书名:摄政王与小哭包 作者:青鸢沉鱼 文案: 娇娇怯怯小哭包×心狠手辣摄政王 沈嘉仪是永安侯嫡女,性子养得娇娇怯怯,一张脸更是长得倾动上京。 不料生母病故,没良心的爹迅速娶了继室,还逼她勾搭靳王巩固官位。 传言靳王阴晴不定,嗜血杀伐。 沈嘉仪战战兢兢地刻意接近,怕得浑身发抖。 后来,她鼓起勇气,指着靳王送来的一大堆定亲礼,抖着身子磕磕巴巴:“要不,咱俩就……就算了?” 朝局大变,靳王成了心狠手辣的摄政王。 他看着小姑娘穿着大红喜服要嫁他人,到底没忍住,把她掳来囚在身边狠狠欺负。 小剧场: 权倾朝野的靳王顾承霄竟被一个娇弱可欺的小姑娘退了婚,他恨得牙痒痒。所有人都等着沈嘉仪遭殃。 一日,已是摄政王的顾承霄宠溺地牵着一个小姑娘出了府,众人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当初失踪的沈嘉仪嘛! 侍卫一:王爷当初不是说,要让沈姑娘付出惨痛代价? 侍卫二:王爷还说过,要让沈姑娘哭着求他宽恕。 顾承霄:……(快闭嘴吧你们!!!) 排雷: 1.架空,很空很空,私设很多,勿考究。 2.女主的胆怯弱小和她身世有关,会慢慢成长。 3.男女主双C,cp顾承霄。 一句话简介:别怕本王,本王宠你! 立意:在逆境中不卑不亢,谱写自己的灿烂人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承霄 沈嘉仪 ┃ 配角:赵九阑 ┃ 其它: ======================== 第1章 婚变 夜幕沉沉,似泼了墨一般,整个晋国都城好像被一张无形黑网笼罩。此时已是隆冬,雪花自无边际的夜空洒下,夹着凌冽寒风,给人以无尽的萧索冰冷。 城内却反常地热闹,十里火红锦缎一路从城门铺陈至丞相府前,府内烛火通明,上下皆是耀眼的红色,尤其是那红灯笼上贴着的“囍”字,更是眩得人移不开眼睛。 是了,今夜是晋国丞相赵九阑娶妻的日子,娶的还是永安侯府嫡长女沈嘉仪。 赵丞相科举入仕,仅仅三年便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州县官员,一跃成为权柄在握的宰辅大员,当真是破了往朝先例。不仅如此,他眉目俊朗,时常噙一抹飘摇笑意,引得京都贵女们无不倾心向往,恨不得即刻嫁入丞相府。 可就在一年前,赵九阑一纸求婚书送入了永安侯府邸。这也便罢了,凭着他的才学品貌,无论求娶哪家千金都使得,可他娶的却偏偏是早已内定为靳王妃的沈嘉仪! 一个是凭着才华卓绝,寒门入仕的国之栋梁,一个是权倾朝野、杀伐狠戾的皇族王爷,孰轻孰贵,恐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可永安侯竟然收了赵九阑的求婚书,转身便拒了靳王的求亲礼! 京内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那日永安侯府前,靳王毁去求亲礼的那一把火可真是烧得人尽皆知! 众人议论个中缘由、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暗暗为永安侯府捏了把汗。 究竟是何不可抗拒的理由,逼得永安侯不得不冒险拒了靳王,打定主意将嫡女嫁入丞相府? 得罪了这位残忍狠戾的皇族权贵,永安侯府恐怕岌岌可危,气数将尽了! 各种各样的猜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正等着看靳王如何使用雷霆手段敲打永安侯时,西北却突然大乱,靳王连夜出征前往平乱。赵丞相趁着靳王无暇他顾,立即就把与永安侯府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说起这位永安侯府嫡女沈嘉仪,见过其容貌的人,无一不叹一声绝色倾国。光是那一抹葶葶娇怯的姿容,只一眼便足以让众人倾倒,要不怎么连一向不近女色的靳王顾承霄都动了心,一向温润如玉的丞相赵九阑,冒着触怒皇族的风险,也要上门求娶呢! 一时间,两男争一女的传言如雪片般传入晋国的大街小巷,直传得沈嘉仪竟比九天之上的仙子还要貌美几分。 一年过去,靳王平定西北未归,沈嘉仪却已身着精致的暗金云纹大红喜服,正惴惴不安地坐在丞相府的婚榻上,一双雪白细腻的玉手攥着一丝绣帕,指尖微微发白。 伺候在一旁的巧雨见状,连忙疾走几步摁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姑娘莫怕,咱们侯爷说过,赵丞相是顶顶温柔的君子,绝不会像靳……” 话一出口,巧雨顿觉失言,连忙用手捂了嘴,正想着补救几句,就见床榻上的人浑身一颤,小小的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退婚那日,靳王那双寒沁沁的眸子,似一块冰,散发出嗜杀的光芒,让人浑身控制不住地抖。 沈嘉仪眼眶慢慢地红了,手指不自觉地将帕子攥得更紧,一闭眼好似又回到了拒礼那日—— 顾承霄一身玄黑蟒袍,薄唇紧抿,纵然只是斜斜地靠在青檀木椅上,浑身的那股杀伐之气遮也遮不住,他的身后是与他摄人气息全不相称的几大箱聘礼,彰显着泼天的富贵。 沈嘉仪就这么远远地站在旁边,紧紧攥着宽袖下的粉玉——那枚被视作定情之物的稀有润玉。她要归还这定情之物,与他做个了断。 不得不说,靳王在以往的时日里,待她甚好。自己当初带着父命刻意接近,他不可能不察觉,却依旧给了自己常人难有的优待,并以结亲相诺。她甚至想着可以永远在他的羽翼下安稳度日,毕竟自己就是一叶浮萍,虽是永安侯府嫡女,日子却过得实在是如履薄冰。 可就在靳王送来求亲礼当日,父亲却将她叫进书房声泪俱下,求着自己向靳王退婚,转嫁赵丞相。若是她不答应,整个永安侯府必将身败名裂、坠入地狱!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拒绝,最终却只能无言地点头,因为她别无选择。 可,怎么开口呢? 沈嘉仪攥紧了手中的粉玉,懊恼地皱了眉,一双含水美目似含了雾气,朦朦胧胧更胜几分魅惑。 说自己移情别恋,转爱他人? 不行不行,他会杀了自己! 说自己受爹爹所逼,不得不退婚另嫁?不成不成,他会杀了爹爹! 时间仿佛凝固,沈嘉仪心中乱成了一团麻,愣愣地看着顾承霄单手执起那盏泛着水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又将冰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瞬间如临大敌,连连退后了几步才站定,硬着头皮怯生生开口:“靳……靳王殿下。” 顾承霄唇角微勾,眼中的寒意更胜:“过来。” 不远处的小姑娘慢吞吞地挪着步子靠近,却在离靳王丈寸远的地方,被他长臂一揽,跌落到了那个熟悉的坚硬胸膛。 几乎同时,她的下巴磕到了男人铁一般的肩膀,唇角瞬间吃痛,一丝血味在口中蔓延。 “想退了本王的礼,嫁给赵九阑?嗯?”顾承霄似笑非笑,寒沁沁的凤眸射出冰冷的光,他修指上移,捏住她小巧细嫩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他,他怎么知道? 沈嘉仪心中大骇,她身子本就弱,惊慌地细细喘了一瞬,双手堪堪撑着他坚硬的胸膛,眼圈不自觉红了。那句“王爷天洪贵胄,该另娶高门之女”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的,她不敢。 她怕靳王就这么拧断自己的脖子。这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说话。”顾承霄眉间升起不耐,修指上移掰开了那两片红润的唇,果然里面已泛出几丝血迹,他探/进手指用力摁了下伤口,沈嘉仪立即痛得秀眉紧皱,在眼眸中打转多时的泪终于再忍不住,簌簌滚落在他苍劲宽大的手背上。 顾承霄觉得手背蓦地一烫,鬼使神差地松了手,冷嗤一声:“娇气!” “王……王爷。”沈嘉仪连忙趁机退出怀抱,顾不得唇角的疼和眼睫挂的泪珠,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地指着一侧堆积的礼开口,“王爷天洪贵胄,臣女自知身份卑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却终于还是抬头迎上那双淬了冰的眼:“要……要不咱俩就……就算了?” 说这句话简直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沈嘉仪几乎是摒着气看着顾承霄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全部褪尽,换上那狠厉杀伐的寒霜。 半晌,他忽然站起,高大的身躯逼近,似带着冰刀霜剑,沈嘉仪忍不住后退几步,本就一张泫然哭泣,泪痕遍布的脸,任谁瞧着都会心生怜惜。 可那些怜惜的人中,却再也没有靳王。 她退一步,靳王便进一步,直到她细嫩的后背抵在圆柱上,硌得皱了眉,靳王才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的言语很冷,像块块碎冰,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既如此,此事作罢,沈姑娘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开,独留她一人在原地怔忡。 靳王带来的那些丰厚求亲礼,被暗卫们搬到了永安侯府门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沈嘉仪躲在廊柱下偷偷地看,烈烈火光映照在她娇美无比的脸颊上,那盈盈水眸中的最后一簇火,也终于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她悄悄地摊开手,细嫩娇小的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块粉色的玉,在火光下显出温润色泽。 —— “不好了,锦绣苑走水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是众人惊慌奔走的脚步声以及水声四溅的声音。 沈嘉仪猛地睁开双眸,撞进巧雨同样担忧的目光,她心内颤颤,强撑着起身,微微撩起红纱盖头,去打开那扇印着火光和人影的窗。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即使下人们已经尽力去救,可火势实在太大,已是于事无补了。一阵刺鼻的烟味钻入鼻子,她本就对气味敏感,几乎是立刻便咳嗽起来。 巧雨焦急地帮她抚着背,快要哭出来:“姑娘,这可怎么办?”今夜可是姑娘的成婚之夜,出了走水这等子事,一件喜事被冲得气氛全无,姑娘会不会因此被斥责…… 在永安侯府,姑娘被继母和二姑娘用尽办法折辱了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嫁入丞相府,要是被冠上不吉的名头,那日子还能好过吗! 还未等巧雨细想,锦绣苑附近又忽然“嘣”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眩目的火光炸开,丞相府上下俱是一震,桌台上的红烛被生生震断,小几上的花生瓜果“噼噼啪啪”滚了一地。 沈嘉仪感觉身子被一股无形但强大的外力所袭,不受控制地往后扑倒,眼看就要撞上后面坚硬的床柱。巧雨眼尖,慌忙向后一扑,扑到沈嘉仪身后,以身为垫阻断了床柱的重击,自己却喉头一甜,晕了过去。 “巧雨!”沈嘉仪惊慌地喊了一声,又因惯性立即朝反方向往前扑去,紧接着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她只觉得胸口似要被撞碎,手腕上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应是被磨破了皮,出了血。更大的烟味从窗外传进来,夹杂着难闻的□□味,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虽然知道不合规矩,可她突然很想哭,滚烫的泪水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一双玄黑暗纹蟒靴静静地停在了不远处,冰冷如寒潭的声音在她头顶坠下:“摔疼了吗?” 虽是关切之语,却极度漠然。 沈嘉仪几乎是瞬间抬头,一阵风自窗外袭入,那盖在面上的红纱飘飘遥遥,自她如瀑般的乌发上坠落,肤若凝脂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泛着雾气的黑色眸子蓄满了泪,带着胆怯与恐惧。 这一回,借着外面的火光,她看清了身前人的模样,片刻僵硬后,小小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第2章 脱了 ,丑死了 一年未见,顾承霄身上的杀伐之气更甚,加上西北风霜的洗练,他的眉眼变得愈加深邃悠长,似一汪望不到底的墨潭,森冷、恐怖。 “说话。”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也冰冷至极。 沈嘉仪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抖着声音开口:“疼。” 小姑娘许是真的被方才的巨响唬住,下意识地去看自己鲜血淋淋的手掌,那一声“疼”不自觉带了尾音,似一只小猫的爪子,在男人心口轻轻一挠。 一年前,沈嘉仪还是那个娇娇怯怯,躲在他怀里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痛觉尤为灵敏,整个人亦细皮嫩肉的,稍擦破点皮便痛得眉头紧皱,那双剪水眸子里蓄满了泪望向他时,顾承霄便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谁也想不到,手段狠辣,令朝野上下闻之色变的靳王,竟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温柔。 其实,他算不得多在乎沈嘉仪,只是见她又惧怕又壮着胆子,蓄意勾上自己时的那副模样,饶是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地软下几分。 可惜靳王难得的柔情早已在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烧得消失殆尽,即使眼前的小姑娘手掌鲜血淋淋,他也再没有心疼的必要。 那声“摔疼了吗”,也并非真心实意要问她疼不疼,不过是作壁上观的施舍罢了。 夜色中,顾承霄忽然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拽起满身正红嫁衣的娇小人儿,抬脚就往外走。 他的手掌正握在她的伤口处,沈嘉仪疼得一张娇美小脸皱了起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好死死咬住唇,跌跌撞撞地往外跟。 丞相府内的下人们都被锦绣苑的爆炸引开,一路上竟没人发现府内的新娘子,正被一位浑身玄黑的高大男子扣住手腕,飞速地往外走。 她几乎是被拽拖着到了府门前。 府门外静静停着一辆马车,与主人一样,通体黑色,只车顶描着四爪蟒的暗纹,这是皇族才有的座驾。坐在车上驾马的人她认识,是靳王的贴身侍卫之一——朱墙。 沈嘉仪攥着小小的拳头往身侧一挣,想要挣开对方的禁锢。 男人似有所觉,垂下眼冷冷一瞥:“怎么,想回去跟赵九阑洞房花烛?” “我……我……”沈嘉仪张了张嘴,小巧的耳朵腾地发烫红透,眸子里又隐隐约约露了湿意,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今晚本就该嫁与赵丞相,是靳王突然出现搅乱了局! 她明白了,锦绣苑的火和爆炸,恐怕就是他蓄意为之。 “上去。”他声音沉了下去,是耐心耗尽的意思。 沈嘉仪垂着眼不动,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这辆马车,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前路。 靳王皱了眉,铁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就带人上了马车,不等人站稳,就坐在了最里侧的主座上,闭眼假寐起来。 车内装饰精简,可里面的每一物都价值不菲。沈嘉仪见事已成定局,只好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手掌心的疼此时愈演愈烈,她摸索着找出袖中的帕子轻轻地擦着血污,一触就痛得浑身一抖。 马车缓缓地动起来,驶过稍显冷清的平安古道,又驶入颇为繁华的夜市街,街道并不宽,平时只容一辆车马通过,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摊位,因距离极近,百姓们的交谈议论声清晰可闻—— “刚才的那一声巨响,据说是丞相府内传出的?” “可不是,我家的小舅子方才就在附近,那就是爆炸,据说把里面整个小苑都给炸平了!” “今夜可是赵丞相与永安侯嫡女大婚的日子,出了这事恐怕不吉啊!” “哎,听说了吗?”一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开口,“新娘子不见了,丞相府正手忙脚乱地找呢!赵丞相也被一道圣旨叫进了宫。” 众人哗然,他们对赵丞相为何进宫并不关心,反倒唏嘘起新娘子的身世:“这位永安侯府的沈姑娘也实在可怜,三岁没了亲娘,侯爷孝期刚过就将原配夫人的庶妹娶进门,做了继室,第二年二姑娘也落了地,听说这位继室夫人心慈,念着嫡姐的情,对沈大姑娘很是不错……现在大婚之夜丞相府突遇爆炸,新娘子还失踪了,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凶多吉少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赵丞相府上的变故,可沈嘉仪却一句话也听不进了。 “心慈”二字如一根利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过去的那一个个雷雨夜,继母瞒着父亲将自己悄悄关进柴房,用无数根又细又长的银针,一下又一下地扎进自己的皮肤。针眼极小,只冒出了点点血迹,可入了皮肉却疼得她近乎晕厥。 继母会看着她满身的银针,声色俱厉地骂她为何如此好命,骂她娘是狐媚子,就算死了也勾得永安侯魂不守舍。 起初沈嘉仪还哭喊着要找爹爹,可永安侯平日里就像故意躲着她一样,加之继母的恐吓,她满腹委屈只能咽下肚,只有婢女巧雨会在深夜偷偷摸进柴房,将她扶回嘉苑。 可一旦在外人面前,继母又会收起阴冷尖酸的嘴脸,换上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在京都各大世家大族面前,与她上演一番母慈子孝的戏码。 恶心,当真是恶心极了。 沈嘉仪忍不住抱紧双臂,缩在角落里露出嫌恶的神色,要不是靳王在场,她都想要捂住耳朵,挡住外面百姓们对继母的夸赞之词。 “这么讨厌与本王共处?一年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顾承霄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眸,他生得极俊朗,只是眉间的寒冰似永远化不开,平白增了许多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察觉对面的男人嗓音阴沉,话中带怒,沈嘉仪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否认:“不,不是王爷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有了新靠山,就忘记之前是怎么勾本王的了?”顾承霄嘴角划过戏谑,想起两年前的宫宴,小姑娘假装醉酒,在御花园故意软软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不得不说,那腰肢身段,触之温软,当真是舒服极了。 可如今,竟然连与自己同坐马车都要皱眉抗拒了? 沈嘉仪一张脸却血色褪尽,她羞愧地攥着衣袖,开始坐立不安,这该如何说呢?难不成说从一开始便是爹爹授意她故意勾引,后来因为受人把柄,才不得不改嫁赵丞相的么? 他恐怕会立即将她扔下马车,不,扔到乱葬岗去! 顾承霄似烦了,扯着她火红的袖口往身侧狠狠一拽,沈嘉仪毫无防备,立时被拽得往前一扑,直扑到了他的膝上,随着一声细弱的闷哼,小姑娘衣衫微乱,抬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望进他的眼。 “看着倒听话。”顾承霄捏了她细嫩的脸,又往后去摩挲红透的耳垂,“永安侯让你嫁谁就嫁谁么?” 沈嘉仪这才知道,他早已识破这一切皆是父亲授意,干脆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呵!”顾承霄将她的脸强行掰正,“赵九阑连夜被叫进宫里,连洞房花烛都没来得及,你可知道是为何?” 沈嘉仪果真愣住了,疑惑地望过去。 “陛下驾崩了。”他说这话时极其云淡风轻,好像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入了沈嘉仪的耳中,却如一道惊雷炸开,当今陛兄弟众多,可子嗣却薄弱,只有一位中宫所出的年幼皇子,偏偏皇后生下小皇子后便仙逝了,小皇子虽立即被立为太子,终究失去生母,成了半个孤儿。 如今陛下驾崩,内有皇叔们虎视眈眈,外有突厥匈奴时常挑衅,又岂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年幼孩童能应付得了的。 这晋国的天,恐怕要变了。 顾承霄见沈嘉仪脸上神色连着变了好几变,顿觉好笑,他将小姑娘拉起来,让她半跪在自己怀中,依旧是冷言冷语:“自己都未有出路,还关心起家国大事了?” 沈嘉仪瞧着眼前倏然放大的阴冷俊脸,心跳如雷,却终是不敢挣脱。她脸色泛红,只觉得自己跪坐着的姿势极为不雅,想要挪开,就感觉对方的手一紧,像铁臂一般,紧紧锢着自己的腰,再不允许她动半分。 “你若是听话,本王尚可考虑给永安侯府一条生路。若是不听话——”顾承霄故意顿了顿,眼眸也更加泛出寒沁沁的光,“本王就将你赐给弘福寺的老和尚,从此以后,你就只能在那儿偷偷当小尼姑。” 嫁……嫁给老和尚?和尚也能娶妻么…… 沈嘉仪心内惊疑,脑中浮现出弘福寺僧人们手捻佛珠、潜心诵读的模样。 忽然画面一转,她想起来了,弘福寺的确有个老僧人言行风流,她曾亲眼见到他偷偷调戏某个小丫鬟。自见到那一幕后,她一想起那个脑满肠肥的老僧人,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若是嫁给那样的人,她还不如死了干脆! 顾承霄满意地看着沈嘉仪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瞪大了几分,慢慢变了脸色,心情忽然松快起来。似乎是觉得不听话的后果不够严重,他又阴涔涔地补充道:“当了小尼姑还不算完,本王会带你去西北大营,那儿的军士长年打仗,几月都见不到一个女人,若是见了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恐怕……” 还未等他说完,怀里的小姑娘浑身僵硬,被吓破了胆,忙急急道:“我听。” 怕他没听清,她下意识地攥了攥男人胸前的衣裳,凑近了几分:“我听的。” 温软的气息夹杂着姑娘的体香,拂到顾承霄刀削般的侧脸,有股躁意腾地从小腹升起。他烦躁放开小姑娘,瞧了眼那身衬得她愈加美艳的火红嫁衣,顿觉刺眼,道:“脱了,丑死了!” 第3章 你想让本王帮你脱? “脱,脱了?”沈嘉仪不敢置信地瞪大美眸,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衣襟。 “还是,你想让本王帮你脱?”顾承霄眸中升上一抹暗色,目光淬了冰,在小姑娘的胸口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又慢慢挪开。 沈嘉仪毕竟跟了他一年多,只看他的神色就知不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般,颤巍巍伸出伤着的手去解衣扣。 靳王的目光一瞬未移,看得她方寸大乱,纤纤玉手缠在鸳鸯扣上,怎么也不得法,眼见得就越缠越紧。 男人终于耐心耗尽,苍劲大掌瞬息间裹住她娇嫩柔软的小手,只轻轻一扯,鸳鸯扣应声崩落,紧随而来的是男人的戏谑:“长了一岁,怎么还是这么笨?” 沈嘉仪只觉得胸口一阵屈辱蔓延,强自忍住,红着眼尾又哆哆嗦嗦地解描金的红腰封。 嫁衣所用的火红布料,皆由西域金丝帛线制成,轻盈如蝶。随着她的动作,片片衣衫飘落,在空中划开绝美弧度,终究全部落到了脚边。 她的脚踝又细又白,一双玉腿在昏暗的马车内也白得晃眼,一袭浅杏色的肚兜绣着几片粉色碎花,将她身前的浑圆堪堪罩住,惹人遐思。 沈嘉仪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强忍住羞惭的哭意,不自在地用嫩若凝脂的手臂环住自己,身子微微蜷紧,想要遮住些什么,终究是欲盖弥彰。 顾承霄的喉头滚了滚,出声才察觉嗓音已哑了:“冷?” “嗯。”沈嘉仪老实地点点头,马车内烧了暖炉,可终究抵不过外头的隆冬大雪。可更多的,是因为羞耻。 她想要弯腰捡起脚下的衣裳遮一遮,手臂翻转间,一抹扎眼的暗红明晃晃的在男人眼前闪过,是守宫砂。 “别动。”顾承霄的嗓音更加喑哑,带着茧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臂,复用修长的手指去触那抹红的有些妖艳的守宫砂。 小姑娘半跌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只在他的手指碰到那抹守宫砂,并重重摩挲了几下时,身子才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沈嘉仪浑然未觉,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要坠不坠,好不可怜。 她许是不知道,这副欲拒还迎、娇怯垂泪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有多勾人。 顾承霄只觉一股炽热的躁意在四肢百骸流转,烧得他喉头愈加干,他闭了眼,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狠狠推开沈嘉仪,看着她撞到坚硬的车壁上,痛得皱了眉。 “不许哭!想哭也得忍着。否则,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这恐吓极为有用,小姑娘果然生生憋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紧紧咬着唇,时不时飞快抬手拭一下眼。 —— 正在此时,马车外一声“吁——”的喝令,车身轻微晃荡了几瞬,稳稳停了下来。 外头驾马的朱墙已经从车上跳下,恭敬行礼道:“王爷,到了。” 见里面半天没反应,朱墙又靠近了些许:“王爷?” 顾承霄起身欲走。 “靳王殿下!”沈嘉仪急了,她看了眼自己脱得只剩肚兜和里裤的身子,不自觉将自己蜷得更小,如今她脱成这副样子,该如何下马车?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玄黑大氅兜头罩下,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顾承霄不再看她,利落地落了地。 沈嘉仪连忙裹紧身上的大氅,只将自己露出个脑袋,跟上他的脚步。可她身量娇小,披着男人的大氅,站直了还在地上拖出了一大截,她走得又急,一下踩在曳地的摆上,一个趔趄就往马车下栽去。 她绝望地闭了眼,脱口而出:“玄熠哥哥!” 前头玄黑蟒袍的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不知因何,飞快转身托着她的腰肢一拽,小姑娘已稳稳落到了地上。 沈嘉仪本以为自己会摔到,却没料到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温热怀抱,那怀抱里,还有着一丝淡淡的龙涎香。 气氛一时凝固,她悄悄半睁开眸子,瞧见了男人紧抿的薄唇,满是怒气。 不过片刻,顾承霄已将她放开,一双冰冷深邃的眸子凶狠地盯着她:“谁许你喊本王的字?” 她垂了头,喏喏道:“以后再不会了。” 起初她用尽法子得了靳王青眼,为显与别人不同,总是仗着他对自己的那份特殊,每每无人时便爱唤他一声“玄熠哥哥”。 退婚之后,“玄熠”二字就像一个禁区,她轻易不敢触碰。 方才鬼使神差,她竟将这样亲昵的称呼宣之于口,又是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下,难怪他要恼。 始乱终弃,转嫁他人,前一日还小意温存,后一日便翻脸退婚,又有哪一个男人受得了呢? 他想必,厌极了自己罢。 沈嘉仪掩去心中一闪而过的酸涩,忽然摇头轻轻笑了笑,本就是一场带着目的的靠近,又在乎什么厌不厌,喜不喜呢? 空中忽然划过极响的风声,夜幕中,一身藏蓝劲装的男子飞身而下,干脆利落地半跪抱拳,他神色恭敬,对着顾承霄尊称了声“王爷”,看了眼旁边的沈嘉仪,正不知该不该开口,就听站如劲松的男人淡淡道:“在这说。” 钟义摁下疑惑,言语中更加恭敬:“禀王爷,皇宫内乱已平,即位圣旨已宣,从此以后,王爷尊为摄政王,徐将军之女登位太后,共同扶持幼帝处理政务。” 顾承霄并无惊讶之色,好像所有皆在意料之中:“赵九阑没闹腾?” “自然是闹不过圣旨的。”钟义面上隐隐露出了点喜色,“凌王倒是闹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偃旗息鼓了。” 对于主子,钟义是佩服的,人都未至皇宫,却将所有人都掌控于鼓掌之间,一场夺位内乱就这么被摁了下去,陛下年幼又如何?从此主子尊为摄政王,谁还敢翻出浪来? 玄黑衣袍的男人浑身泛着冷,仍沉声吩咐道:“去徐将军府知会一声,下一步便是西北。” “是!”钟义领命,不过片刻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因被钟义打断了会儿,方才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弄月早已等候在一旁,见状便上前一步:“主子,奴婢已将玉梨苑收拾妥当。” 顾承霄点了头,侧身去看被玄黑大氅罩住的小姑娘,那大氅实在太大太长,下铺在地上好大得一片,看着莫名有些可怜滑稽。 他神色稍缓,开口依旧冰冷:“今日起,你便暂居玉梨苑,弄月会照顾你一应起居。” 沈嘉仪垂着脑袋点点头,即使心中满腹疑问,她也知不该当下问。 弄月极懂眼色,上前搀住沈嘉仪的手欲引她入府,却不料小姑娘“啊”的一声,后退几步,露出满是鲜血的手掌,上面的血迹大多已凝固,因为方才的触碰,一些较深的伤口重又裂开,开始不停渗出血。 弄月吓得赶紧跪下:“奴婢该死!” 索性今夜顾承霄心情不错,又或者当真不太在意沈嘉仪这个人,只丢下一句“给她处理好伤口”,就迅速地踏入了王府。 等他走远,那抹玄黑色衣袍也终于在尽头消失,沈嘉仪手忙脚乱地将弄月拉起:“你,你不用跪我。” 弄月冲她微微一笑,转而搀着她的小臂:“王爷吩咐奴婢好好伺候姑娘,自然是将您当主子看待。” 沈嘉仪一愣,苦笑着摆摆手:“我不是主子,只是阶下囚。” 随着她的动作,那只本该白嫩细腻的手,沾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夜色中尤为扎眼。 “姑娘伤得这般重,方才伤口又裂开,应当尽快处理,等奴婢安置好姑娘,便去寻药箱来。”弄月眼中泛上了心疼,她更小心地搀着受伤的小姑娘,唯恐她走不稳牵动了伤口。 靳王府极大且奢华,玉梨苑是靳王府靠北的一处别院,离靳王的主殿最远。沈嘉仪环视屋内外,一应陈设却也极贵重,永安侯爱财,曾不惜重金奢侈装扮了府中的一间“缠金阁”,以赋奢靡金贵之意,可如今与玉梨院一对比,倒又显得十分寒酸。 弄月见她打量着屋内陈设面露沉思,解释道:“玉梨苑虽离王爷远了些,却胜在清净。奴婢白日里已命人好好打扫,姑娘安心住着便是。” “清净些好。”沈嘉仪喃喃地,又扭头去看弄月,“我可以沐浴吗?” 等到将自己收拾妥帖,已经是三更。 沈嘉仪柔柔地躺在榻上,穿着干净的小衣缩进锦被中,梆子足足敲了三下,也敲出了她的睡意。 弄月正动作轻柔地替她处理伤口,因上了止疼药,掌心的痛已经消散大半。可她不敢看自己的手掌,别了头,闷闷地叫她:“弄月。” “姑娘?”弄月的笑暖融融的,等着她的下文。 沈嘉仪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又埋下去一些:“摄政王……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第4章 摄政王 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沈嘉仪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又埋下去一些:“摄政王……是不是已有未婚妻?” 弄月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王爷的确与吏部尚书之女有意结亲,只是尚未过礼定下,并非如坊间传的那般。” 更何况,王爷之意并不在结亲,而在吏部尚书之位。 埋在被中的小姑娘“哦”了一声,一双剪水眸子雾蒙蒙的,似在自言自语:“那就更该避嫌了,他为何要将我劫来至此……” 弄月是知晓二人那段往事的,退婚那日,主子一把火烧尽了求亲礼,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室都惊动了。 原以为沈姑娘开口问王爷的未婚妻,是存了点小女孩的醋意,没想到竟是嫌主子将她带到了王府。 弄月轻轻笑起来,迅速包扎了伤口,将她的细嫩手掌塞进被中:“姑娘早些睡吧,这伤口仔细不能碰水,明日奴婢再来替姑娘换药。” “有劳了。”沈嘉仪终于转过头,仰头去看弄月,她眉眼弯弯,流转出无限娇怯的温柔来。 弄月一时间看得怔住了,暗暗感叹世间为何有如此绝色女子,宛宛如弱柳扶风,灿灿像朗月照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忍不住要去轻哄抚慰。 她几年来走南闯北,不管是婉约如江南女子,还是劲爽似大漠女侠,皆及不上眼前的沈姑娘万分之一。 尤其是那副欲睡未睡,朦胧蹙眉的娇憨模样,试问哪个男子不被折服? 见榻上人儿呼吸渐渐绵长,弄月悄悄退了出去。 今晚变数太多,恐沈姑娘焦惧难以入眠,她特意燃了安神香。 —— 离了玉梨院,弄月又一路行至王府主殿内书房。顾承霄正在看暗卫送来的密保,身边还坐着位身份矜贵的平国公府世子——林忱。 “主子,沈姑娘已睡下。”弄月早已褪去方才的温柔笑意,恭敬利落地抱拳行礼,“沈姑娘还问起主子与礼部尚书府的婚事,称自己应避嫌。” 还未等顾承霄开口,旁边的林忱忍不住笑出声,他朝对方一扬眉,言语郎朗:“摄政王将沈姑娘抢到了王府?不是说关在天悦楼么?” 天悦楼,是京都最大的一家青楼,也是暗卫据守点之一。 谁能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会开窑子?还是京都最大的。 顾承霄示意弄月退下,又淡淡瞥了一眼林忱,恰似一阵寒风掠过:“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忱却丝毫不被他的气势所慑,仍旧揶揄道:“要说这沈姑娘也好歹跟了你一年多,之前退婚,不也是赵九阑从中作梗吗?你如今已是摄政王,若仍有意娶,直接上门逼婚便是,难不成永安侯那根墙头草还敢说个不字?只是臣眼看着,沈姑娘似对摄政王无意啊,这强扭的瓜……” “你明知本王因何阻了这场婚事。”顾承霄闭了眸,眼前似又显出小姑娘泫然欲泣的娇怯双眸,“等朝局稳定,自会将她送回永安侯府。” “啧啧啧。”林忱用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瞥了眼顾承霄,边摇头边感叹道,“玄熠,你当真是够绝情。” ——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十日过去。 沈嘉仪住在玉梨苑近乎与世隔绝,摄政王再未出现,除了几名在外院洒扫的小丫鬟,便只有弄月常伴左右。 弄月性子极好,一应起居皆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除了心内不安,不知前路如何,她在玉梨苑的日子竟比在永安侯府轻松惬意了不少。 至少,这里没有二妹沈玥琳的阴阳怪气,刻薄挖苦,也没有继母怨毒的目光和扎入皮肤的根根银针。 此时的沈嘉仪着鹅黄齐胸纱裙,发间只简单斜插了一支银色流苏发簪,簪体上零星点缀着几朵浅黄色碎瓣。她静静坐在案前,右手执笔,左手稳稳抚住宣纸,正认真描画着什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娴静乖巧之姿。 弄月本端着清水与伤药进来,见到屋内此番美景,一时停了脚步。 沈嘉仪最后一笔画完,微蹙着秀眉拿起宣纸左右看了番,片刻后,嘴角终于挂上了笑。 弄月这才回过神,忙上前将水盆与药放在一侧的小几上:“姑娘,该换药了。” “嗯。”沈嘉仪轻轻应了一声,顺从地伸出手,经过十日的调养,原本鲜血淋淋的掌心已复原得差不多,嫩粉色的皮肉慢慢长全,依旧变成了白皙柔嫩的模样,甚至更胜从前。 弄月的动作还是非常小心,叮嘱道:“虽然掌心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可姑娘依旧不能经常执笔,万一再伤了就要留疤了。” “知道啦!”日子处久了,沈嘉仪渐渐在弄月面前显出娇憨俏皮的一面,她眨眨杏眼,空出一手将方才画的雪景图递到弄月面前,“快瞧瞧,好看吗?” 弄月果然将目光移到那幅雪景图上,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实在是——太美了些。 画上是一处山中木屋,建在一座极雄伟高耸的山上,漫天大雪纷扬而下,将木屋的顶全部变成一片雪白,与同样被雪花覆盖的高山融为一体,只屋内亮出的一豆灯光泛着些温气,似在画中活了一般。 “好美的雪景。”弄月由衷地感叹,“奴婢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画技,姑娘在画上的造诣在这京都之中,恐怕没有几人能匹敌。”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闻言微翘了嘴角,大大方方受下了这表扬:“我不仅能画这山水,还能凭借他人口中描述,画出任何事物,师父说我笔下的画能与真物相混,极为逼真。” 话音刚落,沈嘉仪芙蓉般的脸上显出自豪来。她三岁时便表现出极强的绘画的天赋,那时父亲对她还算关怀,便给她请了避居在沧浪山的一位画界高人亲自指导,磋磨十年,她的画功也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 恩师离去前,曾断言她的画功已达上层,再过几年便可成为晋国屈指可数的绘画大家。 想到这里,她眼中又隐隐露出了失落,脑海中浮现出那位面目慈爱的老头来,不知恩师现在何处,也不知是否还会有人家请他出山教授画技。 弄月心中对沈嘉仪的崇敬更甚,她小心地捧起雪景图又细细欣赏了番,这才不舍地放回案上:“这画实在美不可言,等过几日奴婢出府去叫店家裱起来。” 沈嘉仪一听便高兴起来,一向娇怯的美眸也流露出亮晶晶的光彩:“真的吗!从前师父也会挑选出几幅画得出众的画作裱起来,可师父走后,就再也没……” 她的眸中的光彩渐渐消逝,师父走后,就再也没有提点她的人了,爹爹避而不见,继母想尽办法苛待她,即使她画技高超,又怎么会替她裱画呢。 就连最基本的笔墨,她也只能捡品级最差的用。 弄月在暗卫营日久,惯会察言观色,见她笑意隐退又闭口不言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隐,也不再追问,只轻轻为她披上浅杏色的披风,体贴道:“姑娘想出去走走吗?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外头都是一片白色,景致极美。” 沈嘉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好”。 她忽然想起从前与巧雨在永安侯府的时光,那时自己虽在侯府如履薄冰,可巧雨却还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闷闷不乐时,巧雨也是如弄月这般劝她出去闲逛散心。 大婚那晚,锦绣缘走水爆炸,巧雨为了护主,以身为垫,免了她的皮肉之痛,自己却被撞得昏了过去。 沈嘉仪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又身处哪里。 按她的愿望,她宁愿巧雨留在丞相府,若是被遣送回了侯府,继母和沈玥琳又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 —— 摄政王府邸龙啸殿内觥筹交错,朝中各大重臣来了大半。摄政王端坐于主位,威严的气势让众人就算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半分,唯恐惹得这位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不快。 酒过三巡,坐在左下首的吏部尚书高明高声道:“摄政王今日邀臣与小女前来,臣感怀之至,日后定然尽心辅佐新帝,再创大晋辉煌。” 他话一出,几十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众人眼神艳羡有之,鄙夷也有之。 一月前顾承霄露出欲与高家结亲的意思,高家高嫁嫡女的消息早立刻就在京都传开。今日摄政王又特意邀高明与高诗诗同来赴宴,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可让高明攀上了高枝,说话时嗓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 要说得意的原因,无外乎两点。 其一,摄政王今年二十有八,天生贵胄,生得极潇洒倜傥,只那双深邃写意的双眸,便足以令京都贵女们心驰神往。 其二、他是皇族长子,比先帝还长了2岁,从小天资非凡,极受器重,明明皇权唾手可得,却不知何故将那滔天的权势让与先帝。如今先帝驾崩,他摇身成为摄政王,辅佐年幼皇子执政,地位已尊荣到极致。 高诗诗虽形貌上佳,可家世到底不显,高家越了好几级攀上了这门亲事,简直是祖上积德,又怎么能不让人艳羡? 众位大臣摁下心中酸意,纷纷举杯,半真半假地贺他喜事临门,一时间觥筹交错,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可唯独一人,斜斜坐在摄政王右下首的位置,眉眼淡淡一瞥,嗤笑一声道:“摄政王得娶高尚书之女,自然心满意足,只是臣的爱妻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藏了!” 第5章 你抖什么 本王又不吃人…… 一侧正喝酒的林忱一口气没提上,被呛得忍不住捂袖咳嗽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解赵丞相为何突然朝摄政王发难。 有大臣对赵九阑遥遥举杯,打圆场道:“赵丞相才能卓著,英俊潇洒,京都贵女哪个不一见倾心?若大人愿意,在下立即便可给您牵线搭桥……” 他话还没说完,赵九阑神色虽淡,手中斟满酒的酒樽一下脱了手。那酒樽乃用坚铜铸就,坚硬非常,只听“砰”的一声,对方的发冠被击落,黑发散落满头,酒水泼了满身,浑像个喝醉了酒的疯子。 “赵大人,你这是何意?”被打落发冠的大臣气得脸色通红,腾地站起身直指罪魁祸首。 “顾大人,真是对不住,在下酒劲上头手滑,这酒樽便脱了手。”赵九阑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方才掷酒樽的不是他,“不过,顾大人不好好为陛下效力,反倒整日想着做媒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 林忱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大臣们虽都觉得顾大人的洋相出得实在丢人了些,但到底端着架子,面上强忍着笑,假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大人的脸早已气得紫涨,狠狠瞪了林忱一眼,到底碍着他平国公世子的身份,不好发作,忍着一肚子气去后院换被弄脏的衣物。 赵九阑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渐渐远去,戏谑一笑,迎面对上主座上的人:“摄政王如今移情高尚书之女,自是志得圆满。可臣对沈家女一见倾心,曾立誓今生只娶她一人。京都乃至整个晋国的女子,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失踪一天,臣便等她一天,她失踪一年,臣便等上一年。若摄政王有臣爱妻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这话说得,好像笃定摄政王知道沈嘉仪下落一样。 顾承霄脸上隐隐现出阴沉狠厉,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冰窖:“赵大人若真看重沈姑娘,合该辞去丞相之位,天涯海角去寻,难道坐在这里凭着一张嘴,便可等到人么?” 赵九阑听出了话中讽意,敛了笑反击:“摄政王倒是挺关心臣的爱妻,难不成一年前的那把火还没将王爷的心意烧尽吗?”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顾承霄眼中淬满了寒冰:“赵丞相自己护不住永安侯府之女,反倒对着本王咄咄相逼,这是一国丞相该有的气度?若赵丞相实在无力相护,等他日寻回沈氏女,本王亦可代劳。” “嗤,一年前都没能代劳,更何况是现在?”赵九阑好像打定主意要跟顾承霄一呛到底,嘴角浮起漫不经心地笑:“臣只记住欠爱妻一杯合卺酒,倒忘了摄政王连夜至京都,都还没来得及喝臣的喜酒吧?既如此,今日臣便敬一敬王爷,也算是尽了礼数了。” 说着,他举起侍女新端来的酒樽遥遥一敬,便要饮下。可酒未入喉,不知何处飞来一把短剑,那剑带着一股劲风,削铁如泥,眨眼间剑身就笔直插/入赵九阑手中的酒樽,将其钉在一旁的塑金梁柱上。 赵九阑忽觉手中一空,下意识地向主座看去。 顾承霄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好像从未出手,他淡淡看了眼赵九阑,恰如寒风掠过:“赵丞相先别急着敬酒,你与沈氏女礼都未成,她最终是否嫁你,都未可知,那就不要一口一个爱妻地喊,平白污人清白。” 话到此处,二人越说越信息量越大,大臣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那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简直跳到了嗓眼里,就差寻来沈、高二女,上演一场精彩的四人争风吃醋的大戏。 高尚书委实有些坐不住,突觉自家女儿与摄政王的婚事暗藏危机,悄悄瞄了主位上的玄色身影好几眼,到底不敢出声。 林忱正夹起一块鹿肉塞进嘴里,还没嚼呢,就被顾承霄一番话惊得把整块肉给吞了下去,差点被噎得憋死。 这人昨日还信誓旦旦,等朝局稳定就把那丫头送回永安侯府,照今日看来,恐怕是送不回去了。 他啧啧几声,嘴角挂上玩味的笑意,只不知这沈家女会中意哪位郎君。 正当众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好几个来回,窃窃私语声有愈来愈大之势时,赵九阑好像终于从愤怒中回了神,他掸了掸衣袖起身,往前一拱手:“既摄政王不想让臣好好喝酒,臣离开便是。” 于是,他在众人更加惊愕的目光中,身形笔挺地走了出去。 待那觥筹之声越来越小,赵九阑寻了个无人的地,隐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到他的身侧,低声说道:“属下已在前院试探过,没有发现沈姑娘地踪迹。”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后院看看。”话音刚落,赵九阑便迅速飞上屋檐,往王府后院匆匆行去。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柔中带冷,给绿瓦铺上了一片银辉。 赵九阑忽然就想起小嘉仪失踪那晚,永安侯偷偷从后门进了丞相府,身后带着个同样一身红嫁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臣还有一次女,名唤沈玥琳,已倾慕大人许久,若大人有意,臣愿让次女替嫁……” 呵!瞧瞧,嫡长女失踪,生死未知,他不心急寻找,反而忙不迭地将次女奉上,好继续替他巩固官位。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嘉仪的生父,赵九阑甚至想立即砍了永安侯的头。 过去十五年,他的小嘉仪不知在永安侯府受了多少委屈,他发誓,此生定要将她护在身边,叫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个都付出惨痛代价! —— 玉梨苑内,沈嘉仪早早沐浴过,正要歇下,弄月却拿来了一件新制的烟紫纱裙,央着她试试是否合身。她只好用一支银色发簪将自己的长发松松挽起,起身来到了那□□月口中“甚为难得”的衣裙前。 她身量娇小,却极为婀娜,腰肢纤细,盈盈可握,那烟紫纱裙穿在身上,衬得她肤色愈加白皙柔嫩,好像夜空中的精灵,如梦似幻。 纱裙一看便不是凡品,光是穿戴之法就极为繁复,一不小心便将胸前的系带打了个死结,她手中一慌,便要去扯,却没想到这死结越系越紧,反复试了几次都不得法后,沈嘉仪只好开口求助:“弄月,我不小心把丝带打了个死结,快来帮帮我。”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迅速合上,一股陌生的气流涌了进来。 沈嘉仪不疑有他,只当弄月方才有事出去,此时刚回,便边扯着胸口的丝带,边扭头去望门口:“你快帮……” 只这一望,她吓得差点摔倒,弄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门边站着一身玄金四蟒衣袍的摄政王,正静静望着她。 她不自觉地倒退几步,双手护在胸前,一双娇柔的双眸微微瞪大,半天才颤抖着行礼:“臣女见过摄政王。” 十多日不见,顾承霄脸上寒霜之气更浓,眉宇间似有怒意聚集,整个人冰冷中带着戾气。 他并不言语,却忽然上前几步,伸手勾住沈嘉仪胸前被打了死结的丝带,问:“解不开,嗯?” 二人距离极近,话一出口,沈嘉仪就闻到一股极浓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眉。 顾承霄好像有些醉,猛地欺身上前,一手揽住她盈盈可握得细腰,一手就要帮她拉胸前的丝带。 沈嘉仪自然不依,忙用两只小手使劲去推顾承霄的胸口,可她身子娇弱,即使攥着拳头用了十成的力推,对男人来说也只是如小猫挠痒。 眼看着衣衫被越抽越散,急得她一张白嫩娇俏的小脸红透,脱口而出:“王爷自重,臣女现在已是赵丞相之妻。” 话一出口,顾承霄的动作忽的一顿,片刻怔忡后,他恶狠狠道:“你与他拜过堂了?” “没……没有。” “与他喝过合卺酒了?” “未曾……” “又或是与他春宵一度,入了洞房了?” “自然是没有……” 顾承霄越问越露骨,沈嘉仪小脸红透,懊恼地跺了跺脚,大婚那日,她下了婚轿便入府修整,只等吉时再拜天地,后来便是锦绣苑走水爆炸,自己被摄政王带走,她与赵丞相自然什么都没做成。 可他忽然问这些是何意? 还未等她细想,顾承霄忽然扣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胸前狠狠一带,二人身体相撞,沈嘉仪只觉胸口一阵闷疼,眼里也泛起了泪花,一双泪眸楚楚可怜地往向他。 男人低头凝视片刻,薄唇轻启:“既然如此,你算什么赵九阑之妻?” “我……”沈嘉仪正要分辨,却发现一句反驳的话都无,她仔细想了想,自己与赵丞相的成婚礼未完,的确算不得正经夫妻。 可,她与摄政王那就更没关系了!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于是,沈嘉仪剧烈地挣扎起来:“摄政王请自重,臣女即使不算赵丞相之妻,好歹也是侯府未出阁的嫡女……” 没想到顾承更用力地扣住怀中人细软的腰肢,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他单手上移,捏住小姑娘的后颈,迫使她抬头。 小姑娘的眸中已蓄着泪,黛眉杏眼,雪肤娇唇,软软的身子因害怕微微颤抖,顾承霄一时看得眼热,故意凶巴巴道:“你抖什么?本王又不吃人。” 第6章 你跑什么? 不说还好,他一出声,沈嘉仪抖得更加厉害,早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立即就落了下来。 今夜他难得有了醉意,看着怀中小姑娘一双带了羞愤的双眸,忽然就想起了一年前—— 那时的沈嘉仪也非常胆小,虽竭力保持冷静,微微颤抖的肩膀、充满恐惧的眼睛无一不都在暗示——她害怕他。 他时常想,一个在侯府长大的嫡女,胆子怎么会这样小。 可她怕归怕,对顾承霄却有着一份天然的信任,即使被他身上的狠戾所慑,还是会打着哭嗝扑进他的怀中。 每每此时,顾承霄都会暂时卸下那副冷漠冰冷的模样,轻轻拍着小姑娘的细嫩的背,以示抚慰。 可是现在呢? 瞧瞧她浑身上下僵硬着抗拒的样子,连头发丝都好像在说不愿意,还真把自己当成丞相夫人了? 顾承霄薄唇抿紧,抬手重重地去拭她的泪:“就这么怕本王,嗯?从前就算哭也要钻在本王怀里哭,现在怎么不钻了?” 小姑娘本就细皮嫩肉,一张娇嫩的小脸被他粗粝的手指搓得泛了红,胡乱地去躲,哭得更厉害了:“你别……疼……呜呜……”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入眼,顾承霄喉头急促地滚了几滚,低头便吻了上去。 他的吻霸道、肆虐,托着沈嘉仪后颈的手轻轻一捏,迫使她张开檀口,舌头长驱直入,粗粝手掌大力地揉摁着小姑娘娇小的背,越摁越紧。 沈嘉仪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男人口中的酒味熏得她的脑袋晕晕乎乎,手无助地去扯男人的腰间的衣衫,想要将他的身体推远一些,却毫无作用。 她连哭都忘了哭,只觉得胸腔里一股酸涩,快要窒息。 “啧”的一声,顾承霄终于放开了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沉沉地看着她。 沈嘉仪双手不知何时已攀上了男人坚硬喷张的肩膀,急促地喘着气,带着香的温热气息尽数洒在男人的颈侧,顾承霄眼中欲/念翻腾,见她眸中带泪,强制忍住,哑着声道:“你不会嫁给赵九阑。” “为什么?”怀里的小姑娘震惊地抬头,鸦羽般的眼睫沾着泪珠,亮晶晶的。 顾承霄忍不住去吻干她脸颊的泪,语气又重了几分:“因为本王不许。” 沈嘉仪脸色一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往男人胸口用力一推,自己则迅速地往后退去。 她一心只想逃离,却没有发现身后有根坚硬无比的廊柱,那廊柱上还钓着一盏壁灯,烛火摇曳,热油滚烫,高度正到她的耳侧。 “别动。” 顾承霄见她仍不管不顾地往后退,脸色一沉,疾走几步去抬袖护住她的脑袋。 壁灯倾倒,满盏热油尽数撒在了他宽大的玄色袖袍上,小姑娘只觉得耳边温度蓦地一高,身体便重重撞在了廊柱上,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双手抵着廊柱,忽然就见到了那盏倾倒的壁灯,以及顾承霄滴滴答答正滴下热油的袖袍,小脸顿时白了。 完了。 害得摄政王被泼热油……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顾承霄那只被洒了热油的手撑在廊柱上,另一手抓住沈嘉仪的肩膀,眼中又恢复了淬冰的冷:“你跑什么?” “我……”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伤在哪里?”他说着就要去剥小姑娘的衣衫,沈嘉仪如临大敌,吓得死死攥住衣裙,索性胸前的丝带早已被打了死结,顾承霄强行解了几次都不成,趁着男人抬手揉眉的空隙,她鼓起勇气用力一推,迅速拉起裙摆迅速地跑了出去。 她的力气极小,男人身形一丝晃动也无,蹙眉看着那抹烟紫色的身影越跑越远,并不去追。 方才看她神色,想必已受惊吓,若是执意留她,恐怕小姑娘又要害怕哭泣了。 顾承霄不自觉地将指腹凑到鼻尖,那里还残留着小姑娘芬芳的体香,他忽然笑了,看来小丫头在玉梨苑过得不错,还胖了些。 “呀,主子!”弄月正端着茶水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忙放下茶正色道:“属下即刻去追凶手。” 屋内的男人淡淡看了眼弄月。 她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屋内的沈姑娘已不见了踪影,方才自己口中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她不自在地咳嗽了声,改口道:“属下即刻去寻沈姑娘。” “吱呀”几声,苑门被冷风吹得乱晃,外头一丝月光也无,弄月思索着沈嘉仪离开时的方向,就听顾承霄淡漠的声音:“给她带件狐裘。” —— 沈嘉仪一路蒙头飞奔,跌跌撞撞已不知身处何方,见到远处有灯光,忙小心翼翼地靠近。 前面原来是王府花园,冬雪下过之后,白茫茫一片,只有几树红梅悄然绽放。 灯火最胜处有几个身影,正缓缓向她这边走来。 沈嘉仪心中一慌,连忙将自己掩进一侧的小竹林中。 最前方的女子一身蓝色衣裙,肌肤白皙,眉目如画,发间插了几支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蓝衣女子身侧跟着个品貌皆不及她的女子,看打扮已嫁作人妇,边走便笑道:“诗诗姐姐肤若凝脂,真是让人羡慕,怪不得摄政王也对姐姐爱护有加,想必不日便可嫁入王府成为摄政王妃啦!” “瑾儿妹妹休要胡说,我与摄政王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平白遭人闲话。”高诗诗嘴上虽推脱,眼里却早已存满了得意。 李瑾故作惊讶道:“诗诗姐姐莫要谦虚,你与摄政王的婚事,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姐姐早已是别人口中默认的摄政王妃了!” 这下,高诗诗再掩不住笑,颔首一笑:“如此多谢妹妹吉言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又将话题引到了高诗诗的肌肤上:“诗诗姐姐肤若凝脂,不知可有日常保养秘方?” 高诗诗正要回答“并无”,她身后的丫头就嘴快道:“我们家姑娘日日用生牛乳沐浴,晨间还会坚持服用珍珠粉驻颜,不是奴婢吹,放眼整个京都,除了永安侯府的沈大姑娘,没人能赛过我们姑娘雪颜嫩肤。” 这话一说完,高诗诗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她狠狠剜了一眼嘴快的婢女,故作轻松道:“我这婢女一向没大小,妹妹见笑了。” 李瑾怎么会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婢女口中的沈大姑娘就是一年前摄政王宠得没边的沈嘉仪,这没眼色的婢女硬将新欢旧爱凑在一起比较,还隐隐让高诗诗落了下风,她怎会不恼? 得亏高诗诗城府颇深,这才没有当场发作,李瑾看了眼高诗诗紧紧捏着的拳头,今夜恐怕这下人要遭殃了。 “诗诗姐姐美若天仙,整个京城又有谁能比?”她恭维了几声,“妹妹离席已久,恐夫君担心,姐姐莫怪。”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李瑾这才携婢女款款离开。 待人影走远,高诗诗抬起脚,用力朝婢女心口踹去,婢女连声都不敢出,被踹得掀翻在地,吐出一口血。 一旁小竹林中的沈嘉仪被唬了一跳,险些栽倒。 就见高诗诗又上前踏住婢女的脸,尖锐道:“没脑子的贱蹄子,谁要你多嘴?” 婢女在她身边伺候良久,这样被她踩在脸上还是头一次,当即被吓破了胆,颤声求饶:“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说错话,姑娘天生丽质,从不用刻意保养。” “你倒是说说,永安侯府的那女人,哪点比我好?”高诗诗还不解恨,脚下的力气又重了几分,她如今是内定的摄政王妃,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提及沈嘉仪,更别说拿她二人相比了! 摄政王当年对沈嘉仪宠爱之至,她当初身在闺阁亦有耳闻,可如今呢?自己虽然与当年的沈嘉仪是同一个身份,可摄政王对自己却始终疏离淡漠,连一指头都未碰过,一句夸赞的话也未有过! 如此差别的对待,教她如何甘心? 高诗诗越想越气,拔下发间的簪子就往婢女脸上戳:“我叫你乱说,看我不弄死你!” 夜风忽然大了起来,沈嘉仪看着前方残忍的高诗诗,心中渗着寒意。她衣裙单薄,在小竹林站久了就觉得更冷了,一片积雪被风吹落,恰巧落在她的脖颈,她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好! 沈嘉仪浑身一僵,被发现了! 果然,高诗诗的动作停了下来,往竹林的方向看去,警惕道:“是谁?” 庭院深深,四处静谧,一阵寒风吹过,只有小竹林的枝干相触,发出簌簌细碎的声音。 见无人回答,她示意身边的另一个婢女:“你去看看。” 那婢女应声,提着灯笼慢慢走近。 沈嘉仪强摁住狂跳的心,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这片竹林并不茂密,那婢女再往前几步,必定会发现林中有人。 怎么办? 她紧张得攥紧了衣袖,正想着该从何处逃走,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人,那人迅速伸出干燥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紧接着腰也被他揽住,不过片刻的天旋地转,那人已将她带到了一处无人空地。 第7章 在下姓董名礼貌! 沈嘉仪不知男人是敌是友,只觉鼻尖一股淡淡的松香之气围绕,耳边是簌簌的风声,脚一触地,她便觉腰间一松,连忙退后几步,防备地抱着双臂看向对面的人。 男子身穿藏青衣袍,玉带金冠,眉宇郎朗,俊美异常。 他极为守礼,方才脚一落地便松开了她,见他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莫名的,沈嘉仪心中一定。 赵九阑解下狐裘给她披上,怕她抗拒,笑着解释:“姑娘不必害怕,此处无人,一会儿在下便送你回去。” 沈嘉仪闻言也不再推辞,闻着狐裘上带着的松木清香,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九阑帮她仔细系好狐裘的绑带,拱手行了一礼,一本正经道:“在下乃大晋一名小小礼部侍郎,姓董,名礼貌!” 沈嘉仪一时有点懵,小声念叨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忽然笑起来:“很好听!” 她一笑,似云开雾散之下的皎皎明月,赵九阑心中微动,眉宇间更加温柔:“姑娘肌肤赛雪,美得像天上的仙子,高尚书之女不及你万分之一,”他又朝她眨眨眼,“可别跟那些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女子一般计较,平白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就是在替她出气呢! “公子谬……谬赞了。”沈嘉仪心中浮上一股暖流,本就娇美的脸浮上了抹红,愈加光彩照人,“我并未在意。” 她的确不甚在意,从幼年开始,她的容貌便是京都之最,多少王侯夫人、闺阁千金夸赞她容貌姝丽,世人难再匹敌。也因着这副惊为天人的好容貌,她没少受些冷嘲热讽的嫉妒之言,听得多了,也就漠然了。 高诗诗如今是未来的摄政王妃,介意她的容貌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曾经的身份是如此尴尬。 “这是在下肺腑之言,”赵九阑仍旧笑嘻嘻的,“姑娘是来赴宴的么?喜欢这里吗?” “我……”沈嘉仪的笑顿时有些局促,她攥了攥衣袖,结结巴巴,“自然……自然是喜欢的。” 仿佛是生怕对方问自己的身份,她望了望四周,犹豫道:“方才贪玩出来得急,恐怕婢女来找……” 赵九阑见到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心中了然,她的小妻子被掳之此,定是受了委屈,只是眼下……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收起心疼的神色,面上一片云淡风轻:“方才来时,在下看到有婢女在不远处逗留,想必便是来寻姑娘的,既如此,在下不宜久留,这就走啦!” 说着,他就利落地转身欲走。 “公子等等!”沈嘉仪连忙叫住他,解下方才他给自己披上的狐裘,抱在怀里递给他,“你的狐裘,给!” 男子的狐裘披在女子身上,若是被人瞧见,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倒是在下疏忽了。”赵九阑大大方方地接过,又朝她挤眉弄眼,“小姑娘真可爱,下次可别乱跑,当心碰到坏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好像还是不放心,又转身,就看到她仍站在原地,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在夜色中尤为亮:“我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哦!” 等下次万事备妥,你夫君就来接你回丞相府,他想。 沈嘉仪眨眨眼,迟疑地点点头。她忽然觉得此人太过自来熟了些,才见第一面,就好像要一直保护她似的。 只是,沈嘉仪没看见的是,男人辅一转身,笑意顿时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满目阴鸷。 吏部尚书之女高诗诗是么……很好。 赵九阑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就算高尚书已是他麾下之宾,又如何? 欺负我的小嘉仪,这仇记下了。 —— 天色已晚,赴宴大臣们带着家眷陆续离开,赵九阑找到等候在门口的侍从,仍装作恼怒的样子大步跨出了王府大门。 “主子,摄政王府外墙下都潜伏着暗卫,咱们如果擅自进恐怕很难。”侍从小心翼翼地汇报。 “我需要你提醒?”赵九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身侧,脸沉了下去,“此时不宜动手,等把西北再搅得乱一些,逼顾承霄离开京都之后,再出手不迟。” “主子不披狐裘吗?” “我喜欢抱着怎么了?” …… 说着,赵九阑抱紧怀中狐裘,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挥袍上了马车。 此时已过了戌时,街上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整个安平街上只有凌冽的寒风和车轱辘触地滚动的声音,赵九阑抱着那件隐隐带着沈嘉仪体香的狐裘,正回忆着她明眸微笑的模样,马车却蓦地停了。 他恼怒地睁开眼。 一个娇蛮的女声透过车壁传了进来:“赵大人可在马车上?我要见他!” “什么?不在?他不可能不在,我今晚一定要见他一面!” 永安侯府的那个继母生的刻薄妹妹——沈玥琳? 赵九阑嘴角扯起一抹嘲讽,这女人还真是不依不饶,整日的妄想嫁入丞相府。见沈玥琳大有不依不饶之势,他索性一掀车帘,跳下了马车。 “九阑哥哥!”沈玥琳见赵九阑出现,顿时两眼放光,跑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我可找到你了,这几个下人还非说你不在车内,真是该死!” “沈二姑娘有何事?”赵九阑不着痕迹地抽出衣袖,神色淡淡。 沈玥琳却浑然不觉,露着娇笑说道:“嘉仪姐姐已失踪十多日了,爹爹多方寻找都未有结果,玥琳想,姐姐即使未遭遇不测,恐怕也已不是清白之身,不如让玥琳代替姐姐嫁给九阑哥哥!玥琳倾慕九阑哥哥已久……” “呵!永安侯倒是生了你这个好女儿。”赵九阑退后一步,睨了她一眼,“只是那日在下已说得足够清楚,此生非沈嘉仪不娶。” “我有哪点比不上沈嘉仪?”沈玥琳一双眸子顿时气得喷火,“她不就是长得妖艳了些么?九阑哥哥莫要被她皮相所惑,她其实在侯府嚣张霸道,可恶至极,实在不配成为丞相妻!” 瞧瞧,这说反了吧? “深夜私会外男,满口污蔑长姐,你就配做丞相之妻?”赵九阑眼中浮上冷意,“倒是巧了,在下只想找个貌美的妻子,又如何?” “你!”沈玥琳一张并不出众的脸此时已气得通红,她肩膀颤抖着,“说白了,姐姐嫁给赵大人也只是爹爹授意,她并非真心喜欢你,哪像我,对你一片真心!究竟谁才有资格嫁入丞相府,赵大人当真不知吗!” “在下娶妻,娶的自然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与姑娘是否喜欢在下何干?更何况,与永安侯府的这门婚事,是在下强行求来的,就算如今嘉仪对我未有情谊,也在意料之中。倒是你,不依不饶,打定心思要嫁给在下,是何居心?” 赵九阑对她一向嘴不留情,一番话说得沈玥琳脸色红了又白。她尤不甘心,忽然心生一计,假意脚下趔趄,软软地往他身侧歪去。 大晋虽民风开放,可却不许未婚男女肢体相触,若自己强行靠到九阑哥哥身上,再大声喊了人来,到时不怕他不愿负责。 这般想着,沈玥琳嘴角勾起了笑,身子也倒得更快了些。 可她一把算盘打得美,却没看清赵九阑早已识破意图,他迅速退之一边,一名相貌粗鄙的侍从闪身站在了他方才的地方。 沈玥琳身子已斜,待看清身侧之人的相貌,想要收力却早已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满脸刀疤的男子伸出双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忍不住剧烈地推搡起来。 可她却不敢发出声音,万一引来了人,她就只能嫁给这个相貌粗鄙地下人了! 偏那下人死死搂着她,甚至摁住她的头想要来个脸贴脸,嘴里污秽之语声声入耳:“二姑娘,你的腰真软,脸也生得好看……” 沈玥琳这才慌了,拼命闪躲对方硬贴上来的脸,嘴里咒骂几声,回头对着婢女喊:“死丫头,愣着干什么?上来扯开他啊!” 一旁的文儿这才回神上前,七手八脚地扯住下人的衣服,顿时三人缠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赵九阑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好戏,这才淡淡的吩咐手下松开,“疾风,退下吧。” 疾风闻言,立即松开沈玥琳退之一边,面上调笑之色尽退,又变回了方才淡漠沉闷的模样。 “你既与疾风搂搂抱抱,在下倒是愿意向永安侯讨要了你赐给疾风,想必永安侯也不会推辞。”赵九阑讽刺道:“疾风虽面目丑陋了些,但身子强壮得很,娶了你,倒也不委屈。” “我不……”沈玥琳震惊地抬头,“你怎可这样对我?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 赵九阑不为所动,转身便上了马车,他冷淡的声音夹着风,没有丝毫温度:“在下的心里从未有你,若你执意纠缠,我便将今晚的事命人在京都散播出去,到时你再不愿嫁疾风,也没有哪个世族愿意娶你入门。” 话音刚落,马车又缓缓行进,只留沈玥琳在原地气得怒目圆瞪。 “你!赵九阑!”沈玥琳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得大喊出声,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凌冽冰冷的风声。 文儿瑟缩着上前,想要搀着她:“姑娘……” 沈玥琳正在气头上,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打在文儿的脸上,文儿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小姐,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开,没用的小蹄子!”沈玥琳骄使了全力踹了婢女一脚,脸上浮出了更深的怨毒,为何京都的男子,一个个的都倾心沈嘉仪! 当年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如今权柄在握的赵丞相亦是! 这两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争夺沈嘉仪那一回,整个京都掀起轩然大波,更别提京都其他附庸风雅的普通权贵公子了。 每次母亲带着她们二人赴宴,那些痴迷的目光都是落在沈嘉仪身上的!自己站在她旁边,好比就是摆设、陪衬,这让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专会勾人的狐媚子! 沈玥琳暗骂了一声,气得又去拧婢女的胳膊出气,早知如此,母亲就不该用针扎,该用刀子划花了那张讨人厌的脸才是,看她还能不能勾男人! 文儿被拧得痛极,却不敢出一点声,沈玥琳忽然觉得没意思,阴着脸,说道:“去府里,把巧雨给我拖出来!” 既然沈嘉仪失踪,暂时折磨不了她,那便折磨她的婢女吧! 夜色中,她一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渐渐浮上阴毒的笑。 第8章 再也撑不住 彻底昏死过去…… 沈嘉仪目送着“董礼貌”远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弄月的声音:“姑娘,你原来在这儿!” 言语急切,想必是找了很久。 几乎是一瞬间,她浑身僵硬,又想起了方才顾承霄的强吻,廊壁上倾倒的灯油,自己跌跌撞撞跑出玉梨苑,以及男人带着怒意的双眸……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嘉仪努力让自己挂上笑,转过身去:“我……我嫌玉梨苑闷,出来逛逛。” 弄月并不多问,体贴地将手中的狐裘披在她单薄的肩上,“就算急着出去,也该披上狐裘才是,姑娘身子弱,万一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知道啦!”沈嘉仪心虚地点点头,忽然,夜空中一阵响雷炸开,她忽然变了脸色。 弄月只当她是被雷声所吓,搀着她就往回走:“今夜不太寻常,奴婢扶姑娘快些回去,若淋了雨可麻烦了。” 沈嘉仪满腔思绪早已神游天外,她木木地背弄月牵着往前走,耳边是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的雷声,腿也渐渐发软。 她一路踉跄着回了玉梨苑,脸色苍白如纸,顾承霄早已离开,弄月闻见屋内被烧焦的异味,连忙打开窗通通气。 沈嘉仪独自坐在案边轻喘着喝茶,险些连茶盏都握不住,她颤着声音:“弄月,你说今晚,会不会有雷雨?” 这么黑的夜,要是加上雷雨……她闭上眼,从前在柴房的一幕幕好似情景重现,光是想一想就让她通体生寒。 夜色更浓,沈嘉仪心事重重,迅速洗漱完,在锦被中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越是刻意逼自己睡着,越是清醒。 她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拿着烛台,在屋内走了一圈,见门窗紧闭,并无异常,这才放下烛台,悄悄缩进了被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天边一阵闷雷响起,紧接着是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雕花窗上。 被中之人睁开朦胧的双眸,正要起身,一阵狂风忽卷起了什么,“啪”地打在窗上。 窗子忽然大开,寒风夹杂着雨点砸进屋内,床幔被吹得肆意飘扬。 沈嘉仪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无数次在永安侯府柴房被针扎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继母尖酸刻薄的挖苦犹在耳畔,她的心猛地揪紧,几乎是一瞬间,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颤抖着要去关窗。 可人还未靠近,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她的娇嫩的脸颊、单薄的身上,她痛得皱了眉,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脚踝处疼痛欲裂,此处风大雨大,沈嘉仪身上的寝衣早已湿透,她双手抱臂,颤抖着,泪水夹着雨水在苍白的脸上滚滚而下。 “呲呲呲”的几声,烛台内的火苗终于坚持不住,应声而灭,屋内漆黑一片,她觉得四周恐怖异常,似有无数鬼魅将她包围。 她极其怕黑,从前有巧雨相伴,可如今,只她孤身一人。 声声响雷炸下,冰冷的雨点重重砸在身上,黑夜中,沈嘉仪瑟缩着,不知该向何人求救,声音细如蚊喃:“娘……娘亲……”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冰冷的雨水抽走了身上唯一的温度,乌黑的发凌湿透,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上。 终是再也撑不住,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摄政王府 书房 顾承霄正坐在主位之上,冷如千年冰霜:“裴都尉就是这般整束军纪的?” 被点名的西北都尉裴信慌忙跪下,背上冷汗冒了出来:“属下治军不严,招买人马时未仔细筛查,这才致军中混入奸细,请王爷责罚!” 一年前,西北大乱,摄政王亲自领兵平乱,边疆这才难得太平了段时日。可没想到摄政王一离开西北,几个曾经被摁得没脾气的世家大族,不知受谁唆使,竟又有死灰复燃的架势,这还不算甚,有摄政王的余威在,加上徐老将军的镇压,他们成不了气候。 可怪就怪在,前些时候军营扩充招了好些新军,里面竟混着大批的安国余孽!这几日贼子藏于暗处,不知道挑拨了多少人心,现在西北军内军心不稳,内乱平起,徐老将军虽有雷霆手段,竟然也有些压制不住! 见局面渐渐失控,徐老将军只好三百里加急,派他向京都求助。 裴都尉回过神,擦去额前的冷汗:“王爷,如今西北已有大乱之势,徐老将军特命属下前来求助,此次内乱属下难辞其咎,甘愿领罚!” 顾承霄不言,脸上除了冷并无表情,他看向林忱:“你说。” “臣以为,此次西北内乱是蓄谋已久。”林忱不慌不忙,细细分析起来:“先唆使西北世族冒头挑衅,吸引西北大军的注意。徐老将军看到世族欲反,必定要招兵买马早作准备,幕后之人再趁乱将安国余孽悄悄送入军中,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臣有一事不解。” “说!” “安国覆灭已有四年,余孽一直未除四处藏身,若安国想要吃掉西北,悄悄潜入等待时机便可,为何要在短短几天之内挑起内乱?” 身侧的兵部尚书李鼎恍然大悟,抢先答道:“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引摄政王前往西北?” “怪就怪在这里。”林忱卸下平日的风流之气,蹙眉沉思,“摄政王一旦前往西北平乱,安国余孽在西北弄出的这些动静,几乎立刻就会覆灭。花了大力气将他们的人送入军中,为何又要轻易舍弃?” “他们意不在西北,而在京都。”顾承霄声音很冷,眸中之色冰如寒潭,“想要在京都行此事,就一定要引本王离开。” “可他们到底想在京都做什么?京都内乱已平,太后娘娘乃徐老将军幼女,徐小将军也镇守在京都,朝中臣子大半已归入王爷麾下,京都固若金汤。即使王爷暂时前往西北,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李鼎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说道,“臣前几日在京都外城,也寻到了安国余孽的踪迹,那两人身手都不凡,一人被臣的手下擒住,当即服毒身亡,另一人却逃了。” “可有下落?”顾承霄抬眸看了眼李鼎。 “未曾。”李鼎的汗也落了下来:“但臣可以确定,此人还在京都。” “命画师画出那人容貌,全城搜捕。”顾承霄揉了揉眉心,露出疲倦之色。 “王……王爷。”李鼎支支吾吾起来。 顾承霄皱起了眉,一时间狠戾骤显:“怎么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几年的兵部尚书怕是白做了!” 李鼎被主座的威严所慑,吓得跪倒在地:“王爷息怒,实在是京都最近发生了桩怪事。也是三日前,为我们所用的画师,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如今可用的画师竟然一人都没有,没有画像,那些驻扎城中的守卫光凭口中描述,根本找不到人。” 摄政王谨慎,除非彻底查明身份,否则不会用人。如今家世清白的画师全部殒命,此时立即找出新的可堪信任的画师,难上加难。 这也是他至今未抓住那余孽,让其逍遥法外的原因。 顾承霄沉吟片刻,又问暗卫统领暗冥:“赵九阑这几日有何动作?” “并无。”暗冥统领的暗卫营作为摄政王的眼线,遍布整个大晋乃至周边小国,他恭敬抱拳,禀报道,“自从王爷有意与高府结亲,赵丞相似对高尚书有了忌惮,两人极少联系。倒是高尚书最近频频暗中联系赵丞相,许是想见一面,但一直未得回音。” “这是看女儿摄政王妃之位不稳,想要两手准备了。”顾承霄冷冷一笑,朝一直未开口的吏部侍郎成谷问道:“我们的人在吏部安插得如何了?” “回王爷,自从高尚书故意放水,臣已将吏部半数人换成了咱们的人,还有一部分乃高尚书自己的眼线,剩下的人虽归顺赵丞相,却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好!”顾承霄眸中有赞赏之色,“成大人在吏部也有些年头,是时候该升一升了。” 成谷虽只位至侍郎,为人却极其成熟老到,他好像早已料到摄政王会做如此打算,跪地行礼道:“不管臣位居何处,都惟王爷马首是瞻。” 这是在提前表忠心了,算是个聪明人。 顾承霄神色稍缓:“高明霸占着吏部尚书之位已久,是时候该让贤了。本王给你五天时间,勿动赵九阑的人,只将高明布在吏部的眼线查明,一一拔除。届时,本王便让你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谢王爷信任!”成谷深深地叩拜在地,“臣定不辱使命!” 至于为何留着赵九阑的眼线,一切摄政王自有打算,他不该问,也无须问。 正在此时,书房外忽然传来叩门声,钟义应声而入:“主子,弄月求见。” “让她进来。”顾承霄眸中划过一丝暗色,眼前忽然浮现昨晚,沈嘉仪打乱壁灯后惊慌恐惧的眼。 弄月无视书房内的众人,朝主位恭敬行了一礼,便匆匆行至顾承霄身侧,低声附耳了几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一向面不改色,高深莫测的摄政王迅速皱了眉,面上浮出了从未有过的神色。 第9章 我怕苦…… 顾承霄是催动内功到的玉梨苑,他迅速推开紧闭的屋门,便见沈嘉仪一张小脸苍白,可怜兮兮地躺在榻上,就像一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碎了。 他上前几步,忍不住将那抹娇躯揽在怀中。 弄月功夫不及顾承霄,晚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到了屋内,见到主子抱起榻上女子,便开口描绘昨夜的情形:“属下昨夜伺候沈姑娘睡下后便离开了,后半夜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雷雨,属下放心不下,便去主院瞧瞧,就看见屋内窗户大开,火烛全灭,姑娘浑身湿透晕倒在地。” “可请过府医?”顾承霄试了试怀中人的额温,触手滚烫。 “瞧过了。”弄月垂下头,“易大夫说沈姑娘是惊吓过度,又加上淋了好一会儿雨,寒气入体,这才晕倒了。易大夫开了方子,正亲手熬制,约莫快好了。” “惊吓过度?昨夜可有可疑之人进入?”顾承霄皱了眉,忽然想起赵九阑中途离席一事。 “并未发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弄月努力回想,“奴婢昨夜在后花园内寻到了姑娘,当时姑娘孤身一人,神色看着便有些不对。后来姑娘面露疲惫,便早早卧榻歇息,属下也迅速离开。” 顾承霄沉默了半晌,忽道:“日后她的屋子里,不要留壁灯,换成夜明珠。” 弄月惊诧地抬眼看了主子一眼,愣愣地应声说“是”。 她强行摁下心中的震惊,夜明珠极为珍贵,整个大晋也找不到几颗,主子五年前平定南疆之祸时,在南疆逃亡的商户处花重金买下了十颗,保存至今。 现下竟要将珍贵的夜明珠当作烛灯,放在沈姑娘房中么? 看来沈姑娘在主子心中,怕不仅仅是前未婚妻这般简单。 弄月正想着,易大夫便亲自带着汤药进了屋内,见到摄政王在场,忙诚惶诚恐地行礼:“臣见过王爷!” 顾承霄这才放开沈嘉仪,示意弄月扶住她,起身问道:“她的身子可有问题?” “沈姑娘身子娇弱,又加上受惊过度淋了场雨,这才催发了伤寒之症。”易大夫斟酌着用词,“好在发现及时,辅以汤药不过几日便能好。只是臣发现,沈姑娘身子太过虚弱,想必从幼年便有缺衣少食之忧。” 顾承霄眉眼一动,淡淡道:“用最好的药,给她调理身子。” 易大夫领命,留下汤药便悄声离去。 顾承霄端着汤药递给弄月,那双一贯冰冷的眸子,在见到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时,难得有了点温度。 他视线一扫,忽然被案上的一幅画吸引了注意,那画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是饱经风霜的农家妇人,不过寥寥几笔,那画中之人无论是神情、容貌都被描画得栩栩如生,似活了一般。 “这画出自谁手?” 弄月正在喂沈嘉仪喝药,见主子瞧着那画出神,忙道:“是沈姑娘。姑娘画技绝佳,曾言可凭寥寥数语,便可画出与真人无二的画像来,属下不信,便描绘了个曾经遇见过的农妇,没想到姑娘真的画了出来,简直一模一样!” 言语之间,满是钦佩赞叹之色。 顾承霄不知在想什么,又细细看了眼那幅农妇画像,才又抬步回到床榻前。 沈嘉仪似有所觉,难受得蹙了蹙眉,缓缓睁开了双眸,就这么撞入了一双浓如深潭的眼。 她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把剩下的药喝了。”男人声音阴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沈嘉仪这才发觉嘴里苦味浓郁,她垂眸瞧了眼黑漆漆的汤药,忍不住皱了眉,自己从小怕苦,喝一碗药,便会苦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承霄,见男人紧紧盯着她,大有她不喝就不移视线的意思,只好闭一眼,瓷勺也不用,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顾承霄皱了眉:“喝这么急做什么?” 沈嘉仪垂了头不做声,弄月早已起身离开,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顾承霄看着小姑娘大半个身体埋在锦被中,细弱的肩膀在如瀑的乌发中若隐若现,单薄异常,装作不经意道:“动不动就生病晕倒,个子也那么点,是永安侯从小苛待你了么?” 沈嘉仪似被戳中了心事,不知为何心中浮上浓重的酸涩,可她不想被摄政王察觉,兀自垂着头,身子下沉想要将自己整个遮住,因半张脸埋在被中,声音也闷闷的:“没有,爹爹……对我很好。” 顾承霄一见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她在说谎,却也不拆穿,将话题引到那幅画上:“案上的画是出自你手吗?” 沈嘉仪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画,便是前几日与弄月打赌所作的农妇图,慢慢点了头。 顾承霄坐在榻边,捏住她的肩,将她提出来一些:“你想埋了自己吗?等伤寒好一些,可愿替本王作一幅画?” 他见被中女子蒙蒙的,喝了药之后脸色浮上了一些潮红,乖巧点头的模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退婚前那会儿。 那时小姑娘也得过一回伤寒,烧得嘴唇都褪了皮,难受得狠了,便趴在他的肩头细细地哭,却又怕他恼,只敢将下巴轻轻地放在他肩膀上,蔫蔫地喊难受。 不过一年过去,却似过了沧海桑田,小姑娘如今就躺在自己面前,却再也不会主动扑倒自己怀中,难受了也再不肯将通红的眼对着他。 顾承霄心中浮上一股异样,忽然道:“过来。” 沈嘉仪闻言更懵了,只觉得今日的摄政王真是奇怪得很,她戒备地抓着身上的锦被,埋得更深了。 顾承霄失了耐心,索性连人带被整个抱在怀里,大步往外走去:“今日起,你搬到主殿的雪凌苑。” 雪凌苑?那不是摄政王的主殿别院吗! 如今他与高尚书之女有了结亲之意,她也与赵丞相有了婚约,孤男寡女住在一方殿内,难免引人联想…… 玉梨苑离主殿远,可以很久都不用见到摄政王,可一旦住进雪凌苑,就意味着要日日见到他…… 沈嘉仪不太情愿,想要挣扎,却无奈身子酸软,竟然一丝力气也无,只好喘着气,轻轻地说:“玉梨苑挺好的……” 顾承霄自然瞧出了她的抗拒,掀起被角遮住她那颗毛茸茸的头,催动内功飞速向主殿行去。 —— 沈嘉仪就这么住进了主殿的雪凌苑,日日被逼着喝药,身子一天天地康复,脸色更是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弄月跟随她进了雪凌苑,日日最重要的事,便是监督她喝那苦不堪言的汤药,索性与那药一起端来的还有一大碟各式各样的蜜饯,倒也略微环节嘴里的苦涩。 可是今日,易大夫的药熬得久了些,弄月怕耽误时辰,匆匆将药端来时,忘记一起端蜜饯,她知沈嘉仪怕苦,抱歉道:“姑娘先喝药,奴婢叫外面的小丫头将蜜饯端来。” “可我爱吃哪种蜜饯,只有你知道呀!”沈嘉仪眨眨亮晶晶的水眸,突然难伺候起来,“好弄月,快去帮我拿吧,等你拿来,我药也喝完了!” 弄月看了眼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了看她真诚无害的脸,只好说了声“好”,飞快出门寻蜜饯去了。 沈嘉仪等到弄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嘴角弯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飞快地下榻,端起那碗喝了不知多少回的汤药,几步上前,就将药汁倒进窗前的花盆中。 她的伤寒早已好了,只不知为何易大夫还要时时为她号脉,逼着她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苦药。 要不是知道顾承霄并非那小肚鸡肠之人,她还以为是他故意授意,要她日日饮苦药折腾自己呢! 她倒药倒得认真,却未察觉一个玄色的身影,正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 沈嘉仪倒掉了半碗药,正要揉揉发酸的手腕,换个姿势继续,冷不丁余光瞥见了那角玄色的衣袍,衣袍上还绣着四爪的龙纹。 她心中一慌,手中的药碗立时就拿不稳了,只听“咣当”一声,药碗合着剩下的药汁一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 “王爷——”沈嘉仪僵着一张小脸,微微泛红,险些哭出来。 顾承霄神色莫辨,眼眸之中落了雪一般,一看她,她便觉背后寒沁沁的:“不肯喝药?” 他上前一步靠近:“为了不喝药,就支开弄月,将药偷偷倒进花盆?你倒说说,你这是第几回了?” 沈嘉仪见他靠近,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忙不迭地往后退。 顾承霄身上的气势太过摄人,她本就心虚,心慌意乱间,脚踩到了地上碎裂的瓷片,瓷片尖锐,破损的瓷角正扎在她柔嫩的脚心。 “唔……”沈嘉仪立时皱起眉心,一张娇花似的脸露出痛苦之色。 顾承霄脸色微变,大步上前将她拦腰抱到了床榻上,从裙内抓出她受伤的那只小脚,脚心处已鲜血漫布,冷声道:“活该!” 沈嘉仪一双小手揪着锦被,眼圈便有些红了,“就倒了这一次,我……我怕苦。” “个子一丁点,主意比天大!”顾承霄握着她脚踝的手暗暗用力,另一手迅速去拔扎进肉里的瓷片,“忍着些!” 小姑娘哽咽着,言语里都是委屈:“我的伤寒早已好了,不用再喝苦药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看面色沉冷的男人,“能不能不喝……唔……疼!” 第10章 陪本王睡一会儿 男人像是故意一样,忽然下手拔了碎瓷片扔至一边,又迅速翻出金疮药替她抹上。 沈嘉仪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珍珠般圆润的脚趾头紧紧攥紧,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就听男人毫无怜香惜玉的声音:“现在知道疼了?出息!” 她不敢再开口,见脚心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赶紧将脚缩进被中,躲得远远的。 顾承霄被气笑了,转身让外头的下人找易军重新煮一碗药,又回头冷冷地吓唬小姑娘,“今日不许吃蜜饯!” 没一会儿,下人便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进来,沈嘉仪不敢反抗,乖乖地接过药碗,闷头饮下,这一碗不知为何比以往的更苦一些,她哆哆嗦嗦地去够旁边小几上的茶水,手刚触到杯沿,就被男人苍劲带茧的手捉住:“本王许你喝水了?” 她只好缩回手,皱了眉,苦得忍不住吐了吐小舌头,看到面前寒冷如冰的男人,连忙又将舌头缩回去。 可牙齿快了一步合上,粉嫩的舌尖被牙齿磕到,一丝血腥味顿时在嘴里蔓延,她懊恼地咬住唇,简直祸不单行! 顾承霄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小小的舌尖上渗出了一滴血红,凶巴巴道:“下次若再敢偷偷把药倒掉,本王罚你再喝一年的苦药。” 见小姑娘面露惊慌,他又解释道:“府医诊出你身体太弱,这几日正为你调理。若日后身子好些,便可不再喝药。” 沈嘉仪恍然大悟,心中却有点怪怪的。摄政王为何关心起自己身子了?他不应该是因怨恨背叛而将她掳来的么…… 正在此时,弄月终于端着一碟子蜜饯姗姗来迟,进屋便看到了一地的黑色药汁和碎裂的药碗瓷片,以及床榻上成对峙之势的两人。 沈嘉仪仿佛见到了救星,舔舔苦涩的嘴唇,水汪汪的眸子盯着那碟蜜饯转了一圈又一圈:“弄月……” 顾承霄回眸看弄月,眼里浮上阴冷:“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弄月慌忙跪地:“属下知错!” “想吃?”顾承霄拿过那碟子蜜饯,意味深长地看着缩在被中的人,“若想吃,本王有一个条件。” “什……什么?”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承霄并不答话,将那碟蜜饯塞进沈嘉仪手中,又起身将小姑娘从锦被中挖出来抱在怀里,大步走了出去。因为一场风寒,她好不容易长的肉又消失了个干净,抱在手里轻轻飘飘的。 沈嘉仪被一双铁臂抱着,只好颤巍巍地揪住男人的衣襟,这样的姿势他们之间不知有过多少回,可那都是退婚之前了,如今再次窝在这个曾让她安心的胸膛,心中莫名浮上一股苦涩与无措。 不过片刻,顾承霄便将她带入了自己的寝殿——乾坤殿,他将沈嘉仪放到一张小榻上,榻上摆着一张小案桌,上面的笔墨纸砚,皆是极品。 “王爷这是?”沈嘉仪抱着那碟蜜饯,不解地看过去。 “要你画一个人。”顾承霄在她身侧坐下来,“本王口述其容貌,你执笔作画像,能画吗?” “自然可以。”沈嘉仪闻言心下一松,难得露出了个骄傲的笑容,当下执起笔跃跃欲试道:“王爷要画之人,脸型如何?有何特征?” 顾承霄细细的描述,沈嘉仪便静静地作画,她受伤的那只小脚没有穿鞋,在小榻下晃晃悠悠地动,时不时攥攥脚趾,去碰桌角垂下来的流苏。 见她落笔老练、认真投入的模样,顾承霄喉头滚了滚,摁下想要握住她脚踝的冲动,慢慢靠近了小姑娘几分,手臂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虚虚地拢着。 半个时辰后,沈嘉仪便已画出了所述之人的面容,顾承霄拿起画看了片刻,面露赞赏之色。 此时,钟义忽然在外室禀报道:“主子,朱墙已将目击的三人带到了殿外。” 顾承霄这才站起身,走到外室,朱墙与钟义二人正恭敬等候在一边,殿门外是三个侍卫模样的人,皆见过那名逃脱的安国余孽。 顾承霄随手将画像递到二人面前,“你们觉得画上之人是谁?” 钟义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暗冥?” “简直一模一样!”朱墙反应慢一些,他抓抓头,憨憨道,“不对呀,咱们的画师都死了,京都之人极少见过暗冥,这画是出自谁手?” 钟义又瞟了那画一眼,看到内室小榻上隐隐现出烟紫色的裙摆一角,开始给好兄弟挖坑:“属下看着这细腻的笔风,必是个女子。” 朱墙一拍大腿,立即出声:“属下明白了!必是有位极善绘画的女子爱慕暗冥,所以才画得如此逼真!害,这小子可真有艳福!” 钟义忍住爆笑的冲动,轻咳了一声,偷偷抬眼看一身玄色衣袍的主子。 顾承霄果然皱了眉,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地狠厉之色,看得朱墙眉头一跳:“去暗卫营领十鞭。” 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朱墙心中叫苦不迭,立即软了腿,暗卫营的鞭子鞭鞭见血,受十鞭,他得躺一天才能爬起来! 他刚还给王爷漂漂亮亮地办成了一件事,怎么夸了暗冥那小子有福气,主子就要罚他? 难不成主子情场失意,也见不得手下有好姑娘喜欢?真是造孽造孽! 钟义捅了捅正胡思乱想的朱墙,悄悄道:“还不快领罚?这十鞭还是主子开了恩了。” ? 朱墙半信半疑,老老实实行了礼和钟义一起退了出去。 待等走到殿外,钟义招呼那三个侍卫进去,转头坏笑道:“你可知画这画像的人是谁?” “难道不是喜欢暗冥那厮的姑娘么?” 钟义忍住笑:“你真是人如其名,笨得跟堵墙一样。方才那姑娘在主子的内屋作画,劳驾用你的不灵光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咱们主子何时让其他女子近过身?” 朱墙茫然思索了片刻,脸上立马气得通红:“好啊,你个臭小子,竟然故意挖坑让我跳!” 当着主子的面说沈姑娘喜欢暗冥,那不是找死嘛! 朱墙一想起等会要挨那十鞭,顿时气得发疯,拔出佩剑就朝钟义劈去。 钟义脑子虽机灵,武功到底不及朱墙,连忙催动轻功躲在一边,大声喊道:“主殿外大呼小叫,打打杀杀,你不要命啦!快去领罚吧你!” 说完,他一阵风似地溜了。 朱墙立即蔫了,他不敢再惊动主子,只好狠狠瞪了钟义消失的方向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去领鞭子。 —— 乾坤殿内,三名侍卫恭恭敬敬站在外室口述安国余孽的容貌,沈嘉仪则继续认认真真作画。 她绘画时极为认真,不过片刻,已将第二幅画像完成,递给一旁的顾承霄。 顾承霄将画像一一交给侍卫传看,待确定画上之人与真人容貌无二后,便让三人退下。 暗冥悄然潜入,取走了画像,又迅速地消失在了殿外。 顾承霄做好了这一切,再回内室时,便见坐在小榻上的小姑娘已歪了身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药效上来,有了浓浓的困意。 他嘴角不自觉挂上抹笑,将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又铁臂一伸,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一阵浓烈的龙涎香传来,沈嘉仪含着甜津津的蜜饯,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她忽然察觉自己躺进了锦被中,顾承霄脱下外衫正要上榻。 沈嘉仪睡意被吓掉了大半,见自己衣衫完好,暗暗松口气的同时,揪着锦被防备地看着男人。 “不是困吗?怎么又不睡了?”顾承霄并不理会她的抗拒,长臂一伸,强行将她揽在怀中躺下。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柔软,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吐在身侧,莫名让人安心。 沈嘉仪却不安地推推他,想要离得远一些,声音糯糯的:“此处是王爷寝殿,臣女……臣女还是回雪凌苑……” “别动。”顾承霄眸中又浮上寒意,霸道地将她的脑袋也摁在胸前,“陪本王睡一会儿。” 沈嘉仪最怕他那双寒沁沁的眼睛,当下蜷紧身子不敢说话,半晌之后,似是终于认命,她在男人怀中悄悄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阵睡意袭来,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承霄其实并未睡着,他听着怀里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稳,慢慢睁开了眼。那双一贯冰冷的眼难得露出了点笑意,他将小姑娘身子掰正,让她整个依偎在自己怀中。 小姑娘似在梦魇,轻轻蹙了眉,嘴里喃喃着:“不要……不要过来……呜呜呜……” 顾承霄伸手轻轻抚着她瘦弱的背,沈嘉仪便不自觉地攀上他宽厚的肩膀,末了还用娇嫩的脸颊蹭了蹭他半开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那只微张的红润小嘴擦过男人胸/前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小腹升起,再睁眼时,眸中已满是欲/色。 “小妖精!”顾承霄嗓子已哑了,将小姑娘略略推开些,“过去些!” 过了片刻,睡得好好的小姑娘,又黏黏糊糊地靠过来,呓语着:“我怕……” 顾承霄无奈地重新搂住她,“怕什么?” “怕摄政王……好凶……”言语里充满委屈。 顾承霄一怔,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紧皱的眉心。 这样一个娇弱胆小的姑娘,却被永安侯当作巴结权贵的工具,想到这里,男人冷笑一声,如今前朝覆灭,他已尊为摄政王,赵九阑日渐势微,永安侯那个蠢货现下知道押错了宝,不知是何心情? 他揽着沈嘉仪腰间的手一动,慢慢收紧,若没有那场退婚,将她娶进王府当个摄政小王妃,好好养着也颇为不错。沈氏一族就是根墙头草,成不了大气候,他若依着小王妃的身份强行庇护,没有人敢置喙。 只是如今…… 男人沉默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猝了冰般的寒冷。 只是如今永安侯转投赵九阑麾下,他与沈嘉仪亦无婚约相连,还有必要护着沈氏一族么? 第11章 你若敢动她一指头 “主子,西北的动作愈加频繁,怕是不能再拖延了。”暗凛是暗卫营的二把手,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焦虑,“王府外可疑的人足足增加了两倍,对方尤其谨慎,我们的人试探了几回都无功而返。” 暗卫营想来无往不利,第一次碰了钉子让他不安,若长此下去,京都必然出事。 顾承霄周身被戾气所围,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几日将王府的暗卫撤去一半。” “主子!”暗凛震惊出声,王府外逗留的人个个都是高手且不怀好意,若是撤去暗卫,主子的安危…… “不必担心,他们伤不了本王。”顾承霄似乎并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还有何事?” 暗凛摁下心中的担忧,复又恭敬道:“永安侯昨日去了城郊,属下怀疑他与兖州铁矿被盗有关。” 顾承霄一双凤眸眯了起来,暗卫营向来讲求证据,若非有了八/九成把握,不会轻易下结论。 这个永安侯,当真是不安分! 他还未开口,忽然瞥见内室一抹紫衣闪过,随即吩咐暗凛退下,朝着室内说道:“出来。” 沈嘉仪果然从屏风后慢吞吞地挪了出来,她许是刚醒,发丝微乱,衣襟略散,露出胸口一片白嫩的肌肤,缠着纱布的玉足没有穿绣鞋,正蜷着珍珠一样圆润的脚趾,莫名地娇憨。 顾承霄不为所动,斥道:“本王倒不知,你还有偷听的坏习惯。” “没……没有。”沈嘉仪紧张地攥紧衣袖,将视线投至地面,“臣女什么都没听到,方才臣女醒来,只觉嘴里苦涩,便想拿些蜜饯来吃,却被王爷叫住……” “回雪凌苑去,”顾承霄并不看她,“弄月已在外头等着。” 小姑娘果然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可走到半路,又停了,转身眼巴巴地看着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欲言又止。 其实方才她听到了只言片语,若兖州铁矿失窃真的是爹爹所为,恐怕整个永安侯府都将覆灭,这可是造反啊! 她紧张得捏紧拳头,小指甲死死地抠着手心,现在爹爹的性命全掌握在摄政王手中,她如果开口,会不会有转机…… 顾承霄冷眼看着那抹犹豫的身影,知她并不想走,早在那抹紫色的身影躲在屏风后时,他就已经察觉,可不知为何,他竟允许沈嘉仪听到了有关永安侯的密报。 自从与赵九阑结亲后,永安侯便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行事,变得小动作频频,直至如今竟然开始插手兖州铁矿。 沈嘉仪现在虽身处摄政王府,与外头断绝了消息,日后难保还会成为权势交易的筹码。 更何况,这样柔弱可欺的小姑娘,若真的落入沈氏手中,还由得她自己么…… 还是太娇弱了些…… 顾承霄静静地看着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近,掩下心绪问道:“想为永安侯求情?” 小姑娘抬起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呵!”顾承霄笑里没有丝毫温度,“你倒是说说,本王为何要放过永安侯?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见沈嘉仪眼圈泛红,他又说道:“永安侯以你为筹码送到本王身边,后来被赵九阑威胁,又将你许给赵九阑,这样一个没有半点亲情可言的父亲,你为何要为他求情?” 赤足而立的小姑娘似被戳中了心事,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紧紧抿着唇不出声,顾承霄眼眸渐深,看了半晌,终于拍了拍自己的左膝,朝她伸手,“过来。” 沈嘉仪不动,只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他,有汹涌的泪水自眼眶落下,她擦都顾不得擦。 “本王让你过来。”顾承霄见她哭得厉害,心中猛地被揪起,面上仍不显,用更加摄人的声音说道,“过来。” 可今日的沈嘉仪似是中了邪,像根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终于抬起手背抹去泪珠,哽咽道:“爹爹把我当筹码,摄政王又把我当成什么?” 顾承霄一愣,似乎不明白她所指何意。 “摄政王不说,我也是清楚的,”沈嘉仪一个字一个字咬字极重,虽仍是温软低语,却莫名带了浓浓的悲凉,“摄政王把我当玩物,当禁宠,当成与外头那些妄想爬上王爷龙床的女人一样,攀龙附凤,卖身求荣。” 她忽然低低笑起来,泪水簌簌落下,“其实也没有待错,我的确是奉父命勾引的王爷,若没有赵丞相中途破坏,我已是摄政王妃,也配得上一句攀龙附凤、卖身求荣。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我以为早已与王爷做了了断,可王爷为何又在我与赵丞相大婚之日,设计将我掳来?掳来之后,又为何……” 沈嘉仪哭得有些憋气,细细的喘了片刻,又继续道:“又为何对我多行亲密之事?王爷是以此为羞辱,好惩罚我当年心思龌龊、故意勾引,亦或是惩罚我转嫁他人、始乱终弃?” “够了!”顾承霄早已皱了眉,眸子里寒沁沁的,是动了怒。 “够了?那么,王爷对我的羞辱够了吗?”沈嘉仪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有豁出一切的冲动,她心中隐隐有答案,但不确定,原本犹犹豫豫的猜测,脱口而出。“今日爹爹的事,也是王爷故意让我听到吧?王爷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她强忍着脚心的痛,一步一步地上前,纤细白皙的手指缠上衣襟,将胸前的丝带解了开,等走到顾承霄身前,她已香肩半露,里面的浑圆若隐若现。沈嘉仪脚下不稳,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摸索着去解男人玄色的衣襟。 “够了!”顾承霄单手揽住她,不让其跌落至台阶,另一手抓住那只正替自己解衣襟的手。 沈嘉仪不解地望向他,雾蒙蒙的眸子里蓄满了泪,反问道:“这不正是王爷想要的吗?” 顾承霄不言,扯过一旁的狐裘,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对着外殿喊:“弄月!” 弄月迅速进殿,见到殿内情景,恍惚了一瞬,又连忙垂头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方才听见了沈姑娘的哭声,也听见了主子带着怒气的斥声,只觉得天旋地暗,沈姑娘要遭殃了! 却没想到进了殿内,却见到主子半搂着怀里的沈姑娘,眼中大有忍耐之色。 还未等她细想缘由,顾承霄便将沈嘉仪像拎小鸡一样,拎到弄月面前:“把她带走。” “是!”弄月吓得屏住呼吸,搀着沈嘉仪便往外走。 不一会儿,殿内又恢复了静谧,只有外头几声狂风怒吼,顾承霄揉了揉眉心,似觉疲惫。 林忱方才正在殿外,见里头似有哭泣之声,加上永安侯之事,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等到弄月搀着沈嘉仪走出了乾坤殿,他才把玩着手中折扇进去。 见顾承霄支着额头,紧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他心中竟有一丝快意! 一向只手遮天、狠戾无情的摄政王,也有为一女子苦恼的那天? 真是可喜可贺! 林忱笑嘻嘻的,明知故问道:“ 怎么,吃瘪了?” 顾承霄坐直了身体,抬眼看他:“怎么,你很高兴?” “只是觉得新奇。”林忱掸掸衣袍,同情道:“你没事提以前的事干嘛?沈姑娘被自己爹逼着靠近你,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要旧事重提,往人家伤疤上撒盐。” “永安侯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插手兖州铁矿,本王不提醒她,难保永安侯又要威胁她做事。”顾承霄蹙着眉,阴沉道,“她若一直听从父命,岂不是永远受沈氏左右?” 林忱只觉一口老血呕出,碍着他摄政王的身份到底不敢,认真同他分析道:“可沈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你不能这么直白,瞧瞧方才,多么娇弱可欺的一个小姑娘,被你激得恼了!你究竟是要把她气走,还是想把她拿下?” 顾承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看你这样下去,肯定要把沈姑娘越推越远,到头来便宜赵九阑那小子。”林忱轻咳了一声,“永安侯毕竟是亲爹,她从小丧母,心中总归会对唯一的父亲依赖一些。你若怕她受人唆使,将她一直藏在王府便是,谁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抢人?” “本王三日后便去西北。” 林忱立即惊了:“这么快?” “西北动作频频,不正是引本王前去么?”顾承霄说起政事,又变成了杀伐果决的样子,“近几日王府周围可疑高手骤然增多,若本王离开京都,他们十有八九会动手。” “你是说,是为了沈姑娘而来?”林忱也坐直了身子,“外头的高手是赵九阑的人?” “还不清楚,”顾承霄皱了眉,“本王已减了王府暗卫,静等幕后之人上钩,若真是赵九阑,说明他与安国余孽也有关联,本王离京之后,她不能留在王府。” 林忱沉吟片刻,似无头绪:“西北之行更加凶险,且条件艰苦,沈姑娘是去不得的。摄政王府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若此处也不能待……” “去天悦楼。” “什么?”林忱震惊出声,“你疯了,这可是青/楼!若是万一有登徒子上门调戏,沈姑娘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下场会如何?” “弄月会扮成她的婢女,若她深居天悦楼,不以真面目示人,总能拖延一段时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你,”顾承霄顿了顿,好像早有打算,“反正你也时常光顾天悦楼,便扮成她的恩客,倒也能掩人耳目。” 林忱惊得差点跌坐在地:“恩客?!亏你想得出来!” 他之前去天悦楼只是去喝喝花酒,连姑娘的手指头都不会碰,更何况,去喝花酒也不是因为刺探政事么!如今还要替顾承霄护住沈姑娘,公然在天悦楼养姑娘! 他堂堂平国公府世子的名声恐怕要毁了! 诚然,他也不甚在乎自己的名声,要真养个姑娘也就算了,最关键是,养了个假的,还要背负真的臭名!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见他面露不愿之色,顾承霄淡淡地开口:“还有一个法子。” 林忱闻言,竖起耳朵。 “本王留下,你去西北。” “我养!”林忱立马改口,“我愿意养沈姑娘!” 现在西北大乱,除了摄政王谁能平定?那地儿苦寒,去了就意味着受罪,还不如在京都喝花酒、养姑娘呢! 这样想着,林忱又斟酌着提了个要求,“既然养着沈姑娘,为掩人耳目,我总要搂一搂,抱一抱,亲一亲的,摄政王到时可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承霄刀子一样的目光直射过来,声音骤然阴冷可怖:“若你敢动她一指头,本王跺了你的爪子!” 第12章 送还一样东西 沈嘉仪自那日后一直消沉,心事重重,甚至对一向热衷的绘画都搁了笔。 她虽仍居在雪凌苑,却一直闭门不出,顾承霄也从未主动来找,两人竟一次见面也无。 弄月不知私下里不知叹了多少口气,见沈嘉仪正半撑着头发呆,将汤药端到她面前:“姑娘,该喝药了。” “多谢。”沈嘉仪对弄月露出一抹笑,接过药碗便喝。 “姑娘,自从易大夫诊出姑娘体弱,主子便吩咐他日日号脉给您调养身子,”弄月看她这副乖巧的样子,心中难受,忍不住开口,“其实主子他,心里很看重姑娘。” 沈嘉仪沉默了半晌,将汤碗放下,眼中神情忽而变得认真:“摄政王如今已有了高姑娘,我与他的从前,也只是从前,纵然王爷因为往事,对我有了几分照顾,我也不应有所希冀。” 更何况,他强行掳走自己,又以父亲之罪暗示,意欲何为还不够清楚吗? 弄月一怔,知道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主子与高尚书之女的婚事,不是姑娘看到的那样,其实……”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脸色一变,对着外面大喝一声:“谁?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静谧漆黑的夜色。 弄月内心警铃大作,此人内功深厚,深不可测,却故意泄露行踪,意欲何为? 她叮嘱沈嘉仪不可出门,自己则狐疑地走向院中,还未寻到蛛丝马迹,便觉颈后一痛便晕了过去。 沈嘉仪有些不安,听到外头一声极轻的闷哼,紧张得立即站了起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她一双眸子里终于浮上了恐惧,小手紧紧攥住了袖中的丝帕——这不是弄月! 片刻后,一双黑色云纹长靴踏进了屋内,紧接着是藏蓝色的衣袍,以及那张笑得和煦的脸,赵九阑笑呵呵地唤:“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上次宴会一别又过了许久,简直度日如年,今晚密探来报王府守卫骤减,他虽猜测另有阴谋,可到底挨不住对小嘉仪的思念,深夜潜入看望。 他带着笑,深深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看到她紧张的神色在见到自己时,慢慢地松懈下来。 “董礼貌!”沈嘉仪心中的恐惧与戒备慢慢散去,惊讶道:“你为何在此?” “自然是来看你的呀!”赵九阑说得一本正经,见小姑娘不信,便又扯了个谎,“我见外头你那婢女和人打起来了,一个追一个赶的,担心你一个人在屋里害怕,赶紧来保护你。” 说罢,他又朝她挤眉弄眼道:“我说过,要保护你的嘛!” 沈嘉仪半信半疑,上前走了一步,又问:“那你为何知道我在屋内?” “不告诉你!”赵九阑在矮凳上坐了,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喏,这是你夫君赵九阑给你的。” “什……什么!”沈嘉仪惊得身形一晃,“赵丞相给的?” 她心中的疑团重重,思绪早已乱成了一团浆糊,却还是狐疑地接过那封书信。 赵九阑送了信,又笑呵呵地看着她:“赵丞相打听到你被困王府,知道我最近与摄政王府多有往来,就这么前后一问,我便猜到你就是他失踪的小妻子,瞧瞧,我聪明吧!” “聪……聪明。”沈嘉仪嘴里喃喃的,白皙柔嫩的手指头攥着那封书信,却久久不敢打开。 这位不惜得罪摄政王,也要将自己强行娶进门的年轻丞相,在得知自己被掳进王府之后,会说些什么呢? 她苦笑了下,大抵是觉得自己举止不端,轻浮多情,在信中多有斥责之词吧!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妻子与前未婚夫牵扯不清。 赵九阑心急得很,见她久久不动,上前一步就将胶封撕毁,抽出里面的信纸塞到沈嘉仪怀里,“快看呀!” 沈嘉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信纸,纸上字迹清隽飘逸,秀美异常,她看着看着,忽然一阵脸红心跳—— 吾妻何方?思之如狂。 暗许明月,静待归家, ——九阑 没有斥责之言,没有怀疑之意,只有对妻子早日归家的殷殷期盼。 沈嘉仪有片刻的恍惚,这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夫君,竟对自己深情至此么? “啧啧啧,赵丞相真是对沈姑娘痴情一片!”赵九阑不知何时已至她身后,感慨道,“不若姑娘今夜便随在下离开摄政王府,与赵丞相破镜重圆,如何?” “不,不了!”沈嘉仪几乎是脱口而出,赵九阑笑意一顿,眼中的失落一瞬即逝。 “我如今身处摄政王府,离开又岂是易事?”沈嘉仪抱歉地看着他,“赵丞相心怀天下,前途不可限量,嘉仪蒲柳之姿,实在当不得如此厚爱。”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两日前顾承霄冰冷的话语,仔细想想,他当日所言一句都未说错。 不管是嫁给摄政王,还是嫁给赵丞相,皆是奉的父命,非自己所愿。 爹爹流连朝堂,最好玩弄权术,以自己的婚事巴结权贵已经不止一次,如今与赵丞相的婚事被搅,若取消婚约,爹爹又会将自己献给何人? 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用两次婚事相抵,也尽够了。 她蹙眉深思,此次大婚横生枝节,又何尝不是一次生机? 若赵丞相能与自己解除婚约,摄政王也肯放过自己,按她所想,便是寻一处山林,隐居至老,再不参与任何朝堂纷争。 如此一想,她的心绪瞬间开阔,几日来沉积在心的焦虑愁闷也如大雾般散去,她对赵九阑轻轻一笑,便似皎洁之月让人移不开目光:“董公子既然与赵丞相熟识,可否能替我带句话?” 赵九阑看她表情,便知带的必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笑嘻嘻点点头:“荣幸之至。” “烦请董公子对赵丞相说,”沈嘉仪斟酌着用词,“①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赵九阑脸色一变,褐色瞳孔里一股哀痛浮出,连声音也有些颤抖:“沈姑娘为何如此拒绝赵丞相?” 小嘉仪,这是在拒绝他吗?为什么! “我与赵丞相的婚事,不过是爹爹用来巩固权柄的筹码。”沈嘉仪定定地看着男子,“嘉仪本已认命,却没想到在大婚之夜横生变故,这大概就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此后余生,嘉仪只想为自己心意而活,不想再受爹爹的摆布。” 赵九阑沉默了片刻,似在挣扎,可慢慢脸上又浮现了笑:“沈姑娘说得极是,可赵丞相对你痴情一片,即使我把话带到,他恐怕也不愿取消婚事。” “董公子帮我带话即可,取消婚约一事,待日后有机会嘉仪自会当面说明。” “好。”赵九阑点点头,垂眸迅速将眼中情绪收好,抬头时又变作了漫不经心的样子,“小嘉仪既然不喜赵丞相,那么喜欢摄政王吗?” 沈嘉仪一怔,竟不知如何开口,她不仅回想过去与顾承霄的种种,在那个男人面前,自己如一只幼鸟,孤单蜷缩在他巨大的羽翼之下,若说对他的态度,便是惧怕大于好感。 至于有没有男女之情,大概是没有吧…… 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赵九阑却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立即将话题一转,问道:“小嘉仪喜欢我吗?” “啊?”小姑娘惊诧地看着面前两眼希冀之色的男人,一下子不知怎么接话。 她与董礼貌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只觉得这位公子温文尔雅又有趣,其他的心思却是再没有的。 赵九阑见她愣住,循循善诱道:“我说的喜欢,是那种朋友之间的欣赏喜欢,并非男女之情,小嘉仪喜欢我吗?” 原来是指朋友啊!沈嘉仪松了口气,脸上难得有了小姑娘的活泼,也学着他那样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喜欢你这个朋友的!” “那我们从此以后就是朋友了!”赵九阑似乎很高兴,说着就站起来,“摄政王估计已察觉此刻入府,我不能久呆,这就走啦!” 末了,他走到屋门外侧,又扭过头朝他挤挤眼,“今夜是咱们的秘密哦!” “恩!”小姑娘眼中亮晶晶的,焕发出明媚的光彩。 —— 乾坤殿内灯火通明,暗凛抱拳正在汇报雪凌苑今夜所得,顾承霄听着剑眉紧皱,片刻后又舒展开。 “你是说,沈嘉仪拒绝了赵九阑?” “是!属下听得一清二楚。”暗凛恭敬道,“沈姑娘似乎并不知赵丞相的真实身份,还委托他带话。” “何话?”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暗凛挠挠头,将原话一字不漏的背给主子听,他是个粗人,并不懂这话的意思,认真地发问,“可是什么暗号?” 顾承霄并不说话,脸上却难得露出了些得意之色,倒把暗凛吓了一跳,按他多年的经验,主子反常的时候,就是要找哪个倒霉蛋的不痛快了。 他连忙恭恭敬敬地作出备战状态,那句“属下定不辱命”的话已在嘴边,却见顾承霄心情颇好地挥挥手,“下去领赏。” ? 暗凛更糊涂了,可不敢再问,他用力地挠挠头,退了出去。今夜主子不寻常,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林忱在一旁已观察许久,见顾承霄眉头舒展,一副斗败了对手的得意之色,忍不住泼冷水:“你且别得意,沈姑娘前日不是还跟你闹了别扭,到现在还僵着呢。” 顾承霄笑意顿收,冷冷地看向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喂!我这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林忱敲着扇子,恨铁不成钢,“沈姑娘不喜欢赵九阑,也不喜欢你好不好,你得意个什么!说不定她今夜就要与你划清界限!” 话音刚落,暗冥忽然带着个小丫鬟进入殿内,抱拳恭敬道,“主子,这丫鬟说是受沈姑娘所托,来送还一样东西。” 第13章 胆大点好,免得他不在的…… 林忱颇得意地朝他挑挑眉,似乎在说:这不就来了么? 顾承霄并不搭理,定定地看向殿门的方向,目光沉了下来。 小丫鬟手中本就端着个托盘,见顾承霄视线看过来,便恭敬地跪倒在地,掀开了盖在托盘上的绸布,一枚精致罕见的粉玉安安静静地躺在托盘上,在烛火下泛出温润的色泽。 顾承霄瞳孔一缩,这枚粉玉他再熟悉不过,一年前他将粉玉从西域带回,以订婚之礼单独赠送给她,那时小姑娘欢喜异常,宝贝似的放在随身的香囊中,片刻不离。 后来退婚那日,她小心翼翼地举着粉玉想将它一并退回,最后终究没敢。 没想到她将之保存至今,现在又取出来退还。 顾承霄想到这里,本就冷漠的眸子透出恼怒之色,缓缓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你来之前,她可有说什么?” “并……并未……”小丫鬟吓得话都说得哆哆嗦嗦,“沈姑娘只说,王爷看到此物便明白了。” “滚出去!”顾承霄终于动了怒,那丫鬟不敢多留,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林忱见他被气得不轻,笑嘻嘻地揶揄道:“你看,我就说你先别得意。” “出去!” “哎呀呀,别急着赶人啊!我给你分析分析,”林忱连忙摆正态度,作出认真谋划的样子,“你看啊,如今沈姑娘前脚拒了赵九阑,后脚便拒了你,这说明了什么?” 顾承霄并不出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林忱重重地一拍大腿,激动道:“这说明沈姑娘既不喜欢赵九阑,也不喜欢你,你俩处于同一起跑线啊!” 这下顾承霄彻底失了耐心:“本王不想听你废话,出去!” “哎哎,王爷先别急着赶人啊,在下人称追妻百晓生,让在下为王爷分析分析敌军情况,”林忱厚着脸皮,煞有介事地说道:“第一,赵九阑已经和沈姑娘成为了朋友,算是迈出了追求的第一步;第二,永安侯与他暗中多有合作,算是搞定了娘家人。而王爷却与沈姑娘闹僵,还与永安侯因退婚一事闹得不欢而散。这明显是以他人之优势,击自身之劣处啊!” 想了想,林忱又补充:“幸亏王爷在二人大婚之日抢走了沈姑娘,没有了联姻做保障,永安侯和丞相府的关系不再牢固,王爷若想拉拢永安侯站到你这边,以他胆小如鼠的墙头草风格,略加恐吓即可。” 顾承霄原本皱着眉欲赶人,听他这么一分析,倒又有了几分兴趣,淡淡道:“难道本王就没有一点优势么?” “自然是有!”林忱立即激动地掰起手指,“第一,沈姑娘现在人在王府,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爷占了地理优势。第二,沈姑娘并非完全对王爷无意,否则京都也不会至今盛传你们二人那段佳话,毕竟过去如此美好,她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稍加安抚保不准对王爷再次生出情愫。” 见主位的男人似有沉思,林忱又趁热打铁:“王爷可想过沈姑娘那日为何愤而离开?世上之人皆有难堪心事,若王爷不求方法贸然敲打,就会适得其反,攻人攻其心,只有知晓姑娘心中所忧,并能默默帮之化解而又不伤害她,定能夺取姑娘芳心,到时,王爷还怕赵九阑那厮吗?” 顾承霄这才真正抬眼看他,沉声开口:“没想到林大人还未娶妻,就懂得如此之多。” 虽然听着是夸赞之词,可林忱听着就是不大舒服,果然,顾承霄顿了顿,又说道:“林大人惯爱流连风月之所,知晓这些倒也不甚奇怪。” 得,好心当成驴肝肺,真心实意帮人家追姑娘,末了还受一顿嘲讽。 林忱气得站起来就走,咬牙道:“我现在就去找沈姑娘,让她千万要选赵九阑别选你!” 没成想,还未走几步,顾承霄竟催动内功瞬移至他深浅,那双寒沁沁的凤眼看得他心里发憷:“王……王爷想做甚?” “如何稍加安抚?”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敢敷衍,连忙道:“那自然是日日关心,时时呵护,事事满足了!” 顾承霄眼中的冷意更甚:“你是说,让本王包庇永安侯私盗铁矿一事?” “铁矿乃涉及国之根本,自然不成。”林忱思索一瞬,神神秘秘地笑道“自然是找出幕后主使,把永安侯摘出来。王爷再想想,这世上除了永安侯,可还有沈姑娘其他在乎的人吗?将他们一共招来笼络住,便可事半功倍。” “出去!”顾承霄皱了眉,不再想听他聒噪,不过一瞬就进了内殿。 “追姑娘就追姑娘,神神秘秘的。”林忱被晾得莫名其妙,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出去。 直至出殿,他下意识地望了望雪凌苑的方向,苑内灯火已熄,想来沈嘉仪已经歇下,他又回身看了眼烛火通明的乾坤殿,忽然笑出了声,今夜有人怕是睡不着咯! 少了林忱的聒噪,乾坤殿内一片静谧,顾承霄却更加烦躁,他斜靠在沈嘉仪之前作画的小榻上,将袖中的粉玉放到了桌案上。 玉体光泽,粉中带润,是极稀少的佳品。 他蓦地闭了眼,胸口有有一抹难言的感觉浮上,竟有些涩意。 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划过,她初初接近时胆小卑微的讨好,遇危险时躲在他怀中的惊慌依赖,在他身下承吻时满脸红晕的娇怯羞涩,以及收到粉玉时眸中中的惊喜光华…… 他沉浸在过往小姑娘娇糯柔婉的依赖中,画面一转,忽然就变成了丞相府中的那场爆炸,身穿大红喜服欲嫁他人的小姑娘,初见到自己时眼中的恐惧逃避…… 这么多年了,他在西北风沙之下厮杀,在危机四伏的朝堂肆意游走,早已数不清剑下的亡魂几何。他自认足够嗜血狠戾,杀伐无情,直至面对沈嘉仪的退婚,他本可以挥剑灭了整个永安侯府,以作威慑,可他没有。 她嫁赵九阑,按他行事便是当夜斩杀,再将之做成一桩疑案,以此断了永安侯府和赵九阑的联盟,从此之后,赵九阑痛失臂膀,整个朝堂无人可再与他抗衡,可他没有。 他甚至舍不得将沈嘉仪扔进天悦楼自生自灭,而是将她接进了摄政王府,派身手最好的暗卫照顾她起居,让医术最好的府医为她调养身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他往日会做的事。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苦笑起来。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回答不了,也许是从一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这个怯弱胆小又娇气的小姑娘,就开始悄悄钻进他的心里;也许是她嫁入丞相府那一天,刺激了他隐秘的占有欲,让他忍不住疯了一般将之禁锢在身边…… 一时间,顾承霄头痛欲裂,他忽然起身推开窗子,一阵冷风灌进来,让他纷乱的心终于清醒了一些, 乾坤殿位于整个王府的最高处,他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府,见雪凌苑一片漆黑,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催动轻功,径直向雪凌苑行去。 沈嘉仪果然已经歇下,夜色中小姑娘躺在锦被中,将自己蜷成一团,浑像只受了惊的小虾。 顾承霄坐了下来,轻轻将她的滑落的被子盖好,小声地开口:“竟然敢把粉玉送回来,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原来这么大。” 他静静看了半晌,又浮上些笑意:“胆子大点好,省的本王不在的时候,被人欺负。” 见沈嘉仪似睡得不稳,突然翻了个身,到底是怕小姑娘突然醒来,他不再留恋,转身离开了雪凌苑。 可人却没回乾坤殿,而是转了个方向往府外行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徐将军府。 顾承霄进徐府书房的时候,徐莫霖还在看公文,见到来人,露出诧异的神色:“王爷为何深夜来此?” “来看看你。”顾承霄自然不肯说自己心烦意乱才找他,敷衍着回了几句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徐莫霖已沐浴过,一身白衣飘洒,浑然看不出是个历经数场大战,刀口舔血的少年将军,反而倒像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尤其是额间的那一抹火焰状的红色印记,更显得他俊美无俦。 他从小便与顾承霄一起去边疆军中历练,见顾承霄这番烦闷的神色,知他若不想说便绝不会开口,也就不再追问,开始与他谈论起正事:“你不来,我也正要找你。” 他将一封密报推到顾承霄面前:“兵部来报,在天悦楼附近查到了那名在逃余孽的踪迹。” “天悦楼?”顾承霄遇到正事立即变成了杀伐果决的模样,思索道:“天悦楼本是我们的暗桩,安国余孽怎会去那里?” “正在查。”徐莫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天悦楼一向谨慎,要说暴露还不至于,臣猜测,许是有奸细混入了天悦楼,想要借助青楼妓馆的便利,探听京都的虚实。” 顾承霄点点头:“明日本王动身去西北,京中便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徐莫霖却忽然出声:“王爷!” 顾承霄回头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徐莫霖似挣扎了一瞬,终于艰难开口:“王爷将若微推上后位,是否因为……” “否。” 顾承霄沉声打断,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14章 是否对臣女有意惩戒? 夜已深,京都的安乐街愈加热闹,天悦楼门口的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见有男人下了马车,忙扭着水蛇般的腰肢靠上去,惹得男人眉开眼笑,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一辆普通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阴影处,已经等了很久。 弄月悄悄掀起马车的帘子,观察了半晌,轻声道:“姑娘再等等,再过小半个时辰,舞乐一停,男客们便会去客房歇息,到时我们再进去。” 沈嘉仪此时已惊慌到无法思考,原本以为归还了粉玉,顾承霄会将她赶到府外,亦或是遣回侯府,万万没想到,他竟将自己送到了天悦楼! 这可是京都最大的青楼,入了天悦楼便是妓子,她紧紧地闭了眼,虽极力压制,还是怕得睫毛微颤,攥着衣袖的手指一节节泛白,直至最后,她整个人开始颤抖。 “姑娘莫怕。”弄月伸手去握住沈嘉仪僵硬的手,“主子他……可能只是在气头上。” 等主子从西北回来,气也该消了,届时应该会将姑娘接回来吧…… 今日一早她就被叫进书房,接令深夜将沈姑娘带入天悦楼,随身守护片刻不离。 她虽不懂主子为何将沈姑娘送入天悦楼那种地方,但一想起他让自己留在沈姑娘身边保护,便觉得主子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厌弃了沈姑娘,可细想原因,她却没有丝毫头绪。 堂堂摄政王的心思若能这么好猜,就不叫摄政王了。 弄月敛了心思,同情地看着马车内惊慌害怕的女子,但愿沈姑娘在天悦楼不要出事才好。 沈嘉仪并不知这些,她反手牢牢地抓住弄月,好像抓着救命稻草,睫毛颤抖着,声音也透着惊慌:“弄……弄月,进了天悦楼,要……要做什么?” 是伺候那些色不怀好意、令人作呕的男客么? 她还不如去死了…… 弄月张了张嘴,想起顾承霄的吩咐,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咱们来此处只需待在房中歇息,只要不出门,不会有他人来扰。” “恩。”沈嘉仪神色稍定,默默抽回了手,僵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挷子响了四声,天悦楼内舞乐声渐渐停了,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声男女的调笑和急促的喘息。 沈嘉仪听得耳根子都红了,慌忙接过弄月递过来的面纱戴上,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她一袭月白衣衫,月沉似水,银辉落在她瘦弱的娇躯上,莫名有一股出尘的仙姿。 她站在天悦楼前,抬眸盯着那块代表着奢华的牌匾,出神地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索性接客时辰已过,妓子们与男客们调笑够了,早已进房去行那脸红心跳之事,那些没有客人的女子知道这个点再无人来,也进了房中歇息。 过道里空空荡荡,除了时不时从各个客房里传出的一声声喘息与露骨的调戏,再无其它。 沈嘉仪低垂着头,跟着弄月的脚步匆匆前行,她现在只想快点到自己的居住之所,好好待在里面再不出来。 可偏偏事与愿违,一只穿着火红舞鞋的脚悄无声息地挡在她的面前,沈嘉仪“啊”地惊呼一声,被拌得往一侧摔去。 弄月走得不远,听到声响,赶紧回身扶住她,抬头对着面前穿着暴露的红衣女子怒目而视:“姑娘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宫笛低低一笑,那柔媚的声音简直能把男人的魂勾走,她斜斜靠在栏杆上,露出腰间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一身白衣的沈嘉仪,“新来的?” 沈嘉仪心底泛上一阵耻辱,眼圈慢慢地红了。 “哟,气性还挺大!既然来了这儿,就少拿出贞洁烈妇的派头,谁不知道这里是卖什么的。”宫笛讥笑一声,蛮横地抬手去揭沈嘉仪脸上的面纱,被弄月挥手挡开,“滚远点!” 宫笛不怒反笑,她摇着手中的扇子:“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这张脸不迟早要拿出去取悦那些男人么?” “放……放肆。”沈嘉仪美目圆瞪,气得颤声反击,话刚出口,她猛然想起自己再也不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而是一个被摄政王送入青楼的妓子罢了。 她脸色一下子白了,慌忙退后几步,躲在弄月身后不再出声。 宫笛在天悦楼已有三年之久,见惯了那些刚来时小姑娘的反抗模样,嗤笑一声,鄙夷道:“先别急着说放肆二字,等你接的男人多了,便可比较比较哪个男客在床上更放肆一些。” 说着,不等小姑娘色变,宫笛便极快地出手,抓住沈嘉仪的肩膀,迅速将人带到了楼中间的献舞台上。 弄月一惊,正要出手,忽觉身前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她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此人武功极高! 宫笛完全未将弄月放在眼里,把沈嘉仪重重一推,看着她如一片孤叶坠落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目惊慌、求救无门的女子,“为了你,林妈妈特地将凤凰阁清扫出来给你住,呵!我倒要看看,你的脸配也不配!” 说罢,她伸手就要去扯沈嘉仪脸上的面纱,可手还未触到那轻薄如翼的面纱,半空中忽然飞来一把镶金折扇,重重地撞在宫笛的手腕上,紧接着一抹 浅蓝衣袍的贵气男子飞身落台,挡在二人中间。 宫笛皱眉看着男子,眼中高傲之色未褪,令国公府世子林忱? 林忱看了眼宫笛,转而低下身子,向跌坐在地的小姑娘伸出手:“起来。” 沈嘉仪如获救星,连忙握住伸在自己面前的手起身,又迅速地躲在男人身后,攥住那抹浅蓝银色云纹的衣袍一角,紧张地看着红衣女子。 宫笛倒没倒料如此深夜还有男客到来,娇媚笑道:“林世子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惦记着天悦楼的姑娘?”说着朝他身后努了努嘴,“面纱还没摘呢,这就看上了?” 沈嘉仪这才发现,救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令国公府世子林忱,在摄政王府时,她时常见到林忱与顾承霄密谈,竟不知他也是个秦楼楚馆的常客。 握住男人衣袖的手,渐渐松开。 经常来这种地方的,又怎会是好人? 察觉到身后的小动作,林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向宫笛:“这小姑娘刚到天悦楼,宫姑娘何必紧盯不放?” “我哪有?”宫笛闻言露出惊诧又无辜的表情,“奴家只是想瞧瞧这位妹妹天仙般的容貌,林妈妈都将凤凰阁赐予她了,想必是个顶尖的美人。” 林妈妈是天悦楼老鸨,从来以貌取人,长得美的便住好的屋子,长得平常一些的,就赐予下等的屋舍。 宫笛生来娇媚,姿容不凡,在今日之前,住着排名第二的孔雀阁,那间象征第一的凤凰阁从她来的那天起就空着,久而久之也被众人淡忘,故而天悦楼上上下下,都奉宫笛为魁首。 可今日,妈妈竟将凤凰阁赐给了这个一看就不中用的臭丫头! 她身份特殊,无奈来此天悦楼沉沦,可即使如此,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时刻未变,她宫笛无论委身何处,无论是何缘由来此,也决不能容忍有谁等将她比了下去。 想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忱身后,那躲着的小丫头一眼,讽刺道:“怎么,才刚来就学会怎么勾男人了?” 小姑娘肩膀一抖,不堪受辱,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落在林忱背身在后的手背上。 林忱心头一跳,挥袖揽过沈嘉仪瘦弱的肩膀,冷冷道:“宫姑娘何必咄咄逼人,我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从今日起就包下了她,你若敢再出言重伤,休怪本世子不客气。” 说罢,他再不管宫笛面上陡然生出的怒气,揽着沈嘉仪就走。 沈嘉仪本欲挣扎,可看看身后满眼挑衅的宫笛,再看看搂着自己的林忱,一咬牙终究还是跟着他走向暖阁。 及至凤凰阁内,沈嘉仪像身上按了弹簧,一下跳开老远,颤声道:“多谢林世子解围。” “无妨。”林忱灿灿的,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他受顾承霄所托好生看护这丫头,没想到头一晚便出了事,天悦楼鱼龙混杂,姑娘之间也明争暗斗、手段频出,还好他今日不放心赶来看看,否则真被宫笛那女人坏了事了! 他正出神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将沈嘉仪安全护在凤凰阁,就见小姑娘慢吞吞地给他斟了杯茶,端到面前,眼眸里除了亮晶晶的泪珠,还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臣女想……想问世子一件事。” 林忱接过茶盏:“沈姑娘但问无妨。” “摄政王此次,是否……”她一时不知如何措词,深呼吸一口气道:“是否对臣女有意惩戒?” 其实她想问的是,这惩戒是否有期限。要是永远待在这里,她不知该如何自保…… 林忱愣了片刻,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见沈嘉仪面露狐疑,他意欲为顾承霄当说客的嘴顿时合上,此时解释不妥! 在沈嘉仪眼中,顾承霄将她一个侯府嫡女莫名其妙送到天悦楼,必定是存了羞辱报复之心,自己若矢口否认,怕是要让她起疑。 若小姑娘一再追问,在天悦楼闹出动静,怕是要影响此次谋划,天悦楼出了奸细,万一被对方察觉,再暗中调查恐怕难上加难。 罢了,为了大局,顾承霄那厮暂且受冤几日。 想到这里,林忱又尴尬地笑笑,圆场道:“咳,我是说,王爷想必与姑娘有什么误会或是……咳,苦衷,这才将姑娘送到了这里。姑娘若想知道原因,等王爷从西北回来,便可问个清楚。眼下还是好生待在凤凰阁内,保护自身才是上策。” 沈嘉仪不疑有他,眸中的光慢慢淡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第15章 我要做的事,皇兄就不要…… 大清早,天悦楼的姑娘们吊嗓的吊嗓,练功的练功,有几个偷懒的躲在凤凰阁斜对面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凤凰阁住人了!林妈妈终于舍得了!” “也不知道住进去的是哪位天仙般的姑娘,好像是昨晚才来的?” “可不是么,昨晚我起夜,正好看到那姑娘进楼,那身段气度就像天仙一般,”那声音顿了顿,朝另一方向的孔雀阁努了努嘴,“孔雀阁的那位不服气,昨晚还想扯了她的面纱,一比高下呢!幸亏林世子及时赶来阻止了!” 有人低低地惊呼:“你是说令国公府的林世子?”看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林世子不是素来只喝酒的么,怎么这回……” “自然是那姑娘实在是太美了些,没瞧见林妈妈都把凤凰阁赐给她了么?这男人啊,哪个不爱漂亮姑娘的?昨晚那姑娘蒙着面纱,可那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啊,真真是把人魂儿都勾走了,宫姑娘这回可比不了咯!” “戚!早看不顺眼孔雀阁那位了,同是妓子高傲个什么劲,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众人嘻嘻笑着,又朝紧闭的孔雀阁指了指,散了开去。 孔雀阁内,宫笛抱臂靠在半开的雕花窗前,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已被她折成两半。 她自幼习武,耳力惊人,方才的议论声清晰入耳,气得她险些一掌把那些个小蹄子拍死。 美若天仙?一身红衣的女子闭眼沉思了会儿,脑中浮现出那双惊慌又清澈的眸子,猛得站直身子,推开阁门就往凤凰阁走去。 凤凰阁和孔雀阁都在三楼,一东一西,分占两边,宫笛气势汹汹地走过长长的廊道,正要进去,却被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挡了路。 宫笛秀眉一皱,娇媚的脸沉了下来:“林妈妈?” 林妈妈徐徐摇着玫红色团扇,笑道:“宫姑娘要去哪儿?” 见宫笛不说话,林妈妈握住她的手,将她扯远了些,低声道:“这凤凰阁里的主,听妈妈的,还是不见为好!你还是妈妈我最喜欢的头牌!” 嗤,谁还稀罕你喜欢? 宫笛心里嗤笑一声,又瞧了那间紧闭着的凤凰阁,知晓林妈妈有意护着那女人,正要离开,忽然楼下传来一声爆喝,“人呢!都给本公子出来唱曲儿!” 听声音似乎醉得不轻,宫笛透过栏杆往下看,便看见定国公庶子尹鼎抱着酒坛,摇摇晃晃的要听曲。 可偏偏这个点,天悦楼还未开张,夜半时分的靡靡之色全然消失,别说唱曲儿了,袅袅婷婷的姑娘也不愿出来一个! 那定国公府势头正盛,虽然只是庶子,倒也实在得罪不得,林妈妈一张脸笑出了褶子,讨好地推了推宫笛,示意她下去:“好姑娘,定国公府的公子身份高贵,怕只有你才伺候得了了,快去快去!” 说着,林妈妈还在她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宫笛最不耐烦伺候这种酒鬼,正要甩开林妈妈回孔雀阁,转身时视线忽然扫过那个紧闭的屋门,她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冷冷一笑,扭着腰肢就往下迎:“哟,奴家当谁来了呢,原来是尹公子啊~” 尹鼎顶着定国公府的名讳招摇过市,名声在京都臭得很,偏他还很得意,见众人忌惮着他背靠得定国公府,行事愈加出格起来,见到天悦楼当列第一的宫姑娘迎出来,他将酒坛一扔,掐着宫笛的腰就往怀里带:“小美人,本公子想你许久了,快让本公子亲一口!” 宫笛忍着心中的嫌恶,靠在男人怀里娇笑道:“公子急什么,咱们进去,奴家还有重要的事跟公子说呢!” 尹鼎绿豆大小的眼顿时一亮,搂着美人儿的腰肢,猴急地就往最近的一间雅座去。刚入雅座,宫笛一双染着妖艳蔻丹的手攀上男人的肩,在他耳侧吐着气:“公子可觉得奴家美极?” “自然,”尹鼎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乱摸,连脸上的横肉都笑得打颤,“宫姑娘是天悦楼最出名的头牌,美得我心都要酥了。” 尹鼎说着,嘟着厚唇就要亲上去,宫笛忙将手指堵在他唇上,卖着关子说道:“奴家虽是头牌,可却万万比不上另一个姑娘的。” “谁?” “公子可知凤凰阁,”宫笛咯咯笑了起来,纤纤玉指往三楼凤凰阁的方向一指,神秘道:“昨日来了位天仙般的姑娘,就住在里头,连林妈妈都捂着不让见客呢!奴家想着,只有那样美的女子才配得上尹公子。” 尹鼎果然被说动了,眯着眼盯了凤凰阁半晌,犹豫道:“可林妈妈既然捂着她……” “按尹公子的身份,林妈妈还能拒绝?”宫笛妖妖娆娆地站起身,拉起蠢蠢欲动的尹鼎,将人半推着出了雅座,“公子快去,奴家帮你引开林妈妈。” “好极!”尹鼎将手中的折扇一拍,捏着宫笛的下巴亲了一口,“等本公子拿下这个难得的小美人,自然重重赏你!” “谢尹公子!”宫笛柔柔媚媚地一福身,见男人疾步上楼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阴毒的笑。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忽然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玉带蓝袍,眉目俊朗,只是眸子里却露出心痛愤怒的神色。 宫笛看着来人,脸上闪过短暂的惊诧,反应过来后挥袖即走。 “站住!”赵九阑拦住宫笛的去路,将身上的狐裘脱下罩在她身上,“跟我走!” “放开!”宫笛反应极大,用力甩开擒住自己的手,又将肩上的狐裘扯落扔回去,冷声道,“我在哪里不用你管!” “听话,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赵九阑忍着怒气,想要将她扯回,忽听不远处的游廊拐角似有人声,正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而来。 宫笛脸色微变,立即将他扯进一间雅座内关上了门。她神色恼怒,看都不看眼前的男子,冷声嗤道:“皇兄在京都过得可舒心?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皇兄如今也是软玉在怀,畅快得很了!” 赵九阑并不计较她的冷言冷语,上前一步逼视:“你何时来到京都的?几日前我便让细作往这里送信,为何你一丝回应也无?” 见宫笛并不出声,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为兄让你留在突厥,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安国虽已不在,可他们觊觎着余下的安国势力,绝不敢动你分毫。” “难道我堂堂安国公主,被亡了国,就只能缩在突厥苟且度日?”宫笛一双美艳的眸子充满了怨毒,“他们不敢动我分毫,我却知道那几个恶心的突厥王子,每时每刻都想将我拖进帐中行那龌龊之事。” 她本贵为安国公主,从小受尽宠爱,何曾受到过寄人篱下的卑微滋味?这也便罢了,皇兄走后,那几个突厥王子一改尊重有礼的嘴脸,时不时深夜来她的帐中调戏,她拒绝数次不得,那个叫落傲的二王子竟然给自己下了迷药!她当夜划破了手掌,强忍着不适逃离,这才来到了京都。 她不愿与赵九阑相认,因为他们二人在突厥时早有分歧,宫笛想要以身犯险一举杀了大晋的年幼皇帝,以保灭国之仇,可兄长却不许,他想通过在晋国入仕慢慢瓦解腐坏朝堂,可那样太慢太慢了,她等不及了! 更何况,哥哥就算智勇双全,手段过人,可大晋也是人才辈出。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关注京都的消息,光那一位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就险些将哥哥的布局全部打破,用哥哥这种舒缓的法子,安国余部的势力不增反减,恐怕还未起事就已全军覆没了! 自己容貌娇媚最是勾人,那几个突厥王子,后来被她靠色相挑拨得反目成仇。她想了许久,与其在突厥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不如来京都,说不定便可利用此法为安国报仇寻找捷径! “所以,你就来京都对着大晋男子献媚?”赵九阑一听,气得狠狠踹了一脚雕花小榻,“你沦落风尘,让我如何向故去父皇母后交代?” “皇兄不用管我,我虽在天悦楼,可却卖艺不卖身,那些京都的纨绔男子看着聪明,实则不过草包,”宫笛抱臂轻蔑地看向外面空无一人的献舞台,“我不过假意哄了几句,出卖些皮相,那些没脑子的男人就将大晋的密辛都统统告知,真是蠢笨如猪!” “大晋的情报,我自有渠道去获得,不用你如此牺牲,跟我回府,我会将你送出大晋,你若不想回突厥,也可去……” “放手!我哪儿也不想去!”赵九阑拽着宫笛就要开门,却被她狠狠甩开,怒声道:“皇兄要什么渠道?这段时间咱们安国留下的细作,被大晋的摄政王除去了多少?若这么下去,我们的势力必定消失殆尽,还提什么复国?” 赵九阑眼中闪过片刻的阴鸷,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重重的坠地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透过飘忽的纱幔,一抹月白的身影从三楼的阁室跑出,许是跑得太急,她发丝凌乱,面纱随着她迅速的跑动,掀起了一角。 一股莫名的熟悉袭上心头,还未细想,就听宫笛怨愤的笑低低地响了起来,“呵!我恨晋国的一切,看着吧,不管是天悦楼的女子,还是晋国的大臣、皇帝,我要一个个全部毁了!” “小笛——”赵九阑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妹妹向来偏执,如今亡国之恨让她面目全非,作为兄长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若是当初自己的权力再大一些,是否就可以与安国的奸臣相抗衡,父皇也不至于会昏庸至此,引得晋国乘虚而入…… 他闭了眸子,良久后才缓缓睁开,眼里满是心疼挣扎之色。“小笛,兄长不希望你变成这副模样,灭国之仇兄长会报,这与你无关,若你想留在晋国,皇兄将你接到丞相府。” “不用了。”宫笛仍笑着,眸子里是彻骨的恨与冷漠,“我要做的事,皇兄就不要管了,也管不了!” 说罢,她整了整衣袖,重又挂上那抹娇媚的笑,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第16章 别跟你主子说!千万! 尹鼎突然闯入凤凰阁,惊得沈嘉仪从矮凳上跳起,戒备地看着来人。弄月正站在镜前为她梳妆,见有人闯入,拔出剑怒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滚出去!” 因在房中,沈嘉仪没有戴面纱,略施粉黛的小脸如清水芙蓉一般美丽,尹鼎看得眼都直了,还不等弄月下一步动作,就见尹鼎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护卫,一看就身手不凡,尹鼎冷笑连连:“哪里来的贱婢,给爷站一边儿去!” 弄月一惊,看来此人有备而来,自己虽然身手不错,但到底吃了寡不敌众的亏,想到这里,她悄悄退后几步,低声嘱咐身侧早已吓呆的沈嘉仪:“姑娘莫慌,奴婢拖住这几人,姑娘找个时机跑出去,若能遇见林妈妈,她会护着你。” 沈嘉仪点点头,顾不得细想老鸨为何会护着她,她极力稳住狂跳的心,攥着衣袖又堪堪朝门挪了几步。可,林妈妈现下会在哪里呢? 尹鼎绿豆大的小眼色眯眯的盯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子,嘴上是最不入流的调戏之言:“小美人儿,快到爷这边来~啧啧,这么漂亮的小脸蛋爷还是第一次见。” 见弄月挡在面前,他嗤笑道:“你算是哪根葱,也敢来挡爷?爷可是堂堂定国公之子,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得罪的,机灵的赶紧滚一边去!”说着,他伸手就去搂一旁僵站着的沈嘉仪。 沈嘉仪慌忙往后躲了几步,被吓得发白的脸又蓦地红透,心中羞愤难当,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瞧见二楼角落里一抹藏蓝色身影。 董礼貌? 她眼前一亮,眼见得尹鼎就要迫不及待地扑过来,立即朝弄月使了个眼神,对尹鼎轻声道:“公子莫急,奴家这凤凰阁不宜伺候,不若我们去楼下的雅座?” 尹鼎一听美人有意,笑得一双眼睛成了条缝,脸上横肉乱颤:“好极!”他附庸风雅地拈着扇子,朝沈嘉仪伸出手,“美人儿来,爷抱着你下去。” 沈嘉仪扭身避开,假装嗔怪道:“奴家刚来天悦楼,见到这么多护卫在旁,好生害羞……” “都给我下去!”尹鼎早见她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心中早已酥了,他挥手让一众男侍卫退下,朝着沈嘉仪扑过去:“来,现在小美人能来了吧?” 沈嘉仪早有准备,闪身往旁边一躲,故意将房中的翡翠琉璃瓶撞倒,瓶身落地立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弄月见状挡在她身前,拔剑与尹鼎缠斗起来,沈嘉仪顾不得穿外衫,奋力跑出屋子就往楼下跑去,她弄出了响声只想引起二楼董礼貌的注意,心中只想跑快一些,再快一些,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尹鼎的护卫们折而复返,与弄月缠斗起来,凤凰阁内乱作一团。 对方人多力强,弄月渐渐不敌,尹鼎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小美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他暗骂了一声,出门便看见那抹月白的身影正往楼下跑,边追便大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小蹄子,看爷不抓住好好折磨你!” 沈嘉仪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眼见得快要被追上,前头的那间雅座忽然开了,董礼貌闪身而出,朝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感兴趣,背对着沈嘉仪就要抬脚离开。 不,不能让他走! “董……”她再顾不得,开口刚想叫住董礼貌,一阵劲风袭来,身侧的一个回廊内忽然闪身出现了一男子,伸手将她拉住牢牢揽在怀里。 沈嘉仪被扯得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圈,娇嫩的脸重重地撞在男人的胸口,她疼得皱眉,正要抬头,却被一只手摁住脑袋,头顶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落下:“别怕,我是林忱。” 沈嘉仪心下顿松,她整个人深埋在林忱胸前,此时也顾不得其它,纤纤玉手配合地攀上他的肩,作出一副女子邀宠的模样。 董礼貌至今不知道自己在天悦楼,他们虽已成为朋友,可她却不想让他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而且,今日慌忙跑出,并未戴面纱,若被有心人看见自己身处天悦楼,不出一天,这消息便会彻底在京都传开,她身为侯府之女,却深陷青楼,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样想着,她将脸深深掩进男子的胸前。 林忱软玉在怀,又见她如此主动地依偎在自己怀中,忍不住心中一动,怀中人衣衫单薄,白皙精致的脖颈如天鹅般,露出一大片细嫩的肌肤,一时间心猿意马,却强制用理智忍住。 赵九阑只觉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猛然转身,却发现林忱正搂着个白衣女子站在面前,皱眉道:“林世子?” 林忱又作出了那副在青楼惯有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风流地笑了几声,不动声色地将怀中小姑娘的耳朵蒙住,“赵大人这么早就来寻欢作乐了?之前还觉得赵大人洁身自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却没想到是同道之人啊!” 他牢牢捂住小姑娘的耳朵,不肯让她听到二人的对话,她是赵九阑未全礼数的妻子,若是被她听到赵九阑的身份,闹腾起来,被赵九阑强行带走可如何是好? 顾承霄那厮权衡了许久,才决定将沈嘉仪藏在天悦楼,这要是被赵九阑抢走了,顾承霄回来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想到这里,林忱不禁哀叹自己太过命苦,面上仍不显,作出一派风流公子寻欢作乐的模样。 赵九阑并不搭理他的调笑,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他怀中的姑娘身上,问道:“这位姑娘是?” 方才的声音太过熟悉,太像他的小嘉仪了,顾承霄离京后,他立即集结人手暗探摄政王府,都快要将王府翻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小嘉仪的身影。 这几日,他一直苦想她的下落,不想今日却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可见到林忱怀中那女子衣衫半露,柔柔依偎的模样,他又觉得不像,小嘉仪从来胆小守礼,从不会如此打扮,更不会如此依偎在外男怀中…… 林忱见他视线犹疑,连忙又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捞起小姑娘攀在自己肩上的小手,暧昧的亲了一口,笑道:“赵大人你说呢?” “在下还有要事,告辞!”赵九阑面露不虞,早就知道林忱常年留恋烟花之地,也不作停留,挥袖转身,径直出了天悦楼。 赵九阑刚一出天悦楼,尹鼎也气急败坏地赶到,见到到手的美人儿被林忱搂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林忱,你要不要脸,想要姑娘自己去点,他是本公子的!” “哦?”林忱瞧了尹鼎一看,略略松开手,俯首在小姑娘微红的耳畔问道,“小美人儿,你是尹公子的?” “不,我是……是林世子的。”沈嘉仪脸上腾得火烧一般,她低垂着头,纤细娇嫩的手愈发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尽力让自己嗓音娇媚似水,“公子,快带奴家进屋吧~” 尹鼎快要气炸了,几步上前挡住前路,愤怒道:“林忱,你今天敢带走这美人儿试试!” 定国公府和令国公府素来不和,在朝政上不知针锋相对多少回,近几日就因为西北之事多有龃龉,摄政王偏偏还一力偏袒于令国公府,让父亲吃了好大一个亏,现在林忱又来天悦楼跟他抢姑娘,真是好不要脸,欺人太甚! 他一脚搭在栏杆上,冷哼道:“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休想带走小美人儿!” 他堂堂定国公之子,林忱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可尹鼎在京都横行霸道惯了,便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定国公不中用的庶子,又怎么能跟正得朝廷重用的令国公世子相提并论?其他人不敢得罪他,不过是位卑畏惧定国公的权势,可他的身份在林忱面前根本不足为虑。 “呵,没听说过吗?好狗不挡道!”林忱冷笑一声,干脆将沈嘉仪打横抱起,懒懒散散走到尹鼎面前迅速抬脚,将他重重踹翻在地。 尹鼎平时只顾吃喝玩乐,从不在功夫上用心,空长着一副壮实的皮囊,实际上不过是花拳绣腿,被林忱这么真材实料地一踹,当即疼得龇牙咧嘴扑倒在地,嘴磕到地面摔出了血。 “瞧瞧,好狗不挡道,看来尹公子的确不是条好狗!”林忱居高临下嘲讽了一番,翩然离开。 “林忱,你!”尹鼎被摔得起不来身,只好嘴里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狗杂碎!” 他带来的众男护卫见状,再不敢闹出动静,架着尹鼎就往外跑,狼狈至极。 沈嘉仪见自己脱困,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她身体软软的,被林忱抱在怀中,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轻轻道:“多谢林公子。” 不知为何,她趴在林忱的肩头,忽然就想起了顾承霄。 顾承霄天生贵胄,虽未出一言,举手投足却自然流露出冰如寒潭的威严之气,自己每每被他抱在怀中,总是惴惴不安,畏惧拘束,可他的威严之间,总感觉夹杂了其他些什么,让人看不明白。 她想着想着,思绪便有些飘忽,怔怔地发起呆来。 林忱听到沈嘉仪的道谢,小姑娘的声音软绵绵的,像只小爪子一样,挠的他心里一柔,他深呼吸几口气摁下心中的异样,故作轻松道:“沈姑娘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说话间,林忱已经将她抱到了凤凰阁内,尹鼎的那几个护卫见主子吃瘪,早已离开了此处,屋子里因打斗,器物乱七八糟碎了一地,弄月正要冲出去救沈嘉仪,却见林忱抱着完好无损的沈姑娘进来,一下子愣住了。 “林……世子?” “哦咳咳……”林忱顿时反应过来,赶紧将沈嘉仪放下,见到弄月仍旧惊讶的神情,又想起顾承霄冷冰冰的警告,忙打圆场道:“那个……抱沈姑娘这事儿实乃迫不得已,弄月姑娘可否帮在下隐瞒一二?” “?” “咳,就是别跟你主子说!千万!” 第17章 对我极好,又为何将我送…… 见弄月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林忱忙扯开话题,“尹鼎那混蛋怎么看到沈姑娘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想起尹鼎被踹在地上哀嚎的样子,嘴角悄悄勾起,待顾承霄回京后好好添油加醋将此事说一番,看那姓尹的不被整得掉一层皮。 想到这里,他又隐隐觉得不对,林妈妈已得暗卫吩咐,需好生看护沈姑娘,怎么今日竟然有男客执意闯入? 弄月立即愤怒道:“方才奴婢与姑娘好好地待在屋内,姓尹的便带着人闯了进来!当真是嚣张至极!” “自来到此地,沈姑娘可出去过?”林忱皱了眉。 见沈嘉仪摇摇头,他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这就奇了怪了,照理说天悦楼的人只知道凤凰阁住了个姑娘,你并未与他们打交道,根本没有得罪一说,为何会唆使男客强行闯入?”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就听沈嘉仪糯糯的声音:“是那位宫笛姑娘吗?” 林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无奈道:“宫笛心高气傲,三年前来天悦楼便一举成名,至今稳居花魁之位。此人与其他姑娘多有交恶,你进楼当夜她也无故挑衅,若说是她唆使,倒也合情合理。” 沈嘉仪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便是她怨我抢她锋芒,以后我更加小心,多多避着她就是了。” “天悦楼鱼龙混杂,我已吩咐在凤凰阁外再加派些人手,定能护你安全。”林忱说罢,见已接近午时,这么一番折腾沈嘉仪也面露疲色,便吩咐弄月去小厨房端些饭食。 弄月应声离开,凤凰阁内只留沈嘉仪与林忱。 林忱在天悦楼喝过的花酒无数,酒场上搂搂抱抱早已司空见惯,说句不好听的,这天悦楼半数的姑娘都在自己胸前躺过。 可今日与沈嘉仪的这番亲密接触,让他到现在都飘飘然,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林忱便鲜少地有些拘束,咳嗽一声道:“尹鼎刚走,怕他回来再找你麻烦,等下人探听好他的行踪,我再离开。” “多谢林世子。”受他两次搭救,沈嘉仪对林忱多少有了感激之心,她倒了杯茶给他,眼眸里充满了真诚。 林忱浪子的名头在外,脸皮早已磨得不知有多厚,此刻却不好意思起来,忙接过道谢。 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皆是无言。 弄月迟迟未归,沈嘉仪揪了揪绢帕,犹豫再三终于出声:“林世子几番搭救于我,就不怕摄政王迁怒吗?” 他虽与摄政王交好,可几次三番护着自己,必定会惹得对方不快,若因自己连累林世子,她会愧疚。从小到大,除了巧雨,便再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了,这样的关照让她受宠若惊,却也受之有愧。 林忱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否认,转念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沈姑娘当真觉得王爷此次意在惩戒吗?” “我将粉玉送还给他,王爷自然心中不快。”小姑娘垂下头,声音难掩失落,“我两次拒绝于他,中途转嫁赵丞相,辜负了王爷,惹得王爷生怒,受此惩戒也是应当。” “那沈姑娘对王爷,可还有……” “自然是没有!”沈嘉仪立即抬头,认真道,“王爷如今与高尚书之女心意相通,我绝不会从中坏事。” 这几日她日思夜想,将所有事情掰开揉碎了一一分析,心中已有了些猜测。 此时林忱在场,她不再遮掩,便说道:“王爷与赵丞相在朝堂的争锋,我也早有耳闻,此次大婚他将我掳走,想必也是因为不想爹爹与赵丞相联盟罢了,请王爷放心,我已托人转告赵丞相,此次婚事作废,永安侯府再不会用我的婚事巴结任何人,我亦不会再嫁,只求青灯古佛伴余生。” “咳咳咳……”林忱正喝着茶,这下彻底被呛得咳嗽起来。 方才的一番话,他听得又惊又慌,惊的是沈姑娘竟然如此冰雪聪明,虽在后院却将朝局看得如此透彻,慌的是她言语中认定摄政王对她毫无私情,自己也对之无半点男女之情,可事实并非如此啊! 他要替顾承霄戳破心意吗?可万一沈姑娘并无此意呢? 瞧瞧她方才俨然一副永伴青灯的架势,一看都不像是有心上人…… “林世子?”沈嘉仪见林忱脸上好几种情绪闪过,以为他真的害怕顾承霄迁怒,忙宽解道,“世子不必为难,我会保护好自己,日后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王爷若想惩戒,我受着便是。” 啊!这这…… 林忱更加尴尬了,忙解释道:“王爷究竟对姑娘是何种心思,在下无从得知,可在下瞧着,王爷对姑娘也是极好,姑娘想想,在摄政王府时,王爷派人将你照顾得妥妥帖帖,若说毫无心思定然是不可能的。” “既对我极好,又为何将我送到天悦楼?” “这……”林忱被问得语塞,张了张嘴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朝政之事必定不能松口,他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再解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一切还是等顾承霄回来再说。 —— 自尹鼎强闯被林忱踹伤之后,天悦楼很是太平了一段时间。林忱怕沈嘉仪闷得无聊,在书肆买了许多话本子送来供她解闷。 沈嘉仪整日在凤凰阁内不是吃各处买来的小点心,就是歪在榻上看话本子,除了偶尔担忧何时才能离开此处,日子倒过得甚是惬意。不仅如此,林妈妈似乎有意照料,整个天悦楼上下竟没有一人再靠近凤凰阁。 一日下午,沈嘉仪午睡刚醒,正懵懵地躺在榻上发呆,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托盘进了凤凰阁,托盘上放着好几样点心,精致非凡。 那小丫鬟见弄月不在,朝榻上的人行了一礼,笑道:“林妈妈听说姑娘爱吃羽斎的点心,便命我买了送来。” “多谢林妈妈。”沈嘉仪闻言就起了身,可脑中还是迷迷糊糊,小丫鬟偷偷瞧了眼那张倾国绝色的脸,一下子呼吸都忘了。 我的天爷,她以为宫姑娘已经是这世上顶顶美艳的人了,却没想到凤凰阁内住着的这位,比宫姑娘还要美上好几分。 小丫鬟捂着胸口出了门,扭头就和其他丫鬟聚在一块儿惊叹起来—— “从前我还不信那些个传言,今日一见才懂了,这世上竟有这么美的人,简直是仙子下凡。” 有人半信半疑:“当真如此?那为何林妈妈一直不让这位见客?” 这样的绝色姿貌,就算是不伺候人,光是在那台上一坐,大把的银子可不就哗哗地来了! “我们哪能猜到林妈妈的心思,前几日定国公府的尹公子不也强闯凤凰阁了么?只可惜被林世子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众人爆发出一阵笑声,又开始将话题扯到宫笛身上—— “那宫姑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前几日还趾高气昂,霸道得很呢,这几日还不是不敢招惹那位仙子了?” “她不过是长得美艳了些,惯会勾人!咱们天悦楼的姑娘们谁喜欢她?上次她还抢了紫心姑娘的客,真不要脸!” “就是!哎,宫笛来了,咱们散了吧……” 宫笛动作极快,众丫鬟还未散开,她早已站在刚才送糕点的那名丫鬟面前,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狠狠扇了个耳光。 小丫鬟猝不及防,被扇得偏了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当即委屈地嚷嚷起来,“宫姑娘,你为何打我?” “打你?我不捏死你便是额外开恩的了。”宫笛阴冷一笑,纤纤素手掐住她的脖子,只掐得那丫鬟脸色紫涨,“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其他的小丫鬟见状,早已吓得白了脸,有的去凤凰阁找林妈妈,有的则上前拽住宫笛的手,想要将二人扯开。 可宫笛从小习武,内功深厚,又岂是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能掣肘的,她手上一用巧力,那几双拽在她衣袖上的手被迅速震开,紧接着是几声惊慌的尖叫。 “啊——”不过片刻,除了被掐脖子的丫鬟,其他人都被震翻在地,有的还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场面一度混乱。 林妈妈许是刚起来,头发还未绾好便匆匆赶了来,见到宫笛死死掐着一个丫头的脖子,忙上前劝道:“好姑娘,听妈妈的先松手,这臭丫头不知好歹冲撞了你,妈妈定会替你狠狠收拾她!” 宫笛是天悦口的头牌,专会勾搭朝廷官员,她来的这三年,多少身居要职的大官们沉迷在她的温柔乡里。 有了这一层助力,林妈妈暗探朝廷密事便容易了不少,天悦楼越来越红火,主子对天悦楼也越来越委以重任,她可千万要稳住宫笛这祖宗! 宫笛本就不把林妈妈放在眼里,如今在气头上,说话更加不客气:“我眼瞧着林妈妈教导这死丫头也许久了,既然没什么成效,妈妈便不要管了,今日我来好好教教她做一个丫头的本分!” 话音刚落,她迅速从袖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通体金色,镶着京都少见的宝珠,林妈妈只觉得眼前一晃,顿时惊住了:突厥的东西? 小丫鬟见到这阵势,早慌得哭了起来,“宫姑娘我向您赔罪,我错了,求您别……别划我的脸!” “呵,现在知道错了?”宫笛眼中阴狠更甚,她红唇扯出一抹笑,丝毫不让“晚了!”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便要落到那张紫涨又恐惧的脸上—— “住手!” 第18章 四目相对,已将所有情绪…… 那一声“住手”娇娇柔柔,却让众人的动作都停了。 沈嘉仪依旧是一袭月白锦裙,乌发如绸缎般落在身后,发间只斜斜插着一支流苏落簪,与满身艳红的宫笛站在一块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方才议论的那几个小丫鬟看得怔住了,眼前的女子虽用白纱遮面,可光看那双光华流转的眸子,就足以倾倒众生了…… 传言果然是真的…… 宫笛看到来人,冷嗤一声:“哟,躲了那么些天,终于肯出来见光了?” 明里暗里,都好像在说:既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呢? 沈嘉仪上前几步,温热的手握住匕首:“宫姑娘意不在她,何必费那力气?若姑娘怨我挡了你的路,直言便是,不必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呵!”宫笛顿觉好笑,她放开那小婢女,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个方向,对着沈嘉仪,“既然你舍不得那丫鬟被毁了容貌,那我就毁了你的?” “你敢!”弄月怒喝一声,拔剑对准了宫笛。 一时间剑拔弩张,双方丝毫不让。 “哎呀,都是天悦楼的姑娘,切莫冲动,切莫冲动!”林妈妈见大事不好,连忙挡在宫笛与沈嘉仪之间,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挪开些许,她背上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悄悄将沈嘉仪推远了些。 主子离开京都前,下了死令让自己好生看护着沈姑娘,前几日已出了尹鼎硬闯的事儿,好在林世子及时赶到才没出大事儿,她至今心还高高悬着,日夜担心主子回京责罚,现在宫笛又拿着匕首对着沈姑娘的脸! 沈姑娘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丝,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了!要是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多了那么一道疤,那就是天要亡她! 想到这里,林妈妈又是浑身一颤,正要说些什么圆场,就听身后那道细细柔柔的声音又响起来:“宫姑娘既不满我抢了你的风头,那便凭自己的本事来夺。” 宫笛这下倒被激起了兴趣,唇角不屑地一勾:“你的意思是要与我一争高下?” 笑话,她堂堂安国公主,从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人竟妄想要与自己一较高下? “是。” 我的俩祖宗哎!林妈妈两眼一翻,差点昏厥。 —— 天悦楼最美的两位姑娘斗艺的消息,很快在京都传开。这下,风流公子哥们都知道凤凰阁内住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个个摩拳擦掌,想要见一见姑娘芳容。 那一日,天悦楼人山人海,达官显贵统统到场。献舞台被一分为二,以重重帷幔相隔,既开辟出了两方天地,亦遮住了观台上的道道视线。 林忱手执烫金折扇,悠闲地靠在栏杆上喝茶,冷不丁瞥见尹鼎带着几个侍卫阔步走了进来,他示意小厮盯紧尹鼎,免得他见色起意伤了沈嘉仪,自己则打算起身往凤凰阁。 可还没挪窝,暗凛却拿着封书信走了过来,抱臂道:“林世子,暗卫营方才收到的书信!” 暗卫营收到的书信?给他干什么? 他狐疑地接过,便看见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林忱亲启”四个大字。 专门写给他的? 林忱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忙问道:“暗卫营何时收到的信?送信人可有说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将信与石头绑着,扔到了暗卫营门口,等守门的暗卫出来,送信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下去吧。”林忱挥了挥手,慢慢将信封打开,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 今夜子时,便是在下接妻之时。 落款处还盖着赵九阑的私印。 林忱立即惊得从座位上跳起,赵九阑已查到沈嘉仪在天悦楼了?!还敢明目张胆地放话要将人抢走?!简直嚣张至极! 可林忱隐隐觉得,这事儿赵九阑还真能做得到! 他紧张得来回踱了几圈步,猛地一拍脑门,不行!必须停止斗艺,将沈姑娘送到其他地方去!这样想着,他立即推门而出。 可刚一出门,他就听到了舞乐的前奏响起,完了,时辰到了…… 乐曲声渐展,一红一白两抹身影翩然而至,引得众人高声欢呼。 宫笛仍旧是一身张扬的红装,抱着把琵琶款款坐下,她视线一扫,一眼就看见赵九阑坐在二楼位置最好的雅座内,视线一瞬不移地落在那抹月白的身影上。 她嗤笑一声,想起了方才赵九阑的警告,没想到凤凰阁住着的那位,竟然是皇兄前几日迎娶的妻子,只可惜皇兄运气不太好,人都进了丞相府,还是被摄政王给劫了。 这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要是被说书的知道,可真能添油加醋说上三天三夜呢! 她神色渐渐转冷,皇兄居然要她今夜助沈嘉仪离开天悦楼?呵,为了一个晋国女人大动干戈,打乱计划,他就忘记亡国血仇了么? 皇兄忘了,她宫笛没忘!晋国所有的一切,她都要统统毁掉,包括迷惑皇兄的那名女子! 她素手拨动琵琶弦丝,心中万千愁闷自指尖缓缓泻出,一阵激昂之音炸开,引得众人拍手称绝,那声音仿佛将人带到了边关的战场,激流猛进,忽上忽下,听得人心潮澎湃。 正当众人沉浸在异常紧张地气氛之中时,一股轻柔的清音悄然流出。那琴音极干净纯粹,恍若让置身幽境,一时间忘却世间所有烦恼。 宫笛的激昂之乐渐渐成了背景,众人的视线都缓缓落到了那抹月白娇躯上,出尘之音,仙人之姿,观台上不知何时已寂静无声,好像生怕自己的浊言浊语扰了此刻的澄澈之景。 曲已至中途,任凭宫笛如何发力,那些称赞目光再也没有落回到她身上。岂有此理!她美眸泛红如血,飞快一抬袖,一根银针便从紧贴着袖口飞出,直直冲向旁边的沈嘉仪! 沈嘉仪一心沉浸在指下的古琴清月中,竟浑然未觉。眼见得银针即将冲入她手腕,二楼雅座内忽然同样飞出一枚银针,此针速度更快,更凌厉,在空中与宫笛的那枚町然相触,竟反冲往宫笛的方向! 宫笛弯腰躲过,回过身看向二楼飞出银针的方向,皇兄?呵,为了一个女人伤自己亲妹妹? 她整个人阴如黑潭,又是迅速一挥衣袍,站起身将琵琶半抱在怀中奏乐,借着起身的契机,她将另一枚银针飞快击在沈嘉仪面前的古琴上,这一回,古琴弦不堪外力,“叮”的一声,应声而断。 众人恍若初醒,清澈之势顿失,台上只余激昂之音乍然回荡,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半晌,台上有人喊道:“刚才那道琴声呢?” “自然是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恨得把琴弦都弄断了!哈哈哈哈……” 几个风流公子似乎不耐烦了,大声喊道:“既然琴弦都坏了,就别强撑着与宫姑娘站在一块了,快滚下去吧!” 沈嘉仪怔怔地看着断掉的弦丝,耳中是嬉笑奚落之言,要下场认输吗? 可方才她明明就要赢了,为何琴弦会突然断了? 她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宫笛,层层帷幔下,似乎能看到宫笛讽刺傲慢的笑容…… 她长叹了口气,掩住心中的失落,就要抱琴下台。忽然一阵劲风刮过,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飞落至台上,他的手中还抱着一把古琴,一看就不是凡品。 有识货的,已经低低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安国失传已久的凤尾琴吗?” “传言此琴琴弦由专门的匠人一根根锤炼而成,历足三年才在世上出现,一奏惊艳四座啊!” 众人惊叹之余,又对抱琴的男子产生了兴趣:“咦,那个戴着银面具的男子是谁?” “既然能得到举世无双的凤尾琴,恐怕身份高贵……”言语间已经有了些尊崇之意。 赵九阑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轻轻一笑,大声道:“弹古琴的姑娘技艺双绝,在下不忍其仙音受一把破琴所阻,故而献上私藏凤尾琴,助姑娘一臂之力。” 说着,他便转身入帷幕,将凤尾琴放到了沈嘉仪面前,笑嘻嘻道:“小嘉仪,我都把自己的宝贝送给你了,一定要赢哦!” “董礼貌!”沈嘉仪笑了起来,“你怎会在此?”她突然想到这是青楼,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脸上便烧红起来。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赵九阑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握起她纤细白嫩的手,心疼道,“什么破琴,竟然把小嘉仪的手给伤了!” 沈嘉仪这才发现,自己手指尖不知何时沁出了一朵血珠,在白皙皮肤上明晃晃的,尤为扎眼。 她正要拿出丝帕擦去,却见男子忽然俯身吻住了自己的指尖,温热略带粗糙的舌头轻轻略过,惹得她浑身莫名的一阵酥麻。 沈嘉仪自知于理不合,用力一挣,却怎么也挣不脱,她的脸更红了,耳垂似烧着了一般。眼见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忙将手指缩进袖中藏好,低头不语。 赵九阑又低低笑了一声,解释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替好朋友擦去血珠有什么害羞的?” 这这这是擦去吗?这明明是…… “好了,不逗你,有了这把凤尾,好好比试哦,加油!” 说完,赵九阑便走出了帷幕,他并未直接飞身回到雅座,而是从宫笛的帷幔前略作了停留。风将帷幔吹得扬起,他冷冷朝里面的红装女子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已将所有情绪说出。 第19章 她完了 沈嘉仪大胜,隔着重重帷幔,她站起身,用只有宫笛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宫姑娘,我赢了。” 宫笛并不看她,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我无意与你相争花魁首位,只想居于凤凰阁中安稳度日,望姑娘高抬贵手,好自为之。”说完,她缓缓转身,带着面纱离开。 几个眼尖的宾客立即站起:“美人儿,怎么走了?” “今夜陪本公子可好啊?”有人目光追随着那抹月白的倩影大喊着。 尹鼎脸上的伤疤仍未好全,坐在一众纨绔中并不惹眼,他静静地坐着看高台上离开的人影,眼睛眯起。 沈嘉仪并不搭理,脚步不停往凤凰阁走去。雅座的回廊中,传来了林妈妈安抚和姑娘们调笑劝酒的声音。 弄月护在沈嘉仪身侧,警惕地看着周围,偷偷朝沈嘉仪竖了个拇指:“姑娘,今日你好生厉害,奴婢一直以为您柔柔弱弱的……” “柔柔弱弱任人欺负是吗?”沈嘉仪笑了,眸中浮上些茫然,“其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要放在以往,指不定在哪里哭鼻子呢!” 面纱之下,她的嘴角高高扯起,也许是谁的话让自己有了顿悟罢,经此一事,她终于有些明白了,若是依附于他人的羽翼下存活,自己永远是娇柔可欺的弱者。 —— 夜已深,雅座内宾客渐渐散去,宫笛怒气冲冲地冲进二楼最佳的厢房,又将雕花木门重重地砸上。 赵九阑正斜坐在榻上假寐,见到来人不自觉皱了眉。 “皇兄为何要拿出凤尾琴助一个外人?”宫笛一双眸子就要喷出火来,“那可是母后生前最喜爱的古琴,你怎么可以……” “那你又为何使诈,故意弄断嘉仪的古琴?”赵九阑撩起眼皮冰冷地看着她,“若不是我出手阻止,你的毒针恐怕已扎入她的体内了吧?你的银针之术是我亲手教授,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宫笛怒意更甚:“你是我的皇兄,为何不帮自己亲妹妹,而去帮那个娇滴滴,什么都不会的外人?” 从小到大,皇兄都最为偏袒宠爱自己,如今国灭,兄妹二人不仅不相依为命,皇兄竟为了个他国女子出手伤她! 这让她如何能忍? “那不是外人,”赵九阑腾地站起身,与她平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该尊敬的皇嫂!嘉仪从未招惹过你,为何你却死揪着她不放?宫笛,这么多年了,你该长大了。” 宫笛冷嗤一声:“合卺酒都没喝,洞房都没入,算什么妻子?皇兄为了一个晋国女子神魂颠倒,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那日大婚,我亦有几分耳闻,永安侯那个老东西为了拉拢你,愿意将次女嫁给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沈嘉仪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她要喜欢也是喜欢晋国的摄政王,你有什么可争的?” “她心里谁都没有。”赵九阑闭了眼,似乎在脑海中寻找她的聘婷模样,“但我可以等,等到她心里有我。” 沉默了半晌,他又神色认真地看着宫笛:“顾承霄的人将天悦楼层层包围,又有林忱把守,我的人无法突破重围抢出嘉仪,我需要你帮我。” 宫笛冷冷瞥了眼赵九阑,不发一言。 赵九阑将手中一包沉睡粉塞到宫笛手中:“今夜子时,我会亲自带人将林忱和弄月引开,你趁机将沈嘉仪和弄月引入木兰阁,并让她们喝下混着沉睡粉的茶,那里有早已准备好的小厮服饰,你替嘉仪穿上,一到时辰,我会派两个高手带她离开。” 一时间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 “下不为例!”宫笛拿着药粉再不看他,大步离去。 赵九阑看着妹妹一身火红,袅袅婷婷地推门离开,竟有片刻的怔忡。 他隐隐地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忽然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对着身后闪身而出的谷潭吩咐道:“盯紧点,顾承霄在回程的路上,今夜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的小嘉仪,纵然你如今不愿成为我的妻,可我却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让你回到顾承霄身边。 —— 天悦楼内软玉温香,旖旎百转,林忱却过得十分艰难。 自收到赵九阑的信,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唯恐一个不留神,把顾承霄那阎王心尖上的人给弄丢了。 眼见着临近子时,他在凤凰阁外早已不知转了多少圈,正当他打着哈欠,打算靠在门边歪一会儿时,屋子的西北角忽然一股冷风刮过,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越过,速度快得惊人。 他暗道一声不好,示意暗凛留在此处驻守,自己则一个闪身追了上去。 对方武功极高,林忱身手虽不凡,但自知学艺不精,渐渐不敌。 可不知为何,那人在前头时快时慢,竟有意等着自己一般,他终于觉察出不对,大声喊道:“你武功比我高出许多,拖着我行了几条街,究竟想做什么?” 那人闻言身形一顿,竟然生生停了下来看着他:“林世子倒也不蠢。” “赵九阑?!”林忱瞪大了眼睛,他为何引自己到此? 他转念一想,幸亏临走时留下暗凛好生护着沈姑娘,否则真要被赵九阑那厮得逞了。想到这里,他掩去心中的慌乱,“可惜了,赵丞相机关算尽,却只把我一人引了来,暗卫营的身手你是知道的,即使丞相府的护卫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过暗卫的眼睛!” 赵九阑笑而不语,忽然示意他看身后的临安街:“请林世子细看,那远远过来的一队人是谁?” 林忱顺着视线扭头去看,不看还好,一看脸色登时大变,只见暗凛带着一众暗卫正急急地追来。暗凛发现林忱在此,便冲到他面前禀报道:“世子,属下方才见谷潭背着一女子离开了天悦楼,才追到此处人就不见了,世子可见到可疑之人经过?” “谷潭背着一女子?”沈姑娘?谷潭背走了沈姑娘? 林忱震惊地瞪大了眼,刚才这儿明明只有他和赵九阑两个人啊! 还未等暗凛说话,就见不远处的拐角出现了两个人,一人是赵九阑身边的护卫谷潭,另一人则身披黑色斗篷,身形苗条,虽然被兜帽遮住了脸,却能一眼就可看出是女子。 谷潭板着脸,毫无表情:“暗凛副使说的女子可是指舍妹?”说着,他伸手摘去了女子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稚嫩的脸。 那女子似乎很得意,看了眼谷潭,盈盈朝暗凛行了一礼:“奴家谷灵,今夜身体不适,兄长本想带奴家上医馆求诊,却没成想被暗大人追了一路,不知大人有何事要寻奴家?” 不过瞬息,林忱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赵九阑故意送信给他,好让他心生戒备,疑神疑鬼。临近子时,赵九阑又亲自现身引开他,并且让谷潭抱着假扮为沈嘉仪的女子匆匆离开,让暗凛误以为沈嘉仪被劫,带着一众守护在凤凰阁外的暗卫奋力追赶,谷潭是赵九阑的贴身侍卫,由他出面故意引暗凛,不愁暗凛不上当!如今他和大部分暗卫都不在天悦楼…… 若赵九阑是有备而来,必定找好了外援,单凭剩余驻守的几个暗卫根本不是对手。 不好,只是调虎离山,凤凰阁出事了! 林忱顿时脸色大变,也不再管赵九阑如何,大喊一声:“回去!”便匆匆消失在一片静谧夜色中。 赵九阑站在原地不动,今晚的一切尽在自己掌握,如果不出意外,宫笛替小嘉仪换好衣服,他亲自选出的两名高手已经将人带离天悦楼。 等小嘉仪顺利回到丞相府,他便去向她解释,揭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小嘉仪生自己的气,他就想尽办法弥补,直到她原谅自己为止…… “主子,你看那边!”谷潭忽然指着前方急速行来的两个身影。 还未等人靠近,赵九阑便认出是那两个被派去木兰阁的高手,立即问道:“人呢?” “主子,属……属下并未在木兰阁找到沈姑娘,公主也不知去向!” 不好的预感顿时浮上赵九阑的心头,一时间万千思绪划过他的脑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飞身急急朝天悦楼行去! —— 木兰阁旁边的紫香阁中,弄月晕在门口,已被人用麻绳牢牢捆住,沈嘉仪紧紧抱着身子,瑟缩在角落,一双惊恐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满脸横肉的男子。 尹鼎把玩着手上的玉板指,饶有兴致地上前:“小美人儿,今夜你可逃不掉了!” “你……你别过来!”沈嘉仪已退无可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是永安侯嫡女,若你动了我,我爹爹绝不会放过你!” “永安侯?我爹还是定国公呢,动你便动你了,永安侯那懦夫还敢出声?”尹鼎闻言忽然大笑起来,阴沉沉地拿过一旁的药碗,里面黑漆漆的药汁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喝了这碗加了十倍量的焚香散,你怕是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沈嘉仪蓦地睁大了眼,曾经红润欲滴的娇唇已血色褪尽,在天悦楼的这几日,她对焚香散早已不陌生。 焚香散是催人动情之中最烈的药,只有男女欢好才得解脱。不仅如此,此药极烈,一般分量的焚香散,当夜饮下行事,只能得暂时解脱,往后的数十日仍旧受其余毒所扰。 可今日,尹鼎竟然配了十倍量的焚香散,他疯了! 尹鼎看着沈嘉仪瞬间惊恐的脸,心中更加畅快,他上前几步钳住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嘴掰开,将碗中的药尽数灌入。 沈嘉仪只觉得嘴被捏得剧痛,紧接着一股温热带着异香的液体滑入喉中,她的心慢慢地、慢慢地坠到了谷底…… 一滴泪自沈嘉仪微红的眼角滑落,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完了。 第20章 热……要抱 尹鼎见美人儿已成囊中之物,倒也并不着急,侧躺在一边的榻上,玩味地看着软倒在地的人。 他在这烟花之地流连数年,早已深谙床榻那些事的乐子,什么鞭子、麻绳统统都使过,可见到眼前的妙人儿,那些不入流的器具都舍不得用了,只消将她抱在怀里就已是极大的享受。 想到一会儿焚香散的药效上来,就可以和美人一度春/宵,尹鼎的眼中顿时发出了色/眯/眯的光,嘴上也不入流起来:“瞧瞧这柔柔软软的细腰,要是脱了衣裳捏在手里,不知道有多舒服!” “你……你做梦!”沈嘉仪只觉浑身有一股燥/热流窜,用尽全力想要站起身,可腿软得就像没有骨头一般,又重重跌回地面。 “爷做不做得这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尹鼎看着软倒的美人脸色潮/红,身子开始不自觉地颤动,估摸着药效已起。他摸着下巴站起身,用鞋尖踢踢她的小臂,地上美人立即浑身一抖,他顿时兴/致大起,捏起沈嘉仪的肩把人拖到了床榻上。 沈嘉仪软软地被他捏着跌跌撞撞地走,浑身好像起了一团火,只觉得一身衣裙贴在肌肤上越来越烫,她忍不住从嗓眼中蹦出一声嘤/咛。 尹鼎听着那声娇/吟,猴急地将人推进床榻,边扯她腰封,边大笑道:“小美人儿果然处处勾人,这一声叫得爷我浑身舒畅!” 沈嘉仪双手无助地挡着扯自己衣裙的手,可微弱的力气根本不能与一个清醒的男人相抗衡,她强撑着残存的意识,哆哆嗦嗦地摸到了发间的簪子,眼前朦胧不清,她胡乱往尹鼎身上一扎,就听到一声咒骂,腰间的手也顿时松开。 她心里一喜,顾不得细看伤在尹鼎何处,紧紧握着手中的簪子就往外跑,满头青丝因没了簪子倾斜而下,显着分外狼狈。 紫香阁外忽然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嘉仪手已攀上紫香阁的门,胡乱地去扯闭上的门栓,可门栓上竟然还上了一把锁,她根本打不开! 尹鼎此时已反应过来,见到手的美人儿要跑,大步上前几步扯住她的乌发往后一扯,扯得人往后跌坐在地,他更加肆意地笑起来:“想跑?外头都是爷的人,你跑得了吗?” “滚开!滚开啊!”沈嘉仪终于恐惧地叫起来,眼见着尹鼎又要上前,她连忙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只退到背抵到了门。 尹鼎看药性已到极致,忽然起了玩兴,停了脚步细细观赏起她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诱/哄着:“这天悦楼性子烈的美人倒是少见,你放心,若你今夜从了爷,爷就替你赎身带回国公府当妾!” 沈嘉仪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浑身已燥/热难忍,眼前朦胧一片,好像遮着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手在身后的门上摸索着,忽然触到了一把锁,手中的簪子悄悄地嵌入锁眼里慢慢地转,从前她被锁在柴房中时,用簪子解锁是时有的事,却没想到这从小摸索出的本事,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不过片刻,锁扣“吧嗒”一声松开,沈嘉仪迅速扯落铁锁,移开门栓。 尹鼎自然也听到了声音,见沈嘉仪用力扯开门,伸手就去扯她的外衫,腰封已散,她身上的外衫轻易就被扯落,露出浅粉色的里衫,藕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沈嘉仪只觉得浑身一凉,被门槛绊得重重往外摔,下意识竟惊呼着脱口而出:“救命……” 一双宽大带着薄茧的手扶住了她,紧接着她被往前一带,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是……是谁? 尹鼎早已追出来,正要咒骂美人儿不识好歹,可在见到来人时,立即腿一软跪倒在地:“参见摄政王!” 顾承霄满脸寒霜,浑身散着暴戾之气,他冷冷看了眼跪倒在地发抖的尹鼎,又去看怀里的沈嘉仪。 沈嘉仪体内的焚香散已到极致,站都站不稳,软软靠在男人的胸前,浑身热得脱力,只有与男人相触的地方才得一丝解脱。 一碰到男人的身体,她最后的理智登时被冲没,小小的手忽然环住对方的腰,将滚烫的脸贴到男人的颈侧,唇里发出一声难/耐地嘤/咛。 顾承霄皱眉看了眼怀里的脸色潮红的小姑娘,闻到她气息喷吐间一股浓烈的异香,再抬眸已有杀意:“你给她喝了什么?” 钟义瞧了眼跪在地上发抖的尹鼎,默默退后了一步,这位国公府的庶子爷,算是完了。 “是……是……”尹鼎早已吓破了胆,他恐惧地跪都跪不住,一下子跪趴在地上。摄政王看那美人儿的眼神绝对不一般,他想起来了,这美人儿之前说自己是永安侯之女,莫非是与摄政王有过婚约的沈嘉仪? 可二人不是在一年前闹掰了么!怎么今日一看摄政王的意思,不像啊! 他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如此,就是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给人下药啊! 林妈妈从回廊尽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见到主子抱着沈姑娘,地上跪着尹鼎,脸色立即变了,正要出声,却看到一旁的钟义朝她摇了摇头。 她顿时明白过来,赶紧往旁边一退,不敢再出声。 “不说?”顾承霄每一个字都似带了冰刀,听着万分渗人,“本王有的是本事让你开口。” 谁人不知摄政王的手段?光是那座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暗牢,就足够让整个晋国闻风色胆,自己是国公庶子又如何?就算是国公府世子在此,说杀便杀了! 尹鼎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战战兢兢地坦白:“是……是焚香散。” 见顾承霄眼中杀意更甚,他忙又往前爬了几步要抓摄政王的靴,被一脚踹开,摔出去老远,他心如死灰,绝望地喊:“摄政王饶命,我……我一时起了色心,不知道这位姑娘是王爷的人,若是知晓,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点的本是天悦楼的香兰,可不知怎么的,进了紫香阁,就看到这姑娘和婢女晕倒在房中,见她醒来我便……便起了色/心,摄政王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父亲……” “还有脸提定国公?呵!”顾承霄单手揽住沈嘉仪滚烫的腰,迅速拔出古潭剑,众人眼前飞速晃过剑影,再回神时,只听尹鼎一声惨叫,下身血流如注。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尹鼎几近痛晕,撑着鲜血淋漓的手,痛哭出声。 这辈子,他只能是一个废人了。 “将人扔到定国公府门口。”顾承霄脸眼睛都未眨,仍旧淡淡的开口,似乎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是!” 朱墙恭敬应声,一个闪身把尹鼎拽起就往外拖。他身上的血流了一地,拖拽之下,血迹在脚下一路延伸,血腥之气弥漫。 沈嘉仪似有所觉,通红的眼尾一动,一双小手更用力地抓着男人的背,无意识地喘:“恩……难受……” 顾承霄古剑入鞘,索性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林妈妈连忙从呆滞中回神,紧紧跟上去:“主子,是属下看护沈姑娘不周,请主子责罚!” “去查她为何出现在紫香阁,把有关人等统统抓起来审问。”顾承霄脚步未停,径直出门,声音冷得直把林妈妈一颗心给冻死,“等将事情查明,本王自然好好责罚你!” —— 顾承霄将小姑娘抱入马车,将她放在厚厚的毛绒软垫上,可两人一分开,小姑娘又半睁着眼缠上来,“恩……热……要抱……” “坐好,听话!”顾承霄无奈地拽住她的手腕,焚香散几乎无药可解,眼下只能带她回王府让府医诊治。 “不要……”已被焚香散弄得理智全无的沈嘉仪,哪里听得进这些,她只觉得脑袋昏沉,一股热气自小腹升起,哆哆嗦嗦地开始解自己所剩不多的衣物。 顾承霄掐着她腰上露出的大片白腻肌肤,喉咙快速地滚了几滚,哑声道:“沈嘉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小姑娘哪里听得进去,难受地蜷着脚趾,抓着男人的手哼哼唧唧地喘,炽热的气息尽数喷吐在他的侧脸,顾承霄抓住她乱动的手:“别勾本王。” 她只觉得自己孤身在火焰之中,毫无目的地走,只有贴着男人的那几处肌肤有些凉意,可要缓解着满身的火烫,却远远不能够。 “难受……”沈嘉仪眼眶也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冰凉的手指触到时,沈嘉仪眉心一顿,圆润的小下巴磕在男人的肩头,浑身紧紧绷着,半晌之后,她轻轻呵着气,全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嘘——”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钟义隔了许久才出声,嗓音透着干涩:“主子,到了。” 顾承霄闻言,给沈嘉仪整理好散乱的衣襟,仍旧将她掩进狐裘,横抱着出了马车。 经过方才的折腾,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已渐渐迷糊地睡过去,一阵夜风吹来,沈嘉仪露在外头的脑袋无意识往里一缩,喃喃着:“冷。” 顾承霄眸子里的狠戾褪尽,他将帷帽罩住那颗脑袋,揽紧已睡过去的小姑娘,快步走向乾坤殿。 “把易大夫请到乾坤殿!” 第21章 这药下得极重 易军赶到乾坤殿时,内室床榻上的帷帐已落下,一只细嫩白皙的手虚虚靠在外头,他不敢多看,连忙放下药箱,隔着帕子给帐中女子号脉。 他闭眼沉思,眉头却越皱越紧,这位姑娘中的是焚香散,催人动情最烈的药,此药在青楼颇为盛行,他不敢过多揣测女子的身份,可这药量怎么下得如此重…… 还未等他想出解药之法,身侧传来摄政王威严冰冷的声音:“如何” 易军猛地睁眼,退后几步跪倒在地:“回王爷,这位姑娘中的是焚香散,且药量极重。” “多重?” “恐……恐怕是正常量的十倍不止!” 全身玄黑的男子沉默良久,忽然重重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案上,“砰”的一声,满室皆惊,易军冷汗湿透,就听男人再次开口:“可能配出解药?” “焚香散是催人动情之中最烈的药,只有男女欢好才得解脱。不仅如此,此药极烈,一般分量的焚香散,当夜饮下行事,只能得暂时解脱,往后的数十日仍旧受其余毒所扰。”易军忍不住用衣袖擦汗,“更何况这位姑娘中的是十倍的量,待她醒来,恐怕极为痛苦。” 这种床帏之事,他不敢说得太明白,“臣会配些助眠消燥的方子,可效果估计不大。最好的法子,便是……”便是男女欢好,等日子一长,药效渐渐轻了便也好了。 顾承霄了然:“带易大夫去开药方。” 待人走远,他又开口,眼中杀意顿现:“暗冥。” “主子!”暗冥从窗口飞身入内,恭敬等待命令。每次主子露出这种杀伐之色时,他就知道对方再无生机,只是不知道这回的倒霉蛋是谁。 “去告诉林忱,将定国公府抄了。”这声音极淡,却惊得暗冥整个人一震,还不等他应声,顾承霄又道:“把定国公私通突厥的证据拿出来,全府当场斩杀!” 他本想再留定国公多活几日,府中家眷流放即可,既如此,便都杀了吧。 “是!”暗冥领命,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乾坤殿内又归于平静,沈嘉仪睡梦中极不安稳,浑身火热,她抬起细白的腿踢开了被子,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了眸子,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站在榻前。 顾承霄见她睡得满身是汗,抱起她往湢室走去,水已微凉,沈嘉仪却觉得十分舒服,身上的燥/热好像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她攀着浴桶的边,微红的眸子亮晶晶的,顾承霄拿起帕子帮她擦拭,薄薄的布料一触到滑腻的肌肤,小姑娘顿时轻轻低/吟一声,紧接着小脸上浮上了些娇/媚的潮/红。 她开始躁/动不安,微凉的水已无法平息体内的火热,雾蒙蒙的眼迷/离地看着男人,似在撒娇:“我难受……” “一会儿就不难受了。”顾承霄轻轻哄着,眼中欲/念渐深,他脱下锦衣草草沐浴了番,给沈嘉仪披上寝衣,抱着人就往床榻上去。 沈嘉仪本就热得难受,窝在男人怀中顿时凉快不少,她颤抖着反抱着男人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颈侧。 床帏重新落下,顾承霄握着小姑娘瘦弱的肩膀,带着薄茧的大掌慢慢地划过她的双臂,沿着她姣好的曲线,游移到了她的腰侧,那腰上白生生的,一丝赘肉也无,他忍不住轻轻抚了上去。 “恩……”沈嘉仪娇/吟了一声,小小的手忽然抓住了抚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 顾承霄再也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细细地吻,沈嘉仪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热海中,一会儿压抑着潜入海底,一会儿又畅快无比,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上,任由他予取予夺。 满室旖/旎,沈嘉仪渐渐乏力,攀着男人肩膀的手也渐渐松了,她香汗淋漓,没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身子怎这般弱。” 顾承霄微微皱眉,铁臂将她整个揽在怀中,替她轻轻擦拭了身子后,他重又盖上锦被躺下。 许是方才太过疲倦,她睡得安稳不少,只是秀眉还微微蹙着,顾承霄又忍不住吻上了眉。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睡着,半分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冰冷坚硬的心,在慢慢变得柔软,这样娇柔的人儿,好像任谁都能欺负了去。 他看着沉睡在身侧那张娇美的面容,慢慢想到了方才在天悦楼的画面,忽然第一次知道了恐惧为何物,若是自己今日迟来一步,她就要被尹鼎那个垃圾染指。 见到小姑娘跌跌撞撞,衣衫半乱地逃出紫香阁,那脸上的恐惧刺痛了他的心,每每想到这一画面,他恨不得将尹鼎凌迟处死。 他想,这样任谁都能欺负的小姑娘,日后他定要时时刻刻都护在怀里,她要什么,喜欢什么,统统哄着给她就是。 “仪儿……”想到这里,顾承霄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着她的铁臂又紧了些,“等处理掉高尚书,本王便娶你做摄政王妃。” 到时,无人再敢欺你半分。 —— “哟,王爷今日气色不错呀!”林忱刚踏进书房,就见顾承霄餍足地坐在主座上,调侃道,“昨夜美人在怀了?” 顾承霄并不想与他牵扯这些,问道:“天悦楼的事查得如何?” “咳!”到底怕眼前这个暗夜修罗,因天悦楼的事儿责罚自己,林忱立马严肃起来,“昨儿个我仔仔细细查了天悦楼所有人,其他人倒无甚异常,就是那个名叫宫笛的头牌,有小丫鬟见到她那日偷偷在紫香阁外逗留了许久。” 他昨天熬了通宵,将所有人的口供都理了一遍,遂得出了结论:“这个宫笛从沈姑娘进入天悦楼那夜开始,就一直故意刁难,我想着,许是因为沈姑娘生得太美,风头压过了她,她便心生妒忌。正巧尹鼎对沈姑娘有了邪念,她就使了些手段煽得尹鼎用强。” “恐怕没那么简单,”顾承霄皱了眉,“本王去西北前,暗卫就查到安国余孽似乎与天悦楼有联系,紧接着赵九阑便立即收到沈嘉仪在天悦楼的消息。天悦楼表面上看是青楼,实则纪律严明,若没有出奸细,昨晚你就算被赵九阑故意引开,尹鼎也得逞不了。” “这倒也是。”林忱点点头,不自在地摸摸脖子,自从昨夜那事,他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生怕顾承霄下了命令把他送到边关去,索性昨夜那厮美人在怀,误打误撞占尽人家小姑娘便宜正得意着,否则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更加小心地分析道:“王爷的意思是,赵九阑与安国余孽有关,而且宫笛极有可能是内应?” “此事未有证据,不要打草惊蛇。”顾承霄忽然抬眸看他,眼神冷冷的,看得林忱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定国公府已灭,你也无须再盯着了。接下来盯紧天悦楼,有情况即可来报。” “是。”林忱在政务上知道轻重,领了命便规规矩矩地往外走,可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 第22章 自己愿意嫁给摄政王吗?…… 顾承霄挑眉看他:“还有何事?” “王爷昨天……咳!”林忱咳嗽了声掩饰尴尬,“昨天可是替沈姑娘解毒成功了?” “出去!” “不是,我有正事儿!”见顾承霄面露不虞,他赶紧补充,“王爷既然与沈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与高尚书之女的婚事该如何?” 说着,他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张娇怯美丽的脸,不知怎的,林忱总感觉这小姑娘并不像表面看得那么软弱可欺,相反还带着些倔强,如果她介意着王爷高家之女的婚事,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他们这位摄政王,可不怎么懂姑娘家的心思。 “本王与高家之女的婚事八字没有一撇,不过传言罢了。”顾承霄说得面不改色,好像当初不是自己故意放出传言的一样,“更何况,本王从未想过让高家之女成为摄政王妃,眼下不过权宜之计。” “那就成。”林忱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既然如此,王爷应该尽早与沈姑娘解释清楚,毕竟王爷与高尚书之女的婚事被传得满京都都知晓,沈姑娘如今委身于你,这么前后一想,心中必然不痛快。” 顾承霄负手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本王现在就去找她。” 林忱还没应声,玄衣蟒袍的男子便消失在了殿外。 林忱没趣地摸摸鼻子,他还没来得及问,将沈姑娘送去天悦楼的误会何时解除…… 罢了罢了,他忽然烦躁的原地转了几圈,还是先去盯紧天悦楼,这两人的事关系朝局、棘手得很,让顾承霄自个儿去理吧! —— 沈嘉仪睡到天色擦黑才醒,入眼皆是金紫华贵之物,她愣了一会儿,只觉得此处颇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哪里。 忽然一阵头痛袭来,她捂着头,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却突然发觉浑身酸/软无力。 昨晚——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起了天悦楼尹鼎强行灌自己喝下焚香散,欲行不轨的那一幕,忍不住浑身一颤。 可是,后来呢? 她敲敲发疼的脑袋,终于想起了些片段,那时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门,跌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怀抱既宽厚,带着凉意让自己忍不住紧紧依偎。 后来,那人将她带到了马车内,在马车里……沈嘉仪小脸腾得烧红,不禁懊恼自己竟然主动投怀送抱,而男人竟毫不排斥…… 那只手好似有魔力一般,游走之下竟抚平了自己体内的躁意,于是男人便将她带回了宅邸,和她在床榻上行……行了那事……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微微热了起来,她满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那双干燥宽大的手。 这样奇异的触觉,至今想起,都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他是……”沈嘉仪环顾四周,却在见到屏风外那抹逐渐靠近的玄黑人影时,一下子明白过来,“摄政王!” 沈嘉仪眸子忽的瞪大,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迅速垂下头不想与来人对视,心中一时间划过无数种情绪,有委屈、难过,亦有排斥、屈辱,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她想要逃离的愿望,是的,她不想见到顾承霄。 诚然他在危急关头,从尹鼎那个登徒子手中救下了自己,可也是他亲手将自己送入了天悦楼。她心中隐隐有了结论,无论身处何方,顾承霄似乎都要将自己牢牢禁锢在身边。 可是,摄政王已有未婚妻啊! 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藏在摄政王府内,又算什么? 顾承霄已至榻前,沈嘉仪赶紧将自己埋在锦被中,背过身去。 “醒了?”顾承霄在榻边坐下,握住她的肩。 掌中的小姑娘顿时浑身一抖,反应极大地往里又退了一些,声音闷闷的:“此次,多谢摄政王相救。” 不等顾承霄开口,她又说道:“昨夜的事实在突然,王爷救人心切这才……为了稳妥考虑,”她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看着榻边皱眉的男人,“请王爷命府医准备一碗避子药。” 顾承霄眉头皱得更深了:“喝什么避子药,不喝。” “不喝?”沈嘉仪近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片刻后又觉屈辱,声音不自觉大了几分,“万一有孩子了呢?” 话一出口,她的泪珠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若有了孩子,自己便去跳华灯街上的护城河! “有了孩子便生下来。”顾承霄见她哭,心中也有些难受,强行将沈嘉仪搂紧怀中,下巴垫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本王与高尚书之女的婚事八字没有一撇,不过传言罢了。” 只是……传言吗? 沈嘉仪愣住了,他今日特意说这些,是因为昨晚的事想对自己负责么?可摄政王与高诗诗的婚事,早就在京都传遍已成定局,若只是因为昨夜之事,阻断了二人的婚事,整个京都的人该如何议论她? 自己本就在一年前主动舍弃了与摄政王的求亲,如今王爷与高诗诗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自己却要横插一脚阻挠,如此做派,整个京都世家该如何看她? 更何况……她慢慢地眨了眨眼,自己愿意嫁给摄政王吗? 沈嘉仪迅速在心中摇了摇头,从前是因为爹爹授意,自己不得不嫁,可如今她再也不想受爹爹摆布,既然一心想相伴青灯终老,又何必因为昨夜之事嫁人? 不过片刻,她便将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小姑娘轻轻歪了头,离顾承霄稍远了些:“王爷误会了,昨夜王爷能出手相救,臣女感激不尽,断断不愿因此破坏了王爷与高家小姐的婚事,此事臣女会忘得一干二净,以防万一,还请王爷赐药。” 顾承霄一顿,握着沈嘉仪的手不自觉加了点力道。 沈嘉仪痛得皱了眉,却一动都不敢动,又轻轻地重复了遍:“请王爷赐药。” 那张刚刚哭过,还带着泪痕的娇美小脸泫然欲泣,看着尤为可怜,看得他心中生疼,不忍拒绝。 “好,本王会吩咐易军备药。”顾承霄终于瞧见她忍痛的神色,手中使力登时一轻,召来外殿的婢女去寻易军。 成谷尚未完全取代高尚书,稳妥起见,沈嘉仪入府还需暂缓,既然她如此害怕有孕,暂时喝几回避子药也无妨。 至于与高家之女的婚事……等高尚书几日后倒台,这门婚事也会随之消散。 除此之外,他还得想想如何解除沈嘉仪与赵九阑的婚事。 顾承霄沉默片刻,掰过她又开始泛红的脸,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又道:“可你中的是焚香散,唯一解毒之法便是男女欢好,且那药性本就厉害,你中的又是较之一般十倍的量,清除余毒恐怕要些时日。” “什么!”沈嘉仪惊得险些从男人怀中跳起来,焚香散竟如此厉害么……怪不得自醒来开始,自己体内仍有一团火,烧得她浑身难受,心底一阵空虚,好像有无数爪子在挠,满脑子想的也是昨夜那般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不,不能想! 不能再和摄政王有任何肌肤之亲了! 她强迫自己忍住那股在体内叫嚣的欲意,暗暗揣度了会儿顾承霄口中的“要些时日”,小心翼翼地开口:“易大夫可说过彻底去毒还需要多久?” 第23章 余毒未清前,哪儿也不许…… “未曾。”顾承霄长臂一伸,将沈嘉仪护在怀里,“易军会给你开些解毒的汤药,只是要想除去余毒,只能用那样的法子,等日子久了,毒性也慢慢淡了。” 小姑娘如受雷击,僵着身子被人圈在怀中,她忍不住抱臂轻轻抖起来,不行,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顾承霄终于发现沈嘉仪的不对劲,俯首瞧见她慢慢变成粉色的脸:“怎么了?不舒服?” 沈嘉仪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想着要离他远一点。 顾承霄知道这是焚香散的药性复又发作,迅速翻身上榻。 红绡帐暖,满室都是旖旎之色,沈嘉仪颤着声音:“我……我要避子药。” “好。”顾承霄抱紧娇弱可怜的小姑娘,避子药而已,要什么他都给得。 湢室传出了水声,几名侍女红着脸收拾寝殿中乱糟糟的衣物,见到顾承霄抱着名女子出来,迅速识趣地退下,不敢多看一眼。 沈嘉仪昏昏沉沉睡在男人的臂弯,小小的手抓着他的寝衣,哼哼着:“疼……” “哪里疼?”顾承霄将她放在床榻上,盖上换过的锦被。 沈嘉仪一脸羞窘地避开,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不……不疼了。” 她悄悄地挪一挪身子,却再也不愿提起何处疼。 幸好寝殿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弄月端着药碗匆匆上前,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手拿托盘的侍女。 沈嘉仪眼前一亮,连忙起身接过避子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得一滴不剩。 后面的侍女将托盘呈上,只见托盘中放着各种各样解苦的蜜饯甜点,小姑娘盈盈杏眸不由得瞪大了几分,这么多只怕吃到明年也吃不完! 顾承霄修指夹起一块深橙色的杏脯递到她嘴边,“愣着做什么,药不苦了?” 小姑娘顿时反应过来,含着酸酸甜甜的杏脯,用手揪了揪身前的锦被,小声道:“突……突然有些困了。” 其实她并非犯困,只是不想他留在身侧,不知为何,她对摄政王总有一股莫名的惧怕。 “那你好好睡一会儿,本王处理完公务,再陪你用晚膳。” 这样的关心和体贴,让沈嘉仪有些不适应,见男人起身要走,她连忙喊住:“王爷,臣女想回玉梨苑。” 看到顾承霄神色一凝,微微泛出些冷厉,她立马改了口:“雪……雪凌苑也行。”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乾坤殿,”顾承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襟便往外走,“余毒未清前,哪儿也不许去。” —— 高明已在摄政王府书房外等了许久,这几日成谷疯狂打压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就像是一匹狼,瞅准了猎物就不松口,他被咬得没法儿,这才匆匆去找摄政王请求庇护。 许是站了太久,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泛酸,高明换了个姿势,看着不远处一脸沉静的高诗诗,思忖着摄政王对女儿的心悦程度。 他最近越来越恐慌,总觉得这门婚事处处透着玄机,加之前几日听闻,摄政王竟将一女子留在了主殿,他终于按耐不住,马不停蹄地将女儿带到王府,亲自试探一番王爷的心意。 若今日摄政王愿意收了高诗诗,那他依旧可以确认王爷对女儿有意,这门婚事便黄不了。 若他不愿收,下一步棋要怎么走,就得好好想想了。 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什么勾心斗角他没见过?高明一贯精于算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释然,如果今日是自己料想中最坏的结果,那么自己便去寻赵丞相,做墙头草又如何?朝局瞬息变化,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结盟,自己能改变一次立场,自然也能改第二次,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他忽觉一股冷意钻入四肢,抬头果然见到摄政王一袭玄衣缓缓走来,见到高诗诗时,他止了步,低声道:“高姑娘何故在此?” “见过摄政王,”高诗诗掐着嗓音盈盈下拜,今日她特意打扮过,一身半透的齐胸纱裙尤为惑人,“臣女听闻爹爹与王爷商议要事,情……情难自禁,便央着爹爹带臣女一块儿来到王府,望王爷勿要见怪。” 说完,她飞快抬眸看了男人一眼,媚意横生。 顾承霄恍若未见,径直进入屋内,道:“都进来吧。” 高明心中一沉,顿觉不妙,刚进书房便跪倒在摄政王面前:“请王爷救臣一命!” “高大人何意?你何时连命都保不住了?”顾承霄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得高明心惊肉跳,颤声道:“如今成谷成大人来势汹汹,臣的部下被换掉了大半,再这么下去,臣这尚书之位不保,再也不能为王爷效力,只能以死谢罪了。” 说完,他又深深地拜下去。 这话说得好听,明明是担心自己官位不保,却偏要说成害怕不能再尽心效力,顾承霄面色不变,眸中幽深如寒潭:“高大人在朝中多年,稳居尚书之位,成谷只是刚从州县调来的小小侍郎,蚍蜉又岂能撼树?高大人多虑了。” 这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将高明的话堵得严严实实,高明的心早已沉入谷底,估摸着这位权柄遮天的摄政王,当真将自己视作了弃子。 正惊惧间,却又听主座上泼天贵气的男人,对恭敬立在一旁的高诗诗轻柔说道:“高姑娘已来过王府多次,可还喜欢?” 高明一颗坠入谷底的心,又瞬间被提起。 第24章 三更合一 高诗诗面露羞涩, 轻声道:“王府肃穆庄重,华美异常,诗诗心仰慕之。” 高明竖起耳朵, 等待着下文, 顾承霄却轻拿轻放,将话题引到西北:“近日突厥派人扮作商人大量进入京都, 高大人可知原因?” “臣不知。”高明心头一跳, 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帝王之心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位摄政王更甚,要不怎么能让人一颗心, 在片刻间就起伏了几个来回呢! “哦?”顾承霄眼中杀伐之气顿现, 重重一拍桌案,冷嗤道:“近几日出入高大人府上的客商有多少, 还用本王提醒吗?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私藏突厥奸细!” “臣……臣冤枉啊!”高明大惊失色,这罪名实在不小,就连一旁的高诗诗也慌忙跪倒, “那些突厥商贩的确来过臣府中, 可臣不敢与他们有太多的交流,敷衍了几句也就遣散了。” 高明的确不敢, 这通敌叛国的帽子太大,他一向胆小甚微、夹着尾巴做人。那日突厥王派来的人想要与他合作,共同夺取兖州铁矿,他生性胆小,怕万一暴露死无葬身之地, 遂囫囵敷衍了几句将人劝走。 因此事万一牵扯出来,罪名实在不小,他接见突厥人时十分小心隐蔽,可万万没想到,摄政王的耳目已遍布京都、无孔不入,自己千瞒万瞒,却还是躲不过暗卫的眼睛。 既然当日之事已被点破,高明也不再隐瞒,如实说道:“那日臣刚下朝回府,就见几个行为怪异的商贩在府外逗留,个个高鼻梁、琥珀眼,他们堵着臣的路,说有要事商议,臣担心被有心人看到嚼舌根子,便将他们悄悄带入府中细问。” “只是没想到,他们一进府便说要与臣合作,一起抢……抢夺兖州铁矿,若臣应下此事,便是通敌叛国啊!”高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承霄的神色,又继续说道,“于是,臣当下便回绝了,将他们送出府后,便再也没有联络过。” “王爷,臣对大晋忠心耿耿,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呐!”说着,高明硬生生挤出了两滴眼泪,深深一拜。 顾承霄冷眼看着高明惺惺作态,未有丝毫动容:“兖州铁矿关乎国本,高大人是聪明人,不会不懂本王的意思罢?” 这是逼问了……摄政王肯定还知道了些什么…… 高明心中一抖,险些跪不住,他自诩城府极深,演技高超,刚才作出真诚十足的样子,将有关自己的事儿全盘托出,却还是躲不过摄政王的盘问。 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因着之前与赵丞相的联盟关系,那几个突厥人许是以为自己与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明里暗里泄露了很多有关兖州铁矿之事,他这才知道,这桩买卖竟然牵涉甚广…… “王爷英明,”高明悄悄偷瞄了眼主位上的男人,见他面上虽一派冷淡,眉宇间却有丝丝薄怒,此时再不坦白,恐怕没好果子吃。 于是,他心一横,再不管对不对得住那帮子京都官僚,缓缓回忆起来:“那日突厥人来臣府中,的确透露了一些事,只是光凭他们一张嘴,此事又实在牵涉甚广,是以方才未向王爷言明。” 顾承霄仍像一尊佛似的坐着,不发一言,沉沉看着他。 高明被其威势所慑,慌忙垂下眼,额头都快要磕到地上:“从突厥人口中,臣得知他们此行乃赵丞相授意,永安侯早已于一月前派人前往兖州接管铁矿一事,前几日被王爷抄府灭族的定国公府也占着份,不仅如此,谢尚书府似乎也有参与其中。” 顾承霄本静坐听着,起初高明所说的那些参与之人他早已心中有数,可在说到谢尚书时,他剑眉微,重复道:“谢躬?” 礼部尚书谢躬已年近花甲,论姻亲,算是沈嘉仪的外祖父,永安侯的老丈人。 当年永安侯迎娶谢躬嫡长女,只是好景不长,谢氏女生下沈嘉仪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永安侯薄情寡义,又迅速迎娶谢府庶次女进府,做了继室,第二年就生下了沈玥琳。 想到这里,顾承霄有了片刻迟疑,谢府其他人与沈嘉仪感情算不得亲厚,只是谢躬之妻谢老夫人,也就是沈嘉仪的生母的母亲,她的嫡亲外祖母,自沈嘉仪丧母后,对她颇为照顾怜惜,随着年月渐长,谢老夫人竟因思念女儿渐渐孤僻起来,至今已避居庵堂多年。 若因兖州铁矿之事,将谢府抄家灭族,谢老夫人必定受到牵连,恐会惹得小姑娘伤心落泪。 毕竟谢老夫人算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 高明跪在地上,并不知顾承霄心中的考量,他见主位之人神色森冷,顾不得擦额角的冷汗,连忙解释,“其实谢尚书并未直接参与其中,而是谢尚书的庶子谢武受了永安侯的迷惑,竟然带着人直接去了兖州监矿,谢尚书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只是谢武已先斩后奏,一切已成定局,他便只好点了头。” 顾承霄听得眸子眯了起来,浑身上下被一股冷戾围绕:“是那个吏部侍郎谢武?”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庸俗恭维又胆小的脸来,忍不住心中冷嗤一声,庸夫罢了。 “正是!”高明忙不迭地点头,谢武是谢尚书的庶子,无甚大才且小家子气,他一母所生的庶姐便是永安侯的继室,因着这层姻亲关系,永安侯才找上了他当耳目。 一年前永安侯胆大包天拒了摄政王的求亲,今日又被摄政王抓到私吞铁矿这等灭族的把柄,谢武作为帮凶,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高明以为摄政王会即刻问责谢府时,又听主座的男人轻轻扣了几下桌案,喊了一声“暗冥!” 通身黑色的暗冥悄无声息地从门外闪身而入,动作快得好像他本就在屋内一样,他双手一抱,恭敬道:“主子,属下在。” “去查查谢府是否真和兖州铁矿一事有关。” 暗冥迅速回了声“是”,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高明正在惊叹世上竟然有身手如此快的高手,就听摄政王摄人的声音落了下来:“谢府是否牵扯进兖州的案子,本王还需进一步查验,查明之前还请高尚书守口如瓶,莫要声张。” 虽是极客气的话,高明听着却觉得后背冷飕飕的,想了想又补充几句,尽量将自己摘干净:“这次私取铁矿的事,几个世家大族在京都和兖州周旋,他们暗中与突厥多有交易,突厥献出大量金银珠宝,赵丞相则将铁矿高价卖给突厥人。这事赵丞相本身并未让臣知晓,只是不久前,派去兖州的人不知为何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还失踪了不少,人手极紧缺,他们这才想到臣,让臣派些人支援。” 顾承霄反应并不太大,只淡淡应了声,“此事本王已知晓,高大人先退下吧。” 高明一愣,朝身后的高诗诗看了一眼,无奈行礼道:“臣告退。” 这……这便完了? 高诗诗跪在一旁许久,刚一站起身,身子就彻底僵住了。莫非外界传言是真,摄政王真的在府中养着一名女子,正当盛宠,所以对自己兴致缺缺,就连以往留下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了? 她心里一阵烦躁,一向美艳的眸子里沁出阴毒的光,那女子既然养在王府却未给名分,定然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世家之女,既然是身份卑微的女子,自己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借别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除了又如何? 无论是谁,只要挡了自己的富贵之路,她就要毫不留情地除去。 想到这里,她心中稍定,见父亲正边退边朝自己使眼色,不由大着胆子上前几句,掐着嗓音行礼:“王爷~” 那一声王爷喊得柔媚,好像画舫里伶人的勾/人低语,高明已完全退至书房外,“吱呀”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顾承霄面不改色,眸子里深冷可怖:“你留在此处何事?” 高诗诗被他身上的威势所慑,忍不住颤了一下,却还是故作镇定道:“王爷,臣女心中仰慕您龙章之姿,多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以今日便央着爹爹将臣女带到王府……” 说着高诗诗扭着腰款款前行几步,在顾承霄身侧站定,一双染着火红豆蔻的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摇了一摇,软绵绵的又喊了一声:“王爷~” 高诗诗的容貌身段,在整个京都的贵女中也算出挑,早几年也是引得一众京都风流公子惊艳的,但顾承霄却还是因她的触碰皱了眉,声音冷如寒冰,“放手!” 高诗诗手一抖,慌忙退开,睁着一双楚楚可人、几欲落泪的眸子出声:“王爷可是厌弃了臣女?” “并非。”顾承霄到底顾着之前的谋算,沉声道,“高姑娘是要成为摄政王妃的女子,本王不忍在礼成前逾矩,今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合礼数,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重伤,恐怕对高姑娘名声不利。”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处处为她考虑,高诗诗饶是再想靠近半步都不能了。 她嘴上应了声,心里却还是不情不愿的,这里是摄政王府,暗卫遍布,别说是有心之人了,就是连只鸟都飞不进,谁又能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换句话说,谁又有这个胆将事传出去? 可心中的这些心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高诗诗按下心中的不满,安慰着自己,方才一番话,摄政王直接认可了自己未来摄政王妃的身份,这也应当可以让爹爹吃下定心丸了吧? 于是,她更加低垂着头,作出极温柔恭顺的模样。 “本王还有事,高大人想必也在外等了许久。”顾承霄并不再看她,准备起身离开。 他身量高大,站起身时巨大的阴影将高诗诗罩住,高诗诗知道这是逐客之意,不敢再停留,忙福了福身退下。 等高诗诗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书房门外,朱墙闪身而入,恭敬道:“主子,皇宫传来密信,太后娘娘宣主子即刻入宫。” “可说何事?”顾承霄皱了眉,徐若微生性稳重,处事老练,如此贸然给自己递密信还是首次,莫非宫中出了大事 “属下不知。”朱墙摇摇头,将密信呈上。 只见那封信上只有干净利落的四个字——“宫见 速来”。 顾承霄略一沉吟,就要出门入宫,走了几步又生生止住,他忽然想起,之前答应今日要陪沈嘉仪用晚膳。 他转过身去吩咐朱墙:“去给宫中递个消息,本王用过晚膳之后再入宫。” 顿了顿,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处的袖口,那地方刚才被高诗诗握过,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替本王拿件外衫过来。” “外衫?”朱墙不解,“王爷喝茶洒脏了袖子吗?”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那左手袖口的污渍,可那儿的衣料干干净净,就连一丝丝褶皱也无。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袖子? “还不快去,”顾承霄瞥了眼朱墙,伸手自己褪下外衫,“本王使唤不动你了?” 朱墙心中大骇,忙敛神去书房内室寻干净的外衫。 换过衣物,顾承霄又洁了面,这才神清气爽地往乾坤殿行去。 可一到乾坤殿,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殿内空有一桌菜肴,沈嘉仪人影都没见一个,殿中的侍女面露迟疑,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 顾承霄脸色沉了下来,声冷如冰:“她人呢?” 他一向积威甚重,侍女们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皆是恐惧之色,为首的侍女大着胆子,颤抖着回道:“回王爷,沈姑娘执意不肯留宿乾坤殿,两个时辰前便……便搬去了玉梨苑。” 离主殿最远的玉梨苑?故意躲着他是吧! 呵!这是王府呆久翅膀硬了?他倒没发现,平日里见着自己便要害怕落泪的小姑娘,一下子胆子竟然变得这样大? 很好!好极了! 顾承霄眉宇间狠戾之色骤显,咬着牙怒声道:“本王命你们好生照顾着人,你们倒好,将人都照顾回玉梨苑了?既如此,这摄政王府也容不下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全都逐出去!” 其他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哀求地看着身后赶来的弄月。 弄月刚赶到乾坤殿,见这阵仗,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行了一礼便解释道:“主子,实在不是侍女们无用,姑娘午后便哭闹着要回玉梨苑,侍女们起初还拦得住,可后来姑娘直接收拾了东西,举着剪子就要走。奴婢怕推搡间伤了姑娘,便令侍女勿拦,先暂安抚着姑娘,等主子忙完正事再作定夺。” 顾承霄仍冷着脸:“人在哪里?” “许是方才一路劳累,姑娘已在玉梨苑内睡着了。”弄月恭恭敬敬地答道。 “去玉梨苑。”顾承霄脸色稍缓,抿了抿薄唇,拂袖离开乾坤殿,直奔玉梨苑。 玉梨苑内静谧非常,因未及安排,一个侍女也无。 顾承霄不由得缓步进入,沈嘉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中,睡得正香甜,屋内烧着地龙,暖得她半掩在锦被中的脸颊透着薄红。 见小姑娘沉沉睡着,他心中一缓,方才因她执意离开乾坤殿的怒气,顿时散得无影无踪。 “不知好歹的倔丫头。”顾承霄低低骂了句,俯下身连人带被一股脑儿抱在怀里,正要回乾坤殿,怀里的小姑娘却因受扰,慢慢睁开了眸子。 因为刚醒,那双眸子泛着微红,像隔着一片雾,无神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又茫然地看看四周,她脑袋迷迷糊糊的,过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慌,奋力挣扎起来。 顾承霄本就将她虚虚抱着,沈嘉仪一挣扎,便从他怀中又跌到了床榻上,她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爬到了床榻的最里头,浑身戒备地看着边上的男人。 顾承霄皱眉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险些被气笑了,怎么,他是蛇蝎夜叉么,就这么让她害怕远离? “过来!” 声音清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 沈嘉仪瑟缩了一下,抱紧双臂倔强道:“不!” “胆子肥了?”男人冷哼一声,俯身握住她露在被外的脚腕,轻轻一拽,沈嘉仪被拽得摔在榻上,娇软的身躯在金丝绣线的被单上滑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滑下榻,她藕白的手臂盲目在空中挥舞几下,忽然碰到了床榻里侧的帷幔杆,连忙紧紧抓住。 顾承霄眸中怒意更甚,猝了冰一般,他冷喝道:“松手!” “不!”沈嘉仪也不知怎么了,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撒手。好不容易从乾坤殿偷跑出来,远远躲到了玉梨苑,自己若是妥协,不是又要回到乾坤殿? 她不想再日日与摄政王宿在一张榻上,还要与他行……行那事! 她私下想,也许没有摄政王睡在身侧,自己体内的余毒发作时不会那么强烈,万一忍一忍就能过去了呢? 总而言之,她要离摄政王远远的,日后他娶他的摄政王妃,等时机到了,自己就收拾东西麻利地去尼姑庵里当姑子! 顾承霄捏着她皓白脚腕的手顿时紧了:“听话,松手!” 沈嘉仪本就细皮嫩肉的,平日里稍有磕碰,身上就会留下很明显的淤青,被男人这么大力捏着脚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留了淤痕。 她有些吃痛地皱紧秀眉,仍是不撒手,壮着胆子道:“乾坤殿乃王爷单独的寝殿,臣女论身份,实在配不上住在那里。” “你身上余毒未清,住得这么远,万一毒发,本王未及时赶到岂不是要多受苦楚?”易军诊治时提过,这十倍量的焚香散不可小觑,发作时异常痛苦,只有在阴阳相调后才能解脱。若能早些解毒,她也能少受些折磨。 这一切沈嘉仪浑然不知,脚腕的疼越来越厉害,她忍不住踢了踢腿,却纹丝不动,险些哭出来:“请王爷放手,就算是毒发,臣女忍一忍也就过了。” 忍一忍?这么重的药量,连易军都束手无策,她忍得住么! 顾承霄一双寒沁沁的凤眸顿时眯了起来,她宁愿忍着还不愿自己碰她? 呵!真是出息了! 不仅出息了,还天真得很! 见顾承霄有片刻的停滞,沈嘉仪以为他态度松动,脚腕的疼实在已忍到极限,她再也顾不得其它,用力一蹬脚,蹬开了男人的手。 这一脚她用了全部力气,除了挣脱开扣在脚腕上的大掌,她似乎还踢到了什么。 只听一声闷哼,顾承霄剑眉皱起,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旁边的弄月脸色一白,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谢罪:“王爷息怒!沈姑娘并非有意伤着您!” 伤着?他被自己踢伤了? 沈嘉仪缩回床榻最里侧,杏眸诧异地看过去,顾承霄脸色的确不太好,虽仍然笔挺地站着,可整个人越看越奇怪,剑眉深蹙,朗朗俊脸有些扭曲,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她忍不住思索起来,自己方才踢到他哪儿了?也没见有伤口啊! 半晌,男人神色稍缓,薄唇轻启,恶狠狠地说道:“沈嘉仪,你真能耐了,踢伤了本王,看你还能不能解毒!” 沈嘉仪:“……” 见她仍旧呆呆的,眼眸里迷茫又疑惑,顾承霄气得一拂袖,冷冷出声:“既然你如此想住在玉梨苑,本王便如你所愿!” 说完,他再不回头,浑身怒气地转身出门。 弄月连忙追上去,斟酌着措词:“主子,眼下玉梨苑只有奴婢一人伺候,是否要多拨几个人来照顾姑娘?” 这话问得逾矩,沈姑娘前脚刚惹怒了主子,自己立即替她要人伺候属实不妥,可她又隐隐觉得沈姑娘是不同的,主子再如何生气,对着那张娇花似的盈盈玉面也定硬不下心肠。 “拨人?”顾承霄立即止住了步子,一双寒冷的黑眸盯着她,“不拨!” 这那臭丫头擅自离开乾坤殿,执意搬至玉梨苑,堂堂摄政王亲自来接,她非但不领情,还踹了他一脚! 他闭眸感受了片刻某处的疼,让本王拨人伺候她?做梦! “是!”弄月知道主子正在气头上,恭恭敬敬点点头不敢再出声。大不了,眼下先自己一人应付伺候着,等主子气消了,再要侍女不迟。这样想着,她赶紧快走几步,跟上怒气冲冲的主子。 顾承霄一路大步朝前,高大挺拔的身躯就要跨出玉梨苑,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弄月正低头跟着,见到男人脚步顿收,差点就要撞上,索性自己眼疾手快,迅速往旁边一躲这才免去了相撞,她颤着心口,庆幸免去了一顿责罚,小心翼翼地试探:“主子?” “这几日好好看着她,”男人声音依旧冰冷,带着怒气,“若有不适,及时让暗凛来寻本王。” 弄月赶紧应下,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依旧不低啊! 那边顾承霄被气得不轻,带着满肚子怒火离开,屋内的沈嘉仪却仍旧在思索自己伤在摄政王哪儿。 见弄月去而复返,她勉强直起身子,问道:“弄月,方才我踢到王爷哪儿了?”看他脸色,属实不太好看! 不问还好,这话一问出口,弄月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遮半掩地答道:“等王爷气消,姑娘还是自己问吧。” 沈嘉仪:“……” —— 自从尹鼎被摄政王当场斩成了废人,整个定国公府被抄家灭族,京都的权贵官员们人人自危,来天悦楼的次数骤然减少,天悦楼很是萧条了一段时间。 林妈妈倒也并不着急,如往常一样招待着三三两两的宾客,剩余时间则都让姑娘们在房中歇息。 顾承霄下令彻查宫笛身份后,林妈妈明里暗里好好试探了番,都一无所获,就连暗卫营都查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越没有破绽,就越有问题。所以,秉着不打草惊蛇的原则,宫笛仍旧住在上好的孔雀阁,一应起居规格皆按照从前,只是身前伺候的人都换成了女暗卫。 宫笛是聪明人,知道利用尹鼎失败,摄政王就会怀疑自己,在天悦楼行事就更加小心。 可她没有想到,他会使用如此狠绝的手段为沈嘉仪出气。定国公府在京都屹立百年不倒,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摄政王却当场将定国公之子斩成了废人,不过一夜之间,就给全府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抄家灭族,毫不留情。 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宫笛依靠在孔雀阁的雕花小窗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红艳的唇角微微勾起,这样一个英猛伟岸的男人,倒是有趣。 尹鼎被废那日,她悄悄靠在廊柱后瞧着,大名鼎鼎把持朝政的摄政王竟这么年轻俊朗,剑眉星目,琼宇高鼻,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只可惜了,这男人竟然对沈嘉仪起了心思,是瞎了眼吗? 宫笛脑中浮现出沈嘉仪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忍不住一阵烦躁,挥手将小圆桌上的茶盏挥落,茶盏坠到地面“哗啦”一声碎成几片。她静静看了半晌,忽然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像顾承霄这样的男人世间少有,要是能被自己勾住心魂,玩弄于鼓掌之间,助她复国,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定要先刮花了沈嘉仪的脸,再将之扔到突厥供那些莽夫享乐。 “吱呀”一声,孔雀阁内通往另一条街的暗窗忽然大开,从窗外跳进来一个身形矫捷的高大男子,那人利落地摘去面纱,冷冷地看着宫笛。 “皇兄?”宫笛诧异地看着来人,还未等她再开口,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 赵九阑足足用了七八成力,宫笛被打得偏了头,左边的脸颊火辣辣的,五个红色指印清晰显出来, 宫笛回头怒目圆瞪,眼中像要喷出火:“你打我?” 从小到大,皇兄对自己都呵护有加,虽然有时会有斥责,却是从未动手碰过自己一个手指头,今日竟然下了狠劲掌掴自己,凭什么? 赵九阑收回手,清俊的脸上浮着怒气:“打你又如何?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那日就是你做了手脚,才将尹鼎引来。” 呵,原是替沈嘉仪兴师问罪来了。 又是沈嘉仪!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迷得京都的男人团团转!一个为了她,灭了整个定国公府,一个竟然掌掴自己唯一的亲妹妹! “是我又如何,皇兄当真是为了美人连复仇大业都不顾了?”宫笛美艳的眸子里露出怨毒,“不过是一个长得美了点的女人罢了,为了不让皇兄沉迷美色,是我故意将她引入紫香阁,再哄得尹鼎带着焚香散进去寻欢,本来好事将成,没想到摄政王动作如此快,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人。呵,算她走运!” 若是有下一次,她绝不会再有让人解救沈嘉仪的机会。 赵九阑只觉胸口怒气上涌,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忍了又忍,冷声训斥:“你身为安国公主就这点教养?嘉仪只是侯府之女,与复国大业有何关系?更何况,她父亲是永安侯,与我多有联盟合作,若能顺利娶她入府,就可以巩固两家的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想起那晚自己察觉到不对劲,火急火燎赶回天悦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承霄抱着面色潮红的她上了马车,他就气得想要立即将阻挠他抢回沈嘉仪的所有人碎尸万段! 后来顾承霄意图剿灭定国公府全族,派暗卫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住时,尹老国公曾派密探向自己求助,他虽然有能力相救,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不为别的,只为尹鼎在天悦楼做下的腌臜事! 就算痛失臂膀又如何?谁伤害他的小嘉仪,他就要让对方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定国公府的惨案,他一直冷眼旁观,心中觉得快意无比,只恨不是自己亲手了解了尹鼎! 可千算万算,他终是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然是幕后真正的主谋,呵,讽刺,天大的讽刺! “我不是三岁小孩,你少拿这些哄我。”宫笛闻言不为所动,嘴角流出嘲讽之色,“若你娶她是为了与永安侯联姻,那么被抢婚当夜,永安侯带着沈玥琳来见你时,你又为何拒绝娶他的次女?皇兄,晋国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仇敌,更别提是一个高官的女儿了!醒醒吧,就算你娶她入府,日后复国成功,你就相当于灭了她的母国,她能心甘情愿与你在一起吗?” “这些事不用你考虑。”赵九阑皱起眉,一双好看的英俊眸子此时像蒙了灰,“没有嘉仪陪伴在侧,就算灭了晋国,复了安国又如何?若你真心为你皇兄考虑,就不要再招惹沈嘉仪,也别到她面前添堵。” 宫笛更加不敢置信,瞪大了美眸,气愤道:“皇兄你何时变得轻重不分?你忘记父皇母后自刎前对我们说过的话了吗?你忘了,我记得!身为安国皇室幸存下来的血脉,一定要拼尽全力灭晋国,复安国!”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摄政王高大英俊的脸,以及那双深邃如潭,透着狠戾的眸子,“若皇兄真的爱慕沈嘉仪,我可以不阻拦,可你必须助我入摄政王府。” “你为何要入摄政王府?”赵九阑诧异地看着她,仔细权衡着这话的真实度。 宫笛无比认真地回望她,不似有假,“既然皇兄能为了一个晋国女子痴迷付出所有,那么我又为何不可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疯狂一回?” 可她有一点与皇兄不同。 皇兄真心爱慕沈嘉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守护她,呵护她。 顾承霄虽然外貌出众,阴沉俊毅,那股子杀伐果决的气质亦让她沉迷,可更多的是,她要利用这个男人的身份和势力,去光复安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疯了!此时我不会答应你!” 宫笛早就料到赵九阑的反应,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你不愿助我,我也自有办法。” 顾承霄在玉梨苑受了一肚子气,转头就进了宫。 徐若微十四岁进宫成为毅妃,还未侍寝,先皇便驾鹤归去。顾承霄力排众议,将年幼丧母的小皇子扶上了帝位,又使了些手段让徐若微稳坐太后之位。 太后母家是徐将军府,其父徐老将军镇守西北,其兄徐小将军徐莫霖执掌兵权镇守京都,加上摄政王的滔天的权势及雷霆之风,硬是将大晋的江山稳住了,周边的突厥、南梨、匈奴等都偃旗息鼓,不敢轻易踏出雷池试探。 今日徐若微身穿一件浅金色凤凰宫装,挽着高高的发髻,只点缀着几支鹅黄色的碧玉簪子,和以往珠钗满头,雍容华贵之气全然不同,像是特意卸下繁复的宫中装扮,打扮得就像一年半前还未出阁时的模样。 顾承霄并未留意她今日的不同,想起她送来的密信,启唇问道:“太后匆忙派人送来密信,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徐若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宫中并未有甚重要的事,邀他前来,是因为她从密探口中得知,顾承霄几日前从天悦楼带回了一个女子。这也便罢了,摄政王多年来后院干净,连一个通房也无,纳一个女子进府也算不得什么。 可他竟将这名女子直接安置在自己的寝殿——乾坤殿! 要知道按照大晋的规矩,王公贵族的男人们设有主殿,只供他们自己寝居,哪怕是王妃或正妻,都只能住在自己的屋宇,不可随意进入丈夫的主殿。 如今这样一个身份微妙的青楼女子,竟然轻而易举地住进了乾坤殿,她听到消息时心中大惊,紧接着酸涩难忍,便一时冲动以有要事为借口,将摄政王请进了宫。 可真当自己见到了他的人,却不好将缘由说出口了,见他眉宇间隐隐蓄着怒气,徐若微便扯开话题:“王爷今日心绪不佳么?可能告诉若微因为何事?” 顾承霄不答,缓了神色垂眸看向她:“看来太后是闲来无事,拿本王消遣了。”说完,他沉着脸欲走。 “王爷留步!”徐若微连忙叫住他,小跑几步追上,柔声道,“我听说王爷前不久带了一名女子进府,还让她住进了乾坤殿?” “没想到太后娘娘深居后宫,对本王府中的事了如指掌,”顾承霄一双凤眸眯了起来,发出危险的光,“本王府中的事,就不劳娘娘操心了,若是娘娘如此空,不妨好好想想该如何教导陛下。” 徐若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看至极,她嗫嚅了半天,终是没有再出声,蔫蔫地垂下了头。 许是心中不甘,她今日特地让侍女将自己打扮成未出阁前的模样,希望能唤起顾承霄对二人从前美好的回忆,看来是失败了。 两年前,顾承霄还是靳王,与兄长关系甚好,而自己就经常仗着他与兄长的关系,经常缠着顾承霄陪自己下棋取乐。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顾承霄那天,是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早晨,兄长与他相约在将军府的园中练剑,因练得热了,两人都脱下了外衫,露出了喷张强劲的肌肉,她当时偷偷藏在园中的大树下,看得一双眸子都直了,脸颊也微微发红发烫,惊叹着世上竟有如此健硕伟岸,英俊非凡的男子。 从那时起,她的心中就种下了那颗爱慕的种子,随着年月的积累,这种爱慕就慢慢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命运弄人,徐将军府因为兵权受先帝猜忌,不得已将自己送入宫中为妃,入宫前一晚,她哭成了泪人,多么想冲到王府,让顾承霄带自己远走天涯,可家族安危面前,她不能也不可能逃走。 就在她心灰意冷,决定将自己对顾承霄的所有爱慕藏在心底时,先帝突然驾崩了!顾承霄扶持新帝,自己一跃成为摄政王,并且力排众议,将自己这样一个未侍寝、无宠爱的妃嫔扶上了太后之位,享尽荣华。 她尘封已久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忍不住猜测着,摄政王如此另眼对待,他对自己,应该是有几分好感亦或是疼惜的吧? 每次想到这里,徐若微的心总是暖融融的,即使她再也不能与顾承霄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光是能够享受着他的庇护与关切就让她欢喜雀跃了! 可是,享受一个人独有的保护久了,就再也不允许他对其他女子有一丝一毫的特殊,她可以忍受担着他未婚妻之名的高诗诗,因为那本就是一场交易。 可在听到顾承霄将一名女子带入王府,住在男人独有的主殿,日日同床共枕,如胶似漆时,她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一坛醋,那颗嫉妒之心呈燎原之势,想要将与那名女子有关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徐若微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身为太后注定此生与这个男人无缘,又有什么立场排斥陪伴在他身侧的女子,太可笑了! 她眸子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遂换了个话题说道:“前几日王爷在查兖州铁矿之事,我查看了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将有关兖州的都拣出来了,王爷可要过目?” “娘娘说的要事就是这个?”顾承霄并不拆穿她,冷言冷语刺了几句,迈开长腿就走到堆着一大叠奏折的桌案前,他拿起几本粗粗翻看了一下,又将它们丢回那堆奏折中:“都是些阿谀奉承的敷衍之语,一句真话都无,没甚可看的。” 徐若微心中一凛:“王爷对兖州之事早有打算?” “十之八九。”顾承霄淡淡应了一声,暗冥已奉命彻查谢府是否参与兖州一事,这几日也该有结果了。 若是谢府真的参与其中,他是该好好思量思量如何卖谢府一个人情。 徐若微虽然从小在将军府耳濡目染,对行军谋划之事多有涉猎,可到底不敢逾矩多问顾承霄的政事,见男人面露沉思,剑眉在淡淡的宫灯下愈发俊毅,她痴痴看了一会儿,强行让自己移开目光。 宫闱深深,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时刻都想要拉她和陛下入万劫不复之地,她由不得自己肆意妄为。 她轻轻走到顾承霄身边,与他并肩,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自己不能相伴左右的遗憾,“时辰不早,王爷早些出宫吧,乾坤殿的那位姑娘还等着呢。” 顾承霄侧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王爷!”徐若微不知为何,在殿中急急喊了一声,顾承霄停下步子,并未回头。 她深呼吸几口气,缓缓吐字:“此事凶险,王爷万分小心。本宫在宫中等着王爷的好消息。” 兖州是赵九阑布局的重大棋子之一,虽然不知他为何非要动铁矿,但铁矿便是代表着兵器和动乱,他们必须阻止。 但赵九阑不是傻子,绝不会任由人破坏兖州的布局,若他的人誓死一战,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放心。”顾承霄点了点头,再也不做停留,抬步往外走去。 第25章 焚香散之毒别无他法 虽已至早春, 但冷意并未消退,玉梨苑外几株梨树抽出了几丝嫩芽,沈嘉仪身穿锦衣披风, 站在树下呆呆地望着。 正值一列大雁飞过, 她将头又仰得高了些,暗暗羡慕起高空自由飞翔的鸟儿。 弄月端着一盏茶, 慢慢走到她的身侧:“姑娘, 外头风还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嘉仪这才回过头,那双眸子虽仍勾人心魄,可却没了往日顾盼的神采,反而带着郁色, 她悄悄扯了扯袖口, 将整个手腕遮住,抬手接过茶盏, 露出一抹笑容:“多谢你。” 她对弄月是感激的。 当初她违抗顾承霄, 执意离开乾坤殿来到了玉梨苑,只有弄月一人从始至终贴身伺候。 如今玉梨苑一个婢女也无,弄月就揽下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活, 起初她还想搭把手, 却每次都被弄月言辞拒绝,好像自己做些活, 就要了弄月的命一样。 沈嘉仪檀口微张,微甜的茶水便入了口。喝完了热茶,果然体内一阵熨帖,可舒服了没多久,沈嘉仪忽然觉得一股熟悉的热意窜起, 横冲直撞,愈演愈烈。 又来了…… 沈嘉仪面露苦涩,迅速将茶盏放到弄月手中的托盘上,着急道:“我……我突然觉得困了,先回屋休息。” 不等弄月回答,她就逃也似的跑进了屋内,临关门前,又探着脑袋叮嘱:“我这就睡下了,你去忙,不用进来伺候我。” “是。”弄月嘴上应着,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最近姑娘总是“嗜睡”,动不动就要回屋歇息,还不准她进屋服侍,处处透着古怪。 可饶是心有怀疑,她也不便强行进屋,遂摁下心中的疑惑退下。 沈嘉仪逃进了屋内,在小榻上坐立不安,自从没了顾承霄的阴阳调和,体内的热烫从未消退,反而随着时间的积累,又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她想过许多种方法压制,喝凉水,吃凉食,用冷水沐浴……起初还有些用,到最后自己的身子竟然对这些统统适应了,再也发挥不出作用。 于是,她开始用簪子扎自己的小臂,自己极怕痛,坚硬的簪子扎进肉里,痛得她直掉眼泪,可也多少缓解了些。 她看着自己布满了伤痕的小臂,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则是新的伤口,拿起簪子狠心地戳了下去,血珠顿时迸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痛觉夹着着委屈惹得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不知是因为喝了热茶,还是因为焚香散的毒,积累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厉害,今日一簪子戳下去不过缓解了片刻,体内又开始有热乱蹿,她急了,迅速又对着自己的手臂扎了一簪子,比上一次更用力,扎得更深。 簪子触到皮肤,她立即痛得手一抖,簪子“叮当”一声掉到地上,弄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姑娘,怎么了?” “没……没事。”沈嘉仪慌乱地往外喊了一声,哆哆嗦嗦地去捡地上的簪子,可今日她失血过多,起身时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就朝旁边的小几子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小几被撞翻,她自己也被跌坐在地上,疼得站不起身。 弄月从外头冲了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一下子愣住了。 屋内小榻凌乱,小几翻到,姑娘跌坐在地。更骇人的是,地上竟有一摊血迹,弄月的视线顺着血迹的放下一路寻过去,便看见沈嘉仪手中握着一枚带血的簪子,另一只嫩白细腻的小臂肌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是簪子扎出来的。 弄月飞快朝身后低语几声,跑进屋内扶起沈嘉仪,心疼道:“姑娘这是何苦呢……” 沈嘉仪闻言,刚刚止住的泪便又如决堤般落了下来,她用衣袖遮住小臂上的伤痕,恳求着:“弄月,这事别告诉摄政王好吗?”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焚香散的毒靠自身忍耐是永远去除不了的,”弄月将她手中的簪子拿了,丢到一边,“易大夫诊治时,奴婢正巧在旁伺候,他说只有男女调和,才是唯一的解救之法,王爷他几次三番将你留在乾坤殿,的确是想帮姑娘去毒。” “姑娘再忍着体内的毒,也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还不如让王爷帮姑娘早日去毒,姑娘也好早日解脱,”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等到解毒后,姑娘若仍不想留在王府,可再想其他法子离开,如今是断断不行的。” 沈嘉仪听得怔住了,焚香散之毒竟然如此恶劣,非要行那事才能解脱的么……前几日忍的那些天,原来是白白遭罪了。 若此毒迟迟不得解,自己恐怕要永远忍着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了…… 想着想着,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一双四爪蟒纹的官靴踏了进来,在距离沈嘉仪三步远处站定,弄月见状,起身恭敬行了一礼,低头退下。 沈嘉仪哭得泪眼迷蒙,听到动静,抬起头往屋门看去,因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看到一个通身玄衣的高大身影站在不远处。 许是哭得懵了,她的反应出奇地迟钝,竟然委委屈屈地带着哭音问:“你……你是谁?”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还有一丝恐惧的不确定。那双泪眼朦胧的眼此刻毫无光彩。 顾承霄刚下朝就听玉梨苑的暗卫禀报,说是沈姑娘受伤了。他马不停蹄匆匆赶来,就看到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地上是一滩嫣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她素来怕疼,他实在难以想象,这血一滴一滴从沈嘉仪的身上落下的,小姑娘该有多痛! “沈嘉仪,”顾承霄上前几步,在小姑娘面前站定,抓起她受伤的那只手,撩开她的袖口,看到了一大片簪子扎出的伤痕,“你就是这么折腾自己的?” 她宁愿承受簪子扎的痛,也不愿意让他帮着解毒吗? 沈嘉仪听到顾承霄带着怒意的冰冷声音,浑身忍不住一颤,一时间恐惧、害怕、闪躲全部涌上心头,她现在只想要逃,逃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可事与愿违,顾承霄威势甚重,高大的身躯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长臂一揽,下一刻她就跌落到了坚硬宽阔的怀抱。 男人用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清理她鲜血淋漓的伤口,末了又用白纱布包住。 沈嘉仪僵着身子,忍着剧烈的疼,在他怀里剧烈地抖。 顾承霄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虽然又不得不见。 顾承霄浓眉拧起,铁臂控住她乱动的身子。 他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到榻上,低哄道:“乖,一会儿就好了。焚香散之毒别无他法,或迟或晚,你总归要经历。” 沈嘉仪强撑的镇定瞬间溃败。 她的心绪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也许是因为羞愧,也许是因为内心的抗拒,可到最后,她却只能被迫接受。 弄月候在屋外,听着里头传来一阵阵声音,姑娘家细碎的哭声,让她难得红了脸。 和之前不同,主子今日已足足叫了三回水,沈姑娘的娇哭声越来越弱,想必承受得极为辛苦。 她正出神,背后忽然被人一拍,立即转身作出应敌的架势,不想身后之人竟然是朱墙。 见到弄月受惊,脸上飞红一片,朱墙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问道:“主子在里头吗?暗冥差我来寻,说有要事禀报。” 暗冥差他来寻?为何暗冥不直接面见主子?她不记得堂堂暗卫营一把手见主子还需要央人通报的。 细想一番她就明白了,怕是暗冥知道主子正在作甚,让朱墙来当愣头青的吧! 这个朱墙,生得人高马大,武功盖世,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主,总是被钟义暗冥等人捉弄。 还没等弄月回答,屋内又是一声声响。 这么大的动静,由不得朱墙听不到,他一张脸顿时涨红了,结结巴巴地瞪着屋内的方向:“这……□□的,主子他……他……” 弄月点点头,示意他别再出声,好心地提醒:“暗冥要见主子,为何让你来寻?” 朱墙的脑袋顿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猛地一拍腿,好哇,钟义那混小子整天欺负他也就算了,现在暗冥也来参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脸色更红,也不知道是以为气愤,还是因为屋内的动静太过羞人,他一本正经地朝弄月一拱手,说了句“多谢”,迅速飞身离开。 离开前,他咬了咬牙,这次非暴揍暗冥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不可! —— 屋内一世凌乱。 沈嘉仪红着眼睛瞪他。顾承霄低低笑了一声,松开她的禁锢,将她虚虚抱在怀中,对着外头说道:“备水。” 可没成想,怀里的小姑娘眼眶里一下涌出了泪,汹涌地哭了起来,边哭便喊着:“焚香散的毒,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不想这样……” 顾承霄心疼地皱起眉,将她整个人抱起,用手轻轻地拍着小姑娘的背,半吓半安抚着:“解毒之法只能如此,前几日你自己忍着,忍到今日非要来来回回折腾几回才能缓解,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自己忍着。” “可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沈嘉仪哭得憋气,又不想看他,只将尖尖的小下巴磕在他的肩侧,不停地掉眼泪。 温热的泪滴落在顾承霄的肩上,他耐着性子拍哄着:“不喜欢么?本王方才瞧你也一脸沉醉,很是得趣么?”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肩膀又是一紧,小姑娘又羞又恼地又咬上了,男人不怒却笑了起来,用力捏了下她地手:“好了,本王下次轻一些,中了焚香散,你这脾气倒见长不少,连本王都敢咬了?” 说完,顾承霄心中又觉得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真是可爱得很,盘算着如何再将小姑娘养得骄纵恣意些,定会更加得趣。 弄月在外头听到吩咐,忙调了人过来送水,进去就看到沈姑娘一口咬在主子肩膀上,当即腿一软就要替她谢罪,可等了许久,主子非但没怪罪,还笑得一脸满足? 怪事,怪事啊! 湢室一阵水声,过了段时间又归于平静,弄月早已差人将被褥全部换成新的,又指挥着去清理湢室,垂着头在床榻外禀报:“主子,暗冥求见。” 重重帷幔已经落下,遮住了里头的风景,只隐约看出沈姑娘缩在主子怀中。 顾承霄捏捏怀里小姑娘迷迷糊糊的脸,估摸着应是谢府的事有了眉目,慵懒道:“让他进来。” 弄月一怔,没料到一向纪律严明,极其节制的主子,竟然白日流连榻间,还搂着姑娘在床榻上处理政事! 她不敢停留,应了一声就疾步走出屋,朝等候已久的暗冥使了个眼色。 暗冥也露出了惊诧,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一股特殊的味道刺入鼻腔,他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一声,抱拳道:“主子,属下已查明兖州铁矿一事,证据皆已备好,只等主子下令上奏陛下。” “为防止动静太大,突厥人扮作商贩,以贩卖茶叶的名义,偷偷将铁矿分批运回突厥。这批铁矿数量庞大,如果都炼成兵器,不仅足够让突厥兵人手一把,还足够突厥的其他老弱妇孺一一配齐。”突厥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若突厥用兖州出产的铁矿攻击晋国都城,威胁的是整个大晋百姓的安危,赵九阑一力促成此事,简直不配为晋国臣子! “他们好大的胃口。”顾承霄声音冷了下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嗜血杀伐,“明日朝堂,让林忱将证据呈给陛下。” 小姑娘似乎被他周身突然散发的冷戾之气影响,忍不住瑟缩了下。 “谢府查得如何?”顾承霄揽紧怀里的沈嘉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暗冥强迫自己视而不见,答得毕恭毕敬:“谢府的确参与其中,一月前永安侯偷偷找到谢武谢侍郎,许了重利怂恿他前往兖州监运。谢尚书也是近几日才知道此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可为了全府的性命,只好替他们遮掩。属下已录好口供,是否要将谢府的证据也一并交给林世子?” 顾承霄还没出声,怀里的小姑娘整个人一僵,迅速睁开了眸子:“是我的外祖礼部尚书谢府吗?” 屋内一时静谧,半晌之后男人低头看他,沉沉地“恩”了一声。 见小姑娘低垂着头不敢与他直视,他剑眉微展,故意问她:“怎么,你要替谢府求情?” 为避免沈嘉仪伤心,他早就打算保下谢府,不仅如此,他还会保永安侯府无虞,今日一问,不过是故意逗她罢了。 沈嘉仪对此毫不知情,兖州铁矿一事她早有耳闻,上一次她替父求情,气得顾承霄直接将她扔到了天悦楼。 后来细想,有些话他没有说错,爹爹如此利用她,没有丝毫舐犊之情,她就没必要上赶着为父求恩典,私卖铁矿是何等重罪! 可现在,这事又牵扯到了外祖父家,其他也便罢了,外祖母一直对她多有呵护。三岁那年生母去世后,外祖母怕她受继母磋磨,将她接到谢府住了好一段时间。 因爹爹的继室是外祖母的庶女,外祖父又是个宠妾灭妻的,那姨娘明里暗里不知道刁难了多少次,外祖母都忍着委屈一一扛了下来。 收容呵护之恩不敢忘,如果谢府因兖州铁矿一事被问罪,外祖母也会跟着丢掉性命,她不忍心,也绝不能看着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自己的人丢了性命啊! 于是,她眨着雾蒙蒙的眸子,看向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男人下颚冷峻,不怒自威。 她心里没底,只好用一双白生生的手搂上他的脖子,柔声细语地求情:“外祖母对我有养育之恩,臣女不想看着她去死。” 顾承霄不言,神色深沉地看着她。 沈嘉仪心凉了半截,自知朝政的事不可能徇私,可一想到外祖母慈爱的脸,她心一横,起身跪在了床榻上。 母亲故去后,祖母是她唯一割舍不去的亲人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祖母走上死路,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臣女不求王爷放过谢府,”她的声音带着些虚软,“只求王爷能开恩,留外祖母一条性命。” 顾承霄忽觉手中一空,不满地皱起了剑眉,他躺着没动,看着小姑娘焦灼的脸。 他缓缓伸出手,“本王让你跪了么?躺回来。” 沈嘉仪一愣,摄政王这是……何意?受他威势所慑,她下意识地就要挪过去,可转念又犹豫了,他还没答应留外祖母性命…… 看他现在心情尚可,要不要乘胜追击,再求上一求? “愣着做什么?”顾承霄声音冷了下来,阴沉沉地吓唬她,“你若是乖乖听话,本王便如你所愿,要是不乖,查抄的旨意即刻就会送到谢府。” 沈嘉仪小脸一白,立即麻溜地手脚并用趴回男人的怀中,因为动作太急,她脚下被锦被缠住,身子一下子失了平衡,整个人重重地砸在男人身上。 顾承霄被砸得闷哼一声,握着她的肩膀将那具软软地身躯挪开一些,咬牙道:“沈嘉仪,你想砸死本王灭口吗?” “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沈嘉仪也被吓到了,怕顾承霄当真生气收回方才的承诺,连忙伸出柔软的小手,帮他揉了又揉。 顾承霄内心顿时觉得熨帖不已,这小姑娘有求于他的时候,比平时乖巧可心多了。 他嘴角微勾,对着外头的暗冥吩咐:“将谢府和永安侯的罪状推到其他人头上,再派人敲打谢武与永安侯。” “是!”暗冥干净利落地领命,转身就往外走,心中像明镜一般。主子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为了追个姑娘,费尽心思地把谢府的事儿,挑在沈姑娘面前说,无耻! 沈嘉仪自然是不知道顾承霄的无耻的,她一听顾承霄非但保下了谢府,还保下了永安侯府,心中一下子复杂难言,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被本王迷住了?”顾承霄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中一阵畅快,“既然如此,咱们再来一回?” 小姑娘顿时被吓懵了,两只小手撑着男人愈来愈近的人,眼眶都红了:“不……不要……” 索性顾承霄也不是真的想要,他低低笑了几声,替她盖好锦被:“今日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本王去处理些政务。” 说完,他翻身下榻,自己穿戴好华服,径直走了出去。 —— 顾承霄一路来到了书房,暗冥早就候着了,刚才沈姑娘在场,有些事情不方便禀告,他处理完兖州铁矿一事,便忙不迭的候在了书房外。 “进来吧。”顾承霄并不意外,看了一眼暗冥,以及跟在后面的钟义和朱墙,快步走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气氛顿时肃穆了许多。 暗冥首先开口:“主子,有暗卫来报,前日赵九阑潜入了孔雀阁。” “可听到说些什么?” “他们二人非常谨慎,暗卫怕打草惊蛇没有靠太近,”暗冥回忆道,“赵九阑走后,宫笛就待在孔雀阁,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林妈妈进屋去查探,发现她脸上似有伤痕,看神色像是动了怒,属下猜测,二人应该起了争执。” 钟义双手抱拳,也说道:“自从赵九阑遇见宫笛后,那名逃脱的安国余孽就再也没出现过。” 顾承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慢慢地露出狠戾之色,这个赵九阑不简单,先是指使一众官员参与私卖兖州铁矿,再是与身份存疑的宫笛多有牵扯,那名安国余孽出现与失踪的时间都蹊跷得很……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浓眉蹙了起来,莫非他与被覆灭的安国有关? 如果赵九阑真的是安国人,一切都说得通了。安国曾与突厥结盟一起对抗大晋,安国覆灭后,他为了报复,暗中将铁矿卖给突厥也合情合理。 “这个赵九阑有意思。”顾承霄冷嗤一声,看向暗冥,“多派些人手,盯紧丞相府,本王就不信找不出他的破绽。” 他想了想,又道:“林忱那边你可交代清楚了?” 暗冥不敢怠慢,忙一五一十将方才去令国公府的交谈,统统汇报给他听,末了又加了句:“林世子的意思与主子一样,那赵九阑诡计多端,绝不是这桩私卖铁矿的事就能扳倒的,暂时不牵扯出他,反倒可以迷惑对方,让他以为自己还未暴露。只是……” “只是什么?”顾承霄见他支支吾吾,锐利的目光就看了过去。 “只是,永安侯作为赵九阑重要的棋子之一,这回不除,以后不知会给我们添多少障碍,”暗冥面露担忧,“林世子已查明一年前,永安侯逼着沈姑娘退婚转嫁赵九阑的内因,原是赵九阑抓了他私卖官职与官盐的把柄,他素来是个贪财又胆小的,恐吓之下就弃了与主子的联姻。” 钟义悄悄看了眼主子,果然见他脸色绷紧僵硬,想想也是,永安侯竟是为了这点子把柄执意拒婚,眼界格局比苍蝇还小,能不生气么。 沈姑娘嫁入王府,就是摄政王妃,别说赵九阑了,就连新帝陛下也要听主子的,想保一个永安侯是难事吗?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疼沈姑娘,好端端一个被主子疼着的姑娘家,非被折腾得转嫁,大婚之夜还被强行掳了,现在没名没分地住在摄政王府,真是亏大发了! “愚蠢至极!”顾承霄果然动了怒,“砰”的一声,男人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砸在桌案上,茶水泼了一地。 屋内几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惹了这位阎王,一时间气氛凝固肃杀。 顾承霄沉默了许久,眸中怒意渐退,只剩下冰冷的弑杀:“只要除去高明让成谷接任尚书之位,整个吏部就都是我们的人,留几个赵九阑的眼线,不痛不痒的报些假情报回去,他一样会阵脚大乱。” “是。”三人齐齐应下。 “至于永安侯……”他眯起了眼,一双好看的凤眸此刻都是冷色,“你近日多派些人去骚扰恐吓一番,此人生性谨慎胆小,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折腾,谢尚书是个聪明人,十日后兖州的事牵扯出来,他发现谢府躲过一劫,就会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后恐怕都不会再给谢武参与的机会。” “是” 说完正事,顾承霄站起身,推开关得紧紧的旋木窗,一阵夜风吹入,让他整个人神清意爽,脱口而出:“竟到了晚膳的时间。” 站在后头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主子一向政事为重,别说耗到晚膳时分,就算是空着肚子谈到深夜也是常事,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要请他们一起用晚膳? 钟义开始用眼神询问朱墙:主子要是请咱们吃,你惦记了三日的大肘子要点上吧? 朱墙挑眉:不止是大肘子,还想吃一整只烧鸡,带一副醋溜肥肠。 暗冥咳嗽了一声,想提醒朱墙不要白日做梦。 朱墙还记着白日暗冥诓自己的事儿,扭过脖子不搭理。 三人眉来眼去,用眼神交流得正忙,顾承霄又开了口。 “你们下去吧,本王去瞧瞧她是否乖乖用了晚膳。”他语气松快,露出了三人都从未见过的温和神色,大步走出了书房。 剩下的三人看得简直瞠目结舌,这个“她”是谁,昭然若揭。三人在心中,忍不住朝沈姑娘竖了一根大拇指。 钟义捅捅暗冥:“你发现没,咱们主子最近一天比一天的不对劲。” 暗冥点点头,压低声音:“是从沈姑娘来之后开始的。” “你们懂什么,这是爱慕的力量。”朱墙骄傲地看看后面的两个呆瓜,“喜欢一个女子,是可以为了她而改变的,就算不看到她,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很幸福!” 他说着,就想起下午提醒自己被诓的弄月,越想越激动,只恨从前怎么从未注意,弄月竟如此美丽可爱! 钟义看到朱墙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惊呆了:“大个子,你没事吧?” “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暗冥跟腔。 “你小子管不着!”朱墙今天就是见暗冥不顺眼,狠狠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着走了。 暗冥摸摸鼻子,抬脚欲走,钟义连忙扯住他:“别着急走啊,咱选一家酒楼吃一顿去?”主子的晚膳没蹭到,馋虫倒被勾起来了,自己花钱下馆子总行吧! “整天就知道吃!”暗冥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起白日在玉梨苑外,听到的那一声声娇软哭音,他整个人至今都有些不大自在,他甩开钟义的手:“别扯,你靠我太近,热得慌!” “热?”钟义更懵了,现在还是早春,春寒料峭的,能热?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暗冥,更紧地扯住他:“你去哪里?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清楚了,我绝不撒手!” 暗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去画舫找姑娘,听清了没?” “堂堂暗卫营一把手,竟然去画舫狎妓?”钟义震惊了,“你自控力不是一向很好么?” 暗冥一脚踹开他,咬牙道:“你在外头听人做那事几个时辰试试?” 钟义嘴巴张老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脸上堆起恶笑:“哟,这是被主子招的?” “你去不去?要不一起?” “不去!”钟义赶紧跳开,离他远远的,好像在躲瘟神,“我要为未来的媳妇守身如玉!” 暗冥:“……” —— 玉梨苑内 晚膳已摆上来许久,都是沈嘉仪平日里爱吃的,可她却坐在那儿光顾着出神,一口也没动。 她一会儿怕外祖父和庶叔再惹出大祸,牵连外祖母,一会儿又担心自己已答应乖乖顺着摄政王,离开之时遥遥无期。 想着想着,心中越来越乱,攥着手中的丝帕越来越用力,连小臂上伤口裂开,白纱布上泅出鲜红的血迹也未曾察觉。 顾承霄跨入屋内,就看见小姑娘一脸愁容,桌上佳肴一筷子都未动,脸就沉了下来:“怎么不吃东西,不合胃口?” “啊……”沈嘉仪懵懵的,恍然回过神,见顾承霄已坐在身侧,吓得立马弹起,退得离他更远一些,“我……我吃不下。” “过来。”顾承霄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撩起衣袍,拍了拍自己的膝。 是……是要坐上去的意思吗? 沈嘉仪一双眸子浮上了水意,怔怔看了男人的膝头半晌,攥紧袖中的帕子,没动。 顾承霄凤眸里显出寒沁沁的光,他视线下移,看到细嫩藕臂上的斑斑血迹时,顿了一下,冷声道:“在榻上答应本王的话,过了几个时辰就忘了?” “没忘……”小姑娘嗫嚅着,低低地垂下头,遮去眸中的酸涩,就算答应他要乖乖听话,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坐他膝上……旁边的侍女们都看着呢,多羞人啊…… “再不过来,本王就让暗冥——”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沈嘉仪小小的身子就窝进了他怀里,满头乌发的脑袋梗着,好像在刻意远离他的肩膀,顾承霄眸色变深,伸手扣住她纤柔的腰肢往里一带,她整个身子就跌进了他怀中。 瘦弱柔嫩的背贴在男人宽厚温热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沈嘉仪脸一红,不敢再动,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下一刻,一只盛着清粥的玉勺递到了她嘴边,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喝。” “我喝不下……”她为难地看着那一勺粥,满腹愁绪搅得她心烦意乱,哪里还有胃口。 “不喝本王现在就把你扔回天悦楼,”顾承霄凶神恶煞,“你信不信,那里的男客十个里有九个是尹鼎那样的。” 沈嘉仪果真被唬住,盈盈水眸祈求地看了看男人,一闭眼就把那勺粥吞了下去,那粥清甜软香,咽下腹中,倒给她虚弱单薄的身子送来暖意。 男人满意地捏捏她的脸,又舀了一勺粥递过来,“真乖,再吃一口。吃完了,本王让易军瞧瞧你的伤口。” 顾承霄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沈嘉仪只能一口一口地咽,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他看小姑娘实在吃不下了,不再强迫,命人撤了晚膳,抱起怀里的人就往外走。 沈嘉仪慌得连忙抱住他的脖子,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紧张和茫然。 果然又要回乾坤殿了啊…… 一路无话,顾承霄抱着她娇软的身子回了乾坤殿,正要将她放到小榻上,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襟,男人低头看她。 烛光下,小姑娘脸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的惹得人心猿意马,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很害怕:“王爷走后,弄月也去忙了,玉梨苑就剩我一个人,今日的避子药还没喝……” 隔了这么久才喝,也不知有没有用…… 男人那句“那就不喝了”的话还未出口,忽然想起她上次听到这话时,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好软着态度答应:“本王派人让易军备药。” 小姑娘点点头,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可下午男人实在要得狠了,她此刻双腿仍软着,一个趔趄就要往前栽去。顾承霄连忙揽住她的腰,将她重新带回自己怀中,斥道:“急什么,不能走就别逞强!” 见她低眉不语,兴致恹恹的模样,男人捏捏她的小鼻子,说道:“过几日大晋的祈雨节就到了,到时本王带你一同去弘福寺散散心。” 这段时日变数太多,对她的打击实在不小,弘福寺是个福泽深厚的地方,去那里拜香火、去霉运再好不过。 他已命人暗示谢躬将其夫人带上,到时外祖孙俩叙叙旧,以慰她思亲之苦,免得她整日神不守舍的瞎想。 第26章 恐怕不会长久 时间过得飞快, 祈雨节就在眼前,这是大晋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不仅帝后要到弘福寺祝祷, 就连后宫的一应女眷及高官家眷都要到场。 因新帝年幼未有妃嫔, 将由摄政王、徐太后一起携新帝进行仪式。 沈嘉仪一大早就被弄月从被窝里唤醒,她耷拉着脑袋, 一副神情恹恹、疲倦非常的模样, 昨夜摄政王要得实在狠了,她哼着气音哭了大半夜,顾承霄拍着她背哄了许久才缓缓入眠。 男人和女人到底不一样,昨夜如此激烈,顾承霄睡得又比自己晚, 今早等她转醒, 身侧早已没人,男人已经在院外练武许久了。 她半闭着眸子, 任由弄月服侍, 不知过了多久,跌入了一个坚硬宽阔的怀抱,一阵龙涎香袭来, 惹得她睡意更浓。 “这么累?”顾承霄捏捏小姑娘泛红的脸颊, 触手滑腻,他在她耳畔低语, “下次本王轻一些。” 沈嘉仪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半睁着眸子,挥起拳头要打他,却被男人苍劲的大掌包住小拳头,拦腰抱了起来。 弄月站在一旁只觉自己多余, 连忙拿起锦披给姑娘披上,那长长的锦披将她整个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沈嘉仪下意识地在顾承霄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反正锦披之下谁都认不出自己是谁,她干脆舒舒服服地在他怀中补眠。 男人被她的小动作弄得眼眸渐深,颠了颠手,转身大步走出了摄政王府。 府门外,朱墙已坐在马车前候着,马车华贵,清一色的金丝流苏垂下,四蟒暗纹遍布,在右边的那角顶端,还挂着一个金线制成的灯笼,“霄”字大咧咧地映在上头,彰显着主人至高无上的身份。 钟义上前打帘,顾承霄一低身,抱着怀里的女子就进了里头。 马车内烧着暖炉,底部铺满了银灰色的绒毯,因路途偏远,小案上备着各色果点,算是奢华至极了。 男人抱着她坐定,马车缓缓启行,车行过处一片静谧,可等那辆马车远了,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一人低声道:“你们瞧见没,今儿个祈雨,摄政王是抱着位姑娘出的门!我听说前段时间,天悦楼降下仙女,王爷正巧撞见被迷了魂,立即将仙女带回王府,日日厮磨,半点都离不得。” “咦,我听说的与你不一样,”又有一个中年女声响起,“说是咱摄政王出征西北时,见到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那女子被突厥所困,王爷一手救下了她,女子就要以身相许,就这么跟着回了京都。” 众人猜测来,猜测去,都发现了各种说法的共同点——那名女子容貌绝佳,绝代倾国,否则怎么能引得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出王府! 祈雨节对大晋子民来说,是何等庄重肃穆的仪式,王爷连这样的场合都将这名女子带着,足见她地位的不一般。 百姓们的议论,在马车内昏昏欲睡的沈嘉仪是听不到的,她睡得沉,微微皱紧了好看的眉,已入梦境—— 梦里的镜头很快,一会儿是继母和沈玥琳极尽刻薄的嘲讽,一会儿是董礼貌那张温柔带着不羁的脸,轻声软语地对她说“别怕”。 紧接着场景急转而下,继母不知为何绝望地倒在地上,祠堂里站满了谢府和永安侯府的人,起初她像个局外人,看着众人对继母的斥责,责骂她为何对自己嫡姐的女儿如此苛待,继母一遍又一遍地骂,嚎哭着喊“我不甘心……不甘心……”。 忽然,一只大掌牵住她往里走,男人一身玄色蟒衣,金冠玉带,侧脸紧绷,一双深邃的眸子透着刺骨寒气。 祠堂内的众人立即静了,忙下跪向男人行礼,男人不出一言,挥起剑直射向继母,一剑穿心。 沈玥琳大哭着扑过去,可那一剑命中要害,鲜血几乎是喷出来的,很快就在地上蔓延开,深红色的血像只怪物,一路肆虐到了沈嘉仪的脚边。 沈嘉仪纤弱的身子晃了晃,惊慌失措地往后躲,可那血就像长了双眼睛,一直跟着蔓延过来,眼看就要沾到她小小的绣鞋…… “不要……不要过来!”沈嘉仪忽然在梦中喊了一声,音色凄慌,透着惊恐。 顾承霄垂眸看过去,怀中的人儿紧紧闭着眸子,秀眉皱着,眼尾泛红,一双小手此刻正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他将她的头拨正,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背:“梦魇了么?本王在,不怕。” 这招非常管用,小姑娘羽睫颤抖了几下,往他怀里依赖地埋了几分,重又恢复平静—— 梦境一转,地点变成了大牢,董礼貌一身囚服被关在牢房,身上血迹斑斑,满是鞭痕。 她连忙提裙跑过去,想问问他疼不疼,为什么会在这里。 董礼貌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他长得极俊俏,目光温柔极了,“小嘉仪,可爱的小嘉仪,我再也护不了你了。” 话里满满都是无奈和遗憾。 话音刚落,一队狱卒走了过来,端起一盆烧得滚烫的铁水,就要往董礼貌身上泼,她看见董礼貌释然又不舍的眼睛,心痛得抽疼。 滚烫火红的铁水随着狱卒的动作,全部泼向董礼貌,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面目全非,紧紧地闭上眼,大喊:“董礼貌!” 再一睁眼,沈嘉仪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马车内暖意融融,散着各种果点的甜香,马车外是百姓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很多很杂。 抱着她的男人俊毅的脸带了薄怒,凤眸微眯,寒沁沁地看着她:“董礼貌是谁?” 沈嘉仪小脸一白,顿觉不妙,怎么被他听到了……刚才那些事情,原来都是梦么,为何如此真实……她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说话!”男人怒气更甚,抱着她身子的手收紧。 她吃痛地要躲,顾承霄像早就知道她的意图,修指用力,捏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没……没谁。” 沈嘉仪心虚地低下头,用乌黑的长发遮去脸颊的苍白和惊慌,董礼貌多次偷偷潜入王府,要是被摄政王知道,肯定要被问罪的。 私入王府,如果被定为窃取机密,摄政王如此心狠手辣,他只是小小的礼部侍郎,谁都护不住他,一定会丢命的! 可是,既然董礼貌在朝为官,摄政王又为何未听说过他名字一样?也许是官员太多,侍郎之位太过低微,所以才没听过? 想到这里,沈嘉仪摁下心中的惊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解释道:“很早以前,曾听爹爹说起过这个名字,不知怎么的刚才梦到他丢了性命。” “是么?”顾承霄显然不太相信,能让小姑娘在梦中脱口而出的名字,绝对不会是如此简单的关系,更何况,她方才的心疼和慌乱骗不了人。 董——礼——貌 他仔细地回想,这名字取得特别,要是在朝为官的官员,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顾承霄在心中搜索了一圈这个名字,确认不是朝中之人后,心中的怀疑更加强烈,但面上仍不显。 见小姑娘低垂着脑袋,不肯再出声的模样,他将她僵硬的小身子扣在怀中,捻起小案桌上的一枚杏脯,塞到她的嘴边:“睡久了嘴里发苦,吃一些?” 沈嘉仪本就心虚着,见男人好像并不追究,嘴里又实在苦得厉害,乖乖巧巧地将杏脯含进嘴里。 那只温软的小口咬的时候,小小的贝齿蹭到了男人的指尖,柔软温热的唇也轻轻地扫过,留下一些湿润的痕迹。 顾承霄只觉指尖一热,瞬间四肢百骸都迅速发烫,他喉头重重滚了几滚。 他迅速捡起一块杏脯塞进自己嘴里,唇瓣故意裹住方才的那片湿润,伸出舌舔了几舔。 甜津津的杏脯味道夹杂了淡淡的女子馨香,惹得他脑中又浮现出小姑娘粉嫩的脸。 当真是……销魂勾骨。 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沿着她背部姣好的曲线,重重地吻了上去。 “唔……”沈嘉仪水雾迷蒙的眸子,怔怔望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毅脸庞,连挣扎都忘了,他他为何突然亲自己? 顾承霄吻得缠绵用力,好像要将怀中的人儿整个揉碎入骨,沈嘉仪渐渐忍得憋气,本就虚弱迷茫的小脸泛上了红,她攥起小拳头用力捶男人的胸膛,心里叫着“放开 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放开她,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颈子上,又痒又羞,她赶紧埋着脸躲得更深,声音闷闷糯糯的:“不要……” 顾承霄不言,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沈嘉仪本就因为憋气急促地喘着,发觉一凉,眼眸里有了水意。 车内意乱情迷。 正在这时,马车外“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朱墙跪在外头,毕恭毕敬:“主子,到了。” 还没等顾承霄回应,沈嘉仪猛地推开他的脸,一个鲤鱼打挺,从男人怀中弹出,抓起侧位上的锦衣囫囵穿上,掀开帘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这回她很小心,揪起下摆稳稳落地,一阵冷风吹来,她冻得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此地车马已停了很多,看左边车顶上的灯笼标志,大多都是高官显贵。 弘福寺是大晋最大的寺庙,颇受皇室和百姓们的追崇,多年来香火不断,除了一些皇室的祭祀仪式,百姓们若有心愿便会来此祈福。 不知从何时开始,弘福寺内求子的风气盛行,传言只要住在寺内一月,潜心祈福,就会立即怀上珠胎,心想事成。 沈嘉仪拢紧锦披,看着“弘福寺”三个大字怔怔出神,若是能将母亲的牌位请到弘福寺内加持,自己也许会更加心安。 虽然母亲是永安侯府嫡妻,在侯府宗簿上也占据主位,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爹爹在母亲忌日时多上一炷香,夫妻缘薄至此,母亲待在府中想必也不太开心。 倒不如移到弘福寺,多受些佛家福泽。 “这么冷的风,脸不要了?”顾承霄紧跟着下了马车,站在她身后,将锦披的帽子替她戴好。 沈嘉仪的脸小,帽子一戴上,就把整张脸全部遮住,男人这才满意,“弘福寺人多眼杂,你还是不要露面,一会儿本王会将你安置在偏殿中歇息,等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再带你出来闲逛。” 他虽然不怕众臣子发现车内的女子就是沈嘉仪,可到底顾念着她的清誉,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在这京都传扬开怕是不好收场,况且,今日之行只是想带她散心,并让外祖孙二人见见面。 弘福寺的小和尚眼尖,见到摄政王下来,赶紧上前引道:“摄政王殿下,轻远住持已在昆仑殿内等候,请随我来——” 顾承霄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里肃杀冷酷的表情,虚虚搂着小姑娘,大步走进。 小和尚偷偷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子,身形娇小,体态婀娜,虽看不到脸,却能瞧出她的脱尘气质,遂不敢再看,低着头在前面引路。 见到摄政王进去,远远停着的马车里走出许多大臣及家眷,也跟着疾步走了进去,不过,他们去的是稍远些的紫光殿,那里专供宾客歇息。 高诗诗也跟着高尚书来了,这种佛家场面按她的身份本不合适,可她还是央着父亲带着自己来了,不为其他,只因为摄政王会主持中馈,若能趁机再与他接触一番是最好的,毕竟上次在书房闹得太过僵硬。 她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此刻,高诗诗脸色发白,一双妖柔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刚才摄政王马车内下来一个姑娘,那身段体态,像极了那个人,那个她一直暗恨在心、不断比较却终究比不过的人。 如果自己看得没错,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就是沈嘉仪。 更让她惊呆的是,摄政王竟然主动替沈嘉仪戴兜帽,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她都可以想象男人眼中的温存。 袖中的手狠狠捏紧,长长的指甲直嵌进肉,她附耳在一旁的贴身侍女:“悄悄跟上去,看她在哪一处庙殿休息。” 侍女应声离开,高诗诗心中一股怒气上涌,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所以,外界盛传,摄政王独宠的那名神秘女子,就是大婚之日失踪已久的沈嘉仪? 呵!好,好极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摄政王和其他时候不一样了,从前还能给一个温和的笑,现在是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吝啬,原来如此! 她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的疯狂,沈嘉仪,你抢我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 小和尚一路引着二人传过重重殿宇,终于来到了弘福寺最大的昆仑殿。 因此处是寺中最重要的佛门重地,就连幼帝与太后也只能在旁边的次殿休息,故而昆仑殿机关重重,屋舍繁杂。 顾承霄让沈嘉仪在主殿歇下,顺便可以拜拜佛祖,他已暗中将谢老夫人请来,殿外有暗卫把守,相信祖孙俩在此处叙旧再安全不过。 小和尚见女子留下,心中疑惑,面上不被看出分毫,仍低着头将人往里头引。 昆仑殿主殿往里,还有一间密室,密室内声响皆透不到外面,而外面的声响,里头的人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摄政王与轻远住持细谈,都是在昆仑殿内的密室。 机关重重,小和尚并不知道诀窍,他将摄政王带到了密室外,就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他一直知道轻远住持与摄政王关系不一般,之前也一直由他来领路,可不知怎么的,不管引多少回路,他的后背和脖子总是凉飕飕的,老担心哪一天这头就和身子挪了位。 小和尚看了眼顾承霄玄黑色的高大身影,一路往外走,又看了看跪在蒲团上的纤柔身影,偷偷叹了口气,这样娇娇弱弱的女施主,不晓得是怎么在那个阎王身边活下来的。 顾承霄修指熟练地转动机关,片刻就踏入了密室。 轻远住持已打坐许久,见到主子来,就要起身行礼,一身玄衣的男人挥手“不必。” “谢王爷。”轻远也不拘泥,大大方方地又坐了回去。 顾承霄坐到他对面,桌上摆着一盘棋,他扫了一眼:“被困住了?” “是王爷被困住了。”轻远脸上浮出了笑容,还是被一个小姑娘给困住了。 “最近政事顺遂,本王何困之有?” 轻远捻着手中的佛珠,好像又说起不相关的话题:“老衲听说,几日前摄政王府迎入了一位姑娘?” 顾承霄掀了掀眼皮,淡淡道:“轻远住持一介出家人,何时对俗世风月感了兴趣?” “与王爷有关,自然是关心的。”轻远倒也不恼,仍旧笑呵呵的,“老衲不过有些感慨,一向杀伐果断、冷面绝情的摄政王殿下,在男女之事上竟然如此专一。” 见到对面的人神色微变,他继续说道:“只是这名女子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若王爷从未走进她的心中,不管用权还是用情,恐怕都不会长久。” 第27章 别让摄政王等太久 顾承霄沉默半晌, 修指忽然夹起一枚棋子,缓缓放入棋盘中。 棋局中方才的胶着之势顿时瓦解,不过一子, 黑子已溃败四散, 败局已定。 “不过一盘困棋而已,”顾承霄回得漫不经心, “本王一子即可化解。” 轻远摸了摸胡须, 看看棋,又看看对面的华服男人,笑眯眯的没有开口。 密室的另一条暗道内,忽然闪身出现一人,是黑衣窄袖的暗卫打扮。 男人皱眉看着暗凛:“何事?” 暗凛抱拳行礼道:“高尚书之女高诗诗在昆仑殿外徘徊, 像是要偷偷进入。” 他奉命带着一队暗卫守护在殿外, 按惯例此处是佛门重地,一般人都不会踏入, 可怪就怪在, 那位胆大的高尚书千金,她不仅想进来,还想偷偷地进。 顾承霄正要命令将人驱离, 轻远忽然开口:“王爷若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困, 让外头和里头的两位姑娘见一见即可。” 鬼使神差的,本欲下令的男人已到嘴边的“将人驱走”, 硬生生变成了“将人放进来”。 —— 沈嘉仪一个人在主殿中坐着,觉得无聊透顶。顾承霄进了内室久久未出来,她只好和殿内那尊佛祖金身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打算起身给相处已久的佛祖上一炷香,许一个愿时, 主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名烟紫衣裙的少女。 好巧不巧,今日沈嘉仪也着一身烟紫色的裙衫,因是锦绣坊特质的华服,专供皇族女子穿用,所以用料做工都是极品。 弄月将衣裙送来时,她觉得不合规矩,并不愿穿。直到今日早晨,弄月强调是摄政王下令她必须穿上,沈嘉仪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了。 一件是皇族特质的锦绣华服,一件是民间衣坊制成的普通衣裙,不管是从料子、剪裁、款式各方面比较,两者都有明显的差别,高下立现。 高诗诗素来爱美,几乎立刻就认出了沈嘉仪衣裙的不凡,她本就怒气冲冲的眸子,更是燃了火,好像要把沈嘉仪烧成灰烬。 这么名贵的衣裙,本该穿在自己身上,沈嘉仪她配吗! 沈嘉仪见到来人,脑袋一下子空了,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甚至于她脑中一闪而过落荒而逃的念头。 “呵……”高诗诗轻蔑地冷哼一声,就像一个正宫不屑地看着个丈夫偷吃的外室,“外头盛传,摄政王在王府养了个女子,盛宠到极致,却原来是你啊,沈嘉仪!” 这段话说得咬牙切齿,含着愤怒、质问、不甘以及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嫉妒! 沈嘉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垂下头轻轻道:“高姑娘误会了。” “误会?你都住进摄政王府,爬上王爷的床了,还说我误会?”高诗诗的声音陡然尖利,传到密室内清晰可闻,顾承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阴恻恻的甚是摄人。 高诗诗的声音更加刺耳,透着威胁:“沈嘉仪,从前你与摄政王的恩恩怨怨,我自然管不着。可如今我已经是世人默认的摄政王妃,你如此不要脸地勾引,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么?” “王爷养着其他女子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你,呵!等我明媒正娶嫁入王府,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这个贱人。到时候,我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妃,你呢?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狐媚子罢了,连妾室都排不上,你拿什么和我比?” 密室内的摄政王脸彻底黑了,握着棋子的手青筋暴起,连轻远都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 主殿内静了片刻,传来沈嘉仪轻轻柔柔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羞愧,带着胆怯,却唯独没有伤心:“高姑娘误会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你比。留在摄政王府,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可以立即离开,再也不会踏足王府。” 高诗诗盛满怒气的眸子眯了起来,冷笑道:“把自己撇得倒干净,这么说,是摄政王执意将你留在王府不肯放人的?就算事实真是如此,王爷对你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等他玩腻了你,就会把你赶出王府,半点情面都不会留。” 她将诛心的话说完,就好以整暇地盯着沈嘉仪的脸,她就是要看她难堪、懊恼、焦虑,这样她就畅快了! 可高诗诗看了半天,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上没半点受伤,反而经过片刻的茫然思索之后,变得明艳起来,连微皱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怎么回事?高诗诗不解地听她开口。 “是啊,王爷对我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沈嘉仪好像突然被点醒,语气反而更加轻快,一张倾倒众生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到了王爷厌弃那一日,我一定会收拾好东西,尽快离开!” 高诗诗原以为她会奋起反驳,却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那态度软乎柔顺极了,这下她肚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反击之语,一下子都没了开口的理由。 甚至,她还想再问一句确认,她当真对摄政王妃之位没有半点想法了? 可骄傲如高诗诗,自然拉不下脸去问一个情敌这番话的,一旦问出口就是失了气势。 两个人就这么遥遥站着,气氛陷入僵持。 过了许久,沈嘉仪轻轻软软的声音又响起:“高姑娘放心,你永远是摄政王妃,而我,只是王爷身边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王爷是个懂分寸的人,等到你们二人定下婚期,相信他也早已腻了我。到时我会立即离开,绝不给你添堵。” 这话她越说越快,好像是想要快点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唯恐和摄政王再沾上半点情分。 密室里一身玄衣的男人,心底忽然划过一丝疼,就像时一根细针,轻轻地扎过,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人十分难受。 高诗诗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保证,心里顿时熨帖得很,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沈嘉仪不仗着如今的宠爱赖在王府不走,日后嫁入王府之后,她大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男人么,哪个不偷腥?摄政王为这一年前的那口气,将沈嘉仪绑在身边,得了滋味后,又及时地抛开,这又有什么关系? 相反,她越是阻止,男人越是得不到手,就越是放不下,反倒于她无益。 至少,沈嘉仪走了,摄政王心里就可以有她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高诗诗昂着下巴,轻蔑地瞧了烟紫色的身影最后一眼,冷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在王府有好日子过。” 说罢,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摇一摆地走出了昆仑殿,浑然忘了她方才是如何偷偷摸摸,钻了狗洞才进来的狼狈模样。 密室内,一身玄衣的男人已脸黑如炭,原本慵懒靠在座椅上的身子,此刻紧紧绷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那枚被拈着的棋子,不知何时已碎成了几片,可怜兮兮地掉在棋盘上,打破了原先的胜局。 轻远依旧笑呵呵的,慢悠悠地捋着胡须:“看来老衲猜得不错,王爷正困局中,情况还有些‘危急’。” 顾承霄没心思跟他打哑谜,冷冷道:“你一介出家人,懂什么男女之情,倒是在旁看热闹看得起劲。” “非也。”轻远摇摇头,神色飘忽着,好像想到了从前,“老衲年轻时并未出家,二十岁那年,我在元宵灯会上遇到了一名女子,那女子雪肤嘉貌,一下子就让我动心了。” “可惜,那时我年少气盛,从来不懂失去为何物,心里头在喜欢,对那女子也只是给予寥寥数语的关心,不曾表达过心意。许是我没有福分,她见我并不看重这段感情,几日后就听从家人的安排,嫁去了汗城。我因为这件事,颓废了一段时日,最后堪破红尘,入了僧门。” 轻远摸着胡子,眼里写满了遗憾:“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女儿,丈夫和婆家嫌弃她未生下男丁,对她态度越来越坏。如今他丈夫又娶了好几个妾室,生了庶子,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我看着心痛,却做不了什么,只好在这佛堂里,单独给她辟了一座小院,供着佛祖香火,只求她余生顺遂,少受些苦楚。” “既然那位女子过得不好,住持为何不直接将她接到身边?”顾承霄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 “不可,不可。”轻远摆摆手,神色更加无奈,“她不会肯的,也许从前她心里还有我,可如今是半点都没有了。更何况,她已嫁做人妇并育下一女,我已出家为僧,如果她跟着我,就算我还了俗,她也会受世人诟病。” “所以,王爷。”轻远语重心长,“当珍惜眼前人啊……切莫等到佳人远去,为时晚矣……” 说罢,轻远脸上倦怠之色更浓,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进了另一处密道,那个略显蹒跚的身影渐渐在密道尽头消失时,顾承霄仍坐在原地垂眸沉思。 不多时,外间又有轻微的响动,像是谁跪在了蒲团上,顾承霄脸色微变,凝神去听。 外头沈嘉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跪着,双手相合,虔诚祝祷:“佛祖在上,信女心有三愿,请佛祖成全。第一个心愿,愿母亲早登极乐,来生不要受今世之苦。” “第二个心愿,外祖母能够顺顺遂遂,安度晚年,不要有性命之忧。” 顾承霄眉头稍展,这第二个心愿,他完全可以替她达成,根本不用求神明。 她只要乖乖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包括高诗诗的命。 想到这里,顾承霄眸子里杀意顿现,高府的确留不得了,等不及几日后了,待祈雨节一过,他就让林忱上奏弹劾,抄了高氏满门,一个不留。 “第三个心愿——”她顿了顿,用更加坚定、急切的声音说道,“愿摄政王能早日厌弃于我,好让信女顺利离开,至于离开之后,去往何处,请佛祖明示。” 接着就是沈嘉仪晃动签筒的声音,不多时,一支签落了下来,她喃喃出声:“身处之地的东北方向3里——” “是——”她有些震惊,“丞相府!”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的归宿之地竟然是丞相府? 密室内,顾承霄腾地一声,气得站起了身,他一挥衣袍,整个人换上了冷肃可怕的气势,径直就往另一条密道行去。 看来赵九阑他也不能留太久! —— 昆仑殿外,谢氏由专人引着,进入了殿内。进去时,她还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引她的暗卫:“小兄弟,这昆仑殿乃佛门重地,一般香客是不能入内的,你们主子当真邀老身来此想见?” 引她的暗卫生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脸,像个修面阎罗,面部表情地答:“主子吩咐,老夫人安心进去便是。” “好好,”谢老夫人捂着胸口,点点头,终于抬腿迈了进去。 刚一进殿,她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可细看身上穿的皇族御用的衣衫,又有些不确定了。 直到跪在蒲团上的小姑娘转过身,那张绝美娇柔的小脸生生露在她面前,谢老夫人这才一声“心肝”,惊喜地迎上去,“是仪儿吗,你还活着对吗?外祖母就觉得你还活着啊!” “外祖母——”沈嘉仪眼眶也红了,鼻子酸酸的,想要落泪,她窝进外祖母怀中,撒着娇,“外祖母一切安好吗?仪儿想您。” “好好好,”谢老夫人一连说了几个好,又掰过外孙女的肩膀,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心疼道,“瘦了,比以前瘦了。” 说着又要落泪。 沈嘉仪连忙扶着谢老妇人,坐到旁边的檀木椅上,又给她倒了茶,“外祖母,我很好,今日祈雨节,外祖父带着一应家眷来弘福寺参礼,可此处不是家眷的歇脚之地,外祖母为何会来?” 谢老夫人也觉得奇怪,疑惑道:“这事儿仪儿也不知晓吗?我今日刚一下马车,便有一名全身黑色的壮士带着皇族令牌来寻,说是贵人命我前往昆仑殿一见,竟没想到见到的是你。” 沈嘉仪心中突突一跳,隐隐有了猜测——是他么,故意将自己留在主殿,引外祖母来此相见,以慰她忧虑思亲之苦么? “仪儿,你跟祖母说句实话,”谢老夫人上了岁数,又是高官之妻,经历得多,看得也透,看到外孙女虽然消瘦不少,但是从头到脚每一样衣衫饰物都不是凡品,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你遇到了哪位贵人?” 沈嘉仪脸色顿时变了,在最亲的外祖母面前,忽然觉得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外祖母别问了。” “仪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种日子是你一个侯府嫡女能过的吗?你跟祖母说实话,那晚大婚究竟发生了何事?” “祖母……”见实在瞒不下去,沈嘉仪只好将大婚之夜之后发生的事,简单地交代了一遍,末了又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仪儿方才想明白了,摄政王掳我,一则是为了阻止爹爹与赵丞相结盟,二则便是一年前的那场纠葛,引得他对仪儿起了不甘的心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摄政王已有内定的王妃,对仪儿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等他腻了仪儿,仪儿便迅速离开王府,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落脚之地生活。” 谢老夫人听得连嘴都合不上,浑浊布满沧桑的眼,此刻又涌出了心疼的泪,她无奈地拍着外孙女的手背,懊悔道,“当初就不该将你送回永安侯府,我就应该拼着一条老命,将你锁在谢府再也不出门,如今害你到这般地步,我无颜下去见你母亲!” “祖母莫要自责,要怪也只怪爹爹太过薄情,”沈嘉仪垂眸,隐去眼中的落寞,“只是仪儿一直不懂,为何从小爹爹就对我避之不及,对沈玥琳却呵护有加,明明我和她都是爹爹的女儿。” “仪儿,这……”谢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老一辈的恩怨,你还是别掺和了,那些陈年往事再次提起,也只是一团乱麻再也扯不清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让你离了摄政王。” “这事我说了不算数。”沈嘉仪苦笑,“只有等摄政王厌弃了仪儿……” 她自知此事无解,便故意引开话题,问道:“今日祈雨,爹爹想必也带着家眷来了?巧雨可有跟来?” 巧雨是外祖母赐给她的丫头,两人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感情深厚。自从大婚那晚被劫后,她就再也没有受到过巧雨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方才在弘福寺门口,祖母见到她了,”谢老夫人叹了口气,“发现你失踪,丞相府第二日就将带过去的奴仆,都遣送回了侯府。也是个苦命的丫头,今日看她也瘦了一大圈,跟在你那个心狠的继母后头,低眉顺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 沈嘉仪点点头,眉宇间郁色更浓,其实这般境况,她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失踪,继母和沈玥琳必然要找个替身出气,巧雨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正在此时,主殿大门再一次打开,弄月慢慢走了进来,脸上露着笑:“沈姑娘,外头的祈雨仪式已结束,时候不早了,主子已在翠竹阁歇息,命奴婢来接您回去。” 谢老夫人眉头一跳,立即就猜出了这声“主子”指的是谁。她看了一眼弄月,见对方温和恭敬、面面俱到的样子,心下微松,狠狠心推了一下外孙女的背:“快去吧,别让摄政王等太久。” 摄政王权势滔天,满朝上下谁敢忤逆? 也就只有等他腻了仪儿,再谋后路了。 第28章 等腻了我 就放我走吗 沈嘉仪告别祖母, 跟着弄月一路来到了翠竹阁。 此处环境清幽,一丛丛的翠竹环绕,颇有室外隐居之感。 天色已经转暗, 顾承霄已沐浴过, 斜躺在长榻上看兵书,见到沈嘉仪红着眼眶进来, 心中的怒气不减反增。 他将目光挪回兵书上, 薄唇轻启:“去沐浴。” 声音疏离、淡漠,还有浓浓的冷戾。 感受到男人的不悦,沈嘉仪不敢反抗,顺从地点点头,原本要从他身前经过的路线, 生生在脚下打偏了方向, 绕了一个大圈才进入湢室。 她活像一只想要迅速逃离的兔子,走得又轻又快, 生怕屋内的这位阎王哪里不如意, 又要将她囚着做出什么事来。 很快里头就传来水声,顾承霄掀起眼皮往内室的方向瞧了一眼,忽然烦躁地起身, 捏着兵书走到了床榻。 果真是整日盼着被厌弃, 连走路都要刻意避开了! 他侧躺着,因身形高大占据了大半张榻, 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兵书,右脚曲起,风流不羁之气倾泻而出。 沈嘉仪擦着头发出来,寝衣虚虚地贴在身上, 描摹出勾人的曲线。 见顾承霄已躺在榻上,将所有进入里侧的路都挡死,她迟疑了片刻,到底不敢开口让男人挪一挪,脱了绣鞋,弯着腰就往里爬。 眼看着她就要跨过男人高大的身躯,顺利进入里侧时,顾承霄忽然放下兵书,苍劲大掌扣住了她白皙的脚踝,用力往外一扯—— “啊——”小姑娘惊呼一声,身子因为外力往右边一歪,重重地跌下去,正好撞进男人的怀中。 她的哭泣声、求饶声终于统统变成了恐惧,今夜的顾承霄就是一头久未进食的猛兽,像是要把猎物撕扯成碎片,生吞入腹。 小姑娘哭得哑了嗓子,娇美的小脸上泪痕遍布,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张开檀口用了最大的劲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带着肩膀上的刺激,顾承霄终于舒服地闷哼一声,翻身将她揽进怀里。 沈嘉仪的气息早已乱了,带着浓浓的哭腔,一双泪眼红肿得像个核桃。 顾承霄回了些理智,捏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真没出息,在这事儿上怎么只会哭?” 之前一直顾虑着她的身子,恪守着分寸,今日终于趁怒肆意畅快了一回,没成想小姑娘哭成了泪人。 他餍足地躺下,刚才的郁结之气已散了大半,脑海中忽然又浮起轻远的话——切莫等到佳人远去,为时晚矣…… 顾承霄皱眉沉思片刻,垂眸去看沈嘉仪,就见小姑娘已昏睡过去,羽扇似的睫毛沾着泪珠,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得不说,睡着时的她,比醒时不知可人爱多少倍。 “磨人的小妖精!”他低低骂了句,将人抱在怀里,大步走进湢室清洗。 小姑娘睡得很沉,至始至终都没有醒来,顾承霄只好又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抱回榻上,那小身子刚一沾上被褥,就迅速地缩进锦被中,好像防备着再次被拆吞入腹似的。 男人无奈地扯扯被她搅得一团乱的锦被,也翻身躺了进去,还没躺实,就听见小姑娘细弱的梦呓。 “想要什么?”他起初没听清楚,好脾气地俯下身子去听。 被中的人儿脸色微红,好看的唇一张一合,呓语着:“等……等腻了我……就放我走吗?” 虽是在睡梦中问出的话,却说得十分认真恳切。 顾承霄顿时被气笑了,本来餍足的神色沉了下去,将被她扯去的锦被拉回了大半,阴恻恻道:“对,玩腻了你,本王就把你扔得远远的,再也不管你!” 没成想,这话她竟好巧不巧地回应了。 “恩。”小姑娘低低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顾承霄更生气了,胸/口都被气得发疼,他重重地躺下,背对着小姑娘不再搭理。 许是弘福寺中的地龙年份久了,到了后半夜竟不太暖,沈嘉仪越睡越冷,她梦见自己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极地,只有远处的一只火炉能带来温暖。她 连忙飞奔过去,紧紧贴着火炉壁,不管寒风怎么吹,死都不撒手。 然而床榻上,被她当作火炉的男人正一脸寒霜,动作生硬地将小姑娘推开:“不是要走得远远的吗,抱着本王做什么?” 沈嘉仪自然听不到这句话的,她更加紧地缠上来,依赖地缩在男人怀里,闭着眼低低地喊:“火炉别走……冷……” 男人生性体热,屋内的温度对他来说刚刚好,他皱着眉去摸小姑娘的身子,触手冰凉,看来是真的冷着了。 他僵持了会儿,终于放弃推开她,铁臂一伸将那具冰冷的小身子抱在怀中,坚毅紧绷的下巴抵在那颗毛茸茸的头上,威胁道:“沈嘉仪,你竖起耳朵听好了,等本王腻了,别说上榻,你连本王的寝殿都休想进来!” 回应他的是怀中小姑娘依赖的微蹭和绵长均匀的呼吸。 —— 次日一早,弘福寺内热闹非凡。昨日祈雨仪式已经完成,剩余几日高官显贵们会在寺内为家国百姓祈福、捐香火,诰命夫人们常年不出府门,今日也正巧借着礼佛与各家多多走动,联络感情。 官家贵女们对礼佛和交际兴趣不大,一个个地都派了丫头往翠竹阁外跑,一腔闺思再清楚不过。 丫鬟们跑得多了,难免撞到一起,都是为了里头的那一位,免不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骂起来。 有个脾气急的已经怼上了:“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裴将军家的二姑娘啊,听说不是已许了人家了,怎么,又想另攀高枝儿?” “你!”裴府的丫头一张脸气得通红,回击道:“你们家的杜姑娘长得这么丑,连平常人家都相看不上,还妄想摄政王殿下看上?” “你个臭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其他假装在一旁闲逛的各府丫鬟,一看情势不对,立马上来将推搡着的两人拉开,有些素日里有恩怨龃龉的,丫鬟们趁着人多眼杂,暗中踩脚的踩脚,掐肉的掐肉。 “哎哟,谁踩了我一脚!” “哪个小贱人掐着了我的肉,可疼死我了!” 顿时,场面乱做一团,动静越来越大。 钟义今日起得早,原本在院外练拳,听到门口乌压压的叫骂声,赶紧飞身往外查看。 这没看倒好,一看吓了一大跳,十几个丫鬟扭在一块儿,发丝都扯乱了,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 他顿时急了,主子刚吩咐不可有大动静,免得吵了睡梦中的沈姑娘。 害,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主子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会儿担心沈姑娘休息不好身子受不住,一会儿晚上又折腾得她哭得停不住。 就拿昨夜来说,沈姑娘到后来哭得声儿都哑了,恐惧的意思连在外头的朱墙都听出来了,王爷就是不怜香惜玉,直闹到后半夜才停。 他要是女的,绝对离主子远远的,沈姑娘说不定哪天就被折腾死了,偏偏那些个贵女眼巴巴地要往这个活阎王跟前凑。 钟义“戚”了一声,快步走到纠缠着的丫鬟们旁边,堆着笑说道:“哟,众位小姐姐们,这是在做啥呀?” 丫鬟们听到男声,顿时止住了动作,四下分散开,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瞧。 看方向是从翠竹阁出来的?那他是摄政王的护卫还是…… 钟义咳嗽了一声,开始自报家门:“在下是摄政王的贴身护卫——钟义。” “钟……钟大哥!”一个机灵点儿的小丫头立即出声。 紧接着,剩下的丫鬟也都跟着叫了起来,钟义顿时觉得心里熨帖了不少,借着摄政王的势,他在这帮小丫头心中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 自己年岁也差不多了,不近女色的主子身边都有了沈姑娘,自己是不是也该讨媳妇儿啦? 这样想着,他喜滋滋的将那些丫鬟的脸一个个看过去—— 这个太泼辣—— 那个太精明,一看娶进门自己就要受气—— 粉衣裳的太瘦了,捏起来没味道—— 蓝衣服的身材倒不错,就是脸上麻子多了点儿—— 看了一圈,就没一个入眼的,钟义捏捏眉心,长叹一口气,找个称心的媳妇儿不容易啊! “钟大哥,我家小姐乃远安侯府的嫡长女,感恩于摄政王的雄韬伟略,家国才能安定,不知王爷……”那个精明的小丫头凑上前去,在他手里放了根金簪。 钟义眼睛一眯,连迟疑都没有,不动声色的将簪子收进袖中,笑道:“王爷今日不会出门,不过明日会……” 其他小丫鬟见“行贿”成功,纷纷上前将手镯钗环塞到钟义怀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这些“赃物”他一概收下,嘴上敷衍着,将王爷明日的安排半真半骗地说了个大概。 小丫鬟们心满意足,嘴巴也不刻薄了,互相看对方也顺眼了,嘻嘻笑着回去给自家小姐报喜去了。 钟义巅巅袖中沉甸甸的首饰,心里了开了花,正要转身往回走,冷不丁撞到了一脸严肃的朱墙。 “看什么看,傻大个子!” 朱墙冷着脸,拦住他:“你竟然为了点姑娘家的首饰,把主子都卖了!钟义啊钟义,你真是愧对父母给你取的这个名儿!” “又不是真卖,我骗了一半的!你的名儿跟你倒是相配,四肢发达像堵墙!”钟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抱着袖中的首饰就要往里走。 “主子亏待你了吗!这点子首饰就把你收买了,你真是掉钱眼里了,守财奴!” “也!你个大个子,你身板跟堵墙似的,难道脑袋也硬得像堵墙不知道转弯吗?”钟义后退一步,“这些首饰我要变卖了换钱,以后娶媳妇用的!” “娶媳妇能用那么多钱?”朱墙不懂了,他们村儿娶个媳妇只要二十两银子,乡里乡亲的大摆一桌就成。 在摄政王府当差,一月五两银子,可以说很富足了。 更何况,为了娶媳妇儿就可以出卖主子了?虽说这事儿也不算什么要紧,可他就是看不过钟义一副守财奴的嘴脸! “你懂个屁!”钟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朱墙,“你以为娶媳妇儿就给点钱,吃顿饭好了?你不需要哄媳妇儿的吗?啥都不给媳妇儿买,人家能乐意嫁给你?” 朱墙听得一愣一愣的,挠挠头顿时觉得娶个媳妇儿好生麻烦,还是弄月比较地道,他前几日问她喜欢啥,弄月只回喜欢练剑。 这好办啊,自己武功不赖,陪着弄月练个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 一把好剑只要一两银子,牢固点的能使好几年不坏呢! “不成,我得揪着你去见主子!” “别……别呀!”钟义慌了,忙着要躲。 可朱墙武功比他高了许多,轻轻松松揪着他就往翠竹阁内走。 钟义叫苦不迭,正要求饶,想到主子“不可喧哗”的命令,只要闭了嘴,被拉扯着押到了门外。 —— 屋内已重新烧上了地龙,沈嘉仪虽然醒了,脑袋仍昏昏沉沉的。 早晨借着起床气,是她胆子最大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窝在顾承霄怀里,小小的手捏着男人两根手指,呼吸均匀。 顾承霄半披着外衫,将床帐放下来,冷冷地对着外头喊道:“吵什么,滚进来!” 紧接着,朱墙拖着脸色发绿的钟义走了进来,利落地抱拳,说道:“主子,刚才钟义在翠竹阁外收受贿赂,正好被属下撞见。” 隔着床帐,钟义顿时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顶在他脑门上,让人心里一阵发虚,他软了腿,苦着脸道:“主子冤枉!属下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顾承霄不言,等着他的下文。 “属下照例在外头巡视,不知哪里冒出来十几个小丫头,在翠竹阁外打起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属下记着主子的吩咐,不可让任何声响吵了沈姑娘,所以才出此下策,骗着丫头离开。” “你胡说八道!”朱墙气得鼻子都歪了,“明明是你见财起意,收了丫鬟们的首饰,就把主子明日的行踪都告诉了人家!主子若不信,明日照常出门,就会遇到许多慕名而来,意图偶遇的官家小姐!” 看到钟义吓得脸色发白,一副被拆穿的模样,朱墙顿时像只趾高气昂,斗胜了的雄鸡!从前在这臭小子手里不知栽了多少回,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床帐内,沈嘉仪还有点懵,声音软软的,带着媚意:“小丫鬟们探听王爷的行踪做什么?” 屋内一时噤声,钟义最先反应过来,想到了保命一计:“回沈姑娘,这次祈雨节来弘福寺的官家小姐很多,十有八九都是爱慕主子的,刚才这些小丫鬟们便是官家小姐们派来探听主子行踪的。” 顾承霄揽着小姑娘的指尖一动,垂下眼凝视着她的表情,好像想要看出些什么。 “噢……”沈嘉仪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摄政王生得一副好皮相,宽肩窄腰,玉带金冠,又身居高位,的确是闺阁小姐们爱慕的对象。 如果能有一两个入得了摄政王眼的,他是不是就会腻了自己,放她离开了? 想到这里,她唇角微勾,娇憨的脸上露出明丽的光彩,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头上就被敲了一记。 顾承霄眼中的温存已然敛去,换上了肃杀的冰霜,沉声道:“外头聚集的丫鬟,都是哪府的?” 钟义一听主子这声就不对了,自己本来故意在沈姑娘面前,提众多贵女爱慕主子,就是为了惹沈姑娘吃醋,主子不是素来盼着姑娘吃醋么,只要沈姑娘吃了醋,主子一高兴,没准就开恩饶了他了! 没想到沈姑娘非但没醋,还把主子惹得更生气了!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不敢再卖乖,忙把贵女的身份一一报上:“裴将军嫡二女、杜都尉嫡幼女、孙太傅嫡长女……”他一口气说过去,洋洋洒洒说了十几个。 “朱墙,你即刻去给这些大人传本王的口谕,”顾承霄慵懒地靠在榻上,指尖绕起小姑娘的一缕乌发,用力一扯,惹得她秀眉紧皱,眸子里泛上水意,“若想保住乌纱帽,就看好自家女儿!” “是!”朱墙恭敬领命,鼻孔朝天看了钟义一看,昂首挺胸地走了。 钟义一动也不敢动,按照主子的风格,接下来发落的就是他了。 果然,顾承霄冷冷道:“收了人家的东西,一样一样还回去。再罚一年俸禄,五十个板子。” “主子!”钟义脸色变了,一年俸禄他可以接受,大不了白干一年呗,可暗卫营的五十个板子,不死也得残了呀! “还不快去?”见他站在原地没动,顾承霄声音更冷,“要本王亲自请你?” 钟义脸都成了猪肝色,想要退下,可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死活就是挪不动,可不是么,五十个板子,这腿以后也跟灌了铅没分别了! 正惊慌间,又开始打瞌睡的沈嘉仪,忽然睁开了水蒙蒙的眸子,她攥着男人两指的手紧了紧,又摇了摇,“王爷,可不可以不罚钟义……” 第29章 就看你今日的选择了 “为何?”顾承霄眼眸渐深, 小姑娘平时对他惧怕,极少有软乎乎朝他撒娇的时候,此刻她杏目迷离, 粉腮含情, 说不尽的可人。 他喉头重重滚了几滚,将怀里的柔软腰肢搂得更紧。 沈嘉仪也说不上来理由, 语塞之下胡乱诌了一个:“钟义平日办事利落, 对王爷忠心耿耿,我看他为人不错,原还想将婢女许配给他……” “弄月?”顾承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 弄月虽然看着温柔周到,实际上性格爽利, 和钟义并不相合, 她这是要乱点鸳鸯谱了? “不是不是,”小姑娘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一双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是从前在永安侯府的婢女,王爷应当也见过……”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那晚在丞相府, 我被震得摔倒, 巧雨挡在我身下晕了过去,也不知怎么样了……” 她其实存了私心, 如果可以,她想要将自己在乎的人都拉出苦海。 若她真能够将巧雨从永安侯府的泥潭中救出来,那该多好啊…… 男人修长的手指捉住她粉粉的脸,捏了捏,“想见她?” “恩。”小姑娘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声音越来越小,“听外祖母说,此次祈雨,巧雨跟着永安侯府的车马一起来了。” 一个婢女而已,倒也不是不能满足。 顾承霄沉默了片刻,忽然对着外头竖着耳朵听的钟义说道:“本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钟义耳朵“刺棱”一声,嗅到了转机,连忙跪地表忠心道:“但凭主子吩咐,钟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面上维持着恭敬,心里早已对沈姑娘感激涕零:主母!菩萨!再世观音!不光三言两语就救了他一条命,还顺带赐了他一个媳妇儿。 单单看沈姑娘花容月貌的模样、柔柔弱弱的性子,她的婢女绝对差不了哪里去!他心里不禁喜滋滋地开始想讨媳妇儿欢心的法子。 “去安置永安侯府家眷的院子,告诉那名婢女,回府后收拾好自己的箱笼衣物。”顾承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本王会暗示永安侯,替你求下此女。” 沈嘉仪一听,脑袋立刻懵了,除了即将与巧雨相逢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丝担忧,要是巧雨并不喜欢钟义,亦或者钟义并不喜欢巧雨…… 她一开始只是想借着这个借口,将巧雨接到自己身边…… 顾承霄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替她拢好肩上滑落的寝衣,补充道:“若那名婢女当真心悦与你,本王便为你们赐婚。” 沈嘉仪心中顿松…… 钟义一听,简直心花怒放,不仅板子不用挨了,主子还要替自己张罗娶媳妇儿呢! 他脸上喜悦遮也遮不住,正要去找巧雨,脚步生生打了个圈,为难道:“属下……不知道巧雨姑娘长啥样儿啊!” “这个简单,”沈嘉仪一听只有巧雨喜欢才会被赐婚,顿时心中的疑虑消散得一干二净,她高高兴兴地爬起身,抓起榻脚上的衣裳就往身上套,“我一会儿画幅巧雨的画像,你对着画像找就成。” “是!”钟义高兴不已,也顾不得主子是什么态度了,左不过沈姑娘的意思就是主子的意思,忙应下就退了出去。 顾承霄无语地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穿衣裳,活像只一头钻进花丛迷路的小兔子,越是着急,就越是穿不好。他铁臂一伸,将人抱到塌下软绒绒的毛毯上站好,慢条斯理地给她解开了那个她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小姑娘小脸一红,赶紧整理好衣衫跑下榻,“登登登”跑到梨花木桌边开始伏案作画。 顾承霄也不管她,自己穿戴好衣物,前往理事殿与众臣子商议要事,兖州铁矿案他不想再拖了。 ——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天气阴沉沉的,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屋子内外都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湿气。 顾承霄抬步踏入翠竹阁内,就见一抹小小的烟紫色身影趴在梨木桌上,一手执笔,一手摁着宣纸,已经沉沉睡去。 桌案最里头挂着一幅婢女模样的画像,画中人栩栩如生,想必就是那个她思念担忧的巧雨。 窗牖被风吹得大开,雨点更加密集地溅到里头,弄湿了案上还未完成了翠竹图,小姑娘睡得很沉,因靠窗太近,浑身上下被淋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原本红润的唇被冻得乌紫。 顾承霄脸色一凝,将人抱起疾步往湢室去,边走边朝身后的婢女吩咐:“去备热水。” 沈嘉仪整个人昏昏沉沉,困得睁不开眼睛,直到男人将她从温热的水里捞起,替她擦干身子,又将她抱回到床榻。 娇软无力的身子触到柔软的床垫,她舒服地哼了一声,神色恹恹地睁开了眼,咕哝着:“好困啊……”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很容易犯困,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 “再淋一会儿,你就被冻死了!”顾承霄声音冷冷的,带着怒气。 下一刻,男人炽热的胸膛抵住她的后背,将人整个圈在怀里,沈嘉仪只觉得周身冰冷一散,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他拥着小姑娘睡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大掌去拭她的额头,触手滚烫,心里一沉,果然发热了。 弘福寺候着的寺医很快赶来,那人衣着寒酸,神色匆忙,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箱,跪地道:“小……小的见过摄政王殿下!” 一道足以让他惊惧的冰冷声音落下—— “内子被雨淋了一场,辛苦李大夫瞧瞧。” “是是是,”李单忙不迭地点头,将目光转向床榻的方向,床帏早已落下,只露出一只细白柔嫩的小手,因为发热,白皙的皮肤透着薄红。 是个女子……又在摄政王的寝居内…… 李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女子尊贵的身份,一旁的侍女在那只小手上搭了一块丝帕,李单不敢再乱看,错开目光细细地诊治起来。 半晌,他眉头一跳,突然抬起头。 自李单诊脉开始,顾承霄就将他所有的动作,一个不落地看在眼中,见到他神色有异,冷声问:“如何?” 李单颤着身子跪下:“回殿下,这位……”正不知道怎么称呼此女子,上座立即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叫王妃。” “是是是,”李单又紧张又诧异,这……从未听说摄政王已娶王妃啊…… 这种话他是绝对没胆子问出口的,忙将自己诊治所得说出:“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又加上淋雨受寒,这才发了热。除此之外,王妃是否长期饮用至寒汤药,另外还有一种至热之药,两相消磨,犹如困兽对抗,让王妃本就虚弱的体质更加不堪。” 至寒汤药便是避子汤,至热之药是焚香散,他虽是寺医,但为了生计,在富贵人家或是秦楼楚馆里接活甚多,避子汤和焚香散算是接触最多的两种药,他甚至无须问什么,一搭上脉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这种场合下,给李单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明说。 好在摄政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地点点头,“辛苦李大夫开药。” 李单跪着没动,看起来像憋着什么话没说,又不敢开口,迟疑了许久,朝主座上的男子磕了个响头,试探道:“王爷可否进一步说话?” 顾承霄剑眉微蹙,站起身:“请——” 两人很快移步至偏厅,李单背着药箱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禀殿下,小的方才替王妃诊脉,似乎摸出了……喜脉。” “当真?”男人倏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李单立即如芒刺背,他听出了摄政王话中的惊喜,可这胎儿…… 他硬着头皮:“属下行医数年,这喜脉应是不会错的,只是王妃身子孱弱,又时常喝避子汤这种至寒之物,还有焚香散余毒侵扰,这胎恐怕……” 怀了孩子,又喝避子汤,这种腌臜事在京都贵门中不算少见。 有些不容人的主母,为了防止妾室生下庶子争宠,会暗中将坐胎药换成避子药,硬生生将未成形的孩子打下来,残忍至极。 摄政王既然让女子喝下避子汤,摆明了就不想让她怀上子嗣,可方才得知女子有孕,殿下脸上的喜色他绝不会看错。 殿下究竟想要女子怀上子嗣还是不想?李单想破脑袋也未有结论,就听男人又开口—— “若尽力一试,你有几成把握?” “属……属下才疏学浅,这胎恐怕无力回天……” 顾承霄整个人如一盆冰水浇下,僵在原地。他周身气场蓦地变冷,冻得李单浑身一抖。 李单犹豫了会儿,终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这一胎不足一月,本身按照王妃的身子,若悉心照料尚且能保,可焚香散毒性实在太强,加上王妃坐胎之后又饮下了避子汤……” 顾承霄眉宇狠戾之气更加摄人,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玉梨苑那一次,小姑娘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他赶去玉梨苑替她解毒,足足过了半日才喝下避子汤,他们的孩子应是那一天来的。 他戎马多年,天下哪一件事不是运筹帷幄、把控于股掌之间?可唯独这回,他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这焚香散的毒竟然如此猛烈,顾承霄一时间心乱如麻,早知今日,就不该让她喝什么劳什子避子汤! 一身蟒纹玄衣的男人僵站了许久,就在李单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时,那道冰冷中带着疲惫的声音落下:“辛苦李大夫开药压制发热,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这个李单毕竟只是弘福寺的大夫,背景虽然干净,医术如何还待商榷,易军医术高超,用药甚至比宫中御医还要老道,等他诊治之后再做定夺。 李单心中明镜一般,他不是摄政王的心腹,这种大事是绝对沾不上也不敢沾手的。 他不敢怠慢,就地找了一处小桌,颤着手开始写药方。 写完了方子,又左右斟酌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将方子双手呈到摄政王身侧的高几上,“请殿下过目。” 见半天没回音,他正要提着药箱退下,摄政王忽然转过身,那双冰如寒潭的凤眸看得他浑身汗毛倒立,“今日之事——” “小的明白!”李单立即趴到地上,额头触地,“今日王妃只是淋雨发了高热,并未有其他不适!” “下去吧。”顾承霄垂手,又背过身,透过大开的凭栏雕窗,雨点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泥泞,也溅痛了他的心。 —— 顾承霄再次回到翠竹阁,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李大夫亲自熬了驱寒药汤送来,沈嘉仪喝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钟义在外头等了一下午,本想着拿了巧雨的画像就去寻人,没想到一场大雨,淋得沈姑娘发起了高热,连带着整个翠竹阁都忙着团团转。 侍女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匆,他倒也不好打岔问画像的事儿,只好缩在角落里等着主子回来。 里头折腾了个把时辰后动静渐渐平息,看到顾承霄缓步走来,钟义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恭敬道:“主子!” 顾承霄心情似乎很差,眉宇间似永不能化开的寒冰,见到钟义,他忽然想起画像的事,沉声道:“画像已好,你稍后拿着画像去寻人,在此之前,本王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但凭主子吩咐!” “你回一趟王府,将易军给本王抓来!” 易军虽然医术高超,平日里为人谦和,可只有一个怪癖——坚决不肯入佛堂。 如今子嗣之事紧急,纵使易军反抗,也一定要将人绑来,他一刻都不想拖延了! 钟义坚定点头:“是!” —— 李单心惊胆战地送完了药,用衣袖擦着额头的冷汗,快步离开了翠竹阁。 那位“摄政王妃”性子极好,喝下了药温温柔柔地跟他道了谢,还命婢女将他送到门口。 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竟然喜欢如此娇弱温和的女子? 李单挠挠头,有些想明白了,嗜杀狠绝如摄政王,恐怕心中也存着一丝温存,只是轻易不示人罢了! 他想起王妃身上中的焚香散,以及常常饮用的避子汤,长叹出一口气,害,这位王妃不知是在遭罪还是享福…… 正想得出神,他没留意前方拐角处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紧接着一声痛呼传来,“哎哟,痛死我了!” 李单吓得连忙起身,抱着药箱看向摔倒的女子,女子一身丫鬟打扮,正揉着腰站起身,低骂道:“李大夫,你走路也该看着点,我腰都要被你撞断了!” 原来是高尚书千金身边的婢女,他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个相熟的,不至于被迁怒。 三年前,他家乡闹饥荒,一家老小病的病、死的死,到最后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就在他背着个破药箱,奄奄一息快要饿死在路边时,高尚书前往赈灾途中经过,见他有医术便救下了,并将他安置在弘福寺。 这么些年,他念着这份救命之恩,背着良心替高府做过不少阴私害人的事,接触得多了,和高府的下人们也渐渐熟了。 他堆起笑:“好姐姐,刚才是我不对,冲撞了你。” 那婢女勉强站定,正要再骂几句,不远处传来一个柔媚温婉的声音:“去翠竹阁的大夫原来是你?” 李单一看,吓得又跪倒在地,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贵人,他的心脏委实有些承受不住。 眼前的这位高家嫡女颇有手腕,愣是把高府内的各个姨娘惩治得服服帖帖,兴不起半点风浪,每次受她指使配药,他心里总怵得慌。 “回高姑娘,正是小的。” “那里头谁病了?”高诗诗秀眉皱着,似笑非笑,无端透着阴冷。 “是一名女子……”李单一咬牙,“殿下命小的称女子为王妃……” “轰”的一下,高诗诗顿觉一股怒气上涌,烧得她美艳的脸热辣辣的,她不敢置信地上前揪住李单的衣襟,美眸就要瞪出来:“你再说一遍!” “摄政王让小的称那女子为王妃……” 李单久居弘福寺,耳根清净,只有在下山时,才听到了些有关摄政王欲娶高府嫡女为王妃的风言风语,这难道是真的?否则高家小姐城府极深,不会如此失态。 他咽了口唾沫,惊恐地往后仰,不敢再吱声。 高诗诗察觉到自己失态,松开了李单,极力克制道:“那女人得了什么病?” “只是……只是普通的发热,想是下午落了雨,淋着受了寒。”李单到底惜命,想起在偏殿时,摄政王狠绝摄人的脸,他浑身一颤,有些事儿他万万是不能说的。 “呵!”高诗诗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不就淋个雨么,至于闹得整个翠竹阁鸡飞狗跳的,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托人去问候了一声,像是多娇贵的人儿似的。” 这话的醋意都能让人酸掉大牙了! 李单不敢接话,怕对方看出破绽,站起身就要匆匆离开,“姑娘慢逛,小的还有事,先告辞了!” 高诗诗狐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李单平时有这么惊慌过吗?自然是没有。 当年她硬逼着李单准备毒药,将秋姨娘肚里的成形男胎毒死,一尸两命,李单也从未像今天这么慌乱过。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站住!” 李单脚步一听,额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他转身,朝后头露出一个笑:“姑娘还有何吩咐?” 高诗诗不动声色地上前,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大喝一声:“好呀李单,学会糊弄我了?” “小的……小的不敢!”李单心中有事,被这么一吓,腿都软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可能随时要倒下。 高诗诗更加怀疑,逼问道:“你若是今日将实情一一告知,我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分,可若你敢再欺瞒,从前你在贵门后院里做的那些人命勾当,信不信明日就会变成众人皆知!” 李单脸色惨白一片,想到摄政王那张阎王修罗般的脸,咬牙道:“小的……并未欺瞒姑娘。” “呵!”高诗诗盯着他心虚的脸,咄咄逼人,“什么劳什子王妃,她也配?若是摄政王当真看重那女人,会至今不给名分吗?” 李单被话中狠绝威慑住,抖如筛糠。 “王爷一介男子,当属于朝堂天下,他不会将太多的心思花在后院。如今满京都的人都默认我为摄政王妃,待日后我堂堂正正嫁入王府时,那女人的命也捏在我手里。”她的声音越说越阴狠,“你是站在她那边,还是我这边,就看你今日的选择了。” 第30章 你是聪明人 想好了吗…… 这么明晃晃的威胁, 李单顿时白了脸,犹豫了片刻,他终于一跺脚, 看了看高诗诗身后的婢女, 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诗诗预料中的挑眉, 示意婢女在原地等着, 自己则走入了不远处的假山。 李单紧跟其后,附在她耳边,将沈嘉仪有孕且孕相凶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高诗诗听。 想到床帐中的姑娘待人有礼温和的声音,他留下了最后一点善心,刻意隐去了焚香散的事, 毕竟这种药只在风月场所才出现, 要是被传出去,对于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侮辱。 高诗诗听得一口牙都要被咬碎, 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 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锐利的痛楚逼得她保持理智,她阴恻恻地笑着, 沈嘉仪, 真可以啊,爬上了摄政王的床还不算, 竟然还想要偷偷怀上孩子。 呵,摄政王如此宠爱沈嘉仪,她必须想想对策了…… 那些后宅阴私她从小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深谙其道。 甚至于有些不方便母亲出面的事儿,都是由她代替的, 什么药死偷摸爬上爹爹床的婢女,弄残哪国送来的舞姬,不出一月,那些女子的尸体就会被蒲席卷着,被扔到乱葬岗去。 可沈嘉仪不一样,这些毁人容貌、伤人身体的手段是断断不能用在她身上的,摄政王的暗卫遍布京都,要是查到是自己从中做鬼,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倒不如一副绝子药断了她的后路,没有子嗣,就算摄政王再宠爱,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想到这里,高诗诗嘴角微勾,阴冷道:“你说她体质阴寒,落胎之后断不可再饮寒凉之物?” “是!”李单眼睛一闭,也不管什么道义不道义,上了高府这条船,他自知没法回头。 可在听到高诗诗附耳低语的内容时,他还是脸色大变,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高姑娘,此事……此事小的断不敢做,万一被摄政王知晓,小的是要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 高诗诗早料到他的反应,气定神闲道:“若不是我父亲在路边救下你,恐怕李大夫早就是荒郊野岭的一个孤魂野鬼了。你为我高家做了这么多,出了事爹爹自然会保你。可高府也不养吃里扒外的狗,你若于心不忍,我就将你扯到爹爹面前,让你抗下这些年所有的人命官司。爹爹贵为兵部尚书,你觉得大理寺会保尚书还是保你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医馆?” 李单最大的弱点就是胆小,被她这么一吓,顿时蔫了,大气也不敢出,耷拉着脑袋冷汗直冒:“属……属下任凭姑娘吩咐。” “算是个识时务的。”高诗诗满意地点点头,阴毒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李单的耳中:“明日午膳后,摄政王仍会外出议事,你打着复诊的名义进去,我会打扮成婢女的模样,与你同去。” —— 次日,摄政王刚离了翠竹阁,李单就带着乔装改扮的高诗诗来了。 沈嘉仪脸色很差,一张本就娇柔的小脸此刻微微发白,毫无生气。 李单照规矩诊了脉,见高热已退,遂嘱咐了几句,借着由头将屋内的婢女支开,屋内除了沈嘉仪和高诗诗,就剩下弄月和李单二人。 高诗诗冲李单使了个眼色,李单会意,起身对弄月说道:“在下要开副极为繁琐的药方,还请弄月姑娘从旁协助。” 弄月看了看榻上的人,又看看那名李单带来的婢女,面露犹豫。 “弄月,你随大夫去吧。”沈嘉仪虚弱地笑了笑,“左不过一会儿工夫,无碍的。” 弄月这才点了头,挪着脚步跟着李单往外走。 屋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只留沈嘉仪与高诗诗。 沈嘉仪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淡淡开口:“高姑娘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不知有何要紧的事?” 高诗诗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认出了自己,这样一来也好,倒也不用铺垫了,她单刀直入道:“你可知道自己怀了摄政王的子嗣?” “知道。”那声音依旧柔柔的,一点情绪起伏也无。 她的月信已经迟了好几日,加上之前身子的种种不适,以及昨日李单的欲言又止,早就猜到了七八分。 可莫名的,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高诗诗更惊讶了,听李单的话锋,摄政王故意对沈嘉仪隐瞒了此事,沈嘉仪又怎么会知道? 她缓了缓心神,又带着看好戏的口气道:“那你可知你这胎是保不住的?” “那再好不过了。”沈嘉仪淡淡的,看不清脸上的情绪,让人有些看不透,“在乾坤殿我便对你说过,留在摄政王身边非我本意。现在怀上他的孩子,不管保不保得住,也并非是我本意。你不用着急,这个孩子,我不想留,更不会威胁到你的王妃之位。” “你!”高诗诗一噎,绕过帷幔,走到床榻前,阴冷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沈嘉仪的脸,想要看出些破绽,故意冷笑道:“昨日李单已经对摄政王言明你有了身孕,可王爷却在你面前一字都未提起。你虽然留在王爷身边,可他却从未给过你名分,在他心中将你当作了什么样的人,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吧?” 沈嘉仪藏在被中的手一动,小小的指甲紧紧扣在掌心,有些疼。 她自然清楚,一个随时都会被厌弃的人而已。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不想要这个孩子,就是不愿看到自己被厌弃之后,与孩子骨肉分离。她已受够了被欺凌慢待的生活,却不想让孩子重走她的老路。 高诗诗见她脸色委顿,好像受到了鼓舞,更加得意:“且摄政王一直吩咐府医为你熬制避子汤,你却偷偷怀了孕,摄政王会如何想呢?想你故意倒掉避子汤,使了手段怀上子嗣,飞上枝头当凤凰?还是想你阳奉阴违,私下里偷人,怀上了孽种?” “他不会。”沈嘉仪脱口而出。 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喝避子汤的。 她攥住了锦被的一角,狠狠地揪住不放,心跳如雷。虽然嘴上仍强硬着,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其实,高诗诗说的两种猜测不无道理,若摄政王觉得自己之前主动请他赐药,是欲擒故纵、表里不一,那她该如何自证清白? 眼下谢府的安危全在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巧雨也即将要借助他的权势离开永安侯府的泥潭,这一切的努力,不可以因为腹中的这个孩子而毁灭殆尽。 她离开前,必须将自己在乎的人都守护好,她决不能让摄政王误会什么! “摄政王既然对你隐瞒了此事,想必也不会留这孩子,”见她脸色微变,高诗诗冷笑着,“摄政王妃还未进门,王爷又怎么会让一个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的女人生下长子?” 沈嘉仪不言,等着她的下文。 “虽然都是落胎的结局,但你要想清楚,在弘福寺悄悄落下胎儿,和回王府命府医落下胎儿,有何不同?若你不肯喝李大夫的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声名尽毁。” 高诗诗仍笑着,那笑容里藏着诡计、阴毒,以及将人牢牢踩在脚下的得意,只要沈嘉仪答应喝下李单的“落子药”,就永远没有机会孕育子嗣了,自己大可以高枕无忧地做摄政王妃。 退一万步讲,就算摄政王永远不厌弃她,一个无子又没名分的女人,能折腾出什么动静? 沈嘉仪一张本就脆弱的脸白如纸,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她方才的话。 是啊,这两种落胎的情况,又怎么会一样呢—— 若是她在弘福寺喝了药,落下孩子,这就表明是自己主动去子,打消了他对自己“欲擒故纵”的怀疑,事后摄政王究其原因,她便说察觉到身体异样,心中害怕便求了大夫。 至于第二种怀疑,他大抵是不会信的,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待在王府,连只鸟也飞不进来,更何况弄月时刻跟随在侧,她就算是想偷人也没机会。 高诗诗身为未来的摄政王妃,既然已经买通李大夫,今日又乔装改扮着来见自己,本就打着不想声张的算盘。主母都要脸面,更何况是摄政王妃? 这事儿极有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可要是在摄政王府落下胎儿,这动静恐怕就捂不住了。 她脑海中想起男人在王府与他亲昵的一幕幕,他抱着自己堂而皇之地在府内行走、他丝毫不惧外头百姓对自己养娇在府的议论,甚至祈雨节他也毫不避讳,带着自己来到弘福寺。 若自己在王府中落下孩子,顾承霄一旦怀疑自己“欲擒故纵”,绝对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可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吗? 沈嘉仪在心里摇摇头,在侯府长到十五岁,世俗礼法、女子贞洁名声,都像一把锁将她牢牢束缚住。 她挣脱不开这些桎梏,也不敢想万一自己在王府的不堪,传扬得人尽皆知,又会如何…… 之前百姓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高诗诗方才的一番话,明里暗里就是在对她说—— 我已知道你的身份,若你不肯在弘福寺落胎,我就将你的真实身份全部都抖出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究竟有多恬不知耻! 虽然不知道高诗诗如此坚持让自己在弘福寺内落胎的原因,可这样的威胁让她恐惧,让她退缩,自己已经如此糟糕,如果再被世人知晓,她活不下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李单和弄月的交谈,越来越近。 高诗诗玩味地看着她,笑意更深:“你是聪明人,怎么,想好了吗?” “我选第一种。”沈嘉仪沉默片刻,再出声时,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喑哑。 高诗诗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色,迅速回到原先站的位置,低声道:“明日是留在弘福寺的最后一天,你支开摄政王,我会派李单将落子药交到你的手上。” 话音刚落,弄月就引着李单回来,见到沈嘉仪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着,心中舒了一口气,对李单笑道:“如此,辛苦李大夫!” 李单不自在地摆摆手,“无妨。” 说着,他带着一脸笑意的“婢女”快步离开。 还未踏出翠竹阁,远远看到摄政王带着几个人回来,脸色冷凝,气势颇盛,轻易让人不敢靠近。 李单眉头一挑,连忙俯身行礼:“小……小的见过殿下!” 高诗诗跟着李单的动作,将头埋得很低,也跪了下来。 “李大夫为何在此?”顾承霄声音很沉,“本王今日,似乎并未叫你出诊。” “昨日凶险,小的实……实在是担忧病况,这……这才……”李单胆子极小,本就在扯谎,被颇具威势的男人一问,立即慌了。 顾承霄并不看他,深邃的目光越过李单,落在了身后下人打扮的女子身上,可那视线也就只停留了一瞬,就已挪开。 他玄黑蟒靴一绕,并不做太久的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 沈嘉仪自高诗诗走后,就一直在发呆,直到男人已坐在榻前将人拥入怀中,才回过神,轻轻地唤了一声:“王爷。” 男人身上的张扬邪肆渐收,慢慢道:“本王担心弘福寺的大夫医术不高明,便请了王府府医易大夫再替你看看脉。” 本是最平常不过的话,沈嘉仪今日听着却十分刺耳,她身子一僵,小小的肩膀开始颤抖。 “怎么了?”顾承霄皱起眉,捏住她瘦弱的肩膀,“不要怕,本王会陪着你。” 他早已想好,如果易军今日诊出的脉象与李单说的一致,就命易军尽可能不伤害她身子的情况下,落了那孩子,再趁机用药将她的身子好好调理一番。 虽然心里疼痛,但事实如此,他必须接受,总归等朝局稳定,他就能时常陪伴小姑娘,别说一个,只要她不怕疼,生多少个都行。 至于落胎之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小姑娘素来胆小,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哭成泪人,从此成为心结,郁郁寡欢。 易军听到吩咐,连忙上前,隔着帷幔细细诊治起来。 沈嘉仪躺在雕花床榻上,乖巧地伸着腕子,那双平日里黑漆明亮的眸子极为暗淡,无神地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炷香后,顾承霄走出翠竹阁,身后跟着神色不情愿的易军。 “本王知你的脾气,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必须你来才能安心。”顾承霄站在竹林下,风吹过,扬起他的衣袍一角,莫名带着些孤傲寂寥。 易军撇了撇嘴,不敢拿乔,露出严肃的神色:“属下不敢有怨言,沈姑娘的身子的确紧急,情况与李单说得无二,因为月份还小,此时下药落胎,若能把控好药量,应是对身体无碍的。” “那孩子,当真保不下来?”顾承霄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 “保不住,”易军答得恭恭敬敬,“沈姑娘眼下身子太弱,也不适合有孕。要孩子前,最好还是将余毒祛除,那焚香散之毒已经去了大半,相信再过几日就可全清了。” “好,今日算了,明日再备药不迟。” 今夜,就让他再抱抱那个无缘的孩子吧…… “是!”易军行了礼,正要离开,忽然疑惑道,“这李单在弘福寺混得不错,方才碰到,竟然还有名婢女跟着?他寒门出身,又久居弘福寺这种佛根清净之地,谁会赐他婢女呢?” 顾承霄剑眉一动,若有所思。 第31章 我……怕 易军走后没多久, 沈嘉仪便歪在榻上险些睡着,弄月怕她越睡越沉,服侍她沐浴洗漱。等那具娇软的身子再次沾上床褥, 又是一阵浓烈的睡意袭来, 她窝在锦被中沉沉睡去。 夜色渐浓,顾承霄下午明明早已处理好政事, 回来没多久又忽然出门, 这会儿才披着星月入屋。 湢室里传来水声,蜷在被中睡着的小姑娘揉了揉眼,忽然睁开了眸子。 水声渐小,沈嘉仪懊恼自己为何这个时候醒了,她不是个擅于隐藏的人, 万一被他识破计划…… 想到这里, 她赶紧背过身子,窝在锦被中作出睡熟了的模样。 不一会儿, 男人翻身上榻, 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轻轻地将那具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 他将下巴放在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上,慵懒且深沉的声音传来, “本王把你吵醒了?” 沈嘉仪知道他已察觉到自己装睡, 轻轻“嗯”了一声。 “今日李大夫来了?” 沈嘉仪身子一僵,原本就紧张的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似乎有点冷,环抱住肩膀,压制住内心的慌乱又淡淡“嗯”了一声。 顾承霄眼眸渐深,将她拦腰一带,更紧地靠在自己怀里, “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早些歇息。” 他想了想,又开口:“本王与高——” 还未说完,就被沈嘉仪打断:“王爷,我困了……” 小姑娘背对着她,乌黑如墨的发丝倾斜而下,露出淡紫色的寝衣,衣裳宽大,穿在沈嘉仪的身上,却更加显出她的瘦弱娇小。 单薄娇柔的小姑娘,此刻正双手环抱背对着自己,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愣是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他眼中神色更加深沉,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那么胆小、那么脆弱,那么畏惧他会随时将她摧毁…… 顾承霄闭了眼,强行褪下心中想要将她牢牢摁在怀里,揉入体内牢牢占有的冲动,不能急,否则会吓坏她。 世人都摄于他的权势与威严,都将他视作是永不会败的神祇,他亦享受惯了众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祈求庇护的敬仰与讨好。 直到遇见了沈嘉仪,她就像是一弯细细的溪水,清澈、透明,不带一丝杂质,在他的心里流淌,淌开他心中那片永远寂寂沉沦的黑暗。 可莫名的,他忽然有种焦虑,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离他好远好远,好像怎么够都差了点儿。 活生生的人都被抱在自个儿怀里,又怎么会远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最近朝事繁杂,他竟然都开始患得患失了。 男人不再多言,他铁臂收紧,亲昵地吻了吻怀里人的后颈,忽然想到那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终是忍不住,轻声抚慰:“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怕。” 因为以后,你的身后,将永远站着强大的我! —— 沈嘉仪不知昨夜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屋内已经透亮。见到里头有动静,朦朦胧胧的床帐外快步走来一个身影,轻声问:“姑娘,可要起了?” “恩。”因为刚醒,沈嘉仪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低哑,她视线扫过身侧空荡荡的床榻,忽然想起了什么,“王爷人呢?” 弄月以为她心里记挂着主子,笑着解释:“主子最近朝事颇忙,天未亮就去与朝臣商议政事了,走时还留了话,今日可能要入夜才回,不管是午膳还是晚膳,都不用等。” 话虽这样说,可其实从昨晚开始,弄月就有些摸不透主子了。 明明朝堂的事都已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暗卫每回从边关捎来的密报中,也是一派安定和平的景象,为何主子却越来越忙碌神秘了? 沈嘉仪听了反倒心中稍松,今日顾承霄一整日都不会在翠竹阁,自己喝避子汤的事想必也会顺利得多。 她微凉的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肚皮,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宝宝对不起啊,娘亲非但没法保住你,还要让你提前离开…… “姑娘,要起吗?” 弄月的声音透着疑惑,沈嘉仪猛地从怔忡中回神,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将眼底的失落隐去,露出一抹笑:“恩,替我梳妆。” 因前日淋雨大病了一场,她已经几日没有下榻,今日稍觉得好些,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铜镜前。 既然要送走腹中的孩子,她要打扮得更妥当一些。 弄月看她脸色实在憔悴,上的妆稍浓了一些,脂粉掩住了沈嘉仪眼底的倦色,不过片刻,那个虚弱苍白的人重又变得光彩照人。 接下来的大半天,沈嘉仪都一个人坐在窗牖前,怔怔地看着远方。 她想了很多—— 想到顾承霄知道自己先行喝下了落子药,会是什么反应?是疑虑顿消、雷霆震怒还是有一丝丝的心疼? 想到自己如何才能让他早日厌弃自己,好尽早离开这尴尬难堪的局面,去过一过真正存在于阳光下的生活? 幼年在永安侯府,及笄后在摄政王府……一样的受制于人,一样的谨小慎微,她累了,也厌倦了。 午膳过后,沈嘉仪歪在小榻上昏昏沉沉,弄月替她盖上薄毯时,传来她迷迷糊糊的声音:“药……喝……” 弄月不解:“药?什么药?”姑娘的热疾已好,王爷也未吩咐有其他药送来啊? 正狐疑时,阁外忽然一名丫鬟来报:“弄月姐姐,外头来了位名叫李单的大夫和一名婢女,说是给沈姑娘送药的。” 弄月面露诧异,正要出门核实,榻上的人儿忽然弹簧似的坐起身,一双眸子因为午睡泛着淡红:“是……是给我喝的药。” “可是,易大夫并未吩咐奴婢有药送来,主子也从未提起……”弄月在暗卫多年,比常人多了几分戒备之心,说着就要出门去一问究竟。 沈嘉仪眼神飘忽,忙制止道:“昨日,李单大夫来过,是我命他开的药,养神明目的,你快去请他进来吧。” 弄月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妥协:“是。” 李单是主子请来的寺医,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很快,弄月就带着李单和一名脸生的婢女进屋,那婢女并无多少姿色,体型却非常魁梧,一看就是干粗活的。 沈嘉仪淡淡瞥过一眼就不再去看,故意支开弄月:“汤药苦涩,弄月帮我去拿些蜜饯来。” 弄月应声:“是。” 等她的身影远了,沈嘉仪唇角露出讽意,重新将视线落在那名魁梧的婢女身上:“你们家姑娘如此不放心么,喝药还要派你来看着,就不怕一会儿落红,摄政王会因你查到高府?” 没想到那婢女冷冷一笑,端着盘中的药碗上前,眼中是十足的傲慢:“沈姑娘多虑了,别说奴婢对我家姑娘忠心耿耿、绝不背叛,就算此事被摄政王知道,凭着我们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想来也是无碍的。与其担忧我们姑娘,沈姑娘倒不妨先担忧担忧自己,这落了胎,又没名分的,待我们姑娘嫁入了王府,成为真正的摄政王府女主人,你的出路又在哪里?” 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又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把刀狠狠扎在沈嘉仪的心口,就连一旁的李单也听得心惊胆战,同情地看向榻上的姑娘。 好在小姑娘似乎并未因此动怒,脸上淡淡的,将视线落在那碗汤药上:“既如此,将药端过来吧!” 李单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纤纤玉手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又动作优雅地递到略显苍白的唇边,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沈姑娘温顺柔和的笑,以及客气有礼的道谢,多么好的姑娘啊……却要因这碗药断送了余下的一生。 蓦地,他的耳边又混入了高诗诗冷冰冰的威胁,以及那些身世卑微的女人死前的惨叫声。 每回入夜,他都会梦见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冤魂,半夜惊惧,久久不能入眠。 幼年时学医,父亲总是告诉他——医者仁心,当以救治天下性命为己任,可现在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用自己的医术去害人! 李单浑身剧烈地一抖,忽然大喊出声:“不要喝!” 沈嘉仪药碗已至唇边,听到声音,动作生生顿住,诧异地看过去。 魁梧的婢女猛地转身,冷恻恻地说道:“李大夫,喝与不喝什么时候轮到你决定了?你忘记我们姑娘对你说过的话了?” 那意思好像在说:高姑娘的手段你没见识过吗?不要命了? 李单额上冷汗瞬间滴落,他唇角嗫嚅着,目光一会儿落到榻上的貌美柔婉的女子身上,一会儿又畏惧地看着婢女,好像从婢女的身上,看到了高诗诗阴狠的威胁。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忽然一阵冲动,罢了,如今至亲全亡,世间只留他一人苟延残喘,高府对他的恩,他早已用染血的双手一次又一次地还了。 这一回,他再也不想助纣为虐,他要回头了! 于是,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小榻,颤声说道:“沈姑娘,这药你不能喝!它不是落子汤,而是绝子药!” 沈嘉仪脸色顿时变了,绝子药?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她脑海闪现,摄政王本就不想她生下孩子,高诗诗却执意逼让她喝下李单的落子药的原因——此举意不在此次落下孩子,而是想让她永远都无法生下孩子! 婢女见事情败露,迅速抢过沈嘉仪手中的药碗,捏着她的下巴强迫着张开嘴,就要往里灌药。 李单面露惊慌,忙上前去阻止,却被身形魁梧的婢女一脚踹开,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他被踹得飞起,重重地摔落在地,喉中一甜,晕了过去。 沈嘉仪惊惧至极,颤抖着身子不停地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壁,她已退到极致退无可退了。 婢女冷笑着半跪在榻上,以身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我家姑娘果然神机妙算,早料到李单不是个靠得住的,幸亏有奴婢在,这就喂你喝下绝子药!” 说完,婢女另一手钳住沈嘉仪的下巴,勒令她张开嘴,迅猛地灌入。 苦涩的汤药入嘴,呛得她满脸通红,黑漆漆的药汁半数入了口,半数顺着下巴落入了衣襟,她脸上的泪不知是呛的,还是流的,落了满脸。 忽然,屋门被大力撞开,光线入屋,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疾步进入,方才灌药的婢女回头,待见到来人后眼中立即流露出惊慌,腿一软跪倒在地:“摄政王……” 早有暗卫上前,将昏迷的李单和婢女押在一边,听候发落。 顾承霄脸上布满了寒霜,凤眸冷冷扫过婢女,又快步上前,将软到在小榻上的女子抱入怀里。 沈嘉仪见到男人,又惊又怕,小小的手推搡着,想要逃离。 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她痛得几近昏厥。下一刻,一股热流落下,那张娇美的脸上血色尽褪,顾承霄有所察觉所觉,伸手一探,就摸了满手的鲜血。 男人看着掌中刺目的红色,眼中泛红,一贯沉稳的声音在抖:“将易军请进来。” 沈嘉仪痛得冷汗淋淋,咬着唇,脸色发白,忽然想起什么,仍强撑着拽住男人揽在她肩上的手指,颤抖道:“王爷,我……我不是故意怀上这个孩子的……” 她要说明白,自己并非携子固宠,也不并无长久留在王府的意思。 停止的泪顿时又落了下来,事已至此,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让顾承霄迁怒谢府与巧雨。 “本王知道。”顾承霄出声已经沙哑,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心疼地搂住近乎虚脱的娇躯,失去孩子的心痛、来迟的懊悔以及看她受痛的心疼统统涌上,将他淹没。 替小姑娘揉了一阵肚子,他又开口,这一回话中带了明显的落寞:“为何宁愿相信高家之女,也不愿相信本王?” 随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傻姑娘……” 沈嘉仪不知如何回答,痛楚一阵又一阵袭来,她整个人开始混混沌沌,只能下意识地开口:“我……我怕……” 这话说得模糊,是怕疼,还是怕……他? 顾承霄愈加心疼,易军昨日说得清楚,此次药方他配得小心,已尽可能降低落子带来的痛楚,为何她还是那么痛? 他扯过一旁的薄毯,将小姑娘遮得严严实实,又垂下头低声轻哄:“没事的,别怕,易军很快就来……” 没多久,易军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见到翠竹阁这架势,神色就是一惊,忙快步走进:“见过王爷。” “快瞧瞧,为何喝了药,她会如此痛苦?”顾承霄将小姑娘细嫩的手腕放在膝上,神色森森。 易军不敢怠慢,凝神诊脉半晌,眉头舒展,又恭敬道:“沈姑娘并无大碍,应是方才喝药时受到了惊吓,情绪大起大落,身体又孱弱,这才引起了剧烈腹痛。” “可需服药调理?” “不用,属下的这碗药,已涵盖了所有滋补良药,沈姑娘睡上一觉就会无碍了。”易军说着,看了眼被男人紧紧抱着的女子,起身离开。 离开时,他心中忍不住腹诽:摄政王真是过于紧张了,落子不都要这般的么,一点都不痛怎么叫落子? 哪知易军还未走出门,被押住的婢女自知必死无疑,忽然尖利地大笑起来:“什么你的药!这是李大夫配的绝子汤,是奴婢亲手灌她喝下的,她还不肯,从此以后,这个女人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哈哈哈……” 沈嘉仪意识尚存,听到那些话,身子下意识地狠狠瑟缩,泪更是落得停不住。 易军看了眼那婢女,摇摇头并不搭理,抬脚走了出去。 顾承霄寒沁沁的凤眸扫过去:“拖出去,掌嘴!” 他注意到到一旁昏迷的李单,语气更加森然:“将他给我泼醒!” 几大桶冰水浇下,李单很快转醒,他全身湿透,不停有水珠滴落,见到坐在小榻上,全身威势重压下的男人,整个人吓得几近趴下:“王爷,小的……小的知罪!” “方才送药时,发生了什么?”说话间,狠戾尽显。 “方……方才王妃就要喝下这碗药,小的实在心里难安,大声制止,并说明这碗不是落子汤,而是绝子药。”李单浑身不停地发抖,听着外面清脆响亮的掌嘴声,冷汗一下子浸透后背。 顾承霄面目森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后来外头那婢女夺过汤药,要强行灌入王妃口中,小的赶紧上前去拦,没想到被她一脚踹……踹晕。后来的事,小的就不知道了……等小的醒来,王爷已经在这儿了。” “带下去,门外候着!” 李单浑身瘫软,被暗卫架着拖了出去。 室内只剩床榻上的两人。 顾承霄垂眸看着怀里的沈嘉仪,见到她神色惊惧,知道她因那句‘绝子药’受惊,解释道,“你喝的是本王让易军特意调配的落子汤,不是什么绝子药。” 沈嘉仪身子僵住,仰了头看他,见男人神色认真,不像骗人的样子,呐呐出声:“怎么会……” 昨日房内只有她与高诗诗、李单二人,三人都未透露出去,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顾承霄叹了口气,解释给她听:“本王原打算祈雨节之后,就将高尚书一脉全部击溃收押,可没想到你有了身孕,更没想到那李单早些年受了高家之恩,早已倒戈。李单将消息泄露给了高家女,引得高家女害怕婚事有变,起了歹毒的心思。昨日回来见到李单,本王就已察觉出不对,遂派暗卫去查了个清楚。” “既然高家之女如此按耐不住,本王就陪她演一场戏。李单的绝子方,从抓药开始,就已被易军掉包。本王方才已惩处了高诗诗,明日朝堂上林忱就会上奏弹劾高明,高氏一族算是彻底完了。”顾承霄说着,又流露出了心疼之色,“只是没想到,高家女心思如此恶毒,竟然让婢女陪同送药,让你受人胁迫喝药,是本王疏忽。” 他原本以为,沈嘉仪会顺利喝下李单送来的汤药。待他将高诗诗人赃并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处置了。 小姑娘顶多就是喝下了易军掉包的药而已,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等明日尘埃落定,他可以解释清楚与高府结亲的原因,打消她的疑虑。 可万万没想到小姑娘会误解了他的意思,更没想到李单会临时唤起良知,高诗诗派来的婢女会如此歹毒,竟强灌药,致沈嘉仪受惊! 第32章 你还知道害怕 想到这里, 顾承霄放开沈嘉仪,哄着她靠在背枕上歇息,起身来到了屋外。 院中站满了暗卫, 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人押着那名婢女, 另一个男人狠狠地扇着她的耳光,次次见血。 婢女的脸早已通红肿起, 嘴角流血, 狼狈至极。 顾承霄缓缓走到她面前,婢女被他威势所慑,忍不住往后缩。 “怎么,你还知道害怕?” “王……王爷饶命!”婢女因为恐惧,吓得浑身剧烈抖动起来, 趴在地上抓住男人玄色的蟒靴, “求王爷饶奴婢一命,奴婢……奴婢是高姑娘的人, 王爷看在高姑娘的面上, 就饶了奴婢吧!” “呵!”顾承霄一脚踢开婢女的手,脸上显出嫌恶之色,仿佛自己的蟒靴会因为这双手而被玷污, “本王连高府满门都不会饶过, 会饶了你吗?” 婢女震惊抬头,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这不可能,高姑娘可是内定的摄政王妃,高府前途无量,怎会被灭门? 她更加惊慌,连话都不会说, 直到看见高诗诗被几个暗卫绑着压进来,蓬头散发、衣襟凌乱,双膝被踹跪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救我!”婢女忽然发了疯般挣脱开押着自己的暗卫,连滚带爬地到了高诗诗边上,大哭哀求,“姑娘,我做的一切都是你吩咐的,我将差事做好了,你要救我啊!” 高诗诗被暗卫制住时,早已挣扎尖叫过,此时开口嗓音粗哑难听,她平静地看了婢女一眼:“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还救得了你吗?” 婢女眼中希望陡然破灭,浑身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滩烂泥般地倒在了地上。 顾承霄站在原地未动,可下一刻说出的话让人脊背生寒:“喂她喝下断肠草,再将她吊在弘福寺寺门,本王要看着她如何在佛门受尽折磨而死,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断肠草是至毒至烈的毒药,吃下的人浑身异状,时痒时痛,时冷时热,受尽折磨七天七夜后才死去,死时七窍流血,凄惨无比。 李单从医,是知道这种毒药的,他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险些晕厥过去——那名婢女受此责罚,那么他呢? 暗卫行事效率极高,早有人拿出了断肠草强行塞入婢女口中,将她捆绑好拖了出去。 高诗诗看着她被扭送离去,忽然大笑了起来,转身看向顾承霄:“摄政王将我捆来,当着我的面惩处我的婢女,又将如何惩罚我?” 顾承霄不发一言,寒气森森,目光如冰刀般看着她。 “王爷别忘了,我爹爹是吏部尚书,与你多有合作,你若对我不利,我爹爹必定会投靠赵丞相,将利刃对准王爷!到时候王爷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在赌,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顾承霄丝毫不为所动,寒沁沁的目光让她通体冰冷:“你倒是看得清楚,可放眼整个吏部,除了那个虚无的吏部尚书之位,高明还有什么?” 高诗诗思索片刻,渐渐变了脸色:“你架空我爹爹?” 她静默片刻,这才慌起来:“那我算什么?你在京都扬言要娶我为摄政王妃,我算什么?” “本王原念你无辜,尚肯饶你一命,”顾承霄冷嗤一声,“高明私盗铁矿、通敌叛国,大晋律法当满门伏诛,高氏一族明日便会满门下狱,可是你如此歹毒,本王改主意了。” “王爷想对我做什么?”高诗诗浑身紧绷着看向男人。 顾承霄却不看她,转身几步走到李单面前,眯起狭长的凤眸:“方才送药时,你道出此药是绝子药,并上前阻拦?” “是!是!是!”李单早已吓得变色,背上衣衫都被冷汗湿透。 “本王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王爷请讲!”李单点头如捣蒜,“小的豁出命去,也要完成王爷的命令!” “你的命本王不想要,”顾承霄又讲视线转回到高诗诗身上,“她身上的人命官司,不少吧?” “小的都记着!小的因为恩情,被逼着做了一桩又一桩的罪孽,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只等哪天下了阴曹地府去赎罪!” “甚好!”顾承霄勾起一抹笑,森然、恐怖,“既然你记得那些受害的女子,必定也知道那些女子的家眷在何处,本王会派一队暗卫跟着你去寻,从中择一百男丁带回来!” 李单不敢有议,呐呐点头。 “至于你——”男人冷冷的看向愈发惊恐的女子,“本王会将你与一百男丁关在一起,为了助兴,到时会命李单配好二十倍量的焚香散让你喝下,药性不除不得放出。” 焚香散!高诗诗立即变了脸色,她知道此物的可怕,当初陷害梅姨娘与人私通,就是用的这药! 饮下此药,理智尽失,沦为欲/望之奴,一百个男丁……摄政王这是要她名誉尽毁,羞愤而死!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高诗诗浑身发抖,半是恐惧半是愤怒,“沈嘉仪那贱人背弃过你,你却处处维护。我从未做伤害你的事,你却如此折磨我,为什么!” 顾承霄拿出帕子轻轻擦拭手掌的血迹,漫不经心道,“既然不会说话,那就毒哑了吧,免得一会儿败了男人们的兴致。” 话音刚落,暗卫们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药瓶,押着高诗诗将瓶中的药丸全部服下,高诗诗再张口时已经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只瞪着一双眼睛,几近疯狂。 顾承霄站着不动,“带下去!” 两队暗卫立刻出列,分别将高诗诗与李单带走,整个翠竹阁又恢复了寂静。 —— 风声簌簌,竹林受到吹拂,在地面上撒下斑驳的痕迹。 沈嘉仪虽在室内,外头的响动却听得八/九不离十,懵得半天没回过神。 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摄政王布下的局,局中的人,好像在一片黑雾中盲目前行的船只,虽然看着风平浪静,却早已布满了天罗地网。 他一开始就知道高诗诗所有的计划,今日的忙碌不归也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高诗诗放心入局,好让他瞅准时机瓮中捉鳖。 她越想心中越乱,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承霄已回到内室,撩袍坐在了床榻上,动作自然地将她搂紧怀中:“还疼吗?” 沈嘉仪浑身一颤,离他远了些。 她低垂着的脑袋轻轻摇了摇,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原来,王爷早就知道了。” “是。”男人点头。 “那王爷会如何责罚我?”她心中没底,紧张地攥着手心,硬硬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让她疼得皱眉。 顾承霄大掌敷上,将她的小拳头撑开,半圆的指甲在她掌心压下深深的痕迹,无奈道:“好端端的,弄疼自己做什么?本王不会罚你。” 小姑娘不敢置信地抬眸,撞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时哑然。 “本王早就与你说过,与高府的婚事不过是笼络高明的手段,高明老奸巨猾又执掌吏部,若不这么做,探不清他的底细。”顾承霄板过她的肩膀,“从始至终,你是否从未信过本王?” 沈嘉仪愣住了,满脑袋都是“信过”二字,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摄政王,会与信任扯上关系。 一直以来,不都是摄政王想让自己做甚就做甚,在哪里就在哪里的么?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见小姑娘不说话,眼眶噙着泪,欲泣还休的模样,让顾承霄心软成一片。 他捏捏她泛红的小鼻子,哄道:“以后心里有什么疑虑,都告诉本王,嗯?” 许是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和善,沈嘉仪脱口而出:“王爷既然之前已经恼了我,为何现在又要将我留在身边?” “本王何时恼了你?”顾承霄一顿。 沈嘉仪睫毛微颤,想起那日天悦楼恐怖的情景:“那日我将粉玉送还,王爷便命弄月将我送入天悦楼,既然已经对我生厌,又何必在我身中焚香散之毒时,前来搭救?” 一人独处时,她想了很多,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反常,一次又一次的搭救,后来又以保全谢府为筹码,将她绑在身边。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底发虚,坐立难安。 直至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搭救,还是利用。 朝局之势她并不懂,隐隐觉得父亲与外祖父的势力不容小觑,若落入丞相阵营,会对摄政王不利。 所以,他将自己锁在身边,好拉拢沈、谢二府? 看到她越来越凝重的神色,顾承霄深邃的眼中流露出愧意,与她对视:“如果本王说,当时留在天悦楼,是对你最好的安置,你信吗?” 见沈嘉仪神色不解,他叹了口气:“当时西北动乱,本王不得不前去平定,赵……有人蓄意将你劫走,已在王府外监视许久,本王不愿你落入他人之手,便掩人耳目偷偷将你送入了天悦楼。” 只是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赵九阑会与宫笛相识,还是被他查到了沈嘉仪的行踪。 也幸亏自己预感不好,心急赶回,这才在尹鼎手中救下了她。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她会遭遇什么。 “王爷是说,将我送到天悦楼,是为了保护我?”他的话瞬间摧毁了她原先的思路,沈嘉仪讶异,微张着唇说不出话。 见顾承霄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顿了顿,轻轻地问:“那个欲将我蓄意劫走的人,是谁?” 第33章 再也无法相助王爷 顾承霄神色一变, 并不回答。 他将她抱起,往湢室走去:“你衣裳脏了,先洗洗干净。” 沈嘉仪慌乱地攀住男人的肩, 掩下眼底的失落。 湢室内, 弄月已备好的热水,顾承霄将她放在浴桶旁的小几上, 修指探进内里, 替她脱下衣衫。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温热的肌肤,让她忍不住浑身一抖,“我……我自己来。” 顾承霄也不勉强,行至一侧的盥洗盆前净手, 由着她自己褪下衣衫, 跨入浴桶。 水汽迷蒙,沈嘉仪害羞地将小小的身子隐入水中, 方才弄月已用棉帕将她的污血擦净, 所以浴桶的水血腥气并不浓。 温热的水触着柔嫩的肌肤,她舒服地闭了眼,慢慢回想顾承霄方才的话—— 本王不愿你落入他人之手, 便掩人耳目偷偷将你送入了天悦楼…… 留在天悦楼, 是对你最好的安置…… 只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准宫笛从她进入天悦楼那一刻起就有敌意, 更没想到,尹鼎会使手段意欲强辱。 可是——沈嘉仪心中的疑惑越发深,自己当初明明背弃了他,要论下场,当与高诗诗一样或者更甚才是, 为何他要处处守护? 胡思乱想间,一双宽大苍劲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顾承霄已经净了手,开始替她梳理满头乌发。 他从未替人梳过头发,动作生疏,且男人手劲大,虽然控制着力道,还是把她弄疼了。 沈嘉仪不敢拒绝,也不敢喊疼,只是在水下的手紧紧捏着,秀美紧蹙。 好不容易挨到他终于理完,将她满头青丝用一根丝带松松绑住,沈嘉仪也已沐浴好,可想起身时,又犯了难—— 摄政王在旁边,她此时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地起身, 顾承霄似乎知道他的顾虑,将架子上干净的棉帕递给她,负手走了出去:“本王在外头等你。” 坐在水中的小姑娘看着那抹往外走的玄色背影,有片刻的茫然:摄政王对自己,似乎比一年前更好了。 —— 沈嘉仪收拾停当,一身绯红衣裙走出时,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顾承霄伸手将她牵过,打横抱起,“刚刚小产,不宜走动,本王抱你上马车。” 沈嘉仪本想挣扎,见他神色坚定不容置疑,不再动弹,闷闷地问:“为何今日就要回去?” 她记得,今日是祈雨节的最后一天,明日陛下太后才会携朝臣家眷摆驾回宫。 大晋素来重视宗祠佛门,就算他贵为摄政王,在老祖宗的规矩面前,还是不宜造次。 小姑娘声音轻轻的:“提前离开,恐被视为不吉。” 顾承霄并不在意:“提前一日而已,无妨。” 他从来不相信鬼神宗庙,若是祖宗真能显灵,他在西北浴血奋战,不知杀了多少兵士。 他歼灭卫、梨、安三国,三国冤魂的祖先不得夜夜入他梦中讨回血债? 如今只是祈雨节提前一日而已,就算不来又如何? 更何况,弘福寺虽大,但一应起居却算不上舒适,沈嘉仪小产身子急需调理,必须回王府好生医治才行。 暗卫早已清过场,一路上并未见到什么官员家眷,沈嘉仪被狐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未吹着。 不一会儿,她就被顾承霄抱入了马车,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放着各色果点,除此之外,四角还烧着暖炉,热乎乎的将她的脸都烧红了。 沈嘉仪赶紧挣开男人的怀抱,低低道谢:“多谢王爷。” 顾承霄知道她心有芥蒂,也不强人所难,坐在一旁假寐。 马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嘉仪僵坐着,几次想要开口,又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顾承霄睁开眸子,深邃得如一汪深潭,看得她更加坐立难安,嗫嚅着:“等彻底铲除异己,臣女便再也无法相助王爷。” 男人皱了眉,等待着下文。 就见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眸中坚定:“若到了那一日,王爷是否能放臣女离开?” 顾承霄一怔,心中顿时泛上苦笑,原来在她看来,他是为了朝政局势才将她留在身边么?原来,在她心里,对他竟一丝留恋也无。 “王爷天洪贵胄,却为了大晋迟迟未成家,若真到了大局落定,王爷必定会择一心爱女子成婚。”她低下头,刚才沐浴时被扯疼的头皮又开始隐隐作痛,“同为女子,臣女知道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忍受,自己的丈夫曾与其他女子如此亲密过,所以,臣女消失是最好的办法。” 男人的脸瞬间铁青,她被他周身的凌冽吓得一抖:“王爷放心,臣女此生绝不会嫁人,离开以后会寻一处庵堂,终生常伴青灯。” 顾承霄简直又被气笑了——这么一个娇小的丫头,考虑得倒挺周到,怕他介意她再嫁,主动提出去做尼姑。 呵! 他冷嗤一声,故作嘲讽:“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沈嘉仪觉得说中了他的心意,继续道:“臣女自知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 “既如此,”顾承霄抿唇,“等朝局稳固,你若想离府,本王便如你所愿。” “谢王爷。”沈嘉仪惊喜地抬头,正撞进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男人此时心情不甚好。 —— 一路无言,到了摄政王府,顾承霄依旧先行下了马车,用狐裘将她整个人罩住,抱着人走了进去。 沈嘉仪其实已经累极,方才小产失血过多,身子已经耗损了太多精力,不过是从正门走至乾坤殿这段路,她已经靠在男人的胸膛睡着了。 顾承霄察觉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不自觉放慢了动作,将人抱至榻上。 睡着的沈嘉仪莫名娇憨,扯着男人的衣带一直没撒手,顾承霄只好陪着一起躺下,将那具小小的身躯揽入怀中。 小姑娘并不抗拒,小小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微翘的唇莹润欲滴,轻轻挨着他的肩头,顾承霄忍不住伸手去触她略显苍白的脸,心顿时软了。 他不免有些后悔方才在马车内的冲动,为何要答应放她离开,若到了那一日,他又有什么理由留住她? 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顾承霄看了眼怀里的软玉温香,翻身下榻。 外间站了好些暗卫,钟义抱拳道:“主子,暗冥已将永安侯请至水清庭。” 其实,说是“请”算是好听的,王爷离开弘福寺前留下了暗冥的一队暗卫,只等时机一到将人抓到王府。 永安侯起初不肯出寺,直到见到暗冥,才终于相信兖州铁矿一事已被摄政王察觉,如果不加以配合,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好。”顾承霄抬脚欲走。 暗凛却在这个时候匆忙进来,言语有些焦急:“主子,方才暗探来报,高尚书的眼线已察觉到了高氏女的事,此人狡猾,若真的向高尚书通风报信……” “无妨。”顾承霄并不在意,淡笑道,“若此人果真向高明透了消息,本王反倒要感谢他。” 暗凛不解。 “高明只是赵九阑手里的一枚棋子,若这枚棋子能引得赵九阑出手,本王即可一网打尽,再无祸患。”只是,赵九阑如此狡猾,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这个高明,就算现在得到消息,也回天乏术了。 “走吧,去水清庭。” —— 打从见到暗凛起,永安侯的一颗心提起就再也没放下过,他不安地在庭内来回踱步,思索着摄政王的处罚。 他想了很多种后果,最轻的也是削去爵位,掉脑袋!若是朝廷真要深究,那就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了! 他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坐不住。 就在他再一次巴望着窗外,期盼着如今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时,一只四蟒暗纹玄靴踏了进来,紧接着就见顾承霄满面寒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王爷。”永安侯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生生稳住身形,颤着声音行礼。 顾承霄恍若未见,径直到主位落座,冷冷道:“永安侯铁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永安侯立即就跪下了,脸色惨白:“王……王爷,这是误会啊,臣对大晋忠心耿耿,怎么会和突厥人合作呢!” 钟义轻轻咳了一声,憋住了笑意。 顾承霄脸上看不出表情:“哦?本王方才说你与突厥合作了吗?” 这下,永安侯的表情瞬息万变,精彩极了,他张着嘴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恨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尽往外蹦犯蠢的话! 怎么能不打自招呢! 他心中已慌作一团,往前跪行几步,将头磕在青砖地面上咚咚响:“王爷,是老臣一时鬼迷心窍,求您给老臣一条生路!只要王爷能给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老臣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永安侯可说话算话?”顾承霄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垂眸去看他。 永安侯被他的杀伐戾气所慑,加上心中的恐惧,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自然是算数的……” 可是,莫名的,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摄政王向来治下严苛,手段狠辣。 私自贩卖兖州铁矿给突厥,本就是伤国本,通敌国的大罪,摄政王绝不可能因自己的几句求饶,就轻拿轻放,不再追究…… 这一次,他又要拿走什么筹码? 第34章 肚子好疼 “你们永安侯府, 其他的本王倒不感兴趣,”顾承霄声音很冷,“若想逃过此劫, 只有沈嘉仪能救你。” 永安侯脸色顿时变了, “王爷,不是老臣不肯答应, 嘉仪嫁入丞相府那晚突然失踪, 至今毫无下落,老臣也多次暗中寻找都一无所获……” 这件事早就成了一件迷案,起初他怀疑是凌王所为,毕竟赵丞相在朝中对他多有打击,凌王想要借机报复, 在婚事上作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么长时间监视下来, 凌王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与嘉仪相关的痕迹,他渐渐也打消了这个猜测。 嘉仪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再也不能查实的迷。 他的女儿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虽然因着过去的那桩陈年旧事, 他这个父亲对这个女儿的态度一直处于回避忽视的状态,可一想起这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独自一人时总是忍不住唏嘘。 对于嘉仪, 他因为心中的阴私揣测, 心中总是愧疚的。 “她在摄政王府。”顾承霄淡淡的开口,好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语激起千层浪, 永安侯被惊得挺直了身子,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怪不得他寻了半天没找到嘉仪的蛛丝马迹,原来是被摄政王藏进了王府! 这么说,大婚之夜掳走嘉仪的人是摄政王? 永安侯更加震惊, 嘉仪之前主动退婚,让摄政王颜面尽失,照理说是拉了很大仇恨的。 可摄政王却在嘉仪大婚之日,硬生生将人掳走,这是何意? 是旧情未了,忍受不了她另嫁他人,还是旧恨难消,将人掳在王府肆意折辱? 还没等永安侯想出个子丑寅卯,主座上的男人又开口了,音量虽然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心上:“本王给你三日时间,出面将沈嘉仪与赵九阑的婚事取消。” “王爷,这……嘉仪当时已经八抬大轿入了丞相府……”永安侯面露难色。 虽然二人没有行任何礼数,可新妇都已入了郎君府邸,再要退婚肯定是不行的。更何况,这样的状态下退婚,本朝也没有先例啊! 更何况,赵丞相手中还握着自己的把柄呢!要是他贸然退婚把赵丞相也惹怒了,自己不还是一个死吗? 顾承霄听出他的不情愿,那双冷如寒潭的眸子直直地看过去:“永安侯自然可以选择拒绝,可如此一来,本王手中兖州铁矿的证据倒也不敢再怠慢,即可就会呈到朝堂。” 永安侯一张老脸苦得就差种出黄连了,合着不退婚,就是必死无疑了? 可赵丞相那边万一动怒…… 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顾承霄冷嗤一声,笑道:“本王竟不知,永安侯不光朝政上无能,还惯爱私下里贩卖官爵敛财,只是这事儿万一捅出去,你这侯府恐怕就留不住了吧?” 这事竟然也被摄政王查到了? 他明明已经洗手不干了啊! 永安侯连忙哭丧着脸求饶:“王爷,都怪老臣一时鬼迷心窍,从前的事老臣懊悔不已,现在已绝不敢再做那些有损大晋的事了!” “你担心退婚惹怒赵九阑,将此事捅出去,就不怕惹怒本王,将你所有的罪证呈到朝堂吗?”顾承霄索性将态度说得更加明白,“只要你能向赵九阑退婚,本王可保你全府上下无虞。” 摄政王向来说一不二,这几年把持朝政,如今已协助幼帝摄政,赵九阑多年培植起来的势力根本不是对手,不过意念转换之间,永安侯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行礼道:“王爷放心,老臣明日便去赵丞相府退婚。” 话音刚落,他又想起了什么,试探道:“只是退婚之后,嘉仪她……”能重新回到大晋权贵们的视野吗?回来之后,又将以什么身份示人 摄政王心悦嘉仪,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可因为一年前的那次退婚,他却有些吃不准了。 一年多前的退婚实在闹得太大,权倾朝野的王爷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永安侯府嫡女退了婚,这对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摄政王将人从赵九阑手中抢回,会善待嘉仪吗? 永安侯隐隐有了答案,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任谁恐怕都不会善待这样一个女子吧!作为父亲,他再一次地感到自己的窝囊。 他终究亏欠了这个女儿太多。 没想到,顾承霄下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思绪打乱,来了一个猝不及防。 “待朝局稳定,本王会正式迎娶嘉仪为摄政王妃。在此之前,希望永安侯不要透露她的任何行踪。” —— 等到顾承霄将一应事务处理好,再回到乾坤殿时,天色已经浓得像墨一般了。 他带着寒霜进入,怕沈嘉仪受不得这冷,抄小路先行去了湢室盥洗,等到身上全部沐浴暖和,才提步进入了内室。 内殿床榻上躺着具小小的身子,沈嘉仪整个人埋在被中,就像一只胆小的虾,如瀑的长发铺在床褥上,是岁月静好的味道。 顾承霄站在榻边沉默地看着,突然想若当年自己强行要娶她入府,这个胆小娇弱的侯府嫡女,是否可以少受一些苦楚。 至少,弘福寺中不会有高诗诗的故意设计,也不会有京都贵女圈中的冷嘲热讽。 他生在皇室,从小就见惯了朝局的尔虞我诈,受皇叔嘱托扶持年幼新帝也是轻易把控,可第一次,他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乱了分寸,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将人安安稳稳地锁在身边。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如果等到小姑娘决心离开王府的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当一回伪君子,推翻对她的承诺,将人禁锢在王府中。 他甚至害怕想到,万一有一天,小姑娘爱上了其他的男子,心甘情愿嫁作他人妇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 榻上的小姑娘完全不懂男人的愁闷,她睡得并不安稳,腹中孩子的突然离去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敏感,此时一阵微微的忍痛从小腹漫开,她没醒,紧皱着好看的眉哼哼着:“疼,好疼啊……” “哪里疼?”顾承霄神色一顿,忙坐在床榻边上,俯下省去好脾气地问。 小姑娘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柔软的小手揪着锦被的边缘,越来越紧:“肚子……小肚子好疼……” 顾承霄看着小姑娘难受的模样,不自觉地也皱了眉,他翻身上榻,将人揽入怀中,宽厚干燥的大掌附在她平坦柔嫩的肚皮上,轻轻地揉着。 沈嘉仪受到安抚,好受了许多,更加依赖地缩到男人的怀里蹭了蹭,好像是怕那只手突然离开似的,小小的手拽着顾承霄的手腕,小声地喊:“恩……别走……” “好了,本王不走。”他揽着纤细腰肢的大掌一紧,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都及笄了,还这么胆小,混像个小孩子。” 像是听到男人的低语,沈嘉仪更加紧地攀住男人的肩膀,小嘴巴里哼哼唧唧地,喊着要抱。 顾承霄冷峻的眉眼蓦地柔和起来,他将滑落的锦被稍稍拉上来些,放下了帷幔。 室内静谧无声,只有男人宽厚大掌轻轻摩挲女子小腹的声音,细腻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切都是如此温馨。 —— 第二日,沈嘉仪一直睡到了下午,弄月早已在屋外等候,听到床帏内传出几声细弱的声音,忙上前询问:“姑娘睡醒了吗?王爷临走前吩咐奴婢,务必让姑娘休息好了再起身。乾坤店内的窗户都已封死,地龙已烧上,姑娘若仍觉得冷,外间备着火炭,可以随时搬进内间。” 沈嘉仪刚睡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听见弄月说了一大串,不免惊诧道:“我……我不冷,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 她又不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等到朝局一定就会离开,弄月如此小心翼翼地照料,她实在是消受不起。 弄月并不知道二人的约定,她一直是将沈嘉仪当作王府未来主母对待的,闻言便理所当然地答道:“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奴婢们有目共睹。姑娘如今小……身子抱恙,一应事务自然不可懈怠。” 沈嘉仪狐疑地看了眼弄月,搞不懂聪明如她,为何一直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如此高,她正要解释好让她打消误会,乾坤殿外忽然传出了几声急切的脚步声,除了脚步声之外,还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钟大哥,你是说我家小姐一直在王府中?” “钟大哥,你不要骗我,一年多前我家姑娘与摄政王还有些关系的时候,这事儿我觉得倒有可能,可如今这处境,怎么可能……” 那声音还未说完,就被一个略跳脱的男声打断:“哎哟,巧雨姑娘,你可别不相信,等进了乾坤殿见到沈姑娘,你就全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外间的殿门被推开,发出沉闷幽深的声音,一阵微冷的风吹进内室,沈嘉仪已经穿戴齐整,难捱激动地站在小几旁。 一抹翠绿色的婢女打扮的女子从门外进入,转头见到里面一袭烟紫色纱裙的美貌女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姑娘!” 第35章 姑娘千万不要回去了…… 主仆二人再见, 禁不住双眼垂泪,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辛酸。 弄月悄悄地退了出去, 示意屋门口的钟义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钟义撇撇嘴, 站在原地没动,看脸色好像很不情愿。 弄月不解地问:“沈姑娘与巧雨姑娘许久未见, 自然是要好好叙叙主仆之情的, 你站在这门口不太好吧?” 还没等钟义回嘴,朱墙不知何时从墙外跳进来,稳稳站在了弄月旁边,他抓了抓脑袋,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点晕红, 帮腔道:“弄月说得对, 你一个大老爷们,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任谁见了都瘆得慌。” “你懂个屁!”钟义拳头都硬了, 转念想到刚才那抹翠绿衣衫的巧雨,硬生生将火气憋了回去。 他转过身子,将自己的背对着朱墙, 双手抱臂, 冷淡道:“王爷今儿个进宫了,身为最为得力的贴身侍卫, 我自然是要护好沈姑娘的。” “你,最为得力?”朱墙一张方脸更红了,梗着脖子要去踹钟义,被对方闪身躲过。 朱墙一脚踩空,更为恼火, 碍着心上人弄月在场,不好舍下脸去再补一脚,只得故作鄙夷道:“你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又不是沈姑娘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瞎操什么心呢? “咦?这话你就说岔了。”钟义不服气地挺直了腰,似乎这样就可以挽救一下二人明显的身高差,“你瞧瞧王爷除了政事,其他时候都在谁屋里?这沈姑娘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倒说得一点没错,朱墙简单的脑袋竟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气得一张脸更红了。 弄月站在一旁看得连连叹气,朱墙是个莽汉,心怀赤胆忠诚,可论耍嘴皮绝不是钟义的对手,眼看着钟义就要嘲笑一脸懵掉的朱墙,她上前几步将两人隔开,对朱墙说道:“你随我来,后院有几捆柴火,需要你帮忙劈开。” 朱墙正觉得在弄月面前丢了脸,心中难受着呢!听到心上人主动约他去砍柴,顿时喜上眉梢,这可是明晃晃的示好啊! 他立即就将钟义抛到了脑后,激动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弄月姑娘,今儿个我还没练剑,正好觉得一身力气没处使,柴在哪里,我正好可以练练剑。” 砍柴用剑?不是用斧子吗? 一旁的钟义差点就笑出了声,但在受到弄月一记警告的眼刀后,硬生生住了嘴。 弄月在转回头时,脸上就浮出了温和的笑,轻轻说了声“走吧!”就往前带路。 朱墙自然求之不得,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去,活像头听话的小牛,哪里还有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戾气。 钟义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狭长的眸子就眯了起来,他不得不感叹朱墙那楞小子真是好命,这都没追呢,姑娘就已经快到手了。 反观自己,就有些心酸了。 他将藏在怀里的画像揣紧了些,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屋内的方向看去。虽然隔着梨花木的高门,但他的嘴角还是微微翘起。 从第一眼见到巧雨的画像起,他就认定了自己未来媳妇儿的人选。今天接到真人,好好相处了一番后,他更加笃定了,巧雨姑娘就是他媳妇了! —— 屋内,主仆二人久别重逢,眼眶都红了,自然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 巧雨上前几步握住沈嘉仪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家姑娘非但没有瘦,反而胖了几分后,这才放了心。 看姑娘眉宇之间,从前的郁结胆怯之气已经淡去了大半,她开口:“姑娘自那日在丞相府失踪后,就一直在摄政王府吗?” “恩。”沈嘉仪点点头,脸上有片刻的不自在,脑海中忽然想起与顾承霄曾经的种种,脸颊发烫。 不知为什么,自从小产后与他说开后,她对顾承霄的畏惧似乎淡去了很多。 巧雨从小就伺候沈嘉仪,姑娘对她情同姐妹,有些话在心里一闪而过,她就说出了口:“奴婢看得出来,姑娘在摄政王府,比在永安侯府过得自在,脸上也有了笑影。” 如果可以,她宁愿姑娘留在摄政王府,而不是回永安侯府。 沈嘉仪闻言便愣住了,无奈地笑笑:“摄政王府终究不是我的归宿,我已与王爷有了约定,待大晋朝局稳定,奸佞去除,他就放我离开。” “离开?”巧雨不自觉地升高了音量,她忽然撩开衣袖,露出纤瘦的小臂,上面伤痕遍布,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则是血淋淋的新伤口。 这些伤,都是出自永安侯府的那对母女之手。 沈嘉仪见到这么多新伤,也是一惊,忙拿来易军留下的药箱,替她上金疮药。 这瓶金疮药药效极好,但药量也放得极重,药粉一落到巧雨的手臂,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沈嘉仪手一抖,差点就把药瓶给摔了。 外头的钟义听到动静,担忧的询问就传了进来:“巧雨姑娘,你没事吧?” 巧雨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听着声音她认出了外头的钟义,虽然搞不懂他为何还守在门口,但还是提高声音对着外头礼貌道:“我……我没事,多谢钟大哥。” 趁着她分神的时机,沈嘉仪迅速将药粉撒在巧雨其它的伤口上,并用薄纱布缠好,嘱咐道:“这几日别碰水,免得伤口留疤。” 她顿了顿:“这么多的伤,都是她们弄的?” 口中“她们”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自从小姐失踪后,她们没了折磨的人,就将所有的怒火都撒到了奴婢的身上,”巧雨说着就哽咽起来,“奴婢受这些伤倒没什么,只是日夜都担心着姑娘的安危,如今见到姑娘毫发无伤,奴婢也就放心了。” 她静了片刻,突然抓住沈嘉仪的手,认真道:“姑娘可千万别再回永安侯府了!” 沈嘉仪垂下眸子,点了头:“如今世人都知道我失踪多时,等离开王府,就离开京都,寻一处江南小城度过余生。” 巧雨听罢,欲言又止。 沈嘉仪以为她不想跟着同去,宽慰道:“离开京都的确太远,我不会带你同去,若能在离开前见你寻到心上人,风光出嫁,那就再好不过。” 她想起门外的钟义,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看得出来,这是个本性极好的男人。如果巧雨能与他互相喜欢,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段良缘,她离开的时候,也能够心安了。 巧雨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姑娘,心中隐约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样的沈嘉仪,褪去了谨小慎微的怯弱,眸子里多了坚定的光华以及不拘小节的洒脱,巧雨几乎可以认定,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摄政王府发生的。 摄政王一年多前与姑娘毁去了婚约,照理说他将姑娘锁在王府是会折辱她的,可今日一见,姑娘非但没了之前的郁结之气,反而脸色更加红润,纤瘦的身子也丰腴了不少。 如果摄政王对姑娘无意,又为何会善待她?摄政王杀伐狠厉、毫不留情的威名震慑整个大晋,除了心属姑娘,巧雨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所以,如果姑娘执意离开,这么好的一个庇护,不就生生失去了吗? 姑娘天生美貌,以后在江南的日子,如果没有恶霸欺凌还好,若是有……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自己在身边,也一定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巧雨小心地看了眼外面,小声劝道:“姑娘为何不继续留在王府呢?奴婢觉得,摄政王待姑娘极好,若姑娘能留下,必定可以保一生顺遂。” 如果摄政王当真对姑娘动了情,娶姑娘做摄政王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昨日高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王妃的内定人选高诗诗竟然是一个蛇蝎毒妇,害过女子无数。高尚书更是通敌卖国,竟然将铁矿卖给突厥人!众人都说识破高府密辛的是王爷身边那名神秘女子,顿时对此女子好感升了不少,如今书馆都将她视作神女! 有了这层铺垫,姑娘将来亮出真实身份,百姓们想必也是能够接受的。 到时候,永安侯府的谢氏母女还有这个胆子敢欺凌姑娘吗?恐是每天夜半都要怕得做噩梦吧! 还有永安侯爷,巧雨在心底叹了口气,要说这位侯爷对姑娘无舐犊之情,他有时会询问姑娘的近况;要说这位他对姑娘关心吧,也不像,哪有亲生爹爹将女儿扔在后院避而不见的呢? 从巧雨卖进侯府伺候姑娘起,永安侯就奇奇怪怪的,浑身上下透着诡异。还有永安侯继室谢氏,好像对姑娘有深仇大恨似的,并且对姑娘的生母也是恨之入骨。 总之,那一家子人处处不太正常! 沈嘉仪敲敲巧雨的脑袋,故意板起脸作出教训的架势:“臭丫头,你瞎说什么!摄政王破坏侯府与赵丞相的联姻,就是要破除两府的势力联结,等到大晋朝局稳定,他也就不再需要留着我了。若我赖在王府不走,日后摄政王妃进府,见到我岂不是尴尬?” 毕竟她与摄政王肌肤相亲过,又落过一个孩子,就算是再大度的王妃,也容忍不了这样一个女人留在王府? 巧雨还要再劝,沈嘉仪纤细嫩白的手捂住她的嘴,轻声道:“我有预感,大晋朝局稳定之期不远了,在离开之前,我想找机会回一趟侯府。” 她闭了闭眼,眼眸中难得流露出对永安侯府的留恋:“母亲的祭日快到了,他日离开京都,恐怕回来的机会渺茫,我想趁这个时候,回去看母亲最后一眼。” 她三岁丧母,其实对生母的印象是模糊而陌生的,可这么多年,摆放在宗祠内的生母牌位是她唯一的寄托,每次被继母折辱得过不下去时,她都会想起生母,跌跌撞撞地跪在宗祠外头,流着泪向生母哭诉着艰辛与绝望。 也许是将心中的委屈一并发泄,每次痛快地哭过之后,她都觉得好受了很多。 “可是,姑娘若回侯府,不就被发现你还活着吗?如果谢氏与沈二姑娘将此事传扬开去,姑娘要想离开京都,恐怕就难了。” 继室谢氏是谢府庶女,与姑娘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一向嫉妒姑娘生母嫡出的身份,心肠歹毒,手段很辣,如果抓到姑娘的把柄,是绝计会反咬一口的! “所以,此事若能周全,还需要求一求摄政王。”沈嘉仪垂下眸子,白皙的颈子露出了一大片雪一样的肌肤。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摄政王此次会不会帮自己这一回。毕竟此事,对他毫无益处,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几声纷踏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钟义恭敬行礼的声音:“见过王爷!” 第36章 一想到以后她被赵九阑抱…… 紧接着, 阁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玄黑色身影走了进来,来人气势冷戾, 浑身散发着不可靠近的寒冷气息。 巧雨双腿一软, 立马跪了下去。 沈嘉仪见顾承霄进来,脸上裹夹着寒霜, 上前几步也行了礼。 顾承霄见她一身锦绣衣衫, 描摹出姣好的曲线,宽厚干燥的大掌捏住她的肩,将人带进自己怀中,垂下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今日可开心?” 沈嘉仪还懵着,钟义也跟了进来, 解释道:“王爷怕沈姑娘心绪不佳, 昨日就嘱咐属下,今日早早将巧雨姑娘从永安侯府接过来。沈姑娘放心, 属下已交代沈府管家, 此事是绝不会在外头传出一个字的!” 别说遮掩一个丫鬟的下落,就算是已经知道沈姑娘的行踪又如何,永安侯府敢透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吗? 昨晚永安侯早就被吓破了胆, 他不仅不敢对外传扬此事, 还赶着想办法好名正言顺地退了与赵丞相的婚事呢! 钟义偷偷扯了扯嘴角,开始幻想沈姑娘成为摄政王妃后, 自己与巧雨伺候主子时,眉目传情的画面。 当真是,幸福到冒泡泡! “钟大哥?”钟义正幻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了柔柔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人扯他的袖口, 这才回过神来。 顾承霄与沈嘉仪已经不见踪影,一身翠绿衣衫的巧雨正扯着他的衣袖,面露不解:“钟大哥,王爷命我们下去,你傻笑什么呢?” 钟义一张万年不变色的脸顿时火辣辣的,他假装咳嗽一声,掩去尴尬,对着巧雨作出了请的姿势,笑道:“巧雨姑娘请随我来,弄月带着朱墙去后院砍柴,就由我带你去偏院安顿。” 巧雨感激地点点头,对这位钟大哥的印象又好了很多。方才钟义亲自来永安侯府接任时,好好教训了一番侯府欺侮她的婢女,让她心里畅快得很,没想到他还这么细心,连带她去偏院的事都亲自带劳,真是个大好人啊! 因为对钟义印象好,巧雨的话匣子也打开了:“钟大哥,这乾坤殿好生气派,姑娘是住在这里的吗?” 如果是,那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摄政王心中有姑娘! “沈姑娘的确住在乾坤殿,为了方便你们主仆二人相见,你就住在乾坤殿的偏院。”钟义热情地解释道:“而且啊,乾坤殿是王爷的主殿,沈姑娘与王爷同居一室。要我说,王爷对沈姑娘是真真的好,除了处理政务,王爷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沈姑娘身边。” 钟义说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巧雨却震惊地生生制住了步子,一双圆圆的杏眼更是瞪大了几分:“你是说,王爷和我家姑娘同住一屋?” “是啊。”钟义点点头,“所以,若王爷在乾坤殿内,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巧雨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又听钟义问道:“巧雨姑娘伺候沈姑娘多年,可知沈姑娘有什么喜好吗?若能告知一二,王爷也好哄沈姑娘开心。” 钟义这么几天看到自家主子愁眉不展的样子,也多少琢磨出些味儿来,沈姑娘看起来并不想永远留在王府,而主子又不知为何迟迟说不出要娶沈姑娘为王妃的话。 自从沈姑娘小产,二人似乎客气疏离了不少,他没少听王爷私下里沉默发怔,十有八九就是被沈姑娘愁的,他还没见主子在政事上发过愁,没想到这一回栽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里。 作为最最忠心的属下,也为了能够顺利获取他与巧雨的赐婚,钟义决定多多接触巧雨,自己追媳妇儿之余,也帮着主子追一追沈姑娘。 钟义的打算进行地尤其顺利,巧雨竟然一点儿都不排斥他的询问,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我们家姑娘从小爱绘画,尤其是画像,简直画得惟妙惟肖。除了作画,那就是吃食了。姑娘爱吃小点心,尤其是羽斎的点心颇合他的口味,还有那些兵书上的小玩意儿,姑娘也喜欢得很……” 钟义边听便点头,将这些喜好一一记在心里,就等着回头向主子邀功。 巧雨已经跟着钟义进了居住的偏院,她的包裹早就在进王府时,就被小丫鬟拿去归置好了。这屋子虽然简单,但处处透着精致,她感受到了王府对自己的尊重,心中忍不住又泛上了感激。 自己一个小小婢女,在永安侯府时根本没有尊严之说,可到了代表至上权力与尊荣的摄政王府,却被如此厚待。 她都能得到如此重视,更别提姑娘了! 想到这里,巧雨长叹了一口气,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可要好好劝劝! 钟义刺探完了“军情”,正要再说几句拉近和巧雨的距离,忽然天空一声闷雷响起,乌云积聚,似乎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起雷雨。 巧雨脸上顿时露出了焦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冲。 钟义连忙拉住她:“欸,你要去哪儿?” “去寻我家姑娘。”巧雨看了眼黑沉沉的天,乌云越来越多,天色暗了下去,万一夜里下起暴雨,响起春雷,姑娘岂不是又要在梦中恸哭了? 从前在永安侯府,姑娘被继母谢氏的银针吓得有了阴影,每次雷雨天,就会噩梦连连。每一次,也是她陪伴着度过的。 这一次雷雨夜,她作为奴婢,也应该第一时间赶去守护才对! 这么想着,她欲甩开钟义的手,就要往外冲。 “这已经到了摆晚膳的时辰,王爷正陪着沈姑娘用膳呢!姑娘现在赶过去恐怕不好。”钟义见巧雨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去寻沈嘉仪,也急了,连忙加大了力道紧紧抓住巧雨的小臂。 那只小臂上刚刚上了金疮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男人手劲大,被这么一捏,当下痛得皱起眉,眼眶里也冒出了泪花。 钟义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松开手,关切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没道理啊,他明明没用多大力,为何巧雨会这么疼? 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只被捏的小臂,翠绿色的袖口被刚才的动作扯得有些乱了,露出里面白色的纱布。 白色纱布?巧雨受着伤?怎么伤的? 巧雨见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只好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里面的纱布,因为刚才被用力捏了一下,新伤口裂开,又开始流血,鲜红的血渗到纱布上,格外惹眼。 钟义一双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露出冷光,“谁干的?” “没……没谁……”巧雨躲开目光,空中又炸开了一声闷雷,虽然不响,但已经是雷雨前的征兆无疑了。 巧雨见钟义拦在门口不让她走,语气已经带上了哀求,“钟大哥,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家姑娘一直……一直很胆小,每次雷雨都是我陪着的,眼看着就要打雷下暴雨了,我……我想陪着姑娘……” 原来就为这事儿? 怕打雷又有什么,沈姑娘有王爷护着,别说是打雷了,就是下刀子,王爷也能护沈姑娘周全。 更何况……钟义脑瓜子转得飞快,沈姑娘怕打雷更好啊,这不王爷在旁边陪着,她因为害怕往人怀里一钻,二人的疏离说不定就没了! 对,千万不能让巧雨过去坏了事! 钟义打定主意,扯着巧雨的衣袖,推着人小姑娘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你先别急,我带你去看看偏院的其他地方,晚膳时辰也到了,那边已经备下饭菜,我陪你去用一些,也好认识认识王府里的下人。” —— 那边乾坤殿,外间摆上了满满一桌饭菜,都是后厨按照沈嘉仪的口味做的。 顾承霄动作娴熟地舀了一碗滋补汤,递到沈嘉仪手边。 沈嘉仪如坐针毡,正挺直腰背,和男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眼前冷不丁递过来一碗汤。 她怔了片刻,忙伸手接过,道谢:“多谢王爷,臣女可以自己来。” 顾承霄并不回应,只细细看了她一圈,开口:“这么直着腰僵坐着,不难受吗?” “啊……不……不难受。”沈嘉仪茫然了一会儿,咂摸出对方言语里的调笑之意,脸上突然飞红,火辣辣的垂下了头。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闷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层又一层扑过来似的,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 那种黑夜下,雷雨交加中泛着寒光的银针,又明晃晃地在脑海中晃着,晃着,她如水的眼眸中露出了惊慌,又被她用理智强行隐去。 顾承霄自然早就看出了她的异样,将人抱过来,坐到自己的膝上,深深望进她的眼里。“怎么了,不舒服?” “没。”沈嘉仪忙摇头,有些心虚,“只是突然不想吃了,困……困了。” 顾承霄又静静望了她片刻,见她有隐却不愿意开口告知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命人将晚膳撤下,牵起沈嘉仪的手往里走。 那双手柔弱无骨,滑腻腻的让人忍不住抚了又抚,牵在手里更是让男人陡然生出强烈的保护欲,他眼眸渐深,压制住眸子里的涌动,将人带着进了内室。 片刻后,顾承霄又从湢室中退了出来,他怕自己在场小姑娘不自在,遂坐在一旁的小塌上等。 湢室内传来轻轻的水声,顾承霄单手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嘉仪穿着浅杏色的寝衣,用干帕子擦着湿漉漉的乌发,在妆台上坐下梳头发。 顾承霄忍住自己想要起身将人抱在怀里的冲动,坐在原地没动。 最近赵九阑在朝堂上偃旗息鼓,大有韬光养晦,避开锋芒的意思,可每次一想到二人的婚约还未解开,他就怒不可遏,有些原本可以放着拉长线的把柄,他都忍不住立刻丢出来,狠狠地打击赵九阑。 他知道不应该如此激进,可他实在是控制不住…… 一想到弘福寺内,小姑娘求到的那根签文上的内容,他就忍不住去想她以后被赵九阑抱在怀里的模样…… 第37章 不怕 本王在这 顾承霄有些烦躁地起身, 踱步到小姑娘的身后,想要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头发。 哪知道沈嘉仪反应这般大,她死死地攥着檀木梳子, 后脑勺下意识地往反方向偏, 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抗拒他的触碰。 现在都不肯让他碰到了? 顾承霄更加烦躁,眼眸一冷, 想板过她的肩膀问个清楚, 又怕吓坏了人,只好将手僵硬地收回,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了?” 沈嘉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的男人,默了半天才吱声:“有点……疼。” “疼?哪里疼?” 顾承霄整个人阴郁起来,强烈的躁意又从心底里窜出, 他刚才明明一根都发丝都没碰到她, 怎么就疼了? 莫非是心疼? 对,因为他朝堂上打压赵九阑太狠, 她心疼了! 顾承霄默默盯着小姑娘铜镜里低垂的眉眼, 下定决心明日再给赵九阑来个更狠的。 他胡思乱想着,小姑娘微微抬起脸,开口了。 “王爷上次替臣女梳头, ”沈嘉仪声音越来越轻, 在镜中触到男人的目光,又迅速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生怕身后的活阎王动怒,“手劲大,卡着头发就有些疼……” 嫌他手劲大,所以拒绝他梳头? 就为这? 顾承霄恍然,忽然想起那日替她梳乌发时, 小姑娘的确有些不对劲,僵着身子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原来是他将她弄疼了!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陡然一松,只要不是因为赵九阑疼,什么事都好说! 他心中惊涛骇浪,表面却不显山露水,松开被她攥着的檀木梳子,叹了口气:“上次疼,为什么当时不说?” 沈嘉仪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他这么吓人,脸上常年寒森森的,她敢说吗! 顾承霄透过铜镜看到小姑娘变化的神色,低哑的声音莫名魅惑;“以后有不愿的事,大可以直接告诉本王。” 真……真的吗? 沈嘉仪一下子挺直了背,想开口,却又犹豫着没敢——如果她说不愿再与……与他行那事,他会不会大发雷霆? 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身后的寒意更浓了,要是她真说出了口,恐怕会被他拧了脖子吧! 于是,沈嘉仪忍住快到嘴边的话,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沉默了半晌,她想起了什么,微张檀口,却没发出声音。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顾承霄瞥了她那张因纠结而微微泛红的脸。 “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祭日,臣女想回去看看,上一炷香。”说到最后,小姑娘的语言哽咽着,声音也低下去。 顾承霄的心也随着她娇甜轻柔的声音,软成了一滩水,他直接搂住她的肩,将人带进怀中:“想何时回永安侯府?本王陪你回去。” 摄政王亲自陪自己回府? 沈嘉仪惊愕地抬头,看到男人刀削般的下巴,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原以为他顶多派暗卫护送自己回去,并且还要费些口舌…… 可他竟然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并且还是他亲自陪同回去。 虽然,沈嘉仪觉得他陪同会不太自在,但还是作出感激的神色,提醒道:“世人皆认为臣女离奇失踪,下落不明,若是突然回到永安侯府,一会引起轩然大波。后母和妹妹见到臣女…… 咳……恐怕也会惊讶。到时消息泄露,对王爷也无益。” 她到底还顾念着脸面,不敢将后母和妹妹不待见的事让他人知道。 另外,她也有私心,若是侯府的所有人能够守住她失踪的秘密,等到朝局稳定,自己就可以安心离开京都了。 顾承霄眼眸沉沉,深看了眼沈嘉仪,嗓音低哑:“此事无须担心,本王会让他们闭嘴。闭不上的,那就杀了。” 男人将“杀”字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落到沈嘉仪耳中,却犹如海中的巨浪,她忍不住浑身一颤,肩膀又不受控制地微微抖起来。 这人怎么这样骇人呢……哪一天一个不如意是不是也要将她杀了? 她烦恼地甩甩头,悄悄离男人远了一些,下定决心等时机成熟就想办法离开。 天色暗沉,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好像就在耳边炸开,沈嘉仪脸色更加惊慌,“蹭”的站起身,却没想到还在男人怀里,发顶撞到男人的坚毅的下巴,痛得她眼泪顿时冒了出来。 顾承霄被撞得也很疼,他拎着小姑娘后颈的寝衣,另一手揽住纤细不盈一握的嫩腰,将沈嘉仪提溜到了床榻上。 因为刚才的双重惊吓,沈嘉仪的脸色惊惧又慌乱,娇小的玉足一触到柔软的锦被,她立马就灵活地打了个滚,缩进锦被中,躲到了床榻的最里头。 顾承霄站在榻边,抱臂朝他一挑眉:“这么快就躺进去了?你将唯一一条厚的锦被霸占了,本王盖什么?” 沈嘉仪瞪大了双眼,目光停留在另一条,仍叠得整整齐齐,只是略薄了些的锦被上,小声地说:“王爷盖这条湖蓝色的。” “这条太薄。”顾承霄站着没动,寒沁沁的眸子一冷,紧紧盯着她。 冷?现在已经入春,盖这条并没有薄多少的被子会冷?沈嘉仪差点担心自己听错了。 她不情愿地从被窝中钻出来,将厚的锦被踢到外头,又趴着身子去拽湖蓝色的被子:“这条厚的给王爷,臣女盖薄的。” 沈嘉仪小小的身子在两条锦被中钻来钻去,双足一个趔趄,差点被扯得摔倒,好不容易将两条被子换了个个儿,又听顾承霄淡淡的声音,带着戏谑:“本王改主意了。” “啊?”小姑娘还没完全躺好,半撑着身子讶异地看着男人,如瀑的乌发在肩头垂落,乌压压的煞是好看。 顾承霄并不回答,起身上榻,将小姑娘裹着的湖蓝色被子往外一扯,她就失去重心,跌进了男人宽厚温热的胸膛,他附在她耳边请呵着气:“本王两条被子都要盖,一条都不能少。” 包括你,本王也要。 沈嘉仪彻底傻了眼,小小的手撑着靠得太近的胸膛,脸上火辣辣的:“王爷,不要……” “不碰你,就抱着。”顾承霄闻了闻怀中人清香的发丝,闭上了眸子,语气柔和了不少,“睡吧。” 屋外又是一阵闷雷,听声音又越来越近之势。 沈嘉仪在男人怀里本就紧张着,这下彻底僵住了。 身边的男人身形高大,侧身搂着将她整个圈在,他躺在床榻外侧,给了心中恐惧的小姑娘一些安全感。 沈嘉仪尽可能地让自己忽略掉外面一声比一声响的闷雷,趴在男人的肩头,强迫自己睡着,鼻尖萦绕着的是男人身上特有的龙涎香,慢慢的,她沉沉睡去。 睡到夜半时分,闷雷夹杂着闪电,声音越来越响,紧接着是瓢泼的大雨砸在窗牖上,顾承霄在黑夜中睁开了眸子,忽然觉得怀里的小姑娘不大对劲。 沈嘉仪仍维持着睡前的姿势,将自己蜷成一团,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带着哭腔喊着:“不要……娘……救我……” 顾承霄撩开她濡湿的额发:“做噩梦了?不怕,本王在这。” 小姑娘毫无所觉,闭着的双眸忽然落下了泪,声音凄婉中带了恐惧:“不要过来……不要用针……” 顾承霄心中一沉,握住她想要推开自己的柔荑,想要将人叫醒,小姑娘被握住了手腕,更加惊慌,拼命地想要挣脱开,哀求地喊:“大夫人,你放过我……不要用银针扎我……” 顾承霄皱紧了眉,小姑娘口中的大夫人应当是谢府的庶女,永安侯的继室。后母会用银针扎她? 这只是噩梦还是……真有此事? 想到这里,他一手摁住哭泣着的小姑娘,另一手去解她的寝衣,寝衣本就柔滑,沿着小姑娘的滑腻腻的肌肤就落了下去,顾承霄在夜间目力惊人,虽然银针落下的疤痕不明显,但仔细寻找,还是从白生生的雪肤中看出了点端倪—— 那双藕臂上有几个很细小的疤,粗看完全看不出来,应该是较粗的银针留下的痕迹。他再看向小姑娘时,目光已经变了。 继母谢氏?好,很好!顾承霄捏了捏坚硬的拳,唇角冷冷勾起,既然这么不懂得惜命,那就下地狱吧! 小姑娘被褪下了寝衣,白嫩的肌肤暴露在外,忽然觉得冷,她哭着气音,小小的手胡乱挥着,嘴里喊着:“不要……玄熠哥哥……” 不知怎么的,她梦中被困在柴房被继母虐待时,顾承霄忽然出现,推开柴房的门,脸色森然。 虽然看着恐怖,可是沈嘉仪却可以肯定,他是来救自己的,所以那声“玄熠哥哥”便脱口而出。 暗卫将继母和沈若琳押了下去,二人尖利的呼喊和辱骂声渐渐远去。沈嘉仪这才抬头去看门口的男人,顾承霄什么都没说,抱起她就往外走,脸上露出压抑的怒气。 忽然,又是一声惊雷—— “玄熠哥哥!”沈嘉仪吓得从床榻上坐起,梦中的场景迅速消散,她入目都是浓重的黑色,屋外是一声又一声的响雷,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以及大雨砸在屋檐门窗上的巨大声音。 沈嘉仪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想起来这是摄政王府的乾坤殿,而不再是永安侯府的柴房,心下稍安,一回头,就撞入那双漆黑寒潭般的凤眸—— 第38章 你家姑娘从前 过得不好…… 沈嘉仪有些难堪, 就像是被窥探了秘密般的尴尬,她想起从前下马车时男人厌恶自己叫他“玄熠哥哥”的事,脸色一白, 咬紧了唇。 他应该没听到吧? 顾承霄抬手, 将她垂落在前头的黑发拨到肩后,那双凤眸漆黑深邃, 看不出表情:“做噩梦了?” 沈嘉仪将身子绷得直直的, 垂在锦被上的小手握紧,坚硬的指甲抠着掌心的肉,有点刺痛,心虚道:“没……没有。” 小姑娘肤色白皙,唇红齿白, 在暗色烛光下, 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愈加动人。 “说谎。”顾承霄深邃凤眸陡然转寒,捏住小姑娘细细的手腕, 将人拉近一些, “永安侯府有人欺负你?” 小姑娘小脸一白,她素来知道自己在极度恐惧下会哭喊出声,果真还是被他听到了…… 顾承霄仍维持着仰躺着的姿势,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眉宇间浮出杀气。 好像只要她一点头,他就能将永安侯府中欺负她的人都一一杀光。 可是如此隐秘又难堪的事, 她实在不想宣之于口。 沈嘉仪攥着手心,伏下身子缩到了男人的怀里,故意将话题岔开,“我……我有些冷。” 男人坚硬炽热的肩膀怀着她娇柔的身子,两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 沈嘉仪被抱得有些不舒服,轻轻地转动了下身子。 顾承霄的嗓音已然哑了,捏着她的细腰警告道:“别动!” 他倒是想再尝一尝她甜美的味道,只是小姑娘刚刚小产不久,行此事极为伤身,故而一直忍着,没想到今天竟突然投怀送抱,撩起他的火。 真是个小妖精! 顾承霄暗暗咬牙,她也许不知道,自己只穿着寝衣窝在他怀里,他却只能抱着不能吃的滋味,是有多难熬! 沈嘉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空气都变热了,被男人整个圈在怀中,虽然不大自在,却有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莫名地安心。她低垂了头,将烧红的脸更深地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顾承霄眼中欲色更浓,连脖颈都有些微微泛红,可到底没舍得推开小姑娘,他闭眸冷静了会儿,扯过锦被将怀里的人盖住,不透丝毫缝隙。 屋外又是一阵闷雷炸开,噼噼啪啪的雨打在雕花木窗上,小姑娘埋在锦被中的身子又是剧烈一颤,更加紧地抱住男人,声音闷闷的:“好怕……” 男人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奈,叹了口气揽住沈嘉仪的后背,将人彻底带进怀中,“胆子这么小?真该把你锁在乾坤殿里,再不让你出门。” 大晋势力盘根错节,过不了多久就会掀起腥风血雨,在此之前他必须进宫几天,这个脸雷声都怕的小姑娘,还是关在王府不出来的好。 万一让她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吓坏了她,哄起来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顾承霄想着想着,深邃冷凝的眸子看向窗外,窗外正巧劈开一道闪电,照得整个屋子冷耸森然。 这些打算,沈嘉仪浑然不知,她将脑袋整个埋在顾承霄的胸前,外头的雷声被她隔绝在锦被之外,听着似乎并不像从前那么恐怖了。 沈嘉仪身子本就虚弱,这样想着,她窝在男人怀里渐渐地睡沉了。 —— 第二日一早,大雨已停,沈嘉仪仍沉沉睡着。 顾承霄嘱咐乾坤殿上下不要擅自打扰,自己则穿戴齐整,一身玄衣行到了乾坤外殿。 众多暗卫在殿外有序排开,每个人都敛声屏气、恭敬肃穆,看起来像等候了许久。 为首的是暗冥,见顾承霄面色冷凝地坐到了主位上,遂恭敬抱拳,道:“主子,属下已带二十名精干暗卫,任您差遣!” 他今晨刚收到钟义带来的急令,称主子要暗中调查一名官员全府,猜想着此事必定跟最近风声鹤唳的勾结突厥一事有关,不敢怠慢,亲点了精干二十人立即就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主子浑身戾气全开,是盛怒的前兆。 “甚好。”顾承霄点头,沉声道,“这二十人乔装打扮,混入永安侯府,去查沈嘉仪从前在府中发生的所有事。” 暗冥:“……” 暗冥惊愕,主子这么着急忙慌、兴师动众的,就为了查沈姑娘的闺中生活? 他迅速侧头看了眼一旁的钟义,见钟义神色如常并不回应,只好按下心中的狐疑,点头应下:“是!” 二十名暗卫应声而退,暗冥不敢多留,也跟着撤了出去。 钟义站在一旁目送着暗冥远去,忽然听到主子将话头抛给了他:“最近你与沈府的那名婢女走得颇近?” “哪……哪有……”钟义挠挠头想要否认,在见到主子冷冰冰的目光时,舌头打了个转,回道:“属下为了助主子一臂之力,近几日故意靠近巧雨姑娘,顺利探听出了沈姑娘的喜好!” 说着,他麻溜地从袖口拿出一份清单:“属下已将沈姑娘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都一一记在了上头。” 顾承霄微一挑眉,看着那份清单停了片刻,半晌后接了过去,慢慢翻看起来。 “喜欢吃羽斎的点心?”顾承霄目光停留在清单的某一处,羽斎是京都有名的糕饼坊,那种甜腻腻的东西入口黏糊糊的,他实在想不出小姑娘竟然喜欢吃这种东西。 钟义忙点头:“是啊主子!巧雨姑娘说,沈姑娘特别喜欢吃羽斎的海棠糕饼,每回总要买回来一大盒。” “喜欢□□巧剑类的小玩意儿?” 他没想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连打雷声都怕的小哭包,竟然喜欢舞刀弄枪?既然如此,他的那把削铁如泥的九阴玄铁佩剑,她为何一次也未靠近把玩过? 莫非是嫌弃他的东西? “是!”钟义忙不迭地点头,“尤其是精工巧匠制作的弓箭,沈姑娘尤其喜欢。” 顾承霄微怔,一向冷肃狠绝的脸上露出了抹笑,倒吓得钟义连连退了几步,主子竟然会笑?还笑得这么……这么温和? 他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确认脑袋还在脖子上按得好好的,才将一颗悬着的心塞回了原位。 顾承霄看了眼钟义浑像吃了苍蝇的脸色,将清单放下,冷冷道,“这事干得不错,想得本王何种赏赐?” 钟义跟着他数十年,无事献殷勤的事他从来不做,这么“贴心”地从沈府婢女口中探听消息,必定有求于他。 “王爷是属下的主子,属下做这些天经地义,并不求王爷赏赐。”钟义说得一本正经,面色忠诚,心中忍不住跟道:只要到时主子做个顺水人情,将巧雨姑娘赐给我做老婆就成! 顾承霄并不拆穿他的小算盘,给了个眼神让他立马滚,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去把沈府婢女带来见本王。” —— 大殿高阔,一片金碧辉煌,又显得肃穆庄严,巧雨进入殿中,见到如此气派的大殿以及主座上冰冷狠绝的男人,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见过摄政王!” “起来吧。”顾承霄并不为难她,命人赐了座。 巧雨更加坐立不安,压制着因为紧张惧怕颤抖的手,不敢出声。 顾承霄手中仍拿着钟义呈上来的清单,眼皮都未抬一下,虽然是淡然冷漠的语气,听着竟然比恶鬼还要摄人:“你家姑娘从前在永安侯府,过得不好吧?” 摄政王怎么知道? 莫非是摄政王知道姑娘并非侯府看重的嫡女,觉得姑娘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也不像啊。 “昨夜雷雨交加,你家姑娘半夜惊醒,口中喊的是永安侯的继室,她的后母。”见到巧雨瞬间刷白的脸,他语气更加森冷,“如果本王猜得没错,她身上偶见的细小伤口,是银针留下的?” 男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虽是在询问巧雨,可她却觉得,他早已笃定,心中有了答案。 现在问她,亦不过是更加确认罢了,摄政王威名在外,恐怖如斯,又有谁敢在他面前耍心机手段? 更何况,永安侯府的事,既然瞒不住,让摄政王知道也不完全是坏事……万一,摄政王心中有几分在意姑娘,能替姑娘做主呢? 虽然可能性极小,可也要试一试不是? 否则,姑娘这么多年的忍辱,又有谁能替她让谢氏母女付出应有的代价? 两相权衡,巧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如捣蒜,哀苦道:“求王爷做主,我家姑娘在永安侯府,过得实在煎熬……” 她一五一十将继母的苛待、二姑娘的嘲笑施虐和盘托出,末了,红着眼圈朝摄政王磕了好几个响头,咬牙道:“求王爷怜惜我们姑娘,正因为那谢氏背着侯爷,每逢雷雨夜就将姑娘关在柴房,用银针扎、用恶语辱骂。久而久之,姑娘就有了阴影,一遇雷雨就会害怕惊慌,若自己独处一室,第二日就会发烧病倒。” “昨夜雷电声大,姑娘肯定是想起了从前受过的罪,这才噩梦产生吵着了王爷。求王爷您网开一面,千万别怪罪姑娘。”说着,巧雨又重重地拜下去,啜泣不止。 “你倒是忠心。”顾承霄眉心微蹙,“永安侯为何一直对你们姑娘避而不见?” “这……”巧雨被问得愣住,她进府时,姑娘的生母刚刚亡故,永安侯消沉了一段时日,夜夜与酒相伴,她以为侯爷是痛失爱妻伤心过度,等年岁久了能缓过来,对姑娘也会好一些。 可直到永安侯娶了继室,也再没有真正踏进姑娘的院子。平日里,甚至是刻意避开似的。 今日摄政王一问,她忽然就觉察出不对劲来,姑娘是侯爷原配夫人生下的唯一血脉,亦是侯爷第一个孩子,为何会故意避开? 想了半天,巧雨也没明白里头的缘故,只好低下头回:“奴婢不知。” 巧雨只是永安侯府一名不受宠嫡女的婢女,能够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顾承霄也不为难她,挥手让其进内室:“你进去陪着你家姑娘,若她醒来想要用膳,吩咐外间的弄月即可。” 雕花隔纱帘飘飘荡荡,映出榻上那抹蜷睡着的娇小身影,顾承霄心内一阵疼惜,起身出了乾坤殿。 朱墙在外头守着,见到主子出来,忙恭敬地打算跟上。 没想到摄政王却在他面前站定,神色莫辨地看着他,倒让他吓了一大跳,不安地问:“主子有何吩咐?” “本王听说,徐将军这几日新得了一套极精美的弓箭?” 第39章 也有了一点喜欢吗 朱墙愣住了, 王爷莫非看上了徐将军的弓箭? 他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可那套弓箭适合收藏,在战场上并无太大的威力, 王爷从前不是一向瞧不上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见顾承霄仍旧冷冷地看着自己, 朱墙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答道:“徐将军的弓箭制作太过复杂, 需要再过几日才能彻底打造完成。” “本王不需要敷衍。”顾承霄声音泛着冷, 冻得朱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朱墙本就视徐将军为楷模,徐将军难得打造如此精美的私藏弓箭,原先想替他保住,在主子面前掩饰一二。 现在见到主子临近发怒边缘,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连忙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全部说了出来:“那套弓箭五日后就能打造完成, 锻造地就在城南的天玄剑坊。” 见到朱墙托盘而出,顾承霄戾气渐收,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抬步离开。 五日的时间也尽够了。 七日后大晋朝堂腥风血雨,虽有九成把握,可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皇位的皇族之人一定会用尽手段反扑。到时情况凶险, 随时都有意外发生。 不知何故, 他竟然觉得在此之前,送沈嘉仪一套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也可让他自己安心。 顾承霄沉冷冰凉的声音随即落下:“五日后,本王会亲自带人取走那套弓箭。” 朱墙整个人因为这句话被钉在原地,嘴巴张得足够可以塞下一个拳头,主子这是要明抢啊! 他忍不住在开始心疼徐将军,遇见他们这位嗜杀狠戾的活阎王, 就连一套可心的精美小弓箭都不能守住,可悲,可怜啊! —— 沈嘉仪生母的忌日就在今日,她一大早就醒了,巧雨在身侧护着她,就等着外头传来的消息。 弄月已经将祭拜的一应用品准备妥当,她并未回乾坤殿,而是直接将准备好的祭品送到了第二辆马车内,自己也坐了进去。 顾承霄从朝中回府,刚在内室换好常服,就见到小姑娘充满期盼的脸。今日她特意打扮过,一头乌发中点缀着些许珠白玉饰,素雅中透着仙气,清新出尘。 男人仍旧一身玄衣,四爪蟒靴前行几步,将沈嘉仪揽入了怀中。他接过巧雨手中的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遮起来,整张摄人心魄、颠倒众生的小脸,也遮得只剩下一双雾蒙蒙的美眸。 赵九阑的眼线日日在王府外徘徊,生怕摄政王不知道他还惦记着沈嘉仪这个未过完礼的妻子。 要不是怕她看不到外头心生恐惧,顾承霄都想把她的眼睛乃至头发丝都遮住! 在巧雨面前,顾承霄对她如此亲昵,沈嘉仪着实不太适应,她别别扭扭地任他系上衣袋,垂眸道谢:“今日能够回侯府祭拜母亲,多谢王爷!” 顾承霄不言,带着薄茧的大掌在织锦披风下握住小姑娘柔嫩的小手,牵着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沈嘉仪摘下兜帽,端端正正地坐着,见顾承霄眉中有郁结之色,想起今日能回侯府全靠他,便关切道:“王爷可是有心事?” 顾承霄抬眼看他,四目相触,他的目光向来冰冷,虽然早有准备,沈嘉仪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纤瘦的后背触到车壁,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顾承霄将人拉到身侧,摁住沈嘉仪的后背,让她上身趴在自己膝头,修指微微挑开后颈的衣衫,确认只有轻微淤青后,左手又在她背上方才撞到的地方来回轻抚了几个来回,无奈道:“本王又不是恶鬼神煞,难道还能吃了你?” 至于让你这么害怕吗? 沈嘉仪趴在他膝头不敢动,嘴巴微张了张,小声嘀咕道:“你本就是恶鬼神煞。” “沈嘉仪!”顾承霄耳力惊人,这么近的距离,他自然将这声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他惩罚地捏住小姑娘的润白的耳朵,轻轻一拧,警告道:“本王不是聋子。” 沈嘉仪被吓得一抖,再也不敢嘀咕,老老实实地趴着不再吭声。 顾承霄终于松开她此刻发红发烫的耳朵,又去揉她刚才被撞疼的背。 车外熙熙攘攘,车内香气袅袅,一身玄衣面色俊冷的男人轻抚小姑娘纤弱的背,一下又一下,寒冷凤眸里流露出压抑的神色来。 —— 摄政王府与永安侯府相距不远,很快,马车就已行至侯府,为避免外人起疑,顾承霄对外只称下恤臣子。 永安侯已知摄政王此行,意在陪大女儿回侯府祭拜生母,他心里虽不是滋味,却一点都不敢怠慢,一个时辰前就差人在侯府大门口守着望风了。 等到马车堪堪停在侯府门前,永安侯早就堆着笑,将一众人等迎了进来。 沈嘉仪从始至终垂着头,待行到人少处,她嗫嚅了片刻,还是轻轻叫了声:“爹爹。” 永安侯走在前头不远处,听到这声细细柔柔的“爹爹”,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下步子,百感交集,应声道:“哎!” 他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这个被自己冷落了十几年的大女儿,心中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用上,嗓子里酸溜溜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每逢亡妻忌日,永安侯总要抱着妻子的牌位哀叹良久,思念着二人年轻时耳鬓厮磨的时光,可纵使对亡妻情深义重,可面对妻子生下的骨肉,他却胆怯地不敢靠近,更不敢再去查实当年的闹剧。 都过去了,他逼着自己接受,过去的那些伤疤,都已经结痂尘封,也再没有必要重新揭开。 他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提起又如何,死无对证,永远是一桩迷案。 仆从都被屏退,永安侯带着顾承霄和沈嘉仪来到了沈氏祠堂。 顾承霄有意让沈嘉仪与亡母独自说话,巧雨的说辞也需要得到证实,遂看向永安侯:“本王有事与沈侯商议,可否移步书房?” 永安侯恭敬道:“书房就在不远处,王爷请虽臣来。” 顾承霄捏了捏沈嘉仪的肩,以示宽慰,与永安侯一道离开了朝书房走去。 祠堂外只剩下沈嘉仪一人。弄月在远处守着,沈嘉仪朝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祠堂常有下人打扫,母亲的牌位被擦得一丝灰尘也无,沈嘉仪心下稍安,跪在蒲团上开始给母亲上香。 她看着那抹烟气袅袅上升,思绪也渐渐飘忽,轻轻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她说了很多,几乎一年多来积压在心底,有口难言的心事都倾诉给亡母听,末了,她摸出丝帕拭去眼泪,有些迟疑:“仪儿有一事不明白,摄政王他……自从将女儿在大婚之夜带走,便一日比一日待仪儿好,可是他为什么会如此呢?” 其实巧雨这几日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她,摄政王也许对她是有意的,可沈嘉仪却迟迟不相信。 与其说不想相信,更确切地说是不敢相信。如此权倾朝野、让世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竟会喜欢她这样一个背信弃义、差点转嫁的侯府失宠嫡女,凭什么呢? 凭自己的貌美?她苦笑了一下,摄政王绝不是贪恋美色之人,这说不通。 这个疑团随着顾承霄对她越来越好,而越来越大,往常她只会刻意忽略这个荒谬的可能,可也许是这样的疑问日益沉重,已积压到临近溃败,今日在亡母面前,她毫无保留地将其中烦扰说了出来。 她想起巧雨的话,声音发虚:“是因为摄政王对女儿,也有了一点喜欢吗?” 几乎是下一刻,她又立即摇头,咬着唇嗫嚅道:“应……应该不会……摄政王权倾朝野,亦是大晋摄政之臣,没有他新帝根本无法站稳脚跟,大晋在他的辅助下一定会更加昌盛,他很好,也需要一个更加有地位有智慧的女人相伴一生。女儿只是身份卑微的侯府之女,无论如何也不敢肖想什么。” 她垂下头,心中酸涩:“更何况女儿对他,更多的是愧疚与感激,更加不该永远赖在王府受人诟病。女儿已与摄政王约定,等大晋朝堂稳定,他就允许女儿离开。” “等到了那一日,女儿会离开京都,到江南寻一处住所避居,今日恐怕是女儿最后一次看望母亲,是女儿的不孝。” 沈嘉仪说完,恭恭敬敬地朝亡母的牌位磕了头,不舍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走出了祠堂。 祠堂外是一株梨树,满树梨花洁白如云,沈嘉仪水色的眸中印出那一片白。 弄月不知去了哪里,她见时辰还早,便轻轻走上前去,那双纤纤细指触上纯透的梨花瓣,端得是倩影无双,如诗如画。 —— 沈玥琳从昨日开始心中就闷得慌,活像是吃了一个苍蝇,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膈应。爹爹昨日将母亲和自己叫到书房,严肃地告诉她们——沈嘉仪要回来了!并且是被摄政王带回来的! 沈嘉仪回来也就罢了,为何身边还跟着摄政王?她什么时候又跟摄政王勾搭在一起了! 父亲让她们千万不可慢待了沈嘉仪,或者直接避而不见更好。 沈嘉仪虽然担着侯府嫡长女的身份,但是哪一日享受过嫡长女的待遇从沈玥琳出生开始,爹爹的宠爱都是只属于她的。她不信柴房的事,爹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有发生过? 可现在,爹爹竟然要让她不可慢待沈嘉仪,还要对她避之不见? 真是笑话!沈嘉仪她凭什么? 沈玥琳越想越气,还好她昨日又在贵女们口中知道了个消息,今日她非要好好刺一刺沈嘉仪不可! 于是,她用力甩开扶着自己的文儿,快步往祠堂方向走去。 文儿急了,忙追上去:“二姑娘,您可千万别冲动,老爷吩咐,今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祠堂啊!” 可回应她的,只有沈玥琳气急败坏的背影,以及愈加飞快的脚步。 等沈玥琳赶到祠堂,刚一进祠堂那扇漆黑大门,还未开始寻人,她就愣住了。 第40章 圆形胎记 祠堂正对着的那片如雪的梨花树下, 站着一个袅娜婉约的身影,虽是简单的衣衫发饰,可单单这么站着, 就足够颠倒众生。 虽然沈玥琳极其厌恶沈嘉仪, 可不得不说,沈嘉仪一袭纤衣站在梨花树下的景象, 实在是太美了。 她忍住心里的酸意, 昂起头就踏了进去,就算沈嘉仪美又如何,还不是命不好?她是想明白了,赵丞相当初娶她,不过是为了与侯府结盟罢了, 要不然潇洒温柔的赵丞相又怎么会答应爹爹的退婚? 呵!赵丞相这么好的男人, 是属于她沈玥琳的!等过几日风声渐消,她就央求爹爹重新与赵丞相洽谈两府的联姻。 爹爹曾说过, 他在大晋人脉颇广, 赵丞相想要与摄政王抗衡,必须与永安侯府结盟,他不娶自己娶谁? 想到这里, 沈玥琳嘴角浮出得意, 将头仰得更高,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大姐,大婚之夜被歹人劫走,这滋味可不好受吧?”沈玥琳尖利一笑,“在这里伤春悲秋,还不如好好巴结巴结我, 毕竟你妹妹我,说不定会代替你嫁给赵丞相呢!” 沈嘉仪听到声音,眉头微皱,缓缓转过身,那双如水的眸子里澄澈无比,一点波澜也无。 这么多年的折辱,沈嘉仪早就对谢氏母女二人的话麻木,此时就算沈玥琳说出再难听的话,她内心也会毫无波澜:“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玥琳以为她不信,更加放肆的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昨日爹爹亲自去丞相府退了你的婚事,只说你失踪已久,不敢拖累丞相姻缘,赵丞相已经应允。此次婚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轻轻揭过了。” 沈嘉仪不言,她看了看略微变沉的天色,打算离开。 沈玥琳见她毫无反应,心里急了,又刺道:“看你这副样子,对这场婚事倒是没多少遗憾?呵,难道是对劫走你的绑匪动了心,想要以身相许了?大姐莫要担心,只要你告诉妹妹此人是谁,妹妹一定在爹爹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还未等沈嘉仪回答,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坠下。 “沈二姑娘想要替本王,在永安侯面前美言几句?” 沈玥琳瞬间震惊回头,见到玄黑锦袍的摄政王冷着一张脸,一双寒气逼人的眸子正冷冷盯着她。 视线扫过,就见摄政王身侧不远处,站着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永安侯,他正对沈玥琳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放肆,赶紧寻个由头退下。 沈玥琳刚才嚣张的气势顿时萎了,但因从小受尽宠爱,并不肯退下,反而壮着胆子站在原地。 她心里计较着,沈嘉仪当初退婚摄政王,让摄政王丢尽了脸面,必定将人得罪狠了。摄政王帮不帮沈嘉仪,还不一定呢!她又何必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永安侯见二女儿不动,气得脸都绿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承霄,梗着脖子骂道:“不知轻重的臭丫头,还不赶紧跪下给摄政王道歉,道完歉就滚下去!” 沈玥琳震惊抬头,瞪大双眸盯着素来疼爱自己的爹爹,不敢置信道:“爹爹……” 她贵为侯府嫡次女,面见前朝皇后时,皇后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今天竟然要因为沈嘉仪这个贱女人下跪? 更何况,她做错什么了?就凭她刺了沈嘉仪几句? 人家摄政王还没发话呢!爹爹今天是抽哪门子风? 见沈玥琳端着架子,强撑着没跪下,顾承霄唇角微勾,冷声道:“你不用跟本王道歉。” 沈玥琳闻言,脸上露出得意来,心想她猜得没错,当年退婚那事儿一出,摄政王怎么可能会出手相帮沈嘉仪?恐怕趁机踩一脚都有可能吧! 那么,就让她好好替摄政王回忆回忆,沈嘉仪当初是如何背信弃义,转嫁他人的! 她上前几步,壮着胆子道:“王爷,当年姐姐退婚实在过分——” 话未说完,身后的朱墙立即上前一步,挥起右臂,利落地在沈玥琳脸上扇了个巴掌,他胜在蛮力,这么一掌下去用了十成的力,沈玥琳被打得摔倒在地,白皙的脸上火辣辣的,浮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沈玥琳懵了,娇蛮脾气上来,对朱墙怒目而视:“你算是哪根葱,竟然敢打我?” 朱墙像具雕像一样,面无表情:“属下只效忠于摄政王。” 言下之意便是——这一巴掌不是他朱墙打的,而是摄政王属意为之! 托王爷的福,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女人,打得还是个身份不低的侯府千金,真是……有点爽啊! 沈玥琳将目光转向永安侯,却见自己爹爹缩在后面,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指望他帮着说话了,她心中又气又害怕,看向摄政王的眼神全然没有刚才的笃定。 顾承霄蟒靴前移,走到了沈玥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是不用跟本王道歉,可你该给仪儿道歉。”他又将目光转向永安侯,“没想到永安侯竟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如果不会教,本王自会让太后娘娘派几个教养嬷嬷来好好管教!” 教养嬷嬷都是身居宫中多年的老人,主要负责管教刚入宫的参选秀女,个个严厉,落入嬷嬷手里,没几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女能够受得了。 沈玥琳娇生惯养、千恩万宠地长大,又怎么能受得住。 永安侯站不住了,连忙也上前扬手给了沈玥琳一记巴掌,骂道:“你娘怎么将你教得这样不知尊卑长幼?若你不过去给你长姐道歉,为父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顾承霄掀了眼皮看一眼永安侯,补充道:“沈二姑娘若想活着离开这里,就爬着过去求长姐饶恕,否则,本王立即杀了你,草席裹着扔乱葬岗去。” 顾承霄杀名在外,一举一动都透着狠戾。沈玥琳听得心都凉了半截,又看见爹爹大气都不敢出,帮着斥责自己的模样,才感到害怕,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她连忙手脚并用就爬到了沈嘉仪的面前,那张昔日盛气凌人的脸上惊慌失措。 沈嘉仪向后退一步,沉默地看着她。 “姐姐,刚才是妹妹不懂事,冲撞了你。”沈玥琳浑身颤抖着,就算再不甘,在摄政王面前她再也不敢造次,“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妹妹计较。” 回应沈玥琳的,只有几声微冷的风声。 见沈嘉仪沉默地站在原地,双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顾承霄只当她因沈玥琳那几句尖酸的话伤了心,他朝朱墙看了一眼,又上前替她穿上披风,将兜帽戴严实,缓和着语气道:“初春天气多变,现在风大了仔细别冻着。” 当着这么多人,沈嘉仪有些抗拒,她偷偷推了推男人,小声道:“我……我自己来。” 顾承霄顺势捉住她的手,放在掌中暖了一会儿,又道:“手这么凉还站在外头,真该让易军配最苦的药给你吃,看你长不长记性!” 一旁的沈若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是谁在外头传摄政王厌极了沈嘉仪?这……这像吗?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些,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顾承霄刚才那一眼,朱墙早就心领神会,他低着头像跟铁柱似的站在原处,沈玥琳只顾后退,身子冷不丁就撞到了他的腿上。 照着角度,他的视线正巧落在沈玥琳的后颈,沈玥琳生得也是雪肤花貌,只可惜耳侧有一块圆形的淡棕色胎记,将这美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当着永安侯的面,抬起一脚就踹在了沈玥琳的背上,鄙夷道:“沈二姑娘勾搭赵丞相不够,还想着要用身子勾搭在下,只可惜在下与赵丞相一样,对二姑娘没半点心思。” 朱墙说完,就看到沈玥琳脸都涨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却碍着顾承霄的威势不敢回嘴。 弄月在一旁候着,见到朱墙替沈嘉仪出气,虽然是顾承霄授意,却仍觉得他可爱正义得紧,旋即远远地冲朱墙露出一抹笑容。 朱墙见到弄月对着自己笑,简直喜不自胜,他冷傲地将视线重新落到沈玥琳的身上,正要再嘲讽几句。 沈玥琳耳侧的那枚胎记又落入了他的视野,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这枚胎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再想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绞尽脑汁不得其解时,顾承霄将沈嘉仪护在怀中,面目森冷地看着沈玥琳:“沈二姑娘若是真心悔过,就去祠堂原主母前跪上一百日,说不定可以保住性命,安稳度日。” 说罢,男人再不发一言,揽着沈嘉仪缓缓离开。 永安侯不敢多留,朝沈玥琳瞪了一眼以示警告,低声训道:“还不快去祠堂里跪着!” 沈玥琳彻底懵了,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她可是爹爹心里头的宝啊,怎么爹爹竟然为了沈嘉仪,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摄政王欺侮,还被一个侍卫用脚踹辱骂! 爹爹不仅不出手阻止,临走了还要为了这个小贱人训斥自己?还要让她给沈嘉仪生母跪上一百日!这么跪下来,她的腿都会废了吧! 她眼眶因为气愤发红,眼泪打转着却始终不肯落下——沈嘉仪,你这个贱人,等你落魄之时,我一定要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地加诸到你身上! 可愤怒归愤怒,放过狠话之后,沈玥琳到底怵着摄政王,任由文儿牵着,不情不愿地跪在了祠堂。 —— 顾承霄不打算在此久留,牵着沈嘉仪就径直出了永安侯府。 府外,王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街上熙熙攘攘,好奇的百姓远远地围在四周,小声的交头接耳。 沈嘉仪虽然被遮得严严实实,到底心里发虚,下意识地就朝顾承霄身侧贴了帖,小手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衣袖,“王爷,我……我上不去。” 马车很高,尤其费劲不说,要是自己勉力上去,衣衫翻动牵扯,很容易被周围的百姓窥见真容。 顾承霄凤眸露出温柔之色,伸出大掌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伸手就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将人带入了马车。 沈嘉仪任由他抱着,整个人都窝在男人的怀里,让她莫名地安心。 刚才他当众让沈玥琳下不来台,她心中是感激的,遂将脑袋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说道:“今日多谢王爷。” 她难得不抗拒与他亲密,顾承霄心里一阵熨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犹自觉得不够,板正小姑娘的肩,朝着她温润嫣红的檀口就吻了下去。 沈嘉仪被摁着肩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带着掠夺的拥吻,一张芙蓉小脸渐渐泛红,圆圆的耳垂红得滴血。 外头,钟义拿着马鞭,利索的一挥,马车渐渐开始前行。 车内缱绻旖旎,顾承霄修指下移,沿着沈嘉仪姣好的曲线意欲更进一步,忽觉外头车壁被轻轻敲了几下。 “啧”的一声,顾承霄不悦地放开小姑娘的唇,撩起马车垂帘。 沈嘉仪微微喘着,满脸通红地缩进兜帽下,将自己粉面含春的脸藏起来。 男人牢牢地锁住她的腰,轻轻捏了一下,以示抚慰,见到外头的朱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皱起了眉: “有事便说。” “主子,”朱墙见到车内情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属下方才看到沈二姑娘耳侧有一枚圆形的浅棕色胎记,很是眼熟。” 第41章 不要抢 “圆形浅棕色胎记?”顾承霄目光沉沉, “你可看清了?” “千真万确!”朱墙语气笃定得就差对天发誓了,“属下方才怕搞错,反复看了好几眼, 绝对没有错。” 顾承霄沉思片刻, 忽然想起祈雨节时,高台下虔诚祈福的一众僧人, 其中一位体型肥硕、面露猥琐的僧人的脸上, 似乎也有相似的胎记。 因为那名僧人外形实在惹眼,祈雨时让他印象深刻。 思及此,顾承霄低声吩咐道:“此事不宜声张,你立即去弘福寺寻轻远,让他暗中调查那名有胎记的僧人。” 朱墙恭敬抱拳, 正色领命, 下一刻便催动轻功往弘福寺而去。 马车继续往前行进,却并不是回摄政王府, 从神水巷左拐进入了另一条大道。 顾承霄的马车在徐将军府停下的时候, 徐莫霖刚从城南的天玄剑坊回来,手中正拿着那套精美的弓箭。 弓箭用上好的材料打造,不仅小巧, 而且箭身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的确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珍品。 见到顾承霄牵着个女子下了马车,徐莫霖微怔, 神色很快恢复自然,问道:“王爷今日为何登门?” 见顾承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弓箭,今日才得的,莫非顾承霄冲它来的?这阎王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顾承霄漆黑凤眸凝视他手中的弓箭片刻, 开口道:“徐将军刚从天玄剑坊回来?这套弓箭倒是小巧精致。 ” 徐莫霖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将手中的弓箭交给身侧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王爷难得登门,请进府细谈。” 顾承霄点头,却不急着进去,回身握住身后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的沈嘉仪,向她介绍:“这是徐老将军之子徐若霖,去问声好。” 毕竟一会儿他就要把人家手里的宝贝弓箭抢过来送给她,提前打个照面也是应当的。 沈嘉仪被他轻轻一扯,乖乖巧巧地上前几步。 “见过徐小将军。”她被男人牵着,左手挣脱不开,只好勉勉强强行了一礼,起身抬头时正巧与徐莫霖凝视的目光相接,她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似曾相识。 还没等她细想,徐莫霖开了口。 “姑娘不必多礼,此处多有不便,还请移步府内花厅。” 徐莫霖面目俊朗,声音疏阔,虽有边关的凌冽之气,却没有顾承霄的狠戾,反而透着一股子温和。他眉眼清明,淡淡对她一笑,扑面而来一股清尘温煦。 另外,他额间一枚火焰形状的红色印记尤为惹眼,沈嘉仪忍不住凝神多看了几眼。 难道徐小将军像女子一样,也喜欢在额间点上花钿吗? 这枚火焰花钿形状奇特,点在他的额间,实在是好看。 顾承霄见她兀自出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进去吧。” 下一刻,就有几名将军府小厮在前带路,引着他们前往花厅。 沈嘉仪仍在愣神,心中记着徐莫霖额前的印记,还有他的眉眼,为何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近感? 心中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枚印记……” “徐将军一脉体质特殊,只要是徐氏后人,无论男女,年满十六岁之后,额前就会出现此枚火焰印记。”顾承霄只当她从未见过男子额间有印记,心中好奇,难得有耐心肯向她解释。 沈嘉仪抬眸看他,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还是觉得不踏实,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不知不觉,他们踏进了徐府的花厅内,厅内陈饰简单大方,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军中机巧,沈嘉仪一进花厅就被吸引了过去,左看看右瞧瞧,好不新鲜。 顾承霄将她的披风解下,露出她一张甜美娇憨的脸,那双眸子雾蒙蒙的,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弱之美。他忍不住捏捏小姑娘柔嫩泛粉的脸颊,“瞎看什么,这么喜欢这里的物件?” 既然喜欢,一会儿统统带回王府也不是不可,他想。 徐莫霖被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合着小姑娘喜欢这里的东西,他难道还能抢过去不成? 他转念一想就觉出不对劲,按照他对顾承霄的了解,“强行抢物”的事他干得出来! 徐莫霖视线挪过去,正想着是哪位倾城之姿的姑娘,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屡次破例,在见到小姑娘真容的那一刻,他怔住,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 眼前的小姑娘雪肤花貌、乖巧柔婉,虽然从未见过,可为何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何故? 顾承霄不喜徐若霖直直盯着小姑娘,上前几步错开二人的视线,轻咳一声介绍道:“这是永安侯之女——沈嘉仪。” 沈嘉仪? 当年为了转嫁赵丞相,向顾承霄退婚的沈嘉仪? 怪事啊! 徐莫霖震惊了,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当年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闹剧,顾承霄那时可是被这小姑娘气得不轻,当夜拉着他在屋顶上喝了一晚上的酒,扬言非要让永安侯府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可今日,顾承霄却又将人家小姑娘带在身边,这是又动心的意思? 看不出来,这人表面上冷血无情,狠厉残暴,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痴情的? 思索片刻,徐莫霖笑得有些了然,对着沈嘉仪颔首:“没想到姑娘是永安侯之女,是在下失礼了。” 举手投足间,那枚额上的火红印记愈加明显。 “不……不妨的!”小姑娘从小被养在深闺不受宠爱,大晋年少就有战名的徐小将军竟然对着自己行礼道歉,她委实有些受不住,吓得连连退了几步,美眸在徐若霖俊朗的脸上凝住,小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一头乌发的脑袋也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可她没退后几步,就被一只苍劲的大掌抵住腰,再也后退不得。 顾承霄另一手捂在小姑娘的眼睛上,挡住她的目光,沉冷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徐若霖军中日久粗俗惯了,不用对他客气。” 徐莫霖:? 沈嘉仪垂头不语,徐小将军飒爽之姿,怎么会是粗俗的人呢……可这话她是绝不敢说不口的,摄政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见她沉默,顾承霄牵着小姑娘的手,拉着人到了那排博古架边,宠溺道:“这些小玩意儿还算精致,可有喜欢的?” 他见沈嘉仪露出惊诧的表情,不以为意地开口:“你若喜欢哪一件,就差钟义将东西搬上马车带回王府。” 徐莫霖:?! 要搬走他府中的东西,顾承霄经过他这个主人的同意了吗?! 沈嘉仪偷偷回头瞧了眼表情似有破绽的徐小将军,又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我不是特别喜欢,不用让钟义搬走……” 就算喜欢,那也是徐将军府的东西,她怎么可以随意搬走,这种行为和盗匪何异? “这些物件的确不甚完美,”顾承霄似有赞同地点头,又指着一侧今日刚打造好的机巧弓箭,问道:“这套弓箭本王看着甚为精美,喜欢吗?” 徐莫霖:!!! 果然是冲着这把弓箭来的。 沈嘉仪忍不住去看桌案上放着的精巧弓箭,她从小就喜欢兵器小玩意,这套弓箭的确是难得的珍品,只看一眼就挪不开了。 她的视线就像是粘在了上面,想要移开却始终舍不得。 顾承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便朝一旁沉默的徐莫霖开了口:“此套弓箭沈姑娘甚是喜欢,本王替她要了。” “不是,王爷!”徐莫霖有些着急,这套弓箭从用料到锻造都是他亲自盯制的,为的就是将它当作生辰礼赠与已贵为太后的亲妹妹——徐若微。 再过几月,就是若微十六岁的生辰,对于徐氏后人,这个生辰意义非凡,那日若微额前的印记就会现世,这是徐族真正接纳她的标志。 若微还未成年就为了徐府嫁入皇族,现在又孤孤单单成了太后,整日辅佐幼帝与朝中奸邪抗衡,实在是委屈她了。 作为兄长,他只想将能给予的一切都赠与这个妹妹,以尽量弥补对她的亏欠。 “王爷,徐府其他的机巧可任由沈姑娘挑选,可这把弓箭不行,”徐莫霖抱歉地看向沈嘉仪,“这弓箭是在下打算赠与舍妹的生辰礼,意义非凡,实在不能割让。” 沈嘉仪因他的歉意目光心中愧疚起来,向徐莫霖摆摆手,扭头去拉顾承霄的衣袖,摇了摇:“我不喜欢那套弓箭,你别抢徐将军妹妹的生辰礼。” 顾承霄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懒得掀:“太后娘娘身份贵重的确不假,可宫中奇珍异宝无数,会缺这一把小小的弓箭?” “这弓箭对本王来说也意义非凡,今日便要定了,太后要是也想要,过几日让天玄坊再锻造一把便是。” 沈嘉仪听得呆了一瞬,她没想到徐小将军口中的亲妹就是当朝太后,那就更加不能抢太后的生辰礼了! 她着急地又拽着男人的玄黑衣袖,因为慌乱,她脚下一个不稳,就跌入了顾承霄的怀里。她的脸重重地磕到了男人坚硬的胸膛,脚下一个趔趄,钻心的疼从脚踝传来,她素来怕疼,眼泪已经在眸中打转,颤着音轻哼了声:“好疼……” 第42章 倒是可怜 徐莫霖顿觉自己多余。 顾承霄将她从怀里扯开一些, 大掌在沈嘉仪脑袋上一拍,冷声道:“急什么?笨死了。” 见她脸色有些扭曲,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厉色稍缓, 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哪里疼?脚扭了?” 沈嘉仪点点头,那只被扭的右足此刻被她轻轻收起, 一触到地就疼得钻心。 顾承霄皱眉, 立即将人打横抱起,不避嫌地把她抱到内间小榻上,脱下她的鞋袜就去看伤势。 小姑娘有些抗拒,可终究拗不过也不敢反抗,细润白皙的脚踝上已经有些肿, 再走路是不行了。 徐莫霖吩咐侍从去请府医, 也紧跟着进了内室。因顾承霄半蹲在沈嘉仪脚边看伤势,挡住了徐若霖的视线, 他只看到小姑娘微蹙的秀眉, 却莫名心中一疼。 他旋即摇头将这种莫名其妙的疼惜掩去,上前几步道:“府医即可就到,沈姑娘忍着些。” “多谢徐将军。”沈嘉仪脚踝仍痛着, 蹙着眉去看几步外的徐莫霖, 心中不忍羡慕,徐将军性情温和, 太后娘娘有这么疼爱她的哥哥,真幸福啊! 顾承霄扯过薄毯,将她的脚踝盖住,又让小姑娘半靠在枕上,起身道:“把那套弓箭拿过来。” 徐莫霖早料到般, 温和笑了:“今日你是非要夺人所爱不可了?” 见到小姑娘崴了脚,就着急忙慌地把他的弓箭抢过来哄人。 顾承霄挑眉,那双凤眸透着势在必得的盛气,“本王从不说戏言。” “罢了罢了,我与沈姑娘一眼投缘,这套弓箭就当是赠与她的见面礼了,”徐莫霖拿来弓箭,递到沈嘉仪的手边,见她愣神靠在榻上没有接的意思,便笑着安抚道,“若微从小不喜战术机巧之物,给她也是放在库房中积灰,倒不如送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 沈嘉仪的眸子在那瞬亮了,瞳孔里亮晶晶的,闪着明亮的光彩,她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受不住弓箭的吸引,小心翼翼地接过,言语间掩不住欣喜:“多谢徐小将军。” 想了想,她又补充:“太后娘娘身份贵重,嘉仪有的东西自然配不得娘娘,若娘娘若有喜欢的东西,需要嘉仪相帮,嘉仪愿添一份助力。” “无妨。她在深宫中也不缺什么。”徐莫霖温和颔首,忽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脸冰霜的顾承霄,若微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位活阎王,他要是提出让沈姑娘拱手让人,先别说沈姑娘是什么态度,摄政王一定会先把他给废了。 惹不起,惹不起。 顾承霄自然读出了徐莫霖眼中的意思,将箭袋也塞到沈嘉仪怀中,轻描淡写道:“明日本王要进宫几日,你脚受伤了,不易挪动,这段时日就住在将军府,弄月会将巧雨一并带来。” 沈嘉仪因惊诧水眸瞪大,她自然不愿意麻烦徐小将军,更何况扭个脚而已,怎么就不宜挪动了?她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麻烦徐将军的,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说着,她起身欲走,顾承霄使了力气摁住她的肩,将她按回去躺好,警告道:“你要是再敢乱动,本王立即就把你扔到大街上去。好好待在这里玩弓箭,若觉得玩腻了,就让徐若霖把其他精巧兵器拿出来供你消遣。” 徐莫霖好笑地见到战场好友对着一个小姑娘明凶暗宠的样子,心中大呼受不了,这人哪里还有在军中时狠绝杀伐的残暴模样? 要是让那些敌军首领见到顾承霄这副样子,非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不可。 沈嘉仪果然被他吓唬住,乖乖顺顺地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顾承霄恍若未闻,看了眼再旁边干杵着的徐莫霖,示意他跟上,大步走了出去。 及至厅外,徐莫霖没忍住,戏谑道:“你就是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的?” “本王欺负她?”顾承霄脚步一顿,去问身侧尽量当自己不存在的钟义,“你说,本王是欺负她还是宠着她?” 钟义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到主子点名,心里就开始发苦——您这心里是宠着沈姑娘,可做出来的事可每件都不是宠人家的样子啊! 但是他这些心里话,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只好硬着头皮,拍马屁道:“主子对沈姑娘的拳拳宠爱之心,天地可鉴,属下亦看在眼里!” 顾承霄面色稍缓,这才抬眸睨着徐莫霖,那眼神似乎在斥责他胡说八道。 徐莫霖哭笑不得,只哀叹里头的小姑娘实在太乖,岔开了话题:“你进日来这儿,总不是只为了那套弓箭吧?天色不早了,去书房相议?” 顾承霄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如往的寒冷冰霜:“暗冥应在来的路上,你我去书房等他。” —— 两人来到书房没多久,暗冥便带着多日搜集的密报到了,他将一叠密报恭敬呈给顾承霄,禀告道:“沈姑娘在永安侯府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继母谢氏和沈玥琳经常虐待,尤其是每逢雷雨夜,谢氏就会将沈姑娘关在柴房施虐,用的是……银针。” 顾承霄瞳孔骤缩,一掌拍在上好玉檀木桌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徐莫霖也很惊诧,皱了眉追问道:“沈姑娘是永安侯亲女,当年原配夫人病故,据说很是伤怀,怎么舍得让原配留下的唯一血脉受人□□?” 暗冥顿了顿,脸上也露出疑惑神色:“属下也有此问,可顺藤摸瓜查下去,又发现一件怪事。十六年前,沈姑娘刚出生没多久,其生母便突然暴毙,侯府当时的下人在一月内全部遣散。” “属下多方寻找当年被遣散的侯府旧人,发现这些人在三月之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到现在竟然一丝线索也找不到了。” 这么多反常的事情积聚在一起,暗冥直觉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命其余人四处打听,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汇报给主子。 “永安侯必定隐瞒了什么,”顾承霄沉眸,“沈嘉仪的婢女巧雨曾将她在侯府的处境告知本王,本王今日寻永安侯对证,永安侯答得支支吾吾,面有愧色。你继续查,当年肯定发生了件大事,为了掩人耳目,逼得永安侯府上下清理门户。” 暗冥领命欲走,书房外忽然有了响动,下一刻朱墙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见过主子,徐将军!” 顾承霄点头:“轻远如何说?” “属下将圆形胎记一事告知轻远住持,轻远住持坦言,寺内的确有一专管姻缘香火的僧人,名叫山尘,耳侧相似的圆形胎记,属下悄悄跟在那名僧人后头观察了会儿,发现其言谈举止轻浮,惯爱与一些深闺妇人打交道。” 说着,朱墙将那名僧人的画像呈上,画上之人体型肥硕,油头满面,两只眼睛小如绿豆透着猥琐之气。 顾承霄只看了一眼就将画像丢开了,看向朱墙嫌恶道:“如此形貌粗鄙的僧人,为何会与深闺妇人多有交道?” 凡是在大晋有点名位的世家,对自己的名声都颇为爱惜,更别说是视名节如性命的女子。 朱墙挠挠头说不上来,面有愧色:“属下不知。” “继续盯着,这几日若有消息,递到宫里不方便,便都禀报给徐小将军。”顾承霄知道这么短时间的确查不出太多,也不为难朱墙,索性挥手让众人退下,众人恭敬朝两人行了一礼,纷纷退出了书房。 朱墙出门时犹自想那枚胎记出神,嘴里喃喃自语:“山尘……沈二姑娘……沈二姑娘……山……” 钟义在他身后,听到他嘴里念叨“沈二姑娘”,以为他见色起意,喜欢上了沈玥琳。想起巧雨手臂上的伤痕以及沈姑娘的遭遇,钟义气愤地抬腿横在了朱墙前方的路上。 “哎哟”! 朱墙正想那枚胎记想得出神,根本没注意到脚下,他冷不丁被绊得摔了出去,脸和青砖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脸上擦破渗出血迹来。 “钟义,你有病啊?最近我没招惹你吧?”朱墙身形魁梧,意识到是钟义故意绊倒自己,他蹭的站起身就要冲过去。 看来今天,不给这厮一点颜色瞧瞧,是不知道他的厉害了! 钟义根本不惧,怒目而视道:“你是没招惹我,可你喜欢上欺负沈姑娘和巧雨的下作女子,老子就是看不惯,怎么着?” 弄月欺负沈姑娘和巧雨? 放他的屁! 弄月平时对沈姑娘无微不至,哪门子的欺负?!钟义这小子就是皮痒了,没事找事! 听到自己心上人平白受冤,朱墙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抄起掉落到地上的剑直指钟义:“我心上人欺负沈姑娘?你有病!有本事打一架!” “打架就打架!”钟义心里知道自己武功比不上对方,可为了心爱的巧雨,他豁出去了,也蹭地拔出剑,怒目而视。 暗冥在一旁无奈,忙出声劝道:“主子和徐将军还在书房,你们要是打起来,不怕被责罚吗?” 可怒火中烧的两人根本听不进,皆回头冷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暗冥摸摸鼻子,知趣地退在一边,得,不识好人心,那他看戏得了。 朱墙率先出招,带着剑风就要杀过去,没想到身后忽然出现一声熟悉的女声:“住手!” 朱墙回头一看,竟然是弄月,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袭绿衣的巧雨,他努力挤出一抹笑,说道:“弄月,你们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弄月见朱墙仍握着剑,又看到钟义也对他怒目而视,担忧地夺过他的剑,责怪道:“你与钟义共事多久了,动不动就打起来,幼不幼稚。” 巧雨见状,也连忙跑到钟义身边,把他手里的剑抢了,担忧道:“钟大哥,你怎么了?朱大哥也是个好人,你消消气,别生他的气。” 钟义瞥了眼在弄月面前没脾气的朱墙,扁扁嘴:“我可以不生气,可你以后不许叫他朱大哥。”其他人也不许,只能叫我,他腹诽道。 巧雨只想平息他的怒火,见他脸色不像刚才那么恐怖,连忙点头应允。 朱墙冷哼一声:“这回我可没惹他,是他莫名其妙说弄月欺负沈姑娘和巧雨。” 众人惊愕地看向钟义,钟义脸都涨红了,气得跳脚:“谁说弄月欺负人了?你没聋吧?” “你说我的心上人欺负人,可不就是说弄月吗?!”朱墙反唇相讥。 “谁说你心上人是弄月!刚才出了这个书房门开始,你嘴巴里念叨的都是沈二姑娘,你不喜欢沈二姑娘?鬼都不信!”钟义鼻子里冷哼一声,嫌弃道。 朱墙看到弄月诧异的脸色,瞬间慌了,连忙解释:“我念叨是在想她与那名僧人的关系,谁喜欢她了?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谁喜欢谁倒霉!我只喜欢弄月!” 一场乌龙真相大白,众人在旁边也听了个明明白白,巧雨扯扯钟义的衣摆,小声道:“钟大哥,你误会人家了,快跟朱……咳,跟他道歉啊。” “对不起了。”钟义说得有些不情不愿,扯着巧雨就走了出去。 朱墙见钟义道歉,心里也舒坦了不少,转身就想和弄月说几句话,没想到视线刚落到弄月的脸上,就发现她不知怎么的红得厉害,他还没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呢,弄月就迅速转身跑开了。 暗冥看了半天戏,挪了几步走到朱墙身后,拍了拍好兄弟的肩,感慨道:“兄弟,你艳福不浅啊!真让人羡慕啊!” —— 书房外上演了一场闹剧,书房内气氛却很沉重。 徐莫霖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已经消散,凝重道:“没想到沈姑娘在永安侯府是如此处境,怪不得她性子乖巧,半点不敢忤逆你。” 他想起小姑娘在顾承霄面前不敢说错一个字的模样,忽然就明白了她如此性子的原因。 从小就从未受过宠爱,在继母的虐待、妹妹的嘲讽欺负中战战兢兢地长大,孤立无援、孤苦无依,以至于长到如今娇娇怯怯的样子。 “本王倒是希望她乖张任性一些。”顾承霄也面露无奈,那双寒潭般的凤眸显出疼惜,“若想真正解她心结,就要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听她那名婢女所言,十六年前的事,她一概不知,只以为是永安侯不喜她这个女儿。” “倒是可怜。”徐莫霖若有所思,心底那抹被强压下去的,对沈嘉仪的疼惜又如劲草般疯长起来,他忍不住说道,“这几日宫中局势紧张,暗卫营人手不够,恐无法兼顾王府,就让沈姑娘安心住在徐府,我一定照看好她。” 这么一个乖巧柔婉的小姑娘,谁都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包括徐莫霖。 第43章 他是我朋友董礼貌 顾承霄第二日就进了宫, 沈嘉仪住在徐将军府,一应起居都是贵客之礼,徐莫霖对她格外照顾, 处处透出关怀体贴。 这样的如兄长般的好, 让她很不适应,可她心中感激, 打听到徐寞霖每日清晨会在徐府后山练剑, 便端着一壶茶水前去看望。 后山环境清幽,一丛丛修竹挺拔站立在山脚下,肃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嘉仪一身藕荷色襦裙,端着茶水进入, 徐莫霖练剑中途暂歇, 瞥眼瞧见她袅袅婷婷地走来,于是将剑入鞘, 脸上露出笑容:“沈姑娘怎么来此后山?此处风大, 当心着了风寒。” “这几日回暖,并不冷。”沈嘉仪微笑,她本就长得极貌美, 这一笑就像是夜色如水下的清辉明月, 美不可及。 徐莫霖不再劝,接过小姑娘手中的茶托, 将人带到了一处挡风的观景亭。 沈嘉仪因这几日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早就想溜出来透透气,见徐莫霖不赶她走,那双美眸便肆无忌惮地向四处看起来。 将军府傍山而建,为的就是能够在后山建造独属的训练场, 里面射御武桩数不胜数,她看得眼睛都花了,却还是看不够,舍不得闭一下眼睛。 徐莫霖见她对舞枪弄棒的玩意儿这么感兴趣,心下觉得奇怪,温和地笑道:“沈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竟然喜欢这等粗鄙之物。” “何来粗鄙?”沈嘉仪眸子瞪大了几分,反驳道,“保家卫国、戎马一生,历来戍边哪一次离得了这些刀剑□□?” 徐莫霖心中一动,对她更加刮目相看,随手拿起身侧的一把小弓箭,在沈嘉仪面前晃了晃,“沈姑娘既如此感兴趣,我教沈姑娘使弓箭如何?” 沈嘉仪环顾四周,见无一人,心下稍安,又忍不住心里痒痒,爽快地点了头。 接着,徐莫霖教她如何拿弓、如何拿箭,又如何用巧力对准箭靶,他只当这回是教小姑娘玩乐,用的也不是转为射击而造的□□。 “嗖”的一声,小姑娘利落放箭,那箭势如破竹,稳稳地扎在了箭靶上,正中红心。 后院一瞬静谧。 半晌,徐莫霖清脆的击掌声传来,眼里满是赞赏之色:“没想到沈姑娘初次用箭,竟然能正中红心,这天赋恐怕若微都无法比拟。” “太后娘娘也喜欢射箭吗?”沈嘉仪眨眨眼,她不常进宫,见到太后的机会屈指可数,上一回,还是两年前在祭祀礼上远远地瞧了一眼。 但她对这位太后却有异样的感觉,只因为他们二人皆是同一天出生。 但二人命运却是截然不同,当年的徐姑娘早已成为万人之上、身份尊贵的太后,而她,却成了个见不得光的永安侯嫡女,亦或是沦为摄政王的玩物? 沈嘉仪略过心中一闪而逝的失落,重又看向徐莫霖,“太后娘娘出生将门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射箭的功力必定如火纯情。” “她志不在此。”徐莫霖笑笑,“若微幼时,父亲曾想让她成为巾帼女将,可绑着人在后山练了几年毫无起色,也就放弃了。其实若微并非学不会,而是不想学,她心思不在舞刀弄枪上,只爱绣花听戏,倒也是个享乐的性子。” “原来如此。”沈嘉仪点点头,往前走几步捡起掉落的羽箭,利落拉弓,动作一气呵成,又是命中靶心。 小姑娘第一次学射箭,连着两次命中靶心,脸上不禁流露出欣喜,她转身献宝似的想要指给徐莫霖看,就撞进男人和煦温柔的眼里。 徐莫霖笑意更浓:“今天是乞巧节,天观街有灯会,还有一场精彩的射箭术表演,想去吗?” 沈嘉仪的眸子亮了,“想!” “好,我们回去收拾下,等天暗下来就出门。”徐莫霖下意识地摸了摸沈嘉仪黑绒绒的脑袋,眉眼舒展。 ——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沈嘉仪身披狐裘,眼巴巴地站在廊前等徐莫霖。 徐莫霖仍旧是一身锦衣,不同的是,锦衣外穿着一件银黑相间的铠甲,意气风发。 “徐将军,”沈嘉仪眼眸亮晶晶的,迎上去,“天已经黑了,我们走吧?” “好。” 两人都是便装出行,并未让随从跟着,弄月知道徐将军武功盖世,功力比自己高出很多,也放心着没跟去。 车马缓缓行进,去的路上已经很热闹,百姓们提着灯,在街道两侧肆意谈笑。 沈嘉仪从未参与过这种场合,等马车堪堪停住,她就拿眸子不住地往徐莫霖脸上看。 “到了,”徐莫霖会意,脸上笑意更深,“我扶你下去。” 没有了车门的阻隔,外面的欢笑声更加响了,沈嘉仪跟着徐莫霖混入了人群中。 道路两旁摆着很多小摊,卖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大晋民风开放,又是乞巧节,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简直羡煞旁人。 沈嘉仪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她踮着脚尖,往四周看了好几圈,喃喃自语:“射箭表演在哪里呢?” 徐莫霖会意,指着远处一处人少的高台,“就在那处高台上,只是时辰未到,还未开始。我们先四处逛逛,等开始了再过去。” “好。”沈嘉仪心中稍定,目光突然被一处小摊吸引,摊位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笼子,里头的小兔子毛茸茸的在吃草,煞是可爱。 她不由自主地就往那摊位上凑,伸出纤细嫩白的手就要往兔子身上摸。 就在她快要碰到小兔子毛茸茸的身体时,一只藏青色衣袍的手忽然出现,牢牢捉住了沈嘉仪的手,将她牢牢包裹在了一个粗糙干燥的大掌中。 沈嘉仪一怔,迅速抬眼看过去,即将尖叫出声时,忽然看到董礼貌笑得肆意的眉眼。 她惊喜道:“董礼貌!你怎么在这儿?” 赵九阑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牵着她的手将人拉出了人群,街上人实在太多,防止其他人推搡沈嘉仪,他将人紧紧护在身侧,一丝缝隙也不留。 徐莫霖一早就看到了赵九阑,并不当场点破,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确保小姑娘的安全。 待走到人少一些的街边,赵九阑才稍稍将小姑娘放开,笑嘻嘻地问道:“小嘉仪喜欢小兔子?” 小姑娘看看那只被男人牵住不放的手,微微挣了挣,发现纹丝不动,不自在道:“你,你先放开手。” 大晋民风虽开房,可男女授受不亲,拉手等亲密举止还是不宜的。 赵九阑假装才察觉,脸上露出歉意,随即松了手,“对不起呀小嘉仪,好久没见你,刚才见到实在是太激动了,就忘记了分寸。” 见到董礼貌这么有“礼貌”,沈嘉仪顿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误会了他,不好意思地攥了攥手帕,说道:“没关系啦!今天你怎么也来这儿了?是在等心仪的姑娘吗?” 乞巧节意在乞巧,在这一天,大晋的男男女女也会借着这个由头外出相会,董礼貌年纪也已到了议亲,在这里见到,沈嘉仪忍不住就要往那上头想。 赵九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呀,乞巧节在家中寂寞无趣,就想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碰上心里想了许久的——” 他故意将话拉得长,好像要吊起听者的胃口似的,沈嘉仪果然听得眉眼微皱,极想知道他等的究竟是谁。 “许久的——好朋友啦!” 话音刚落,沈嘉仪脸上微热,略略侧开身与他保持距离,别扭道,“你……你别胡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好朋友。” 绝对不可以到“想了许久”的地步! 不知怎的,她脑中又想起了顾承霄这个面冷心狠的活阎王,下意识又站得离董礼貌远了一些。 要是让摄政王知道自己与董礼貌走得近,说不定他就寻个由头弄死了董礼貌呢! 董礼貌位卑言轻,哪里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对手。 赵九阑看了眼小姑娘离他越来越远的距离,非要上前一步,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呐!家里母亲念叨着要我娶媳妇,我嫌烦,就自个儿跑出来了。” 沈嘉仪紧张的神色瞬间松了下来,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爱开玩笑,以后不许开了!” 她气鼓鼓的,果真言语里有了一点倔强的怒气,看在赵九阑眼里全都是娇憨的可爱。 他笑眯眯的,连多日积压在心底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好好,全都听你的,以后都不开了。” 两人一来一往正聊得开心,徐莫霖拨开层层人群,也走了上去。 他倾尽心力协助摄政王扫除朝堂阻碍,扫的不仅是各个皇子的党羽,更多的是赵九阑在朝中的势力。 此刻,摄政王正在宫中布局,按理赵九阑疲于应对,绝不该出现在此地。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须谨慎对待。 思绪回转,徐莫霖单手执剑,面目平静地看着赵九阑,“赵……” “我叫董礼貌,草重董,讲礼貌的礼貌。”赵九阑迅速打断了徐莫霖的话,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双目黑瞳透着友善却紧紧盯着他不放。 沈嘉仪见到徐莫霖脸上的冷意,连忙也上前解释,“徐将军,这是我朋友董礼貌,他不是坏人。” 夜色下,小姑娘的眸子亮晶晶的,如一汪清泉,映照出一白一青两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白衣翩然,清隽中带着刚毅;一个青衣潇洒,玩世不恭中带着一丝深藏着的深情。 第44章 若我最终入狱被杀 徐莫霖黑眸情绪激荡片刻, 又恢复平静,对赵九阑颔首:“大人日理万机,今日竟得空来此闲逛。” 明里暗里都告诉他在宫中局势的岌岌可危。 赵九阑眼中郁气一闪而过, 笑嘻嘻地看看身侧的沈嘉仪:“朝堂之事素来繁杂, 今日小丫头难得出门,能够偶遇可比待在宫中和那些老顽固对垒有趣多了。” 京都遍布他的眼线, 赵九阑一早就得了信, 小姑娘会在今夜来欣赏乞巧灯会。自从天悦楼失手,顾承霄就将摄政王府守得固若金汤,他的人多次硬闯都无功而返。 这次好不容易等到小姑娘脱离顾承霄出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见面的机会。 否则,小姑娘这个没心没肺的, 就该要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思绪回转, 他向沈嘉仪靠近一步,指着不远处那个她曾驻足的摊位:“喜欢小兔子吗?” 沈嘉仪咬咬唇, 看看白毛红眼的小兔子, 又看看一身月白锦袍的徐莫霖,将视线转回到赵九阑。 她点点头,水润明眸露出了期盼, “恩, 喜欢。” 赵九阑终于忍不住,抚上了小姑娘乌黑的发顶, 宠溺地笑:“那就给你买一只。” 见到小姑娘眼里的雀跃欣喜,赵九阑虚虚揽着她的肩,将她与拥挤的人群隔开,一直走到了摊位前。 小兔子们柔软可爱,白绒绒的毛发轻柔干净, 的确看得人难以移开目光。 沈嘉仪蹲下身子,在各种各样的小兔子之间徘徊,多次比较下终于选中了一只脑袋正中有一个月牙形褐色印记的,回头对赵九阑说道:“我要这只。” “好。”赵九阑笑得宠溺,掏出钱袋去买。 徐莫霖在人群外远远看着这一幕,神色深邃不明。 夜色渐浓,街上人流如炽,依旧热闹非凡。 沈嘉仪亲手抱着装着小兔子的笼子,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走在前头,边走边拿了片摊主送的菜叶子逗弄。 徐莫霖和赵九阑跟在后头,看着前面走得异常欢快的小姑娘,眼底都是一片温和之色。 徐莫霖率先开口:“赵丞相此次与我们真的是偶遇?” “这话也就骗骗前头的小姑娘了。”赵九阑笑得邪肆,知道瞒不过徐莫霖,便大大方方地承认。 “赵丞相对永安侯之女倒是痴心,”徐莫霖不咸不淡地开口,“沈姑娘留在王府的消息,丞相恐怕早就知晓了,又为何在前几日突然取消了婚事?” 这主动退婚的还是永安侯府。 沈姑娘的名声半点没有影响,反倒是赵九阑,在世家大族口中受了许多非议。 原本徐莫霖以为赵九阑实际上无意于沈嘉仪,可今日看他一路上对小姑娘的照顾,要说无意那是鬼都不能信。 赵九阑勾唇,嘲弄道:“为何取消婚事?呵,你不应该去问你的好兄弟——摄政王吗?” 徐莫霖被他一噎,半晌无话,缓了一阵又换了个话题:“宫里的烂摊子,丞相是不打算再管了?” “摄政王将我的势力一步一步瓦解,即使我进宫又如何?”赵九阑脸上露出郁气,片刻后又恢复平静,“我在外头沉迷玩乐,不正中你们下怀?哎……若我最终入狱被杀,这小姑娘不知能伤心多久。” 毕竟,小姑娘亲口承认他们是朋友呢,若能让她在心头记挂几日,他也无憾了。 徐莫霖笑笑,像是要故意气他:“有摄政王在身侧,想必是伤心不了几日的。” “啧,她在摄政王身边有一天是真正自在的么?”赵九阑回呛,倒也不是为了扳回颜面,他真心实意地担忧起来,“你看她每回在顾承霄身边那胆怯、小心翼翼的样,她真的喜欢吗?” 至少在他赵九阑面前,小姑娘是真正脸上带笑的。 徐莫霖的眼底划过一丝暗光,他不再吭声,上前几步追上小姑娘,将她微乱的兜帽戴得更严实些,轻声问:“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看射箭表演好不好?” 沈嘉仪自然欢喜,对刚才两人充满硝烟味的对呛毫无察觉,兴奋地点点头就跟着徐莫霖走,赵九阑也跟了上来,怕她手疼,悄悄将小姑娘手里的兔笼提在手里。 射箭表演的台前已经乌压压聚了很多人,徐莫霖提早在旁边的阁楼定了位置,三人一兔进了二楼的雅间,就等着表演开始。 只听锣鼓一声响,几名奇装异服的勇士已经上台,手里拿着□□,背上挎着箭袋,霸气十足地在箭靶前站定。 随着口令声响,勇士们一个个撑开弓箭往箭靶射去。 凡是有资格上台的,都是个中好手,沈嘉仪趴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红润的嘴唇微张,轻轻地呵着气,感叹台上的几名佼佼者高超的射箭技艺。 看到紧张处,她攀在窗口的手攥得紧紧的,好像在表演的是她自己。 徐莫霖见她兴奋激动的模样,心里早已软成一片,倒了杯热茶放到小姑娘手边,哄道:“窗口风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等到徐莫霖重新回到原位,一侧的赵九阑玩味地看着他,眉峰微调:“我倒不知徐小将军和小丫头有交情?” “并无。” “那就奇了,”赵九阑将视线转到窗口那抹小小的身影上,“既然没有交情,徐小将军为何对她如此关心?莫不是——” “见色起意?” “无聊至极。”徐莫霖冷冷瞥了一眼赵九阑,起身坐到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视线轻移,蹙眉看着正兴致勃勃看表演的小姑娘。 他猜不透心底对她的感觉,总觉得是位早已相识的故人。 但她是永安侯府的嫡女,从小养在深闺。他从小长在西北边塞,极少回京,两人应该从未见过面才对…… 徐莫霖甩了甩头,焦躁地灌下一大杯凉茶,垂眸沉思。 赵九阑远远看着他神色不明的模样,不再搭理。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看徐莫霖的,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 一个时辰后—— 射箭表演已近尾声,趴在窗旁看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白皙的侧脸虚虚枕在臂上,几缕发丝垂下,半纯半魅。 赵九阑正看得入神,徐莫霖则正色起身,几步行至小姑娘的身侧,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伸进她腿弯,将人整个抱在了怀里。 沈嘉仪身子娇小又纤瘦,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徐莫霖颠了颠,脸上露出疼惜之色——顾承霄怎么养的,将一个小姑娘养得这么单薄。 “喂,你干嘛!”赵九阑蓦地起身挡住了徐莫霖的路,怒气冲冲就要来抢人,“谁许你抱她了?” 那双怒不可遏的眼眸里,哪里还有玩世不恭的笑意,明晃晃的刻着:你不能抱她! 徐莫霖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反问:“沈姑娘是我带出来的,又住在将军府,此时只剩我与你,我不能抱,难道你能?” “我是她……” 徐莫霖打断赵九阑,“前未婚夫。” 赵九阑像被踩住痛点,气得脖颈都红了,正要上前去抢人,沈嘉仪忽然往徐莫霖怀里蹭了蹭,嘟囔着:“好吵……回家好不好……” 徐莫霖挑眉,踢了踢赵九阑横在门口的腿,大步走了出去。 到底是不忍吵醒小姑娘,赵九阑愣神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拿起角落的兔笼,也快步走了出去。 徐将军府的马车此时正候在门口,徐莫霖护着怀里的人上了马车,刚刚坐定,马车帘一撩,赵九阑也拎着兔笼上来,像尊大佛似的坐在侧边。 “你上来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谁知道你会对她做什么。”赵九阑冷嗤一声,“我得看着你。” 徐莫霖不耐烦跟他多争辩,将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放到一边的软垫上,又将早已备好的薄毯盖上,闭眸开始假寐。 马车内一时静谧,路上行人颇多,都是逛完灯会的百姓,正边谈论着边往家赶。 赵九阑听着外头一家和睦美满的欢声笑语声,竟有些愣神。 徐莫霖的话冷不丁地传过来,“想家了?” 赵九阑看了他一眼,掩去眼中的落寞,不发一言。 “你究竟是谁?” “我?大晋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年轻丞相,你第一天认识我?”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徐莫霖目光深深。 赵九阑避开他的目光,掀起车窗看了半天,忽然凉凉道:“被命运捉弄的落魄之人,你满意了吗?” 他自嘲地笑笑,“连与心爱之人的婚约都守不住……不过,我答应退婚,倒也并非全是被顾承霄逼的,我总归要做些什么,替小姑娘出出气。” “什么?”徐莫霖不解。 “以后你就知道了。”赵九阑不想再多说,马车咯噔一声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将军,到了。” 徐莫霖还没回应,赵九阑忽然迅速起身,将仍在睡梦中的小姑娘抢先抱在怀里,大步跳下了马车。 这一下冲击力不小,沈嘉仪在睡梦中磕了一下,险些醒来。她不舒服地攥住赵九阑的衣襟,轻轻哼了一声。 赵九阑察觉到衣襟上的紧迫感,忍不住低头去看,眼里满是温柔之色。 徐莫霖被他摆了一道,紧跟其后跳下马车就要去抢人,可在见到几步外将军府门前那抹玄色的身影时,双手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敛色恭敬行礼:“见过摄政王——” 第45章 过来 气氛一时凝固, 落针可闻。 徐莫霖看着怒目而视的两个男人,头皮发麻。 “唔……” 就在此时,沉睡中的沈嘉仪忽然动了动, 茫然地睁开了眸子, 她看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仍旧没反应过来, “董礼貌?我怎么在这里?” 不是在看射箭表演么? 董礼貌并未回应她, 顺着他的视线,沈嘉仪望过去,在看到那个高大玄黑色身影时,整个人顿时一缩,双手不自觉攥住了董礼貌的衣袖。 “下来!”顾承霄目光森森, 冷冷盯着她。 沈嘉仪被他冷漠嗜血的语气吓得微抖, 连忙挣脱开董礼貌的怀抱,落到地面时, 她的腿是软的。 此时的顾承霄浑身上下被戾气包围, 让人不敢靠近。沈嘉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离董礼貌远一些,怕牵连到他。 夜风渐起, 吹起小姑娘的襦裙,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肩膀。 赵九阑脸上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走近几步,褪下身上的狐裘披在沈嘉仪的身上,笑嘻嘻的开口:“冷吗?小心着凉了哦。” 顾承霄森冷的脸色,更黑了。 徐莫霖瞥了眼正盛怒的顾承霄,将依旧懵着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 轻轻附在她耳边安抚:“别怕,我带你进府去休息好不好?” “吱吱”几声,脚下小笼子里的兔子也醒了,好像是饿了,趴在一片菜叶子上啃起来。 沈嘉仪拾起地上的小笼子,伸手扯住徐莫霖的袖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徐莫霖会意,反手牵住有些站不稳的小姑娘,带着人往府内走。 经过顾承霄的时候,男人忽然一抬手,将赵九阑披在她肩上的狐裘扯了下来,一把扔回到赵九阑的脚边,声音冰冷:“你的东西,拿回去。” 沈嘉仪吓得往徐莫霖身后一缩,忽觉身上一暖,就见到顾承霄解下自己的狐裘,盖在了自己肩上。 她不敢反抗,抱歉地看着董礼貌。 赵九阑倒丝毫未动怒,仍旧笑嘻嘻的,还悄悄朝她使了个调笑的眼神。 小姑娘被逗得悄悄捂了嘴,慢慢跟着徐莫霖进入将军府内。 府门外,只剩下顾承霄与赵九阑,两个愤怒的男人。 “安国太子宫九阑,”顾承霄薄唇轻吐,声如寒潭,“你从国灭起便躲了起来,没想到竟躲到了大晋朝堂。安国国君昏庸,奸臣当道,朝堂上下早就烂透了,安国百姓多年水深火热,民愤强烈,不是大晋,你现在视为友国的突厥,也迟早会将安国收入囊中。你用一己之力,想要扳倒大晋,简直痴人做梦。” 赵九阑眼里的震惊夹杂着悲痛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平淡,反问道:“不过是名字里两个字相同,王爷就要断定我就是安国太子?” “若非有了线索,本王不会妄下定论。” “那王爷这次可真的是冤枉臣了。”赵九阑脸色很淡,“若只是因为瞧不惯臣对小嘉仪的好,可要让王爷失望了,只要臣活着,就会永远护着她、疼着她,只因她是我曾有婚约的妻子。” 顾承霄听罢,嘲讽一笑,面如冠玉的脸更加邪肆:“赵丞相莫不是忘了,本王与她的婚约,可比你的早得多。” 赵九阑掩去眼底的灰暗,不欲与他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刚要离开,又转过身开口:“臣知道王爷为了小嘉仪,在查永安侯府的旧事。” 顾承霄不言,冷着张俊脸等待着他的下文。 “小嘉仪的生母谢氏,是谢老尚书正房嫡出的女儿,继母是他庶出的次女,”赵九阑脸上忽然浮出了杀意,“谢氏生下小嘉仪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她是被侯府当年的一桩旧事活活逼死的。” “是何旧事?”顾承霄皱紧了眉,若赵九阑此话当真,仪儿生母死得实在可怜。 赵九阑停顿片刻,怅然道:“此事实在隐秘,我也未查到根源。” 说完,他抬头定定看向顾承霄,“多年交锋,王爷也应知晓,我的眼线最会寻人,这点暗卫可比不得。可有些事关朝臣的隐秘,还是得王爷出手。” “你是说——你我合作?” “为了小嘉仪,王爷觉得这桩合作如何?”赵九阑笑了,俊眉斜飞入鬓,“臣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桩事臣可给不了王爷任何好处。” 顾承霄随意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周身戾气渐收:“若能查出永安侯府旧案,就已足够。” “好。”赵九阑舒了口气,最终转身快步离开了徐将军府。 —— 等顾承霄回到沈嘉仪所住的院子,小姑娘已经沐浴过歇下了。 男人正要进内间,忽听脚边一阵“吱吱吱”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被沈嘉仪一路提进门的小兔子。 兔子雪白色的毛发,宝石红色的眼睛,正巧弄月正端着一盆盥洗的水出来,顾承霄问:“这小兔子哪里来的?” “姑娘说是朋友送的。”弄月不敢说谎,如实禀报道。 “哪个朋友?”顾承霄的脑海中莫名划过赵九阑贱兮兮的脸,“赵九阑?” “姑娘说,那人叫董礼貌。” 弄月说完,瞧着顾承霄愈加阴沉的脸色,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顾承霄站着看那只兔子看了良久,忍住要将兔子连笼子一起扔出去的冲动,狠狠踢了那笼子一脚。 小兔子受了惊,更大声地“吱吱吱”叫了起来。 内屋的沈嘉仪听到了动静,窝在锦被中闷闷地喊:“弄月,小兔子怎么了,它是不是饿了?” “饿不死。”顾承霄抬脚进入,径直走到了榻边,他单膝跪在床榻的边缘,靠近小姑娘的脸:“今日去哪里玩了?恩?” “去看了灯会,还看了射箭表演。”沈嘉仪有点怕,莫名觉得今日的顾承霄不太好说话,将自己埋进去一些,“本来是徐将军带我去的,中途碰到了好朋友,就……就一起了。” “你说在门外抱着你的那个?”顾承霄双手探进被中,将人提溜出来一些,俯身而上,“就算是朋友,你就能让人家搂搂抱抱了?更何况,那人是谁你知道么?” “那时我……我不小心睡着了。”沈嘉仪听罢就有些不服气,推了推他,想让男人挪开一些,“他跟我说过的,他叫董礼貌,是大晋的礼部侍郎,你……你别怪他了,就只是好朋友而已。” “董礼貌?”顾承霄嘲讽出声,修指点上她圆润的额头,“人家框你的话,你也信。大晋有谁会取这样的名字,还是个跟‘礼’字搭边的礼部侍郎,真是个小笨蛋。” “那……那她是谁?”沈嘉仪见他意有所指,好奇地起身坐了起来,心里腹诽着——董礼貌这么好,每次都会逗自己开心,总不可能是个大坏蛋吧? 更何况,要论坏,眼前这个男人更坏一些才对。 顾承霄将锦被往上盖住小姑娘裸露在外的肌肤,答道:“他的真名叫赵九阑。” “什么?!”沈嘉仪惊诧出声,一双美眸从短暂的诧异逐渐变成了羞涩,他……他竟然是自己差点出嫁的夫君赵丞相! 可……可赵丞相为何要谎称自己是董礼貌? “这下你知道了么,他靠近你本就不怀好意。”顾承霄刮刮她小巧可爱的鼻子,警告道,“以后离他远点,不许和他出去,也更不许跟他说话。” 见到小姑娘一声不吭地低头,顾承霄黑眸眯了起来,“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她连忙摆手,她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董礼貌的真是身份而已!而且,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样的赵丞相怎么会是坏人呢? 沈嘉仪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晚,赵九阑假扮董礼貌,将一封带着表白思念的信,送到了她的手里,他说,赵丞相心中是倾慕自己的。 想着想着,沈嘉仪脸就有些发烫,不为激动,只因为羞惭。 她竟然跟一个倾慕自己,并且差点成婚的男人蒙在鼓里相处这么久…… 真是——想要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顾承霄紧紧盯着她逐渐泛红的脸,突然将那张皎若秋月的脸掰正,故作狠戾道:“不许想他!” “啊……哦!”小姑娘从沉思中回神,懵懵地点头。 “当年永安侯逼你退了与本王的婚事,让你转嫁赵九阑,本就是赵九阑恶意逼迫,他就是个坏人,以后离他远点儿。” 沈嘉仪目光撞入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好像整个心魂都被吸了进去。 “听到没有?”男人抓住她白皙手臂的大掌微微用力,沈嘉仪瞬间从沉沦中清醒了过来。 她挣了挣身子,见失败后,只好屈从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顾承霄见她脸颊泛红,心里酸涩涩的,又不舍得再凶小姑娘,只要强迫她躺下闭上眼,自己则去湢室沐浴。 等到他一身清爽地出来,小姑娘已经趴在锦被中睡着了,她柔嫩滑腻的脖颈露在外头,看得顾承霄有些眼热。 翻身上榻,他揽紧怀中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耐不住地吻上了她长长的羽睫。 在宫里的那么些天,他日日都记挂着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生怕她在将军府过得不如意。 今日是乞巧节,他通宵布局,只为能够在乞巧节当晚赶回来陪她,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怀里的人睡得安稳,红润的檀口微张,那张如花似月的小脸宁静如斯,在男人靠过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主动靠近蹭了蹭。 顾承霄郁结多时的戾气,忽然就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消失的一干二净。 第46章 替你们清理门户 顾承霄答应联手调查永安侯府当年那桩旧事后, 不出三日,赵九阑的密信就送到了摄政王府。 信上所言,当年永安侯遣散所有家仆, 那些家仆又在几日后病的病、死的死, 踪迹全无。 可就在一日前,赵九阑的眼线忽然寻到了已故谢氏, 贴身服侍的老奴——董嬷嬷。 只是董嬷嬷实在谨慎, 刚一入京就察觉有人盯梢,使了个手段藏了起来。 顾承霄修指一下一下扣着梨花木桌案,沉吟半晌,吩咐暗冥:“那位谢氏身边的老人必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如此警惕。她刚入京, 极有可能暂在当年的住处落脚, 你即刻带人去打探,今夜必须将人带来。” 暗冥本就嫌最近只能带着人在永安侯府瞎转悠太过无聊, 听到有难度的任务来了, 立马喜滋滋地接下,飞身离开了乾坤殿。 不过两个时辰,他就带着董嬷嬷, 以及与她住在一块的孙子董连来到了王府书房。 董嬷嬷跟随孙子赴边疆参军, 早就见惯了战场厮杀、凶神恶煞的将军,可在见到顾承霄时, 还是膝下一软,跪了下去。 倒不是这位摄政王长得有多凶神恶煞,相反的,顾承霄长得极为俊毅,只是眉眼间流露出太多狠戾, 让人看着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畏惧。 “民妇参见摄政王。” 顾承霄以目示意她起来,身侧的钟义会意,快走几步将董嬷嬷扶起。 董嬷嬷懵了,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王爷今……今日传唤民妇,可是因为我家连儿犯了错?” 说着,她的目光看向身侧已经呆若木鸡的董连。董连只是一个军营里的无名小卒,从未见到这样的阵仗,也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一见被封为战神的摄政王。 察觉到祖母的目光,董连立马移回了视线,将身子彻底匍匐下去,对主座上的男人短暂崇拜过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摄政王纵然战名在外,可他也是杀伐残忍的代表,今日自己跪在摄政王府的书房,即使还不知自己犯的是何错,可已经能预想到该承受多残酷的刑罚。 谁知钟义依旧扶起了董连,甚至还请祖孙二人入了座,上了茶。 “王爷,这是……” “你是永安侯府先夫人谢氏的贴身旧奴?”顾承霄抿了口茶,黑漆的凤眸似带着冷风瞥过来。 董嬷嬷心里一惊,全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警惕起来:“老……老奴是侯夫人从谢府陪嫁过去的贴身丫头。” “当年谢夫人忽然暴病身亡,实情究竟是什么?” “夫……夫人身子一向不大爽利,生了大姑娘后亏损愈加厉害,没几日就亡故了。”董嬷嬷心中闪过十几年前自家姑娘口吐鲜血、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痛。 她来时就听说了,谢家姑娘当年生下的小丫头,一年多前因退婚惹怒了摄政王。今日摄政王突然将她带到王府,明着问当年的旧事,她要是将实情说了,恐对小丫头不利。 姑娘已经没了,她的孩子,老太婆一定要保住。 顾承霄见她口风甚紧,根本问不出来什么,对朱墙吩咐道:“将沈姑娘请来。” 董嬷嬷瞬间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主座上带着掠夺气息的男人——姑娘的孩子也已落入摄政王之手了?他打探侯府旧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沈嘉仪踏进了书房。她方才已经歇下,朱墙来请时,只好匆匆挽了头发,只着月牙白色的云纹裙衫赶来。 因来得很急,进入书房时,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轻轻喘着正要行礼,顾承霄却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略过一旁的董嬷嬷与董连,一伸手就将小姑娘揽在了怀里。 紧接着,金石冷玉般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下,带着责怪:“再着急也该披件狐裘,穿这么单薄冷着了怎么办?”说着,他看向旁边的朱墙,面露冷戾:“弄月是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照顾不好?” 朱墙料不到主子竟然为了沈姑娘稍披了件衣裳,忙低头道:“主子息怒。” 沈嘉仪进来时,董嬷嬷低垂着头只敢看脚下的地,看到顾承霄起身将进来的女子护在怀里,董嬷嬷忍不住好奇看了过去。 正巧摄政王略送开了怀里的人,牵着一身月牙白的女子往主座上走,小姑娘的脸堪称绝色,娇柔清纯,正乖乖巧巧地任由男人牵着走。 那股娇怯又柔婉的气质,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更让董嬷嬷震惊的是,这张容貌出尘的脸,和谢府大姑娘竟然有七八分像。 回想摄政王刚才的话,她反应过来,此刻被他牵着的小姑娘,正是谢家嫡姑娘故去前生下的孩子——沈嘉仪。 董嬷嬷眼眶有些热,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小主子!” 沈嘉仪闻言一怔,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她听到这位老妇人颤巍巍带着哭腔的声音,莫名觉得熟悉。 见到老妇人一双泪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嬷嬷是在叫我吗?” “小主子,这十几年,你过得还好?”董嬷嬷又出声了,声音更加哽咽,要不是摄政王在场,怵着没敢上前,她差点就冲上去抱住姑娘唯一的血脉痛哭了。 当年……当年姑娘实在是太凄惨! 顾承霄留意到董嬷嬷眼里的情绪变化,淡淡道:“董嬷嬷既然认出了仪儿的身份,当年的事,可能放心说了?” 董嬷嬷戒备地看向顾承霄:“王爷今夜为何要查当年那桩事?” “总归是不愿让仪儿平白受了欺负。”顾承霄俯下身捏捏沈嘉仪微凉的手,将她抱上了主座,自己则在一旁最近的位置坐了。 沈嘉仪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那双小脚穿着月白色的绣花鞋,忍不住踢踢顾承霄的腿,小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呀?这位老嬷嬷是谁?” 顾承霄捉住她乱动的脚,塞到主座下侧的绒垫里去:“这是你母亲当年最贴身的丫鬟。” “母亲身边的?”沈嘉仪愣愣的,一双杏眸里流露出些难受。母亲身边贴身的丫鬟,为何近日会出现在王府? 还没等她理出思绪,董嬷嬷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浊的眼睛流出热泪,“王爷,当年谢家大姑娘突然暴病而亡,其实另有隐情。” 她活了这么久,刚才看到杀名在外的摄政王对小主子关怀的动作,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她心里存着希冀,也许当年姑娘蒙受的冤屈,这位高高在上的皇族骄子可以让当年的事大白天下。 顾承霄早就料定般,寒霜般的深邃眼眸看向跪着的人:“是何隐情?” “现在的永安侯继室是我家大姑娘同父所出的庶出妹妹谢渝,早在闺阁时就是摁不住的性子,嫉妒大姑娘嫡出的身份,不知道私下里使过多少回绊子。”董嬷嬷提起继室时,恨得咬牙切齿,“姑娘生下小主子第二天,还在闺阁的谢渝突然跑到永安侯府,带来个脑满肠肥的和尚,说是要给姑娘祈福。” “当时永安侯也在,那和尚突然胡言乱语,说姑娘私通外男,这孩子也不是侯爷的亲骨肉,而是那名私通的男人的。那和尚说得跟真的似的,还掐指算卦让人搜出了故意提前藏在府内的证据。侯爷当场气得吐了血,对姑娘质问了几句,姑娘只恨枕边人不相信自己,也气得晕了过去。” “此事虽被侯爷压下密不外传,可他到底对姑娘有了猜忌,一连几日都没回府。姑娘在月子中本就柔弱敏感,经此一遭身子更加不好。” “所以,母亲就是在这种境地下染病去世的?”沈嘉仪听得眸子里早就泛上了水意,心里又酸又涩,险些从主座上滑下去。 顾承霄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罩在小姑娘纤弱的身子上,莫名有安心的功效。 董嬷嬷抹了把眼泪,继续说:“姑娘突然暴病而亡的前一天还好好的,身子弱是弱了些,但奴婢开导了几天,心情已经明显转好了。可不知怎么的,第二日喝了一碗小米粥,一炷香都不到就口吐鲜血亡故了。当时侯爷还在府外未归,院子里没有主心骨一团乱,等到回过神,厨房里干活的杂役统统没了踪影,剩余的小米粥也不知去向。” “你怀疑有人故意下毒?”顾承霄将浑身颤抖的小姑娘护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以示抚慰。 董嬷嬷双目通红,狠声道:“一定……一定是谢渝!”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副画像:“王爷请看,这是当年污蔑姑娘与人私通的和尚,现在弘福寺。” 朱墙接过董嬷嬷手中的画像,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就“咦”的一声。 顾承霄冷淡的目光扫过去:“有何不对?” “这和尚不就是前几日主子刚查过的山尘!” 朱墙话音刚落,暗冥忽的带着一叠书信进来,他将手里的书信呈上去,恭恭敬敬道:“主子,山尘与沈府二姑娘的关系已经确定了。” “说!” “山尘虽入佛门,可六根从未清净,他借着和尚身份的便利,和高门妇人们多有来往,凡有子嗣困难的,只要给予银子的好处,他就可以与那些妇人私会,一直到妇人有孕为止,”暗冥顿了顿,眉头紧皱似在说一桩再恶心不过的事,“十多年前,永安侯继室嫁入侯府一年多无子,许是心中焦急,曾多次借着拜佛的名义与山尘私会,没过多久就传出有孕。” “所以,沈玥琳耳侧的胎记并非偶然,她并非永安侯之女,而是山尘与侯府继室夫人的女儿。” 沈嘉仪听得已经呆了,眸子眨了下,又眨了下,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可话梗在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 董嬷嬷也很震惊,她迅速反应过来,朝顾承霄重重地磕头:“请王爷替大姑娘和小主子做主!老奴愿意出面指证谢渝!” 男人不过沉默片刻,就有冰冷到极致的声音落下:“朱墙,你派人将此画像,当着谢渝的面,送与永安侯。暗冥,你修书一封,将刚才查出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上,交给谢尚书。本王今夜,便带着仪儿,帮永安侯府与谢府清理门户!” 董嬷嬷跪在一边喜不自胜,“多谢王爷,王爷大恩大德,老奴粉身碎骨,没齿难忘。” 话音未落,钟义就在顾承霄的属意下,将董嬷嬷扶了起来,“董嬷嬷莫要见外,王爷对沈姑娘疼惜,这事儿已查了许久。” 因董连对此事并不知情,钟义带他下去先行休息,董嬷嬷则坐在书房外间等着。 顾承霄把沈嘉仪带进书房内间,将人整个揉抱在怀里,又把备在一旁的绒毯将她严严实实的捂住,轻哄道:“咱们等你爹爹和外祖父都收到消息,再上门替谢夫人讨说法去,若是觉得困,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可沈嘉仪哪里还睡得着,只窝在绒毯里,睁着澄澈的水眸,轻轻地说:“可……可我睡不着。” “那就闭上眼。”顾承霄脸色发寒,故意凶巴巴地威胁她,“不然本王就把你扔外面去。” 这招简直屡试不爽,小姑娘吓得赶紧闭上眼,她本就到了睡觉的时辰,闭着眸子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董嬷嬷坐在外头听到动静,嘴角弯了弯,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小主子,比大姑娘有福气! 第47章 以后再也不凶你 永安侯很快收到了山尘的画像, 朱墙意有所指地暗示了一番,并点出了山尘与沈玥琳相似的月牙形胎记。 他指着画像,看向谢渝:“你说, 这画上的人是谁?为何摄政王会突然命人将此物送来?” 谢渝吓得面如土色, 她本以为十几年过去,那桩密事早就随着年岁云消烟散, 没想到竟被摄政王点破。 她定了定神, 料定此事只要山尘不松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狡辩道:“侯爷为何如此问我?此人看着面生,妾身不认得。” “当真不认得,还是不敢认?”永安侯瞪着双目, 有些动摇。 “当真不认得, 你我夫妻十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妾身……” 谢渝话未说完, 侯府管家忽然急匆匆赶来, 手里拿着一块谢府令牌,呈了上去:“侯爷、夫人,谢尚书请夫人立刻回谢府。” 谢府来的小厮本意只告知侯夫人即可, 可管家意识到事情不对, 平时又受到女主人十多年打压苛待,遂将此事当着永安侯的面说了。 说到底, 谢氏只是填房而已,他的主子只有永安侯。 谢渝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问:“我父亲可有说什么话?” “未曾。” 永安侯冷冷地看她一眼:“既然岳父相请,必定有急事。今天夜色已晚,为夫陪你同去!” —— 谢渝本就心虚, 一路上坐立不安,但她心里仍存着侥幸。及至被带入谢府宗祠,她才真正地慌乱起来。 宗祠内早已坐着谢族各位长老,谢尚书坐在正中,强忍着怒气开口:“跪下!” 谢渝仍不服气,急喊:“父亲!” 她的生母梅姨娘朝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连小娘都不管她了?父亲不是一直都听小娘的话吗,为何现在…… 谢尚书见她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样子,将手边的一列证词甩在她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山尘已经全部招供,我本以为你只是跋扈了些,没想到竟敢在子嗣上做手脚!还有你长姐……你长姐……我真当是宠坏你了!” 谢渝哆哆嗦嗦地捡起掉在脚边的信纸,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全白了,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永安侯见状,将那些证纸捡起,一张一张看过,朝谢渝一脚踹过去,怒不可遏:“你这个毒妇!” “当年霖霖的事,都是你联合山尘陷害的?你……你!”永安侯气得涨红了脸,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晕厥。 谢尚书见状,连忙示意小厮扶住他,紧接着上前几步深鞠一躬:“都是老臣管教无方,才养得谢渝蛇蝎心肠,侯爷要责罚,老臣毫无怨言。” 永安侯对原配愧疚难当,只可惜人已故去,再也听不到他的忏悔。他猛地拔,出剑,指着同床共枕十多年的继室:“我要你给霖霖偿命!” “渝儿!”梅姨娘飞扑过去,哭着以身阻拦,她仗着自己的手段在谢尚书府屹立不倒,甚至连正房大夫人都被她斗得身居不出,这么多年谢尚书宠妾灭妻,早就让梅姨娘忘了自己的身份。 永安侯的顾虑着谢府,剑到谢渝身前又停了下来,愤怒道:“当初你为何如此对待你长姐?” “呵,我为何如此对待?她本就欠我的!同样是父亲的女儿,明明我小娘比大夫人得宠,可我却永远是个庶出,处处被她压过一头,就连男人她也要抢我喜欢的,凭什么?” 谢渝狂笑起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握住永安侯的剑,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鲜红的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我陪了你十多年,心里有没有你,难道你不清楚吗?” 永安侯不为所动,梗着脖子红着脸:“那又如何?要不是当初你算计我,被霖霖撞破,我绝不会娶你进门。没想到你如此歹毒,使计污蔑霖霖清白!” “侯爷不是也信了吗?”谢渝冷笑,“还不是你心底的狭窄作怪,才会见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就怀疑你的发妻,若不是你猜忌心重,我也不能够在你醉酒后趁虚而入。” 谢渝说罢,站起身就要往剑上撞。梅姨娘见状连忙用尽全力包住她:“渝儿,你不要做傻事,你死了让小娘怎么活!” “老爷!老爷你救救她!渝儿是你唯一的女儿了啊!” “谢渝的命是命,难道我霖儿的命就不是了吗?”谢老夫人缓缓走了进来,声音发着颤。谢老夫人一直以来都深居后院,谢霖死后,除去为了接沈嘉仪暂住谢府据理力争外,她都像一个透明人,从来不愿在谢尚书面前出现。 曾几何时,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可梅姨娘进府后,这样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了。 谢尚书有愧于她,下意识侧身避开她的目光,一声都不出。 谢老夫人的目光掠过众人,凌厉道:“她害死霖儿一条命,就拿她的命还!” 还没等谢老夫人命人将谢渝绑住,梅姨娘大哭着抱住了谢尚书的腿:“老爷,妾身愿意替渝儿去死。如果今夜大夫人杀了渝儿,我们尚书府也要沦为大晋的笑柄,武儿的前途也毁了啊!” 谢尚书身影一僵,视线在谢夫人与梅姨娘身上游移,半晌喊了大夫人的小名:“媛媛……” “怎么,你打算为了尚书府的名声,就放弃给霖儿主持公道?”谢夫人站起身,眼中的灰败愈加明显。 “媛媛,霖儿已经去了……”谢尚书艰难地开口,“咱们尚书府不能因此落魄……” “本王倒不知,谢尚书年纪虽长,心智倒越来越倒退了。” 下一刻,宗祠大门被破开,顾承霄护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一身玄衣的顾承霄身姿高大挺拔,带着狠绝杀伐的刀剑之气,相反被护在怀中的小姑娘一袭月牙白衣裙,娇怯而无害。 众人脸色为之一变,纷纷跪下:“参见摄政王!” 顾承霄并不让人起身,牵着小姑娘的手,睥睨跪着的众人,一步一步地坐到了主位。 他带着刀锋的目光落到了瑟瑟发抖的谢渝,又看向谢尚书:“这些书信证词都是本王搜集来的,你若是不声不响让梅姨娘抵了命,可问过本王是否同意?” 见谢尚书脸色迅速变得惊慌,他又道:“谢尚书就不怕得罪了本王,谢府上下从此在大晋销声匿迹吗?” 此话一出,在座的谢氏族老都变了脸色,大声求饶:“摄政王息怒!” “罢了,既然你们谢家处理不好家事,本王便顺手料理料理。”顾承霄将沈嘉仪身上的衣衫理了理,继续道,“谢渝嫉妒长姐,联合山尘污她清白,甚至下毒逼死了谢霖,死后嫁给永安侯,一年无子惊慌,遂找了山尘发生不伦。” “谢渝,本王说得可对?” “王爷既然已经将当年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呢?”谢渝冷冷地笑,夜色下看着很是凄绝,“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蛇蝎心肠的毒妇!”董嬷嬷冲了进来,红着眼睛瞪着谢渝,“当初我家姑娘刚生下孩子,你在屋外冷嘲热讽,肆意栽赃,末了还逼姑娘喝下毒酒,证据都在这里!” 董嬷嬷说罢,将手里暗卫新搜集出来的证据,故意甩到永安侯身上,怒笑道:“可惜啊,天道好轮回,今日终于轮到你谢渝了!” “你这个贱婢,原来是找到了摄政王做靠山,你有本事就让摄政王杀了我!” “永安侯都在,本王可不想脏了手。”顾承霄薄唇紧抿,凉凉的看了永安侯一眼。 永安侯看了所有的证词,在一旁本就怒不可遏,手里的剑一直未放下,也许是因为对原配夫人的愧疚,抑或是被戴绿帽的恼怒,他见谢尚书再无阻拦之意,迅速拿起剑,朝谢渝身上刺去。 他一刀又一刀,鲜血流了满地,边刺边大哭流泪。等到谢渝终于没了气息,永安侯抱着鲜血淋漓的剑,跪到了沈嘉仪面前:“嘉仪,好孩子,这么多年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错了,这就去你娘牌位前忏悔,你原谅爹爹好不好?” 沈嘉仪想不到,一向躲着自己的爹爹涕泗横流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下意识地往身后的男人怀里一躲:“什么……” 顾承霄觉察到小姑娘单薄地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悄悄托着她的腰,不让其坐偏,睨着永安侯:“侯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这十六年的冷落慢待,一句道歉就可以轻轻揭过?” “王爷……”永安侯又愧又悔,叩倒在地长跪不起。 谢老夫人见沈嘉仪坐在那儿呆呆的模样可怜极了,连忙赶过去握住她的手:“仪儿,别怕,你母亲虽然不在了,还有外祖母在呢!外祖母就算拼了命,也要为你母亲报仇!” 顾承霄将沈嘉仪交到谢老夫人手中,自己则起身来到了谢尚书面前。谢尚书面色一凛,跪倒在地:“王爷!” “谢渝已经伏法,可本王 倒觉得同党还有一人,”说着,他阴沉森冷的目光落到了梅姨娘的身上,“谢尚书宠妾灭妻本是家事,本王亦无那个闲情去管,可涉及仪儿的生母,就少不得要管上一管了,谢尚书可不要介意?” “王爷哪里……哪里的话!”谢尚书面色青红交加,“王爷乃贵为摄政,大晋任何事都由王爷管辖,更何况是出了这等人命大事!” “梅姨娘教唆谢渝谋杀亲姐,押入暗牢,凌迟处死。” 顾承霄话音刚落,全场震惊,在一旁的庶子谢武当即软了腿,求饶道:“王爷,都是小娘和庶姐一时鬼迷心窍,庶姐已死,求王爷给小娘一条生路吧!” 只可惜谢武还未靠近顾承霄,谢尚书就一脚将人踢开,冷喝道:“没眼力的小兔崽子,滚下去!” 谢武看看父亲,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庶姐,缩在一旁不敢再吱声。 收拾了谢渝的尸身,押着梅姨娘入了暗牢,一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尾。 —— 马车内,沈嘉仪仍旧未回神,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 她的眸子酸疼酸疼的,眼有泪光,却没落下一滴泪。 顾承霄在旁看着,心底早就揪成了一片,他将人抱在膝上,面对面坐着:“难受就哭出来,别忍着。” 沈嘉仪扁了扁嘴,一行泪顿时就落了下来,起初还是小声地啜泣,到最后伏在男人的肩头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男人肩侧被泪水濡湿,皱眉轻轻拍哄着:“没事了,他们都遭到报应了。” 小姑娘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停下,心里也觉得畅快不少,她吸吸鼻子,将盈满泪的眸子看向顾承霄:“今夜多谢王爷替母亲报仇。” 顾承霄替她拭去眼角挂着的泪:“傻姑娘!” 她想了想,又说道:“大晋局势可稳定下来了?” 顾承霄挑眉:“差不多了,只需再抓几个带头使绊子的就彻底稳住了。”比如赵九阑。 “如此甚好,”小姑娘从他怀里退开一些,“臣女来到王府的这些日子,实在给王爷添了太多麻烦,王爷放心,臣女遵守之前的承诺,大晋局势既然已稳,过几日臣女便收拾行囊离开王府。” 她记得的,等离开了王府,就孤身一人去江南,找一处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度过余生。 “你想去哪里?”顾承霄眯起了眼,“若本王说,本王反悔了呢?” “为……为何?” “你说为何?本王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顾承霄掐着小姑娘的腰,将人重新带进怀里抱着,“既然如此,本王就好好让你感觉一次是为何。” 说罢,顾承霄掰正沈嘉仪柔嫩的脸,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缱绻缠绵,带着些霸道,直吻得她昏昏沉沉,双手不自觉攀着男人厚实的肩膀。 就在她觉得快要窒息时,顾承霄终于停下,轻轻咬了下她的唇又撤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现在知道了么,本王究竟为何如此?” 沈嘉仪被他太过炙热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垂下眸子,将脸埋在男人的肩头:“不……不知道。” 顾承霄将小姑娘抱了个满怀,拍拍她的后背,宠溺道:“以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天塌下来本王给你顶着。想想还有谁欺负了你,本王一一给你报仇。” “还有人欺负的。” “谁?”顾承霄方才还温和的神色顿时冷戾起来。 “就是王爷你啊,有时候好凶……” 顾承霄手下动作一顿,半晌才恢复了柔和,他吻了吻小姑娘圆润小巧的耳垂,轻轻道:“以后再也不凶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小姑娘早已匀长的呼吸。 第48章 更惨一些吧 空旷森冷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永安侯府门外死了继室夫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侯府门前门可罗雀。 永安侯似乎从继室亡故那一天就一病不起,连早朝都请了一年的假, 大有伤心欲绝的意思。 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 有些小道消息开始不胫而走,看待侯府的目光就有些不大一样。 永安侯府一日比一日落魄, 伺候的下人都被裁减了许多, 就这么个萧条的境况,一辆黑顶金纹的马车却停在了侯府大门。 马车上下来一个青色锦衣的男子,通身矜贵,他径直进入了侯府,来到了永安侯的居处。 永安侯正抱着酒坛子借酒浇愁, 见到赵九阑进来, 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赵丞相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赵九阑勾唇一笑:“侯爷与我无冤无仇,我哪有这个闲心看你的笑话。” “那赵大人今夜来是……” “小嘉仪生母的事, 是我与顾承霄一同查的, ”赵九阑大喇喇地坐到位置上,自己倒了杯茶,察觉到永安侯醉醺醺的目光转过来, 又开口道:“只是, 你那蛇蝎心肠的继室死了,她偷人生下的女儿还留在侯府, 侯爷不觉得膈应吗?” 提到沈玥琳,永安侯瞬间清醒了些,他阴沉下脸,一时无言。 半晌后,叹了口气:“就算我恨又如何?谢渝已死, 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如果我再将她赶出去,岂不是证实了传言?好歹我也养了她十多年,也不愿她流露街头。” “侯爷倒是慈悲,”赵九阑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我今日来就是给侯爷解决难题的,侯爷可愿将沈玥琳嫁给我做丞相夫人?” “此话当真?”永安侯酒彻底清醒了,他狐疑地站起身,盯着赵九阑的脸看,好像想要看出些玩笑的成分。 可赵九阑至始至终都淡淡地瞧着他,这让他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丞相愿意娶次女,可是有什么打算?” “无甚打算,不过是刚被小嘉仪退了婚,心中难受,正巧你二女儿一直爱慕着我,嫁入丞相府陪陪我倒也不错,”赵九阑随意地将茶杯放回原位,起身欲往外走,“侯爷不也正巧不想看到她么?这么两全其美的事,不会不答应吧?三日后,就是我迎娶沈玥琳的日子,侯爷好生替她备嫁吧!” 三日,只有三日时间准备…… 永安侯看着赵九阑愈走愈远的背影,忽然隐隐有了不安。 —— 三日时间很快就到,因为时间仓促,沈玥琳只穿着一件从锦绣阁买来的旧式嫁衣,一应陪嫁也极其简陋,她坐在闺房中等着赵九阑来娶。 虽然心有不甘,可自从知道自己只是母亲和风流和尚生下的种,又觉得自己不配。 爹爹还愿意将自己收留在侯府,赵丞相还愿意娶她,不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吗? 这样想着,她双目含泪,任由文儿替她盖上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文儿虽然经常受她苛待,伺候久了,到底也于心不忍,安慰道:“姑娘放宽心,夫人的事外头都只是猜测,只要嫁入丞相府后,丞相爷对您是真心,您的日子就差不了哪里去。” 沈玥琳点点头,强迫自己将眼泪憋回去,自己已经是如此不堪的境地,可千万别再做让丞相不喜的事了。 等了许久,外面还不见有动静,文儿忍不住去侯府们前看了一遍又一遍,每回都耷拉着脸回来。 倏然,一个小厮急速地怕跑过来,大喊道:“来了来了,文儿快将二姑娘请出来。” 等到沈玥琳身披红盖头来到了门口,永安侯已经在等着了,他整个人萧条苍老了很多,佝偻着背,却不看她,只侧着身说道:“以后嫁入丞相府,可不要像从前那般任性。好好相夫教子,去吧!” 话说完,永安侯摆摆手,站到一边移开目光。 沈玥琳听罢,眼眶就红了,她刚想喊一声“爹爹”,可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不配,嗫嚅道:“琳儿谨记。” 见到侯府一日比一日糟糕的状况,就算今日永安侯的一应嫁妆极为简陋,但她也不想怨恨什么,至少老天还是眷顾她的,能嫁给心仪已久的赵丞相,什么委屈她都受得了。 可真正见到丞相府的迎亲队时,她才彻底傻了眼—— 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仪仗,没有礼乐,更没有十里红妆,有的只是一顶破败脏旧的小轿子,颜色还是暗绿色的。 沈玥琳强忍多时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赵丞相就是这么来娶她的? 想起赵九阑迎娶沈嘉仪时的阵仗,她心里更加酸涩难受起来。 见到沈玥琳一身红的出来,轿子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厮上前,行了个礼道:“沈姑娘,切莫误了吉时,这就上轿吧!” 沈玥琳紧紧咬着唇没动,文儿悄悄捏了她一把,附在她耳边道:“姑娘,不可意气用事,你没有退路了。” 是啊,爹爹方才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就算她现在拒绝出嫁,永安侯府也不再是她的家。 她站在侯府门口,看着高大森冷的正门,再看了眼曾经热闹、如今萧条的大道,一咬牙坐进了轿子。 一路萧条,轿子行到丞相府也没见到半点喜气,沈玥琳进入丞相府时,管家带她走的还是偏门。 好不容易忍着满腹委屈坐到了偏院一处婚房,她等到夜色黑了,也没见到赵九阑的人影。 沈玥琳彻底坐不住了,盖着红盖头亲自到院门口问:“今日是丞相我进门的日子,吉时已过,何时拜堂?” 守门的小厮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个最低贱不过的奴仆,趾高气昂道:“丞相日理万机,自然是忙完就过来。” 沈玥琳一口气堵在嘴边,硬生生又憋了回去,现在这个境地,连一个小厮都能欺负挖苦她了! 她一直等到了夜半时分,实在熬不住了便歪倒在床榻上。 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她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紧接着就觉得身上燥热难耐。 她觉察出不对,正要喊文儿进来,一道黑影忽然窜入了屋内,来人是个男子,并未带兵器,却戴着个面具。在察觉到沈玥琳的存在后,开始宽衣解带。 等他来到床榻边,男人已将身上的衣物脱得只剩下里衣。 沈玥琳瞧见男人的动作,惊恐地瞪大了眸子:“你……你干什么,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 可回答她的,只有男人面具下奸笑的笑容。 也许是今日的所有压抑逼得她终于承受不住,亦或是那阵香气的缘故,沈玥琳终于承受不住,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 她是被冷水泼醒的。 还是刚才的那个小院,还是刚才的那名黑衣人,可一觉醒来,屋子里多了许多人,其中一人就是她今日要嫁的丈夫赵丞相。 赵九阑见她转醒,上前几步冷道:“沈玥琳,没想到你大婚之夜就勾上了别的男人。” “我……我没有!”她的视线掠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到了赵九阑的脸上,“夫君……夫君你信我,我没有与那男人……” “没有?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再看看床上的血迹,”赵九阑嘲讽道,“究竟有没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我……”沈玥琳闻言去看床榻上,果然纯白的被子上映着一抹鲜红,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衫——凌乱不堪,隐隐露出里头粉色的肚兜。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站起身开始胡言乱语:“你们都是魔鬼,哈哈哈哈,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来人,将她拖下去,”赵九阑嫌恶地皱眉,往后走了几步,好像在躲一个瘟神,“沈氏之女不守妇道,新婚第一日就作出偷人的事,实在是丢尽了丞相府颜面,对外就称暴病而亡,将人悄悄送到灵州的庄子里去养着吧。” 屋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吱声。谁都知道,灵州虽然有个“灵”字,到底是不太“灵”,条件苦寒不说,还总有作乱,沈二姑娘戴罪之身发派到庄子里,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被人欺负至死了。 可,这又怎么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丞相此次并非有意娶妻,而是要故意羞辱沈玥琳,好趁机将人发派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众人哀叹沈玥琳凄惨的结局之余,又感慨赵丞相实在是心狠手辣,为了报复永安侯府,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 很快,丞相府里又恢复了平静,赵九阑提着壶酒,拆了封后喝了几口,又倒了些在自己的身上。 谷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想丞相最近又魔怔了。 没成想,赵九阑却丢开了酒壶,笑嘻嘻地往府外走,边走便道:“好了,事情办完了,我该去找小嘉仪领功去了!” 领功?领什么功? 谷峰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只好跟着往外走。 赵九阑走了一段,忽然又将自己的头发扯乱一些,脱下外衣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后又穿上,自言自语道:“恩……这样更惨一些,小嘉仪应该更心疼了吧!这样她就能消气了!” 第49章 这是我唯一留给你的了 赵九阑一路来到了摄政王府,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他并未像以前那样躲开暗卫□□而入,而是几下摁倒了守门的侍卫, 大喇喇走进了王府。 顾承霄今夜似乎并不在乾坤殿, 殿内只有沈嘉仪坐在窗边发呆,赵九阑瞧了瞧自己凌乱的衣衫, 气定神闲地从殿正门进, 见小姑娘想事情想得出神,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她。 沈嘉仪已换上了寝衣,月牙白的丝质布料隐隐约约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乌发如墨,倾斜在她瘦弱单薄的肩头, 让门口的人忍不住想要给她披上外衣。 也许是察觉到门口炙热的视线, 她仍维持着单手撑在脸侧的姿势,一双盈盈水眸带着迷茫望过去, 在见到站在那儿衣衫略脏的赵九阑, 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差点从小塌上栽下去。 “董……”察觉到不对,她立即改了口, “赵丞相怎么在这儿?”今日不是他与沈玥琳的大婚之日么? 赵九阑看到她往后栽, 心里就悬着,还没等他走过去扶, 小姑娘就抓住了塌几边缘稳住了身形。他舒了口气,慢慢地走近,脸上故意露出受伤的模样:“小嘉仪,我又没夫人了。” 这话说得,听语调就要哭出来似的。 沈嘉仪看着他失落难过的样子, 早把责怪他欺骗自己叫董礼貌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眨眨眼,疑惑地问:“为……为什么?”白日睡午觉的时候,巧雨还说起沈玥琳在侯府匆忙待嫁的事呢,不过几个时辰,又出事了? 赵九阑自来熟地坐到她的对面,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沈玥琳方才在新房内与侍卫私通,被府里的小厮撞破,我把她打了一顿,送到庄子里去了。” “啊?”沈嘉仪震惊地张了张嘴,她实在想不到沈玥琳竟然在自己大婚之日与人私通……她想了想,又觉出不大对劲,沈玥琳平时虽然嚣张跋扈,可看得出来是心悦赵丞相的。 眼下她在如此艰难处境下嫁入丞相府,应该好好珍惜才对,竟然是大婚之夜私通么…… “我真的好命苦,”赵九阑衣袍上沾了灰,看起来尤其可怜,“你嫁我的时候,大婚之夜失踪,让我担心了好久,等到好不容易有了你的消息,永安侯就立即向我退了婚。这次倒好,娶了你妹妹,她竟然大婚之夜给我戴绿帽子。” “赵丞相……”沈嘉仪听他说起之前的事,又羞又愧,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阴差阳错竟然将自己身前的茶杯推过去,“你……你先喝口水。” 赵九阑心里一阵欣喜,脸上仍维持着委屈的表情,端起茶杯就将里头剩余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问:“还有吗?” 小嘉仪喝过的水,就是甜! 沈嘉仪这才发现他喝的是自己的杯子,整张脸都羞红了,她紧张地抓了抓榻几坚硬的边缘,瞥开目光:“没……没了。” “小嘉仪,我在你们永安侯府连栽了两次跟头,是不是特别可怜?”赵九阑抿抿嘴,不依不饶,“你总归要弥补我什么呀!” “你……你想怎么弥补啊?” 赵九阑朝她眨眨眼,“要不你重新嫁给我吧,这样我就不伤心了!” “不,不成的!”沈嘉仪慌得站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像在躲一个瘟神,她的视线落在殿门口,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快走吧!这里是摄政王府,你擅自闯入,万一……”万一被摄政王发现,她不敢想象赵九阑会被这个活阎王折磨成什么样。 毕竟有那么多前车之鉴! 诚然赵九阑是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她也是愧对他在先,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他因此丢了性命。 男人眼中的光芒随着她的反应而渐渐黯淡下去,漆黑的眸子暗潮涌动,似乎有一种浓重的复杂情绪想要倾泻而出,却最终被强压下去。 赵九阑垂下脸,失落地转过身去,半晌后又转回来,脸上又恢复了明朗不羁的笑容,“那么,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吗?” 没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害,这还用问么,肯定还把我当好朋友的,否则也不会担心我被摄政王发现,对不对?” 沈嘉仪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赵九阑更加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鸣镝,强行塞到沈嘉仪的怀里。 沈嘉仪又倒退了几步,想将鸣镝退回去,却在见到对方受伤的目光时,心一软还是收下了。 “这鸣镝你收好了,要是想见我就拿出来。”赵九阑说得笑眯眯的,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走了哦!” 他转过身,这次再也没有回头,大步往外走去。 只是,沈嘉仪没看到的是,赵九阑的神色带着决然与孤寂,好像他此刻走的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死路。 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 在真正走出乾坤殿门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停顿了下,只是短暂的那么一下却没有回头,他的唇角动了动,无声地说:小嘉仪,这鸣镝你可要收好了,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摄政王府门外里里外外围着许多暗卫,见到赵九阑气定神闲地走出来,都作出或防御或进攻的姿势。 在众多铁骑中,正中间的汗血宝马上坐着通身铠甲的俊毅将领,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到赵九阑的身上:“安九阑,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百官皆称他大婚之日识破太后一党布下的罗网,彻夜出逃,却没想到,竟躲到了摄政王府。 “彼此彼此,”赵九阑无所谓地笑笑,将双手伸在半空,“锁链呢?” 下一刻,就有暗卫带着粗重的锁链套在了赵九阑的手和脚上,迅速押入了暗牢。 顾承霄盯着人被带离,翻身下马,手握佩剑就进入了王府。 他浑身上下佩戴者暗金色的铠甲,一袭红色披红在夜色中尤其扎眼,脸上虽如千年寒冰让人看一眼就彻骨发寒,心中却隐隐忐忑着。 他几乎是瞬移到了乾坤殿内,及至见到那抹伏案沉思的娇小身影时,气息中的狠戾顿收,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她平安——就好。 第50章 万更一 沈嘉仪睡得沉, 顾承霄担心她受寒,将人抱着就往床榻方向走。小姑娘身形娇弱,抱在怀里又小又软, 他的心底也早就柔成了一片。 等他从湢室回来, 沈嘉仪却醒了,她似乎还在疑惑自己为何就挪到了床榻, 脸上茫然又娇憨, 那双羽毛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让人忍不住上去吻。 见到顾承霄走近,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也许是以前的记忆太过深刻,就算与他有多少次肌肤相亲, 她还是很怕这个男人。 危险又神秘, 令她看不透。 “醒了?”顾承霄并未计较她的抗拒,坐在榻边去拭她的额头:“恩, 还好没发高热。” 沈嘉仪一直不太适应他突然的关怀, 悄悄埋进被子里一些,闷闷地道:“王爷刚才去哪里啦?” 赵九阑前脚刚走,顾承霄就回到了王府, 她不得不猜测赵九阑是否有了危险, 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只好走迂回战术。 顾承霄的神色停顿了一瞬, 抬头端详她白瓷般吹弹可破的脸,片刻后又将她垂落在脸侧的黑发拨开,这才开口:“赵九阑是安国逃亡在外的太子。” “啊?”沈嘉仪瞬间呆滞,赵九阑笑嘻嘻带着痞态的脸在她脑海里晃啊晃,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身份造假, 没想到他竟然是安国太子,对着整个大晋撒下了弥天大谎。 安国在几年前就被顾承霄灭了国,赵九阑忍辱负重在大晋朝堂摸爬,为的就是报国仇。她的脑袋迟迟钝钝的,一时嘴快就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他不知道王爷有多厉害么,一旦暴露就……” 察觉到自己不该当着顾承霄的面说这个,会让他觉得自己对赵九阑另有心思,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她还是迅速捂住了嘴,娇憨的小脸慢慢红了。 顾承霄看她懊恼又担忧的样子,还是被她的那句“王爷有多厉害”取悦了。他薄唇勾出一抹弧度:“对啊,我有多厉害,他再折腾,总归最后还是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其实,他有预感赵九阑会拼死见小姑娘最后一面,也许是胜者对败者的怜悯,他故意将一系列部署调开,给了他们最后独处的机会。 他没有那么好心,小姑娘到底与赵九阑有了几分接触,对这个只差最后一步的丈夫是愧疚的。若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将前尘旧事都了一了,他怕小姑娘心里生了疙瘩,很久都无法释怀。 沈嘉仪脸上有了担忧,大着胆子从锦被中钻出来,两只小手攀上了男人的肩,窝在了他怀里:“那……那他……” “怎么,担心他?”顾承霄将小姑娘揽在膝上,眸中转冷,“他现在已被押入地牢。” 总归赵九阑入狱直至被杀的事,沈嘉仪早晚会知道,他不想瞒她,也瞒不住。 顾承霄可以明显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僵,缓了很久,那细柔的声音才又在耳畔响起:“那……他会死吗?” “恩。” 沈嘉仪不说话了,将小小的下巴放在男人宽阔坚硬的肩头,两只肤若凝脂的手原本轻轻攀着,现在转变为搂抱住他的脖子,看着就像是整个人挂在顾承霄身上。 顾承霄揽紧怀里那具又柔又软的小身子,拍着她的背,见她一声不吭的可怜模样,他又解释道:“赵九阑的事已触及大晋利益,不得不除。” 沈嘉仪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她动了动身子,藏在衣袖里的鸣镝一下子碰到了她的小臂,不知怎么的,小姑娘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顾承霄继续说道:“明日本王会带你入宫,今夜不要胡思乱想,早些歇息。” 沈嘉仪惊了:“王爷带我入宫做什么?” “本王昨日向太后要赐婚懿旨,她要见你。”顾承霄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沈嘉仪的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她微微瞪大了眸子,“赐……赐婚?” “本王说过,要娶你为摄政王妃,永安侯也已知情。” “……”这也太快了……她还没准备好啊…… 还没等沈嘉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乾坤殿外传来足尖轻轻点地的声音,顾承霄凝了眸子,方才的柔软缱绻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他将沈嘉仪重新塞入锦被,又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哄道:“早些睡,我很快就回来,恩?” 见小姑娘埋在被中乖巧点头的样子,顾承霄深深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暗冥领着一众暗卫在乾坤殿外恭敬地等候,见到主子出来时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狠杀,连忙低头不敢多看。 顾承霄带着人入了书房,夜光下他一身玄衣,银金色的发冠肃穆威严,他掀袍坐在主位,视线落到暗冥身上:“安国剩余的奸细可抓住了?” 如今太子宫九阑被抓,安国剩余的力量就如无主之兵四下溃散躲藏,只需撒下天罗地网,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然,暗冥恭敬行了一礼后,恭敬答道:“这几日安国势力分崩离析,应是他们真的急了,那名画像上失踪已久的安国奸细又在京都出现,地点仍是天悦楼附近。” 顾承霄皱了眉:“天悦楼是我们的暗桩,安国奸细竟喜欢在此附近出没?天悦楼内一应人员可都调查过了?” “林妈妈已都调查过,除了那位花魁宫笛,其余人身份都很清楚,并无异常。”暗冥继续道,“属下查探许久,那名花魁的身份竟查验不出,她来天悦楼前的事被抹得干干净净。” “宫笛……”顾承霄反复念了几遍名字,忽道,“三年前安国以身殉国的公主叫什么?” “宫莫阑,”暗冥神色一变,急道,“王爷的意思,是那名公主并未像当年传的那般已经为国殒命,而是与安国太子一样来了一出假死脱身?” 所以,安国这兄妹俩竟是都来了大晋,一个成了把控权势的丞相,一个成了搜集情报的青楼花魁? “宫笛现在在何处?” 暗冥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名监视天悦楼的暗卫上前。 那暗卫显然被摄政王的权势震慑住,颤颤巍巍地答:“回,回主子,那名宫笛现在还在天悦楼。” 他话音刚落,钟义匆匆赶了过来,行过礼后,禀报道:“主子,外头有名女子求见。” 还是名打扮露骨的女子,看着不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顾承霄视线淡淡地扫过去,那抹寒沁沁的光让在场的全部人都心里发怵:“带进来。” “是!”钟义接了命令,就迅速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暗冥不敢多留,也立马带着身后的暗卫离开。 —— 不过片刻,宫笛就袅袅婷婷地走进了书房,她今日专门打扮过,乌黑的发丝间只斜插着一支天香国色的牡丹花金钗,一袭半透的深紫色烟罗裙勾描出她魄人的曲线。 见她进来,顾承霄眼皮都懒得掀,冷声道:“传闻宫姑娘天香国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宫笛娇娇俏俏地笑起来,也不行礼,在男人的身侧站定:“王爷嘴上说出朵花来,眼睛怎么都不肯看奴家呢?” 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了顾承霄的容貌,禁不住心猿意马。上次只是在天悦楼游廊远远瞥见,就让人过目不忘、心中想入非非,今日这么单独的见了,她心中一荡,彻底被他俊毅瘦削的脸粘住了目光。 不仅如此,男人那双时刻透着残酷杀伐的眸子,露着狠绝,让她一下子就沉沦了。 要是能够跟了这样的男人,倒是此生无憾。 顾承霄闻言,才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宫姑娘不好好待在天悦楼,来本王的府邸做什么?” “王爷,别急嘛。”宫笛又笑起来,那声音像是故意的,透着彻骨的柔媚,要是一般男人听见,早就酥了骨头任她差遣了。 可顾承霄心中一丝起伏也无,皱了剑眉,起身欲走,“若宫姑娘只是来找本王寻欢作乐的,那真是来错了。” 见顾承霄根本不吃自己的美人计,宫笛脸色微变,染着艳色丹蔻的手攥住男人玄色的衣袖,“今夜奴家来,自然是有要事告知,王爷可知安国?” 顾承霄果然停下了脚步,那双深邃的眼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安国虽灭,可安国余部却侥幸存活,奴家在天悦楼久了,接触了各色人等,其中就有安国余孽。”宫笛见他没有甩开自己的手,顺势将身子靠在男人的手臂上,“王爷若是想听安国的事,奴家愿意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说着,她抓住男人衣袖的手移开,又攀上了他的衣襟来回摩挲了几下。 顾承霄迅速捉住她的乱动的手,后退一步,稍稍与宫笛保持距离,她身上的香粉味实在是重,不由得让他想起沈嘉仪身上的体香,清清甜甜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人抱在怀中。 他看向宫笛,眼低一闪而过的嘲弄,“宫姑娘如此,可是想好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了?” “凡是奴家要的,王爷都给吗?”宫笛那双魅人的眼紧紧地盯着男人,又靠近了几分,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奴家想将自己献给王爷,王爷可要?” 顾承霄仍旧肃着一张脸,看上去兴趣恹恹的样子,修指却忽然捏住了宫笛的下巴:“献给本王?可惜了,本王不缺王妃。” “那么,让王爷养着奴家也是可以的,”宫笛眼底的嫉妒一闪而过,她当然知道顾承霄口中的王妃是谁,一想到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不仅得到了摄政王的亲眼,还让自己的皇兄迷得神魂颠倒,她就浑身不是滋味。 不过,她也不急着与她争,总归让沈嘉仪这个臭丫头付出惨痛代价,以后有的是机会。当务之急,就是要先让顾承霄答应养了自己,再谋后路。皇兄此刻已经被抓入狱,安国剩下的势力已近微弱,这几年风雨飘摇,早有人生了异心。 皇兄仍是大晋丞相时,这些人还算安分,可如今皇兄入了地牢,失了权势,他们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她身为安国公主,却根本无法对他们下令,现在安国势力分成了三派,一派主归隐自己逍遥,一派主战,剑走偏锋想要找机会进宫杀了幼帝来个玉石俱焚。第三派则犹豫不决,找到了宫笛,请求她的庇护。 可,她庇护了安国残存的余部,又有谁来庇护她呢?真正接手了这些事,她才明白了皇兄一直走迂回战术的苦心,大晋在摄政王的统治下已经是一头强大到可怕的猛虎,而已分崩离析的安国顶多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拿什么去抗衡? 所以,她只能以她自己从未失败的美人计来搏一搏,万一顾承霄上了钩,她趁机救出皇兄,那么安国的未来就还有可能。 更有甚者,顾承霄为沈嘉仪做的桩桩件件,她看得出这男人是个重情的人,若自己也有一天被他这么爱着,从他手中讨一份安国的安稳又算什么呢? 到那一天,也就是沈嘉仪这臭丫头的死期了。 思绪回转,宫笛嘴角的笑愈发张扬起来,她故意作出痴迷的模样,道:“王爷不必觉得为难,总归是因为奴家一心痴迷于王爷,从不敢肖想什么,若王爷不嫌弃,奴家当个避居的外室也是可以的。” 顾承霄静静地看着宫笛,烛火下他的五官更加深邃,眼底的情绪也是深邃难辨,这个男人做事滴水不漏,就连一丝情绪也从未外泄过,强大到无人可以窥伺他的内心。 宫笛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能够抵挡住自己猛烈的攻势,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干脆脱了衣裳扑到男人身上时,顾承霄又淡淡地开口了,“既如此,宫姑娘便搬到景辰苑去住,那是本王京郊置办的别院。” 宫笛得知男人终于肯松口收下自己,心里一喜,就要上前楼主顾承霄,却被他用玄金折扇挡开。 他开门叫来钟义,吩咐道:“将宫姑娘送到景辰。” 钟义第一瞬的反应是震惊的,可多年伺候顾承霄的经验告诉他,若是自己胆敢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不虞的情绪,立马就要去暗卫营领鞭子。想到这层,钟义立马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毕恭毕敬地道:“是!” 宫笛袅袅婷婷地从男人身后走了出去,低头傲慢地睨了钟义一眼,并未作停留,扭着腰肢离开。 暗冥本就带着暗卫守在门口,同样看到了衣衫半透的宫笛,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你说,王爷算不算是对沈姑娘不忠?”钟义眯了眯眼,自己的未来媳妇是巧雨,巧雨又与沈姑娘情同姐妹,他是选择效忠主子闭口不谈此事呢,还是将事跟巧雨说上一说,让沈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钟义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种做法,要是被主子发现自己的行为,恐怕都没命娶巧雨了! 还是保命要紧! 暗冥并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无所谓道:“你瞧着,咱们主子喜欢她这样的么?” 这样的女人,画舫花楼里玩玩也就罢了,带回府里养着还是太掉价。 钟义忒了他一口,语出惊人:“主子让我带她去景辰苑。” “主子要养外室?”暗冥也很惊讶,他小心地往书房内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主子与沈姑娘的婚事不是刚定下吗?这么快就……” “啧啧啧,男人呐……”钟义摇摇头,大有感慨不平之意。 暗冥彻底对他无语,冷讽道:“你难道不是男人,是太监?” 钟义脸色一凝,狠狠瞪了他一眼,忙抬脚跟上前头快要出小门的宫笛,“宫姑娘,请随属下至后门,那儿有辆送您的马车。” —— 顾承霄又留在书房处理了一些政务,等到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沈嘉仪,他原本想立刻就回乾坤殿,可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来,吩咐暗冥:“叫朱墙过来备水,本王在书房沐浴。” “?”暗冥愣了下,还是立马照办,一路上他左思右想,只得出了一个理由:这是怕宫笛的脂粉味被沈姑娘察觉? 很快,顾承霄迅速沐浴完,穿着只有皂角香的寝衣,肩上搭着件崭新的披风,大步赶回了乾坤殿。 沈嘉仪贪睡,这个时辰早就与周公梦里相会了。但她心里藏着事,睡得并不沉,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揉揉惺忪的眸子,半坐起身:“王爷,你回来啦?” “吵醒你了?”顾承霄眼底柔软,解开披风就上了榻,将那具柔柔软软的小身子抱在了怀里,“继续睡,别怕,本王在。” “恩。”沈嘉仪捂嘴打了个哈欠,到底没忍住再次涌上的睡意,一闭眼又去跟周公相会了。 第二日一早,顾承霄就将她拖了起来。 男人亲自给她穿好了衣裳,又带她吃了早膳,这才牵着人上了赶去皇宫的马车。 沈嘉仪很少进宫,知道今日见的是徐小将军的亲妹妹,当今的太后娘娘,心里免不了忐忑。 也许是真的太紧张,她开始说一些与太后有关的事,好说服自己这位年轻的少女太后其实并不那么吓人:“王爷,太后娘娘与我是同一日出生的呢。” 顾承霄果然看过来,他对京都氏族的家室一直并未留意,这事他不知情,“如此巧?” “还不止这样呢,我与太后娘娘是在同一个府邸出生的,”沈嘉仪笑起来,白皙柔嫩的脸颊两侧,露出了浅浅的梨涡,“那时徐夫人与我母亲都将近临盆,两人都被邀请参加定国公夫人的生辰宴,因定国公夫人盛情相邀,遂都去了。” 沈嘉仪喝了口马车内的茶,继续说道:“可没想到,宴席进行到一半,徐夫人与我母亲都发动临盆,定国公夫人慌了神,忙请了府内的稳婆接生,因为那时很多屋子都被征用,只有一间可以□□妇生产,所以,我与太后娘娘是在同一间屋子内出生的哦!” 她眼眸亮晶晶的,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经历很神奇,唇角也翘了起来,献宝似的:“是不是很巧?” “恩,很巧。”顾承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伸手揽过小姑娘的肩,将她抱在了怀里。 马车一路行到了宫门口,顾承霄率先下了马车,见四周并无异常,遂伸出手将沈嘉仪抱了下来。 宫门奢华异常,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到宫内大殿,像是一眼都望不到头似的。 一身玄衣的男子牵着个浅橘色襦裙的小姑娘,慢慢地在这条冗长又孤寂的道上走着,一阵风吹来,掀起两人的衣摆,纠缠在一块儿,翩然飞舞。 顾承霄贵为摄政王,见到二人入宫,立即就有数名宫女在前引路,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太后的凤仪宫。 徐若微小憩刚醒,听到外头大宫女的禀报,眼神一亮又暗下来,端庄道:“请王爷和沈姑娘进来。” 很快,她就见到了那个自己心中的那抹玄黑色身影,只是不美的是,他的身边还牵着美貌无比的沈嘉仪。 徐若微繁复宫装下的手捏得泛白,面上仍保留着得体的笑容:“王爷和沈姑娘来了,快入座。” 三人叙了些家常,话题又落到了顾承霄与沈嘉仪的婚事上。 “王爷为陛下殚精竭虑,眼下将赵丞相揪出来下了牢狱,倒的确是该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徐若微笑吟吟的,好想忘记她其实比顾承霄年纪小,端起太后的架子说道,“此次婚事,由哀家主持操办,定会让沈姑娘风风光光地嫁入摄政王府。” 沈嘉仪听得脸红,耳垂火烫烫的,忙假装口渴,端起身前的一盏茶喝了。 顾承霄替她续了茶:“慢点喝。” 沈嘉仪看了他一眼,害羞地点点头,又迅速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徐若微将这一幕浓情蜜意看在眼里,心中就像千万根针在扎,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温和笑意:“王爷真当是宠爱沈姑娘。” 她尖利的指甲死死的抠着手心,直到痛楚传来,一股温热的液体自指缝中溢出,她才觉得心里的酸涩被盖住了不少。 沈嘉仪…… 她笑着在心里念出了这个名字,忽然就极为羡慕沈嘉仪永安侯府嫡女的身份,虽然命运是坎坷了些,可到最后摄政王为她扫除了一切障碍,该报仇报仇,该了怨了怨了么? 哪里像自己,为了家族荣耀,只能将心底的情谊深深埋起,到如今只能做一个幽居深宫、孤独寂寞的年轻太后。 顾承霄将大婚定在三月后,一应细节都由徐若微负责,谈完正事,顾承霄并未作太多停留,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沈嘉仪离开了凤仪宫。 直至他的身影在宫外渐渐远去,徐若微回过头,对身侧的心腹宫女道:“派你跟着摄政王的探子可有消息了?” 那名宫女屏退了其余的宫女,将一封暗探刚送来的书信递过去:“刚得的消息,就发生在昨日。” 徐若微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书信上的内容,忍不住唇角微勾,冷嗤道:“天悦楼的花魁成了王爷外室?看来,哀家倒是高估了沈嘉仪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这男人么,哪个不喜欢貌美女子的? 她笑笑,将手中的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烧尽,火苗舔/舐着脆弱的纸张,徐若微看着纸张一点点化为灰烬,心中的不痛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个担着摄政王妃名头的女人罢了,又不是独宠,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 —— 将沈嘉仪送回了乾坤殿,顾承霄又立即出了王府,景辰苑那边传来消息,宫笛要见他。 宫笛今日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半透的衣衫不过是换成了枚红色,眼尾的那抹勾人的浅红更添几分姿色。 顾承霄的眸子依旧没有温度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移开,“宫姑娘想说说安国的事了?” 宫笛笑得柔媚,给顾承霄倒了杯茶:“王爷果然聪明绝顶,今日奴家的确想说说安国,王爷风尘仆仆地赶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顾承霄没动,淡淡地回:“不用。” “王爷是瞧不上奴家这里的茶么?”宫笛忽然失落起来,拿着帕子假意在眼角摁了摁,“如果这样,王爷肯定也是嫌弃奴家的。” 顾承霄目光如寒刀般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将宫笛吓得浑身一僵。可也只是那么一眼,下一刻,顾承霄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戏谑道:“宫姑娘,现在可能说了?” 宫笛抚了下刚才蹦跳地心口,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王爷您看,这是奴家寻来的安国细作名单。” 顾承霄接过瞧了一眼就交给了身侧的朱墙,“交给暗冥去处理。” 宫笛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见朱墙出去的空档,她起身就跌入了顾承霄的怀中。 一阵浓烈的脂粉味传来,宫笛娇柔婀娜的身子紧紧贴着,呵气如兰:“王爷想奴家吗?” 顾承霄单手捏住她柔软的腰肢,盯着她的眉眼:“你父皇母后素日里是这样教你的么?” 宫笛身子顿时一僵,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她反应极快,无辜反问道:“王爷何处此意?奴家只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哪来的父皇与母后?” 若不是顾承霄有备而来,故意试探,恐怕就要错过宫笛方才的僵硬与不自然,误以为她只是诧异罢了。 “哦,本王猜错了。”顾承霄面无表情,想要捉住宫笛乱动的手,忽然察觉到什么,小腹蓦地一热。 茶里的药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顾承霄定力极强,强制忍下心中的欲念:“天悦楼的那名奸细是在联络你吧?” 宫笛知道这事瞒不住顾承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是啊,王爷若是想抓住此人,奴家愿意相助。” 这名奸细的容貌已经暴露,再留也无意义,要是能利用顾承霄的势力,让奸细引出另外两派,将其一网打尽,她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三日后,将他引来。” “好。”宫笛的手在顾承霄胸口打着圈,还未等她又下一步动作,男人就大力地将人推开。 似乎是嫌宫笛弄乱了他的外衣,他站在原地慢慢地整了一会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宫笛在房中见他步履丝毫不乱,心中疑惑,她在茶水中下了焚香散,照理说此时顾承霄应当时欲念翻腾,不能自制才对,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方才在男人怀里,她分明感觉到了他身上炙热的温度,这种境况下竟然还可以自控到将手边的美人推开…… 这个男人,真是深不可测到令人恐惧的地步。 出了景辰苑门,朱墙和钟义都在马车边等着,顾承霄并未立即上马车,而是看了眼朱墙。 朱墙会意,将那封并未交给暗冥的名单原原本本地交了回去。 顾承霄淡漠地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单,并未接过,反而道:“烧了。” “主子?”朱墙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确定地开口:“就这么烧了?” 今夜主子不惜欺骗沈姑娘,也要偷偷出来见宫笛,不就是为了这份名单吗?怎么说烧就烧了呢! “这份名单半真半假,”顾承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朱墙,“上头真的名单早已落入地牢,假的则是对大晋忠心耿耿的臣子。” 朱墙明白了,宫笛这是耍了一出离间计,意在让王爷杀伐忠臣,凉了大晋臣子的心! 还好主子没有上当,及时识破了她的诡计! 朱墙气愤地想着,再看向主子的目光里又增添了几分敬仰。 “走吧。”顾承霄拍拍朱墙的肩膀,掀起衣袍上了马车。他此行不过是想试探宫笛是否就是宫莫阑,眼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么一切都有了眉目。 等到三日后,他便收网将安国逃亡在外的余孽一网打尽,大晋朝堂也就彻底稳住了。 这样想着,小腹忽然又蹿上了一股热意,他回头催促了一声:“快些赶路。”就钻入了马车内。 —— 顾承霄几乎是瞬移到了乾坤殿内。 沈嘉仪此时正在小榻上看书,一双玉足裸、露在空气中,一晃一晃的,看得顾承霄心痒难耐。 他上前一把捏住小姑娘的后颈,一只脚站直维持身形,另一只脚半跪在榻上靠近她,低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小姑娘发丝微乱,因为刚刚洗过脸,脸颊白生生的吹弹可破,顾承霄吻着吻着,就开始解她的衣衫。 沈嘉仪满脸通红地推他,可男人的力气这般大,她根本抵挡不了,到最后还是被抱到了床榻上。 衣衫褪尽,红绡帐暖,沈嘉仪陷在柔软的锦被中,微微喘着勾住男人的脖子。 今夜的顾承霄像是发了疯,狠狠地摁着她,直到小姑娘满头热汗,连发丝都湿淋淋的,眼眶通红得落下了泪,他才稍停一停,抱住那具娇柔绵软的小身子轻柔地吻。 顾承霄并未完全褪下衣袍,只半露着胸膛,却莫名的平添诱/惑。 沈嘉仪哭得满脸泪痕,有些脱力,她收紧了些手,将下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忽然的,她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 她皱皱眉,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闻到了相似的味道,泪眼朦胧地看了似乎并未尽兴的男人,委屈巴巴地开口:“不要。” 顾承霄到底还是心疼她,抱着她去湢室清洗,等他将人再抱出来重新回到床榻时,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哼哼唧唧地睡着了。 “小丫头,身子这么弱,”顾承霄替她盖好被子,也钻了进去抱住绵软的身子,“明日本王就命厨房做些补身体的汤羹给你喝。” —— 顾承霄一如既往地忙碌,一连两日,沈嘉仪清晨醒来时,男人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隐隐觉得幼帝并未完全参政,真正把握整个大晋运转的人是摄政王。 顾承霄不在的时候,沈嘉仪时常拿出赵九阑给的那个鸣镝瞧,一瞧就是大半日。 她想起赵九阑与他说话时温和爽朗的模样,实在想不出来他是个诡计多端、一心想要复仇的恐怖太子。 甚至心里怀揣着侥幸,万一,万一赵九阑其实是个好人呢,如果让他认清安国被灭只是因为国君昏庸,会不会就可以让他回头是岸,顾承霄也可以留他一名做一个庶民?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肆意疯长,愈演愈烈,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顾承霄进入乾坤殿时,就看到沈嘉仪手中拿着鸣镝,神思早已飞到了天外,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他上前拥住她是,小姑娘吓得肩头一缩,差点就要挥起小拳头打他的脸。 那小拳头好在长了“眼睛”,见到是顾承霄,忙停在空中不再前进。 顾承霄伸出大掌,轻轻松松包住小姑娘的粉拳,蹭了蹭她的脸,“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的视线落到她另一手中捏着的鸣镝,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问:“这是什么?” 沈嘉仪心中狂跳,看了看漂亮得跟摆件一样的鸣镝,鼓起勇气:“这……这是鸣镝。” “哪儿来的?” “王爷,董……”沈嘉仪连忙改口,“安国太子一定要死吗?” 顾承霄挑眉,言语里流露出冷:“你想让本王放过他?” “如果他回头是岸,认清事实,王爷会不会留他一条性命?”沈嘉仪仔细盯着顾承霄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声音越来越低…… 也许是怕小姑娘伤心,又或许是他醋了,顾承霄并未说任何明确的承诺,“安国太子的事,等过段时间我再做定夺,现在他无性命之忧。” 沈嘉仪听了,也不再多言,摄政王能够如此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要是被那些个御史知道,她必定要被参一个后宅干政、红颜祸水的罪名。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顾承霄将话题转移,“正巧太后与你同一天出声,白日里本王将你送到皇宫中去过。” “王爷也一起吗?”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虽然看着和善,可总给她不敢亲近、害怕畏惧的感觉。 也许是太后身份贵重的原因吧!沈嘉仪甩甩脑袋,不想再胡思乱想。 顾承霄摸摸她的白皙的手腕:“我明日有些事要处理,等晚些回来就陪你过,好不好?” “恩。”沈嘉仪点点头,晚点也无妨,只要顾承霄能答应陪自己过生辰,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 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日,顾承霄派钟义与巧雨跟随着,将沈嘉仪送到了宫内。 凤仪宫内早已布置得一派过生辰的气氛,徐若微见到沈嘉仪走进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我们难得有缘再同一年同一日出生,自然是应当一起过一回生辰的。” 说着,徐若微就拉她坐在了主座下首的位置上。 沈嘉仪受宠若惊,向端坐在主座上的徐若微道谢:“多谢太后娘娘抬爱,能来此凤仪宫内与娘娘同过生辰,嘉仪荣幸之至。” “不必客气,待你嫁给摄政王,就是摄政王妃,我们应该更亲近些才是,”说罢,徐若微又惋惜道,“只是,这次生辰原本晚上也有安排,只可惜十六岁这年的生辰,对徐氏族人来说意义重大,哀家倒不能陪你一起了。” 沈嘉仪想起顾承霄当初介绍徐府时,说起的徐氏族人特有的额间印记,心中了然,道:“臣女懂得,等用过午膳便请离宫了。” 徐若微也不多留她,点点头算是默认。 好好的十六岁生辰,她并不想多见到这个惹人讨厌的沈嘉仪,这女人既然主动提出要提前离宫,她乐得答应,摄政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更何况,她也有份大礼要送给沈嘉仪做生辰礼! 想到这里,徐若微冷冷一笑,故作关心道:“今夜王爷可说有事要忙?” “正是,”沈嘉仪不疑有他,“王爷跟臣女说过,要晚一些时辰才能回来。” “这事倒是真的,”徐若微笑笑,把玩着上好黄鹂玉佩的手用着力,“王爷今夜要在郊外捉安国余党,事情了结会暂时在边郊的私宅景辰苑整顿,你若能在他的私宅景辰苑等着,倒能提前瞧见王爷。” 第51章 完结来得猝不及防…… 夜色渐沉, 浓重的黑色铺满了整个天空,沈嘉仪身披狐裘乘着一辆马车前往郊外,巧雨给她递过去一盏茶:“姑娘, 喝口水。” 沈嘉仪接过, 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距离景辰苑越近,她心里越紧张, 直到那奢华巨大的宅院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嘉仪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平复了许久才下了马车。 许是想给顾承霄一个惊喜,她命车夫将马车驶离,自己则由巧雨扶着去敲景辰苑的门。 来之前,她带上了代表摄政王身份的令牌, 景辰苑的小厮见到应当会放她进去。 厚重的高门缓缓地打开, 苑内比她想象得要有人气得多,并不像久无人居住的模样。 沈嘉仪见到面目森冷的小厮, 将袖中的令牌递过去:“有劳了。” 谁知那小厮见到令牌也不动, 反而冷嗤一声,道:“又是个攀附王爷权势的女人?”几日前住在里头的那位也是拿着这样一块令牌,他低声下气地伺候, 却回回被那女人肆意大骂折辱, 王爷这是转性了么,一个不够, 今夜还来一个。 一个就足以让整个景辰苑鸡飞狗跳,更何况是两个? 想到这里,他更加不情愿,左不过没接到要迎新人进来的消息,此刻折辱那女人一番, 也可暂时出出气,王爷要是怪罪,就说自己秉公职守,谅主子也没法惩处他! 沈嘉仪见小厮面上寒冰似的,只好又好言道:“我是摄政王府的人,烦扰你让我进去。” “你说是就是?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想进就进的?”小厮瞥了眼那块令牌,鼻子里冷哼,“谁知道这令牌是不是你捡来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巧雨在一边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沈嘉仪捏了捏巧雨的手,示意她不要惹事,那小厮见她退让,更加傲慢:“景辰苑已经有女主人了,姑娘莫不是来错了地方?” “什么,什么女主人?”沈嘉仪显然被他的话惊诧住了,脸上红红的,心底有不好的预感划过。 她想起那晚欢好时残留在顾承霄肩头的香味,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道。 难道,顾承霄除了她,还有别的女子? 还没等她想明白,景辰苑内忽然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女子风情万种的娇媚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出来:“王爷,你别急嘛,奴家这就带你去。要是奴家立了功,王爷可要赏奴家什么?” 顾承霄在苑内? 沈嘉仪小脸一白,险些站不稳,她虚虚靠在巧雨的身上,扯着人就飞快地往外退,一直推到了景城苑墙外的阴影处。 守门的小厮扯出抹嘲讽地笑,暗骂了句,果然都是些趋炎附势、企图飞上枝头的女人。 夜色更加黑了,天的尽头忽然劈开几道闪电,紧接着传来了几声闷雷,巧雨面露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姑娘,心里发苦。 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原本应当是在摄政王府开开心心地过,没想到却让姑娘在景辰苑外知道了王爷养外室的消息。 巧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该劝姑娘别来的! 沈嘉仪却浑然没注意到天边的雷声,她潋滟明眸一瞬不停地看着景辰院门,心里担忧着什么,又隐隐怀揣着一种侥幸。 也许,事情并不是她猜测的那样呢? 也许,是误会了…… 可她的侥幸,很快就被门口的两人毁得干干净净。 院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朱翠华盖,宫笛整个人挂在顾承霄身上,像条水蛇似的,那双勾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男人,笑道:“王爷这么着急么,奴家陪着你过去。” 顾承霄不知说了句什么,就将宫笛推着送上了马车,自己也一掀锦袍坐了上去。 钟义一挥鞭子,马车又动了起来,驶向更远的郊外。 沈嘉仪唇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能靠在院墙喘气,巧雨担忧地去扶她:“姑娘,咱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勉力站直了身子,又没头没脑地问:“他……他要宫笛陪着去哪里啊?” 巧雨快要哭出来,方才那一幕是个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三月后摄政王还要娶她家的姑娘!太过分了! 还有那个钟义,表面上对她笑嘻嘻的,现在又帮着摄政王瞒着姑娘养外室,哼,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下定决心不再搭理钟义,心疼地安慰沈嘉仪:“姑娘别难过,天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夜空中的闷雷一声比一声响,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起大雨,巧雨忙扯着沈嘉仪将人跌跌撞撞地往前带,可原先送他们过来的马车没了踪影,巧雨更加着急,只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留意着是否有空闲的马车停在路边。 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浇湿了慌不择路的两人,他们被雨帘遮挡了视线,竟然无意中走错了方向,往更荒凉的郊外行去。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就这么下了好几个时辰。已近子时,沈嘉仪累得站都站不住,乌黑的发丝湿淋淋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巧雨体力也已到了极限,她抬头瞧见不远处有一片荷塘,荷叶早已长得密密麻麻一片绿色,她附在沈嘉仪耳边:“姑娘,你先站在原地歇一会儿,我去摘几片荷叶用来挡雨。” 沈嘉仪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没了巧雨的搀扶,她极力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 郊外古道,徐莫霖乘着马车,看着车外滂沱的大雨若有所思。几日前,他受摄政王之令前往突厥清缴安国余孽,突厥剧烈反抗,徐莫霖就顺便将突厥一同灭了。 此时,马车后押着安国的余孽以及突厥王室众人,听候陛下的发落。 也因为与突厥的这一战,他没法及时赶到皇宫,参加妹妹徐若微的十六岁生辰。 忽然,马车突然停住了,有带头探路的官兵禀报:“徐将军,前头好像有位女子。” 女子? 徐莫霖诧异,这大半夜的,又是在荒凉的郊外,怎会有女子? 莫非是安国的余孽来劫囚?这也太自不量力了! 他起了兴趣,利落地跳上马车,立即就有官兵给他递去了伞。他接过,沉声吩咐道:“看着犯人,我亲自去前头看看。” 女子就在前面不远处,走得越近,徐莫霖就越觉得雨中的女子莫名熟悉。 还未等到他完全走近,女子似乎是体力不支,倏然倒在了地上。 徐莫霖心中一紧,连忙快走几步上前,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沈姑娘?” 他神色一凝,忙俯下身子将沈嘉仪抱在怀里,小姑娘紧紧闭着眸子像是昏过去了,发丝凌乱,憔悴又可怜。 徐莫霖心中莫名升起强烈的痛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乐声,那是子时已到,皇宫内徐氏族人为太后行入族仪式的独有器乐声。 他忽觉怀中的女子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用手抚着额头,仍闭着眸子轻轻喊:“疼,好疼……” 徐莫霖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的沈嘉仪,这症状好像是…… 沈嘉仪觉得额前像火烧一样,扭着身子往男人的怀里钻,似乎这样才能减轻些额前的疼痛。 徐莫霖目光沉沉,伸手强行拨开小姑娘挡在额前的手,露出额头发丝凌乱下娇嫩的肌肤。 那白皙的肌肤下泛着红,慢慢的,有一道微弱的金光绽开,等那抹光华终于退去,沈嘉仪的额前也显出了一枚鲜红色的火焰妆印记。 那是徐氏族人十六岁后独有的印记! 沈嘉仪是徐氏族人?!那么若微她……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当年永安侯夫人与母亲同时分娩,定是那时候将孩子抱错了。此刻怀里的小姑娘是他嫡亲的妹妹,而徐若微是永安侯府嫡出的大女儿。 嘉仪……徐莫霖抱着小姑娘的后更紧了些,眼露愧疚,这些年,你受苦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巧雨刚去荷塘摘了几片荷叶,远远地就瞧见姑娘倒在了一个男人怀里,她急匆匆地跑过去,悬着的心在见到徐将军时才落回了原位。 雨滴拍打在巧雨的脸上,浑身早已湿透了,她看见沈嘉仪额前与徐将军一模一样的火焰印记,震惊出声:“姑娘额前怎么有……这……” “先回去再说。”徐莫霖将伞递给巧雨,双手抱起昏睡着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回马车。 —— 第二日,徐将军府,天已放晴。 沈嘉仪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本就长得出尘的眉眼,因为额前的那一抹火焰印记更加魅人。 巧雨时不时地试一下她的额头,生怕昨晚的大雨会引起高热。 徐府前厅坐着顾承霄与徐莫霖,二人虽相对而坐着对弈,神色自然疏阔,可棋局胶着,互不相让。 终于,顾承霄将他的黑子一扔,身子靠向后背,显然是失了耐心:“要怎样,你才能让本王见仪儿?” 徐莫霖淡淡看了他一眼,回:“怎样都不准你见。” 昨晚回去的路上,巧雨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得八九不离十,这出出卖色/相的诱敌计要放在别人身上,他绝无二话,可这一回,是让自己从小受苦的亲妹妹受了委屈,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承霄脸上陡然转冷,带了怒气:“本王与宫笛并无私情,这点你应该知道!” “可你嘴上说着要娶我妹妹,转头就去允许别的女人投怀送抱,”徐莫霖勾唇,不屑道,“管你对她有没有私情,抱了就是抱了!” 还被妹妹亲眼瞧见,伤心欲绝昏倒在大雨中,他越想越气! “你!”顾承霄彻底失了往日的冷静自制,腾地站起身就要往里闯。徐莫霖早料到他要来硬的,也飞快起身拔剑挡住他的前路:“站住!” “本王是摄政王,你敢拦我?” “拦就拦了,王爷难道还敢把我扔大狱?” 顾承霄只觉胸口一噎,说不出话。他的确不敢把这位已荣升为未来小舅子的徐莫霖扔进牢里,甚至伤他一根手指头都怵得慌。 万一仪儿因此对自己更加生气,他可真是再也见不到小姑娘的人了! 想了想,他终于挫败下来,冰刀般的眸子看了徐莫霖一眼,转身离开了前厅。 —— 徐莫霖见顾承霄离开,转身就进了沈嘉仪的闺房,见小姑娘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心疼地走过去坐到榻边:“还难受吗?” 沈嘉仪摇摇头,下意识地去摸自己额前的印记:“额头上……” “昨晚真相大白,若微额前没有印记,而你有,足以证明当年你们俩被抱错,若微是侯府嫡女,而你,是徐府唯一的嫡出女儿,我的亲妹妹。”徐莫霖眼里的怜惜与心疼藏也藏不住,摸着小姑娘乌黑的发,“这么多年,你在永安侯府受委屈了。” 若微从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地长大,而真正的妹妹竟然日夜受着继母的磋磨,让徐莫霖心中实在愧疚。 “哥哥。”沈嘉仪眼眶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心里难受,忽的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哭得更厉害了,“摄政王昨晚跟宫笛在一块儿,我……我不想嫁给他了。” “好,不嫁就不嫁。”徐莫霖拿起绢帕替她拭泪,“王爷刚才来寻你,差点强行闯入,被我赶回去了。你若不想见,哥哥替你挡着。” 沈嘉仪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哭声也缓了下来。 沉默了会儿,徐莫霖又开口:“宫笛是安国的公主宫莫阑,摄政王昨夜将安国余党全部歼灭了。” “什么?”沈嘉仪瞪大了双眸,那昨夜他与宫笛出去,是为了故意设陷阱引敌吗? “昨夜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景辰苑外?” 沈嘉仪有些不好意思,她抠了抠锦被上繁复的花纹,低声道:“是太后娘娘说,昨夜生辰若想尽快见到王爷,可以去景辰苑内等,可没想到我去了那里,就见到宫笛靠在他怀里,后来我躲起来想回去,就下起了大雨,原来送我们过来的马车也不见了。” 徐莫霖若有所思,回身吩咐手下:“去宫里递个话,请太后娘娘回徐将军府。” 若此事真的是若微挑起,那他也必须好好惩戒她! “不用了,太后已到。”紧接着,顾承霄一身玄衣大步进入了屋内,身后跟着面容憔悴的徐若微。 顾承霄声音像淬了冰,侧眸对身后的人冷声道:“去跟徐府姑娘赔罪。” 徐若微起初倔强着没动,却听顾承霄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本王当初能将你推上后位,今日也一样可以将你幽禁冷宫。” 她顿时浑身一抖,求助似的看向徐莫霖。 徐莫霖的目光也很冷厉,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徐府教导你十六年,就是教你如何用诡计害人的吗?就算仪儿不是徐府的女儿,我也不容你这么欺负一个无辜的女子。” “哥……”徐若微下意识的开口,又蓦地捂住嘴噤声,是了,如今她没有火焰印记,身世早已清白,她不再是徐府的女儿,只是永安侯府之女罢了。 顾承霄能留她继续做太后,已经是额外开恩。 她咬了咬牙,走到沈嘉仪面前:“沈……徐姑娘,那日是我不怀好意,知道王爷利用宫笛去捉安国余党,却还是用计骗你看到那种场景。” “王爷与宫笛根本就没什么,请姑娘放心,三月后的大婚,我也定将办得风风光光的,保你和王爷满意。” 说完,她似乎觉得再无颜站在这里,飞快地跑了出去。 屋内走得只剩下沈嘉仪、徐莫霖和顾承霄。 徐莫霖握了握沈嘉仪露在外面的手,轻声道:“哥哥就在外头候着,你若不高兴他留在这里,就喊哥哥。” “嗯,”沈嘉仪点点头,目送着徐莫霖离去。 终于见到心中挂念的人,顾承霄有些难以自制,他掀袍坐在小姑娘的榻边,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好几圈,确认身上无任何伤痕后,愧疚道:“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沈嘉仪不大自在,轻轻地往后挪了挪,声音很轻:“没……没有。” “还生气呢?”顾承霄一把将人揽在怀里,那蛮横的力道让小姑娘有些疼,忙惊呼了一下,两只软软的小手抵住男人的肩,“放,放开!” “不放!”顾承霄这么多日来第一次对她霸道,“以后我再也不做让你伤心的事了,好不好?就原谅我一回?” “不要!”沈嘉仪脾气也倔起来,张开檀口狠狠咬了一口男人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留下一圈红红的牙印, 可顾承霄岿然不动,反倒心里泛上一股欣喜,脸上也有了笑意:“这一口就当是印章,以后我一定离其他女子远远的,要使美男计就让你哥哥徐莫霖上,好不好?” 怎么可以让哥哥做这样的事呢!哥哥还要娶媳妇的呀! “无耻!”沈嘉仪悄悄骂了一句,索性挣开他的怀抱,将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顾承霄眼里露出难得的柔和,光看着小姑娘被子下的轮廓,心里也喜滋滋的。 不料,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当鸵鸟,不过片刻又爬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宫莫阑和宫九阑,王爷要如何处置他们?” “其罪当诛。” “我……我能不能最后见宫九阑一面?”沈嘉仪小声地请求,那个给她鸣镝的男人真的就要死了吗? 顾承霄眸光一暗,见她仍念着那个差点就嫁了的宫九阑,心里酸溜溜的,可他到底没敢把醋意放到明面上,只好去抱又娇又软的小姑娘。 “等你身子好些,我就带你去地牢看他。” —— 沈嘉仪一连几日都被顾承霄困在榻上不能动,美其名曰好好养身子。 这一日,她终于被准许下地,开心地在徐府的后山看徐莫霖射箭。 顾承霄刚忙完政事,就急匆匆赶到了徐将军府看小姑娘,见她一日比一日气色好,心情也畅快起来。 沈嘉仪见到他过来,扯扯徐莫霖的衣袖:“哥哥,摄政王来了。” 徐莫霖如今已是小姑娘的亲哥哥,也不再避讳,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怕他做什么,他要是惹你生气就打他,打伤了哥哥给你兜着。” 沈嘉仪脸上飞上一朵红云,没吭声。 顾承霄见他们兄妹二人情深的模样,长臂一伸将沈嘉仪扯进了自己怀里,沈嘉仪挣了挣,没挣脱开,只好去踩他的脚。 玄色四爪蟒的长靴被踩得都是灰尘,顾承霄也不恼,将她抱起来提在手里:“把我的脚踩得走不动路,今日就没法带你去见宫九阑了。” 闻言,小姑娘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双手环抱住男人的脖子,催促道:“快去,快去!” —— 地牢内阴冷潮湿,宫九阑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内,因为摄政王的特别关照,他过得比其他犯人舒适得多。 见到顾承霄身后跟着的沈嘉仪,宫九阑眼神亮了起来,笑吟吟地喊:“小嘉仪,你来看我啦?” 沈嘉仪见到宫九阑脸上的脏污,掏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吧,待在这里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有你来看我就不难受啦!”宫九阑接过帕子,却不擦脸,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在了怀里,就像对待一件珍宝。他瞥见顾承霄往外走的背影,心中诧异,这活阎王何时这么大度,竟然给他和小嘉仪独处的时间。 想起来时马车内顾承霄的承诺,沈嘉仪试探性地开口:“安国覆灭,是大晋对不住你和宫笛。” 宫九阑一窒,悠悠地回:“其实也怪不到大晋的头上,我父皇昏庸,奸臣当道,就算没有大晋,突厥也迟早会灭了安国。” “那……你是何打算?” “等死呗,”宫九阑说得云淡风轻,“潜伏大晋朝堂,霍乱朝纲,私通突厥意图谋反,这些罪名每一项都是要掉脑袋的。” “如果,我说如果还有一线生机,你愿不愿意远离大晋,带着你妹妹隐姓埋名避居?”沈嘉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得很认真。 宫九阑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实在太天真,遂摸摸她的脑袋:“别闹,我不怕死的。” 沈嘉仪急了,忙解释道:“真的,我是说真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见宫九阑仍旧朝她淡淡地笑,小姑娘匆匆忙忙跑到外头将顾承霄扯过去:“王爷,他不信我说的话,你说可以放他走这事是不是真的?” 顾承霄宠溺地看着沈嘉仪,替她撩开刚才因为跑动,而拂到脸上的一缕发丝:“好,我来向他解释,你先去歇息好吗?” 沈嘉仪知道他们要说一些不方便她听到的事情,遂乖巧地点点头,跟着侍卫走了出去。 地牢内静谧了一会儿,宫九阑首先开口:“见到王爷对她是真心,我也就放心了。” “本王一向待她真心,”顾承霄负手站得笔直,玄色的衣袍与宫九阑身上简陋脏污的囚服,形成鲜明的反差,“本王答应她,若你能答应此生再也不涉足朝堂,本王可以放你和宫莫阑一条生路。” “国破家亡,我身为安国太子却无法力挽狂澜,的确该死。” “可她希望你活着。” 宫九阑心中一动,一股暖意从心底升了上来:“因为她想让我活,所以,你便答应?” 他转过身望进顾承霄浓墨一般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 宫九阑诧异:“你就不怕我卷土重来,重创大晋?或者,联合突厥,围攻大晋边疆?” “突厥已被徐莫霖收复,从此世间只有大晋,无小国。”顾承霄波澜不惊地回,“至于你,本王能打败你一次,便能打败你第二次。你我交手,就算局势逆转,谁输谁赢,你应该心里清楚。” 宫九阑灿灿一笑:“王爷果然好手段。可,小嘉仪竟然担着忤逆你的风险,提出要留我性命,你不吃醋么?不担心日后有一天,我会取代你站在她的身边?” 顾承霄眼底终于有了点情绪,他墨色的眼翻滚了几次,回道:“两月后本王会迎娶她为摄政王妃,还是那句话,今日我能赢你入了她的心,日后也有把握赢你,让你绝无机会。” 宫九阑终于笑起来:“好,以后若你有负于她,我定会将她从你手中抢过来。” 就在此时,沈嘉仪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从墙壁后头探出来,想要努力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宫九阑正面对着她的方向,失笑道:“别偷听了,出来吧,我答应不避居去了。” “真的吗!”沈嘉仪也笑起来,提起杏黄色的裙摆跑过去,站在二人身边。 宫九阑脸上露出遗憾:“既然要避居,我和莫阑就得找一处合适的地方住得远远的,可能就没机会看你成婚了。” “啊,没事没事,”沈嘉仪摆摆手,心底腹诽——不来才好呢,不然碍着之前的事,他若是来了反倒让人尴尬。 —— 两月后,摄政王府。 府内张灯结彩,每一个角落都喜气洋洋的。 百姓们扎堆在王府门口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今日可是徐府嫡出小姐徐嘉仪嫁与摄政王的日子,还是太后亲自操办的呢!” “好气派的婚礼啊,王爷定然是极看中这位摄政王妃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娶妻。” “谁说不是呢,你瞧,新娘轿子来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位徐府的嫡出小姐真是好命。” 有人提出疑问:“徐府的嫡出小姐不是只有一位么,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啊!” 立即就有人回答:“你这几日去深山老林了吧,消息这么滞后?据说太后娘娘只是徐府的养女,额前没有火焰印记的!这位徐府嫡女十六年前意外走失,等满了十六虽额前出现了徐氏族人独有的火焰印记,这才被认祖归宗!” “这位流失在外的徐府小姐,之前都在哪里生活?”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茫然。这位嫡女的身份实在神秘,好像刻意被抹去了之前的身世,他们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未得到。 突然一阵此起彼伏的锣鼓声响,打断了百姓们的议论。顾承霄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描金正红蟒袍,干净利落地下马站在后头的婚车前,朝里头一伸手。 婚车内立即有有一只白皙娇柔的小手伸了出来,因那手实在太过柔软娇小,顾承霄的大掌整个将它包在了手掌心,轻轻往外一拉,就将沈嘉仪整个人拉到了怀里。 挤在周围往王府门口,不住偷瞄的百姓们立即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就是繁杂琐碎的仪式,等沈嘉仪刚坐到软榻上歇息了片刻,又被巧雨拉了起来:“姑娘,姑娘先别躺下,刚才钟义来传,一会儿王爷要与姑娘坐在花车里游街,百姓们会执花夹道相迎,这是大晋成婚最高的待遇。眼下,花车应该快到了。” 沈嘉仪累得连站直都困难了,听了只好又站起来,整个人靠在巧雨的身上,往外头走。 好不容易坐上了花车,沈嘉仪蒙着面纱,尽力让自己坐得直直的,她悄悄看了眼身边一点疲惫之色都没有的男人,心中大呼不公平。 明明两人做着同样的事,她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而顾承霄却神采奕奕、不知何为疲惫。 顾承霄自然瞧见了她幽怨的目光,心下轻笑,要不是有面纱遮着,她嘟得老高的小嘴恐怕要被街上围观的百姓都瞧见了。 见她实在是累着了,顾承霄好心地将右手放在坐垫附近,饶过身侧,抵在她酸软的腰上,手指微微用力,沈嘉仪突觉身后支撑的脊椎都轻松了不少,不由得转过眸子朝身边的男人一笑——算他还有点良心。 这一幕落在百姓们眼中,立即激起了一阵哄笑与艳羡。 天观街上人潮涌动,街边的窗户个个大开,露出一个又一个好奇的脑袋,看着,笑着,闹着。 只是,有一扇窗户只静静地打开着,窗旁甚至都没有映出人影。 宫九阑站在阴影里,看着洋溢着笑容与激动的百姓,看着俊毅威严却不忘关切身边人的顾承霄,还看着羞涩娇弱已累着的沈嘉仪,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虽那日嘴上说不来瞧,宫九阑到底忍不住来了。他想看看小姑娘身穿大红喜服嫁人的模样,一定美艳不可方物。 看着看着,他的眼里蓦地有些酸,强自忍住,明明几月前,她还穿着红嫁衣进了他的丞相府,也不过短短时间,一切都变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宫九阑喃喃着:“小嘉仪,一定要过得舒心哦!要是顾承霄让你不高兴了,我就替你去捉弄他,给他使绊子!” —— 游完街,过完礼,顾承霄亲自将她抱回了乾坤殿。 小姑娘困得头一点一点,顾承霄服侍她沐浴,给她穿上寝衣后抱着人到了榻上。 等到睡到柔软的锦被中,沈嘉仪才微微睁开了眼皮,见自己已经穿着寝衣,挣扎着想要起来。 顾承霄按住她的肩,将人摁回被中,道:“王府没那么多规矩,你先睡着,本王招待下客人就回来陪你。” 沈嘉仪心里暖洋洋的,乖巧点头,勾着唇闭上了眸子。这一天折腾得够呛,她实在是太累了,不过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她是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顾承霄已沐浴过,穿着寝衣躺在她身侧,双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移。 沈嘉仪有些怕痒,用小脚踢踢他:“别动,我怕痒!” “嗯。”顾承霄应了声,嗓音透着喑哑,他安静了会儿,猛地翻身将小姑娘柔软的身子压住,气息喷吐间带上了很浓的酒气,甚为撩人:“这样呢?” 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眸里暗潮涌动,沈嘉仪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虽然两人肌肤相触无数次,但今晚还是让她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错开男人炙热的目光,将两只嫩白的胳膊落在他强劲的肩上,主动吻了上去。 这无异于邀请。 顾承霄眼眸更深,浑身更热了,迫不及待地拥吻怀里的小姑娘,只恨不得将命都给了她。 红绡帐暖,室内春光浓浓,外头伺候的丫鬟听到里头剧烈的声响,都红了脸,恨不得将耳朵缝起来。 这动静一直折腾到了天微微亮,巧雨昨晚只陪到了沈嘉仪入睡那会儿,一大早的她就起来想看看姑娘如何了。 没成想,刚到乾坤殿外,就见下人们抬了好多热水进去。 巧雨扯扯钟义的袖口:“天都快亮了,里头为啥要用水?” 钟义在她额头敲了一记:“笨蛋!” “你骂我笨蛋!”巧雨气得跳脚,踮起脚尖就要去拧钟义的耳朵,“你说不说!” “王爷和王妃后半夜一夜未睡,你说为何备水?” 巧雨的脸蓦地红了,忽然狠狠踩了钟义一脚。 那一脚正踩在钟义的脚趾甲上,痛得他脸都扭曲了,巧雨有些得意洋洋,冷哼:“叫你流/氓!” “我说的是实话!”钟义还要反驳,见巧雨火气蹭蹭蹭又要上来,心想着到最后还是吃亏,忙上前去哄,“姑奶奶,是我流/氓,我不对,我错了行了吧?” 巧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轻踢了踢他刚才被自己踩疼的脚。 等到巧雨走远,朱墙用手肘碰了碰钟义,面露同情:“我们弄月可不这样。” “你懂个屁,”钟义白了他一眼,梗着脖子,“这叫夫妻的乐趣!你瞧瞧咱们王爷,不也被王妃归置得服服帖帖的么?什么嗜血杀伐的摄政王,权倾朝野的活阎王,到了媳妇那儿,还不是乖得跟小猫似的。” 朱墙若有所思,半晌终于得出了结论:“嗯,一定是我原本就很乖,弄月才没这样的。” —— 回门那日,百姓们都堵在摄政王府门口,不为别的,就为能够真正瞧一瞧摄政王妃的容颜。 都说王妃是大晋第一美人,大婚那日她至始至终遮着面纱,他们愣是只看到了双眼睛。 这不一听说王妃要回门了,立马早早地围在王府门口想一睹芳容。 王府肃穆高森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去看。 只见向来冷酷狠戾的摄政王,满眼宠溺地牵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 那姑娘一身锦绣阁出品的上好红纱留仙裙,乌发上戴的皆不是凡品,衬得她愈发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 有眼尖的发现了什么,忽然低低地惊呼一声:“这位姑娘……看着很眼熟啊!” 众人伸长脖子再仔细一看,可不是么,这不就是失踪已久的沈嘉仪嘛! 怎么忽的就变成了徐将军府的嫡女? 百姓们那颗八卦之心又蠢蠢欲动,悄悄地窃窃私语起来。 顾承霄耳力惊人,自然注意到了百姓的反应,他将仍困着的沈嘉仪护在怀里,命暗卫去分散前路的人群。 钟义与朱墙跟在后头,这三日王爷对王妃的浓情蜜意实在是让他二人甜到掉牙。 钟义咳嗽了声,轻飘飘地道:“王爷当初不是说,要让王妃付出惨痛的代价?” 朱墙不甘示弱,跟了句:“王爷还说过,要让王妃哭着求他宽恕。” 这两人的话不响也不轻,算准似的就只能让前面如胶似漆的两人听到。 沈嘉仪眨了眨眼,抬眸去看搂着自己的男人:“王爷要让我付出什么惨痛代价?哭着求什么宽恕?” “别听他们俩瞎说。” 顾承霄摸摸小姑娘的头,单手下移掐住她的腰,将人迅速提溜起来送到了马车内。他并不急着上去,回身去看身后跟着的两个日渐胆大的侍卫,一记凉飕飕的眼刀甩过去。 钟义和朱墙立即噤了声。 等到马车缓缓的前行,朱墙忍不住捅捅钟义的胳膊:“你说,王爷刚才看咱俩的眼神是啥意思?” 钟义:“意思是,快让咱俩闭嘴。” 朱墙:“哦。” 钟义:“要是闭不上嘴,他就让咱俩这辈子都娶不了媳妇。” 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