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他总让我心动(重生)》作者:青梅可尝 【本文文案】 前一世的沈未凉官至东燕扬威大将军,死心塌地替燕帝守着一方疆土。 直到最后燕赤一役战死沙场时,她也不明白曾经的情郎,如今的天子,为何如此狠心要置她于死地。 …… 重生后的沈未凉回到了上辈子临死前的战场之上,令她意外的是,西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萧燃抱着奄奄一息的自己, 宛如罗刹,一步一步杀出重围,将她从鬼门关救下。 “你若想复仇,本王替你弑帝登基; 你若想杀敌,本王替你出兵赤阳。 你若只求个安稳,本王娶你。” 沈未凉:重活一世我只想闭门懒思嫁QAQ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女将军X豪取强夺霸道易怒摄政王 “世人愚蠢,处处惹老子不快。 你不一样。 你是坠欢千里之外,是我心上的花开。” 【阅读指南】 1、先婚后爱,甜宠文,节奏较快. 2、女主美人皮相直爽略佛,男主前期报恩后期宠妻狂魔 3、本文又名《沈未凉的打脸之路》、《论摄政王如何追妻成功》、《沈未凉今日心动了吗》、《摄政王追妻的一百条守则》…… 4、女主设定多次重生,陆续发现重生的不止她一人 ================== 第1章楔子 六九冰开,百西河化了冻。河边本该处处透着春意,可那尸骨成山,血流遍地的场景却生生将这大好风光变成了可怖的修罗场。 沈未凉胸口贯穿着把铁剑,血湿了里衣,冰凉地贴在她的肌肤之上,痛是真的痛,可也逐渐让她麻木起来。 目光越过对面层层叠叠神色各异的人群,沈未凉看见了敌军压境的旗帜在凌冽的寒风中飞舞着,像是随时可以升空的雄鹰。 她略微垂下眼帘,耳边传来“疾风”倒在地上最后发出的一丝哀鸣,可惜她却没有力气再挪到心爱马儿的身边。 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终是混沌涣散开来,沈未凉靠意念强撑着伸手擦掉嘴边不断漫下来的血迹,另一手扶着河边老柳树的树干,半跪着站起。 胸肺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痛楚清晰地蔓延到她四肢百骸中,女人弯曲着脊背,双瞳血红,满是不甘地望着帝都的方向,就这样保持站跪之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七九燕来,故国府中的海棠怕是要开了。 可惜,见不着立春了。 沈未凉眼见着自己的灵魂抽离着飘出体外,越升越高,好像快要逐渐消失殆尽一般。 忽然间,她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随着一阵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道,仿佛有一只无形地手硬生生将她的灵魂又拽回了地面。 白光散尽。 - 面上浮过一阵微风,伴随着甚是浓烈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沈未凉蹙着眉,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却错愕地发现“疾风”正在舔舐她的掌心。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兽面连环铠甲在日光下泛出令人胆寒的光泽,红缨枪也在手,百西河对岸的敌军虽马蹄声阵阵,却还未杀入长流镇。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方才不是已经被一剑穿胸,战死沙场了吗? 沈未凉不敢置信地弯了弯手指,活动了几下筋骨,在确认自己不仅没死,而且还重生之后,慢慢握紧了拳头。 她是东燕国的女将军,亦是东燕皇帝许怀衣的青梅竹马。他登九五至尊,她便替他守天下。什么时候边疆安定了,她再嫁与他。一直到燕赤之战前,沈未凉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大战之前许怀衣纳了新后,帝后感情恩爱。沈未凉虽然难过,但她还是要守着这片疆土,可没想到,许怀衣竟然可以狠心到要她的命。收一半兵权,害她孤立无援;放弃长流镇,让她自生自灭。 直至被挑翻落马,沈未凉也没想明白,她到底做错什么。 与子同袍。终究成了个笑话。 她知晓自己伤势严重,也根本没想过能活下来。沈家是将门,赤胆忠心她从小就铭记着,哪怕君要臣死,臣也会堂堂正正战死在沙场上。 可是许怀衣这般虚与委蛇,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却是让她极度厌恶,他贵为天子,受万人敬仰,但唯独配不上这么多将士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一片忠心。 既然上天也觉得不公,让她沈未凉重活一次,那她便要看看,鹿死究竟谁手。 按时间来看,再过不到两个时辰,赤阳大军便会压境,破长流城门,斩她于马下,屠五千将士,放火焚城。 沈未凉记起她曾派副将宋勉作先锋出城探敌,还没及冠的少年在城门下冲她挥手告别,然后一去就再也未归。 心脏骤缩着猛地一颤,沈未凉干哑着嗓子冲身边的士兵吩咐,“去把宋副将喊来。” “是,将军。” 不过片刻,神采英拔的少年便风尘仆仆赶了过来,果然张口就是要出城探敌。 沈未凉捏了把手心里的冷汗,故作镇定地同他道:“你可知长流镇已被陛下放弃,无需多时便会被赤阳军拿下。” 宋勉一向对自家将军信赖的很,此刻却满眼的不可置信,连连摇头否定,“不可能!陛下明明已经派兵增援我们了,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援军就会赶来,到时不仅能守住长流镇,而且还能收复边疆的失地……” “宋勉!”沈未凉高喝一声,目眦欲裂,“若他许怀衣真的想派兵增援,我们又怎会落到粮草短缺,退无可退的境地?” 少年丰神萎靡,视线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好一会才慌乱着问,“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未凉知道时间紧迫,情况危急,但她作为军队统帅,切不能自乱阵脚。遂藏起眸中的担忧,深呼吸一口气,发话,“既然许怀衣不救,那我们便自己想办法。你去派人布置城门上的火把和羽箭,拨百余人保护城中的百姓,余下的人分四组守住城门。” 言罢,沈未凉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上一世赤阳军杀降屠城的惨烈景象,胸中气闷,咬着后槽牙补充道:“城门若破,则撤退到巷间,哪怕战到兵戈尽断,也决不投降。” 然而让沈未凉没想到是,就算她做好了所有准备,一切不仅没有发生改变,而且全都按照上一世的结局原封不动地发展着。宋勉虽未出城探敌,却因护在她身前遭万箭穿心而死;五千将士虽未投降弃甲,却无一幸免皆战死在城中。 而她尽管竭尽全力,拼死杀敌,却是无法以少敌多,仍被挑翻落马。 铁剑仍是穿胸而过,血流成妖冶的花。 沈未凉觉得一切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讽刺万分。原以为那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谁想这只是噩梦的重蹈覆辙。 女人似疲倦至极,慢慢合上眼眸。她没有再试图站起来,只是拳头仍捏的死死的,没有松开半分。 若有来生的话,她不想生于乱世,也不想耗尽年华去替许怀衣守这天下。她想做个普通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安顺遂。 沈未凉这么想着,腰间却是忽然一轻,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满是血污的脸颊也落在了来人坚实有力的胸膛之上,甚至可以听见男人稳健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目光触及男人坚毅的下颚线,再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利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双瞳带煞气。 男人喉腔滚动着,嗓中又低又狠地吐出个字眼来。 “杀。” 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叫嚷之声,伴随着沈未凉再熟悉不过的铁蹄踏地的应和。 “萧…燃?” 沈未凉刚一张口叫出男人的名字,唇角边又涌出股浓烈得有些扎眼的鲜血来。 萧燃这才垂眸看她,神情似乎有点儿,焦躁不安? “莫担心,本王带你走。” 沈未凉闻言,呼吸一滞。西景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怎会千里迢迢跑来东燕救她? 脑袋里短暂性空白后,沈未凉不甚清明地依偎在男人坚实有力的怀中,竟恍然生了些不该有的心安来。 萧燃倒是察觉到了怀里女人贴近的小动作,敛了敛周身的杀意,将搂在沈未凉腰身的大掌微微收紧。 硝烟四起,兵刃相接。 一切好像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 第2章重生 翠浅和芝宜自打记事起,就在王府里照料小王爷萧燃。 后来老王爷王妃都过世了,幼帝登基,小王爷一下子成为摄政王,也成了整个西景的天。翠浅和芝宜仍在安安分分地照顾着寂寂寥寥的摄政王府。 再后来,萧燃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个将死的女子。 翠浅第一次看见,萧燃脸上,露出了那么紧张的神情。 三个月后,王府开春了。 沈未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股淡淡的熏香飘进鼻中。床榻边趴着个圆脸小丫鬟,见沈未凉醒了,激动的一跃而起,边往外跑边喊道:“翠浅姐姐,芝宜姐姐,姑娘醒啦!姑娘醒啦!” 应声跨入房门的两个女子,年岁大些,牙色衣裙的唤作翠浅,妃色衣裙的唤作芝宜。二人上前替沈未凉把了脉,面上均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哪儿…?”沈未凉一直安静地任由她们折腾,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问。 翠浅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答:“回姑娘,待会等爷来了您亲自问他吧。” 沈未凉吃力地抬起眼皮,窗外阳光明媚,刺得人头晕目眩。看到沈未凉面上的不适,芝宜连忙上前拉下帘子。 沈未凉不再说话,半阖着眼休憩。 又过了不知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的脚步似很急促,又带着几分深厚的内力,步履稳健。 沈未凉适时地睁开眼睛,视线恰好与萧燃撞在一块儿。 男人眸色深深,仿佛蘸了浓的化不开的墨砚,又宛如深潭中的漩涡,深邃无解。 “你们都下去吧。”萧燃收回强势的目光,冲芝宜和翠浅吩咐道。 二人屈身行礼,很快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一片寂静,只剩下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萧燃忍受不了这般沉默的气氛,率先开口搭话,“你感觉如何了?” 沈未凉单手撑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脑后乌藻似的长发遮住她半张姣好的面容。 她受伤昏迷了好些日子,整个人虽清减了不少,却仍是难掩绝色。 “感觉没什么大碍了。多谢萧王爷出手相救。” 女人声音干哑,带着种说不清的魅惑感。 萧燃轻挑眉,看着她连直起身都费劲,左手更是软绵地垂在一侧,筋脉不畅的模样,张口就不客气道:“骗鬼呢。” 沈未凉脸色本就惨白,听后又素了几分。若放在以前,她定要吹胡子瞪眼地同他争上一争,可眼下,自个的情况确实不大好。 “虽未完全恢复,但我…毕竟是练家子,休养个几日就没事了。”沈未凉思忖良久,也不知道在萧燃面前该怎么称呼自己,只能尴尬着开了口。 萧燃闻言,似笑非笑地抱臂看着她,“想来沈将军还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三个多月了。” 沈未凉黑亮的眸子猛地睁大,然后讪笑,“啊哈哈,原来已经叨扰萧王爷这么长时日了。” 萧燃舌尖抵住腮帮子,痞邪着冲她笑,“是啊,看起来还得继续叨扰下去。” 沈未凉不明所以地朝男人眨了眨眼。这话听着,是要长期收留她的意思吗? 果不其然,萧燃顿了一顿,颇带了些大发慈悲的口吻,“沈未凉,往后跟了本王如何?” - 沈未凉听说萧燃的鼎鼎大名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她上战场的第二年。 西景老皇帝病逝,幼帝登基,屋漏偏逢连夜雨,青图大举进攻,逼近帝都荣城。国之将亡,穷途末路之际,萧燃带着亲兵突围,一路杀回青图国,反倒在荣城沦陷之前,先灭了青图。 听父亲和军师们谈论此事,每每均言不可思议,就是这种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萧燃做到了。 沈未凉那时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后来机会就这么来了。 东燕兴帝十九年,沈未凉十八岁。 青图余孽们在战场上放冷箭,沈未凉本就爱多管闲事,长剑出鞘,刃挑飞花,救了萧燃一命。后来看见那男子信马御风,十步杀一人,清除余孽时,沈未凉知道,自己真的多管闲事了。 萧燃这个人,天神下凡一般,强大的可怖。 没想到两年后的再次相逢,竟是这样的光景。 他仍不可一世,无人匹敌。 而她却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用午膳的时候,翠浅在一旁布菜,芝宜则贴心地问,“沈姑娘可有忌口的菜肴?” 沈未凉想也不想,摇摇头,“随意,我都可。”她在军中呆惯了,不比什么京城贵女,吃食口味挑剔。行军打仗的时候,连血淋淋的生肉都尝过,倒也没什么不可的了。 两个丫鬟闻言,仍是精细地按照口味将菜肴搭配好夹到她的碗里。沈未凉刚准备动筷子,看见萧燃还抱臂杵在那儿,优越的长腿交叠着,高大的身躯微倚在雕花案几旁。 男人神态懒散,双眸还带着探究而好奇的意味,漫不经心落在她身上。 沈未凉举着筷箸的手一僵。他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萧王爷,您要一起用午膳吗?”女人半仰起脸,面上挂着轻轻淡淡的笑容。 说来也奇怪,军队条件艰苦,养出来的都是一帮糙人,可她沈未凉从军五六年,仍是一副美人胚子。柳眉杏眼,颦笑含情,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萧燃藏起眸中的欲念,挑眉拒绝,“你吃你的,别管本王。” 沈未凉嘴角一阵抽动,心里很想将手中的筷子朝他丢过去,然而现实还是长舒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用膳。 可能是昏睡了太久才醒过来,沈未凉胃口出奇的好,一碗米饭下肚,乃至将翠浅给她布的菜吃了个精光,她竟仍未觉得有饱意。 “我还想再来一碗米饭。”沈未凉摸摸鼻子,坦然无畏地将空荡荡的陶瓷碗推了出去。 萧燃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未凉抬眼轻瞪着男人,“萧王爷笑什么?” 萧燃毫不客气地奚落她,“挺能吃。” 女人也不气恼,轻舔了下唇瓣,语气平静,“沈某是习武之人,自然吃的多。” 一旁的芝宜赶紧捧着瓷碗去将米饭盛来,而后摆到沈未凉跟前,笑道:“能吃是福,沈姑娘慢用。” 沈未凉朝芝宜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来,旁若无人的拿起筷箸进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中。 一餐毕。沈未凉在解决了两碗米饭和一桌子菜肴后,终于感到了饱腹感。等到芝宜和翠浅二人将小桌撤下去后,屋里又只剩下了她同萧燃。 吃饱了饭,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的沈未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承蒙萧燃搭救,在他府中昏睡了几个月,甚至醒来后还不要脸地蹭吃蹭喝。 好像不太厚道的样子。 没等沈未凉准备说些什么,萧燃倒是先开了口,带了几分引诱的语气,“本王府中伙食怎么样?” 沈未凉闻言,当真回味似的细想了一下,赞不绝口,“人间美味。” 男人又低低地轻笑,再次引诱道:“既然如此,跟了本王如何?” “……” 沈未凉刚要拒绝,听见萧燃突然一改之前的戏谑,正色道:“本王欠你一条命。” 女人眼里澄澈,不甚在意,“萧王爷言重了,即便没有我出手相救,王爷也不会有事的。” 萧燃却浑然未听入耳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四国皆知东燕的沈小将军被燕帝当成了弃子,而本王却将你救了下来。你可想过,往后你该怎么办?” 沈未凉敛眸,神色颓靡,沉默了好一会,“我…还没有想好。” 萧燃手中把玩着白玉茶盏,目光却透过茶盏直直落在女人瘦削的肩上。从前她在战场上,明明鲜活的不像话。红缨枪,银叶甲,绚烂至极。可是现在,突然就枯萎了。 萧燃觉得心口闷闷的,思虑良久,还是冲她扬了扬唇,“你想要什么?你若想复仇,本王替你弑帝登基;你若想杀敌,本王替你出兵赤阳。你且想想,你要什么?” 男人张狂倨傲而又不可一世的语气让沈未凉怔了怔神,她绝对相信萧燃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到上述这一切。但是她想要什么,杀了许怀衣?还是灭了赤阳? 不,她都不想。 她只觉得疲惫至极,光是这样承受着同袍之死而独活,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已经厌倦了过去的一切,对许怀衣的一厢情愿,对狗屁东燕的赤忱衷心。现在别说复仇,就连想起许怀衣的样子,听见许怀衣的名字,她都觉得恶心。 沈未凉面上一派淡漠,“王爷,这些都不是我所想。” 萧燃对于她的回答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他放下茶盏,大步走到榻边,俯身逼近看向她,目光灼灼,满带着侵略性的口吻,“你若只求个安稳,本王娶你。” 第3章养伤 沈未凉并不是从小就有着远大理想的孩子,相比温柔娴静的大姐和机敏过人的小妹,她怎么看都不像个名门闺秀。因为性格太像男孩,所以打小就和许怀衣混在一起,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少女情窦初开,她就天真的以为,许怀衣也和她一样,二人是情投意合的。 又或许那些浮在表面的情意,都是许怀衣假装出来的。 直到现在,沈未凉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是许怀衣还是沙场,都不会欢迎一个废物回去的。哪怕这个废物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刚刚死里逃生。 所幸重活一世,沈未凉看开了许多。她本就不是心思细腻容易郁结的人儿,再者说来,她同许怀衣也本就聚少离多,年少时的那些感情,消耗的早就差不多了。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了那么多将士们跟她一起陪葬。 沈未凉睡了个午觉醒来,天色尚早。那天萧燃同她所说的一席话,叫她心神不宁了好几日。 这一觉睡醒后,又开始苦恼地思索起这事儿来。 虽说她确实救了萧燃一命,但男人在大战之中也救下了她,就算是报恩,早已仁至义尽,要娶她,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自私些想来,就她沈未凉如今这幅落魄不堪的德性,嫁给西景的摄政王,简直是麻雀变凤凰,高攀上的高攀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翠浅俏声在门外唤着,“王爷来了。” 沈未凉听见,随手抽了横木架上的外衫拢在身上,一掀被衾就要下榻。可她左手伤重,使不出力气,光是披个外衫就披了好一会儿。 等她再抬起脸来时,萧燃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男人似有话要说,面色不耐地等着她拾缀好自个。 沈未凉倒是皮厚惯了,不急不忙的样子,晃晃悠悠站起来想要汲着绣鞋,一个重心不稳下,人就要跌回床榻上。 萧燃等的烦了,躁脾气上头,长臂一捞就将狼狈的女人带进自己怀中,然后胳膊肘半夹着沈未凉,伸脚把绣鞋也踢到女人面前。 温香软玉在怀,萧燃蓦然觉得心中烦躁之气消减了大半,有些别扭地松开沈未凉,“若是行动不便,就让翠浅她们来服侍你。” 沈未凉慢悠悠穿好鞋子,毫不气馁地笑着摇头,“我不要。” 呵,看着好相与,性子还挺倔。 萧燃懒得再同她争辩,“行了,今日府中有客人来,待会要见你一面。” 沈未凉眨眨眼,不解,“见我?见我作甚?” 男人似乎对来客也很厌烦的模样,哼声,“约莫是整日闲得慌,没事找事。” 沈未凉寻思着,这位客人的来头倒不小,竟能让政务缠身的萧王爷特地跑来通知她一声。 这边萧燃刚走,芝宜和翠浅便捧着一叠鲜艳的衣裳进了屋。芝宜瞧见沈未凉穿的单薄,急忙将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花鸟纹珍珠镶挂的茶绿比甲罩在她的身上。 沈未凉同她笑了笑,眼瞥了瞥那堆锦衣华服,“该不会是要给我穿的吧?” 翠浅欢快地颔首,“正是,王爷吩咐了,要将您打扮成天仙一样。” 沈未凉苦笑,得了吧,做什么天仙,她这二十来年买过的衣裙还没今天一日瞧见的多。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沈未凉仍是顺从地坐在梅花楠木凳上,一副任由她们“宰割”的无辜模样。 翠浅挑了件莹白的暗八仙绣纹对襟短袄搭配茶色方领半袖,芝宜则展开一条银红色底部绣着蝙蝠和云纹的马面褶裙笑着问,“姑娘,这条洪福齐天马面裙怎么样?” 沈未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看!” “那这条鹅黄的八宝流苏璎珞裙呢?” 沈未凉樱唇微张,“也好看!” “还有这条松霜绿妆花裙怎么样?” 沈未凉已眼花缭乱,只是嘴上还积极地回应着,“都…好看!” 芝宜笑弯了眼,“那姑娘想穿哪一件?”还未等沈未凉做出选择,性子活泼的翠浅便开口接话,“姑娘容貌出众,自然要配这银红色才好看!” 沈未凉干笑着摆手,“不出众不出众…” 芝宜一听,当即不悦道:“银红色多俗气!姑娘气质高雅,还是穿这松霜绿才更清绝!” 沈未凉继续干笑着摆手,“不高雅不高雅…” 奈何两个小丫鬟根本没听进去沈未凉的自谦之词,反而为着裙子一事争执起来,逐渐争的面红耳赤起来。 沈未凉哑然失笑,心觉二人还真是心性稚嫩单纯,竟叫她想起自家的三妹来。 她那调皮机灵的三妹沈朝叶从前可没少给她和阿姐添麻烦。沈家三代将门,而到了沈剑英这一代,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沈母早逝,沈父长年征战在外,三妹向来都是由她和长姐看管着。往往都是长姐唱白脸给颗蜜枣,她便唱黑脸给一棍棒。 也不知此番她出了事,家中该乱成了什么样子。 沈未凉压下眸中的忧思,兀自拾了件鹅黄的八宝流苏璎珞裙,在手里晃了晃,冲她二人大声吆喝,“我穿这件!” 芝宜同翠浅这才停下争辩,双双回过头,像是约好似的也冲她笑,“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第4章贵客 萧燃一向自恃心性坚韧,沉潜刚克。位极人臣,想要拉他下马的人实在太多,下三滥的招数也见识了不少。莫说投怀送抱的女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就是让他坐怀不乱也是不在话下的。 可沈未凉就只是换了身明亮的衣裳,云鬓乌黑,未簪任何发饰。腰段纤细,站在院中朗朗日光下,神态悠闲地弯唇笑了一笑。 竟叫他的心脏莫名一颤,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舅舅?你怎么不走了?”孟津翊伸出个小胖爪子,扯住男人的衣袖晃了一晃,奶声奶气地出口询问。 萧燃回过神,心下无解,就只好将火气撒到了一旁胖乎乎的孩童身上,“还不是因为陛下腿短走得慢,为了等您。” 孟津翊委屈地瘪下嘴巴,腮帮子变成了圆鼓鼓一团。才不是因为他呢!他方才都瞧见了,舅舅明明是看见了院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后才停下脚步的! 小皇帝暗想着堂堂西景的威严可不能丢,于是踏着坚实的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院中去。 孟津翊方年满八岁,个头小小一只,就算再怎么装作大人模样,身高上仍是与沈未凉差了一大截。 眼见面前虎头虎脑的胖小子悄悄垫起脚跟,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使劲够着要瞧她,沈未凉不由自主地曲膝,半蹲了下来,调笑,“这下可看清楚了?” 近看之下,女人的眉目并不细弱,杏眸潋滟,仿若藏着万里天光。孟津翊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心里不情不愿地想着,长得还真的挺好看的。 小皇帝心虚地别开脸,强装镇定,“看是看清楚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 沈未凉抿唇笑得更欢,眼尾微微翘起,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着,像是要盛开出一朵花儿来。 见她笑意盈盈,孟津翊的窘迫之情就更深几分,瓷白的小胖脸上染了抹绯红,一直蜿蜒到耳后根。 待到萧燃走近了两人后,看见的就是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男人居高临下地眯着眼,冲害羞的小皇帝发话,“人您也看过了,可还满意微臣的眼光?” 孟津翊撅着嘴巴,又是不情不愿地颔首,“朕觉得,还凑合吧。” 萧燃瞧他满脸别扭的小大人样,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然后伸出大掌在孟津翊圆润的小脸上狠狠揉捏了几下。 小皇帝生的娇气,哪经得起男人这般蛮力,很快便吃痛着挣扎开来,顺势躲到了沈未凉的身后。 少了小胖子的阻隔,沈未凉面前就只剩下了身形高大的萧燃,而她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与他四目相对着。 许是在东燕的时候听多了男人的传闻,沈未凉与他对视了一小会,竟觉得静态的萧燃甚至比动态的时候还要可怕许多。 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下一秒的未知永远最吓人。 “蹲久起不来了?”沉不住气的萧燃又是率先开口,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可语气明显透着股心烦意冗。 沈未凉闻言,知道他耐性差,赶忙直着腰想要站起来,可偏偏腿伤未愈,她剧烈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瞬间疼得她唇瓣一哆嗦,瞳孔都瞪大了几分。 沈未凉今日穿了鹅黄的褶裙,半蹲着的时候,裙摆散开,呈花朵盛放之姿,却也掩盖住她腿脚的不适。此刻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模样,落在萧燃眼里,倒叫他暴躁的性子又添了三把火。 萧燃并未依着脾气冲她喝斥,只是走到女人跟前倾身,抬手拽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往自己身前一拉。 “咯噔”一声,沈未凉额间霎时冒出了冷汗,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碎了。 萧燃这才发现沈未凉根本站不住,直直地就要往后仰去,孟津翊站在她身后也是一惊,妄想伸出小胖手扶她,却见男人眼疾手快,已将沈未凉搂进臂弯中。 “来人!” 萧燃高喝一声,剑眉紧皱着,眼中浮现出一丝悔意。他这倒霉脾气,方才差点折损了沈未凉。 循声赶来的芝宜和翠浅慌慌张张扶着沈未凉朝屋里走去,孟津翊也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后面。 萧燃刚才瞥了眼沈未凉,女人珠白的齿贝紧咬着下唇瓣,清丽的脸上丝毫痛楚都没流露出来。 当真是能忍。 他刚想进屋,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莺啼般脆亮的女声,“萧哥哥!” 萧燃心头刚压下去的不快登时又冒了出来,扭头冷着脸问,“你叫本王什么?” 周阑烟娇媚的脸庞上笑意全无,垂眸恭敬地改口,“臣女知错,请萧王爷恕罪。” 萧燃面色仍带着怒,压根不关心神情委屈的少女,只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命令道:“有人正巧受了伤,你进屋去替她瞧瞧。” 周阑烟是太后宫里的贴身宫女,出身世家且精通医术,在宫中,就连小皇帝也要给她几分颜面,可独独这男人,每每对她恶声恶气,还使唤来使唤去。 念此,周阑烟忙不迭解释,“萧王爷,太后娘娘吩咐臣女来是要……” 少女一席话未说完,就被萧燃打断了去,男人额间几欲冒火,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让你治病去。” 周阑烟觉得自己若是硬要把话说完,可能会被暴怒的男人一巴掌拍死,遂憋屈着不敢再废话,低头进了屋。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沈未凉靠在床榻雕花木柱上,腰间垫着软垫。周阑烟则面无表情地正在替她揉捏着按摩膝盖骨。 方才把了脉,周阑烟就发现她的脉象很奇怪,好像体内中了什么毒,而且年代还很久远。可周阑烟并没有告知众人。 倒是一旁的翠浅瞧见沈未凉腿脚上明显的几处伤疤,小脸顿时一白,几乎无法想象这些伤痕的来源,也无法猜测女人在疆场之上,到底受过多少伤。 过了好一会,周阑烟没什么感情地吩咐,“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翠浅应声去取药,芝宜倒是担忧地问,“沈姑娘这伤势,可严重?” 周阑烟抬眼一瞥,冷漠道:“死不了。” 芝宜被她这么一堵,面色有些难看,奈何周阑烟是贵女,而她只是一介婢女,心中有气也只能受着。 可沈未凉不一样。除却那个暴躁凶胚萧燃,她这上下加起来两辈子就没受过谁的气。周阑烟浑身带刺儿,每一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敌意,自然惹的沈未凉也不悦起来。 “沈某没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姑娘了,请回吧。”沈未凉抬手撂下拎到腰间的裙摆,面上虽笑着开口,美目中却无丁点笑意。 周阑烟冷笑一声,语气鄙夷,“若不是萧哥哥拜托,就凭你也配让本姑娘亲自诊治?” 娇美的少女话说的太难听,叫芝宜温和的脸上升起一片怒意,无论如何,沈未凉都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人,就算心底里有什么旁的计较,明面上也不该对她不敬。 周阑烟其人,非蠢即坏。 “周姑娘失礼了。”芝宜出声制止少女,话音未落,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周阑烟下手极重,打完似觉得仍不解气,口中还骂骂咧咧,“一个下贱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芝宜挨了掌掴,面上生疼,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周阑烟有太后做靠山,可以肆意妄为,哪怕杀了自己,也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未凉见芝宜给自己出头却因此挨了一巴掌,登时想将周阑烟像杀敌般一刀劈了去。奈何她没有刀,周阑烟也不算敌。 她虽不像萧燃那般凶胚脾气易燃易暴,但毕竟在沙场上摸打滚爬这么些年,骨子里的血性还是留存着的。 沈未凉撑着床沿站起身,眼看着周阑烟张嘴在芝宜面前叭叭叭斥责个不停,晃晃悠悠走过去,拎着少女后衣领,不由分说就是一个过肩摔,重重将人摔出了屏风外。 - 萧燃正盯着山水屏风出神。 霏霏渺渺,风花乱紫翠,雪外有烟林。 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看见沈未凉的时候,心跳会那般强烈了。 方才拿她同周阑烟一作比较,才知女人的容貌是哪种绝色。不同于少女的娇美动人,她已廿二,青涩褪去,剩下的却是骨子里的飒爽和清雅,兼并着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自成一体。 宛若这雪外烟林,沉淀之下,决绝的美。 正当萧燃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孟津翊稚声稚气地唤他,“舅舅,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母后身边的那些宫女姐姐们?” 男人几乎不做考虑,语气嘲弄,“太后巴不得本王早点归西,她身边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孟津翊转了转小眼珠,觉得甚是委屈,“舅舅,朕也是母后身边的人……” 萧燃被他苦着脸的丑模样给逗笑了,抬掌覆上男孩柔软的发顶,语气罕见的温柔,“陛下不一样,您可是本王的亲外甥,才不是那老太婆身边的人。” 孟津翊这才扯嘴笑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舅舅放心,等朕回了宫,一定在宫里好好夸一番沈姐姐,叫大伙儿都知道您想娶的人是她。” 萧燃弯唇,眸中笑意更盛,如此便是甚好。他原意救下沈未凉只是为了报恩,现在沈未凉既然无处可去,而他又恰好需要个避开太后眼目的挡箭牌,娶她简直一举两得。 更况且这女人,又难得不让他生厌。 萧燃这么心想着,冷不丁看见周阑烟从屏风里被丢了出来。没错,正是被丢了出来。以面朝下的姿势,狼狈至极的,被沈未凉丢了出来。 小皇帝陡然吓了一跳,尾音发颤,“周姐姐?你怎么了?” 孟津翊边说着边伸手拽了拽萧燃的衣角,示意男人帮忙扶起地上的周阑烟。萧燃身形纹丝不动,就连面上淡淡的笑意也没散去。 男人挑眉盯着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沈未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未凉甩了甩手腕子,讪笑着认错,“沈某一时大意动手伤了周姑娘,请萧王爷责罚。” 女人开口的时候眼里满是盈盈的笑,虽说着道歉的话儿,可表情却是一点没觉得做错了的样子。 萧燃暗自发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打量她的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 倒是周阑烟闷声打破了沉寂。 “臣女,臣女也知错了。” 男人懒洋洋瞥了眼伏在地上好似动弹不得的周阑烟,仍是口气悠闲道:“你也错了?你们二人到底谁做错了?” 第5章重生II 本以为周阑烟挨了揍,定要恶人先告状一番,没想到那丫头却是装起可怜来,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梨花带雨的模样,娇滴滴地啼哭着,“臣女失手教训了王爷府上的婢女,沈姐姐这才动手打了臣女,这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请王爷责罚。” 萧燃闻言,抬眼瞧着面色淡然的沈未凉问,“事情可是这样?” 沈未凉眨了眨眼,而后颔首,“确是这样。沈某打人有错,她说的没错。” 萧燃扬唇,心里又是一阵发笑。之前以为她只会领兵打仗,倒是小看她了。原来这女人,虚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本事也不赖。 “既然你二人都认了错,此事便一笔勾销了。” 男人没什么耐心地发了话,长腿一迈,就拎着糯米团子似的小皇帝离开了屋。 待萧燃走后,周阑烟才慢慢站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径自抹了把晶莹的眼泪珠子,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可若是沈未凉没看错的话,那丫头嘴边分明牵着不怀好意的浅笑,乍见之下,尤为阴怖。 沈未凉心头闪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刚想打听一下这个周阑烟的来头,却听见翠浅毛毛躁躁闯进屋,“沈姑娘,芝宜姐,刚才发生什么了?那个周小姐怎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未凉朝芝宜微微红肿的左脸处努努嘴。 翠浅又是一声惊呼,“天啊,该不会是周小姐打的吧?” 芝宜不愿多提似的轻摇了摇头,提醒她切莫多言。 沈未凉见翠浅手里捧着活血化瘀的几瓶药膏,伸手取来一瓶,在食指上蘸了少许,然后凑近芝宜,轻轻替她涂抹起来。 芝宜纤瘦的身子一僵,慌忙就要避开,却被沈未凉牢牢握住肩膀。女人力气并不很大,却足以让她无法退缩。 沈未凉给了她个温和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芝宜惊觉肩膀处传来的热量源源不断,似乎一直传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 寻常时候沈未凉都是在屋里独自用膳的。萧燃太忙了,只偶尔来看看她,大多时候都是由翠浅和芝宜伺候着。 但今日小皇帝来了,午膳的时候,萧燃便喊上了沈未凉一道。 临坐下,沈未凉没看见周阑烟的身影,便歪着头小声冲翠浅嘀咕,“周小姐怎么没来?” 未等到翠浅回话,倒是萧燃听见了,而后戏弄般开了口,“你出手那么重,将人摔伤了还不自知?” 沈未凉品出男人话里只是揶揄,并无恶意,便讪笑着拿起筷箸,置若罔闻般开始用膳。 本是平静的一顿饭,沈未凉不知道自个到底怎么回事,上午腿脚抽筋后,现在手掌又开始抽筋。简直没一处利索了。 许是方才拎着周阑烟太过使劲了。 沈未凉这么想着,兀自将手缩回桌子底下,细眉蹙起,另一手想要按捏右手,却连抬都抬不起来。 萧燃坐在女人斜边,余光瞥见她停下了筷子,清丽的脸上神色凝重的模样。 “又怎么了?”萧燃转过脸正对着沈未凉,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狭长的黑眸里却见不到丝毫恼意。 沈未凉瑟缩了下肩膀,笑得勉强,“不碍事,手抽筋了。” 萧燃一听,高大的身子向前倾着,眉宇间透着不耐烦,“让本王瞧瞧。” 男人话音未落,一旁的芝宜和翠浅纷纷上前挡在沈未凉身侧,面上均是一副“您别过来”的架势。 孟津翊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舅舅,她们怕你没轻没重的伤了沈姐姐。” 萧燃给了小胖子一记白眼,没好气地坐回原位。 他怎么就粗鲁成豺狼虎豹了? 最后还是沈未凉自个揉了揉腕子,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回屋里休息了。 说实话,沈未凉对于自己等同于废人的现状非常忧心。想当年她也是堂堂东燕扬武将军,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战神。 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幅蹲久了腿疼,打完人手疼的落魄凄惨境地呢。 沈未凉长叹一口气,抬脚踢开屋门,恰好见着周阑烟端着个小托盘立在屋子中央。 “周小姐在我屋里作甚?” “送些安神汤来给沈姑娘赔礼道歉。” 周阑烟这么说着,自顾自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垂首站到一旁。 沈未凉又不傻,周阑烟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遂面上扯出个敷衍的笑容来,“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周阑烟见状,也不再多言,行了个礼,嘴角噙着阴翳的笑容,幽幽离开。 沈未凉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触霉头的少女,怎么连笑起来,都让人浑身不自在呢。 她端起汤碗,凑到鼻下嗅了嗅,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激得她赶忙又放了下来。 可没过一会,沈未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头脑昏胀着出现重影不说,体内更是有什么气息四处乱窜。 女人扶住案几,大口大口喘着气,忽然瞧见案几下摆着的香炉不知何时焚了香。那是一种极轻极浅的味道,若不挨近几乎难以发现。 沈未凉脸色煞白,暗骂中招了。 她喜无味,且中过毒,从不焚香。 原来桌上的汤药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她命的东西,藏在熏香里。 沈未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嘴唇由白变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肌肤开始慢慢紧绷起来,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甚至有一双无形地手捏着刀柄在她体内搅动个不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濒临死亡的感受,但这种溺水般痛苦的慢性死亡,倒不如上一世直接给她一剑来的痛快。 沈未凉也不知自己熬了有多久,终是支撑不住一般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又来了又来了。 熟悉的灵魂抽离,飘出体外,升到半空中时,似乎还瞧见了萧燃暴戾的面容。 说来真是对不起他,尸山血海地救她回来,倒变成白忙活一场。 沈未凉这么想着,眼前刺目的白光劈头盖脸照射而来。她的身子猛然一轻,好像落回了什么地方。 - 沈未凉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约是又重生了。虽然极其匪夷所思,但她还算镇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可是这回,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这周遭,怎么越看越像她的将军府呢? 傻站在原地足足有好几分钟,直到耳畔传来三妹沈朝叶清脆的呼唤,“二姐!你猜外面谁来了?” 沈未凉循声回过头,瞧见沈朝叶穿着桃色襦裙,双髻系流苏,容色俏丽,如花树堆雪一般,明媚可人。 沈未凉大惊。她同小妹相差了六岁,而沈朝叶此刻这幅样子,显然只有十二三岁左右,那莫非,自己是回到了两年前? “叶儿,你今年多大了?”沈未凉蹙着眉头,张口便问。 沈朝叶始料未及,似嗔怒般瞪她,“二姐真是让人寒心,我可是前几日才过了十二岁生辰!” 沈未凉一听,总算捋清了时间,这才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哄着,“二姐近日很想你。” 沈朝叶小脸一红,本想避开阿姐的抚摸,生怕她弄乱了自个精心梳好的发髻,可听了沈未凉的话,心里却暖洋洋的。沈未凉向来繁忙,且战场刀枪无眼,见一面都是奢侈,又怎么会计较旁的小事。 沈朝叶念此,便软软糯糯地伸着手,环住阿姐地腰身,撒娇道:“叶儿也很想二姐姐。” 沈未凉鼻子一酸,强忍着心头的难过,朗声问,“叶儿方才说,谁在外面找我?” 沈朝叶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来,笑嘻嘻地回答,“皇帝哥哥来找你了。”言罢,小姑娘又想到哪里不对,连连改口,“皇帝哥哥说了不能声张,要叫他许家哥哥。” 沈未凉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一僵。 什么狗屁皇帝哥哥。 沈朝叶察觉阿姐的脸色不对劲,像是带了些深仇大恨似的,眼神也淬了冰般,凌厉的紧。 小姑娘以为是二人吵架了,轻轻牵了阿姐的手掌,边晃边劝慰,“二姐姐不要同许家哥哥吵架,大姐姐以前说过,相爱的人要互相包容!” 沈未凉不欲将坏情绪都带给她,遂勉强弯了弯唇,食指轻轻点了点沈朝叶的额头,“你又知道了!行了,自己去玩吧,阿姐去找他谈谈。” 沈朝叶听话地颔首,拎着小裙子跑开,临跑远了还不忘大声嚷嚷,“二姐姐要好好说话,不能动手哦!” 沈未凉莞尔,心里却暗暗想着,若是现在就能宰了许怀衣该多好。那她也不必枉受这些折磨,将士们也不会白白牺牲了。 女人敛眸,掩下万般思绪,握紧了拳头,朝府外走去。 通向许怀衣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痛苦,就像是踏在无数兄弟们的鲜血之上。 巷子中第三棵柳树下。这是他们自小就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许怀衣白衫簪玉冠,宽肩窄腰,革带系翡翠色宫绦,面容温润俊朗,长身挺拔地站在树下,少年天子不怒自威,却是一瞧见她就浮出笑意来。 伪君子!大骗子! 沈未凉兀自在心里骂了一通,恨的牙痒痒,奈何许怀衣身边暗卫高手太多,保不准她刚出手,还未碰着男人,自家脑袋就被削开了花。 “阿凉,你瞧着又瘦了些。” 许怀衣见她隔了些距离,停下脚步,倒是温情脉脉地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 沈未凉却指尖一片冰凉,连同心脏也是。 —————— 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更奉上,食用愉快~ 第6章毒酒 沈未凉从未思考过是否是自己对许怀衣的爱意太多了,以至于满溢了出来,她还不自知。 又或许在旁人眼里,她一直扮演着卑微又可笑的痴情人角色。 念此,沈未凉默默挣开被许怀衣牵住的手,面上淡漠,“臣最近有些疲倦。” 许怀衣当然知道她所说的疲倦是为何。东燕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事接连不断,他又是年轻的帝王,推行新政之下,难免会引起不满,边境战事便成了众人大做文章的突破口。 而这些担子全压在了沈未凉一人身上。 她以前从来不会向他吐露半分软弱,也从不叫苦,仿佛一人一枪,便足以阻挡所有的纷争和灾祸。 可她也只是血肉之躯,也只是个女子罢了。 许怀衣忍下心头的怜惜,眸中闪过冷然的精光,面上却是一副心疼的样子,柔声道:“朕都知道,阿凉一直做的很好。过几日宫中摆宴,庆贺燕齐结盟,届时你同朕一道出席吧。” 沈未凉的拳头又是一阵捏紧。 她记得燕齐结盟,是以她阿姐沈宓远嫁北齐作为代价的。她还曾因此事,同许怀衣狠狠吵了一架。 后来男人一连哄了她好些时候,甚至亲自跑去边塞找她,这才作罢。 现在想想,也许这些都是他的高明手段,而她愚蠢至极地落入圈套,还以为他是在乎自己的。 而他此番要带她出席,也只不过是想对远在北齐的阿姐,和远在边疆的将士们,有个交待。 沈未凉嗓子发干,目光直直地落在许怀衣身上,“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许怀衣见她用了尊称,心下觉得古怪。遂又上前一步,带着些强制意味地挑起女人的下巴,眸中带惑,敏锐地问,“怎么了,为何对朕这般生疏?” 沈未凉很想揪着男人衣领,狠狠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弃长流镇,为什么不派援兵,为什么,不爱她了。 女人眼尾发红,仰面瞧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怀衣在她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恨意。 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许怀衣松了手,一把将沈未凉拉进自己怀里,用力搂紧,而后温柔又眷恋地喃喃,“是朕错了,朕不够体谅你。阿凉不要生朕的气了。” 沈未凉没吭声,死死咬住唇瓣,任由他抱住。沈未凉的个子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仍只及他肩。虽呜咽无声,眼泪却是没忍住,潸然滚落在许怀衣素白的衣裳之上,一片湿润。 - 一连在将军府里闷了好几日,沈未凉总算缓过神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有功夫让她在这儿黯然伤神,好不容易重生在燕赤一役之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想如何活下去才对。 其实沈未凉已经在内心打了无数次退堂鼓,要不然就逃跑算了。跑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管它什么家国天下,安安生生地活一辈子。 可是她那忠心耿耿的老爹怎么办,她那年纪尚小的三妹又怎么办。 窗外秋风起,落叶满地。 惹得她愁绪又添三千。 索性没过多久,宫里就派人来接她了。 荣公公与她也算是老相识。老太监一甩拂尘,面上带着客气又讨好的笑容,“沈小将军,陛下邀您进宫一同赴宴,杂家这不特地来接您。” 沈未凉瞥了眼尚早的天色,不客气地拒绝,“这才什么时辰?” 没想到荣公公却上前一步,掩着嘴对她笑得暧昧,“陛下想您了,自然觉得一切都太晚。” 沈未凉没忍住瞪他一眼,落在荣公公眼里又成了女儿家面皮薄的娇羞之态,笑意愈发猥琐起来。 沈未凉懒得再同他废话,步子一迈就上了马车去。从将军府到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路,马车颠簸,竟将她颠得睡着了过去。 等到沈未凉一觉醒来,发现自个还在马车上。只是身上盖了薄毯子,颈下还细心地垫着软枕。 马车里,许怀衣正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男人生了副好皮囊,温润俊朗,眉目清隽如玉裁,举手投足间尽是华贵威严之姿。 若是从前,沈未凉定会安安静静看着他,等他批完折子。可现在,沈未凉却是连同他待在一块儿都觉得压抑的要死。 “陛下怎么在这儿?” 沈未凉刚睡醒,嗓音微哑,透着朦胧的魅惑感,女人懒施粉黛,却有着浑然天眷的清丽容颜。 许怀衣抬头看她,目光专注,而后微微一笑,“见你睡着了,不忍心叫醒。可朕又甚是想你,便将折子搬进了马车里来批。” 男人这一席话说得还真是动听,难怪自己以前会被他骗的死心塌地。 沈未凉淡淡笑着,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走吧陛下,该去赴宴了。”她这么说着,起身便利落地下了马车,然后垂首在一旁恭候着许怀衣。 天色已晚,宫灯长明,昙花正盛。 沈未凉跟在年轻的天子身后步入琼林殿时,百官拜贺,呼声震耳。在这极为熟悉的场景之下,沈未凉恍然想起,自己前一世曾在这大殿上为许怀衣挡过一杯酒。 虽记不起具体的情况,但模模糊糊有些零碎的印象。约莫是南漓的使臣敬天子一杯,许怀衣推脱再三,她便头脑一热欲当那“救美”的英雄,替他喝了下去。 后来才知道南漓人善用毒,酒中混了无色无味的两心露,饮下烈酒,毒便入骨,只要再点上寻常的多罗香,便可杀人于无形。 沈未凉身形微晃,脑海里突然清晰起来。上一世她不就是这样被周阑烟害死的吗! 所以老天这是又给她改变的机会了? “沈爱卿,过来坐。” 许怀衣出声唤她,指了指身侧空出的位子。 若放在以前,沈未凉定要自我感动一番,许怀衣的身侧本该是皇后的位置,自己在他心中一定很重要吧。 可现在,沈未凉却是满心鄙夷,暗暗想着,许怀衣还真没安好心,把自己放到他身边,只不过是为了替他挡酒吧。 默不作声地落了座,沈未凉心下已有了思量,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肚子再说。 宫宴她一向都是喜欢参与的,不说旁的东西,起码这菜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吃。 没等她吃上一会,果然有南漓的使臣举樽向许怀衣敬酒,许怀衣也果然再三推脱着。 因年轻帝王的拒绝,大殿内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甚至变得鸦雀无声。 南漓使臣半步不肯退让,“燕帝不接受臣的敬酒,可是看不起我南漓小国?” 许怀衣眸色渐冷,却仍弯唇,“使者说笑了,南漓同东燕都位列四国名内,谈何小国。” “那便请陛下,喝了这杯,给臣和南漓一个面子。” 南漓使臣面朝天子行了个大礼,半屈着膝,铜樽高高举起。沈未凉看见,那人面上,分明带着势在必得的诡异笑容。 “陛下。”沈未凉忽然起身,柔中带刚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上响起。“微臣身体抱恙,想先行告退。” 殿内一片唏嘘。众人皆知沈小将军同天子青梅竹马,情深意切。此番燕帝受了刁难,沈小将军必定是要为其出头的。 可谁想,沈未凉一开口却是告退。 许怀衣闻言也是一怔,凝眸满是探究地看着她。沈未凉不躲不闪,漆黑如墨的双眼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二人对视了足足有十秒,南漓使臣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无视了,这才听见许怀衣喜怒难辨的声音传来,“允了。” 沈未凉当下毫不犹豫地作揖,抬腿便走,竟是半分迟疑也没有。可她坐在龙椅侧边,要想离开必须穿过整个大殿。 而南漓使臣仍半跪在大殿中央。 沈未凉走得又快又急,路过使臣身边时,手臂似无意识地一扬,便将那高高举起的酒樽悉数打翻了去。 铜樽“哐当”落地,酒水四溅,湿了女人半身衣裳。 南漓使臣气急败坏,站起身来吼她,“你是故意的!” 沈未凉掸了掸弄脏的衣袖,美目轻抬,语气猖狂而又蛮横无理,“本将军说了,身体抱恙,听不懂吗?” 南漓使臣被她堵的脸色涨红,刚想说些什么,沈未凉已掀着衣摆目中无人地离开了琼林殿。 - 沈未凉在偏殿中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想出去,却听外面一阵细碎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的传来。 透过半掩着的窗棂,沈未凉看见两个宫女打扮的丫鬟正在窃窃私语,而说得恰好是她的名字。 “哎,你知道嘛,沈小将军方才在大殿上让陛下难堪了。” “我听说了!想来还是患难见真情。陛下对她一片真心,这等关键时刻,她却独自告退了!” “可不是嘛,真是薄情寡义的女人。” “是啊,也不知道陛下看上她哪点了!” 二人交谈未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沈未凉偏头,看见树下背对着自己站了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月光淋漓,将那人覆上一层清辉。 男人语气不善地开口,“都不想活了?” 两个小丫鬟吓得均是一哆嗦,颤巍巍就跪了下来,口中念念叨叨喊着“饶命。” 男人一脚将院内的石凳子踢翻在地,即使看不见他的面容,也知道他该是盛怒之下。 “下次谁再嚼她的舌根,本王便拔了谁的舌头。” 男人不紧不慢地冲她二人发话,两个小宫女又是吓得哭哭啼啼地连连磕头。 “还不快滚!” 男人似听不得啼哭,胸中烦闷之气愈演愈烈,高声一喝,将那二人赶了出去。 沈未凉抿唇笑了笑,在她印象里,脾气这般暴躁且凶狠的男人,她就只认识萧燃一个。 快步掀了“哗啦”作响的珠帘,沈未凉追到院内,还好那男人仍背对着她长身玉立。 沈未凉试探性地唤他,“萧…王爷?” 月升中天,树间筛洒下一片阴影,却把萧燃的轮廓描绘得更加立体几分。其实他本长得龙姿凤章,奈何周身肃杀之气硬是盖过了天生的俊朗。 叫人不禁胆寒。 沈未凉却没半点畏惧,反而有些喜出望外,刚要张口同他说些什么,眼前却又浮过一片白光。 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第7章教训 屋内暖融融的。 沈未凉醒来好一会儿,也没敢睁开眼。她方才好好地站在院子里,还没跟萧燃搭上话,怎么就晕了? 该不会又重生了吧,可是她这回压根没死啊。 女人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着,睫毛轻颤。右手伸出了被衾外,不老实地四处摸索着,仿佛在寻一处安心之所。 萧燃挑着眉坐在床沿上,眼见着沈未凉葱白细长的手指摸到了他的衣角,而后滑过乌青的绸缎面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肌肉猛的绷紧,喉结滚动了下,终是忍不了般愠怒着开口,“沈未凉!” 被大声叫到名字的女人略微一抖,然后慢慢睁开了眼。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是在王府里,沈未凉脑海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怎么又回来了? 女人眼里一片迷茫,还带着尚未清醒的朦胧水雾,配上一副清丽出尘的面庞,像是涉世不深的谪仙。 萧燃眸色又是一暗,压下心头的燥热,一把甩开她仍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掌,恶声恶气,“沈小将军所说的练家子,原来练的是哐哐倒地的本事。” 沈未凉这才被他吼的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会,猜想男人这番话说得该是她闻了多罗香倒地一事儿,遂露出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给萧王爷添麻烦了,不知沈某身体状况如何?” 萧燃没好气地哼声,抿唇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大病未愈,身子尚弱。” 沈未凉蹙起柳眉,边单手撑着床板起身,边暗自想着,她不是中了两心露,又闻了多罗香,应该毒发身亡才对,怎么重生到两年前,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萧燃见她磨磨蹭蹭了半天也没能从床榻上直起身子,瞧着都心累,于是面色烦躁地伸手覆在女人柔软的腰肢上,稍稍使劲,便连人带着被子揽到了自个身前。 萧王爷显然没控制好力道,沈未凉躺久了浑身无力,他这一搂,足足将人拽得同自己几乎是鼻尖触着鼻尖,面贴着面。 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多罗香。 她的呼吸轻绵而悠长,不紧不慢地缠绕过来,仿若有根细细的丝线,柔柔勒住了他的心脏。 虽无痛无伤的,却叫人心痒。 “萧王爷,太近了。”沈未凉感受到男人粗重的呼吸挨在她耳边,便直言不讳地提醒他。 萧燃闻言,面上有些别扭而慌张的神色,下意识抽回了搂在女人腰上的手。 沈未凉本是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谁料想他收回的这么突然。没了支撑点,她瞬间仰面跌回床榻上。 又是“哐当”一声。 沈未凉微叹了口气,自嘲,“沈某看来可以改名了,就叫沈哐哐如何?” 萧燃哑然失笑,眉目舒展开来。他总是皱眉瞪眼的凶胚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不顺心的人都砍了去似的。难得这般畅快的笑,竟是俊朗非凡。 沈未凉见了,也弯了弯唇,“沈某有一件事儿,想问萧王爷。” 男人敛了敛笑,“何事?” “两年前,东燕兴帝十九年,萧王爷可曾出席了燕齐结盟的宫宴?” “去了。” “可曾见过沈某?” “见过。”萧燃颔首,微不耐烦。 “在哪儿见过?大殿上还是偏殿里?”沈未凉一双美目紧紧盯住男人,语气有些不依不挠。 “忘了。”萧燃神色逐渐烦躁,口气不善。 沈未凉识相地闭上嘴巴,不敢再问。心下却明白了几分。 周阑烟点了多罗香勾出她体内两心露的毒性,而她却重生回到了两年前,改变了自己替许怀衣挡酒命运。 所以她现在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可她是怎么回来了? 想不明白的沈未凉郁闷地揉了揉额发,却见床边的男人盯住她额头,神色有些凝重。 萧燃倏然俯身,抬手还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角,额上偏左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如果没记错,那是她十八岁的时候为了救他留下的。 萧燃不是长情念旧之人。西景局势风云莫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有时宁可在战场厮杀,也不愿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可到底,他撑到了现在,且每一桩事,都做的极好。 然而在他心底,他是想谢谢沈未凉的。 谢谢她鲁莽地闯到他的身边,替他挡了箭,和她说“萧燃,你可不能死”时张扬的笑靥。 沈未凉不解之际,见男人收回了手,转而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嫁给本王一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未凉面上一僵。 - 本以为势在必得的周阑烟,在得知沈未凉没死后,百思不得其解。她此番明明做的万无一失,甚至在屋外亲眼看着沈未凉倒下了,怎么会一点事儿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惨死的结局,周阑烟就双目泛红。少女愤恨地将桌上天青色的茶盏一股脑摔碎在地。不管如何,她都要赶紧解决掉沈未凉。 正当她怒火中烧之际,沈未凉却是自个找上了门来。 女人体态纤瘦且婀娜,似乎是刚睡醒的模样,拢了件牙白色的薄衫,神态淡然。 “沈姑娘怎么来了?”周阑烟适时地收起面上阴狠的表情,竟还扯出了浅浅的笑容来。 沈未凉勾唇,“为什么害我?” 周阑烟眸中精芒一闪而过,笑得无辜,“沈姑娘说什么,臣女听不懂。若是为了上次的事儿,臣女已同芝宜道过歉了。” 沈未凉朝前迈了一步,舌尖抵着腮帮子,说话的时候眉尾轻挑,带着三分痞七分狠,“两心露,多罗香。沈某好像不记得在哪里得罪过你吧。” 周阑烟不动声色地收紧拳头,面上仍笑盈盈的,“沈姑娘多虑了,臣女之前口无遮拦的,现在知道错了,往后定不会再出言冒犯。” 沈未凉偏头不屑地嗤笑,心想着小丫头装蒜装得还挺像,可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得了她。 女人突然伸手掐住周阑烟的脖颈,目光灼灼地盯住她,“还不肯说为何要害我?” 周阑烟双手死死掰开沈未凉尚且虚弱的手臂,猛地将她推开,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如意耳尊朝沈未凉砸了过去。 后者灵敏地闪身避开,越过地上一堆茶盏的碎片,抬脚用力朝周阑烟的膝盖处踢去。少女避让不及,趔趄着跌倒在地。 沈未凉毫不客气地反剪住周阑烟的双手,一脚踩在她的后背上,压得她丁点儿也动弹不得。 “现在肯说原因了吗?”沈未凉低了些头,耐心十足。 周阑烟被死死钳制着,终于绷不住温和的面色,咬牙切齿地叫嚷,“放开我!我何时害你了?你又有何证据?” 沈未凉被她吼的耳膜一震,下意识蹙了眉,“屋里的多罗香可是你焚的?” “是又如何!多罗香只是普通香料罢了。” 沈未凉兀自笑了笑,猝不及防往她口中塞了颗小药丸,然后捏着少女的下巴逼迫她咽了下去。 周阑烟睁大了双眼,使劲地咳嗽着,试图将药丸吐出来,奈何却是无济于事,情急之下,连清脆的嗓音也尖锐了几分,“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未凉慢悠悠松开手,丢了包香料进麟纹三足香炉中,然后冲着周阑烟笑得无辜,“两心露。” 周阑烟面色惶恐,踉跄着爬起来就要夺门而出。沈未凉猜准了她要逃跑,一脚踢上房门,而后揪住少女的衣领,往后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不知情,那跑什么?” 炉中白烟袅袅,很快屋内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周阑烟慌了神,娇美的脸庞露出惧色来。她急忙扯住沈未凉的衣摆,泪眼婆娑着求饶,“我是迫不得已的!你就放过我吧!” 沈未凉一把甩开少女紧攥着的双手,淡淡道:“说清楚,为什么害我?” 周阑烟眼泪流的更凶,“我会死的!不杀了你,我就会死的很惨!” 沈未凉冷着脸追问,“是谁胁迫你的?” 周阑烟拼命摇头,再次拽住女人的衣摆,目光迷离没有焦点,喃喃自语,“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一次,我不想再死了。” 沈未凉掩下眸中的讶色,忽然自嘲地笑道:“一回?老娘都死了两回了。” 见周阑烟没反应过来,女人半蹲下来,同少女视线齐平,“你也,重生了?” 周阑烟眼里的吃惊之色不言而喻。 可还没等沈未凉问出些什么来,屋门就从外面被打开来。 萧燃见她二人气氛诡异,尤其是周阑烟简直哭成了泪人,半伏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男人自是不会怜惜她,却知道周阑烟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且家族势力雄厚,虽厌烦,但尚且动不得。 萧燃遂冷着脸,语气不善地下令,“整日胡闹,都回屋呆着去!” 周阑烟垂首依旧低声地哭哭啼啼,沈未凉却站在原地不肯动,“萧王爷,沈某与周小姐还有些话要说。” 萧燃见她执意要跟自己对着干,略有些气恼地瞪了女人一眼,“伤都好了是吧?” 沈未凉充耳不闻他的嘲弄,难得固执,“请萧王爷见谅。” 见谅个鬼。 他萧燃什么时候成了会见情况去谅解别人的人了。 男人眉毛一横,面色躁郁,像是在强压着火气。他快步走到沈未凉身前,勾住女人的细腰,不由分说往肩上一扛,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沈未凉愣了片刻,旋即拧着男人的胳膊,膝盖用力顶了下他的胸口。萧燃闷声轻哼,没好气地将她丢了下来。 沈未凉刚要跑开,惊觉肩头被死死按住,男人从她的背后覆上来,胳膊肘勒在她看似纤弱的脖颈处,稍一使劲,便叫她呼吸困难起来。 “沈未凉,老实点儿。” 男人怒火中烧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警告之中,又带了些狠意。 沈未凉轻吐气,放弃似的松懈下来,“不打了不打了,沈某不是王爷的对手。” 萧燃却纹丝不动,仍牢牢绞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若再动手动脚的不安份,本王可就也要动手动脚的对你了。” 第8章练剑 在没遇到萧燃之前,沈未凉眼里只有两类男子。一类是温润如玉如许怀衣之流,另一类是军队里没皮没脸的兄弟们。 遇到了萧燃之后,沈未凉觉得自己的分类愈发清晰了起来,就只剩下了萧燃一类,和除了萧霸王之外的另一类。 虽然沈未凉非常想问明白,周阑烟到底是不是同她一样地重生了。奈何萧霸王不给机会,一路径直将她拖回了屋里。 男人面色晦暗得像要下大暴雨,沈未凉学乖了些,不敢过分造次,也就作罢。 “方才还爬不起床,现在怎的揍起人来生龙活虎了?” 沈未凉被他这么一噎,也不能实话实话,有些憋屈地瘪瘪嘴。 她都被周阑烟搞死了一次,重生后还不能问个究竟顺便揍一顿撒撒气吗?何况她大病初愈都没什么力气,拧了周阑烟几下胳膊也能叫揍人? 再者而言,她沈未凉的字典里就没有吃亏二字,打落的牙怎么也得吐别人脸上,才算扯平。 萧燃见身前的女人颇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揪着宽大的袖口揉揉捏捏,闷不吭声。遂有些好笑地看她,“明日陛下就要回宫了,周阑烟也会随之一同。” 沈未凉闻言,这才缓和了些面色,明白萧燃此举为何。遂爽快地开口,“沈某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周阑烟是太后身边的人,再怎么也不能让她带着伤回去。 萧燃见她听懂了,满意地掀了珠帘离开屋子。男人前脚刚走,小皇帝后脚就找来了。 孟津翊一进屋子就仰着肉嘟嘟的小脸,满眼敬慕地看着沈未凉,“沈姐姐,听说你方才教训了周阑烟,可真是痛快!” 沈未凉摸摸鼻子讪笑,“陛下不喜欢周小姐?” 小皇帝叉腰,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她是母后的心腹,朕去哪儿她都要跟着,然后汇报给母后。” 沈未凉了然般颔首,“那正好,沈某替陛下出了气。” 孟津翊喜笑颜开,而后拽着女人的手晃了晃,认真道:“沈姐姐和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沈未凉蹲下身子,托着下巴问,“哪里不一样了?” “别的女子都很害怕舅舅。”孟津翊扳着手指,一桩桩数起来,“沈姐姐你却不怕。” 沈未凉想起萧燃横眉冷对的凶胚样,连连摆手,“沈某也怕他。” 小皇帝似是没听进去,自顾自说着,“舅舅从没带过女子回府里,沈姐姐你是第一个。” 沈未凉刚想给面前的胖小子解释一下其中复杂的缘由,却听孟津翊小大人般又道:“朕知道舅舅救你是为了报恩,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感谢舅舅,也帮帮他?” 沈未凉带着疑惑问,“怎么帮?” 孟津翊露出个同萧燃如出一辙的痞气笑容,“嫁给他。” 沈未凉突然觉得眼前的小胖子倒是天生的帝王料,这欲扬先抑,欲擒故纵的招数,小小年纪便精通的很,还知道给她下套儿。 见女人并无反应,小皇帝有些沉不住气,面上可怜巴巴,“太后不是朕的亲生母亲,但舅舅却是朕的亲舅舅。若舅舅的王妃也是太后身边的人,那朕和舅舅就完了。” 沈未凉听见小胖子煞有其事地说着绕口令似的一长串话,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孟津翊的小肉脸,“可沈某是东燕人,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西景的摄政王。” 小皇帝着急地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掌,“这些你不必担心,只要答应便可!” 沈未凉还有些迟疑,却见孟津翊从袖中掏出张烫金的花帖,不由分说塞进自己怀中,而后边往外跑边高声道:“三日后的宫宴,朕等着沈姐姐!” “哎,陛下……” 沈未凉站起身,眼见小胖子迈着短腿跑得飞快,一眨眼人就消失在门口。 孟津翊刚出院子便瞧见萧燃负手站在不远处,便兴冲冲跑过去,邀功般昂着头,“舅舅,翊儿已经把花帖交给沈姐姐了~” 男人勾唇,伸出大掌覆在小男孩头顶上,力道温柔地揉了揉,“翊儿做得好,微臣改日便叫太傅少留些课业给您。” - 午后闲来无事。 沈未凉松了松腕子,在院里练剑。 虽因变故生疏了许多,但女子身形矫健轻盈,右手抻出剑鞘中的长剑,抬臂便挽起一道剑花,手腕轻旋,来如雷霆带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 一招毕,惹得翠浅连连鼓掌叫好。 “沈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沈未凉见小丫头激动得又蹦又跳,不禁莞尔,“你家王爷才更厉害。” 翠浅嘘声,“咱们爷不用挥剑,只要稍一瞪眼,便能吓得那小儿啼哭、凶徒跪地、男女老少胆战心惊。” 沈未凉忽然指向她身后,“萧王爷,您怎么来了?” 翠浅以为女人在逗她开心,仍夸张地摆着手,“沈姑娘又想骗奴婢……”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男人低沉而隐怒的声音,“本王恶名在外是吗?” 翠浅面上一白,迅速认怂,恭敬地垂首跪下求饶,“奴婢知错了。” 正当沈未凉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冷不丁看见萧燃大步上前,欺身霸道地抓住她握剑的手。 剑面映出男人冷硬的脸部棱角,他微抿着唇,似笑非笑附在沈未凉耳畔,“花招太多,华而不实。” 女人被萧燃圈在怀中,脖颈边净是他炙热而强势的呼吸,不知怎么,叫她想起那日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于敌人来说,他凶悍且可怖,十步杀一人,宛如罗刹现世。 于沈未凉来说,他却强大而无双,救她水火中,犹如神祇降临。 “本王教你,什么叫用剑。” 萧燃语气轻狂,又带着些纯粹的笑意。他一手握紧了女人细软的手掌,另一手微搭在女人看似柔弱无骨的腰肢上。 意料之中,惹得沈未凉美目流转着,睫毛轻颤,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 长剑如芒,气贯长虹。摒弃了那些花哨的招数,剩下的皆是凌厉尽致的攻势。剑气破风,两人却好似合二为一般,腾空跃起,剑花漫天;翩然落地,身轻如燕。 翠浅早已掩唇,悄悄退下。这般胜于春色的好光景,她可不想打扰了去。 练完剑,沈未凉细细喘着气,有些体力透支地晃了晃身子。萧燃并未松手,反而将女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男人稳健而强烈的心跳一下下,响在沈未凉耳边,也响在她心里。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萧燃偏头瞧她,眼见着女人面色又迅速红了一层,就像是浆果熟透了一样,让人忍不住想伸手采撷。 沈未凉难得慌张,结结巴巴解释,“我…我练剑,很热……” 萧燃似很喜欢见她慌神无主的娇美模样,于是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与她面颊挨到了一块儿。男人的语气不复以往的暴躁,反常的耐足了性子,存了心戏弄,“是身子热,还是,心动了?” 萧燃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几欲让沈未凉自矜的面容全线崩塌。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内心的古井波澜,缩了缩脖子想要挣脱出男人的怀抱。 萧燃松开对她的禁锢,长身立在一旁,懒散地丢掉手中的长剑,星眸盯着女人发笑。 沈未凉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甩了甩用力过度微微发酸的胳膊,“萧王爷果然武功卓越,沈某佩服。” 男人毫不领情,笑得散漫,“沈未凉,本王有一事不解。” “何事?” 萧燃敛去笑,似随口一问,“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许怀衣?” 女人愣了片刻,抬头的时候,将眼里的悲凉之色掩饰的很干净,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平淡,“他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却不是个称心的如意郎君。” 萧燃不屑,“你就不怨他?” 沈未凉思忖良久,默默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有些洒脱,“与其恨他,不如谢你。” 萧燃看见女人唇边真挚的笑意,“多谢王爷出手相救,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如果真的娶了她,似乎也不错。 萧燃如是想。 一日将歇的时候,芝宜冲正在准备沐浴的沈未凉小声耳语,“姑娘,奴婢瞧见周小姐在您院子前鬼鬼祟祟的转悠了好些时候了。” 沈未凉心知肚明地笑了笑,伸手系上解了一半的衣绳,“我出去瞧瞧。” 夜色催更,袅袅花香沁鼻。 周阑烟反复思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想来找沈未凉要两心露的解药。虽惊讶于她竟同自己一样重生了,但若是这样,也许能改变些什么吧。 “周小姐可是在找沈某?” 沈未凉闲闲地倚在院门口,冲她背影高喝一声。 周阑烟瘦小的身子微微一僵,有些难堪地转过脸来,别扭地开口,“两心露的解药,你会给我吗?” 沈未凉哑然失笑,瞧着她那副满是阴翳的俏丽脸庞,“先回答我,你可是重生了?” 周阑烟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沈未凉若有所悟地又问,“上一世,是谁杀了你?” 周阑烟露出个怫郁的表情,咬牙切齿地瞪着女人,“是你,沈未凉。” 沈未凉挑眉,颇感冤枉,“我为什么要杀你?” 周阑烟更加愤慨,“因为…因为…说来话长!” 沈未凉猜疑着开口:“定是你又要谋害我,我才失手杀了你吧。” 周阑烟暗自沮丧,心想还真是这样没错。可,可那也是她的错!谁让她后来嫁给了王爷,还深得萧燃的宠爱,就连燕帝也为了她差点同西景撕破了脸。 她沈未凉何德何能?! 沈未凉看着少女面上心有不甘的模样,就知道是被自己说中了。她兀自伸了个懒腰,“两心露是假的,你并未中毒。” 女人没再看她,悠悠往院子里走去,“我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干坏事儿,自会安然无虞。” 周阑烟看着她淡漠平和的背影,目光一阵复杂难辨。 重生人员名单:沈未凉、周阑烟 感谢食用,欢迎小天使们评论交流~ 第9章夜遇 晚间时候,芝宜和翠浅兴冲冲地拎了一篮子花瓣,悉数洒进了浴桶中,要给沈未凉泡个花瓣澡。 木桶中升起氤氲的雾气,沈未凉着了件单薄的里衣,有些吃惊地指着水面上颜色鲜艳的花瓣,“这是什么花,怎的这么红?” 翠浅笑嘻嘻地又撒了一把,“姑娘,这是玉铃花,今儿下午才摘的。” 沈未凉闻言,抬腿跨进浴桶中。温热的水漫过肌肤,叫她神情也松懈了许多。 芝宜替她褪去里衣,而后轻柔又不失力道按摩着女人瘦削的肩头,“玉铃花有行气、活血化淤的功效。听说王爷下午同您练了剑,想必一定累极了。” 沈未凉莞尔,微抬了抬下巴问,“萧王爷可是很会折腾人儿的主子?” 翠浅一听,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接口,“可不是嘛。咱们爷自小就脾气差,最看不惯府里那些愚笨不开窍的下人,若是被王爷发现谁敢偷懒混日子,轻则挨骂罚俸禄,重则打断腿丢出去。” 沈未凉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骤然起了层鸡皮疙瘩,偷懒混日子,说得可不就她这种人嘛。 沙场之外的沈未凉,大概形同一个废人。 她总是觉得疲惫至极,所以每每归帝都,都要闭门不出地睡上好几日,除非许怀衣亲自找来,否则没人能将她喊醒。 若她往后呆在摄政王府也这样,怕是会活不成了吧。 等等,她往后为什么要留下来? 沈未凉在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心中登时一惊,随即慌乱地将手臂缩回浴桶中,整个人也埋头钻进花瓣里。 看来她真是被老天爷戏弄过了头,竟这么久了还未思考起自己的后路来。 芝宜见沈未凉埋进水里好一会都没探出头,柔声担心地唤道:“姑娘?您还好吧?” 沈未凉这才从浴桶中抬起脸。湿发搭在肩头,水波荡漾,玉铃花瓣尚沾在女人淡雅的面容上。 艳红之下,更显清绝。 沈未凉略思索了一会,迟疑着开口,“王爷他,可有婚配?” 芝宜同翠浅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二人迫不及待地你一言我一句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爷向来洁身自好,不仅没有纳王妃,而且连一门妾室也没有。” 沈未凉挑眉,他哪是洁身自好,他这分明是无人敢靠近吧。 翠浅还在夸张地接话,“而且爷不仅位高权重,更是拥有万贯家财。姑娘若嫁进摄政王府,那定是一世荣华富贵,不愁吃穿用度……” 沈未凉赶紧挥挥手让她打住,“行了行了,沈某可不敢高攀萧王爷。他该娶一门贵女,助他平步青云才对。” 芝宜闻言,将帕子搭在横架之上,意味深长地笑,“姑娘所言差矣。爷既然带您回来,自然就说明了爷承认您是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 言罢,也不等沈未凉辩驳,芝宜便拉着翠浅退了下去,似要给她留些时间好好想想一般。 沈未凉微叹了口气,伸手掬起一捧浴水,看着玉铃花瓣四处飘零,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堂堂东燕扬威大将军,竟要为了日后的生计而发愁。若没有萧燃出手相救,她一早便死了。天下虽大,除了这摄政王府,她好像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直至水温凉的有些冰人,沈未凉才从浴桶中爬出来,抬着右手擦拭干净身上的水渍,然后套了件干净的里衣,躺在床榻上。 还没等她闭上眼,就听见自个肚子里发出异常响亮的抗议声。 七情六欲之中,唯食欲最为凶残。 古人诚不欺我。 沈未凉慢悠悠坐起来,想起方才练剑时,萧燃那蛊惑人心的眉眼。当真是半分都不输于许怀衣。 男人有自己的放纵不羁,像天空中盘旋的雄鹰,可展翅凌云。同时他又那样桀骜难驯,浑身无一处不跌宕肆意。 本来她同他都是那样闪耀的人,可是现在,看着萧燃她只会愈发自惭形秽。 沈未凉晃了晃头,甩掉一脑袋悲郁的念头,伸手端起青釉覆莲座高脚烛台,点了明火,悄悄朝东厨走去。 - 偌大的摄政王府,东厨里什么吃食都没剩下,干净的像是遭了贼人。沈未凉摸着饿瘪了的肚子,决定自个动手,做碗面吃。 想她也从军了五六年,不仅口泼的很,做饭也是一把好手。不过仅限于,填饱肚子的层面。 索性东厨里各种食材都有,没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出炉了。还没等她拿起筷子尝一口,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沉闷厚重且拖沓的脚步声。 像是什么人受了伤。 沈未凉瞧了眼阳春面,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丢下手里的筷箸,轻声轻脚绕到门口。夜色漆黑一团,沈未凉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临近,刚准备打开门,门却先她一步被来人从外面推开。 一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 沈未凉瞬间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毫不客气地朝着男人肩头砸下去,几乎同时,男人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手中长剑泛着寒光,虽被她堪堪避开,脖颈上仍是落了道长长的血痕。 啧,下手真狠。 沈未凉咬牙,屈腿一勾,将男人也绊倒在地。她一个利落地翻身,就压在男人身上,手中擀面杖刚要锤下去,自己的脖颈就被他一把掐住。 屋外的随从瞧见沈未凉压在王爷身上,当即大惊,抽出佩刀就要砍了她,却听萧燃满是烦躁的一声高喝,“温酽,住手。” 被及时制止的侍卫更加吃惊地停下手,看见自家王爷虽然暴怒着但却忍了下来,有些费力地将身上的女人丢到一边去,“怎么,沈小将军想恩将仇报不成?” 沈未凉这才借着月色,看清了男人愠怒隐忍的面容,“萧王爷,沈某还以为是王府进贼了。” 萧燃掸着衣裳上的灰尘,瞥见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半夜三更跑出来,敢情是饿了?! 没等男人开口奚落,沈未凉倒是眼尖地发现他玄衣深深,染透了血色,遂蹙着眉头道:“外面那个温什么来着,你家王爷受伤了,快带他去看大夫!” 温酽当然知道王爷受了伤,还不是因为她在这儿鬼鬼祟祟的,才引的王爷带着伤前来多看两眼,还挨了一擀面杖。 萧燃摆摆手,瞪着女人示意她闭嘴,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不碍事,温酽你去拿些药来。” 黑衣侍卫虽不解为何要在东厨里上药,却不敢拂逆王爷的命令,遂低头退了下去。 沈未凉动完手,觉得更饿了,也懒得管萧燃在不在,自顾自端起面碗,喝了一大口热呼呼的面汤,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男人被无视之后本就不爽,闻到阳春面的香气之后,就更加不爽了,清了清嗓子,“本王,饿了。” 沈未凉端着面碗的手一抖,抬起清丽的小脸来,不卑不亢,“沈某,也很饿。” 萧燃剑眉一拧,瞪着女人的目光更凶几分,然后连句商量也没有,大步上前夺过沈未凉手中的面碗,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埋头吃起面来。 沈未凉:………(脏话) 女人就这么哆哆嗦嗦又气的没了脾气地等到萧大恶霸吃完了阳春面,伸着脑袋瞧见碗里连一滴面汤也没剩下,终于死心了一般,恹恹地准备回屋睡觉。 萧燃见状,立刻粗鲁地扔下面碗,出声拦住她,“等等。” 沈未凉偏头,见男人伸出大掌推着她朝屋外走去,不由分说将人带到院子里。 萧燃蟒袍上的血迹已然干涸,看不出伤口的深浅来,他却浑然不知痛般,提也未提。 温酽捧着几瓶金创药候在院里有一会儿了,男人径直走上前,在他手中挑挑拣拣,取了几瓶药膏随意地丢进沈未凉怀里,语气敷衍,“脖子上的伤自己处理一下,若够不着就让芝宜她们帮你。” 沈未凉这才想起方才被他划了一道,抬手一摸,脖颈上火辣辣的疼。她都未曾注意到。 不碍事的“不”字刚吐出口,沈未凉就听见萧燃挑眉喝斥,“闭嘴,回屋去。” 女人在他蛮横的目光中默默地咽回余下两字,还算乖顺地抱着药瓶子,掉头朝寝屋走去。 可没想到,萧燃竟然远远跟在后面,送她回屋。 月光倾泻,走廊上透着不知名的花香。沈未凉走得很慢,大抵是想试试身后男人的耐性,到底差到何种境地。 萧燃也不知怎么今日就鬼使神差不放心她,偏想亲眼瞧见她进屋才好,遂耐着性子一路跟在女人身后。 可她走的也太慢了吧,简直是要踩死蚂蚁的速度。 本来二人相距一大截,某暴躁的萧王爷却越走脚步越快,一下子与沈未凉并肩同行起来。 “你这是准备走到天亮?”男人微垂下头看她,语气嘲弄。 沈未凉不急不忙地抬头笑笑,“沈某饿着肚子,自然是走不快。” 呵,小气的女人。 萧燃弯了弯唇,厚着脸皮道:“沈小将军的厨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沈未凉面上温和的表情破了功,没绷住似的嗔怒着瞪起面前的男人来。还真是给了九寸想十寸,得寸进尺! 沈未凉从怀里挑了瓶药效霸道的金创药,重重地掷到萧燃胸膛上,似乎碰着了伤口,惹得男人牵动了眉头。 罪魁祸首这才解了气,大摇大摆进了屋去。 萧燃摩挲着金创药,暗自纳闷,怎么每每碰着了沈未凉,一腔火气就莫名其妙地总能强行压下去,发也发不出来? 明明她那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模样,嚣张至极。 温酽见自家王爷眉头拧着出神,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儿,“主子,可是事情办的不顺利……” 萧燃挑眉,突兀地开口,“往后吩咐厨子,晚间留些糕点吃食作为夜宵。” 温酽:……? 第10章世子 昨儿没吃着夜宵,还平白同萧霸王打了一架,沈未凉早晨醒来时,觉得整个人快要散架了。 芝宜捧着盥盆进屋,一眼就瞧见了沈未凉细白脖颈上的血痕,慌张地惊呼出声,“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沈未凉抿唇,吃痛地抬手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不打紧,给我找件立领的衣裳吧。” 芝宜也没多问,很快便从柜中取了件绣芙蕖花样的立领袄服侍沈未凉换上,“姑娘,方才王爷催促您去送送陛下。” 沈未凉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今日小皇帝就要回宫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去露个面。 听见芝宜口中“催促”二字一出,沈未凉眼前就浮现出萧王爷那张极不耐烦的俊脸来。 念此,女人套绣鞋的速度陡然快了几分。 初春天气微凉,天气却很晴朗,碧蓝之下,花香萦绕,让人鼻子发痒。 孟津翊换上了灿黄的龙袍,衬得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也严肃了许多。身后的周阑烟一言不发地垂首候着,看起来也还算顺眼。 “沈姐姐,两日后的宫宴,朕等你来哦。”小皇帝咧嘴,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沈未凉太阳穴跳了跳,硬着头皮也笑,“沈某,遵命。” 眼见着孟津翊同周阑烟二人上了马车,沈未凉却不想早早回院子去,西景的帝都荣城,有着“天下热闹城”的美誉,可她还一次都未曾去看过。 萧燃抬脚已走到了府门口,瞧见女人仍杵在巷子里,翘首东张西望着什么,遂扯着嗓子唤她,“还愣着做甚?” 沈未凉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殷切,“萧王爷,沈某可以去逛逛荣城吗?” 男人欣然颔首,冲身侧除温酽外另一黑面侍卫吩咐道,“贺御,你去跟着她。”贺御领命,快步流星走到沈未凉面前。 黝黑的少年冲她抱拳,态度恭敬,“属下贺御,见过沈小将军。”沈未凉有些吃惊,乍一听这语气,倒像是她在军中的那些将士们。 奈何烟雨莽苍苍,被暮色埋葬的,不止是过往,还有永远回不去的归人。 女人微微失神,眼眶干涩,鼻尖发红。她瞥见萧燃转身进了府,脚步匆匆,兀自低头吸了吸鼻子。 半晌,才抬起脸来冲贺御笑了笑,“走吧,贺侍卫。” - 西景地大物博,荣城位于心腹位置,汇天下热闹于一处。相较于东燕的文秀之美,西景的百姓显得粗犷也随意许多。城中可见男男女女毫不避讳地走在一块,欢声笑语不断。 沈未凉本是漫无目的地瞎转悠,本着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挤的念头,很快就顺着人流走到一处老宅子门口。 老宅破败,与繁华的帝都格格不入,宅子门前却蜂拥着许多围观凑热闹的人。沈未凉踮起脚朝里望了望,只看见几个官差在对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人拉拉扯扯,口中凶恶地说着什么。 沈未凉伸着胳膊肘捣了捣身后的少年,“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贺御习惯行走在暗处,置身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本就万分不自在,又被女人这么一问,更是满脸窘迫,“属下…不知是怎么回事…” 少年话音未落,人群就被一众家丁打扮的仆人们分成两半,中间强行留出一条路来。紧接着,马车下走出一紫袍束玉革,金边皂靴不染尘的男子来。 看上去约莫同萧王爷差不多大的年岁,长相却比萧燃看上去要温润柔和太多。 沈未凉掩唇小声同贺御耳语,“这位是谁?” 贺御压低了声答,“回沈小将军,这位是惠成王府的世子爷,孟长礼。” 西景的惠成王她是知道的,倒不是因什么丰功伟绩,而是凭借众多的姬妾和红颜知己还有一堆数不过来的儿女们闻名四国。 想来这世子爷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沈未凉带了些同情的目光落在孟长礼身上,却见他走路带风,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进了老宅子,而后又凶又横地赏了几个官差一人一脚。 被踢倒的官差们瞧见来人,一句怨言也不敢有,趴伏在地上颤巍巍地叩着头。孟长礼冷哼一声,似觉得不解气,冲家仆们下令,“清场去,今天本世子要关门打狗!” 本来还在围观的百姓们一哄而散,顷刻间老宅子门前就只剩下沈未凉二人。 女人尴尬地避开孟长礼直直投来的目光,小幅度扯了扯贺御的衣袖,眼神示意少年赶紧撤。 没料想孟长礼却是冲她直呼其名,“沈未凉!” 沈未凉脚下步子一顿,满面狐疑着抬头看向男子。后者仿佛说漏嘴般轻扇了自个一巴掌,紧紧捂住嘴巴,仓惶地背过身去。 “世子爷,认识沈某?” 孟长礼连连摇头,然后转过身来,耍无赖道:“不认识不认识。” 沈未凉挑眉,走近了些,语气不善,“不认识怎会知道沈某的名字?不认识世子爷躲什么?” 孟长礼转了转眼珠子,情急之下大声喊着沈未凉身后的少年解围,“贺御贺御,你家王爷近来可好?” 贺御显然不吃他这套,兀自行了个礼,面不改色的开口戳穿他,“世子爷,昨儿您还同我家主子在一块儿喝茶的。” 孟长礼一张风流倜傥的俊脸涨得通红,没好气得啐他一口,不敢直视女人探究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释,“四……四国谁不知道东燕的女战神沈……沈小将军!我认识你,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沈未凉抱臂,抿着唇瞧他。 自己是很出名没错,但男子这叫法,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熟稔过了头。 可翻来覆去拼命想了一通,沈未凉也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西景惠成王府的世子爷啊。 二人这边胶着着互相打量,那边老妇人却是朝孟长礼行了个大礼,涕泪俱下,“老身多谢世子爷三番五次相助,世子爷的大恩大德,老身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孟长礼眉头紧皱,赶紧将老人家扶起来,“薛夫人客气了,薛校尉为国尽忠多年,是吾辈楷模,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竟敢频频来骚扰您,长礼见一次教训一次。” 薛夫人抹了把眼泪,喃喃自语,“官差老爷们要拆老身的宅子,老身并不是心疼这破房子……只是老身不能走啊……离开了这儿,夫君回来可就找不着老身了……” 老妇人说得断断续续,可孟长礼却明白的很,拉着她的手将人劝进屋去,“薛夫人放心,有长礼在,没人敢动您的宅子!往后您就安安静静地继续住在这儿等薛校尉回来……” 安抚完薛老夫人,孟长礼气冲冲地回到院子里,朝地上跪着的几个官差又补了几脚,方舒了口气,喝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再有下次,胆敢来拆薛校尉的宅子,本世子就将他尚书府给端平了!” 为首的官吏忙不迭应声讨饶,跌跌爬爬带着手下离开了薛宅。 沈未凉见男人气得不轻,前脚刚想开溜,后脚就听见孟长礼闷声闷气地问,“沈未凉,你愿意被骗一辈子吗。” 她又不是蠢蛋,为什么要被骗一辈子? 女人匪夷所思地偏头看他,目光里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大字,有病。 孟长礼一噎。边拽着她朝外走去边解释,“事情是这样的。薛校尉长年在外征战,早些时候就已战死沙场了,可薛夫人却不知情,一直守在老宅中不肯搬走,要等着丈夫回来……” 沈未凉听着,心脏某处传来钝钝的难受。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或许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才算好结局。 可若是至死都没等来要等的人,含恨而终的滋味怕是也不好受。 “世子爷。”沈未凉慢慢开了口,斟酌再三,还是直言不讳,“纸是包不住火的。世子爷认为的善意,却不知是不是薛夫人所认为的善意。” 孟长礼面上一愣,像是回忆起什么来,倏尔大笑,“我知道了。这回,我信你。” 这回?难不成还有上回? 沈未凉听的云里雾里,又抬眼打量起身旁的男子,看了半天,还是觉得实在是面生的很,她确实从未见过。 可莫名觉得很熟悉,也莫名觉得讨喜。 女人试探着问,“世子爷同萧王爷是旧交?”孟长礼想也不想就答,“何止啊,我同萧燃那可是从小绑一块儿长大的,情同手足啊。” 贺御内心:王爷是手足,世子是衣服,可有可无。 沈未凉若有所悟,又听孟长礼嘴碎着开口,“萧燃是我兄长,那你就是我的嫂子,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惠成王府找本世子……” 女人柳眉皱起,“嫂子?” 孟长礼不假思索地颔首,“是啊,你嫁给萧燃,自然是本世子的嫂子……” 沈未凉逼近一步,目光炯炯,“沈某何时说过要嫁给萧王爷了?” 孟长礼又是一怔,觉得自个脑袋里装的可能都是浆糊,净说些不着边际的昏话来。遂继续绞尽脑汁地辩解,“萧王爷……说的!说要娶你!” 沈未凉不置可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万个不相信。萧大霸王怎么可能说这些妇道人家才会聊起的家常来,何况还是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孟长礼他,绝对哪里有问题! 今日双更~感谢食用! 打滚求收藏评论^_^ 第11章承诺 孟长礼是个嘴闲不住的主儿,平日在那惠成王府,净是些惹人厌的家伙们,叫他满腹牢骚没处说。偶尔同萧燃在一块,多说几句又遭他嫌,今日碰见了好相与的沈未凉,孟长礼简直想拉着她聊上个三天三夜。 奈何贺御黑着脸一路防贼似的防着他,孟长礼心里憋屈得慌,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打沈未凉的主意啊。 萧燃那煞神,还不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行至御路桥,官吏在张贴告示。沈未凉远远瞥了一眼,瞧见是桩什么命案。 “荆州刺史遇害……”沈未凉刚念出口,就被身旁的孟长礼打断,“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别看了别看了。” 说着,便将人拉上桥,碎碎叨叨,“这御路桥你没来过吧,那可是咱们荣城三景之一。” 沈未凉被扯的一踉跄,险些栽了个跟头,埋冤道:“不看就不看,你走这么急做甚。” 孟长礼抱歉地松开手,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见女人一个箭步踏着石阶,踩上桥头石栏杆,旋身如燕儿般灵敏地接住摔下桥的少女。 沈未凉左手筋脉损伤严重,无法承受重力,只能单手揽着少女的腰身,足尖勾着桥栏杆,先将她推上了御路桥,自己半边身子还悬在桥外。 贺御见状,赶紧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腕,稍一使劲,把她拽了回来。 被救上桥的美艳少女吓得泪眼朦胧,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娇娇弱弱道了谢,“多谢女侠出手相救,不知女侠尊姓大名?” 沈未凉松了松腕子,温和地笑,“姑娘不必在意,举手之劳罢了。” 少女着明黄的夹袄,青碧色的如意五鼠马面裙随着她的步子一面面褶开。见沈未凉不欲告知名号,少女行了个礼,小脸虽是惨白的,语气却镇静下来,言辞中透着贵气,“小女乃梁相之后,今日之事再次感谢女侠,日后若有用的到的地方,尽管来相府找小女。” 沈未凉闻言,面上仍笑意盈盈,然后抱拳作揖,离开了御路桥。 待到一行人的身影瞧不见了,梁云妆这才敛起面上的温婉神色,抬手狠狠给了身边丫鬟一个耳光,“废物!竟让人差点将本小姐推下桥去!” 桃衣丫鬟面色慌张,“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下,边用力扇着自个脸庞边求饶,“春熙知错了,求小姐饶命!” 梁云妆艳丽的面容带了些恨意,一甩袖子命令,“去把方才撞到本小姐的人抓回府,杖毙了。” 春熙浑身一抖,愁容满面,泪水涟涟,却是不敢反抗,磕了个头后领命退下。 没赏到御路桥的美景,沈未凉并不觉得可惜,毕竟顺手做了件好事,也算功德无量。 倒是孟长礼在一旁摇着折扇不快地嘀嘀咕咕,“梁丞相与咱们是死对头,你救他孙女做甚。” 沈未凉咂舌,瞪他一眼,“世子爷怎么这般小气,梁小姐一介女流,又哪里惹到了您。” 孟长礼翻着白眼不屑,“这梁家女可是惦记了萧王爷许多年了,我看沈小将军啊,是给自己救了个情敌。” 沈未凉挑眉,梁小姐看上了萧燃? 不过与她又有何干系。 女人口气风轻云淡,“萧王爷丰神俊朗,梁小姐娇艳可人,二人当真般配的很。” 孟长礼以扇掩唇,笑得古怪,“口是心非。” 沈未凉懒得搭理他,脚下步子走的飞快。孟长礼笑嘻嘻地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沈小将军饿了没,本世子请你去荣城最好的酒楼吃饭如何?” 女人脚下顿也未顿,却是笑语,“那便请世子爷带路。” - 醉霄楼二层临窗处,沈未凉正在大快朵颐。 对面的孟长礼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八卦,无非是东燕挽香楼里又出了什么新的美人儿;北齐最小的公主又招了什么新的男宠…… 沈未凉听的耳朵都快要长茧了,心里纳闷,八卦最多的还不是数他自个的老爹惠成王。都已经生在八卦窝儿里了,居然还这么爱打听八卦。 酒足饭饱,沈未凉虽没打断孟长礼的滔滔废话,但也没在听。因为隔壁桌还有隔壁的隔壁桌,甚至除了她们这桌,都在议论那被谋害的荆州刺史。 “世子爷,荆州刺史是什么来头?” 孟长礼刚说到南漓那边的八卦事,冷不丁听女人这么一问,倒茶的手猛然一抖,“是你方才救的梁小姐的叔父、梁老丞相的二子,梁康义。” 沈未凉若有所思,“堂堂丞相之子,怎么会做了偏远荆州的刺史去?” 贺御同孟长礼皆是面色暗沉,看起来都知晓些什么。 孟长礼漫不经心地伸着筷箸拨弄着菜肴,“梁康义犯了大错,遭贬谪,去了荆州。” 女人似乎对此事尤为感兴趣,接着问,“刚才听邻桌在说,这梁大人死相极惨,遭人剖腹挖心,死无全尸啊。” 未等到孟长礼回答,贺御却是开口,冷冷道:“许是做多了亏心事,被亡魂野鬼索了命也不一定。” 沈未凉似笑非笑看着二人,心里觉得诡异很。看来这梁康义生前还真是个万人嫌,死后都免不了遭人口舌。 饱腹之后,沈未凉困意上头,没什么精神地要回王府午睡。孟长礼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将人送回了摄政王府,而后跑去找萧燃邀功。 书房焚着龙涎香,窗户半敞开,钻进了些春意来。 孟长礼一推开门,便摇着扇子自夸起来,“萧二哥,你猜我今日碰见了谁。” 萧燃头也未抬,兀自审读着案上摊开的奏折,眉头紧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孟长礼被男人这么一堵,手中扇子摇得更欢,“我今日啊碰见了这摄政王府的准王妃。” 萧燃抬眸,望了他一眼,语气好笑,“怎么,本王这准王妃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孟长礼搬着凳子坐近了些,“她啊,出手救了梁云妆,还对梁康义之死颇感兴趣的样子。” 萧燃冷哼一声,不甚在意,“那又如何,反正很快,她就要同本王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孟长礼笑得贼兮兮,见男人伸手要倒茶水,忙接了过来,替他满上,而后语气关切,“你的伤可好些了?听温酽说那梁老贼奸诈,刀上竟抹了毒。” 萧燃粗鲁地动了动胳膊,胸膛上的伤口不深,清理过后也未曾留下毒素。倒是这肩上,狠狠挨了女人一擀面杖,当下就青紫了一大块儿,至今未消。 男人垂眸,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沈未凉确实有趣的很,重伤后醒来到现在,废了左手,成了丧家之犬,非但没半点寻死觅活的念头,反而活得有滋有味。 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当作个挡箭牌,想必再合适不过了。 孟长礼闲扯了一阵离开后,贺御同温酽也进了屋。黑面少年准确无误地汇报完沈未凉今日所有的行踪后,补了一句,“主子,沈小将军今日从薛宅出来后,问属下要了些银两留给了薛老夫人。说是……回来算在您头上……” 温酽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萧燃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要了多少?” 贺御一本正经道:“五十两。” 萧燃再次扬了扬唇,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金子扔给贺御,心情颇好,“拿去吧,今儿做的不错。” 温酽:……他哪儿做的不错了?! 男人起身,慵懒地抬手捏起一封自东燕送来的文书,丢到温酽怀中,“去将燕帝的文书递进宫里。” 温酽不解,“主子,递进宫中的文书可都是会被太后过目的。” 萧燃唇边笑意更盛,“要的就是让那老太婆看见。” 没了太后那蠢老太婆推波助澜,事情终究还差点火候。 - 处理完手头上的琐事儿,窗外落起了小雨来。春雨细密,着实恼人。 萧燃撑着伞,路过花云院的时候,眼见时辰尚早,倒也没多想,抬腿就迈了进去。 女人蜷缩在窗前,昼眠听雨。青丝被缠绕在葱白的指尖,一圈一圈打着转儿。雨水溅落在窗台,逐渐打湿了她的袖口。 沈未凉却动也未动,浑然不知一般,神情落寞的盯着发丝发怔。 萧燃不知心口漫过的一丝气闷和怅然到底源于何处,也懒得多想,就这么一路走至窗前,开口唤她。 “沈未凉,你想不想回东燕去。” 女人骤然一惊。纤细的脖子缩了缩,回眸瞧他,“萧王爷何出此言?” 萧燃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抬起,拂过沈未凉冰冷的脸庞,而后落在她发梢上。 男人有些笨拙地将她垂下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去,指腹划过她的肌肤,酥酥麻麻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叫他心中微微一动。 沈未凉并未回避,几乎是纹丝不动,只张着漆黑的水眸定定地望向他。 萧燃猛地收回手,面上不耐,“你醒来这么久,就不想知道东燕的消息?” 沈未凉闻言笑了笑,心下有些感动,她知道萧燃方才是以为自己想家了。 才会那般温柔。 “如果可以,沈某一辈子也不想回去了。” 女人说话的语气越平淡,萧燃心中躁郁的火气就越旺。就像是明知道在她身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他却只能瞧着,没法补上。 而他平生最讨厌无能为力。 萧燃弯腰,压下火气,垂首与女人的视线平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商量,“本王与许怀衣不一样,本王不会负你。” 沈未凉同他对视,惊觉呼吸都慢了半拍,萧霸王这是,在向她许诺?! 二人之间沉默好一会儿,四周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未凉终是别开脸,怕陷落在男人深邃无边的眼眸中,“您是摄政王,该娶一门贵女,助您平步青云才对。 萧燃却笑出了声,面上桀骜,眼里轻狂,他凑近女人耳边,一字一句道,“何须平步青云,本王本就在这云巅之上。” 沈未凉耳边轰鸣,一时间雨声褪去,只余下男人低低的带着蛊惑力的嗓音。 “你可想,同本王来这云尖上瞧瞧?” 第12章算计 西景此次的宫宴,说白了只是一场犒劳文武百官的春日宴会。届时三品以上官员皆可带家属赴宴,甚至有幸者,子女还能在宫宴上得到陛下的赐婚。 沈未凉睡眼惺忪地被芝宜拖起来时,窗外还在下着小雨。想起昨儿萧燃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她那仅剩的困意立刻消散了个干净。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呀?”翠浅一挑开珠帘,便冲绣凳上的女子开口。 沈未凉兀自往口中灌了杯茶,故作镇定,“屋里太闷了,我这有些透不过气来。” 芝宜一听,放下手中的帕子,利落地跑去将小窗推开半边,回头微笑,“姑娘有所不知,西景春分之后多雨水,您老呆在屋里,自然会闷的慌,不如多出去走走。” 沈未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似想起什么般问,“宫宴之中,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翠浅应声答,“姑娘放心,奴婢和芝宜姐姐会一直陪在您身后提醒您的。” 沈未凉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乖乖坐着,任由她二人在她乌黑的长发上似要盘出一朵花来。 等女人梳妆打扮的功夫,萧燃候在马车旁,已经快要敲碎了腰间的玉佩,脸上更是写满了烦躁。 “你去,去催催。”男人剑眉一横,抬脚踢了踢身旁的侍卫。 温酽委屈,“主子,您都让属下去催了四遍了……” “那怎么还不来?”萧燃当即怒喝一声。 温酽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进府催人,还没跨进门槛,就瞧见芝宜和翠浅簇拥着盛装的沈未凉缓缓走了过来。 女人当真是生了幅好皮囊,赤金色的宫装将人衬得姿容典雅,气质端庄。再加上她多年驰骋沙场的那份英姿飒爽,明眸皓齿之下,又多了几分放纵不羁、开怀肆意。 萧燃微挑着眉,眼神落在沈未凉身上,倏然就消下了心头的躁意。 她若穿那火红的嫁衣,定压的住。 男人收回视线,率先上了马车,而后半屈着身子,朝沈未凉伸出手,“上来。” 女人提着裙摆,平日就慢吞吞的,此刻每走一步就都更显艰难。 萧燃眼里又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高大的身子朝前倾去,大掌一把勾住沈未凉的腰肢,在翠浅和芝宜的惊呼声中,将人腾空搂起。 金色宫裙在空中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裙摆上烫金的蝴蝶仿佛鲜活着要飞出裙外去。 女人虽也有些无措,但还算平静,双手下意识撑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而后稳稳落在他的怀中。 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萧燃的怀抱总是炙热带着桎梏不可逃脱的意味,却又矛盾地让她心安。 沈未凉半仰起脸,美目流转,带着些嗔怒,“萧王爷怎么这般急躁?” 听闻女人娇嗔的指责,萧燃不怒反笑,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往后成了夫妻,沈小将军该多包容本王才是。” 沈未凉面颊登时一红,推搡着重拍了下男人的肩头,边撩开车帘边啐他,“王爷净瞎说,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萧燃但笑不语。虽然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但他既然已经计划好了,便是无论如何也会写完一个鱉字。 入了宫,萧燃前去伴御驾,沈未凉则被留在御花园休憩。 梁云妆作为丞相的小孙女,更是帝都男儿择偶的第一人选,早早便在御花园中等着宫宴开席。 瞧见沈未凉进来时,少女明艳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她的救命恩人,本以为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侠女,原来竟然也是什么三品官员家的贵女? 梁云妆莫名感受到一股压力和强烈的威胁感,刚想上前套她话,却见太后身边的女官周阑烟将她叫走。 “小姐,茶来了。”春熙捧着刚沏好的茶盏递上,话音未落,就被梁云妆一把挥落在地。 茶水四溅,烫红了春熙的手背,小丫鬟却不敢叫疼,颤颤巍巍跪下讨饶。 “去盯着本小姐的救命恩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梁云妆面色不善,抬脚用力地踢开地上茶盏的碎片,冷声吩咐。 “是,小姐。” - 薛太后已年逾四十,就算保养的再好,精致的面容上仍带了些岁月的痕迹。 “沈小将军闻名四国,哀家今日一见,觉得甚是欢喜。”薛太后半真半假地笑着,话中一片客气,“烟儿,给沈小将军赐座。” 周阑烟听话地上前扶起沈未凉,拉着她在软榻上落座,而后乖顺地垂首立在一旁。 敌不动我不动。 沈未凉淡然地坐在薛太后侧边,双手捧着斗彩瓷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薛太后见她安静自处,不禁心生了些好感,遂言简意赅,“哀家听说了些你的遭遇,虽说咱们西景的摄政王救了你,但沈小将军毕竟还是东燕的将军。” 薛太后顿了一顿,抬眼看见女人神色未变,继续道:“想必养伤这些日子,沈小将军一定想家了。正好,燕帝近日递了文书来,哀家听陛下说,燕帝对小将军那可是用情至深,要用乌幡三座城池来换你回去。” 沈未凉微眯起眼,非但没半点感动,反而差点谩骂出口。许怀衣真当她带了这么多年兵都是吃素的了! 薛太后一介深宫中的女子可能不知情,但她长年领兵在外又怎会看不透许怀衣那点心思。 四国之外的许多小国,有的依附于四大国作为属国而存在,有的则因战败被大国瓜分。乌幡就是个早在数十年前就已消亡的小国,由东燕和西景各自占有一半领土。 许怀衣所说的让三座城池换她回去,乍听之下确实令人动容,可事实上,这些年来赤阳在边境作乱,东燕早已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什么荒凉的乌幡。 用三座城池换她,不过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罢了。或许许怀衣真正想要的,是她战死也说不定。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完完全全闭紧自己的嘴巴。 沈未凉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恍惚。落在薛太后眼里,却是已经被她说动的模样。这等平白又不费力的事儿,她可乐意做的很。 薛太后心情舒畅地饮了口茶,却不知自己早就被萧燃算计了个十成十。沈未凉不知此事还好,现在被太后告知,反而更加深了要留下来的念头。 御书房内,小皇帝也正在谈及此事,肉乎乎的小脸板着,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舅舅,此番燕帝拱手送上的三座城池,咱们当真不要?” 萧燃正握着孟津翊的手,教他写字,语气懒散,“陛下,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的。” 小皇帝撅嘴,将笔尾顿好,小声地反驳,“可咱们有沈姐姐作筹码,也不算是白捡的三座城池呀。” 萧燃闻言,冷哼一声,随手将笔杆子丢开,挺直了腰背,“这筹码可是本王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别说三座城池了,就是再加三座,也不换。” 孟津翊一听,有些着急,也不顾白嫩的手背上沾了墨汁,匆匆起身,“舅舅,您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沈姐姐了吧?” 萧燃嫌弃地掏出帕子擦拭着小皇帝手上黑漆漆一团的墨汁,耐着性子解释,“乌幡旧部各地都在起义,明面上看起来燕帝是给咱们送了份大礼,可实际上却是丢了个麻烦过来。陛下,微臣有一事要教您。” 孟津翊抬起脸,聚精会神地看他,“什么事?” 男人眼里厌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比起筹码,更重要的向来都是人心。” 小皇帝似懂非懂,却是将道理牢牢记在了心中。 离着宴会开席还有些时辰,沈未凉同薛太后告退,还没走出万寿宫,就见周阑烟追了过来,神色紧张,“沈未凉,你不能回东燕。” 沈未凉抿唇,“为何?太后不是巴望着用沈某去换乌幡三座城池吗?” 少女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后娘娘与萧王爷向来不合,总之你不能回东燕去,你得留在摄政王身边,所有的一切才会像上辈子那样重演。” 沈未凉皱眉,“重演?重演又能如何?你重活一世,不应该做出些不一样的选择来吗?” 周阑烟拼命摇着头,目光惶惶,“不是这样的……重新来过,我才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得阻止这一切,我才能活下去……” 沈未凉听的不是很明白,刚想多问几句,却听太后宫里的宫人在唤周阑烟,少女忧愁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进了屋。 沈未凉心下迷惑着出了万寿宫,老远就瞧见春熙鬼鬼祟祟的身影。 女人脚下步子一闪,人就到了小丫鬟的身后,她伸手拽住春熙的衣领,将哆哆嗦嗦的小姑娘拎到自个面前,这才想起,“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家的丫鬟……” 没等沈未凉想起到底是谁家的丫鬟,迎面倒是走来身段婀娜的梁云妆,少女皮笑肉不笑,冲她行礼,“恩人,咱们又见面了。” 沈未凉松开春熙,一拍大腿,“梁小姐家的丫鬟!” 梁云妆暗暗给春熙递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惊慌地跑到她身后去。少女仍看似温婉的笑着,“不知恩人是哪家的姐姐,云妆怎么从未在荣城见过?” 沈未凉直觉感到这梁小姐来者不善,遂笑眯眯打着马虎眼,“沈某初来帝都,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先行告退了。” 言罢,女人便兀自绕过她主仆俩朝御花园走去。 梁云妆望着她出众的相貌,面上的笑容也笼罩了一层暗色。 第13章宫宴 自古宴事便是男女分席而坐。 隔着厚厚的珠帘,沈未凉只能瞧见萧燃漂亮的下颚轮廓线条。男人修长的手指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案几,铜樽中酒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起波澜。 沈未凉看的出神,冷不丁瞧见男人手上叩敲案几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慢慢抬起眼,透过摆动的珠帘,发现萧燃正直直地看向自己,目不转睛。 沈未凉脸上微微发烫,就像是偷摸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一般,敛了眉眼,移开视线。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大太监尖锐的一声,“宴起!” 捧着盘碟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一道道菜肴布在王公显贵面前的案几上。 与此同时,乐起。八音迭奏、玉振金声,舞者入殿,姿态曼妙。 一曲舞毕,小皇帝举起铜樽,向群臣致酒,众人皆起身相和。 等到一系列繁琐的礼节流程做完,沈未凉长吁一口气,暗自道终于可以安心坐下用膳了。 可还没等她吃上几筷子,案几前便被小宫女摆上了个羊脂玉净瓶。沈未凉不解,转头小声问芝宜,“这是在做什么?” 芝宜掩唇笑了笑,解释,“姑娘,这可是春宴的重头戏。各家贵女们可以毛遂自荐去殿上表演才艺助兴,同时也为了博得在场英才俊杰的好感。若是有郎君相中了某家的姑娘,便可将印有自己姓名的竹签投进闺秀案前的瓶中。” 沈未凉咂舌,又问,“那若是情投意合呢?” 翠浅嬉笑着接话,“若是这家姑娘也相上了投签的郎君,拾起竹签便可表明心意。” 沈未凉同她们说话间,已有好几家贵女落落大方地上了殿前,一时间鼓掌喝彩声不绝,气氛热烈。而那些贵女们,如同莺莺燕燕,仿佛都想飞入摄政王怀中。 奈何那男人,却是熟视无睹,半点不为所动。 翠浅看得兴起,凑到沈未凉耳边,“姑娘,您上次舞的剑可比她们都精彩多了!”芝宜也帮腔,“是呀,姑娘若登台定是艳压群芳。” 沈未凉丝毫不感兴趣,默默舀了勺玉蕊羹塞进嘴里,一个劲摇头作罢。她才不愿同这些贵女们争奇斗艳,何况在这大殿之上,又无她心动的男子。 何必费这个功夫。 待到各家闺秀都表演完,便轮到青年才俊们投签。沈未凉眼见着一对郎才女貌的男女携手出了宴席,诧异道:“他们就这么走了?这还未散席……” 芝宜浅笑,“姑娘,她们这是去御花园赏春去了,片刻就会回来。”沈未凉仿佛受到了的文化冲击,再次伸手舀了玉蕊羹,准备压压惊。 她这一勺羹刚塞进嘴巴里,就听见自个桌前,竹签掉入玉净瓶的清脆碰撞声。 沈未凉心肝一颤,蹙着眉抬起脸来,瞧见玄色烫金边的圆领袍上,麒麟昂首。而着此衣的男人却俯下身,一把掀开了珠帘子,在一圈贵女的讶色中,朝女人霸道地伸手,“出来。” 沈未凉一勺玉蕊羹卡在喉咙里,慌忙咽了下去,然后扶着案几慢慢站起身。她自然不敢在这大殿之上拒绝堂堂摄政王的命令,遂表情淡然地将手放在男人的掌心中,在一片唏嘘感慨之下,与他走到大殿上。 直到看见萧燃撩着衣袍跪下,沈未凉面上这才露出些许困惑而又震惊的神色来。怎么回事,不是要一同去御花园赏春吗?怎么跪下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微臣心悦沈小将军已久,今日趁此春宴,想请陛下成全我二人。” 萧燃话一出口,语惊四座。 且不说梁云妆等心慕他的贵女们如何掐白了指尖,就连龙椅旁的薛太后也坐不住般放下茶盏,出声提醒,“摄政王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萧燃横眉,没什么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微臣,求娶沈小将军。” 薛太后被他笃定的口吻气的面色无华,“那还真是不巧,燕帝近日才下了文书,要用三座城池换沈小将军回东燕。如此用情至深,摄政王不该横刀夺爱吧!” 此番话出,满座又是哗然。 萧燃抬眸,目光泛着冷意,弯唇却笑得不屑,“太后娘娘言重了。本王与沈小将军情投意合,恐怕横刀夺爱的是燕帝才对。” 薛太后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转脸问向萧燃身边站得笔直的女人,“沈小将军,摄政王所言可否属实?你可愿嫁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沈未凉屈膝跪下,语气平静,“沈某,愿意。” 大殿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足足安静了十几秒。最后还是孟津翊打破了沉默,抚掌大笑,“既然你二人果真同心合意,朕也有成人之美,便赐婚于你们。” - 宴会散席之后,沈未凉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她方才,好像答应了桩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把自己给卖了。 出神间,倒是梁云妆同她擦肩而过,重重撞了她一下,而后故作抱歉,“恩人,哦不,该改口叫摄政王妃了。” 听出少女话中奚落,沈未凉懒得搭理,抬腿便要往外走去,却被梁云妆伸手拦住,“本以为你是恩人,谁想却是我梁家的仇人,你可记得我大哥梁燕尘?” 沈未凉拧着眉细想了一番,脑海里确实浮现出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来,漠然道:“你大哥品行不端,在别国还敢滋事生非,沈某确实给过他点教训。” 梁云妆娇容生怒,“教训?你打断了我大哥的双腿,就只称其为教训?” 沈未凉被她吼的耳膜发震,避开了些脸,语气平淡,“沈某若真想如何,就不会留他一命。” “你!” 梁云妆气极,扬着手掌想朝沈未凉劈头扇去,却被女人先一步握紧了腕子,“梁小姐,注意身份。再者,沈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言罢,沈未凉用力甩开她的手腕,少女踉跄着后退,险些栽倒,目光恶狠狠盯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却无可奈何。 出了大殿,阳光明媚,竟刺得人睁不开眼。沈未凉慢慢吐出一口气,总觉得事情愈发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偏离去了。 “沈小将军!”孟长礼瞧见女人蹙眉发愁的样子,老远便摇着扇子跑了到她跟前,“现在可以叫你嫂嫂了吧。” 嫂他娘的。 沈未凉压下额上暴起的青筋,假笑“贤弟客气了。” 孟长礼皮厚着脸皮搭在女人肩头,“等你们大婚之日,本世子定会备一份大礼前去道贺!” 沈未凉睁圆了双眸反问,“大婚?” “对啊,方才陛下不是说准备拟旨,让你俩择日成婚。”孟长礼说得兴起,扇子摇的“呼呼”作响,“你还别说,摄政王大婚,定要成为今年西景最为轰动的事儿了……” 沈未凉心里觉得不踏实,遂拎着裙裾就往外走,孟长礼本搭靠在她肩头,冷不防肩膀被抽走,他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着差点没站稳。 “哎……走这么急做甚……” 一路匆匆赶到马车旁,果然看见萧燃长身玉立在那儿,面色不耐着,似乎在等她。 沈未凉细细喘着气,抬眼看着男人,“萧王爷,我们谈谈吧。” 萧燃喉腔发出声轻笑,不动声色瞥了眼四周后,忽然将人拉到身边,一手扶住女人的瘦肩,另一手撑在马车壁上,垂首低语,“宫中遍布太后的眼线,先离开这儿再说。” 沈未凉屏住呼吸,整个人被他笼罩在怀里,二人几乎耳鬓厮磨着,气息缠绵,叫她心跳如擂鼓。 哪怕这一切只是萧燃在做戏,却做的逼真至极。 女人乌黑的睫毛轻颤,像是扇动不停的蝶翼。萧燃想起方才在大殿之上,她跪在自己身旁的那一句“愿意”,眸中笑意渐生。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长街绵延,亥时定昏,夜色寂寥。 “想同本王说什么?”男人仰靠在软垫上,神色轻松。 沈未凉坐在另一侧,徐徐道:“萧王爷,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吧。王爷心怀天下,自不能叫大权旁落薛太后等妇人之手,沈某也甘愿做这挡婚之人,替王爷解决后顾之忧。” 萧燃抱臂,见她知晓的透彻,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沈小将军想要什么?” 沈未凉淡淡一笑,“沈某所求,不过安稳二字。待到王爷扫清障碍之时,予沈某一封和离书即可。” 萧燃盯着女人平静如水的眉眼,再次弯了弯唇。她倒是看得开,人生无常,偏有人能将其当作是常态。 宠辱不惊,说者易,做者难。 男人低低开口,“沈小将军聪慧,本王同你做了这个交易。往后无论世事如何,本王定护你长夜安稳。” 萧燃不笑的时候,面容坚毅,此刻没有骇人的杀意,连周身散发的戾气也逐渐温柔起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认真。沈未凉忽然就想起多年前,许怀衣站在柳树边,对她许诺的样子。 大风起,年轻的帝王说这江山万里都会是用来迎娶她的嫁衣。可她终究没等到鸾凤和鸣那一日,却先等来了自己的死期。 大风散,誓言随往事一同消失殆尽。 沈未凉这一刻才清晰的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的东燕,她的故国,和她的少年。 她在千山千里外,而许怀衣还在几生几世前。 永无瓜葛,再难回头。 第14章大婚 榆林街若柳巷,相府门前一片缟素。 萧燃玄衣墨靴,玉冠束发,纵身跃下骅骝,蟒袍翻飞。 相府门前白布衣裳的小厮以为摄政王是前来追丧悼念,慌忙上前禀言,“大人,相爷有令,今日闭门谢客……” 话音未落,相府漆红的大门已被萧燃一脚踹开,门上狴犴衔环,铜环碰撞着作响。 “哎……大人……”小厮惊慌着想要阻拦,却被贺御同温酽二人齐齐推开。 萧燃快步流星,一路行至大堂。梁相垂垂老矣,却在这耄耋之年经历了丧子之痛,老人拄着拐杖,面对这不速之客,面色萎白,怒火中烧。 男人却没有丝毫愧歉,单手按在剑鞘上,面容肃杀,玄衣深深,在一片素白色中尤为突出。 “今日是我二弟出殡之日,梁家不欢迎摄政王大驾!”梁滕纪作为梁相的长子,也是一家之主,虽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多有怨言,可毕竟死者为大,遂怒喝着欲将人赶出去。 可一众家丁还未靠近萧燃,就已被贺御三两下踢翻在地。温酽跟在自家王爷身后,恶声恶气,“梁康义此等肮脏小人,也配入土为安?” “你说什么!”梁滕纪被他一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当即挥手,“来人,将摄政王给请出去!” 萧燃抬眼,杀气毕露。他似暴怒至极地拔剑,狠狠一挥便将棺椁前竖立的白幡砍断,而后男人踩着幡面上前,眸中不加掩饰的净是恨意,抬腿便是一脚,蛮横无理地踢开了棺椁的盖板。 棺盖落地碎裂成两半,满院慌乱成了一锅粥,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这等大不敬之事,恐怕全天下除了他萧燃,再也没人能做得出来。 最后还是梁相将拐杖敲的“笃笃”作响,气的声音都在发抖,“萧家小儿,欺人太甚!你今日做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老夫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禀告陛下,将你严惩!” 萧燃不屑,长剑在手腕上转了个圈,然后一把收回剑鞘中,语气狠戾的叫人发怵,“善恶终有报,天不报,本王来报。” 梁相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昏倒在地,索性家中小辈们将老人家稳稳扶住,梁相这才勉强支撑着站立,“萧贵妃之事,摄政王已经杀了康儿报仇,难道连死后还要让他不得安宁吗!” 萧燃挑眉,胸腔中的火气愈发深重,暴怒着开口,“从他招惹了阿姐那一刻开始,就该知道,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休要太过放肆!”梁滕纪大怒,事已至此,堂堂相府这点颜面还是要留的,于是拔剑与他相对。 男人拳头紧握,混不在意面前的梁滕纪,而是近乎残暴地冷笑着下令,“温酽,去给本王将梁康义的灵牌给砸了。往后修一次,便砸一次。” 温酽抱拳领命,目光狠辣,“属下遵命。” - 沈未凉春日懒困,睡至午前方醒,用了膳后百无聊赖,便推开院门想出去走走。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就瞧见萧霸王怒气冲冲路过王府花园。 虽说萧燃每日都是一副易怒易爆的模样,可今儿远远一瞧,就知与往日不同。 平日里萧霸王的怒气是从表面透出来的,时有时无,来得快去的更快。而现在,沈未凉隔着好几里,也能感受到男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煞气,颇有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邪佞之姿。 让人莫名畏惧,敬而远之。 可偏偏在这种,一个新来乍到的杂役走路没长眼,同男人撞了个满怀。小厮手中抱着的果篮子被撞翻,摔落在地上。 那人抬头看见满面怒容的摄政王,顿时惶恐地跪下,伏首不敢说话。萧燃被这么一撞,眉头拧的更紧。 他沉默着盯住脚下跌落的苹果,觉得方才将那梁家人教训的还不够,胸口仍憋着一股闷气,郁躁不得解。 男人遂使小性子一般,抬脚狠狠踢开苹果,抿着唇大步朝前走去。 红彤彤的苹果一路滚着撞到树下,烂成了好几瓣。那新来的小杂役还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仿佛受到惊吓过度。 沈未凉慢吞吞从院里探出身子,走到小厮身前伸手扶起他来,宽慰道:“王爷已经走了,没事了。” 年轻的杂役这才弓着身子行了个礼。沈未凉瞧见他面上额发长得很长,盖住了半张脸和低垂的眼睛,似不愿开口般,他捡起地上散落的水果后,转身就离开了花园。 沈未凉也没多想,绕着花园里的小池塘闲逛,却终觉得那小厮长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 “姑娘!”翠浅一声清脆的叫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思逛园子呀,三日后就是您同王爷的大婚了!” 女人还未回答,翠浅就拉着她的胳膊轻推着她朝外走去,“姑娘,绣坊的人已经在店里候着您啦,晚些时候还要去挑些首饰……” 沈未凉闻言,忽然偏头问,“怎么就你一人忙前忙后,芝宜呢?” 翠浅怔了怔,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一五一十道:“姑娘,芝宜姐姐家中出了些事儿,待您成婚之后去瞧瞧她吧。” 沈未凉步子一顿,正色,“怎么回事儿?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翠浅俏丽的小脸一下哭丧起来,无措地摆着手,“姑娘这可使不得!王爷吩咐了今日要将这些都采办好,明日完聘,后日就是大婚了!况且芝宜姐姐那儿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您还是先同奴婢去量衣吧。” 沈未凉思忖片刻,还是跟着小丫鬟上了马车。也罢,反正婚事将近,那就等完婚之后再去瞧瞧芝宜到底如何了。 马车驶到绣坊门前停下,女人刚掀开车帘子,就看见孟长礼半蹲在路边石墩上朝她挥手,嘴一咧露出八颗白白的牙来。 他身边环了一圈家丁,有的端着茶水,有的递着点心,还有的摇着扇儿。孟长礼俨然一副世家纨绔的模样,看得路人皆绕道而行。 沈未凉被他夸张的阵势惊呆,咂舌道:“好巧啊世子爷。” 孟长礼一跃而起,小跑着过来,轻拍着她的肩,“不巧不巧,本世子在此恭候多时。” 沈未凉也不知是他自来熟,还是自个面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俩没这么熟吧?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未凉压下心头的疑虑,开口问,“世子爷在这绣坊门口等我做甚?” 孟长礼活动了两下蹲麻的双腿,笑答,“自然是来替你挑选嫁衣了。哎,你别露出纳闷的眼神来,咱们有缘相识一场,往后还要一同经历许多事儿,此番你临出嫁了,身边总不能没有娘家人。这样吧,本世子暂且做你兄长如何?” 沈未凉被他一大段话给绕晕了过去,“兄长?” “哎,好妹妹~”孟长礼没皮没脸地嬉笑着应声,然后朝绣坊里走去。 “……” 翠浅看着男人潇洒自如的背影,没忍住附在沈未凉耳边嘀咕,“姑娘,世子爷怎么神神叨叨的?您二人之前就认识吗?” 沈未凉耸肩否认,“我可没世子爷这么尊贵的兄长。” 绣坊掌柜的是位年轻的美娇娘,瞧见沈未凉后,掩唇笑,“听闻摄政王捡了个大美人儿回来,奴家一开始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确是王爷的福气了。” 沈未凉客气的也冲女人笑了笑,张开双臂让她测量尺寸。 孟长礼则呆在一旁挑挑拣拣,对着一叠布料选的格外认真。 “世子爷对这嫁衣很了解?”沈未凉挑眉,话中带了几分戏弄之意。 孟长礼却恍然未听出来般,头也不抬,手上动作翻得更快,“那可不,怎么说我爹也娶了十几房妾室。没吃过猪肉,那猪跑也见的多了去了。” 沈未凉笑出声,面色也随和了许多,“那沈某就先在此谢过世子了。” 孟长礼嘴里嘟囔着,“客气客气。”话没说完,就像找着宝似的抽出一卷织金穿花凤锦锻来,伸手一抖将其展开。 锦上鎏金丝富丽明快,配上正红底色,看上去尤为华贵典雅。 孟长礼瞧见女人眼中的惊艳之色,朗声笑道,“掌柜的,就它了。” 二人采办完,近酉时方打道回府。天色渐晚,摄政王府灯火阑珊。沈未凉一回到院子里,发现萧燃正坐在石桌前盯着杯中茶水出神。 男人硬朗的轮廓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反倒显得柔和许多。沈未凉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突然高声一喝,“王爷!” 果不其然萧霸王被吓了一跳,眼眸微不可见地颤了颤,转而看向笑的开怀的女人。 沈未凉笑完了,发现萧燃沉默着,面色平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遂开口问,“王爷今儿过得不好吗?” 男人抿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唇齿间苦涩,“应当是高兴的。大仇得报,恩怨已了。” 沈未凉一听,在他身边坐下,声色轻轻,“王爷,我娘亲很早便去世了,幼时每每见着别家孩子有娘陪着,便总是哭闹个不停,仿佛在埋怨为何我娘早早就丢下了我。” 萧燃听着,睨她一眼,神色未变。 沈未凉移开男人手中已冰冷的茶水,继续道,“后来爹爹同我说,如果我能安然成长,独当一面的话,娘亲就可以安心的离开,投胎转世,重新开始。自此我便再也没有哭着闹着要娘亲回来过。” 女人眉眼盈盈,似安抚又似劝说,“王爷,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萧燃扬眉,轻吐出口气来,不屑地哼声,“本王自然明白。” 女人但笑不语,刚准备进屋,听见萧燃话题陡然一转,“沈未凉,你可准备好嫁给本王了?” 沈未凉闻言,抠着石桌子,垂首低语,“王爷,我们说好了的,这场婚事只是交易。” 萧燃欣然颔首,“没错,本王自然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沈未凉抬起头,脸上刚绽出点笑容来,又听见男人恶劣而痞气地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投怀送抱,先动了心。” 沈未凉握住茶盏的手一抖,面上差点没绷住。她先动心?不存在的。她怎么可能会对萧霸王这种凶神恶煞的杀胚动心? 沈小将军的打脸之路开始了~ 打滚求收藏评论~ 第15章大婚II 芝宜不在府中,又赶上大婚将至,翠浅忙得简直团团转。沈未凉寻思着毕竟是二十年人生头一回,她虽并无爱意,却也想往后图个安稳,暂且依附于萧燃的。 按照东燕的习俗,女子出嫁前要用五色缕编织彩绳,在行合卺礼之前,为夫婿佩戴在手腕上。寓意着招祥避厄,祈福纳吉,良缘永结。 彩绳她是会编的。甚至为此还特意向阿姐学习过如何去编织。少女时的心思总是单纯又剔透,一心为一人,便心心念念都是那人,眼前是那人,以为未来也定会是他。 可惜技法学的娴熟之后,她却从未有机会用上。重活了两世,谁想这彩绳竟是要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萧霸王戴上了。 念此,沈未凉忧郁之中又隐隐想要发笑,还真是命运弄人。 换了身行动方便的圆领袍,女人脚步轻快地离了王府。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昨儿去的绣坊隔壁开了家豆花铺子,看样子还挺诱人的。 一路行至豆花铺,小小的店面儿里已然塞的满满当当全是人。 店主是个精壮的青年,头上系的额带已被汗打湿,他身穿着粗布衣裳,手中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磨盘磨豆腐,面上还带着笑,大声冲来往的人流吆喝,“豆花~新鲜的豆花嘞~” 沈未凉寻了个里边僻静处,点了份甜豆花。豆花白如雪,细绵如沙,入口鲜甜,一如记忆里将军府的厨子做的那般。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些想家了,沈未凉捏着汤勺搅拌着豆花,微微有些出神。成婚这等大事,本该有家人陪伴,本该受众人祝福,本该夹杂着不舍和喜悦。可她身处异乡,什么都没有。 连眼泪也没有。 女人自嘲般笑了笑,舀起一大勺豆花塞进嘴巴里,拼命将脑海中这等消极低落的情绪赶走。 还没等她重新振作起来,却听店内传来一阵嘈杂的交谈声。为首的胖硕男子言语粗鄙且语气嚣张,“听说没,昨儿摄政王掀了梁相二子的棺材,还砸了人家的灵牌,真他娘的晦气!” 同桌的人接口,“可不是吗,摄政王本就像个煞星似的,也不怕半夜被他杀死的冤魂齐齐来找他索命!” 胖子又道,“摄政王干了这等败德之事,听说要被罚去乌幡平叛了。这叫什么,这叫活该!他娘的要是死在战场上才好!” 沈未凉听着听着,忽然扔掉手中的汤勺,有些惋惜地瞥了眼碗里还剩了一大半的豆花,而后单手拎着碗,面无表情走向胖子那桌。 交谈声还在继续,谩骂仍未停止。女人不假思索地伸手将半碗豆花悉数扣在了胖男子的头上,又快又狠。 尚且温热的豆花顺着胖子惊愕的面颊一路流下来,乳脂黏稠,衬的他容色尤其可怖。 同桌的另一人诧异地指着沈未凉,“你!你这个疯女人!” 沈未凉轻笑着摇头,“疯女人?那我便疯给你看。”言罢,她抬腿就是一脚踹翻了桌子,顺势勾住长凳,脚腕用力抽回来,那人便摔了个狗啃泥。 这番动作之后,店铺里突然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豆花滴落的声音。 胖子这才暴怒着回过神来,双手挥着就要朝跟前瘦削的女人揍去,可连她的头发丝儿还没碰着,自己就被踹翻在地,胸口处被一只月白色皂靴重重踩压着,半分也动弹不得。 沈未凉屈身,睥睨着躺在地上的胖子,语气凶悍,“往后若是再敢嚼摄政王的闲话,你的下场就跟旁边的豆花一样,淅淅沥沥的烂成一滩水。” 胖子和同桌的人又气又惧,口中嘟嘟囔囔还在骂着些什么,却是不敢造次,只能结伴仓皇逃出店去。 沈未凉看着满地狼藉,有些惭愧地摸摸鼻子,然后给店主递上了点碎银作为补偿。 只是可惜了这些美味的豆花,白白浪费了去,她才刚吃了小半碗! 虽然豆花没吃尽兴,但是正事儿还得办。沈未凉向路人打听了杂货铺的位置,可到了店跟前,却迟疑着打量了许久不敢进去。 这肆宅,不仅阴森森的开在街角,连个牌匾也没有,青天白日之下,朝里望去更是黑漆嘛乌一片。 女人抿唇,蹙着眉上前用力敲了敲门板,“有人吗?” 屋里隔了片刻,传出个幽幽的苍老的女声,“进来。” 沈未凉循声走进店铺,她前脚刚落地,四周便亮起一片通亮刺目的烛光来。顺着光线,她这才看清柜台前坐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脊背佝偻,面色暗黄。 “掌柜的,这儿可有东燕的五色缕?”沈未凉环顾四周后,微笑着出声询问。 老妪颔首,弯下腰去,从抽屉中翻翻找找,而后捧出一堆缠绕在一起的五色缕,“老身这儿有数十种丝线之多,不知你要的是哪一种?” 沈未凉疑惑,这五色缕不就是五种颜色的丝线合在一起,她怎么不知还有诸多类别可言? 女人干笑着问,“有什么区别?” 老妪捡出一根五色缕来解释,“老身乃南漓术师,精通各类法术。就譬如这根,老身下了欢喜咒,用它编成的彩绳可以让新郎愈发心悦于你。” 老妪见女人没什么反应,又挑出一根补充道,“还有这个,老身下了锁情咒,保准新郎官牢牢倾心于你,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这根比较厉害,老身下了剜心咒,若是新郎有负于你,便会心如刀剜,生不如死。” “还有这根……” 沈未凉听得头皮发麻,这架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江湖骗子吧。她遂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要最普通的五色缕就行。什么咒也别下!” 老妪神色一愣,而后慢吞吞翻出一根看起来与其他没什么不同的五色缕来,递给她缓缓道,“下了咒的要十文,没下咒的要一两银子。” “什么?”沈未凉咂舌,“没下咒的为什么却更贵?” 老妪一本正经道,“这普通的五色缕虽没下咒,但有更为珍贵的东西在上面,是老身的祝福。” “祝白头永偕,片石三生。” 沈未凉哑然失笑,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扔给老妪,“承您吉言。” - 傍晚的时候,等到沈未凉回了王府,暗中跟了她一整日的贺御也回到书房向王爷复命。 萧燃正在吩咐温酽此去乌幡的诸多事宜,冷不丁瞧见贺御进来了,手上动作未停,却是分心道,“往后若无危险,不必事无巨细地汇报她的行踪。” 黑面少年人听了,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来,思忖良久,“王爷,沈小将军今日砸了豆花铺子,起因是有人说了您的坏话。” 萧燃一听,抬眼问,“她可有受伤?” 贺御摇头,“并无,倒是伤了别人。” 温酽没好气地瞪他,“呆子,那这算何危险之事?” 贺御一本正经解释,“王爷若见了方才护短的沈小将军,恐怕会心动。这算不算危险的事儿?” 萧燃弯唇,举着手中册子作势要砸他,后者灵巧地闪身溜出屋子。男人丢掉书册,敛下眸中流转的笑意。 似乎可以想象到沈未凉跋扈飞扬的神态,那是一早便刻在他脑海中的模样。 红缨枪鲜艳,银叶甲绚烂。 她原本就是那样耀眼的人。 “王爷?”温酽眼见着自家主子从眼藏笑意逐渐变成苦大仇深的表情,没忍住出声唤他,“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燃回过神,烦躁地推门而出,“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男人走进花云院的时候,翠浅行了个礼,“王爷,沈姑娘在沐浴。” 萧燃没说话,人却是停在屏风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亮格柜上摆着的一盆美人蕉。 也就过了片刻,女人洗净出来,换了身素白的里衣,外面罩着件明黄的大袖衫,乌发在脑后簪起,水眸定定地瞧着他,“王爷怎么来了?” 萧燃喉间发紧,指尖失控地一用力,险些折断了架上的美人蕉。 “王爷……花儿要被您掐死了……”沈未凉见他沉默着,遂小声开口提醒。也不知萧霸王今日着了什么魔,连盆娇花都不放过。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杀胚。 萧燃闻言,粗鲁地将美人蕉推到一旁,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明日就是大婚了,你可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沈未凉歪头想了想,摆手道,“沈某没有什么缺的。” 男人目光灼灼看着她,而后别扭地移开视线,“如此便好。” 二人之间再次恢复到令人尴尬的沉默当中。萧燃不说话,沈未凉也沉得住气,安静擦拭着自个的长发,闭口不言。 男人瞧见她左手使不上力,始终只能擦到半边青丝,想着二人往后怎么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遂拧着眉上前,屈尊降贵般开口,“本王帮你。” 沈未凉听见萧燃低沉的嗓音突然环绕在自个身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半步,“不敢劳烦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话未说完,女人手中的帕子已被他一把夺了过去,萧燃霸道地握住沈未凉瘦削的肩头,将人按在交椅上。 擦拭头发这种细活儿,大概天生就不适合萧霸王。他的手,是用来提刀舞剑的,何曾被这三千青丝绕指过? 女人发端湿漉漉的,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叫他心中一阵波澜起伏。萧燃耐着性子还算温柔地擦拭了一会儿,很快便没耐心似的,加快了速度。 “嘶……”沈未凉惊觉脑后长发缠绕在一块儿打了个结,猛地被拽动,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男人肉眼可见的身躯一僵,甚至有些慌乱地捻起她的发丝小心翼翼解着结,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沈未凉忍俊不禁,萧霸王这幅强烈的反差萌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萧燃瞧见女人扬起唇角,心中气闷,恶声恶气道,“打了个死结,本王替你一刀剪了罢。” 沈未凉笑容瞬间消失,急忙回头阻止,生怕男人一怒之下真将她乌发都给绞了去。 她这边抬起头,那边萧燃正好垂首,二人额头好巧不巧响亮地碰撞在一起,痛得沈未凉摇晃着朝后仰去。 男人适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捞进自个怀中,帕子落地,女人发尖湿哒哒还在滴着水。 温香软玉在怀,萧燃眸色渐深,呼吸也陡然加重。 她这幅眼中慌措,羞意满颊的模样。竟叫他有些舍不得走了。 感谢在2020-01-1921:31:11~2020-01-2013: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书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大婚III 沈未凉直至凤冠霞帔在身,入目皆是头顶方巾的一片赤红之色,仍有些惶惶不觉真。 省去了迎亲的过程,拜堂来得太早,让她心跳的太过急促。垂下眼,沈未凉清晰地看见身旁的男子绯红的衣袂,以及二人牵着的红绸。 王府大堂供案上香烟缥缈,灯烛辉煌,老王爷和王妃的牌位呈于正中央。傧相二人交替高声应和,“跪,献香。” “一拜天地,鞠躬。谢天地为媒,两相守,天长地久。” 沈未凉轻撩了撩裙裾,瞧见红绸另一端落下,便屈身鞠躬,屈膝叩首。 “二拜高堂,鞠躬。谢父母祖先,华堂吉庆,百世其昌。” 萧燃掀开袍袂,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对着供案上的牌位虔诚叩拜。 “夫妻对拜,鞠躬。祝相敬如宾,永结同心。” 沈未凉转过身,瞧见男人一双骨骼分明且修长的手掌捏紧了红绸。她慢慢跪下与他对拜,听见耳边传来傧相响亮的一声,“礼成。” 叩首圆缘敬天赐良宵,从此今生一条船,唯你我两岸。 - 洞房花烛夜。 沈未凉不是没期待幻想过,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变故,她早就不能只顾着她自己,更别谈什么成亲嫁人。 撒帐的喜果滚的四处皆是,女人端坐在殷红的床榻之上,身段纤细,安静如水。 红盖头掀落,沈未凉微颤了颤眼眸,有些失神地望着身前伫立的萧燃。他未穿着大红的喜服,甚至,也没穿平日玄色的蟒袍。 而是笼着一领绀青团花袍,外披乌金麟甲,腰间蟠龙双环佩铿锵。 这身装扮沈未凉再熟悉不过。她曾数年如一日,褪红妆,着戎装,守在那片土地之上。 可没料想,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萧燃竟是这幅要出征的模样,叫她措手不及。 沉默了好一会儿,男人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本王要去乌幡平叛,即日出发。” 沈未凉想起昨儿在豆花铺听来的消息,这才了然。萧霸王闹了梁相二子,荆州刺史梁康义的葬礼,惹得太后震怒,他便自请去镇压乌幡起义了。 沈未凉虽不太关心别国政务,但她又不傻。那晚东厨遇见萧燃受伤,第二日便传出荆州刺史的死讯,且死法极其惨烈,她便猜到定是这男人的杰作。 随后萧霸王又砸了人棺材,摔了人灵牌。甚至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自请去乌幡。沈未凉倒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他自个谋划好的结果了。 “王爷,还没喝合卺酒。”沈未凉淡淡出声,直起腰来,走到红漆案几前,斟满青铜合卺杯。酒水流过内部中通的酒杯,杯盏上凤凰展翅,立于瑞兽。 女人举杯,小抿一口,继而递给神色凝重的萧燃。后者不假思索,饮尽杯中酒。 沈未凉自始至终也没开口问一问事情的缘由。萧燃看着她愈发平静淡漠的脸庞,心中躁郁夹杂着怒火就愈烧愈旺。 他自是声名狼藉,积怨颇深。以往也从未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可现如今瞧见女人似混不在意,甚至连半句怨言都没有,又叫他愤懑难当。 萧燃本就是急性子,凡事求一结果,偏偏沈未凉慢热,从未想过迎合抑或是挣个鱼死网破。 叫他一腔怒意,怎么也发不出来。 正当男人愠怒着转身欲离开时,沈未凉从袖中摸出一根彩绳来,轻扯住萧燃的窄袖,然后抬手慢慢替他戴上,系紧。 “王爷,虽然绳子丑了些,但这是妾身的一片心意。希望它能佑王爷所向披靡,诸事顺遂。” 萧燃盯着手腕上一圈歪歪扭扭五色缕编成的彩绳,忽然就消下了心头的暴怒。 她肯改口称妾身,也肯替他编彩绳。就说明这桩婚事,她是认可的。 男人喉腔中当即发出一声轻笑来,顺势抓住沈未凉的手臂将人带进怀中。猝不及防之下,女人双手抵在冰凉的铠甲上,仰起脸瞧他。 嫁衣如火,在他眼眸中灼烧。好像那些炙热而浓烈的情绪,只有她能够抚慰熨平。 萧燃垂首,半是戏弄半是亲昵地附在女人耳边笑语,“洞房花烛夜,本王日后定会给你补上。” 沈未凉闻言,面颊一热,有些慌张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艳艳的裙裾在空中足足转了个大圈。 萧霸王平日一副凶胚样,未想撩起人也绝不手软。 萧燃瞧她绷不住面上镇定的神色,嘴角噙着的笑意就更浓,“有什么事儿给本王传书,当然,没什么事儿也可以。” 沈未凉敛眸,压下眼中盈盈浅笑,“妾身知道了,王爷多加保重。” - 萧霸王连夜离开了帝都,沈未凉一人睡在婚房中,倒是望着鲜红的床帐子,差点失眠。 她方才被萧燃出言调戏,自己似乎也没那么抗拒,甚至心情还挺轻松。 沈未凉翻了个身,被床铺下撒的喜果膈得生疼,索性一骨碌坐起来,撑着下巴发怔。 在摄政王府呆久了,或者说在萧燃身边呆久了,总给她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之感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七想八想了一整夜,天快亮时沈未凉才睡着,这一觉就睡过了晌午。 翠浅进屋时,听见女人揉着自个肩膀问,“芝宜还没有回来吗?” 小丫鬟心下有些感动,原以为大喜的日子,沈未凉早该忘了这茬子下人的事儿,却没想她竟主动提起来。 翠浅思量了片刻,一五一十道,“您有所不知,芝宜姐姐其实同未婚夫定了亲,本该年末就成婚了,可是最近……最近出了点岔子……” 沈未凉披了外衫,不解,“什么岔子?难不成未婚夫跟人跑了?” 翠浅错愕,“您怎么知道?芝宜姐姐的未婚夫不告而别好些日子,后来竟在梁府被人发现与府中奴婢苟合。” 沈未凉难以置信地吐槽,“他不会要纳了这奴婢为妾吧?” 翠浅“哐当”一声放下手中的面盆,眼中带着崇拜,“夫人您也太厉害了,这都能猜对!梁府丫头与外人有染,梁家小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让芝宜姐姐的未婚夫纳了自个的婢女。芝宜姐姐知道了,悲痛万分,就去质问未婚夫婿,谁料想,她那夫婿偏说是有人设圈套陷害自己,不愿娶梁府的奴婢。” 沈未凉琢磨着,这事情怎么这么像往日看过的话本情节呢? 见女人没出声,翠浅继续道,“芝宜姐姐自然是相信未婚夫的,便去找梁府那丫鬟讨个说法,谁知竟被梁二小姐打了一顿丢出来,这才告了假,在家中养伤。” “什么?!”沈未凉一惊,当下提高了好几度音,“偷人还有理了?” 翠浅也气愤地跺了跺脚,“就是!梁二小姐欺人太甚!” 女人扬了扬手腕子,一脚蹬上皂靴,冲小丫鬟发话,“翠浅,咱们走,去看看芝宜。” “好嘞,夫人。” 主仆二人立刻动身,赶到了芝宜在府外的住处。沈未凉顿足,看着李宅的牌匾,狐疑道,“这不是陛下新赐给探花郎的宅子吗……难不成芝宜的未婚夫是新晋探花李伦甫?” 翠浅颔首,乖巧作答,“是呀,芝宜姐姐的未婚夫婿正是李大人。她们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若没出这些意外,本该羡煞旁人才对。” 沈未凉闻言,神色稍显可惜,而后随着小丫鬟进了宅子。 芝宜受得都是些皮外伤,虽不太严重,但看着却有些骇人。翠浅登时红了眼睛,哭哭啼啼伏在她床边,语气里透着对男人的埋怨。 李伦甫则羞愧难当地立在屋里,自向沈未凉行了个礼后,便一直垂首不语。 “王妃娘娘大婚的日子,奴婢不仅没有好好服侍您,还给您添麻烦了。”芝宜脸色苍白,越说声音越低。 沈未凉摆手,蹙着眉瞧她,有些担心,“你好好养伤,旁的事儿就别操心了。” 芝宜凝噎着点点头,而后李伦甫却是将女人叫了出去。年轻的探花郎面色憔悴,眼里隐隐带着不甘,思忖了好一会才开口,“王妃娘娘,李某深知向您求助乃厚颜无耻之举,但还请娘娘看在芝宜的面子上,助李某一臂之力。” 沈未凉轻声问,“所求为何?” 李伦甫握紧了拳头,“为讨回公道。李某清白,并未与梁家女婢做出私通之举,这都是梁云妆的圈套!” 梁云妆?怎么牵扯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为何要陷害你?”沈未凉不解。 李伦甫看了眼屋内,“芝宜与我早早订下了姻缘,李某十年寒窗高中探花,也全是为了以后能与她过上好日子。” 清癯的男子叹了口气,“谁想前些日子,梁相的长子都察院右御使梁滕纪梁大人将李某请入府中,愿放低身段与李某结亲。” 沈未凉听到此处,一下了然。梁老狐狸想必是看中了年轻探花郎的出众才能,抑或是想要拉拢他到自己麾下,便准备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可梁云妆看上去娇美纯良的样子,手段却是阴损,竟不惜坏了自己奴婢的一生清白,设计陷害李伦甫,以此毁了其父的打算。 李伦甫继续道,“李某对天发誓,并未有负于芝宜。那梁云妆小小年纪便心思狠毒,污蔑我之后,还派人打伤了前去讨要说法的芝宜。李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李某人微言轻,却是蚍蜉难以撼树,不得已之下,还请王妃娘娘帮帮我二人!” 沈未凉也望了眼屋子里,两个年岁相较无差的小丫鬟正低头絮语,“李大人不妨说说看,想让我如何帮?” 屋外阳光明媚,女人说话间的口气明明再平淡不过,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可靠力量。 感谢在2020-01-2013:39:52~2020-01-2310: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谋划 从李宅出来,日头已经偏西。沈未凉心下有了些思量,既然李伦甫是清白的,又不愿纳梁家婢女为妾,那事情便好办多了。 翠浅倒是有些忧心地跟在后面问,“夫人,我们该怎么帮芝宜姐姐她们呀?” 女人回头瞧她,“明日假借李大人的名义将那小丫头约出来,叫什么名儿来着?” 翠浅飞快地接口,“唤做游月。” 沈未凉抚掌,“没错,将那游月叫出来当面对质,看看到底哪边儿说的是真的。” 翠浅疑惑,“夫人,您不相信李大人吗?” 沈未凉眯眼,“倒也不是不信他,只不过眼见尚不能为实,更何况耳听呢。” 二人一路说着,走到摄政王府门前,瞧见贺御正领着孟长礼出来。神色轻佻的男人眼尖,老远便冲她笑,“沈王妃~” 沈未凉行礼,也笑,“世子大驾,不知所谓何事?” 孟长礼大步绕过身前的黑面少年,一下窜到女人旁边,“本来想要同王爷一块儿去乌幡平叛,谁料昨儿喝多了,醒来时王爷人都走了十万八千里了。” 翠浅站在沈未凉身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世子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纨绔潇洒,没个正形儿。 孟长礼见她发笑,撇嘴哼哼,“你倒胆子不小,敢笑话本世子。” 翠浅俏容一慌,连连解释,“世子爷恕罪,奴婢绝无此意……” 沈未凉见她往自个身后缩了又缩,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打圆场道,“世子爷想去乌幡历练历练?” 孟长礼面色古怪,立即否认,“我才没那雄心壮志,只是萧王爷走了,我一个人实在憋得慌。呆在府里就要听七八房姨娘宅斗,出去找乐子还要被我爹骂游手好闲。” 沈未凉莞尔,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便有了主意,“若是如此,世子爷可愿做桩成人之美的事儿?” 孟长礼一听,显得很感兴趣,“何事?” 女人率先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咱们进府慢慢说。” 沈未凉同孟长礼在花厅叙述完芝宜一事儿后,成功说服世子爷入伙。本来正愁萧霸王不在,无人给她背后撑腰,现在倒好,孟长礼自个送上了门来。 男子转着折扇,似想到什么般,一本正经道,“这事儿全权交给本世子来办吧。” 得了吧,你这么不靠谱。沈未凉话到嘴边,默默咽了下去,干笑,“这本是我府中婢女的事儿,怎好撒手不管,全扔给世子爷。” 孟长礼难得严肃,“可是你会有危险的。” 女人狐疑,反问道,“且不说有何危险,计划还未开始,世子爷怎知我会有危险?” 孟长礼语噎,愣了片刻,胡搅蛮缠,“哎呀,总之,总之就是有危险。本世子的直觉可准了!” 沈未凉内心啐他一口,面上还保持一派温和,懒得同他争辩,刚想找个理由将人打发走,却听他开口,“摄政王此去平叛,可有告知归期?” 女人敛眸,“并无。” 孟长礼一怔,又问,“那你可知王爷他去平叛的缘由?” 沈未凉思忖良久,“不太清楚……” 孟长礼拍了拍大腿,咂舌,“你俩可是夫妻!这街上路人知道的都比你这个准王妃要多。” 沈未凉讪笑,她同萧燃本就是做了笔交易,夫妻名份也只是个空壳子。萧霸王既然没有告知她一切,那她也大可不必过问。 可她还是有些在意。 沈未凉将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细微而悄然滋长的情绪归结为是她欠了萧燃人情所以过意不去,遂慢吞吞问,“王爷是为何,被贬去乌幡平叛?” 孟长礼笑得玩味而轻浮,“自然是因为你。” 沈未凉抬眸,不动声色瞪他一眼。 后者挺直了腰板正色道,“燕帝用乌幡南部三座城池换你,以萧燃的性子,必是不满至极。所以他更愿意亲手稳定下乌幡北部的局势,顺便把南部也收回囊中。” 虽然听起来有些幼稚,甚至像孩子间为了心爱的玩具而争强好胜。可她沈未凉不是玩具,更不是心爱的东西。这大概只是萧霸王过度的好胜心和占有欲在作祟。 人他要了,连同着城池一并。 见女人神情凝重,孟长礼继续说着,“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王爷在梁府中闹了事儿,被那老东西一路告状告到了太后面前,总得自请做些什么赎个罪,明面上有个交待。” 沈未凉这才接话,“王爷他与梁家到底有何过节?” 杀人剖心之外,还要砸棺摔牌,连入土为安都不准。 孟长礼冷哼,“梁康义此人荒淫且奸恶,趁着先帝病重,胆敢调戏后宫妃子。萧王爷的长姐萧贵妃遭他几番轻薄,走投无路,为自证清白,悬于长明殿上。” “萧燃从边疆赶回来时,连长姐的尸首都没见着,人就被匆匆埋了下葬,萧贵妃的稚子也被抱去皇后身边代养,梁康义更是被无关痛痒地贬为荆州刺史,仍逍遥快活。” 沈未凉恍然。那时萧霸王恐怕不像现在这般权势滔天,所以只能隐忍着韬光养晦,伺机报复。 怪不得那日他坐在院内一幅落寞的模样,纵使大仇得报,可是人却回不来了。 不过这些,好像与她也没什么干系,反正等到萧燃大权在握,扫清朝中敌对势力时,便会予她一纸和离。 念此,女人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微抿了口茶,面容淡漠。 - 虽心里说着无所谓,但晚间回到了红帐红烛,喜庆万分的屋里,沈未凉还是想起临别前,萧燃痞邪的眉眼。 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儿,无缘无故的想念。 沈未凉头疼地抚额,一屁股在床榻上坐下,被那满床喜果膈得一下子又站了起身,沮丧地冲门外唤道,“翠浅,替我收拾一下被褥!” 小丫鬟应声入屋,面色窘迫,“奴婢该死,竟忘了将喜果儿捡干净,请夫人责罚!” 沈未凉在案几前坐下,摆手,“芝宜不在,你也该忙不停歇,可要我明日招些人手来帮你?” 翠浅同芝宜二人,自小就被卖入王府,起先跟在老王妃身边,后来便一直服侍萧燃。因着资历,逐渐成了王府的掌事婢女。 只不过自沈未凉来了之后,她二人就多了份照顾女人衣食起居的活儿。索性沈未凉干练,从不给人添麻烦,伺候起来也不费劲。 翠浅一边将喜果都抖落干净,一边俏笑,“夫人,奴婢自个可以应付过来。倒是明日,游月那丫头愿意乖乖出来吗?” 沈未凉脱下外衫,搭在横架上,“既然她答应梁云妆要演这出戏,那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绝佳的好机会。” 女人弯唇,眼中一片笃定。 翌日,沈未凉一早便借着李伦甫的名义将游月诓至李宅。体态丰腴,容貌娇媚的少女难掩攀附高枝的喜悦心情,雀跃着进了院子。 还没等到她见着李伦甫,就被人从身后点了穴道。看不清来人的样子,游月只能瞥见一双掐金藏花缎鞋藏在裙裾之下。 透过不远处的菱花纹轩窗,屋内卧榻上的女人正低头汲着鞋。日光斑驳投在她的面容上,仿若笼了层轻纱,看上去尤为温婉秀气。 李伦甫绕过屏风入内,见芝宜欲起身,便撩着衣袍蹲下,屈身垂首,温柔地拨开逶迤拖地的烟碧色罗裙,抬手轻轻托住女人小巧玲珑的足衣,而后将那双孔雀线珠软底绣鞋套在她脚上。 男人的整个动作细致入微,就像是做过了千百遍一样,又像是芝宜本就在他心上。 李伦甫握着她的手,将女人扶起来,芝宜似羞怯,想要避开他的怀抱,可奈何男人抓得紧,竟是半分也逃不开。 二人耳鬓厮磨说着些什么悄悄话,屋内一派暖意融融的景象。 院子里的游月看着她们如此亲昵,双目瞪得浑圆,又怒又悲。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人淡淡的嗓音,“很多时候,人要学会及时止损。” 沈未凉边说着边解开小丫鬟的穴道,游月猛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面色防备且阴翳,“你又是何人,多管闲事!” 女人挑眉,见她没半点觉悟,反倒气势汹汹,遂也一改温和的好语气,警告般开口,“谅你年少无知,不同你计较诸多,可你若执迷不悟,吃苦的还是自己。” 游月咬紧牙关,她并不觉得以清白换后半生荣华富贵是什么自讨苦吃的事情。更何况李伦甫又是那样优秀的男子,往后必定能成一番大业。 就算有心上人又如何,只要能名正言顺做了夫妻,夜夜共枕,男人自会有看她的时候。 念此,游月打定主意,“李大人与奴婢有了夫妻之实,奴婢心生爱慕之情,愿以身侍奉大人左右。这便是奴婢最好的止损方式。” 又是个冥顽不灵的主儿。 沈未凉听完她的一席话,默默抿着唇,然后卷起一段袖子,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把捏住小丫鬟的手腕,稍稍使劲往后一扳,“夫妻之实到底实不实,你自己心里清楚。今儿来可不是听你深情表白的,而是给你机会做选择。” 女人话锋逐渐凌厉,“要么亲自去同梁御史禀明你二人是清白的;要么回去告诉梁云妆你不愿嫁给李大人。” 游月姣好的五官吃痛地拧在一块儿,大声叫嚷,“放开我!二者我都不选!” 沈未凉被她尖声刺得耳膜震动,不悦地扳紧了游月的手腕,语气恶劣,“都不选?那便卸下一条胳膊,作为你不知廉耻的代价。” 祝各位小天使新年快乐,食用愉快~ 注意健康,阖家团圆! ps:(今天是没有萧霸王的一章,记得想他呀! 第18章红笺 乌幡北部统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刚和将士们议事完,萧燃一边收着羊皮卷地图一边问帐门口的副官,“东赫,你还杵在那儿干吗?” 虎背熊腰的汉子笑着回答,“将军,大伙都回去给家里人写信了。” 明日大战,作战计划拟定好,剩下的便是常规那一套,立遗书,留信物。以免战死沙场,尸首难辨。 萧燃挑眉,将卷起的地图捆好,随手丢给一旁的温酽,“是啊,怎么了?” 东赫摸摸脑袋,嘴角快咧到了耳后根,“听说您在帝都刚娶了王妃,是不是也要同我们一样给媳妇儿写家书了?” 温酽收好地图,笑着瞪了眼不远处强壮的汉子,这个憨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新婚别,不说如胶似漆的哭哭啼啼,怎么也得难舍难分吧。可萧王爷没有丝毫留恋,大婚当夜就快马加鞭赶到乌幡部署战事。而王妃则更是半点委屈都没表露,甚至连句缘由都没问。 还不如他这个做下属的。 萧燃闻言,剑眉上挑,脑海里浮现出女人那张淡漠清绝的脸蛋来。写信?若是要写信,也得她写给自己才对。他乃堂堂一国摄政王,总不能眼巴巴地热脸去贴冷屁股吧。 念此,男人哼声,不耐烦地赶人走,“再废话,今晚别睡了,主动站岗去。” 东赫虎躯一震,忙哂笑着夺帐而出。 温酽笑了笑兀自将桌上的东西拾缀好,刚背过身朝外走去,听见男人屈指叩着桌板,语气散漫,“给本王找张红笺来。” 温酽脚步一顿,回头纳闷道,“红笺?您又不写信要红笺做甚?” 萧燃横眉瞪他,“让你拿你就拿去!” 温酽颔首,虽仍不解却不敢再多问,飞快地低头退出了帐子,然后没一会儿又抱着一叠红笺呈了上去。 萧燃伸手接过,又似漫不经心地问,“家书何时寄回去?” 温酽一惊,脱口而出,“王爷您真的要给王妃写信?” 萧燃抽出一张,抬手将剩下的红笺掷到他怀里,闲闲道,“你也想同弟兄们一起站岗是吧?” 温酽识相地乖乖回答,“若不出意外,子时就要送去给驿使。” 萧燃循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待温酽出了帐子,男人却捻按着那笺红纸,微微有些出神。 他还是头一回写家书,而他同沈未凉也根本算不上家人,若真计较起来,应该叫做暂时结盟才对。 寄信回去只是为了明面上给暗中窥探的人瞧瞧,二人自是感情笃深。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萧燃失了耐性,随手将狼毫毛笔扔回笔架子上,粗粗将空白的红笺装进信函中。 月悬中天,营里依然灯火通明。驿使从温酽手中接过一叠信件,刚要跨上马,就听身后传来男人威严的声音,“慢着!” 萧燃阔步,踏着细碎的月光,迎着二人走来。温酽疑虑,“王爷您怎么来了?” 男人负手,懒洋洋道,“查岗。” 温酽还想说些什么,瞧见萧燃神色不善,面色烦躁着啐他,“你最近话怎么这么多?明儿打先锋去?” 温酽闻言瑟缩了缩肩膀,默默抱拳告退,下去巡视。 萧燃等他走远了些,这才从袖中摸出个信封来递给驿使。驿使连忙接过,而后神色诧异,“王爷,这其他人都按照往年一样,您这封是……?” “送去摄政王府。”男人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驿使瞠目,又借着月光瞧了眼信封上的字。 “沈未凉亲启。” 驿使:是谁说摄政王和王妃感情冷淡的?出来挨打! - 自从沈未凉半威胁半警告过游月之后,梁云妆真的没再派人催促李伦甫纳妾。 闲了几日无事,沈未凉倒是收到了萧霸王从乌幡送回来的家书。驿使亲自将信送到女人手中,一幅恭敬又尊崇的模样,“王妃娘娘,这是摄政王给您捎的。” 沈未凉内心诧异,面上淡淡笑着接过信。只等人走了,这才回屋展开信封。萧燃的字迹遒劲有力,张扬跋扈,丝毫不受束缚,一如他本尊。 扉页上几个大字竟叫她看得脸颊微微发烫,似乎都可以想象到男人落笔时不羁的神态。 竟有人能将她的名字写得这般顺眼,还真是少见。 除了信封上几个大字外,再无别的多余的话,一纸红笺上也只是空白。 翠浅敲门进来时,瞧见女人盯着那张红笺出神,唇边噙着盈盈的笑意,含羞带涩。 “夫人,太后身边的周姑娘求见,正在花厅等您呢。”小丫鬟轻轻开口,打断了她旖旎无限的思绪。 沈未凉闻言,站起身嘟囔着,“她来做什么?”而后敛了笑朝外走去。 翠浅刚准备收起桌上摊开的信封和红笺,手还未碰着桌沿,就见女人匆匆从门口折返回来,一把夺过红笺。 沈未凉有些笨拙地将红笺折成四份,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香囊中,然后别扭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快步离开了屋子。 翠浅疑惑不解,只不过是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破红纸罢了,夫人怎么这般宝贝起来? 花厅里茶香袅袅。 周阑烟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庄地候着。 沈未凉步履匆匆跨进屋里,瞧见少女乖顺的模样,揶揄道,“怎么,今儿又是一出什么新花样?你的萧哥哥可不在府中。” 周阑烟秀靥微恼,“我不是来找萧哥哥的!我有话要同你说。” 女人神态悠闲着在她身侧坐下,托着下巴歪头问,“说吧,洗耳恭听。” 周阑烟黛眉蹙着,语气严肃,“我来是为了提醒你,莫要插手芝宜的事儿。” 沈未凉眯眼,“前世芝宜是个什么结局?” 周阑烟连连摇头,“这我可不能说,上回坦白了我重生的事儿,我这心口可是闷了好几天呢。” 沈未凉瞧她一幅胆战心惊的怯懦模样,哭笑不得,“那你此番又何必前来提醒我?” 周阑烟语噎。她也不想来的,可她重活了一世也总算长了些脑子,虽未查明前世的死因,但能肯定的是,沈未凉是其中关键不可缺的一个线索。 她得抓紧了才对。 少女抿抿唇,语气不屑,“芝宜那丫鬟是个扫把星,前世克死了未婚夫李伦甫,害得你多次遇险,更是牵连到萧哥哥一块儿深陷囹圄。” 沈未凉一听,当下面色晦暗起来。 周阑烟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解释,“不过也不必太忧心了,只要你不去插手芝宜的事儿,就不会有危险。” 沈未凉皱眉,抬眸盯着她问,“前世我是如何解决芝宜的事儿的?” 周阑烟再次摇头,眼中惶恐,“我可不能说。总之你多加小心就是了!就算要多管闲事也得先掂量好自个,莫要丢了性命!” 沈未凉弯唇,笑着附和,“多谢了,你放心,在尚未查明你前世死因之前,我是不会急着送命的。” 周阑烟撅嘴,矫揉着哼声,“你知道就好。” 送走了话只肯说一半的周阑烟,沈未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她所要安宁,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会安宁。 这边周阑烟刚离开,那边贺御便匆匆赶来,黝黑面色的少年神色有些凝重,“夫人,李伦甫被人抓走了。” “你速去惠成王府找孟世子,请他帮忙寻人。”沈未凉边说着边朝外走去,“备马,我去看看芝宜。” - 探花郎府上黑压压站了一片家丁,颇有种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沈未凉一进院门,就瞧见芝宜被反捆着双手压跪在地上。身旁的男子坐着轮椅,天青色的罗袍长长地垂下覆住足面。 相较之几年前在东燕见到他的时候,梁燕尘倒是养的圆润了许多,本来尖嘴猴腮的模样现在看起来略微顺眼了几分,只不过行为举止依旧刻薄下作。 “哟,这不是沈小将军嘛。没想到冤家路窄,咱们在西景还能碰上啊。”梁燕尘笑得古怪,似是满腹怨气,说话间重重揪着芝宜的长发将她往地上一扔。 沈未凉瞧见芝宜眼里蓄着泪水,咬牙忍痛,心中无奈地想到方才周阑烟所说的话来。好像她才是那个扫把星,芝宜只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一颗倒霉棋子罢了。 “梁公子,你若有气,拿沈某出便是了。芝宜是摄政王府上的丫鬟,你就不怕萧王爷回来找你算帐?” 梁燕尘恶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谁不知她嫁给了摄政王,如今这番话,不就是仗着有萧燃撑腰,自己不敢奈何她嘛。 可一码归一码,断腿这笔账,便是萧燃在场,他也得算。 “沈小将军,本公子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这样吧,你瞧见院子里的湖没有?”梁燕尘说着打了个响指,身旁一壮硕的家丁立刻上前,将女人领到湖边,然后拖出两只绑着大石块的脚镣来。 梁燕尘心情愉悦着又道,“脚镣扣上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对不起,这事儿便一笔揭过。如若不然,戴着脚镣跳下湖去,能自己游上来,算沈小将军的本事儿。怎样?” 高大威猛的家丁循声替女人扣上脚镣,沈未凉抬眼,恨不得搬起石头往他头上砸去。芝宜在一旁慌张又焦急地想要挣脱钳制,“夫人!夫人不要啊!” 女人安抚似的冲她苦笑了笑,眼下也由不得她做选择,想活命就只能给梁燕尘磕头了。 湖水波澜着泛起涟漪,沈未凉刚想说些什么,惊觉后膝盖关节被什么东西击中,她还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已经后仰着跌进了湖里。 一阵巨大的水花溅起,两块大石头随着她一同往下沉去。 沈未凉下意识地挥动双臂想要往湖面游去,奈何脚镣上的重石将她死死拽向湖底。 耳膜处传来湖水的撞击,心脏像泡在液体中一般受着强烈的压迫,入目只有一片澄澈的蓝。 沈未凉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发困难起来,整个人倒是忽然平静了下来。她都要记不清是第几次直面死亡了,最可笑的是,在这种濒死关头,自己竟然还紧攥着香囊,居然担心那张红笺是不是潮了水。 眼前慢慢只剩下一束光,沈未凉难捱地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第19章重生III 五月鸣蜩。 沈未凉恢复意识到一刹那,击鼓声阵阵,耳边传来高亢地叫喊,“将军!接球!” 比脑子转得更快的是她抬起的腿,女人几乎是下意识地稳稳接过飞驰而来,直逼胸口的鞠球。 沈未凉单足停住球后,蹴鞠场响起一阵热烈的叫好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前方不远处的昭武校尉高申头系着红额带,笑着朝她嚷道,“将军,传给我!” 沈未凉一边颠起球,脚腕使劲踢向高申,一边小跑着绕到一旁去。女人面上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渍,看上去倒是踢了有一阵子了。 她微喘了口气,眼见着高申一脚精准无疑,将鞠球踢进了鞠室中,又是赢得球场一片激奋昂扬的欢呼声。 沈未凉抬起袖子抹了把汗,简直哭笑不得。老天爷也够搞笑的,她这一重生,怎么直接重生回到蹴鞠比赛的时候? 正当她郁闷之际,坐在一旁休憩的宣节副尉关黎递了袋水囊过来,“将军,您哪儿不舒服吗?怎么兴致怏怏的?” 沈未凉茫然地摇摇头,而后接过水囊,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这才拍着关黎的肩膀道,“你来换我。” 出了蹴鞠场,将士们欢闹笑骂声不断,却叫她看得眼眶发涩。那些叫得出名字的,还有叫不出名字的人们,最终还是没低过岁月无情的洪流,消失在一场场战役中,成了河边骨,梦中人,再也回不去故乡。 沈未凉咬了咬唇瓣,用力甩掉脑子里悲凉的情绪。眼下这情况,都快自顾不暇了,哪还轮得到她伤春悲秋。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这回是重生到了什么时候? 沈未凉拦住匆匆路过,抱拳行礼的士兵问,“现在是多少年?” 那士兵抬起头,恭顺地笑答,“回将军,现在是兴帝十八年。” 沈未凉蹙眉,兴帝十八年,约莫是三年前的样子。上回重生是因为中毒而亡,前因则是毒酒导致,那按理来说,这回溺水身亡,该是为了梁燕尘的事情才对。 梁燕尘断的腿,确实是她打断的。可她不悔,那是他自找的。 沈未凉想得出神,听见身旁有人唤她闺名,“阿凉?” 男人不温不火的语调中带了些难得的讨好意味,也许是相处了太久,沈未凉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沈未凉转过头去,果然瞧见许怀衣目光关注的盯着自己,那模样,就像真的眼中就只有她一人似的。 可明明那时候起,吴家女早已在他择妃的范畴内,甚至最后许怀衣还将她扶上了后位。 或许一开始他的选择就不会是自己。 沈未凉垂眸,压下心头泛起的五味杂陈,不动声色地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许怀衣上前一步,冰凉的手掌捏住女人瘦削的下巴尖,轻柔地抬起,逼她看向自己,“阿凉还在生朕的气?” 沈未凉微仰这些脖子,望进他漆黑的双眼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萧燃来。萧燃虽霸道,脾气暴躁,却不会这般带着强迫意味地叫她答话。 萧霸王的眼神说也奇怪,总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四目相对都叫人心肝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莫名的情愫。 像是猫爪挠心,又像是白瓷落冰。 是让她会欢喜又会羞怯的相望,而不是现在这样,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慰藉和……爱意。 沈未凉默默移开视线,像以往一样用温和的口吻回答,“臣,不敢生陛下的气。” 许怀衣面上喜怒难辨,只是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抚了抚女人的脸颊,语气无可奈何,“你知道的,朕虽君临天下,却唯独对你没一点儿办法。” 沈未凉差点嘲弄着笑出声,也不知被玩弄于股掌而束手无策的人到底是谁。 她平静道,“陛下真的多虑了,微臣并没有生气。” 许怀衣显然不信她的说辞,“你若没生气,怎么会不告而别,连夜赶回边疆?” 男人顿了顿,软和些声音,“阿凉,你要体谅朕。北齐实力雄厚,玄侯爷又是显贵,你阿姐前去和亲,定不会有苦头吃的。” 沈未凉一听,登时火冒三丈,终于明白方才自己怎会在蹴鞠场上了,显然是因为阿姐沈宓远嫁北齐,她刚和许怀衣吵了一架,快要气炸了,这才踢蹴鞠发泄一番。 沈未凉强忍着怒气,兀自握紧了拳头,有些硬邦邦的回他,“陛下乃一国之主,理应识大体,不必在意微臣的想法。” 许怀衣皱眉,清雅的面上染了些怅然,“可朕心悦你,又怎么能对你熟视无睹?” 沈未凉终是没憋住,一腔怨愤此刻全都漫上心口,几乎将她勒得喘不上气来,简直不亚于溺水时的绝望。她瞪着许怀衣,一字一句反驳,“陛下若心中真的有我,现在沈宓就不会远嫁北齐,沈未凉也不会是扬威大将军,戍边不得归!” 女人像只爆发的凶兽,眸色晦暗,狠狠剜了他一眼后,转头就走,没半点犹豫。 许怀衣被她吼得一怔,眉宇间萦绕着复杂的愁绪,目光盯住沈未凉走的又急又快的背影,微微不悦。 她好像哪里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 这一架吵得沈未凉心中窝火,遂又跑回了蹴鞠场上,单手叉腰冲副将宋勉喝道,“臭小子,下来换我!” 宋勉年纪尚小,以为是自个踢的太烂被将军嫌弃了,当即讪笑着同周遭将士们撞了个肩,而后利落地跑下场去。 沈未凉上场后松了松脚腕子,抿唇敛了笑,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鞠球仿佛黏在她脚下,半月形的六个鞠室轮番被她踢了个遍,一时间竟无人可挡。 一场看似酣畅淋漓实则是沈未凉当方面虐杀的比赛之后,天色渐晚,众人便围着篝火开始烤羊腿。 北疆夜空比帝都更为绚丽,月光洒落,繁星点点。 高申撕了块上好的腿肉走到沉默的女人身边坐下,将肉递给她笑道,“将军,还在同陛下斗气呢?” 沈未凉接过羊腿,慢慢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说得好像是我任性一般。” 高申嘿嘿笑着,从背后拎出一坛酒来,掀开盖子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明日弟兄们去边镇义城采办军用,将军可要一块去散散心?” 沈未凉咀嚼的动作一滞,突然想起来,梁燕尘可不就是在义城被自己打断了腿的吗。 “去去去。”女人随手大大咧咧抹了把嘴上的油渍,忙不迭答应下来,“对了,纭娘是不是随你一同来了北疆,现在住在义城?” 提到娇妻,高大健朗的汉子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纭娘跟着末将受苦了。” 沈未凉眸色暗淡起来。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梁燕尘那厮无耻好色,见纭娘美貌,强占了她的身子。纭娘贞烈,第二日便自缢明志。 可那梁燕尘仗着自己是西景梁相爷的嫡长孙,不仅没有为此付出代价,反而变本加厉,又去招惹别的良家妇女。沈未凉看不过去,当即拎了红缨枪,挑断了他的双腿,叫他不能再去祸害旁人。 因此才有了后来这出冤家路窄,她在湖中溺亡的事儿。 沈未凉抿了小口烈酒,肠胃里火辣辣的。明日只要提前保护好纭娘,不让梁燕尘有机可乘,想必事情就能解决了。 可她眼下又在担心另一桩事儿,她要如何才能回到萧燃身边去?总不能真的从十七岁的时候开始重活一世吧。 女人难得惆怅,索性夺过高申手里的酒坛子,一口接着一口喝起来。 木堆残余着未燃尽的火星,噼啪作响。夜深之后,欢闹殆尽,就只剩下了塞北空旷悠远的苍凉。 沈未凉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摸索着找到了离军营处较近的一眼清泉,趁着四下无人,脱了外衫,赤足走进泉水里。 今儿发泄过了头,蹴鞠踢得一身大汗淋漓,她虽不娇气,但唯独这点难以忍受。沈未凉掬了捧凉爽的泉水覆面,想着人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摄政王府安逸的生活过了几日,都叫她快找不着北了。 沈未凉洗了片刻,耳尖地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遂随手抓过搭在石头上的一件白衫拢上,转过身借着月光瞧向来人。 这个点儿了,不该有人出军营才对。 月色万顷,悉数落下,照在男人白玉发冠上,再倾泻到他高挺的鼻梁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漫天的星月都要往他怀里钻去。 沈未凉一慌,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许怀衣。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也只有他能在这个时间随意且自由出入营帐了。 没等她说点什么,就瞧见许怀衣眸色深深走到了泉水边,也不知是不是月光映衬着,男人的目光绵长,欲念不掩。 沈未凉垂首,后退着试图躲到巨石的后面,却被许怀衣一把拽住手腕,将她整个人强行扯回了泉边。 沈未凉喝了些酒,酒气未消散,面上还余留些坨红色,就像抹了胭脂,她虽不如帝都那些女子肌肤白皙透亮,却带着天然未饰的清丽,更何况,她本就生得出众的好看。 许怀衣喉结滚动着,掌心捏着女人的腕子都在发烫。几乎不作考虑,他就低头凑近了沈未凉,难耐地欲一亲芳泽。 沈未凉受惊般偏过头去,男人炙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她方才净了面,面上还沾着水花,一片湿漉漉的。许怀衣似浑然不觉,稳稳揽住女人的腰身,细细密密的吻一路沿着面颊落向她的耳垂处。 直到许怀衣含了她的耳珠子,轻轻吮了吮,惹得沈未凉浑身一阵颤栗,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许怀衣该不会,想在这儿把她办了吧? 沈未凉蹙眉,满脸通红着挣出男人的禁锢,果然在他眸中瞧见了清晰的痴迷和沉沦之色。 “陛下,我冷。” 女人淡然无情的声音撞入许怀衣耳朵里,像一盆冷水兜头而至,叫年轻的帝王顿时湮灭了满心缠绵的情思。 狗皇帝:我该死,我馋阿凉身子 第20章纭娘 翌日清晨。沈未凉揉着惺忪的睡眼掀开门帘,众将士已列队站好,整装待发。 宋勉牵来“疾风”,边把缰绳递给女人边笑嘻嘻哀求,“将军,末将给您牵马,您就带上我一起去义城吧。” 若在以往,主将不在营中,副将定不可擅自离营。宋勉虽厚着脸皮开口,却没料到沈未凉竟真的答应下来,“要去就快点上马。” 少年人年岁尚小,玩性难收,闻言立即脚下生风般跑去牵过自个的马儿来。 沈未凉摸了摸“疾风”枣红色的皮毛,神色温柔。马儿也好,宋勉也罢,大家都不过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沈未凉心中有些堵得慌,刚抬起头,瞧见许怀衣也夹着马肚子停在她身边。众将士毕恭毕敬朝他行礼,男人随口应了一句,目光倒是半分也没从沈未凉身上移开。 昨夜泉边旖旎,得亏她及时打断,要不然该是色令智昏,一夜荒唐了。 沈未凉显然也想起来昨夜的事情,面上有些尴尬,她攥紧了缰绳,一个翻身跃上马背,避开男人满是探究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高喝一声,“众将士听令,即刻出发去义城,入城之后,不得骚扰城中百姓,若有违背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是!” 沈未凉打头,带了十余人向义城出发。她本打算此去处理梁燕尘一事,顺带着也能避开许怀衣。 过往一切无可逃脱,但她的心意,却是由着她自己决定的。可她好像有些低估了男人的韧性,他居然也要跟着去义城? 印象里许怀衣明明早早就回了帝都才对。 沈未凉驾马同男人并排,想起昨晚她站在泉水里喊冷后,许怀衣当即压下欲念,披衣在她肩头,满眼爱意,并不似作假。她倒有些混淆了,不知是一开始许怀衣就在利用自己,还是仅燕赤那一役,他亏欠她。 可无论如何,她都曾付真心于他,就算放弃,也比想象中更为艰难。女人敛眸,美目黯然。得快些解决完这儿的事情想办法回到西景才好,她怕旧情复燃,怕恨意压不住往日的爱意,怕枉死的同袍,不得安息。 一路上沈未凉闭口缄默着,模样萧寂。临近了义城,却听许怀衣唤她,“阿凉,你的生辰快到了,边关也无什么事儿,就随朕回帝都呆一阵子吧。” 男人虽是温和的口气,话语间却透着不容置否的意味,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命令。 沈未凉反感至极,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陛下,微臣近日在义城中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至于生辰,劳烦陛下挂心了,微臣并不在意。” 许怀衣闻言,驾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神色虽如常,目光却是带着明显的不悦,大概是在怪她不懂进退,冥顽不灵。 过了好一会,正当沈未凉以为年轻的帝王准备揭过这一茬时,听见许怀衣压抑着怒气,再次发话,“朕给你三日去处理私事,三日后,你若不在义城城门口候着,朕便找法子贬了你的官,将你彻底调回帝都。” “你……” 沈未凉气闷,未料想他会这般耍无赖,奈何她又无法抗旨,遂只能在心中暗暗骂了几句。 入了义城,许怀衣同几个亲信住在了官衙里,沈未凉则带着剩下的将士往城营处走去。 等整顿好屋子,沈未凉叫住急匆匆往外赶的高申,“高校尉,可是迫不及待要归家同纭娘团聚了?” 高申面上爽朗地笑着,挠了挠头答,“将军又戏弄属下了……” 沈未凉咧嘴笑着拍拍他肩,“这有何戏弄的,本将军羡慕你还来不及。不知高校尉可愿带着我这个累赘一块儿回家吃顿饭?” 高申坦率,也没多想,便欣喜地颔首,“承蒙将军抬爱,请!” 二人这边刚出了门,后边宋勉就一路小跑着追过来,大声嚷嚷,“将军!高校尉!等等我!” 沈未凉循声转过头,瞪着气喘吁吁的少年,“你来干嘛?” 宋勉笑得眉眼俱弯,“将军,我可都听见了,您要同高校尉回家蹭饭!这等好事,我也要去!” 少年到底稚嫩,说话间还带着撒娇的语气,不过沈未凉丝毫不买账,没好气拧他耳朵,“哪哪都有你!回去核查一遍采办物资的名单!” 宋勉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喊得更加高亮,“我在来义城的路上就核实过了!再说,您都去了,多我一个也不多嘛……” 沈未凉抿唇,气不过般手下使劲,“老娘是女人,你一大老爷们去人家家里蹭饭合适吗!” 宋勉吃痛地原地转起圈圈来,哀嚎着还不肯求饶,“疼疼疼!我怎么不合适了!” 眼见着少年耳朵被揪得通红,高申赶紧打圆场,“将军,宋副将,咱们一块去吧,人多热闹。” 沈未凉本想着此去提醒纭娘,现在倒好,屁股后面还跟了个顽劣的宋勉,也不知道该提醒谁是好,方才就不该心软带着他一同来义城。 女人松开他的耳朵,伸着纤细的食指戳了戳少年的脑门,口气严肃,“老实点儿跟着!” 宋勉同高申对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而后厚着脸皮凑到沈未凉身边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 纭娘她是见过的,上辈子统共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大雪纷飞的帝都,高申要去戍边,那女子跪在自家府门口,跪了一整日,艳红斗篷上落满了白雪,最终求得其父的同意,随高申一同来到边疆。就连二人的亲事,也是在义城粗粗置办的。 而第二面,则是最后一面。梁燕尘连畜牲都不如,毁了纭娘清白,甚至大言不惭要将她带回西景。纭娘悲愤交加,走投无路,只能以死抵抗。 沈未凉恍惚间,木桌子上已布满了菜肴,纭娘桃腮带笑,白白净净的面容在昏黄的烛火下更显温婉可人。 女子同高申之间频频相视,流转的恩爱之情不言而喻。 酒足饭饱后,沈未凉将纭娘叫到一旁,先是塞了些银两给她,见她慌张着想要拒绝,又道,“收下吧,本将军有些事儿要问问你。” 纭娘将银子放在一旁,替沈未凉倒了碗茶,“不知沈小将军有何事要问纭娘?” 沈未凉接过茶碗,斟酌着开口,“近些日子,你周围可出现过奇怪的人?譬如鬼鬼祟祟跟踪你的,亦或是走到哪都能撞见的?” 纭娘细细思虑一番,而后回答,“回将军,并无将军所说的可疑人。” 沈未凉捏着碗沿,眉头蹙起,心中疑虑,难不成是她来早了,还没等到梁燕尘出现? 可是不对啊,明明是她回义城的第二日,就得知了纭娘自缢的消息。 沈未凉不死心地又问,“那你再想想,近日遇见的人里边,有没有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但身份看着显贵的人?” 纭娘又听话地仔细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什么般,起身走到妆台前,拾起一块玉佩,递给沈未凉,“将军,今早纭娘在集市撞到了个公子,他遗落下块玉佩来,瞧着像是别国的人。” 沈未凉抬手接过,瞧见玉佩上刻着个醒目的“梁”字,玉佩四周雕满西景常用的云纹。 沈未凉当下了然,定是梁燕尘这厮故意下的圈套,遂解释,“看样子,是西景的来使。” 纭娘一听,以为自己闯了祸,惶惶忙道,“纭娘明日就拿去使馆还给那位公子。” 沈未凉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哪能给梁燕尘送回去,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她握紧了玉佩,宽慰地冲纭娘笑了笑,“莫要担心,明儿我去采办时自会还到使馆。” 纭娘一听,这才安下心来,福了福身,柔声细语,“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沈未凉出了屋子,走到个无名池边,瞥了眼四下无人,趁着夜色将那块玉佩狠狠丢出老远去。 水花飞溅,玉佩很快就沉到了池底。 沈未凉拍拍手掌,弯唇嗤笑,“癞□□想吃天鹅肉,死了这条心吧。” 处理完这一切,沈未凉难得睡了个好觉。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被宋勉叫醒,“将军,官府那儿发了军饷,等着您去过目。” 女人边套着皂靴边吩咐,“你同我一起去,让高申留下。” 宋勉笑容一僵,嘟嘟囔囔,“啊,为啥呀?我都约了兄弟们去听曲儿了……” 沈未凉随手抄起床榻上的木枕朝少年丢去,眉心跳了跳骂道,“听你大爷的!高校尉难得回趟家同纭娘团聚,你长点心行不行?” 宋勉侧身闪躲开木枕,瘪嘴一副可怜虫的模样,“那我岂不是更惨,连个媳妇都没有,难得放假还得去干活……” 沈未凉被他气得不轻,作势抬腿要踹他,“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娶媳妇,再废话头给你打秃噜了皮!” 宋勉不怕死地做着鬼脸率先窜出门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沈未凉望着少年稚气未褪的背影, 骂着骂着鼻尖一阵发酸。若是燕赤之战等来了援军,宋勉也会像这样一天天长大,不久便能及冠吧。 她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横尸遍野。可若是长流镇没有被放弃,他也不至于去以身犯险。羽林郎出身的少年人,战功赫赫,他本该有无双荣耀的未来,他本可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可惜悲歌从不恸上苍,原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第21章抉择 军中物资涉及方面较广,且军需乃备战之大事,足足用了半日,沈未凉才将粮饷这一项清点完毕。 宋勉蹲在一旁看热闹,没出什么力,遂乖巧地上前替女人捏着肩,讨好道,“将军辛苦了,咱一会去吃点啥?” 沈未凉“啧”了一声,刚想开口数落,见关黎急急忙忙闯进府衙中,朝她抱拳汇报,“将军,高校尉出事了。” 女人猛地站起身,“高申怎么了?” 关黎眼中焦虑不安,支支吾吾道,“高校尉动手伤了人,那人还是西景梁相爷的嫡长孙——梁燕尘。” 沈未凉心中暗想着不会这么凑巧吧,挑眉又问,“人打死了没?” 关黎连连摇头,结结巴巴,“人倒是……倒是没死……不过双腿都被高校尉打断了……” 沈未凉闻言,既吃惊又郁闷。该说是命运弄人呢,还是梁燕尘找打呢?她明明已将那玉佩投了湖,怎么二人还能遇上? 宋勉一个激灵跳起来,摩拳擦掌,“将军,咱们快回去看看,可不能让高校尉受了欺负。” 沈未凉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他一眼,“没听见被打断腿的人是梁燕尘吗?” 言罢,她还是阔步出了府衙,纵身跃上马,疾驰着回了高申家中。 早些还甚是安逸的院子此刻已乱成了一团。桌上晾晒的谷物被掀翻了一地,木制桌椅从屋内一路摔至屋外,更不要说天青色的瓷碗盘碟。 隔着老远就听见了梁燕尘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吼叫声,中间还混杂了女人低低难以抑制的呜咽。 沈未凉匆匆下了马,连缰绳都没来得及替“疾风”拴上,人就已经赶到了院内。梁燕尘被一圈侍从围绕着,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他的腿下一滩鲜红的血迹蜿蜒着,尤为显眼。 高申站在屋门口,双目赤红着尚未褪去,一手抓住沾满血的铁槊,另一手死死握成拳头。 纭娘则瘫坐在男人身后的屋子里,衣裳被撕得七零八落,勉强盖了件长衫蔽体。她面容惏悷,哪怕半仰着细白的脖颈,双颊上仍不停滚落着泪珠子。 沈未凉心下难受,走到高申面前叫他,“高校尉。” 男人如同一只随时将要爆发的怒兽,粗粗喘着气,充耳未闻她的叫唤。沈未凉提高了些声音,又道,“高申!” 男人这才动了动眼珠子,目光依旧停留在梁燕尘身上,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气。 隔了好一会,高申强忍着怒意,开口解释,“卑职有罪,请将军责罚。” 沈未凉瞥了眼神情憔悴的纭娘,继而压低些声音问,“怎么回事,可是他自个找上门来,有错在先?” 高申咽下一口恶气,将铁槊杵地,“属下只是有事离家了一会,回来就见这无耻淫贼欲强占我家娘子,属下不可忍,便打断了他的双腿。” 沈未凉安抚似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梁燕尘跟前。四周的随从见她步步逼近,纷纷提刀相对。 宋勉本就怒不可遏,当即赤手空拳一阵飞身旋踢,将他们悉数打趴在地。 女人居高临下地在梁燕尘面前停下,顿了一顿,而后抬脚狠狠地踩上他已经断了的膝盖关节,在听到男子惨烈的嚎叫声后,更是恶劣而残忍地动了动脚踝,踩踏地更加用力。 梁燕尘痛的脸色惨白,险些昏了过去,却还强撑着放狠话,“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本公子!日后我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沈未凉屈膝,半蹲下来,伸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欲蹭去皂靴上的血痕。女人容貌清丽,看向他的表情厌恶至极,“听好了,老娘是东燕扬威大将军沈未凉。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想报仇,来寻我便是。” - 天瞧着快要落雨,黑压压一片,电闪雷鸣。宋勉在偏屋里转悠个不停,简直快要把关黎给绕晕了。 “宋副将,您就……您就别转了。”关黎虽也坐立难安,但尚且心中有数。沈小将军被陛下拎去问罪,总该要比带走高校尉好些。 打伤西景来使,不管谁有错在先,有口难辩的总归是东燕这一方。 宋勉焦急地锤着桌板撒气,“这该死的梁燕尘,居然告状告到了陛下面前,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关黎单拳抵在唇边,斟酌道,“可依着陛下对沈小将军的情分,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吧。更何况……更何况本就是梁燕尘欺侮良家妇女在先。” 宋勉一屁股坐下来,听了关黎的话,再想到天子那张威严冷肃的龙颜来,面上担忧之色更浓。 府衙花厅中,沈未凉跪在前,高申跪在后。年轻的帝王坐在正中央,看起来喜怒难辨,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军中将士若伤了平民,按照军法,该如何处置?”许怀衣吹了吹瓷盏中热气袅袅的茶水,出声问。 沈未凉记得上一世,她打断了梁燕尘的双腿,许怀衣恰好回了帝都。所谓天高皇帝远的,梁燕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吃了哑巴亏,灰溜溜回了西景去,根本没这么多事儿。 现在倒好,弄巧成拙。沈未凉对许怀衣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能坐上帝位的人,会是什么善茬?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在朝野中摸打滚爬过来的。 女人尽量表现的恭顺而畏惧,“回陛下,按军法,该杖责一百。” 许怀衣随口“嗯”了一声,抬眸瞥了眼跪得笔直的高申,又问,“那若是伤了他国来使呢?” 沈未凉压抑着吐出一口浊气,“按东燕律例,该杖毙。” 高申闻言,紧握的双拳下意识微微发颤。却听女人停了几秒又开口,“陛下,微臣作为军中统领,管教无方,任由手下将士滋事,且带头打断了梁公子的双腿,微臣甘愿受罚。” 许怀衣掀茶盖的动作一滞,瞧着女人的眼神发冷,“你说,是你打断了梁燕尘的腿?” 沈未凉倏然想起小时候,她被顽劣的邻家男孩丢石子,还没等她上去将对方暴揍一顿,就见许怀衣阴狠着质问那人,是不是故意的。 邻家孩子当即矢口否认,谎称只是误伤,许怀衣却拾了块尖利的石子,一声不吭砸破了那孩子的头。 沈未凉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男人阴鸷发起狠来,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模样。 他是极讨厌撒谎的,可她偏偏要说给他听,“确是微臣,打断了梁燕尘的双腿。” 果不出其然,许怀衣顿生怒气,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向女人的身旁。茶水四溅,似乎还有瓷碎片飞落划破了她的手背上。 沈未凉慢慢跪直了身子,偏头冲高申吩咐,“你先退下。”高申神色一僵,迟疑间听她又高喝一声,“走!” 高申遂面色难堪而又惶恐地离开了花厅。 高申走后,没一会便下起了大雨,密密麻麻地砸在地上,屋内屋外都是一片阴沉可怕的气氛。 正当沈未凉腿都跪麻了的时候,瞧见面前的男人俯身挨近,拉她起身。等她踉跄着站稳后,许怀衣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拽进自个怀里。 女人手背上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渗出嫣红的血迹来,她倒并没有在意,眼下更糟心的,显然是高申的事儿。 许怀衣从袖中掏出帕子,动作还算温柔地替她擦拭干净鲜血,而后软和了些语气,“阿凉,你想袒护军中将士,朕也想袒护你,你可怪朕?” 沈未凉欲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是了,他太了解她,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知晓她最吃这一套了。 可那样痴心愚蠢的沈未凉早就死了,死在了燕赤一役中,尸骨无存。 女人显得格外乖顺,没再挣扎着试图离开他的桎梏,而是抬着水眸怔怔地瞧他,“陛下,是我不好,让您为难了。可此事明明就是梁燕尘有错在先。” 许怀衣闻言,面色显然缓和了许多,他带着些眷恋意味地吻了吻女人的发尖,“只要你肯回帝都,此事朕会妥善处理的。” 沈未凉了然,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若是以往,她必不肯就这样服软,可现在,还是高申的命要紧。 庭院里大雨倾泻,颇有些滔天灭地的架势,沈未凉不知是觉得雨气湿润还是许怀衣的怀抱太冷,竟是一阵寒气侵体。 入夜之后,没多做停留,沈未凉就跟着许怀衣回了帝都锦城。马车抵达锦城,已是半个月后,白日晴朗,风轻云淡。 沈未凉回了趟将军府,老远就瞧见沈朝叶缩成一团正在逗猫玩。小姑娘荼白的裙摆散了一地,乌藻般的长发搭在肩头,遮盖住她半张玉/白/粉嫩的小脸。 三年前的沈朝叶倒是听话又讨喜,见着自家二姐入了院子,立刻放下手中的猫儿,蹬着小短腿扑进沈未凉怀里。 “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沈朝叶在女人臂弯里蹭了蹭,撒娇嗔怒道,“陛下哥哥都快把咱们将军府的门槛给踏烂了!” 沈未凉嗤笑,一把撩开小姑娘厚厚的长发,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整日就知道贪玩,怎的连头发都绑不好?” 沈朝叶随意地拨了拨乱糟糟的长发,不甚在意,“碍事儿!” 女人悠悠瞪她一眼,还是耐着性子绕到小姑娘身后将她的乌发扎起来,“那你干脆去寺庙里绞了头发做姑子算了。” 沈朝叶口中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冷不丁瞧见远处的橘白条纹的猫儿忽然跃起,飞快地蹿出了府去。 “二姐姐!狸奴!狸奴它溜啦!” 沈未凉被她尖叫声刺得微蹙起眉,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身妥协道,“好了好了,阿姐替你去捉回来。” 言罢,女人一个闪身,人就翻出了自家高高的围墙,稳稳落在窄巷子里。她刚抬起眼,果然瞧见不远处,猫儿懒散地伏在一男子肩头,散逸地舔着自个的胖爪子。 那男人身材欣长,逆光背对着她,瞧不清容貌。 可沈未凉的脑海里还是突然就冒出个熟悉的名字来。 “萧…王爷,可是您?” 萧霸王前来冒个泡~ 这周恢复稳定日更啦, 打滚求收藏评论投喂~ 第22章故人 重生回来的这些日子,沈未凉几乎日日焦头烂额着睡不踏实。她既不能像往日那样,对未来一无所知而天真烂漫,又不能像在摄政王府那样,天塌下来都扔给萧燃去扛。 说来也奇怪,她同萧燃不过是几面之缘,互相承了恩情,做了表面夫妻罢了。她却觉得,自己对他的信任,完全不输相识已久的故人。 此刻隔了许久的再见,仅凭借着一个背影,她竟内心如此笃定,不带半点迟疑地唤道,“萧王爷?” 男人的身形动也未动,似充耳不闻般,抬手抚摸着猫儿的皮毛,仍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 沈未凉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刚想伸手扯他衣袖,却听身后传来父亲豪气快意的声音,“小凉子,你怎么又跑回帝都来了?” 女人嘴角抽了抽,转过身怒视着高大健朗的中年男子,“阿爹,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小凉子,听着像宫里的公公一样!” 沈剑英单手搭在剑鞘上,鼻子朝天,“那不然叫你啥,阿凉?凉儿?像个娘们似的。”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她难道不是个娘们吗? 女人懒得同自家老爹多费口舌,回过头想去寻萧燃,可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只剩下那只橘白的猫儿留在原地。 沈未凉四处张望了一阵,确定人已经离开后,泄气地一把抱起胖猫咪,拖拉着脚步往府里走去。 兴许只是看错了,三年前的萧燃怎会出现在这儿。 沈剑英跟在她身后碎碎念着,“小凉子啊,这狸奴哪来的?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软乎乎的小东西吗?” 沈未凉懒洋洋回他,“是三妹不知从哪抱来的。” 沈剑英随口“噢”了一声,又追问,“你不是在同陛下怄气,跑回北疆了吗?怎的气消了又回来了?” 沈未凉漫不经心扯开话题,“阿爹,三妹也大了,若不习武,也该学些什么了,可不能总这样娇惯着她。” 沈剑英满不在乎道,“叶儿聪慧,学什么都快,不急不急。” 沈未凉听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爹爹,对长姐和三妹都纵容的很,唯独对她,严加要求,简直当成半个儿子来养。 走到府门口,眼尖的荣公公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参见大将军,沈小将军。” 沈未凉眼皮子也未掀,不禁寻思起,她分明刚下马车,许怀衣竟又要来找她了?他究竟什么时候这么黏着自个的? 她还未想完,果然听见荣公公谄媚地笑道,“沈小将军,方才陛下吩咐了,明儿一早在老地方见。” 沈剑英一听,乐呵呵地伸着胳膊肘捣了捣表情木然的沈未凉,后者下意识闪身躲开,而后将猫儿塞到他怀里,“阿爹,拿去还给三妹。”说着,女人便阔步朝巷子口走去。 沈剑英笨拙地拎着喵喵乱叫的猫儿,粗着嗓子问,“你呢,你去哪儿?” 沈未凉头也未回,抬高手臂挥了挥,“喝酒,解闷去。”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自家老爹恼羞成怒的吼叫,“喝什么喝!早些回来!” - 穿过将军府门外的小巷子,街口年逾四十的妇人仍在当垆卖酒。沈未凉轻车熟路地跑上前笑着打招呼,“孙家婶婶,今儿生意可好?给我来一坛屠苏吧。” 孙婶咧嘴笑着瞧她,伸手在蓝印花布裙上擦了几下,边拿出坛屠苏酒边问候,“沈小将军回来啦,您可来得真是时候,再晚些呀,就赶上收摊了。” 沈未凉抱着红布封着的酒坛子,打趣,“婶婶有什么喜事儿要去忙?” 孙婶摆摆手解释,“我这老婆子哪有什么喜事儿,只是要给隔壁街琉璃阁的掌柜子送些酒去,今儿啊是她的寿辰。” 沈未凉一听,立刻接过话,“孙婶,我同您一块儿去吧。” 琉璃阁的掌柜是个早年丧夫守了寡的女人,平日里要强的很,不肯改嫁也不肯回娘家,独自在这帝都开起了首饰铺,这些年倒也经营的风风火火。 沈未凉虽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簪子珠钗,但却独独喜爱夜明珠。幼年丧母,她胆小又怕黑,阿姐便买了许多名贵的夜明珠放在她屋子里。后来年岁渐长,怕黑的毛病在军中改了个尽,可是夜明珠倒仍旧喜欢的紧。 这些年她在琉璃阁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同那掌柜的交情颇深。此番孙婶要去送酒贺寿,她也正好一道去凑个热闹。 二人搬着几坛酒进屋,偏巧有位年轻貌美,身段纤弱的姑娘朝外走去。孙婶上了年纪,手脚不稳,同她撞了满怀,趔趄着摔倒在地,两坛酒也顺势骨碌碌滚到了一旁去,碎开了花。 那姑娘被身后的丫鬟扶住,柳眉蹙起,似极其不悦。可等她认出沈未凉后,很快便暗暗压下心中的怒意,装作关心的模样出声,“您可还好?” 孙婶又是心疼酒又是自责地站起身,“冒犯姑娘了,还请姑娘多多见谅!”女子面上露出个宽和的笑容,“不碍事。” 沈未凉见孙婶没摔到哪里,这才抬起脸来瞧了瞧说话的女子,这一瞧,倒叫她微微怔住,面色也僵硬起来。 这不是许怀衣纳的新后,太师之女吴茵秋吗? 女子同她约莫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名门望族的贵气,像是老天爷泼墨提了笔,用心描绘的仕女图。 吴茵秋冲女人落落大方行了个礼,礼貌而疏离,“臣女吴氏见过沈小将军。” 沈未凉也客套几句,“早闻太师之女有倾国之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吴茵秋没甚感情地掩唇一笑,“沈小将军谬赞,您才是女中豪杰,吾辈之楷模。” 沈未凉官话听多了头皮发麻,赶紧客气道,“方才孙婶惊扰了吴小姐,不如沈某在这琉璃阁挑一样小玩意给小姐赔罪?” 本以为太师家那种高门大户的女儿,定瞧不上这街边巷口卖的饰品,肯定推脱几番就会离开。谁知她却折身回到屋里,撩了撩耳鬓碎发,低头笑语,“那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行吧。 沈未凉干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慢吞吞跟在吴茵秋身后,等着她挑选完毕。女子细细地绕了一圈,而后拾起一条碧色宫绦,伸到她眼前,弯眸笑意羞怯,“沈小将军,臣女可否挑这件?” 沈未凉随意地瞥了眼,口中忙答应下来,“你若喜欢便拿了去。” 吴茵秋似眼睛一亮,笑意更深,“如此便谢过沈小将军了。” 等到终于送走了天仙般的吴家女,沈未凉长吁了一口气,她怎么觉得这吴茵秋,说话间处处透着虚情假意呢? 女人戳了戳自个脑门,暗骂自己小心眼。吴茵秋不过是许怀衣纳的新后罢了,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与她又有何干?再者,她已嫁给了萧霸王,便是拈风吃醋也没了资格。 更何况她对许怀衣的爱意,早就在边塞一尘一尘的风沙中,磨灭的一干二净。若说剩下,也只剩下了麻木和……恨。 沈未凉想得出神,冷不丁听见耳边传来琉璃阁掌柜调笑的声音,“哟,瞧瞧这是什么稀客来了?” 女人丰腴娇媚,薄唇轻扬,风采嫣然。她把玩着手掌里鹅蛋大小的一颗夜明珠,娆柔的眼瞳却盯着沈未凉发笑,“沈小将军许久不来,奴家这夜明珠囤得都要蒙尘了。” 沈未凉咂舌,哄她开心,“我怎么瞧着欧阳姐姐倒是比这夜明珠还要美上几分。” 欧阳笙捂嘴偷笑,显然很吃这一套,“沈小将军都这么说了,奴家不赠你这枚夜明珠,岂不是显得小气。” 言罢,欧阳笙将手里那颗质地尚好的夜明珠装在香囊中,然后大方地递给沈未凉。 后者摸着鼻子讪笑,“原是来替欧阳姐姐贺寿的,现在反倒自个收了礼,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欧阳笙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指了指柜面上两坛酒道,“孙家婶婶这两坛好酒,再加上沈小将军亲自登门,便是奴家收到的最好的贺礼了。” 沈未凉同她笑着笑着,心下有些酸涩,也不知如她这般洒脱的人,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恍惚间,欧阳笙倒是又开口发问,“对了,方才孙家婶婶可是打翻了酒坛子?” 孙婶扶着自个腰杆,连连叹气,“人老了不中用,走路都能同旁人撞上,多亏沈小将军替我啊解了围。” 欧阳笙勾了勾魅人的眉眼,疑虑道,“据奴家所知,这吴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负才傲物,难以捉摸。怎么今儿这般好说话?” 沈未凉不敢置信,“她刚才的举止可不像是什么视人犹芥的性子,反倒像个无邪纯真的官家女。这不,她还拿走了条翡翠色的宫绦呢。” 欧阳笙更显吃惊,“宫绦?且不说她穿的衣物都出自名家之手,身上戴着的哪怕再细小的首饰也是从宫中珍品里精挑细选而来。奴家这间小破铺子,恐怕入不了她的贵眼吧。” 沈未凉闻言,虽心生诸多不解,却没道破,而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那许是沈某的面子太大了?竟叫她堂堂太师之女,硬要搭了个台阶给自个下。” 欧阳笙一听,果真同孙婶哈哈大笑起来。沈未凉笑闹间,却隐隐觉得方才被吴茵秋拿走的那条宫绦,莫名看着有些眼熟。 好像,在谁的身上瞧见过。 第23章与他 晚些时候回到将军府,沈剑英正坐在院内擦拭着长剑。月光如水,在坚硬的剑身上流淌,泛出一阵寒光。 沈未凉放下夹在胳膊肘里的一坛屠苏酒,挑眉问自家老爹,“怎么了,大晚上坐这儿不消停。陛下又准备把您派去哪儿?” 沈剑英轻咳一声,瞅了瞅桌上的酒坛子,笑得勉强,“没什么,你也知道南漓恶民素来不老实,陛下让我前去南疆镇一镇场子。” 女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南漓妖蛊横生,两国频发战事,前一任边将似乎不久前才离奇身亡。沈剑英虽看着精干利落,实则也年岁渐长,力不从心了。更何况,爹爹他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上一世沈剑英在南疆中了蛊毒,卧床养了一年半,这才缓过半条命来。 念此,沈未凉闷声闷气道,“爹,明儿我同陛下说说,让他另派别人去吧。” 沈剑英“哐当”一声扔下剑,拧着眉头满脸不悦,“这成何体统!所谓军令如山,为将者怎可不服从命令。” 沈未凉知他素来顽固又愚忠,懒得同他再多费口舌,边摆着手边朝屋里走去。却听沈剑英又补了一句,“小凉子啊,你同陛下之间,毕竟是君与臣的关系,哪怕有往日的情分在,也万万不可僭越,坏了规矩。” 女人脚步一顿,神情暗下几分,“是啊,他是君我是臣,从他许怀衣登基那天开始,我就不该奢求这份感情还能有个好结局。” 沈剑英听见她既叫了天子名讳,又说了些乱七八糟叫人听不懂的话,心惊肉跳着上前拍了她的脑袋一巴掌,凶巴巴道,“活腻歪了吧你,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赶紧睡觉去。” 沈未凉吃痛地想要跳脚,可瞧见沈剑英眼里关切的神色后,只是噤默着抿唇,进屋带上了门。 夜深人静后,沈未凉和衣躺在卧榻之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已重生回来近一个月,不仅没半点要回去的迹象,而且该办的事儿一桩也没办好。 梁燕尘说到底还是断了腿,为了保住高申,自个恐怕要被他恨之入骨。而她本就无法面对许怀衣,可鬼使神差的,二人见面次数倒愈发多了起来。 偏巧这时屋外又总传来阵阵猫叫,忽远忽近,听得十分真切。女人叹了口气,一手揉着额角,一手推开木窗。 月光下,早间那只橘白的猫儿伏在院内石桌上,有一茬没一茬地懒懒叫唤着。瞧见女人推开窗探出了头来,那猫儿便立刻弹起,跃上了高墙,甚至仿佛要刻意引路一般,朝她晃了晃肉爪子。 一只猫儿,难不成还能成精了。 沈未凉随手抓起外袍套在身上,离开屋子,大步追着橘白猫咪而去。 月光朗朗,将军府外的小巷子里一片寂静,唯独那猫儿窜上窜下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沈未凉翻出自家围墙,刚想要上前逮住猫咪,冷不丁瞧见猫儿纵身跃进了树下隐匿着的男人怀里。 夜色昏暗,虽看得不是很分明,但沈未凉还是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萧燃。 他仍同白日里一样,倚靠着树干背对着自己,一身黑衣劲装,动作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猫儿柔软的皮毛。而那只胖猫咪则很享受般将脑袋搭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发出“喵喵”的讨好声。 沈未凉想起白天萧燃没有理睬自己,恐怕是因为三年前二人还并不相识。念此,她遂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后,没再上前打招呼,暗中尾随着他出了小巷子。 锦城的夜晚不如西景帝都那般敞亮热闹,入夜之后,除了打更人和巡夜的官差之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余的百姓。 沈未凉同他隔了好一段距离,眼见着男人七弯八拐,背影看起来很笃定,脚步又稍显得有些凌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跟着男人在四方街市中绕了一整圈,又回到将军府前的小巷口时,猫儿也不见了踪影。沈未凉搓了搓胳膊,心下纳闷,他该不会察觉自个被跟踪了,故意在这儿兜圈子吧? 可等到萧燃又围着四方街市再次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后,沈未凉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他这大概是真的不识路。 堂堂西景摄政王,居然是个路痴? 那他平日行军打仗是如何记住路线的?沈未凉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面上弯唇,微微笑出声来。 还没等她笑够,不远处倒是传来一队官差的巡夜脚步声。 依着情分,沈未凉准备提醒男人避一避,可人刚走到萧燃身后,就被他反身一手勒住脖颈,一手捂住嘴巴,不由分说拽进了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沈未凉呜呜囔囔着想要开口,却听男人低哑着嗓子附在她耳边警告,“不想死,就别出声。” 女人果然僵着身子安静了下来,但仅仅只是过了片刻,又立即挣扎着口中叽叽咕咕起来。 巷子幽深,前有官差,后无退路。 萧燃毫不犹豫地勒紧了些怀中女人,踏着墙壁翻进一座高宅大院里。还没等沈未凉足尖落地,惊觉腰肢和脖子上一轻,然后整个人就被他凶巴巴地朝地上扔去。 女人跌跌撞撞扶着墙根站定,心中埋冤起他的暴躁脾气。待到隔墙听见巡夜的官差已经走远,还是冲身侧的萧燃小声提醒道,“这条巷子,只住了一户人家。” 男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黑亮慑人的眼睛来,此刻听见她的话,眼里尽是明显的不耐烦。 沈未凉也不同他打哑谜,摊手直言道,“我们闯进了吴太师的宅子。” 吴渊吴太师,乃是帝师。自许怀衣入住东宫时,便是太子的老师,直至他登基,一直在其背后出谋划策。 萧燃闻言,一双墨瞳倒是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男人漫不经心瞥了眼一本正经的沈未凉,二话不说就朝院里走去。 生怕萧霸王惹出些祸端来,折损在这儿,那日后谁还能在燕赤一役中将她救下来。沈未凉可不敢放任他一人乱闯太师府,也赶紧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女人踩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轻轻开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萧燃没应她,听她又自顾自道,“我是东燕扬威大将军,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同我说说。” 闻言,男人掩在黑色蒙面之下,暗自勾唇,“听起来你的本事不小?” 沈未凉见前边的人终于肯搭理她,语气中带了些骄傲,“那是自然。” 萧燃喉腔中发出声轻笑来,看起来全然不信的模样,“那你可知我是谁?张口就要帮我。” 女人从身后追上来,与他并肩,莞尔,“加上白日巷中那一面,我们也算有缘。本将军热心肠,你要真的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萧燃偏头瞧了瞧月光下笑得真挚的女子,剑眉微微拧起。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的木窗被推了开来。 沈未凉飞快地握住男人的手掌,拉着他堪堪在花丛中蹲了下去。索性院里花草繁茂,天色又晚,刚好将二人遮得严严实实。 透过大敞的窗户,沈未凉看见屋里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少女正是不久前她在琉璃阁碰见的吴茵秋。再看那男子的容貌,倒与少女有几分相似,沈未凉猜测他许是吴太师的长子,吴韬玉。 吴家兄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花丛中二人耳中。 “大哥哥,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东西到手了。” “那便好。今日,茵儿见着沈小将军了。” 沈未凉面色一怔,不知这谈话怎么谈到了她的身上来,于是伸长了脖子想要努力听仔细些。她刚动了动脖子,头顶就覆上一只大掌,硬生生将她压低了些。 女人不满地抬眼瞪住萧燃,后者同她挨近了些,熟视无睹她的抗议,手下使劲,霸道地把她按在花丛间,动弹不得。 “哦?听说沈小将军姿容无双,一如她战场上的威名。” 吴茵秋稍有些不服气地反驳,“大哥哥,你怎的净长他人志气!茵儿瞧着她的容貌,也就那样。” 萧燃循声,眸中带着痞笑,低头满是探究地打量起身侧的女子来。沈未凉被他盯的一阵不自在,握着男人的大掌微微收紧,报复似的使出了七八成的力气。 “哈哈哈,她一介俗将,定是比不过咱们的茵儿貌美又有才情。不过话说回来,沈小将军想必不知,陛下答应了阿爹的建议,不久便要选秀纳妃,扩充后宫了吧。” “陛下正值年少,怎会为她一人,空置后宫?” 沈未凉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慢慢松开男人的手掌,心口漫过难言的苦涩。即便她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可从别人口中一遍遍得知,仍是不太好受。 萧燃瞧见女人面色顿时暗淡下来,覆在她发顶上的大掌也慢慢松了力道,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安抚一般。 沈未凉私心不想在萧燃面前如此丢人,遂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声东击西,砸向院门口处。 吴家兄妹听见动静,果然立刻缄口,跑出屋去唤家丁前来探查。 沈未凉有些尴尬地直起身,“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萧燃微颔首,却是先阔步跃进屋子里,一把抓起方才吴韬玉放下的一幅卷轴,而后与沈未凉一同离开了太师府。 小巷透着月光,模糊却又清晰。 沈未凉大部分时候比较随性,对上萧燃的事儿,又总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总是在多管他的闲事。 女人踌躇了一番,还是开口问,“你刚刚拿走的,是何物?” 萧燃走得急促,半分也没停留,匆匆同她擦肩而过。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却听男人走到巷口处,低沉着嗓子出声,“莫担心,物归原主罢了。” 言罢,萧燃没再回头,很快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沈未凉也不知为何松下口气,望着男人走远的方向展颜笑了笑。原来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萧霸王了。 这无端的重逢,竟叫她觉得,在糟糕的要命的过往里,稍稍有了些许的期待。 把萧霸王拎出来透透风~ 第24章同游 沈未凉折腾了半夜回到将军府,明明累极了,脑子却是愈发清醒,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就只是盯着桌上的夜明珠出神。 也不知道芝宜之事解决的如何了,自己若是长睡不醒的话,许是要将她们吓坏了。就这么混混沌沌地想了一宿,沈未凉自然而然地睡过了头。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光华,将窗边的男人镀上了层金辉。 沈未凉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瞧见那人看似温润的面庞后,压下抱怨之词,有些憋屈道,“陛下怎么不叫醒臣?” 还擅自进了她的闺房! 许怀衣但笑不语,从窗边走过来,在桌旁落了座,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起女人的闺房来。 素净。 既无多余的装饰,色调也是一片苍绿。若要说唯一像女孩子家的地方,恐怕只有妆奁了。可她的妆奁上,并没有堆满胭脂水粉,而是零零散散放置着几颗夜明珠。 就连桌上都放着颗夜明珠。 许怀衣随手把玩起来,语气玩味,“看起来朕得夜间来你房中,才能瞧见不一样的美景。” 女人套衣服的动作一滞,听出他话中的揶揄和旖旎之色,忙不迭岔开话题,“陛下今日不用早朝吗?” 许怀衣摩挲着珠子,风轻云淡道,“朕今日难得想做个昏君。” 沈未凉又是一阵语噎,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裳,有些不自在地冲男人开口,“陛下,臣要洗漱一番。” 许怀衣闻言,放下夜明珠,单手撑着下巴,俊逸的面容带着难以察觉的浅笑,“阿凉,你同朕一块儿长大,莫说洗漱了。就连沐浴,朕都瞧过。” 沈未凉倏然红了脸,万分窘迫道,“那时才三四岁,年纪小不懂事儿,陛下莫要乱说。” 男人轻笑出声,总算放过她,起身朝外走去,“朕在外间候你。” 沈未凉微吁一口气,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她才不想同许怀衣单独相处在一块儿。往日自己不知轻重,不懂提防,以为同他青梅竹马便可长相厮守,现在想来当真是幼稚的可笑。 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得遭他背叛,马革裹尸的下场了。 足足在屋里拖拉了一个时辰,女人这才慢悠悠晃着身子出了屋。许怀衣是等得有些不悦,可面色仍是一片舒展,将眼里的厌烦之色也藏的很好。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内按照沈未凉的习惯未焚香料,窗帘子也厚厚垂下,隔绝了刺眼的阳光。 沈未凉在软榻上坐下,腰间革带中坠着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荧光,许怀衣便借着这微不可见的一丝光亮,抬眼细细地打量起身前的女子来。 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无怨无悔地陪在自己身边,甚至让人快要产生了,她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开的错觉。 马车颠簸着行驶了很久,沈未凉瞌睡上头,睡意翻江倒海而来,怎么也抵挡不住,她便倚着窗沿准备小憩一会儿。 哪知这一睡,竟一路睡到了底。 沈未凉从男人肩上迷迷糊糊抬起脸,眼中一片混沌矇昧。许怀衣倒是全然不介意她的无礼,反而亲昵地垂首吻了吻女人的发顶,语气透着浓浓的宠溺,“昨儿没睡好?” 昨儿夜里跟着萧霸王翻墙绕街的,确实没怎么睡。 沈未凉避开些男人的怀抱,拍拍自个微有些发怔的脑袋,嗓音干哑,“陛下,咱们到哪里了?” 男人半撩开车帘,却并不急着下去,而是偏过头朝她伸手,“出来看看。” 沈未凉犹豫片刻,见他执意要牵着自己,遂别扭着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许怀衣的手很凉,约莫同他的人一样。 总以为对他掏心掏肺,就能走进他心里边,可现在看来,他当真是做皇帝的料儿,凉薄的很。 出神间,二人已下了马车。 空旷的碧野连着绵延的群山,峰顶盘着晴云,旷野之下,一座巍然矗立的木屋依傍着溪水而建。 “这是……” 许怀衣拉着女人往前走去,轻车熟路地推开院门。院里种了不少桃花树,微风乍起,花瓣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沈未凉瞧见身侧的男人抬手拂去自己肩上粉红的桃花瓣,徐徐开口,“你上战场的第一年,不是同朕说,等这天下安定了,我们就私奔了去。” 许怀衣垂眸盯住她清透的双瞳,顿了顿继续道,“白日里山谷的阳光细碎,你大可睡到自然醒,推门便能看见阳光碎在溪水中。” “月照松林时,桃花开得无声无息。月的银辉徜徉在水里,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定比夜明珠还要好看。” 男人温柔的呼吸喷薄在她面颊边,一字一句的话像是引诱又像是无比甜蜜的陷阱。 “所以你不要害怕,若是累了就来这儿躲一躲,至少不要,躲去朕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沈未凉不知道自己面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她只觉得身子发僵,胸口闷闷的,着实堵得慌。 他总是这样,因怕她离开而异常真切,又总是这样,因各种原因一次次让她失望。 所以这一回,到底又是为了哪一桩事儿,叫他不得不费心来哄自个? 沈未凉挣开男人紧握着自己的手掌,装作什么都没多想的模样,干笑着往屋后边走去,边走边闲扯,“陛下,这屋子后面怎么还有一片花海?” 许怀衣微拧了眉头,望向女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明灭不定的光。许是察觉到她似有若无的排斥之情,男人负手跟在后面,不动声色藏起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语气依旧柔和道,“阿凉不记得这儿了吗?前面山谷深处,乃是药王谷。” 沈未凉一拍脑袋,这才笑起来,“臣想起来了,药王谷四季如春,种满了奇花异草,小时候我俩总爱偷偷溜进谷中玩,然后惹得药王那老头子气急败坏地放恶犬驱逐咱们。” 许怀衣见她总算脸上有了些舒心之色,微松了口气,淡淡地也笑,“是啊,一晃过去好些年,也不知药王他老人家是否还在了。” 沈未凉闻言,眼睛忽然一亮,提议道,“陛下,咱们去看看吧。” 许怀衣见她兴起,也没拒绝,随口答应下来。 起先花海中只是种着些寻常花朵,颜色各异,煞是好看。越朝里走,花木越加繁多,逐渐高低错落,品种也越发罕见起来。 走了好一会儿,花海里呈现出一片月牙形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竖着一块巨大的碑石,石面刻着潦草难辨的“药王谷”三个大字。 入了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芳香,混杂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恍惚给人一种进入了世外桃源之感。 可这眼前繁盛的美景并没有持续多久,耳边便传来苍老而又威严的质问声,在山谷中回响,“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药王谷!” 沈未凉循声环顾四周,而后同身侧的男人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女人无声动了动唇,做出“跑”的口型,二人便飞快地转过身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药王谷的几名守卫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提着长剑就朝他们追去,气势汹汹。 沈未凉丝毫不惧地咧嘴笑了笑,脚下生风,在高大的古木之间左避右闪,轻盈飘逸。而许怀衣也难得一改那副沉肃而又威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同她并肩头也不回地逃跑着。 就像幼时那样,她总是带头干坏事,哪儿危险就往哪儿蹿。许怀衣虽口中劝诫着她不可坏了礼数,却是从未离开过她身旁一步。 想来那时的情谊,纯粹美好,该不会是作假吧。 等跑出了花海,身后穷追不舍的守卫们也就没了影。沈未凉双手叉腰大口喘着气,心情愉悦,“陛下,看样子那老头儿这些年活得还挺好。” 许怀衣抬手擦了下额间沁出的汗珠,弯唇笑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二人说话间,本来晴朗明丽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隐有电闪雷鸣之势。男人伸手拉住沈未凉的手腕,快步走进屋里,“天要落雨了,进来避一避。” 沈未凉落了座,瞧见许怀衣望着马车的方向皱眉,似乎有什么人在候着。她了然地开口,“陛下,您去忙吧,我自个在这歇着。” 男人默了默,算是回应。临出门了又转过头道,“朕去马车里拿把雨伞过来。” 沈未凉温顺地点点头,也无意去深究他话中的真假。 过了良久,屋外风声虚势,天却没落下雨来。沈未凉见他去的久了,长了个心眼,轻手轻脚挪到院子里半高的墙边,果然听见一阵交谈声。 “陛下,东西丢了,至今还没找到。” “废物。”许怀衣的声音不复此前的温和,冷漠的近乎无情,“他也就这点能耐。另一事呢?” “回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抚了梁公子,并派遣使臣送他归国了。只是高校尉那儿被打断了腿,该如何向……向沈小将军交代?” “找个由头将高申调走,不要让她知道此事。” 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沈未凉却慢慢从背靠着墙壁从半蹲的姿势跌坐下去,双手撑在泥土上微微打着颤。 原来许怀衣所说的交给他来妥善处理,就是这样处理的。 上辈子高申得知了纭娘的死讯,在战场上不慎落马,摔断了腿,养伤期间郁郁不得,心结难医,不久便随纭娘而去了。 如今倒好,高申竟是因为责罚被活生生打断了腿。而自己还像个傻子似的居然相信,相信他许怀衣的承诺。 是她亲手导致了这一切。 第25章苏醒 天空中大雨倾盆,屋内未点灯,昏暗着一片。沈未凉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屋,她就这么呆呆站在黑暗里,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发着抖。 过了良久,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沈未凉摸了摸腰间,这才发现少了些什么。 装着夜明珠的香囊袋子不见了。 许是方才跑得匆忙,遗落在药王谷也说不定。 沈未凉不明白这种悲愤交加,还混杂着内疚的时候,自个心里怎么还惦记着一颗破珠子。 她虽烦闷恼怒着,却还是转身出了屋,想要回头去寻夜明珠。 沈未凉一推开门,就瞧见许怀衣撑着伞正从院外走进来。男人一身月白宽袖长衫,乌发束冠,锦靴踏尘,溅着水花。 朦胧的雨色将他面容衬托得更加沉郁潇洒,男人丰神俊朗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威严,叫人不敢直视,不可高攀。 而沈未凉也已慢慢走进雨里,瓢泼大雨很快淋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裳,女人却好像魔怔似的,微握着拳头,隐忍中带恨,直直地望向身前几步之遥的高大男子。 许怀衣皱眉,快步上前将伞撑过她的头顶,语气中带了些自然而然的关心,低声呵斥道,“外边下着大雨,跑出来作甚?” 沈未凉弯唇嗤笑,双瞳满是明明白白的憎恶之色,她扬高了几度音,“爹爹曾教我,为将从军者,须抱一腔热血而来,战于一片信仰之下。” 女人说着说着突然发狠般,抬手重重甩开许怀衣手中握着的油纸伞,伞骨落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仍是唇边带着悲凉的笑,冷冷看着瞬间落入雨中的男子,“但是爹爹忘了告诉我,这一切的前提,是为世人谋生者,不可使其葬于人心。” 沈未凉面上一片湿润,水珠子接连不断地顺着纤细颤动的睫毛一路滑落下去,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她一席话说完,不等许怀衣反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先前绚烂夺目的花海此刻在大雨的冲刷下,略微显得有些凄惨,一如沈未凉本人一样。 她抬手麻木地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一路小跑至药王谷入口,石碑旁的地上果然不出她所料孤零零躺着颗夜明珠。 只不过那珠子,正被黑衣劲装,头戴着兜帽的男子捏在手中。 雨水打湿了男人身上质地尚好锦缎,呈现出通透的光泽。那人察觉到沈未凉的存在,慢悠悠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兜帽被他抬手掀下,沈未凉瞧见张熟悉的带着厌烦神色的面庞,男人一双躁郁懒散的眼眸看得她蓦然心里一轻。 沈未凉瘪瘪嘴巴,磨蹭着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男人的窄袖,竟是不自觉带着些委屈可怜的口吻唤道,“萧王爷……” 萧燃低头,似乎想挣开她的手。沈未凉眼前却忽然浮过一道刺眼而剧烈的白光,整个人也瞬间失去了意识。 - 屋内半开着轩窗,春日的暖阳便从镂空的雕花窗桕中一点一点流淌进来。沈未凉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层层叠叠的纱幔低垂,隔着一片朦胧,她瞧见窗边微倚的人儿哭的呜呜咽咽,小心抽噎着。 女人嗓子干哑,张了张唇,好不容易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来,“别……别哭了,给我倒杯水。” 芝宜循声止住了低泣,慌忙跑上前拎着茶盏倒了杯水递给苏醒过来的沈未凉,嗫嚅道,“夫人,都是奴婢害了您……” 沈未凉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额角,“梁燕尘那厮,后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芝宜连连摇头,素白的脸庞上仍有泪珠子往下滚落,“梁燕尘虽看着蛮横凶残,实则胆小怕事,他见您毫不犹豫跳了湖,一下子就慌了,没过多久便带着手下们离开了院子。” 女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古怪地反问,“你方才说我,毫不犹豫的……跳了湖?” 芝宜捧着茶盏,语气又是愤怒又是无助,“梁燕尘让您抉择,跪下向他求饶亦或是将您扔进水里。夫人坚刚不屈,怎肯向他这等鼠辈低头,当即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湖中。” 她还真不是。 沈未凉心虚地摸摸鼻子,转而疑惑,“可脚上绑着巨石,我落入水里又是如何被救上来的?” 芝宜仿若没听懂一般,神色不解,“夫人,您在说什么?哪来的巨石?” 若是没有绑着巨石的脚镣束缚着她,那是不是说明事情略微有了转变? 沈未凉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那日她沉湖并非自愿,分明是有人暗中陷害,朝她膝盖处掷了暗器。 再者,重生回去的那段日子,高申代替她打断了梁燕尘的双腿,所以现在她才会捡回一条命来。 沈未凉抿唇,眉头愈皱愈紧。虽说现在多少有些摸清了她这有迹可循的重生套路,但她却是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算起来,好像两次都是因为碰见了萧燃,自个才能回来。可太师府那时明明也同萧霸王在一块儿,二人还说了许多话,怎么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女人想得有些糊涂,长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对了,世子爷那边可有李大人的下落?” 芝宜放下杯盏,神情恍惚,“暂时还没有。” 沈未凉顿了顿,掀开被衾下榻,“随我去趟惠成王府。” 芝宜慌忙阻拦,“夫人不可,您受了寒又昏迷了好几日,身子尚且虚弱……” 女人在她絮絮叨叨的说话间已披上了外衫,“行了,世子爷神通广大,定会有些李大人的线索的。” 芝宜低眉垂着眼,似是觉得愧疚,另一方面,对于伦甫,她也确实担心得紧,遂小声道,“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劳烦夫人跑一趟惠成王府吧。” 沈未凉应允下来,而后忽然摸了摸腰间,面上浮现出难得焦急的神色,转过脸问,“落水后,我腰间的香囊呢?” 芝宜指了指屋外,解释道,“夫人,您的香囊潮了水,奴婢将它和衣裳一同挂在院里晾晒着,现在许是应该干了。” 沈未凉闻言,阔步流星出了屋子,老远就瞧见翠珠香囊挂在竹竿上,香穗被春风吹的晃晃悠悠打着转儿。 女人稍有些心急地伸手拽下,打开香囊,从里边抽出张折叠着的红笺来。红笺湿了水,皱皱巴巴,索性纸张上本就空无一字,也倒并没什么所谓。 芝宜从衣裳后面探头,笑着开口,“夫人,这是?” 沈未凉这才察觉自个反应似乎过大了,随即讪笑着试图解释,“王爷寄回的家书,若是弄丢了,恐会惹得王爷生气。” 芝宜掩嘴偷偷地笑,并不戳破。也不知是怕惹王爷生气,还是珍惜王爷的情意。 - 乌幡作为已无主权的附属蕃地,一半归由西景治理,另一半归由东燕治理。起义和动乱自然是常态,可若比较起来,那倒还是西景治理下的一边儿更加富饶安定几分。 毕竟这儿可是萧霸王一手负责的。 此番所谓的动乱,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就连当地官员都没怎么在意,可没料想不知何处的风声竟把萧霸王给吹了过来。 直到萧燃带兵在东部虚晃一招,而后紧逼西边东燕的蕃地时,众人这才发现,摄政王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燃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燕帝送到嘴边的三座城池。他许怀衣不是想要割城换美人吗,那便让他既失了城池、又得不到美人。 西景的军队势如破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边界线上的三城。东燕朝廷那边虽再三警告,却只是虚张声势,并无人可站出来阻拦。 夜晚的星空辽阔,旷野之上升起一片篝火。将士们宰牛羊,碰美酒,欢歌笑语不断。 为首的男人卸去冷硬的盔甲,坐在毡帐前翘着脚,手里拎着一坛半倾着的佳酿,面色难得一见的愉悦。 东赫前来敬酒,高大威猛的汉子笑得畅快,“将军,今儿咱们大获全胜,可要在乌幡休整几日再回帝都?” 萧燃仰着脖颈灌了一大口美酒,古井深潭般的眼眸黑的发亮,“听闻乌幡多奇风异俗,既然来了,便多留几日再走吧。” 东赫抱拳,粗着嗓子道谢,“多谢将军!” 汉子粗犷的声音还未落下,身后温酽便捏着封信函匆匆来报,“主子,王府出事儿了。王妃她被梁家嫡长孙梁燕尘逼得跳了湖,昏迷了好几日。” 萧燃手中酒坛子里水波晃动,波澜起伏。男人剑眉骤然一凛,眸中萧肃,“人怎么样了?” “人没什么大碍。” 东赫抱拳的手还没放下去,瞥了眼神情紧绷着的温酽,迟疑着接口,“那这休整之事……” 温酽心中暗骂他是个木头桩子,眼下王妃都出事了,他倒还只惦记着休整。遂又道,“主子,您要不要……早些启程回帝都……” 萧燃随手将剩了大半的酒坛子扔到草地上,语气不快,“既然人没甚大碍,就莫扫了大伙儿的兴。” 男人这么说着,脸色却烦躁不安的很,一副已然被扫了兴的模样,入喉的酒也突然不香了。 萧燃站起身,撂下一众将士,兀自掀了帐帘进去,头也不回。 萧燃:媳妇儿遭人暗算,手里的酒它突然不香了=.= 第26章归来 广阔的乌幡草原之上,摄政王的毡帐内虽熄了灯火,卧榻上的男人却并未睡着。 亥时定昏,二更夜已深。 萧燃:明日该怎么找个由头提前回帝都? 子时中夜,灯火阑珊。 萧燃:梁燕尘这厮怕是活腻了,胆敢动摄政王府的人! 丑时荒鸡,万籁俱寂。 萧燃:也不知道沈未凉,身子如何了…… 寅时平旦,天色朦胧。 萧燃翻身坐起,开始打包行囊。 卯时日出,云破天开。 听见毡帐外温酽求见,萧燃一个激灵跃回床榻上躺下,装作方睡醒的模样。 温酽进了帐子,还没开口,就听自家主子高声吩咐道,“去,命全军将士拔除营寨,即日归京。” 温酽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主子,您不是说要在乌幡休整的吗?” 萧霸王撑着床沿坐起,横眉冷对,语气霸道无理,“昨儿难道不是休整了一宿?” 温酽:……? 紧赶慢赶之下,也就花了四五日,萧燃便带领大军从乌幡赶回帝都荣城。东赫一众虽有些沮丧却觉情有可原,倒也没丝毫抱怨。 毕竟他们堂堂摄政王可是头一回有了惦记的人。 近荣城不到百里,萧燃将军队丢给东赫后,自个没什么耐心地驾马直奔回王府。 青骓踏尘,蟒袍翻飞。热闹熙攘的街市上硬生生被男人叱咤之姿给劈开一条道。萧燃却在疾驰之时突然勒住缰绳,稳稳当当停在一辆马车前。 男人动静太大,惹得芝宜下车查探,她探头刚瞧见萧燃端坐于骏马之上,便又惊又喜地唤道,“爷,您回来啦!” 萧燃神情躁怒,冲马车内喝道,“方醒过来,又要跑去哪儿?” 芝宜被他喝声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被沈未凉拦住,女人掀了车帘子走下来,微朝高头大马上的萧霸王笑了笑,表情淡淡,“多谢王爷挂心,我没事儿。” 萧燃显然不信,面色愈发暗沉起来。他才没有担心于她,只是觉得这新婚燕尔,自家王妃就受了欺负,他这摄政王的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男人遂咬着后槽牙命令道,“回府。” 沈未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启唇拒绝,“王爷,说来话长,我还得去一趟惠成王府……” 话未说完,萧燃便双腿一夹马肚子,走到女人跟前,拧着眉二话不说,前倾了些身子,长臂一捞,便揽着她的腰肢将人腾空带上马,牢牢圈在自个怀里。 沈未凉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心跳骤快,面上虽仍绷着镇定的神色,双手却是死死攥住男人玄色窄袖,指尖因着用力而微微泛白。 萧燃垂眸瞧见她似乎被吓着了,心下涌出些淡淡的歉意来。他自是从小粗鲁蛮横惯了,可沈未凉再怎么从戎数载,到底还是个女儿家。 看来往后,他得学会怜香惜玉些才是。 没等沈未凉开口,萧燃便松了松对她的桎梏,只是将下巴微搭在女人的发顶上,远远看去,一副亲昵宠溺的模样。 萧燃扯着缰绳,座下青骓驾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摄政王府。 男人难得静默着不说话,自顾自朝府里大步走去。沈未凉不知自己哪儿惹了他动怒,只好乖乖跟在后面,与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进了花云院,萧燃终于停下脚步,仍背对着她,声色冷冷,“听闻梁家那龌龊之徒逼得你跳了湖?看来本王还真是低估了沈小将军的骨气。” 沈未凉觉得自个白白当了回冤大头,遂有些委屈地笑了笑,“王爷委实说笑了。那日沉湖,并非我本意。” 男人转过身,走近几步看着她,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到底怎么回事?” 沈未凉迎着他探究的目光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梁燕尘一事,蹊跷的很。他素来没脑子,此番借芝宜来折辱我,定不是他的主意。” 萧燃闻言,冷哼一声,面上怒气又肉眼可见的烧了起来,男人默了默,大步就要离开。 沈未凉知他嘴硬心软,又是出了名的凶胚子,遂赶忙伸手拉住他的腕子,直言劝道,“王爷,切勿冲动。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男人顿了顿,挑眉细品了品她的话,忍不住带着嘲弄意味抿唇发笑,她自个那般吃不得亏,眼下又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还真是皮厚得很。 萧燃烦不胜烦地甩开她的手,这回在盛怒之下倒是记得控制了些自个的力道,只是语气依旧恶劣,“本王岂是无脑莽夫!梁燕尘这厮欺软怕硬,若想知道个究竟,非得揍一顿不可。” 男人抱臂立在原地,神色轻蔑至极地又补了一句,“再者,老子无理尚且不饶人,更何况有理。” - 同萧霸王争执无果,女人又是无奈又是妥协似的笑道,“王爷,就算要去找梁燕尘问清楚,也不能在这青天白日闯上门去。” 萧燃心中了然,稍稍舒展开剑眉,“也罢,今夜戍时三刻,本王在后花园等你。” 沈未凉颔首应允,人却转身朝外走去。没走两步,就见男人大步走到她身旁,俯身瞪她,“别到处乱跑,回屋养养身子去。” 说着,萧燃略带嫌弃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瘦削的没几两肉的女人。 沈未凉哑然失笑,她又不是什么顽劣孩童,更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萧霸王却好像把她当作什么易碎的瓷器般看待。 念及男人一片好心,于是沈未凉好声好气地解释,“王爷,您不在府中的时候,芝宜家中出了些事儿。她的未婚夫下落不明,我便寻了世子爷帮忙找人,这会该是有下落了也说不定。” 其实府中大小事宜每日均会有人向萧燃汇报,只不过他实在是政事缠身,应接不暇。 芝宜的事儿他自是知晓,毕竟这丫头从小就服侍着他,人又本分,可那李伦甫胆小怕事,优柔寡断,却委实不是良配。 萧燃嗤之以鼻,“本来就是个没用的家伙,人丢了才好。” 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未凉被他气笑了,埋怨道,“王爷这么说,芝宜听见该伤心了。”不过她转念又想,萧霸王怎么可能会顾虑旁人的心情? 思绪未止,她却听见萧燃没耐心地唤来贺御,吩咐道,“你去把孟长礼叫来。” 沈未凉探头,“咱们找世子爷帮忙又这般对他呼来喝去,不太好吧?” 萧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眸看傻子似的瞧她,良久懒散着开口,“不将他呼来,难不成要爷亲自去请他?” 沈未凉缄默:您是大爷您说了算! 二人在花厅等候孟长礼的功夫,天色暗沉,没一会便下起了雨来。庭外芭蕉叶沾了雨水,更显青翠。 雕花楠木案几上摆着官窑青莲纹瓷盏,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沈未凉倏然觉得手背有些隐隐作痛。 这转瞬即逝的一阵错觉叫她下意识想起上辈子许怀衣震怒之下摔了茶盏,划破了她手背的事儿。 暮雨长悲色,倒是不假。 萧燃摩挲着白玉耳杯,目光却有意无意总落在斜对面的女人身上。她敛眉端坐,神态看似安静而平和,可若是仔细瞧瞧,就能看见她眉心微向下蹙着,呼吸也放得很慢,就仿若心口压着石块,独自难捱一般。 自沈未凉醒来至今,没听她提过一回过往种种,反倒很快适应了在西景的日子,甚至也没怎么抗拒就草率地嫁为人妇。 萧燃明白,这是她逃避过去,逃避许怀衣的一种方式。起先他只是同她相互利用,并不在意这诸多细节,可现如今,他却不知为何,难以再熟视无睹了。 男人心中郁结着重重盖上杯盖,抿唇一言不发。 沈未凉被他粗鲁的动作惊动,恍然回过神来,抬眼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后者毫不自知,依旧臭着脸,面上挂着“扰我者死”的气息。 于是不怕死的沈未凉斟酌着开口同他搭话,“王爷近来,可好?” 萧燃听不出她话里所指为何,亦或只是许久未见,女人纯粹想关心他一二。遂压下心头的烦闷,还算温和地回答,“诸事顺利。” 沈未凉闻言,绽出笑靥。兴许是那彩绳,真的起到了一丝丝庇护的作用? 她这么略想了一下,听见男人又沉声询问,“本王给你寄了家书,你怎么不回信?” 沈未凉一怔,再抬眼看他的时候,果然见男人刚平顺了没几秒,又要炸毛了。 她赶紧从腰间香囊里取出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红笺,捏在纤细的指尖晃了晃,颇带着些邀功的意味,噙着笑道,“虽没来得及回信,但我一直随身带着。” 她这番举动倒是猝不及防且轻而易举地取悦了萧霸王。 萧燃别扭着撇开脸,不去瞧她发亮的眼睛,口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左右不过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破纸罢了,何必这么宝贝。” 沈未凉自是知道他话不对心,兀自收好红笺,轻声细语,“算起来,还是头一回有人给我寄家书。” 萧燃挑眉不解,“以往你在战场上,家中姊妹亲人难道就不曾给你写过信?” 沈未凉摇摇头,笑得有些勉强,“许怀衣贵为天子,生性多疑。书信往来必会经过他手,长此以往,也就没后文了。” 萧燃登时气闷,恨不得飞到东燕去掐断那人的脖子。然而更让他觉得心口堵得慌的是,平日看起来吃不得亏的女人,难不成就真的对狗皇帝爱之入骨,竟是处处忍让,半点儿也不觉得憋屈? 看出男人面上又露出不快的神色,沈未凉适时地补充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至少还有王爷惦记着我。” 女人莞尔,秋水剪瞳,黛眉生情。 她似是觉得余味苦涩,终有回甘。萧燃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胸腔烧起一把大火,滚滚而来,燎燎至燃烧点。 今日手札: 萧霸王有一点点心动! 第27章归来II 孟长礼进花厅的时候,沈未凉正在同萧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女人神态自然,语气也很放松,说话间一颦一笑都透着愉悦。 而那屡见屡躁的男人,一改平日平静不过三秒的凶胚模样,虽仍是不耐烦着,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应着。 “王爷,原来芝宜的未婚夫婿是高中的探花郎李大人。” “那你可知李伦甫赶考的盘缠,是用芝宜卖入王府的银两换来的。” 沈未凉顿时沉默,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偷听墙角的孟长礼倒是一惊一乍地跨进门来,“什么!用自个未婚妻的卖身钱做了官?” 孟长礼虽说得难听了些,但却都是事实。 不等萧燃给他赐座,男人倒是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在沈未凉对面,继而高声调笑道,“萧二哥你这归京速度,还真是令人咂舌啊。” 萧燃听出他话中揶揄,恶劣地笑了笑,“看来世子的舌头是不想要了。” 孟长礼无辜地闭上嘴巴,只得控诉似的用委屈的眼神瞧了瞧对面正在看戏的沈未凉。女人适时地接过话,转开话题,“世子爷可有李伦甫的下落了?” 孟长礼正色道,“这么说吧。现在我手头上的消息有二,一是梁府有名唤做游月的婢女前来报信,说是她家小姐暗中派人抓走了李伦甫;二是我派去的人查探到李伦甫确实被秘密带入了梁府中。” 沈未凉有些吃惊,“梁云妆区区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怎有这般权利擅自抓走当朝探花郎?” 孟长礼摊了摊手表示不明白,“不过叫游月的那丫鬟居然反水了,跑来出卖自家小姐,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沈未凉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明朗,遂转头看向沉默着的萧燃。男人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半眯着眼,神态懒散。察觉到沈未凉近乎求助的目光后,这才放下耳杯,“梁云妆定是不敢如此大胆囚人,她背后站的怕是梁家某一位老狐狸。” 沈未凉沉思着又道,“可劫走李伦甫,究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孟长礼猜测一二,“或许是看中了他的才华,想要拉拢他?” 萧燃嗤笑,“放着堂堂状元不拉拢,偏要拉拢一个迂腐且无用的探花?” 孟长礼最怕动脑子,当下叫唤着脑壳子疼,便要撒手不管。 萧燃知他素来三分钟热度,也不勉强,吩咐他继续盯着梁府,然后手一挥便将人赶走了。 花厅又只剩下了他二人。 屋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沈未凉本就落水受了寒,此刻穿得单薄,鼻尖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来。 女人尴尬的揉了揉鼻子,抬眼瞄了瞄上座陷入沉思的男人。萧燃被她打喷嚏声所惊扰,面上登时浮现出不悦的神色。 “怕冷就回屋歇着去。”男人翘着脚,语气稍带着些厌烦。 啧,没人情味的家伙。 沈未凉见他张口就是赶人走,也不欲多留,起身便朝外走去。未等她跨出门槛,就听萧霸王恼怒着又喝道,“外边下着雨,你就准备这么淋回去?” 若要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摄政王府是什么极恶之地,竟这般苛刻地对待自家王妃。 沈未凉自小就不金贵,行军打仗什么架势没见过,淋两滴雨又不疼不痒的。她淡然一笑,“只要穿过这片院子,就到了长廊,从长廊走过去……” 女人话未说完,就被萧燃凶巴巴地打断,“翠浅,送夫人回屋。”循声出现在门外的小丫鬟高声应着,“啪嗒”一下撑开油纸伞,朝沈未凉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未凉识相地闭上嘴巴,钻进伞下,只露出一截绯红的裙裾。 - 黄昏晚照。 约莫离戍时三刻还有一会儿,沈未凉换上了身夜行衣,箭袖窄腰,长发高高束起,青丝直落。 从前她惯用的是红缨枪,如今左手已废,却是再使不出一手漂亮的沈家枪了。可她又不善用剑,遂在腰间别了柄弯刀,以备不时之需。 出了花云院,她虽已尽量避开府中仆役,可还是迎面撞见了双手捧着杂物的小厮。沈未凉这身行头过于像个贼,以至于来人二话不说就朝她丢掷了块陈旧的歙砚来。 女人身形一闪,飞快地躲开,歙砚坠入松软的泥土中,顿时砸出了一个小坑。 不等她反应,小厮又拳脚相加招呼上来,一招一式都快准狠,俨然是个功夫深厚的行家。 沈未凉不禁感慨摄政王府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厮武功都这般出众,还真是叫她大吃一惊。 被缠得久了,沈未凉连连退开数步,开口喊停,“等等!是我……王妃……” 那小厮一怔,方抬起头去瞧她。少年人长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瞳仁。 沈未凉认出,他好像是上次在院门口撞到了萧燃那个倒霉小厮,“是你?” 少年人笔直地跪下磕了个头,“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王妃娘娘。”他的声音好似刻意拿捏着,干涩中还带着嘶哑。 沈未凉蹙眉,总觉得这声音这容貌都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来不及等她多想,天色已慢慢暗沉下去,无边无际的黑夜逐渐弥漫开来。 沈未凉遂匆匆撇开小厮,赶到了约定的地方。萧燃已提前候在花园里等她,神情依旧是那副瞧诸事不爽的模样。 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勾勒出女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生的并不很白皙,却是另一种健康的肤色,处处透着生机。沈未凉款款冲面前的男人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王爷,咱们出发吧。” 萧燃压下深重的目光,从怀里掏出张半透不透的玄青色面纱,扔给她道,“系上。” 沈未凉顺从地接过,蒙住半张清丽的脸庞,只留下一双通透且明亮的眼睛在外。 二人一前一后抄了条隐秘的小路,趁四下无人翻进了梁府。暮霭沉沉,许是少了一房子嗣的缘故,丞相府中显得有些过分安静寂寥。 “王爷,您可知梁燕尘住在府中何处?”女人跟在萧燃身后小声询问。 萧霸王哼声,随口道,“本王这是头一回摸黑翻人宅子。” 才不是!明明在东燕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偷偷摸摸翻进了太师府!沈未凉在心里默默想着,眨了眨水眸。 男人望着偌大的宅邸,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身跃上屋檐,朝沈未凉勾了勾手。 后者立刻明白他是想从高处寻梁燕尘,于是踏着墙壁借力,也利落地翻身上了屋檐。 夜风阵阵拂面,星子满布苍穹。 沈未凉来不及欣赏这良辰美景,只是小心翼翼跟在男人身后。她自诩飞檐走壁的功夫练到了家,身轻如燕不说,灵巧地却也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萧燃的轻功显然要比她精湛许多,竟能悄无声息地踏屋檐跃高墙,不发出一丁点动静来,宛若鬼魅。 也不知是坏事做多了心中惧怕,还是天生就是怯懦胆小之人,梁燕尘的院子四周安插了数名守卫。没等她二人靠近,便是一阵凌厉的暗器飞掷而来,直逼沈未凉面门。 女人飞快地腾空翻了个跟头,后仰着堪堪避开几枚梅花镖,抬眼看见萧燃不知什么时候已闪身移动到一名黑衣守卫的背后,二话不说便捏着那人脖颈,狠狠向上一拧。 黑暗中响起一道响亮而渗人的骨头断裂声,叫在场众人陡然一惊。 短暂的停滞之后,剩下的几人紧接着发起了一轮新的袭击,除了扔出飞镖之外,更是提剑对准了萧燃。 男人眼里泛着冷意,面上不耐着,先他们一步迎了上去。他单手按着剑鞘挡在身前,抬脚狠狠将周遭几人踹下屋檐。 沈未凉见一黑衣守卫欲举剑砍向萧燃后背,快步上前拽住那人后衣领,抬手用力朝他面门劈去。 二人缠斗间,萧燃已解决完几个守卫,暴戾着将人从沈未凉手里一把扯过来。他踩着那人胸口,死死掐住脖颈,嗓音低沉,“梁燕尘可在屋里?” 守卫咬着牙,怒兽般恶狠狠瞪住男人不说话。 萧燃轻蔑似的弯唇,大掌卡在他咽喉处慢慢收紧,脚下也稍稍使劲踩踏着他的胸口。 那人呼吸困难濒死之际,却见萧燃微松了手脚,没等他换上一口新鲜的空气,男人似故意玩弄一般再次落下脚收紧手。 这么反复折腾了两三回,守卫面色憋得猪肝一般,终是熬不住般痛苦地放弃,“少爷在……在屋里……” 萧燃循声抬手劈晕了他,掸了掸衣袍直起身,冲身边怔神的女人发话,“还傻站在这儿作甚?” 沈未凉目睹了他凶狠的手段,心下倒是没有多惊讶。萧燃恶名在外,本就让人闻风丧胆,如今亲眼瞧了瞧,反而印证了他“杀胚”的名号。 这么看来,萧霸王对自己的态度属实可以算是温和了。 沈未凉默了默,没说什么,安静地跟在男人身后跃下屋檐。走到了月光下,萧燃正准备踢开梁燕尘的房门,却听不远处的沈未凉突然唤他,“王爷。” 男人身形顿住,没有回头。 沈未凉小跑到他身边,仰着脸摘下面纱,斟酌再三开口,“待会我来对付梁燕尘就行,您不用出手。” 可别到时候萧霸王手一抖,将人弄死了,不仅问不出东西来,到时候恐怕还免不了宫里一顿责罚。 萧燃垂眸望向沈未凉真挚且语重心长的目光,舌尖抵着腮帮子绕了个圈,没有反驳。 也罢,就让他看看自个的王妃,都有几分本事。 感谢在2020-02-0615:02:01~2020-02-0715: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归来III 梁府地牢中,瘦削的男子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可他如今的处境,却是想死也不能了。 门外锁链“吱嘎”作响,恍惚间似有个身段窈窕的女人走了进来。昏暗的烛火将她面容也晃的虚实不清,李伦甫口中嘟嘟囔囔叫出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来,“芝宜……” 游月端着托盘的手僵住,她面色晦暗着地将托盘中的药瓶放下,上前抚着李伦甫沾了血的面庞,柔声唤道,“李大人,李大人醒醒?” 男人半睁开眼,吃力地咳嗽了几声,瞧见来人后,虚弱道,“你来做什么?” 游月急忙从药瓶里倒出几颗药丸子放在掌心里,伸手递给他解释,“这是活血化淤的灵药,您服下去便能好受些了。” 李伦甫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下子扭过头,憎恶着瞪住游月,“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家小姐怕是派你来毒死我的吧!” 游月垂眸,难堪的咽了咽喉咙,笑得苦涩,“李大人,奴婢虽人微言轻,但奴婢对您却是一片真心。” 李伦甫丝毫不领情,依旧语气愤然道,“如此,那你为何不放了我!” 游月眸中惶惶,“李大人,奴婢已去向惠成王府的世子爷报信了,不久便会有人来营救您。除此之外,奴婢却是不能再做更多了。” 李伦甫嗤笑,显然一个字都不信。自从他被那恶毒的女人抓来,整日严刑拷打,似存心要折磨他的意志一样。 没等他缓上一阵子,就听牢房外传来梁云妆娇莺婉转的声音,“李大人,可想清楚了?” 游月与李伦甫俱是一惊。 梁云妆走进牢房中才瞧见自家丫鬟的身影,遂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还真是对李大人用情颇深。” 游月“噗通”一声跪下,用力磕头认错,“奴婢……奴婢不该擅自闯入牢房……求小姐饶命!” 梁云妆摆摆手,笑意嫣然的模样,“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本小姐就不同你计较了,退下吧。” 游月恭敬地谢了恩,深深看了眼李伦甫后匆匆离开了牢房。地牢中火把烧的噼啪作响,梁云妆把玩着托盘上的药瓶子,极有耐心道,“李大人,上回爹爹将您请来府中做客,酒酣耳热的,您可什么都说了。” 李伦甫咬咬牙,闷不吭声。 梁云妆见状,突然抬手丢下药瓶子,任由它咕噜噜滚落下桌子,摔成了碎片,金色的药粉也撒了一地。 “您不是未卜先知,能预料到未来吗?既然这样,就再同本小姐说说摄政王萧燃的事儿吧。”梁云妆上前一步,抽过侍卫的一柄刀,美目阴狠着架在李伦甫的脖子上问。 刀刃锋利,很快他的皮肉就被割破,脖子上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来。李伦甫双瞳颤了颤,指尖发白。 - 梁燕尘屋里极尽奢靡,地上铺着兽毛编织成的毯子,两盏绿釉孔雀纹高脚烛台燃着热烈的明火。 水晶珠帘之后又是一种风情,四五个穿着艳丽暴露的侍妾围坐在沉香木罗汉榻旁。床榻上悬着金银各丝线绣成的帐幔,风起绡动,半掩半露出梁燕尘纸醉金迷的模样来。 萧燃那一脚大力地踹门声惊动了一屋子娇滴滴的侍妾。女人们四下逃窜,徒留下那腿脚残疾的梁燕尘躺在富丽堂皇的床榻上。 沈未凉一把掀了珠帘隔断,上前不由分说先给了他一拳,“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你都这般田地了,还敢左拥右抱好几个?” 梁燕尘腹部挨了一拳,痛的整个人蜷缩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后缩着,“你……你这个疯女人!来人啊!来人啊!” 沈未凉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废话少说,想活命就乖乖回答问题。” 梁燕尘抽吸一口凉气,他倒不怕眼前的女人将他杀了,可是他怕后面那个罗刹一样的杀胚萧燃来找他算账啊。 沈未凉并不知他的诸多畏惧,只当他是胆子怂,遂开口道,“前些日子你意欲羞辱我,是否派人掷了暗器逼我坠湖?” 梁燕尘一愣,脱口而出,“不是你自个有骨气,头也不回地跳湖了吗?” 萧燃闻言,意味深长地瞥了女人一眼。 沈未凉单脚踩在罗衾之上,提高了声音喝他,“谁跳湖了?分明有人偷袭了我。” 梁燕尘睁大双眼,无辜道,“我……这真不是我!虽说我断了双腿与你有干系,可我后来也找高申报了仇,此番冤家路窄,我只不过想羞辱你一二罢了!” 听见高申的名字,女人眼眸一暗。她知道梁燕尘没有说谎,前世许怀衣确实打断了高申的双腿给他赔罪,甚至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萧燃在一旁立着,突然瞧见沈未凉面上晦暗,像是蒙了层土色似的,遂漫不经心拨弄着水晶珠帘发问,“李伦甫失踪,你又恰好去了李宅找芝宜的麻烦,本王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抓走了李探花?” 梁燕尘被男人那双陡生煞气的眼眸盯得背后发凉,连连否认,“我与那李伦甫无冤无仇,我抓他做甚!” 沈未凉俯了些身子,“那你怎会去李宅?又怎知道我会去?” 梁燕尘一噎,神色闪躲,紧抿着嘴不肯作答。没等沈未凉威胁一二,就听见水晶珠帘被扯断的声音,伴随着大把大把的水晶珠子摔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发出一串声响。 罪魁祸首萧燃面容暴躁,怒气渐生。他大步走到女人身后,屈身将沈未凉圈在怀中,抬掌却是握住了她抓着弯刀的手,而后狠狠向下一按。 梁燕尘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一声惨烈的不亚于杀猪般的嚎叫,下一秒又被萧燃随手塞了个绣花红绸软枕进嘴巴里。 嚎叫声戛然而止。 男人一套动作又快又狠,不带半点犹豫,看得沈未凉略微傻了眼。所谓雷厉风行,说得就是这般吧。 沈未凉颤巍巍在萧燃手掌里收回些弯刀,无视掉梁燕尘脖子上一道显眼的血痕,看上去好声好气道,“你也知道咱们摄政王是个急性子,你若还不肯老实交代,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割破层皮这么简单了。” 梁燕尘嘴里咬着软枕,支支吾吾仿佛在求着饶。女人在萧燃的默许之下抽走他口中的枕头,看见梁燕尘疼的两眼泛泪花,一五一十地开口,“是,是舍妹告诉我,你会去李宅的。也是她怂恿我,说是摄政王带兵平叛去了,此刻找你麻烦再合适不过。” 原来是梁云妆在背后捣鬼。 沈未凉思忖道,“可她是如何知道我要去李宅的?那暗中想要谋害我的人,会不会也是梁云妆?” 萧燃挑眉问,“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儿,遭人惦记了?” 女人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似的怅然答,“不过是前阵子在御路桥上救了她一命罢了。” 听出沈未凉语气中的哀怨,萧燃恶劣之余还带了些幸灾乐祸,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还真是,冤大头。” 沈未凉倒是处之泰然,这种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女人冷静地细想一二,捏紧了弯刀逼问,“听闻梁大人看中了李伦甫的才学,想要将令妹嫁给他,甚至还邀请到府上做客,你可知其中内情?” 梁燕尘眼见着弯刀离自己又近了几分,脖颈处的肌肤更是一阵冰一阵热,伤口火辣辣地疼。遂苦着脸回忆,“李伦甫我确实在府上见过,还一起喝了顿酒……除此之外……哦对了!” 梁燕尘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古怪,“李伦甫其人,可能是个疯子。他酒醉后居然说自己死过一回又复活了,最离谱的是他还在出事儿之前预料到了摄政王会自请去乌幡平叛……” 萧燃明显感到女人被自己握着的手微微一颤。他抬脚踢了踢床榻上口若悬河的男子,戏谑道,“梁公子这么能编,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梁燕尘被男人吓得一哆嗦,抖抖索索闭上嘴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沈未凉回过神来,见他倒不像在说谎,遂开口,“王爷,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萧燃颔首,恶狠狠瞪着梁燕尘警告道,“今日之事,你若胆敢说出去一个字,本王便砍了你两条胳膊,叫你做个真正的废人。” 梁燕尘显然气得不轻,面色微微发白,揪着被衾恨的牙根痒痒。 临出门了,沈未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又折回屋里,笑眯眯冲梁燕尘嘱咐,“方才你的那些个侍妾们,若被我查到其中有良家妇女是遭你□□而强纳进府的,三日之内放她们走。否则,摄政王一样会卸了你的胳膊,让你变成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 梁燕尘几欲昏厥,咬牙切齿,“你……你别欺人太甚了!” 话音未落,沈未凉就抄起红绸软枕劈头砸到他的脸上,“这是警告,不是商量。放不放人,你自个选。” 梁燕尘被突然的袭击砸的眼冒金星,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瞧见立在门口的男人眼生戾气,他抬手不知掷了什么,屋内两盏高脚烛台一下被熄灭掉,除了门外倾泻进来的月光外,一室漆黑。 听见二人脚步声渐行渐远,梁燕尘躺在黑暗中面容憎恶且可怖。奇耻大辱,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29章归来IV 梁云妆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春熙候在院里,上前冲自家小姐道,“相爷方才唤您过去。” 少女瞧着心情颇好的样子,唇角弯弯,噙着柔媚的笑,闻言颔首,脚步轻盈着朝祖父那儿走去。 梁相正在屋里摆着棋,自个同自个对弈。看见梁云妆推门入内,抚着长须笑道,“妆儿今日很是愉悦?” 少女在老人身侧落了座,眉眼带笑,“祖父吩咐妆儿打听的事情,都已办妥了。能为祖父分忧,妆儿自然愉快。” 梁相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怕是想到法子嫁给萧燃那浑小子了吧。” 梁云妆面上娇羞,撅着嘴故作生气,“祖父您又取笑我!这话若是让爹爹听见了,还不得打断妆儿的腿。” 梁相抿了口茶,语气平淡,“你爹他太过迂直,不够圆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想真正扳倒摄政王,不一定非要杀了他,也可以将他变成自己人。也罢,说说看李伦甫的事儿吧,都打听出来什么了?” 梁云妆压低了嗓音,“那李伦甫确实是有些古怪,他说自个死而复生了,且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梁相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听见少女又继续道,“按照他先前酒后吐露的醉言,沈未凉去李宅和摄政王自请乌幡平叛这两桩事儿,他可都说中了。” 老者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精芒,“老夫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无法解释这等离奇之事。不过若是那李探花能够为我等所用,也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梁云妆掩唇,笑意从眼里透出,“祖父说得在理,妆儿也是这么想的。” 祖孙二人又聊了会家常,待到夜深了,梁云妆这才离开。刚走出院子,少女冲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春熙,昨儿新买来的那奴隶关在哪儿了?” 春熙忙上前回答,“小姐,他被关在柴房里,按照您的吩咐,饿了一整日了。” 少女轻抬眼帘,神情轻松,“正好,三日后将他一同带去龙泉寺。”瞧见小丫鬟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梁云妆勾出个阴狠的笑容,“看他体格健魄,一身蛮力,不如送给恩人作为一份大礼。” 春熙瞧见月光照在自家小姐美艳的脸庞上,没由来地心生出一阵寒意。 - 回府的路上,月色疏朗。 沈未凉跟在萧燃身后,想着李伦甫的事儿想得出神。本来遇见个重生的周阑烟就够惊奇的了,这回倒好,李伦甫竟是将那重生之事都说了出去,也不知道会被什么有心人听了去。 脑海中思绪未止,她的脑门倒是先撞上了男人结实的后背。沈未凉摸着额头退开一步,疑惑道,“怎么了王爷?” 萧燃偏过些头,拧着眉问,“方才你可是,拿本王的名义去威胁梁燕尘了?合着本王就是个恶名昭彰的杀胚?” 您可不是嘛! 女人心虚地讪笑,“王爷这话说的,才不是呢!我只是借王爷的威名去吓唬吓唬他。” 萧燃调转了个身子,俯身逼近她,玩味的笑,“看来本王不在荣城的时候,你没少狐假虎威吧。” 沈未凉委屈地举起右手起誓,“王爷明鉴,天地为证,我可从未借着王爷的名义到处惹是生非。” 男人忽然敛了笑,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腕子,神情难得严肃,“嫉恶如仇是好事,但仅限于本王在的时候。若是本王不在身边,再大的恶再大的仇,你都莫要去掺合。” 沈未凉眨眨眼,心里一阵感动,她撇了下嘴巴,面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从前只有人叫她付出,让她回想起来觉得日日泛苦。可没想到现在却有人给她撑腰,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有了退路。 萧燃见身前的女人笑得眼尾发红,胸口顿时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他遂别扭着凶巴巴地喝道,“听见没!” 沈未凉忙不迭点点头,异常温顺的模样,“多谢王爷提点,我知道了。” 萧燃移开视线,不耐烦地丢开她的手腕,自顾自朝前走去。沈未凉丝毫不恼,脚步轻快地追上男人。 回到府中,月已中天。夜深人静之际,沈未凉那不争气的肚子偏偏发出了响亮至极的“咕噜”声来。 男人略带嫌弃地瞥她一眼,“又饿了?” 沈未凉眯眼笑得纯良无害,“额……有那么一点点……” 萧燃负手,事不关己般往自个院内走去,边走边传来气人的嘲弄,“饿了就自己想办法。” 沈未凉淡定地瞪着他愈走愈远毫不留情的背影,自己想办法就自己想办法,谁还不会下个面吃呀。 她这么想着,人已轻车熟路地绕到了东厨里,心情舒畅地点起了灯,甚至嘴巴里还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沈未凉卷起一段袖子,掀开灶台盖,正准备做些什么当作宵夜时,却发现灶台上堆的满满当当的,尽是食物。 糯米凉糕、芸豆卷;蜜饯菱角、核桃酪;奶汁鱼片、桂花酱鸭……锅里热着白芨猪肺汤,碗里盛着七翠羹。 沈未凉拎着炊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仙留下的宵夜,简直堪比正正经经的一顿午膳。 女人咽下一口口水,怯生生抓起一块芸豆卷塞进嘴巴里。嚼着嚼着,心道:这该不会是萧霸王给她留着的吧。 念此,芸豆卷一下子呛在喉咙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沈未凉猛地咳嗽起来,抡起小拳头轻轻捶着自个的胸口。 萧燃他,当真对自己这般好? 半惊半疑地吃完了一顿夜宵,沈未凉也不知都吃下去些什么,满脑子都在思索这顿宵夜的来源。 索性饱暖之后思的便是旁的东西了。沈未凉沾了枕头,脑海里断断续续想着长街上男人同她说得那番话。 虽语气冷漠,却字字藏着关心。 女人唇角上扬,梦里睡的香甜,似乎噩梦已过,安稳随之而来。 - 西景入夏之后,天气骤然升温,燥热的不像话。 沈未凉掀开薄衾,盘膝坐在木床上,伸手对着面颊扇了扇风。恰好见翠浅捧着一把铜剪子走进屋来,准备放在烛台旁。 还没等翠浅走过紫檀交椅,便听女人开口唤道,“翠浅,这天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入夏了?” 小丫鬟放下铜剪刀,笑着应她,“夫人,西景这夏天啊就是来得突然,还时常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暴雨,连个征兆都没有,就像……就像……” 见翠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未凉淡淡地接过话来,“就像咱们王爷的脸,说变就变。” 果不其然,翠浅“噗嗤”笑出声,同不远处的女人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可不是嘛,萧霸王的脾性也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往往这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秒又暴跳如雷了。 沈未凉伸了个懒腰,忽然拍着床板问,“对了,王府里的宵夜做得真精细。可是我上次偷偷去伙房中却没见着,难道吃宵夜还挑得日子?” 翠浅边服侍女人更衣,边疑惑,“夫人,咱们府里何时备过宵夜了?王爷平日繁忙,连正儿八经用膳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宵夜了。” 沈未凉蹙眉,难不成还真的萧霸王为她特地准备的? 女人张开双臂本在配合翠浅穿衣裳,一时间想得出神,待到一袭涂白立领加了身,她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唇边还噙了丝盈盈的笑意。 翠浅从她身后探头,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沈未凉回过神来,不太自然地收回手臂,“王爷他,可下朝了?” 翠浅颔首,语气欢快,“方才奴婢还看见王爷朝书房去了。” 女人理了理衣领,将长发拨到肩后,“那正好,我去找王爷问问芝宜的事儿。” 顺便,感谢一下昨儿的夜宵。 沈未凉打定主意,去书房的路上还端了碗避暑的苏叶羹借花献佛。 温酽出去一趟,回来就瞧见自家王妃手上端着羹汤,正用那绣鞋的足尖尖踢着书房门。 温酽向来机灵,大步上前替她叩了叩房门。还没等他收回手,里面登时传来男人不悦的高喝,“吵死了!有话快说!” 温酽手指一哆嗦,尴尬地朝身侧表情温和的女人笑了笑,而后恭敬道,“主子,王妃求见。” 屋里静了片刻,听见男人暴躁的声音再次传出,“进来。” 温酽眼睛一亮,赶忙推门,冲王妃做了个“请”的动作。后者扬唇,双手端着羹汤,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萧燃坐在临窗处的书案前,正翻阅着什么折子。伏日炽热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直直洒落到他半张坚毅俊朗的面庞上。似是觉得强烈的光照碍眼,男人紧拧着眉头,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看起来一副诸事不爽的模样。 沈未凉哑然失笑,站在屋子中央声色轻轻,“王爷,天气炎热,我端了碗避暑的苏叶羹给您尝尝。” 萧燃手中翻页的动作一顿,忽而抬起漆黑如墨的眼眸瞧她,语气探究而邪痞,“你做的?” 沈未凉被这么冷不丁一问,愣了片刻。她哪里会做羹汤,她可只会下点面,烤点野味。 “我……我从伙房端来的。” 萧燃盯住女人那张强装镇定的秀容,没好气地挑眉,随手挥了挥,“放到侧边茶室里去。” 萧霸王:不是媳妇做的,不吃( ̄^ ̄)哼! 第30章一更 绕过一只供着佛像的小条案,沈未凉顺从地将手里的苏叶羹放在茶室的香几上。 既然萧霸王不想喝羹汤,她也不能勉强。女人瞧了眼色泽浓稠的苏叶羹,暗叹了声可惜,然后折回了书房中。 萧燃仍聚精会神审读着书卷,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她晾在一旁。沈未凉见那刺眼的日光照得男人眉头紧锁,思忖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上前,踮起脚来放下了窗边丝帘。 强烈的光芒被遮去了大半,萧燃眼前一片舒适,遂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窗边身段款款的女人。 沈未凉担心自个的擅作主张惹得萧霸王不快,连忙笑着解释,“王爷,今儿的太阳着实有点大,怕碍着您处理公事。” 萧燃直直地盯住沈未凉,仿佛没听进去她的一番解释。过了几秒,男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窗边走过去。 萧燃同别人不一样,他周身带着的侵略意味太明显,想要忽视都难。沈未凉眼见着男人一步步迈近,稍稍后退了几步,很快就靠在了窗台上,避无可避。 萧燃仍未停下,一直走到沈未凉跟前,约莫离她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时,终于驻足。 女人神情难得一见的紧张起来,睫毛颤的像是有风拂过。她不敢直视萧燃的眼睛,垂首兀自攥紧了衣袂。 她听见挨在身前的男人微微屈了高大的身子,附在自己耳旁,嗓音低沉,语气戏谑,“多谢夫人。只是这帘子,没拉好。” 沈未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闻言发懵着抬起清丽的面颊,果然瞧见方才被她拉下的丝帘只落下一大半,右边还剩下个边角卷在一块儿。 萧燃勾唇,伸手粗鲁地拽下没拉好的丝帘,心情颇好地重新回到书案前坐下,面上尽是一副戏弄得逞后的笑容。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暗骂自个没出息,不就是靠的近了些,紧张个什么劲啊!心跳个什么劲啊! 萧燃见女人杵在窗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笑地出声提醒,“还有什么事儿吗?” 沈未凉缓过神来,轻拍脑门,“对了王爷,李伦甫的事儿还没解决,芝宜留在这儿也是徒增烦恼,不如……” 萧燃头也未抬,接过她的话,“本王已派人盯着相府,至于芝宜,本王也准了她假,让她回李宅歇着了。” 沈未凉一听,嘴角一扬再扬。萧霸王还真是嘴硬心软,看起来一副处处嫌弃的模样,办起事儿来却是尽心尽力。 女人笑眯眯又道,“还有伙房里的夜宵……” 沈未凉感谢二字还没能吐出口,就听萧霸王不耐烦地拧起眉头,暴躁着要撵人走,“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就退下吧,别在这儿妨碍本王。” 女人微瞪了他一眼,乖乖闭上嘴巴,心里偷笑着离开了书房。她若是没猜错,王爷这会儿该是害羞了吧。 表面是头凶兽,可实际上,萧燃像极了三妹养的那只橘白猫儿。慵懒、华贵、易炸毛。 还真是意外的,可爱。 - 用了午膳,沈未凉正准备瘫回屋里午睡,瞧见贺御进了院子,冲她抱拳行礼,“王妃娘娘,薛老夫人在府外求见。” 女人循声提着裙摆直起身子,微颔首便朝外走去。 鬓白身佝偻的老人家挎着竹篮子,瞧见沈未凉走出来,立刻展开慈祥的笑容,“沈姑娘,哦不,老身该叫您摄政王妃了。” 沈未凉眨眨眼,伸手扶住薛夫人,爽快地笑道,“老夫人随意称呼,咱们进去聊吧。” 薛老夫人忙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老身此番来是为了给王妃娘娘道贺的。” 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竹篮子上的蓝印花布,从里面拿出双玲珑的绣鞋来。 牡丹线盘绕在红缎和鞋面之上,隐约可见绣着十样锦花草,软布制成千层底,鞋头微往上翻翘。仔细瞧着,针脚细密,柔美纤巧。 薛老夫人将绣鞋塞到女人手中,语气爱怜,“王妃娘娘先前给我这老婆子留了笔银子,还暗中派人保护,老身万分感激。旁的也没什么会的,正赶上您大婚,老身便做了双鞋,一来聊表谢意,二来恭祝大喜。” 沈未凉伸手接过,明眸焕彩。她倒不曾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景,竟能收获这诸多的善待。孟长礼替她选嫁衣,薛老夫人为她绣绣鞋。 还有萧燃,愿意收留她。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说得约莫就是如此吧。 女人心下有些感动,将那双绣鞋捧紧了些,“多谢薛夫人,这绣鞋真好看,我很喜欢。” 薛老夫人露出朴实的笑容,松了口气,“老身还怕王妃娘娘看不上这鞋,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改日老身去龙泉寺上香的时候,也给您求炷香,保佑王妃娘娘和王爷哪,平安如意,早生贵子。” 沈未凉体贴地问,“薛夫人是要独自去龙泉寺吗?让我陪着您一块儿吧。” 薛老夫人连连摆手,“这怎么好劳烦王妃娘娘,老身啊去了好多回了,不碍事的。” 沈未凉挽住老人家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您就答应我吧,早就听闻龙泉寺金光熠熠,香火鼎盛,正愁没机会去参拜一番呢。” 薛老夫人这才宽厚地笑着答应下来,“也罢,那就劳烦后日王妃娘娘陪我这个老婆子走一趟了。” 沈未凉巧笑着应道,“却之不恭。” 这边刚在府门口送走了薛老夫人,那边惠成王府的轿子又在巷口停下,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孟长礼来了。 沈未凉朝潇潇洒洒走来的男子行了个礼,“世子爷,王爷在书房。”言罢,她转身就要回自个的院子去。 奈何脚步还没迈开,就瞧见孟长礼一把揪住女人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你最近没打算去哪吧?可千万别出门,这几天日子不好,命里犯煞。” 沈未凉跳了跳太阳穴,忍住骂人的冲动,还算心平气和地开口,“世子爷,您何时改行算命了?” 眼见女人神态鄙夷,一副丝毫不信的模样,孟长礼焦急地一拍大腿,“我没跟你开玩笑。什么寺庙啊,山林啊,湖边啊,都别去!” 沈未凉蹙眉,知他虽神神叨叨,心肠却是好的,遂一五一十道,“方才我还答应了薛老夫人,后日要陪她去龙泉寺上香。” 孟长礼倒抽一口凉气,仿佛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你你你,上什么香啊,不能去!” 沈未凉略带探究的眯起眼,“那世子爷倒是说说看,这不能去的理由是何?” 孟长礼一下子语噎,咽了口唾沫,放弃似的松开她的手臂,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赶去,“哎呀跟你说不清,我去找王爷!” 沈未凉望着他的背影无辜地叉起腰来。跟她怎么就说不清了? - 孟长礼闯进书房时,萧燃正翘着脚靠在圈椅中,神情懒散地审读着手上的书卷。 “萧二哥,不得了了,出大事儿了。”孟长礼苦着脸在男人对面坐下,高声嚷嚷着。 萧燃不胜其烦地抬了眼皮子,“怎么了?” 孟长礼转了转眼珠子,“你的王妃后日要去龙泉寺上香了!” 萧燃随口“啧”了一声,皱眉凶巴巴地瞪他,“孟世子可是闲得慌?需不需要本王明儿向陛下建议,把你派远点儿锻炼一下?” 孟长礼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可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握拳委屈地轻锤了几下桌面,开始满嘴胡扯,“萧二哥,你看这王妃她身娇体弱的,龙泉寺又在山尖尖上,万一路上摔到哪里怎么办?何况她身边只有一个薛老夫人,万一遇到山贼了又怎么办?多危险哪!” 萧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女人那张揍起人来嚣张飞扬的面孔,挑眉笑了笑,“她这摔倒了倒不要紧,若是遇到了山贼嘛……” 孟长礼忙不迭接话,“遇到山贼可就坏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意渐长,“遇到山贼岂不是正好,她能将那匪窝都给一锅端了。” 沈未凉其人,自他认识以来,就最爱多管闲事。要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废了左手,别说像现在这般安静呆在府里了,怕是乌幡平叛之时就要跟着去凑热闹了。 孟长礼吃了瘪,心里更加焦虑。可他既不能细说,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萧二哥,后日咱们也去那龙泉寺上香如何?” 萧燃失了耐性,“啪嗒”一声合上书卷,语气不善,“你到底想干嘛?” 孟长礼被男人吓了一跳,噤若寒蝉。隔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萧二哥,你知道我这自小预感就灵得很,信我一回,后日咱们一同去龙泉寺吧。” 萧燃沉默了片刻,忽而抬眼瞧他,“你可是觉得沈未凉会有什么不测?” 孟长礼抿唇,老老实实地点头,“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既然嫁给了萧二哥你,便也算是咱们一伙儿的了,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 萧燃不屑地哼声,眸色愈发浓重起来,看上去一副心中已有打算的模样。 孟长礼还在一旁哀哀切切地恳求,“萧二哥!摄政王!大人!您就答应吧~” 萧燃嫌恶地将手中书卷砸向身躯扭个不停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任由孟长礼追在后面一路碎碎叨叨个没完没了。 第31章二更 白日太过悠闲自在,导致晚间时候,沈未凉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没一丁点困意。 女人觉得屋里有些闷,于是推开些轩窗透透气。入夏之后,隐隐开始有蝉鸣声,不绝于耳。 本来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场景,冷不丁瞧见贺御一个翻身从围墙外落进院子里,然后阔步走向窗口,朝沈未凉递上一封信函,“夫人,太后身边周姑娘给您的传书。” 女人抬手接过,道了谢,“有劳贺侍卫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等到贺御退下,沈未凉这才掩了窗,展开信件。周阑烟秉承着话不说清楚的传统,字里行间吞吞吐吐,无非是告诉她近日不宜出门,尤其是去寺庙烧香,更是大忌,会遭到歹人迫害。 可读完了整封信,周阑烟也没告诉她歹人是谁。 看着信末被提及三遍的“阅后即焚”四个大字,沈未凉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小心谨慎如周阑烟,也不知她上辈子是着了谁的道,落得个惨死在自个手中的下场。 便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世二人倒能生出这般奇妙的缘分来。不过话说回来,有人提醒总归比孤军奋战要来的好。 女人这么想着,拿起烛台边的铜剪刀,剪下一段明黄火焰中的烛芯,然后抬手准备烧了信件,却见信函中落下一包封得严实的药粉来。 沈未凉仔细端详着这包药粉,发现除了纸包背面注了“急用”二字外,并无其他说明。 急用?口服还是外用?给自己用还是给歹人用? 女人压下满脑子疑惑,暗自腹诽周阑烟还真是谨小慎微过了头,连个提醒都如此隐晦,叫她就算想要防患未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沈未凉想得烦了,索性脑袋放空,把自己往床榻上一丢。夜半时候突然下了暴雨,在一片哗然的雨声里,女人刚起了些绵延的困意,就被外边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给生生打断了去。 沈未凉打开门,瞧见是翠浅后,蹙眉问,“这么晚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强忍下困意,手里提着盏玲珑剔透的灯笼。屋外雨点飞溅,狂风大作,惹得那昏黄的灯火闪烁个不停。 翠浅揉了揉眼窝子,语气中带了些许抱怨,“夫人,方才温侍卫前来禀报,说是爷在花厅急着唤您过去。” 沈未凉瞧了眼雷霆大作的漆黑天色,心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萧燃才会连夜寻她,遂忙披了件衣裳,便同翠浅赶去了花厅。 - 萧霸王的身侧坐了个娇滴滴的少女,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天色已晚看不清容貌,不过只凭身段也能知晓是位美人儿。 沈未凉心中异样着跨过门槛,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迎面站起来的男人搂进了怀里。 夏日衣衫薄,她心跳声声清晰。 萧燃一手握住女人的细腕子,另一手搭在她肩头,戏剧变脸似的将面上厌烦的神色换成了一副温柔眷恋的模样,“夫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王的表妹,宋慈婳。” 沈未凉被紧搂在男人怀中,听着他陡然转变的语调,身子猛然一僵。萧霸王这逢场作戏的本事也忒差了点,这般拙劣的演技也不怕旁边这位表小姐看出什么端倪来! 宋慈婳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冲女人行了个礼,捏着帕子掩唇咳嗽了几声,这才轻轻柔柔道,“婳儿见过王妃娘娘,半夜叨扰,实在是抱歉。” 沈未凉干笑着摆摆手,瞥了眼身侧无动于衷的男人,伸出手戳了戳萧霸王结实的腰身,提醒他说些什么。 然而这幅动作落到宋慈婳眼里,却变成了新婚夫妇打情骂俏的小动作。少女敛眸,压下眼中阴鸷之色。 萧燃捉住女人四下乱戳的手指,目光深邃而又危险。沈未凉被他盯着一阵不自在,急忙别开脸,不敢与之对视。 男人懒洋洋地开口,虽在说明情况,眼神却没从女人身上离开半分,“表妹双亲过世,家中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依靠,于是前来投奔本王,夫人想必不会介怀吧。” 沈未凉低眉顺眼,俨然一派贤妻模样,“但凭夫君安排。”言罢,便冲走廊里的小丫鬟吩咐下去,“翠浅,带表小姐先去厢房休息。” 宋慈婳闻言,又掩面咳嗽了几声,福了福弱不经风的身子行礼道谢,而后跟着翠浅离开了花厅。 沈未凉缩了缩脖子,急忙从男人滚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望着少女婀娜曼妙的身影担忧地喃喃,“这风雨交加的,瞧着都要将表小姐给吹倒了……” 萧燃充耳未闻她的话,只是怀里人儿一空,心里登时涌出些莫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男人不快地拧起眉头,“离她远些,本王过几日查清舅父家的事儿便会把她送走。” 沈未凉张了张唇,也不知是揶揄还是惋惜,“王爷,您的母亲长得一定很好看吧,瞧着表小姐才这般年纪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往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萧燃挑眉,上前一步,俯身挨近女人的面颊,似笑非笑道,“是吗?本王觉得还是夫人更美一些。” 沈未凉心里“咯噔”一下,脸庞上感受到男人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简直快要透过肌肤缠绕到她胸口去了。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些二人的距离,干巴巴地笑着,“表小姐已经走远了,王爷不用继续演戏了。” 萧燃不置可否,只是收起灼灼目光,语气不善,“舅父同舅母确实患病多年,突然撒手人寰倒也不奇怪。只是她前头有个兄长,却孤身一人前来帝都投奔本王,绝非上上策。” 沈未凉闻言,思量道,“王爷的意思是,表小姐此番远道而来,是有所图?” 男人抱臂,望着屋外倾盆大雨,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沈未凉拢了拢披帛,歪头冲萧霸王笑了笑,“王爷,说不准表小姐图的是您,那不就成了美事儿一桩嘛。” 萧燃循声回过头,凶巴巴地瞧她,暴躁道,“你还杵着不走要在这儿跟本王过夜不成?” 沈未凉被男人突然吼得一愣,不知道自个哪句话又惹得这个霸王炸了毛,只好不服气地回瞪他一眼,然后抬腿往长廊走去。 女人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还未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萧燃没什么耐心的呵斥声,“慢着。” 沈未凉狐疑着偏过头去,瞧见一柄油纸伞直直朝她面门飞来,当下一个旋身避开,右手看准伞柄牢牢握住,接住了油纸伞。 女人微吁了一口气,单脚踩在门槛上,负气般又瞪他,“王爷这是想谋杀正妻?” 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迎娶他那娇花一样的小表妹了吧! 萧燃见沈未凉一副愈来愈恼的模样,水眸里也明晃晃写满了埋怨,不禁愉悦地弯了弯唇,“说什么胡话,夫人莫不是吃醋了?” 吃醋个鬼咧! 沈未凉用力地一把甩开油纸伞,撑过自个头顶,懒得同男人胡说八道,轻哼了一声,“王爷多虑了。”说着,女人灵巧的身影已经入了滂沱大雨之中,很快便消失了个干净。 萧燃嘴角笑意不减,目光沉沉。他怎么觉得自个,并未多虑呢。 - 翌日。 大雨过后,炎炎烈日之下,大地被蒸烤得似乎都快要失去了水分。沈未凉起床后喝了两大碗茶水,仍觉得有些口渴。 翠浅恰好推门进来,笑嘻嘻道,“夫人,宫里赏赐下来些名贵的瓜果,爷喊您前去挑挑。”女人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跟在小丫鬟后面出了门。 沈未凉走到大堂的时候,宫里的掌事公公刚忙完向外走。堂屋的八仙桌上堆满了酸枝木纹理清晰的食盒,每个食盒足足有三层,里边塞满了叫得上名儿还有叫不上名儿的瓜果。 萧燃老远就瞧见女人盯着食盒看得出神,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遂好笑地唤她,“想吃什么就自个挑。” 沈未凉抬着清丽的面庞,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多谢王爷。”然后伸着胳膊肘捣捣身侧的小丫鬟,“翠浅,给我每样都拿一些吧。” 翠浅欢快地应声,刚要上前去取,听见男人又指了指桌子中央摆着的一个冰鉴道,“全都给王妃送去,这个也一并拿走。” 掐丝珐琅器皿上饰以兽纹,冰鉴分为双层,底座四四方方装满了冰块,白烟袅袅,中部凸起的小方壶既可盛酒又可用来冰镇瓜果菜肴。 这简直是炽夏的避暑法宝。 沈未凉心下欢喜,可想到了什么后转了转眼珠子,“王爷可还有多余的冰鉴?” 男人摇头,目光带着探究意味睨她一眼。 沈未凉抿唇解释,“王爷您那小表妹不是还在府里嘛,我一人吃独食传出去多难听,总得给您表妹也捎点吧。” 萧燃眉心一皱,显然被她气的不轻,满脸厌嫌地将那冰鉴拎起来,蛮横地丢到女人怀里,喝道,“表妹弱不禁风,受不得凉。你别瞎操心,自个拿走吃去。” 沈未凉气闷,她自己一个人吃这么多像什么样子?她又不是猪精转世! 女人抱着冰鉴,启唇还想说些什么的模样,萧霸王丝毫没给她机会,英气的剑眉上挑着,双瞳带怒,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赶紧走,“你还吃不吃了?” “吃!” 沈未凉利落地转身,拎着四处往外冒冷气的冰鉴就走。俗话说什么来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吃白不吃! 第32章三更 小皇帝刚下了朝,便将自家舅舅拉到偏殿里,献宝似的指着足足堆了半屋子的瓜果,笑得合不拢嘴,“舅舅,这些都是方才进贡的贡品,您也带些回去吧。” 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在偏殿中央,闻着满屋子果香,仿佛置身于街头集市里。萧燃挑眉,略微扫视了一圈,语气不屑,“罢了,您还是自个留着吃吧。” 孟津翊一手托着胖乎乎的下巴,仿佛早在预料之中般,另一手捂嘴偷着乐,“也是,摄政王府里又没有同朕一般大小的孩子,自然不会嘴馋这些瓜果。” 萧燃闻言,本欲转身的脚步忽然顿住。 差点忘了,他这摄政王府中虽没有嘴馋的孩童,可不还有个新娶过门的嘴馋的王妃嘛。 男人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语出惊人,“不过既然陛下一片好意,微臣也不能拂了您的面子。温酽,装几盒瓜果带回去。” 孟津翊:……?! 小皇帝欲哭无泪地眼见着温侍卫积极地上前,整整装满了七八个食盒,然后嘟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吩咐,“安公公,你去帮忙将东西送到摄政王府。” 被唤到的老太监一挥拂尘领命,带着几人拎起食盒,跟在萧燃后头朝外走去。 小皇帝哀怨地环顾四周,暗骂自个多嘴,怎么就忘了舅舅的摄政王府里,可还金屋藏娇,住着个天仙似的沈姐姐呢! 孟津翊刚准备回寝宫歇息,见身边的贴身太监福贵从门外进来,冲他低声禀报,“陛下,摄政王方才出宫的时候叫奴才给您带句话,说是莫失人心。” 小皇帝圆滚滚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像个小大人似的负手,嗓音虽稚嫩,却透着不可小觑的威严,“福贵,装些贡品,随朕去一趟太后那儿。” “遵旨。” 万寿宫中,周阑烟正扶着太后在花园中散步消食。薛太后半眯着眼,艳装华服,姿态雍容。 外头传报小皇帝来了,贵妇人仍不紧不慢地踏着细碎的步子在池边喂鱼。直到那一池子鱼儿都腹饱满足,晃晃悠悠散开后,薛太后这才拂了拂织金衣袖,在周阑烟的搀扶下朝殿内走去。 小皇帝坐在上座,金靴刚够着地面,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踮足尖踢着龙袍的末端。他知太后素来架子大,且极重礼法。所以等得虽有些烦,好在仍能沉得住气。 舅舅说了,大权一日没握在手里,一日就不能松懈下来。 孟津翊这么想着,黝黑的眸子透着股远胜同龄人的老道和成熟来。又等了一会儿,薛太后总算姗姗来迟,刚迈进殿内,就慈爱地冲他笑,“陛下今儿怎么有空来哀家这儿?” 小皇帝忙起身行了个礼,圆润白嫩的小脸上也露出讨喜的笑容,“方有蕃国进贡,朕便给母后带了些贡品来。” 薛太后微有些惊讶。她自年芳十五就跟了先帝,这些年来虽有子嗣,却都早夭在襁褓之中。待到萧贵妃离世,便将孟津翊抱到自个名下抚养。可小皇帝目睹娘亲惨死,恐是在心中留下了阴影。所以向来与她礼数周全,却不亲近。 此番,倒是有心了。 薛太后笑得随和了许多,“多谢陛下挂念,哀家老了力不从心,许多事情陛下还得自个拿主意为好。” 孟津翊面上笑意未减,乖顺答,“谨遵母后教诲。” 华贵的妇人挨着小皇帝侧边坐下,似是很满意他的表现,而后说笑道,“摄政王平日政务繁忙,陛下也须多体恤他几分。” 孟津翊狡黠地笑了笑,故作抱怨,“母后您有所不知,朕本随口说说要给摄政王赏赐些贡品,平日他定懒得收下,可自从迎娶了那东燕的沈小将军,倒是将朕的赏赐悉数收了个全。瞧着二人还真是情投意合得很。”°)?理(?°???°)? 薛太后自是同萧燃互相对立,两看生厌。因着沈未凉的事儿,她被萧燃在殿前摆了一道,不久后那嚣张的家伙竟真的攻下乌幡三座城池,又狠狠地拂了她的面子。 现在听了孟津翊的话,薛太后心里简直堵得慌。美妇人面上笑意淡了淡,闲闲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明显口不对心。 小皇帝眼见自个成功惹得太后不快,暗自窃喜,心情大好着从万寿宫退了出来。 - 伏夏。 沈未凉陪着薛老夫人到了龙泉寺的时候,已是傍晚。待到老人家参拜完,将她在厢房里安顿下来,女人这才得了些空闲。 贺御端了些斋饭进屋,“夫人,属下方才查了查这个寺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沈未凉颔首,接过饭菜。她陪同薛老夫人上香的事儿,并未提前告知萧燃,等到早间出发时,萧霸王已不在府中。女人遂留了口信给温酽,让他转告摄政王。 只是有了周阑烟的提醒,再加上孟长礼的预感,此行多多少少有些叫人放心不下。 沈未凉扒拉了一筷子斋饭,瞧见尽是些素食后,终于浮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她差点忘了,寺庙里吃的可都是素斋啊。 女人没甚食欲地放下筷子,转眼问杵在屋里的黑面少年,“对了,翠浅哪去了?” 贺御抱着剑,倏然一愣,他还真没太注意那个小丫头去了哪儿。沈未凉蹙眉,同他交汇了个担忧的眼神,然后立即推门出去寻找。 所幸龙泉寺虽香火鼎盛,却不太大。二人很快就在竹林中找到了昏迷的翠浅。女人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人没什么大碍后,轻轻将她晃醒。 沈未凉蹲下,揽着她的肩问,“怎么回事,你可记得是谁打晕了你?”小丫鬟一脸迷茫,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翠浅恢复神智,才惶惶道,“奴婢给薛老夫人送完斋饭,回屋的路上路过这片林子,突然就眼一黑,被人打晕了。” 沈未凉安抚似的拍了拍小丫鬟的肩,瞧见她的后颈处略有些红肿,便吩咐道,“贺御,送她回厢房休息,顺便从方丈那儿拿些药膏给翠浅。” 黝黑面容的少年伸手扶起翠浅,而后又问,“那夫人您呢?” 沈未凉直起身子,眉间疑云未散,“别担心,我去瞧瞧薛老夫人。” 入夜之后,寺庙灯火通明,耳畔隐隐传来诵经念佛声。女人确认薛老夫人平安无事后,心中仍有些不踏实。 沈未凉回到自己屋里,还未点灯,就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一股内力给重重地合上。 女人下意识摸索到桌边,一把握住个瓷杯,屏住呼吸。果然不出所料,黑暗中传来阵粗重而又压抑的呼吸。紧接着,来人便犹如猛兽般朝她扑了过来。 沈未凉等人挨近了,狠狠将手中的瓷杯砸向那人,谁知来人竟是不闪不避,生生受下这一击。顷刻间,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整个屋里。 女人轻吐出口浊气,单手撑着桌沿,一个快速地翻身,落在来人的身后,她抬腿就是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然后乘此机会点亮了烛灯。 仰面跌躺在地上的男子身材健硕,衣衫褴褛,隐约露出半张古铜色的胸膛。他长发覆面,遮住大半张面容。 男子似乎中了什么毒,浑身冒着冷汗,手臂上青筋凸露,整个人好像在竭力忍耐着痛苦。 沈未凉不知怎么想起周阑烟给她的那包药粉来。女人从怀里摸出小药包递给地上的男子,“你可是需要这个?” 男子抬起脸,瞳孔泛红,他伸掌不由分说将沈未凉拽了过来,手上使劲,女人肩上薄薄的衣裳就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沈未凉被他扯倒,摔在地上,男人闷声嘶吼着翻身压在她的身上,死死按住她的手脚,眼瞧着衣衫下遮掩不住的春光,眸中猩红更甚。 二人力量悬殊,情急之下,沈未凉单手抽开药包的绳子,扬手将药粉洒了一半到男子脸上。后者本来难捱的呼吸一下子停滞般,飞快地夺过药粉,急不可耐地将剩下半包全都倒进口中。 沈未凉稍稍松了口气,咬牙大力地将身上的男子踹到一旁,然后撑着地有些力竭地站起来,扶着桌案稳住身形。 那人吞了半包药粉后,仿佛脱力似的仰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沈未凉警惕着上前抬脚踢了踢男子的胳膊,见他确实不省人事后,这才跌坐在木凳子上,揉了揉左手腕子。 没等她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细听之下,好像是有人带头聚在厢房外,口中喊着“捉奸”的字样。 沈未凉兀自握紧了拳头。眼下她衣衫凌乱,屋里又躺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若是传出去,恐怕谣言不实也要被坐实了。 女人恍惚焦虑之际,房中木窗被一股大力震开。窗外的男人飞快跃进屋内,然后一把合紧了窗子。 是萧燃。 沈未凉强装镇静之余,带了些错愕,极力解释,“王爷,我……我没有受欺负……” 萧燃转过身,见女人鬓发微散,衣裙破碎,露出了大片诱人的春色。当下黑了脸,眼眸晦暗好似藏着苍瞑的暮色。 他忍着胸腔中的暴怒,转身上前,将沈未凉打横抱起。女人没像往常那般推脱反抗,只是启唇,面上欲言又止。 萧燃一言不发地把她抱到床榻上,随手扯过薄衾将女人裹得严严实实。她是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救回来的,也是自己采吉纳聘明媒正娶回来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容许沈未凉出半点差池。 萧燃俯身拎起地上男子的后衣领,重重地将人拖到屏风之后藏起。紧接着又伸手松了松自个的领口,顺势扯开腰间革带,一副浪荡轻浮的打扮。 男人大步走到床榻前坐了下来,余怒未消,绷着脸直直地盯住床上的人儿。 沈未凉眉眼轻颤,似秋月笼烟,又仿佛是受了惊,心有余悸。她一向将自个的情绪掩饰的很好,总是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如今倒好像真的有些怕了,就连捏着被衾的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萧燃眼中锐利之色一下就被压下大半,心头杀意和戾气慢慢消减,转而变成燃烧着烈焰的炽热之感。 男人托着她纤细的腰肢搂向自己怀中,垂首凑近那张天姿灵秀的面庞,语气说不清是怒还是怨,“你都这般模样了,还说没受欺负?” 沈未凉抬起水光涟涟的眼眸,望向男人深邃浓重的双瞳里,心脏蓦然就颤了颤。 没等她回答,屋门就被外面意欲看热闹的人群哄闹着推了开来。 第33章上香 孟长礼一大早匆匆赶到摄政王府时,沈未凉不在,萧燃也不在。世子爷急的只能在原地干跺脚。 原以为那日同萧燃说了半天,他定会松口,同自己一道暗中跟随沈未凉前去龙泉寺,保她平安。 谁知萧霸王竟这般不懂怜香惜玉,一点儿也不顾自家王妃的安危,合着他一个外人在这儿瞎操心。 孟长礼气闷,刚想甩手不管了,转过头瞧见温酽正从外面往府里走去,又眼巴巴地跑了过去,嚷嚷道,“你家主子人呢?” 温酽行了个礼,答,“主子一早就出门去见梁相了,也没让我等跟着。” 孟长礼挠了挠额发,暗骂萧霸王铁石心肠,当真不管自个媳妇的死活。他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翻身上马,直奔龙泉寺。 等世子爷赶到龙泉寺,一日将晚。香客络绎不绝,叫他心中烦躁之色又添几分。就这么在寺庙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逢人就盯着细细审视,孟长礼若不是腿长溜得快,险些被人打下山去。 直到天黑透了,孟长礼也没找着沈未凉一行,却无意间发现了梁云妆同她的婢女春熙也在这龙泉寺中烧香拜佛。男子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遂暗中尾随她二人。 可梁云妆身边自是有武功高强的暗卫,不仅没能近的了身,反而没一会就跟丢了人。 沮丧至极的世子爷正准备撒手不管打道回府时,碰巧遇到贺御领着翠浅正往厢房中走去。 孟长礼扯着嗓子将二人拦住,“哎哎哎,那谁,你不是沈未凉身边的小丫头嘛,你家王妃呢?” 翠浅停住脚步,朝他眨眨眼,实话道,“回世子爷,奴婢方才在竹林里遭人暗算被打晕了过去,夫人担心这其中有鬼,又不放心薛老夫人,于是前去查看了。” 孟长礼拧眉,风流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呵责道,“贺御你怎么也不陪着沈王妃,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贺御语塞,刚想辩解,就见男子已朝厢房走去。二人心中不安,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未凉厢房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香客们,虽有两位小僧拦着,人群却被为首煽风点火之辈激怒,纷纷叫嚷着要推门而进。 等孟长礼赶到时,围观的香客已哄闹着闯进了厢房里。隔了太远看不清里边的情况,倒是听见一阵茶盏落地的破碎声,伴随着男人暴怒中带着狠意的高喝,“都给本王滚出去!” 话音未落,为首的胖子便被萧燃从屋里丢了出来,狠狠地摔在院内。孟长礼没好气地上前补了一脚,绕过众人进了屋,这才看见衣衫不整的摄政王随意拢了件直裾长袍,脚边碎了一地的瓷片儿。 他似有意挡住身后床榻上的女子,抬手便扯下了床幔。灰白色之后,就只剩下一片朦朦胧胧,留人无限遐想。 萧燃胸腔内像是被浇了一瓢油,怒气毁天灭地而来,喷薄叫嚣着正愁无处发泄,眼见着为首另一矮个子香客仍不停地出口污蔑,尽吐出些龌龊的字眼,男人绷了绷唇角,忽而扬起个满是讥诮的弧度。 几乎是霎那间,萧燃闪身揪住矮个子香客的衣领,抬掌捏住那人的下颚,狠狠一使劲,便将他下巴卸了去。 下颚脱臼声倒是有效地制止了周遭指指点点的议论之言。孟长礼暗自倒抽了口凉气,生怕萧霸王一个发怒,将人抹了脖子,遂赶紧上前,拽过那痛得直掉眼泪的矮个子香客,毫不客气地往门外一丢,边挥手赶人边骂,“摄政王同自家王妃亲热,你们这些人来多管什么闲事!都散了散了!” 人群中也不知谁嚷道,“方才有人说瞧见沈王妃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进了厢房!” 孟长礼毫无礼数地“呸”了一口,叉腰瞪着众人吼道,“谁说的?你说的?还是你说的?” 众人皆知惠成王府的世子爷是老王爷的心头宝,平日骄纵任性惯了,此番被他指着鼻子质问,周遭一圈香客均是慌张地后退好几步,不敢与之叫板。 孟长礼自个抚了抚胸口顺气,“你们倒是瞧瞧,这屋里除了摄政王和沈王妃,还有什么旁人吗?” 众香客遂伸头探脑,大家本都是被半路拉来凑热闹,眼见没热闹可凑,于是便识时务地三三两两散了开来。 孟长礼驱赶众人的功夫,沈未凉已经披了件新的衣裳,面色有些难堪地下了榻,走到萧燃身后,“王爷,多谢您及时出现。” 男人似余怒未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而后屈了屈高大的身子,垂首与她视线平齐,“可有伤到哪儿?” 沈未凉惊觉肩上传来男人掌心的炽热,二人挨得近了,吐息纳气间皆是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山林之气。 他定是匆匆经过她所经过的路,翻过她所翻过的山,在这香火缭绕的龙泉寺中,也不知凭着何种法子寻到了她。 幸好他来了。 沈未凉敛眸,心中蓦然踏实起来,弯唇勉强笑道,“我没事儿,就是受了点惊吓。对了王爷,当务之急是得拷问出方才那人的来历。” 女人说着,就要起身,屁股还没离开圆凳,肩就被萧霸王按得更紧,男人没好气地呵斥,“坐着别动。孟长礼,你去把屏风后的人拖出来。” 世子爷刚合上门,二话不说就绕到屏风后,将那健壮的男子拖到屋子中央。孟长礼同萧燃交换了个眼色,而后把壶里的凉茶悉数泼在男子脸上,将人泼醒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间厢房中?是谁派你来的?”孟长礼抬脚踩在男子裸露的胸膛上,语气凶悍。 那人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想要反抗挣扎,却因四肢乏力,使不上劲,只能像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 萧燃本就耐性差,转身冲狐假虎威的世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让开,然后自个走上前,随手抽了孟长礼腰间的长剑,二话不说掷到男子耳边,剑刃插入木地板中,剑身仍在微微打着晃。 沈未凉同孟长礼均是屏住了呼吸。 萧燃冷眼盯着躺在地上终于停下挣扎的男子,语气凶横,“说话!” 那人吞了口唾沫,古铜色的面庞稍稍抬起,露出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来,“我……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 他似乎很少开口,嗓音嘶哑干裂,发音含糊难辨。可是那双眼睛,意外的干净,倒不像在说谎。 沈未凉远远问他,“你是什么人?” 男子浓眉一皱,粗粗喘着气摇头,“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 他这回答叫孟长礼一下子嗤笑出声,“不知道自己是谁?难不成你是个傻子吗?” 男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眼里半是惶恐半是困惑,他用力地握拳捶了捶自个的脑袋,眉头紧拧。 沈未凉附到萧燃耳边,轻声问,“王爷,您看他这幅样子,该如何是好?” 萧霸王伸手拔出长剑,在掌中翻转着拎起,面蕴厌恶无情,“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便杀了。” 说着,手中长剑真的直直就朝男子脖颈间挥去。 - 温酽本是奉命留在府中盯着那位半夜不请自来的表小姐,可没想到他在暗处竟还真的听到了一番不得了的对话。 宋慈婳坐在院内抚琴,外头匆匆来了个桃衣女婢,面色喜悦道,“小姐,一切已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宋慈婳停下手,不动声色地勾唇,“华昙,说了多少次,喜形不于色,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被呵责的小丫鬟嘟了嘟嘴巴,福身认错,“小姐说的是,奴婢下次定会注意。只不过这次可是有意外之喜,莫说咱们,惦记着沈王妃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宋慈婳饶有兴趣地站起身,笑着问,“哦?你且说说,如何个惦记法子?” 华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小姐,沈王妃在寺中遭人口舌了,听说是有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与王妃深夜进了同一屋子中。” 宋慈婳轻笑,微微咳嗽了几声,“后来如何了?” 华昙赶紧扶着自家小姐坐下,略带可惜道,“后来嘛,众人推开门瞧见屋里头的男人是摄政王,并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男子,此事也就作罢了。” 宋慈婳轻点了点螓首,面上瞧不出喜怒,“表哥可以守得住她一时,不代表可以守得住她一世。” 华昙不住地点头赞同,忽然又担忧似的轻声问,“小姐,您说此事万一要被摄政王发现了,那可怎么办呀?” 宋慈婳拨弄着琴弦,敛眸,“此事?何事?咱们只不过是从山阳千里迢迢来到荣城投奔表哥,这府外的事儿呀,可一桩都不晓得。” 华昙张张唇,很快便机灵地应和,“是啊,小姐身子弱,每日都在这院内抚琴,旁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宋慈婳掩唇微微一笑。 主仆二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后,华昙便将身娇体弱的宋慈婳扶进里屋休息去了。 温酽心知这表小姐来者不善,且对沈未凉敌意明显,当下也不敢久留,带着一路人马直奔龙泉寺,以防王爷他们有什么不测。 第34章遇匪 萧燃那一剑并未落下,倒不是因为什么妇人之仁,而是大家都看出来,那个躺在地上四肢发达的男子,可能真的是个失了忆的“傻子”。 既是“傻子”,自然就没有杀掉的必要。萧燃手中长剑在离那男子咽喉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处停住,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吩咐,“孟世子,人就交给你看管了。” 孟长礼应声将他拖起来,反剪着男子的双手,默契地同萧燃颔首,然后把人带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方才情急,沈未凉并未套长靴,天本就热,女人就这么赤足下了榻。她在桌边坐到现在,眉头仍紧蹙着,似有什么地方弄不明白。 萧燃虽耐性差,此刻却生了计较之心。男人撩了衣袍在沈未凉对面坐下,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几时会开口向他求助。 好在没过一会儿,沈未凉就想起了身边有这么一尊大佛的存在,于是抬眸看向男人,“王爷,今日之事,先是翠浅被人打晕,接着我厢房中又冒出个男子,敌人绕了一圈,调虎离山,意欲毁我清白,可我若清白真的被毁,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萧燃闻言,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慢慢收紧,冷俊的面上浮现出复杂难辨的神色。 沈未凉常年居于战场,所见皆是些刀尖舔血,杀伐果断之事,想来也没接触过深宫后宅里,妇道人家的勾心斗角。此番她遭人陷害,要说所为是何,怎么也绕不过她方冠上的这个摄政王妃的名号。 说到底还是自己娶了她,才给她带来了这诸多祸事。 男人抿唇,当下软了软心肠,也没接她的话,反而站起身,走到女人身边,朝她伸出手掌。 沈未凉正等着萧霸王给她分析分析情况,冷不丁见男人走到自个跟前,还苦大仇深的模样向她伸了手。女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心翼翼将手放在他掌心里,试探着问,“怎么了王爷?” 萧燃没吭声,兀自握住沈未凉的手腕,稍一使劲,顺势把她往自己怀里拉过去,然后另一手从她腰后穿过,将人打横抱起。 女人突然被腾空抱起,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咬着唇瓣伸手推他坚实的胸膛,想要挣扎着下来。 萧燃不快似的拧着眉头,漆黑如墨的眼眸微瞪了她一下,沉声呵斥,“你没穿鞋,别动。” 没等沈未凉作答,男人已经抱着她走到床榻前,然后还算温柔地将她丢在被衾上。 萧燃从她纤细修长的足尖上移开视线,舌尖抵着腮帮子,狠意丛生道,“故意坏你名誉的人,本王会追查清楚的。” 沈未凉瞧他一副久违的杀胚模样,赶忙抬手扯了扯男人宽大的衣袖,解释,“王爷息怒。我并不是觉得委屈才同您说这些的。” 女人语气平淡,秀美的脸上甚至露出些宽和的笑意来,“此事确实要调查清楚,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一次能对我下手,下一次说不定就会对王爷您下手。” 萧燃循声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把捏住女人轻晃着自个衣袖的小手,“夫人这是在担心本王?” 沈未凉悄悄在心里啐了他一口,想要抽回手掌,却被男人握得更紧了些。他怎么说得好好的,又不正经了? 眼见着抽不回手,沈未凉倒是不慌不忙地也暗暗使劲,手上回握着笑容揶揄的男人。后者见她一脸不肯输的样子,又不敢真的用力弄疼她,于是率先松开了手掌。 沈未凉甩了甩手腕子,这才慢悠悠道,“王爷,按照咱们之前约定好的,未同您和离之前,我自然都是向着您的。” 萧燃不置可否,挑眉在床沿坐下,然后靠着雕花的木床柱子,抱臂阖眼,“行了,你也累了,快休息吧。明儿一早我们就回府。” 沈未凉刚准备躺下,倏然反应过来,这大晚上的,他为何要同自己呆在一间屋子里?遂慌忙开口,“王爷,您不走吗?” 男人双眸紧闭,一双薄唇似有而无地微向上翘着,说话间带着调笑的口吻,“深更半夜,夫人准备把本王往哪赶?”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忍住伸脚踹他的冲动,平和着语气道,“王爷,世子爷那儿,或者贺侍卫那儿,您都可以……” “睡”字还未说出口,便见萧霸王一副被踩着尾巴般生气地抬眸喝她,“闭嘴,不睡觉就把床铺让给本王。” 沈未凉悻悻地闭上嘴巴,挪到墙根处仰面躺下,然后卷过被衾,蒙头盖住自己。妥协似的开始睡觉。 萧霸王还真是,蛮横不讲理。 男人显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种种,只是见她受了惊,自己左右有些于心不忍,对,一定是于心不忍。 萧燃这么告诉自己,然后也继续阖眼睡去。 - 翌日清晨,天方透亮,沈未凉一行便已乘坐马车,行驶在下山的路上。薛老夫人并不知昨日事情的缘由,还在拉着她说些体己话儿。 突然间,马车猛地侧倾,沈未凉同翠浅赶紧扶住薛老夫人,待到马车平稳后,女人掀开车帘子问,“怎么回事?” 车夫抱歉地回答,“夫人,这车轱辘不知怎么被折断了……” 沈未凉警惕地瞧了眼窗外,然后吩咐,“翠浅,照顾好老夫人,我下去看看。” 小丫鬟不住地点头,“夫人您小心些。” 沈未凉跳下马车,同车夫走到车轱辘边仔细检查了番,那折断的地方,分明是被远处投来的暗器所破坏。 女人想起刚才入目见着的一片山林,树高叶繁的,怕是躲了人也看不出,遂开口想要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可她方启唇,“小心”二字还未喊出口,身边的马车夫便被林中飞来的一支羽箭穿胸射中,倒地而亡。 孟长礼坐在后一辆马车中,负责看住昨儿那个傻大个,此时听见动静便探出头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听女人一声焦急地高喝,“小心!有埋伏!” 孟长礼循声抽出长剑,抬手挡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他瞧见沈未凉一个利落地后翻,闪身躲进马车里,也高声喊道,“无耻贼人,还不快快现身!” 一阵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地声之后,风过山林,空留余音。又过了片刻,几个山匪打扮的年轻人从树上落下,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青年蓄着大胡子,密密匝匝的乱成一团,唯独一双眼睛,黑的发亮,透出几分狡黠来,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剑,正指向马车,“若想活命,留下钱财……和女人!” 沈未凉见那人轻浮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自己,心中生出几分不快,伸手便拔了扎进马车壁里的一支箭,然后反手对准了青年投掷过去。 大胡子青年偏头躲过箭,咧嘴不甚恭敬地笑,“美人儿火气还挺大,不如跟大爷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如何?” 未等沈未凉发作,孟长礼倒是先沉不住气地提了长剑上前,口中骂骂咧咧与他缠斗在一块儿。一时间,余下的山匪也都毫不客气地上前,抢夺钱财之余,甚至还将翠浅强行拉走。 沈未凉眼下并没有什么防身之物,就只能赤手空拳接招。再加上以一敌多,她又得护着薛老夫人,虽未落得下乘,却也没有多余的分/身去救翠浅。 好在没一会儿,萧燃便同贺御驾马赶来。他二人本在龙泉寺排查厢房中入住香客的名单,耽误了些时辰。没想到匆匆而至,竟碰上山匪半路劫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真是目无王法了! 男人恼怒至极,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抬脚便踹翻了沈未凉身边的一人。眼见着萧霸王来了,沈未凉总算松了口气,护着薛老夫人进了马车,然后全心全意对付起周遭几人来。 蓄着大胡子的青年看到来者不善,也不欲久留,同弟兄们做了个手势便挟持着翠浅和孟长礼,带着钱财头也不回地朝山林中逃蹿。 沈未凉同萧燃交换了个眼神,二人立刻追了上去。山林地形复杂,树木茂盛,女人望着高耸入云的古木,谨慎道,“王爷,这群匪徒善轻功,往往藏身于树上,而这山间又云雾缭绕,恐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萧燃冷哼一声,长剑出鞘,翻身踏着树干跃到半空中,旋身往四周劈开一道剑气,剑气盘绕着直冲树顶,将那古木枝桠纷纷震断了下来。 沈未凉抬着衣袖遮挡剑气带起的烟尘,倏然瞧见无所遁形的树冠之上,大胡子青年翻掌掷出数枚飞刀,直逼萧燃而去。 以萧霸王的身手,区区几枚飞刀,想必定是能躲开的。可沈未凉飞身跃起,头脑一热挡在男人身前时,想的却是,若他没躲避得了,该怎么办。 萧燃料到会有暗器逼来,却没想女人竟动作这般快,这般不要命似的护在他身前,叫他白白慌了心神。直至飞刀擦着沈未凉肩膀而过,肌肤上肉眼可见地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迹来,萧燃这才咬着后槽牙,一把搂住女人的腰肢,粗暴地将她脑袋按进自己怀中,旋身落地。 再抬眼时,树上的山匪们早已如鸟兽状散去,只剩光秃秃的断枝,凄凉地挂着几片残叶。 萧燃有些压不住火气似的冲怀里面色担忧的女人喝道,“谁让你冲过来的?” 沈未凉闻言,下意识瑟缩了脖子。这凶巴巴的语气,旁人不知情的听了,还以为是他给自个挡了飞刀呢。 女人腹诽归腹诽,还是云淡风轻地从萧霸王怀中退出来,“王爷,您没事儿就好。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了。” 萧燃垂眸瞧了眼她肩上的伤口,剑眉拧得更紧。虽说当初娶了她确实是想当成个挡箭牌来利用的,可如今沈未凉真的给自己挡了飞刀之后,他怎么觉得,整个人像失火一样,烧心烧肺,皆由她而起。 萧燃眸中神色复杂,又瞪了一眼全然不在意的女人,而后大步向前走去,“先回王府再议。” 今日手札: 萧霸王:媳妇给我挡飞刀了(心疼.jpg 第35章受伤 萧燃将女人送回府里,又吩咐了贺御去宫中请太医前来替她医治,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同温酽带着人匆匆赶往荣城附近的都山剿匪。 沈未凉心中挂念着翠浅和孟长礼的安危,整个人呆在屋里坐如针毡。还没等她偷溜出去,房门倒是被宋慈婳给敲响了。 “王妃娘娘,婳儿听闻您去龙泉寺的时候受了伤,特地拿了山阳特制的金创药来给您。”说着,少女扬了扬下巴,她的婢女华昙立刻呈上一个药瓶子。 沈未凉感激地接过,冲她笑了笑,“多谢表小姐。” 宋慈婳也回了她个浅笑,而后装作不经意间瞧了瞧女人肩膀上的伤口,忧心忡忡道,“王妃娘娘身边无丫鬟照料,恐没法给伤口上药,不如婳儿替您包扎吧。” 沈未凉自是吃一堑长一智,闻言直白地拒绝,“这点小伤不碍事,就不劳烦表小姐了。” 宋慈婳故作姿态,幽幽怨怨地又开口,“王妃娘娘这般见外,可是觉得婳儿信不过?” 沈未凉本是直爽之人,最烦小姑娘家九曲心肠弯弯绕,猜来猜去的戏码。听见宋慈婳这番话,也不否认,只是抬着漆黑明亮的眼眸,不温不火地望着她。 宋慈婳被女人盯得一阵浑身不自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娇蛮的挤兑声,“闲杂人等让一让。” 话音未落,闯进屋来的周阑烟便将柔弱的少女撞到一边去,然后大咧咧在沈未凉的床边坐了下来,兀自打开手上黄花梨木描金浮雕药箱。 宋慈婳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亏得华昙眼尖将人扶住,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小丫鬟登时火冒三丈道,“你是何人,这么不知礼数,还故意冲撞了我家小姐!” 周阑烟是个娇蛮任性的主儿,当下“啪嗒”一声合了药箱子,冷眼瞪着华昙,嘲弄道,“我是何人?本小姐是万寿宫的女医,你一个小小婢女,也胆敢向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讨说法?” 宋慈婳一听,立刻素白着脸呵斥华昙,“不得无礼!”然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民女不打扰王妃疗伤了,先行告退。” 周阑烟得意地冲身侧的女人挤了挤眼,没等宋慈婳主仆二人走出院子,就将那瓶金创药给扔出窗外,阴阳怪气地大声道,“这药啊,可不能乱用,谁知道里边儿有没有毒!” 宋慈婳身形一滞,攥着帕子咬了咬牙,闷不吭声领着华昙快步离开了花云院。 沈未凉看戏看够了,这才笑着开口,“周姑娘这八面树敌的本事,可真不赖。” 周阑烟哼声,“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沈未凉乖顺地颔首记下,转而岔开话题问,“不过你怎么来了?” 少女抬手轻轻掀开她的领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处,傲娇道,“贺侍卫去宫里寻太医,我以为是萧哥哥受伤了,便火急火燎跑来了。早知是你,我才不来呢……” 沈未凉被她逗笑,“那沈某还真是感激不尽。” 周阑烟端详着伤口,思忖道,“皮肉外翻,伤口略微发黑,许是兵刃淬了毒。但是见你唇色红润,脉搏平稳,想来不是什么烈性毒药,我先将这一小块伤处割了。” 沈未凉本在敷衍地听着,直到瞧见少女从药箱里掏出一把做工精细类似于“戈”的小刀来时,女人方瞪大了眼,“你这,是要公报私仇吗?” 周阑烟晃了晃雪白的刀刃,一本正经道,“毒素虽没有扩散,但仍不能小觑,我替你将伤处皮肉割了去,再敷点宫里顶好的金创药,没几日便能痊愈了。” 沈未凉倒吞了口唾沫,干笑着往后退,“不是……这豆大点伤口,过一会儿都能自己愈合了,割肉什么的,没必要吧……” 周阑烟拧巴着细眉,不悦地按住她的肩膀,“你若不听医嘱,我就去告诉萧哥哥你快要命不久矣了,看届时你还躲不躲得掉!” 沈未凉瞥了眼少女那熟悉的阴翳面色,眉心跳了跳,叹了口气。横竖都要被割一刀,晚割不如早割。 女人一副壮士断臂的表情,冲她妥协,“来吧,你割。” 周阑烟心里偷笑她看起来视死如归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准伤口处,快准狠地剜下片中了毒的皮肉。 沈未凉:……(脏话) 周阑烟边给她敷药边好奇地问,“你怎么都不叫出声,难道不疼吗?” 沈未凉勉强扯出个苍白的笑容,虚弱地咬唇,“我正在心里,好好地问候着那群伤我的山匪。” 周阑烟轻笑了一声,而后想到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还有一事儿我要求你帮忙。” 沈未凉看着她点点头,“你说便是。” 少女露出些羞中带怯的神色,“我前一世的真命之人出现了。” 女人不解,耿直地问,“你喜欢的人,不是摄政王吗?” 周阑烟幽幽瞪她一眼,解释,“摄政王府的老王妃同我娘交好,幼时还将我认作义女,我这才唤摄政王一声萧哥哥。而我的真命之人,是御前带刀护卫叶子鸿。” 沈未凉闻言故意揶揄她,“你不是不能说前世之事吗,怎么现在不怕心绞痛了?” 周阑烟语噎,将手上的纱布扎成一朵花后,小声嘀咕,“本来我这真命之人是个克妻命,可这一世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那赢弱的未婚妻竟是活过了十五岁,现下还要来荣城寻他。若是这二人遇上了,叶子鸿还怎么与我续前缘!” 沈未凉轻轻动了动胳膊,立刻痛得龇牙咧嘴,她缓了口气问,“你该不会,想让我去杀了他的未婚妻吧?” 周阑烟眯眼,撅嘴故作生气,“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恶毒的人吗?” 沈未凉:……你是。 少女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子,边往外走边开口,“反正你过几日也要去趟山阳,不如到时遇上了叶子鸿的未婚妻,替我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沈未凉蹙眉,“我为何要去山阳?他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子?还有这山阳是哪儿啊?” 女人话音未落,周阑烟却悠悠哉哉地出了屋子,还顺手带上了门。空留她一人坐在木床上满脑子疑惑。 - 晚间萧燃回来的时候,心情烦躁。他进了花云院,瞧见女人正在同芝宜说着话儿,气色看起来很好,这才缓和了些面色。 沈未凉眼尖,老远就瞧见站着树下的男人,遂下意识起身迎了上去,“王爷,您回来了。” 萧燃随口“嗯”了一声,眼瞄了瞄她的肩膀问,“太医可来看过了?伤势如何?” 问及此事,沈未凉难得委屈的模样,语气哀怨,“来过了,还剜了我块皮肉走。” 萧燃只当她是说笑,也没细问,拧着眉头又道,“今日本王彻查了都山,并未发现有山匪聚集的匪窝。但是根据沿路山匪的行踪,大概可以猜到他们将翠浅和孟长礼带着一路向东,约莫往山阳去了。” 沈未凉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白日周阑烟所说,她说自己反正近日也要去趟山阳。 还真是无一例外。 女人思忖良久,“王爷,您的意思是,这帮山匪并不是都山的,而是山阳的匪徒,但却跑来都山劫车?那想必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了。” 萧燃默了片刻,而后开口,“不错。本王那表妹正是山阳人,而其兄宋昭庭早年就离家,落草为寇。温酽又禀报宋慈婳暗中谋划欲对你下手,三者联系到一块儿,就解释的通了。” 沈未凉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可表小姐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冲我下手?” 男人突然走近了几步,抬手按住女人纤细的肩膀,瞧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沈未凉,若有人想害你,并不一定要你做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 沈未凉身子僵了僵,听了这番话,她不知怎么想起燕赤一役来。萧燃说得没错,放弃也好,陷害也罢,也许自始至终她什么都没做错。 若硬要从她身上找出些问题来,那大概要怪她总是站在错的位置。 当初不该做东燕天子的青梅竹马,现今不该成西景的摄政王妃。 眼见着女人面容恍惚,萧燃松开她的肩,生硬地劝慰,“别太担心,本王会处理这一切的。” 沈未凉回过神来,闻言微微露出笑来,“王爷,路都是我自个选的,索性再差,还有您扛着呢。” 男人挑眉,沉寂的面上也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出口戏弄道,“如此说来,夫人是将本王当作靠山了。” 沈未凉面不改色心不跳,逐渐适应了萧霸王的不正经,“夫为妻纲,王爷当然可靠。” 萧燃似笑非笑,点点头接着道,“单独把你和宋慈婳留在府里不安全,过几日你同本王一起去山阳吧。” 沈未凉松了口气,故作狐疑,“王爷这是在担心我被您那弱不禁风的表妹给欺负了还是担心我没轻没重伤了表小姐?” 萧燃唇边笑意不减,偏过头凑近些女人神气活现的蓁首,语气玩味,“她不比你,本王自然是偏袒你的。” 沈未凉闻言,不争气地心跳如擂鼓。萧霸王定是存心在逗她,可偏偏半真半假都叫人,欢喜得很。 第36章换药 难得同萧燃平心静气地说完了一段话,沈未凉正准备回屋时,突然想起芝宜的事儿,又折回树下,“对了王爷,李伦甫从梁府被放回来了。” 萧燃剑眉未舒,似在猜测着什么。沉默间,沈未凉又道,“芝宜还不知情,眼下我们不如静观其变,看看梁云妆这葫芦里都卖的是什么药。” 男人出声应下,而后忽然沉着脸,口气暴躁地问,“倒是那个奴隶,你非要将人带回来做甚?” 沈未凉步子一顿,不知他怎么莫名其妙扯到奴隶身上,遂赶紧开口解释,“那人痴傻,又不知身世,若撒手不管,他定无处可去。” 萧燃显然不是什么老好人,面色更加不快,“本王这摄政王府难不成是什么乞丐窝不成,什么人都往里收?” 女人闻言,清丽的脸上顷刻间血色全无,苍白的像张薄纸。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摄政王对她好了几分,便真当自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了。 想来,连她自己,也不过是萧燃捡回来的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多管旁人的闲事。 沈未凉略显艰难地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神色,“是我考虑不周,给王爷添麻烦了。明儿我就寻个去处将人送走。” 萧燃瞧见女人眉目黯淡下去,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些。他只是觉得那人麻烦而又危险,可未曾有怪罪沈未凉的意思。 男人启唇,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等他开口,沈未凉便行了个礼,垂首朝屋里走去。 月溶于水,池里泛涟漪。 萧燃望着女人平静的背影,自己心里却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也不知是在恼她一味顺从,还是在恼自个过于暴戾。 总之那些前所未有的情绪,就像是痴藤怨虬般节节攀升,一股脑涌了出来,将他越缠越紧,逐渐要将他勒得透不过气来。 芝宜不知她二人好好的突然又闹了什么别扭。沈未凉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儿,就算同人生了不快,也是能动手就绝不动口。可眼下她倒瞧着有几分憋屈,仿佛自怨自艾似的,头也不回进了屋。 而萧霸王就更加古怪了。平日若是谁惹怒了他,这火气蹭蹭上头,必是要算个一清二楚,像这般又想发怒又极力隐忍,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悔意的样子,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芝宜收起心头诸多思虑,伸手将摆着药瓶和纱布的托盘递给男人,认真道,“夫人肩上被剜了层皮肉,若不及时换药,定会疼痛难忍,爷去给夫人上药吧。” 萧燃难得窘迫,手上虽接过托盘,眉间仍萦绕着怒意,他似用力捏了捏木沿,烦躁不安道,“本王粗手粗脚惯了,怕是会伤了她。” 芝宜掩唇偷笑,“爷若是肯用心,定不会伤了夫人。”言罢,也不听男人再多做辩解,自顾自地埋头退出了院子。 萧燃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伫立,他迟疑了许久,还是赶鸭子上架般抿着唇走进屋去。 - 隔了道屏风,沈未凉正拉着被子蒙过头顶,严严实实地遮盖住自己的面容,剩下半边身子半躺半挂在木床外,甚至连绣鞋也没脱下来。 她心中郁闷至极,又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委屈,听见有人进了屋,也未分辨脚步声,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芝宜来了,于是哼声陆陆续续地抱怨起来。 “芝宜,你说王府差他一口奴隶的饭吗?也不知王爷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找茬儿。” “还是说王爷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正好找了这桩事儿拿捏我一下。” “早知道王爷这么凶,连句谢谢都没有,我还帮他挡什么飞刀呀。” …… 女人越说好似越气愤,竟是声音都陡然高了几度,语调也抑扬顿挫起来。萧燃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面色发黑,唇角倒是如释重负般勾出个笑来。 能这般生龙活虎地骂他,想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男人默不作声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案几上,然后猛地拉开被衾,漫不经心道,“骂完了吗?” 四目相对,一室骤然静默无声。 沈未凉漂亮的瞳孔一睁再睁,仿佛突然间成了哑巴,说不出半句话来。她这下,要完蛋了吧。 萧燃看起来倒没怎么生气,只是带着探究的目光投向呆愣着的女人,“现在可解气了?” 沈未凉被他无可奈何又带了些许纵容的语气惹得鼻尖一酸,下意识瘪了瘪嘴巴,服软道,“王爷,我错了。” 萧燃挑眉,慢条斯理地拧开瓶塞子,“错哪儿了?” 女人移开视线,小声嘟囔,“我不该口无遮拦,在背后说您坏话。” 萧燃轻笑一声,抬眼闲闲地瞧她,“坐起身来,本王替你换药。” 沈未凉面颊一红,推脱道,“不必麻烦王爷了,更何况我伤在肩头,这男女授受不亲的……” 萧燃没什么耐心地皱了皱眉,喝道,“别废话,坐好了!” 沈未凉被男人陡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见他神色逐渐烦躁起来,遂闭上嘴巴,慢吞吞支棱着倚靠软枕坐直了身子。 萧燃俯身凑近了些,抬手掀开女人薄薄的一件外衫,瞧见她瘦削的肩头上大大小小也留了不少或深或浅的疤痕,似乎年代久远的样子。 而新添的这道伤口,被剜去一小块皮肉,虽不严重,看着却格外骇人。该是很疼吧。 男人上药的动作堪称温柔至极,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意味。最后缠上纱布时,他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沈未凉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竟生生让她心口跟着颤了一颤。 灯火闪烁,将萧燃认真细致的面容投在墙壁上,恍惚间,沈未凉看见他所有的目光和欲望,毫无保留地都给了自己。 甚至连眼底,都写满了疼惜。 沈未凉呼吸慢了一拍,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燃专注的眼眸。待到男人回过头时,眼里的情绪也悉数掩去,恢复了往日恶劣的语气,“看什么,本王就这么好看?” 女人晃了晃脑袋,心里腹诽着,方才一定是她的错觉。她怎么会糊涂到竟觉得萧霸王对她产生了缱绻温柔的疼惜之情?! 沈未凉深呼吸一口气,笑了笑,“多谢王爷。” 男人不自然地将她衣衫拢好,垂首答,“你替本王挡了飞刀,是本王该谢你。” 沈未凉笑得更加爽朗,仿佛天地间顿时云销雨霁般,“王爷不必道谢,方才我说得都是气话。您赶来龙泉寺替我解了围,我还没有好好谢您呢。” 萧燃闻言,微微勾唇,懒散着抬眼看她,“好好谢本王,是个什么谢法?” 沈未凉歪头当真思考起来,“要不然,我给王爷下个厨?” 萧燃饶有兴趣地扬唇,摇摇头,“本王可不像你那般嘴馋。” 沈未凉佯装生气似的瞪他一眼,又道,“那我给您唱个曲儿?” 男人笑得不屑,“你还会唱曲儿?” 沈未凉忙不迭点点头,“我自小就住在军营里,会唱好些慷慨激昂的曲子呢。” 萧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可惜,本王不想听。” 沈未凉:…… 女人知道萧霸王是个难伺候的主儿,遂腆着脸又问,“那王爷到底想让我怎么感谢您?” 萧燃慵懒地从床沿边站起身,随口道,“本王一时也没想好,这个谢礼,就暂且留着吧。” 沈未凉乖乖颔首,而后察言观色地开口问,“王爷,至于那个傻奴隶明儿我还要送走嘛……” 萧燃负手,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边转身往外走边回答,“好好养伤,没事别乱跑。” 沈未凉循声面上浮出个得逞的笑容,语气也欢快了几分,冲着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喊着,“多谢王爷,我知道啦!” 萧霸王没否认,那就是同意她留下那个奴隶了。看来萧燃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通融许多。 - 山阳匪窝。 孟长礼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关在间只有一扇小窗的屋子里。他挣扎着动了动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腕子处传来。 男人轻声咒骂着,转脸却瞥见不远处的翠浅正仰面躺在稻草堆上。小姑娘呼吸轻柔,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沉在梦乡里,惶然不知身处何地。灯火幽昏,似乎重一些就会将她单薄的身子吞噬了去。 孟长礼盯着她柔软白嫩的脸庞一阵出神。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往日一些零星破碎的片段来。 早年他投身戎马,曾在大战中险些丧命,得亏薛校尉以身相护,才将他从万军丛中救下。后来也不知是何处的农家女,收留了他和重伤的薛校尉,一照顾就是两年之久。 他当时伤了眼,无从得知那农家少女的相貌。若是能得以窥见,想来约莫也同翠浅这丫头一般,娇俏可人吧。只可惜一别经年,薛校尉战死疆场,他竟是再也寻不到救命恩人的下落。 正当孟长礼陷入回忆之时,屋门被打开了。一束刺目的阳光投射进屋子,紧接着,两个长相猥琐的匪徒笑闹着走进来,他二人先是放下手中的餐饭,随后便打起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翠浅的主意。 “这小丫头长得真是水灵,不如咱们偷偷带出去玩玩吧。”高个子的匪徒捣了捣身边黑脸的同伴,笑容淫邪。 说着,男子便要将翠浅扛起来带走。孟长礼见状,暗暗咬牙,伸脚勾起食盒,脚腕一个使劲,便将木盒子朝他二人劈头盖脸踢了过去。 菜饭七零八落洒了一地,高个子山匪被砸了个措手不及,登时火冒三丈,一把举起屋里的长棍,对着孟长礼狠狠挥了下去。 男人飞快地在草垛子上滚了一圈避开,眼见那人捉不到自己,便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翠浅泄愤,孟长礼赶忙滚到小丫鬟身前,红着眼怒骂道,“王八蛋,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高个子匪徒怒火攻心般举着木棍又是用力一下朝他劈过去,孟长礼避无可避,为了护着翠浅,只得硬生生受下这一棍。 木棍落在男人后背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咔嚓”断成了两截。 第37章咬他 过两日便要随萧燃去山阳,可沈未凉还压根不知道山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用了午膳,女人将正在收拾案几的芝宜叫住,询问道,“这山阳也是座城镇吗?” 芝宜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解释,“以勾玉山为界,阳面三城都称之为山阳;阴面五镇便称为山阴。” 沈未凉豁然开朗,“如此说来,那山匪极有可能藏在那勾玉山上了。” 芝宜似想不明白般问,“夫人,这山匪若真是受人所雇,想要劫持您,可为何又要劫走翠浅和世子爷呀?” 沈未凉托着下巴,蹙眉猜测,“兴许抓走翠浅只是为了回去交差,而世子爷看起来非富即贵的模样,山匪或许想要在他身上捞一笔也说不定。” 芝宜赞同地颔首,“夫人言之有理。可这群匪徒一定没想到,他们随便绑走的富家公子竟是堂堂惠成王府的世子爷。这下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未凉怅然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芝宜端起案几,劝慰道,“夫人宽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们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沈未凉道了句“但愿”,紧接着又问,“对了,李大人身体如何?可要从府里调些人手去保护你们?” 芝宜连忙感激地行了个礼,“多谢夫人,夫人对我们的大恩大德,芝宜没齿难忘。只是听说过几日李郎便要封官了,届时有了官职,自然也就安全许多。” 沈未凉从窗前踱步,淡淡道,“也对。加害朝廷命官,那可是死路一条。” 同芝宜闲聊了没一会儿,就见贺御匆匆来报,“夫人,您带回来的那个奴隶,饿了几天肚子不肯进食,现在还同府里的下人大打出手。” 沈未凉怔了怔,立刻拎着裙裾朝外走去。刚到下人们的院门口,便瞧见那傻大个正骑在一个下人身上,举着拳头欲砸下去。 女人连连高声阻止,“住手!” 男子循声听话地放下拳头,然后从那下人身上让开来,目光炯炯地盯住沈未凉。 沈未凉走上前,见他发辫散乱,盖住了半张脸,遂抬手拨开他的鬓发,语气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有双极其罕见的琥珀色的眸子,他相貌生的也有几分俊逸,只是心智却像未启蒙的孩童一般。听见女人的询问,男子呆愣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 沈未凉蹙眉,替他理了理歪歪扭扭的衣裳,转着眼珠子开口,“你若没有名字,那我叫你阿木如何?” 男子仍目光真挚地看着身前的沈未凉,而后缓慢又艰难地念着,“阿木……名字……” 女人泛起个赞许的笑容,拍拍他的肩夸奖,“对,阿木,你的名字。” 眼见着沈未凉笑了,阿木也跟着咧嘴,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来。 女人笑着捏起鼻子,略带嫌弃道,“回屋洗个澡去,这大夏天的一身汗味。等会我在院子里等你,洗好了就出来吃饭。” 阿木下意识也皱着鼻子往自己身上嗅了嗅,仿佛浑然不觉的有汗味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沈未凉“啧”了一声,重复道,“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懂了吗?” 阿木这才点点头,立刻迈着大步钻进屋去。 一旁的贺御似乎见到了什么惊奇的画面,咂舌道,“夫人,没想到您调教奴隶还真有一套。” 沈未凉伸了个懒腰,“阿木他眼神很干净,不像是坏人。许是之前差点伤了我,所以对我有几分愧疚,人还算听话。劳烦贺侍卫跟下人们说一声,往后不要因为他什么都不懂就欺负他。” 贺御应声,“是。夫人,您让我调查的他的身世,只能查到阿木是被梁府的人买了回去。” 沈未凉眯起眼,“该不会又是梁云妆搞得鬼吧。可有查出阿木原是哪里人?” 贺御细想了番,“好像听黑市上的人说,是从山阳一带抓来的。” 沈未凉点了点头。那岂不正好,去山阳也顺便带上他一道,兴许还能找到阿木的家里人。只是不知萧霸王愿不愿同他一起上路。 女人头疼间,阿木已经沐浴好走了出来。沈未凉还未抬头,随口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洗好……” “了”字还没说完,沈未凉就发现阿木只穿了条下裤,裸着上身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出了屋。他的身材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沾着水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腹部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尤为引人注目。 沈未凉赶紧别过脸去吩咐,“贺侍卫,让他穿好衣服。” 贺御闻言,立刻去屋里抽了件衣袍,强行把他裹了起来。 女人吁了口气,看来着调教之路漫漫,还早着呢。 - 临入夜了,沈未凉正准备躺下休息,听见芝宜来唤她,“夫人,王爷在花厅请您去一趟。” 沈未凉挣扎着坐起,秀容恹恹。这大晚上的找她去,准没好事。十有八九又是拿她当作挡箭牌,遭人惦记。 女人敷衍的套了件外衫,长发也懒得梳理,“芝宜,外面来了何人?” 芝宜上前替她简单的绾了个发,“奴婢方才瞧见表小姐跪在花厅里边,不知为了何事。” 沈未凉一愣。宋慈婳跪在花厅里?她当下脑袋清醒了几分,然后匆匆朝外走去。 进了屋,当真如芝宜所说,柔弱如拂柳般的宋慈婳正跪在屋子中央,面上梨花带雨,哭得惹人怜惜。 沈未凉错愕着瞧了眼坐姿悠闲的萧霸王,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男人眼皮也未抬,懒散着冲地上跪着的少女发话,“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了。” 宋慈婳抽噎着开口,“自从婳儿住进王府,便听见许多风言风语。更有甚者,说婳儿要加害于王妃娘娘。” 沈未凉未料她会将此事拿到台面上来说,遂默了片刻没吱声。 宋慈婳仍哭哭啼啼,“纵是给婳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等恩将仇报之事。既然流言不断,婳儿自愿离开王府,以证清白。” 主动走人? 沈未凉又冲萧燃眨了眨眼,显然不知道他这好表妹在唱哪一出。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抬眼看着沈未凉,“夫人怎么看?” 女人蹙起英气的眉,一脸无辜的模样。萧霸王真不厚道,这等棘手的事情,他倒好,竟全推给自己处理。 沈未凉抿唇,似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走到男人身旁坐下,温和道,“既然表小姐做了决定,我也不好干涉。只不过外头不比府中清净,表小姐可要多加保重。” 女人话一出口,清晰地瞧见宋慈婳抽泣的面容倏然一顿。像是早有预料而又万分哀怨似的,少女将蓁首垂得更低了些。 萧燃喉腔中滚出声轻笑来,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看热闹意味,而后看似亲昵地拉住沈未凉的手,“夫人说得对。如此,本王也不挽留你了。表妹请自便吧。” 宋慈婳闻言,面容戚戚,再次行了个礼,慢慢起身,在华昙的搀扶下离开了花厅。 少女的身影一消失,沈未凉便正色直言道,“王爷,您不怪我将表小姐就这么赶出去了?趁着她还没走远,您可要深思熟虑,莫要日后后悔,迁怒于我。” 萧燃没好气地甩开女人的手掌,心中气闷,“本王留着她有何用?你又在想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沈未凉这才弯唇,笑意浅浅,“我只是在想,若那些山匪真是表小姐安排的,那她这招以退为进未免也退得太多了吧,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燃轻蔑地瞪她一眼,“你以为她自愿离开,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沈未凉转了转脑子,“王爷的意思是,她已经找到落脚处,或者说已经找到另一个靠山了?” 男人眸子闪过危险的锋芒,冷声道,“本王会继续派人盯着她的。” 沈未凉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不容小觑。没等她感慨完,瞧见萧霸王迈着长腿就要往外走去,于是赶紧伸手抓住男人的衣摆。 萧燃身形一滞,还未来得及发问,却先听见女人试探着开了口,“王爷,咱们去山阳,可以带上阿木那个奴隶一块儿吗?” 本心平气和的萧霸王瞬间炸了毛似的,反手执住沈未凉的腕子,回过头来又快又凶地欺身将女人压在椅子上,弯腰贴近她的耳际,隐隐带着怒意,“你还给他起了名字?” 沈未凉被他突然的逼近吓了一跳,奈何身后就是椅背,她整个人被圈在男人的怀中,受其桎梏动弹不得,只能缩着脖子,避开萧燃在她脖颈边呼出的炙热气息。 瞧见沈未凉眼神闪躲着想要逃开,男人怒气更甚,报复似的低头咬上女人小巧圆润的耳垂。 意料之中惹得她下意识发出声嘤咛的轻呼,萧燃这才松了口,凶巴巴地呵斥,“为何对他这般上心?” 沈未凉委屈地摸着自个的耳朵,伸手推了推男人坚实的胸膛,也微微有些恼怒,“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王爷才是,为何对他这般厌嫌?” 听见女人的顶撞,萧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她的手掌也随之加重了力道,语气异常烦躁,“你存心要跟本王对着干是吧!” 沈未凉脾气也被激得上来,一双水眸睁得浑圆,半点不肯让步,“明明是您先动口咬人的!” 萧燃气极,冷哼一声,目光深重的像头凶兽,“本王咬了你又如何!” 沈未凉吐出口闷气,犟着脑袋对准了男人的肩膀,“啊呜”一口大力地咬了下去,足足用了七八分的劲。 萧燃拧着眉头,吃痛地咬紧了后槽牙。这女人,是属狗的吗?! 第38章亲密 翠浅昏迷的时候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尚年少,住在个人间仙境似的地方;山溪水,老槐树,船头摘藕,拥风入睡。 后来她遇到了个伤重的少年人。梦里细雪初落,少年伤了双目;后来树添新绿,在她悉心照料下,少年逐渐痊愈。 沉重的关门声猛地传入翠浅耳里,梦境戛然而止,而她还未看清那人的容貌。小姑娘皱着眉头睁开眼,瞧见破旧的屋子里起了一阵灰蒙蒙的烟尘,地上还打翻了不少饭菜,似乎有人刚刚来过。 不远处的孟长礼正低着头,靠在草堆旁低低喘着粗气,看上去模样很痛苦。 翠浅手脚并用挪到男人身边,细着声问,“世子爷,您没事吧?我们这是在哪儿……” 孟长礼听出小丫头语气中颤颤巍巍的惧意,于是忍着痛,装出一副散漫的样子,“我们被山匪抓回老巢了。” 翠浅惊慌着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小时候她受过伤,伤着了脑子,许多事情不记得了。但自从被卖到王府后,日子还算顺风顺水,老爷夫人和善可亲,萧霸王虽然凶恶了些,但好在也不同她们这些丫鬟计较。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身陷囹圄,入了土匪窝,看样子是自个福薄命短,逃不过这一遭了。 想着想着,翠浅的嘴角就越耷拉越往下,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孟长礼赶紧劝慰道,“你可别哭啊,咱们还没死呢。”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像是离死不远了。惹得小丫鬟眼一闭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一串串的跟水晶珠子似的。 孟长礼虽说纨绔风流,但最见不得女人哭,遂急忙挪到她身边想安抚一番,却因着先前挨了一棍子,后背脊梁骨仿佛断了似的,钻心的疼。一个不留神,眼前黑了黑,人便往前栽倒下去。 翠浅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中瞧见男人倒过来,下意识凑上前接住他,将孟长礼护在自己的双膝上。 孟长礼枕在翠浅腿上,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俊脸还被她滚烫的泪珠子砸了好些下。 想起方才的两个山匪意欲对这丫头不轨,男人伸手抹了把地上的泥灰,毫不留情地胡乱揉在了翠浅软乎乎的脸上。 被孟长礼突然袭击了一番,翠浅哭声骤停,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避开,而后埋怨道,“世子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孟长礼瞧着她那张沾着泪水和泥巴的脸蛋,心情大好,咧嘴笑起来,“真丑。” 翠浅抿了抿唇,稍带了些不满,小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捉弄奴婢……” 孟长礼没搭理她,似乎很疲倦的样子,自顾自往小姑娘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角度,然后闭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少女柔软的身体和淡淡的清香环绕着他,莫名叫人产生了股熟悉而又安心的感觉。 也不知是在哪儿似曾相识…… - 沈未凉晨间醒来梳妆时,听见芝宜惊呼着捋开她的鬓发问,“夫人,您的耳朵怎的破了皮?可是床榻间有什么东西硌到了?” 说着,便急急忙忙跑到木床前仔细翻找起来。 女人对着铜镜照了照,果然发现自己耳垂处红了一片,还破了层皮。她淡淡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着恶劣的萧霸王,下口真狠。 “芝宜,别找了,是我不小心自己磕破的,不碍事。” 芝宜循声抬起头,狐疑地又瞧了眼沈未凉的耳垂,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磕到了吧,上边儿好像还带着牙齿印呢。 没等她再多问几句,听见贺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夫人,阿木那边出事了。” 沈未凉“腾”地站起身,快步流星往外走去,高声问,“阿木怎么了?可是受人欺负了?” 贺御跟在女人身后,为难的皱了皱眉头,“算是受欺负了吧……” 沈未凉步子未停,却是不解地偏过头,“算是?到底是不是?” 贺御打了个马虎眼,囫囵混过去,“您去了就知道了。” 匆匆忙忙赶到下人们的院子里,沈未凉惊讶地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王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萧燃似根本没听见一般,对着身前结实的男子大打出手。阿木虽看着健硕,也有几分蛮劲,可若是真的较量起来,哪里会是萧霸王这个杀胚的对手。 不到三招,阿木就被男人踢中双腿,踉跄着向后仰去,吃了一脸灰后,又颇不服气地爬起来,继续朝萧燃扑过去。他大约是未曾习武,出手凌乱无序,即使一拳一拳有力地招呼了下去,可连男人的一根头发丝也没碰着。 反倒是萧燃,轻轻松松闪避开来,然后抬脚毫不客气地蹬着阿木的胸膛,再次将他踹开了老远。 沈未凉似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了揉着腕子的萧霸王,淡淡开口,“王爷,差不多行了。” 男人眸中带怒,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想带他去山阳寻亲,本王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活着走到山阳。” 沈未凉目光亮了亮,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莞尔道,“王爷,贺侍卫都告诉您啦。此番若是能替阿木找到亲人,也算是行好事儿一桩了。” 萧燃抱臂嗤笑,“你倒是心善。” 女人充耳不闻他的嘲讽,转过身去将躺在地上的阿木拉了起来,关心地询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儿?” 阿木摇摇头,还没开口,听见萧燃怒不可遏的嚷嚷,“他难不成是块豆腐做的,一碰就伤着了?” 沈未凉“啧”了一声,边替阿木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边不满地嘟囔,“王爷您干嘛和一个傻子较劲……” 萧燃:……… 男人气急败坏着将沈未凉拉到自己身边,暴躁着数落,“芝宜今儿给你换药了没,你就跑来瞎操心?” 沈未凉摸了摸肩上的伤口,不甚在意,“都快结痂了,不碍事儿。” 话没说完,萧燃便甩了她的腕子,押敌似的抬手戳了戳女人的脊背,没好气道,“少废话,回屋去。” 沈未凉被他高声喝的头皮发麻,这个凶胚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回到花云院换好了药,沈未凉一出房门瞧见萧燃还未离开,正坐在树下乘凉。男人翘着腿,闭目靠在圈椅上养神,面容俊朗,难得没拧着眉头。 远远看上去倒有几分神姿高彻,灼然玉举。 女人轻手轻脚走近了些,屏住呼吸盯住萧霸王细细地看着,一时间唇角竟噙着不自知的笑意来。 他大概是真的很容易生气发怒,就好像世人皆愚钝,尽惹他不快似的。可沈未凉却一点儿也不恼他的暴脾气,大抵因为她觉得,能走到一块儿的,从一开始就是同路人。 既是同路人,又是惺惺相惜之人。他自是佼佼者,而她也曾是。所以明白他暴躁火气下的心高气傲,和难掩的锋芒。 压下心头的诸多思绪,沈未凉存了戏弄之意,伸着纤细的食指在男人面上晃了晃,而后停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方。 没等她的指尖落下去,就被萧燃一把握住。男人倏然睁开眼,双瞳明亮。他勾着沈未凉的指尖,手掌用力一拉,女人便猝不及防向前跌了过去,直直地落在他的胸膛上。 沈未凉有些发懵地撑在男人怀中,蹙眉抱怨,“王爷,您怎么装睡!” 萧燃扬了扬唇,耍无赖道,“本王还不是怕你轻薄于我,所以特地留了个心眼。” 沈未凉推搡了下男人的胸膛,却被他搂得更紧,遂瞪着眼道,“谁,谁想轻薄你了!” 萧燃笑容痞邪,半眯起眼来,懒散道,“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别说轻薄了,便是亲吻也可以。” 女人面色一红,嗔怒似的仰起脸来,抬着明眸望向男人,半是羞半是恼。 萧燃垂眸,瞧见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水光潋滟,仿若积云疲懒散尽,阳光堆起,丰盛了荒野,是他从未见过的纯粹春色。 男人呼吸渐重,喉结滚动,却压不下心头的湿润和悸动。他微收紧了扣在沈未凉腰肢上的大掌,而后低下头,唇角擦着她的面颊堪堪划过,最后落在女人的耳际。 昨日被自己咬破了皮的耳垂稍有些发红,仔细瞧着,还能发现一排浅浅的牙印子。 看起来就像是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一般。 萧燃恶劣而又畅快地笑出了声,没等沈未凉推开他的脑袋,便按住女人不老实的肩膀,垂首吻上了她小巧圆润的耳珠子。 耳边的温热触感传来,倒是让沈未凉僵住了身子。起先还以为萧霸王又要咬她耳朵,却未料到男人会突然印了个吻上去。 沈未凉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轰鸣着像是炸开了烟火。在惊慌混沌之中又好似被突然劈开了道口子,霁月惊风,云霞繁花,全都一股脑儿涌进了她的心里。 女人呼吸一滞,抵在萧燃胸膛上的双手一下攥紧了他的衣裳,浑身不可抑制地颤了一颤。 感受到怀里人儿的几乎快要发抖了,萧燃这才舔了舔唇角,面上扬起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低沉着嗓子缓缓道,“夫人还真是,秀色可餐。” 第39章共寝 温酽走到花云院门口的时候,冷不丁被窜出来的贺御横剑拦住。后者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道,“现在不能进去。” 温酽不明所以,抬手一把拍开剑鞘,严肃道,“惠成王老爷子来了要见王爷,若耽误了事儿,你担待的起吗!” 贺御巍然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先不说来者是谁,我只知道这会若是打扰了主子的好事儿,我肯定担待不起。” 说不准还会被剁成十八段。 温酽脑筋转得飞快,上前推开些门缝,一眼就瞧见王妃落在自家主子的怀里,半仰着面。而那平日里煞神一般的男人垂首似在亲吻怀中人,神色温柔的像是山尖上的千年积雪化了冻,委实流成了一江春水。 温酽慌慌张张移开眼,合上门,将那一院缱绻缠绵的景象关了起来,而后发愁地问,“这,这可怎么办?” 贺御想也不想径直答,“你倒不如将那惠成王带过来,叫他自个去捅马蜂窝。” 温酽眼睛一亮,立刻赞同地点点头。别看贺御这小子总是人模人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脸跟心一样黑。 等到惠成王孟启昌毫不知情地推开院门时,简直一口老牙都要被酸掉了,嘴角直抽抽道,“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精力旺盛!” 沈未凉面上又是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背过身去。萧燃却是心烦意乱地瞪了眼扰人好事的罪魁祸首,不甚恭敬道,“惠成王怎么来了?” 孟启昌同萧家老王爷是旧交,也算是看着萧燃长大,知他恶名在外也没什么女子敢与之相好。就算有看上他的闺秀,也没个有胆上门的。此番萧燃娶了妻,倒实实在在轰动了整个帝都。他遂好奇地问,“听闻你小子讨着媳妇了,谁家的姑娘这么心大啊?” 沈未凉闻言,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来,客气中带着刺道,“沈某见过惠成王爷,说起心大来,您老的事迹可是在东燕都闻名遐迩呢。” 孟启昌轻咳一声,“哟嚯,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倒是跟这小子有几分相配。行了,老夫也不在这跟你们胡扯了,说说吧,我儿几天未归,哪去了?” 眼见着孟启昌提起了正事儿,沈未凉刚想说明情况表达愧疚之情,就听萧霸王先一步开口,“孟世子去龙泉寺上香时遇到了绑匪,被劫持回山寨了。本王已查明匪徒的老巢,不日便会去将世子救回来,如若您不放心,可去大理寺立案,派官员随本王一道。” 孟启昌一听,拍着大腿骂骂咧咧,“我呸!就他那倒霉玩意儿还会去上香?指不定又干什么坏事儿才被人绑了。罢了罢了,老夫年纪大了,没这个力气跟你们折腾,更何况大理寺那帮废物巴不得找个机会弄死礼儿。此事还是莫要声张,免得惊动朝堂上那帮老狐狸,又要动什么削蕃的心思。” 萧燃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于是接口,“您放心,本王一定会将世子平安带回。” 孟启昌又点点头,似乎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朝外走去,走了一半,老人家突然驻足,冲萧燃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男人耐着性子上前,听孟启昌附在自己耳边揶揄,“你小子本事不错,找的媳妇又飒又好看。艳福不浅。” 萧燃承下他的夸赞,颇有些傲气道,“那是自然。” - 几日后。 沈未凉同萧燃一行作商贾打扮抵达山阳彦水城时,天色已有些朦胧,日头偏西。 方才在马车上,沈未凉就有些想不通。萧霸王亲自来这一趟,定不会是单单要剿匪救孟世子那么简单。他权倾朝野,多得是须费心的事儿,大费周章跑来,甚至还特意避开了官衙,住进了镖局里,恐怕是另有打算。 不过他若不说,沈未凉自然也不会多问。 富顺镖局的何镖头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冲萧燃客气道,“萧公子好久不见啊,快请进。” 男人微扬了扬唇,“此番要叨扰何镖头几日了。” 何镖头搓着手,豪爽中带了几分局促,忙道,“萧公子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同勾玉山那帮家伙一直互不相让,正好借此机会,打压之余还能扩张一下行镖的陆路。” 萧燃颔首,见他瞄了瞄自个身后的女人,开口介绍,“这位是我的……”话没说完就被沈未凉匆匆打断了去,后者干笑道,“丫鬟!奴婢是公子的贴身丫鬟。” 男人挑眉,不咸不淡地瞧了她一眼,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下来。 何镖头见状,哈哈笑道,“好好好,那大家都先进来吧。承绛,去给萧公子安排屋子住下。”被唤到的年轻人利落地走在前头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安置下来。 因着沈未凉说她是萧燃的丫鬟,所以林承绛便把她二人安排在一间屋里。待林镖师一走,沈未凉就幽幽叹了口气。 萧燃见她神色有些沮丧,嗤笑道,“怎么,小聪明没耍成,现下开始后悔了?” 女人放下背上的包袱,嘴硬,“我才不是因为怕住在一起才说是您的丫鬟的,只不过因为这个身份方便走动,能私下里多办些事儿罢了。” 萧燃不屑,刚要戏谑一番,就听何镖头站在门口高声问,“萧公子?” 男人上前开了门,瞧见何镖头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大礼,“属下参见摄政王,方才当着众镖师的面,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萧燃抬手扶起他,笑道,“无妨。何镖头做的对,本王的身份莫要声张。等一查出勾玉山匪徒的下落,本王就会离开。” 何镖头点点头,又开口,“王爷,明儿属下会派镖局里几个机灵的镖师同您一道上山,只是那勾玉山脉绵延,仅这彦水城一小块地方就够复杂的了,依属下看,此举引蛇出洞着实危险万分……” 萧燃听着听着,不耐烦地打断,“行了,本王自有分寸。天色也不早了,何镖头早点休息吧。” 何镖头被他高声一喝,赶紧闭上了嘴巴,应声带上了门退了下去。 沈未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淡淡道,“王爷,你们行镖恐怕要费好些日子,此间我可否去彦水城中打探一二?听闻您那表妹原就住在山阳一带,想必能有些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萧燃在她对面坐下,兀自倒了碗茶,“此次没将贺御带来,你莫要多管闲事。” 男人特意把最后四个字咬重了些发音,似乎笃定她会多管闲事一般。 沈未凉不以为意地笑道,“放心吧王爷,再不抵,还有阿木跟着我呢。” 她不提这事儿倒好,一提起阿木,男人瞬间又火气上头,暴躁地喝道,“笑话,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如你。” 女人吃了瘪,懒得同他争辩,只是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落在房里唯一的一张床榻上,斟酌着开口,“王爷,今晚睡您床铺吧,明儿行镖得养足精神。” 萧燃皱眉,不耐烦道,“你是打算睡地上了?” 沈未凉理所当然地颔首,“我瞧着被褥有两床,铺在地上凑合一夜应该不成问题。” 男人被她气的差点怒火烧心,瞪着眼命令道,“你自己走去床榻上,或者本王拎着你上去,选一个。” 沈未凉蹙眉,她才不想同萧霸王同床共枕,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她日后还和离个屁呀。 眼见着女人面上犹犹豫豫的神色变幻个不停,萧燃“腾”地站起身,不由分说朝她走过去。沈未凉瞧他似要动真格的架势,妥协般咬了咬唇瓣,一溜烟跑到了床榻边。 女人飞快地脱了绣鞋,挪到床铺的最里边,靠着墙根躺下,身子僵硬的像块木头梆子。 萧燃又好气又好笑,蹬下皂靴也上了榻,一手支在脑后,侧着半个身子望她,“你就这么害怕?本王会吃了你不成?” 沈未凉抬眸盯着床帐不敢去看他,慢吞吞答,“王爷是正人君子,且我们早就约法三章,我自然不会害怕。” 萧燃低笑了一声,面上又露出痞邪带着戏弄意味的笑容。沈未凉平日自矜又淡然,他却恶劣地更喜欢女人惊慌无措的羞恼模样。 “正人君子?本王可不是。” 男人低头逼近沈未凉,玉冠下束得长发从肩头滑落,不经意擦过她的面容,惹得她恍惚眨了眨眼,也不知是肤痒还是心痒。 眼见着萧霸王离自己只剩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沈未凉终于慌了神,伸手推着男人的胸膛,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理(?°???°)? 没等她推动,却被萧燃攥住了手腕。男人牢牢将她手掌扣在胸膛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沈未凉清晰的感受到手掌上传来的滚烫热度和一下一下稳健的心跳。 “王爷,别逗我了。” 女人说话间尾音似乎都带了些颤,隐隐还能听出混杂着委屈和羞怯的复杂情绪。 萧燃盯着那双勾人心魄的水眸,猛然松开她的手腕,而后敛眸躺回床榻上。男人缓缓吐出口浊气来,方才被她瞧得,差点要失控了。 心中暗骂了句美色惑人,萧燃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女人阖上眼,努力将脑海中香艳旖旎的诸多杂念都摒弃了去。 沈未凉也冷静了下来,转眼看见男人只朝她露出个后脑勺,唇边不自觉噙出抹浅浅的笑容。 她半坐起身,将床尾的被衾扯到身边,随手抖开,将一半轻轻搭在萧霸王身上,接着钻进剩下一半被衾里。 男人察觉到有双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虽没睁开眼,仍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心中却微微为之一动。 正人君子,可真难做。天知道他脑海里蠢蠢欲动的,尽是想要将她吃干抹尽的念头。 感谢在2020-02-1520:58:46~2020-02-1822: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等他 晨光熹微。 沈未凉醒来时,身侧早已空空如也。而她抱着卷成一团的被衾,四仰八叉,睡相实在没眼看。 女人怔怔地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睡得简直像头猪,连萧霸王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简单梳洗了番,沈未凉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正蹲在台阶上,盯着不远处迎风飘扬的镖旗出神。 “阿木,在想什么?”沈未凉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手托着下巴开口问。 阿木摇摇头,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熟悉,这里。可是,想不起来。” 女人安慰似的拍拍他宽厚的肩,笑道,“没关系,慢慢想。走,我们去彦水城逛逛。” 二人抵达彦水城时,正值用午膳的时辰。沈未凉寻了个不起眼的面摊,点了两碗烩面,然后冲面摊老板打听道,“老人家,您可知道这山阳宋氏的事儿?” 年过七旬的老爷子一边擀着面,一边回想,“山阳宋氏不住在彦水城里,你们啊得往东春城去寻。不过老朽好像听说宋氏香火不盛,自从当家的老两口子离世之后,宋家连便老宅子都荒废了。” 沈未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了谢,然后端着两碗面回到桌前,“阿木,快尝尝。” 后者顺从地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双瞳便陡然一紧。可还没等阿木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身旁的女人突然埋下头,压低声音,“吃面,先别说话。” 阿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猛吸了几口面后,这才听沈未凉又发了话,“面摊酉时方向,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山上的匪首长相? 阿木点点头,他当时被绑在马车里,虽没同他们交过手,但从车窗里多多少少也看清了几分。循着女人所指,不远处那大胡子山匪此时正架着一位行动缓慢的男人慢慢往前走去。 沈未凉丢下筷箸,“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回来寻你。”话音未落,她就被阿木一把抓住了胳膊,后者眼神坚定,“我也去。” 女人遂弯了弯唇,“走吧。” 二人跟了一小段路,眼见他俩入了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过了没多久,大胡子山匪拎着几袋药包,一个人独自走了出来。 沈未凉冲阿木小声吩咐,“你留在这儿盯着医馆,我跟去看看。”言罢,瞧见男子目光炯炯应声,然后抬腿跟上那个匪首。 离开时因着没了行动不便的同伴,大胡子山匪走得飞快又谨慎,再加上这儿似乎本就是他的地盘,没过几条街市,沈未凉就将人跟丢了去。 有些懊恼地折回医馆门前,阿木见她回来了,忙上前道,“没有人出来。” 沈未凉颔首,抬脚跨进医馆里。一股浓浓的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鼻子,装模作样问一旁的小药童,“方才我大哥带人来治病,走时有句话忘了交代,不知可否让我们去见一见留下的那位公子?” 干瘦的小药童闻言,立刻热情地将他们往里引去,“那位公子许是病的很重,师父去里屋煎药了,你们快些传话,莫要打扰了他休息。” 女人口中忙不迭答应下来。 穿过一条窄小的走廊,最里边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躺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他看上去与那匪首约莫相近的年纪,整个人却笼着层病色,此刻也不知是睡去还是昏迷了。 沈未凉伫在窗外,默默瞧了他片刻,还是没抬手叩响屋门。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听见房里的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接着,他带着虚弱的声音开口,“昭庭,你快回去吧,不必担心我。生死有命,旁的你就莫要操心了……” 沈未凉微微一怔。昭庭,宋昭庭?这匪首难不成真是那位表小姐的哥哥宋昭庭?女人没出声,敛眸快步离开了屋子。 虽搞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在确认了龙泉寺遇匪一事儿大概和宋慈婳脱不了干系了。 沈未凉想得出神,直到同阿木走出医馆老远,还未抽回思绪。忽然间她的面前多出了张撒满芝麻的大饼,油香钻鼻,女人这才抬起眼,看着阿木笑道,“你买的?” 阿木楞楞地点点头,言简意赅,“你,没有吃面。饿肚子。” 沈未凉笑得更欢,伸手接过芝麻饼,毫不犹豫地掰成两半,分给他一半,“阿木,你一点儿也不傻嘛。来,你也吃点。” 男子捧着饼咬了一大口,忽然瞥见女人爽朗的笑靥,一时间竟忘了吞咽。 - 翠浅同孟长礼被关在屋里约莫有七八日,终于见到了绑走他们匪首的真面目。 宋昭庭从彦水城中回到寨子里,拿了套笔墨纸砚走进昏暗的柴房,冲孟长礼闲闲开口,“你,过来写封信给家里人。” 孟长礼知道他这是要拿赎金,面上浮出丝古怪的笑容,然后顺从地上前,当真一笔一画工整地写了封勒索信。 宋昭庭本以为会费些力气,没料想这富家公子哥倒是爽快,二话不说写了信,连手印都乖乖按押了。 他仔细瞧了瞧信函内容,确认无误后,抬眼问,“说吧,你是哪家的?” 孟长礼在重新被捆住手脚之前赶忙伸了个懒腰,老老实实回答,“帝都荣城,惠成王府孟氏子孙。” 翠浅在一旁瞧得心惊肉跳,不禁纳闷,这个男人莫非真的贪生怕死得很,这个时候这般好说话,竟是将自个家底全盘托出。 谁想宋昭庭一听,便捏着信函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嗤之以鼻道,“惠成王府?你若是当朝世子爷,那老子还是摄政王的亲表弟呢。” 言罢,屋门口一众山匪皆是捧腹,笑得前仰后合。 孟长礼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呀行了行了,你若是不信,就把绑着信的箭射到荣城千水巷门前的大柳树上,届时自有人会前去拔下。” 宋昭庭收起面上的笑,踱步走到翠浅面前,半蹲下捏着小姑娘细滑的下巴,目光却是看向一下子握紧了拳头的男人,“十日后,如果拿不到钱,大爷可就要带走这个小美人儿了。” 孟长礼忍住心头暴怒,脸色暗沉却还在说着玩笑话,“这也算美人?你们还真是,孤陋寡闻。” 宋昭庭一把甩开翠浅,冷声笑了笑,没再开口,然后转身离开。 门被“砰”地关上,屋子里重归昏暗。 翠浅方才被推倒在地,此时恐惧和无助齐齐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正当她红着眼,抿唇躺在地上之际,瞧见身侧的男人挪了过来,略显艰难地用胳膊肘将她扶了起来。 “有没有摔到哪里?”孟长礼终是没狠下心对她置之不理,口气带着些愁闷。 翠浅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在他这么随口一问之下,瞬间决堤,溃不成军。她起初还是小声啜泣着,想着身份悬殊,不能有失体统。后来哭着哭着,整个人呼吸都困难起来,脑海里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委屈之情,早就把唠什子体统扔到了九霄云外。 孟长礼抽了抽嘴角,看着哭得抖成一团,声音还愈来愈大的小姑娘,默默递上了自己的半截衣袖子。 翠浅倒是毫不客气,埋头在男人的衣袖上蹭了一大把鼻涕眼泪。 哭完,果然舒服多了。 - 一连在彦水城的“回春堂”前蹲了三四日,沈未凉都没等到宋昭庭的大驾。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所以才没有现身。 女人有些郁闷地回到镖局,却意外地发现林镖师他们已经押送完一趟货,安全地回来了。 沈未凉环顾四周,没见着萧霸王的身影,于是疑虑着拦住温酽,“王爷呢?没同你们一起回来吗?” 温酽忙解释,“押镖的路上果然不出主子所料,碰到了山匪打劫。我们抓了两人回来审问,还有几人逃走了,主子不放心,遂追上山寨去了。” 沈未凉蹙眉,迟疑道,“王爷他,一个人追过去的?” 温酽颔首,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就瞧见女人匆匆忙忙转身朝外走去,快得竟是叫他未反应过来,人就消失在视线中。 天看着要落一场大雨。乌云密布,晚风都带着些石破天惊的力道。 沈未凉很少这般火急火燎失了镇定,以至于赶到山中,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带把伞出门。她方才只想到萧燃是个路痴,天色渐暗,山路崎岖又繁诡,所以满心都在担忧男人的安危。 连四方街四四方方都绕不清楚的萧霸王,若是被困在山间该怎么办。 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萧燃虽平日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可绝非是那种无脑莽夫。他敢只身追上寨,必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也定会摸清下山的道路。 沈未凉当下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来,看样子,免不了要淋一场大雨了。还真是,多管闲事。 女人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寻了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躲在了树下。恰好这树又是在大路旁,想来若是萧燃下山,途经此处也定能同她碰上。 没过多久,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一股脑儿砸下,落到地面又碎成一团团氤氲的雾气。 哪怕树高叶茂的,在这倾盆大雨之下,沈未凉照样淋了个十成十。雨幕似乎要将她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从发梢到鞋尖,没有一处避开了暴雨的侵蚀。更甚者,是狂风在山间呼号,穿林打叶而后拂过面容,似乎要将她泅渡一般。 沈未凉抹了把面上的雨水,费力地睁开眼,索性离开了无法得到庇护的大树下,站到了路中央去。若是有赶路人瞧见她现在这幅模样,大概会以为是什么湖里爬出来的女鬼吧。 女人这么想着,冷不丁瞧见前方多出个挺拔沉郁的身影,即使行走在泼天大雨中,仍带了股“你奈我何”的不羁和凌厉。 隔了老远,沈未凉弯唇,大声喊道,“王爷!我在等您!” 第41章生情 萧燃一直认为,沈未凉出身将门,性子也冷静规矩的很,想必嫁给自己,离开故国,就算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直到今儿在这大的快要砸死人的暴雨里瞧见女人的笑靥时,萧燃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她沈未凉疯了。 女人站在路边朝他招了招手,一张秀容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倒是那双眼,隔着老远也明亮而璀璨。 萧燃走到她跟前驻足,只觉得忽然一瞬间,漫天的雨,全都落在了他的心尖尖上,湿漉漉的惹人心痒。 男人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眸色深重,仿若浓墨晕在其中,藏着些沈未凉从没见过的异样情愫。她有些踌躇着解释,“天色已晚,我担心王爷不识得这山路……” 萧燃没像往常那般暴怒着喝她,而是喉结滚动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的水眸,声色平稳,“所以你就孤身一人,冒着大雨,伞也不撑,在这儿等着本王?” 沈未凉知晓自己少不了挨一顿责骂,索性破罐子破摔似的,淡淡点了点头,“方才走得匆忙,没想那么多……” 女人话未说完,就见萧燃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雨水冰凉,而他掌心滚烫。 沈未凉双瞳微微一颤,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被男人拽进了怀中。萧燃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腰肢,大掌从面颊处滑到脑后,揽着她的脖颈将人按在怀中。 沈未凉个头方及男人的肩膀,被他这么一搂之下,整个人都倚在他灼热的近乎滚烫的胸膛上。她不知道萧霸王突然在发什么疯,只是觉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触感,令她脊背都在颤抖。 半晌,沈未凉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男人闷闷的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声音,“没见过比你还蠢的女人。” 沈未凉:……?! - 等到二人像落汤鸡一样回到镖局时,已经夜半了。 沈未凉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屋里时,萧霸王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坐在桌边吹着碗姜茶。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萧燃瞧见女人进了屋,果然出声唤道,“过来,把汤喝了。”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倏然想起在山间的时候,男人拥她入怀,似要将她揉入骨中,不禁面颊一红,敛下眉眼。 她慢吞吞挪到桌边坐下来,头也没抬,接过瓷碗便一饮而尽。许是她喝的太快,唇角还残留着汤汁。 萧燃眼神一暗。 他略带嫌弃地伸手,粗粝的指腹轻轻揉捏了几下女人柔软的唇角,替她将汤汁擦干净,而后调笑,“今儿怎么这般听话?” 沈未凉呆愣在原地,仿若突然凝固住。萧霸王怎么回事儿?又是抱她又是帮她擦嘴巴,也太可怕了! 见身侧的女人没反应,萧燃耐着性子凑到她面前,低沉着嗓音,满带蛊惑性地拖出个长长的尾音,“嗯?” 沈未凉慌忙别开脸,一把将手拍在男人的额头上,试探性问,“王爷,您莫不是伤风了?” 萧燃脸色陡然一黑,没好气地丢开她的手,恢复往日烦躁厌恶的神情瞪她,高喝一声,“你才伤风了!” 沈未凉眨眨眼,这才放下心来。是了,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才是萧霸王。至于方才,鬼知道他是不是又搭错哪根筋了。 本想好声好气跟沈未凉说上两句,谁知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萧燃冷哼着大步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躺下来,抱臂阖上眼,显然不欲再搭理她。 沈未凉更是懒得深究他又在生什么气,悻悻朝着男人吐了吐舌头,然后也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床尾处爬进靠墙一边的床榻里。 正当沈未凉准备沉沉睡去时,身上突然一重。女人睁开眼,只瞧见背过身去的萧燃传来声不耐烦的呵责,“被衾盖上。” 沈未凉莞尔。 窗外是潺潺雨声,她虽有些困意,但想起宋昭庭的事儿来,又放心不下,遂斟酌着冲萧霸王开口,“王爷,听温酽说你们行镖时碰见匪徒了,可有追查到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正当沈未凉以为男人不会回她时,却听见身侧那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翠浅和孟长礼性命无忧,且那宋昭庭,非常缺钱。” 沈未凉一听,忍着困意翻了个身朝向男人的后脑勺又问,“王爷怎么知晓的?” 萧燃语气似很不屑,“本王抓了个山匪,逼问出来的。” 萧霸王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沈未凉自是知道他那凶狠的雷霆手段。女人抿抿唇道,“这几日我在这彦水城闲逛之下,倒也有些线索。” 瞧见萧燃没出声嫌她烦,沈未凉便接着娓娓道来,“我和阿木瞧见宋昭庭带着个病重的男子去了回春堂治病,兴许王爷所说的缺钱,可能与此人有关。但是宋昭庭将那男子安置在医馆后,就再也没再来过彦水城。” 萧燃慢慢睁开眼,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明日继续去医馆守着,本王倒要看看,他这般铤而走险在天子眼皮下劫车,究竟所为是何。” 男人话音落下许久,见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于是皱着眉头不快地转过身去。萧燃一抬眼,就看见沈未凉双眸紧闭,青丝遮住半张脸,睡颜乖柔。 女人呼吸绵长,似疲倦至极,也不知何时就沉沉睡了过去。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许是身子不大利索也说不定。她定是不愿多说一句,可平白就让他心疼不已。 萧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挡住她面容的长发,瞧见女人睡梦里还稍稍拧着些细眉,他心中一动,没忍住便抬头在她额间印下浅浅一吻。 有些感情来势汹汹,像夏日的一阵暴雨,本以为稍纵即逝,可哪怕云破天清后,仍有心事蠢蠢欲动。 - 翌日。 萧霸王似乎昨夜睡得不好,眼下乌青着,神情烦躁。 沈未凉不愿触他霉头,去往彦水城的一路上都没招惹男人,而是偶尔同阿木说说笑笑几句,远远跟在后边。 到了医馆的时候,萧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 男人不满地盯着阿木,冷声道,“你在这儿守着。”然后凉凉瞥了眼沈未凉,抬腿就往医馆内走去。后者安抚似的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自觉地跟上了走得飞快的萧霸王。 医馆今日繁忙,他二人便避开坐堂的大夫和跑前跑后的小药童,悄悄到了内院中。推开走廊最后一间屋门,倒是病榻上的男子先冲他们开了口。 “姑娘,想来咱们是第二次见了。” 男子面黄肌瘦,病容缠身,说话间也气若游丝,却看上去礼数双全的模样。 沈未凉抱拳笑道,“这位兄台好眼力。那日沈某打扰了您休息,实在是抱歉。” 男子摆摆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看向沈未凉身后挺拔高大的男人,淡淡问,“二位此番来,可是为了昭庭的事儿?” 萧燃目光冷冽,不动声色地笑道,“你既是清楚的很,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宋昭庭人在哪儿,你又是谁?” 男子稍显虚弱地支撑着坐起身,“你们可是官家人?昭庭是我贤弟,若是要将他抓走定罪,你们便是杀了我,也问不出一二。” 萧燃嗤笑,抬手就要移到剑鞘上。沈未凉见状,赶紧按住男人的手腕,温和地解释,“兄台不必紧张,我们寻宋昭庭的下落,是因为挚友被其所劫持,想来他所做为何,您应该清楚。” 男子思虑片刻,长叹一口气,“也罢,都是因我而起。我名唤文逢徽,乃山阳彦水人氏,早年家道中落,父辈蒙冤,一气之下便落草为寇,后来占山造寨,成了绿林豪客。” “昭庭本是山阳宋氏嫡子,却因年少轻狂,母亲又早亡,与其父和后母积怨颇深,于是离家,投奔到我寨中。我二人一见如故,便拜把做了这结义兄弟。” “后来我染痨病,眼见着就要命不久矣,昭庭听闻山阳有一名医,可治百病,便费了千方百计,带我去寻此医治病。奈何这大夫方须千金,才肯救命,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种种事端。” 文逢徽缓了口气,神情凝重,“我自是不久于人世,只是想恳求二位,高抬贵手,留昭庭一命。他误入歧途,皆是我这兄长之过,要杀要剐,还请冲着我来,莫要怪罪于他。” 沈未凉抬眼瞧了瞧身侧看似无动于衷的男人,斟酌着同他小声商议,“王爷,您看眼下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将世子爷和翠浅救出来,再做定论?” 萧燃若有所思地盯住文逢徽,半晌才琢磨不透地笑道,“此事,我本就不准备报官。再者,宋昭庭做错了事儿,那便要他自己承担。说吧,他人在哪儿?” 文逢徽自知来者不善,听口气也是非富即贵,想来他这贤弟是惹到了大麻烦。但二人又正气凛然,全然不似宵小鼠辈,他心一横,还是一五一十交代道,“你们的挚友,应该关在勾玉山脉东春城地界的寨子里。从东春城南城门上山后,按照这份舆图所示,便能找到山寨。” 沈未凉伸手接过羊皮卷,还未走出门,听见文逢徽又补了句,“还请二位,网开一面。” 萧燃充耳未闻般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女人倒是颔首,朝他露出个宽心的笑容,然后追了上去。 萧霸王心动实锤了,沈小将军还会远嘛~ 第42章一吻 山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未凉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小声冲身侧男人道,“王爷,看样子我们得等到天完全黑了,才能偷偷溜进去救人。” 萧燃没应声,远远看见瞭望台上有山匪在高处巡视,遂立即伸手将女人的脑袋往自己怀中一按,屈了身子躲在树木之后。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不急,先看看情况。” 沈未凉缩在男人怀里,突然就想起了重生回东燕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被萧霸王按着脑袋夜闯了太师府。 萧燃瞧见怀中的女人笑靥浅浅,随口揶揄道,“怎么,匪窝里救人,是件很有趣的事儿吗?” 沈未凉回过神来,冲他眨眨眼,笑着解释,“那倒不是,不过有王爷在,我很安心。” 萧燃半眯起眼,似在分辨女人话中的真假。随后,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松开沈未凉,将自个腰间佩剑摘下,塞到她手中,“等天色完全暗下之后,本王先去引开宋昭庭,你再进去救人。” 沈未凉蹙眉,清丽的面上透着担忧,一口拒绝,“且不说寨中有多少匪徒,更何况您还把佩剑给了我,太危险了。我不要。” 说着,女人将手中的长剑推还给萧燃,兀自往后退了几步。 萧燃神情一凛,眉间带怒,口气暴躁着喝斥,“让你拿着就拿好了,少废话。” 沈未凉咬咬唇瓣,抬起脸不甘示弱地也瞪圆了水眸,“不要就是不要。再说了,我本就不擅长使剑,就算拿着也是浪费。” 男人似被她气到火冒三丈,又摆出一副熟悉的凶胚模样,瞧着好像要将她骨头都捏碎了方能解气。 沈未凉被他盯得直发毛,于是折衷般提议,“王爷您先别生气,我会多加小心的。等救出了孟世子他们,我就在山下青枫亭等您。” 萧燃冷哼了一声,瞥见女人万分真挚的眸子,负气似的收回了长剑,背过身去算是默许。 沈未凉见状,弯唇嬉笑道,“王爷,您是知道青枫亭该如何走的吧?” 若是没看错的话,男人闻言身形微微一滞。 正当沈未凉掩唇偷笑之际,听见萧霸王没好气道,“下雨那天也是,本王还没问你,是如何知晓本王不识路的?” 萧燃转过身子,剑眉上挑,凌厉的视线直直看向女人闪躲的目光,侵略意味十足。 沈未凉微微启唇,“王爷,很久之前在东燕太师府,咱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男人顿了片刻,干脆答,“不记得。” 沈未凉咂舌,不满的小声嘀咕,“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萧燃横眉,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女人假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 入夜之后,月色淋漓。 沈未凉反手劈晕了守在柴房门口的两个山匪,然后一脚踹开厚重的木门。一片灰蒙蒙之后,小丫鬟泪眼汪汪朝女人的方向哭唤,“夫人……呜呜呜……” 沈未凉上前解开捆住翠浅的粗绳子,而后摸了摸她杂乱的发辫,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儿。” 翠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拉住女人的衣袖哽咽道,“夫人……世子爷他,世子爷他刚刚被带走了。” 沈未凉蹙眉,扶着小丫鬟站起来,“我先送你下山。不要害怕,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另一边,萧燃不费力气解决掉山寨中巡夜的匪徒之后,没什么耐心地踹开主营营门,想要寻宋昭庭的下落,却瞧见孟长礼被绑在屋内一根木柱子上,身旁的山匪正举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对着他的面额。 男人剑未出鞘,手掌抻起剑柄,直直朝山匪后颈劈去。那人应声倒下,手中的烙铁也摔出去老远,溅起几颗星火。 宋昭庭站在屋子中央,这才回过身来,饶有趣味地盯住眉眼肃杀的萧燃,然后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大胡子,笑道,“少侠好本事,竟能找上山来。” 男人懒得同他废话,抽剑斩断了束着孟长礼的铁锁,声色冷冷,“你怎么样?” 孟长礼活动了下四肢,背后传来些剧烈的痛感。他呲牙咧嘴地蹿到萧燃身后摆摆手以示无碍,而后冲着宋昭庭气势汹汹地骂道,“王八羔子,竟然想把你爷爷我丢下山喂狼,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宋昭庭晃了晃手中的信函,嘲弄着开口,“你不是堂堂世子爷吗?怎的家里连这点儿赎金都拿不出来?你可知惠成王在这信中写了什么?” 孟长礼兀自翻了个白眼,在男人身后伸了伸脖子,不屑地问,“我爹写了什么?” 宋昭庭嗤笑,大声念了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孟长礼:………亲爹。 萧燃听得烦了,长剑一转,指向宋昭庭,“你便是得了这赎金,也救不回文逢徽的命。” 宋昭庭眼神骤然一紧,握紧了双拳,脖颈上青筋暴露,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燃扬唇,眼中轻蔑,“宋昭庭,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嗓门比谁都大,脑子比谁都蠢。” 男人面上愤怒之色隐隐被惊愕所代替,先是不敢置信般,随后拎起双刀,对着萧燃大打出手。 后者一把推开孟长礼,腕子松动,提剑迎了上去。萧燃好似无心恋战,招式凌厉,直逼要害。 宋昭庭应接不暇,吃力地倒退数步,然后抡着双刀笑问,“少侠好功夫,不如留在我营中做个当家的如何?” 男人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屑道,“做梦想屁吃。” 孟长礼扑哧笑出声,正当他也想讽刺几句时,却瞧见宋昭庭一把揪下了自个面上的大胡子,露出张清秀的面容来,“你莫不真是萧家二哥?” 萧燃掌心一转,长剑归鞘,面色这才缓和了些,“终于认出来了?” 宋昭庭激动地上前一步,碎碎叨叨,“咱们小时候只见过一面,我那时牙都没长齐,还被你从马上给摔下来……” 萧燃全然不听他的控诉,凉凉道,“是你自己非要骑那匹烈马,我只是帮你勒了下缰绳。” 宋昭庭丝毫不介意其中细节,而是喜笑颜开着又上前一步,“真的是你啊萧二哥!对了,我义兄文逢徽,想必你已经见过吧。” 萧燃皱眉,“文逢徽病重,你就算要劫财为其治病,又为何跑去都山劫车?” 宋昭庭咬咬牙,坦白道,“萧二哥你也知道,我早年就离了家,家父家母病逝后,家中财产都归了我那妹妹宋慈婳。想来我也没尽什么孝道,这遗产自然分不到我头上去。可义兄病重,我又实在缺钱,所以去找宋慈婳商量。” “她便提出让我帮忙,做一票都山的生意,只要帮她劫走那车车中女子,就分我一半的家产。” “可这事出意外,她要的人我没带走,只能劫走那个小丫头和这看起来挺有钱的富家子弟。这不谁想,还碰上你了。” 萧燃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孟长礼倒是听得云里雾里,索性直接问道,“什么情况,你俩还认识?” 宋昭庭瞪他一眼,解释,“算起来,萧二哥的母亲同我娘是亲姊妹,我该唤他声表哥才对。” 孟长礼吃惊地抽抽嘴角,“那你也太不厚道了,劫谁不好劫持你表嫂。” 说话间,沈未凉恰好推门而入。 - 屋里诡异的沉默着。 沈未凉见三人像是相谈甚欢的模样,略为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萧燃没应她,而是愠怒着反问,“不是让你在山下等着,又回来做什么?” 女人淡然瞧他一眼,“听翠浅说孟世子被带走了,王爷您又孤身一人,我担心其中有诈,便折回来帮忙。” 没等男人再开口,宋昭庭倒是好奇地贼笑道,“哎美人儿,咱们又见面了。你该不会真是我表嫂吧?” 沈未凉哂笑,“目前来看,是的。” 宋昭庭一下来了兴趣,凑近些冲萧燃问道,“萧二哥,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你二人如若是貌合神离,那我可要追求这美人了。” 男人怒极反笑,睨着宋昭庭那张轻浮的脸,出声反问,“貌合神离?”话音未落,萧燃便伸手将沈未凉猝不及防地拉进自己怀中。 他一手轻抚上女人秀丽的面颊,瞧向沈未凉的目光格外幽深专注,另一手托在她的脑后,不由分说便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唇瓣柔软,足以熔化他内心所有的燥怒。男人本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因着那奇妙的触感,一尝再尝。 直到沈未凉错愕着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推开身前的男人。她艰难的咽了下喉咙,刚想说些什么,肩膀就被萧霸王揽住,后者勾唇,似回味悠长般笑得狡黠,“我二人分明情意笃深。” 一旁的孟长礼仿佛没眼瞧似的挤兑起宋昭庭来,“你可省省那闲功夫,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宋昭庭尴尬地轻咳一声,讪笑,“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既然都是自己人,咱们便不计前嫌,坐下慢慢说吧。” 第43章二吻 营寨内火把燃着熊熊火焰,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变成了其乐融融的景象。 孟长礼敲着桌板,愤愤不平道,“谁跟你不计前嫌,本世子可是挨了你一顿毒打。” 宋昭庭心虚地摸摸鼻子,“哎呀都是误会,再说了,我本来就准备过几日放你们下山的。” 孟长礼哼声,“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萧燃皱着眉,冷眼瞧他俩你来我往的斗嘴,忽然出声问,“方才你说宋慈婳让你劫车,那她又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 宋昭庭赶忙撇清干系,“这我就无从得知了。萧二哥你也知道,我这妹妹是后娘所生,向来与我不亲,她又整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心思却沉重的很。” 孟长礼倒是直言不讳地悠悠道,“这人人都艳羡摄政王妃的名头,谁想却是个虎狼环伺的危险位置啊。” 萧燃知他口无遮拦惯了,并无恶意,可是闻言,心下倒有些在意,怕沈未凉听了去,心里不是滋味。 奈何沈未凉压根没听入耳。她托着腮帮子,一双水眸瞧着桌上的木质纹理,定定的出神。 方才萧霸王,居然吻了她! 女人心跳快的过了头,明明已经坐下来许久了,仍未平复。虽说萧燃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可这言语戏弄也就罢了,竟然还真的动起口来。 沈未凉愈想愈气,抬眸默不作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男人恰好也在看她,平白挨了一记怨怒的目光,萧燃眉心跳了跳,调笑着开口道,“夫人,有何高见?” 高见你个大头鬼。 沈未凉收回直白的眼神,淡淡回答,“此事,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萧燃见她把话又抛了回来,不咸不淡瞥了眼宋昭庭后,似笑非笑道,“劫人马车,抢人钱财,按律应抓回大理寺定罪。” 后者哆嗦了下身子,连连辩解,“萧二哥,我这,这……” 萧燃没等他说完,又道,“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本王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文逢徽病重,须千金求医,这千金本王也可以替你出。” 宋昭庭目光一凝,正色道,“萧二哥要我做什么?” 男人闲闲转着桌上的杯盏,笑道,“你只要像以往一样在这勾玉山上安营扎寨,但是不能安于眼下现状,本王要你慢慢掌控山阳一带的局势,做本王的线人。” - 下山后,天还未大亮。 萧燃带着宋昭庭同何镖头在大堂里不知商讨着什么。沈未凉安顿翠浅睡下后,却是思绪纷杂,难以入眠,便在院内漫无目的的瞎转悠。 没转一会,瞧见孟长礼揉着肩膀出了屋子,面上一副拧巴的模样。女人遂小声唤他,“世子爷?” 孟长礼眼神一亮,跑到沈未凉跟前坐下,“翠浅那丫头,怎么样了?” 女人瞧他似漫不经心一问,倒是想起下山时宋昭庭偷偷冲自己耳语的一番话。他说孟长礼对那小丫鬟,倒是有几分上心,甚至为了护她,挨了顿毒打。 沈未凉笑了笑,感激道,“这几日多亏世子爷照顾,翠浅才能安然无恙。她受了些惊吓,已经睡着了。” 孟长礼随口“嗯”了声,思忖了片刻又问,“王妃可知翠浅她,是何时入摄政王府的?” 沈未凉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身边的小丫鬟这般关心,但还是一五一十答,“具体何时不太清楚,倒是听芝宜提起过,翠浅家中村子遭了洪灾,亲人都去世了,她便逃难来了帝都,这才被老王妃收进府里。” 孟长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你们前来山阳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等回了帝都,咱们去好好吃一顿如何?” 沈未凉莞尔,砸了砸嘴巴,“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人聊的兴起之际,孟长礼冷不丁瞧见萧燃冷清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于是伸着胳膊肘捣了捣女人,笑得揶揄,“萧二哥回来了,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花前月下~” 说着孟长礼已龇牙咧嘴进了屋。 沈未凉赌气般坐在石凳子上,头也不回。山寨中突如其来的一吻,她还没来得及向萧霸王讨个说法。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微露出的敌意,遂拂了衣袖坐到女人对面,脸上虽无甚表情,掩住的笑意却从他漆黑的瞳仁中透出来。 “怎么,在生本王的气?” 沈未凉偏过头,紧抿着唇,不去看他,也不出声回答。 萧燃轻笑一声,难得耐心十足,不急不慢地追问,“可是在气本王吻了你?” 沈未凉咬了咬唇瓣,抬眼瞪着笑容惑人的萧霸王,“王爷,您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登徒子一般。” 男人绷了绷唇角,无辜道,“你我本是夫妻,夫妻之间亲热,本王怎么就成了登徒子?” 沈未凉懒得听他一堆歪理,明眸瞪得更大,“可我们只是逢场作戏,既没有真心,又怎能假戏真做?” 萧燃闻言,仍是上扬着唇角,眼神却紧紧锁住女人的娇靥。都怪她生的这般动人,总让他莫名就有些喉间干涩,心中难耐。过了片刻,他抬手将沈未凉拽向自己,后者蹙眉跌坐在男人的腿上,半仰着面。 没等沈未凉开口,男人便箍着她的腰身,霸道无理地低头覆上了她的唇。不同昨日的浅尝辄止,萧燃好似要证明什么一般,温热的大掌托住了女人的下巴,齿贝相碰,唇舌交缠。 他看她狼狈地伸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想要逃脱,他却半点不肯退让,像是幽深的沼泽般恍惚间要将她吞噬。直到沈未凉在他怀中乱了呼吸,双颊绯红一片,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 萧燃低低地喘息,同她耳鬓厮磨道,“你怎知,本王不是真心?” - 沈未凉瞌睡连天被叫起来时,听见翠浅正絮絮叨叨,“夫人,外边儿说宋家小姐指名要见您,奴婢怎么不记得您认识什么宋家小姐呀……” 沈未凉蹙眉,随意收拾了下自个,便匆匆去了大堂里。隔着老远,果然瞧见个柳眉杏目的俏容少女候在屋里。 “姑娘是?” “小女是御前带刀侍卫叶子鸿的未婚妻,名唤宋清羽。” 叶子鸿?未婚妻? 沈未凉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临行前周阑烟说她的天命之人已经出现,好像就叫做叶子鸿来着。 “不知宋小姐此番前来?” “小女……是来退婚的。”宋清羽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庚帖,放在桌上,“听闻您是受叶家哥哥所托,来山阳看望小女的,所以还要麻烦您将这庚帖还给他。” 沈未凉一头雾水,猜测她所说的受叶子鸿所托许是周阑烟的安排,于是迟疑道,“恕我冒昧,只是这退婚一事交给我一个外人传达,不太合适吧。” 宋清羽闻言,面上浮出些窘态,“不瞒王妃娘娘,小女择日便要随父母离开山阳,迁往仓南。叶家早些年出了那种事情,小女家中父母难以再接受我二人的婚事。这封庚帖,清羽恐无法亲手交还给叶家哥哥了。” 沈未凉越听越糊涂,但瞧着小姑娘难堪的面色,也不便多问,只好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屋。 宋清羽行了个礼欲告退,恰好瞧见阿木从后面跑来,冲沈未凉道,“主人,吃饭。” 女人颔首,刚要与宋清羽作别,却见她死死盯住阿木,仿佛活见鬼似的,脸色煞白。而后慌慌张张地连招呼也未打,就转身夺路而逃。 沈未凉仔细端详了番阿木,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虽然看着憨了些,倒也不至于那般让人畏惧吧。 用膳时,沈未凉惦记着宋清羽方才留下的庚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孟长礼见了,小声唤她,“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女人抱歉地笑了笑,放下筷箸问,“世子可知那叶子鸿,他是如何成了御前带刀侍卫?” 孟长礼瞥了眼垂眸吃饭,头也不抬的萧霸王,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遂开口道,“怎么突然问起叶护卫来?” 沈未凉断然不能将周阑烟重生的事儿说出来,于是随口扯谎道,“今日遇见了叶大人的未婚妻,谁知她竟拜托我转交退婚庚帖……” 孟长礼先是一惊,而后了然般神神秘秘道,“你想必不知这叶家灭门案,当时可是震惊了整个朝野。” 话音未落,就见萧燃丢下了手中的筷箸,面色不善地睨了眼眉飞色舞的孟长礼。后者识相地闭上嘴巴,朝沈未凉使了个委屈的眼色。女人也知趣地乖乖吃饭,没再多问。 用了膳回到院内,沈未凉还捏着那封庚帖发呆,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散漫的声音,“想知道叶家灭门案?” 沈未凉循声转过头,抿唇道,“王爷肯告诉我?” 萧燃哼声坐在她身侧,语气不快道,“若是想知道,一开始就该来问本王。”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拈酸吃醋呢? 沈未凉讪笑着应道,“这些事儿我本不该多问,只是宋清羽将庚帖交予我,着实让人有些在意。” 萧燃闻言,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宋清羽的?” 沈未凉神色一僵。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缘由。于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开口糊弄道,“前几日我在彦水城中查探宋昭庭一事时碰巧遇到她罢了。王爷,这叶家灭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44章旧事 若是旁人,但凡多管闲事一句,依着萧燃的脾性,定会暴怒着呵斥一番。可眼下多管闲事是沈未凉,他却只是恼她先问了孟长礼。 在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偏心愈发明显之后,萧霸王有些烦躁地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庚帖,冷声道,“叶子鸿本是宫中普通的护卫,因几年前祭祀大典上有刺客行刺,他以身相护救了先帝一命,这才被封为御前带刀侍卫。” “而叶家原本是山阳一带有权有势的富商,明面上打着茶商的幌子,私下却勾结当地显贵贩卖私盐。后来不知怎么事情败露,有人暗中抬高盐价,造成“盐荒”,惹得先帝震怒,下旨将叶家抄家。” 萧燃顿了一顿,瞧见沈未凉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面上一阵哑然失笑,平日也没见她这么认真的模样,管闲事倒是上心得很。 “就在官府抄家的前夜,叶家满门一百零四口被杀,除了叶子鸿和他那下落不明的胞弟叶阶明外,再无活口。” 沈未凉蹙眉,猜测道,“谁灭的门,该不会是……叶子鸿吧?” 男人挑眉看着她,勾了勾唇角,算是默认。 沈未凉避开他望过来强势而霸道的视线,又想起他蛊惑人心的那个吻,登时心绪不宁起来。 萧霸王所说的真心,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可言。 “叶子鸿虽然承认是他大义灭亲,可若说为了仕途,倒也不至于灭自己满门。总之叶家倒台之后,山阳落入梁相手中,太后也扶持了外戚为重臣。此事,猫腻诸多,其中利害关系也十分复杂。” 萧燃漫不经心地说完,转脸盯住心不在焉的女人,低低地笑道,“现在来说说,咱们的事儿。” 沈未凉僵硬着回过头来,轻咳一声,干巴巴地也笑,“我们,有什么事情可说的。” 男人摩挲着庚帖上的烫金字样,眉眼似温和了几分,“可还生本王的气了?” 沈未凉忙不迭摆摆手,“王爷屡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若还因为一些小事记恨王爷,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萧燃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揶揄道,“既然如此,那本王若是再吻你一次,想必夫人也不会计较什么吧。” 沈未凉闻言,立即抬手捂住嘴巴,水眸潋滟着瞪住笑容恶劣的男人。 登……登徒子! 萧燃好整以暇地抱着臂,心情愉悦道,“可记得本王在龙泉寺替你解围,你说要还本王一个谢礼。” 沈未凉狐疑着点点头,不知男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却见萧霸王敛了笑,神情严肃,目光专注地看向自己,“这谢礼就免了,答应本王一件事儿就行。” 正当沈未凉觉得来者不善,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时,听见男人难得真挚的开口,“不许逃避,本王要你好好看清楚,本王所说的真心。” - 在山阳待了好些时候,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萧燃便准备整顿一日,明儿启程回帝都。 沈未凉本就心烦意乱的,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全是萧霸王温言软语,俯身吻她的画面,一幕幕挥之不去。 起初还气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居然占她便宜。后来见他不像在戏弄自己,反而真的一副欲假戏真做的模样,倒让她先乱了阵脚,心神不宁起来。 不是一开始说好了事成之后就和离,难不成萧霸王真对她动了心? 这事儿还没想明白,就见翠浅递了封信函进屋,瞧着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开了口,“夫人,贺侍卫寄来的信,方才奴婢听见爷和温酽还在说着这事儿。” 沈未凉展信审读,这才明白小丫头在气个什么劲。原是信中说,昨儿宫里下旨,封李伦甫为翰林院学士,掌制诰。且不说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天上掉馅饼得了个这么大的官,再者,更过分的是李伦甫想要迎娶芝宜的同时将梁府那婢女游月一并收进房里。 沈未凉隐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于是出门去寻萧燃商议,只是前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见男人恰好出现在门外。 “王爷,您来的正好。”女人抖了抖手中的信函,不解道,“陛下册封李伦甫翰林院学士一职,您事先可知情?” 萧燃眼神示意翠浅退下,然后大步进了屋,这才沉声道,“本王去龙泉寺找你的当日,梁相曾提过此事。不过本王现在倒是很好奇李伦甫他未卜先知的能力。” 沈未凉不动声色地笑道,“王爷不是素来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么?” 萧燃神情不屑,“梁相既铁了心要拉拢他入朝,自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来对付本王。也罢,本王便看看他李伦甫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来。” 沈未凉闻言,想起自个在李宅落水一事,心下有些忧愁。李伦甫若真是重生而来,又为梁相所用,且不说暗箭难防,就冲着萧霸王杀了梁康义,这两家的梁子也结的够大了。 女人踌躇着上前,伸手拽住男人的腕子,正色道,“王爷,务必多加小心。” 萧燃垂眼,瞧着衣袖上一截纤细的的指尖,忽而笑了笑,“你担心本王?” 沈未凉愣了片刻,暗自腹诽他没个正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遂没好气道,“王爷英明神武,想来是不用我挂心了。”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 男人眼疾手快地伸掌按住她的指尖,笑容玩味,“没给夫人补上洞房花烛夜之前,我可舍不得死。” 沈未凉心跳骤然快了几拍,嗔怒着瞪向萧燃,“王爷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 萧燃仍是勾唇笑着,目光灼灼盯着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 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阿木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声不吭地杵着,视线落在女人忙碌的背影上。 沈未凉丢下手里的衣物,转头问,“怎么了,有事要同我说?” 阿木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罕见地带了一丝迫切意味,“面摊,想起来了。” 沈未凉眼里一亮,笑着猜测,“可是面摊让你似曾相识,想起些以往的记忆了?” 阿木见她笑靥灿烂,下意识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一排瓷白的牙齿,看上去充满了少年蓬勃之气,“想起以前,去面摊吃面。” 沈未凉拉着他坐下,又仔细问道,“和谁去面摊吃面的?在哪个面摊?何时去的?” 阿木懵了神,似是努力回想了一番,无果后泄气般摇摇头,“上次的面摊,很熟悉。” 沈未凉瞧了眼窗外尚早的天色,戳戳他的肩膀,提议,“咱们再去那面摊看看,顺便问一问摊主可认识你。” 阿木顺从地颔首,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门。 可到了彦水城,二人绕了半条街,又在医馆四周找了许久,也没见到上回来吃面的小摊子。 沈未凉环顾四周,而后叉着腰询问街边卖瓜果的小贩,“老婆婆,您可知道这儿常开着的那个面摊哪去了?” 老妪抬头解释,“你们找的是高高瘦瘦那老头子吧。前几日他儿子接他回乡下去了。” 沈未凉瞥了眼面色凝重的阿木,不死心地又问,“那您可认识我身边这位男子?” 老妪眯着眼打量了几下,笑着摇头,“老婆子我也是最近才来彦水城做买卖,并不识得这位年轻人。” 沈未凉微叹了口气,同老妪道谢。这些天虽忙着打探宋昭庭的消息,但几乎也走遍了半个山阳,可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关于阿木的线索。 阿木倒不是很沮丧,反而睁着双澄澈的眼睛冲女人单纯地笑。 沈未凉像是对待自家弟弟一般,抬手抚摸了一下阿木的脑袋,然后边往前走边安慰道,“没关系,等咱们回了荣城,也一样可以继续调查你的身世……” 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响,生生将她的话打断了去。 女人循声望去,府衙门前一片混乱。一株色泽艳丽,工艺尚好的玉珊瑚不知被谁失手打翻在地,碎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渣子。而那县丞打扮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上,面色萎黄,活见鬼似的远远望过来,视线落在阿木身上。 沈未凉暗暗挪了几步,半将身侧的男子挡住,轻声询问,“阿木,府衙门前那个县丞,你可认识?” 阿木闻言抬起头,似认真端详了一番,脑海里忽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他有些痛苦地握拳,抵在头两侧,眼中迷茫而混沌。 沈未凉见他模样难捱,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唤道,“想不起来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走,我们回去吧。” 言罢,女人握住阿木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他朝前走去。人声嘈杂,熙攘喧闹。夜幕将至,长街染上一抹昏黄的暖色。腕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阿木呆呆地跟在女人身后,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一阵心安。 他失去了记忆,仿佛自虚无而来。经历过的苦难加深了无底的沼泽,万事万物此刻却好像突然具体而有形起来,变得可感知可触摸。 她开始占据他整个世界,如风漫卷整个荒野,惊春一般,有期待可言。 第45章拥抱 回镖局的路上,沈未凉察觉半途有人尾随,遂加快了些脚步,想要在出城前甩掉他们。 奈何还没离开彦水城,倒是先被几个黑衣人围堵在巷中。 沈未凉知道来者不善,原以为又是像龙泉寺那样冲着她来的,谁想这帮黑衣人二话不说,却是提剑直逼阿木。 女人赤手空拳,没几招便落了下乘,恰好瞥见墙根下堆放着的木棍,于是伸脚一挑,将那木棍踢向半空中,沈未凉踏着一黑衣人的肩膀,借力跃起,一把接过木棍,朝周遭围上的黑衣人横扫过去。 阿木此时也一拳撂翻了迎面扑来之人,沈未凉见状,赶忙拽住他飞快地朝人流密集的街市上跑去。 二人也不知到底甩没甩掉那帮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但所幸找到了两匹快马,一路扬鞭,总算在天黑前平安回到了镖局里。 沈未凉刚一下马,在镖局外翘首以待的翠浅就着急忙慌跑了过来,似不满至极地瞪了一眼阿木,而后道,“夫人,您去哪儿啦?爷找不到您,正在屋里发火呢。” 女人心虚地抿抿唇,“方才去趟了彦水城,你先去告诉王爷我回来了。”翠浅颔首应下,又拎着裙摆火急火燎地往镖局里跑去。 沈未凉转过脸,冲杵在那儿漠然的男子问道,“刚才没伤到哪里吧?” 阿木摇摇头。 女人飒飒爽爽朝他露出个笑来,仿佛全然没将刚才的事儿放在心上。她边往镖局里走去边道,“好好休息,别多想。” 没走两步,沈未凉发现自个衣袖被人拉住。回过头,瞧见阿木攥着那一小截布料,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有话直说,怎么了阿木?” 男子这才抬起眼,看她的时候目光闪烁不定,“主人,带着我,危险。我会不会,是个恶人?” 沈未凉见他一脸真挚,弯唇伸出手,不轻不重弹了下阿木的额头。后者冷不丁吃了一记,下意识捂着脑壳子后退一步,呆呆看着眼前笑靥明媚的女人。 “哪有恶人首先考虑别人安危的。就算你之前是个恶人,至少现在,你是阿木。”眼神干净,心思纯粹的阿木。 沈未凉说着,抬手推他进屋,“别瞎想了,早点休息,明儿我们就回荣城。” 这边刚将阿木安抚回屋里,沈未凉便有些忐忑着敲开自个的房门。阿木傻傻的好糊弄,可萧霸王这尊大佛,可糊弄不过去。 正当女人叹气惆怅间,听见屋里传来萧燃一声怒喝,“你还晓得回来?” 沈未凉发愁地咽了咽喉咙,讪笑着推开门,“王爷我错了,您先别生气,俗话说气大伤身。“ 萧燃挑眉,他算是摸清了这女人的秉性。凡事若有理,便倔到底;若无理,嘴上迅速认错,心里照死不改。 “敢情本王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哪错了你?” 沈未凉立刻乖顺地接口,“王爷的话我都记着呢。您不在的时候莫要多管闲事,我错就错在没带上您一块去彦水城里。” 萧燃:……… 男人被气的七荤八素,忍下一肚子怒火,冷笑着瞧她,讥讽道,“沈未凉,你长本事了是吧?” 沈未凉蹙眉辩解,“王爷,我真知道错了。您这么生气,莫不是在吃阿木的醋?” 萧霸王一听,立刻炸了毛,薄唇抿成一条线,眼里轻蔑,“笑话,本王怎么可能同一个傻子吃醋。” 女人暗自弯唇窃笑,“那是自然,王爷,我有正事儿要同您说。” “说。” 萧燃没好气地高声一喝。 沈未凉兀自走到男人身侧坐下,神情凝重道,“方才在彦水城里,县丞见到阿木,似是十分惊慌,竟失手打碎了玉珊瑚,而我们还没走出城,便遭黑衣人追杀……” 萧燃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恼怒着出声打断,“你可有受伤?”男人怒不可遏的语气中隐约透着焦虑的情绪,剑眉也紧拧着。 沈未凉连忙站起身,在他跟前转了个圈,笑着自证,“我没事儿。王爷,重点是那县丞,瞧着很古怪的样子。” 未料萧霸王突然伸手握住了女人的腕子,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挨近了些,一字一句似很认真,“于本王来说,你才是重点。” 沈未凉呼吸一滞,心中倏然升起股暖意来,正当她有些窃喜和感动时,又听男人恢复了平日蛮横恶劣的语气开口,“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谁来做本王的挡箭牌。” 沈未凉:………(脏话) 女人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掌,翻了个白眼,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萧燃不自觉唇角上扬,绷着的面色也放松下来,“彦水城的县丞是梁相手下的人,在山阳已当了好些年的官,若真是他想杀掉阿木,那阿木便是个不该活着的人。” 沈未凉抿唇,分析道,“王爷的意思是,阿木的身世或许不简单?” 萧燃站起身,目光懒散地看着她,“你是想阿木活着,还是想知道他的身世?” 女人蹙眉,“自然是要他活着。” “那便莫要过分追查他的身世。”萧燃边说着边张开手臂,挑眉吩咐,“过来,替本王更衣。” 沈未凉循声抬起头,瞧见男人眉眼带笑,明知萧霸王是存心戏弄自己,却有些难自控地陷入他惑人的深邃眼眸中。 女人暗暗腹诽了一番,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微吐出一口气,淡定地伸手解开了萧燃腰间的宫绦。 夏日衣衫薄,本就穿得少,宫绦抽走后,长袍松散,领口半敞,露出男人结实而肌理分明的胸膛。 沈未凉吞了下喉咙,脸颊微微有些发烫,遂默默退开几步,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萧燃将她面上的羞怯之意看得一清二楚,唇边戏谑的弧度就更明显了几分。男人突然伸手搂住沈未凉的腰肢,身子调转了个方向,然后另一手撑在墙壁上,将女人牢牢困在自己怀中。 沈未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箍在腰间的大掌却要着火一般。她无路可退,便嗔怒着抬眼瞪向罪魁祸首,“王爷,放开我。” 男人充耳不闻,依旧扬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垂首凑近,额头几乎要与她碰到一块儿去了,这才幽幽道,“本王近日觉得肩膀酸痛,夫人替我捏捏肩可好?” 沈未凉挣了挣,无济于事后,愠怒着妥协,“您别动。” 萧燃无辜地冲她眨眨眼,而后放低了身子。女人抬手,报复似的大力揉捏着他宽厚的肩膀,一下比一下使劲。 萧霸王吃痛地“啧”了一声,顺势覆上前,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放在沈未凉腰间的手掌也微微收紧,将人拽向自己的胸膛。 “本王现在脖子也酸,腰也酸。” 沈未凉被萧燃抱了个满怀,捶着男人肩膀的拳头更加用力,她咬了咬后槽牙,怒道,“哪哪都酸,王爷是掉进醋缸里了吗?!” 男人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不由发出声轻笑来,鼻间传来阵阵似有若无的香气,萧燃揶揄着开口,“沈未凉,你今天卖烧饼去了?怎的到处一股芝麻香。” 言罢,男人凑着鼻子往她发稍和脖颈间嗅了嗅,惹得沈未凉怕痒般缩着头躲开。 “谁卖烧饼了,我只不过多吃了几块芝麻饼。”沈未凉哑然失笑,伸手再次重重地捶了下他的肩膀。 “王爷,您能松开我了吗?” “不成,本王腿也酸了,脚还有点麻。” “……” 沈未凉闷在男人怀中,倒是怒着怒着弯了弯唇。也不知道多久没这样感到轻松过了。 在他身边,她恍惚间敢笑敢老。 - 夜半的时候,镖局内不断传来鼎沸的人声。沈未凉被吵醒,一睁眼就瞧见身侧的男人已穿好了衣裳,正在套着皂靴准备出门。 “王爷,外边儿怎么了?” 女人嗓子透着些没睡醒的沙哑,半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萧燃回过头,一把揪着被衾替沈未凉掖掖严实,而后不甚在意道,“本王出去看看,你继续睡。” “可是……”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经不耐烦地往外走去,语气不善地命令,“不许跟来。” 沈未凉默默闭上嘴巴,靠着墙壁盘腿坐起,冲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燃才回到屋里。一进门就瞧见女人曲膝盘坐着,半梦半醒的模样,脑袋直往下垂。他轻手轻脚上前,想将她扶着躺下。手刚伸过去,沈未凉便激灵着睁开眼,眸中一片混混沌沌的迷蒙。 长年在战场上摸打滚爬,沈未凉对血的气味格外敏感。她几乎是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间,眼里就恢复了清明。 “王爷,您受伤了吗?” 萧燃瞥了眼自己衣袖上的暗红,解释,“林承绛林镖师被杀害了。敌人冲着阿木而来,林镖师恰好撞见,无辜遭受了牵连。” 沈未凉神色一凝,“阿木他怎么样了?” 男人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受了点轻伤,昏睡过去了。”萧燃顿了顿,又道,“等天亮了,本王要去一趟官府,你也跟着吧。” 沈未凉不明白萧霸王为什么要带上自个,但想起昨儿瞧见那古怪的县丞,总觉得心下不踏实,遂一口答应下来。 萧霸王小学鸡式谈恋爱:喜欢你就捉弄你=.= 今日双更~感谢支持~ 有奖竞猜: 阿木的真实身份是? 第46章内子 赵县丞似很惊讶地瞧见萧燃同沈未凉一块儿出现在府衙里。他毕恭毕敬朝面前的男人行了个大礼,而后目光转向一旁,“这位是?” 萧燃仿佛再顺手不过地将胳膊架在女人肩头,声色寥寥,“内子,沈氏。” 沈未凉倏然赧颜,他这一声理直气壮的“内子”,叫得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女人微吁一口气,恢复原先淡然的面色,“赵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赵县丞脸上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邀他二人进屋,“王爷,这富顺镖局里出了命案,您派人知会一声就行,怎敢劳烦您大驾,亲自跑来一趟。” 萧燃冠冕堂皇道,“本王途径山阳,本就该来拜会赵大人一番。” 二人寒暄一阵,男人朝沈未凉使了个眼色,后者突然装作失手的模样,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洒了半片裙裾。 “怎么这般不小心?”萧燃面上厌嫌着出声,朝赵县丞吩咐,“劳烦赵大人让内子去后边换身衣裳。” 赵县丞赶紧起身唤来个小丫鬟,领着沈未凉往衙门后院走去。 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后,沈未凉以要去解手为由,摆脱掉跟着她的婢女,开始谨慎地在府衙里查探起来。 方才来的路上,萧霸王提到昨晚行刺的黑衣人被阿木打伤了右腿,按照时间来看,最远他也走不出这彦水城。假若县丞心里有鬼,那此人定会藏匿在府衙里。 可这偌大的衙门,也不知该从哪儿查起。正当沈未凉一筹莫展之际,瞧见个年轻的衙役拿着些跌打损伤药穿过仪门,步履匆匆的模样。 女人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那人在一间不起眼的耳房门口停住,伸手敲了敲门,唤道,“袁大哥,我给你送药来了。” 应声开门的男子个头魁梧,蜡黄的脸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伤疤,颧骨突出,浓眉下青灰的瞳孔满带着堤防和凶恶之色。 最重要的是,男子瘸着一条右腿,整个人拖拉着倚在门框上,神情紧张。 沈未凉心一拎,刚准备上前将其钳制住,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质问,“你是何人?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来人的嗓门巨大,嚷得沈未凉耳膜一阵,女人心中暗道糟糕,定睛一瞧,耳房门前的大汉果然有所察觉,掉头就朝外院跑去。 沈未凉急忙追上前,方迈开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扯住了胳膊。 “本官在问话,你为何不回答!想往哪里跑?” 女人咬了咬后槽牙,不欲跟他废话,当下甩开胳膊继续朝前。奈何那人变本加厉,长腿一跨,伸手挡在她的面前。 男子身材高挑,眉目清俊,并蓝的绸缎衣袍理得瞧不出一丝褶皱,衣角上雪白的滚边同发顶上簪的羊脂玉冠相映成辉。 乍看之下,那有条不紊仪表堂堂的样子,倒有几分与许怀衣相似。 “让开。” 许是因为联想到了许怀衣,沈未凉语气登时不大愉快,像是噎了饭粒子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着实糟心。 男子被她冷冰冰地一喝,顿时也有了脾气,抬手拽住女人的胳膊就要带去见官。只是他的手刚碰到沈未凉的衣裳,整个人却被她反手按在了路旁的假山上。 “疼疼疼!” 沈未凉抬眼瞧着大汉已逃的无影无踪,心中一阵气闷,手下的力道就更重了几分,惹得男子又是一阵嚎叫。 “你!松手啊啊啊!” 沈未凉没好气地将他撂到一旁去,然后蹙着眉朝大堂走去。男子踉跄着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不死心地跟了上去,口中碎碎叨叨。 “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儿家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这一手蛮力哪儿练的?” “哎你别走这么快,本官在问你话!” “……” 沈未凉回到大堂里,径直坐在萧燃身边,一双水眸愠怒着瞪向跟过来的男子。 那人却瞧见萧燃后,愣了刹那,这才作揖行礼,语气听着却没几分恭敬,“下官薛世寒,见过摄政王。” 萧燃淡淡回了个礼,笑得散漫,“薛大人怎么在这儿?” 薛世寒撩袍坐下,虽在回话,视线却落在沈未凉的身上,“下官刚办完了昭平一带的军粮失窃案,返京途中在这彦水城稍作停留。倒是摄政王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萧燃看见他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未凉,心中不快,遂伸手揽住女人的肩膀以示主权,而后漫不经心道,“富顺镖局的林镖师遭人杀害,本王前来报官。” 男人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赵县丞,忽然话锋一转,口蜜腹剑似的笑道,“不过既然薛大人在此,这案子就交由你们大理寺处置吧。” 薛世寒自知萧霸王心怀叵测,但俗话说得好,官高一级压死人,虽心里不满,却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下官遵命。恕下官冒昧,这位可是令正?” 萧燃偏头,笑容宠溺,“正是内子。” 薛世寒换上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谄媚嘴脸,“原来是东燕的沈小将军,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下官佩服佩服。” 泼妇配恶霸,正合适。 沈未凉皮笑肉不笑,“大人谬赞,不过大人眼下乌青,印堂发黑,瞧着身子不大健朗,望大人还要多保重身体,莫要,多管闲事。” 菜鸡别废话! 薛世寒抽了抽嘴角,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拐弯抹角地骂他。再看看萧燃,俨然一副纵容到底的模样。 这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出了府衙,沈未凉倒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反而有些惭愧地跟在男人身后,一五一十道,“王爷,我本来已经查到那刺客的行踪,偏生不巧被这唠什子薛大人跳出来搅局,您说他同赵县丞会不会是一伙的?” 萧燃放慢了些步子,与她并肩,语气却不甚在意,“尚不清楚。不过薛世寒乃是太后的亲外甥,又是大理寺少卿,想来不会跟梁相的人搅和到一块去。” 沈未凉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王爷,您将薛世寒拖下水,可真是一石二鸟。既能让他帮着查案子,又能探探他的底细。” 萧燃听着恭维的话,想起女人方才在大堂上咄咄逼人的模样,兀自勾起唇角,“夫人也不赖,挤兑起人来,大有进步。” 沈未凉讪笑,颇为感慨道,“先前总以为多管闲事是善举,现在设身处地的经历了一番才知道多管闲事简直是在帮倒忙。” 男人轻笑,“你知分寸,多管闲事抑或是仗义直言,莫丢了赤忱就好。” 沈未凉闻言,嘴角噙着笑又问,“那若有一天我因着多管闲事犯了错该怎么办?” 萧燃垂眸瞧她,笑容恣意轻狂,“怕什么,还有本王替你撑腰。” - 回到富顺镖局里,先前路上的轻松气氛骤然消失殆尽。哪怕沈未凉仅同林承绛打过几次照面,可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况且又是为了保护阿木才惨遭不测的。 女人神情恹恹,甚至带了些愧怍之意。 萧燃瞧出她的心思,本想安慰一二,可见她径直去了阿木的屋子里,胸腔中那丝丝怜惜之情瞬间湮灭,只剩下自个都说不清的酸楚。 阿木受了惊吓,又是天生痴傻,再加上他与沈未凉的副将宋勉年岁相仿,遂对他有几分好也情有可原。 可他就是见了浑身不爽。 于是晚间歇息时,沈未凉一推门,就瞧见萧霸王挂着久违的“凶胚”脸,靠在圈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卷,看上去仿佛在同谁生闷气。 女人伸着纤细的食指戳了戳额头,努力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她好像没做些惹人生气的事儿吧。 沈未凉秉承着不吵隔夜架的优良传统,淡定地坐在男人对面,试探性唤了一声,“王爷?” 萧燃眼皮子也未抬,随手将书卷合上,神色不耐,“有事儿?” 女人抿唇,“您瞧着不开心的模样。” 萧燃默了默没出声。他方才在屋里独自坐了许久,思考了不少事情。譬如他的脾性,又譬如沈未凉的脾性。 他自是打小就暴躁易怒,性格恶劣不讨喜。从前长姐在的时候,还能管上一管,遏制几分。后来萧贵妃死了,他又做了西景的摄政王,事多敌人更多,每日忙不完的倒霉事,还要对付一波接着一波的蠢人,他这脾气就更差了。 救了沈未凉之后,臭脾气反倒莫名其妙控制了不少。按理说沈未凉那么不肯吃亏的人,遇上一碰就炸的萧霸王,应该整天鸡飞狗跳才对,可到底是相处的顺风顺水,和和美美起来。 萧燃愿意退一步生闷气,沈未凉也愿意退一步吃点亏。感情原是这样,我为了你在慢慢改变,虽仍非完美无瑕,却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努力。 再者说来,萧燃确实感到了自己的心意,一点点朝着沈未凉靠拢,颇有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 最震惊莫过这几日,二人同床共寝。沈未凉总是很快就能沉沉睡去,也不知是不是早年征战缺觉缺狠了的缘故。且女人睡的那般沉,仍不安稳。 梦里她的呼吸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又好像始终有人在梦里纠缠着,质问着,所以她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又惶惶不得安地重复着。 “我没忘记……” 没忘记浴血奋战的同袍,也没忘记马革裹尸的苍凉。战死疆场这种事,摊上谁是谁,死了的人固然可悲,活着的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燃深谙其间道理,只是看着她好似只能在梦中发泄一般,连呜咽都无声,只紧闭着双眸大颗大颗往下落泪,叫他心脏骤缩着,生生发疼。 他平生,最讨厌无能为力。 第47章查案 萧燃薄唇紧抿着不说话,沈未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端坐在圆桌旁,瞧着不远处青白釉梅花祥云纹烛台出神。 盯久了烛台滴蜡,竟泛起浓浓困意来。女人单手撑着下巴,眼皮耷拉着几欲阖上之际,突然听见对面的萧霸王郁结着开口,“困了就睡觉去,杵在这儿准备生根啊?” 沈未凉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她温吞着爬到床铺上,靠着墙根躺下,临闭上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王爷,我们是不是得耽搁几日方能回帝都了?” 男人也站起身,走到床铺外侧躺下,中间与她隔了老远的缝隙,堪堪还能再挤进去一人。萧燃支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语气缓和了些,“明日配合完的大理寺的调查,我们就回去。”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心想着他定是有旁的事儿要赶着处理,遂也没多问,阖上眼便开始昏昏欲睡。 片刻,又听萧燃沉着嗓子欲言又止,“沈未凉,你别睡着了在梦里……”偷偷的哭。 女人翻了个身,许是没听清楚,嘟囔道,“梦里?在梦里干嘛?” “在梦里犯蠢。” 萧燃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一点儿也不爽快,遂燥怒着背过身去,兀自阖上眼不去瞧她。 沈未凉听得云里雾里,她怎么就梦里犯蠢了?还是说她睡相太差,不大安分,兴许是某天夜里惹怒了萧霸王? 女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怀着心事儿不敢睡得沉,整个人也缩在墙根边上,乖乖巧巧的,没半分逾矩。 夜深之后,半梦半醒间沈未凉腰间搭了只大掌,女人脑海里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想睁开眼,却发现身侧的萧燃好似小心翼翼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揽过去些,然后这才撤开手。 她听见男人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大可将往事回顾到底,本王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 薛世寒坐在桌对面问着话,沈未凉却有些走神。昨儿萧霸王那般温存,让她着实大吃一惊。 也不晓得他是受什么刺激了。 “王妃娘娘?您在听吗?” 女人恍然,回过神来抱歉地讪笑道,“不好意思,方才,在想旁的事儿。” 薛世寒轻咳一声,哀怨着看了她眼,继续发问,“你们说刺客是冲着阿木去的,可打斗的痕迹只停留在屋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还有这阿木,是何许人也?” 沈未凉托着腮帮子,淡淡回他,“我若知道这些,还需要大人做什么。更何况,那日在府衙若不是大人阻拦,凶手早已捉住了。” “你!” 薛世寒气不打一出来,他还没怪罪她下狠手拧了自个的胳膊,她倒好,竟先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 算了,看在萧霸王的份上,忍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重重地放下茶盏,“也罢,本官明白了,剩下的事情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若要回帝都,即刻便可启程。” 沈未凉闻言,刚颔首要同他告退,却见手下人跑来禀报,“大人,凶手抓住了。” 薛世寒一听,当下倏地站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女人揪住了衣袖,“大人,我也去。” 等他二人赶到府衙时,先前鬼鬼祟祟逃走的瘸腿大汉正跪在大堂中央,而那赵县丞面如土色,坐如针毡。 不等沈未凉问话,那人已一五一十地开始陈述口供,“卑职袁山,原是彦水城官府里的一名小吏,因与富顺镖局的林承绛有口舌纠纷,一时不忿便起了杀心,于昨日夜间闯入镖局将其杀害。” 薛世寒同沈未凉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任是女人后来蹲到那袁山跟前好说歹说了半天,大汉皱着张刀疤脸愣不肯再多吐出半个字来。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要杀的人也是林承绛,与阿木无关。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出了府衙,薛世寒和沈未凉倒是齐齐不甘心地去了趟袁山家中。二人前脚刚走,后脚萧燃便进了屋。 男人冷眼睨着地上跪着的袁山,而后似笑非笑地冲赵县丞道,“大人真是好定力,现今袁山被抓,你竟还能坐得住。” 赵县丞冷汗涔涔,仍强颜答,“王爷说的话,下官听不明白。” 萧燃嗤笑着点点头,“也对,左右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大人这些年稳坐着山阳县丞之职,想必此类事情,经历的也不少了。”男人突然话锋一转,盯住袁山闲闲道,“只是可怜了下边的人,你以为将所有事儿都揽到自个身上,一切就能安然无虞了?” 袁山面有不忍和挣扎,又听萧燃笃定道,“你若说实话,想来还有几分回寰的余地,本王会尽力保……” 话未说完,青天白日下屋外飞掷而来数枚暗器,直冲着袁山而去。萧燃尽管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拔剑击飞不少,仍有几枚射中袁山的脊背和后颈处。 袁山口鼻中涌出大股大股鲜血,面容可怖,他拼着最后一丝气,朝萧燃叩了个头,似想说些什么般翕动了动唇,眼瞪大如铜铃,紧接着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萧燃捏紧了剑柄,舌尖抵着腮帮子滚动一圈,怒喝着下令,“来人,把赵县丞给本王关押起来!” - 袁山家中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听街坊邻居说,是他亡故的弟弟家的儿子。 薛世寒挨家挨户打听消息之际,沈未凉上前冲那孩子打了个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你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伯伯去哪儿了?” 小男孩约莫与孟津翊差不多年岁,却不似小皇帝那般粉雕玉琢的惹人喜爱,而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瞧上去充满了敌意。 女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问,“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便告诉你袁山的下落。” “袁安。我叫袁安。” 男孩拧着张小脸,凶巴巴地瞪着身前的女人。 沈未凉不知怎么在他别扭的身上瞧见了几分萧霸王的影子,遂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软声哄着,“你乖乖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袁安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袖,大声嚷道,“我伯伯呢?你们又把他怎么样了!” “又?还谁来找过你的伯伯?”沈未凉眼神一凛,紧盯住袁安。 没等小男孩回答,半空中突然一阵暗器飞掷向院内。沈未凉连忙一把抱住袁安,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躲在树后。 女人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直到看见院门口出现男人怒火中烧的面容时,这才放下心来。 她松开怀里吓懵了的袁安,拉住他的小手走到萧燃跟前,“王爷,您怎么也来这儿了?袁山不肯认罪,我们若是将他的侄子带去,说不定……” “袁山死了。” 男人咬咬后槽牙,“和方才想要杀你们灭口的,是同一帮人。” 沈未凉神情凝重着,刚想说些什么,听见身旁的袁安“哇”的嚎啕大哭起来。女人赶紧蹲下,轻轻柔柔将孩子揽进自个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回镖局的路上,沈未凉带着袁安走在后头,薛世寒便同萧燃直言道,“下官刚才打探了一番,有些事想与摄政王商讨一二。”°)?理(?°???°)? 男人负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只是他本就看上去不羁,此刻倒显得有些神色轻蔑。 先帝临终托孤,既没有将大权交予资历老道的梁相,也不放心外戚当权的薛家,而是封了差点被骂作佞臣的萧燃为摄政王。 薛世寒不喜萧燃,他太过恣意妄为,行事乖张,脾气又臭又硬。可偏偏太过得天眷顾,世人尽力而为且办不到的事儿,他却能伸手拈来。不过说起来,整个西景也没几人会喜欢萧燃。在朝为官者谁不是为了口饭吃,凭什么他就能全然凭心而处,不理外物。 但所有人也恰恰都清楚的记得,青图攻城那一战,是谁兵者诡道,临危受命,挽救了国之将倾。 薛世寒揉了揉想的发疼的脑壳子,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来,正色道,“袁山此人,极有可能知道些关于叶子鸿叶家灭门案的内情。袁安的父母,曾是叶府家丁,后随着灭门案身亡,袁安也就跟着自己的伯父一起生活到现在。” 萧燃思忖片刻,“叶家灭门案当年牵扯了诸多人,也正是此案,梁家才有了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想必薛大人也不愿看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一家独大吧。” 薛世寒了然地笑了笑,“王爷说的是。此次回帝都后,下官会请令彻查此事,届时还需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萧燃颔首,“本王先替你收押了赵县丞,等送进大理寺诏狱后,薛大人可要好好审问一番。” “那是自然,多谢王爷。” 薛世寒言罢,余光瞥见跟在后面的沈未凉,于是戏弄道,“许久不见,却没想王爷竟娶了妻,只是下官没能向您讨杯喜酒喝,真是可惜了。” 萧燃闻言,翘着唇角,颇有些不领情的意味,“本王怎么不记得,同薛大人有过什么可以喝上一杯的交情?” 薛世寒:…… 恶霸就是恶霸,一点儿不懂得迂回婉转! 第48章撑伞 马车案几上,方泡好的茶升起袅袅蒸腾的热烟,闻着气味有些像君山银针。沈未凉见男人靠在软垫上半阖着眼,神情懒散的模样,遂撑着下巴,缄默着盯住茶盏上的青花莲纹出神。 袁安被留在富顺镖局里交给何镖头照顾,女人却有些担心,毕竟是袁山杀了林承绛,也不知何镖头还能不能好好对待那孩子。再者说来,这事儿的起因,还是缘于来历不明的阿木,若不是她执意要替阿木寻亲,倒也不会生出这诸多事端。 “王爷,您说我要是没答应薛老夫人陪她去龙泉寺上香,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女人声音虽没自怨自艾,倒明显透着几分迷茫。以往在东燕,她从未想过这许多,甚至也没如此闲暇过。除了练兵就是打仗,没什么比酣畅淋漓地赢下一场战役来的更为重要了。 可是在西景,她不再是扬威大将军,摒弃那一身盔甲后,她好像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事儿了。琴棋书画比不过宋慈婳,身家背景比不上梁云妆,难怪做了摄政王妃后四处惹人眼红。 萧燃默了片刻,挑眉问,“后悔了?” 沈未凉慢吞吞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后悔。 男人脸色一下难看起来,隐隐带着怒气又问,“那你若不答应嫁给本王,岂不是更省事?” 沈未凉怔神,直言道,“但王爷救了我的命在先。”就算是报恩,她也不得不嫁。 男人闻言,没好气地冷哼,“你也救了本王一命在更先。” 沈未凉抿唇,忽然笑了笑答,“这么算起来,王爷还在燕齐结盟的宫宴上替我教训过几个多嘴的宫女在先。” “非要算是吧,那也是你在东燕带着本王夜闯太师府拿回舆图在先。” 萧燃话一出口,立刻懊恼的紧闭上嘴巴,剑眉拧得更加肃杀起来。他怎么口无遮拦地把这事承认下来了。 沈未凉“噗嗤”笑出声,得逞般歪头凑过去瞧他,揶揄道,“原来那次不识路的人真的是您呀?不过您所说的舆图又是什么?”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悦道,“没什么。” 沈未凉笑得更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悠悠吐出口浊气,神情瞧着似乎轻松了些。 “怎么,这些旧事儿,你都后悔吗?” 萧燃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仿佛要是听见一个肯定的答案,就会将她拆骨入腹,生吞活剥了去。 女人赶忙摇摇头,敛眸又笑了笑,“这么一说,倒觉得该庆幸自己多管了许多闲事。” 萧燃听了,这才缓和了些凶巴巴的面色,“世间事本就如此,这人生的迷人之处不就在于前路的未知吗?可成可败,全凭自己。” 沈未凉水眸泛起一阵潋滟。是啊,她所能改变的,只是过去,而前路尽是未知,她或许不能掌控命运,但她要自己选择每一步往哪儿走。此处可葬身,他处亦可,乐意在哪,便在哪。 - 后边一辆马车里,翠浅原是被沈未凉派去照顾孟长礼一二的,谁想这几日在匪窝里担惊受怕的,回来后又遇上了命案,她整个人浑身上下处处都不太利索。 马车一路颠簸,晃晃悠悠许久后,竟将小姑娘晃睡着了过去。 孟长礼揉着自个青肿未消的肩,又好气又好笑地小声嘀咕,“小丫头心可真大。” 言罢,男人颇为吃力地褪下自个半边衣裳,伸手拧开药瓶,蘸了些药膏,往肩背上抹去。 奈何这手臂终归弯不到身后去,他拧啊拧的,快要拧成了根麻花,不但没涂到后背的伤处,反而胳膊肘不慎一撞,将药瓶子碰落到了地上。 瓷瓶子落地,骨碌碌滚到翠浅脚下。这突兀的声响传入耳里,小丫鬟倏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奴,奴婢该死!” 一醒来就瞧见孟长礼光着膀子尴尬地坐在对面,翠浅羞窘的简直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赶紧双手捂面,慌的声音都在发抖。 孟长礼挠了挠眉心,轻咳一声,“别傻坐着了,过来替本世子上个药吧。” 翠浅闻言,怯生生将双手从羞红的面颊上移开,然后弯腰捡起脚边的药瓶子,熟练地蘸取了一团药膏,在掌心抹匀,这才凑到孟长礼身边,声色轻轻,“世子爷,冒犯了。” 说着,小丫鬟也未等男人应答,抬手便力道适中地在他后背上按揉涂抹起来。看着孟长礼背上的伤痕,翠浅想起来,夫人好像同她提过一嘴,说是世子爷在匪寨中为了护着她,还受了伤。 可她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风流纨绔的男人抓了泥灰抹她脸,还将她当作人肉靠垫枕着睡了一宿。 想的出神没太在意,许是下手重了些,惹得孟长礼唇间逸出一声轻呼,“骨头都要给你揉碎了。” 翠浅咬咬唇瓣,惶恐着退开数步,垂着头道歉,“奴婢该死,请世子爷恕罪。” 孟长礼抬眼,瞧见她一副垂眼欲泣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个下一秒要砍了她的脑袋似的。遂凉凉道,“瞧你在山寨的时候还挺大胆,怎么,彻底被吓傻了?” 翠浅凝眸,她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这才豁出去不管不顾的发泄了几回,甚至不怕死地还拽了世子爷的衣袖擦鼻涕。 当真是鬼迷心窍,嫌命长啊。 “奴婢该死……” 话没说完,便被不耐烦地打断了去,“别整日该死该死的了,本世子不是把你那该死的命给救回来了嘛!” 翠浅语噎,蓦然抬起头,与之四目相对。小丫鬟直愣愣地竟不分尊卑盯着孟长礼看了数十秒。 该死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了。 - 马车抵达荣城,已是五日后。天色渐晚,雷声轰鸣,瞧着像是快要落雨。 萧燃似与薛世寒还有要事需商议,马车便先去了大理寺停下。沈未凉撩着车帘子,看见窗外晦暗的天色,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你下来做甚?” 萧燃一脚还没迈过门槛,瞧她钻了出来,边出声呵斥着边收回脚,转向沈未凉。 风卷着女人裙裾,顺势缠绕着她乌黑的发丝,贴着那张素白的面庞打着转儿。沈未凉抬手拨了拨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鬓发,解释道,“一会儿可能要下大雨,您若回的晚,还是坐马车吧。” 眼见着男人神色不善,沈未凉连忙补了句,“我自个可以走回去,正好能同翠浅和世子差不多时辰在府门口碰上。” 话音未落,天就开始飘着细雨,丝丝绵绵。 萧燃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吩咐了句,“等着。”言罢,高大的身躯已进了大理寺,步履匆匆。 没一会儿,男人再出现时,手里多了把绢伞,伞通体纯黑,沿儿上镶着圈金边。 沈未凉伸出手刚准备接过来,却见萧燃捏着伞柄举高了些,然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笑了笑,紧接着“啪嗒”一声,在她头顶上方撑开了绢伞。 “本王送你回去。” 沈未凉愣了片刻,抬手握着一截伞柄推辞,“不必了王爷,您去忙吧,这大理寺离王府又不远……” 萧燃懒得听她客气完一大堆废话,突然松开握伞的手掌,而后朝上移了移,将女人骨骼分明的纤细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再慢慢收紧。 “别啰嗦,快走。” 沈未凉被他蛮横地握住了手,强行拉着朝前走去,悔的差点咬住自个的舌头。她方才干嘛非要跟萧霸王抢着撑伞啊。 二人沉默着走过了半条街,雨势渐长,沈未凉同他离得远,伞又不够大,很快女人的半条裙面就被打湿,不太服帖地垂在身侧。 萧燃明明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却好似侧边长了眼睛一般,伸手覆上女人的腰肢,一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沈未凉猝不及防轻“唔”了一声,似是觉得害羞,于是猛地低头,瞧起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珠子来。 只是那耳尖,却诚实地红了一圈。 长街长,雨声繁密,萧燃勾着唇角,瞥了眼怀里安静如兔的女人,戏谑着开口,“心动了?” 沈未凉咬了咬唇瓣,忽然噙着笑道,“王爷,平日若是下雨了,您都是让下人们送我回去的。” “今日翠浅恰好不在。” 女人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笑眯眯地又道,“下人若是不在,您通常都是直接给我塞把伞。” “……这伞是本王借来的,怕你弄坏了。” 沈未凉忍俊不禁,反将一军,揶揄道,“您才是动心了吧?” 萧燃默了片刻,没作声。本以为不会听到男人的回答了,却没想他沉郁的嗓音透过淅沥的雨声,传入耳中反倒更加清晰。 “是又如何?” 二人恰好已经走到王府门前,隔着老远,芝宜拎着裙裾撑伞匆匆走来迎向他们。 萧燃松开覆在女人腰间的大掌,微低下些头看她。沈未凉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句辨不出真假的回答中,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芝宜的伞下。 沈未凉转过头,看见男人撑伞与她隔了几步之遥,视线却直直落在自个身上。她内心挣扎了一番,然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手粗粗遮住头顶,朝萧燃的伞下跑了过去。 芝宜未料到会有这一出,一时间愣在原地。萧燃也是一惊,刚想上前呵斥,却被沈未凉撞了个满怀。 女人身上一下子变得湿漉漉的,她却浑不在意,笑得格外灿烂,赶在挨骂之前垫着脚附在萧霸王耳边轻语。 “王爷,我愿意瞧瞧您的真心。” 第49章重生IV 芝宜拿着巾帕正在替沐浴后的沈未凉擦拭着长发,突然听见女人温声开口,“方才还没来得及问,你同李大人,当真一刀两断了?” 芝宜勉强笑着答,“这些日子给夫人添了不少麻烦,奴婢心里实在愧疚的很。既然此番李郎他非要纳了游月未妾,奴婢也就不再与之纠缠了。” 沈未凉打断芝宜擦拭头发的动作,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依我所见,李伦甫对你的情谊不像有假,但他出了事儿不仅不同你交代,还要一并娶了游月,却是叫人寒心。但你也要知道,感情的事儿,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他若来找你,你可能忍住不见?” 芝宜神情僵了僵,郁郁地开口,“人一旦有了隔阂,便很难再走近了。李郎既起了纳妾的心思,就算这次能消下去,难免还会有下次。所以奴婢不会再见他了。” 沈未凉似是没料到,像芝宜这样的柔弱女子,心思却通透的很,拿得起放得下,真是比自己要有骨气多了。 “我倒有些小看你了,咱们芝宜啊,勇敢果决又善解人意,往后定能觅到个如意郎君。” 芝宜闻言,赶忙摆手笑道,“夫人谬赞,奴婢见识短浅,嘴上说的不见,其实也不过是胆小怯懦,觉得无法面对李郎罢了。” 沈未凉随意地用巾帕裹住自己乱糟糟的长发,面容淡然,瞧不出悲喜,“最难能可贵的,约莫就是能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莫说你了,我又何尝不是胆小怯懦,所以才一直依仗着王爷的庇护,不愿回到东燕去。” 芝宜自然是听过沈未凉的往事儿。毕竟四国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女将军,还同燕帝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可这再深的感情,看起来好像都抵不过皇权的诱惑,燕帝封太师之女为后,巩固帝位;而沈未凉沦落成弃子,险些马革裹尸。 她若是沈未凉,别说有勇气成为他人的过去了,怕是光怨恨就要怨恨到郁郁而终,甚至死都不能瞑目。 芝宜抬手捏着把银面扎珠镶松石的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女人尚未拧干的长发,语气钦佩,“夫人莫要这般贬低自个,您已经做的够好了。夫人飒爽直率,凡事都做的足够坦荡,问心无愧,难怪呀咱们爷喜欢您喜欢的紧。” 沈未凉莞尔,“就你嘴甜。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我同太后身边的周姑娘有约了,你陪我去一趟月茗轩吧。” 芝宜颔首应下,“好嘞夫人,外边儿雨下的不小,我给您取把伞来。” - 沈未凉赶到月茗轩时,周阑烟已经等了好一会的样子,虽仪态仍端正的很,姣好的面色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抱歉,这雨太大了,我又是第一次来这儿……” 沈未凉落了座,气喘吁吁地掀开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方才缓过些气来。 周阑烟没眼看似的小声嘀咕,“真不知道萧哥哥瞧上你哪点儿了,半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白瞎了幅漂亮脸蛋。” 沈未凉耳尖,闻言笑眯眯地放下茶盏,从怀里摸出封庚帖来,“多谢夸奖。这是叶子鸿那未婚妻让我转交的,说是要退婚。” 周阑烟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狐疑道,“事态的发展方向,怎么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可这结果,不是没改变吗?” 沈未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盅茶,慢条斯理地解释,“叶子鸿的未婚妻虽未病逝,但退了婚,你二人不就仍可再续前缘。不过我在山阳还听说了些事情,想必你也该有所耳闻。” 周阑烟循声凑过头去,听见女人压低了些声音,“叶家灭门案,恐怕没那么简单。” “嘘。”少女忙竖着根食指放在樱唇前,紧张兮兮地瞪向沈未凉,“这事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你可切莫四处深究。” 沈未凉压下满脑子多管闲事的心思,学乖了些点点头,“知道了,对了,你上次给我的药粉,是什么来着?” 周阑烟想了想,回她,“那是雪骨参制成的药粉,用来醒神清毒,可派上用场了?” “简直救了我的命。”沈未凉瞧了眼窗外渐晚的天色,粗略说了遍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捡来的那人有几分痴傻,又失忆了,我便叫他阿木。也不知阿木有何来头,在山阳的时候,还被县丞给盯上了,欲杀之灭口。” 周阑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阿木是何人派来的?我看你还是早日将人送走为好,免得卷进些莫名的争斗中。” 话未说完,少女冲沈未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候在一旁的芝宜遣下去。女人遂开口吩咐,“芝宜,你且在楼下等我。” 芝宜离开后,周阑烟这才小心翼翼道,“我前几日在宫里碰见了芝宜的相好,就是那个新晋探花郎,被封了大官的李伦甫。他好像已经归附梁相一派了,芝宜在你府中,又与那李伦甫有婚约,你可要提醒萧哥哥多加提防。” 沈未凉颔首,“她二人早已分道扬镳,再无干系了。不过我怀疑李伦甫同你一样,是重生而来的。” “什么?!” 周阑烟一声惊呼,惹得相隔甚远的相邻四座都纷纷回首探望。 少女掩唇,吃惊地压低嗓门开口,“我就说,他一个小小探花郎,凭什么突然做了翰林院学士,原来是重活了一世!” 沈未凉抿唇,“我只是怀疑,还未查明。再说了,你慌什么,大家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胆子大点。”虽然她好像特别一点,已经重生不知道几回了。 周阑烟:……… 二人互相交换完有用的情报,两看生厌似的挥挥手告别,毫不留恋。 -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雨还未停。而萧燃也还没从大理寺回来。 沈未凉本来准备歇下了,想起之前自个在雨里对着男人有些唐突的一番话,顿时脸颊发烫,困意全无。 她说准备好了要看看他的真心,就是有些心动的意思,萧霸王应该能听得懂吧? 沈未凉左思右想,生怕男人不按常理出牌,曲解了自己的心意,遂再也坐不住似的,匆匆拾了把油纸伞就绕过屏风朝屋外走去。 夜幕四合,周遭只剩下雨点砸在地上的阵阵声响。 沈未凉收起伞,坐在花园的凉亭中候着。这儿是萧燃回院子的必经之路,她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心里肯定别扭的要睡不着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凉听见背后出现了一阵轻逸如风的脚步声,下意识以为是贺御,便松了神道,“贺侍卫不必担心,我就在这亭子中等着王爷,不会到处乱跑的。” 话音刚落,便惊觉脖颈间有掌风划过,只是瞬间,沈未凉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女人被捆绑住手脚,关在间破败的寺庙里。窗外黑漆漆一片,雨声倒是停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蹭着庙里残破的佛像石料,将麻绳磨破。刚站起身,便瞧见斑驳的庙门被来人推开,沈未凉借着他手中的烛火,好不容易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怎么是王府里的那小厮? 男子依旧是碎发遮住半张面庞,走到她身前,语气恭敬,“沈小将军,属下嵇霖,奉燕帝之命,前来带您回东燕。” 沈未凉猛地睁大了双瞳。对于这个名字,她的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不是很清晰。许怀衣尚是太子时,便在身边培养了十四个精锐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其中确实有一个,好像就叫嵇霖来着。 只是他们常年戴着面具,体型穿着都差不多,鬼能分得清谁对谁。 沈未凉后退了几步,冷声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嵇霖闻言,眸中精芒一闪而过,似起了杀心般放下烛台,拔剑抵近女人的下巴,重复了一遍,“属下奉燕帝之命,带您回东燕。您如若不从,则格杀勿论。” 沈未凉轻声哂笑,“格杀勿论?怎么,许怀衣是怕我说出这些年东燕边疆的秘要,还是怕我成了叛徒做出些损害东燕之事?” 嵇霖充耳不闻女人的讥讽,只是冷漠地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再次威胁,“您若执意要出了这扇门,不愿回东燕,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许久没大动的肝火蹭蹭直往上冒。笑话,便是许怀衣出现在这里,也不敢用这种口吻同她说话。 女人几乎不假思索就抬腿踢开了破旧的嘎吱作响的木门,只是半个身子刚跨出门外,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突然一空,等到再反应过来时,霜白的剑刃已从她后背贯穿,在胸口露出一小截朱红的沾血的剑头。 沈未凉错愕着回过头,看见嵇霖面上木然不带任何表情地从她胸膛里抽出剑。剑刃上涓涓滴着鲜血,在地面逐渐形成一滩细流。 胸腔仿佛被生生掰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疼痛一股脑涌了上来,叫她无力招架。中剑而亡,算起来应该是第二次了,沈未凉眼前一片朦胧,剧烈的痛感交织着无穷的困倦袭来,在模糊的白光之中,她却恍惚瞧见屋外的夜风吹过,吹得烛影摇晃,也吹起了嵇霖半垂在面上的碎发。 碎发之下遮盖的半张脸上,清晰的盘桓着一道飞雀刺青。张牙舞爪,一直蜿蜒到他的眼下。 第50章欺骗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远处的凤临山脉覆盖着皑皑积雪,绵延千里万里。沈未凉睁开眼时,火堆上架起的铜锅正咕噜咕噜泛起沸腾的水声,一室暖意。 女人瞧了眼自个手里的半截木棍子,就知道她又重生回去了。虽然重生于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回被嵇霖捅了一剑,还是光明正大那种,着实让人火冒三丈。沈未凉闷闷吐出口浊气,随手把木棍扔进烧的正旺的火堆里。 火堆里噼里啪啦燃起一阵动静后,坐在铁锅对面的几人发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然后为首的宋勉斟酌着开口,“将军,水烧开了……” 沈未凉起身的动作一僵,明显心不在焉道,“现在是什么年月?” 宋勉与旁边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回答,“回将军,现在是兴帝十七年岁末。” 原来是四年前。沈未凉了然般点点头,怪不得刚刚瞧着宋勉觉得他稚嫩的很。算起来这时候才是他小子从军的第一年。 锅里水沸腾之后,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直往脑门里钻去。沈未凉下意识捏着鼻子,嫌弃道,“这是谁熬的药?大夫呢?” 宋勉咧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将军,杜大夫被您派去照看太子殿下了。这药是您亲自在熬。” 沈未凉闻言又窘又迫,赶忙上前灭了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偏头问,“太子殿下……也在这儿?!” 一旁的高申像是听不下去一般,起身走到女人面前,接过她手里的锅盖子,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担忧地问,“将军,您在风雪里奔波了好几日,又遇上了雪崩,真的不用杜大夫给您看看吗?” 沈未凉发着懵坐下,隐约好像记得些什么,奈何年岁久远,许多细节又记不太清了。遂抬手扶额,顺着他的话嘟囔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感到有些头疼。宋勉,来给我捋一遍事情经过。” 被唤到的少年“啊”了一声,然后乖乖站过去叙述道,“半个月前西北边疆靠凤临山一带出现了异族叛乱,陛下派太子前来平叛,您就跟着殿下一道进了雪山里。” 沈未凉一拍大腿,经宋勉这么一说,瞬间想起了大半。她以前该有多缺心眼啊,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别人都赶不及往后退,她却中了邪似的满脑子都是许怀衣,眼巴巴地往前冲。 雪山里住的是图伊族人,生性冷酷又野蛮,就如同凤临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没半点人情味。这场叛乱本是图伊族内部的首领争斗,谁知为了互相证明部落的实力,两个首领竟一路打出了雪山,甚至占领了西北偏远的几座城镇。 虽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燕帝垂垂老矣,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虽文韬武略都有些造诣,却没正真上过战场,见识过刀剑无眼的残酷。所以老皇帝派许怀衣前来平叛,一是考验太子的能力,二是帮他树立军威。 沈未凉正陷入回忆时,听见宋勉又开口接着说到,“殿下用计将图伊族人赶回了凤临山中,撤退的时候也不知怎么,遇上了雪崩,您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危,便先护着他逃了出来,自个殿后。” 话音未落,高申就愤愤不平地插嘴,“真没想到,太子竟真的把您丢下,自个出了雪山。” 沈未凉知他素来心直口快,遂微微瞪了男子一眼,淡淡道,“高校尉慎言。他是太子,乃九五至尊,他若死了,谁来继承大统?” 宋勉一听,立刻皱着眉头小声怨言,“他是太子,您还是女子呢,而且还是他心爱的女子……” 沈未凉扬了扬手作势要揍他,吓得少年人忙不迭噤声闭上了嘴巴。 什么狗屁心爱的女子。四年前许怀衣能舍得让自己陷入绝境,想来四年后燕赤一役拿她诱敌再弃她不顾,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是她自个愚蠢,怨不得旁人。 坐在最里边的关黎细心地瞧见女人神色不大明朗,赶紧上前转移话题,“将军,且不说您是怎么逃过了雪崩,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人,也古怪的很。” 沈未凉一听,脑海里登时闪过嵇霖的面容来。长长的飞雀刺青盘桓在半张脸上,那是图伊族人的身份标识。 她总算想起来,嵇霖是谁了。 - 营帐外风雪交加。 沈未凉端着汤药刚出了门,热腾腾的碗就凉了半截。女人走得飞快,关黎小跑着追上她,“将军,天寒地冻的,属下去给札乌勒送药吧,您就甭在外面跑了。” 沈未凉抿唇,吃惊地反问,“我拖回来的那人,他叫札乌勒?” 关黎点点头,“他什么都不肯说,只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札乌勒。” 嵇霖原来叫札乌勒。 女人蹙起眉头,不禁埋冤自己往日粗手粗脚惯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全都没注意到。她只是将人拼了命的救了回来,却没去看过他一次,更别提去问他的姓名。 再后来许怀衣要组建暗卫,便从她这儿把人讨要了过去。瞧着上一世嵇霖对许怀衣那副誓死跟随的嘴脸,兴许他都压根不知道是谁救了他的命。 沈未凉越想越气,觉得自个这冤大头当了一回又一回,还没个长进。她在东燕救了差点落水的梁云妆,梁云妆想要她的命;她在雪山里救了奄奄一息的札乌勒,札乌勒要了她的命。 她的命敢情就这么不值钱?! 女人一把掀了厚厚的门帘子,端着汤碗进了屋。札乌勒刚醒过来,被门外吹来的寒风冻得一个激灵,而后满眼防备地瞧着来人。 沈未凉深呼吸一口气,忍下想要动手给他一拳的冲动,重重的将碗放在桌面上,随着她的动作,溅出了几滴黑黄的药汁。 札乌勒干哑着嗓子问,“你是什么人?” 沈未凉嗤笑出声,忽然又端起了药碗,粗鲁地塞到他的嘴边,半是强迫地将药汁灌进札乌勒的嘴里,然后咬牙切齿似的蹦出几个字来,“老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给我记好了。” 札乌勒被苦涩的汤药呛得直咳嗽,边拍着胸口边嚷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的救命恩人?方才你们的太子派人来要带我走,也说是我的救命恩人。” 果然如此。原来札乌勒一直都错将许怀衣认成他的救命恩人,难怪这么久以来都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关黎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不解地问,“太子殿下派人来过了?为何要带你走?还有,你是咱们小将军一步一步从雪山里背回来的,现在得救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札乌勒也是一头雾水,只好苦着脸解释,“刚才确实有个自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前来,说我是图伊族仅剩的勇士,所以要让我跟随太子,保护他的安危,正好也能报答他的恩情。” 沈未凉怒极反笑,随手将药碗丢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声响。她半眯起眼来,舌尖在腮帮子上滚了一圈,凌然道,“雪崩那日,整个村子都被埋了。是我在村口系彩绸的老树下发现了还剩一口气的你,也是我拖着你走了整整两日才走出了凤临山。” 札乌勒瞳孔猛地皱缩起来,她说的全都与那日情形一一相符,莫非真的是这个纤瘦的女子救了自己? 瞥见男子半是震惊半是匪夷的目光,沈未凉一手叉腰,怒瞪着他道,“怎么,不敢相信?说实话我也不敢相信,老娘居然有力气拖着死猪一样的你走出了冰天雪地的凤临山。” 札乌勒闻言,不再怀疑。他立刻屈着膝,双手按在额头处,按照图伊族的大礼,叩谢女人的救命之恩。 行完了礼,突然想起一事,男子尴尬道,“将军,方才不知道是您救了我,便答应了太子殿下的要求,这可如何是好……” 沈未凉抱臂站得笔直,细眉上挑着,语气漠然,“怕什么。你的命是老娘救回来的,我要是不让你去,谁也休想带你走。” - 沈未凉闯进营帐时,军中的老大夫正在替许怀衣把脉。男人面色苍白,却难掩浑身威严的王者之气。 沈未凉同太子的关系,整个东燕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她们有一腿,遂这么径直闯了进去,门口的守卫也没敢阻拦。 再者,这本就在她扬威大将军的军营中,谁敢去拦主将? 杜大夫把完脉,捻着花白的胡须嘱托,“殿下近日多有劳累,导致气血不调,寒疾发作,老夫待会给您开几贴药服下,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话音未落,许怀衣耳边便传来女人的一声讥笑。 杜大夫在军中行医也有数载,自是看着沈未凉长大的。此刻见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当下咳嗽了几声,退出去时还不忘叮咛了句,“注意分寸!” 沈未凉撇撇嘴巴,等到老人家出了门,又恢复了先前满脸讥诮的神色,就这么远远瞧向端坐着的男人。 许怀衣抖了抖卷起的一截衣袖,笑容里也不知藏着几分真心,他走到女人面前,语气柔和道,“好好地怎么又同孤置气了?” 之前几次重生,沈未凉虽多有怨恨和难过,但想着事情都过去了,她毕竟认认真真爱过他一场,很多时候便是忍一忍也就算了。她那恪尽职守的近乎愚忠的老爹也常说,人啊,要看山看水,不看恩怨。 再者说来,她一向奉行今日有仇今日报,隔夜之后也就不算数了。 许怀衣再怎么,想必也是喜欢过自己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的那份喜欢愈来愈少,逐渐消失殆尽罢了。 可现在,沈未凉却要仔细掂量掂量,眼前的男人,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猴耍。是不是吝啬到十分的真心里,连一分也不肯施舍给她。 念此,沈未凉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您怎么红口白牙的,尽要说谎呢?” 第51章想他 许怀衣自小就老成持重,永远一副温润良善的模样。眼下哪怕听见女人来者不善的语气,仍是气定神闲,不慌不乱地笑道,“阿凉在说什么,孤听不明白。” 从营帐门缝里刮进来的风雪本就吹得沈未凉手脚冰凉,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话后,女人心也凉了半截。她便是连装腔作势的兴致也没了,直言不讳地开口,“我费力救回来的人,殿下一声不吭的拿去用也就罢了,怎的还要欺骗他您是救命恩人?” 许怀衣笑容淡了些,可能觉得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些漫不经心的意味,“是吗?孤倒真不知晓此事,兴许是杨川擅自做主了。” 近侍杨川是许怀衣的心腹,二人同年出生,一块长大。这么多年来,杨川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若是没他的命令,杨川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沈未凉又是一阵嗤笑,而后不依不挠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殿下让杨川进来与我当面对质。” 似是没料到女人会在这种小事儿上较起真来,许怀衣登时敛了笑,面上一派清清冷冷地唤来了杨川。 来人自是在门口听见了几句,一进营帐就半跪下来冲沈未凉叩头,语气却没几分悔改的意思,“属下私自传令,请将军责罚。” 听那理直气壮的声音,仿佛捏准了她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样。跟他主子一个德性。 沈未凉实在气不过,一脚将跪在身前的人踢开,双眸冷冷睨着许怀衣开口,“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本将军便不同你深究。来人,把杨侍卫拉下去杖责八十。” 男人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就连回视过来的目光也照旧漠然,瞧不出喜怒。等到杨川一声不吭被带下去后,沈未凉也行了个礼,转身朝外走去。 步子还没迈开,手腕便被许怀衣捏住。 他的掌心冰凉,扣住女人的手掌稍使了几份力,叫她一时间有些吃痛地转过脸来。 “许久未见,你倒长大了。”许怀衣笑意很浅,浮在面上,让那张清润的脸庞看上去没那么冷肃。可沈未凉知道,他通常笑意达不到眼底,却还非要笑的时候,代表他不悦至极。 男人顿了顿,平静地又道,“你若是因为孤在雪山中丢下你,大可直接冲孤发脾气,这样拐弯抹角地置气,一点儿都不像你。” 沈未凉火气已然蹿到了头顶上,恨不得同他打上一架方能解气。她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掌,揉着腕子不屑道,“殿下当真是与我许久未见,久的快要忘记我是什么性子了。莫说那日被困在雪山里的是太子您,就算是军中的无名将士,我也会尽力护他们周全。” “若是连公私都分不清,我这扬威将军也别做了。儿女情长,对我沈未凉来说,还没那么重要。” 女人说着说着,自嘲般笑了笑。为他散去女儿身,为他从戎赴征程,可他自始至终从来没对的起过她的信任。 许怀衣意识到自个话说重了些,倒也没再纠缠此事,而是微微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拉住沈未凉的手,无可奈何道,“孤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是你一直陪在孤的身边,此番迫不得已丢下你,孤也很害怕,害怕会失去你。” 男人温柔缱绻着握住她的肩头,眉眼深寂,“你知道的,孤只有你。” 沈未凉避开他的视线,心下没半点感动。她算认清了许怀衣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招数,不过重生这么几回,惺惺作态这一点她倒是学会了十成十。 巴掌是以前打的,她没法还。但枣子既然递过来了,那她便吃掉,然后再把枣核吐他脸上,哪怕膈应他几分也是好的。 念此,沈未凉也扯出个顺从柔和的笑意来,假惺惺道,“殿下放心,就算微臣不在您的身边,您也定能事事如意。” 如意料之外。 - 见过自己的结局后再重生回到东燕,难免让人有些压抑。 沈未凉不出所料又失眠了,便扯了件厚实的金红羽缎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朝外走去。刚出了帐子,便瞧见军营口不知是谁搭了个小棚子,风雪呼呼往里钻,但抵不住篝火熊熊燃起,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女人快步走去,绕到棚子前,发现札乌勒正坐在火堆旁烤着羊肉,羊肉滋滋冒油不说,浓烈的肉香扑面而来,直往鼻子里钻。一旁的宋勉正与高申倒着马奶酒,嘻嘻哈哈声在见到她后戛然而止。 宋勉立刻站起身,捏着碗沿局促道,“将军,你怎么来了?我们,我们喝点酒暖暖身子……” 话未说完,沈未凉已经夺了他手中的酒碗,仰脖子一口饮尽,而后赞叹,“再给我来一碗,你们尽兴,我就是来蹭口肉吃的。” 高申一听,放松了神态,笑眯眯拍着宋勉的后背,“正好这小子嘴馋,把札乌勒喊来给咱们烤肉吃,将军一道吧。” 沈未凉大大咧咧席地而坐,接过札乌勒递过来的一块略带讨好意味的羊腿,同他说,“你往后若无处可去,就跟着太子殿下吧。” 札乌勒戳柴火的木棍因吃惊猛地断成两截,火光映得他的面容有些虚晃,男子着急地开口,“将军,是您救了我,我要跟着您。” 沈未凉咬了一大口肉,慢悠悠道,“明面儿上跟着他,私下里跟我定时汇报情况,懂吗?” 札乌勒愣了片刻,笑着反应过来,忙不迭点点头,“懂了!我去给您做奸细。” 宋勉被他逗笑了,骂骂咧咧接口,“你懂个屁,在军中啊这叫内应。” 札乌勒委屈地皱着眉,“这不一个意思吗?你就欺负我没读过书!” 沈未凉笑着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气氛轻松愉悦间,忽然没由来地想起了萧霸王。其实也不过分别了没几日,只是重生前她还有话没说清楚。 所以心下有那么一丢丢,挂念。 高申见女人神情温柔,眉眼带笑,便揶揄道,“将军,您是不是同殿下和好啦?” 沈未凉正沉浸在自个的思绪里,压根没听入耳,只是晃着羊腿迟疑着反问,“哎你说,一个男子吻了一个女子,还当着众人的面儿,是不是在戏弄她?” 高申做了个鬼脸,半是吃惊半是嬉笑道,“那哪能啊,这不分明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嘛。敢问将军,是哪个男子和哪个女子呀?” 沈未凉舔了舔唇角,舌尖漫过一阵油香,似乎还混着蜂蜜,甜滋滋的。她咂巴了下嘴巴,又问,“那若是二人假扮有情人,这男子从一开始的不甚上心慢慢变得处处贴心,是假戏做成了习惯,还是长此以往动了真心?” 高申听得糊涂起来,顺势在女人身边坐下,一条一条分析起来,“将军,卑职这么跟您说吧。要看一个男子他是不是对您用心,得看细节。他若是主动关心你,有意无意想与你亲密接触,再加上看你的眼神不再坦然时,那便十有□□动了真心。” 沈未凉若有所悟似的长长“哦”了一声,再次陷入回忆之中,听见高申眼巴巴地追问,“您还没说这是哪个男子同哪个女子呢?” 女人调转过身,屁股对着他底气不足答,“我的,两个朋友……” 高申哑然失笑。将军整日窝在军中,哪来什么朋友,恐怕是她自个坠入爱河还不知道吧。 不过话说回来,听她描述,这男子又是何人?瞧着不像是太子殿下啊,莫非将军,有新欢了?! - 一连在凤临山下待了半个月,许怀衣亲自练兵列队,管理军中事物,沈未凉乐得清闲,没事儿就往山下的月鸣镇跑,同他躲得远远的。 按照沈未凉自个琢磨出的经验来看,这死后重生的过程她已大致了解,但是如何再回来,还不甚清楚。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要想回西景,得先找到萧燃。 可这半个月以来,她每日都去月鸣镇里转一圈,风雪无阻。不仅摸清了镇子里的大街小巷,就连镇口卖豆腐的王寡妇有几个相好的都恨不得了如指掌。 但惟独没见着萧霸王。 靠近月末的时候,离许怀衣回帝都也没剩几日。沈未凉像往常一样不知疲惫地驾着马朝月鸣镇奔去时,后边的男人像个尾巴似一路紧跟着她,甩都甩不掉。 “殿下,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您非要跟着我做甚?” 沈未凉舀完最后一口豆腐脑,瞧见对面的许怀衣俊逸如玉的身姿戳在这豆腐摊上格格不入,以至于招来一群看美男看的走不动路的小姑娘们,遂愠怒着推开瓷碗,压低声音喝他。 男人坐的挺拔,纹丝不动,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孤说怎么在校场总见不着你,原是来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了。” 沈未凉“啧”了一声,伸勺子在碗中捣腾几下,反驳,“不过是一碗豆腐脑,恐怕都入不了殿下的眼,如何算是吃香的喝辣的。” 许怀衣似笑非笑,“加了这么多辣子,这还不算喝辣的?”男人说着,从袖中抽出块象牙白滚边绣忍冬图案的帕子,微倾身替她擦拭了下嘴巴,揶揄笑着道,“你瞧你,吃的满嘴都是,倒叫孤看饿了。” 沈未凉慌忙避开,敛眸没吱声。这种亲昵的动作,指腹粗粝的触碰,调笑不正经的话,都让她格外的想念萧燃。 关于她想念萧霸王这件事,根本不是有一丢丢挂念,而是非常,异常的想他。原来在心底里更愿意对面坐着的人,也是他。 沈未凉深呼吸一口气,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向外走去。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冷不丁瞧见旁边跑过去个拎着一串药包的年轻男子,行色匆匆地不慎撞到了她的肩。 那人回头咧嘴致歉,“抱歉抱歉。”而后加快了步子,小跑着离开。 沈未凉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一声“温酽”就要喊出口。温酽若在这儿出现,那岂不是说明萧燃也有可能在附近? 女人情不自禁弯唇,赶紧跟在温酽身后追了过去,就连许怀衣在后面高声唤她也置若罔闻。 萧霸王:没错,沈小将军的新欢正是在下 第52章安慰 沈未凉追上温酽时,他正停在一个首饰铺前,邀功似的冲身侧背对着的高大男子笑道,“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说,还真讨到了玉莲子。” 那人轻笑,没出声应他,而是在铺子上挑挑拣拣,不用看也知道面上该是怎样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情。 沈未凉就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处,听见摊主笑眯眯地介绍着,“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可是要给心仪的女子挑首饰?您看这支团凤坠珠簪如何?” 男子伸手接过,捏在指尖细细把玩着团凤簪上的暗红玛瑙坠珠,一旁的温酽探头瞧了眼,口无遮拦道,“您也没个心上人,买簪子是要送给贵妃娘娘吗?” 男人掏出碎银扔给摊主,似很满意这支簪子。他边朝前走去边解释,“阿姐不喜红色,至于簪子嘛,就留给心上人吧。” 温酽摸着脑袋笑了笑,小声嘀咕,“也不知您的心上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眼见着二人越走越远,沈未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绕到他们面前,伸手拦住去路,“王爷,真巧啊。” 女人咬着唇瓣,笑得欣喜,抬眼直勾勾望着萧燃。后者面上先是诧异,见她没下文了,随之换上一幅不耐烦的表情。 沈未凉在心里默默数着,还没数到十,眼前陡然闪过一阵白光,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体内,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 沈未凉醒来时月悬中天,夜色疏朗。她半只脚已经跨出了庙门,听见身后传来响亮的双膝跪地声。 女人僵硬着回过头,见嵇霖冲她叩拜行了个大礼,而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沈小将军,既然您不愿回去,那属下愿跟随您左右,天涯海角,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未凉愣住,看来她重生回去,果然是有效果的,这孩子一根筋的衷心,总算表对人了。 她摆摆手示意男子起身,后者不依不挠地跪着,颇有种她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倔劲。 沈未凉瞪着眼,语气逐渐严厉,“嵇霖,站起来。” 后者毫无反应。 “札乌勒!本将军的话你也不听了?” 札乌勒瞬间抬起头,这个名字,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被人叫出口过了。他抿抿唇,终于顺从地站起身,低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燕帝派他来带沈未凉回去,现在女人不愿意,那他定不会勉强。而若是自个回去了,等他的恐怕是死路一条。 沈未凉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斟酌着开口,“札乌勒,回凤临山去吧,远离许怀衣,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札乌勒缓缓抬起手,伸到碎发之下,摸了摸面颊上的飞雀刺青,神情迷茫而无助。他不知道,自己往后该去哪里。 女人看着他,突然闷声问,“东燕,现在怎么样了?” 札乌勒呆呆皱起眉,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沈未凉脱力般靠在门框上,移开视线,远远望着天上的月亮,声色轻轻,“我是说,许怀衣……和他的皇后,还有我爹他们。” 札乌勒反应过来,一五一十答,“陛下与皇后并非感情深厚,他很想念您。沈将军已经赋闲在家中,皇后的兄长吴韬玉现在是新任的大将军。” 沈未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整个人恹恹的陷入沉思中,隔了许久才出声,“札乌勒,听我的话,回凤临山吧。” 札乌勒闻言,没吭声。他在破庙中站了好一会儿才捡起地上的长剑,抱拳冲女人作揖,然后离开了院子。 走到院门口,又幽幽飘来句,“沈小将军,多保重。” 沈未凉紧抿着唇,朝札乌勒的背影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也不晓得他能不能看见。 至此,从前那些故人,大约是死的死,散的散,离开的干干净净了吧。 沈未凉心里难受的紧,像是潮了水,又没法伸手去拧干,湿漉漉的泡在那儿。她慢慢抱着双膝蹲下来,然后将头埋靠在膝盖上,鼻子发酸,小声呜咽起来。 老天爷好残忍啊,给她一遍遍回顾往事,给她一遍遍温存回忆,给她独自活着,却不给她选择的权利。 结局既已写定,何苦赠她热忱。 也不知哭了多久,兴许是哭的太投入,竟连在她面前站了个男人都没发现。沈未凉抹了把眼泪,抬头瞧了瞧。 泪眼婆娑中,她看见萧霸王皱着剑眉单手叉腰瞪向自己,面上是一副又凶又怒的熟悉模样。 女人瘪瘪嘴,被他这么一瞪,觉得好像更委屈了些。她索性将头埋的更深,眼泪闸子关不住似的拼命往下落。 萧燃憋了一肚子火气。他都亲力亲为地把人送回了府门口,怎么一转眼到晚上,她又不见了? 天知道他匆匆忙忙离开大理寺,大半夜找了半座城,差点急的去皇城里调禁军出动。 最后倒好,在这破庙里看见女人哭得稀里哗啦,似乎还很委屈。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他还委屈呢。 萧燃认命般屈膝半蹲下来,无可奈何地出声哄她,语气哀怨而暴躁,“哭什么,本王可都听见了,许怀衣那厮想念你的很。” 沈未凉感觉到男人靠近,想起自个在雨里未说完的话,又想起宋勉他们坐在篝火旁畅快的笑脸,登时脑子一热,张开双臂向前扑进萧燃的怀里。 女人动作来的突然,双手又紧紧勒住他的脖颈,差点将他扑倒在地。萧燃又怒又惊,抬手揪着沈未凉的后衣领子,顿了顿还是没下得了手将人甩开。 罢了,看她难得哭成这副蠢样子,就暂且由着她乱来吧。 沈未凉自是不知他的诸多想法,只是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愤懑一股脑倒了出来。她攀着男人的脖颈,顺势将眼泪鼻涕全抹在萧霸王肩上,口中还抽抽噎噎着说个不停。 “您怎么才来啊……呜呜呜……马腿儿都要给我跑断好几条了……你知道雪山脚下有多冷嘛……就连镇口王寡妇都嘲笑我……说我等的人肯定不会来了……” 萧燃眉头越拧越紧。她这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男人伸出大掌,虽然看不见沈未凉的面容,仍是准确无误地一巴掌拍在她的额头上,语气恶劣道,“沈未凉,淋雨淋坏脑子了?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沈未凉抹了把眼泪,被他这么一拍之下,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女人单手覆面,心虚地悄悄退出萧霸王的怀抱,而后靠着门框坐在石阶上,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 萧燃面上不耐的神色缓下几分,他伸手拽开沈未凉遮住面颊的爪子,有些别扭着拭去她悬在睫毛上的泪珠子,目光专注。 所谓世间心墙,温柔难防。 沈未凉愣愣地任由他替自己抹着眼泪,一时间竟做不出别的动作来。更要命的是,萧霸王怎的在她眼里,一天比一天好看了?! “王爷,您方才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儿了?” “从你那旧部说燕帝很想你的时候。”萧燃说着,似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从女人的面颊上移开自个的指尖。 沈未凉讪笑着解释,“札乌勒什么也不知道,您别听他瞎说。既然我平安无事,王爷能不能不要追究这件事儿了?” 男人闻言,薄唇紧抿,一阵沉默不语,显然是在压抑着怒气。 沈未凉眼观鼻鼻观心,小声解释道,“燕赤一战,我的旧部死伤殆尽。札乌勒还能这般好好活着,也算给了我些许慰藉。” 女人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可分明笑的苦涩至极。她这么说着,眼里泪花打着转,却被她憋啊憋,给使劲挤了回去。 萧燃慢慢吐出口浊气,而后直起身,掸了掸衣摆,平静的有些无可奈何道,“走罢,回府。” 沈未凉应声站起来,立刻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走着,却见男人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转过身。 沈未凉避让不及,直直撞在他的胸膛上。 “沈未凉,你不用刻意对燕赤一役绝口不提。”萧燃咽了下喉咙,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表面上既凶且傲慢,细听之下却带着几分真挚道,“若是难过,大可以像今日这样发泄出来。本王不需要一个端正大度的摄政王妃,本王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开心一点。” 沈未凉闻言,登时觉得泡了水的心口忽然被他粗暴地给拧干了些,然后伸手抖了抖,被挂在了太阳底下晾晒。 女人有些感动地揉了揉眼窝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王爷如今待我越发体贴,倒叫我往后要舍不得离开了。” 萧燃挑眉,胸腔内陡然又要冒火。这女人,还整日惦记着要走呢?! 他抬手握住沈未凉的双肩,粗暴地喝道,“你莫不是要过河拆桥?本王不予你和离书,你一辈子也休想离开。” 女人似是习惯了萧霸王嘴硬心软的凶胚口吻,当下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应和,“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尽心尽责,助您一臂之力的。” 萧燃见她小和尚念经似的有口无心,黑着脸松开女人的肩膀,背过身,负手朝前走去。 沈未凉也抬脚正准备跟上时,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 “既然如此,这几日本王便搬去你那花云院与你同住,方便你尽心尽责。” 沈未凉:……?! 第53章相处 小皇帝隔三岔五便会来摄政王府住上一住的事情,沈未凉略有耳闻。但她不知,孟津翊自个来也就算了,竟是后头跟着好几个太后身边的女婢一道来了。 美名曰探亲,实则说白了,还不是太后娘娘派些人到王府里监视摄政王一二。免得这位权倾天下的男人,起了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 沈未凉一面笑眯眯地迎接着小皇帝的大驾,一面回想起前日在庙里萧霸王所说的搬来共住,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亏她一路上还胆战心惊,生怕男人对她图谋不轨。 萧燃对她固然好,甚至很多时候也愿意纵容她,而她也像之前在雨中所说的那样,愿意瞧瞧他的真心。可这还没瞧见,总不能进展太快吧。 女人咬着唇瓣低头思忖着,冷不丁听见孟津翊软糯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此次母后命周姐姐和蓝姑姑一同随行照顾朕,劳烦沈姐姐,额,舅母安排妥当。” 沈未凉哭笑不得地应下那一声别扭的“舅母”,而后抬起头来。 小皇帝身后跟着的两位女婢,一位是方见过面的周阑烟,另一位蓝姑姑年岁较大些,跟在太后身边数载,唤做蓝絮。 周阑烟自是与她也算半个朋友,而那蓝姑姑瞧着面善,似乎也不像什么难处之人。 沈未凉当下开口吩咐,“芝宜,带陛下前去歇息。”言罢,环顾四周一圈也没找到翠浅的身影,遂小声问站在一旁的贺御道,“翠浅那丫头呢,怎么好几日没见到人?” 黑面少年一五一十禀告,“夫人,自你们从山阳回来,她就被世子爷拐走去别庄里伺候了。” “什么?”沈未凉咬咬后槽牙,她只想让翠浅照顾一下孟长礼以还被困山寨的恩情,却没准备把小丫鬟送给他啊。 眼下倒也来不及算这笔账,女人蹙着眉记下,而后亲自领着周阑烟和蓝絮住进客房中。临走了,周阑烟这小妮子还娇里娇气的一会儿嫌屋子小,一会儿嫌不朝阳。沈未凉被她嚷得烦了,捂着耳朵装聋,匆忙跑回了花云院。 虽说昨儿萧霸王已将他的东西拾掇过来暂住,但沈未凉一回院子就看见男人斜靠在乌木镌花圈椅上,翘着腿正同温酽吩咐着什么。 瞧见沈未凉走近,萧燃偏过头冲她开口,“可有事儿?替本王去书房跑个腿。” 女人爽快地颔首,“王爷需要我拿什么?” “叶氏卷宗。”萧燃漫不经心道,“上回你不是还缠着本王询问叶家灭门一事儿,方才薛世寒刚从大理寺将那卷宗送来,若是想看,你就取来自个看看。” 沈未凉心下略微有些吃惊,瞥见一旁温酽意味深长的目光后,讪笑道,“王爷,这不太好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萧燃倒是满不在乎,笑得恶劣,“让你去你便去。再说了,你能不能看懂还是另一回事儿。” 沈未凉:…… 差点忘了,她自小就讨厌读书识字。幼时被长姐追在屁股后头念叨了几回,实在嫌烦,便跟着许怀衣听了几回太师的课。可那老头子古板严厉,看她更是哪哪都不顺眼,沈未凉受不了这个气,没坚持几个月也就不再去了。 后来年岁渐长,自家老爹又愁没生着个男儿同他一阵行军打仗,沈未凉脑子一热,便开始跟着沈剑英习武,再后来就入了军营。读书习字之事儿也就长此以往搁置下来。 现今的水平,让她看看小话本什么的还凑合,若是看卷宗,还真不一定能看得懂。 沈未凉抿唇,赌气似的瞪了气定神闲的男人一眼,然后转身朝书房走去。这卷宗嘛先拿来再说,要是真的看不懂,到时候再缠着萧霸王问上一问,也不是不可。 - 这是她第二回进萧燃的书房。 绕过四扇楠木嵌五百罗汉的屏风,沈未凉俯着身子在香案上小心翼翼地翻翻找找。索性萧燃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案上简洁,并未摆放字画墨宝之类杂物,除了摞着的一堆奏折外,一眼就能瞧见尚未启封的卷宗。 女人捏着卷宗正准备离开时,冷不丁看见侧边茶室的紫檀雕蟠龙纹架格上明明灭灭透着亮,就好像是柜子里点了蜡烛,窗门紧闭之下,幽幽发着烛光。 沈未凉心下好奇,遂上前拉开柜门,瞧见抽屉里摆的却是颗蒙着牙白丝帕的夜明珠。这珠子,怎么同她在药王谷丢失的那颗,长得有些相似? 女人拿起夜明珠把玩了一阵,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欧阳笙赠她的那枚。可没想到竟被萧霸王捡了去,还完好无损地收了起来,保留至今。只是她该如何开口向萧燃索要回这颗夜明珠? 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沈未凉又怕男人等的急了,于是将夜明珠悄悄再放回抽屉里,拿着卷宗返回花云院。 温酽已经退了下去,此刻院子里就剩下萧霸王一个人。盛夏风和日丽的,男人单手托着下巴正摆弄着石桌上的一堆兵器,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王爷,方才来的路上我瞧了几眼,卷宗里提到当年查处叶家贩卖私盐的人,正是那赵县丞。可为何办了这么大一件差事,其他官员均有升迁,独独他还在那山阳做县丞?” 沈未凉边说着边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将卷宗递了过去。 萧燃并未接过,而是努努嘴示意她放到一旁去。男人仍在摆弄着手上的袖箭,语气玩味,“你竟然看懂了。”沈未凉哼声,淡淡笑着回讽,“我虽字识得少,但还好认得路。” 萧霸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也没同她计较,而是将手中箭杆短轻的袖箭塞到女人手里,兴致盎然道,“试试。” 试试就试试。 沈未凉将袖箭缚在小臂下侧,对准了院门口的石榴树干,然后扳动箭筒下的蝴蝶片。箭身瞬间弹出,以极快的速度射向老树的躯干,然后扎进木头中。石榴树晃晃悠悠,落下一阵叶子雨来。 萧燃眯眼,毫不留情评价道,“准头不行。” 女人语噎。小时候习武,之所以选了枪,除了是沈家祖传兵器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练习弓箭时,准头一直不大好。现在她荒废武艺许久,只射了一发就被他一阵见血说出来,着实有些丢面子。 没等她红着面皮辩解一二,瞧见萧燃又拿起根九节鞭扔到她怀里,而后直起身子,按着剑鞘冲她挑眉道,“用它跟本王过两招。” 女人蹙眉,握着九节鞭不大乐意道,“这等软兵器,打在人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我不用…………” 萧燃被她给气笑了,没什么耐心地提着剑鞘就朝沈未凉招呼过去。后者闪避不及,只好睁圆了眼睛,握鞭相向。挥舞起来方发现,所谓九节鞭也只是个代号,其实鞭子共有十三节,软中带硬,鞭花凌厉。 男人一边朝她进攻,一边还游刃有余地指导道,“运鞭子时一步一动,一动一花,一花三变。”沈未凉见他半点也不手软,当下屏气凝神,按照男人所说认真感悟了下她以往瞧不上眼的“软兵器”。 直到沈未凉摸索出了些九节鞭的门路来,萧燃这才提剑收手,气定神闲地重新坐回石桌旁,抿了口凉茶满意道,“力气不够但动作倒还算灵活,往后你就用它来防身吧。” 女人细细喘着气,收起九节鞭也坐了下来,望着桌上摊放的一堆兵器,心下有些感动,遂笑眯眯问,“王爷,这些都是您特意为我找来的吗?” 萧燃喝茶的动作一滞,不自然的随手放下茶盏,没好气道,“谁特意为你找了,恰好那日去大理寺,是薛世寒硬塞给本王的……”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一样。 沈未凉莞尔,也不拆穿他,顺口道,“是是是,那我便在此先谢过薛大人了。”那薛世寒瞧着就不像热络之人,怎会主动给他这一堆崭新的兵器。也不知萧霸王是用了什么法子夺来的,还死鸭子嘴硬的很。 萧燃半是尴尬半是生硬地转开话题,“方才你可是问赵县丞为何办了桩大差事却不升迁?” 女人果然成功地被转移开注意力,忙不迭颔首。 “叶家贩卖私盐被查处后,先帝派赵县丞看押,可谁想抄家的前夜被灭了满门,赵县丞看押不力,自然难逃其咎。” “等等,王爷我们来梳理一遍。”沈未凉说着,煞有其事地坐到挨近萧燃的一个石凳子上,纤细的指尖在桌面上戳来戳去,“袁山受人指使刺杀阿木,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赵县丞。而袁山的弟弟一家原是叶氏仆人,死于灭门案中,那么阿木想来跟叶家定有什么关系。” 萧燃认同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赵县丞为何要杀阿木灭口?王爷您说阿木会不会是叶家灭门案的目击者抑或是什么旁的知道内情的人?又或者当年贩卖私盐导致灭门一事另有蹊跷也说不定。” 男人勾着唇,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女人问,“那依夫人高见,我们下一步该从哪里查起?” 沈未凉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正经道,“王爷,下一步该用膳了。” 萧燃:…… 瞥见男人的眼神陡然暴躁起来,沈未凉赶紧委屈地解释,“这都日落西山了,方才还被您追着打,肚子都要饿扁了,就连脑子都饿得不转动了。” 萧燃嗤笑着起身,“本王看你是脑子只能转到这儿了吧。”男人不屑归不屑,还是冲院外唤了声,“芝宜,传膳。” 萧燃:九节鞭是,是薛世寒硬塞给本王的 薛世寒;我不是,我没有! 第54章笼络 梁府书房。 “赵县丞被抓进大理寺,是何缘故?”上座的老者说话间,视线投向面前的棋盘,而后捻着一颗白子,“啪嗒”一声落下。 梁滕纪心知梁相这般提问,定不会简单地想要知道事情的过程,而是想让自己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回禀父亲,此事他贸然出手,恐怕已经引得摄政王同薛大人起了疑心。” 梁相默了片刻,抬起眼,“伯恩,你知道为何妆儿下棋下得比你好吗?” 梁滕纪皱起眉头,没做声。他这一儿一女,都不合他的心意。长子梁燕尘不学无术,扶不上墙;女儿梁云妆却刚愎自用,心术不正。 可梁相似乎,格外中意梁云妆的性子。 “妆儿心狠,不像你,在官场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仍是一副老样子。这世间事儿啊,并不是非黑即白,你怎么就不能明白。” 梁相似是疲倦至极,朝他挥挥手,“退下去吧,让燕尘同妆儿进来。” 梁滕纪拧着剑眉,一声不吭地出了屋子。院内蝉声此起彼伏,有些躁人,他蓦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彼时自己还未入仕,曾与同窗们慷慨立誓,往后在朝为官,要秉着赤诚丹心,对得起天地。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挚友深陷无妄之灾他未能正义直言,他所拥有的那么丁点丹心处处遭人不齿。 梁滕纪疲惫地长叹了口气,脚步愈发沉重地离开院子。 梁云妆同梁燕尘进屋后,梁相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李伦甫也被带了进来。 梁燕尘吃惊地脱口而出,“李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李伦甫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行礼,“下官来迟,多有抱歉。” 梁相笑着给他赐座,“李大人不必多礼。倒是老夫这孙女脾气娇惯,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李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李伦甫心下涌过一阵恨意,却很好的掩饰起来,“相爷客气了,二小姐聪慧过人,能为二小姐分忧是小人的福分。” 梁云妆见状,也装模作样地笑道,“如此甚好。想必李大人也有所耳闻,赵县丞入狱,下一步,摄政王他们会如何?” 李伦甫倒吸一口凉气。前世的许多事儿都发生了改变,但他若想活命,若想保护芝宜,就只能把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此事,恐会牵扯出叶氏灭门案。” 李伦甫语毕,梁相的脸色差的可见一斑。 当年他正是靠着这桩案子,铲除朝中异己,赢得先帝的信任,坐上了今天这个位子。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者放下手中的白子,淡淡出声,“弃子留着,也是无义。老夫手下的人,现在恐怕已经都被盯上了。妆儿,燕尘,你们兄妹去处理这事儿吧。” 未等他二人回答,梁相又冷然补了句,“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 出了祖父的屋子,李伦甫半刻也不愿呆在这阴暗的权贵之家,抱了个拳便匆匆退下。倒是梁云妆身段款款地拦住梁燕尘的去路,语气故作亲昵道,“大哥,听说你最近新纳了个美妾,不过那位娇姨娘可是瞧着身子骨弱?” 梁燕尘迟疑了一下,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念及自家妹妹做事儿向来阴狠,遂皱着眉道,“是啊,你想干嘛?” 梁云妆似嗔怒瞥他一眼,“大哥这话说的,我只是见她身子不好,吩咐春熙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去。” 梁燕尘哂笑了笑,“是大哥多心了,对不住对不住。另外祖父交待的事儿,二妹可有什么打算?” 少女笑盈盈垂下头,望着他道,“大哥是嫡长孙,此回得让祖父瞧瞧你的本事才对。大哥只管放手去做,妆儿必不会抢风头。” 梁燕尘闻言,自是欢天喜地应下,心中还感慨了番兄妹情深。待他走后。梁云妆这才收起伪善的笑脸,同身边的婢子冷冷开口,“游月,李伦甫那儿盯得如何?” 游月心中一凛,忙回答,“李大人这些日子并未与外人接触,只是芝宜得知了纳妾之事,一气之下与李大人断绝了来往。” 少女浅浅点着头,吩咐道,“此时李伦甫身侧无人,该如何去做,你想必清楚的很吧。” 游月本有些踌躇,但瞥见梁云妆阴鸷的目光后,只得惶恐地颔首应下。 - 比起周阑烟来,小皇帝要更加讨厌蓝絮。 孟津翊用了早膳,看着逢人就笑得客气的蓝絮,背后恶寒地扯了扯沈未凉的衣袖。 “沈姐姐,你莫要同蓝姑姑亲近。” 女人诧异地停下筷子,侧过身握住小皇帝肉乎乎的手掌问,“陛下,何出此言?” 孟津翊小声嘀咕,“蓝姑姑就像山里的毒蛇,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吐出蛇芯子来。沈姐姐你没心眼儿,莫要着了她的道。” 沈未凉哑然失笑。这胖小子,是在好心提醒她呢,还是在变相骂她笨呢。女人正想的出神,瞧见蓝絮已走了过来,端正恭敬的模样冲她笑,“王妃娘娘,方才奴婢做的宫中常食用的香露凝蜜羹,有避暑清热的功效,见您喝了两碗,可是甚合胃口?” 沈未凉闻言,看着面前空了的两个羹碗,咂巴着嘴道,“蓝姑姑厨艺过人,这羹啊甚合我心意。” 蓝絮一听,笑得更欢,忙不迭接口,“王妃娘娘可要奴婢教您如何做这香露凝蜜羹?届时学会了也可讨摄政王的欢心……” 沈未凉挑眉听着,笑意古怪起来。教她做羹?讨萧燃欢心?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离谱。 “哦,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地直直瞧向蓝絮,淡淡回绝,“多谢蓝姑姑好意。只是我手笨,王爷又恰好不爱喝羹。” 见沈未凉一副客气又疏离的模样,蓝絮只好悻悻作罢。太后命她同周阑烟与这半道冒出来的摄政王妃搞好关系,周阑烟向来娇里娇气难相与,而她这么多年伺候在宫里,早就练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笼络人心本不难,只是这摄政王妃,似乎有些简单粗暴过头了。瞧着好像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早上这出没套成近乎,蓝絮午后又想教沈未凉刺绣。女人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听见她将太后搬出来说理,想了想还是妥协下来。 眼下王爷与薛世寒交好,那她自然也没必要与太后的人闹僵。更何况刺个刺绣而已,又不会有生命危险。 夏日太阳毒辣,沈未凉本是同蓝絮二人坐下树荫下绣花,没一会儿周阑烟也加入了进来。 少女只瞥了一眼沈未凉手中的绣帕,就冒出阵嘲讽的笑声,“王妃娘娘,您这绣的是条,狗吗?” 沈未凉轻啐她一口,漠然道,“可是太阳晒花了周小姐的眼,这明明是匹马。” 周阑烟笑得更起劲,上气不接下气道,“莫不是长了四条腿的都能叫做马儿?你这绣的也太丑了。” 沈未凉气馁。她可是八百年头一回拿起绣针,能勉强扎进去就不错了。“让我瞧瞧周小姐都绣了什么。” 周阑烟颇为傲气地抬着下巴,将手里的绣帕递了过去。上边儿线条流畅自然地绣了对鸳鸯,正在戏水。 “鸳鸯,是要送给谁呀?”沈未凉什着食指戳了戳绣帕,笑得意味深长。后者似是面颊一红,立刻抽回手,扭头哼声,“要你管。” 蓝絮见她二人你来我往斗着嘴,自个接不上话,便端着茶具要去泡壶茶来,只是人刚走到院门口,手中的瓷杯便碎了一地。 沈未凉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赶忙丢下针线,走上前去。院子外阿木像根木桩子似的杵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蓝絮见她来了,掩下满面惊慌,半蹲下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片儿。 女人不动声色瞄了瞄呆楞住的阿木,稍作严肃状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蓝姑姑,还不快帮着收拾。” 阿木摸摸脑袋,乖乖蹲下去捡瓷片儿,人还没挨近蓝絮,后者便手脚发软似的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 沈未凉心下觉得古怪,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抿唇吩咐,“芝宜,蓝姑姑身体不适,你先扶她回房休息。” 蓝絮闻言,感激地道了谢,在芝宜的搀扶下,白着一张脸回了厢房。待她走后,沈未凉蹲到阿木身旁,用胳膊肘捣了捣男子结实的腰身,开玩笑道,“阿木,我瞧着你生的也挺俊朗,怎的一个两个都见你像活见鬼似的?” 阿木抬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当真思索起来。女人瞧他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笑着帮忙收拾茶盏碎片,一个没留神,食指尖上便多了道嫣红的口子。 阿木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骤然缩紧,那一小团血色很快在他瞳孔中蔓延开来,逐渐猩红一片,就连面容也开始狰狞起来。 沈未凉蹙眉晃了晃男子的肩膀,高声唤道,“阿木,阿木?你怎么了?” 阿木粗重地喘息了几声,然后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掌,瞧着那一点刺目的艳红色,遂伸手将沈未凉的指尖含在口中,微微吮了吮替她吸干渗出来的血迹。 指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男子的舌尖不经意扫过,惹得沈未凉面上腾地染起一抹绯红。她咬着唇瓣立刻抽回了手,愠怒道,“阿木,不可以这样。” 阿木张了张嘴巴,琥珀色的瞳仁折射着太阳璀璨的光芒,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第55章三吻 阿木一向傻傻愣愣又听话,难得被他质疑着反问,倒叫沈未凉一时间想不出说辞来回他。 为什么不能这样?因为她会心虚地想起萧燃来。可是话说回来,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萧霸王的事儿,为何要心虚? 沈未凉“啧”了一声,不快地抬手拍了下阿木的脑袋,正经道,“我是你的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反驳。” 阿木眨了眨眼,俊容舒展,露出个爽朗的笑,唇边梨涡深深,“是,主人。” 沈未凉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阿木点点头又摇摇头,瞥见女人探询的目光后,扭捏着从身后拿出个小巧的鱼形木雕,递了过去。 木雕刻了条跃起的游鱼,鱼尾处还溅起了一小片水花,瞧着栩栩如生。沈未凉接了过来,惊喜道,“阿木,你竟然雕刻的这般好看,是送我的吗?” 男子面上浮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指了指她腰间的革带开口,“可以,挂起来。” 沈未凉应声将这一尾木刻小鱼系在香囊旁边,而后笑道,“真好看,多谢了。” 后者眼眸亮晶晶的,似觉得害羞,转身就要跑开,听见女人又问了句,“阿木,方才你见着的那位姑姑,可有印象?” 阿木顿足,茫然道,“不记得。”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嘱咐道,“最近几日府里来了外人,你乖乖呆在院子里不要乱跑,听见没?” 男子循声颔首,而后离开了花云院。 等到沈未凉再回到树下时,周阑烟一块巾帕已经绣好了,正好奇地冲外边张望着问,“哎,刚才那人是谁,生的阳刚又丰俊,以前怎的没见过?” 沈未凉捏着自己绣的半半拉拉绣帕,有些头疼地回答,“就是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个捡来的奴隶。你倒是看看我这帕子,还有救吗?” 周阑烟眼见着阿木的身影完全消失殆尽后,这才转过脸,嫌弃道,“都成这样了,你就随便收个尾吧,反正也失败了。” 沈未凉闻言,也只得粗粗勾了最后一针,勉强完成了一幅,嗯大概是骏马图。 - 因着府中多了太后的耳目,萧燃暂且同沈未凉住到了一块儿。索性她房中既有张雕刻龙凤呈祥的木床,也有张红漆美人榻。想来二人也不必同床共枕。 当然这只是她自个的想法。 女人沐浴后,僵硬地站在山水屏风旁,看着躺在床榻上姿态懒散的萧霸王,脱口而出,“王爷,您倒是把被衾给我,让我好去榻上睡觉啊。” 萧燃将胳膊枕在脑海,长腿一搭,压住两床薄被,蛮横道,“这么大的床,不够你我二人共寝?” 女人忙摆摆手,“共寝就算了,我睡觉不老实,怕是会惊扰了王爷。” 萧燃不耐烦地回眸瞧她,“又不是不知道你睡觉是个什么德行,本王在山阳同你睡了好几晚,不也这么过来了?” 沈未凉想起之前种种,面色如同火烧云似的愈发红润起来,忙接过话,“那,那是迫不得已……” 男人眸色深深,嗓音低哑,“现在也是迫不得已。你若不想被瞧出些端倪,就不要废话了,乖乖过来躺下。” 沈未凉拍着透红的面颊,蹙眉爬上了床榻。躺下的时候动作太大,白日里绣的那块帕子不小心从宽大的袖中滑落,正好落在显眼的枕边。 女人水眸一惊,慌忙伸手去捡,却被萧燃抢先一步捏在手里。他漫不经心拎着帕子端详了一阵,而后揶揄地笑道,“这该不会,绣的是匹马儿吧。” 沈未凉又是大吃一惊,她都绣成这样了,也能认出是匹马?该说他眼力过人,还是想象力非凡呢。 当然她可不敢这般戏言,遂敷衍着夸赞,“王爷想必对马儿很了解吧,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燃似是被帕子丑到了,缓缓将视线移开,而后落到女人红扑扑的面颊上,“本王不是了解马,而是了解你。” 沈未凉迷迷糊糊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着,思考他话中是何意思。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男人那张被放大了数倍的俊容一点点朝自己靠了过来。二人挨得近了,吐纳气息间皆是□□交缠的暧昧气息。 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好闻的清香。 沈未凉心跳如擂鼓,慌措着往后缩了缩脖子,腰肢却被萧燃一把箍住,无法动弹。他的掌心正源源不断传来滚烫的热量,灼得她从肌肤蔓延到心口均是一片火烧火燎。 “王爷,不……” “行”字还未说出口,沈未凉的唇瓣已经悉数被男人含住,辗转碾磨之下,亲吻的力道渐深,香舌也被卷入旖旎的漩涡里,进退两难。 唇齿纠缠间,萧燃的呼吸陡然加重,大掌也从她的腰肢慢慢滑向脊背,隔着薄薄的里衣,在她后背游走,所经之处,犹如火焰烧山,心肺灼热。 沈未凉凭借着脑海里仅存的一丝清明,伸手用力推搡着男人坚实的胸膛,奈何萧燃却置若罔闻,攻城掠地般侵占着她的唇舌,贪恋她口中的香甜,半分也不肯罢休。 女人被逼急了,生怕再这样发展下去,就真的收不住了,于是狠下心来用力咬着萧霸王的薄唇。萧燃直到口中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方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男人眸子里掩不住的尽是欲念深重,温香软玉在怀,他粗重地喘息着移开眼,生生压下想要将她吃干抹尽的念头。 还是莫要,吓坏了她。 沈未凉猛地吸了几口空气,总算缓过神来,她咬着唇瓣,脑子里一片混乱。方才的吻,意乱情迷,叫她差点失控了。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只是心生怯意,却并不排斥萧燃的吻。 二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还是萧燃再次开了口,“这帕子,是绣给谁的?” 除了你,还能绣给谁? 沈未凉兀自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绣毁了,谁也送不出去了。” 男人喉结滚动,发出声低低的嗤笑来,“也是,确实丑的很。” 沈未凉闻言,登时气鼓鼓地支起半个身子,抬手去夺萧霸王捏着的绣帕。奈何连个边都没碰到,帕子就被男人攥在手中,“不过本王既然瞧出绣的是匹马儿,那这帕子就归本王了。” 这什么强盗逻辑? 女人瞪了他一眼,伸着细长的胳膊还想凑过去够上一够,却听见萧燃哑着嗓子威胁,“别动了,你若再过来些,本王可保不齐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沈未凉身子一僵,瞬间偃旗息鼓般缩了回去,悻悻地裹上被衾,水眸中春色潋滟,却不敢再瞧他一眼。 正当气氛恢复原先的一派沉寂时,萧燃听见身侧的女人又慢吞吞开了口,“王爷,那日去您书房里拿卷宗,不小心发现抽屉里有颗夜明珠。似乎瞧着,是我丢的那颗。” 沈未凉一席话说完,见男人毫无反应,又直截了当地补了句,“那颗夜明珠,我还挺喜欢的,找了很久也没找着。王爷能还给我吗?” 过了良久,萧燃略带厌烦的声音传来,“谁送你的?” 沈未凉刚启唇准备回答,听见男人不悦地自问自答起来,“算了本王不想知道。” 沈未凉吃了瘪,没好气地一把抽走盖在男人身上的薄衾,气鼓鼓道,“您到底还是不还?” “不还。” 萧霸王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女人,再懒的搭理她。沈未凉冲着他的后脑勺咬了咬后槽牙,也背过了身去。 强盗逻辑?不,他就是强盗本身! - 翌日。 小皇帝正在舀着红枣枸杞粥,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冷不丁瞧见萧燃在他身侧坐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面儿。 瞥见男人万分“慈爱”的目光,孟津翊吓得差点将枣核都咽进肚里。他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儿吧? 半晌,小皇帝终于憋不住似的,丢下汤勺,苦着脸一五一十开口,“舅舅,翊儿错了。翊儿昨日不该撕了太傅留的课业。” 萧燃默不作声,仍是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胖小子。 孟津翊吞了口唾沫,小肉爪子乖乖放在膝上,想了想又道,“前日也错了,不该没规没矩同沈姐姐说了蓝絮姑姑的坏话。” “还有大前日,翊儿不该捉弄叶侍卫,偷拿他的令牌藏起来。” “还有大大前日,朕故意绊了李学士一跤……” “还有大大大前日……” 眼见着小皇帝越说越起劲,倒不像是在认错,反而颇带了种自豪的炫耀口吻。萧燃轻咳一声,不咸不淡道,“微臣竟是不知,陛下最近干了这么多好事儿。” 孟津翊吓得一激灵,赶紧闭上嘴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双手局促不安地交叠在一块儿,然后软软乎乎道,“翊儿知道错了……” 萧燃随口“嗯”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似不经意提到,“对了陛下,上回藩国朝贡的贡品里,好像有颗琉海夜明珠,不知现在在何处?” 孟津翊愣了一霎,他每次只会拿走贡品里能吃的东西,也会偶尔赐给太后一些,剩下的都堆在国库中。遂开口答,“夜明珠又不能吃,好像一直扔在殿内署中,估计都已蒙尘了……” 萧燃闻言,露出个难以琢磨的笑容来,缓缓道,“如此甚好。” 孟津翊不明所以地埋头喝了口粥,甚好?哪里好了? 沈未凉:为什么我要心虚? 萧燃:因为你喜欢本王(笃定脸 第56章吃醋 在大理寺诏狱中杀一个人,于位高权重的梁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杀的赵县丞,是祖父吩咐要解决的人。 梁燕尘原本心情大好地办完事回到院子里,却被其父梁滕纪唤到书房中狠狠训斥了一顿。 “大胆逆子,无法无天,人命在你眼里是不是如蝼蚁一般,想杀就杀?!”中年男子气极,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空茶盏就朝梁燕尘砸了过去。 后者双腿残疾,坐着轮椅行动不便,一时间闪避不及,茶盏擦着额头飞过去,登时殷红一片。 梁燕尘咽下一口恶气,高声反驳,“父亲到底是哪边的?您同祖父政见不合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阻拦起来?” 梁滕纪重重拍着桌板,“无知小儿,你当那薛世寒同萧燃是什么人?若被查处蛛丝马迹,你且看相爷会不会保你!” 梁燕尘被他吼的浑身一惊,隐隐浮现出惧忧掺半的念头,但口上仍嘴硬,“儿子自有分寸!” 言罢便心虚地匆匆离开了书房。 额上被砸了个血窟窿,梁燕尘觉得头昏脑胀,胸腔又委实憋着股火气。瞧见自个院中柔柔弱弱的女人时,遂欲将怒火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爷,您这是怎么了?”宋慈婳娇声上前询问,面上装出一幅担忧的神情。自她离开摄政王府,便故意假装偶遇,攀上了梁燕尘。男人虽身体残废,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好色之徒,但他终归生了个好人家。 放眼整个西景,摄政王府交恶众多,惠成王府内务不检,太后一派人丁稀少,唯独丞相府,树大根深的,最显贵。 宋慈婳仍清晰的记得上一世自个是怎么下药勾引萧燃不成反被沈未凉打了一顿丢出王府。也清楚的记得梁燕尘这厮是如何下流无耻地强占了她的身子。以及到最后,她肚中骨肉又是如何惨遭梁云妆那阴险女人的毒手,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重活一世,她要这些人,一个个都以命偿还,以报前世之仇。 “爷,您的额头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我爹那个古板的老东西!胆小又伪善,整天不知道在怕些什么,竟还怪我暗中替祖父办事儿!” 女人娇媚地笑了笑道,“爷,他老人家莫不是怕您抢了祖父的欢心,取代了他在梁家的地位……” 听见宋慈婳谄媚之言,梁燕尘倒是很受用的舒展了嘴角,消了些火气道,“婳儿说得不错,老东西定是对我有所提防。他既不喜欢云妆,也不喜欢我这个嫡子,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宋慈婳掩下眸中憎恶,仍是殷勤地笑着上前想要替男人包扎,却刚一靠近,就被梁燕尘揽在怀里,男人掩上了屋门,也将接下来的旖旎情状一并掩去。 白日梦长,搓粉团朱,云朝雨暮。 隔了许久,屋里一室春情终于消停。男欢女爱之后,宋慈婳浑身酸软着似乎已经散了架,但想起正事儿,还是忍下倦意,娇滴滴抱怨道,“爷,您那好妹妹先前送来的补品,害得妾身腹泻了好几日,今日您又这般折腾妾身,可是巴不得我早些去了?” 梁燕尘一听,咬着牙骂骂咧咧,“我就说那死丫头怎么会如此好心,没想到竟是怀了歹毒的心思。”再瞧见身边女人娇媚柔弱的模样,心中顿生怜惜之情,忙低头亲了亲她的小嘴,安抚道,“她不就是自个嫁不出去,怕我有后了,会更受祖父和父亲的倚重,婳儿放心,咱们啊加把劲,好让她更加妒忌。” 宋慈婳面上装出欣喜又娇羞的样子垂下头,眸中却是闪过不屑的冷光。 - 沈未凉房中多出了颗夜明珠来,质地晶莹,光泽透亮。虽不是欧阳笙赠的那枚,她倒也喜欢的很。 猜想着能自由出入她房中,并且明目张胆摆上颗夜明珠的,想必也只有萧霸王了。沈未凉弯唇,笑得有些窃喜。 口是心非的男人。昨儿还说不肯还她,转眼却送了颗瞧着更好看些的。 只是她这笑意还未在面颊上停留住几秒,就被来人匆匆打断。周阑烟急急忙忙叩着屋门嚷道,“不得了了,你那小奴隶中毒了。” 沈未凉心里陡然一慌,赶紧跟在少女身后赶了过去。阿木在榻上睡得很沉,若不是周阑烟精通医术,根本看不出是中了毒。 “你是如何发现他中毒的?” “方才我同蓝姑姑路过这儿,瞧见有黑衣人从他屋里出来,蓝絮前去追那刺客,然后让我来禀报你。” 沈未凉蹙眉,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她瞧了眼床上呼吸平稳的男子,担心地问,“阿木中了什么毒?你可会解?” 周阑烟无能为力地摇摇头,“这毒罕见,会使人感官尽丧,逐渐死亡。毒中有一味成分我判断不出,所以也没法配出解药来。” 女人揉着额角,视线落在自个腰间的木雕小鱼上,淡淡问,“那看来,只能找出下毒的人,阿木才有救了?” 周阑烟看了看凶多吉少的男子,默默点了点头。 沈未凉顿了片刻,表情凝重着又问,“蓝絮在哪儿?” “追着刺客往后院去了……”周阑烟话音未落,就见女人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少女微叹了口气,转眼再看向阿木时,总觉得他哪里长得有些眼熟。 蓝絮掩护那黑衣刺客逃离王府后,胆战心惊地折回后花园里。她虽向太后禀明了府中之事,却没想太后竟慌成这,立即派了人来解决后患。可这儿是摄政王府,又不是什么寻常好糊弄的人家。得亏她及时赶到,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蓝絮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渍,刚抬起眼,就瞧见女人站在烈日下,单手叉着腰,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拦住了去路。 她心中没由来地狠狠一颤。 “王妃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蓝姑姑,阿木是什么人?” 蓝絮被她直白地发问给噎住,只得笑着打马虎眼,“您说笑了,王妃娘娘府上的人,奴婢怎么会知道。” 沈未凉咬咬后槽牙,从袖中甩出九节鞭,“啪嗒”一声抽在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顿时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女人面上肃杀,带着骇人的狠决,再次开口道,“那我换个问法。蓝姑姑是如何知道,那间下人的屋子里,住的是阿木?” 蓝絮早已被那一鞭子吓得两股发抖,她强装着镇定,提高了些声音回答,“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妃娘娘,奴婢再怎么样也是太后身边的人,请您,三思。” 沈未凉怒极反笑。死不承认就算了,还想拿太后来压她。女人不屑地扬手,腕子一转,九节鞭就朝着蓝絮双膝抽打过去。 伴随着蓝絮凄厉的尖叫声,她的膝盖骨仿佛被抽碎了一般,双腿立刻失去控制,整个人瘫跪在地上。 “趁我好说话的时候,把解药拿出来。”沈未凉收回九节鞭,冷眼瞧着她痛得涕泪交加,似乎要在地上打滚。 奈何蓝絮这幅模样之下,也只是不停地重复,“奴婢只是个下人,奴婢真的没有解药。” 沈未凉倒不觉得她在说谎,只是忧虑着阿木的生死。遂上前半蹲下来,一把拎住蓝絮的后衣领子,恶狠狠道,“允你三日,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解药拿出来。否则,你就去给阿木陪葬吧。” - 赵县丞死在了诏狱中。 薛世寒觉得自个脸上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虽查到是梁家人动了手脚,却更明白这一巴掌只能暂时忍下。梁家,现在他还没本事动。 不过这口恶气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受着。他一人之力面对梁家犹如蚍蜉撼树,但若加上摄政王,那可就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了。 薛世寒同萧燃商量完对策,放心不下似的又道,“太后姑母会不会偏袒梁相下官不清楚,但她却是一定不会站在王爷这边儿的。” 萧燃眉头紧锁,语气却并未受到影响,“平日里那老太婆确实不会与本王站在一边,但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 若是她届时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有时间挑三拣四吗。 薛世寒隐隐觉得男人话中有深意,可眼下也只能依靠着他几分了。太后上了年纪,也有些老糊涂。竟是一味用人唯亲,扰乱朝纲。他虽是太后的亲侄子,却更是这个国家的臣子。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谈话间,有随从来报,说是梁二小姐求见摄政王。这边两人刚独处一室,那边沈未凉恰好也来了。 薛世寒幸灾乐祸地将女人引到屋子外间,自个看戏般退到门外,只是将耳朵紧贴着门缝,贼溜溜地偷听着一二。 沈未凉今日本就因阿木的事儿气不顺,想着萧燃定会有些主意,于是将蓝絮关在柴房中就匆匆来大理寺寻他。 谁想一进屋见的就是这番光景。 男人懒散地靠在圈椅上,动也不动。而那梁云妆说着说着,越靠越近,先是从桌子对面走到萧燃身旁,然后见他并未发怒,便大着胆子伸了手臂搭在男人肩头。 萧燃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梁云妆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得寸进尺地低了蓁首,娇娇地朝男人面上凑过去,似要主动献吻一般。 二人越靠越近,约莫快要亲上时,沈未凉脑子一热,忍无可忍地绕过屏风,上前一把揪住梁云妆精致的盘发,狠狠向后一扯。 梁云妆吃痛地惊呼出声,跌跌撞撞向后退了数步。然后整个人被沈未凉随手丢向地上,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女人咬着后槽牙,美目轻抬,居高临下道,“梁二小姐,你的脸皮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厚上一些啊。” 梁云妆仰面,吃痛地梗着纤细的脖子,面色晦暗,阴鸷的瞪住身前表情冷然的沈未凉。 QAQ锁章终于解了! 第57章吃醋II 十岁的时候,萧燃在宫里点焰火不小心烧了梁云妆的裙裾。十二岁的时候,萧燃将前来献殷勤的梁云妆锁在藏书的经楼中。还有十四岁的时候,萧燃在朝堂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两家的联姻。 凡此种种,梁云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半点记恨,反而愈发喜欢他了。俗话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她总以为,只要时间再久一些,萧燃定会考虑选择自己的。毕竟整个西景,从家世背景到相貌品性,任谁看来,都是他俩最登对。 可是后来凭空冒出个沈未凉,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在那女人淡淡一笑中,顷刻间烟消云散,变得什么都算不上了。 梁云妆很不甘心。明明是她先遇见萧燃的,也是她先喜欢萧燃的。明明在他身上,自己付出的比谁都要多。 男人漠然地靠在圈椅上,瞧也不瞧她,声音是一贯的不耐烦,“你要同本王说什么?若是像以往一样腻腻歪歪,就休怪本王将你丢出去。” 梁云妆自嘲地笑了笑,她就算表再多的衷心,在他眼里也都是不值一提的废话。 “王爷,臣女此番是来帮您的。”梁云妆笑盈盈在男人面前坐下,“赵县丞,是我那兄长杀的。” 萧燃饶有趣味地抬眼看向她,似笑非笑道,“梁云妆,许久不见,你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少女掩唇,声色惑人,“臣女只是想体现出自个的价值来。毕竟无用之人,入不了王爷的眼。” 萧燃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抱臂睨她一眼。 梁云妆大着胆子站起身,姿态婀娜着走到男人身前,抬手搭在他的肩头,垂首同他耳语,“至于凶手是我大哥的证据,十日后沂水别庄,臣女恭候着王爷。” 言罢,少女艳丽的面容顺势低下,朝着萧燃的薄唇处缓缓移去。在挨着男人约莫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时,梁云妆的盘发被人从后边狠狠揪住,然后往地面上用力摔去。 沈未凉拍拍手掌,转头瞪了眼满脸无辜的萧霸王,也不知怎么就泛起股醋意,竟是口不择言地讽刺道,“王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若是喜欢梁家小姐,便大大方方纳为妾去,也好过偷偷摸摸暗中相会,被我撞见。” 萧燃脸上登时没了丁点笑意,半眯起眼,眸中隐隐藏着危险的光芒,“沈未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人轻笑,将视线移开,打量着被摔懵了的梁云妆,而后向前逼近一步,语气不屑道,“怎么,您这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理(?°???°)? 未等萧燃开口,梁云妆倒是尖着嗓子怒道,“你,你这疯女人!摄政王妃本就该是我的位置,陪在萧哥哥身边的人也一直都是我。你才是那个偷偷摸摸攀高枝的人!” 沈未凉敛眸,不再看他二人,冷冷道,“感情之事确实不分先来后到,可做人要知礼义廉耻。” 言罢,女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萧燃听出她当真是气极,遂再也坐不住,倏地起身就要追上去。走到屏风旁,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梁云妆跟前,笑得恶劣道,“对了,方才你说要做个有价值的人,不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也入不了本王的眼。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说完,萧燃便急忙追了出去。 - 沈未凉还没走到大理寺门口,人就被萧燃拽住了手腕。 女人略一顿足,语气平静的有些冷漠,“王爷还有什么事儿?” 萧燃高大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眼里多了些探究和窃喜的神色,“夫人,可是在吃醋?” 沈未凉一改平日里淡定温和的态度,重重甩开男人的手掌,仰着半张脸直勾勾看着他问,“王爷是不是喜欢那梁二小姐?” 萧燃皱眉,满脸不悦答,“不喜欢。” “王爷骗人。” 沈未凉咬了咬唇瓣,觉得心底泛起的酸水颇有种滔滔不绝,泛滥成灾之势。若是不喜欢,依着萧霸王的性子,早就像现在这般厌烦至极,甚至一把将人甩开了,又怎会巍然不动地坐着等她主动献吻? 萧燃眉头拧得更紧,刚想辩解一二,却瞧见沈未凉咽下股怨气似的,狠狠剜了自己一眼,而后大步朝前走去。 男人眉心跳了跳。他一早就发现了躲在屏风后的沈未凉,原只是想逗弄她一番,所以才纹丝不动。谁想她却真的生气了,还气成这样。也不知自个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 “站住。” 萧燃见她尚未走远,躁怒着高喝一声。 女人充耳不闻,就连步子都没慢下一分,很快便消失在大理寺门外。 萧燃咬咬后槽牙,单手叉着腰,显得有些委屈和狼狈。胆敢这样拂逆他面子的,沈未凉还真是头一个。 薛世寒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眼见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这儿栽了跟头,当下一个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感受到萧燃偏头投来的一记白眼,薛世寒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王爷,您这是要哄媳妇,又不是要审犯人。这么凶作甚?”更何况这媳妇还是个悍妇。 男人没好气地怼他,“少废话,你连媳妇都娶不到,还在这儿跟本王指手画脚的。” 言罢,便也气冲冲地离开了大理寺。 薛世寒抽了抽嘴角,朝着萧燃的背影轻啐一口。所谓一物降一物,你凶任你凶,总有人比你更凶。 活该吃瘪。 - 沈未凉一路上骂骂咧咧回到摄政王府,气倒消了不少。她刚进院子,就见周阑烟担忧地迎面走来,“你怎么能没轻没重地打断了蓝絮的腿?她可是太后的心腹啊!” 沈未凉抿抿唇,在石凳上坐下来,解释,“没打断,只是碎了几块骨头而已。” 周阑烟被她气的几欲心梗,抚额道,“重点不在这儿。算了,我来是告诉你,蓝絮因忍不了剧痛,已经告诉我那毒的成分。而要想配出解药,还需一味罕见的药材。” “是什么?” “龙涎果。你可能不太清楚,这龙涎果整个西景仅有一株,养在惠成王府的二姨娘院子里。” 沈未凉眼睛一亮,“那岂不是找孟世子讨要就行了。” 周阑烟拍了拍桌面泼她冷水,“你想的倒美。这惠成王养了一群妻妾,个个都是娇人儿,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再者说来,龙涎果乃滋补驻颜的良药,那二姨娘怎会轻易舍得拱手相让。” 沈未凉闻言,契而不舍道,“没关系,总归要去试上一试才行。”说着,起身就要去找孟长礼。奈何一步还未迈出,就被周阑烟伸手拦下。 “又怎么了?” “你先别急嘛。我,我还有桩事儿要请你帮忙。”周阑烟扭捏着开口,“前几日我随陛下来王府之前,瞧见叶子鸿丢了禁军令牌,正在宫内受罚。正巧昨儿又听见萧哥哥同陛下聊天,陛下说是他起了玩心,故意将叶子鸿的令牌藏了起来。你能不能……能不能……” 眼见她越说声音越低,沈未凉笑着替她补充完整道,“能不能问陛下要回令牌,好让你还给情郎,免得他继续受罚?” 周阑烟被说中了心事,娇羞着垂下头,捏着衣角左揉右揉个不停。她知晓小皇帝同自己不亲近,奈何又心中焦虑不安,只得向女人求助。 沈未凉一口答应下来,“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你等着,我去去便回。” 约莫只过了半炷香,女人便匆匆回到花云院里。她上前拉着周阑烟边往走边开口,“问是问出来了,不过那令牌被陛下逛花园时一不小心逛丢了,你快同我去找找。” 周阑烟愠怒着跺跺脚,心里生着气却是敢怒不敢言。这贪玩的小皇帝,就该多挨几顿太傅的板子才好。 怨归怨,周阑烟还是跟在沈未凉身后,跑到花园里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摄政王府的花园以前一直是老王妃亲自打理,养了许多名贵的花花草草,自然也繁茂的让人无法踏足。 两人虽说各找一半,但等到沈未凉无功而返后,却发现周阑烟人没了。她在原地转了个圈,环顾四周,竟瞧见少女爬到了树干上,正眯着眼聚精会神瞧着一处认真寻找。 “哎,你怎么爬树上去了,小心点,别掉下……” 沈未凉口中“来”字尚未吐出口,就见周阑烟身形一个不稳,颤颤巍巍从树干上直直地落下来,速度快得叫她来不及上前搭救。 树叶惊落,从不远处赶来的男子旋身跃到半空中,一把打横抱住直线坠下的少女,衣袂翩翩,而后稳稳地落在草坪上。 沈未凉松下一口气,忙不迭跑过去,关心道,“你没事儿吧?为了块令牌,若是摔成残废怎么办!” 周阑烟胡乱地点点头,两颊飞红,双手紧紧攥着自个的裙裾,声音轻细如蚊,“多谢叶侍卫,出手相救。” 叶子鸿淡淡颔首作为回应,然后将人放下。沈未凉吃惊地咂舌,这才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叶子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他为什么,瞎了半只眼? 第58章表白 前世周阑烟与叶子鸿并未有多少交集,偶尔的相遇也只是误打误撞碰到了一起。她却唯独记得,自己临死前被剜了双目,最后一段时日,他安慰她说,看不见也没关系,这一连许多天都是阴雨。 男人嘴笨不善言辞,却在她死后将她葬于一片向阳的土地上,每过数十日就会来一趟,带壶酒,陪她晒太阳。晒生前没能再见一见的太阳。 叶子鸿身世坎坷,先是在救先帝时被刺客伤了一只眼,后来叶家被定罪,满门屠尽,他这大义灭亲多了几分诡异的色彩。无人赞颂,人人畏惧。 周阑烟想着重活一世,除了要报仇之外,顺便就感谢一下上辈子叶子鸿带她晒太阳的恩情。可她默默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中真的看上了他。 “叶侍卫,这是你丢失的令牌。”周阑烟从隐蔽的花丛里捡起禁军令牌,将它递给叶子鸿。二人指尖相碰,少女惊慌地像是触电般收回手。 叶子鸿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多谢。太后娘娘命臣等接陛下回宫,不知摄政王现在何处?” 周阑烟闻言瞧了瞧沈未凉,后者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事儿,脸色暗淡了几分,随口道,“想来应该是在书房里。” 叶子鸿遂朝她二人抱拳,转身欲离开之际,又道,“太后娘娘还吩咐了,要将周小姐与蓝姑姑也一同请回宫。” 言罢,这才抬腿快步走出花园。 周阑烟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忧愁道,“这下怎么办?太后让我回宫,可是还没拿到龙涎果去解阿木身上的毒。” 沈未凉思忖了片刻,拍着她的肩问,“叶子鸿他能不能靠得住?” 周阑烟满眼信任地点点头,“当然。” 女人弯唇笑笑,“那便好。你且安心回宫,届时我若拿到了龙涎果,便去找叶侍卫,让他转交给你。” 周阑烟顺从地应下,又嘱咐了些关于阿木的事儿,便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沈未凉本有许多事情想问问萧燃,奈何想着方才在大理寺的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索性一甩胳膊,往阿木院子里走去。 女人刚进院子,碰巧遇到萧燃从屋里出来。 沈未凉正在气头上,转身就要离开。男人却先她一步挡在门口,沉着脸道,“你躲着本王作甚?” “王爷,我现在不愿瞧见您。”沈未凉直言不讳,眸子里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萧燃挑眉。不想见他?这等不恭敬的话都说出来了,想必真的气得不轻。可他堂堂摄政王,总不能拉下脸皮去主动求和吧。 “沈未凉,你就是在吃醋。” “王爷就当我吃了炮仗吧。” 沈未凉油盐不进地冷睨男人一眼,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 萧燃仅存的丁点耐心也消耗干净,长臂一捞就从身后将她抱住,下巴顺势搭在女人的发顶上,整套动作缱绻且温柔,开口的语气却又凶又暴躁。 “沈未凉,你这脾气还真是一日日的渐长啊。你倒说说,为何吃了炮仗似的这般生气?” 沈未凉挣了几下,见他箍得紧,遂没好气道,“我原以为王爷同旁人不一样,敢做敢当。可没想到,您也是花花肠子,还对我说谎。” 萧燃皱眉,不解地反问,“本王骗你什么了?” 沈未凉扭头,微抬着些下巴瞪他,“王爷您明明心悦梁二小姐,为什么不承认?” 萧燃看着她气鼓鼓的水眸,登时哭笑不得。这女人,怎的这般死脑筋?他低头猝不及防啄了下沈未凉的小嘴,而后也怒道,“前几日还说愿意瞧瞧本王的真心,现在转眼又把真心推给别人。本王看你才是个大骗子。” 沈未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吻亲的顿时懵了神,怔了片刻这才恼羞成怒地啐他,“说就说,你亲我作甚!” 萧燃笑得没皮没脸,逗她似乎逗出了乐趣,“你还敢不敢再生本王的气了?” “怎么不敢……” 沈未凉话未说完,又被男人低头亲了一口,顺势将她话里的怒气也一并堵在了唇中。 一吻毕,沈未凉似透不过气来般,双颊绯红,水眸潋滟。她听见身后那人语气玩味地开口又问,“你若还敢生气,本王便这样罚你。现在,夫人还生不生气了?” 沈未凉咬着后槽牙,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紧接着抬腿重重地踩上萧霸王的足尖。后者显然未料到这一出,当下吃痛地松开双手,眉目凶恶地瞪着她。 沈未凉一步三跳,逃开数米远,边揉着肩膀边嚣张地回瞪道,“我当然生气,更加不想见到您了。” 言罢,女人哼声便快步流星离开了院子。 - 小皇帝走了之后,萧燃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花云院里装模作样同她演一出伉俪情深。念此,沈未凉一早便吩咐芝宜锁了门,然后爬上床就寝。 正当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屋外响起一阵粗鲁而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男人怒不可遏的叫嚷,“开门!” 沈未凉懒得出声应答,而是嗤之以鼻地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门口,继续睡她的大头觉。 敲门声很快便停了下来,过了也不知有多久,门口又响起一阵窸窣的开锁声。 沈未凉心里一惊,倏地睁开眼。等她抬起头看向外间时,果然瞧见萧霸王隐隐忍着怒气,黑着脸随手将长柄钥匙扔到一旁,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你,你别过来。”沈未凉自生气后,连尊称也懒得称,眼见着男人来者不善,下意识本能地往墙边缩了缩。 萧燃哼笑着踢下皂靴,慢慢朝她逼近,然后蛮横地擒着沈未凉两只手腕子压在墙壁上。 他同她挨得太近,约莫鼻尖快要碰到了鼻尖。哪怕沈未凉再怎么武艺精湛,终归是男女力量悬殊。 她心慌着别开眼,启唇试图阻止男人对她的禁锢,“王爷,放开我。您怎么能半夜闯进我屋里……” 萧燃垂眸瞧着她朱唇皓齿,一张一合,喉结难自抑地滚动了几下,然后心痒难耐地低头吻了上去。 方才她说了什么,却委实没有听入耳。 男人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覆在唇上的吻又来势汹汹。沈未凉招架不住,又想张嘴咬他,却被反卷着小舌,碾磨厮缠,失了主动权。 而她更慌的是,二人贴的近了,明显可以感到男人身体起了变化。 沈未凉登时有些委屈。男人为什么都是这样,既然不爱她,便明说了就是,为何非要骗她,还要占她便宜。 萧燃吻得沉沦之际,发现女人慢慢放弃了激烈的反抗,而是万念俱灰般松了紧绷住的身体,似要任由他摆布一般。 他心知不对劲,慌忙结束这个意犹未尽的吻,双唇离开之际,甚至带着些懊悔意味,难得温柔地轻啄了下女人的唇瓣。 沈未凉身子有些发软,她敛着眸,面上一片黯淡。萧燃当下松开双手,将她一把揽到怀中紧抱住。 “萧燃,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好骗。” 女人声色轻轻,却带着股凉薄的意味,是他从未见过的颓丧模样。 萧燃心中“咯噔”一下,喑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本王何时骗你了。早间没避开梁云妆,是因为,是因为本王知晓你躲在屏风后。” 沈未凉还没从悲凉的情绪中出来,冷不丁听见萧霸王的坦白,愣愣地反问,“所以王爷是为了瞧瞧我的反应,而不是因为喜欢梁云妆?” 男人咂舌,这么浅显易懂的事儿,怎么到她这里就非要自己摊开来说才行。她这脑子就只装着别人的闲事,一点不会琢磨下自个的感情吗? 萧燃将怀里的女人抱的更紧了些,然后无可奈何道,“罢了,也怪本王没正经同你说一句。” 沈未凉总算回过神来,这下气也消了大半,遂软声问道,“王爷要正经的同我说一句什么?” “本王喜欢你。”萧燃顿了一顿,抬手抚摸着她的发顶,接着道,“而且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沈未凉抿抿唇,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一扬再扬。她慢慢从男人怀里退出来,私心想要看一看此刻他的表情。 萧燃拧着剑眉,目光真挚地看向她的眼底。 唔,瞧着倒有几分真心。 沈未凉爽快地咧嘴笑起来,双眸弯弯,“既然如此,那咱们和好吧。”说着,女人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笑容明艳动人。 萧燃看着那双在轻晃的小手,不解道,“干嘛?” “握手言和啊。”沈未凉理所当然地拉起他的大掌,然后一把握住,颇有些宽宏大量道,“梁云妆那事就算过去了,我现在不生王爷的气了。” 萧燃嘴角抽了抽,凝视了女人许久。若是没记错的话,他方才可是破天荒,认真地向她表露了心迹。可是哪有人在表白完之后握手言和的?! 这是什么离谱的行为? 萧燃心里刚灭下去的怒火交杂着□□腾地一下又升了上来。他稍一使劲就握着沈未凉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谁要跟你和好了。本王喜欢你,那你呢?” 没有什么是一个亲亲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加一个亲亲>_< 第59章亲他 沈未凉有些混淆。 她不能确定自己对萧燃的感情是源于恩情,还是源于爱情。或者说是恩大于爱,还是爱大于恩。 “王爷,我对您的喜欢,起初是因为感激之情,到现在,我自个也说不太清。”女人实诚地开了口,稍带着些怯生生的语气。也不知这样说,会不会又惹得他勃然大怒。 萧燃倒是轻笑出声,大掌从她下颚处抚上面颊,“罢了,来日方长,本王等得起。” 沈未凉闻言,似是报赧般移开视线。温柔的萧霸王,最难抵抗。一字一句都勾得她心痒痒。 索性男人适时地放过了她,兀自躺了下来,半阖上眼准备休憩。 沈未凉见状,也乖乖在他身边躺下。此刻气氛刚缓和些,若是出口赶他走,恐怕会被揍一顿。可二人同床共枕,她又有些心思荡漾,难以入眠。 过了半晌,女人憋不住似的转过脸,面朝着萧燃小声唤道,“王爷,您睡着了嘛?”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然后也调了个面儿,脸朝着她侧过身来,“睡着了。” 沈未凉莞尔,瞧见萧霸王安静柔和的睡颜,不知怎么就壮着贼胆,伸着食指凑过去戳了戳男人的鼻尖。 之前她总认为许怀衣那种温润如玉的长相是顶顶好看的,而萧燃生的虽也俊美无俦,棱角却是太过分明,带着些狠戾的嗜血感,不说震人心魄,但是足以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可现在,他这般毫无防备地躺在她面前,倒叫她脑海中陡然冒出了“纯良无害”四个字来。 纯良无害什么,实在是与他的气质一点儿都不搭边。 “沈未凉,你这是在勾引本王吗?” 她想得出神间,冷不丁听见男人喑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吓得如惊弓之鸟般立刻缩回手,攥紧了被衾。 只是面上却还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强装镇定开口道,“王爷说笑了,我,我只是还有些事儿想问。” 萧燃倏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探究似的打量着身前的女人,笑着道,“你问便是。” 沈未凉显然未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脑子飞快打着转,然后随口扯道,“对了,您是不是已经知道阿木中毒的事情了?” 萧燃颔首,“贺御同本王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连太后也搅和进这趟浑水里,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沈未凉斟酌着又问,“那您,不怪我打伤了蓝絮?” 男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可知她是太后的心腹婢女?不熟稔一二也就算了,你倒好,还将她打断了腿。” 沈未凉蹙眉,一板一眼地纠正,“没有打断腿,只是碎了几块骨头。再说了,这九节鞭是您送我的,就算此事做错了,您也有一半的责任。” 萧燃嗤笑着将手撑在脑后,瞧着她打趣道,“本王可从未听闻沈小将军还有泼皮耍无赖的本事。” 沈未凉理直气壮地笑道,“自然是跟您学来的。” 男人懒散着瞪她一眼,没好气地开口,“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未凉敛了笑又道,“阿木的解药需要龙涎果做药引子。而这龙涎草,只有惠成王府上的二夫人种了一株。王爷,明儿您能陪我去找世子爷讨要吗?” 萧燃不假思索地应下,正当沈未凉笑眯眯想要道谢之际,听见男人恶劣地冲她调笑道,“你亲本王一口,明儿便陪你去。” 沈未凉:……! 女人深呼吸一口气,哼声,“您这是趁火打劫。赶明儿我自个去便是了。” 萧燃漫不经心地平躺下来,胳膊枕在脑后,“行啊。只要你有本事找到孟长礼的别庄。” 沈未凉闻言,暗戳戳咽了咽口水,支起半个身子倾向跟前的男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在萧燃的薄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四目相对,□□暗涌。 沈未凉懊恼地又咽了咽口水,她怎么能这般口嫌体正直!也忒没志气了! 没等她厌弃完自个,男人的大掌已经攀上脖颈,一把将她拉近,然后张口吮住那张樱唇,连着唇中溢出的小声轻呼一并吞下。 - 孟长礼料想自个从山阳回去,定逃不过老头子一顿毒打,索性马车从惠成王府门前绕了一圈,径直奔去别庄住下。只是他这主意打得草率,一时间忘了车里还坐着个从沈未凉那儿借来的小丫鬟。 翠浅也是个心大的,被拐到别庄伺候了世子爷小半个月,直到今儿沈未凉前来讨要龙涎果,方才委屈巴巴地凑上前去,哀怨道,“夫人,奴婢还以为自个被您送给世子爷了。” 女人一拍脑袋,忙拉着翠浅上下打量了番,抱歉道,“怪我,没得空来带你回去。”沈未凉说着,抬眸瞪住孟长礼问,“世子爷,您没把她怎么着吧?” 后者见萧燃夫妇俩齐刷刷回过头来审视着自己,忙不迭摆手自证清白,“本世子又不是什么街头恶霸,自然没有亏待这丫头,你们不信,问问她便是。” 翠浅乖顺地点点头,“夫人,世子爷待我很好,每日都带着奴婢一同抓鸟游湖,也不曾打骂过奴婢。” 沈未凉瞧着小丫鬟心满意足的神情,面上扯出和煦的笑来,心里却道,她问的怎么着可不是这个意思。自己虽粗心大意的,却也能看出孟长礼对翠浅有几分兴趣,但却不知这几分兴趣是他一时兴起还是另有缘由。 念此,沈未凉将小丫鬟拉到身后,这才谈起正事儿来,“世子爷,今日找您是想向您讨颗龙涎果。” 孟长礼困惑道,“什么果?在哪里,我若有这玩意儿,你们拿去便是。” 萧燃懒洋洋地睨他一眼,“你自是没本事种出这龙涎果,不过你家老头子纳的二姨娘却有一株龙涎草。” 惠成王纳了十三门妾室,一时间提到二姨娘,孟长礼还真记不得哪一位是二姨娘。 眼见男人皱着眉头在扳手指细数,沈未凉好心提醒道,“听说这位二姨娘姓祝,屹州祝氏,唤作祝听云。” 孟长礼了然般“噢”了一声,突然挑着眉重复了一遍,“祝,祝听云?” 沈未凉笑着应道,“正是,想必世子有些印象了。” 孟长礼面色难看地默了片刻,而后眼珠子转得飞快,语气僵硬道,“那什么,翠浅,去给爷倒杯茶来。” 翠浅正凑热闹凑得开心,冷不丁被支下去,当下抿抿唇,手脚麻利地退出院子。 见她身影消失后,孟长礼这才为难道,“怎么偏偏是她啊。我同这二姨娘结过梁子,实在拉不下脸去找她。” 沈未凉一听,有些着急道,“此事关乎阿木的性命,若是世子爷不便前去,那麻烦您指条明道,我明日自个去求。” 孟长礼刚点着头想表赞同,一抬眼瞧见萧燃锐利的目光,吓得生生将到嘴的“好啊”给咽了回去。 “你倒是说说,堂堂世子爷为何拉不下脸去找一个姨娘?”萧燃单手敲着桌面,语气不善地发问。 孟长礼叹了口气,豁出去似的坦言,“我同那祝听云本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后来订亲那日我脑子一热逃去从军,让她沦为了整个帝都的笑柄,再后来听说不知怎么,她就嫁给我爹了。” “什么?!”沈未凉咂舌,这离谱的故事情节,恐怕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吧。她思虑一二道,“如此说来,让你们见面确实有些不妥……” 女人话未说完,就被萧霸王粗暴的打断,“有什么不妥,此番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你去找祝听云讨要龙涎果,顺便把多年前的误会解释清楚,一举两得。” 孟长礼:…… 沈未凉:…… - 在萧燃的威逼和胁迫下,孟长礼自认倒霉地带着他二人回了惠成王府。 “本王去找惠成王,看看能不能从他手上骗来龙涎果。” 沈未凉见男人笑得一脸蔫坏样,心底默默同情了番惠成王父子俩。还真是没他萧燃想不到的馊主意。 跟着孟长礼走到祝听云的院子门口,沈未凉似想到什么般,语气戏弄道,“方才世子爷支走翠浅,可是怕她听到你同这二姨娘有过一段香艳往事?” 孟长礼闻言,风流的桃花眼上挑着,轻咳一声,“哪,哪有什么香艳往事!” 沈未凉“啧”了一声,感慨道,“你竟未反驳是故意支走了翠浅,看来世子爷当真对她有些意思。” 男人俊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还想辩解一二,却见沈未凉已经推门进了院子,也只好匆匆作罢,抬腿跟了上去。 院内摆了百来盆花花草草,沈未凉虽一种也不认识,但单凭装花的金银盆盏,也能估摸出这些花草的价值不菲。 哪有人,用如此金贵的器皿来养花的? 站在树下的女子身段窈窕,着一袭碧色平罗曳地长裙,玉脂般的手上正拎着个宣红釉缠枝纹花浇,冲着跟前一盆叫不出名儿的花苗浇水。 猜想着她约莫就是祝听云,沈未凉刚想上前打个招呼,就见女子循着开门声回过头来。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模样尴尬的孟长礼,而后面上霎那间变了神色。 祝听云低下头,掀开了花浇的盖子,然后大步朝二人走了过来。离他们大约有五六步距离时,女人顿足,干脆利落地将花浇里的水劈头向孟长礼泼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未凉拽着孟长礼将他推到一边儿去,自个挡在前头。而那满壶的凉水便兜头倏地将她淋了个彻底。 第60章偷花 沈未凉湿漉漉地抬手抹了把脸,随着她的动作,水花四溅,地上也形成一滩细流。 孟长礼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面,而后冲着祝听云怒道,“你有病吧?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泼人?” 这要是让萧燃瞧见了,还不得扒了自己皮谢罪。 祝听云也带着一腔怨气高声嚷道,“还不是你突然躲开,一大老爷们总是躲躲躲,真是无用至极。” “你说什么?我躲你怎么了,我就是不想看见你!”孟长礼越说越气,音调也越来越高。 祝听云更是怒不可遏地卷起一段袖子,举着拳头就要上前朝男人砸过去。孟长礼也不甘示弱地按住她的脑袋,口中骂骂咧咧。 见他俩快要打成一团,沈未凉甩了甩满身的水珠子,拎着二人的后衣领子将他们分开,“我说,两位能暂停一会儿吗?” 女人眸子很亮,仿佛刚才淋的水都淋进了眼里,漆黑一片,熠熠生辉。她抖了抖衣袖,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口,“起码,给我换身衣裳吧。” 祝听云这才收了手,汗颜着唤来婢女,“冒犯姑娘了实在对不住,浮绿,带这位姑娘下去梳洗一番。” 等到沈未凉跟着丫鬟进了里屋,孟长礼方松了口气,转眼打量着跟前许久未见的女人。一别经年,昔日青梅,成了他娘。 还真是去他娘的。 察觉到孟长礼鄙夷不屑的目光,祝听云后退半步,伸着纤细的手指着他警告道,“别偷偷摸摸骂我,否则我让老爷把你脑袋揍开花。” “得了吧,我爹有十三房姨娘,半个月都轮不到你这儿一次,还把我揍开花,你先见到那老头子再说。” 听见孟长礼的大实话,祝听云没好气地插着腰啐他一口,“肤浅!愚昧!下流!你这脑子里能装些什么好东西。我一个人在这儿,乐得清闲。” 孟长礼仍是满脸匪夷,“你若真乐得清闲,当初何苦嫁进这座牢笼。” 女人闻言,倏地面色暗了暗。半晌,她紧抿着唇没作声,兀自进了屋去。孟长礼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有些懊恼地咬着牙,厚着脸皮也跟进屋里。 “当年弃你不顾,是我的错。这回正好,咱们算个干净。你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 祝听云放下手里的茶盏,瞧见男人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遂不怀好意地冷笑,“要打要骂岂不是便宜了你,我要你死。” 孟长礼登时又是一阵怒火窜上头,“你可别得寸进尺!” 说话间,沈未凉已换了套干净的衣裳迈进堂屋中。祝听云眼皮子也未抬,小口吹了吹热茶,出声撵人,“行了,没什么事儿就快滚吧你。” “且慢!”女人立刻站到二人中间,诚恳道,“夫人,此次我是来向您求一颗龙涎果的。” 祝听云握着茶盏的手一滞,装傻充愣,“龙涎果?没听过。” 沈未凉知她不愿轻易松口,又殷切道,“夫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果子,我愿以重金购之。” 孟长礼摸摸鼻尖冲她低声耳语,“你哪来的重金?” 沈未凉咧嘴笑,“我是没有,但王爷有呀。” 祝听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道,“既然你要拿去救人,也不是不行。可我这龙涎草怎么也是费尽心思养了数年的成果,这样吧,你们若有本事就找来紫叶玲花同我交换,以物易物,如何?” -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 树下蹲着的两人正交头接耳,看上去面色焦虑不安,还带着些明显的火气。萧燃抱臂朝走到他们跟前,居高临下道,“龙涎果没要到手?” 沈未凉循声抬起头,见来人是萧霸王后,一把将他拉过来蹲到自己身边,忧愁地解释,“王爷您来的正好。二夫人要我们去找紫叶玲花与之交换龙涎果,可这紫叶玲花,它,它不是禁花吗……” 男人眯起眼,玩味道,“紫叶玲花有催情致幻的作用,向来都养在窑子里,这些年已被禁止种植了。二夫人要这东西,合着是同惠成王生活不幸福?” 孟长礼“噗嗤”笑出声,拍着大腿道,“我爹都一把年纪了能幸福吗?再说了她同我年纪差不多大,嫁给老头子自然是要委屈的。” 听见二人越说越不正经,沈未凉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此事关系到阿木的生死,咱们,去醉香楼里偷花吧。” 孟长礼忙不迭点头应下,“好啊好啊。”醉香楼他可是常客,楼里的莺莺燕燕也正好有些日子没见着了,怪想念的。 萧燃倒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身侧的女人问,“你确定,要跟本王逛窑子去?” 沈未凉面不改色地纠正,“不是逛窑子,是去偷紫叶玲花。入夜之后,咱们兵分两路,世子去套姑娘们的话,我和王爷去楼里摸索着找一找,你们看怎么样?” 孟长礼显然只听进去找姑娘几个字,脑袋立刻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萧燃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眼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些。 入夜之后,醉香楼里笙歌曼舞纸醉金迷,好不热闹。沈未凉换了身圆领袍,发髻高高束起,因着久经沙场,她本就带着股勃勃英姿飒爽之气,此刻与孟长礼和萧燃二人站在一块,倒也不显得违和。 前来迎客的老鸨自是与孟长礼相熟,女人那张抹着厚厚粉妆的面上笑得花枝乱颤,“世子爷,您可好些日子没来咱们醉香楼了,姑娘们都想死您了~” 孟长礼嘿嘿笑着,再自然不过地顺势揽住靠向他的两位艳色美人,而后还不忘叮嘱道,“我这两个兄弟不常来烟花之地,你们今日得好好招待一番,不准怠慢了!”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明眼的女子扭着婀娜的身姿朝后边走来。只是萧霸王身上那股凌厉肃杀的气息太过张扬不知收敛,于是几位娇滴滴的美人齐刷刷围到了沈未凉身边,左一声公子右一声郎君,叫得她头皮发麻。 沈未凉僵笑着缩了缩脖子,冲一旁看热闹的男人使了个求救的眼神,后者勾着唇嗤笑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醉香楼。 好啊,这么多累赘全扔给她一个人打发。众星捧月般进了屋里,鬼知道沈未凉费了多大劲儿才把这些美人们一个个全劈昏了去。 她沿着桌边坐下,随手抓了块玫紫色的糕点塞进嘴巴里,边嚼着边揉了揉手掌,没等她吃完,就听见楠木小窗被什么东西砸中,“嘎吱”透开条缝隙。 沈未凉匆匆将糕点咽下,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瞧了一眼,发现萧燃站在空荡荡的后院里,唤猫似的冲她招招手。 月色疏朗,蝉鸣在耳,喧哗的风声落在他那处,刚刚好湮灭。 沈未凉弯唇,不假思索攀上窗框,然后灵巧地像只猫儿,一个跃身朝男人跳了下去。 二层楼的高度于她来说还算应付自如,萧燃伸着胳膊上前拉她起身,言简意赅道,“醉香楼后院通了条小路,跟我前去瞧瞧。” 沈未凉应声站起来,一只手被男人紧紧拉住,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她面上的笑意更显,听见萧燃又问道,“那群女人呢?” “都被我劈昏过去了。” “做得好。” 男人头也未回,只是语气里隐隐透着几分调笑揶揄的意味。 走过一段藏在夜色中的小路,二人在路的尽头停下。前方水声潺潺,已然是护城河的一条分支流经此处。 “王爷,这,这是要出城了?” 萧燃默不作声松开她的手,兀自向前打探了一番,而后折回来道,“前边有口落了锁的枯井。你身上可备了匕首?” 沈未凉在周身摸索了一阵,懊恼答,“方才换了衣裳,并未带着刀柄。”这醉香楼有醉香楼的规矩,寻欢作乐可以,利器伤人却是大忌。哪怕再低贱的妓/子,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沈未凉走到井边端详了片刻,从袖腕里解下九节鞭,然后摸着金属的鞭身,抬手一拧,拆下一截枣核状的鞭头来。 “你这是作甚?” 瞥见男人不善的目光,沈未凉赶紧解释,“王爷,我会些开锁的本事,正好这铁鞭细长,或许能派上用场。” 说着,女人撩袍半蹲下来,拿起生锈的铜锁一阵捣腾,很快就听见“咔嚓”一下清脆的开锁声。 沈未凉迎着月光冲萧燃扬了扬眉,笑道,“王爷您看,打开了。”后者赞许似的抬手摸了摸女人的发顶,然后一把掀开了井盖。 枯藤缠绕之下,赫然悬挂着一条长长的木梯子通向井底。二人沿着梯子爬下井,绕过一段曲折的小道,发现里面却是别有一番洞天。 沈未凉看着满山洞种得满满的紫色绒球般大小的花朵,咂舌道,“这该不会就是紫叶玲花吧?” 萧燃随手折下一株,然后从袖中掏出块巾帕来,将它包好,再装进怀中。女人眼尖地瞧见,那块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针脚,隐约构成了一匹骏马的形状。 一看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沈未凉内心有些又羞又喜。这么丑的帕子他怎好意思随身带着,不过转念一想,这么丑的帕子他也是愿意随身携带的。 萧霸王果然胆色过人! “干嘛呢,还傻愣着不走。屏住呼吸,别闻花香。”男人走了老远,见她没跟上来,遂高声凶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沈未凉闻言,小跑着追上去,捏住鼻子问,“王爷,您之前说这紫叶玲花被禁止种植,缘由是何来着?” 萧燃倏地顿足,转过脸来瞧她,眼神黑的发亮,语气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紫叶玲花有催情致幻的功效,简单来说,就是春药的原料。” 沈未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继续跟在男人身后往洞外走去。不过这花香,清清浅浅的,好像在哪闻到过。 等等,她方才在醉香楼里吃的那块玫紫色糕点,似乎就是这个味道…… 女人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起来。 洞房花烛夜预备备~ (如果被锁,可去微博搜笔名看锁章TAT) 第61章云雨 二人回到醉香楼已是夜半。 萧燃正寻思着该如何找个由头将这背地里偷种禁花的青楼给一锅端了,冷不丁瞧见身侧的女人面色潮红,带着些病态似的轻轻喘着气。 男人探掌抚上她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伤风高烧了?” 沈未凉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炽热难捱,血液叫嚣着要沸腾出血管,心脏也以异常铿锵有力地速度和频率在跳动着。 唯独额头上那双手,又冰又凉,可抚慰燥热。 女人神情稍显迷离,眼波流转,水色潋滟,勾人心魄。她下意识按住萧燃的大掌,握紧之余,甚至不要命地戳着食指在他掌心画起了圆圈。 男人喉头一紧,喑哑着嗓子皱眉问,“你该不会是,尝了醉香楼里的吃食吧?” 沈未凉吹着夜风,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慌张甩开萧霸王的手掌,揪着领口艰难道,“王爷,您离我远一些……” 萧燃不由分说拉住她的腕子朝二楼厢房走去。孟长礼本同一屋子莺莺燕燕听着小曲喝着小酒聊得正欢,突然被那煞神似的男人一脚踹开了屋门。 美人们惊慌失措地躲在孟长礼身后,听见萧霸王怒气汹涌着喝道,“都滚出去!” 众人忙不迭一哄而散,逃命般冲出屋外。 孟长礼虽知他素来脾气爆,但不想这办事儿办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炸了毛。于是好声好气地开口,“萧二哥,我这刚问出……”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粗鲁地塞了个帕子到怀中。孟长礼掀开帕子一角,瞥见是紫叶玲花后,敬佩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萧霸王出手,效率果然过人。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将禁花弄到手了。 没等他发表一番溢美之辞,整个人就被推搡着丢出门外,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怒喝,“拿去换龙涎果。” 孟长礼眼见着屋门在他面前“砰”地合上,不解地捶着门问,“哎,我这,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句响亮的“滚”字。 - 沈未凉的唇瓣被自个咬破,渗出显眼的一点嫣红。她揪着领口,生生将松垮的袍子拽歪了半边,露出一片凝脂般的肌肤来。 她虽重生了一回又一回,可到底还是个黄花……老闺女。体内涌起的陌生情潮叫她又惧又慌,沈未凉细细喘着气,一字一句艰难地挤出口,“王爷,您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呆着……” 萧燃像只凶兽似的杵在那儿,眼神暗沉,薄唇紧抿着。且不说男人对她有什么想法,沈未凉扶着桌沿后退了一步,她是真的很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扑上去了。 女人面颊浮现出不正常的坨红,额间也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她扶着桌边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似乎都能看见血管。虽竭力隐忍着不做些反常的举动,但是萧燃知道,她已是快扛到极限了。 现在这个时候出去,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 “你可知中了春/药不解,对内力和身体的损伤都是极大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向她走近一步,抬手摩挲着覆上那张柔软的唇,轻轻拭去她嘴角上悬挂的血珠子,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怜爱,“本王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 头脑昏胀着充斥满情/欲,沈未凉已经无法考虑男人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他每靠近一分,自己体内贪婪的欲/望便膨胀一分,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叫嚣着,反复着。 去抱他,去吻他。 然后在某个殊死抵抗的刹那,沈未凉脑子里那根不甚清明的神经,就这么响亮一声,彻底崩了。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跌跌撞撞朝萧霸王走了过去,甚至还急躁地撞到了桌角。 女人确实像是扑过来一般,大力之下倒将没有防备的萧燃顺势压在圈椅中,自己则半挂不挂地倚坐在他的大腿上。 如果坐怀不乱的前提是沈未凉,那他一定当不成正人君子。 萧燃也就犹豫了那么片刻,就一把揽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抱上了黑漆雕花罗汉床。沈未凉再没了平日不骄不躁的平淡模样,春情满面不说,口中更是哼哼唧唧个不停,整个人像八爪鱼一般攀住男人的脖颈。 他眸色暗的吓人,哑着嗓子笑道,“明儿醒来可不许怪我,是你先找上来的。” 沈未凉此时懵懵的尽是觉得燥热,燥热又难捱的快要窒息了。男人一手按住她乱动个不停的胳膊,另一手绕到酥腰间解开了系带,天青缎袍顺势散开,露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因着今日要来醉香楼,沈未凉特地扮作男装裹了束胸。现下情/欲正浓,身子骤然一凉,女人微微打了个寒颤,往萧燃的怀里靠了靠。一双樱唇似有若无地贴着他的面颊和耳廓,生生在他满腹邪火上浇了把油。 萧燃早已忍耐到了极限,温香软玉在怀,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抬手一扯,女人上半身最后一点束缚也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他急不可耐的一阵缠绵悱恻的亲吻。 萧霸王吻过之处,皆像星火燎原一般,将她汹涌的情潮勾得更甚。空虚逐渐淹没一切,女人开始主动回应着他的动作,暧/昧的低吟萦绕在屋内。 红帐翻滚,高烛湮熄,乾坤颠倒,一晌贪孟浪。 - 第二天日头高照,约莫已过了午时。 沈未凉虽然醒了,但恨不得能一觉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她昨儿误食了紫叶玲花做的糕点,也不知具体怎么回事,就同萧燃滚到一块儿去了。 起先她是记不太清的,可后来药性消退后,自己便恢复了理智。奈何萧霸王半是引诱半是耍无赖,要了她一回又一回。 霸道又恶劣。 沈未凉只觉得整个人快要散架了一般,疲倦酸软着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眼见身侧的女人已经醒来,萧燃支起脑袋偏头瞧她,眉眼俱笑,一幅饕餮满足后的舒畅模样,“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未凉牙根咬的“咯咯”作响,望着屋顶发愁道,“浑身上下全都不适。” 男人闻言,笑得更欢,连眼底都是温柔之色。他低头吻了吻沈未凉的额发,宠溺道,“都怪夫人味道太好,本王一时,失了轻重。” 沈未凉害臊似的啐他一口,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软枕中,闷声闷气地埋怨道,“昨儿您就该将我一人锁在这屋中,再不济,也该严词拒绝我才对。怎能,怎能就这样轻易地跟我同流合污了……” 女人越说声音越低,似是懊恼至极,握着拳头愤愤砸了几下床板子,也不知到底在生谁的气。 萧燃下意识翘了翘薄唇,抬手顺毛似的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沈未凉柔软的长发,“好好好,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意志不坚定,被你的美色蒙蔽了双眼,做出这等偷香窃玉之事……” 男人话未说完,就被后者跃起来捂住了嘴巴。沈未凉美目轻抬着嗔怒地瞪他一眼,“王爷怎么又没正形了,净说些浑话。” 许是昨儿又叫又哭的嚷坏了嗓子,沈未凉说话声不复以往干脆清冽的嗓音,反倒带了些沙哑娇软的味道。 她自是不知自个的香甜和诱人,却将萧燃看得喉间与小腹又是一紧。 男人慢慢移开捂在他面上的一张小手,眸子里欲念一闪而过,他沉声提议道,“白日尚早,夫人与本王再来一回如何?” 来你大爷的! 沈未凉下意识抽回手,掩住胸口连缩带让避开他老远。再来一回,她的老命怕是都要没了。 念她初次,受累许多,萧燃也不忍心只顾自己享乐而再折腾她,遂压下心头燥热,转移话题道,“昨日本王已将紫叶玲花交给孟长礼,今早温酽来报,说是祝听云已按照约定送来了龙涎果。” 沈未凉闻言,喜上眉梢,“如此说来,阿木总算有救了。” 萧燃一听这两个字就烦躁的很,没好气地吓唬她,“高兴的未免太早了。你可是忘记自个打伤太后身边的婢女了,莫非以为能够轻易逃过一劫?” 沈未凉笑容在唇边僵了僵,她差点脱口而出,不是还有您吗。索性想了想,斟酌道,“王爷,太后娘娘不敢贸然动您的人吧?” 萧燃似被那句“您的人”给取悦了,男人半眯着眼,唇角上扬,语气不可一世道,“那是自然。” 沈未凉微吁一口气,听见他又戏弄着开口,“只要你像昨儿一般投怀送抱,本王自然不会不管你。” 做你的春秋大梦。 女人淡淡睨他一眼,毫不留情拍掉男人伸过来的狗爪子,“那您还是甭管我了。” 萧燃又是一阵低笑,不由分说强行将人拉到自己怀里,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发顶,“阿木的事情,已经牵扯到了梁相和太后两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本王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件事,以后你就别再插手了。” 沈未凉眨了眨眼,温顺地躺在男人的臂弯中没再挣扎。她也知此事凶险,可总归是她开了头,到底还想亲自收个尾。 见怀里的人一言不发,萧燃没耐心地提高了些声音吼道,“听见没?” 沈未凉被他喝的耳膜都在震动,兀自翻了个白眼回道,“听见了。我不管就是了。” 男人这才随口“嗯”了一声,收紧了胳膊,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感谢在2020-03-1021:25:03~2020-03-1213:3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就完事了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发簪 沈未凉足足在府中歇息了两三日,才完全缓过劲来。原以为她这久经沙场,铁打的身子骨,必然没什么大碍,但却不知这等云雨之事做起来,竟是比行军跋涉还要累人。 她朝宫里送了好几封信函,总算逮到叶子鸿休沐之日。现下自己同万寿宫闹得不好看,这龙涎果还得靠他转交给周阑烟才行。 虽不知太后为何迟迟没有向她发难,但她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此事但愿不要连累到萧霸王才好。 女人想得出神,连叶子鸿走到她对面也未知。后者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见她毫无反应,有些尴尬地朝前迈了一步,“王妃娘娘?” 沈未凉这才回过神来,讪笑道,“抱歉,方才在想旁的事儿。对了这是龙涎果,还劳烦叶侍卫交给周小姐了。” 叶子鸿垂头接过木匣子,客套道,“周小姐多次替微臣解围,此番理应帮忙,您不必客气。” 闻言,沈未凉笑了笑也不再多说,转身欲离开之际,却被男人伸手拦了下来。 叶子鸿瞎了一只眼,此刻独目泛着冷光,剑眉紧锁,瞧着委实有些骇人。他面色复杂,困惑之间还掺杂着惊愕的表情,喃喃道,“冒昧问一句,娘娘腰间的木雕,是从何而来?” 沈未凉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摸了摸香囊上拴着的小鱼木刻解释道,“这个啊,是我府中一个下人做的。叶护卫若是喜欢,赶明儿我让他也雕一个给你。” 叶子鸿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往事儿来,他的眼神暗了暗,郁郁寡欢道,“多谢王妃娘娘的好意,微臣已故的弟弟也喜欢做木雕,可惜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已故的弟弟? 阿木该不会…… 沈未凉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身前的男子,除了个头差不多高之外,并未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女人斟酌道,“听闻叶侍卫的弟弟是受到了灭门案的牵连,他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叶子鸿眉头皱的更紧,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来,“不可能的。我那弟弟若是活着,定会想方设法来取我的性命。” 沈未凉吃惊地闭上嘴巴,显然不好意思再去触他的伤心事儿,遂行了礼便与之告别。 - 夏末多雨,沈未凉从宫里回府后,恰好碰见孟长礼同萧燃正在花厅里谈着事儿。 女人一只脚本已迈过了门槛,瞧见屋内严肃紧绷的气氛,眼观鼻鼻观心又缩回了脚,露出个识趣的笑容,“你们慢聊,我只是路过。” 说着便要掉头回花云院。 “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萧燃抬眼冲着女人娉婷的背影唤了一声,后者偏头冲二人笑了笑,也没推辞,应声跨进花厅里。 方才在门外透过雨声,隐隐约约听见些醉香楼,梁家之类的字眼,沈未凉本就爱多管闲事,虽说人在西景,多少有些收敛,可这耳朵还是不自觉竖了起来。现下萧霸王喊她进屋,简直正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孟长礼继续顺着方才的话说,“萧二哥,你猜的不错,这醉香楼背后的人,确实与梁家有关。而且我还查到这楼里当红的几位姐儿,都是从刑部给贬下来的。” 萧燃闻言,一手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思忖道,“刑部尚书吴远明是梁相的学生,这么说来,楼里的官/妓实则可以算是梁府的线人。” 孟长礼点点头又道,“而且啊,醉香楼私自种植紫叶玲花牟取暴利,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处销金窟挂的却是梁康义的名字。” “想让死人顶罪?”萧燃不屑地启唇,“倒是低估了这老东西,竟连死去的儿子还要拉出来利用一番。” 孟长礼皱着眉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更就棘手了。萧二哥,咱们还要弹劾梁相吗?” “照原计划弹劾。虽不能一举击垮梁家,但也算是在抽丝剥茧。更重要的是,现在突然查封醉香楼,那老东西一定想不到。” 男人这么说着,伸手解下腰间的令牌扔给了孟长礼,又道,“拿着它去找大理寺少卿薛世寒,让他帮着查刑部尚书滥用私权下放官妓一事。” 孟长礼接过令牌,有些不放心似的开口,“这薛少卿到底是太后的亲外甥,若是走漏了风声,咱们岂不功亏一篑了?” 萧燃轻笑,“薛世寒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年纪轻轻居于高位靠的可不是他那个蠢姑母。再者,梁相爪牙遍布朝野,一天不解决这个老东西,薛世一天寒就得处处受制于梁相一派的废物顶头上司。这个忙,他会帮的。” 话说到这份上,孟长礼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起身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花厅。 剩下的沈未凉正听的津津有味。她自是没那个脑子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过偶尔凑凑热闹,感受一下权谋,也是有意思极了。 “怎么,你当是听书呢,一脸意犹未尽的。本王昨儿给你补上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不见你提起这么大兴趣。”萧燃故意拈酸吃醋似的揶揄她,后者自矜的面容有些绷不住,轻咳了一声加以掩饰羞恼之情。 沈未凉局促地饮了口茶,转移话题道,“对了王爷,那赵县丞死后,梁二小姐不是邀您去别庄,说是有罪证要呈上。您,去是不去?”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去。为何不去。” 沈未凉语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知晓这是在办正经事儿,可一想到那日梁云妆殷勤地凑上去献吻的画面,浑身都不爽快起来。 女人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开口说话的语气却隐隐有些恳切,“王爷,我能随您一道儿吗?届时若有危险,我还能保护您。” 萧燃挑眉,薄唇微微往上翘起,存心戏弄道,“本王身边有温酽保护,再者,你同本王去,还不知道谁会有危险。” 沈未凉默了片刻,有些哑口无言。是了,萧霸王何时需要她去保护,这不是自不量力么。她倒无需找这种拙劣的借口硬跟过去。 “不过,你若是有些在意梁云妆,或是在吃醋,本王带着你也不是不可。” 萧燃看向她的眸子藏着笑,带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沈未凉使小性子般移开眼,小声嘟囔着,“谁在意了,谁吃醋了,我才不想去……” 女人话未说完,就见萧燃起身走到她跟前,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个长条紫檀木匣子来。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匣子,拿起盒中摆放的一支暗红玛瑙团凤簪,不由分说簪到了她的发髻上。 沈未凉记得,这簪子是萧燃在东燕凤临山下的月鸣镇上买的。那时温酽问他买簪子作甚,男人似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留着送心上人。 如今却将这簪子戴在了她的发上。 “笑什么,这不过是本王碰巧捡到的罢了。”萧燃不自然地收回手,心里却道,果然很适合她。 沈未凉笑得更欢,也戏弄着回敬他,“外边儿下着大雨,王爷倒是好福气,还能捡到个如此漂亮的簪子。” 萧燃剑眉上挑着瞪她,刚要不耐烦地说些什么,却听女人又道,“多谢王爷,我很喜欢。”沈未凉笑意盈盈,全然是一幅既欢愉又感动的样子。 罢了,看在簪子如此合适的份上,今日就不逗她了。 - 芝宜端着茶点站在花厅外,虽是无心,却将孟长礼同萧燃的对话悉数听了个全。 王爷看在老王妃的份上,向来对她和翠浅不设防。可眼下,芝宜却觉得有些难堪,甚至想唾弃自己一二。 早间她有贵重的东西落在李宅,便趁着李伦甫上朝的功夫回去了一趟。谁想竟听到他同游月的一番对话。 李伦甫竟先一步得知王爷要借醉香楼弹劾梁相一事,提前命游月回梁府禀告。芝宜不解之余,更愤怒的却是他同梁府居然勾结在了一块儿。 可李伦甫却抱着她紧紧不放,哀切地同她道,“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若我不听从于梁相,他们便要对你下手。我可以不要尊严,不要脸面,也可以放弃仕途,违背良知。但我独独不能失去你。” 芝宜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唇瓣。她知晓此事的利害关系,若是禀明了王爷,依着他的杀胚本性,定不会轻饶了李伦甫。可若是瞒着不说,又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下去。 正当她苦苦挣扎时,听见翠浅撑着伞从外边走过来,轻声唤她,“芝宜姐,你没事吧?怎的身体都在发抖?” 小丫鬟担忧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转而将伞具塞给她道,“自你早间从李宅回来,便一直心神不宁的模样。可是那李伦甫又欺负你了?” 芝宜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摇摇头,“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翠浅闻言,推搡着赶她回去休息,“你去歇着吧,这儿我来伺候着就行了。” “可是……”芝宜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禀告李伦甫一事,突然瞧见孟长礼从屋里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男子伸手捻了块豆糕丢进嘴里,看着她二人疑惑道,“你们干嘛呢,杵在这门口,有事儿?” 芝宜收起欲言又止的模样,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匆匆撑伞离开了花厅。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是以后再寻个时间禀报吧。 翠浅心思大条,倒没注意这诸多反常,只是看着孟长礼沾了糕屑的嘴角,发笑着提醒道,“世子爷,您嘴巴上沾了东西。” 男人随口“哦”了一声,而后弯下腰凑近了翠浅,笑眯眯地调戏道,“哪里,你替本世子擦一擦。” 某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不明所以,毫不起疑心地伸出了白皙的小手,乖巧地帮他擦掉唇边的碎屑。 那柔若无骨似指尖触碰到男人的唇角,没由来地让他浑身一阵颤栗。这种感觉,被照料的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即使在他双目失明的时候,也清晰记得的感觉。 感谢在2020-03-1213:37:31~2020-03-1220: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水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护短 周阑烟不愧出自神医世家,只花了不到两日,便配出了药方子,然后叫叶子鸿将解药送了来。 “多谢叶护卫跑一趟,不知周小姐在宫中可还好?” 听见沈未凉提及周阑烟,男子严肃的面色柔和了些,回答,“周小姐聪慧,私下制药并未告知万寿宫,想必不会惊动太后娘娘。” 女人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话音未落,就听见芝宜从屋里探出头来唤道,“夫人,阿木醒啦!” 叶子鸿见状,识趣地客套几句便抱拳告退。待他走后,沈未凉这才忙不迭进了屋。 床榻上的男子唇色苍白,面容也有些憔悴,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却亮的摄人。他抬眼淡淡扫了几下周遭,然后将视线落在沈未凉的身上。 “怎么样,感觉如何了?”女人回过去一个温和的眼神,俯下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消散许多,呼吸也很平稳,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沈未凉刚准备抽回手,却被男子一把按住,他干哑着嗓子问,“方才外边,是何人?” 阿木吐字清晰,目光清明,倒与先前憨傻迟钝的反应大相径庭。 沈未凉掩下心头困惑,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那位是宫里的护卫,说了你也不认得。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女人说着,揉了揉他的额头,然后轻轻抽回手。 阿木敛眸,闷声闷气道,“没有。” 沈未凉闻言,遂吩咐道,“芝宜,让厨子做些有营养的吃食送来。”后者应声下去忙活,正当她也准备离开时,却听阿木又开了口。 “为什么,老有人想杀我。” 明明是个问句,他却好似用了陈述的口吻,甚至语气中带了些恨意。沈未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自个的错觉,总觉得阿木好像变了许多。 但只是解了毒,又怎会连性格都改变了? 沈未凉遂在床沿上坐下,拍着男子的肩头,像在安慰自家弟弟一般道,“既然你失去了记忆,也将那些前尘旧事一并都忘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若还愿做阿木,唤我一声主人,我便会保护好你的。” 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的眼。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可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这般护着自己,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直爽。 - 弹劾梁相一事以失败告终,着实让萧燃气得不轻。他这当头一棒没有打出应有的效果,反倒像挠痒痒似的,让梁家人看尽了笑话去。 沈未凉隔着老远就透过书房的轩窗瞧见男人阴沉的脸色,比天边的积云还要浓厚几分。若是以往,她定会淡淡瞧上一眼,然后事不关己地走远些,免得殃及鱼池。 可眼下自己是在意他的,在意梁云妆对他的鬼心思,也在意他的糟心事儿。无论是出于怎样感情的在意,这都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顿了片刻,沈未凉还是噙着笑敲开了书房的门。 “谁也不见!别烦本王。” 男人暴怒的声音透过门框叫人心头一震。 沈未凉不怕死地高声嚷道,“王爷,是我。” 书房内静了片刻。正当她以为萧燃不会搭理自个时,听见里边又传来声冷漠而别扭的回答。 “进来。” 沈未凉莞尔,赶忙掩下内心窃喜,面上仍是淡然自矜的模样进了屋。萧霸王粗枝大叶的,总不在意细枝末节,女人眼见那窗帘子又未拉下,将他笼罩在一片灼然的阳光里,遂再自觉不过地上前放下帘子。 没等萧燃皱着眉开口质问,沈未凉便抢先一步在侧边的交椅上落了座,随手抽了本书摊在面前的案几上,正色道,“王爷您忙您的,我,我来看看书。” 言罢,当真垂下脑袋,一幅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在书卷的模样。 萧燃哑然失笑,他正生着气,冷不丁被她这么闯进来一搅和,又好气又好笑的,怒火也消散了大半。 “你倒看得认真,只不过这书本,好像拿反了。” 听见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讽,沈未凉窘迫着翻到扉页,果然见书名倒了过来。她抿抿唇,没好气地将书卷扔到一边去,又重新抽了本继续伏案苦读。 萧燃不知她今日在搞什么名堂,刚要开口询问,听见屋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且一声盖过一声,似要争个高下一般。 “想死是吧?都给给本王滚进来。” 耳里听得烦了,萧燃剑眉重新拧起,怒喝着冲门外吼了一句。紧接着门便从外打开,孟长礼同薛世寒两看相厌似的梗着脖子进了屋。 “来干嘛的?” “我来汇报情况。”孟长礼大大咧咧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还不忘朝沈未凉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下官来送卷宗。”薛世寒厌嫌弃地瞥了眼坐没坐相的孟长礼,走过去呈上手里的案件。 萧燃单手拆开卷宗,冲他二人发话,“既然大家都在,正好说说弹劾一事儿问题出在哪里。” 话音未落,孟长礼便指着杵在屋子中央的薛世寒数落道,“还能出在哪儿,我看就是这小子有鬼,指不定提前走漏了风声。要不然醉香楼那一井的紫叶玲花怎的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大米?” 紫叶玲花被人偷换了?沈未凉吃惊地抬起脸,见三人面色凝重,气氛剑拔弩张,于是赶紧又垂下眼帘,重新埋首进书面上。 过了半晌,薛世寒才硬邦邦地开口道,“下官既然敢重新调查叶家灭门一案,便绝无背叛之意。倒是听闻部署计划那日,沈王妃在场。而现在,王妃娘娘碰巧也在场,下官倒是疑惑,书房重地,娘娘一个妇人,进来做什么?” 进来扒了你的皮。 沈未凉“啪”地合上书卷,随手就朝前方不远处的男子狠狠掷了过去。薛世寒虽吓了一跳,仍是反应灵敏地闪避开来。 却不想后脑勺却被萧燃投过来的紫毫毛笔砸了个正着。薛世寒咬了咬后槽牙,转过身去怒道,“萧王爷!您砸我作甚!” 男人斜靠在圈椅里,闲闲地转了转手腕子,语气漫不经心中却透着股狠劲,“是让你来分析案情的,不是来疑神疑鬼的。本王想见自家王妃,难不成还得挑个地点?” 孟长礼嗤笑着接口,“你说你查案没什么本事,管人家家事儿倒管的宽。” “你!”薛世寒握紧了拳头,气得额上青筋凸起。 萧燃见状,也没再逼他,转了个话题道,“吴远明可有交待什么旁的?” 薛世寒压下心头怒火,理了理思绪道,“起初只说了自己滥用私权将本该流放的官妓安插在醉香楼,后来受不住刑,承认了醉香楼的东家原是梁康义,自他死后便由梁燕尘接管。” 男人微微颔首,捏着卷宗开口道,“此事至多也不过罚梁家些银子,到底没能拉他们下水。孟长礼,你待会随本王去查紫叶玲花失踪一事。薛大人也继续回大理寺审问吴远明吧。” 二人领了命便先后退下,屋里又只剩下她二人。 沈未凉自刚才起就没了看书的心思,她只是瞧着萧霸王心情不好,想来陪着一二,谁想到了薛世寒嘴里竟成了别有用心。 也不知萧燃是如何看她的。 女人轻咳了一声,抬眸斟酌道,“王爷,方才薛大人所说……” 萧燃站起身,打断她的话,“本王不是替你教训过他了吗?还是说,夫人仍不解气?” 沈未凉虽欣喜于他的十足护短,但还是解释道,“毕竟我是东燕人,薛大人的怀疑也在所难免。此番是我考虑不周,往后你们谈重要的事儿,我定避开些,省的引起误会。” 说话间,男人已走到她身旁,一手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扣住椅背,正俯身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王爷,我方才说的话您有没有听见?”沈未凉蹙眉,淡淡嗔他。 萧燃随口“嗯”了一声,沉着嗓子问,“你今日来书房,当真是为了看书的?” 看个鬼的书,她大字都不识几个。 沈未凉咽了咽喉咙,不好意思地眼瞄着绣鞋尖儿道,“方才瞧见你心情不好,便想着进来陪陪你。” 萧燃薄唇微微向上翘起,心头被一股甜腻腻的感觉所包裹着,甚至要满溢出来。他喉结滚动了下,轻笑出声,而后低头不由分说吻住了那张还在试图喋喋不休的小嘴。 剩下的话悉数被堵在唇齿间,沈未凉先是慌了一霎,随后感到男人温柔而又霸道地侵占过来,便也放松了身子,微微蜷缩在圈椅之中,半仰着面尽量配合他的深吻。 女人的动作柔顺而生涩,却像是慢慢在向他敞开心扉一般,坦率而真诚。案头摆着的一瓶琼花开得正盛,仿佛在无声地见证二人的相拥和缠绵。 人与花心各自香。 而她的味道太好,叫他心神荡漾,已然瞧不见也嗅不着半分花香。 良久,萧霸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人,见她红着脸,眼波流转,男人只觉得小腹胀的难受,欲/望叫嚣着要破笼而出。 沈未凉似是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当即双手推搡着将男人隔开一段距离,慌忙扯道,“王爷,孟世子还,还在外边儿等着您呢。” 萧燃见她这幅紧张的模样,眸色深重地低头又琢了琢女人的唇瓣,而后才直起身离开了书房。 沈未凉瞧着他的背影,微吁一口气。不禁捂住滚烫的面颊。 方才护短的萧霸王,也太叫人心动了! 插个预告: 下面两三章走剧情加少糖加重生 剧情走完男女主就要回东燕虐渣皇啦~ 第64章坦白 从醉香楼出来,日头已然偏西。 孟长礼有些可惜地咂舌,“好好的温柔乡,就这么被封了。”萧燃抱臂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口气烦躁,“温柔乡?怕是毒蛇窝吧。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井底的紫叶玲花怎会好端端全都变成了存粮?” 后者摸摸鼻子,讪笑了下没再开口。心里却古怪道,他自是不信牛鬼蛇神,未卜先知,除非有人同他一样,重活了一世,所以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到底会是谁呢…… 二人各怀心思间,老远就瞧见梁燕尘坐在轮椅上虚虚朝他们行了个礼,身后还跟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仔细辨认才发现是宋慈婳。孟长礼先是一惊,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闭上张大的嘴巴。若是没记错,上辈子这宋慈婳也是嫁给了梁家做妾,现在最该惊讶的恐怕要数萧燃才对。 可男人只是粗粗一瞥,便再没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向轮椅上的梁燕尘。 感受到萧霸王来者不善的目光,梁燕尘胆寒地咽了下喉咙,咳嗽了一声道,“微臣这楼已经被查封了,不知王爷前来,还有何吩咐?” “虽不知你们梁家有何方神圣相助,不过务必将那人看仔细些,莫要被本王抓到些什么马脚来。”男人说着,已走到他的跟前,伸出大掌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几下。 梁燕尘下意识地身子一僵,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眼见气氛紧张着,宋慈婳突然细声细气地冲萧燃笑道,“表哥,未能同你知会一声便嫁给了梁公子,婳儿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恰好遇上,婳儿给表哥赔个不是。” 男人勾唇,眼里不屑道,“这声表哥还是免了,你也知咱们算起并没有血缘关系。再者说来,你做过什么,本王都清楚的很。客套就不必了,往后见到本王,还是按规矩行礼吧。” 一语毕,宋慈婳娇颜登时煞白,扶住轮椅的指尖也捏得的紧紧的。半晌,才缓缓福身依照规矩行了个礼。 萧燃懒散瞧他二人一眼,心下本就因弹劾的事儿烦闷得很,便也不欲再出声搭理,遂迈着长腿就朝前走去。孟长礼见状,微“啧”了一声,似是没眼看一般,也摇摇头追上了男人。 - 沈未凉本不是多细致的人,可偏偏生个颗爱管闲事儿的心。以往在军营里,大到战场上的事儿,小到各个校尉的怪癖,她都想去扒上一扒。 而这些日子在西景,身边每日能见着的人除了萧霸王外,就只剩下了芝宜同翠浅二人。 且不说翠浅这丫头与自己一样都是直来直往惯了,便是心思细腻的芝宜,她也熟稔了几分。譬如她笑的时候定会以手掩住半张脸,恼的时候双手会习惯性地绞在一块儿,而心慌意乱时则会不停地深呼吸。 所以这几日沈未凉瞧见芝宜一遍遍默默吐息纳气,柳眉紧蹙的模样,就知道她遇到麻烦了。而她的麻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与李伦甫有关。 沈未凉原打算等她主动向自个袒露心声抑或是诉苦排遣。可这次芝宜却打定主意要闭口不言似的,任她旁敲侧击问了几回也无动于衷。 直到翠浅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她回过一趟李宅。 沈未凉虽不愿以最坏的心思去猜忌,却还是隐隐感到事态的不对劲,遂沉着脸问道,“你回李宅都瞧见什么了?” 女人话说的直白。早在先前周阑烟也提醒过她,李伦甫站了梁相一派,而芝宜却在府中伺候。二人若是有瓜葛,那必有一方会处于不利的位置。而她却一直都是相信芝宜的,相信她所说的撇清干系了。 可现在倒有些叫她失望。 芝宜似是愁云惨淡地挣扎了一番,而后又慌又悔地在她面前跪下,眼泪潸然滚落,“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对李郎还存有欢喜之情,更不该隐瞒他提前知晓弹劾一事。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沈未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疲倦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意怎会有错,错的是你对他还尚有期盼。他让你痛苦,让你挣扎,让你不安,这份感情便不值得你继续下去。” 女人顿了一顿,“爱要让人变得越来越好才对啊。” 而不该像这般,叫她落入泥潭,叫她深陷火海。 芝宜哭得更大声了些,双手捂面,浑身都在发颤。摄政王府对她有恩,她却在恩将仇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自己也很厌恶自己。 女人长叹了口气,伸手扶她起来,“此事我做不了主,该罚该骂也得由着王爷来。你亲自去找王爷认错吧。” 言罢,沈未凉便领着芝宜去书房找萧燃,候了一阵子,总算等到萧霸王回府。男人面色并不好看,有些心烦地在同孟长礼交谈着什么。见到她二人毕恭毕敬站在门口,神色倒是缓和了些。 “怎么了?” “王爷,芝宜她做错了事儿,要向您认错。” 沈未凉这么说着,眼瞄了瞄一旁欲凑热闹的孟长礼,示意他先离开一会。后者识趣地拍拍脑门道,“我,我正好有些饿了,去找翠浅那丫头吃些东西,你们先聊啊。” 言罢,朝沈未凉挤挤眼,迅速地出了院子。等孟长礼走后,男人这才靠着门框发了话,“说吧,何事做错了?” 芝宜哀戚着跪下叩首,垂着头道,“那日书房里,爷和几位大人们谈论弹劾梁相一事,其实李伦甫早就知晓了,所以梁家才能第一时间处理掉井底的紫叶玲花。奴婢因着私心欺瞒不报,请王爷责罚。” 萧燃闻言,眉头拧得紧紧的,面上是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姿。他素来不信这些虚妄的先知之言,可眼下又该如何解释李伦甫的行为? “你可知事情的严重性?”男人慢条斯理地睨着跪在地上的芝宜,而后转向沈未凉,语气烦不胜烦道,“她该如何处置,就交给夫人了。” 沈未凉循声抬起头,倒是稍稍松了口气。萧霸王既然交给她责罚,那就说明有心想要放过芝宜一马。女人露出个和煦的笑容,而后轻咳一声道,“芝宜欺上瞒下,念在初犯,由掌事女婢贬入浣衣阁思过。”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逐出摄政王府。芝宜抹了把满面的泪珠子,感激地又磕了个头,然后起身退下。 芝宜离开后,沈未凉也抬腿准备回院子里去,步子还没迈开,倒先被男人伸手拦下。 “夫人既然有心替本王排忧解难,不如再帮个忙。” 沈未凉瞧见萧燃唇边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后退了一步瞪眼道,“王爷想让我干嘛去?” 男人没好气地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尖,半是宠溺半是揶揄地开口,“怂什么,本王不过是想带你一同去参加过几日宫里的各国使臣接风宴。你向来机灵,届时鱼龙混杂的,帮本王盯紧梁相和太后,免得他们又整些旁的什么幺蛾子出来。” 沈未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显然只听进去萧燃夸她机灵这一句话。况且接风宴什么的,一定有趣的很。 “放心吧王爷。” 萧燃瞧见身侧的女人一幅摩拳擦掌的样子,哭笑不得地再次抬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捏。 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 沈未凉离开书房后,萧燃并未急着进屋。方才从醉香楼回来的路上,他可是见着了行迹古怪的阿木,并且让贺御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眼下,阿木也该沉不住气地来找上门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一会,门口便多出个男人气势汹汹的身影。温酽横剑想要拦上一拦,却被后者一掌推开。 阿木仍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没了先前澄澈无暇的感觉,而是藏满怒气和恨意,目光凌厉。 他不由分说朝斜靠在门框上的男人伸掌劈去。萧燃弯唇,双手抱臂侧身避开,而后抬腿一脚踢向阿木的后背。 不似先前那般迟钝僵硬,阿木好像早有防备一般,灵敏地闪开,转而握拳,继续朝男人的头上挥去。 一招一式不再是盲目的身体反应,而是武学在脑海里融会贯通后的思维套路。显然,阿木他恢复了记忆。°)?理(?°???°)? 二人一阵激烈地切磋后,双方都没讨到便宜。诚然内功深厚如萧霸王,嘴角依旧挂了彩,而阿木就更惨一些,脸庞青肿着,眼下一圈乌黑。 萧燃用他拉开一段距离,伸手拭去嘴角的血渍,玩味地笑道,“怎么,还要再来吗?” 阿木咬紧牙关,怒火中烧着冲他吼道,“你为何要让人拿叶氏卷宗给我看!” 男人松了松腕子,轻嗤一声,“自然是帮你回忆一下往事。免得你成日躲在老子的王府里边当缩头乌龟。” 阿木敛眸,慢慢放下拳头,目光却仍是恶狠狠盯住他,“王爷若要求我帮忙,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否则我就去找王妃娘娘,说您无缘无故拿我撒气。” 萧燃眸中精光一闪,抬手揪住他的衣领,舌尖抵在腮帮子上滚了一圈,没什么耐心道,“你若胆敢扯到她身上,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男人顿了一顿,忽然浮出个笑来,掺杂着三分痞邪,七分狠戾道,“差点忘了,你本就是个不该活着的人。叶阶明,本王说得可对?” “叶阶明”三个字落入耳,阿木脸色差的可见一斑。他一把甩开萧燃的手掌,理了理自个的衣领子也阴鸷地笑,“王爷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卖关子。出面作证帮你扳倒梁家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萧燃微睨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说看。 “我要,亲手杀了叶子鸿。” 第65章射箭 三日后。 各国使臣的接风宴连着秋收大典一块儿举办,倒也是难得一见的欢庆场面。沈未凉本是高高兴兴随着萧霸王前去参加庆典,可刚和男人分席坐下,就瞧见梁云妆同那许久未见的宋慈婳趾气高扬着前来冲她请安。 她俩是怎么从同一边走过来的? 女人头疼地朝翠浅挤挤眼,小丫鬟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想要阻拦她们一二,奈何胳膊刚伸开,两人便绕过她走到了沈未凉跟前。 许是瞧见女人眼里的惑色,宋慈婳微微笑着道,“王妃娘娘,难道表哥还未告诉您,婳儿已嫁给了梁公子,现下与梁二小姐可算作是妯娌了。” 宋慈婳这么说着,娇弱的一双美目似得意般瞥向案几前坐的端正的女人。 沈未凉晃了晃手中铜爵里的酒液,眼也未抬,恶劣地随口回道,“夫君每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哪有时间提及旁的不相干的人。” 被她这么一噎,宋慈婳登时有些气恼,哀哀戚戚地瞥了她一眼,默默闭上了嘴巴。倒是梁云妆见了她那赢弱的模样,瞧不起似的轻笑一声,“王爷宠着您几分,自然是您的福份。不过臣女以为这有朝一日若恩宠不再,您也得为自己多打算打算才是。” 沈未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终于抬起眼来,看着面前华服盛妆的少女不温不火道,“世间事儿本就是各有各的皎洁,各扫各的门前雪。” 女人说着忽然站起身,走到梁云妆身前,她略微比少女要高一些,遂低了些头,单手撩起梁云妆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附在她耳边警告道,“若梁二小姐再像上回那样,垂涎我的东西,您这一头漂亮的乌发可就要不保了。” 言罢,未等她反应,沈未凉便抬腿朝外走去,“翠浅,这屋里乌烟瘴气的,咱们出去逛逛。” 小丫鬟应声挤开挡在案前的二人,欢快地跟了上去。 - 御花园内摆着长长的流水宴。夏末初秋,天气微凉,加上满园的花香,叫沈未凉的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 她随意闲逛了一圈,心里惦记着先前萧霸王同她说的,留心太后同梁家人一事。可眼下除了梁云妆之外,却并未见着梁家其他人以及万寿宫一众。 正当她蹙眉四处张望时,正好瞧见孟长礼站在玉泉池边朝她招了招手。 待沈未凉走近时,才发现孟长礼对面还站着一人。那人体型偏瘦,眼窝深陷,面容有些过分白皙。 “沈小将军,哦不,现在得叫您摄政王妃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男人语气轻浮,挖苦意味明显。 沈未凉见孟长礼为难的模样,遂不屑地笑了笑,回敬道,“原来东燕的使臣竟是吴将军,倒是沈某孤陋寡闻了,堂堂东燕,原已到这般国中无人的境地,可悲可叹。” 吴韬玉本是东燕闻名的纨绔子弟。虽说孟长礼平日吊儿郎当,可若碰上要紧事儿仍能独当一面。而这吴韬玉却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纨绔公子哥,不务正业,一无是处。就连接替沈未凉的这大将军职位,也是他那个当上皇后的好妹妹千方百计帮他讨来的。 男人似习以为常这般评价,冷笑着又道,“吴某再不济,也好过叛逃之将依附于他国庇护,苟延残喘。” 沈未凉咽了下喉咙,双手紧紧握成拳。他说的虽难听,却是实话。 孟长礼见状,赶紧扯了扯女人的衣袖,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接着打圆场道,“对了,接风宴的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吴将军,请。” 吴韬玉逞了口舌之快,自是笑逐言开地顺着男人所指朝前走去。孟长礼瞪了眼他的背影,小声冲沈未凉耳语,“别生气,一会儿啊各国使臣擂台较量时,本世子帮你揍扁他。” 女人忍俊不禁,微吐出口浊气问,“世子爷,我能上场吗?” 孟长礼忙不迭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等抛头露面之事,萧二哥恐怕不会答应。好了先别说了,咱们过去瞧瞧情况。” 言罢,孟长礼扯着女人的衣袖子便连连朝擂台赶去。二人到达时,皇家林苑的空地上已围了不少的人。 此番擂台较量,明面上说是各国切磋技艺,实则却在暗戳戳互相宣扬国威。比试分文武两大场,先赛武再赛文,且上台比试者不论男女,不论尊卑。 西景民风本就在四国中最为剽悍,这擂台定的规矩自然也别开生面许多。沈未凉远远瞧见上座的华盖之下,小皇帝正同萧燃滔滔不绝说着话,而那男人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懒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幸亏方才世子爷及时拉住了她,否则若是一怒之下伤了吴韬玉,恐怕要连累到萧燃了。 女人敛眸这么想着,听闻身旁的孟长礼碎碎叨叨开口,“哎,轮到吴韬玉上场了,不过好像有人先一步上了擂台……” 沈未凉循声抬起头,想要看看是何人,却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间,气血上涌,一口银牙死死咬住下唇瓣。 “这人瞧着好生眼熟,是,是谁来着?”孟长礼冥思苦想了一阵没想出结果,于是伸着胳膊肘捣了捣一旁的女人,却见她僵在原地,双眸直勾勾看向擂台,眼里似乎迸溅出了火花星子,甚至连秀丽的面容也有些狰狞可怖。 “你,你怎么了……” “台上那人,是赤阳统帅满都。”沈未凉一面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恨意,一面缓缓开口。 如果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可既往不咎,唯独对满都,她恨不得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第一世长流镇被弃,她开城门献降,满都却下令屠城,五千将士被杀,城中百姓,上至百岁老者,下至啼哭婴孩,无一人幸免。 第二世她重生回燕赤一役,与满都率领的赤阳军战至兵戈尽断,仍是没逃过城破人亡的下场。而宋勉为了护着自己,更是遭万箭穿心而死。 杀降、屠城。 满都该死。 沈未凉倒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从袖中甩出九节鞭就要上擂台,却被身侧的孟长礼牢牢揪住手腕不放。 “你别冲动。”孟长礼急忙解释道,“你看这擂台上的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暂且看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候你再上去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说话间,擂台上的二人已经开始了比试。 - 吴韬玉这种纸上谈兵,刃不沾血,总是居于高位粉饰太平的人,自然不会是满都的对手。所以他在挨了几招毒打后,吃痛地冲身前男子低吼道,“区区赤阳小国,难道不懂点到为止吗!” 满都面上笑容狠辣,一双鹰目泛着寒光。他并未开口,只是刻意避开吴韬玉的要害,却刀刀见血。 后者招架无力,须臾之间,胜负已定。吴韬玉更是被羞辱得衣衫残破,最后竟然受不住疼痛,早早就瘫跪在地上向满都讨饶。叫台下各国使臣看尽了笑话。 真是东燕的奇耻大辱。 沈未凉气着气着,胸口闷得生疼。她拂开孟长礼紧攥着自个衣袖的手,一个跃身稳稳地落到擂台上。 按照比试的规矩,胜者可以接受下一位抢擂者的挑战,也可以拒绝,主动下擂台换能者上场。 可沈未凉掐准了满都的傲慢性子,他决不会拒绝一个女人的挑战,更何况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沈小将军。”满都勾起的笑容兴致盎然,他舔了舔下唇,眯眼道,“身子养的如何了,可别过会动起手来,一碰就倒。” 沈未凉压下心头一团怒火,面颊因着愤恨微微有些发烫,手心里却渗出冷汗来,一片冰凉。她也皮笑肉不笑道,“满统领说得在理,我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不能与你比上一二。不过,张弓射箭,倒还凑合。只是不知满统帅,敢是不敢接受我的较量?” 满都眸中精光闪过,朗声问,“怎么个比法?” 女人随手挑了把兵器架上的弯弓,松了松手腕子,“你我二人各站在擂台两端,头顶上方摆一颗巴掌大的果子,一人三箭,蒙眼射果。果子上中箭最多者为胜。如何?” 沈未凉语毕,擂台下一片哗然。 这射中头顶上的果子本就是难事,现在却还要蒙上眼,若万一没射中,岂不是要命丧擂台了? 满都自然清楚沈未凉有多恨他,可他也知道燕赤一役上女人被自己一剑穿胸,挑断了左手经脉。就算再怎么恢复,拉弓搭箭必然射不到一个擂台的距离。 她太过记恨自己,已然忘了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沈未凉了。 念此,满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沈未凉伸手在眼前系上白布,轻轻吐出口浊气。她将双脚张开与肩同宽,慢慢沉心静气,右手扣弦,食指置于箭尾,左手乏力,推住弓身时微有些颤抖。女人死死地咬紧牙关,将一股内力强行渡到左臂上,浑身紧绷着,似要拼却上所有的力气。 第一箭由她开头。 果子什么根本不重要,她想对准的,是满都的心脏。 张弓射箭沈未凉的准头一向不太好,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这场比试的输赢。只要能杀死满都,代价惨烈一点也没关系。哪怕是将这只废了的左手,彻底断裂。 沈未凉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就发觉后背靠上了一具坚实稳健的胸膛。男人几乎将她圈在怀中,紧紧贴住她绷住的腰肢,而后伸出大掌包裹住她抵着弯弓尚且有些费力的左手。 萧燃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男人的声音沉寂如水,从她心头滑过。 “有本王在,别做傻事。” 第66章有他 薛太后对于沈未凉打折了蓝絮的双膝虽怀恨在心,但碍于是她沉不住气派人杀害叶阶明在先,倒也不敢再提起此事儿。贵妇人兴致恹恹地捧着茶盏,眼瞄着擂台上有几分般配的夫妇俩,冲身侧的少女吩咐道,“烟儿,哀家有些头痛,扶哀家回万寿宫。” 小皇帝看得正兴起,冷不丁听见薛太后扫兴之言,心里暗自腹诽了一番,而后装作孝顺体贴的模样道,“母后怎的身体不适?可要朕唤来太医给您瞧一瞧?” 女人摆摆手,也没甚感情地笑道,“不碍事,这儿还需陛下留着撑场面,哀家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在周阑烟的搀扶下回了万寿宫。 服侍太后歇下后,周阑烟准备去御药房抓几贴药熬些滋补的汤羹给她老人家醒来后服用。少女低着头步履匆匆,想着药方子出神,冷不丁见宫墙边的一块空地上,叶子鸿与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正大打出手。 那人瞧着,好像是摄政王府上的奴隶,叫做……阿木? “原来王妃娘娘讨去的解药,是为了救你。阶明,没想到你竟还活着。”叶子鸿性子原本有些木讷,此刻的语气却是罕见的动容。 可叶阶明非但丝毫不领情,反而拔剑相向,冷笑道,“怎么,我活着来取你性命,让你惊讶了?我的好兄长。” 叶子鸿皱眉,不欲与他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思虑道,“摄政王可知此事?你还是别留在王府了,搬来同我一块住吧。” “少来惺惺作态!”叶阶明咬紧了后槽牙,面露凶光道,“背负着叶府一百零四条命,你怎能这般心安理得地活着?” 男人咽了咽喉咙,双拳微微握紧,默了片刻没作声。 这番犹豫隐忍的动作落在叶阶明眼里,却成了供认不讳的另一种姿态。他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怨气,冲着面前的男人恶狠狠地笑道,“跟你走也可以,只要你拿命来。” 叶子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腰间佩剑解下,扔到一旁,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个难得温情的笑容,“你从小便不爱说话,可是大哥知道,你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若不生这些变故,你也不会在外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罢了,这条命你若真的想要,拿去便是。” 他越是无所谓,叶阶明便越是恼怒。明明是一百零四条活生生而又血淋淋的人命,每每只要忆起,都叫人寝食难安,而他却好似没做过一般,坦然无悔。 叶阶明提剑,眼眸中尽是化不开的冷意,然后狠下心来朝他胸口刺了过去。 周阑烟站得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仅凭那快要凝固住的气氛,也能感受到阿木的敌意。直到叶子鸿扔了剑,面上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周阑烟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于是比脑子转得更快的,是少女奔向叶子鸿身前的脚步。 剑锋扎进皮肉里发出一阵撕裂的闷响,周阑烟睁大眼眸后仰着倒在男人的怀抱里。天空蓝的有些不真实,她的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许多上辈子的事儿来。 她向来怕死的很。可她更舍不得叶子鸿就这样死去。今日的太阳也很暖,若是能与他坐在一块儿好好晒晒太阳就好了。 - 羽箭离弦,沈未凉的心也跟着一轻。 眼前的白布被摘下,女人瞧见满都头上的果子正正好被长箭贯穿,擂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萧燃勾了勾唇角,抬掌执住沈未凉的手,不容置疑地高声道,“王妃顽劣,让诸位见笑了。满统领武艺高超,此等街头戏耍的较量就到此为止,下面的时间,诸位请尽兴。” 言罢,男人便拉着沈未凉一路离开了林苑。 御花园的池里鱼儿游得正欢,天色尚早。萧燃见身侧的人撑着石栏杆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遂先开口道,“可怪本王将你带下擂台?” 沈未凉忙摇摇头,浅浅笑道,“多谢王爷替我解围,那一箭若靠我自己,定射不中,” “呵,本王看你打算的挺好,是不是还准备废了自己一条胳膊,要他的命?”男人说着,火气又上了头,剑眉紧拧,语气也不快起来。 就算不在这儿要了满都的命,也会在别处杀了他。来日方长,她不急。 沈未凉当然没将心里的打算说出口,而是讪笑着认错,“王爷教训的是,下回我定不会冲动了。” 萧燃一听她这般敷衍的口吻,就知道这女人肯定又口是心非,没听进去。她向来是认错极快,且死不悔改。正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瞧见吴韬玉从远处走过来。 男子已然没了方才在擂台赛讨饶的狼狈模样,甚至还带了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冲他二人开口道,“摄政王,沈王妃,看来着赤阳的满统领确实厉害,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目中无人。” 沈未凉想起他被揍得跪地哀求就一阵火大,这么个窝囊废,也能成为东燕的使臣,许怀衣真是瞎了眼了。她挑眉转过身来,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满都再厉害,也没吴将军厉害。竟在擂台上被打得像条落水狗一样,也不知吴太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后悔生了你这个家门之耻。” 女人口气狂妄,眼底尽是不屑。 吴韬玉见她一改先前收敛的模样,仿佛仗着有摄政王在场,气焰嚣张的简直不像话。于是他恼羞成怒,面色通红地抬手指着沈未凉骂骂咧咧道,“你又有何资格说我?你还不是狗仗人势!” 沈未凉冷笑着从袖中甩出九节鞭,手腕轻抬,软鞭便飞向吴韬玉的一只脚腕,然后紧紧缠住。女人猛地抽回九节鞭,飞快地往半空中甩去,吴韬玉便伴随着一阵大力被抛进了玉泉池中。 猝不及防地被丢进池中,男人呛得边剧烈的咳嗽边划动着四肢往水面上扑腾,“沈未凉!你欺人太甚!” 沈未凉干脆利落地收回鞭子,抬眼居高临下地睨了水里落汤鸡似的吴韬玉,紧抿着唇,懒得再搭理他。之前忍了一回已经是破天荒给了孟长礼的面子,现在竟还敢来招惹她。再者说来,有萧霸王在自己身边,她还怕什么。 这么想着,女人听见萧燃低低发出声轻笑来,而后见他抱臂斜靠在石栏杆上,朝着玉泉池里感叹似的“啧”了一句道,“吴将军看着不太精明,没想到实际上也蠢的很。还有啊,方才你说本王的夫人狗仗人势,仗人势是没错,不过现在看来,你比较像条狗。” - 吴韬玉落水一事儿倒没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反而是太后身边的医官周阑烟中了一剑更为严重些。 因为伤她之人,竟是数年前叶家灭门案的叶家后人叶阶明。 圣上大怒,决定重审此事,便下令将叶阶明押入大理寺候审。可小皇帝年幼,重审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摄政王手里。而这正是翻案彻查的好时机。 沈未凉虽然多少心里有了些准备,可是突然得知阿木就是叶阶明,还差点杀了周阑烟之后,仍旧大大吃惊了一番。 等到萧燃忙完政务回到府里,女人有意坐在凉亭里等他。月色朦胧,笼罩在萧霸王冷硬的面容上,叫沈未凉看得有些心慌。 其实不用开口问也能知晓,这一切定是他一手操控的。阿木一介奴仆,若无人相领,如何进得了皇宫。甚至在一早的时候,男人就猜到了阿木的身份。所以安排他与叶子鸿见面,再到他出手伤人被关进狱中。 这些都是萧燃在为扳倒梁家和外戚做铺垫。 “想问什么就问吧。”男人语气平和地在沈未凉身侧坐下,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未凉确实有很多话想问,可这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于是脱口而出,竟问了个矫情又无关的问题,“王爷,我的出现是不是也都在您的算计里边?” 男人闻言,登时肃杀着一张脸,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听这话音,好像是在隐晦地骂他阴险狡诈一样。 萧燃闷着一股气,有些暴怒着喝道,“是又如何?你不一早便知,本王娶你是何用意?” 话一出口,男人便后悔地想扇自己几个耳光。他只是对沈未凉那样揣测自己感到愤怒,却并不想伤了她的心。 女人面色苍白,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然后双手攥紧了衣边上的绣花。她自然清楚萧燃娶她是何用意,可这么直白地被他点明,却颇有种叫她识趣的意思在里面。 她原先只是分不清自己对萧燃的心意,是恩情还是爱情,眼下看来,是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反正她的真心,也不过是男人计划好的一部分罢了。 阿木最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梁家倒台后她该何去何从,叶子鸿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大义灭亲…… 沈未凉站起身,将满腹疑问都憋回肚里,然后垂首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萧燃见状,自知臭脾气犯了蠢,遂赶紧追上前,从身后一把将女人抱在怀里。 秋意来得突然,沈未凉的手臂一片冰凉。 男人将她圈在怀中,微微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主动服软一般,开口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撒娇般用下巴蹭了蹭女人的发顶,语气有些疲惫和无措,“总之,总之你只要知道,有本王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事情全都可以解决,有他在的。 第67章两命 论如何哄好生气的沈未凉。 若是旁人,只需认认真真道个歉。而若是萧燃,像这般霸道又强势的同时,低头服个软,便足够了。 沈未凉心里悲凉的消极念头也就停留了那么片刻,随后便一股脑烟消云散。感受到夜间晚风的微冷,她稍稍将身子往男人怀里缩了缩,算是和解,而后嘟囔道,“您什么都不同我说,就算是分忧也成,我总得知道些什么吧……” 萧燃闻言,嘴角松了松,面色温柔地抱紧了怀中的女人,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笑道,“夫人想知道什么,本王一定如实相告。” 沈未凉歪头轻啐他一口,正色道,“那王爷先说说打算如何处置梁相?” 萧燃似当真考虑了一番,而后道,“依照阿木的口供,叶家贩卖私盐背后的雇主其实是梁家。梁相贼喊捉贼,借查处叶家深受圣宠,一路官至宰相。这其间,太后也帮了不少忙,不仅加固了自己的地位,还将外戚安插在朝中。” “证据呢?难道仅凭阿木的口供?” “梁相做得缜密,自以为滴水不漏,却不知当年与叶家签下的盟约被阿木藏在了山阳。” 沈未凉眼睛一亮,偏头笑道,“如此说来,王爷只要拿到了这份签字画押的盟约,岂不就能彻底铲除梁相了?” 萧燃微微颔首,将女人的双手握在自个掌中,又道,“本王已让孟世子连夜赶往山阳,明儿咱们去趟梁云妆的别庄里,瞧瞧她还有什么垂死挣扎的把戏。” 沈未凉出声应下,然后从男人的怀里钻出来,有些担忧地开口,“王爷,您还记得之前芝宜瞒着李伦甫的事儿嘛?这回他们若是又捷足先登……” 萧燃抿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本王已派人时刻盯着李伦甫,若像上回那样的事儿再发生,那他便留不得了。” 沈未凉瞧见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略微怔了怔神。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却见凉亭外贺御匆匆来报,“主子,王妃,府外有个自称是游月的丫鬟求见。” 一日将晚,她怎么会来摄政王府? 萧燃倒是沉声吩咐道,“带她进来。” 不一会儿,贺御便领着游月过来,相较之前,小丫鬟丰腴的体态清瘦了不少,面色也不再红润细嫩,瞧上去有些蜡黄虚弱。 游月二话不说先跪下朝他二人磕了几个头,这才眼泪汪汪叙述道,“王爷,娘娘,我家小姐与李大人发生了些争执,小姐一气之下说要杀了李大人,求您去救救大人吧!” - 二人随游月赶回李宅时,梁云妆一行已经离开了。门前落叶被秋风卷起,沈未凉脚步滞了滞,鼻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抬头望了望萧燃,男人显然也早已发觉,遂一把推开了厚重的宅门。 李伦甫躺在空旷的池边,胸口不断涌出大滩大滩鲜血,他像是脱离了水源的鱼儿,濒死之际不断抽搐着身子。 游月满眼恐惧地尖叫了一声,而后跌跌撞撞奔向李伦甫,她将男人轻轻托起,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渍,却听见他艰难而又悲伤地吐出两个字来,“芝宜……” 沈未凉蹲在李伦甫身侧,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和脉象,然后冲哭得花了脸的游月摇摇头。后者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也一颗接着一颗落在男人的面额上,逐渐和鲜血混成一团。 也不知李伦甫是怎么想的,许是两辈子都心生愧疚,抑或是觉得惋惜,他瞧见沈未凉低垂的眉眼,动了动手指头,示意她俯下身来。 “叶阶明……大理寺狱……有危险……” 沈未凉闻言,蹙眉蹙起,刚想多问几句,便见他撑不住似的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女人瞧了瞧自己手心里沾上的血迹,一阵恍神。她稳住心神同立在一旁的萧燃开口,“王爷,李伦甫说阿木在大理寺狱中有危险。” 男人朝她点点头,抬腿便要动身去大理寺。沈未凉见状,匆匆对温酽吩咐道,“温侍卫,麻烦照看游月一二,免她遭到什么不测。大理寺那边,我同王爷一道去。” 说着,女人小跑上前与萧燃并肩往大理寺方向赶去。 到了狱中已是夜幕四合。询问薛世寒是否有人出入过牢房,后者倒是不可思议道,“下官可是派人严加看管,再者说来,谁会这个时候铤而走险来刺杀叶阶明,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可等到他们进了狱中,却当真看见牢房四周倒着几个狱卒,而坐着轮椅的梁燕尘身后站了个宋慈婳,二人正在同叶阶明对峙。 沈未凉瞧见阿木没什么大碍,微松了口气,转头冲薛世寒哼声,“薛大人没想到吧,这世上还真是有傻子会狗急跳墙的。” 萧燃嗤笑一声,见薛世寒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们,遂毫不犹豫地下令,“来人,将擅闯大理寺狱之人拿下!” 梁燕尘咬牙,冲后边儿的宋慈婳点点头,女人抬手一扬,从袖中飞出几枚银针来,直直射向毫无武器傍身的阿木。 阿木漠然抬起眼帘,刚准备侧身避开,却见沈未凉早已甩出九节鞭护在他身前,将那银针悉数击飞。 萧燃适时地抽出长剑,一把架在梁燕尘的脖颈上,开口却冲着宋慈婳冷声道,“你若还不束手就擒,本王便宰了他。” 女人仍是那副娇娇弱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憎意,她倩笑着将手搭在梁燕尘的肩上,语气玩味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走投无路了呢。” 梁燕尘浑身战栗了一阵,而后咬牙切齿冲身后骂骂咧咧,“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要铤而走险,愚蠢妇人!” 宋慈婳娇俏着笑了一声,面容愈发诡异起来,她扬手毫不犹豫地扇了男人一巴掌,紧接着道,“唤你声爷,莫不真把自个当大爷了。死到临头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等的就是你乖乖上当。” 梁燕尘捂着半张脸,神情有片刻呆滞,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喃喃问道,“你,你算计我,算计我是为了什么?” 宋慈婳敛了敛笑,将一双纤纤玉手暗中移到梁燕尘的脑后,“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要你死。” 话音未落,女人便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猛的向剑刃上抹去。一时间鲜血四溅,梁燕尘睁大着双眼,甚至发不出一句哀嚎来,就咽了气去。 这陡然的变故叫在场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没等众人做出些反应来,宋慈婳已抛出一颗小药丸子,然后在空气中炸成一片呛人的烟尘。 浓烟滚滚,持续了好一会才慢慢散开。 沈未凉咳嗽着再睁开眼时,牢房里已然没了宋慈婳的影子,就只剩下被强行抹了脖子的梁燕尘的尸体孤零零躺在轮椅之上。 女人回头望了眼狱里的阿木,后者掩唇扇了扇眼前的烟尘,瞧见她投来关切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回瞥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想来是真的恢复记忆了。 沈未凉虽然对阿木的冷淡反应还有些不适应,不过眼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儿,便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她快步走到萧燃跟前,见他正半蹲下,捻着一撮白色的粉末出声,遂轻声开口问,“王爷,您没事儿吧?” 萧燃随口“嗯”了一声,睨了眼薛世寒,躁怒着吼道,“还傻站着干嘛,派人收尸啊!” 后者被他吼得恍然清醒过来,拧巴着一张脸吩咐手下前去将梁燕尘的尸体处理掉,而后迟疑道,“王爷,您这表妹,您这表妹有点手段啊,不知师从何人啊?” 小小年纪竟能忍辱负重至此,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啊。 萧燃没好气瞪他一眼,不耐烦地将长剑归鞘,懒得再去一遍遍解释宋慈婳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其实算不上是表妹。 男人摩挲着剑柄,转头问叶阶明,“他二人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叶阶明在草席上坐下,平静道,“只说了要取我性命,并未提及其他旁的事儿。” 萧燃闻言,稍稍放下心来,锁着眉大步朝外走去。今日接连两桩命案也太无厘头了些,先是梁云妆杀了李伦甫,然后宋慈婳又杀了梁燕尘,这二者,想来也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沈未凉知他心中顾虑,抬脚追上男人,脆声安抚道,“王爷别着急,我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什么糟糕的境地。梁云妆杀害李伦甫,定是因为李伦甫眼见梁家快要倒台,不愿再与之为伍。而听了宋慈婳方才所言,想必她也是受了梁燕尘的羞辱才迫不得已嫁入梁府中,现下只不过是借着梁家大势已去,寻了个最合适的时机报仇雪恨罢了。” 女人说着,伸手覆上男人紧握着剑柄的大掌,正色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世子爷能够平安带回梁相与叶家签订的那份盟约。” 出了牢房,月色倾泻在女人娟秀的面庞上,将她衬得三分皎洁,七分慧黠。 萧燃觉得自个胸口那股狂躁愤怒之气,又神奇地被她三言两语就抚慰平整成一池秋水了。 “走吧,按时辰来看,孟长礼也该赶回帝都了。” 第68章真相 入夜之后,秋风萧瑟,裹挟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叫马背上的女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沈未凉揉了揉鼻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搓着自个的胳膊望着远处城关外的古道问,“王爷,孟世子今儿能赶得回来吗?” 萧燃瞧见女人似乎有些冻着了,随手勒了下缰绳,让两匹马挨近了些,而后长臂从她腰间揽过,将人腾空抱到自己怀里。 沈未凉猝不及防发出一声轻呼,扭头瞋目想要瞪他,却被男人关切的目光瞧得脸颊微微一红。 “天气转凉,回头多加件衣裳。”萧燃低低嘱咐了一句,双臂却是稍稍收紧,将怀里的人拢得更严实了些。 沈未凉颔首,匆忙转过脸去,唇角忍不住一弯再弯。她好像可以确定男人的感情了,也明明白白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霸道跋扈如萧燃,却开始学会低头服软,偶尔讨她欢心,甚至关心起鸡毛蒜皮的琐事儿来。 瞧见沈未凉埋着头突然咧着嘴笑出声来,萧燃挑眉,不解道,“本王说的话听见没,你笑什么?” 沈未凉忙不迭抿抿唇,面上的笑容收住了,眼底的笑意却又在转头间冒了出来,“听见了听见了,没笑什么。” 他可以迎风走刀口,也可以只对她温柔。 二人共乘一骑等了又有半柱香的时间,总算盼到了孟长礼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萧二哥,你看,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孟长礼扬了扬手中已有些年代的泛黄纸张,邀功似的翘着下巴自夸道,“哎呀这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本世子聪明绝顶,英明神武……” 男人话没说完,就被身侧与之同行的宋昭庭给打断了去,“得了吧,也不知是谁死活找不对地方,然后哭爹喊娘跑来我寨子里求救的!” 孟长礼啧声哀怨地瞪他,后者充耳不闻似的向前探了探脑袋朝沈未凉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美人嫂嫂~” 女人回了他个礼貌又疏离的笑容,然后瞧见身后的萧霸王一把夺过盟约,警告似的睨他一眼问,“做得不错,此番可有碰见梁相的人?” 孟长礼摇摇头,狐疑道,“一路上太平的很,花了不到半日就将东西顺利取到手了。我估摸着,这份盟约的存在,梁相大概是不知情的。” 萧燃颔首,又道,“事不宜迟,本王这就将东西呈给皇上,免得再夜长梦多。你二人一路奔波,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着,男人便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临走了还不忘抬脚踢了踢旁边那匹正在悠闲吃草的马儿吩咐道,“对了,这匹马是薛大人的,他抠门的很,你们记得牵回大理寺。” 望着萧霸王搂着娇妻绝尘而去的背影,孟长礼微微咂舌,“不知道的还以为摄政王娶了个什么弱不禁风的娇娘子……这你侬我侬的真是羡煞旁人啊。” 某个旁人不明所以地开口问,“他们不是假扮夫妻吗?现在还没扮完呢?” 孟长礼像看傻子似的啐他一口,“没眼力见的,这都假戏真做了还能扮完吗?你就甭惦记着沈未凉了,小心萧二哥知道了,削了你的皮。” - 就在萧燃连夜入宫呈上当年叶家勾结梁相贩卖私盐的罪证时,梁云妆也带着梁相的吩咐去了趟万寿宫。 周阑烟无辜中剑昏迷不醒,叶阶明重新现世惹得朝野大惊,再加上使臣来朝和秋日大典赶上了一块儿,万寿宫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一名小婢吃惊地见梁云妆深夜造访,赶忙拦住她道,“梁二小姐,夜深了,太后娘娘已经歇下,若有什么事儿,劳烦您明日再来吧。” 梁云妆笑吟吟地开口,“臣女奉梁相之命前来问候太后娘娘,还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有要紧事儿。” 小宫女一听,见她搬出梁相来执意要见太后,遂也不敢断然拒绝,只好步履匆匆进了殿内禀报。 倒是一旁的春熙怯生生问,“小姐,天色这般晚了,想来今儿是见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了吧。” 梁云妆敛了笑,笃定道,“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还能不管不顾的坐得住,那这万寿宫,恐怕也呆不了多久了。” 说着没一会儿,先前那个小宫女便很快折回来,说是太后娘娘有请,将她带进殿内。 烛台高燃,蜡滴干涸。薛太后瞧着有些疲倦的模样,面色也很苍白。她挥手遣退了宫里伺候的丫鬟们,这才语气凝重着开口,“这么晚了,梁相让你来同哀家说什么?” 梁云妆巧笑嫣然,不急不慢答,“祖父派妆儿来传个话,说是此事被翻旧账,不管是在账上之人还是记账之人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一语毕,上座的美艳妇人登时大怒,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摔碎在地,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放肆,梁相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敢威胁哀家!” 梁云妆后退了半步,虽有些畏惧,但还是将祖父的嘱托交代了个干净,“太后娘娘息怒,祖父还说了,当年的事情死无对证,仅凭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叶阶明,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请太后娘娘宽心。” 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落入薛太后耳中,却犹如丧钟敲响,声声胆寒。 - 大理寺办案的动作一向很迅速,尤其是在薛世寒手里,效率更是成倍地提升。梁相的欺上瞒下的罪证呈上没两日,梁府就被抄了家,只不过因着太后横加阻拦,梁家一众仍在府上听候处置。 正当事态焦灼之际,周阑烟悠悠苏醒,倒是带来了些转机。 沈未凉扶着受伤还未痊愈的少女进花厅坐下,又吩咐翠浅将窗户掩上些,蹙眉道,“你这太不要命了吧,方醒过来就溜出了宫,若要被太后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周阑烟唇色惨白,气息不稳道,“太后在忙着梁相之事,早已自顾不暇。萧哥哥呢,我有重要的事儿要同你们说。” 沈未凉替她添了杯热茶,递上前,“翠浅已去请他了,天气转凉,你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少女接过杯盏,刚抿上一口,就瞧见萧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遂着急地站起身道,“王爷,若梁相被定罪,叶护卫他,他会怎么样?也跟着梁相一同问斩吗?” 男人闻言,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叶家灭门案早已结案,现在叶子鸿被带去大理寺也只是配合审理,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当年之事,并非我们所见这般简单。你此次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被男人锐利凌然的目光盯得一阵不自在,周阑烟咬着唇瓣,踌躇了一阵子,而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我确实知道许多。太后一再阻拦定罪于梁相,是因为当年叶家灭门案,她也从中作梗,谋了私利。” “叶家被查处时,得知梁相背信弃义,舍弃了他们,遂决定拼个鱼死网破。贩卖私盐一事儿,太后也有参与。当时她膝下无子,后位不稳,便与梁相合谋,借此事巩固势力,稳坐后宫之主。” 周阑烟顿了一顿,接着道,“若想无声无息地让叶家人闭嘴,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他们都变成死人。太后派人给阿木下了毒,那种毒会使人失忆发狂。真正灭叶家满门的人,不是故意认罪的叶子鸿,而是他一心想保护的弟弟叶阶明。” 周阑烟说完之后,花厅里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回应。 虽一早便猜到阿木就是失踪多年的叶阶明,但萧燃怎么也没想到离奇且诡异的灭门案,竟是出自他之手,尽管是在无意识中了毒的情况下。 男人抿唇偏过头去,看了看神色严肃的沈未凉,缓缓开口道,“这么说来,若要真正解决梁家,必须得连着太后一并处理掉。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阿木恢复记忆。” 沈未凉有些无措地咽了咽喉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偶然捡回来的那人,原以为不过是个失了忆的可怜人,于是当作宋勉一般的自家亲弟弟来看待。可现在,却突然告知她,阿木才是灭了叶家满门的人,还要让他记起这段被遗忘的往事。 未免对他来说,也太残忍了些。 萧燃同周阑烟仍在继续交谈着对策,可女人显然都没听入耳,只是眉头越蹙越紧,心里隐隐觉得难受的很。 “你是不是,不愿阿木知道真相?”萧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跟前,不温不火地问出声。 沈未凉默了片刻,摇摇头,“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比起见他知道真相后痛苦的样子,我更不愿见到他们兄弟反目,骨肉残杀。” 阿木也很痛苦吧,在兄长和报仇之间挣扎,可若是知道了自己才是叶家的仇人,他又能否接受的了这么残酷的现实? 萧燃伸手握住女人瘦削的肩膀,别扭的宽慰道,“本王答应你,会尽量保他二人的性命。” 沈未凉微微笑了笑,心下一阵感动,转而问周阑烟,“你可有办法唤醒阿木的记忆?” 少女点点头,“咱们抓紧时间去趟大理寺吧,我有法子让他记起来。” 第69章重生V 牢房里昏黄的烛火摇曳,阿木垂着头,叫人看不清面上是何表情。 周阑烟从药箱中取出几枚枚银针,摊放在案前,而后搓了搓冰凉的手掌,轻声问,“准备好了吗?待会儿我给你施针时,可能会有一阵剧痛,需你忍耐片刻。” 阿木闻言,虽没吱声,却是默默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一旁的沈未凉瞧见少女大病初愈,身子骨弱,恐她再染风寒,遂将身上套着的一件织金夹衫脱下,披在了周阑烟的肩头。 眼见她扭捏着要推辞,沈未凉眨眨眼笑道,“别矫情了,你没练过功夫,底子差,又是姑娘家,得带暖些好。” 周阑烟微微扬唇,心里感动,口上却不饶人,小声嘀咕道,“说得好像你不是姑娘家似的。” 沈未凉边转身朝外走去边啐她一口,“我力能扛鼎,你能吗?” 后者笑得更欢,撅嘴冲她吐了吐舌头,伸手捻起银针,用帕子仔细擦拭了一番,正准备施针时,却见一声不吭的阿木突然站起了身,快步上前拉住了沈未凉。 未见新雨,晚来的秋意依旧寒凉。而男人此刻紧握住她的手掌却滚烫的有些异常。有些日子没见着阿木,沈未凉觉得他不光是眼神变了,整个人的感觉也从温顺纯良变得偏激强势起来。 “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阿木语气很慢,吐字间带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 女人怔了片刻,这才想起阿木所指的是什么。之前说过的话,怕是自个承诺要保护他的那句。 “自然算数。但是叶阶明,我且问你,你现在还愿意或者还能够放下一切,只做阿木吗?” 沈未凉难得这般严厉,她倒不是觉得阿木同萧燃联手扳倒梁相做错了,只是事已至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唤她一声主人,她便会好好护着他一分。 但若他执意将那些前尘旧事拾起,那他们的主仆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未凉这么想着,没什么犹豫地挣开他的手掌,转身朝外走去。刚迈出几步,惊觉肩头被搭了件男子宽大的衣衫。 阿木不由分说推她出了牢房门,而后闷声道,“你走吧。转告萧燃,我和他的约定,依然有效。” - 出了大理寺狱,天将明。 沈未凉老远就瞧见男人身姿挺拔地立在院门口,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遂小跑着上前,吁了一口气道,“王爷,您还没走哪?” 萧燃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怎么样,阿木可愿意让周阑烟帮他恢复记忆?” 女人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只是梁云妆那边已到了第十日,眼下梁家濒临覆灭,王爷还要去沂水别庄见她吗?” 萧燃转过身来,轻笑着俯身盯住她的眼眸,“说到底还是不愿本王去见别的女人。” 沈未凉忍俊不禁,抬手将男人推开一些距离,正色道,“王爷还真是多虑了,我只是好奇罢了,并无他意。” 萧燃不以为意地哼声,一双眼瞄到女人身上搭着的外衫时,陡然不快地变了脸色。他躁怒着抬手拎起外衫,凶巴巴地扔到地上,而后冷声问,“你的衣裳呢?” 沈未凉肩头一凉,眼见萧霸王暴殄天物似的丢了外衫,轻叹了一声,埋怨道,“周阑烟穿得单薄,我将外衣给她了。还有这好好的衣裳,您丢了作甚?” “好什么好!”男人高喝着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霸道地拢过沈未凉,替她披在肩上,而后掉头就朝外走去。 看上去,气的不轻的模样。 沈未凉哭笑不得地追过去,跟在男人高大的身影后,念叨着,“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去沂水别庄?” “咱们?谁说要带你去了”萧燃故意戏弄她,脚下步子走的更快了些。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日你明明答应带我一块去的。” “你若肯像那日一般,再亲本王一口,便带你去。” 萧燃露出个恶劣的笑容,回身唤猫儿似的朝女人勾了勾手。 沈未凉淡定地驻足,然后扯下腰间的香囊袋子,猛地朝他砸了过去。 世间怎有人能如此厚颜无耻?! 萧燃稳稳地接住女人砸来的香囊,挂在指尖晃了晃,而后笑着上前摸了摸沈未凉的长发,顺毛般哄道,“既然夫人不乐意,那换做本王亲亲你也成。” 说着,男人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顺势捉住女人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边拉着她边朝前走去。 沈未凉莞尔,兀自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亦步亦趋地傻笑着跟在萧燃身后。 虽然厚颜无耻,倒也,叫人无法抗拒。 - 在沂水别庄里见到梁相,沈未凉有些吃了一惊,相比之下,萧燃倒是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 眼见着二人进了里屋,沈未凉瞥了眼面前仍趾气高昂的梁云妆,抬腿便坐到了一旁去。 谁知她徐徐走到女人跟前,没事找事似的嘲弄着开口,“怎么,生怕萧哥哥被我抢走,所以眼巴巴地跟过来了?” 沈未凉淡淡笑了笑,也不否定,“是啊,毕竟梁二小姐心里没装着什么礼义廉耻,怪叫人担忧的。” 梁云妆咬着一口银牙,愤愤剜了女人一记白眼。口头上没占到便宜,少女胸腔那股妒火就更盛了些。她强压下恨意,笑得有些狰狞道,“我看咱们还是好好相处吧。毕竟不久后,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沈未凉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成为一家人是什么意思。她们怎么可能成为一家人,除非萧燃纳她为妾。 可萧霸王,大概是不会这样做吧。 沈未凉本来很确信自己的直觉,可瞧见少女胜券在握的眼神时,倒有一霎那心里忐忑起来。 她不知道这种忐忑,是来源于对萧燃的不信任,还是来源于自己一日日不知不觉加深了的爱意。 “痴人说梦。”女人敛眸,掩下眸中万般忧思和动摇,清清淡淡地开口,“李伦甫之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奉劝梁二小姐最好夹着尾巴做人,莫要太嚣张了。” 梁云妆不屑地哼笑,讥讽道,“李伦甫那等无用之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况且你又能如何?” “无用之人难道就该死吗!”沈未凉冷声喝他,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未等梁云妆再开口说些什么,院墙上陡然多了道黑影,身形矫健地朝她掷去几枚银针。 沈未凉飞快地拽过少女的腕子,将她扯到一旁,然后从袖中甩出九节鞭,将银针击飞在泥土中。 女人瞧了眼墙头上熟悉的身影,又瞥见土里的银针,心中一惊。来人,莫非是宋慈婳?可她为何要对梁云妆出手? 沈未凉偏头问花容失色的少女道,“你可知宋慈婳为何要杀你大哥?”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指尖攥着女人的衣袖微微发白,尾音发颤道,“不知。她不过一个狐媚子,怎的有如此本事?” 沈未凉蹙眉,甩开梁云妆的手,而后警告似的淡淡道,“现在有人冲着你来,自己寻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莫要一不小心就死了。” 说着,女人一个闪身,人已经消失在了高墙之后。 “喂,你去哪儿!我,我要躲在哪里啊!” - 追着宋慈婳出了沂水别庄,沈未凉在河边一块空地上瞧见了正等着她的满都。 “你们二人竟狼狈为奸。”女人恶狠狠瞪着宋慈婳道,“我说你哪来的胆子杀害梁燕尘,原来是有通敌卖国之嫌。” 宋慈婳柔柔地笑着,眼里却满是阴鸷,“少废话,你今日既然阻挠我杀梁云妆,那便替她拿命来抵偿。” 沈未凉呵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扬手一鞭子便劈头朝宋慈婳甩去,逼得后者连连避开,险些狼狈地坠入湖中。 “正好,我要与满统领解决些私人恩怨。”女人冷冷睨了眼宋慈婳,补充道,“若不想跟着陪葬,就滚远些。” 宋慈婳面上狰狞,冲满都嚷道,“咱们一起上,给她点教训。”男人勾着一双鹰目饶有兴致地盯住不远处的沈未凉,笑着开口,“没听见沈小将军说的话吗,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宋慈婳被他这么一噎,心中虽有怨气,但也自知不是二人的对手,遂拂袖离去。 沈未凉轻吐出一口浊气,因着胸腔中积怨的怒意,叫她握鞭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尽管她清楚的知道,不管杀满都多少次,宋勉和将士们都不会回来了,可她独独咽不下这口恶气。 女人身形凌厉地像一柄弯刀,从眉眼到鞭锋俱是杀意,直直朝男人迎了上去。 满都侧身避开她的攻击,长剑横在身前,游刃有余地笑道,“从前的沈未凉都要不了我的命,现在的沈未凉就更不可能。” 沈未凉屏气凝神,无视他的嘲弄,按照萧燃教她的招式,一鞭一花,一花三变,直逼要害。几回对峙下来,满都竟有些招架无力。 沈未凉看准时机,手中九节鞭宛如一条银蛇,舞动之间鞭风飒飒,猛然间缠住了男人的脖颈。满都避让不及,登时呼吸困难起来。他眸色一暗,手中长剑径直落下,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硬生生将九节鞭砍成了两半。 女人在大力之下被剑气逼得吐出一口鲜血,满都长剑抵在她的心脏处,剑锋与肌肤堪堪只隔着层软布衣裳。而沈未凉手中断裂的九节鞭离男人的的喉咙处尚有一截距离。 这大概是报仇最好的机会。 沈未凉这么想着,身子主动向前一大步,长剑穿胸的同时,女人手上的断鞭也如骨刺一般,狠狠扎进满都的脖颈里。 男人不敢置信似的瞪大那双鹰眸,脖间传来的剧痛叫他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整个人便朝后倒了下去。 长剑随着满都的动作猛然抽离体外,沈未凉脸色煞白着后退了半步,也脱力般向后仰去。 萧燃若知道后,恐怕又要骂自己是个蠢女人了吧。 沈未凉如是想着,沉沉闭上了眼。 第70章初见 窗外的雨点声一声声清晰入耳。 沈未凉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时间有些发怔。心脏那处仍传来钝钝的疼痛,女人抬手抚按住胸口,面色显得苍白而无力。 “阿凉,你哪里不舒服吗?” 许怀衣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女人回过神来,微一打量男人那张清润俊朗的面孔,就知他还没有登基为帝。难得的,连眉宇间还藏着一丝少年气。 “我没什么大碍,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许怀衣似是不信,狐疑着又瞧了她几眼,见她当真平静如水一般,遂重复道,“赤阳派了国主的亲弟弟来作为质子,待会你陪孤去见一见。” 沈未凉眸子一紧,默了默没作声。这次重生回来,若想改变她与满都同归于尽的命运,恐怕没有之前几次那么容易。如果她在这么多年前就解决掉满都,旁的不说,宋勉他们大概就不会战死沙场了吧。 可这样一来,她是不是也绝无可能再遇见萧燃了? 女人纠结地咬着唇瓣,眉头紧蹙。本以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抉择,因为没有什么比五千将士的命更重要了。可只要一想到她将会与萧燃形同陌路,心里竟难过的险些落泪。 见沈未凉表情郁郁,许怀衣还以为她不乐意一同前去,便隐约有些埋怨道,“孤知道你很忙,忙着要去见新入营的将士们,可是孤也很忙,就这么一丁点儿同你相处的时间,你还要再三考虑吗?” 新入营的将士?沈未凉在桌案下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约莫是兴帝十六年的样子,而她也只有十五岁。 正好是跟着她家老头子上战场的第一年。 “殿下,我陪您去就是了。”沈未凉口上应下,心里却盘算着,要见一见那赤阳的质子看看情况才好。 许怀衣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抬手有些青涩地别过女人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过几日就是春休了,届时孤也能得些空闲,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未凉听见他这般温柔体贴的语气,倒是想起来,最初的时候自己为何一心扑在他的身上了。 翩翩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她又年少不经事,竟以为许怀衣眼里一时有自己,便会一世都有自己。 天真烂漫,却也可笑的很。 念此,沈未凉垂下眼帘,没甚感情地笑着回答,“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再说吧。” - 雨下了好一阵子,不仅没有要歇的势头,反倒愈发大了起来。屋内烛火摇曳,茶香袅袅。俊逸的男子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未凉扯些闲话。 任谁见了,都是一派温馨的场景。 只是沈未凉要能再专注些就好了。可惜她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譬如宋慈婳是怎么同满都勾结到一块儿去的,譬如阿木到底记没记起他灭了自家满门的事儿,再譬如萧霸王若晓得她拼死也要报仇,会气成个什么样子。 想的烦了,女人抿抿唇,瞧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道,“殿下,再不去就要天黑了。” 许怀衣轻轻“嗯”了声,头也未回,掀着茶盖道,“这雨下的如此大,还是再等等吧。更何况,就算天黑了,你留在东宫里,也是可以的。” 沈未凉闻言,神色微微一僵。这话说的隐晦,但她又不是傻子。女人迅速垂下头,没由来地想起醉香楼那晚,她与萧燃贪得孟浪。 许怀衣自然不知这许多,只当她是害羞了,遂弯了弯唇又道,“孤若继承大统了,定会封你为后,所以不要害怕,阿凉。” 沈未凉低着头,眼里却浮出一丝鄙夷的笑意来。这话她都要听出耳茧子来了,真想上前揪着男人的衣领子告诉他,办不到的事儿就别轻易许诺。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女人整理好面上的神色,抬起头淡淡道,“殿下,明儿我还要去军营,今晚实在不方便留在东宫里。您若嫌这雨大,赤阳质子那儿,我替您跑一趟吧。” 说着,沈未凉便站起身来,抬腿准备往外走去。尚未绕过屏风,却听许怀衣妥协似的开口,“走罢,这么大的雨,孤怎舍得让你独自前去。” 呵,这原本就是他的事儿啊。怎么反倒说得如同莫大的恩赐一般。 沈未凉顿了顿步子,没好气地背对着男人翻了个白眼,然后与之一同朝外走去。 赤阳国主的亲弟弟唤做戈麟,看上去年纪很小,约莫同他们一般大。可谈吐举止,却皆是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见他和许怀衣聊的投机,沈未凉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膀子,四处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一个不小心,就在转悠间与一名小厮撞在了一块儿。 盘中糕点滚落一地,沈未凉边帮着捡拾,边抬头冲那人抱歉,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这小厮正扬着一双鹰眼,锐利地向她投来一道目光。 这人竟是满都。 沈未凉微嗤了声,随手将刚捡起来的糕点丢回地面,拍了拍手掌故意训斥道,“冒冒失失怎么办事儿的,若是冲撞了戈麟殿下,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戈麟闻言,尴尬着上前替他解围,“沈小将军,这是我带来的下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沈未凉装作吃惊的模样,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既是殿下的人,恕沈某多嘴了。” 女人这么说着,却是回过头狠狠剜了满都一眼。他心思最是歹毒,也不知跟来东燕,又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 她要找个机会,斩草除根。 - 一场夜雨过后,校场上泥土湿漉漉的,透着股清新的青草香。新来的兵蛋子们大多年纪较小,尚且不知战争的残酷,空有一腔报国热血。 按照惯例,沈剑英会在新兵入营第一日给他们训话,无非是耳提面命,说些从军的规矩,说些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沈未凉在一旁听着自家老爹喋喋不休的谆谆教诲,突然出声打断道,“离校场锁营门还有两三个时辰,若有想要打退堂鼓的,尚且来得及回去。” 女人一语毕,惹得下边一众新来的将领们皆嘘声四起。他们大多都是京中官家子弟,出身优越,家世显赫。若说吃不得苦,倒也不全是,可没见过尸山血海的残酷,则确是如此。 “淮水一战,两千余名将士死了近半成;羽乙山剿匪寇,动用了九百多人,其中不幸伤残者,比比皆是;最惨烈的莫过于南漓边境的骚乱了,每回前去镇乱平反,都有将士身中蛊毒,肝肠寸断,死不瞑目。” 沈未凉一口气说完,淡淡瞥了眼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被沈剑英粗鲁地拧住了耳朵,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骂骂咧咧,“呸呸呸!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本来军中年年都缺人,你还搁这儿添乱。老子看你是皮又痒了!” 女人吃痛地打着转,跳脚吼道,“我怎么吓唬人了,这些都是事实!若心里畏惧了,或是吃不了这个苦的,趁早滚回去当他们的公子哥!” 沈未凉一把甩开自家老爹的大掌。郁结着看了看那群新来的将士们。有的叫得出名字,有的面生的很,若是可以的话,她还想将话说得再重些,好叫他们全都被吓走。 免得日后随她一同被君王所弃,葬身于长流镇。 白日心里难受,到了晚间更是堵得慌。沈未凉实在睡不着觉,遂拎了坛酒,独自走到营地门口,找了块空地坐下来消消愁。 酒盖子刚揭开,就引来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们。 “沈小将军,我,我叫宋勉,担任副将一职,往后,往后多多指教!” “沈小将军,我是宣节副尉关黎。” “沈小将军,我也担任校尉一职,我叫高申。” 女人眉头蹙的更紧,心中涌起大片大片悲凉之情,感到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他们不会任凭她三言两语就被吓退,他们是有志男儿,终其一生都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至死方休。 沈剑英给她起名叫未凉,说得不过是保家卫国,热血未凉。而他们,也担得起这世间所有辉煌伟岸的赞誉和褒奖。 沈未凉轻声应下,然后背过身去,拎起酒坛子仰着脖颈猛灌了一大口。她眼尾一片彤红,甚至不敢去看他们熠熠生辉的眼睛。 女人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辛辣的酒味激起的一阵波澜,语气淡淡道,“今儿月亮一点也不圆,要不要来喝酒?” 三人面面相觑,望了眼女人莫名孤寂清冷的背影,随后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上前,在她左右一并坐下。 宋勉年纪最小,抢过酒坛子尝了口,险些被呛出眼泪来,引得大家纷纷笑话他的青涩。 沈未凉似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仰脸瞧着月亮问,“你们可有想过,天地之大,死后要葬身在哪?” 虽是尤为不吉利的问题,但既然做好了戎马征程的准备,倒也多了些坦然直面生死的勇气。于是三人便思索着陆续开了口。 “我啊有心爱的人,若是死了,就葬在她门前的老树下,长长久久伴着她。” 高申粗犷,说完嘿嘿笑了几声,引得一旁的宋勉开口奚落,“高大哥,你可别到时吓坏了嫂子。” “那你呢?” “我家是高门望族,我娘待我极为严厉。若是运气好,我想风风光光活着回去光宗耀祖,若是运气不好也没关系,带着我的骨灰回乡,我娘她也一定会以我为荣的。” 宋勉说着,伸出胳膊捣了捣腼腆的关黎,后者心思细腻,有些怅然地接过话来,“我的弟弟还小,我若死了,随便葬在哪里都好,就是别让他知道。希望在他心里,我这个做兄长的,永远都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的模样。” 女人没再开口,望着天上残破的孤月,眼里蓄的泪水终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然后溢出了眼眶,无声地顺着面颊滑落。 第71章温柔 喝了一夜酒,第二天睡了没几个时辰便日上三竿了。沈未凉在梦里都被沉重的心思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遂咬着牙根,下定决心要去杀了满都以绝后患。 能不能改变燕赤一役的结果,她尚且不知,能不能再遇见萧燃,也成了未知数。人最可笑的是,非得到了这种难以抉择的地步,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她其实,很喜欢萧燃的。就像男人所说的那样,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喜欢些。沈未凉想着,她不能太自私了。就算用自己的幸福为代价,也要试着赌上一赌。 女人心中打定主意,便马不停蹄去了趟戈麟皇子的王府,向他打听满都的下落。 戈麟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疲倦着同她开口道,“本王近日水土不服,便遣了他去药铺抓药,不知沈小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要紧事啊?” 满都不在质子府上,那就更好办了。 沈未凉微微弯唇,抱歉道,“没什么要紧事儿了,沈某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就此告退。” 说着,女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沿着帝都的街市找了好一会儿,果然发现了满都的身影。 沈未凉二话不说,抬手拎着那人后衣领子一路拖至昏暗无人的巷子中,将他狠狠摔到地上。 满都似是刻意在隐藏实力,竟任由着女人凶狠地对待,并未做任何反抗。只是一双鹰目轻抬,冷冷瞧着身前的沈未凉,里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而后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几个药包,语气平静道,“沈小将军何故一直为难我一个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怎会有这般临危不惧的魄力和稳健强大的内息? 沈未凉腕子一转,手中一柄红缨□□直指向男人的脑袋,毫不客气道,“少废话,我今日不是来为难你的。我是来要你的命!” 说着,女人□□挥舞,如龙腾翻云,逼得满都不得不抽出腰间配剑前来抵挡。可沈未凉的红缨枪却还没碰着他的衣服尖儿,便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沈未凉始料未及,虽强行偏转方向,□□枪头仍是堪堪擦着许怀衣的面颊划了过去,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未等男人发话,四周暗卫便突然现身,齐齐将剑架在了沈未凉的脖子上,一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模样。 “住手。”许怀衣喝斥一声,抬手抚了抚面上的血痕,清俊的眉头皱紧,上前一步扣住了女人握枪的腕子,使了几分力道,便将她捏得吃痛,丢开了手中的红缨枪。 男人低了些头,凑近她的耳廓喃喃道,“他乃是赤阳重臣,若死在了东燕,赤阳国主定不会善罢甘休,你难道要挑起两国的战火吗?” 沈未凉咬紧牙关,神色凌厉地回敬道,“别拦着我。你若有心阻止,为何真正该阻止的时候却袖手旁观?” 男人显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只是见她恶狠狠甩开了自己的手掌,甚至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模样,心中登时怒火中烧,扬手便要冲着女人那张清艳出尘的脸蛋挥下去。 只是许怀衣的巴掌还没落下,就先被远处传来的一声嗤笑声给打断。 巷口逆着光,抱臂站了个高大挺拔的男子。那人远远瞧着,看笑话似的开口戏谑,“头一回来东燕,竟不知东燕女子有当街揍人的癖好,也不知这东燕男子有动手打女人的癖好。” 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沈未凉惊愕着回过头去,果然在一片熙攘的人流之中,看见了萧燃那张厌世讥诮的脸。 她不可以就这样回去,满都,满都还没死!°)?理(?°???°)? 女人一把推开挡在跟前的许怀衣,快步流星踏着墙根跃起,而后握紧红缨枪狠狠朝他头顶方向劈去。 眼前浮现出大片大片白光,将她用力扯离身体,沈未凉意识混沌着闭上眼,却并不知手中□□,最终到底落没落在满都身上。 - 再睁开眼时,萧瑟的秋风吹得女人略微打了个寒颤。 胸前抵着柄锋利的长剑,满都就离她不到两步的距离,此刻正睥睨着瞧她,眼里尽是得意和阴鸷。 看来这是她第一次,重生回去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女人咬了咬唇瓣,脑子里混乱的嗡嗡作响。她该怎么办?是就此作罢,还是故技重施? 正当沈未凉愣在原地内心挣扎之际。听见身前的男人奚落着开口,“怎么,没法替你的好部下们报仇了?” 满都凑首,挨近她些低低发笑,“沈未凉,你这辈子啊,注定是我的手下败将。” 女人眼里径直升起一片怒火,烧的她耳框都在发烫。手下败将什么的,她从来都不会在意,可杀降屠城,却是恶毒至极。 满都不配为人。 沈未凉握紧了手中断成两截的铁鞭,对准了男人的脖颈。只要她朝前迈出一步,便能像上回一般,狠狠刺穿他的动脉和血管。 可是当沈未凉方动了动身子,胸口处抵着的长剑就被来者紧紧握在手里。剑刃锋利,男人的血肉之躯很快便满手鲜血。 萧燃眉头也没皱一下,他一面死死握着满都的长剑,不让它动弹半分,另一面猝不及防地扣住女人的腕子,掌上一个使劲,九节鞭便不偏不倚扎过满都的脖颈。 萧燃来的突然,甚至无声无息。满都毫无防备之下被抹了脖子,瞳孔放大着望天,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男人这才丢开长剑,左手上两道深得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而又骇人。 沈未凉也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什么旁的,翕了翕苍白的唇,脚下一个踉跄,径直朝萧燃的怀中倒了过去。 - 沈未凉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到恢复些意识时,恍惚已然是深秋。但她的脑海里仍是混混沌沌不甚清明,更是时常伴随着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便会昏厥过去。 “夫人,您到底是怎么了?”翠浅趴在她的床榻前,每每见她清醒过来又很快失去意识,恨不得整日以泪洗面。 “我就是太困了,睡上几日便好了。”沈未凉这么出声安慰她,眼皮却是沉沉地又要合上。她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吃力地动了动唇问道,“王爷,王爷替我杀了满都,有没有受罚?” 翠浅摇摇头,一五一十道,“夫人,在您昏迷的这数十日里,梁相已经被问斩了。太后也已被陛下架空,关在万寿宫里禁足。爷这些日子,除了忙着发配梁家罪臣,就四处替您寻访名医,一刻也不得闲。” “寻什么名医,我真的没事儿。”沈未凉用力咬了咬下唇,借疼痛让自己清醒几分。她虽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日复一日昏迷不醒,但恐怕与一次次重生脱不了干系。这等光怪陆离的事儿,哪是什么名医能医好的。 翠浅不放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迟疑了再三开口,“夫人,恕奴婢多嘴,前几日奴婢在前院伺候,听见孟世子在和爷说,说东燕将军府,好像出事了。” 沈未凉闻言,心脏“咯噔”一颤。女人瘦削的指尖攥紧了被衾,嗓音沙哑而又发抖着问,“我爹,我爹出什么事儿了?” 翠浅眼里蓄着泪珠子,满脸的忧虑。她没有得到上边的命令,就私自将这等大事告诉沈未凉,如果被萧燃知道了,恐怕真的会扒了她的皮,再将她丢出府去。可若是不说,也不知道夫人下一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思虑再三,小丫鬟还是惴惴不安道,“将军府被燕帝抄家了。” 沈未凉蹙眉,口中吐出一声闷哼来,似痛苦至极的模样揪紧了自己的衣领。 “夫人,夫人您别吓我,您这是怎么了!”翠浅手足无措地上前扶住她,却被沈未凉握住胳膊问道,“罪名呢,抄家的罪名是何?” “谋……逆。” 翠浅别开眼,声音细如蚊哼。 女人双眸骤然缩紧,然后慢慢松开了口,缓了片刻道,“翠浅,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小丫鬟踌躇了片刻,虽然心里担忧的紧,仍是不敢拂逆,顺从地退了下去。 沈未凉望着灰白的缦纱,突然有些想念萧霸王。自她重生,过去了好几日,回来后只在那日见过男人一次,便又一直昏迷不醒。 算起来,倒有小半个月没同他说过话了。可依现在的状况看来,怕是连往后都再也见不着了。 她要回东燕,萧燃必不能同她一道的。眼下将军府出了事儿,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一趟。虽然这极有可能是许怀衣逼她的手段,但她别无选择。 想的烦躁又窝火之际,冷不丁听见屋门被推了开来。还以为是翠浅不放心自己所以又进来了,女人哑着嗓子道,“我没什么事儿,你别担心。” 话音未落,男人便在床沿边坐下,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神情温柔的不像话,“你这样一直沉睡不醒,叫本王如何能不担心?” 沈未凉倏地睁开眼,下意识鼻子一酸,扯住了男人的衣袖,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助地开口,“王爷……” 瞧她声音干哑着,尾音带颤,萧燃莫名心疼的厉害。彼时梁相同他谈判,将整个梁家乃至梁云妆都拱手相让当作筹码,让他点到为止,放他们一马。可他想也未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后来出了院子,看见满都拿剑指着沈未凉,而这女人不闪不避,甚至想往刀口上撞去,竟叫他平白捏了把汗,吓得从内息到脚步都无法沉静下来。 此次扳倒梁相和太后,他势在必得,可若杀了满都,实在是让胜券大大打了折扣。可瞧见欲以命相搏的女人,他没办法无动于衷,也没办法趋利避害。 他最恨无能为力,但凡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会为她铲平。 萧燃敛眸,粗粝的指腹停留在女人柔软的双唇上,而后眸中赤色深重道,“沈未凉,本王替你报仇了。” 后者不明所以,睁着双水眸怔怔地望着他。 萧燃倾身靠近她,喉结滚了滚,沉声哄骗道,“所以,你给本王生个孩子吧。” 第72章和离 将军府被抄家的事儿,萧燃一早就知道了。猜想许怀衣大概是既忌惮沈剑英的军威,又想以此相逼,让沈未凉回东燕去。 若可以的话,他半步也舍不得离开沈未凉。可是眼下,却好像只能放她独自一人回去了。 但总归,总归要留些念想,叫这女人时时刻刻,长长久久都记得自己才好。 男人随手粗鲁地扯下床缦,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樱唇,覆身上了榻,双手撑在软枕上,将她圈在自个怀中,粗重着喘息。 “怎么,不愿意?” 沈未凉颊上染了晚霞一般,绯红着一片。二人挨得近了,吐息纳气交缠在一起,生出一室旖旎。 她很明确地眨眨眼,伸手攀附上萧燃的脖颈,声音清晰而又透着几分羞涩,“自然是,愿意的。” 萧燃皱着的剑眉顿时舒展开来,眼里氤氲了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情意。男人当下将内心的喜悦之情都付诸于行动,大掌流连之处,皆是滚烫的星火。二人自是各怀心事,眼下相依相偎也变得弥足珍贵。 “唔,别在我脖子上哈气!” 沈未凉脖颈间一痒,立刻缩着肩膀欲推开萧燃的脑袋,却被男人伸手一抓,将她两只手腕抓在一块儿,拢在了头顶处。就连她唇中的嘤咛也悉数被以吻封缄。 这般禁锢之后,沈未凉毫无办法地只能随了萧霸王的蛮横而又炽热的心意。 情/欲来的又浓又烈,整夜都不得歇。从一开始的温柔体谅到后来的大开大合,萧燃简直像是一头凶兽,仿佛叼了块到嘴的肥肉,半点理智也无,霸道强悍的叫人招架不住。 天边微微泛起些鱼肚白的时候,屋内终于消停下来。 沈未凉安静地躺在男人臂弯里,睡的很沉。她昏昏醒醒间,只听见萧燃一遍遍唤她名字,似是怎么都叫不够一般。而她心里情意翻滚,也只能胡乱着回吻他以作宣泄。 男人眷恋着抬掌,轻轻描摹女人的眉眼。既是见一面少一面,那每一面都弥足珍贵。 沈未凉似睡的不舒服,侧了个身面朝着萧燃,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柳眉倒是蹙着,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梦话,“王爷,不要了……我不要了……” 男人哑然失笑,胸腔里被一股不知名的蜜意包裹着,满满当当。他收紧了些手臂,面上浮出个复杂难辩的笑容。 -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同萧燃一晌贪欢之后,沈未凉整个人倒利索了许多,病气竟是去了大半。 早间下榻活动了几下筋骨,女人抿抿唇,眼巴巴瞧着院门口问,“王爷这几日去哪儿了?” 翠浅愣了片刻,小声支吾道,“爷没跟您说吗,他前日见过您之后就被关进宗正寺了……” 沈未凉应声跌坐在石凳上,面色萎白着喃喃自语,“一定是因为满都的事情……都怪我连累了王爷……” 瞧见女人仓皇错愕的模样,翠浅忙上前安抚道,“夫人您别太担心,现今太后娘娘失势,爷又是陛下的亲舅舅,想来关进宗正寺也只是做做样子给赤阳那边儿看的。” 沈未凉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小丫鬟闻言,连忙劝阻道,“夫人,爷临走前吩咐了,让您不要管他……” “我知道我没办法救他出来。”女人眼眸平静,站起身往外走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只是想见见他。” 话已至此,翠浅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遂立刻备马车,随沈未凉一道进了宫。面圣之后,小皇帝见她要去探望萧燃,自然通融了一番放人进宗正寺。 沈未凉一路跟在寺卿身后,连手心也微微渗出些冷汗来,紧张的连呼吸都慢了几拍。她要见萧燃最后一面,然后回东燕去。 人们常说患难见真情,在这种时候离开,想必萧霸王一定会认为她是过河拆桥的薄情寡义之人。 沈未凉这么想着,发现前边带路的寺卿已经停下了脚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了下去。路的尽头摆着两盏高脚烛台,蜡炬似快燃烧殆尽了,只剩下昏黄的余光,明明灭灭照在最后一间牢房中男人冷毅的侧脸上。 “王爷。”沈未凉喉咙中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噎得她呆呆叫出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萧燃缓缓转过脸,一双墨潭般黑亮的眼眸直勾勾穿过铁栏望向她,半晌,才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沈未凉眼尾有些发红,她瞧见那个曾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倚着阴冷的墙壁,褪去了锦衣华服,摘去了发顶的白玉冠,鬓边垂下一缕乌发,显得有几分落魄。 “我来,是同王爷告别的。”沈未凉忍下胸腔里漫延开来的悸动和心疼,平淡而又冷漠地敛眸道,“如今王爷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要感叹句世事难料吧。不过既然王爷已经肃清了朝堂,我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萧燃倒是意料之外地并未大动肝火,而是默了片刻,不耐烦地开口,“本王已说过了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将你留在身边。眼下要离开,你可是一点儿都不曾对本王动过心?” 才不是,她早就动心了。 沈未凉握紧了铁栏杆,清丽的面容强装出一副讥诮的神色来,淡淡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咱们本就没多少感情。” 男人眸子一暗,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握成了拳,他似是怒极反笑,连连道了三声“好”,然后双瞳肃杀着喝她,“滚,本王不想再看见你。” 沈未凉听入耳,难受的像是那日在战场上,被满都一剑穿胸而过。彼时是身体痛,此刻却是心疼。 她忍住眼泪,将手里的包袱放在牢房前,再未吭声,也再未看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宗正寺。 待到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暗处将一切都听得真切的孟长礼才慢慢走到萧燃跟前。他幽幽叹了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包袱,随手越过铁栏杆扔进男人怀中,咂嘴道,“一个比一个口是心非。” 萧燃充耳不闻,只是边将包裹拆开边问,“梁家的罪臣都发配边疆了?” “是啊。不出你所料,宋慈婳果然在流放的路上杀掉了梁云妆,现在人已经被抓住了。她该如何处置?” “留着也是后患,暗中处理掉。” 萧燃这么说着,从女人送来的包袱里抖出件崭新的袍子来。衣裳从布料到刺绣都属上乘,一看就是出自绣坊名家之手,只是那袍角边上,隐隐绣了个小小的四脚动物,模糊难辨。 “哎,萧二哥,这该不会是沈未凉替你做的衣裳吧。”孟长礼凑着脑袋挨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刚要夸赞几句,冷不丁瞧见衣角上的不明物体,狐疑道,“可这是什么?该不会,绣了条狗吧?” 萧燃低低发笑,“瞎了吧,明明是匹马。” 孟长礼:……… - 出宫之前,沈未凉还有些放心不下周阑烟,遂整理了下心情,朝万寿宫走去。宫门前萧索的如同这深秋的天气,竟是连个通传婢子也没有。 女人绕到后院,正考虑要不要翻墙进去,却听见墙内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呜咽的哭声。沈未凉耳力极好,几乎一下就听出是周阑烟的声音。 小姑娘似恐惧至极,哭声压抑着唯恐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人。 沈未凉蹙眉,立刻踏着墙壁翻身跃进万寿宫内。足尖刚一落地,就将蹲在墙根边上的周阑烟吓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 “是我。”女人上前扶住她的肩,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慰,“你怎么躲在这儿哭,发生什么事儿了?” 周阑烟一把握紧她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道,“前世要杀我的人,要杀我的人不是你,是太后娘娘……” 沈未凉听得发懵,刚写细问一番,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蓝絮的喝责声,“快,给我把人找出来!” 女人来不及多想,一手捂住周阑烟的嘴巴,另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半拖半夹在怀里,然后飞快地跃过了宫墙,翻出万寿宫去。 一路拉着小姑娘跑出了老远,沈未凉这才寻了个僻静地问她,“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太后为何要杀你?” 周阑烟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瘪瘪嘴抹了把眼泪,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你。太后娘娘知晓我在暗中替你做事儿,便要将我嫁给萧哥哥做妾。这样一来便可成为她的耳目,时刻监视着萧哥哥。” 瞥见女人面上的惊讶之色,周阑烟接着道,“我自是爱慕着叶子鸿,又怎可嫁给旁人。太后娘娘本就失了势,对你们恨之入骨,见我不从,便将我视为叛徒,命蓝姑姑剜了我的双眼,丢到冷宫中做苦役去。” 沈未凉闻言,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想法,而后眼睛一亮,提议道,“我帮你和叶子鸿私奔了去吧。” 周阑烟煞白的面色“腾”地变红,啐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瞎话!” 女人语重心长的解释,“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况且事已至此,宫中已然呆不得了。” 周阑烟垂眸,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楚楚动人的模样,“我有些难过。自小服侍了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她却说杀就要杀我。再者说来,就算私奔,叶子鸿他,他愿意吗?” 沈未凉见她磨磨唧唧满眼犹豫,不由分说拉着人往外走去,“我要回东燕了。此番是我临行前,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要不要私奔,你看着办吧。” 周阑烟大吃一惊,伸着纤细的食指颤巍巍指向她道,“什么!你要回东燕了?萧,萧哥哥呢?” “宗正寺里关着呢。” “你不要他了?” “嗯,同他和离了。” “……!” 一点点肉渣加一点点玻璃渣感谢在2020-03-2122:39:04~2020-03-2216: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水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燕帝 涟沧关烽火燧起烟尘,沈未凉掀开马车车帘,望了眼身后繁华廖远的西景,微微吐出口浊气。 “再往前就是东燕的领土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女人单手叉腰站在马车前,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天气转寒临近入冬,她肩上披着的斗篷明艳的胜过天边那轮红日。 周阑烟也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来,抿抿唇,眼里亮晶晶的蓄着泪水,瞧着不舍至极的模样,但却嘴硬道,“走吧,后会无期。” 身侧的叶子鸿倒是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开口感激道,“阿烟素来口是心非,王妃娘娘……哦不,沈小将军莫要怪罪。此番蒙恩,无以回报,愿小将军此行,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沈未凉平和地笑了笑,冲她二人抱拳,“你们也是,往后山高水长,望多珍重。”言罢,女人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缰而去。 周阑烟瞧着她飒然的背影,鼻子发酸,高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一路平安!”她瞧见女人没再回头,只是扬了扬右手作为回应。很快那抹绯红的身影就消失在关外苍茫的尘土间。 到了东燕的边城月鸣镇,沈未凉却没急着赶回都城,反倒是找了间客栈住下,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闲逛起来。自从离开涟沧关之后,她就总觉得被人跟踪了一路,但奈何那人小心谨慎地与她保持了好些距离,叫人猜不出用意来。 所以沈未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月鸣镇中找个好机会,引蛇出洞。 可这所谓的蛇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女人躲在小摊子后,待到来人以为跟丢了目标走近查探时,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阿木?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沈未凉眼见男人捂着小腿在地上吃痛地滚了一滚,赶忙扶他起身,埋冤道,“为何鬼鬼祟祟的,差点被我误伤了。” 阿木顺势伸着胳膊搭在女人肩头,装作委屈的模样诉苦,“不是差点,是已经误伤了。我这腿怕是要被你踢折了。” 沈未凉“啧”了声,瞥了眼他黝黑发亮的瞳孔,淡淡问,“别跟我胡扯,快说为什么跟来东燕?” 阿木悻悻皱了皱鼻子,然后坦白交代,“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再说了,你本就是我的主子,跟着你也没什么不妥吧。” 女人一把丢开他的胳膊,抱臂睨着身前高大健硕的男子,“那日在牢中我以为说的很清楚了,你已然做不成阿木,我也就不再是你的主人。” 阿木敛眸,突然冷冷反问,“你怎知我做不成阿木了?叶家旧事已了,我确实身负诸多罪孽,可也正是这样,我才更想留在你身边。” 男人朝前迈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喃喃道,“叶阶明杀孽深重,不求善终,只愿同你在一起时,丛生的恶念能够消散一二。” 阿木说着,抬手拉着女人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霎那间,沈未凉透过他的眼眸,仿佛看见了当初坐在面摊上吃面的那个阿木。 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女人幽幽叹了口气,抿唇,“罢了,此次回来必是九死一生,你这般不识趣非要跟着,就同我一起做个倒霉蛋吧。” 阿木面上浮出个狡黠的笑容,忙不迭跟在沈未凉的身后,讨好地开口,“主子放心,有我在,定不让你变成倒霉蛋。” “在东燕就别叫我主子了。” “那叫你什么?未凉?阿凉?凉儿?” 沈未凉回头毫不客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闲闲道,“没大没小的。嗯,就叫我声阿姐吧。” “不要。”身后的男子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掉,瘪着嘴嫌弃道,“你才不是我阿姐。” “爱叫不叫。” “就不叫!” - 明明有好些日子没回帝都,可沈未凉却并不觉得陌生。许是因为反反复复重生的缘故,她仿佛从未离开过故土。 虽然这故土已并不欢迎她的归来。 “我们现在要先去哪儿?”阿木侧身开口,却发现女人正站在热闹的夜市中发着愣,哪怕隔着一层墨色面纱,也能发现她的神情萎靡不振。 沈未凉心里有些混乱。她一面不想遇见许怀衣,另一面又不得不想办法打听自家老爹的消息。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去找琉璃阁的掌柜欧阳笙问问情况。 可等她二人到了琉璃阁原址,却发现店铺已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赌坊。沈未凉好不容易找到主事的坊主,打听出欧阳笙不久前伤了面颊,早就变卖了店铺离开帝都了。 沈未凉蹙眉,想不出她为何会了伤了脸,更不明白为何要变卖掉亡夫留给她唯一的家当。但可以肯定,此事必有蹊跷。 女人默不作声在赌坊门前蹲了好一会儿,直到夜色凉透了,星辰满布,这才同阿木道,“眼下我尚且不知将军府的情况,也不能直接回去,就先找个客栈住几日,摸清状况再做打算吧。” 阿木自是没有异议,却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个断了只胳膊的老婆子,正费力地收着酒摊。她瞧着年岁已高,腿脚又不方便,手上一个不利索,就将酒坛子碰翻在地,摔成了碎片。 沈未凉下意识上前帮着拾起几坛子酒,听见老人家哑着嗓子带着哭腔自言自语,“作孽啊,作孽啊。” 女人见她可怜,遂从怀里摸出些碎银来,塞到老人家手中,拎起一坛酒笑道,“老婆婆,您这酒甚是香浓,勾起了我的馋瘾,可否卖给我一坛?” 老人家循声抬起脸,握着银子的手掌微微发颤,她似看不真切,恍恍惚惚哽咽道,“你,你是沈小将军?你可是沈小将军?” 方才老者蓬头垢面的,天色又暗,沈未凉没看真切,这会老人家仰着脸,借着白亮的月光,她才看清楚,这位可不是一直在她家巷口当垆卖酒的孙家婶婶么。 女人有些错愕地扶住老人家因激动而发抖的佝偻身躯,惶惶道,“是我,我回来了。孙婶您的胳膊是……是怎么回事儿?” 孙家婶婶泪眼婆娑着用一只独臂姥姥握住沈未凉的手,语无伦次道,“老婆子我一向安分守己,却不想有一日遭人砸了铺子,还被砍伤了一条胳膊……对了,沈小将军,您不能回来啊!将军府,将军府被封了!” 女人面色郁结,咬着一口银牙闷声道,“我正是为了此事回来的。孙婶您当街受人欺侮,可有报官?” 孙家婶婶连连叹气,“官老爷劝老身就当吃了哑巴亏,莫要声张,说是背后的人,惹不起。还有那琉璃阁的欧阳掌柜,也遭人欺侮,毁了容貌。这世道啊,变了变了!叫人寒心呐!” 沈未凉神色一紧,忙不迭问,“孙婶婶可知欧阳掌柜现在去了何处?” 老人家细想了番,回答,“听说她离开帝都回乡了,可老身前几日还见着欧阳掌柜的从永福客栈里边出来。” 沈未凉又摸了些银子出来留给孙家婶婶,又一路将她送至家中,而后便匆匆赶去了永福客栈。 - 欧阳笙左脸上盘桓着一道长长的伤口,一直蜿蜒到耳际,生生将她艳丽的容貌衬得有几分骇人。 瞧见沈未凉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女人倒是率先开口笑语,“怎么,许久未见,姐姐不漂亮了,你是不是就不同我亲近了?” 沈未凉抿唇哀怨道,“欧阳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只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这些日子,竟出了这么多事儿。你的脸……” “是吴茵秋派人伤了我的脸,又伤了孙家婶婶。你往日在帝都,许是同我最为亲近。而她此番所为,无非是想给我们个教训,借此警告一二,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欧阳笙说得轻描淡写,却叫沈未凉咬着银牙一再收紧了拳头。原以为太师之女会是什么心气高傲的大小姐,现在看来,仍逃不过为了争风吃醋变成瑕疵必报的恶妇。 欧阳笙拉她手,虽想同她慢慢叙旧,可还是认认真真道,“不闹你了,我说这些绝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你都该知情。此番回来,将军府被抄家,你一定不好受。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同姐姐说。” 沈未凉顿了顿,勉强掩下眸中的愧怍,吐出口浊气道,“不知欧阳姐姐,可有办法让我进大理寺狱,见我爹一面。” 本以为这等困难之事,必不容易办到,但不知欧阳笙有何门路,竟真的买通了狱卒,连夜将她放了进去。 牢房里的沈剑英想来过得倒是不错,眼见着面上肉都多长了一些,只是未等她开口,就听中年男子长叹了声气,同她道,“你既走得干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陛下已等你多时了。” 沈未凉屏气敛息,心中带着股茫然的惧意转过身,果然瞧见不远处立这个不怒自威的锦衣男子。 灯火照在他的面上,无端让她心慌又手脚发凉。 许怀衣面无表情地瞥着她,然后抬腿走到女人跟前,约莫离她一步之遥时,方驻足。 “非要这样,你才肯回来?” 听见他的质问,沈未凉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全化成了愤怒。这不是在重生的过去里,她大可不必瞻前顾后担心扰乱了时局。 见女人抿唇一言不发,许怀衣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尖,逼迫她看向自己,“说说看,怎么舍得离开萧燃回到朕身边了?” 沈未凉呵笑,“陛下莫要自作多情,若不是将军府被抄家,沈某这辈子兴许都不会回东燕一步,更别提你的身边。”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双眸锐利藏着危险的光芒,他也随之冷笑一声,“无妨,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待在朕的身边,莫想着逃。” 言罢,许怀衣淡淡将视线移到沈剑英身上,一副你若敢走我便杀了他的模样。 女人倒抽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她在内心告诫自己,忍一忍,老头子还在许怀衣手里。然而内心那股暴躁的火气好似受了萧霸王的影响,汹涌澎湃,愈演愈烈。 沈未凉一个没忍住,抬手就朝男人那张清俊的脸上扬起一个响亮的巴掌。 第74章软禁 虽说沈未凉火气大没忍住情绪,但到底还是看在男人的身份尊贵,留了几分力道,这一巴掌招呼过去,并未留下什么掌痕。 “许怀衣,你可心存愧疚?你可有过后悔?你可会……伤情?” 女人的三句反问一声比一声低,仿佛问着问着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般的心灰意冷。 许怀衣挨了一巴掌,微敛眼眸,压下一股凌厉的杀气,而后耐着性子捉住她的手腕,高声吩咐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着。” 沈未凉抿唇,并未做任何反抗,任由两名暗卫押着她离开了大理寺狱。她知道男人不会杀了自己,却不知她会被关在何处。 马车一路颠簸,过了约莫一炷香后,沈未凉被带到了城郊一处偏僻的山庄里边。迎面前来伺候的是个年幼的哑女,女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暗骂许怀衣阴损。 为了防着她,竟这般煞费苦心。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沈未凉跟在小哑巴身后进了别庄,眼下尚且摸不准许怀衣的心思,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她有大把时间,慢慢同他耗。 “你叫什么?” 女人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圆脸的小丫头,示意她蘸着茶水写下来。后者乖巧地点点头,戳着截白嫩嫩的手指在桌上写了下个“谷雨”二字。 沈未凉了然般开口,“既叫谷雨,可是因为在谷雨那日被许怀衣救下来的?” 谷雨忙不迭又点点头,而后满眼崇敬似的拍手鼓了鼓掌,好像在赞叹女人的聪慧。 沈未凉笑了笑,没说话。她还不了解许怀衣么,他怎会平白做些善事。男人所行每一步,皆有所求,皆有所指。 人生若如对弈,许怀衣绝对是棋手中的佼佼者。而她想必也是佼佼者,只不过是棋子里的佼佼者。 女人挑了挑眉,又问,“这么大的山庄,就你一个人住?” 谷雨摇摇头,继续写着,“山庄周围有很多高手。” “许怀衣呢,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谷雨听见沈未凉屡次三番直呼男人的大名,显得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姐慎言,陛下一个月方来一两次,只是静静呆个片刻,从不过夜。” 小丫鬟刚写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谷雨眼睛一亮,做了个“陛下”的口型,然后快步跑过去开门。 见果真是许怀衣后,谷雨欢喜地瞧了眼身后的女人,然后带上门离开了屋子。 沈未凉嗤笑。论笼络人心,还是他许怀衣厉害。从骗来的扎乌勒到这个小哑女,也不知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死心塌地的简直找不着北。 瞧见女人面色讥讽的神色,许怀衣不快地拂袖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道,“阿凉,朕不知你去了趟东燕,竟还学会了阴阳怪气的本事。” 沈未凉似乎有些理解了萧燃为何总是整日烦躁暴怒的模样,对有些人,根本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 “是呀,我不仅学会了阴阳怪气,还学会了诸多旁的叫陛下看不上眼的邪门歪道。”女人满不在乎地靠在圈椅中,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完全没有往日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模样,反倒活脱脱像个军痞。 许怀衣冷了眉眼,屈身扣住椅子两边的把手,将女人圈在方寸之地中,警告似的开口,“你最好莫要一再激朕,否则朕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瞧见男人眸中沉重的一片赤色,沈未凉当下抬手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将他狠狠推开数步。她站起身,将圈椅朝后蹬出去老远,然后声色俱厉道,“陛下也莫要一再激我,否则保不齐,我会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放肆!” 许怀衣当真是气极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另一手紧紧掐住她的腰身,低头便要吻下去。 沈未凉偏头避开,膝盖狠狠朝男人下身顶去,未料她有这么一出,许怀衣的吻只落在她的眼角处,便跌撞着后退一步。 再抬起眼时,女人已拔下发上那支暗红玛瑙团凤簪,堪堪抵在许怀衣的脖颈处,眸色深不见底,“陛下的身手,钝了许多。离我远些,不然我真的会大逆不道,做出弑君犯上之事。” - 沈未凉也不知道许怀衣到底把自己留在身边要做什么,总不该真的奢望她回心转意吧。 自那日二人争吵过后,男人确没再来过山庄。可这地也实在偏僻了些,不说阿木人生地不熟的,没办法找来,就是欧阳笙恐怕也没辙救她出去。 但她家老头子还在大理寺狱中,三妹更是下落不明,她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坐以待毙。 用了午膳后,沈未凉支开谷雨,寻了片地靠湖泊的高墙,一个跃身翻出墙外,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女人还未站起身,就看见四周多了无数双黑色皂靴。 沈未凉烦不胜烦地蹲着长叹一口气,而后抬着脸环顾了一圈。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兴许打不过这么多。女人掸掸衣角,一个跃身默默翻回了墙内。 该死的许怀衣! 一连数日,任凭沈未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试图越墙逃跑,总能被一群神出鬼没的暗卫及时拦截。 正当气不过的女人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对策时,谷雨突然蹦蹦跳跳进了屋,咿咿呀呀想要说些什么。 沈未凉从床榻上爬起来,挪到桌边支棱着半个身子,看见小丫鬟写到,“明儿陛下过来,要带小姐出门逛逛。” “真的吗?”女人弯唇,能出门就代表逃跑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谷雨,明天许怀衣什么时辰过来?” 谷雨以为沈未凉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许怀衣,自是欢欢喜喜地写着,“明儿一早就来。” “好嘞。你先忙去吧,我也早些休息了。”女人这么随口打发着,等小丫鬟一走,便在屋里来回踱步,制定着跑路计划。她装了把仓库里捡到的旧匕首,顺带摸了些碎银子在身上。 翌日。时辰尚早,阳光也很熹微。 可等沈未凉醒来时,男人已闲闲地坐在屋里品茶了。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女人仍是气的不清。 “谁让你进来的?” 听见她□□味十足的质问,许怀衣也不气恼,只是淡淡抿了口茶,看着她冷笑,“这儿哪一间屋子不是朕的?”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随手抄起软枕朝他砸了过去。男人侧身避开,眉宇间终于升起一片怒意,“跟谁学的臭脾气?动不动就发火!” 跟萧霸王学的。 沈未凉莞尔,岔开话题,“谷雨说今儿你要带我出门。” 女人话里用了陈述的口吻,许怀衣却偏偏不想随她心意,遂故意道,“想出去?你过来求求朕。” 沈未凉憋着股怨气,将被衾蒙过头顶,翻了个身,屁股对着男人,简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许怀衣知晓她性子犟,又对他怨词颇多,定不会服软低头。男人慢慢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阿凉,过去的事情难道就不能既往不咎吗?” 沈未凉揪住被角的手指渐渐收紧,她快要控制不住体内欲喷薄而出的恨意。到底是谁给他勇气,竟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来? 女人一把掀开被子,转过脸直直看向他,笑得有几分凄凉,“好啊。”沈未凉说着突然捏住他的手腕,一再用力,似乎要捏断许怀衣的骨头方能解气,“好啊,既往不咎。只要你能让宋勉他们死而复生,当然可以既往不咎。” 男人面色苍白,却并未挣脱开来,只是漠然道,“燕赤一役,朕有苦衷,并非要故意弃你不顾。” 沈未凉气馁般甩开他的手腕,心灰意冷道,“苦衷?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何苦衷?” 许怀衣默了片刻,却没再开口。过了半晌,才低低道,“收拾一下,等会朕带你出门走走。” 言罢,男人起身不敢看她的眼睛,似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屋子。 早间吵了一架,大大影响了沈未凉的心情。直至走在帝都的大街上,女人才勉强平复了些怒气。 许怀衣走得很慢,一直同她并肩。他是知道沈未凉喜热闹的,所以沿途尽往繁华地段逛。瞧见身侧的女人兴致恹恹的模样,许怀衣冷不丁抽下她发顶上那支团凤簪来,转而插了根金质滴翠的玺花簪。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本来这玛瑙也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谁想沈未凉半点喜悦也没有,反倒炸了毛般冲许怀衣吼道,“还给我!” 许怀衣捏着簪子的手一顿,神情一下子变得阴鸷起来,“这簪子,是萧燃送你的?” 沈未凉没说话,一双黑眸乏着水波,一副气的不轻的模样。 “你就这般喜欢他?”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对,我就是喜欢他,满脑子都是他,有多厌恶你,就有多喜欢他。” 许怀衣握紧簪子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俊美无俦的脸上竭力抑制着滔天怒火。男人狠狠将手中的簪子掷在地上,眼见着它四分五裂,摔得残破不堪。 沈未凉瞳孔猛然缩紧,下意识蹲了下来伸手去捡一地的碎片。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也很难过,甚至不争气地想流眼泪。 可是萧燃不在这儿,她不可以脆弱。 女人吸了吸鼻子,咬紧后槽牙,仰脸冲许怀衣一字一句道,“你越是这样,就越比不上萧燃。” 不远处酒楼的二层上,萧燃同孟长礼眼见着这一切,倒是笑了开来。 “萧二哥,怎么样,开心吗?大老远跑来一趟听到了她情真意切的表白。” 男人撑着栏杆但笑不语。数月不见,这番话听得还算顺耳,不枉自己烧心灼肺般的,疯狂想念她。 第75章逃离 一品居二层隔间里,阿木瞪着眼前气态从容的男子,语气不甚恭敬,“你不是被关进了宗正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萧燃转着茶盖子,低低回味着方才听见的话,不自觉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来,“本王虽被免了摄政王的名头,但仍是国舅。此番是作为西景的使臣前来东燕,怎么,不乐意瞧见我?” 阿木嗤声,哪哪都看他不顺眼似的,“沈未凉被那狗皇帝软禁在身边,今儿是最好的时机救她出来,你为何要拦我们?” 男人不耐烦地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冷声嘲讽,“你长这么大个脑袋,敢情竟是摆设?” “你说什么!”阿木一拍桌板,眼见着就要抡起拳头与他打上一架。身侧坐着的欧阳笙赶紧拉住他的胳膊阻拦,另一旁看戏看得正欢的孟长礼也象征性咳嗽了几声。 “行了行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人,你们怎的话没说两句就要打起来了。”欧阳笙年岁长些,瞧他们一群毛头小伙似的火气十足,哀怨地叹了口气问,“不知这位大人方才所说是何意?” 男人这才凉凉瞥了眼阿木,言简意赅道,“许怀衣为何金屋藏娇藏的好好的,却要平白无故将她带出来闲逛?摆明了就是想将她身后的余党一网打尽。” 孟长礼赞同地点点头,补充道,“萧二哥说得没错,先前我粗粗打量了一下,这条街上或在明或在暗的随从,少说也有头十人,我们若硬抢,绝无胜算。” 欧阳笙皱眉,捏着下巴尖道,“这么一说,确实也符合许怀衣的性子。一来阿凉在他心中很是特别,二来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萧燃闻言,神色倏地一凛,剑眉肃杀,眸中锐利。 孟长礼瞧见他不快的模样,忙岔开话题,“不过我们自然是有备而来。许怀衣软禁她的山庄位于何处,今晚就能见分晓。” - 簪子被摔坏了,沈未凉气得面色苍白,恨不得扒了许怀衣的皮。她现在孑然一身毫无顾忌,根本不必忍他。 沈未凉依着自个不服就干的脾气,一把拔下男人方才刚替她戴上的簪子,随手狠狠砸在地上,摔碎了还不解气,又抬脚用力踩了几下。 她现在面上的表情,一定嚣张的很欠打。 沈未凉这么想着,整个人突然被许怀衣掐住了腰身拽进了怀里。二人挨得近了,连男人一下下因着愤怒而愈发急促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许怀衣盯着她探究似的瞧了一会,慢慢平复下情绪,哑着嗓子在女人耳畔喃喃低诉,“你同朕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比不上你和他在一起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 沈未凉抬眸望他眼底,面上无一丝笑意,“你真的要我说实话吗?” 男人箍在她腰间的手掌一点点收紧,瞳孔中浮现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而后阴鸷道,“沈剑英还在牢里,你最好想清楚你该怎么回答。” 沈未凉咬紧牙关,“你到底为何要逼我回东燕?” “朕很想你。” 男人突然泄气般松开手,面色颓然带郁,说话声音也轻得被风一吹好似就会吹散。 “许怀衣,这天下和皇位很适合你。”沈未凉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笑得有些遗憾,“因为你足够清醒,也足够狠心。” 男人似疲倦不堪地捏住她的肩,脖颈间青筋凸起,“对,朕是狠心。但这并不代表朕不想你。” 沈未凉被他捏的生疼,却没有立刻挣开,而是定定地瞧着他,一字一句道,“以前我总告诉宋勉他们,冬天再艰难也一定会过去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被留在了冬天里,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情。” 女人眼尾一片彤红,“所以啊,你想不想念我,喜不喜欢我,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许怀衣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却恍然好像与她隔着片汪洋洪泽,无舟可渡,无人能解。 二人各怀心事走了一段路,沈未凉虽然迫切想要逃走,奈何男人就在自己身侧,且周遭高手云集,她便是插翅也难飞。更何况,叵测如许怀衣,此行必有诈,而且极有可能是想将她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沈未凉咬了咬下唇瓣,心里倒是希冀着阿木和欧阳笙莫要轻举妄动。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丁瞧见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儿突然紧紧拽住了自个的衣角。女人顺势停住脚步,俯身望她。 小乞丐蓬头垢面着抬起头,露出张顾盼带怯的娇靥来,“夫人,求您大发慈悲收留收留我吧!” 翠,翠浅这丫头怎么会出现在东燕街头? 沈未凉忍下满腹狐疑,急忙藏起吃惊的面色,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开口道,“这我可做不了主。”说着,女人冲许怀衣挺拔的背影唤道,“公子,我可以收留这个小乞丐吗?” 男人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黑眸冷冷打量着她二人,还未开口,又听沈未凉淡淡补了句,“整日将我关在山庄中,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公子是想憋死我吗?” 许怀衣闻言,倒是无声弯了弯唇,面色温和了许多道,“我会抽空去陪你的。” 女人伸手将跪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拉起来,抬手轻柔地擦了擦她灰扑扑的小脸蛋,而后抿唇道,“这个小乞儿不会功夫,看着还算机灵,若能带回去,也算是有人同我做个伴。” 沈未凉说得坦诚,似真的准备长期留在他身边一般。许怀衣听了,方才吵架吵的怨气倏地消散了大半。遂宽和地笑了笑道,“罢了,就由着你吧。” 女人莞尔,拉着小丫头的手掌晃了晃,笑意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从今往后你就叫翠浅可好?” 翠浅连连点头,眼儿黑得发亮,“奴婢愿意!” - 空了这大半日来陪她,想必许怀衣也是真的再挤不出丁点儿时间来了。等男人一离开山庄,沈未凉便拎着帕子胡乱给翠浅擦了把脸,笑眯眯问,“你怎么来了?谁给你出的主意假扮乞丐?可是萧燃?” 小丫鬟嘟了嘟嘴巴,不满道,“夫人您明明心心念念的都是爷,可走的时候却那般绝情,竟是连书信也不留下一封!” 女人讪笑,捏了把她软乎乎的小脸回答,“谁说的,我不是留了封和离书吗。” 翠浅恍然记起般,笑得灿烂,“爷压根没拆开,直接就将那封和离书给撕了,说是不作数。” 沈未凉愣了片刻,不安地又问,“那他,也来东燕了吗?” 翠浅想起男人先前再三交待不要提起他,遂摇摇头,含含糊糊道,“爷还关在宗正寺里边呢。此番是世子爷不放心,所以带奴婢来看看您,谁知……” 沈未凉心里一阵失落。她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暗骂自个太过贪心。萧霸王那般处境,她不能陪在身边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奢望他能跟来东燕。 她欠萧燃太多。 听见女人幽幽叹了口气,翠浅赶忙小声道,“夫人,奴婢沿途留了标记,世子爷和欧阳掌柜今晚就会来带您离开这儿。” 沈未凉回过神来,撑着桌沿思索着,“且不说他们打不打得过山庄外十余名暗卫,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躲在哪里去。” 翠浅自是没想到这么多,却还歪着脑袋,笃定道,“可是,可是世子爷说不用担心。奴婢相信世子爷。” 女人咧嘴笑出声,看着小丫鬟揶揄道,“咱们翠浅,是不是喜欢世子爷呀?” 翠浅绞着手指大大方方地也笑着颔首,“世子爷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对奴婢很是体贴,也很照顾。”她这么说着,突然顿了一顿,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奴婢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沈未凉“啧”了一声,揽过她的肩,开口道,“谁说的!这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 瞧见小丫鬟似懂非懂的眼神,女人笑得更加温柔,“总之一切跟随你的心意就好了。” 二人许久未见,这么絮絮叨叨闲聊了许多,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用了晚膳,等谷雨前来收拾碗筷时,沈未凉一掌劈在她的脖颈处,然后将昏迷过去的小哑巴抬到床榻上,自己同她换了身衣裳。 月上枝头,隐约可听见山庄外的松涛激荡。 翠浅同乔装过的女人借着昏暗的夜色,偷偷溜出山庄,还没走出几步,便被突然现身的暗卫团团围住。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还是强撑着开口,“夫人已经睡下了,奴婢同,同谷雨姐姐想出门走走……” 为首的男子蒙着面,长剑直指垂首默不作声的沈未凉,高喝道,“谷雨?抬起脸来。” 眼见着瞒不住,女人刚准备挥拳相向,就瞧见孟长礼和阿木自两侧包夹过来,不由分说便挡在她们身前,与暗卫们一阵缠斗在一块。 阿木从怀里掏出柄小弯刀来,扔到女人怀中,“快走!欧阳笙在前面接应你!” 沈未凉见他们似乎撑不了多久,也不敢磨蹭,拉着翠浅飞快朝前边松林中跑去。 许怀衣定是吩咐了暗卫不许伤她,所以后头追上来的两人也只是掷了石子砸中女人的小腿,并不敢见血。 沈未凉松开翠浅,将她向前推了一推,命令道,“你先去找欧阳笙,我随后就来。” “可是……”小丫鬟急的欲掉眼泪,话没说完,女人已拔出弯刀迎了上去。翠浅不会功夫,留下来也是添乱,于是赶紧往前跑去找欧阳笙想办法。 沈未凉一面闪避,一面仍是挨了不少拳脚。两名暗卫虽未下狠手,但却叫她实在憋屈得慌。自燕赤一役伤了左手,相较从前来说,她简直形同个废人。最初的时候,甚至身子骨弱的动不动就要“哐哐”倒下。 沈未凉清晰地记得,当她某天醒来,看到光都会莫名恐惧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真的失去一切了。 女人左手痛感愈发强烈,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形也有些摇晃。她再也不是那个天地无畏,信马御风的扬威大将军了。 沈未凉深感挫败的闭上眼,放弃再做无谓的抵抗。耳边却传来一道凌厉的刀剑出鞘声,似穿膛剖腹般伴随着一阵撕裂之响。 再睁开眼时,两个暗卫已倒地没了呼吸。在她身前几步远之处,立着个高大冷峻的男子。 那人迎着月光转过身来,脸上银白的面具泛着阵阵寒光。 第76章反击 萧燃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在沈未凉重生回去的那些日子里,男人的背影一直都是她最大的慰藉。 沈未凉三步并两走到他跟前,语气又是慌措又是欣喜,“王爷,您从宗正寺里出来了?” 男人没作声,甚至连看向她的目光也很冰冷。 沈未凉兀自没什么底气地咽了咽喉咙,然后犹豫了片刻,伸手欲摘下他脸上银白色的面具。 女人纤细的指尖还未碰到系绳,就被他抬掌拍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身后松涛突然寂静,月色将二人的眼眸照得一清二楚。沈未凉不敢置信地颤了颤眸子,然后下意识缩回了手。 跟前的人分明是萧燃,却又直白地在拒她千里之外。女人抿唇,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浓浓的苦涩之情。 没等她开口问个缘由,男人已长剑归鞘,一个跃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沈未凉在原地怔了好一会,直至听见欧阳笙远远地唤她,这才敛眸向林间跑去。 “你怎么样,可有受伤?”欧阳笙捏着她的双肩,神情很是焦虑,边说边拉着她上了马车。 初冬天气寒冷,马车内还算暖和,叫沈未凉慢慢静下心来。她反握住后者的手掌问,“欧阳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还有阿木他们怎么办?” 欧阳笙从软座上拎了件朱红团花披风替她拢上,宽慰道,“咱们先去崇福寺躲一躲,至于阿木他们,且战且退,不会有事的。” 沈未凉狐疑道,“欧阳姐姐在崇福寺有什么相熟的大师吗?况且我这身份,也不知会不会拖累他们。” 欧阳笙笑了笑,眼里把握十足,“我自是没有什么相熟的高僧,不过你家那个混世魔王三姑娘啊,倒是认识一位。” “叶儿?叶儿她没被关进大理寺狱中吗?” “将军府抄家那日,三姑娘她连夜给逃啦。” “那她与崇福寺的高僧又,又有何关系?” 欧阳笙被她问烦了,轻啐一口,伸着纤细的食指风情万种地戳了戳女人紧蹙的眉头,笑道,“行了行了,你就甭问我这个外人了。等到了崇福寺,你再好好问问三姑娘吧。” 沈未凉闻言,默默抿了抿唇,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沈朝叶这丫头打小就离经叛道不让人省心,眼下还与什么高僧相熟,也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 - 入夜之后,偌大的皇宫显得也很寂寥。 许怀衣换下龙袍,屏退众人,温润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独自一人进了后花园,月凉如水,今日尤其如此。 沈未凉之事,本不必至此,不必以将军府相要挟,不必荒废朝政去见她。可如此都做了,他才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或者说,唯有做到这般地步,将她强行困在自己身边,才能叫他心里踏实几分。 思绪未断,耳边传来宋公公尖细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求见。”许怀衣收回目光,冷笑道:“传。” 耳边寂静了没一会,年轻的皇后步履轻盈地入了后花园。吴家女姿容艳美,精通乐律,举手投足皆是贵女气质。她行了个礼,站在夜色之中,脸上未施粉黛,倒更显的婉约动人。 “皇后今日找朕,所谓何事?” “今日听闻陛下去见了沈小将军。陛下若想时常见到她,大可纳进宫中,而不该这般遮遮掩掩,甚至荒废朝政,给那些顽固大臣们落下许多把柄来。” 许怀衣脸色又冷了几分,看着面前女子不卑不亢的样子,开口讽刺道,“皇后倒是体恤朕,若是一早有如此大度,当初又何必去求太师给朕施压,甚至假传圣旨,舍弃长流镇?” 吴茵秋闻言,直直跪下,面色哀切道:“臣妾冤枉!无人胆敢假传圣旨,只是臣妾兄长行军跋涉,耽误了时机,这才迫不得已舍弃了长流镇。还请陛下明鉴!” 许怀衣没说话,心中想着,自己是何时将目光从沈未凉那里转移到面前如此精明的女子身上。她同沈未凉一样,看向他的时候,眼里藏不住的爱意。她又比沈未凉聪明太多,狡诈太多。许怀衣从一开始就知道,吴茵秋是最适合自己的皇后人选,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他却总要拿沈未凉与之比较。 就像是在一遍遍提醒自己,别后悔。 许怀衣伸手将吴茵秋扶起,语气温和了些道:“太师乃三朝元老,吴家更是为了东燕的江山鞠躬尽瘁。此事朕答应了不再追究,并许你后位,旁的事儿,你也莫要多虑了。” 吴皇后见帝王软了态度,知趣地告退。后花园又重归了先前的冷寂。 月色也在枝桠后隐去了几分,许怀衣还是坐在那里。在他年幼居于东宫的时候,在他初登王座的时候,长久以来陪着他的人,一直都是沈未凉。 她从来都是带着仰慕,看着他笑,也从来都比任何人,更支持他的决定。所以才有了燕赤之战,所以才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 风起。 耳边仍有沈未凉爽朗的笑音。 “燕赤边境之乱,你可愿与之一战?” “你要战,那便战。” “何意?” “如你所愿,以战止战。” 风住。 许怀衣现在才知道,想人想的厉害的时候,竟然是这般淡淡的。风一吹就想起,可她早已不复爱意,所以风一住,就该忘记。 - 连夜入了崇福寺,沈朝叶果然如约候在寺前青松下。 一瞧见沈未凉,少女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像是欣喜之余又带着些埋怨的神情。她抱臂走近了些女人,没眼看似的嘲弄道,“看看你现今,沦落成了什么模样!” 未等沈未凉开口,就听沈朝叶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男子站在松柏下,身姿却比松柏更加挺拔几分。那人声色犹如山泉般清冽,一双黑眸平静的瞧不见一丝波澜。 “沈施主,贫僧子觉,恭候多时。” 沈未凉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诚恳道,“深夜叨扰贵寺,实有惭愧。” 沈朝叶哼声,还想出口奚落,却被子觉出声告诫,“叶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者面上虽是不屑,却也听话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倒是沈未凉上前一步,抬手就拧住沈朝叶的耳朵,不咸不淡道,“长本事了,想讨打是吧?” 少女跳着甩开她的手掌,一下缩到子觉身后,紧紧攥着男人腰间的僧衣,怒道,“你先管好自己再说!” 沈未凉眉头狠狠皱了几下,插着腰呵斥,“你过来!怎的对大师如此失礼?” 沈朝叶朝女人吐了吐舌头,歪头瞧见子觉似乎又要对自己说教,于是不耐烦地小声啐了句“臭和尚”,然后一个转身,飞快地溜进了寺里。 “这孩子……”沈未凉头疼至极地抚额,心里暗道都怪沈剑英平日一味纵容,都将人惯坏了,简直没半点章法。 却听见身前的男子一如既往地平静道,“叶姑娘顽劣却也聪慧,沈施主不必过于忧心。” 沈未凉嗔目结舌,这世间竟有人会替沈朝叶说话?莫不是那丫头给人家下什么迷魂药了?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旁的许多,她自个都岌岌可危,能有个容身之处就谢天谢地了。 沈未凉谢过子觉大师后,又在寺庙的厢房里等了一阵子,总算等到了孟长礼同阿木二人平安赶来。 “孟世子,你和翠浅怎么来东燕了?” “哎,咱们相识一场,现在你有难处,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孟长礼说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又道,“听闻沈将军被关押在牢中,不知你有何打算?” 沈未凉也跟着坐下,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方才来崇福寺的路上,我同欧阳姐姐打听过了。我爹的案子,虽由大理寺接管,但看押一职却是交给了吴韬玉。” 女人顿了顿,稍稍带了些万幸的口吻接着道,“吴韬玉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去偷牢房钥匙吧。” 阿木闻言,率先表赞成,“好。” 孟长礼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好什么好。就算吴韬玉愚蠢好下手,但沈将军不是一向忠心耿耿吗,到时他可愿跟你离开?” 沈未凉垂了垂眼眸,孟长礼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家那个老头,一辈子浴血沙场,毫无二心,真可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还不依旧是落了个遭人猜忌的下场。 带他越狱,老头子肯定百般不愿意。 可沈未凉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见着他被论罪处斩,身首异处。 孟长礼见她面上纠结,想起萧燃先前的嘱托,顺势劝阻道,“我看这事儿啊,咱们明儿再从长计议吧。” 女人先是没吭声,随后突然握紧拳头,锤了下石桌道,“不用再商议了,从明天开始,我便去帝都的青楼里寻吴韬玉偷钥匙。至于老头子,也由不得他了。到时打晕了直接拖走就行。” 孟长礼:…… 等到众人都散去,沈未凉踌躇着瞧了几眼孟长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者自是知道她所想为何,于是主动开口道,“想问萧燃怎么样了?” 女人讪笑,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放心好了,萧二哥是什么人啊,甭担心。”孟长礼说得轻巧,却也含糊,仔细听来,就像一通废话,什么也没说。 沈未凉倒也没再多问。若方才救她的真是萧燃,既然男人不愿与自己相认,自然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劫狱一事极其危险,她实在拉不下脸面求他帮忙了。 下章有肉渣加糖~ 第77章裙杀 帝都锦城于沈未凉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这烟花之地,她却一次也没去过。 当然,除了在西景同萧霸王一夜云雨那次。 女人茫然无措地咬着唇瓣,杵在整个锦城最大的一间青楼—东风阁门口,神情略显得有些焦躁。根据欧阳笙的消息,吴韬玉今儿早早就来了东风阁,一直未离开。可她要如何溜进去,却着实是个难题。 “我说你这么大人了,脑袋里装的就只有些兵法战术不成?”红衣少女飞扬跋扈着绕到她跟前,一把抓住沈未凉的手腕,轻车熟路地从后边院子的小门里溜进了东风阁。 “你来干嘛?”女人皱眉,刚准备赶她走,听见沈朝叶气急败坏地甩开自己的手腕子道,“你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事儿都要自己去扛。可是最后呢,还不是差点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让你开口求人,就这么难吗?” 沈未凉被她吼得一愣,赶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小声些,咱们现在是被通缉的人。你还小,这些事儿不需要你帮忙,快回去吧。” 沈朝叶一口咬上女人的手掌,娇靥浮出一阵怒意,她冷冷道,“别每次都这样做烂好人,我不会念你一分好。”小姑娘边说着边向前走去,“我会拖住东风阁的老鸨,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女人抿抿唇,甩了甩吃痛的手掌心,虽担心得紧,但眼下也只能搏上一搏了。她换了身普通妓子的衣裳,轻纱遮面,混进了大堂当中。 人声嘈杂,莺歌燕语不断。脂粉香扑鼻,暧昧的调笑声此起彼伏。沈未凉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尽量藏起周身那股凌厉而警惕的气场,慢慢试图融进这片温柔乡中。 在大堂内转了一整圈,沈未凉总算打听到了些有用的东西。一名唤作蝶袖的女子同另一名唤作冬琴的正叽叽喳喳讨论着吴韬玉一事儿。 蝶袖捏着巾帕,声音娇滴滴道,“今晚的花魁献舞,又轮不到咱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吴将军宠幸一回。” 冬琴也拈酸吃醋道,“是呀,我瞧着那鸳伊姐姐年老色衰的,除了舞跳的好之外,也没什么旁的过人之处了。” 见她二人说得兴起,沈未凉晃晃悠悠凑过去问,“两位姐姐,不知这花魁献舞与吴将军有什么关系呀?” 蝶袖见她蒙着面,瞧上去青涩而又平平无奇的样子,遂好心道,“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 沈未凉转了转眼珠子,随口胡扯,“笙箫,我叫笙箫。” 冬琴姐妹情深似的拉住她的手,语气哀怨道,“笙箫妹妹有所不知,这吴将军年轻有为,还财大气粗的,只要能陪他一晚,便是赎身的钱都够了。” 蝶袖连连点头,妒意更显道,“可这吴将军也不是谁都能看上的,他喜欢活泼善舞的女子,所以每次都只挑献舞的几位花魁姐姐们。” “原来如此。”沈未凉也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而后适时地找了个由头抽身,朝那花魁鸳伊的住处摸索过去。 所幸在献舞前半个时辰,沈未凉总算找到了鸳伊,将人劈晕了抬到床榻上后,女人换上了鸳伊即将要献舞穿的那套衣裳。 简直是,一言难尽。 沈未凉瞧着身上几乎没几块布料,甚至还走起路来“叮铃”作响的舞裳,羞得老脸一阵发烫。她果然还是小看了这烟花之地的女子。 等到门外小厮一催再催,沈未凉这才系好面纱,强装镇定推门出去。好在她同这鸳伊体型个子都相差无几,老鸨此刻又被沈朝叶牵制住,倒也无人怀疑她这花魁身份的真假。 至于献舞嘛,就随便跳个吧。以前在军营里边,她倒是跟着高申他们学跳过一种庆功的“战舞”,虽然好像不太适合在青楼里表演,但好歹都是舞蹈,总要先入了吴韬玉的眼再说。 等真正站在了台子上,沈未凉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到手脚渗冷汗。两旁奏乐声响起,女人忙不迭张开双臂,稳住心神,跟着乐曲翩翩起舞。 太久没有跳过,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好在那磅礴而壮烈的气势一出,压倒众人般,叫人再无暇顾及其他。见女人在台上跳得畅快大气,两旁伴奏声也从柔美的旋律不自觉地变成了欲震碎天地的奔腾豪放之声。 下边的看客没见过这等惊艳而又特别的舞姿,俱是为之拍案叫绝。就连吴韬玉也不住地抚掌称赞,眼里不加掩饰的流露出贪恋之色。 二层隔间里,萧燃本是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瞄着,直到从女人若隐若现的面纱下,窥探到那张香汗淋漓的艳丽容貌时,终于勃然大怒着站起身。 好一个沈未凉,胆大包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扮花魁,还穿成这副模样! 男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硬生生压下腹间升起的一股邪/火,更是忍下想将她从台上拎过来,按在身下好好教训一番的念头,咬牙盯住身段玲珑的女人。 一舞毕,沈未凉细细喘着气儿,环顾四周。没等她松下一口气,却在人群里瞥见了二层隔间上,站的笔直的男人。 萧燃本就过于强势,此刻毫不掩饰之下,周身那股霸道蛮横的气息就更加醒目。他那带着怒意的目光仿佛有千斤重,瞧的沈未凉兀自打了个颤。 完了,穿成这被萧霸王看见了。 女人吞咽了口唾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前的吴韬玉伸手色眯眯地欲揽她腰身。沈未凉不露痕迹地避开,并不开口,而是做了个邀请进屋的动作。 吴韬玉自然喜上眉梢,猴急着大步向前走去。女人下意识望了眼楼上,却发现男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屋里未掌灯,半开的轩窗隐约透进几分倾泻而来的月色。 身后的木门被两个随从给紧紧关上,沈未凉却敏锐地察觉到屋里除了她和吴韬玉外,屏风后还躲了一人。 “小美人方才的舞跳得好极了。”吴韬玉笑得淫/邪,伸手欲挑开她的面纱,却被女人扭着腰肢轻巧地躲过。 怕被听出声音来,沈未凉不敢开口说话。落到吴韬玉眼里,却成了欲迎还拒的另一幅模样。他似得了其中乐趣,张开双臂便扑向女人,将她一把摁倒在床榻上。 沈未凉立刻抬手在他腰间一摸,顺走了同令牌绑在一块儿的牢房钥匙。 还未等她将吴韬玉踢开,就瞧见屏风后的那人一掌招呼在他的脖颈处,然后身上一轻,昏迷不醒的吴韬玉已被萧燃拎起,随手丢到了一旁。 女人仍保持着先前胳膊半撑在床榻上的姿势,仰面失语般怔怔地瞧着萧燃出神。 后者却是愤怒至极的模样,不管不顾地覆身压住跟前那具艳绝的娇躯,眼中一片赤红。 男人的吻来得猛烈而又炽热,似乎饱含了数月不见的思念之情,又像是狠狠地在惩罚她不告而别。二人唇舌交缠,粗重和难捱的喘息萦绕在耳边,叫一室旖旎更添几分瑰色。 沈未凉一时间忘了反抗,或者是她根本没想过要去反抗,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攀附住萧燃的脖颈,柔顺地承受着愈发深入的亲吻。 不知什么时候,床幔被放了下来,女人身上那点零星勾人的布料也被悉数丢到床外。沈未凉觉得自己像个被剥了壳的鸡蛋,钻进屋的冷风吹在她雪色的肌肤上,叫她微微打了个颤。 “冷了?” 萧燃抚着女人潮红的面颊,嗓音因着情/欲稍显干哑,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致命蛊惑力。 许久未见,再加上于心有愧,沈未凉确实很想他。所以还未出声回答,身体便诚实地先作了反应。 萧燃呵笑,薄唇向上一翘再翘。他将女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吐息纳气皆喷薄在她耳廓,“别急,一会儿就会热起来了。” 沈未凉还未理男人话中深意,便被他埋首在颈窝里啃噬起来,整个人不可抑制地紧绷,很快便被撩拨得头脑昏胀起来。 “王爷,别……还有正事儿没办……” 女人最后发出一丝清明的劝阻也被萧燃身体力行地堵在一截樱唇中。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了暧昧的低吟浅哦声。 正事儿?办了她才是正事儿。 重逢的云雨分外激烈,一直持续到大半夜,眼见着身下的女人软成了一滩水,许是再没力气像先前那般在台上舞姿惑人了,萧燃这才消了些火气,放过了她。 稍稍将二人清理一番,沈未凉困顿地眼皮子直打架,可她还有重要的事儿没做。说来也是羞人,本是来东风阁盗钥匙的,可一见了萧燃,竟没皮没脸地同他厮混在一块儿,甚至连劫狱这等大事儿都抛之脑后。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瞧出女人面上的郁结之色,萧燃边在衣柜里找衣裳,边躁怒地喝斥道,“若再有下次,胆敢穿成这样出现在外人面前,你就等着瞧!” 沈未凉语噎,听出他这是打翻了醋坛子,忙讪笑着插科打诨,“那王爷的意思是,穿成这样在你面前就可以?” 萧燃眸子一暗,刚熄下去的那股欲/火被她随口的一句话,轻易挑得蹭蹭又往上冒。 女人自知作死,赶忙捂住嘴巴往后挪了一挪,防备的看着萧燃。后者挑挑拣拣,却越挑越不顺心,权衡再三拎了套素净的袄裙扔到她怀里,不耐烦道,“穿上。” 沈未凉抿唇,抬眼瞪他,“王爷转过身去。” 萧燃抱臂,忽然笑得恶劣,“夫人浑身上下哪一处我没瞧过?” “别说了!”沈未凉兀自捶了下床板,羞得面上绯红一片,一副待君采撷的模样。 萧燃喉结滚了滚,忍下心头燥热,背过身去凶巴巴道,“再磨蹭,本王就亲自动手帮你。” 笙箫:沈+萧 来自沈未凉的小心思 今日双更(小声求夸奖 第78章劫狱 出了东风阁,寒风凛冽。萧燃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罩在女人肩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 “王爷,您先前,先前为何不与我相认?” “我本打算替你解决了后顾之忧,再带你回西景。可谁知道你倒是胆大包天,居然学会了以色媚人。” 瞧见萧燃面色差的可见一斑,沈未凉眨眨眼,而后极其乖顺地慢吞吞钻进男人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身,诚恳道,“我还以为王爷生我的气,不愿再与我相认了。” 头顶上方的男人身子僵了僵,半晌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这笔帐,咱们日后再慢慢算。眼下,救人要紧。” 沈未凉颔首,从他怀里退出来,“王爷,待会我一个人进大理寺狱就行了。救出了我爹,还要麻烦您带他离开这儿,去个安全的地方。” 萧燃拧眉,眼中镀了层冷霜似的地质问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独自去赴险?” 沈未凉急忙上前一步,握住男人的手掌,微微弯唇。她知道他在担心自个,可许怀衣又不是傻子,肯定早早就察觉到这一切,然后在大理寺候着她了。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让萧燃替她去冒这个险。 “王爷,虽然这么说着实厚颜无耻了些,但不管是在西景,还是在东燕,我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您了。”沈未凉指尖温热,同她说的这番话一样,将男人的心窝子都捂得暖和起来。 见萧燃面色稍有缓和,沈未凉适时地补充道,“更何况,我若被燕帝扣下了,还得指望您去救我呢。” 女人眸子亮晶晶的,似真的万分信赖她一般。 萧燃知道沈未凉最是坚韧,沙场上一路摸打滚爬至今,性子也不娇柔做作,她若能自个办到的事情,绝不会想着麻烦别人。可现在在她眼里,自己好像已经不是别人了。 “本王在四方街最后一条巷子里等你。”男人低头同她抵着额角互相厮磨了几下,不放心般又道,“莫要受了他的欺负,凡事以自己为重,出了事儿,有我在。” 沈未凉轻轻“唔”了一声,眼里酸涩着一片湿润。她还以为这短暂匆忙的一生里,不会再被谁偏心的宠爱了。可所幸,所幸还是遇见了萧霸王。°)?理(?°???°)? 女人吸了吸发红的鼻尖,仰着脸凑过去狠狠啄了下萧燃的薄唇,然后迅速转身跑开。 夜幕低垂,沈未凉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然后很快就随着冷冽的晚风一同消失在男人的视线中。 - 一路潜入大理寺狱的过程有些容易的过了头。沈未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可眼下箭在弦上,却也不得不发。 女人拧着钥匙转开牢房门,伸手用力推搡着鼾声如雷的中年男子。沈剑英被吵醒后,愣了一霎,随后便闷不吭声跟在她的身后往外走去。 今儿一切都很反常,就连她家这个忠心不二的老爹也是。 “爹,这可是劫狱。您怎么,怎么这么淡定。”沈未凉在前边带着路,实在想不通,遂小声出口问。 沈剑英粗着嗓子干咳一声,“若不是因为你,老子才不走。”他邋遢着胡子,望着跟前瘦削的身影,柔和了些语气道,“爹糊涂了。你同陛下啊,委实不相配。” 所以他不能留下,作为许怀衣软禁她的筹码。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那人还是当今圣上。”沈未凉哼声,没好气道,“我这缘浅福薄的,自是配不上陛下。” 话音未落,二人就见大理寺后院的小门门口,立着个身姿清越,不怒自威的男人。 “爹,你快翻墙走。四方街最后一条巷子,会有人接应你的。”沈未凉又轻又急地冲身后嘱咐了一句,面色晦暗着朝许怀衣走了过去。 “哎,那你怎么办……” 女人似早有预料,步子也缓了下来。透过倾洒下的月色,恰好瞧见了许怀衣腰间那条翠色的宫绦。她一早就觉得眼熟,但总想不起来,说来也搞笑,竟在此刻危急关头,记起了这等芝麻大的小事儿。 宫绦是吴茵秋在琉璃阁向她讨的一件赔礼。没想到是为了送给许怀衣,更没想到后者,竟一带带了这么多年。 说不是来心中是什么滋味,沈未凉突然觉得当年痴情的自己一定又可悲又可笑。 瞧见女人面色从晦暗变成了沉寂的模样,许怀衣眉眼深邃道,“阿凉,沈将军的事儿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男人上前一步,抬手轻挑起沈未凉的下巴尖,迫使她眼里只盛着他一人,“只要你保证,往后安分的呆在朕的身边。” 女人闻言,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语气讥诮,“陛下,明明白白的说,我对你再无半分爱意。即便如此,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吗?” 许怀衣虽早已知晓,但此时听她亲口说出,仍是呼吸急促着心脏狠狠发颤。男人神情未变,眼里却氤氲起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云,“沈未凉,你莫要再激怒朕。放沈将军离开,已是朕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沈未凉收起唇角的讥笑,一把甩开他的手掌,抱臂不屑地睨着高大的男人,口无遮拦地问,“既然陛下铁了心要留着我,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女人迈近一步,抬着脸死死盯住许怀衣,咄咄逼人道,“陛下准备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无名又见不得人的侍妾?”沈未凉再次迈向前一步,男人沉默不言,顺势后退了一步。 “宫中可有可无的宠妃?”沈未凉不依不挠,又跨向前一步,男人紧抿着唇,仍是被逼着后退。 “还是龙椅旁母仪天下的皇后?”女人“啪嗒”一下驻足,秀靥上戏弄的神色愈发分明。她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却恶劣的亲眼想看他难堪。 许怀衣藏在龙袍下的那双手不断握紧,握到指甲嵌进肉里,痛觉麻木,只剩下不可言喻的苦涩填堵在心头。 半晌,男人终是无力地松开手,偏头不敢去看沈未凉的眼睛,低声唤道,“来人,将她带走。” - 沈未凉又被带回了山庄里。 谷雨温良,一点也不计较之前的事儿,仍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小哑巴乖巧的模样,倒是叫沈未凉心生了几分惭愧之情。 许怀衣像往常一样,每日风雨无阻地都要赶来郊外山庄一趟,且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她房中坐上一坐。再说上会朝堂上的事儿。 听来听去,无非是这个贪官该死,那个奸臣该杀,可他若不借助太师的势力,就只能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沈未凉听得烦了,茶盏摆得东一声西一响,本想左耳进右耳出,奈何实在忍受不了,便出口奚落,“既然陛下这般倚仗吴家,就更应该笼络好吴皇后才是。脑袋被门夹了吗,整日来我这儿作甚?” 女人最近被困在这山庄里,闷得几欲发霉,实在憋坏了,说话也没大没小的,颇有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许怀衣倒是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仿佛觉得她这般活灵活现地同自己怄气,二人就能慢慢回到从前一样。 “阿凉,朕一早便同你说过,女子应端庄淑雅,休得口吐污秽之言。”许怀衣幽幽瞥了女人一眼,不温不火地数落她。 “我乐意。”沈未凉“腾”地站起身,扭头就要朝外走去。再同男人呆在一间屋子里,她这怒火就要止不住似的涌上头顶。 甚至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给他一拳。 “你不是说,想见见那些亡将们的亲人吗?”许怀衣冷不丁提起,瞧见女人匆忙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明儿去朕陪你去,如何?” 许怀衣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女人的身后,伸着胳膊想要抱她,却被沈未凉侧身毫不犹豫地避开,就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男人眸子暗下几分,倒也没说什么。听不到沈未凉的回答,他就权当默认好了。 这边许怀衣一走,沈未凉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瞧见屋里窗户大开着,冷风嗖嗖灌了进来。女人浑然不觉得冷似的,抬腿就朝窗边那人扑了过去。 萧燃将她抱了满怀,见她一切都好,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王爷,您是怎么闯进来的?”沈未凉在他怀中蹭了蹭,忽然想起什么般,赶忙伸手合紧了窗缝,“外边那些暗卫没发现您?” 萧燃摸着她的发顶,笑道,“我让阿木去引开他们了。还有沈将军,也暂时将他藏在崇福寺中,不会有危险。” 沈未凉颔首,揪着男人的衣袖子,神色郁郁道,“王爷,许怀衣他,他说明儿要带我去见宋勉他们的家人……” 萧燃闻言,略吃了一惊,“他这是在,对你示好?” 女人眼里没半分动容,踌躇着开口,“我有些担心……” 萧燃自然一下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燕赤一役,五千将士死伤殆尽,唯独她一人活了下来。该如何面对亡将的亲眷,确实让人忐忑不安。 男人捏了捏她的手掌心,漫不经心道,“别见了,我带你离开这儿。旁的什么都别管了。” 沈未凉语噎,微瞪了萧霸王一眼,嗔怒道,“王爷,说正经的。” 萧燃仍是一副散漫的模样,屈着手指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许怀衣他不是我的君王。所以再大逆不道的事儿我也做得出来。” 沈未凉莞尔,揉着额角也道,“许怀衣他也不是我的情郎。所以放心好了,我不会受委屈的。” 第79章哄她 为将者,肩上担负的责任不仅仅是打胜仗。如何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士兵,如何尽可能地减少伤亡。甚至还要学会,如何在战败后,面对他们伤心欲绝的亲眷。 活着的人,本就该承受更多。 萧燃抚摸着女人柔顺的青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儿我来,是想带你走的。” 沈未凉垂眸,笑得局促,“我于心有愧,不能就这么离开。”她抬头瞧了瞧一脸严肃的男人,商量道,“王爷,等了却了这桩心事,您再来带我走吧。” 萧燃挑眉,忽然伸手重重地撑在她脑后的木门上,将女人霸道地圈在自己怀中。二人挨得近了,呼吸纠缠在一块儿,生出几分暧昧的气息来。 “怎么办,你呆在他身边,多一分一秒,我都忍受不了。” 沈未凉听得耳根子发烫,心里溢满了甜蜜又难言的不舍之情。长夜漫漫,他既然费尽心思为自己而来,似乎也不能就这般让他黯然离去。 所幸沈未凉向来大胆随性,心中怎么想,便也就怎么去做了。 “可我的心在王爷这里。” 女人微仰着些面,水眸潋滟着泛起涟漪,她伸着纤细的胳膊,主动攀附上萧燃的脖颈,踮起些脚尖,用柔软的唇舌去描绘他的形状。 深深浅浅的吻无异于是最好的催/情剂,她难得热情,男人自是轻易就被挑拨得一身火气,俯身粗鲁地去揽她的腰肢。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噼里啪啦一阵,叫人心里也湿漉漉的。可雨声再怎么滂沱,也无法入耳。此刻萧燃的注意力全在身下美色惑人的沈未凉那里。 他虽霸道无理,但面对心爱的人,又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忍住叫嚣着的暴怒坏脾气。如果她有心事未了,那自己绝不会横加阻拦。 只是心头郁结难解的感情,却只能一遍遍发泄在云雨之中,唯有亲密,或是更亲密,唯有骨血恨不得相融在一起,唯有这般抵死缠绵到极致,他方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沈未凉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 第二日临近晌午,女人才幽幽转醒。昨儿在自己主动示好之下,萧燃简直如饕餮般不知疲倦,不肯满足。直至折腾到天将明,屋外的雨声都完全停了下来,他才堪堪罢休。 也不知是如何精疲力竭地缩在男人怀里,被他抱上了床榻。更是困顿之下,连萧霸王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了。 沈未凉暗骂自己□□熏心,她揉着太阳穴唤来谷雨,“陛下今儿可来山庄了?” 小哑巴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外边,又做了个喝茶的动作。女人颔首,心领神会地穿好衣裳,朝外走去。 许怀衣看上去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陛下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沈未凉随意地在男人身侧坐下,语气颇有些埋怨。 后者放下茶盏,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是说话间听上去很疲惫,“见你睡的沉,便不忍心叫醒。再者,你不是不喜朕在屋里等你么。” 沈未凉眉心跳了跳,看出他这是要走纯情痴心男子的戏码,遂不咸不淡地回道,“我也不喜这样被困在山庄里,怎么不见陛下大发慈悲放我离开?” 许怀衣抿着唇,好看的眉宇微皱起,沉着目光盯住女人的脸,一言不发。 良久,男人才别开脸,神色显得尤为倦乏,“往后你不喜的事儿,朕都尽量不去做。哪怕你不再爱朕了,也没关系,唯有放你离开这一件事儿,莫要再提。” 唇间茶水苦涩,沈未凉一句“何必呢”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从前他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个劫,再多艰难险阻也要往里跃。眼下风水轮流转,用情动心的人变成了许怀衣。若要谈放弃,失望透顶时自然会放弃。 既然他执迷不悟,非要撞南墙,那她只要漠然看着就好。人的爱是爱,恨是恨,爱曾经一度不能阻挡恨,可爱恨的功过却是无法相抵。当他的目光开始落在别人身上,许怀衣就不再是她的情郎。 “陛下,时候不早,该出发了。”沈未凉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一句,许怀衣闻言,点了点头,起身领她朝外走去。 - 在拜访亡将的家属之前,二人先去了郊外空地简单祭拜了一阵。 高申的发妻纭娘,一早就随他去了,夫妻恩爱,却是福薄,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而关黎的弟弟,听说也承着兄长的遗愿,早早地从军,去了边地为国效力。 只剩下宋勉家中亲眷仍留在帝都,可以前去拜访一二。 沈未凉说不上来自己内心的情绪,有点儿发慌,更多的还是自责。入了宅门,宋老爷自是一下就认出来了她来,惊讶之余,倒也礼数周全地问了安。 “伯父……近来可好?” 沈未凉憋出一句生涩的问候之后,就再也扯不出别的闲话。所幸宋老爷健谈,提了提升官的事儿,又说了些时令相关的话,最后临走了,还不忘让她保重身体。 步子还没迈出宅子门,迎面倒是走来位面容憔悴的妇人。 还未等沈未凉反应过来,那人便激动地瞪圆了眼睛,面上悲凉,失控着从丫鬟手里抢过菜篮子,随手抓起一把菜叶子往女人身上砸过去。 宋老爷见状,赶紧上前阻拦,吹胡子喝斥,“夫人!夫人你在做什么!这是勉儿的将军,还不快住手!” 宋夫人听到熟悉的二字,眼里一下涌出泪来,手上动作不仅没停,反倒更加用力了几分。妇人涕泪纵横,哭得撕心裂肺,“勉儿,我的好孩子啊!” 许怀衣一早便伸手将女人护在自个怀里,叫菜叶子砸不到她。可沈未凉却一把掰开他的手,将他推到了旁边去。 女人咬着牙根,忍住眼里晃晃悠悠的泪水,笔直地在宋夫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沈某,为宋勉之死,向伯父伯母赔罪。” 妇人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见她跪下了,抬手推搡着赶她,而后又捶打着沈未凉的肩头,声音断断续续,却锥心泣血般一字一句道,“我的孩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勉儿为了救你死去了,你怎么可以还这般好好活着!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沈未凉无言以对,默默又磕了两个头,然后伸手欲扶住摇摇欲坠的宋夫人。后者狠狠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地骂了个“滚”字,便踉跄着进了宅子,关上了大门。 许怀衣欲拉她起身,可沈未凉身形动也未动,只是垂着头道,“他们永远见不到的太平,我会替他们一一去看。但欠下的债,也得一一去还。我欠他们一句道歉,而陛下,欠他们一个交代。” 女人的眼眸被泪水洗刷的黑亮摄人,她淡淡瞧着有些僵住的许怀衣,再次开口,“放手吧陛下,真的要到此为止了。” 九五至尊不会为自己的犯下的过错昭告天下,燕赤一役中牺牲的将士们也不会得到正名。弃子就是弃子,弃都弃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所以他们之间,横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任凭许怀衣想要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过去。 二人只是像无数个往常一样站在一起,却好像渐行渐远的已经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隔着半条街,酒旗斜矗。 站在高处的男人负手看着这一切,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身旁的阿木自然看不惯他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于是故意激道,“燕帝此番,也算是真心实意想要同沈未凉和解了。他二人自小便相识,想来感情要比我们以为的更加深厚吧。” 萧燃果然立刻变了脸色,眼里不耐烦地睨他,“所以呢?” 阿木自是明白沈未凉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可他从始至终都厌恶着男人的占有欲和盛气凌人的秉性,遂冷笑道,“所以你莫要太过自信了,沈未凉最后跟不跟你走,还是个未知数。” 萧燃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咧嘴恶劣地嗤笑出声,“她会跟我回西景的。”男人顿了一顿,语气轻蔑,“许怀衣能拉下脸面奢望她心软,但我不一样。我根本不会做任何让沈未凉伤心的事儿以至于要低头求个原谅。” 阿木狠狠咽下一口恶气,兀自收紧了拳头没再开口。就算他得不到,也不会这么轻易让萧燃将人带回西景。 傍晚回到山庄,许怀衣匆匆回了宫,他人一走,沈未凉便开始收拾东西,等着萧燃来带她走离开。 男人来得晚了些,面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倦色。他却浑然不知,只是心疼地伸着手揉了揉沈未凉哭肿的眼皮。 “你能做的都做了。”萧燃这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补充道,“若要心里还难受,就看看这个。” 沈未凉怔了怔,伸手接过,“这是?” “宋夫人亲手写的信。” “给我的……?” “嗯。” 萧燃揽着女人的细腰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顺势坐在圈椅上,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腿上。 沈未凉没做挣扎,缩在男人怀里颤巍巍拆开信封,默默审读起来。 男人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着嗓子问,“信里怎么说?” “宋夫人说,说宋勉一直都是她引以为豪的好儿子。” “嗯,还说什么了?” “还说生死有命,战死沙场,是宋家好男儿无上的荣光。” “还有呢?” “宋夫人觉得宋勉为了救我而死,做的没错。”沈未凉偏过头,将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小声啜泣起来,哽咽道,“她说希望我能带着宋勉那份,好好活下去……” 萧燃翘了翘唇,感到脖颈间一片湿润,于是抬手轻柔地一下又一下拍着女人单薄的脊背,别扭地哄道。 “乖。” 第80章背叛 离开山庄的时候,沈未凉的眼睛肿得更加厉害了些,但心里却释然了许多。她的心事已了,于东燕也再无留恋。 如果可以的话,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踏足这儿一步。 发现身后的女子步子又慢又轻,萧燃转过头去朝她伸手,虽是不耐烦的口气,但眼神却很温柔,“磨磨蹭蹭的,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没做吗?” 沈未凉吸了吸鼻子,一把握紧男人递过来的手掌,莞尔,“现在同王爷在一块儿,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男人轻笑,被她一席话取悦后,俯身猝不及防地啄了啄那张樱唇,“夫人所言极是。” 沈未凉羞红了面颊埋首靠在萧霸王的肩上,闷声又问,“对了王爷,咱们这一路走的畅通无阻,怎么都没碰见暗卫前来阻拦?” 萧燃扬唇,“我叫孟长礼去给燕帝制造了点麻烦,再者,方才来的时候,阿木已经将人引开了大半。” 沈未凉微微颔首,她这人心情一愉悦,话匣子就关不住,于是小着声碎碎叨叨,“此番我打算将老头子送去北齐的阿姐那儿,小妹若是肯随我一道离开就好了。” 男人拉着她的手,一边寻路一边悠哉地搭话,“为何不带沈将军跟咱们回西景?” 沈未凉抿着唇,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家老爹脾气暴躁,若同您住一块儿,怕是会整日没个安宁。” 萧燃挑眉,不咸不淡地瞪了她一眼,女人嬉笑着补充道,“况且,我阿姐温柔娴静,又会照顾人,爹爹一定乐意去的。” “我的阿姐,也算是个好姐姐。” 萧燃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叫沈未凉有些吃惊。女人摸摸鼻尖,自知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儿,也听说萧贵妃红颜薄命,当下悻悻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霸王不以为意地瞥着她,没好气道,“这有什么的。”男人神色平静,慢慢开口,“我和阿姐来过许多次东燕,彼时她身子不好,东奔西跑了好些地方求药。可惜阿姐是个福薄的,这样也没能留住她。” 沈未凉听着,默默捏了捏他的掌心,安慰道,“因果循环,相信她来生会投个好人家的。” “但愿。” - 崇福寺冷寂,入了深冬之后,香客并不多。沈未凉坐在一棵枯树下裹紧了萧燃替她披上的大氅,仍是冻的瑟瑟发抖。 阿木去了很久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又过了约莫一刻功夫,没预兆的,天开始落雪。先是细细碎碎的雪花片,逐渐飘飘洒洒,覆盖了整个世界。 门外传来一阵厚重带些疲惫的脚步声,阿木总算是在天黑前赶了回来。他肩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黝黑的眼眸瞧了女人一眼,便匆匆移开。 沈未凉心中觉得异样,但并未明说。自阿木恢复了记忆,她就很难再将他看作是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可终归日子久了,念着情分,也算是朋友一场。 女人伸手掸掉他肩头的雪花,笑了笑道,“隐约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你还没这么高,也不知吃什么了,长得这般快。” 阿木目光沉沉,盯着地面出神,既没看她,也没开口。 “出什么事儿了?你去引开暗卫,可有受伤?”沈未凉语气淡淡的,话里却藏着关切意味。 阿木摇摇头,踌躇着问,“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离开东燕,和萧燃回西景去?” 沈未凉坦然地一口应下,反问道,“你呢,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阿木听见“我们”二字,眼里的戾气渐生。所幸他一直埋着头,也未叫女人察觉出来。 “为什么不能像之前一样,我们两个人远离这一切。照顾你这件事,我会比萧燃做的更好的。” 沈未凉一愣,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女人咽了咽喉咙,不敢置信地问,“叶阶明,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 沈朝叶果然如女人所料一般,倔得像头牛,无论如何也不愿跟着她们离开东燕。所幸再三考虑之后,沈未凉觉得子觉大师似乎也挺靠得住,便不再强求,隔了一日就和萧燃带着沈剑英赶往月鸣镇出关。 边镇的一座酒馆里,年逾五十的中年男子闷头饮着酒,神情瞧上去微微有些不痛快。半坛子烈酒下肚,沈剑英带着醉意拍桌板嚷道,“小,小凉子,你当真要跟着他过了?” 沈未凉右眼皮跳了跳。老话怎么说来着,左吉右凶。她抬手毫不客气地夺过酒坛,淡淡回答,“爹,您醉了,早点上楼歇息吧,晚些还要赶路。” 沈剑英兀自打了个酒嗝,胡乱地挥着胳膊,指向萧燃又嚷道,“你,你说说看,看上小凉子哪点了!若又是想欺骗她,老子,老子绝不轻饶!” 沈未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拍开自家老爹的爪子,刚要强行将人拖上楼,却听一旁默默听着的男人突然笑着开了口。 “小凉子。”萧霸王不怀好意地唤了声,似细细品了番,眼中揶揄意味明显。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圈椅上,一本正经道,“沈将军,小凉子是我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况且丢下一封和离书转身就走的人也并非是我。若谈欺骗,小凉子算不算骗了我?” 沈未凉:?! 喝多了的中年男人一听,自是晕头转向地拧着后者的耳朵骂骂咧咧,“好你个小兔崽子,都学会骗人感情了!看老子怎么教训你!” 萧燃轻笑着从沈剑英手里救下即将挨揍的女人,目光宠溺地摸摸她的长发,似顺毛一般又开口道,“不过岳父大人放心,萧某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挽回这段感情的。” 沈未凉眉心跳的更凶,遂抬手一边一个,相继捂上了二人的嘴巴,没好气道,“可都消停会吧。” 许是临近分别,沈未凉总觉得大家的情绪都很不对劲。自家老爹喝醉了酒喋喋不休地开始同萧霸王细数自个幼时出过的糗不说,阿木也神神秘秘的,一整个白日都没见着人影。 那日问及他是否喜欢自己,阿木没有开口反驳,算是默认。沈未凉当下便直白地拒绝了他的心意,自然也不准备再带他回西景。 阿木倒没表现出什么受伤的模样,只是执意要最后送她一程。 入夜之后,万籁无声。 月鸣镇是离开东燕的最后一道关卡,可直至目送着沈剑英的马车消失在绝尘的漠漠黄沙中,女人仍是觉得心里隐隐发慌。 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但这一路上过于顺利,总叫人难以安下心来。依着许怀衣的性子,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放自己离开吗? “怎么了?” 萧燃伸手捏了捏女人的面颊,见她望着关外怔神,便出声询问。 沈未凉咬着下唇瓣,惴惴不安道,“王爷,我总觉得有些心慌。且不说世子爷他们会不会有事儿,咱们真的能如此顺利回到西景吗?” 萧燃欲开口叫她宽心,却正好瞧见阿木牵来两匹马儿,于是接过缰绳,递给女人,“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沈未凉颔首,上马前突然忆及什么般,随手解下腰间配带着的鱼形小木牌,将它还给阿木,然后微微笑道,“本想留作纪念,可还是断了所有念想对你我来说会更好一些。” 阿木本就萎暗的面色一下子没绷住,眸子里隐隐有火花欲迸溅而出。他极力克制之下,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戾气,垂眸道,“我方才打探过了,北面城门敞开至丑时。你们,快些离开吧。” 女人轻生应下,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总之没再多说什么,利落地翻身上马,随萧燃一同离开了客栈。 望着他二人并驾齐驱的背影,阿木慢慢收紧了手掌,任由尖锐的木刻刺入掌心,泛出点点殷红。 离开客栈没多远,萧燃便勒缰调转马头,冲身侧的女人开口,“我们不走北门,从南门出关吧。” 沈未凉默了默,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半晌才思忖着问道,“王爷,您可是也觉得阿木信不过?” 萧燃并未放慢马速,只是高声冷冷地回答,“叶阶明对你的那点儿心思,也就你一人不甚明了了。” 听出男人话中的讥讽和醋意,沈未凉识趣地闭上嘴巴,乖乖驾马听从他的安排。二人行至最后一个街口,瞧见南边大门果然大开着,只有寥寥几名守卫。 没等沈未凉说些什么,昏暗的四周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火把,照亮了整片街市。她顺着火光望去,路的尽头站着个拢凤袍的女子。 吴茵秋娉婷而立,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叶阶明。 萧燃面上浮现出厌烦的神色来。他虽猜到叶阶明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却不想他竟是为了留住沈未凉,手都伸到了当今皇后那里去。 “王爷,咱们看样子走不成了。”沈未凉喉间干涩,哑声方说了一句,就瞧见吴茵秋动了动手腕,身侧随从挥舞着双臂高喝道,“关—城—门!” 萧燃皱眉,脑海里正飞快地寻找着对策,却冷不防听见“啪啪”几声,女人扬鞭,狠狠抽在座下马儿的屁股上。 马匹受惊,激烈地一跃而起,拼命向前狂奔过去。原离着城门也不过最后半条街的距离,马儿这么撒开蹄子狂奔之下,瞬间就将萧燃带到了城门口。 只要再往前堪堪几步,便能趁着城门尚未彻底关严的缝隙,出了关去。男人却狠狠勒住缰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甚至在一霎那做好了打算。 若马儿停不下来,那他便是跳马,也不会丢下沈未凉一人在城中。 可当萧燃回过头时,远远瞧见吴茵秋正张弓搭箭。隔着些距离,男人估摸着那羽箭的来向,许是自己这儿。他抬手按上剑鞘,沉沉吸了口气。 箭矢离弦,如一记流星,明亮而飞速。 挡箭这种事儿,虽是来势迅猛,但若凭借着下意识的反应侧身躲开,也是有可能避让的。可沈未凉身子僵了僵,不仅没挪开半分,反倒站得更直了些。 比下意识反应来得更快的是,她不愿萧燃受伤的念头。 羽箭精准无误地贯穿了女人的胸口,沈未凉闷声后退了几步,身子轻飘飘地仰面倒了下去。 她好像落在了萧霸王的怀里,她甚至还看见了许怀衣明黄的龙袍在火把和夜色的交替辉映下翻飞着,男人朝她跑了过来,神色哀戚。 沈未凉蹙着眉,只是忧心地攥紧了些萧燃冰冷的手指,气游若丝。 “快……快走啊……” 写了个三妹沈朝叶和子觉大师的小短篇 高僧X恶女 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戳专栏《宙合百事集》食用~ 第81章结局 花朝节是东燕的盛事,一年一度,一期一会。当年方才七八岁的沈未凉选在这个日子去向许怀衣表白,还曾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慧过人。 而重生回来的女人却伸着短短的胳膊插在腰上,跺着短短的腿,低低地站在人潮中暗骂了句,“去他娘的。” 夜色如水,帝都因着春红柳绿的节庆前夕,被点缀地繁华而又热闹。男男女女或戴着各色的面具,或手挽着手臂,姿态亲昵,浓情蜜意。 沈未凉此刻倒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还有些……落寞。 她沿着记忆里的小路走到了护城河边,避开熙攘的人群,寻了处黑乎乎的空地蹲下来。 女人埋头在泥土上挑挑拣拣,捏着块体积稍大些的石头,腕子一个用力,狠狠地砸进了水中。 河面泛起波澜,但所幸她处在河岸的角落边,并未惊扰到游人放漂的花灯,河面很快便重新恢复了沉寂。 沈未凉托着腮帮子凑到水面上,兀自揉了揉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长吁一口气,“沈未凉啊沈未凉,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就是眼光忒差了些。” 话音未落,不远处更黑一些的岸边就传来声嗤之以鼻的轻笑。 沈未凉未料到有人在,双颊红了红,借着月光打量起嗤笑她的人来。 原是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那人戴着银白的面具,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此刻正抱着臂蹲在树下,唇角弯弯,泄露他讥诮而又不耐的神情。而这面具,沈未凉分明记得,萧霸王他也戴过。 所以这孩子该不会是,萧燃小时候吧? “你笑什么?” 沈未凉眼里发亮,上前挨近了一步决定打探个究竟。可后者显然脾气不怎么好的模样,当即抿着唇,朝她方向的河面丢了个大石块。 水波四溅,落得她裙裾边儿都是。 这凶胚子,看来是从小养成的! “你这人,笑话我就算了,怎的还故意扔石子?也太没礼貌了吧。”沈未凉慌忙跳开一步,虽嘴上质问着,心里却没半点恼意。 甚至,想冲过去抱抱他。 好在女人及时忍住了内心风起云涌的小心思。眼下二人素不相识的,若是太过主动,定会被萧燃当成是疯子,然后一把丢进河里。 “别过来。” 见她越走越近,甚至想与自己并排蹲下,萧燃拧巴着脸,抬着恶狠狠的小眼神冲她喝了一声。 沈未凉充耳不闻般,自顾自走过去,拎着裙子蹲下,与他稍稍隔了些距离,好奇道,“还剩几个时辰就到花朝节了,你为何一个人躲在这儿?” 萧燃掂着手上的石块,并未开口理睬。 沈未凉自讨了个没趣,倒是转着脑子想起来,早年萧贵妃体弱多病的,她们姐弟二人曾周游四国,遍寻名医。 兴许此番只是凑巧赶上了花朝节。 “你又为何在这儿?”萧燃终于感到无聊似地转过脸,揶揄道,“莫不是被人甩了,才对着河面自顾怜影。” 沈未凉并不反驳,只是撑着下巴对上少年戏谑的目光,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在极力证明方才自己夸自己的话,是正确的。 萧燃微微一愣,心头竟真的闪过她有些可爱的错觉。他忙不迭收回视线,慌措着随手将石子抛出去老远。 “你说得没错,我以前有个喜欢的人,后来被他给抛弃了。”沈未凉耷拉下嘴角,装作一副可怜虫的模样。也亏得她此刻是七八岁女童的容貌,做起这番动作来没半点违和感,反而显得娇俏可人。 但萧燃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讽刺,“黄毛丫头,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沈未凉不怀好意地翘着唇,眨巴起水眸,甚至得寸进尺地凑到了他身边,天真无邪似的问,“我若不懂的话,你愿意教教我吗?” - 子夜更漏声响一过,便正式迎来了花朝节。 昨儿夜里被萧燃不耐烦地轰走后,沈未凉提不起半点祝神庙会,游春扑蝶的兴趣,遂早早地就要回府躲起来。谁知还没迈进府门,就听见几步之遥处的少年正唤她名字。 “阿凉,你迟到了。” 许怀衣笑的温和,似浑然不在意她的拖拉。见小姑娘生硬地停住了脚步,后者主动上前去牵她的手,“怎么了,咱们不是约好要一起去赏春的吗?” 沈未凉下意识抽回手,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我头有些痛。”说着,人便推门往府里跑去。 “哎……”许怀衣不解地望着她可以算得上仓皇逃走的背影,高声叮嘱道,“阿凉,那你好好休息!” 沈未凉胡乱的挥挥手,直到听见少年毫无留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来,盯着门口一阵出神。 原来她是真的不爱了,就连同许怀衣度过的每个瞬间都想抹去。而许怀衣走的这般干脆,想来是自己还未向他表露心迹。 沈未凉一屁股坐在树荫底下,撑着下巴倚在石桌上打哈欠。昨夜同萧霸王在岸边蹲了一宿,迷迷糊糊间,困意翻江倒海而来,不一会儿就将她淹没。 她做了个悠长的梦,梦里久违地见到了过世多年的娘亲。女人抚摸着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凉儿,你长大了,很多事情,要学会作出个取舍来。” 沈未凉不明所以,听见娘亲又道,“凉儿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可以选择留在这儿,一切都重新开始。但若舍不下过往,那可就要想清楚,何去何从。” 沈未凉启唇,疑问的话到嘴边,尚未说出口,女人缥缈虚无的影像便消失殆尽。 “凉儿?凉儿醒醒。”沈宓抬手推了推趴在石桌上睡的正沉的小姑娘,出声戏弄道,“花朝节都已经开始了,你怎的不去向许家哥哥表白,反倒躲在这儿睡着了?” 沈未凉猛然惊醒,懵着脸“啊”了一声,听见阿姐又在提起这事儿,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难道是想把喜欢许怀衣这件事昭告天下吗? 沈未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刚要回答不去了,便被沈宓拉着手腕往外走去。天色明朗,想来她也只睡了一会儿功夫,娘亲梦里没头没尾地托给她的那番话还未想明白,沈未凉着实没那心思再去逛花朝节。 可沈宓自是不知道,兴致盎然地拉着自家妹妹东逛西瞧,口中还在碎碎叨叨,“凉儿,你看这赤色面具怎么样?” 后者想事儿想得出神,随口敷衍道,“嗯……好看……”话没说完,就被阿姐扣上了赤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儿在外边。 沈宓捂嘴“咯咯”笑道,“凉儿,很适合你。” 沈未凉不甘示弱,也揪下个碧色面具戴在阿姐脸上,二人嘻嘻闹闹了一阵子,很快就到了入夜前的迎花神仪式。 长街燃起千百盏火把,蜿蜒排成一条长龙。花神娘娘的铜像塑在花坛上,接受着万人祭拜。 黑夜一点点蔓延开来,整个帝都也一点点热闹起来。随处可见手持花枝的男男女女们迎面擦肩,从那遮遮掩掩的面具下微微得以窥见几分姿容,若是彼此都合了心意,男子便将花枝簪在女子发上,女子则伸手摘下男子的面具,以表爱慕。 沈未凉正瞧着一幕幕示爱的场景瞧得出神,冷不防被阿姐戳了戳肩膀。沈宓手指着远处的少年,同她笑得暧昧道,“凉儿,快看那是谁!这都能遇上,可真真是缘分了。” 沈未凉摘下面具,顺着阿姐所指,看见许怀衣立在不远处的人潮当中。身旁虽有同行的几位公子,却仍是玉树临风,占据了周遭年轻女子们的全部视线。 见小姑娘傻愣愣站在原地,沈宓有意撮合他们,遂伸手突兀地将她向前推去。 沈未凉毫无防备,一个趔趄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少年。 二人撞了个满怀,她的双臂紧紧被那人捏住,鼻尖更是与他的下巴相碰,险些撞掉了少年的面具,痛得沈未凉一阵龇牙咧嘴。 “又是你?” 熟悉而又陌生的低沉嗓音传入耳中,沈未凉揉着鼻子猛然抬起头。发现萧燃仍戴着昨儿夜里那个银白的面具,此刻正满眼厌烦地打量着自己。 没等她回答,隔了些距离的许怀衣也瞧见了她,遂走过来打招呼,“阿凉,你也来了!” 萧燃一把松开女人的肩膀,将她推出去数步远,显然不欲再搭理她。而许怀衣则负手站在一旁,面上笑意温和。 沈未凉攥紧拳头,倏然想起娘亲在梦里的那番话。她可以重新开始,在知道一切的前提下,定能做的比之前更好。 当然她若是舍不下经历过的种种,也可以做个截然不同的选择。毕竟这是上天赐给她选择的权利。 是顺着前世的轨迹和许怀衣重新开始,弥补遗憾;还是在一遍遍重生中等待着萧燃的出现,期待明天? 耳边突然炸开满堂彩般绚丽夺目的烟花,流连着人们的耳目。沈未凉像是突然有了答案般,长吁一口气,抬脚走到萧燃跟前,笑眯眯地伸手揭了他的面具。 “喜欢别人这件事儿,我从前做的不好,不如往后,你来教教我?” 尾声 亏得小皇帝连夜下了诏书,派东赫前去边关迎国舅爷回西景,萧燃这才带着奄奄一息的女人离开了东燕。 冬日过去了大半,万物隐隐有复苏的迹象。可床榻上沉沉昏睡的女人却是没半点要苏醒的态势。 吴茵秋那一箭擦着心脏而过,险些要了她的命,可命是保住了,但沈未凉却迟迟没有醒来,叫萧燃本就暴躁的脾气更是与日俱增地添上几把火气。 “不是说没事儿了吗?人到现在还不醒,怎么就没事儿了?”男人抬脚将床边的药箱子踢出去老远,怒意丛生地高喝着。 老太医吓得哆嗦个不停,忙不迭解释道,“国舅爷息怒,夫人这,这性命确实无忧,只是,只是心事郁结,非外人可解……” “说到底还是你没本事救醒她。”萧燃竭力遏制住怒火,烦躁地摆摆手赶人走,“滚,快滚吧。” 老太医连滚带爬地抱着药箱离开了屋子。 萧燃拧着眉头盯住床榻上闭目不醒的女人,默了半晌,低低道,“从前我怕心事晦暗隐秘,怕那些无端胆怯和斤斤计较被你知道。而现在我只怕言过清醒,言不及我心。” 他抬手掖了掖被角,“等你醒来,咱们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男人顿了片刻,语气罕见的有些无措,“沈未凉,你会醒来的吧……” - 一场雨后,雪消风软,梅合柳新。 西景帝都一处热闹的茶馆中,人潮为患,挤得水泄不通。靠窗而坐的两男两女均是锦衣华服,瞧上去身份不凡的模样。 可惜茶馆里鼎沸的人声一重盖过一重,根本无人注意到这些。 桌前圆脸俏容的小姑娘往嘴里丢了一块芸豆卷,含糊不清道,“夫人,方才奴婢听见邻桌的人在议论,说是燕帝,燕帝要飞方凤……” 女人偏头,撑着下巴笑道,“你吃完了再说,燕帝要如何?” 翠浅微微红了脸,慌忙吞咽下口中的糕点。身侧的孟长礼见她吃得唇角边也沾了碎屑,遂无奈地伸手替她抹干净,也笑,“这丫头,本世子平日给你吃的不够好吗?贪嘴。” 小丫鬟撇撇嘴,继续说着方才没说清的话,“奴婢听见大家都在议论,说是燕帝决意要废后啦!” 沈未凉倒并未显得吃惊,甚至连眉眼也没起一丝波澜。自她大病初愈,性子倒是更平和了些。何况她在重生时做了抉择,这些原就同她再没半点干系了。 女人边替萧燃添了杯茶,边缓缓道,“三妹给我寄了家书,也说了此事。还有叶阶明,似乎去了崇福寺出家。 萧燃接过茶盏,面上不屑,“便宜他了。” 谈话未完,只听见说书人的响板“啪嗒”一声落下,堂中当即静了下来。今日的桥段说的却是四国唯一的女将军沈未凉。 “老朽曾远远见过沈小将军一面,女子本柔弱,可因着戎装,整个人满身锋芒。后来她沙场战败,卸下铠甲,也褪去锋芒,再看之下,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可惜啊可惜……” 孟长礼抿了口茶,抬眼瞧了瞧身旁听得正起劲的二人,不满道,“这老头子为搏噱头,简直满口胡诌,咱们沈小将军卸下戎装怎么就可惜了?” 女人莞尔,仍是饶有兴趣地竖耳听着,冷不丁被料峭的春风吹得微微咳嗽起来。 萧燃从桌下捉住她冰冷的指尖,放在自个宽大滚烫的掌心里握紧,而后低了头凑近女人耳边轻声道。 “他见过你,觉得你满身锋芒;而我不一样,我爱着你,所以看得见你眼里的锋芒。” 说书人苍老浑厚的声音在台子上方响着,沈未凉的手掌渐渐被萧燃捂得暖和起来,连同心中也是。 女人仰面看向他沉寂又含情的眼眸,动容地吸了吸发红的鼻尖。 她曾分不清的恩和爱,其实原本就不必分清。自古都是这样吧,大约爱到深处变成了恩,你予我一份,我再还你一份,你来我往,相濡以沫一辈子。 如此相伴到老,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