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是病娇,得宠着 作者: 南凰 文案: 【重生+团宠+爽文,男女主1v1】 身为相府千金嫡女的南曦,上辈子脑子被门夹,喜欢那个徒有其表满肚子阴毒诡计的渣男,落了个众叛亲离凄惨死于渣男贱女之手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智商上线,看着身边这个权势滔天容颜俊美的摄政王,不由再次怀疑自己的眼光,摄政王要颜有颜,要权有权,还对她千依百顺,她怎么就眼瞎放着珍珠选了鱼目? 而且智商上线之后,她发现人生像是开了挂,母亲富甲天下,身边还突然多了这么多宠她的人? 番茄小说网2021-08-07完结 170.7万字 ·21.4万人在读 第1章 重生归来 火光冲天。 耳畔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残垣断壁,山河破碎。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呛鼻的血腥味。 “曦曦,曦曦,曦曦……” 是谁,在耳边温柔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脏腑钝痛,经脉寸断,仿若被凌迟般的剧痛在这温柔的声音之中,一点点被抚平。 “曦曦,曦曦,曦曦……”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容毓!” 南曦猛地坐起身,额上冷汗涔涔,眼底尽是恐惧。 惯常冷静到淡漠无情的人,此时却连呼吸都带着无法克制的急促。 “做噩梦了?”矜贵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染烟火的气息,如炎炎夏日里一抹清凉拂过,毫无预警地闯入南曦的耳膜。 南曦怔然转头,对上一双压抑着某种情感的淡漠瞳眸,思绪还是混乱的,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寂冷眸光盯着眼前俊美出尘的男子,南曦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萦绕在鼻翼的袅袅沉香是她熟悉的气息,仿佛一丝一缕镌刻进了骨髓,缠缠绵绵,挥之不去。 南曦轻轻闭上眼,贪恋地深嗅一口这曾经让她无数次想逃离的气息。 然后慢慢地睁开,眸光渐渐恢复清明,便越发能将这个男人的容颜清晰映入眼底。 这是一张翩若惊鸿的脸,仿佛惊艳了时光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如雪莲清冷纯净,如云鹤矜贵优雅,如苍龙高不可攀,如……罗刹狠辣无情。 诸多赞美的词汇被用在他的身上,皆与容貌有关。 诸多带着敬畏的形容,则完全因他的功勋和权势而起。 他的名讳是整个大周无人敢提的尊贵。 容毓…… 容乃皇族姓氏,容毓是当今天子最小的皇叔,大周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兼兵马大元帅,掌军权和朝政大权。 容毓这两个字,代表着千斤之重,代表着极致的优雅,极致的尊贵和强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死得那么惨。 南曦唇角抿得泛白,心头又是一阵钝痛袭来。 都是因为她。 “本王的存在,当真让你如此难以忍受?” 容毓看着她苍白的脸,压抑的眼底似是凝聚着风暴,语气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南曦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抬眸看他。 清澈眼底尚未褪去的惊惶就这么落入容毓的视线里,男人削薄的唇角紧紧抿起,俊美清贵的脸上浮现一抹苦涩,闭了闭眼,他决绝地转身离去。 “容毓。”南曦开口,嗓音略微嘶哑,却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有话跟你说。”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迅速平静下来, 有话要说? 说什么? 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想办法离开这里? 还是说,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他这张倒胃口的脸? 容毓握紧了手,嗓音绷紧:“本王不想听。” “你必须要听。”南曦嗓音沉静平淡,却透着几分强硬,“你若是不听,我就写一封休书给你。” 第2章 妹妹来得正是时候 容毓脸色骤变,一双幽深的瞳眸犹如冷寂多年的寒潭冰渊,窥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可周身流露出的阴冷气息却似狂风肆虐,深刻得让人无法忽视。 南曦移至床沿,一双雪白玉足搭在琉璃石砌成的脚踏上,干净的眸子锁着男人挺拔削瘦的背影,嗓音平静:“我身子不太舒服,你帮我把袜子穿上。” 容毓站着没动,因为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王爷。”南曦淡淡又开口,“我脚冷。” 容毓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床前,一袭黑色织金袍服衬得气势冷峻铮然,偏生抬手举足却又如贵公子雅致贵气,让人沉迷。 这是一个在疆场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战神,这是一个于庙堂上决策朝政,让满朝文武尽皆臣服的王者。 虽不是帝王,却比当今天子更具帝王之气。 可此时他就这么安静地蹲在床前,低眉给南曦穿上袜子,分明做着卑微伺候人的活,却没有丝毫不满。 南曦垂眸注视着他完美矜贵的侧颜,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就这么厌恶这张脸,明明生得如此精致俊美,像是一幅水墨画卷。 “容毓。”南曦鬼使神差般开口。 容毓沉默抬头,盯着她漂亮红润的唇瓣,等待着从这张嫣红小嘴里吐出怨恨嘲弄的言语,等着她日复一日地表达着对他的恨意,等着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继续被刀锋般的言语凌迟,等着…… 然而伴随着一阵浅淡的馨香萦绕,却是一张清丽精致的小脸在眼前逐渐放大。 容毓瞳眸微缩,尚未作出反应,唇瓣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虽是蜻蜓点水,稍触即逝,他整个人却霎时僵滞如石雕,木然呆住。 “王爷身份尊贵,权势滔天,容貌也生得如此俊美……”南曦拧眉,似是不解,“怎么就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呢?” 容毓回神,表情微僵,随即不发一语地低头帮她穿鞋,显然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王爷怎么不说话?” 容毓抿唇,语气冷淡:“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南曦扬眉:“王爷既然对我如此不满,为何还强制把我留在王府?” 容毓抬头,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深思,显然是觉得今天的南曦有点不太对劲。 “你不是歪脖子树。”他道,语气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那我是什么树?”南曦好奇追问。 容毓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这个明显无聊的问题:“你是——” “王爷,南二姑娘来了。” 容毓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眉眼阴鸷,周身气息冷酷肆虐,像极了地狱里来的死神。 “妹妹来了?”南曦淡笑,“来得正是时候。” 容毓抿唇,矜贵俊美的脸上笼罩着浓浓一层寒霜,不发一语地站起身,垂在身侧袍袖里的手微微攥紧。 南曦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似的,从床沿站了起来,柔和地开口:“王爷。” 容毓转眸看她,眼神沉寂无波。 “王爷太高了,头低下来一点。”南曦朝他抬手。 第3章 为何要害我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一点动作。 南曦叹了口气,主动踮起脚尖,双手绕到他的脖颈后环住,然后把他头往下压,抬头便吻住了他的唇,依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稍触即离。 “王爷的唇瓣好凉。”南曦展颜一笑,“不过我挺喜欢这种感觉。” 说完径自放开了他,转身往外走去。 容毓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滞地站着,良久,才做梦似的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唇瓣,心头泛起一阵汹涌澎湃的悸动。 她是什么意思? “南姑娘亲了主子?”门外一颗脑袋探进来,是容毓的贴身侍卫青阳,此时正见鬼似的看着容毓,“南姑娘居然亲了主子?她……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容毓一记眼风扫过来。 青阳打了个激灵,立即改口:“属……属下的意思是说,南曦姑娘终于开窍了,看到了主子对她的好……” 南曦不是很厌恶主子吗?每次见面不是怒骂就是冷冰冰的态度,从来没给过主子一点好脸色,甚至连主子的身份权势都威慑不了她。 今天居然主动亲了主子,不是受了刺激是什么? 容毓没理会,冷漠地举步离开。 走到门外,空气中有清冽香气萦绕,兴许是心情有些不太一样,容毓觉得今天的的空气格外清新怡人。 看到了他对她的好? 容毓眉目微深,忍不住思索青阳的话,南曦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真看到了他的好? …… 王府花园里。 “姐姐脸色看起来苍白了许多,是不是摄政王虐待姐姐?” 南月黛眉微蹙,娇美的脸上布满了担忧,“我很担心姐姐,青书哥哥让我带话给你,让姐姐定要忍耐,千万莫与摄政王冲突,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耳畔听着熟悉的声音,双眼望着这张前世今生都忘不了的脸,南曦一时之间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多么讽刺啊。 前世今生,两世光阴,其实不过是在闭眼和睁眼之间就经历了。 南曦转头看向偌大的花园,以往每次跟南月见面,为了怕人偷听,她都选在这里说话。 所以后来南月每次来,就直接让下人把她领到花园里,方便说话。 南曦轻轻吸了口气,活着的感觉真好,活在知道一切真相且惨事尚未发生之前的感觉更好。 “姐姐,你怎么了?”南月见她不说话,有些不解,“怎么不说话?” 南曦回神,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女子脸上。 “摄政王对我很好。”南曦说道,“我没受什么委屈。” “很好?!”南月拔尖了声音,语气激动,“他仗着身份把你强掳进府,害得姐姐名节尽失,幸亏青书哥哥爱姐姐至深,所以才不在乎失去名节的姐姐,这叫很好?!姐姐如果是因为怕惹怒他,我——” “你激动什么?”南曦平静地看着她,“顾青书爱我至深,所以就算我失去名节,他也不在乎?” “这……”南月神色微变,眼神带着几分飘忽不定,“当,当然不在乎,姐姐不相信摄政王,难道还不相信青书哥哥吗?” 第4章 黑心白莲花 我当然相信顾青书。”南曦微微一笑,“青书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南月听她终于问到正题,心下悄悄松了口气,面上换了一副真诚柔弱的模样:“是这样的,青书哥哥说,姐姐现在在摄政王府走不开,摄政王是个凶神恶煞,不能跟他硬来……” “说重点。”南曦打断了她的话。 南月一噎,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南曦,总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不过心头牵挂的事情比这个重要,所以她很快抛开那点疑虑,轻声道:“青书哥哥的意思是说,让我跟我娘早点认祖归宗,以后就可以……就可以更好地帮着姐姐,安排青书哥哥的仕途……” 南曦明白了。 她重生在被摄政王强掳进府的一个月之后,南月那外室的娘带着南月进丞相府认祖归宗之前。 眼前这个名义上是她妹妹的女子,其实是她那风流好色的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所生的女儿,连个庶女都算不上,可前世因为顾青书的关系,南曦对这个妹妹照顾有加,也曾上演了几年姐妹情深。 同意让她母女进府,同意让她成为相府名正言顺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女,可也真正踏进了帝都权贵的圈子,甚至在南曦被「身不由己」困在摄政王府时,都是南月这个庶女代替南曦在帝都权贵夫人和千金闺秀之间周旋,跟那些人打好关系,帮助顾青书拓展在帝都的人脉关系,甚至以南曦的名头在她娘那里得到了大额银两的帮助,利用相府的势力助顾青书平步青云。 其间种种,南曦若说闭眼细数,只怕数个几天几夜也数不清,南月和顾青书利用她的身份得到了多少好处。 然而,当真是可悲可笑。 她一腔情深最终却换来了狼心狗肺,姐妹情深得到的只是恩将仇报。 南曦几乎想直接捅了这朵黑心白莲花。 “想认祖归宗,帮顾青书的仕途铺路?” 南曦压下冲动,唇角挑起一丝笑意,“所以妹妹是有求于我?” 南月一愣,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叫有求于她? 以往不是只要说一声,南曦就会全盘答应她的要求吗? 若非顾忌着南曦那个固执惹人厌的商户娘,她哪里需要特意过来征求她的帮助?父亲巴不得把她们母女早些接入府。 “妹妹怎么不说话?”南曦挑眉。 南月回神,皱眉打量着南曦的表情:“姐姐怎么了?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南月心头恼怒,抿了抿唇,敛了面上神色:“是,我是有求于姐姐,可这都是为了青书哥哥。青书哥哥担心姐姐的安危,所以正在想办法对付摄政王,可姐姐知道的,摄政王权势滔天,杀人不眨眼,青书需得小心筹谋——” 权势滔天? 杀人不眨眼? 南曦冷笑,果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她面前诋毁摄政王的机会,她以前也的确是蠢,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心智,以为南月所说的就是真的。久而久之,容毓在她心里就成了一个恶魔般的存在。 第5章 廉价得可笑 爱是什么? 男人为了得到利益心甘情愿放下身段,一次次脱口而出违心的甜言蜜语罢了。 十年寒窗苦读,古诗词中关于爱情的描写拿来就用,都不用自己费心思去想。 廉价得可笑。 南曦微微抬手,敛眸注视着自己冰蓝色的宽袖,平静地开口:“既然是为了顾青书,那妹妹为什么要害我?” 什么? “害你?”南月诧异地瞪大眼,随即委屈地辩解,“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要害姐姐了?是不是摄政王在姐姐面前故意挑拨我们的姐妹感情?姐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可千万不能听信外人一面之词。” “是吗?”南曦挑唇,手腕翻转间,一把匕首递到南月眼前,“妹妹认得这个吗?” 花园一角,容毓看到南曦手里的匕首,薄唇倏地抿起,身边的青阳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咬牙低咒:“南曦姑娘果然是在跟主子演戏,真是个戏精,可恶又可恨!” 真不知道主子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姑娘? 还非她不可,帝都权贵家里的千金小姐要端庄有端庄,要才情有才情,最重要的是听话,主子干嘛非得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认得。”南月目光微转,淡笑着看向南曦手里的匕首:“这不是青书哥哥送给姐姐防身用的——” “谁说这是顾青书送给我的?”南曦走近一步,跟南月面对面站着,“明明是妹妹带着匕首来刺杀我。” 什么? 南月一懵:“姐姐说什么?” 南曦忽然抬手,南月一惊,以为南曦要打她,下意识地伸手阻拦:“姐姐要干什么?” 呲…… 匕首划过南曦手臂,随即「哐当」一声落地! 疼痛传来。 南曦一手捂着自己手腕伤处,目光沉痛且不敢置信地看向南月:“妹妹想杀我?” 暗处全程偷看的青阳顿时惊呆了。 这是上演的哪出? 姐妹俩相爱相杀? “主子,这是怎么回——”青阳抬头看向容毓,话未说完,眼前黑影一闪,他家主子已经在眼前消失了身影。 南月也是僵硬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到无法反应。 下一瞬,伴随着一阵侍女的惊叫,“啊!来人呐!快来人!南姑娘受伤了,快来人啊——” 南月刚回过神,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胸口一记剧痛传来,她整个人未及反应就被踹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南曦纤细的身体被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男人紧紧抱着她,颀长身躯往寝殿方向疾掠而去,清冽好闻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南曦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急切,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却只觉得平静。 “传府医!”容毓冰冷开口,素来矜贵淡漠的脸上只剩下阴沉震怒,多少镇定从容在面对南曦时也常常被摧毁殆尽。 南曦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抚他贵气俊美的脸:“我自己就懂点医术,包扎伤口又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哪里需要惊动府医?” 第6章 乖,先处理伤口 容毓此时的表情很冷,冷得刺骨,若非南曦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深,此时大约也会屏息三分。 可这个男人啊,前世曾把一颗心都掏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她却没有珍惜。 这一世,她需要好好护着这颗心,不仅仅护着他的心,还要护着他的人,让所有敢算计他们的,通通灰飞烟灭! 花园里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青阳还呆呆地站着,眨了眨眼,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然后抬手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脸,的确有点痛感,然后他恍恍惚惚地抬头。 太阳高照,正是从东面方向出来,天也没下红雨啊,南曦姑娘突然间中了什么邪? 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臂,嫁祸给南月? 这种白莲花的计谋实在是一言难尽,可偏偏他家王爷好像真就当自己眼瞎一样,一脚把南月就踹飞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南曦今天自打醒来之后就不太正常,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不行,他得去保护主子,万一南曦伤害到主子怎么办? 心头这般想着,青阳没理会那个倒霉催的南二姑娘,疾步往主殿方向而去。 容毓抱着南曦走进内殿,把她放在床沿,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衣服,南曦抬手制止了他。 “王爷不问问为什么?”她抬眸看着他,目光沉静,却似蕴藏着千言万语的情绪,“刚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王爷应该看到了。” 容毓的确看到了,但那又如何? 受伤的是南曦,那么南月就是罪魁祸首,至于其中的过程和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不想知道。 “王爷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容毓抿唇,目光紧紧锁住她流血的手臂,素雅的浅色宽袖已经被血色染红,他目光阴沉了三分,嗓音压抑:“先处理伤口。” 南曦坚持:“王爷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王爷对我今天的态度,就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容毓抿唇,顺着她的话回答:“的确奇怪。” “那王爷为什么不问问我原因?” “没什么需要问的。”他道,“你就是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乖,先处理伤口。” 乖? 南曦头皮一麻,完全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从他的嘴里蹦出来的,前世今生,这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跟她说话。 像是在哄小孩似的。 看他真的着急于她的伤口,南曦心软了,不再坚持,“请王爷把药箱拿过来。” 容毓转身去拿药箱。 南曦靠着床头,语气闲适地跟他聊天:“南月死了吗?” “没有。”容毓提着药箱走回来,打开,从里面翻出纱布,抬头看了一眼南曦。 南曦也没说什么,从药箱最下面一层摸出一把剪刀,“脱衣服挺麻烦的,王爷帮我把袖子剪了吧。” 容毓放下纱布,接过剪刀在床前蹲跪下来,开始给南曦剪袖子。 南曦近距离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这张盛世美颜耐看得很,天下难寻。 “明天我想回相府一趟。”南曦开口,“王爷同意吗?” 第7章 以前眼瞎 容毓动作僵了僵,矜贵禁欲的姿容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像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兆。 “王爷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示好,就是为了换取回相府的机会?”南曦平淡地说道,“其实不是的,我是有事要做,而且王爷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吗?” “南姑娘什么意思?”刚走进殿里就听到这句话的青阳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愤愤不满,“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找个机会逃离主子身边,主子掏心掏肺对你,你怎么一点都不领情呢? 你真以为那个顾青书是什么好东西?他在我家王爷面前连个脚趾头都不如,你是瞎了眼才放着珍珠选了鱼目吗?” 容毓冷道:“闭嘴!” 青阳恨恨地闭了嘴,脸上明显还带着几分不满。 他就说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然…… 故意用匕首刺杀自己,使苦肉计让主子心软? “青阳说得对。”南曦淡笑,“我以前就是眼瞎,所以才弃了珍珠选鱼目。” 啊? 青阳一愣,狐疑地盯着她看,她居然认同他的话是对的? “王爷应该知道,我娘是个商户女,身份上跟名门权贵相差十万八千里。”南曦说道,“我那个风流好色的父亲当年也是穷小子,因文采过人,风流倜傥,得到我娘的倾心,曾经跟我娘也算是两情相悦。 我娘为了他的仕途付出了很多,全心全意对他,在他身上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我爹倒也争气,在殿试上拔得头筹,一举中了状元,之后仕途一路平顺,十年之间坐上了丞相之位。” 容毓没说话,南曦说的这些他都知道,更知道南行知之所以能这么快坐上丞相之位,除了南曦的母亲财力上的相帮助之外,还有南行知自己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最重要的是他的从龙之功—— 当今天子之所以能在众多皇子上脱颖而出,顺利坐上皇位,南行知功不可没。 所以新帝继位之后不久,就对南行知大肆封赏提拔,恩宠不断,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然而归根结底,南行知能在帝都遍地的权贵之中吃得开,能在皇子夺嫡的斗争中全力支持这位新帝,还是靠着妻子庞大的财富支持。 “我爹现在出人头地了,一国权相,显赫无双,出入前呼后拥,当真是让世人艳羡。” 南曦哂笑,眼底划过一丝嘲弄,“权色富贵迷了眼,他早已忘记当初一穷二白时对我娘的承诺,忘记了我娘的情深意重,处处嫌弃我娘是个充满铜臭味的商户女,嫌弃我娘配不上他的身份,美貌妾室一个个抬进府,这还不算,连养在外面的母女都想登堂入室……” “丞相大人还真是个渣。”青阳撇嘴,“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我鄙视他。” 南曦淡笑:“所以我要回去,不能让我娘被欺负了不是?” “南曦姑娘说得对,不能让坏女人登堂入室……”青阳下意识地点头,随即一凛,“啊,你回去了,我家王爷怎么办?” 第8章 对她言听计从 南曦垂眸,看向不发一语的容毓。 男子矜贵俊美的侧颜看起来真像一幅水墨画卷,处处透着精致优雅,看着就赏心悦目。 只是此时紧抿的唇瓣显示出主人阴郁的心情,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我住在相府东院的锦兰苑,跟我娘的听雨阁紧靠着。”南曦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沉静柔和,“王爷若是想见我,随时可以去找我。” 青阳瞪大眼:“南姑娘这意思是,让我家主子夜探香闺当采花贼?” 话音刚落,蓦地对上容毓投过去的冷眼,青阳脖子一缩,乖乖收回了脑袋。 南曦转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伤口已经被细细清理包扎好,容毓虽是尊贵的王爷,却也是领过兵上过战场的主帅,征战沙场难免受伤,所以处理伤口的手艺还是有的。 “我住在王府名不正言不顺,于王爷不好,于我名节也不利。”南曦淡道,“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王爷若是愿意,可以去相府提亲。” 提亲? 容毓一震,蓦地抬头看她,像是在探究她话里的真实性。 站在屏风外的青阳也是精神一振,提亲? 南曦姑娘果然是受了刺激,不行不行,惊喜来得太突然,只怕有诈。 他得保持冷静。 南曦姑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不会是故意好话哄着他家主子,然后想什么计策对付他家主子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恶了。 “王爷要颜有颜,要权有权,我没道理放着王爷不喜欢,而去重复我娘的悲剧。” 南曦此时只想让容毓放心,所以说的话格外真诚,是她醒来之后真正发自内心的感受。 她觉得没有什么表达方式比言语和行动更有说服力,暂时谈行动还有点早,所以先言语示弱一番,让他放下心防,试着开始信任她。 事实上,这一点却是南曦多虑了,容毓对她的要求向来言听计从——除了从王府离开。 只是以前南曦从不屑于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唯一的坚持就是逃离摄政王府,而这一点偏偏又是容毓所不允许的。 此时她主动放下身段开口,对容毓来说已然是一个惊喜,似是预示着两人美好的开端,不管她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还是打的什么别的主意,容毓都不会拒绝她。 何况,她说提亲…… “主子,那位南二姑娘该怎么处置?”青阳忍不住又开口,“是把她送回相府吗?” “送回相府干什么?”容毓淡笑,“她又不住相府。” “那送去哪里?”青阳嘀咕,“如果让她待在王府,还得派个人照顾她。” “她伤势如何?” 青阳想了想,若是放在平时,主子那一脚的威力足以让一个七尺大汉瞬间咽气,可大概是顾虑到她是南曦的妹妹,而且以前南曦对这个妹妹也挺照顾的,所以他家主子收了七分力道,大概也就是断手断脚吧。 “可能会伤残?”青阳猜测,随即像是担心南曦不高兴似的,连忙开口解释,“不过这也不能怪主子,主子看到姑娘受了伤,一时心急——” “我知道。”南曦浅笑,“既然她受了伤,就暂时送去顾府吧。” 第9章 绝顶好主意 送去顾府? 青阳眨眼,似是有些无法理解南曦姑娘这个决定。 顾府是顾青书的府邸,这位年轻有为的状元郎眼下正是皇帝眼前的新宠,可眼下摄政王府外,沸沸扬扬谈论的,皆是跟这位顾公子有关的话题。 帝都所有人都知道,新晋状元郎顾青书跟丞相府的南曦姑娘两情相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一个月前南曦姑娘却被摄政王强行带入王府,以至于帝都世家跟顾青书关系不错的年轻公子们都在为他打抱不平,说摄政王权倾朝野,目无王法,强抢臣女,仗着手里的兵权横行霸道,连丞相都不放在眼里,更没有丝毫忠君爱国之心。 而除了替他打抱不平以及谴责摄政王之外,也有一些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说南曦进了摄政王府,早已清白不保,就不信顾青书真能不在乎名节,娶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的女子为妻? 对外面各种传言议论,摄政王并无理会的兴致,而顾青书则义正言辞的声明,他此生只喜欢南曦,非卿不娶,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子,只会心疼她经受的遭遇,只要有一丝丝机会,就会加倍疼她,爱她,护她。 这一番深情表白自然引起许多闺阁千金们的艳羡,觉得顾青书这般痴情的真君子实属难得。 若在这个时候把南月送到顾府去…… 青阳点了点头,觉得这真是一个绝顶好主意。 尤其南月是在背负着刺杀南曦姑娘的罪名之后被送去顾府,青阳想一想都觉得,格外值得期待。 “这件事交给属下去办。”他开口请示,两眼亮晶晶地看向南曦,“把南二姑娘送去顾府之后,该怎么说?” 南月在摄政王府受了伤,总要给人一个交代吧? 为什么受伤?是谁打伤了她? 外人肯定会好奇。 如果没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些好事多舌的人不知道又会编排出多少种版本的诋毁之言? “照实了说。”南曦道,“顾青书嘴上言之凿凿,对南曦深情不悔,私底下却恼羞成怒,嫌弃南曦失去了清白之身,恨不得立即断绝跟南曦的关系,却又碍于痴情君子的名声不敢毁诺,所以给了南月一把匕首,让南月杀了南曦。” 啊? 青阳咋舌。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添油加醋发挥一番,可他发现即便自己添油加醋之后的剧情发展,也没有南曦这番话来得更有戏剧性。 “顾青书就算如何愚蠢,也不可能直接给南月匕首,让她来刺杀姑娘您吧?”青阳犹疑,“这样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在摄政王府杀人? 有脑子的人都不敢这样做,顾青书的脑子比一般人都好使,当然更不会做出这样找死的举动。 南曦道:“旁人信不信无所谓,你照我的话去说就行。” 青阳看了眼他家主子,容毓没什么表情地点头:“照做。” “是。” 不管了,反正主子都让照做了,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早就看那个顾青书不顺眼了,模样没他家主子好看,身份没他家主子尊贵,凭什么能得到南曦姑娘的倾心? 第10章 无法超越的神话 外面落下黑幕,空气中幽香暗浮。 南曦安静地靠在浴桶里,白皙如玉的肌肤被包裹在袅袅雾气之中,受伤的手腕搭在浴桶边缘,她敛着眸子,静静整理着脑海中已然清明的思绪。 天下疆域,九国分之。 这座王府的主子容毓,乃大周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时年才二十二岁,然回顾半生,却已经是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神话。 十四岁领兵,首战告捷,大败北疆铁骑。 景帝三十二年,容毓十八岁,先帝龙体欠安,卧床不起,皇子夺嫡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先帝力不从心,命容毓为摄政王,监国理政。 容毓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出生晚,比先帝的几个皇子年纪都小,他监国理政,自然让诸位皇子和各派朝臣势力都心生不服,可容毓从来是个手腕强硬的主,监国摄政用的是军营里那一套,不服就以铁腕镇压,让你服为止。 短短三个月就让朝堂上所有不满的声音消失。 这位本就手握兵权的王爷又兼摄政之权,一时之间权倾朝野,皇子们不满了一段时间之后,脑子反应过来,开始变相地讨好拉拢,送美人,送美少年,送奇珍异宝,只盼着这位小皇叔能助其一臂之力。 容毓对送上门的礼几乎来者不拒,却从不帮衬任何一人,每每让皇子们咬牙暗恨。 先帝卧病在床三年,容毓摄政三年。 这三年间朝堂上暗潮汹涌,夺嫡之争从未停止,各方势力在不惹摄政王的前提之下费尽一切心思替各自的主子筹谋铺路。 景帝三十三年春,丞相府的嫡女南曦喜欢上了少年才子顾青书,而顾青书当时是三皇子容楚云的幕僚。 少年才子风流倜傥,生得一副好容貌,处处温柔体贴,很快虏获了一颗少女芳心,那时南曦才十二岁,正是感情懵懂情窦初开之时,哪里禁得住如此美少年的魅力? 年纪小,不急着成亲,但少年的感情却是那么纯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两人在一起都是单纯的诗酒花茶,南曦看到了顾青书的才情,也在言谈之间看出少年心怀的抱负,择明主侍以忠,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南曦倾心于他的才华,也感动于他心怀苍生的抱负。 后来那么水到渠成的,在最合适的时机里,顾青书制造出一次又一次机会,让南曦每每「巧合」地看到了三皇子容楚云的明君心性,以及他在财力上的窘迫。 有资格争夺皇位的皇子,有几个是真正窘迫的? 不过是因为竞争激烈,需要四处打点,讨好太后,讨好宫里没有皇子的宠妃,以及用非常手段收买朝堂上有说话分量的朝臣而已。 南曦的父亲是丞相,她的母亲出身富贾,取之不竭的财富。 顾青书得到的便利太多,三皇子几乎只靠着丞相和南曦的帮助就成了皇子之中掌握筹码最多的人,也为他之后成为皇帝奠定了强大坚实的基础。 第11章 容毓对她很好 摄政王虽然大权在握,但是对争夺皇位的斗争丝毫兴趣都没有,所以从不参与任何一位皇子的势力,放任他们争得你死我活。 若没有摄政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皇子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得到朝上大半朝臣的支持,但凡容毓表个态,所有皇子都会瞬间被秒成渣。 摄政王既然不干涉储君归属,而先帝龙体又是每况愈下,到了后期基本上已经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大臣们接二连三在他面前举荐三皇子贤明有德堪当大任,连太后都支持三皇子时,先帝自然没了反对的理由。 景帝三十四年冬,先帝驾崩,三皇子容楚云登基,帝号怀,次年为怀帝元年。 那一年,摄政王二十一岁,已然是大周史上最年轻的摄政王,比新继位的天子还小上两岁。 那一年南曦十四岁,跟顾青书的感情越发趋于稳定。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犒赏有功之臣。 顾青书作为三皇子府的幕僚,又在三皇子争夺帝位过程中立下了最大功劳,自然一跃成为天子面前新宠。 新帝登基次年,也就是怀帝元年秋,顾青书在殿试上大出风头,一篇《治国论》博得满堂喝彩,当即被新皇钦点为新科状元。 那一年南曦十五岁,顾青书也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意气风发,风头无量。 满帝都的权贵公子,哪个不羡慕他? 南曦真心地为他感到骄傲,为他高兴,已经计划好了要给他铺就一条平顺的仕途之路。 十五岁的少女已到了出阁的年纪,那一年也是他们谈婚论嫁之时,新科状元顾青书去丞相府提亲,丞相大人早就对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翁婿二人自是一拍即合,很快商定了吉日,决定就在次年二月把婚事办了。 然而过完年之后还没来得及筹备婚事,南曦就被摄政王一道谕令强行带去了王府,从此再没有出来过。 平心而论,容毓对她很好。 可南曦一颗心都系在了顾青书身上,少女性情也直,再加上出身尊贵的丞相府,这些年从没有怕过谁,对摄政王自然也是不假辞色。 所以刚进摄政王府的那段时间里,她吵也吵过,闹也闹过,绝食抗议过,可摄政王都不为所动,每次只是安排了侍女小心伺候,全天候有大夫随时候命,顶级的绸缎料子,珍贵的珠宝首饰,第一时间送到她这里,却每每被南曦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再然后,南月主动求见。 南曦是知道这个妹妹的,但她身为丞相府嫡长女,对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所生的妹妹素来不屑理会。 可这次不同。 被困在摄政王府半个月,第一次有她熟识的人登门见她,也难得摄政王愿意让她们姐妹相见,后来南曦知道,南月是在摄政王面前保证过可以好好开导姐姐,容毓大概也是没别的招了,所以才答应让南月进来。 然而,当初南曦以为南月给她带来的是好消息,是希望,却浑然未曾料到,那是一双亲手把她送去地狱的魔爪。 第12章 苍龙殒坠 从南月第一次踏进摄政王府开始,南曦就完全落入了南月和顾青书的圈套,他们一步步安抚利用她,在她留在摄政王府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利用各种安抚、套话、欺骗的手段得到了摄政王府的许多情报,然后一步步的,削弱摄政王的势力。 南曦现在想来,又觉得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有多愚蠢,到底是对顾青书用情多深,是否喜欢他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才能让他那么算计? 当然,一切阴谋算计的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根本就是当今皇帝陛下。 摄政王大权在握,刚刚登基的新帝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在皇子争储的过程中,他屡次示好,这位小皇叔却从来无动于衷,容楚云心头既是记恨,对他手里掌握的兵权又是忌惮,所以就利用了南曦喜欢顾青书这一点,以及她身在摄政王府的优势,顺理成章地展开了一场阴谋算计。 南曦永远忘不了摄政王府被包围,通天的火焰中,南月得意却又犹带无辜的笑意:“姐姐,青书哥哥是朝中栋梁,你却早已失去清白成了残花败柳之身,你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吗?” “如果青书哥哥真娶了你,他会沦为整个天下的笑柄,他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所以姐姐,你还是去死吧!” 匕首刺进她胸膛的最后一刻,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飞身而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脚踹飞了南月,把南曦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南曦清晰地听到被踹进大火中的南月发出凄厉的惨叫,可她无暇理会,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素来矜贵优雅的脸上被鲜血染红,他的眸子冷得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厉鬼,他杀人时手段狠辣,一招就是一条人命。 皇帝派来绞杀他的人,几乎大半死在了他的手里。 虽然他自己也已精疲力竭,却依然牢牢地把她护在了怀里。 那一刻南曦骤然意识到,摄政王容毓的结局完全是她一手造成,他这个人孤傲矜贵,从不知低头为何物,不管是先帝还是新帝,他都未曾屈膝跪拜过。 他高贵得如苍天白鹤,如遨游四海的青龙,不受任何规矩困缚,虽出身皇族,却从未有过忠君想法,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算皇帝,他也绝不手软。 如果不是她,手握兵权的容毓又怎么可能落到这般境地? “容毓……”她满眼沉痛地看着他,眼眶发热,“我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甚至透着某种坚持:“你不是。” 不是什么? 南曦自嘲,不是卑鄙无耻的人么? 可她分明就是个愚蠢加卑劣的人,把大周最厉害的战神王爷害到了如此境地。 漫天箭矢飞来,密密麻麻,仿佛把他们都包围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深渊里,逃无可逃,只能面对死亡。 进入摄政王府一年多,她对容毓仇视怨恨,从未跟他靠得如此之近,没想到在生命最后一刻,反而能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怀里,被他庇护。 第13章 容毓,你喜欢我? 虽然最终依然免不了一死,可她闭上眼时心里却在说,如果能有来世,如果上天垂怜。 容毓,我再也不算计你了,我必穷尽我一生来赎罪。 噗呲! 锋利的箭矢钉入肉中的声音传来,鲜血飞溅,温热的触感让南曦睁开了眼,容毓一手抱住她,早已力竭的状态根本无法抵挡漫天天罗地网般飞来的箭矢,他如何厉害,也只是个血肉之躯。 南曦眼眶越发热了。 容毓,容毓,你这样清高孤傲的人啊,如果没被算计多好? 那阴险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皇帝陛下为了这一夜精心准备了很久,他甚至比谁都清楚,就算出动御林军也不能让摄政王轻易束手就擒,是以军队弓箭手几乎倾巢而出,只为一举将摄政王置于死地。 只是让南曦一并陪葬,却不知是皇帝的主意,还是顾青书的要求。 但是都不重要了。 双双倒地那一刻,南曦捧着容毓的脸,眼泪滴在他的脖颈上,男人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却越拭越多:“别哭。” 她崩溃痛哭,撕心裂肺:“容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眼泪落入浴桶,微开的窗外一缕清风拂进,南曦肌肤泛起微凉,瞬间惊醒。 抬手拭去眼角水渍,她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不美好的回忆。 起身跨出浴桶,擦干身体,穿上柔软宽松的寝袍,南曦赤脚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倒映出一张少女清丽精致的容颜。 十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南曦勾了勾唇,她该庆幸许多悲剧尚未发生,新帝登基,羽翼未丰,这一世他再想算计容毓已是做梦。 至于顾青书的仕途……还是就此终结了吧,他那样的人就只配做人下人。 “姑娘。”侍女惊慌走进内殿,把南曦的绣鞋拿了出来,“怎么不穿鞋子?万一受了风寒……” 南曦正要说话,一身墨色长袍的男人从殿外走了进来,瞥见南曦赤足站在镜前,眉心微蹙,疾步走上前把她抱了起来。 “王爷。”南曦转头看他,唇角微挑,“我不冷。” “我们还没有成亲,你还不能写休书。”矜贵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容毓的声音听着也寡淡,“所以若是你想写休书给本王,需得成了亲才可以。” 南曦微愣,这才想起早上自己刚醒来时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反射弧这么长,到了晚上才反应过来休书是夫妻之间才能写? “容毓。”她浅笑着,微带叹息意味,“你喜欢我?” 若不是喜欢,前世怎么可能由着她算计? 他堂堂摄政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非得使用强硬手段把她困在王府,最后还因为她而落了个凄惨结局? 容毓眸色微暗,沉默地抱着她走进内殿,细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南曦问道,“我除了一张脸还能看,没有其他的优势,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容毓把她放在床上,唇角紧抿,“你很好。” 第14章 听你的 很好? 听起来像是敷衍的两个字,却带给了南曦莫名的悸动,重活一世,她似乎学会了用心去感受,容毓是个不善于花言巧语的人,他说的「你很好」,比起前世顾青书一句句动人的诗词要真诚得多。 至少,他是个宁愿让箭矢射入自己身体里也要护她安好的人。 虽然最终并没能护住,可他已经尽力了,若非她自作自受…… 嗯,若非她自作自受,又怎能看清人心,看清自己前世喜欢的是人还是畜生? 折腾了一天,又是大梦初醒,南曦躺在床上很快被困倦淹没,只是临睡之前心头模模糊糊浮现一个疑惑。 容毓喜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等以后有机会,她定要问问。 …… 南月被送去顾府时还处于昏迷状态,被容毓踹飞之后硬生生疼晕了过去,青阳为了不让她乱说话,顺手给她下了点迷药。 天刚亮时把人送到顾家,自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青阳得了南曦的交代,自然添油加醋把南月假装姐妹情深实则包藏祸心,登门刺杀南曦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并且冷冷地朝顾青书问罪,“我家王爷雷霆大怒,此事还请顾公子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才不管他说的那些话会被如何理解。 顾青书心头大惊,急急忙忙找大夫过来给南月诊治,想从她嘴里问出实情,然而也不知青阳给她下了什么药,大夫用尽了办法,南月却始终昏迷不醒。 传言开始发酵,青阳还不忘特意去丞相府走一遭,告知南月刺杀南曦的事实,引起丞相府一阵轩然大波之后,同样不等丞相问清楚大概,就挥挥衣袖走了。 “你的手伤还没好。”容毓低头替她系着腰带,幽深的黑眸落在她被宽袖遮掩的手臂上,“不能等伤好了再回去?” 南曦抬眸,望着他美得近乎妖孽似的容颜,眉梢轻挑:“就是带伤回去,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容毓于是就不说话了。 “我不会弃王爷而去。”南曦伸手环着他窄瘦的腰,嗅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这一生,南曦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 “不许胡说。”容毓眸色转沉,抬手抵住她的唇,“谁敢伤害你,本王让他生不如死。” 南曦浅笑:“好。” 谁敢伤害你,我也能让他生不如死。 苍天怜悯,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不就是为了替前世的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吗? 南曦整理好仪容穿着,在容毓亲自护送下走出摄政王府大门。 马车已经备好,容毓还准备了四个武功高强的侍女给她,以及十六个高手护卫。 南曦看着眼前这阵仗,嘴角轻抽:“人数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你不喜欢?”容毓抿唇,侧脸轮廓紧绷,“他们可以保护你。” 南曦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不过人太多了。” 顿了顿,“取一半好吗?侍女两个,护卫八个。” 容毓沉默片刻,点头:“听你的。” 第15章 大小姐回来了? 南曦带在身边的两个侍女一个叫银月,一个叫银霜。 银月比较活泼,银霜沉默寡言,两人都是久经训练的武者,身手特别厉害,那八名护卫同样也都是厉害角色,不过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们的作用就是充门面用的。 南曦坐上马车,在浩浩荡荡的护卫陪同下前往丞相府,相府大门外的守卫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眼睛瞬间瞪大:“大小姐?” 南曦双脚站定在地上,朝门卫点头。 “我……小,小人即刻去禀……禀报相爷……”门卫语无伦次,实在没料到被摄政王困在府中的大小姐会突然回来,“顾公子也来了,我……” “顾青书也在?”南曦淡笑。 “是。” “不用禀报了。”南曦拂了拂冰蓝色罗裙广袖,语气淡淡,“我自己进去吧,给我爹娘一个惊喜。” 门卫闻言,尚未完全回过神,“是,大小姐慢走,小心点。” 南曦抬脚跨进大门,看着眼前久违的府邸,似乎……许久没回来了,前世今生,记忆再度交错纷乱,南曦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步往里走去。 “大……大小姐?”一个打扫的婢女惊得丢了手里扫帚,“大小姐回来了?” 南曦转头看着她,淡淡笑道:“我回来很奇怪吗?” “不……不是……” “我爹和顾青书在哪儿?” “松,松鹤院……” 南曦静了片刻,对于府中人来说,她不过才离开相府一个多月而已,而对她自己,却已是前世今生的漫长经历。 整理好思绪,她没再犹豫,径自往松鹤院的方向而去。 “此事定是摄政王的挑拨离间之计。”松鹤院厅堂里,一身宝蓝锦袍的顾青书信誓旦旦,“小婿保证自己从没有让南月去刺杀曦妹,曦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南曦在门外顿步,眉目冷淡了下来。 “我暂时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我只想知道曦儿现在怎么样了?” 焦躁的女子声音响起,带着清晰可见的担忧急切,“她伤得严不严重?摄政王有没有给她请大夫?相爷,曦儿可是你的女儿,她在摄政王府受了伤,你就无动于衷?!” 南曦一怔,心头忍不住发酸。 这是她的娘亲,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求任何回报,真正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的亲人,可前世,她一心扑在顾青书身上,都快忘了爹的风流成性带给娘亲多大的伤害,快忘了她娘过得其实也并不好。 南行知绷着脸:“那你要我怎么办?去摄政王府要人?” “这……”顾青书神色微变,躬身道,“岳父大人还请三思。” “三思什么?”南夫人冷冷看着他,“南曦命都快没了,我们不能去把她接回来?”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顾青书道,“虽然我也担心曦妹,可摄政王是个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的人,万一惹怒了他,他变本加厉的伤害曦妹怎么办?” “所以呢?”南夫人冷笑,“难不成就任由曦儿留在摄政王府?顾青书,曦儿可是你的未婚妻子,对你又是一心一意,如果你真敢伤害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第16章 负心汉 顾青书脸色微变,低头保证:“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就算伤害自己也绝不舍得伤害曦妹一根毫发。” “是吗?”厅外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三人闻声齐齐转头,随即不约而同的瞪大眼,“曦儿?” 南夫人第一个冲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南曦:“曦儿你怎么样?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摄政王有没有欺负你?昨天的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伤到哪儿了?吓死娘了,快让为娘看看!” “娘,我没事。”南曦主动抱住她娘,柔声安抚,“我没事,让娘担心了。” 顾青书震惊地看着她:“曦妹,你……你怎么……” “我怎么突然回来了?”南曦放开她娘,转头看着他,“听说父亲要把南月母女接进府,所以我亲自回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南相也正疑惑她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听到这句话,脸上立时浮现几分尴尬羞怒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作为一国之相,府中妻妾成群不说,外面还公然养了外室,如今更要把外室母女接进府,这显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南曦淡道:“原本我是不知道的,可南月昨天借着探望我的名头去摄政王府着实炫耀了一通,好像我这个嫡女已经彻底失宠了一样,我跟她争辩了几句,她居然就拿匕首刺伤我,幸亏摄政王在旁边一脚把她踢开,不然今天我还有没有命在都很难说。” 此言一出,南夫人顿时大怒:“什么?南月那个小贱蹄子居然敢刺伤你?我非劈了她不可——” “娘。”南曦笑着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虽有些意外于她娘火爆的性子,不过这样也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娘若是个软柿子,这些年只怕早不知道被她爹拿捏成什么样了,“南月被摄政王打伤了,早上摄政王府的护卫青阳把她送去了顾府。”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顾青书:“南月既然已经被送去了你的宅邸,青书,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顾青书脸色一变:“曦妹,男女授受不亲,把她送到我的府上算怎么回事?” “不然把她送到哪儿?”南曦淡笑看着他,“南家大门她是别想进来的,只要有我在一天,她永远就是个外室女。” 顾青书脸色骤变,看着性情突然变得不一样的南曦,有些惊疑:“曦妹,你……你怎么了?” 南夫人也是诧异地看着女儿,不太明白她在顾青书面前态度为何会如此强硬,完全没了以前的仰慕。 不过这样的南曦却让她感到心安。 南夫人是个过来人,她从来就不看好顾青书这个人,可女儿喜欢顾青书她也没办法,就像当年她死心塌地的喜欢着南行知,结果呢? 南行知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多深情啊,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可一朝功成名就之后,谁能挡得住他变心? 美貌的小妾一个接一个抬进府,如今连养在外面的女人都想登堂入室,他眼中可还有当年倾尽了一切助他进京赶考的妻子? 第17章 打的一副好算盘 她知道自己商户出身,让贵为丞相的南行知感到丢脸。 他觉得她已经配不上他,如果不是还有南曦和顾青书这层关系,她这个出身商户的妻子也许早就该下堂了—— 哦也不对,他也许还会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她手里还掌握着巨大的财富,他明里暗里多少次暗示她该把京城几个商铺交给他的妾室管理,美其名曰她到了享福休息的时候。 南夫人只想呵呵他一脸。 都说无商不奸。 可她这个正经商人出身的女子,在南行知面前比奸猾无耻却也是甘拜下风的。不过她也没蠢到无可救药,丈夫不可靠,她还有女儿。 女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她疼之若珍宝,她的产业除了女儿,谁也拿不走。 南行知想打她商铺的主意? 只怕她这边把商铺交出去,那边就把府中那个得宠的妾室提为正妻了,真当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这些年南夫人已经把南行知的性格看得透透的了。在她看来,顾青书也一样。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曦儿,那么就该靠着自己的本事谋求一个锦绣前程,男子汉大丈夫靠着岳父的势力和财富升官发财,算什么本事? 只怕以后位极人臣,同样会抛弃糟糠之妻,左拥右抱风流成性。 “我没怎么。”南曦开口,语调平静沉稳,“南月刺伤我这件事已经在外面传开,我怕爹娘担心,请求摄政王让我回来一趟,陪娘亲小住几天。” 说着,她指了指站在外面的银月和银霜二人,“摄政王还派人保护我。” 保护? 顾青书心头微动,暗道究竟是保护还是监督? 南曦今天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跟以前大不一样,是不是故意说给外面两个侍女听的? 若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南相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外面两个侍女,淡淡道:“摄政王有没有苛待于你?” “没有,摄政王对我很好。”南曦道,“请父亲放心。” 果然…… 顾青书松了口气,以前南曦多厌恶摄政王?怎么可能说他的好话? 所以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两个人听的。 可顾青书心情还是有些阴郁。 南月被送去他府里这件事让他百口莫辩,他方才来丞相府之间,外面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 摄政王府的侍卫青阳直接安排了几个人,到处放话说丞相大人的外室女儿南月携匕首去摄政王府,以姐妹情深为由,希望姐姐能让她跟母亲进入相府认祖归宗,南曦只说考虑考虑,南月一言不合就拿匕首刺伤了她的亲姐姐。 幸亏摄政王从旁相救,否则堂堂丞相府的嫡女只怕要香消玉殒。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个早上就演变了数个版本,传到最后,直接说顾青书嘴上深情款款,暗地里却早已跟南月打得火热,还指使南月去刺杀她的姐姐。 只要南曦一死,他跟南曦两人的婚事自然告吹,顾青书就不用碍于深情和君子风度等着已经失去名节的南曦,而且南月若能顺利认祖归宗,也丝毫不耽误他成为相爷的女婿,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第18章 脚踩两只船 顾青书听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气得脸色都绿了,生怕这件事引起丞相大人的不满,什么也来不及做就急急登门解释,然而还没说完呢,南曦却回来了。 “曦妹。”顾青书抿了抿唇,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是我没用——” “你的确没什么用。”南曦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顾青书,我们解除婚约吧。” 什么? 顾青书脸色一变:“曦妹?” 南相和南夫人也是一愣。 “你应该听懂了我的话。”南曦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本来我们就只是口头婚约,婚书什么的也没下,就此解除婚约,对你好,对我也好。” “曦妹!”顾青书回过神来,听出南曦认真的语气,心头一阵慌乱,急急抓住她的肩膀,“曦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摄政王威胁你了?还是说他……他强迫你……” 想到某种可能,顾青书眼神阴郁三分,面上却是一副温柔心疼地神色,“曦妹,我知道一切都是摄政王强逼于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这样的错误不该由你来承担,曦妹,是我没保护好你……” 南曦平静地望着他真诚的表情,心下忍不住想,伪装得可真是像啊,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听着都是一副深情好男儿人设。 若她还是以前那个傻乎乎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南曦,定然会被他这番话所感动,然后两人像是一对患难情侣般相拥而泣,让苍天大地都感动于他们的凄美爱情。 “顾青书。”南曦敛眸,语气淡漠,“我心意已决,别再对我抱有幻想。” 说完,她转头看向南夫人,“娘,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先回听雨楼。” 南夫人点头,牵着她的手转身就走了出去。 “曦妹!”顾青书不死心地喊她。 南曦却头也不回,径直跟南夫人一道离开。 银月和银霜跟上去之前,转头看向顾青书,两人眼神都冷得像冰,似是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杀气,让顾青书浑身血液一僵,寒气从脚底直接窜到了头顶心。 待到两个侍女跟着南曦走远,顾青书才松开攥紧的双手,转头看向南行知:“岳父大人。” 南行知眼神深沉地看向南曦离开的方向,“你不觉得南曦此番回来,变化太大了?” 顾青书点头:“曦妹一定是受到了摄政王的威胁,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对,南月刺杀她也一定是摄政王设的计,月儿不可能刺杀她的姐姐,她们姐妹感情这么好,月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总之他绝不相信南曦是对他变了心。 那个从十二岁情窦初开时眼里就只看得到他的小姑娘,死心塌地地喜欢了他四年,怎么可能对他变心? “姐妹感情好?月儿?”南行知似笑非笑地看着,“青书,你不会想脚踏两只船吧。” 顾青书脸色一僵,随即低眉谦恭道:“岳父大人说笑了,小婿只喜欢曦妹一人,对月儿妹妹是爱屋及乌,怎么可能脚踩两只船?” 第19章 跟顾青书解除婚约 银霜。”走到远离松鹤院的僻静无人处,南曦转头吩咐,“方才我跟顾青书说的话,你找几个人传出去,就说我已经取消了跟顾青书的婚约,且顾青书也同意了。” 顿了顿,“记得别找摄政王府的人。” 银霜迟疑片刻:“顾公子好像并没有同意。” “由不得他。”南曦冷笑,“丞相府嫡女要退的婚,轮得到他不同意?” 方才在松鹤院,她没一刀捅了他就已经是克制了,还想有婚约? 最好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把他们扯到一起了才好,现在只听到顾青书的名字她都觉得反胃。 银霜点头:“是。”转身离开。 母女二人回到听雨楼,屏退下人,走到内室雕窗前坐下。 “曦儿。”南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真打算跟顾青书解除婚约?” “比珍珠还真。” 南夫人并不反对她跟顾青书解除婚约,她只是奇怪,女儿才到摄政王府一个多月,怎么就突然间态度大变? 毕竟她是亲眼看着的,女儿对顾青书四年如一日的死心塌地,而且在摄政王府过得也并不好。 “其中种种,一言难尽。”南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释然笑容,挽着她娘的手臂,“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一丝感情可言。娘放心好了,我既不是被迫,也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女儿的确是对顾青书恨之入骨,恨不得他立即死了才好。” 但是顾青书还不能死,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 南曦心里清楚,方才她跟顾青书说的话,自命清高的顾青书绝对不会相信,他会自动脑补出许多南曦是受摄政王胁迫,或者南曦故意演戏给摄政王侍女看的戏码,以为南曦心里绝对不可能放得下他。 不过也对,顾青书才情出众,容貌在男子中也算上乘,甜言蜜语信口拈来,又在一个懵懂少女最美的年华占据了长达四年的时间,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不过南曦要的正是他自欺欺人,他越是不信,她才能把他前世对她的所作所为一点一点全部还给他。 而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顾青书。 南曦道:“娘,爹那个外室住在哪儿?” 提到那个外室,南夫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一个出卖色相的妓子罢了,不提也罢。” 人出生就分三六九等,但谋生之道往往身不由己,并非个人能选择,所以她从不会看不起那些青楼卖笑之人。 就像她也不觉得自己出身商户,就该在这些权贵面前低人一等一样,行得端坐得直,问心无愧,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柳氏不管是卖笑还是卖身都是她的营生,她选择委身丞相也是她的自由,给丞相生个女儿同样是她自己的决定。 然而她若生了不切实际的心思,想让她的女儿名正言顺地进入丞相府,这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丞相府有今天的繁华显贵,有她这个原配夫人一大半功劳,她就算如何上不得台面,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青楼妓子所生的女儿,堂而皇之地进入丞相府坐享其成,夺取只能属于曦儿的尊荣。 第20章 隔墙有耳 南夫人给南曦倒了茶,语带忧虑:“曦儿,摄政王怎么样?他是不是真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像个凶神恶煞?你去了摄政王府这些日子,娘没一日不担心,你爹那个懦夫根本不敢去跟摄政王硬碰,若不是——” “娘,摄政王很好。”南曦笑得云淡风轻,眸心浮现几分暖意,“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外面传言多有夸张,不过是忌惮他铁血手腕和手里的兵权罢了。” 南夫人狐疑:“真的?” “真的。”南曦点头,沉默片刻,“娘,我想嫁给摄政王。” 什么? 南夫人一惊:“嫁给摄政王?” 南曦淡笑:“娘别这么惊讶,我已经被摄政王掳进王府一个月多,一个姑娘被位高权重的男子掳去,早已清白尽失,我不嫁给摄政王还能嫁给谁?” “可是……”南夫人脸色微变,“可是你……” 春风和煦,鸟语花香。 容色矜贵俊美的男子沉默立于窗外,薄唇紧抿,眸子低敛,看不出眼底色泽。 “曦儿,你喜欢摄政王吗?”南夫人拧眉,“摄政王身份那么尊贵,以后肯定也是妻妾成群,你……” “娘,他不会。”南曦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坚定和信任,“容毓跟父亲不一样,跟顾青书也不一样,他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可这么多年一直不近女色,这份自制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南夫人还是不解:“你怎么会突然想嫁给摄政王?你喜欢他?” “喜欢?”南曦淡淡一笑,“暂时还谈不上喜欢吧,但是也不讨厌。” 南夫人闻言,越发不解:“你喜欢顾青书四年,对摄政王只是不讨厌,那为什么……” “顾青书是个伪君子,不值得我喜欢。”南曦语气骤冷,眼底尽是厌恶和恨意,“我认识摄政王时间短,以后可以慢慢喜欢上。而且娘亲不觉得摄政王长得好看,又有权有势,是最佳夫婿人选吗?” 最佳夫婿人选? 窗外男子抿紧的唇角微松,矜贵侧颜似泛着一层柔光。 南夫人还是有所顾忌,压低了声音:“摄政王手握重权,当今皇上对他忌惮得很,万一以后有什么……曦儿,你也会受牵连的。” “娘。”南曦淡笑,眉眼色泽通透,“人活在世上,随时都面临着风险。容毓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当今皇帝不是容毓的对手,他想算计容毓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曦儿!”南夫人脸色微变,“当心隔墙有耳。” “没关系。”南曦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听到,“就算真有万一,能跟容毓那样的男子死在一块,我也愿意。” 前世都死过一次了,不是吗?今生再来一次又何妨? 况且南曦已不是前世的南曦,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不成为容毓的软肋,任何人想算计他们都没那么容易。 她倒想看看,这一世到底是皇帝能把强悍的摄政王除掉,还是摄政王把皇帝拉下马? 第21章 只当是打发乞丐 母女俩许久未见,待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南夫人得知南曦伤在手臂,而且是她自己拿匕首划的,又是气又是心疼:“你就算要给南月一个教训,也不必伤害自己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南曦正要说话,门外却突然响起一个女子跋扈的声音:“大娘!我娘看中了墨玉阁一款新到的镯子,让我来大娘这里取三千两银子,明天宝灵郡主十六岁生辰,我可是要戴着镯子去赴宴的。” 南曦皱眉:“这是南娇?” 南娇是她爹第二房小妾李氏的女儿,今年十五岁,比南曦只小了一岁。 南夫人点头。 “她经常这样?” 南曦这句话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对她娘是多么的忽视,根本不知道后院这些妾室庶女对她娘是怎样的态度。 南夫人淡笑:“不过是拿点银子的事,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南曦眉梢轻挑,“她们把娘亲这里当成了票号,需要银子就来拿?就算是票号,也得拿了银票才能来兑银子吧。” 南夫人神色淡淡:“我平素里懒得与她们争执这些,她们想要银子,我就当她们是乞丐,打发了就是。” 南曦噗嗤一笑:“哪有给乞丐这么多银子的?张口就是三千两,这一个月来个几次,娘亲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她们挥霍的——” “不会。”南夫人压低了声音,“她们现在来拿的,也就是我手头一些现银,娘亲手上那些值钱的产业都给你留着呢。” 南曦心头一酸:“娘。” 南夫人摸了摸她的手:“你爹这个人出身穷苦人家,没有什么雄厚的家族背景,做事从来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置他于死地,好不容易做到丞相这个位置,自然是不敢行将踏错一步,他这个人又自命清高,觉得银子是俗物,所以这些年两袖清风,连朝中大臣给他说送礼,他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收,凭他那一点俸禄,都不够维持府里的开销,何况还有外面一些官员之间的来往礼数?”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一点讥诮:“这些年他养女人都是用我的钱,府中那些妾室庶女庶子们的日常开销也都跟我伸手,所以他们就算有些无礼,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所有人都指着她过日子。 外人只看到丞相大人威风凛凛,相府的一个妾室走出去都倍儿有面,庶女们也能抬头挺胸,却殊不知偌大一个府邸,日常开销全仰仗着这个人人看不起的商户女来维持,说来也是讽刺。 南曦冷笑:“自命清高?堂堂一品丞相,拿原配妻子的银子去养女人,除了我这位奇葩的爹爹,大概也没其他人能做得出来了。” 哦不,还有一个顾青书。 前世这翁婿二人实在是一样的德行,说他们是父子大概更为贴切,顾青书利用了南曦一辈子,害了南曦一辈子,拿着南曦的钱跟南月打得火热,跟她爹也算是不相上下。 第22章 南娇麻溜地滚了 大娘!”门外半晌没听到回应的南娇,气冲冲带着侍女就要往屋里闯,却被一把匕首拦住了去路。 南娇瞪大眼,心惊肉跳地盯着横在自己眼前的匕首,“你……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银月挑挑眉:“你当然没见过我,不过你只要知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行了。” “放肆!”南娇怒喝,“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拦我的路?还敢拿匕首对着我,想找死是不是?” 银月道:“你不就是丞相府一个见不得人的庶女吗?敢在丞相夫人院子里大呼小叫?这就是丞相府的规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呢。” “你——” “你什么你?”银月瞪她一眼,语气带着十足的恐吓,“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否则有什么后果,你自负哦……” “你这个该死的贱婢——” “南娇。”南曦从内室走出来,眉目清冷,未施粉黛却也精致无双的脸上表情淡漠,“在我娘院子里显摆你的庶女威风?谁给你的胆子?” 南娇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南曦,脸色一僵:“大……大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回来。”南曦语气不咸不淡,“需要跟你报备吗?” 南娇脸色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别误会,我只是……” “只是来跟我娘要银子?”南曦淡漠一笑,表情带着说不出的讥讽,“我娘欠你的?” 南娇脸色瞬间涨红,被她堵得有些下不来台,不由也生了几分恼意:“大娘执掌府里中馈,我们要用银子,不就得跟大娘要吗?” “是吗?”南曦语气淡淡,“既然你知道我娘执掌中馈,就该清楚这府中内宅是谁在当家,更应该知道我娘的身份,以及你们母女的身份,所以还请妹妹以后摆正自己的态度——” “大姐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吧。”南娇语气阴了下来,“府中谁不知道大娘出身商户,我娘虽是妾室,却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千金出身,若论身份地位,指不定谁尊谁卑呢。” 银月闻言,柳眉一竖:“你说什么?” 南娇被她气势吓倒,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是相府,你最好别乱来!” “银月。”南曦笑容淡淡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却也根本没把南娇放在眼里,“既然你觉得姨娘出身尊贵,还是管你姨娘要银子去吧,别在这里惹人嫌。” 说罢,淡淡道:“银月,把她丢出去。” 银月大声应道:“是!” “你……你干什么?”南娇胆战心惊地盯着她手里的匕首,一步步后退,“你别乱来,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别乱来……” 银月手持匕首,慢腾腾地逼近,看着南娇逐渐苍白的脸色,不由嗤笑:“你滚不滚?” 南娇麻溜地滚了。 南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须臾,转头看向银月:“明天是宝灵郡主的生辰?” 第23章 稍安勿躁 南娇说得没错,姨娘李氏出身尚书府,虽是尚书府庶女,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家小姐,比起出身商户的丞相夫人元氏,她向来自认高人一等,从不把元氏看在眼里。 尤其丞相也公然嫌弃嫡妻的出身时,李氏自然更加有恃无恐。 所以当南娇哭哭啼啼回到翠玉轩时,坐在梳妆台前对镜上妆的李氏着实惊诧了片刻:“这是怎么了?” “娘,南曦回来了。” 什么? 李氏腾地站起身,语带惊疑:“她不是在摄政王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知道。”南娇愤恨说道,随即恶意猜测,“定然是被摄政王抛弃了,否则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 李氏道:“银子呢?” 说到银子,南娇更怒不可遏:“没有银子,南曦说我对她娘无礼,让我记清自己的身份,还说娘只是个妾室,根本不配在她面前说话……呜呜呜,娘……” “简直是可恶!”李氏咬了咬牙,随即阴冷一笑,“没关系,南曦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也就嘴上逞逞威风,遇到那个顾青书,还不是屁颠屁颠就倒贴了上去?装什么矜持尊贵?” 南娇跺了跺脚:“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拿不到银子就买不到那只心仪的镯子,明天还怎么去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 她还想在宝灵郡主的生辰宴上显摆一番呢,三千两一只的镯子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而且还是在墨玉阁那样高档的地方,到时候宴会上的世家千金们一定会羡慕眼红,如果宝灵郡主看上了她的镯子,她可以就顺理成章地把镯子赠送给宝灵郡主。 宝灵郡主可是长公主的亲女儿,若能跟她攀上关系,以后她在帝都权贵圈子里就更能吃得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不给她一个面子? 区区三千两银子能换来宝灵郡主的欢心,她觉得值,可这一切计划都被南曦那该死的给破坏了! “稍安勿躁。”李氏坐回凳子上,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看着镜里映出自己风情四射的容色,“娘生得美吗?” 南娇看了她娘一眼:“当然美,不然我爹怎么可能一眼就拜倒在娘的石榴裙下?” 丞相内院除了正妻元氏之外,还有美妾四人,其中当属李氏的容貌最为娇艳,风情万种,最懂讨男人欢心,这些年下来,也只有她给南行知生了个儿子,今年十三岁,眼下正在读书。 虽是庶子,然而因元氏膝下只有南曦这个嫡女,所以庶子的待遇也几乎形同嫡子,南行知给他找了最好的夫子,把相府的希望传承都都寄托在了这个儿子的身上,连带着生了个儿子的李姨娘身份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所以才越发不把正妻放在眼里。 “娘生得美,又有轩儿这个宝贝儿子在你爹面前争气,还对付不了一个元氏?” 李氏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且等着吧,今晚娘就去帮你把三千两银子要来……哦不,三千两哪够?至少得五千两才行。” 第24章 故意跟她作对? 今天南行知休沐,不用上朝,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氏就把这事跟南行知说了。 当然,不是平静地说,而是泫然欲泣、梨花带泪的柔弱模样,加上她今天穿的单薄素雅,化了个淡妆,眼眶儿一红就格外的惹人怜爱。 “明天是宝灵郡主的生辰,老爷知道的,宝灵郡主可是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那长公主有多尊贵就不用说了吧?连皇上都对她礼让三分。” 李氏说着,忍不住又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娇娇今年十五岁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跟那些贵女们打个交道,凭什么南曦一回来就断了这个机会?她是不是自己不如意,就故意为难娇娇?大夫人就这么教她的女儿吗?” 南行知听得直皱眉头,“元氏简直太不像话!” 李氏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有谱,心里得意,秀眉却依然轻蹙着,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妾身每日都告诉娇娇,姐妹之间要相亲相爱,万不可对大夫人和姐姐无礼,今日娇娇只怕是不知道南曦回府,所以妾身猜测,是不是礼数上不太周到,惹大小姐生气了?” “身为相府嫡长女,岂能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南行知冷冷一哼,“陆飞,你去告诉大夫人一声,就说我要用银子,让他拿五千两给我。” “是。” 贴身侍卫陆飞领命而去。 李氏几乎想放声大笑,却硬生生忍住了,娇娇柔柔地依偎过去,给南行知夹了块肉:“相爷对妾身真好,来,吃块肉补补身子。” 南行知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脸上那点阴郁也慢慢消失:“金银这种俗物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我不耐烦听这些。” 每次听到银子,他就忍不住想到原配妻子的出身,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堂而皇之的地霸占着丞相夫人的位置,实在是让人心头不悦。 “老爷莫恼,妾身以后不提了还不行吗?” 李氏俏然娇笑,“老爷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心怀天下的清官贤臣,妾身是被铜臭之物沾染的俗人,吃喝穿戴都离不了它,还得靠着老爷感化呢。” 南行知哼了一声:“就你嘴巴会说。” 那你也得吃这一套才行啊。 李氏心里撇嘴,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不停地给他夹菜。 过了好一会儿,李氏不动声色地开口:“老爷,大小姐不是被摄政王困在了王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摄政王……”对她腻味了? 最后一句话她聪明地没说完,可意思已经是那个意思了。 提到这个,南行知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老爷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小姐没说吗?” 李氏惊呼,“老爷可是大小姐的亲生父亲,大小姐怎么能如此目无尊长?这……” “相爷!” 陆飞很快回来,躬身行礼。 “这么快就把银子拿来了?” 陆飞摇头:“大小姐受了点伤,夫人心情不好,吩咐了谁都不想见。” 李氏脸色一变,元氏这是故意要跟她作对? 第25章 娘没那么傻 南行知却是一愣,然后才想起南曦昨天被南月刺杀一事,不由皱眉:“大小姐伤得重不重?” 陆飞刚要说话,李氏已然开口:“老爷真相信是南月刺伤了大小姐?” 南行知转头看他,眉头微皱:“怎么?” “南月她娘是个柔弱的女子,南月又是南曦的妹妹,她有什么理由刺杀嫡姐?”李氏满眼狐疑,“老爷不觉得这事颇有蹊跷?” 南行知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说,南曦故意陷害南月?” “妾身倒也不敢这么以为。”李氏淡淡一笑,“大小姐性子素来宽容温柔,也不太像是会陷害妹妹的人,妾身只是表达一下自己心里的疑惑。” 顿了顿,“况且南月性子跟她娘一样柔弱,若能进得南家大门,以后还指着看嫡姐的脸色过日子呢,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南行知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原本他已经不想踏进元氏的院子,此时却不得不站起身:“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要弄清楚真相,倒也不难。”李氏柔柔一笑,“只要看大小姐没有真的被刺伤,不就知道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定是宝贝似的爱惜自己的肌肤,就像娇娇,每个月买护肤的乳膏就得用去不少银子,破了点皮都觉得天要塌了似的,她就不信南曦真敢在自己身上划上一刀。 南行知抬脚往内院走去,李氏自然迫不及待地跟上去看好戏,顺便把女儿的五千两零用银拿来。 “父亲等一下会过来吧。”南曦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盏,唇角挑起嘲弄的笑意,“李氏得不到这五千两银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不知道怎么在父亲面前挑拨离间呢。” 元氏淡道:“三千两转眼涨到了五千,李氏在你父亲面前从来不惧于狮子大开口。” 南曦道:“即日开始,她们母女二人别想再从娘这里拿到一两银子。” 元氏抬眼看她,眼神里明显浮现几分意外,笑道:“曦儿,你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刺激? 南曦敛眸,可不是受了刺激吗? 四年深情付出换来了狼心狗肺,自己落到一个凄惨结局不说,害得那位矜贵禁欲如天神般的摄政王也未得善终,她身上背负着一条命呢,哪还能跟以前一样无底线的善良? 眼瞎一次就够了,重活一次,她总得好好睁眼看看这个世界,辨清身边的人究竟是人还是妖。 “娘还喜欢父亲吗?”南曦抬眸,语气淡淡,“对这个负了你的男人,你心里是否还有一点割舍不下的情意?” 冷不防听到女儿问这个问题,元氏愣了片刻,然后才云淡风轻般笑道:“哪有那么多割舍不下?这么多年过去,就算起初被背叛时觉得难过,伤心,怨恨,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随风而散了,总纠结着不该纠结的东西不放,其实是在惩罚自己,娘没那么傻。” 第26章 你是哪根葱? 南曦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娘说的是真心话。 也是啊…… 深爱一个男人,最初被背叛时谁不会伤心、失望、难过呢? 可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伤心之后,总该学会抚平伤痛,学着不在乎,学着冷漠无情,慢慢的也就麻木了吧。 没道理你对我一次次伤害,而我却对你深爱如初。 “这些年来,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元氏叹了口气,环顾这屋子里的精美陈设,“也许只是不想让多年努力便宜了那些贱人……当年你爹一穷二白,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我出的,我供他吃喝,供他读书,他入仕之后需要各处打点,所有的银子也都是我出的,完全可以说,他有今天的身份地位,最大的功臣就是我。” 冷笑一声,“虽然他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我也不屑于再以功臣自居,可我那些年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银两才让他有了今天的荣耀? 如果我就此放手,跟他一刀两断,他倒是无所谓,甚至巴不得我自请下堂,好让他光明正大地提那些美貌妖艳的贱人做正妻之位呢,可相府将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归李氏那个贱人的一对子女所有,我多少年付出,到头来却为他人做嫁衣裳?他想得美。” 南曦心下微松,挺好的。 如果她娘对南行知还有感情,还割舍不下,那她以后做事总得留有几分余地,眼下看来,娘对父亲已经失望透顶,只是不甘心多年付出便宜了其他人而已。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南行知是效忠皇帝的人,前世害死摄政王这件事上他也没少出力,从头到尾对南曦这个嫡女的生死漠然视之。 在南行知心里,妻子是让他丢脸的商户女,女儿则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要阻碍了他的仕途,那么谁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这一世南曦归来,自然没空去上演什么父女情深,她必须拿回属于她们母女的一切,任何人敢不自量力地肖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她都会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夫人,姑娘。”银月进了屋,微微躬身,“相爷和李姨娘正在往这边而来。” 南曦抬眸,跟她娘亲对视了一眼。 真说曹操曹操到。 “来就来呗。”她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口茶,“意料之中。” 银月低眉退了出去,刚要把房门带上,身后就响起了南行知的声音,带着多年身居高位养成的不怒自威气势:“夫人和大小姐在屋里?” 银月转头,淡淡点头:“在。” 南行知皱眉,那一瞬间因着对方冷淡的态度而有些不悦,不过思及这个婢女是摄政王府的人,一时忍了下来。 然而李氏却似乎是个没眼色的人,见状直接皱眉怒道:“你这个侍女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没看到相爷过来?不行礼就罢了,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银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没吩咐我开门,你是哪根葱?” 第27章 摄政王的威名 你说什么?!”李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活腻味了吧?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是——”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房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少女清冷精致的容颜,“这个家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呦,大小姐这是在说谁?”李氏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在说我吗?” 当着老爷的面,我看敢不敢对长辈无礼? 李氏挑衅地看着南曦。 “李姨娘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南曦眉目淡漠,嗓音更是不掩饰冷意,“所以一下子就猜到我说的人就是你了。” 李氏脸色一僵,看着南曦的眼神瞬间转为阴冷:“大小姐这么跟长辈说话,不觉得有点不恭敬?” “原来李姨娘还知道我是这个家的大小姐?” 南曦嘴角微挑,语气不咸不淡,“一天之内,母女二人两次来我母亲这里大呼小叫,李姨娘大概是忘了相府的当家夫人是谁,更忘了正妻和妾室的尊卑之别,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该如何维持一个毕恭毕敬的小妾该有的分寸和礼仪?” “你——”李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须臾,眼眶一红,转头看向南行知,“老爷……” “够了。”南行知皱眉,指责地看向南曦,“曦儿,你好歹是相府嫡长女,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父亲觉得我说话的方式有什么不妥?” 南曦挑眉,“我是嫡长女,是相府正儿八经的主子,李姨娘却只是个妾室,我高兴时称她一声姨娘,不高兴时,她在我和我娘面前都得自称「奴婢」,眼下她无礼在先,父亲反倒指责起我来了?” 南行知脸色铁青:“你放肆!怎么跟为父说话的?让你母亲出来!” 果然是商户女教出来的女儿,没有一点嫡女的风范。 “说到母亲,我还想起一件事。”南曦不疾不徐地淡笑,“这丞相府中正妻只有我娘一人,按照规矩,所有的庶子庶女都该尊称我娘一声「母亲」,而不是「大娘」,李姨娘是妾室,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女,也只能称她一声「姨娘」,这就是正妻和小妾的区别。” 说着,南曦懒洋洋地挑眉:“父亲身为一国之相,应该不会在内宅规矩上落人口舌,惹人笑柄吧?” “放肆!”南行知暴怒,“南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让你不尊长辈,骄纵跋扈?你立刻给我去祠堂里跪着——” “这可不行。”银月冷冰冰地开口,“我家王爷吩咐我要好好保护姑娘,绝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姑娘,谁若是敢不长眼惹怒了姑娘,我家王爷发起怒来,我跟银霜可吃不消,都得一五一十据实以告的。” 一番话落音,空气瞬间凝结。 堂堂一国之相的脸色像是被彩墨泼过一样,红白交加,青绿交错,最后转为僵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李姨娘则脸色一白,半个屁不敢放。 “如此气势汹汹的找我干什么?”南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看着南行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来要银子?” 第28章 真是不可理喻 她说得直白,完全不顾忌南行知清高的性子,甚至已经料到了对方的反应。 果然这句话说完,南行知脸色一青:“什么叫又来要银子?这府里的东西本相没有动用的权力?明天娇娇要去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你即刻从库房中取五千两银子给她——” “库房?”元氏笑得冷淡,“不知相爷每年往库房里放了多少银子?我倒是想取来给她,可库房里有吗?” 南行知恼羞成怒,脸色变得难堪又狼狈:“你眼里难道只剩下钱?别忘了你是丞相夫人,你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一品二品夫人,哪个不是高雅端庄诗酒花茶?有谁整日里把那些俗物挂在嘴边的?果然是商户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这么多年下来,元氏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类言辞,闻言也不痛不痒,以往不予计较,今天当然也并不在意。 只是人都是有脾气的。 没错,她是出身商户,所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既然相爷听不得那些俗物,也看不上商户女,以后别让人来我这里拿银子,库房若有银子就直接去库房取。”她道,“免得传出来还让外人以为你堂堂相府的妾室庶女们,都得靠着一个商户女来养活,玷污了你那些妾室们清贵高雅的气质。” 说罢迈出门槛,把房门带上:“曦儿,娘在府中待得实在闷得慌,你陪娘出去逛逛,看看给你添些什么首饰,再让宝衣阁的裁缝过来替你量身做几件漂亮的新裙子。” 南曦挽着她娘的手,笑眯眯地应下:“好。” 好就一个字,说完,母女二人手挽手走了出去。 “银月跟着我。”南曦淡道,“银霜留在府中,别让人在我娘屋里乱翻。要是少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回来唯你是问。” 银霜面无表情地应下:“是。” 浑然不管南行知和李氏已经僵到没办法看的脸色。 “真是不可理喻!”南行知甩了甩袖子,不悦地拂袖离去。 李氏呆呆地看着他走:“那娇娇的镯子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南行知气都气饱了,根本不想再搭理她。 他是个辅佐天子的人,眼光长远,志向远大,岂能被一些黄白俗物给污了名声? …… 虽是相爷夫人,即便早已不得南行知的欢心,可府中没有哪个下人敢对元氏无礼,毕竟李氏母女虽然骄横跋扈,分不出谁才是主人,可下人们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们的月俸都是夫人给发的,相府虽然是相爷当家,相爷虽然宠爱李氏母女,可掌财库大权的人却是夫人,谁敢把夫人给得罪了? 况且夫人虽出身商户,比不得帝都那些权贵家中的高贵夫人们,然而出手大方,下人们哪有空管夫人是出身名门还是草芥,就算看在每个月多了好几两月例的份上,他们也愿意唯夫人马首是瞻。 所以夫人和大小姐出府逛街,虽排场不算浩大,可一声吩咐下去,马车备得妥妥的,守在大门口的家丁点头哈腰恭送,不敢怠慢半分。 黄白俗物? 南曦唇角微挑,立身于世间之人,谁能免得了被俗物沾身? 第29章 嫉妒是病,得治 除非不吃不喝直接羽化成仙,否则谁能真的做到不沾半点俗物? 视钱财如粪土的高洁之人都归隐山林去了,谁还在充满着名利浮华,充满着勾心斗角与阴谋重重的官商中苦苦挣扎? 马车行驶在长街上,掀开车帘,南曦有些贪恋地看着街道上的繁华喧闹,车水马龙仿佛已经离她很遥远。 前世被困在摄政王府,若非她一个劲地作,想要离开王府出来看看这喧闹场景,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 “前面是翰林街吧?”南曦抬眼看到一间熟悉的墨宝斋,回过神,淡淡一笑,“咱们去前面看看。” 翰林街,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售卖文房四宝、经史古籍之类文人用品的地方,大周的朝臣和世家读书公子都喜欢来这里购买书房用物。 马车在墨宝斋外停了下来,南夫人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眉头微皱:“曦儿,你这又是想买什么东西送给顾青书?” 之前南曦跟顾青书感情要好,经常来墨宝斋给顾青书购买上等笔墨纸砚、绝版书籍类,顾青书的书房里现在还摆着南曦之前送给他的那些名贵之物。 南曦摇头淡笑:“不是送给顾青书的。” 那送给谁? 南夫人眉头一皱,很快想到……不会是送给摄政王的吧? 踏进墨宝斋,南曦看到掌柜正在给一个客人介绍砚台,遂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番,极有耐心地等着。 “这方端砚可是最上品,您瞧瞧这上面的鱼跃龙门雕纹,可是极大的好兆头,市面上您绝对找不出第二只这样的好砚台,而且这石料出自紫云山——” “咦?”墨宝斋外面响起一个少女惊诧的声音,“南曦?!” 墨宝斋内顿时一阵安静。 掌柜的和那位准备买砚的公子都齐齐转头朝外面看去。 南曦自然也顺势转头,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紫裙少女,眸心微细,随即眼底划过一道异样光泽。 “南曦,你不是应该在摄政王府吗?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少女眼神审视地看着南曦,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会是摄政王不要你,把你赶出来了吧?”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南夫人看见车上下来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还以为是南曦的朋友,没料到一张口就如此让人厌恶,“你是谁家小姑娘,怎么说话如此没礼貌?” “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丞相大人府上那位出身商户的正一品夫人吗?” 少女看到元氏,眼带鄙视,皮笑肉不笑地嘲讽,“怪不得南曦在这里,原来是夫人带出来撑场子的呀?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刚刚失去了名节又被抛弃的女子,这娘亲要是不多疼着点,万一寻短见了怎么办?你们说是不是啊?” 她身边跟来的侍女纷纷点头:“郡主说得对。” 南夫人皱眉,越听这小姑娘说话越膈应人,正要跟她理论一番,却见银月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我道是谁在这里阴阳怪气、臭气熏天呢,原来是宝兰郡主你啊?郡主是最近没人疼没人爱,看见我家姑娘有人宠着,所以忍不住眼红嫉妒了是吗?” 第30章 男女授受不亲 你说什么?”少女脸色涨红,抬手就朝银月的脸上掌掴而去,“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教训本郡主?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啊!” 银月蓦地抓住她的手腕,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啪! 清脆响亮。 整个墨宝斋的人都惊呆了。 侍女们呆若木鸡,宝兰郡主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 “容我跟你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银月甩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活动活动手腕,“我叫银月,摄政王府金牌护卫之一,奉我家主子之命保护南曦姑娘,别说打了你,就算当街把你杀了,我保证你的爹娘也不敢找我家主子兴师问罪。” 从听到「我是银月,摄政王府的金牌护卫之一」开始,宝兰郡主的脸色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刷白了下来,当银月这一番话说完,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外,这位。”银月朝后退了一步,眉目微低,“摄政王府的女主子,未来的摄政王妃,南曦姑娘,我家王爷心头宠,王爷特意交代过,任何人敢对南曦姑娘无礼,打死打残了都算在王爷头上,谁敢不服,找我家王爷理论去!” 南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摄政王当真这么说过? 南曦也是有些诧异,她暂时还不知道银月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是她胡编乱造吓唬人,还是摄政王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但无疑的,此时的银月气势慑人,气场强大,宝兰郡主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涨得一张脸红转青,青转白,眼泪都噙在了眼眶里,纯属吓的。 “我……我……” “你什么你?”银月冷眼一瞪,“以后再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挑衅试试?” “我……我不敢了,不敢了还不行吗?” 宝兰「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转身连滚带爬逃上了马车。 侍女们也不敢多加逗留,慌慌张张就赶着马车离开了墨宝斋,再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一场挑衅的闹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解决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南夫人眼带崇拜地看着银月:“真有气势。” 银月眉开眼笑,福了福身:“多谢夫人夸奖,保护姑娘是奴婢分内职责。” 南曦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她:“银月——” “曦妹?” 话未说完,耳畔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南曦转头看去,微微眯起了眼:“顾公子。” 顾公子? 顾青书脸色微变,随即低敛着眉眼,语气带着点黯然:“曦妹,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听起来就像被人始乱终弃似的。 “男女授受不亲。”南曦注意到掌柜和那位买砚台的公子正竖着耳朵听,墨宝斋外也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语气平静地开口,“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从此不再有任何关系,南月刺伤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还望顾公子别再逼我。” 一番话已然坐实了婚约解除的事实,并且似是而非的一句「不再追究」,让看热闹的人不免想多了一些—— 难不成南月刺杀南曦一事,真是出于顾青书的授意? 第31章 人不可貌相 顾青书眉头微皱,一脸受伤地看着他:“曦妹,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四年的感情,你真的说抛就抛?” 南曦看着眼前这个演技精湛的男人,若非眼下这么多围观的人在,她真想拍拍手,赞他一声好演技,不去当戏子都可惜了。 不过这年头比演技,谁又怕得了谁? 南曦走出去两步,面上带着几分苦涩:“顾青书,以前是我年幼无知,你就忘了我吧,我们俩真的不合适。” “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顾青书伸手欲拉着她的手,却被南曦避开,“曦妹,我的心只为你一个人跳动,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若没了你——” “没了我,你不是还有南月吗?”南曦低眉,语气黯然失落,“南月说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她。” 什么?! 围观的众人大惊,看向顾青书的眼神顿时火热了起来。 真是个劲爆的消息! 南月怀了顾青书的孩子? 这……这这这……这不可能吧? “曦妹!”顾青书脸色剧变,被围观的人看得脸上阵阵发烫,难堪至极,“这样的事情怎能乱说?” 南曦淡道:“我乱说了吗?南月有没有怀你的孩子你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明白,你可以回去问问她,或者请个大夫回去给诊个脉看看…… 噢对了,南月在摄政王府刺伤了我,然后被王爷所伤,孩子有没有保住我不敢肯定,你还是早些回去看看她的情况,她的身边不能没人。” 顾青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阴沉又狼狈,咬了咬牙,“曦妹,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清楚,我喜欢你是真的,你对我分明也还有感情在,取消婚约一事请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怕南曦说出拒绝的话来把后路彻底堵死,还是当真担心南月肚子里的孩子,转身匆匆离去。 脚步快得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样。 围观的人见状,面面相觑,“南二姑娘不会真的是怀了孩子吧?顾青书看起来挺着急的……” “是啊,口口声声说喜欢南姑娘,可一听到那位南二姑娘怀了孩子,就拼了命的往回跑,这不就坐实了怀孕的事实吗?” “真看不出来,表面上斯斯文文深情款款的顾公子,居然也是脚踩两只船,想效仿古时候的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人群中有人看向南曦,“大姑娘,南二姑娘当真刺伤了你?” 南曦点头,伸手抚向自己的左胳膊:“伤了手臂,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说着,她用两指比划了一下长度。 “真是个白眼狼。”那人冷冷说道,“之前南姑娘对这个妹妹可是疼爱有加,没想到她转眼就刺伤了南姑娘,真是狼心狗肺。” “南姑娘居然看上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看来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眼光好不好不重要。”另外一人说道,“眼下他背信弃义,口是心非,辜负了南姑娘的一片情深义重,这才是重点。” 第32章 道貌岸然伪君子 在南月怀孕这件事上,南曦其实并未撒谎,也没有故意冤枉顾青书和南月。 前世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在摄政王府受困隐忍负重时,南月早已经跟顾青书打得火热。 就像两国联姻一样,彼此成了一家人关系才更牢固,合作起来也才能更相信对方。 南月借着顾青书的关系,带着她出身青楼的母亲进入丞相府认祖归宗,成为丞相府正儿八经的庶小姐,排行第二。 而顾青书娶了南月,依然是丞相府的乘龙快婿。 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 南月前世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委身了顾青书,刚刚踏进丞相府大门之后没几天,南月和顾青书就双双跪在丞相面前坦白已有身孕,奉子成婚。 自然,这样有辱门风的丑事丞相大人是不可能往外泄露的,所以南曦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她知道这个消息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南月的孩子生下来都快满月了。 至于南月怀孕的具体日子是不是就在这两天,南曦不敢确定,不过看方才顾青书匆忙又心虚的反应,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容不得狡辩。 有这么多围观的人在,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顾青书不是自诩深情款款吗?不是标榜自己为君子吗? 她倒要看看,在明知道南月已经没机会踏进丞相府的大门,也不可能成为南家正儿八经的二姑娘之后,顾青书究竟会作何抉择? “南月只是个外室女。”她语气淡淡,“父亲是当朝一品丞相,素来注重声誉,不可能把外室女接进家门,所以各位以后可以改口了,她不是南家二姑娘。” “丞相大人注重声誉?”一个男子似笑非笑,“嗯也对,毕竟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相爷,当然得家和万事兴,还得门风清白才行,当然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接。” 南曦看了说话的人,淡淡一笑,转身进了墨宝斋。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表情里的意思,她父亲若当真注重声誉,就不可能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而且还让这个青楼女子怀了他的孩子,这简直是……是个读书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南曦觉得她父亲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嘴里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南姑娘想看什么?” 南曦目光落在方才掌柜介绍的那座端砚上,“这是鱼跃龙门的雕纹,有没有其他的?”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南曦沉吟片刻,想说要个五爪金龙的,却担心这话说出来直接把掌柜给吓死,遂淡道:“龙凤呈祥。” 掌柜的闻言,心下顿时泛起狐疑,南姑娘不是才刚刚跟顾青书解除婚约吗?怎么突然想起买个龙凤呈祥雕纹的砚台? “姑娘是要留着自己用,还是送人?” 南曦道:“送人。” 掌柜的点头:“我这就给南姑娘包起来。” 南夫人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南曦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思量。 第33章 财大气粗的娘 拿着刚买到手的砚台,南曦跟南夫人一道转身往外走去:“娘还想去别处逛逛吗?” “当然要去。”南夫人笑道,“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添几件首饰的吗?” 南曦淡笑:“首饰什么的其实我也不缺,买多了浪费。” “钱赚来不花,放在那里干什么。”南夫人道,“这些年娘赚的都花不完,你就算天天出来花个几千两,也够你花很多年了。” 南曦沉默片刻:“银子不怕多,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南夫人听得出她话里隐藏着一些异样深意,却也没多问,只是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已经说过了,我手里所有的产业以后都是你的,其他任何人——包括你爹在内,都别想打我手里产业的主意。” 顿了顿,“原本看在我还是南夫人的份上,府里的开销我倒是愿意出的,反正那些钱对我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不过既然你不乐意,娘以后就不再给他们钱了,省得惯着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九牛一毛? 南曦想到她娘那三千两银子都只当打发乞丐,忍不住嘴角一抽,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她娘,说话的口气就是不一样。 母女二人说笑着坐上马车,去往另外一条长街。 果然不出南曦所料,顾青书回到府里就急急让人请了大夫,在墨宝斋外看热闹的一些人中就有好事者暗中盯上了顾府,在得知顾青书请大夫给南月诊脉之后,忍不住冷笑:“果然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嘴上一套,背后一套。” 看他如何在帝都年轻学子中,揭穿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 马车沿着长街徐行。 到了专门售卖首饰、胭脂水粉的繁华街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南曦正要下马车,掀开车帘之际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道青衣身影从视线里一闪而逝,很快消失不见,然而南曦却冷不防想起了一件事——摄政王府里有内奸。 容毓年纪轻轻被先帝命为摄政王,固然因为他能力卓绝,手腕强悍,然而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功高震主。 先帝病危,最该做的是立储传位,而不是掠过诸位已经成年的皇子,直接命皇弟摄政——这分明是故意「捧杀」。 先帝就是要趁着容毓还年轻,给他大权,故意让他权倾朝野。 如此一来,新帝即位之后必将视这位小皇叔为心头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新帝继位本就要立威,还有什么方式比杀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更能达到立威的目的? 如此一箭双雕,既能震慑朝臣,立帝王之威,又能除掉心头大患……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处处杀机。 “曦儿,怎么了?”南夫人见她放下车帘,久久没有动上一下,不由开口问道,“看到了熟人?” 南曦回神,笑了笑:“可能是我眼花了,不过刚才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等一下我要去摄政王府一趟。” 第34章 王爷铁定会很高兴 王爷下午应该会在军营。”银月道,“姑娘可以先好好逛逛,王爷不会生气的。” 南曦淡笑:“我不是怕王爷生气才回去,而是有事情要跟他说。” 银月闻言,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姑娘有事主动跟王爷商议,王爷铁定会很高兴。” 南夫人看着银月,表情不由有些微妙,堂堂一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就因为曦儿主动跟他商议事情就会很高兴? 有这么夸张吗? 南曦淡笑不语,率先下了马车,转身朝南夫人道:“南娇不是看中了墨玉阁里的镯子吗?我也想去看看。” 墨玉阁是皇城最有名的两间珠宝楼之一,各种款式的首饰应有尽有,名贵,价值不菲,都是特别有钱的权贵才买得起,而且就算是一些王爷,公主,郡主,或者高官家中贵夫人,有时候看中了款式新颖别致但价格高昂的镯子、头面,也得咬牙忍痛才能买下。 春暖花开时节气候最舒适,出来逛街的人也多,尤其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锦衣玉袍的贵公子,或者穿着贵气雅致的世家夫人或者千金贵女。 南曦甫一踏进墨宝阁,阁中就有人眼尖地认出了她,热情又不失惊讶地打了声招呼:“南夫人,南姑娘。” 南曦颔首。 正在看首饰的夫人和千金姑娘们听到这一声招呼之后,不约而同的地转过头来看向南曦,随即众人表情各异,看着母女二人的眼神都透着些许异样光泽。 “南夫人和南姑娘也来买首饰?”一位穿着玫红长裙的夫人淡笑着开口,“许久没见到你们了,今日真巧。” 南夫人认出对方是礼部尚书林大人的妻子,闻言笑着点头:“是啊,真巧。” “明天是宝灵郡主的生辰宴,我家珠珠被邀请去赴宴,我带她来挑一件礼物送给宝灵郡主当生辰贺礼……你们也是吗?不知道南姑娘打算送什么贺礼给宝灵郡主?我方才正在为难呢,南姑娘要不要帮我拿个主意?” “娘。”旁边穿着嫩粉色飘逸长裙的少女皱眉开口,一脸为难的表情,“宝灵郡主并没有邀请南姑娘……” “啊?”林夫人闻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匆匆捂着自己的嘴,“那个,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我以为宝灵郡主会邀请南姑娘……” “南姑娘之前不是在摄政王府吗?”少女低声解释,“郡主也是觉得不方便,并没有故意看不起南姑娘的意思。” 母女二人这么一番无意无意的解释,且不说是否越描越黑,直接把围观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南曦被困摄政王府这件事上却是真的。 “是啊,南大姑娘不是该在摄政王府侍奉摄政王吗?怎么有机会出来?” “摄政王府守卫重重,可不是轻易能进出的……莫非,摄政王对南大姑娘不感兴趣了?” “怎么可能?摄政王位高权重,此番难得看上一个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腻了?南姑娘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第35章 毫无教养的泼妇 听说南姑娘跟顾公子的婚约解除了,是因为摄政王的关系吗? 毕竟摄政王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比起暂时还只是个侍郎的顾青书不知好上多少倍,若能嫁给摄政王,立马就成了真正的王妃,身份水涨船高,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若是我啊,肯定也会选择摄政王吧。” 南夫人皱眉,脸上笑容一点点敛尽,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这些号称高雅端庄的夫人和世家千金。 这就是南行知整日里挂在嘴边夸赞的官家夫人和千金闺秀。 贤惠,端庄,识大体? 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一群市井泼妇,而且还是毫无教养的泼妇。 南曦是怎么得罪了她们,需要一开口就如此恶意满满? “林姑娘面子挺大,能接到宝灵郡主的邀请函,值得高兴。” 南夫人声音淡淡,“林尚书在朝为官三十多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尚书的位置,也是挺不容易的,当然该借此机会让女儿跟郡主打好关系。” 林夫人脸色一青:“南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南夫人淡笑,“我的意思就是说,林大人为官不易,眼下年纪也大了,应该没什么往上晋升的机会了,林夫人和林姑娘当着我这个一品丞相夫人的面,都敢言语奚落我的女儿,当真是够胆啊。” 林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逞口舌之快,而忘了对方的身份。 这也要怪南夫人这个正室夫人太不得宠,连丞相都对她嫌弃得很,外面谁人不知? 可就算如何不得宠,她也还是丞相夫人,南曦也还是丞相府大姑娘。 “我……”林夫人面露尴尬之色,讪讪解释,“我其实没什么恶意,就只是——” “南曦被摄政王带进王府,并非出于自愿,方才各位也说了,摄政王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岂是南家能抗衡的?” 南夫人转过话头,抬眼看向墨玉阁里一众夫人,显然不想听林夫人解释什么,“但我家曦儿是个知廉耻的姑娘,进入摄政王府,不管跟摄政王之间有没有什么,都难免惹人怀疑,名节上已经很难再让人相信清白,毕竟很多愚昧之人就如同几位夫人这般,对人对事总是抱着满满的恶意,遇到点什么事就迫不及待地先给人安上点罪名再说,哪管真相如何?” 几位夫人被她说的,纷纷羞恼:“你……” “所以曦儿也是替顾青书着想,才取消了跟他的婚事,这点还希望各位能明白。” “我们当然明——” “至于说飞上枝头当凤凰。”南夫人唇角浮现哂笑,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几位夫人,“我不敢说别的,就眼下来说,各位的女儿有谁比得上我家曦儿?” 众位夫人脸色一变。 “你们的女儿是比我家曦儿身份高贵,还是比我家曦儿有钱?” 南夫人伸手一指墨玉阁,“今天这间银楼我动动嘴就能把它买下来,各位夫人买件首饰却还要犹豫半天,买完之后回去再肉痛几天,这就是区别。” 第36章 王爷舍不得让姑娘受委屈 空气像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几位夫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不约而同地浮现难堪之色。 这打脸打得啪啪响,像是几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扇在了她们的脸上,让人恼羞成怒又无地自容。 “所以,我家曦儿就算不往枝头上飞,也照样不比凤凰差。” 南夫人淡笑,“各位夫人有议论别人的功夫,还不如早些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自家的女儿该往哪个枝头上飞。” 说得好! 银月听得痛快,只差没当场拍起手来。 南夫人不疾不徐地说完,浑然不管各位夫人已经青白交加的脸色,径自挽起自己女儿的手:“另外,摄政王很尊重我家曦儿,并未对曦儿有过任何无礼的举动,今日曦儿回府也是征得了摄政王的同意,摄政王还专程派了王府护卫保护我家曦儿的安全。” “夫人说得没错!”银月终于等到了机会,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冷冷看着眼前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碎妇人,“我家王爷说了,南曦姑娘以后就是摄政王府的女主子,是未来的王妃,谁敢欺负了我家姑娘,待我如实禀明王爷,还请各位自己去跟我家王爷解释。” 说到这里,银月转头看向南曦:“姑娘,林尚书家的夫人和千金太过无礼,我回去就告诉我家王爷,罢了林尚书的官职,把他们一家赶出帝都,姑娘觉得如何?” 林夫人脸色一白,慌忙看向南曦:“南姑娘!” 南曦神色平静,并不说话。 “对了。”银月转头,伸手一指,“你,你,还有你,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说我家姑娘被王爷抛弃了是吧? 说我家姑娘嫌贫爱富攀高枝儿是吧? 告诉你们,我家王爷对姑娘爱护得很,才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呢,王爷就喜欢姑娘嫌贫爱富,巴不得南姑娘去攀他的高枝儿。怎么,你们是羡慕嫉妒恨?” 望着眼前一众脸色已涨得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夫人们,南曦面色依然淡淡,像是完全不受眼前这场面的影响。 “南姑娘,我……我方才说的话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林夫人早已回过了神,生怕银月真的回去告诉摄政王,连忙出言挽回,“我并非故意炫耀,也真的……真的不知道宝灵郡主没有发请帖给南姑娘……” “林夫人不用解释。”银月道,“我家姑娘早就接到了请帖,所以今天也是过来挑选一件像样的贺礼打算送给宝灵郡主,不知道你们挑好了吗?要是没挑好的话,我家姑娘可以给你们一些建议。” “挑……我挑好了……”林夫人急急忙忙让下人付了银子,一沓银票的确看得她肉疼,可眼下她哪还有精力管肉疼不疼? “那个,南夫人和南姑娘慢慢挑着,我们先走了。”林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谦恭地跟南夫人告辞,“改天有时间,请南夫人和南姑娘到尚书府来喝茶,我一定好好招待。” 第37章 怼得夫人们落荒而逃 其他夫人也都赶紧找个机会借口离开了。 南夫人望着落荒而逃的众位夫人,冷冷嗤笑:“我还以为一个个多有勇气呢,听到摄政王的名字就吓得面如土色,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人冷嘲热讽,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虽然新帝已经登基,可根基尚浅,朝政大权几乎都掌握在摄政王的手里,他只要一句话,皇帝也救不了摄政王想办的人。 “夫人说的对。”银月附和,“这群夫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日看着别人家不如意就恨不得落井下石,其实人家过得比她们好着呢。” 南曦沉默了良久,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很温暖。 被人庇护的感觉真好。 她娘在相府内院,对待姨娘庶女们的无礼挑衅都懒得反击,除了从不耽误赚钱之外,几乎完全是在佛系过日子。 没想到今天却在繁华的闹市区,大庭广众之下,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怼得一群嘴碎的夫人哑口无言,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她的亲娘,十月怀胎生下了她,还要倾尽全力护她安然的娘亲。 还有银月。 虽是奉了摄政王之命保护她,可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可爱呢? 南曦笑着,眼底有些湿润。 “姑娘怎么了?”银月发现南曦眼睛有点红,顿时一急,“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姑娘心里要是觉得委屈,奴婢这就回去告诉我家王爷,让王爷出面收拾这些不自量力的夫人。” “不是。”南曦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了一抹笑容,“我只是有点感动。” 感动? 银月眨眼,不会吧? 就这么点小场面,都让姑娘感动成这样? 那王爷以后要对姑娘再好点,姑娘会不会感动得以身相许呀? 南曦并不知道这个丫头此时心里的想法,她只是在想,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大概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回来报答这些对她好的人。 她的娘亲,还有摄政王容毓。 这辈子唯二不能辜负的人,以后换她来保护他们,任何人都别想再欺负算计到他们头上。 而要想不被算计,必须紧握着兵权不放手,玄甲军是容毓心血所在,也是他安身立命的筹码。 从少年时期开始,玄甲军将士就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保卫着大周的疆土,保护北疆边境的百姓不受敌军铁骑骚扰践踏。 新帝一登基就想收回摄政王手里的兵权,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南曦觉得自己今晚去摄政王府应该跟容毓好好谈谈,摄政大权和兵权,一个都不能交出去。 “曦儿。”南夫人在柜台边喊她,“过来看看这只翡翠镯子,颜色很正,太漂亮了,戴在你那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定是贵气十足。” 南曦走过去,看了一眼她娘手里拿的那只镯子,嗯,成色很好,顶级的翡翠,价格也绝对让人咋舌。 “夫人很有眼光。”掌柜的脸上带着笑容,在经历方才那一番争执之后还能保持镇定热情的笑容,足见他定力不凡,“这镯子乃是本银楼里镇楼之宝,今年出的这只连长公主都看上了,只是有些原因,所以才没买。” 因为太贵,长公主没舍得银子。 第38章 姑娘不用贿赂我 南夫人心里自然清楚,堂堂长公主当然不至于买不起一只镯子。 但皇族女眷寻常所穿所用的衣服首饰都有帝王赏赐,尤其长公主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先帝在位时就极为宠她。 公主府的库房里好东西多得很。 不过皇族规矩也多,帝王赏赐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只能自用,而不能变现,公主府每个月的俸禄也有定额,虽然不乏一些额外的进账,可比起财大气粗的南夫人,却又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让她自己掏腰包,花个万把两银子买一只镯子,也绝不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 这一点上,虽商户女地位不如皇族公主尊贵,在用银子上却显然要宽裕得多,看上什么东西,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可以买下来。 “戴戴看。”南夫人撩起南曦的袖子,把镯子戴在她手腕上,晶莹透绿的玉镯衬得南曦纤细的手腕越发嫩白如玉,盈盈生辉,“真漂亮,太美了。” 南曦看了一眼,的确漂亮。 “给银月买一只吧。”她道,转头看向银月,“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自己挑一只。” 银月诧异了一下,随即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要,姑娘不用贿赂我!” 南曦失笑:“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贿赂,只是觉得你跟我年纪一般大,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也该有件像样的首饰。” 那也不能出手就这么贵重呀。 银月还是摇头:“真不用,我是练武之人,戴不惯这些,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太可惜了。” 无功不受禄。 她就是个护卫,哪能把这么贵重的首饰往手上戴? 她的手腕是藏暗器的……银月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南曦跟前,悄悄把手抬起来,撩了袖子给她看一下:“姑娘,我也有首饰。” 南曦看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圈银质的特殊手环,心头微动:“这是暗器?” “咦?”银月诧异,“姑娘认识这个?” “我猜的。” 银月低声道:“这个可厉害了,防身暗器,能杀人于无形……改天我做一个送给姑娘防身用。” 南曦笑了笑:“好。” 她发现容毓给她挑选的这个护卫是真的可爱,一身的武功,脾气该泼辣的时候泼辣,没人招惹的时候又像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还有银霜,性子跟银月虽然一点都不一样,冷冰冰的看起来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却是十足有个性的人。 “这只镯子的价格是一万零一两。”掌柜的说道,“万里挑一的意思。” 南夫人挑眉:“万里挑一?” 掌柜的笑道:“对。” 南夫人淡笑,倒也没说什么。 “包起来……”南夫人看了眼南曦的手腕,“算了,不用包了,就这么戴着吧。”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来一沓银票,数了十张,“这是一万两。” 又掏出一小锭碎银子:“这是一两。” 掌柜的笑道:“夫人果然大气。” “今天带着女儿出来逛,就是来花银子的。”南夫人道,“何况刚才赶走了你这么多客人,不大气点能行吗?” 第39章 凭什么待遇如此不同? 在掌柜的热情欢送下,南夫人带着南曦又去另外一家宝楼,买了对耳饰,头钗,又给她添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 临近午时,两人打道回府。 南曦一走进听雨楼,就看见南娇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她身边的丫鬟先一步看到南夫人和南曦回来,连忙低声提醒她。 南娇转头,脸上的不耐瞬间被笑容取代:“大娘,姐姐,你们回来了。” 南曦似笑非笑:“看来李姨娘并没有把我说的话告诉给你。” 南娇微愣:“什么话?” “我娘乃是丞相府当家主母。”南曦淡道,“按照规矩,你应该如何称呼?” 南娇闻言下意识地皱眉,似是感到不悦,不过她眼下有求于人,心头有脾气也不敢发出来,只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开口道:“母亲,以前是娇娇不懂礼数,劳烦母亲教导。” 哼,暂且忍上一时,等她跟宝灵郡主打好关系,再慢慢整治这对母女。 南曦淡道:“这一声「母亲」听起来像是心不甘情不愿似的,不过我娘素来也不在乎这些,否则早早就下定决心整治内宅了。” 整治内宅? 南娇冷笑,元氏倒是想整治,可她有这个权力吗? 她爹根本就不喜欢元氏,嫌弃她出身商户,身份卑贱得很,有什么资格做丞相夫人? 不就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臭钱吗? 还妄想跟那些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一样,让妾室庶女都对她毕恭毕敬? 做梦去吧。 “既然已经请过了安,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南夫人淡淡开口,不是没有看到南娇脸上的嘲讽,可她并不在乎,“我跟曦儿也逛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南娇脸色微变:“大……母亲,我……” “还有事?”南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事也得明天再说,我现在很累,什么都不想听。” “可是等不了明天。”南娇咬了咬牙,脸色微红,“明天我要去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贺礼还没备上……” “贺礼?”南夫人皱眉,“既然到现在贺礼还没备上,那还不赶紧去准备?杵在曦儿这院子里干什么?” 老不死的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真傻? 南娇几乎快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攥了攥手,硬生生压下心头怒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想跟母亲拿点银子。” “你们每个月不是都有月例吗?” 那点月例哪里够?置办两身衣裳就花完了。 南娇嫉妒地看着南曦身上穿的冰蓝色鲛绡长裙,一件衣服就抵得上她好几件,都是相府的女儿,凭什么待遇如此不同? 还有今天买的这些东西。 南娇眼红地看着银月和其他侍女手里抱着的一个个锦盒,皆是出自高档的银楼和脂粉楼,她眼热得几乎忍不住想动手去抢,凭什么南曦就能买这么多? 凭什么南曦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 “因为我是我娘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娘的银子给我花是理所当然。” 南曦走到她跟前,声音淡淡,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你也不用嫉妒,李姨娘是你的亲娘,她的银子应该也会心甘情愿给你花。” 第40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可问题是她娘没银子。 南娇气怒,却忍了又忍,依然低声下气地开口:“府中掌中馈的不是母亲吗?我要用钱,当然得来找母亲。” “掌中馈也是掌家,家里得有规矩。”南夫人抬脚进了屋,“如果个个都像你们这样,金山银山也不够挥霍。” 南娇脸色一变:“可是……” “府里每个人都有月例,标准也是按照各自的身份而定,谁都不能搞特殊。”南夫人淡道,“银子不够用了,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 南娇脸色变了又变:“可是以前并不是——”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南夫人语气淡淡,“无规矩不成方圆。” 说着,淡淡扫了一眼屋里的下人,“你们都给我听好,从今天开始,除了大姑娘之外,任何人进我这院子都必须提前通报,稍后把这个命令下去,让外面的护院也都知道。” “是。” “要是再有不相干的人闯进来,一律按家规处置。” “是。” 南娇不满:“凭什么大姐就能搞特殊?” “因为曦儿是这个家的嫡长女,是这个家的大小姐。”南夫人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这是她本该享有的特权,你有什么意见?” 南娇当然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以前为何没有这么多规矩?就因为今天南曦今天突然回来,所以规矩就多了起来,连银子都拿不到了? 南娇冷冷地看了一眼南曦,想着一定是她从中使坏,在夫人面前挑拨离间,否则以前的软柿子怎么可能突然间变得这么强硬? 她跟她娘来这里拿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夫人从来没有拒绝过一次,都是她们要多少给多少,唯独今天。 “大姐。”南娇抿唇,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一定好好侍奉母亲,绝不敢有半分不敬,姐姐这一次就原谅我好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先把银子拿到手再说。 “以后看你的表现。”南曦淡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南娇一喜:“那这次——” “这次什么?”南曦挑眉,眉眼淡漠下来,“一天之内你们母女二人接连来闹,连父亲都请过来了,真以为我是个没脾气的纸老虎?” 南娇咬牙,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 南曦说道:“我什么?” 南娇正要说话,却蓦地对上南曦清冷疏离的瞳眸,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寒意,只看得南娇骤然一凛,满腔的怒火被瞬间浇灭,只剩下惧意。 真是见了鬼。 为什么她突然间有这么冷冽的气势,竟比那些郡主还让人心悸? “回去吧。”南曦淡淡说道,“以后不得母亲允许,别再轻易踏入听雨楼。” 说罢,当着她的面直接把门关了起来。 门外南娇绞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只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冒火。 恰在此时,门神一般站在外面的银霜冷冷开口:“还不快滚?” 第41章 失望到麻木 南娇性子骄纵跋扈,却是个没脑子的。”南夫人在侍女伺候下净了手,语气淡淡,“李姨娘看起来有点小聪明,其实也只是仗着一点姿色在你爹面前争个宠,让你爹朝我施压而已。 我以前懒得理会她们,时间久了,她们就真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软性子……要真说南娇跟她娘有什么深沉的心计,那真是太抬举这对母女了。” 南曦点头,“娘说得对,真正值得放在心上的其实是那位柳氏。” 勾栏院里靠出卖色相为生的女子,哪个不是手段高超? 柳氏以前据说是某青楼的花魁,美貌自然是一等一的,除了容貌之外,听说性情也格外的温柔,像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轻易就能掳获男人的心。 连她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也没能逃过柳氏的魅力风情,十六年前就给她赎了身……嗯? 十六年前? 南曦眉心微皱:“娘,我爹跟柳氏的关系维持了十六年?” 南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也不是维持了十六年,中间断过。此事一开始我是完全被蒙在了鼓里,根本不知道柳氏的存在。” “当年我有身孕的时候,你爹开始抬小妾进门,起初面对我时还有点心虚,可我当年年轻,又是出身商户,在遍地权贵的帝都高门大户之中,我像是格格不入一样。” “想着自己的身份可能的确辱没了他,倒也有点心怀愧疚,而且当年很多官家夫人故意跟我示好,变相地在我面前强调着男人本该三妻四妾的言论。久而久之,我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却没想到你爹变本加厉,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我虽然能忍,却也对他越来越失望。 一个男人风流好色其实不是什么大错,世间男子本如此,可他对我究竟有多少感情,我却是能体会得到的。” 说到这里,她嘴角浮现嘲弄:“可能功成名就之后,他就不再稀罕糟糠之妻对他的帮助了,他需要迅速在帝都扎根,需要跟帝都权贵打好关系,需要通过联姻的方式获得利益。总之,后来一年一年的,我也就习惯了了。” 当习惯成了自然,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生下女儿之后,她对丈夫的感情从深爱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变成麻木,然后就一直麻木到了现在。 南夫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准备午饭,然后端着茶盏在南曦对面坐了下来:“你爹当年跟柳氏有过一段,可她到底是勾栏之地的女人,你爹是个看中声誉的人,所以当年其实并没有要把柳氏赎身的想法。” 南曦听到这里,心知另有隐情:“然后怎么就有了南月呢?” 十六年前的柳氏可是炙手可热的青楼花魁,勾栏院的摇钱树,老鸨儿怎么可能允许她怀有身孕? “后来你爹跟柳氏也断了几年,大概在你七岁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的柳氏在跟你爹共度春宵之后,居然偷偷摸摸生下了个女孩。” “那我爹知道吗?” 第42章 今非昔比 南夫人摇头:“他不知道,当时朝中官员竞争激烈,你爹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踏足青楼,偶尔去一次都是小心翼翼像做贼似的,生怕被人抓了把柄。” 南曦凝眉:“那娘当初是怎么知道柳氏有了孩子的?” “我身边护卫告诉我的。” 身边的护卫? 南曦心下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多问。 南夫人接着道:“直到三年前你爹当了丞相,柳氏才派人告诉你爹这个消息。时隔多年,当年的花魁依然是风情万种,刚一见面就勾了你爹的魂,两人天雷勾动地火,很快又打得火热。” 南曦淡道:“我爹当年遇到柳氏时还不是丞相,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声誉,他也不会真的跟柳氏纠缠。 可柳氏有了身孕却能瞒着所有人,独自生下这个孩子,一直熬到我爹当了丞相……不得不说,她这份隐忍的功力实在让人佩服。” 南夫人点头:“是啊,我虽然看不起她,却也不得不佩服她这份隐忍多年的耐性和心计。” “可柳氏又是如何确定,我爹就一定能当上丞相?” 南曦不解,“若我爹还是以前的品级,或者说,万一我爹在这几年里犯了事被皇上降职,甚至是贬谪驱逐,她难不成就打算独自抚养女儿?” 一个青楼花魁,男人们在她年轻时趋之若鹜,图她的容貌和身子,可妓子这个身份从来不代表什么光彩,哪个男人愿意娶她为妻? 妓子的女儿,说出去同样不光彩,哪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会娶一个妓子的女儿? 柳氏不可能没有一点打算。 “也许她算准了你爹能飞黄腾达。”南夫人道,“就像我当年无条件供他读书赶考,不也是相信他的才华和能力?柳氏出身青楼,见多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你爹这样的,她或许一眼就看出日后能成大器。”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曦儿。”南夫人抬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对你爹跟柳氏之间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因为柳氏不得不防。”南曦说道,“南月心心念念想进丞相府认祖归宗,背后未必没有柳氏的撺掇。” 南夫人淡道:“你爹以前还顾及着声誉,外面有人也是遮遮掩掩,现在终于是无所畏惧了……不过也是,今非昔比,他如今是风光无限的丞相大人,又深得新帝信任器重,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功名利禄,财色酒气。 南行知进入官场这么多年,早已达到了世间大多男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自然要放开以前所有的束缚和顾忌,好好风光放纵一番,才不枉十年寒窗苦读和官场中多少年汲汲营营的辛苦。 “我爹无法抗拒柳氏的美色和风情,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南月这个女儿,想撇都撇不清。” 南曦倚着雕窗前的锦榻,淡淡笑言,“可我却是容不下南月的。” 南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柳氏找过你?” 南曦摇头。 “娘怎么瞅着,你对南月的敌意似乎比南娇还深?” 第43章 我虐待你了吗? 南娇只是自己送上门自讨其辱,我让她得些教训罢了。”南曦淡道,“南月却是要不死不休的。” 不死不休? 南夫人心头暗惊,不由猜测南曦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间对南月怀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一个外室的女儿,坦白说,其实并没有南娇的威胁大,只要南夫人不同意,在府内财务上拿捏住,南行知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退一步说,就算柳氏能进府,她的身份也注定一辈子只能是个侍妾,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妻。 可李姨娘和南娇眼下却已是名正言顺的妾室庶女,按着南行知对李姨娘的宠爱,只怕早有了废正妻而把李姨娘扶正的打算,李氏又是出身世家,身份上甩勾栏地出来的柳氏不知几条街。 南曦怎么会舍了李氏母女,而直接把敌意加诸在柳氏和南月的身上?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南曦从摄政王府回来之后就明显跟以前有了些不一样,解除婚约,跟顾青书反目成仇,跟南月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在摄政王府的这一个月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中午母女二人在听雨楼一起吃了午饭,李姨娘和南娇没再来闹,南夫人难得跟女儿享受了一顿安静的膳食,让人准备了许多南曦爱吃的菜。 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桌子。 吃完午饭,南曦带着自己跟娘亲逛街买回来的战利品,回了她自己的锦兰苑。 银月和银霜贴身跟着。 刚穿过紫藤垂绕的长廊,耳畔就响起一个冷怒的声音:“阿蛮,这是你打扫的院子??为什么这里还有落叶?你知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回来了?就你这样偷奸耍滑的态度,大小姐回来第一个饶不了你!” 被训斥的侍女脸色苍白地低头说道:“阿金姐姐,我刚才……刚才明明打扫干净了……” 啪! 阿金一怒,扬手就挥了她一巴掌,“你还狡辩?胆子不小。” 阿蛮脸色当即就浮现了五指印,然而她并不敢说什么,眼泪噙在眼眶里,低声道了歉,转身就要去把叶子拾起来。 “你干什么?”阿金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阿蛮站起身,一边侧脸苍白如纸:“我……” “看你这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是受什么虐待一样!我虐待你了吗?你哭给谁看,一点规矩都没有的东西!”阿金恶狠狠道,“把你的眼泪擦干净,赶紧去干活!” 南曦不疾不徐地穿廊而过,很快走到庭院里,春暖花开季节,庭院两旁的垂柳迎风轻拂,带来满院春意盎然。 身躯娇小细瘦的阿蛮蹲下身,用手捡着那一片片本不该出现在杨柳院中的梧桐叶。 “大姑娘回来啦!”银月扬声开口,“还不快点出来迎接姑娘?” 话音落下,庭院里的阿金和阿蛮都转过了头,阿金脸上一瞬间扬起了笑,恭敬地走过来行礼,“小姐回来了。” 阿蛮不敢吭声,只沉默地站在阿金后面,低着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44章 你做的错事很多 屋子里又走出来两个身段纤细的侍女,脚步轻盈地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南曦点了点头,越过阿金,走到阿蛮身边站着,微微偏头看向她脸上的红肿。 阿蛮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些,秀气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紧张之色。 “阿蛮。”南曦开口,“你的脸怎么回事?” 阿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惶恐:“是,是奴婢的错,奴婢笨手笨脚……” “小姐。”阿金转过身来,笑着开口,“阿蛮粗手粗脚的,一点活都干不好,我待会儿就打发她去厨房帮忙,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谁说我要跟她一般计较?”南曦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金,“我这锦兰苑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分配任务了?” 阿金脸色一变,跟着就跪了下来,语气微微不安:“小姐,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息怒,奴婢一定改!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小姐——” “你做的错事很多。”南曦语气微冷,“先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说罢,也不等阿金说什么,目光又落回到阿蛮身上:“你先起来。” 阿蛮不安地站起身。 “锦兰苑里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我。”南曦语气淡淡,“在这座院子里,你们需要听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其他人没权利对你颐指气使,以后若是继续畏畏缩缩,任人欺负,我就让人把你打发了卖出去。” 阿蛮脸色一白,咬着唇瓣:“是。” “放心放心,大姑娘善良着呢,才不会把你发卖了。”银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以后你得学着强硬一点,别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敢反抗,不反抗就一直挨欺负,反抗了说不定她以后就不敢了……人啊,都是欺善怕恶,欺软怕硬,你越是怕她,她越是觉得你软弱好欺负。” 阿蛮不安地看了眼银月,觉得她像是在维护自己,然后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阿金,抿唇不语。 阿金是顾青书送给南曦的侍女,在锦兰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等大丫鬟,处处高人一等,其他侍女都知道她家小姐喜欢顾青书,所以对阿金一直忍让,这才造成了她越来越跋扈狂妄的脾气。 可偏偏阿金以前特别会做人,每次在小姐面前又一直表现得很乖巧的模样,聪明伶俐,活泼嘴甜,所以很得南曦欢心。 “以前我看在顾青书的面子上对你客气三分,不代表你可以爬到我的人头上作威作福。” 南曦俯视着阿金,“我这边就不用你服侍了。不过你方才打了阿蛮一巴掌,所以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权当是教训。跪完之后回你家顾公子身边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最后,竟是直接给她指明了去处。 阿金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南曦:“大小姐,我……我是公子送过来的……” “所以让你回去,有什么不妥吗?”南曦冷眼看着她,“我这边已经不需要你了。” 第45章 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 丢下这句话,她径直抬脚往屋内走去。 银月和银霜跟上,阿蛮沉默地看了一眼阿金,也转身跟了进去。 另外两个从屋里出来的侍女才真正是这锦兰苑的一等大丫鬟,菊香和海棠,南曦一贯不太注重排场,原本按照她娘的意思是要给她准备四个大丫鬟的,她嫌多,就留了菊香和海棠两人。 二等丫鬟有四个,阿蛮,阿秋,阿雪,阿冰。 不过阿金来了之后直接把阿蛮当成了粗使丫头使唤,因为这四个人里面就属阿蛮性子最弱,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当然阿金对其他人也没怎么善意就是,经常仗着顾青书的关系对南曦身边的侍女使嘴皮子,弄得锦兰苑里的几个侍女都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此时看到阿金受罚,菊香和海棠别提多高兴,暗自冷哼一声活该,才甩了甩帕子跟着进了屋。 倒茶递水,捶背捏腿。 菊香和海棠殷勤地伺候着南曦,边伺候还边小心地打探:“听说小姐跟顾青书解除了婚约?” 南曦斜倚在梨花木贵妃榻上,舒服地眯起眼:“怎么?” 没怎么…… 菊香就是想知道她家小姐跟顾青书是不是真的闹掰了,要是真的,她们是不是得放鞭炮庆祝庆祝? 那个顾青书虽然文采出众,人长得也不错,可行事作风就像吃软饭的小白脸一样,她们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哪里可靠,根本不可能给得了她们家小姐幸福。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顾青书不可靠?”南曦睁开眼,神色淡淡,“以前是我瞎了眼。” 菊香微惊,连忙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顾青书再不好,在喜欢的人眼里也是哪哪都好,这不是小姐的错。” 况且南曦十二岁就认识了顾青书,那个时候懵懂无知,只觉得他文采学识都这么好,斯文雅致,看起来就是闺阁女子常说的书生君子模样,动心也是正常的事情。 之后四年,感情自然是越来越浓,顾青书又会伪装,甜言蜜语信口拈来,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得心动吧? 菊香和海棠之所以不看好,可能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一种审视的眼光去看待顾青书,起初是怎么看都觉得他配不上小姐,后来时间长了,就越看越觉得他配不上。 可这些话又不能乱说,小姐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她们乱说话不就成了搬弄口舌了吗? 海棠给她捏着脚踝,“小姐怎么突然就跟顾青书闹僵了呢?” “以前瞎了眼,但瞎了四年也总要有醒悟的时候,不能一辈子当个睁眼瞎。”南曦道,“不然不得被自己蠢死吗?” 菊香眨眼:“小姐别这么说自己。” “不然怎么说?” 海棠还有些疑虑:“小姐确定要跟顾公子一刀两断?会不会只是一时闹别扭……或者,是生出了什么误会?” 闹别扭? 生误会? 南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万箭齐发的那一幕,周围火光冲天,尸横遍地,整个王府都陷入一片火海,那双强壮的手臂到死都紧紧把她护在怀里…… 第46章 此生已是陌路 如果这是误会,那这个误会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解开的时候了。 “不是误会。”她淡淡说道,“我跟顾青书此生已是陌路。他若不来找我,那么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若还敢来找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菊香和海棠面面相觑。 听起来小姐是铁了心要跟顾青书划清界限? 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划清界限才好,顾青书那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不值得小姐喜欢。 她家小姐值得更好的人。 南曦心里想的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可能? 顾青书绝不可能愿意放弃南家这么好的婚事,他还指着岳父大人提拔他呢,还幻想着在仕途上一飞冲天呢,所以他肯定还会来找她。 南曦就等着他来。 上辈子他做下的那些事,已经到了该让他偿还的时候。 她醒来的正是合适时机,她爹和顾青书在新帝那里都有从龙之功,眼下顾青书还顶着个状元的名头,他的仕途刚刚开始。 以后若无阻碍,皇帝定会对他恩宠有加。 待有了政绩,慢慢在丞相大人帮助下积累了人脉,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南曦冷笑,缓缓摇头。 即日开始,顾青书不会再有政绩了,靠着相府积攒人脉的幻想也终将泡汤,想在朝堂站稳脚跟? 得看容毓允不允许。 “小姐午膳在夫人那里用过了?”菊香开口,“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南曦回过神,眸光恢复了沉静平淡:“银霜,你家王爷通常什么时候回府?” “回姑娘。”银霜站在门边回答,“王爷中午听说姑娘要去,早早就回了王府等着姑娘了。” 什么? 南曦一愣,蓦地坐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银霜道:“就姑娘跟夫人一起出去逛的时候。” 南曦沉默片刻,淡定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王府暗卫之间消息互通。” 消息互通? 南曦表情微妙,消息互通也不至于让王府暗卫把摄政王的行踪特意告知给银霜吧? 擅自泄露主子行踪算不算犯了大忌? “那我还是不睡了。”南曦起身往外走去,有些无法理解容毓的脑回路,“本来我的意思是晚上过去……而且银月不是也提醒我了吗?说你家王爷白天会待在军营……” “属下的确这么说过呀。”银月一脸无辜的表情,“可谁也没料到王爷消息这么灵通,居然早早就回府等着姑娘了。” 南曦叹了口气。 她觉得容毓有时候当真是怪得很,一点都不像那个战场上令人的胆寒的主帅王爷。 “要不姑娘还是睡一会儿再去吧。”银月劝道,“不然王爷定会心疼自责。” “他自责什么?” “自责没让姑娘午睡。”银月道,“说不定还会牵连奴婢受罚。” 南曦默然片刻:“你多虑了,他不会罚你。” 说着径自走出锦兰苑,银月和银霜跟上,三人不约而同地无视了还跪在地上的阿金。 第47章 一袭白衣,清贵如谪仙 春阳高照,气候温暖。 南曦坐着马车回到了刚刚离开半天的摄政王府,虽然这半天里发生了挺多的事,遇到了挺多的人,不过时间过得其实也挺快。 就像只是出门去逛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家的感觉。 家? 站在摄政王府大门外,南曦有片刻怔忡。 曾经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什么时候有了家的感觉? 对一个人从深爱到仇恨,只需要一个梦境就能做到,那么对一个人从厌恶到接受,是不是同样只需一场梦? 南曦轻轻吐了口气,淡淡一笑。 有什么需要思考的呢?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一个人的成长也需要经历磨难和感恩,看清一个人,看懂一些人。 不辜负自己,也不再辜负他人。 抬脚踏进王府大门,大门两旁的守卫微微躬身,对南曦的态度恭敬得像是在对待女主子。 南曦看着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从她踏进王府第一天开始,王府里的所有下人、侍女、护卫,包括管家在内,对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从未有过冒犯失礼之处。 哪怕她以前对摄政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也没人对她表露半分不满,而这一切显然是来自摄政王容毓的命令。 容毓此时正独自站在王府的水榭花厅里,沉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袭雪白轻袍,矜贵侧颜在阳光照耀下就像九天之上的神祇,高不可攀,让人只能仰望。 颀长峭拔的身躯如山岳般沉稳不惊,在任何时候都展现出一种强悍和淡漠,自动隔绝所有人的靠近,让人只敢远远地看着,恭敬地伏跪在地,敬畏臣服。 南曦停下脚步,欣赏着那人绝世的风姿。 当真是难得见他一袭白衣,似是卸下了军营里的铁血杀伐之气,只余下如苍天白鹤的高贵,如云端谪仙的圣洁。 只是此时不知是不是南曦的错觉,她远远看着那干净清贵的背影,却无端看出了一点落寞寂寥。 正在此时,负手立于厅前的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么对上了南曦。 四目相对,天地像是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南曦惊艳于他精致俊美的容貌,唇角忍不住扬起,笑意直达眼底。 容毓微怔,下一瞬,身子一掠便已到了眼前。 “银月说你去了军营。”南曦温声开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毓嗓音淡淡:“今天军营里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 南曦对这个理由表示接受,没有拆穿他刻意回来等她这种稍显傻气的举动,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以前没见你穿过白色。” 容毓微默,随即嗯了一声:“本王刚刚沐浴过。” 南曦轻哂。 刚刚沐浴过跟穿白衣有什么关系? 有谁规定沐浴之后就一定要穿白色的衣服吗? 沉默站在南曦身后的银月和银霜恭敬地垂眸,银月心里忍不住腹诽,其实不止南曦没见过她家王爷穿白衣,就是她跟银霜这种王府暗卫也同样没见过。 王爷穿白衣,不会是故意穿给南姑娘看的吧。 第48章 你比她们都美 这般想着,银月顿时识趣地开口:“姑娘午觉还没睡,要不先去王爷的寝殿小憩片刻?” 此言一出,容毓和南曦俱都沉默。 容毓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眸光微暗:“可以去偏殿休息。” 南曦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唇角轻挑,漫不经心地开口:“之前一个多月我都是睡在王爷的寝殿,怎么刚离开半日,王爷的寝殿就不许我进去了?不会是藏了美人吧?” “南姑娘这可是误会了。”青阳连忙举手保证,为他家王爷辩解,“王爷的寝殿除了姑娘您,这么多年从未第二个女子进去过,属下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 容毓抿唇,俊雅容颜微微绷起着:“没有美人。” “青阳,你的项上人头我若真想要,你现在就得脑袋搬家。”南曦伸手挽着容毓修长的手,戏谑地朝青阳道,“你家王爷寝殿里没进去过侍女?” 啊? 侍女? 青阳一呆:“那也算?” “侍女不是女子吗?” 青阳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好吧,是他自己表达有误,他应该说,除了南曦姑娘和王府侍女之外,王爷的寝殿里再没有其他女子进去过。 “没有美人?”南曦目光落到容毓脸上,“我不是美人?” 青阳:“……”南曦姑娘果然又吃错药了,居然连王爷都怼? 容毓眸光落在她绝美清丽的脸上,眼里浮现细不可查的一丝柔和:“你比她们都美。” 青阳抬头望天。 他家主子居然也会说甜言蜜语?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南曦安静了下来,莫名觉得耳根子有点热。 也许她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能有如此威力,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都突然消失,只有那一句话不停地在耳畔回响,让人脸红心跳。 你比她们都美。 啧…… 谁说摄政王淡漠寡言的? 哄人的话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南曦迎着青阳看似淡定实则越来越八卦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戏了似的,拉着容毓的手往寝殿方向走去:“我有话跟你说。” 青阳跟上,银月和银霜也跟上。 走到寝殿外面,南曦转头看着他们三人:“我跟王爷有重要的事情商谈,你们留在外面,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青阳连忙点头:“姑娘是要谈婚事吗?” 南曦顿默,目光古怪地瞥他一眼:“谈什么婚事?” “跟王爷的婚事啊。”青阳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负心的女子,“南姑娘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不是你自己说……” “我的确说过。”南曦嘴角轻抽,觉得青阳跟三姑六婆有一样的爱好,“但今天要谈的是别的事情,你别着急行吗?” 青阳默然,随即哦了一声,乖乖不说话了。 南曦瞥他一眼,跟容毓一起进了昭宸殿。 “若你不喜欢,以后不让她们进来。”容毓忽然开口,嗓音低低的,“王府里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主。” 第49章 王爷的软肋 南曦一静,随即偏头看他:“我又不是王府女主人,怎么能做主王府里的事情?” 容毓薄唇微抿,不发一语地看着她,漆黑的瞳眸看不出情绪波动。 南曦见他如此,不由勾唇浅笑:“王爷头低下来一点。” 容毓心头微动,想到早上她的举止,瞳眸深了深,很配合地低下头。 南曦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 少女馨香萦绕鼻翼,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让人沉迷。容毓克制住把她圈在怀里的冲动,待唇上柔软的触感离开,他静静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嗓音压抑,透着某种复杂深沉的情绪。 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我是想扑倒王爷呢?”南曦挑眉浅笑,带着几分狡黠,“王爷会治我的罪吗?” 容毓沉默片刻,嗓音淡淡:“不会。”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本王允许你随时扑倒。” 南曦微默,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没来由地觉得脸颊微微发热。 轻咳一声,她开口说正事:“有件事我想跟王爷说。” “很急?” 南曦摇头:“不急。” “不急就等午睡之后再说。”容毓说着,直接把她抱起走向内殿,“今晚还回去吗?” “晚上是否要回去不重要。”南曦倚在床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王爷躺这里,我们一起说说话。” 容毓站着没动。 这一个多月里南曦对他抗拒,怨恨,厌恶,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身体上的接触更是不可能。 主动邀请他躺在身边,还是第一次。 容毓看着眼前少女生动明艳的容颜,恍惚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王爷明天上朝吗?” 容毓回神,缓缓在床沿坐下,身体靠在床头:“怎么了?” 南曦道:“皇上已经登基一年有余,可王爷的手里还握着摄政大权,皇帝晚上睡觉的时候怕是会辗转难安吧。” 容毓沉默片刻,矜贵侧颜看不出什么情绪,嗓音淡得不辨喜怒:“你想让本王主动交回摄政大权?” “不。”南曦摇头,“恰恰相反。”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我希望王爷能把大权牢牢握在手里。”南曦目光微抬,看着寝殿内雕梁画栋,“我希望皇上这辈子都动不了王爷一根毫发。” “为什么?” 南曦转头看他:“皇帝对王爷猜忌甚重,一旦王爷把大权交出去,以后就会任他拿捏,会被一步步削权,甚至他还会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置王爷于死地……王爷愿意如此吗?” 容毓语气清冷:“他拿捏不了本王。” “如果王爷没有软肋,那么的确,就算是当今皇上也奈何不了王爷。”南曦道,“可王爷确定自己没有软肋吗?” 容毓没说话。 南曦转过身来,一双澄澈漂亮的眸子锁住他俊美如妖孽的容颜,“我是不是王爷的软肋?” 容毓薄唇微抿,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良久,才淡淡开口:“是。” “不是。”南曦却是摇头,“只要王爷手握大权,我就是王爷的助力,而非软肋。” 第50章 很久之前是多久 此生我绝不会再成为王爷的软肋。”南曦正色说道,“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成了旁人胁迫王爷的筹码,那么我宁愿自我了断,也绝不会让王爷——” “不许。”容毓脸色微变,漆黑的瞳眸里阴沉翻滚,“本王不许你乱来。” 南曦抬眸,淡笑:“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容毓语气紧绷,“本王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南曦沉默了片刻,缓缓朝他臂弯偎依过去,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王爷说的对,这种情况不可能会发生。” 哪来那么多的假如? 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找上辈子的那些仇人讨回个公道吗? 容毓有兵权在手,他又是这么强悍的一个人,再加上她拥有前世的记忆,他们占据了太多的优势,若这样还能再次被人算计,她还活着干什么? 南曦安静下来,心头却忍不住又浮现疑惑。 容毓对她的态度总感觉有些不同寻常,这不像是单纯的喜欢,甚至根本不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时该有的正常反应。 南曦心念微转,有些迟疑地开口:“王爷真的喜欢我?” 这个问题早上问过一次,南曦前世临死时也确定容毓的确喜欢她。 可此时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容毓黑色的眸子锁着她,眼底似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情愫:“嗯。”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南曦似是好奇,“王爷为什么会喜欢我?” “很久很久之前。”容毓说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很久很久之前? 很久是多久? 南曦心底浮现异样感觉。 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很久之前是指多久之前? 三年,五年? 容毓总不可能在她十岁时就喜欢上她吧。 而且他十六岁领兵之后,那几年都时常在战场上,南曦第一次见到摄政王容毓就是他大军凯旋那日,如天神般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浑身散发出贵气和浓重的铁血之气。 清贵出尘和铁血杀伐似乎本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可她却在那少年身上看到了这两种特质的完美融合。 如果没有后来的强制囚禁,其实南曦私心里是崇拜容毓的,觉得他是大周的守护神,不过她见到他的次数其实并不多,那时候她还小,他又是尊贵的皇子,寻常人哪能轻易见得到? 所以南曦当真是想不出来,容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王爷!”青阳清亮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南曦的思索,“宝灵郡主让人送了帖子过来,请王爷明日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南曦抬眸,宝灵郡主居然把帖子送到摄政王府? 怎么想的? 容毓从来是个不喜热闹的人,什么时候去参加过旁人举办的宴会? “你想去吗?”容毓看向南曦,“去凑个热闹也好。” 南曦想了想,宝灵郡主林妙言是个霸道的小姑娘,虽有些骄纵,但没有坏心眼,而且前世她的下场似乎并不怎么好。 因为她的父亲林峻跟长公主感情不和。 第51章 不能便宜了他 林峻的父亲在皇子争储战争中支持的一直是二皇子容楚烨,然而最终登基的人却是三皇子容楚云。 新帝登基之日,林家满门被下狱。 唯有驸马林峻因成了皇家人而免了一死。 长公主跟新帝一母同胞,感情非常好,若她出面求情,林家满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被削官贬谪,只要能留下全家老小的命,林峻也愿意亲自去新帝面前叩谢隆恩。 可长公主并没有看在夫妻情分上替他求这个情。 就像当初她让林太师支持三皇子时,林太师并未答应她一样,她觉得林家被新帝算账也是咎由自取。 皇家无情。 长公主跟当今天子一母同胞,一样的薄情寡义,或许骨子里天生就流着冰冷的血液。 这一年多来,林驸马跟长公主的关系早已从以前的相敬如宾到如今的形同陌路,甚至视若仇敌,情分断绝。 他们的女儿林妙言却因着母亲的关系,一直深得皇帝宠爱,日子倒也风光显赫。 只是后来…… 后来到底也是死于旁人的算计。 南曦抬手揉了揉眉心,每每想到前世她心头就一阵窒闷,多希望那就是一次噩梦,醒来之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头疼?”容毓蹙眉,抬手轻抚她眉间,“传府医来看看?” 南曦抬眸看着他,随即缓缓摇头:“我没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情,觉得困扰。” 困扰? 是想到了顾青书? 容毓眸光微暗,薄唇不由自主地抿了起来。 “明天宝灵郡主的生辰宴,我拿着王爷的请帖去赴宴,带上银月和银霜去凑凑热闹,我好像许久没有——” 南曦正说着,忽然留意到某位王爷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嗓音微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王爷不高兴我去?” 容毓道:“不是。” 南曦不解:“那王爷您看起来怎么好像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本王没有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南曦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王爷就是不高兴。” “没有。” “王爷是不是担心我在长公主府碰上顾青书?” 南曦眉头一皱,不由猜测,“王爷如果不希望我去赴宴,那我就不去了。不过对于顾青书这个人却不必在意,我现在每次看到他,都克制着想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一刀捅死他? 容毓被这句凶残的话取悦到,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想捅死他?” 南曦沉默片刻:“因为他该死。” 容毓不知道南曦为何突然间如此厌恶甚至是憎恨顾青书,明明之前她是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可南曦不想说,他就不问。 就算她是在骗他,他也愿意被她欺骗。 “我恨顾青书,恨得想撕碎了他。”南曦丝毫不想掩饰她对顾青书的恨意,“等到时机成熟,王爷替我杀了他,好吗?” 容毓抿唇:“你要是不想再看见他,本王现在就让人把他弄死。” “不。”南曦摇头,“还没到时候,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要让他变得一无所有,让他失望、绝望,等他受尽折磨之后再让他死。” 第52章 不用理会她 顾青书前世做的那些恶事罄竹难书,死太便宜了他。 容毓看着她,幽深的眸底异样色泽翻涌,却什么也没说话,只道:“你的手需要换药。” 南曦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低声笑道:“我都快忘了自己手臂受伤这件事了,其实不严重。” 容毓道:“换药。” 南曦抬眸,目光盈盈看着他:“好,听王爷——” “主子!”青阳在外面高喊,“皇后娘娘身边的孟总管来了。” 南曦凝眉。 皇后? 容毓并未理会,径自把她抱起来往内室走去。南曦回神之后有些哭笑不得,她伤在手臂上,两条腿又没断,他怎么这么喜欢抱她? 容毓把她放在床上就转身去拿药箱,对青阳的话充耳不闻。 “王爷。”南曦见他拿了药箱过来,淡淡开口提醒,“孟总管来了,应该是有事要跟王爷说。” 容毓低头取出药和纱布,专注地给她换药,语气淡漠:“让他等着。” 南曦淡笑:“王爷不先问问他有什么事吗?” “不用管他。”容毓撩起南曦的袖子,给她把旧的纱布拆下,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南曦心头一阵温热,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地看着他做一个本不该由王爷来的工作。 “主子。”青阳走了进来,站在外殿禀报,“孟总管说,皇后娘娘请南姑娘进宫一趟。” 容毓脸色骤冷。 “皇后娘娘要见我?”南曦挑唇,“这么沉不住气吗?” 容毓目光落到她脸上。 “皇上应该是知道了摄政王府发生的事情。”南曦淡道,“否则皇后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要见我,定是皇上授意。” 容毓嗓音冷如寒霜:“让他滚。” 这三个字是对青阳说的,意思是让奉命而来的孟总管滚。 青阳正要领命而去,却听南曦道:“别急。” 容毓深邃的眸光锁住她的眉眼,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不用理会她。” “为什么不理会?”南曦唇角挑起一个哂笑的弧度,“皇后这个时候就召见我,已然是落了下风。” 顿了顿,“不过让我就这么乖乖地去见她,也不太可能。” 青阳站在外面,原本还以为南曦叫住他是答应要进宫去见皇后,没想到她却说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南姑娘的意思是……” “你去告诉孟总管,就说我被摄政王囚禁在王府。”南曦淡道,“王爷不许我进宫。” 啊? 青阳诧异,南曦姑娘今天离开摄政王府回了丞相府,又跟南夫人一道出去逛了半天,外面很多人都看到了,足以证明南曦眼下是个自由身,被他家主子困在摄政王府这个理由能说服皇上和皇后? “照做。”容毓淡漠威仪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语气。 青阳领命:“是。” 得,他家主子这会儿被南姑娘吃得死死的,南姑娘说什么都得照做,完全不考虑会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他家王爷的话,就算是皇上和皇后也得掂量掂量。 第53章 管他们去死 南曦留在摄政王府用了晚膳,原本她要回丞相府的,然而容毓只用一双幽深瞳眸锁着她,淡淡开口问了一句:“本王不是把你困在了摄政王府?” 南曦就瞬间无言以对。 好吧,话是她自己说出去的,虽是为了应付皇后,可也的确是她说的,于是没办法只得留下,并差了银月去丞相府告诉她娘一声,晚上她就留在摄政王府过了一夜。 所以南曦不知道顾青书晚上也去了相府,不过南行知被皇上召进了宫,顾青书等了好一会儿,没能见到丞相也没见到南曦,只得暂且离开。 次日一早用完了早膳,容毓命人给南曦准备了一套月光纱的裙装,命手巧的侍女给她仔细地梳妆打扮了一下,一袭合身的月光纱长裙拖曳及地,每走一步裙摆都流泻出盈盈流动的光泽,漂亮贵气得不像话。 “月光纱仅蜀国才有,三年才出一匹,可遇而不可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南曦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出现的男子容颜,“王爷从哪里得来的?” “蜀国的进贡。” 南曦微愕:“宫里的皇后和嫔妃……” “她们不配。” 南曦诡异地静默片刻,眨了眨眼:“我配?” 容毓沉默看着她,眼底似有柔光流转,良久,低低嗯了一声:“配。” 南曦:“……” 侍女低眉垂眼地给她描好了眉,一头乌黑墨发垂在肩背,南曦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王爷这样就不怕皇上有意见,不担心宫里的皇后嫔妃生气?” 管他们去死。 容毓伸手接过侍女手里的玳瑁梳子,亲手给南曦把头发梳顺,嗓音矜贵淡漠:“蜀国是本王打退的,谁有意见尽管提。” 霸气…… 南曦站起身,转头看向眼前这个明明比当今皇上还小,却要被皇上称一声皇叔的男子,唇角微挑:“是不是我要什么,王爷都会给我?” 容毓嗯了一声。 “如果我想做皇后呢?”南曦问他,“王爷会为我抢来江山吗?” 殿内空气一凝。 所有侍女一瞬间脸色大变,齐齐惶恐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如果你要。”容毓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本王可以——” “嘘。”南曦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漆黑瞳眸里一片沉静柔和,“我跟王爷开玩笑的。” 虽然这样的玩笑并不能乱开。 但南曦无所畏惧。 容毓抓着她纤细的玉指,淡道:“银月和银霜以后就跟着你,她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南曦沉默片刻,道:“等以后有机会,王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我?” 容毓没说话,清冷精致的眉眼泛起几许波澜,却很快恢复一片平静。 “我先走了。”南曦倾身,亲了亲他的唇角,“王爷不用担心,我什么都可以应付。” 容毓嗯了一声,因她的动作,眸底染了些许幽深氤氲的光泽。 南曦走出寝殿,带上银月和银霜,乘坐着容毓命人给她准备的马车,一路往长公主府而去。 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十几个摄政王府顶尖的高手护卫。 第54章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长公主府和摄政王府相隔并不远,坐落在离皇宫最近的朱雀街上,马车行驶一炷香时间也就到了。 南曦从车上下来,微微抬头,沉默地望着府邸高处的匾额。 银月走上去递了帖子,年近不惑的管家表情几乎刹那间变得恭敬无比,朝南曦躬身:“南姑娘请进。” 南曦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带着银月、银霜进了长公主府大门。 长公主的府邸与一般亲王府邸大同小异,修缮得极为高雅气派,触目所及处处透着贵气典雅。 府里的侍女们站在庭院里迎接客人。 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过生辰,阵仗自然不会小,长公主又是皇帝最尊重的姐姐,新帝登基之后,长公主荣宠无双,帝都皇城之中权贵家族谁不巴结她? 南曦被带进女眷所待的汀兰苑,她来得有点晚,汀兰苑已经到了不少的官家小姐,有些是皇族宗亲家的郡主千金,有些是跟宝灵郡主相处比较好的朋友。 众女子坐在四面通风的花厅里,喝着茶,聊着天,气氛颇为热闹。 “启禀郡主,南姑娘到了。” 话音落下,刹那间天安地静。 花厅中众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南曦身上的一刹间,厅中顿时陷入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花厅里的面孔,南曦大多都认识。 对于这些姑娘来说,南曦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只是最近这一两个月里,发生在南曦身上的事情太多,因她而引起的议论也多,眼下她的出现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更是带给人一种意外而又复杂的心情体会。 “南姑娘?”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端着茶盏,语气酸酸地开口,“嘉嘉,你居然给南姑娘也送了请柬,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我还以为南姑娘不会来呢。”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身穿杏色轻纱长裙的女子淡淡一笑,“南姑娘不是被困在了摄政王府吗?怎么有空过来?” “南娇,这不是你家嫡姐吗?”鹅黄色长裙的女子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南娇,“你们姐妹俩怎么不一起过来?” 南娇看到南曦突然到来,明显也是有些意外,可她心里记恨着昨天晚上没有要到的三千两银子,此时看着南曦的眼神透着几分的讥诮:“我只是一个庶女,哪有资格跟大姐一起来呀?况且大姐昨天晚上去了摄政王府,我就算想跟大姐一道,只怕也没机会吧。”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花厅里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起身走了过来,一袭桃粉色裙装衬得容色清丽娇俏,明艳动人,语气也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气凌然,“南曦乃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南娇没跟她一道过来不是挺正常的嘛?有什么可问的?” 说着,主动揽上了南曦的手臂:“南姑娘过来这边坐,别理她们。” 这个少女就是今天的寿星,长公主的女儿宝灵郡主,闺名林嘉。 “嘉嘉。”穿着杏色轻纱长裙的女子看了南曦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本郡主不喜欢跟作风不正的人坐在一起,你把南姑娘安排到别处去。” 第55章 你做的那些事儿 此言一出,花厅里空气一凝。 坐在桌前的几个女子面上都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说话的女子是端王府的小郡主容乐,当今皇上的堂妹,跟长公主是一个辈分,宝灵郡主还得喊她一声堂姨。 不过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又同是皇族宗亲,辈分什么的早就被忽略了,两人见面都各喊自己对方的名字。 此时林嘉听到这样的话,微微皱眉:“南姑娘难得来一趟,容乐,你别为难她。” “我为难她?”容乐冷笑,“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昨天一天之内,皇城之中流言四起,议论得沸沸扬扬的不都是关于这位南姑娘的话题?她既然敢做那些事儿,还怕别人说不成?” “就是。”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跟着接口,她是宝云郡主容妙妙,“既然做了那些不要脸的事儿,就该做好准备承受别人的眼光和非议,不过商户出身的女儿跟咱们毕竟不同,大概都不知道羞耻心究竟是怎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响起,像是晴天惊雷,打得正在说话的少女一个猝不及防,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花厅里所有的人齐齐呆住,目光不敢置信地扫了过来。 容妙妙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站起身:“你这个贱——” “我叫银月,是摄政王府的护卫。”银月甩了甩手,语气冷淡,“我家王爷命我保护姑娘,任何人敢对姑娘无礼,我都可以出手教训。若有不服者,可以去我家王爷面前理论,也可以去太后或者皇上那里告状。” 一番话铿锵有力,第一句就抬出了摄政王府的威名,刚要大怒的容妙妙脸色骤变,砰地一声坐回了凳子上,脸色乍青乍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花厅里似是一阵寒风刮过,众女子脸色青白交错,心头既看不起南曦,又震慑于摄政王的铁血威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主动开口说话。 银月见状,嘴角不由泛起几分得意和轻视。 权贵家千金? 还敢看不起她家姑娘,怎么听到王爷的名头就不敢吭声了呢? “原来我不仅在三姑六婆的嘴里出了名,各位郡主大小姐也对我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南曦淡淡一笑,优雅地走进花厅,在扶栏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容乐郡主说我做了那些事儿……这些日子我被关在摄政王府,消息闭塞,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哪些事儿,不如容乐郡主给我解解惑?” 容乐郡主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做了哪些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让本郡主给你解惑?你算个什么东西?” “嗯,我的确不算个什么东西。”南曦敛眸,不疾不徐地拂了拂袖子,“容毓说要娶我为妻,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抵会在不久之后成为摄政王妃,到时候容乐郡主就得乖乖喊我一声皇婶,不知道这算不算资格?” 此言一出,容乐脸色瞬间阴了下来:“你在做梦。” “姑娘不是做梦呢。”银月笑眯眯地开口说道,“我家王爷的确要娶姑娘为妻,眼下就等着姑娘点头。” 第56章 堵不住悠悠众口 容乐的脸色彻底僵住。 其他女子则面面相觑,各自脸上表情不同,有人畏惧于摄政王的手段,怕惹了他吃不了兜着走,有人心里嫉恨南曦竟真能得到摄政王青睐的好运,也有人看不起南曦的水性杨花,一会儿喜欢顾青书,一会儿又跟摄政王不清不楚。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在场的女子都是聪明人,没有谁笨到分不清局势,也没人不知道摄政王的可怕。 她们不怕得罪南曦,就算她是丞相府的嫡女,可因为有个商户娘的存在,她这个嫡女的身份地位也打了折扣。 连丞相大人对那个出身商户的原配妻子都看不起,早就没了什么感情,外人当然更看不起这对母女。 她们宁愿跟身为庶女的南娇交好,因为南娇身上没有属于商户的铜臭味。 可看不起南曦是一回事,摄政王却是连皇上都要忌惮的人,谁敢主动往他的手上撞?如果他真的喜欢南曦,甚至要娶南曦为妻…… 不,不可能。 容乐冷冷地想着,皇叔那般矜贵俊美的男子,怎么可能喜欢上南曦这个庸俗的女子? 如果皇叔真要娶她为妻,那么定是有着其他的原因,也许是看中了她母亲背后巨大的财富? “容乐郡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南曦淡道,“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需要承受旁人的眼光和非议?” 容乐攥着手里的茶盏,冷冷道:“整个皇城之内,谁不知道你朝三暮四,抛弃已经有了婚约的顾青书而改投皇叔的怀抱?真当自己做的这些事没人议论?” “就是。”容妙妙低声讽刺,“就算堵住了我们的嘴,难不成你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南曦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女子。 不管是出言嘲讽她的容乐和容妙妙,还是其他没敢开口的几个女子,她们脸上清一色的表情已经告知了她答案。 其实这些人都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她的。 不管有没有摄政王容毓,也不管她跟顾青书是什么关系,她们看不起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她娘的女儿,而她娘出身商户。 看吧,这是权贵世家与生俱来的高傲,阶级之分如此分明,商户仿佛就该被踩在脚底,永远爬不起来才好。 所以她爹南行知,以及她前世倾尽所有真心去喜欢的顾青书,其实也都是同样的心态。 他们看不起商户,看不起商户的女儿,可他们又需要银子,所以才委屈自己跟商户女虚与委蛇,装着一腔情深,然后在达到目的之后瞬间翻脸,恨不得马上跟她们撇清关系才好。 甚至不惜亲手把她们送进地狱,以此来达到把她们从生命里彻底抹去的目的。 南曦唇角微扬,眸光平静而清冷地看向眼前这些人:“天下悠悠众口堵不住,那么就把所有乱说话的人舌头拔掉,让他们从此不能再说话,这样是不是就能堵住了?” 众人脸色一变。 “银霜。”南曦开口,“明日开始,让王爷派人在皇城中巡逻,但凡敢议论我跟王爷的人,全部抓起来把舌头割掉,我看这悠悠众口到底能不能堵住。” 第57章 辈分太高 银霜不如银月活泼,脾气也不如银月火爆,可她像个冷面女阎罗似的杵在那里,气势上就足以让在场的女子都感到畏惧。 听到南曦这句话,她冷冷地应了声:“是,属下定会给王爷转达。” 众贵女一凛,脸色瞬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姐姐何必大动肝火?”南娇勉强笑了笑,脸色还有些白,“我们都是开玩笑的,大姐别放在心上。” “开玩笑?”南曦眉梢轻挑,“拿我的名节开玩笑?我这几天精神不太好,脑子也有些不灵光。银月,她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下,回去之后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你家王爷听一遍,看王爷会不会觉得这是开玩笑,若王爷觉得是,那可能就是我小肚鸡肠了。” 银月俏生生道:“得令!属下定一字不漏地转达。” 容乐死死地盯着南曦,表情阴沉,眼底尽是讽刺,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南曦只会仗着摄政王的名头压人。 可南曦根本不在乎。 容毓的名头好用,她为什么不能用? 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贵女们,不也同样是仗着自己的出身来压人?若真论本事,她们谁又比她强了多少? 前世吃了太多的亏,今生她除了需要补偿她娘和容毓,其他人休想再在她面前占一丁点便宜。 “行了行了,今天都是为了我的生辰而来,给我一点面子。” 林嘉笑着打圆场,并伸手端起侍女刚倒的一盏茶,双手递给南曦,“看在我叔祖父的面上,本郡主今天除了是寿星之外,还得充当个和事佬,都消消气儿,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南曦原本就没怎么生气,此时听到林嘉这句话,忽然就被戳到了笑点。 叔祖父…… 容毓虽然年纪不大,可这辈分实在高得让人不得不低头,先帝的先帝—— 也就是容毓的父皇英武大帝,当真如他的帝号一般英武圣明,被世人称为圣主。 可跟他的圣名相提并论的是他一生风流,后宫无数,子嗣众多,从做皇子时候开始就姬妾不断,生了儿子、女儿好几个,当了皇帝之后更是每年选秀,孩子一个一个生,长子就是后来的神武帝,容毓的皇兄,当今皇上的父亲。 容毓是英武大帝最小的儿子,六十岁的时候才生了他,彼时长子已经四十多岁。 英武大帝六十八岁退位,长子登基时已近五十,那时的容毓才八岁,以至于神武帝的儿子和女儿都比容毓还大。 这就造成了皇族之中很多年纪比容毓大了许多的人,比如长公主和瑞王在容毓面前得乖乖喊一声皇叔,而十六岁的林嘉则只能叫叔祖父。 南曦想着,自己跟林嘉年岁相仿,这要是真嫁给了容毓,不就成了林嘉的叔祖母? 年纪轻轻就当祖母? 南曦扶额,憋着笑,伸手取下了自己腕上翠绿的镯子,抿唇浅笑:“嘉嘉,这是我昨天在墨玉阁刚买的翡翠镯子,花了我娘一万两银子,若你不嫌弃铜臭味太重,就送给你当作生辰贺礼。” 第58章 她倾心摄政王 她来的时候,容毓就让管家帮她准备了一份贺礼,以前她跟林嘉不太熟悉,所以贺礼上中规中矩,不寒酸,也不会过分惊艳,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此时这只镯子送出手瞬间就是大手笔了,尤其是以南曦跟林嘉这样的交情而言,本不需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在场的贵女们盯着南曦手里的镯子,羡慕嫉妒恨。 “这……”林嘉咋舌,“太贵重了,不太好吧?” 嘴上虽客气,可盯着镯子的两眼却在放光。 铜臭味? 不,这么美的镯子,哪来的铜臭味? 很高雅贵气的好吗? “有个出生商户的娘的确很苦恼,每每被人议论出身不够高贵,还要经常跟金银打交道,就怕沾染一身铜臭味,让人嫌弃。” 南曦抬起自己月光纱的云袖,轻轻嗅了嗅裙子上淡淡的清香味,“不过还好,金银虽俗气,可它能买到的东西却不俗,你看这只镯子,通透脆绿,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就该配清贵高雅的女子……嘉嘉,你说是不是?” 林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啊是啊,南姑娘说得太对了,我就喜欢金银这等俗物。” 南曦噗嗤一笑,执起林嘉的手腕,把玉镯戴在她的腕上。 “嘉嘉!”容乐咬牙,脸色阴沉如水,“一只镯子就把你收买了?” 林嘉惊喜地盯着自己腕上的镯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看向容乐:“这是南姑娘送我的生辰贺礼,又不是要收买我去做什么坏事。” 南曦笑道:“等以后我做了摄政王妃,就是你的长辈了,还有更重的礼物送你。” 更贵重的礼物? 林嘉想到南曦那财大气粗的娘,顿时心花怒放,几乎恨不得让南曦现在就嫁给摄政王。 南娇盯着林嘉手上的镯子,一阵眼热,心里只把南曦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明明也是南家小姐,可是去大娘那里取用个三千两银子都要低声下气说尽好话,最气人的最后一两银子都没要到,可南曦转头就送给林嘉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玉镯。 装什么财大气粗?不过也是看人下菜罢了。 “郡主,温姑娘来了。” 花厅外侍女的禀报声响起,打破了厅里不太和谐的气氛。 花厅里众贵女转头。 花厅外一个身着粉白色轻纱薄裙的女子带着侍女走了进来,清丽出尘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气质高雅,眉眼间泛着几分傲气。 “嘉嘉。”温澜优雅地抬手,命侍女把带来的贺礼送上,是一只长条形的锦盒,“生辰快乐。” 林嘉的贴身侍女接过锦盒,没打开看。 林嘉淡笑:“温姑娘请坐。” 温澜颔首,目光从南曦面上一掠而过,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随即视线在花厅中随意扫了一遍,走到容乐隔壁的位置坐了下来。 容乐阴郁的表情微散,眼底浮现几分看好戏的色泽。 温澜乃是当今太傅温鸿儒的孙女,温太傅则是皇子们曾经的老师,连皇帝都对他敬重三分,温澜身为温太傅的孙女,不仅人长得美,而且打小就冰雪聪明,才情出众,是帝都人人称颂的才女。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倾心摄政王容毓,为了嫁给摄政王,连皇上选秀的机会都故意称病错过了。 第59章 私事没必要昭告天下 有个德高望重的太傅祖父,温澜就算在这些皇族郡主们面前也是颇有脸面的。 再加上才貌双全,这位贵女性情自是清高孤傲,寻常的世家公子她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连皇上选秀她都可以心高气傲地跟祖父表态不愿意进宫侍奉皇帝。 三宫六院,多少女人为了个男人勾心斗角争破了头。 温澜放不下自己的骄傲。 所以对于南曦这样虽出身相府却有一个商户娘的嫡女,她自然更是看不起。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样样让她看不上眼的女子,却跟摄政王扯上了关系。 温澜对此很不高兴。 侍女给她上了茶,温大姑娘端起来轻啜一口,敛眸看着茶水清透的色泽,语气淡淡:“郡主什么时候跟南姑娘关系这么好了?” 这话说得有点深意。 常在贵女圈子里应付各种场面的人瞬间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看不上南曦,且直言林嘉跟南曦二人关系疏淡,身份上也有所差距,根本不该如此时这般亲密。 林嘉笑了笑:“我跟南姑娘一直以来关系就不错,只是以前不曾深交,不过以后她跟我就是一家人了,当然要好好相处。” “一家人?”温澜眉眼微动,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淡定品尝的南曦,不咸不淡地开口,“郡主何出此言?” “因为摄政王叔祖父要娶南曦为妻呀。”林嘉笑眯眯地说道,“等她成了摄政王妃,我就得喊她一声叔祖母,这不就是一家人吗?” 温澜闻言,表情细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淡笑:“摄政王妃?” 林嘉点头:“是啊。” “我怎么没听说?” 啊? 林嘉语塞,下意识地看了南曦一眼。 “天下之大,每天都会发生成千上百的事情,温姑娘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 南曦不疾不徐地抬眸,精致沉静的眉眼波澜不惊,“况且这是我跟容毓的私事,应该没必要昭告天下。” 话音落下,花厅里空气一滞。 几个贵女眼神都有些微妙地看着南曦,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硬地跟温澜说话。 没必要昭告天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打温澜的脸? 果然是仗着摄政王的权势无所畏惧,连温太傅的孙女都不放在眼里。 温澜的脸色一瞬间也有些僵硬,随即若无其事地淡笑:“南姑娘今日来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且如此迫不及待地告诉旁人摄政王要娶你的消息,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了吗?” “只是昭告了在场这几个人而已。”南曦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毕竟生辰宴还没结束,各位暂时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林嘉咬着唇,其他人也都静寂无声。 虽然南曦和温澜二人语调都格外的沉着平静,既没有互相嘲讽谩骂,也没有争得脸红脖子粗。 相反,比起方才容妙妙和容乐的敌意,此时温澜和南曦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交谈。 可听着平静的言语中却又分明充满无声的火药味,句句如刀剑锋锐,如寒风凛冽。 第60章 摄政王亲自去提亲 气氛有片刻的压抑。 “果然越是缺什么,就越喜欢显摆什么。”温澜的贴身侍女淡淡一笑,“我家小姐什么都不缺,所以到哪儿都不喜欢张扬。可人多聚集的地方,就算同是贵女也难免良莠不齐,小姐是高雅才女,没必要跟只会炫耀的商户女浪费口舌,这样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顿了顿,“况且摄政王是不是真要娶妻成亲,在场的谁听到了确切的消息?眼下不过是南姑娘自己一面之词罢了,别到时候被打脸就好看了。” 林嘉皱眉。 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敢当着这么多权贵千金的面,公然诋毁丞相府嫡姑娘? 温家大姑娘号称端庄高雅的大才女,她身边的侍女却是这般一点分寸都没有? “没错!”听到这句话,容妙妙迫不及待地点头,“我可没听到皇叔要娶妻的消息,就算真要娶妻,也不可能娶一个商户女为王妃吧?南姑娘别早早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变故,只怕脸面挂不住。” “这个倒不用你一个小小的侍女来操心。”银月目光落在温澜身边的侍女面上,“我家王爷之所以没有把消息放出去,不过是因为此前南姑娘一直不曾答应,王爷怕惹了姑娘生气,才没有对外宣布。” 说到这里,她目光落到温澜脸上,冷笑道:“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温姑娘才貌双全,聪明优雅,温太傅也是个极重规矩的老者,没想到温姑娘身边的侍女竟是如此没规没矩。 一个卑贱玩意儿,居然也敢公然嘲讽贬低丞相府一品贵女,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 温澜神色微变,不悦地抿唇。 她身后的侍女心头咯噔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苍白:“我……” “启禀郡主!”恰在这时,花厅外一人匆匆而来,站在外面禀道,“丞相府派人递了消息。” 林嘉诧异地看了眼南曦,随即转头问道:“什么消息?” “摄政王亲自去丞相府提亲,说要迎娶南家大姑娘为正妃。”下人禀道,“丞相派人过来知会南大姑娘一声,说等郡主的生辰宴结束之后,请南大姑娘直接回相府。” 话音落下,花厅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林嘉呆呆的,“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花厅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结在了脸上,像是一瞬间齐齐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个个表情都有些怪异的僵硬。 温澜抿紧了唇,宽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耳畔不停地回荡着那句「摄政王亲自去提亲,要迎娶南大姑娘为正妃」,心头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情绪翻腾,脑子里一片空白,五脏六腑都被攥紧了似的,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各位都听到了吧?”银月扬眉冷笑,不惜趁机再加一把火,“我家王爷亲自去提亲,足见对大姑娘的一腔情深,以后大姑娘就是摄政王府的女主子,正王妃,我倒想看看,在座的各位有几颗脑袋,敢在未来的摄政王妃面前口出狂言?” 第61章 牙尖嘴利的银月 南曦安静地坐在那里,端着盏茶,唇角噙着清浅的弧度,心头暗叹银月实在是个给力的侍女兼护卫。 瞧瞧这气势。 她根本都不用多说什么,银月一个人就把什么都解决了。 “温太傅治家不严,我觉得有必要跟王爷反映一下这个情况。”银月继续说道,“我家王爷常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温家连自家下人都管不好,谈何治国平天下?” 温澜皱眉:“祖父曾是皇子们的老师,大周礼仪素来强调尊师重道,你一句治家不严,就想抹掉祖父多年的功劳?” “温姑娘此言差矣。”银月不疾不徐地反驳,“我并没有哪一句话是在否认温太傅的功劳,可功劳和失职是两码事。温太傅曾是皇子们的老师,当今皇上对太傅也尊敬有加,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然而这并不是治家不严的理由。” 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侍女:“如果温府的规矩就是下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以下犯上,那么显然这是温太傅的失职,温府下人今日可以尊卑不分,公然指责诋毁南姑娘,来日到了摄政王或者皇上面前,是不是也可以大逆不道,无视尊卑礼仪? 温家下人尚且如此,是否代表温府上下眼中皆无君王,根本不可能做到忠诚侍君?” 一番话说得不惊不燥,不疾不徐,却是牙尖嘴利,句句直指要害。 不仅温澜和她身后的侍女脸色骤变,便是花厅里其他并不相干的女子们一时也齐齐凛然,不敢轻易开口。 若论口才,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银月,她不仅是牙尖嘴利,胆量也惊人,方才这一番话放在别人身上,谁敢不怕死地说出口? 当着这么多郡主贵女的面,胆大包天地指责温太傅治家不严,这已经不是胆子大,而根本是不知死活了。 可谁让她是摄政王府出来的护卫呢? 背靠着摄政王,就算她指着温太傅的鼻子骂,又有人敢说什么? 温太傅是当今皇上和几位皇兄弟做皇子时候的老师不假,可他又不是摄政王的老师,摄政王自然不需要对他多尊敬。 况且摄政王少年时期就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浸淫在战场和军营,早就习惯了杀伐无情,根本不把这些所谓德高望重的文臣放在眼中,众所周知,先帝在位时,他都是君前不跪的主,这会儿指望他给一个太傅面子? 一顶「治家不严,侍君不忠」的帽子扣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温澜闭了闭眼,“秋月。” 身后的侍女已是面如土色,想到太傅大人之所以被人指责治家不严,就是因为她方才多嘴,一时之间只觉大祸临头,不安地开口:“小……小姐。” “给南姑娘赔罪道歉。” 秋月低声应了句是,战战兢兢地走到南曦面前,低声下气开口:“刚才是奴婢不对,我有眼无珠,请南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婢子一般计较。” 语气惶恐卑微,再也没了方才的趾高气昂。 南曦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第62章 脸被打肿的滋味 秋月脸色变了变,“我是温家的侍女……” “那又如何?”南曦挑眉,“别说你一个侍女,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温太傅,若是当真做错了事需要赔礼道歉,难道就不该拿出点诚意来?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是温家侍女,就比别人家的侍女高上一等?” 秋月下意识地转头朝她家小姐看去。 温澜抿唇:“南姑娘这是故意要跟我叫板?” 南曦淡笑,语气平平淡淡,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温姑娘别太抬举自己,我有跟你叫板的时间还不如回摄政王府跟王爷喝杯茶,下盘棋,诗情画意一番。” 一刀直戳心口。 温澜刹那间色变,狠狠地攥紧了手。 其他贵女愕然之余,面上表情更是青白交错,几乎不敢相信南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如此打温澜的脸,甚至还恬不知耻地秀了把恩爱。 简直太过肆无忌惮,一点面上功夫都不屑做,甚至连一个女子该有的矜持都没有,真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花厅里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没有人说话。 容乐和容妙妙的脸色都格外微妙,而南娇虽然被这些贵女们高看了一眼,可说到底她只是庶女,在这种情况下断然没有开口的资格。 最后依然是今天的寿星林嘉开口打破了僵局:“秋月只是个侍女,当众嘲讽南姑娘本就是失了规矩,这跟她是谁家的侍女并无关系,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 温澜眸心微细,“宝灵郡主竟如此维护南姑娘?” “嘉嘉。”容乐皱眉,“秋月也是无心之过。” 容妙妙附和:“是啊,秋月也不是故意的,你看温姑娘如此知书达理,就知道她身边的人应该懂规矩,秋月只是护主心切,并无冒犯南姑娘的意思。” 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是故意的?”银月冷笑看着秋月,“不是故意的就该躲在后面当个哑巴,她家小姐没教她怎么做个合格的奴才?主子说话,有她插嘴的份儿?” 这话明着是在骂秋月,实则针对谁,一目了然。 秋月咬了咬唇:“你刚才不也说话了吗?” “是啊,我说话了,怎么了?”银月嚣张,“我说话我敢承认啊,我就是故意的,我不但故意让你难看,我还不用赔礼道歉,你有什么意见?” 秋月脸色涨得通红,随即又是一阵青一阵白,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温澜更是首次体会到了脸被打肿的感觉,只觉面子里子都没了,坐立难安,着实恼恨得很。 林嘉没想到今天会弄得这么僵,不过虽脸上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出来,可听着南曦和银月这对主仆怼得在场的人一个个落花流水,她心里只觉得莫名的爽。 这些平素看着高雅的贵女们,仗着自己身份高贵不是看不起这个就是看不起那个,别看容乐和容妙妙表面上对她热络,还不是看在她母亲长公主的份上? 实则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两人私底下根本看不起她。 第63章 本郡主是个记仇的人 她虽是郡主,却并不姓容。 她是林家子嗣,而她的父亲林氏一族在新帝刚登基之后就被诛杀殆尽,只剩下她父亲一人幸存。 这一年多来父亲跟母亲,明明是夫妻却跟仇人似的水火不容。 皇族宗亲里那些郡主千金小姐们表面上对林嘉热络,然而私底下既嫉妒她在新帝面前得宠,又看不起她是罪臣的女儿,口是心非,虚伪至极。 谁又知道林嘉根本就不稀罕皇上的宠爱? 皇权诡谲,帝心难测,林嘉夹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只能做个没肝没肺的小郡主,享受皇族给她的荣华,却又心疼父亲的处境,更思念曾经对她宠爱有加的祖母和姑姑。 今日若非南曦和银月当众打了这群贵女的脸,她都快忘了原来畅快淋漓原来是这种感觉。 想到这里,林嘉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看在其他人眼里以为是打圆场的安抚,实则她就是想笑而已:“南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前厅宴席已开,我们去就坐——” “郡主是什么意思?”温澜蹙眉,语气淡淡,“南姑娘大人有大量?这是在说我气量狭小吗?” 林嘉声音微顿,随即淡笑:“温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秋月不过是个侍女,南姑娘好歹也是一品丞相府上的嫡女,犯不着跟个不懂事的侍女计较。”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神色瞬间微变。 虽然她们印象里总把南曦看作是商户女,可她父亲是丞相,她是丞相府嫡女却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只因为她有个出身商户的娘,且南夫人财大气粗,此前出席各家夫人们的宴席时,总是出手阔绰,每每压了其他贵夫人的风头,所以才让人记恨不满。 时间久了,商户夫人和商户女的说法才在帝都贵女圈子里渐渐被叫成了习惯,每每提及南家这对母女,贵夫人和各家贵女都像是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似的,似乎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高人一等,不屑跟商户夫人攀比。 实则根本是攀比不了。 这样的事实各人心知肚明,却没人会承认,此时被林嘉挑明了南曦的身份,众人才生出了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商户女又如何? 南曦是南丞相的唯一嫡女,而南丞相又是皇上面前的心腹宠臣,从龙有功,若较真起来,温澜并不比南曦显贵多少。 毕竟温太傅虽受皇帝敬重,可实权上又怎能比得过当今相爷? 林嘉一句「不懂事的侍女」,直接把温澜的脸面踩到了地上摩擦。 这位温家姑娘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站起身,语气冷淡地开口:“我的侍女确实不懂事,所以就不在这里惹人嫌了,宝灵郡主好好招待南姑娘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径自转身往花厅外走去。 “温姑娘。”容乐起身,“我跟你一起走。” 容妙妙跟着说道:“我也有事——” “谁有事都可以走,我不强留。”林嘉不疾不徐地淡笑,“不过今日踏出这座府邸,以后就别再跟我假装友好,本郡主是个记仇的人。” 第64章 为了南曦要跟我们翻脸? 容乐和容妙妙脚步瞬间僵住。 缓缓转头,容乐眼神有些震惊地看着林嘉:“嘉嘉,你为了一个南曦要跟我们翻脸?” 到底谁才是跟她关系亲的人? “你说错了。”林嘉淡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们在我的生辰宴上拂袖而去,是故意打我的脸,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难道还要记着你的好?” 容乐眼神冷了下来。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温澜已经带着侍女离开。显然,林嘉的话对她不起作用,她那么高傲的女子,自己是不可能放下脸面再回来的。 林嘉的话也不是在针对她,而是跟容乐和容妙妙说的。 容妙妙有些进退两难,她后悔一开始就找南曦的麻烦,如果她知道林嘉会这么维护南曦,也许她会在出言讽刺南曦的时候斟酌一二。 可现在人已经得罪了,她不想再跟南曦待在一块儿,所以才想借着温澜的势头离开,却没料到林嘉会直接翻脸。 她抿唇,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容乐。 他们二人虽都出自王府,也是正儿八经的郡主,可皇家哪有几分叔侄兄弟的感情?越是身份高的王爷越是容易遭皇帝忌惮。 在皇上面前,谁都比不上林嘉的母亲更有尊荣,长公主原本就是皇上亲姐姐,姐弟俩感情好,再加上林氏一族被诛杀,长公主跟林驸马感情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皇上觉得愧对这个姐姐,就越发对长公主好,宫里很多好东西都往长公主府送,连皇后都不敢得罪这个姐姐。 林嘉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她若是要跟谁翻脸不再来往。可想而知,以后在皇上面前大概也就失去了露脸的机会。 心头斟酌轻重缓急,容妙妙忽然扬起一抹笑意,走上前攀着林嘉的胳膊:“嘉嘉别生气,我们跟你闹着玩呢。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怎么可能中途离席?怎么也要等吃完了酒席再走,乐乐,你说是不是?” 她转头看向容乐,也是递了个台阶给她。 容乐唇角抿紧,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南曦,眼神里带着点阴沉敌意,却到底是点了点头,顺着台阶而下:“嗯。” 南曦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重活一世她已经把很多事都看淡,除了生死之外没什么事情值得放在心上,旁人如何看她不重要,她只要负责让自己舒服高兴就行。 谁要让她不高兴了,她就让对方再也高兴不起来。 “郡主。”一个年长的侍女走过来,福了福身,“芙蓉厅宴席已经设好,长公主让郡主把各位贵女都带去就座。” “我知道了,这就去。”林嘉说着,转头看向南曦,“南姑娘请。” 南曦颔首,起身跟林嘉一道往外走去。 容乐和容妙妙看林嘉对南曦这般热络的态度,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可不舒服也只能暂时压下,沉默地跟着一起往芙蓉厅而去。 失去了众人关注的南娇被冷落在最后,抬头盯着南曦的背影,愤恨地攥紧了手,心头暗自咒骂。 该死的南曦,仗着有几个臭银子就让宝灵郡主对她另眼相看,果然是商户女出身,除了一身的铜臭味,也没别的本事了。 第65章 南姑娘这般性子,难怪小皇叔喜欢 长公主府里环境清幽雅致,处处都是美丽的风景。 进了芙蓉厅,又有其他一些熟面孔入了视线,那些夫人们看着南曦和林嘉一起走来,都热情地打招呼,目光落在南曦面上时,眼神忍不住就带了几分微妙。 “这是南姑娘吧。”一袭深红锦绣长裙的长公主容色美艳,已年过四十也无法掩饰年轻时的无双美貌,反而因年纪大了些更显雍容华贵,描绘得精致的眉眼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疏淡,即便是唇角噙着几分笑意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孤高冷傲,“南姑娘最近风头可不小。” 她这句话一出,其他人看着南曦的眼神就更加肆无忌惮。 南曦却对众人审视或者嘲弄的目光视而不见,微微欠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随即从善如流地淡笑:“风头不小也非我所愿,虽然方才我说拔掉那些长舌妇的舌头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但到底也不可能真的那么做,摄政王不是嗜杀之人,否则早在那些人议论之时就该杀一儆百,哪能容他们活到现在?” 话音落下,芙蓉厅里气氛陡然凝住。 夫人们错愕又震惊地看着她,显然都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如此云淡风轻却又不掩心狠手辣,也不知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本性如此。 最重要的是,言辞之间竟直接把外人的议论扯到了摄政王身上,好像她跟摄政王本是一体似的。 她们还敢说什么? 难不成当众指责摄政王仗势欺人,逼迫臣女? 她们就算想说,也得有这个胆子才行。 长公主的脸色也细不可查地一僵,约莫没想到这位丞相府的嫡女如此胆大,在她面前都敢这般说话。 不过她跟其他人不一样,活了这么多年,能面对丈夫一族被诛灭都面不改色的人,自然不是那些搬弄口舌的妇人可比,况且她并不想跟摄政王正面冲突,尤其在摄政王还手握重权时。 所以她很快笑了笑:“南姑娘这般特别的性子,难怪小皇叔喜欢。” 南曦道:“长公主谬赞。” “都入座吧。”长公主转身往主位上走去,长长的袍摆拖曳在地,华贵异常,“嘉嘉,你来我这边坐,散席之后别忘了带南姑娘和你的朋友去园子里逛逛,这两天桃花开得正好,你有些日子没去了吧。” 林嘉安排了南曦的坐席,然后才走到她母亲身边,优雅地拂了裙摆,在母亲隔壁的蒲垫上跪坐下来,这才不疾不徐地抿唇浅笑:“这两天忙着学画,女儿都快忘记春天已经到了。” 她在长公主面前说话,语气带着点娇憨,像是女儿跟母亲撒娇似的。 厅中几位有身份的夫人听了都会心一笑,不由自主地开口夸赞:“小郡主不但聪明貌美,这份努力好学的精神也值得各家姑娘好好学习。” “有长公主这样才貌双全的母亲在,小郡主自然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像我家里那个,整日里就知道买衣裳首饰,跟小郡主是没法比呦。” 第66章 嚣张跋扈的侍女 众夫人对林嘉一通夸赞,林嘉礼貌而谦逊地笑着。 忽然有位夫人转头看向南曦:“不知南姑娘平常在家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女红?抚琴?还是作画?” “瞧郡王妃这话问的。”一位穿着桃花粉绸缎锦衣的夫人开口,“南姑娘可是南夫人唯一的女儿,以后定是要跟着南夫人好好做生意的,哪有时间学这些高雅的东西?” 南曦唇角噙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吧,真不是她想跟人过不去,实在是这些人看她不顺眼,变着法的想找她的麻烦。 没时间学高雅的东西? 这意思不就是说她很俗吗? “我家姑娘什么都会。”银月跪坐在南曦左侧靠后的位置,淡淡开口笑道,“女红这个倒不用学,反正王爷也舍不得让她动手。抚琴、烹茶、作画之类的难不倒我家姑娘,连我家王爷都对姑娘的才艺惊叹呢。” “真的?”林嘉惊喜地看着南曦,开口笑道,“这感情好,以后有机会经常来找我玩,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南曦笑道:“好。” “既然南姑娘什么都会,今日索性就给长公主和小郡主献上一段?” 穿宝蓝绣梅花暗纹锦裙的郡王妃开口提议,“就当是热闹热闹。” 南曦敛眸淡笑,并不予理会。 “我家姑娘又不是卖艺的,表演给谁看?” 银月皱眉,并不怕得罪人,“既然想热闹,为什么不请个戏班子过来?” 说话的乃是平阳郡王妃,被一个丫鬟当众顶嘴,面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冷怒道:“你是南府的侍女?丞相府的侍女就是这样的规矩?” “我不是丞相府的侍女。”银月挑眉,“我是摄政王府的护卫,奉王爷之命专门保护南姑娘的,谁敢对南姑娘不敬,我就教训谁。” 平阳王妃表情一变,当众被一个丫头呛声,让她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冷笑道:“摄政王位高权重,没想到王府里的一个护卫也这么嚣张。” 银月辩道:“我虽然嚣张了些,可也没无缘无故找你的茬呀,你要不为难我家姑娘,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平阳王妃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脸色当即铁青:“你——” “行了。”长公主淡淡开口,“跟一个小丫头争执什么?传出去还说你气度狭小,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平阳王妃脸色冷怒,转头看向长公主:“尊卑有别,长公主刚才也听到了,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也敢对我呛声?就算是摄政王在这里,也不能纵容侍女如此无礼吧。” “南姑娘。”长公主平静地看着南曦,“摄政王身份尊贵,在朝堂上也是让人敬畏,可越是如此,就越该约束下人的言行,否则难免落人口舌,影响摄政王的声誉。” 南曦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轻笑:“这话应该跟摄政王说。长公主方才也听到了,银月是奉摄政王之命待在我身边,像她这样嚣张跋扈的侍女,我的话她应该不会听。” 银月眨眼,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对极了。 她的志向就是做一个嚣张跋扈没人敢惹的女护卫,打遍天下无敌手,让所有人都不敢对姑娘不敬,姑娘感动之余,早些嫁给她家王爷就更好了。 第67章 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冲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 当然,有时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看不顺眼,或者一些主观情绪引发的敌意和不该有的仇视,天生气场不和也没办法。 总之南曦今天来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收获到的友善远远及不上敌意多,不过她心智强大,定力十足,并且完全不在乎一些不相干之人的敌意。 说句更直白点的话,她娘有钱,容毓有权,只要她娘还是她娘,容毓还是容毓,她就不必忌惮任何人对她的敌意。 而长公主及在场的宗亲王妃们就算如何看她不惯,也不管她们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还是因为皇帝对摄政王的忌惮所以才迁怒于她,事实都很快给了她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南曦不是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下马威也好,敌视也好,她接得稳稳当当,完全不介意把摄政王的威名拿出来用,反而是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贵夫人们自己闹了个没脸,却只能吃下哑巴亏。 既然彼此都不愉快,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和谐自是没必要持续太久。 宴席还没结束,长公主沉默地递给容乐一个眼神,容乐不动声色地颔首,淡笑着看向林嘉:“嘉嘉,方才长公主说园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你陪我去摘些新鲜的花瓣?” 林嘉抬眸:“你摘桃花干嘛?” “可以做桃花饼,也可以用来酿酒啊。”容乐笑得端庄,像是之前在花厅里的阴郁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似的,“平日里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来做。” “既然乐乐开了口,嘉嘉,你就陪她去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比较有话聊。” 长公主开口,并转头看向南曦,“南姑娘,你也一起去?” 南曦眼底色泽微现,漫不经心地点头:“桃花酿确实不错,去逛逛也好。” 长公主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嘉嘉,好好陪陪南姑娘和乐乐,别怠慢了她们。” 林嘉拧眉,心头有股异样的感觉划过,不过她也没多想,小姑娘有小姑娘的话题,跟她娘和这些王妃长辈们待在一起的确没什么话可聊。 于是她站起身,朝南曦示意。 “我也去。”容妙妙跟着站起身,“我也要摘桃花。” 其他几个姑娘见状也不由起身,朝长公主行了礼,跟容乐、林嘉一道离开了芙蓉厅。 走到外面,似乎连空气也跟着变得新鲜了起来,几个姑娘脸上明显都有松了口气的表情,可见方才在芙蓉厅里都绷紧了神经。 一路无话。 直到进了桃园,入眼是盛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容乐面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来:“嘉嘉,这里的桃花开得不错,你能不能带我到里面走走?” “当然可以。”林嘉点头,转头看向南曦,“南姑娘既然也喜欢桃花,刚好可以——” “嘉嘉。”容乐语气淡淡,“桃园这么大,你让南姑娘自己随意逛逛,不用太拘谨。” 林嘉微讶:“可南姑娘是客人,万一在府中迷路了怎么办?” “没关系。”南曦笑了笑,“你们去逛吧,我刚好也想自己待会儿,郡主不用太照顾我。” 第68章 父亲才是一家之主 林嘉有点不放心,迟疑地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南曦指了指身后的银月和银霜:“有她们在,没关系的。” 林嘉闻言,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侍女,银月是个泼辣女子,口头上不会让人占了便宜,银霜虽然不爱说话,看起来冷漠得很,不过既然摄政王特意派她们来贴身保护南曦,那武功定然十分高强。 这般一想,她稍稍放下心,点头道:“那你们在园子里先逛逛,不用觉得拘束,就像在自己家或者摄政王府一样。” 南曦淡笑着点头。 “银月,银霜。”林嘉细细交代,“务必保护好南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你们姑娘身边。” “郡主放心。”银月点头,只差没拍着胸脯保证,“有我跟银霜在,谁也动不了我家姑娘一根手指头。” 林嘉听了,这才放心地带着容乐转身离开。 “南姑娘自己逛吧。”容妙妙淡淡一笑,“我跟嘉嘉一起去摘桃花。” 南曦漫不经心地点头:“请便。” 容妙妙很快也跟着离开。 其他跟出来的姑娘也很快散开,带着侍女去了别处闲逛,唯有南娇还留在南曦身边没走。 “大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挑眉看着南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南曦转头看了看偌大的园子,虽算不得十里桃花,风景却十足幽美,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清冽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我若不来,又怎么知道自己居然如此不得人缘?” 南曦淡笑,收回目光看向南娇,“妹妹送了什么贺礼给宝灵郡主?” 南曦不提还好,一提到贺礼,南娇的脸色瞬间难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又不像大姐这么有钱,能送什么贺礼?不就是库房里随意挑了一件。” 南曦淡道:“南娇,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时刻注意自己说话的态度。” 南娇冷笑:“大姐的意思是让我对你恭恭敬敬,做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倒也无需你恭恭敬敬,但你如此阴阳怪气确实没什么好处。” 南曦声音淡淡,“相府中馈大权是我娘在管。当然,掌不掌中馈其实也无甚要紧,毕竟府中的银两开支从来都是从我娘的私库中拿,就算把掌家大权交给李姨娘,你们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 南娇脸色一僵:“你——” “昨天没给你银子,是因为你跟李姨娘对我娘的态度不好。” 南曦淡笑,“如果你觉得以后都不必开口跟我娘要银子,安安心心地做你高雅端庄的二小姐,从此不再沾染那些充满铜臭味的东西,你大可以继续对我无礼。” 南娇脸色微变。 她又不是不染尘埃的仙女,怎么可能只维持高雅端庄而不需要银两? 山珍海味不要钱,还是绫罗绸缎不要钱? 高雅端庄也是银两砌堆而成,她总不能靠着喝空气露水存活。 “大娘掌府中中馈不假,可如果你们母女一个劲地打压府中姨娘和其他女儿,父亲绝不会坐视不管。”南娇冷道,“别忘了父亲才是一家之主,丞相府里还轮不到你们母女说了算!” “其他方面我们母女也许说了不算。”南曦哂笑,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嘲弄,“可银钱方面,我如果说不给,就算天王老子出面都没用,你若不信,可以走着瞧。” 丢下这句话,南曦转身往桃林小径中走去,显然不打算再跟这个草包妹妹废话。 到现在还看不清处境,怪不得母亲说她跟李姨娘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这对母女除了性格不合时宜地跋扈了一点,心胸狭窄骄横自私了一些,会在她那丞相父亲面前使些低级的争宠挑拨手段,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心机。 要说心机,也许还是南月厉害些。 不过女子的心机也得有天时、地利、人和来配合才行,以前南曦是对她不设防,所以才一步步落入了她的算计。 现在嘛,身份上的截然不同,尊卑上的巨大差距,以及南曦对一切早已了然的绝对优势,已经注定南月的心机不会再有任何用武之地。 就算要算计,也得有人配合才行。 宫里的皇后嫔妃们争风吃醋,所倚仗的人是皇帝,南月要耍心机,倚仗的人是谁? 摄政王容毓? 只怕容毓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她碾碎。 倚仗顾青书? 顾青书现在在南曦心里根本就是一只臭虫,没有一丝一毫分量可言,既然如此,南月心机自然就更没什么可施展的余地了。 南曦这般想着,心情不由更舒畅了些。 “曦妹。” 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南曦皱眉,闪过心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想曹操曹操到,她这是想片刻安宁都无法如愿。 南曦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幽深的桃花小径中,一袭宝蓝长衫的顾青书静静站在那里,斯文俊雅,面带微笑,一如前世他们两情相悦时那般温润情深的模样,最能欺骗世人。 南曦突然就明白了长公主让林嘉带她们来桃林中逛逛的原因,容乐所谓的摘桃花酿酒显然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她们的目的居然是为了给顾青书制造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明白,顾青书是皇帝面前的宠臣,长公主又是皇帝的亲姐姐,都是皇帝一派的人,长公主帮着顾青书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按照道理来说,南曦其实也该算是皇帝一派的,因为她的父亲可是皇帝最倚重的心腹重臣。 不过偏偏她是个例外。 她这个不孝女,居然要同时跟她父亲、皇帝陛下和长公主为敌,算得上是既不忠又不孝了吧,想想还挺有趣的。 南曦不由勾了勾唇角。 这个表情看在对面的顾青书眼里却显然让他误会了,他以为南曦是见到他而开心,表情顿时温柔下来,上前就要拉住她的手:“曦妹。” 南曦还没做反应,身后的银月已经先一步上前,一柄匕首横在顾青书的脖子上:“别冲动,冲动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脑袋搬家哦。” 第69章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林嘉虽身份尊贵,却只是个小姑娘,生辰宴自然不会如朝廷重臣那般隆重,也没有宾客云集。 除了一些闺阁千金,就只有几个宗亲世子和世家公子接到了邀请,说白了就是年轻人在一起图个热闹。 不过热闹归热闹,许多宴席也都是有门道的,谁跟谁交好,谁代表了哪派势力,言谈往来之间总要摸个真假虚实。 女客设宴在芙蓉厅,男宾客则是在清风院。 朝中的大臣们虽然也有利益纷争,明枪暗箭从未停止过,可他们勾心斗角的方式却跟女子有些不一样,就如这些年轻的公子哥,除了个别气量特别狭小的,其他人显然都不会选择在热闹的宴席上逞口舌之快,也不会试图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谁下马威,所以气氛上还算热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喧闹无比。 酒过三巡,有下人过来传达长公主的话:“泼水阁今日有曲水流觞宴活动,各位公子可以前往热闹热闹。” 曲水流觞一直以来就是年轻公子和姑娘们热衷的活动,这个活动无需顾忌男女之别,年轻人在一起吟诗作对,喝酒品茗,气氛也轻松欢快,还可以在活动中了解自己心仪之人的品行学识,若有看对眼的姑娘也可以展开追求攻势。 公子们连声应下:“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曲水流觞?”端王府世子抬脚往外走去,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今天公主府里来了不少姑娘,稍后就可以看到究竟谁家的姑娘在才艺上能大放光彩了。” 另一人笑道:“听说温家姑娘才情出众,不知跟去年的状元郎能否一较高下。” “状元郎?”端王府世子挑眉,“顾青书也来了?” “他怎么可能不来?”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语气意味深长,“丞相府的南姑娘都来了,他能不来吗?” “丞相府的南姑娘……”端王府世子笑了笑,面上带着些许趣味,“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摄政王都对她另眼相看?” “长得好看呗,你没看过这位南姑娘?那才是真正倾城之姿,艳冠群芳。” “摄政王应该不会肤浅地以貌取人吧?” “为什么不能?摄政王不是男人?” 端王府世子沉默片刻,眼底划过异样光泽:“与其说是为了她的美貌,我更相信是为了南夫人手里的银子。”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岂能乱说?” “怕什么?这里又没别人。”端王府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摄政王手掌兵马大权,养兵养马不需要银子?从国库里拿还得皇上御批,哪有自己人手里的银子用着方便?” 虽说眼下皇上还不敢刁难摄政王,可皇上到底是皇上,名正言顺的九五至尊,早晚会把朝政大权都牢牢握在掌心。 皇上若要打压摄政王,就得从兵权上下手,控制军饷,削弱兵权,方可达到夺权摄政王的目的。 “行了,不说这个。”玄袍锦衣男子显然顾忌这个话题,及时止住他的话头,“你方才说顾青书也来了?” “是啊。” “他人呢?” “不知道,刚才还在清风院呢。” 两人边走边聊,渐行渐远。 远处紫藤密密垂落的长廊上,一袭墨色织金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修长身姿挺拔,浑身流泻出凛冽威压。 “小皇叔?”穿着深红盛装长裙的长公主雍容华贵地走过来,讶异地看着站在廊下矜贵淡漠的男子,微微屈膝行礼,“小皇叔是跟南姑娘一道来的?宴席上枯燥无聊,我让嘉嘉带南姑娘和容乐去桃林中走走,她们小姑娘家在一起也有话聊。” 容毓没说话,容颜矜贵淡漠,眉梢眼角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寒凉气息。 “桃林?”长公主身后的年长侍女微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奴婢方才去准备茶点时,好像看见顾公子也去了桃园的方向……” “胡说八道些什么?”长公主皱眉,偏头怒斥,“本宫跟小皇叔说话,你胡乱插什么嘴?” “奴婢该死!”侍女当即跪了下来,自己掌嘴,语气急急地解释,“奴……奴婢可能是看错了,摄政王别当真,南姑娘是跟小郡主一起去桃林散步,顺便摘些桃花打算用来酿酒,绝不是故意去桃园约见顾公子,请摄政王莫要误会。” 长公主面上浮现几分尴尬:“小皇叔别听一个侍女乱说话。” 容毓俊美如妖孽般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闻言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长廊,全程把长公主和她的侍女当成了空气。 待他走远,远到连一片黑色尊贵的袍角都看不见,侍女才停下了掌嘴的动作,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公主。” “都安排好了?” 侍女点头,面上划过一抹犹疑:“这样对顾公子是不是不利?万一摄政王震怒……” “顾青书已经成了一颗废棋。”长公主冷眼望着容毓消失的方向,“他是生是死,对本宫没什么影响。” 就算顾青书今日血溅当场,于皇上损失也不大,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南曦嫁给容毓,否则摄政王如虎添翼,只会更加让人忌惮。 侍女闻言低头:“是。” …… 桃林里…… 顾青书僵住了脚步,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脸色有些难看:“我跟曦妹说话,下人滚远一点。” 南曦啧了一声。 听听,这语气多么理所当然,下人滚远一点? “男女授受不亲。”银月冷道,“要滚也该是顾公子滚远一点才对。” 顾青书咬牙,恨不得把她甩一边去,他有很多话要跟南曦说,可银月手里的匕首泛着森冷寒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顾青书冷冷吸了口气,不再理会她,抬头看向南曦:“曦妹,我早上问了月儿,她说她没有要刺杀你,这件事是个误会——” “南月醒了?”南曦挑眉。 顾青书点头:“是醒了,所以此事是个误会,你跟我去一趟顾府好不好?我让她当面给你解释,南月只是个小姑娘,绝不可能生出伤害你的心思——” “既然她这么善良,你跟她在一起不就好了。”南曦淡笑,“刚好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第70章 看清了真面目 天生一对? 顾青书脸色僵了僵硬,似是有些受伤:“曦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南月在我心里只是妹妹,我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跟我有关系吗?” 顾青书一呆:“你说什么?” “你喜不喜欢南月,跟我有关系吗?” 南曦声音淡淡,“我喜欢的人是摄政王容毓,要嫁的也是摄政王容毓。顾青书,我们俩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希望你以后别再对我纠缠不清。” 顾青书脸色阴沉下来:“你以前喜欢的人明明就是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变心?我不相信!” 南曦漠然看着他,眼底色泽凉薄而讥诮。 “是不是摄政王威胁你?”顾青书给她找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不愿相信南曦是真的变了心,“南曦,别忘了你是谁的女儿,岳父大人是皇上最倚重的臣子,你不要连自己的立场都搞不清楚!如果是摄政王威胁你,我——” “你什么?”南曦慢条斯理地抬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银月,缓步走上前,有些好奇地看着顾青书,“你要为我讨一个公道?” 顾青书表情微变,眼神有些躲闪:“我,我可以禀报皇上——” “禀报皇上干什么?”南曦挑眉,“你觉得皇上圣明无双,一定会帮你?” “我……” “你以为皇上跟摄政王亲,还是跟你亲?” “皇上跟摄政王虽亲,可他们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南曦淡笑:“你是想说,皇上跟摄政王其实是敌对的关系?” 顾青书脸色猝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帝心难测,这样的话怎能轻易说出口? “你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敢承认而已。”南曦拂了拂鬓角的发丝,“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连自己说的话都不敢承认,我又如何相信你会为了我敢跟摄政王叫板?” 顾青书被她说得狼狈又难看,斯文俊逸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几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南曦,语气带着些许失望的:“曦妹,你以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 南曦哂笑:“是吗?” “你变了,你真的变了。”顾青书摇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别这么冷嘲热讽好吗?” 说着,伸手就要抓她的手:“曦妹……” 银月迅速闪身上前,挡住南曦:“别动手动脚。” 顾青书咬牙,几乎忍不住想撕碎了这个接二连三坏他事的银月:“滚!” 银月一手叉腰,一手横着匕首做威胁状:“你算哪根葱?让我滚我就滚?” 顾青书气得脸色铁青。 “顾青书,我是谁的女儿我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南曦站在银月身后,平静地说道,“另外我喜欢的是谁,我也比你清楚。” 红唇微勾,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你,甚至是厌恶和看不起你,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南曦——” “摄政王容貌俊美,身份尊贵,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你有哪一处够资格跟他相提并论?” 南曦淡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明显是讥诮,“我眼睛瞎了,也不会放着摄政王这样的极品宝玉不要,而选择你这样不值钱的鱼目。” 顾青书脸色乍青乍白,既难堪又狼狈,忍不住愤怒:“原来是我真瞎了眼,没想到你也是个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就当我以前一片真心全部喂了狗,南曦,你太让我失望了!” 南曦不疼不痒地笑着,甚至感到讽刺:“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站在这里听你废话,顾青书,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不顾我的名节私自来找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南曦,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甘堕落!” 南曦勾了勾唇,头也不回地往桃林外走去,银霜如影子般贴身跟随。 “哼。”银月冷冷一笑。“我家王爷容貌俊美,身份尊贵,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你有哪一处够资格跟他相提并论? 南姑娘就算眼睛瞎了,也不会放着我家王爷这样的极品宝玉不要,而选择你这种不值钱的鱼目。” 说完这句,她浑然不管顾青书愤怒到近乎扭曲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转身跟上南曦。 桃林小径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出口处。 视线里映入一道颀长挺峭的身影,一袭黑袍尊贵威仪,容颜矜贵而淡漠,像是天山冰雪般纯净清冷。 南曦停下脚步,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语气淡淡:“王爷是担心我跟顾青书跑了,所以才监视我?” 容毓薄唇微抿,眼底划过一丝焦灼:“不是。” “那就是怀疑我背着王爷跟顾青书私下约会?” 此言一出,站在容毓身后的青阳和站在南曦身后的银月同时开口,语气微急:“姑娘误会了,我家王爷不是这样的人,王爷来这里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容毓忍不住攥紧了手,“你们退下。” 银霜和银月二人低头行礼,青阳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说了也是白说,索性闭嘴。 三人很快暂离此地。 南曦沉默地站着,清丽精致的容颜波澜不惊。 “我没怀疑你。”容毓走上前一步,像是担心吓到南曦似的,很快又停住,嗓音微微绷紧,“也没监视你。” 南曦道:“那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毓抿唇,沉默了片刻:“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容毓没说话,幽深的瞳眸紧紧锁在她脸上,眼底似有翻滚的色泽涌动。 南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淡淡说道:“方才王爷应该听到了一些,我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名利的女子,喜新厌旧,王爷会不会觉得看清了我的真面目?” 容毓皱眉:“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 容毓抿紧了唇,又不说话了。 南曦觑着他俊美的脸,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王爷看起来很紧张。” 第71章 他的婚事,无需旁人同意 容毓沉默,盯着她倾城绝色的小脸看了好一会儿,望进她眼底真切的笑意,心神微松,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嗓音低沉:“我没怀疑你,也不是要监视你。” “我知道。”南曦嗓音温柔了些,唇角的笑意也越发明显,“方才我是逗王爷玩的。” 容毓松了口气。 南曦抿唇浅笑:“听说王爷今天去相府提亲了?” 容毓嗯了一声,目光还落在她的脸上,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曦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容毓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深邃难测:“好看的人你都会喜欢吗?” 南曦一愣。 想起方才在林中她跟顾青书说的话,“摄政王容貌俊美,身份尊贵,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你有哪一处够资格跟他相提并论?” 南曦忍不住细细注视着容毓的脸色。 当真是天下难寻的矜贵俊美,像是云端谪仙降落凡尘,让人只敢远观敬畏而不敢生出亵渎的心思。 南曦猜测平时应该没几个人敢盯着容毓看,否则定会被他这张脸吸引,再也挪不开眼,正如前世的自己,大抵也没认真端详过他的长相,否则怎么就被死心塌地喜欢着顾青书那个绝世大渣男了? “嗯。”南曦拧眉想了想,缓缓点头,“应该会吧。” 容毓眸色一暗,薄唇刹那间抿紧。 “不过这天下大抵也没人会比王爷长得更好看了。”南曦不疾不徐地浅笑,眼底尽是狡黠,“至少在我眼里,没人及得上王爷的盛世美颜。” 像是浓雾散开,像是阴云转晴。 南曦最后一句话落音,容毓眸心暗色霎时一扫而空,眉目风华流转,唇角也细不可查地扬了扬:“嗯。” 真是个妖孽。 南曦被他的笑意晃得失神,几乎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不过她忍住了。 低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语气温淡:“顾青书说我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王爷觉得呢?” “不会。”容毓嗓音低沉悦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大概是世间最动听的一句情话。 虽然语调听着云淡风轻,却说得理所当然,真心实意。 南曦心头感动:“我有钱,你有权,我们俩是天生一对。” 容毓点头:“是。” 他们是天生一对,谁也拆散不了,她这辈子只能是他的人。 不,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的人。 “王爷喜欢喝桃花酿吗?”南曦抬眸,“我去摘点新鲜的桃花,给王爷酿酒好不好?” “嗯。” 她要做什么,容毓都会同意。 南曦忍不住笑。 越是跟容毓相处,她就越觉得自己前世真是蠢得可以,容毓哪里可怕,又哪里可恨了? 他分明如此可爱。 跟他待在一起总能让她觉得感动,心情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心底的阴霾不自觉地拂去,只有明媚的阳光照亮眉梢眼角。 长公主府的桃园很大。 方才的贵女们四散开去,此时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南曦被容毓修长的大手挽着,闲庭信步似的徐行在林中,感觉掌心的暖热顺着那只胳膊里的血脉直接传进了心扉,在五脏六腑中慢慢发酵,让人沉醉。 她并不知道,林子里的顾青书被两个黑衣人卸了下巴,蒙上头拖了出去,拖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雷霆般的拳头毫无间隙地落下,直打得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连凄厉哀嚎都叫不出来。 “王爷是担心长公主府里有人为难我?” 南曦看着地上一高一矮两道细长的身影,漫不经心地开口,“寻常这样的宴席,王爷是不会来参加了吧。” 容毓细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南曦静默。 大周摄政王容毓,在大周臣民心里就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不管是哪个大臣家里有宴席活动,都会派人递帖子给摄政王府的管家,虽然容毓一次都不去。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去参加臣子们的宴会。 九五至尊的皇帝尚且需要笼络大臣为己所用,而容毓却已经尊贵强悍到根本不需要这么笼络任何人。 南曦敛眸,心头忍不住又生出愧疚来。 “王爷。”林外一人匆匆而来,单膝跪地,“皇上派了宫中大总管过来,请王爷进宫一趟,有事商议。” 容毓皱眉,语气冷淡:“本王没空。” “有空。”南曦转头看他,“皇上要见王爷,王爷怎么能不去?” 容毓沉默。 “我知道皇上要跟王爷说什么。”南曦淡道,“皇上会说给王爷赐婚,用我来换王爷手里的兵符……若皇上当真提出这样的要求,王爷换吗?” 容毓沉默片刻,想到南曦昨天跟他说的话,握紧兵权不放手,遂淡淡道:“本王要娶妻,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就算那个人是皇帝,也无权决定他的婚事。 “没错,王爷要娶妻,何需他人恩赐?” 南曦扬唇浅笑,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不过王爷该进宫还是要进宫。皇上到底还是皇上,该给的面子依然要给。” 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容毓嗯了一声。 “不过王爷切记,进了宫之后莫要让任何东西入口。”南曦语气平静幽沉,“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不管是酒水还是茶点,王爷都别吃。”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王爷不用觉得奇怪。”南曦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们要防的是一心想置王爷于死地的那个人,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前世容毓就中过皇帝的暗算,为了防止被容毓警觉,容楚云用的是慢性毒,容易成瘾的忘忧,一点点增加剂量,神不知鬼不觉,如何高深的内力都逼不出来的毒素,一天天戕害他的身体,削弱他的实力。 容毓这样的人,强大到让人不得不忌惮,甚至就连算计他都不敢太大意。 “那我先进宫。”容毓淡道,“你是留在这里再逛一会儿,还是回丞相府?” “回禀摄政王。”禀报的人适时开口,语气恭敬,“杨总管还说皇后娘娘召见南姑娘,让南姑娘即刻进宫。” 第72章 余生的日子 南曦淡笑:“皇后娘娘见不到我,是不是就不会死心?” 昨天刚召见过她一次,被容毓命人以「南姑娘被摄政王困在王府」为由拒绝,今日不死心继续召见她? 是得知她来长公主府参加宝灵郡主的生辰宴了吧,看来宫中的眼线也是无处不在。 “不用理会她。”容毓淡道,“本王让人送你回相府。” “不用。”南曦摇头,“皇后越是沉不住气,反而越容易应付。况且我跟王爷一道进宫,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对我不利。” 就算顾忌摄政王的面子,皇后也不可能过分与她为难。反而是南曦,可以借着皇后的口探探皇上的底。 容毓跟南曦离开桃园,往前院方向走去。 等在园子外面的青阳和银月、银霜沉默地跟上,行经曲折的回廊,两侧紫藤花如瀑布般垂挂下来,散发出清浅的香味。 “南姑娘!”长廊尽头一个少年匆匆而来,满脸焦急之色,“姑娘看见我家公子了吗?小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公子他方才明明在桃园的方向……” “身为顾公子的书童,你为什么不贴身跟着他?” 南曦停下脚步,没什么情绪地开口,“男女授受不亲,我又如何知道他在哪儿?” 这人正是顾青书的书童,叫元儿,挺机灵的一个人,以前南曦爱屋及乌,对这个少年也多有照顾,不过现在同样因着顾青书的关系,她看顾府所有人都不顺眼。 元儿噎了噎,“我……” “摄政王在此,你不知道要行礼?” 元儿脸色一变,刚要抬头却突然意识到失礼,视线里只看见黑色尊贵的长袍,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小人拜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千千岁!” 容毓神色漠然,连眼角都没有施舍给他,径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南曦被他挽着,自然跟着他一道离去。 经过喧闹的前院,有年轻的公子看到容毓和南曦,先是一愣,随即恭敬地行礼,并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边有人在举办曲水流觞活动,王爷和南姑娘可有兴致去凑个热闹?” 容毓是个极为高冷的人,寻常对这些人都不太理会,当然更不可能去参加什么曲水流觞宴。 “我跟王爷有事在身。”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很快躬身告退。 “小皇叔。”长公主听到下人禀报,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优雅地行了个礼,“皇叔和南姑娘这是要进宫去?” 明知故问。 皇上身边的杨总管亲自来传达皇上口谕,甚至连皇后的口谕也一并传达给了南曦,长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曦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宣召,不敢不去。” 容毓依然沉默,对周遭下人跪地行礼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带着南曦走出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虽然年纪比摄政王大,辈分上却比摄政王要矮上一截,且摄政王大权在握,眼下正是风头无量,她自然不敢怠慢,一路里的人送到了公主府大门外。 “男女授受不亲,南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小皇叔可要顾及人家的名节。” 长公主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本宫让人给南姑娘再准备一辆马车。” “不敢麻烦长公主。”南曦开口婉拒,并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如今已经是皇城风云人物,声誉早已扫地,哪里还在乎什么名节不名节?索性就跟王爷共乘一车好了,路上还能说说话。” 长公主闻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南姑娘倒是看得开,这嘴也伶俐。” “长公主谬赞。”南曦淡笑,“王爷淡漠寡言,我自然应该多说一些,否则若是两个冰块凑在一起,余生的日子该怎么过?” 长公主笑意有些冷淡。 余生的日子? 这是笃定自己一定能嫁给摄政王,做好当摄政王妃的准备了? 容毓心头无法避免地悸动了一下。 余生的日子? 南曦很快上了马车,并朝容毓说道:“王爷没有骑马过来吧?上来,我跟王爷一起坐。” 原本容毓是打算骑马进宫,所以除了这辆南曦来时乘坐的马车,并未再多准备其他的马车,然而在南曦这句话落音之后,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上了马车。 长公主微微低头,目送着马车缓缓行驶离去。 待马车走远,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顾青书呢?” 身边下人回道:“还没,没找到。” 长公主一甩袖子,转身进府:“废物!” 南曦想到方才长公主的态度,红唇微弯。 虽然她恭敬的人是容毓,她却无法避免地占了点便宜,放下车帘之后,南曦声音里就多了些玩味:“跟王爷在一起果然好处多多,连尊贵荣宠的长公主都对我敬让三分。” 容毓看着她,“以后成了摄政王妃,皇上、皇后和长公主都是你的晚辈。” 这是跟她求亲? 南曦拧眉,想到已经四十岁的长公主以后要乖乖喊她一声皇婶,忍不住笑开,那样的画面真是不敢想象。 她若真嫁给了摄政王,除了那些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板的老王爷,其他的皇族宗亲几乎都是她的晚辈,见面都得乖乖喊皇婶。 没办法,容毓的辈分实在太高了。 “对了。”南曦想到刚才顾青书的书童焦急不似作伪的表情,心头有些猜测,抬眸看着眼前矜贵男子,“顾青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顾青书是去年的状元郎,跟一些年轻的公子关系都不错,又是皇帝眼前的年轻新秀。 在长公主府,除了容毓之外,应该没有人会对顾青书不利。 “嗯。”容毓嗓音淡淡,“略施薄惩而已。” 略施薄惩? 南曦道:“没废了他的手脚?” 容毓道:“没有。” “为什么?” 南曦只是单纯的好奇,毕竟容毓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要对付顾青书,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人从世上消失。 容毓倒也诚实:“你会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南曦愕然,“你以为我对他还有情?” 容毓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南曦瞅着他,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王爷是担心手段太狠吓着我?” 第73章 摄政王是我的人 容毓没说话,一双幽深的眸子就这么锁着她的眉眼,表情已是默认。 南曦失笑:“王爷又不会打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会打你。”容毓伸手握着她,“永远都不会。” 南曦忍不住失笑。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我知道王爷不会打我。”她笑,眼底都是细碎的笑意,“我也没说王爷会打我呀。” 容毓看她笑得这么开怀,不太明白什么事戳到了她的笑点,不过她开心,他也就跟着心情好,矜贵清冷的眼梢都罕见的染了些许柔和笑意。 进了内城要分开走。 容毓去见皇帝,南曦则跟着前来领路的宫人去往后宫方向。 当着诸多宫人的面,容毓也毫不介意地嘱咐银月、银霜二人:“保护好你们姑娘,不许任何人为难她。” 银月、银霜恭敬应下。 “若姑娘少了一根毫发,本王扒了你们的皮。” 银月微凛,立即开口保证:“主子放心,有属下和银霜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动姑娘一根毫发。” 南曦抬手抚平容毓微拢的眉眼,温声安抚:“别担心,宫中眼线众多,皇后是知道我跟王爷一起进宫来的,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会顾及着王爷而不敢乱来。” 容毓抿唇:“有任何不对,立即差银霜通报于我。” 南曦点头。 她想说容毓真的太紧张了,皇后又不是什么蠢货,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难于她? 不过南曦到底还是高估了这位皇后。 被皇后派来领她去凤仪宫的女子不是宫中侍女,而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白蝶。 当然,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却是凤仪宫里的侍女不假,排场看起来还挺大。 “南姑娘这两天真是出尽了风头。”这位白姑娘对她有敌意,甫一看到摄政王离开,就阴阳怪气地开口嘲讽,“皇城之内铺天盖地都在议论你的事情,可真是有够威风的。” 南曦瞥了她一眼:“出风头有什么不好吗?” “出风头没什么不好,但风头太盛也绝没有什么好处。”白蝶冷道,“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你真以为摄政王喜欢你?” 银月眉头一竖,怒道:“你说什么呢?” 南曦淡淡一笑:“摄政王喜不喜欢我,是他跟我之间的事情,貌似与白姑娘无关。” “你——”白蝶咬牙,“你配不上摄政王,别痴心妄想!” “我配不上摄政王?”南曦挑眉,“白姑娘是觉得你自己配得上?” 白蝶脸色阴沉。 南曦了然,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把容毓当成凶神恶煞,还是有人识货的嘛。 不过她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淡淡道:“摄政王是我的人,不管配得上配不上,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旁人想打摄政王的主意,大概是不可以的。” 银月眨眼,摄政王是我的人? 姑娘好霸气。 她家王爷若听到这句话,只怕得心花怒放了吧。 没错,就该这样宣誓主权,她家王爷多高贵的人啊,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肖想的? 白蝶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了,白姑娘最好还是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尊容哪里配得上摄政王?” 南曦淡笑,“所以同样的话奉还给你,别痴心妄想,摄政王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白蝶脸色铁青,几乎忍不住想一巴掌扇过去,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所以只得紧紧攥住了双手,克制住心头的愤怒。 她阴沉地说道:“南姑娘尽管伶牙俐齿,我看你到了凤仪宫还敢不敢如此态度说话。” “白姑娘不妨好好看着。”南曦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相比之下,白蝶被气得失控的模样毫无修养仪态可言。 白蝶不再说话。 南曦嘴巴太毒,又狂妄自大,不知廉耻,毫无教养可言,跟她逞口舌之快显然占不到任何好处。 白蝶自认为是一个行为端庄,举止有度,优雅有教养的世家贵女,不屑于在口头上跟人一争高下。 她就不信,稍后到了皇后面前,那贱人还敢这么嚣张。 于是她冷哼一声,一路无话。 走进宽阔雅致的宫苑,凤仪宫墙角的小花园里兰花开得极好。 南曦神情闲适,像是走在自家后院,并无寻常官家女子面见皇后时的紧张拘谨。 踏进凤仪宫殿门之前,她听到凤仪宫里有诸多女子说笑谈论的声音,气氛似乎挺轻松。 白蝶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没有理会南曦,当然也没有要禀报的意思。 她身后的宫女进门之后,恭敬地开口:“皇后娘娘,南姑娘来了。” 宫女这句话落音,殿内笑谈声戛然而止。 南曦站在殿外等候。 她以为皇后会很快宣她进去,然而因着距离的原因,南曦清楚的感受到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殿内很快又喧闹了起来。 “皇后姐姐今天的妆容真是不错,这一身红色锦绣衣裳正搭配皇后姐姐的气质,看上去真是美丽高贵极了。” “是啊,妹妹也这样觉得呢,皇后姐姐天生丽质,容貌本就生得艳压群芳,关键是这气度也是天生高贵,令妹妹等自惭形秽。” “就你们会说。”一个女子佯装生气地斥责,实则声音里掩不住几分得意,“昨晚皇上还说本宫这两天憔悴了,到你们嘴里就成了容光焕发。” “皇上这是心疼皇后姐姐呢。”白蝶站在一旁,连忙笑着开口,“姐姐操持偌大一个后宫很辛苦,皇上心疼姐姐也是应该的嘛。” “白姑娘说得对,皇后辛苦,皇上也都看在眼里的,当然会心疼。” 皇后被人左一句奉承,右一句夸赞,妆容精致的脸上掩不住笑容,带着几分欣喜,以及几分胜利者的姿态。 殿上坐着的这些女子虽然嘴里夸着捧着,却无一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们的奉承并没有几分真心,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都是手下败将。 听着竞争对手对自己阿谀奉承,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本身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让人愉悦。 南曦站在殿外,听着里面众位后宫嫔妃你一言我一语吹捧恭维,唇角微微上扬。 如果这算是下马威,南曦表示她不想奉陪。 “麻烦你再通报一声。”南曦淡淡道,“若皇后在忙,没时间见我,我就先回去了。” 第74章 仗着摄政王的权力 宫女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大概没料到南曦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皇后的凤仪宫外还敢这么说话。 帝都世家不少,满朝文武家中都有女儿,可哪个女子在被皇后召见的时候不是乖乖地等着? 就算皇后故意刁难,也没人敢表示不满,唯有南曦除外。 宫女低头,走到皇后面前,小心翼翼地又禀报了一句,甚至贴着耳朵低声把南曦的话重复了一遍。 皇后听完,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果然是仗着摄政王的权势就不知天高地厚,进了宫还敢这么嚣张? “南姑娘不会是等得不耐烦了吧。”白蝶淡笑,适时地火上浇油,“这才刚来呢,怎么这点耐心都没有?她就算如何嚣张跋扈,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该维持着最基本的恭敬吧。” 皇后听到这句话,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她今年也才十七岁,娇生惯养出来的世家千金,祖父是内阁元老,皇帝倚重的重臣之一,她的父亲手掌兵权,虽不如摄政王战功赫赫,却也是朝中得力的大将。 皇上要对付摄政王,还需仰仗她父亲和祖父,所以白柔柔自有心高气傲的本钱,也因为年纪还不大,尚未练就沉稳不惊的心态,此时眼看着怒意就要化作刀锋。 “奴婢去看看吧。”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桃枝及时地开口,微微俯身行礼,面上带着淡而恭敬的笑意,“娘娘不必为了个不懂规矩的人生气。” 白柔柔这才压下了自己的脾气。 差点忘了,殿内还有这么多嫔妃在,她断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去吧。”她语气淡淡,“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刚刚起身,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 “是。” 桃枝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去,白蝶也跟着了出去。 她就想看看南曦是如何吃瘪的。 眼下正是暖春时节,此时又是早上,气候正是舒适。 南曦站在外面倒也没多难熬,但她耐性有限,也没兴趣陪皇后和后宫一众嫔妃玩什么下马威的把戏。 “南姑娘。”桃枝走了出来,看到站在殿外的南曦,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昨晚睡得晚,身子稍有不适,这会儿才刚起身,你稍候片刻。” 稍候片刻? 南曦保证,她若真的在这里稍候片刻,这「稍候」的时间绝对不会少于一个时辰。 宫里这些娘娘们折磨人的手段,她就算没亲自见识过也听说过。 而且刚起身? 那方才殿内叽叽喳喳的都是一群女鬼在说话? “皇后在休息?”银月皱眉,语气冷冷,“你是睁着眼睛说瞎——” “银月。”南曦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没关系。” 银月脸色微变:“可是姑娘——” “皇后娘娘休息要紧。” 白蝶嘴角浮现冷淡的笑意:“南姑娘果然懂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烦请南姑娘好好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失了礼——” “你可以回禀皇后娘娘,让她不用着急。”南曦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清淡而不以为意,“我等会儿再过来也可以。” 说罢,竟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什么? 桃枝愕然,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觐见皇后,什么时候还有等会儿再过来的说法? 白蝶显然也没料到南曦会是这般反应,诧异之后,见她居然真的往外走去,不由怒道:“南曦,你好大的胆子!” 南曦转过身,不解地看着白蝶。 “皇后娘娘召你过来问话,你怎能自行离开?” “但皇后刚起身,还要洗漱更衣,不是吗?” 南曦淡笑,似乎完全不明白先离开有什么不妥,“有人在这里等着,皇后娘娘可能会着急,一着急就会发脾气,宫女伺候洗漱就会战战兢兢。 我暂且离开,皇后若是没休息好也可以再好好睡一会儿,养好了精神再见我也不迟,我不着急的。” 你不着急…… 白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谁管你着不着急?合着你还没弄清楚是谁要见谁吧? 就算是宫里的嫔妃到了此处,赶上皇后娘娘正在休息,也得乖乖地等着,谁敢自己离开? 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 “白姑娘,摄政王脾气不太好,我不能离开他太久。”南曦平静地看着脸色不虞的白蝶,淡淡一笑,“摄政王见过皇上之后过来若是见不到我,只怕会生气。” 银月点头:“没错,我家王爷脾气不太好,见不到姑娘会很生气。” 摄政王一生气,遭殃的也不知会是谁? 白蝶脸色一变:“你拿摄政王来压我?” “白姑娘别太高抬自己。”南曦淡淡一笑,笑意充满着讥诮,“拿摄政王压你?你觉得自己配吗?” 白蝶脸色铁青:“南曦!” “南姑娘在皇后娘娘这凤仪宫里,居然也敢摆架子。”桃枝目光落在南曦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皇后召见南姑娘是对南姑娘的抬爱,南姑娘就算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该这点时间都不能等吧。” 果然不愧是伺候皇后的大宫女。 这说话的深度就是跟白蝶这种被娇惯出来的千金小姐不一样,两句话就把话中的重点放在了「不能等」三个字上。 不愿等,不能等,这是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南曦表示,她的确没把皇后放在眼里。 若是寻常时候,她当然不介意等上一等,可今日皇后分明是借着召见的名头给她下马威,或者说,故意想刁难她。 白蝶和桃枝心里同样清楚。 可那又如何? 大不敬的帽子扣在任何人头上,都会使人惶恐。 对南曦却不起任何作用。 所以她并不想配合皇后,既然她要让南曦难堪,那么南曦自然也不介意让皇后在后宫嫔妃们面前没面子。 “等皇后娘娘有空,我再过来吧。”南曦留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去,“银霜,去看看你家王爷到哪儿了,我们该回去了。” “是。” 她说走就走,丝毫犹豫都没有,甚至完全不介意让白蝶和桃枝知道,她就是仗着摄政王的权力目中无人,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第75章 羡慕嫉妒恨 桃枝若真的让她走了,皇后今天定会颜面无存。 “南姑娘请留步。”她开口,语气明显软了些,却听得出几分隐忍怒火的意味,“待奴婢再去请示皇后一番,恰好殿内也有其他几位嫔妃在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南姑娘若不介意,不妨先进去跟嫔妃们见个礼。” 南曦转头:“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虽然这么说着,她却只是转了个身,并没有继续往前走,显然是打算一言不合就离开。 白蝶冷眼看着南曦,见她神情闲适悠然,并没有半点身在凤仪宫该有的拘谨,眉眼间甚至带着一种云淡风轻般的怡然自得,心头不由越发恼怒,表情也阴沉了下来。 “南姑娘今天真是让我长了见识。”她鄙夷地冷笑,“果然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难怪抛弃喜欢了四年的未婚夫,另投摄政王怀抱。” 南曦挑眉:“你嫉妒?” 白蝶脸色一变:“我没你那么不要脸!” “你就是嫉妒。”南曦像是没听到她的谩骂,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嫉妒也无济于事。白姑娘除了耍耍嘴皮子,像个没教养的泼妇一样口出恶言,大概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白蝶怒道:“你——” “别你呀我的,我觉得白姑娘还是好好待在府里修身养性比较好。” 南曦淡笑,“我跟顾青书解除婚约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我另投摄政王怀抱则是我跟摄政王之间的事情,貌似都与你无关。” “你水性杨花,丢尽女人的脸,就活该被口诛笔伐!” 南曦缓缓点头:“说得有道理。” 白蝶冷笑:“你知道有道理就好,证明你还有几分廉耻。” “银月。”南曦偏头,嗓音淡淡,“等会见到你家王爷,记得把白姑娘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如实陈述给他,并且告诉你家王爷,我跟顾青书有婚约在身,他强抢臣女的行为是不对的,理该承受世人的口诛笔伐。” 白蝶脸色骤变。 银月眨眼:“可是姑娘你跟顾青书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呀。” “婚约是解除了,但这世上就是有人眼瞎耳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迫不及待地想给人泼脏水。” 南曦淡笑,“你看,我跟顾青书解除婚约是我的错,摄政王喜欢我也是我的错,是不是我就长了一张写满过错的脸?” 白蝶怒不可遏:“南曦!” “嘘。”银月竖起一根手指头,不疾不徐地对着白蝶摇了摇,“凤仪宫里,皇后娘娘的地盘上,白姑娘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别让人以为你是个没教养的女子。” 白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像是气得要头顶冒烟了一样。 “不是姑娘脸上写满了过错。”银月这才转头看向南曦,极有耐心地解释,“而是世人习惯了欺软怕硬,不管是我家王爷喜欢姑娘,还是姑娘另投我家王爷的怀抱,总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我家王爷不同意,姑娘这怀抱也投不成不是?” 南曦点头:“你说得对。” “可白姑娘不敢去我家王爷面前说这些呀,所以就只能羡慕嫉妒恨地找姑娘的茬了。” 银月撇了撇嘴,显得看不起白蝶欺软怕硬的举止,“她以为有皇后娘娘撑腰,姑娘必然对她忍气吞声,可是白姑娘忘了,我家王爷是要娶南姑娘为妻的,一旦南姑娘成了摄政王妃,就算是皇后娘娘也该尊称一声皇婶,这辈分可不能乱。” 这番话落音,白蝶的脸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一样,又僵又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恰在这时,桃枝从殿内走了出来,淡淡道:“皇后让南姑娘进去。” 白蝶这才狠狠地攥紧了帕子,冷哼一声,拂袖走进殿内。 南曦也没再说什么,表情微敛,沉默地抬脚往凤仪宫正殿走去。 银月、银霜贴身跟上,却在走到殿阶前时被桃枝抬手拦下,“皇后娘娘只召见南姑娘一个人,其他人不得进去。” 银霜人如其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冷冽的冰霜。 桃枝心悸,却强忍住心头的不安。 “这可不行。”银月没银霜那么强的气势,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我家王爷交代过,我跟银霜二人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南姑娘,你若是不让我们跟着,南姑娘就不能进去。” 桃枝深深地吸了口气,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 身为皇后宫里的贴身大宫女,她敢保证,她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侍女,后宫嫔妃个个家世不错,然而哪个来给皇后请安时不是恭恭敬敬、诚惶诚恐? 唯独这个南曦和她身后的这两个贱婢,简直胆大包天! 南曦似笑非笑地偏头看她:“她们是摄政王派给我的人,只听摄政王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桃枝脸色一青,不由攥紧了手,只得放行。 银月和银霜于是跟黑白无常似的,堂而皇之地跟着南曦走进凤仪宫正殿。 殿内异常安静,数双眼睛齐齐注视着走进来的南曦。 皇后坐在正前方的凤椅上,着一件深红色华贵宫袍,红袍上绣着火红的凤凰,细细银线勾勒出精致轮廓,雍容华贵,缀琉璃小珠的袍角轻垂在脚踝处,越发彰显尊贵气度。 南曦走到凤毯中央,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看得出这位皇后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描绘得端庄高贵,浓密梳高的秀发上插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看起来当真是一派尊贵威仪。 “臣女南曦,见过皇后娘娘。”南曦微微欠身,端的是优雅从容,“不知皇后娘娘召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后宫几位嫔妃分坐左右,此时都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南曦的容貌。 果然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肌肤像是上好的凝脂一般白嫩无瑕,吹弹可破,唇瓣不点而朱,挺翘的鼻梁,纤细修长的身段,此时就这么盈盈站在这里,也掩不住耀眼夺目的光芒。 真是让人嫉妒。 “南姑娘既然自称臣女,就该知道拜见皇后娘娘是要跪下的。”旁边一个嫔妃笑着说道,“来此之前,难道没人教过南姑娘宫里的规矩?” 第76章 你们好大的脸 皇后不悦地皱眉,转头看向白蝶:“方才本宫让你去外面迎接南姑娘,你没跟她好好提点一下宫中的规矩礼仪?” 让她堂堂皇后在这么多贱人面前没了脸面,真是该死。 白蝶委屈地喊冤:“皇后姐姐息怒,南姑娘本就是官家小姐,怎么会不懂规矩礼仪?” 这倒也是。 皇后表情微顿,随即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南曦,伸手接过桃枝递过来的茶盏,揭开茶盖,缓缓呷了一口:“那就是南姑娘故意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此言一出,其他在座的嫔妃纷纷一愣,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专注地抬起头等着看好戏。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南姑娘。”白蝶视线一转,扬了扬下巴,“臣女见到皇后娘娘需下跪行礼,你若不懂这个规矩,我可以让宫里嬷嬷教你。” “让我家姑娘下跪?”银月柳眉一竖,“你们好大的脸!” “你放肆!”当着皇后和众多嫔妃的面,白蝶显然有了些胆气,冷冷怒斥,“皇后娘娘面前,容得你尊卑不分,没大没小!” 银月嗤笑:“忘了告诉你们,我家王爷有命,南姑娘进宫有见君不跪之权,难不成皇后娘娘自认为比皇上还尊贵?” “你——” “原来南姑娘这么有面子。”皇后放下手里的茶盏,双手端庄放在双腿上,冷漠的眉眼瞧出了几分不悦,“看来本宫以后召见南姑娘之前可得好好斟酌了,免得落了什么失礼之处,让摄政皇叔怪罪。” 说完这句话,她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向站在殿中的少女,随即眸心微细,有些眼热南曦绝尘脱俗的容貌。 然而等她视线微微下移,落到南曦身上淡雅不失华贵的衣裳时,瞳眸骤然一缩,五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些。 月光纱! 蜀国进贡的月光纱,连她想要都没能要到,最后全让摄政王拿走了,没想到是给了南曦这个该死的贱人。 皇后心头怒火升腾,却死死地克制住,不想让众嫔妃看了笑话。 “摄政王对我厚爱,是我的荣幸。”南曦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平静沉着,波澜不惊,“不过皇后娘娘也不必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就生出什么顾忌,摄政王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也不是仗着摄政王的宠爱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这番话落音,殿上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皇后阴沉地看着眼前这女子,冷冷一笑:“如此倒是我冤枉了南姑娘?” 若说她以前不认识南曦当然不可能,她们年龄相当,家世也相当,没有进宫之前,不管是参加哪位世家贵女的赏花宴还是生辰宴,难免会有碰到一块儿的时候。 可她对南曦并不算熟识。 白家是帝都百年世家,勋贵门庭,在帝都显赫了几百年,家世门庭跟温家有些相似,祖上出过两任贵妃。 而南曦的父亲南行知却是从寒门刚刚升上来的丞相,从当初的一贫如洗需要原配妻子支持才能考上状元,到后来一步步入了仕途,步步高升,才有了如今的权势。 南家相比于白家,就是土财主跟真正贵族的区别。 况且南曦还有一个出身商户的母亲,所以白柔柔从骨子里是看不起南曦的,再加上南曦之前喜欢的人一直是顾青书。 顾青书是什么人? 平民百姓眼中,他是跃过了龙门的鲤鱼,高高在上的状元郎,然而在白柔柔这些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眼中,他不过是一只刚刚跻身进入朝堂成了新秀的小麻雀。 白柔柔寻常并不会多看他一眼,所以南曦喜欢他的时候,白柔柔也并未对南曦多加关注。 毕竟世家贵女之间就这样,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本来就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偶然有人谈论起他们,白柔柔也只是一笑而过,听过就算,并不往心里去。 白柔柔潜意识中甚至觉得,南曦这样的后来者根本不配跟她相提并论,就算她有个丞相父亲,就算当今丞相是皇上面前的肱股大臣,白柔柔也从未有过要跟南曦交好的想法。 然而当真是世事难料。 这才过了多久?曾经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女子,居然跟摄政王搭上了关系,甚至在她这个正宫皇后面前都敢如此高傲放肆。 还真是有手段得很。 白柔柔压下心头暴怒的情绪,正要说话,旁边一个女子已经开口:“既然南姑娘知道不该仗着摄政王的势骄横跋扈,就该明白君臣礼节。摄政王位高权重不假,可天下只有一个主子,摄政王在皇上面前也是个臣子,这一点南姑娘应该清楚。” 白柔柔原本已经压下了怒火,她虽然气南曦的不识好歹,却到底顾忌着几分摄政王的权势,然而此时听到旁边的玉妃这么一说,顿时又觉得言之有理。 君臣君臣。 摄政王就算如何厉害,在皇上面前也只是臣子,难不成他还打算造反不成? 既然连摄政王都是臣子,那南曦见到皇后凭何不跪? “玉妃娘娘说得对。”白蝶迫不及待地开口,“南姑娘从进殿到现在,对各位娘娘们也都视而不见,也不知不认识还是目中无人。” 南曦淡笑不语,神情始终从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卑不亢。 皇后眼底划过一丝阴冷色泽,语气淡淡:“南姑娘生得貌美,这脾气又是如此特别,倒是有几分合本宫的胃口。” 南曦淡笑:“多谢皇后娘娘抬爱,臣女的荣幸。” “眼下阳春三月,气候正好,转眼又要到了皇上选秀的日子。”白柔柔道,“南姑娘的年纪和家世都符合入宫条件,按理来说是该参加选秀的。” 什么? 两旁坐着的嫔妃们微微一愣,随即面面相觑。 参加选秀? 是啊,她们怎么没有想到? 一品大臣的女儿,在皇帝选秀的时候应该把画像直接送进宫里,让内廷筛选之后呈到皇上面前,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后宫为妃……哦不,选秀入宫的女子,哪能这么快就晋升为妃? 宫人们最多称一声「小主」,到时候皇后若想拿捏她,不就跟拿捏蚂蚁一样容易? 第77章 摄政王驾到 众嫔妃很快明白皇后心里的打算,暗道皇后果然是个蠢的。 皇上把她放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除了是因为要倚仗她的祖父和父亲跟摄政王抗衡之外,不知存了几分卸磨杀驴的心思。 一旦以后摄政王大权被削,皇上稳固了帝位,不知这位皇后还能在后位上坐多久? “入宫为妃?”南曦哂笑,“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女并没有入宫为妃的想法。” “谁跟你说笑?”白柔柔冷道,“官家女子到了合适年纪必须过了入宫选秀这一关,这是规矩。皇上选秀时把人刷下去,你才有自由婚配的权利。” 南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既然如此,待我回去跟摄政王商议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南曦,别总拿摄政王来吓我!”白柔柔冷怒道,“本宫是按规矩行事,就算是摄政王也无话可说。” 谁说摄政王无话可说? 皇上若真敢把南姑娘弄进宫,她家王爷绝对拆了皇帝的后宫。 银月不高兴地皱眉,几次想说话都被南曦制止。 相比起皇后的气急败坏,南曦此时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真是让人气得心肝疼:“既然摄政王无话可说,那我更要请示他一番了,免得摄政王以为是我薄情寡义,攀了皇上的高枝儿又把他给抛弃了。”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南姑娘,有些话你听了可能不高兴,但本宫觉得应该早些提点你。” “皇后有话,但说无妨。” “摄政王身份尊贵,拥有纯正的皇室血统,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南曦点头:“臣女相信,这天下没有人会怀疑摄政王的血脉纯正尊贵。” “所以……”皇后目光盯着南曦,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且清晰无比,“他以后要娶妻,要纳妾,都得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南曦表情微顿,不由挑眉:“皇后的意思是,臣女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皇后提醒她:“你的母亲是商户。” 如果她以为这句话会让南曦感到难堪或者自惭形秽,那么她显然错了。 南曦从不觉得她娘出身商户就该低人一等,别说如今重活一世,就算是前世她眼瞎喜欢顾青书的时候,也从不觉得出身商户就该抬不起头。 “没错,臣女的母亲的确出身商户。”南曦淡淡一笑,“但我父亲却是个丞相,当朝一品,而且这个丞相之位还是我那个出身商户的母亲一路扶持上来,试问哪个正经的官家小姐能做到这一点?” 皇后被她堵得脸上挂不住,脸色铁青:“这么说来,南大人能坐到丞相之位还多亏了南夫人?” 南曦毫不迟疑地点头:“本来就是多亏了我娘。” 皇后冷笑:“不知道丞相大人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感想。” “就算当着父亲的面,我还是这般说法。”南曦淡笑,“皇后娘娘召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皇后脸色又阴沉了些。 从南曦进殿到现在,不过短短须臾时间,打扮得尊贵雍容的皇后已经一再失态,就算如何努力维持沉稳也掩不住青白交错的脸色。 南曦眼角余光发现左右两边的嫔妃个个年纪都不大。当然,当今皇上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他的妃子自然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都是官家千金刚入宫,尚未真正历练得老成,而且南曦敢保证,就算是眼前这个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手上应该也还没有真正沾染什么鲜血。 眼下她们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彼此牵制,就连勾心斗角都没什么城府可言,心思几乎都摆在了脸上。 然而再过两年,情况绝对跟今天不一样。 经历过后宫血雨腥风且能在血雨腥风中存活下来的人,才算是有心计有手腕。 只是别说后宫里其他女子,就只说此时在座的,两年之后还能剩下几个,只怕谁都说不准。 “姑娘。”银月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裙,“我们该回去了,王爷大概在外面等着了。” “放肆!”桃枝冷冷看着银月,“皇后娘娘和众位嫔妃娘娘都在,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银月皱眉:“别这么凶巴巴的,我可不怕你。” “南姑娘嚣张,身边的侍女果然也是狗仗人势。”旁边一身水粉色宫装的女子淡淡说道,“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都敢如此说话,可见平素是个没规矩惯了的婢子。按照宫中规矩,就算当场拉出去杖毙了也不为过。” 银月翻了个白眼,压根不屑。 吓唬谁呢。 “不过皇后娘娘心善,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把她拉出去四十大板子长长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没规矩。” 皇后神色微变。 把摄政王府的侍女拉出去打板子? 这不是直接在打摄政王的脸?淑妃是故意给她下绊子算计她吧? 白柔柔刚要说话,却听白蝶点头附和道:“淑妃娘娘说得在理,这样的婢子就该拉出去打一顿重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白柔柔脸色一变,冷道:“白蝶,闭嘴!” 银月嗤笑。 “这怕是不成。”南曦淡道,“摄政王府的人,就算只是一个最卑微的下人,也轮不到旁人来处置,所以就不劳烦皇后和各位娘娘了。” 顿了顿,再次欠身:“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请恕臣女不敬,就此告退。” 淑妃皮笑肉不笑:“南曦,你今日如此目中无人,对皇后娘娘不敬,就不怕惹祸上身?” 南曦淡笑:“我既然敢踏进皇宫,就不担心任何问题。” 说罢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走去。 “南曦对本宫不敬,目无宫规就是目无君王,本宫今日定要好好正正宫里的规矩。”白柔柔阴冷说道,“来人,把南曦和她的两个婢子拿下!” “我看谁敢?”银月一个箭步护在南曦身侧,似是利剑出鞘,眉眼间光芒乍现,声音锋锐凛峭,“银霜,谁敢对姑娘动手就劈了他!不怕死的尽管来。” 殿内因这句话,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个阴柔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摄政王到——” 刹那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78章 掌嘴 凤仪宫里几个粗壮的嬷嬷到皇后娘娘的命令,正抡圆了胳膊打算上前对南曦动手。 外面的护卫听到皇后娘娘的命令,已经做好了随时拦人的准备。 左右两旁的几个嫔妃兴味盎然的等着看好戏。 白蝶面上浮现几分幸灾乐祸。 唯有下了命令的皇后突然间生出了几分后悔之意,怕真的跟南曦闹僵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没办法跟摄政王解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却在这一声高亢的声音之后,不约而同地僵住了动作。 一瞬间脸色大变,众人反应极快地起身离席,什么也来不及想,慌慌张张就走出去恭迎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过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摄政王位高权重,早在先帝时候就领了摄政大权,辈分又比皇上高,在场的皇后嫔妃们哪个不是他的晚辈? 所以此时就有了眼前这样一幕,从皇后到后宫嫔妃,个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朝皇上和摄政王行礼,宫女和太监则跪了一地。 唯有南曦还站着,站在跪地行礼的众人中间,像是鹤立鸡群,醒目得很。 皇帝和摄政王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年轻的帝王一身龙袍,身姿修长,眉目威严,五官轮廓跟摄政王容毓有两分相似,可看在南曦眼中,却比不得摄政王风姿的十之一二。 容楚云,不过是个心胸狭窄精于算计的皇帝,当不得一声圣明君王。 南曦想起前世,摄政王府最后的那场通天大火,遍地尸体,王府下人们惨烈而痛苦的哀嚎。 容毓这个尊贵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大周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守护神,就是葬送在这个人阴暗龌龊的算计之下。 南曦克制着心头翻滚的仇恨,看向容楚云的目光里却似有锋锐的杀气划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怕被他察觉出异样,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南曦在看容楚云的时候,容楚云也在打量着南曦。 这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让皇叔不惜违背身份和原则囚在府上的女子,原来竟是这样一副倾城容色。 怪不得…… 容楚云正要说话,却见原本淡漠的少女抿着唇,转头看向他身边的摄政王,眼眶微红,精致脱俗的容颜缓缓流露出无助之色。 “王爷。”她盈盈一拜,轻咬着唇瓣,虽然没有流泪却让人感受到了极致的委屈,“我……”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她整个人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容楚云微微愕然,浑然没料到片刻之前还镇定自如的女子,突然间就成了柔弱的菟丝花。 “我在,别怕。”容毓眉目清冷,嗓音却格外的温柔,像是怕吓着怀里的姑娘一样,只是那双如寒冰一般的瞳眸却冷冷扫过在场众人,“银月。” 被他眼光扫到的人无不浑身一凛,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 “属下在!”银月同样跪在地上,回话的声音恭敬却响亮,以至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晰明白,“回禀王爷,皇后娘娘想让姑娘入宫选秀,姑娘不答应,皇后娘娘就让人把姑娘拿下!” 此言一出,气候像是突然从春暖花开的季节进入到凛冽寒冬,空气凝结,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容楚云震惊地看向白皇后,入宫选秀? 他什么时候让她自作主张了? 皇后娘娘心头一沉,强压下怒火,抬头解释:“皇叔请息怒,事情并非——” “本王让你说话了?”容毓开口,寒冽嗓音犹如天山上积了千年的冰雪,冷到极致,却也尊贵到了极致,“银月,继续说。” 皇后的脸色一瞬间僵白,难堪又恐惧。 银月应了声是,继续道:“皇后娘娘和各位嫔妃娘娘们还让姑娘给她们跪下,属下说了姑娘是王爷未来的王妃,王爷特准姑娘进宫有免跪之权,可皇后娘娘不信…… 对了,皇后娘娘的妹妹白蝶姑娘,从见姑娘第一面开始就不停地嘲讽谩骂,在皇后面前挑拨离间,还骂姑娘是个,是个……” 白蝶脸色刷白。 后面的话似是难以启齿,银月低着头,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还说姑娘水性杨花,薄情寡义,攀王爷的高枝儿,说姑娘出生商户,身份卑贱,总之句句都是找茬。属下为姑娘辩解了几句,淑妃娘娘就提议让皇后把属下拉出去打板子。” 周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硬得无法反应,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 南曦安静地缩在摄政王的怀里,低着头,看起来一副羸弱无助的模样,心里却是不知多少次赞叹着银月这个丫头的好口才和清晰伶俐的头脑。 她总能铿锵有力地表达出最关键的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旁人的恐惧和愤怒提到最高点。 比如摄政王容毓的震怒,比如皇后娘娘和这些看戏之人的恐惧。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接下来看好戏的人则变成了她。 容毓矜贵淡漠的脸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寒冰,他周身的空气正在以肌肤能感受得到的速度迅速下降,冷得让人从骨子里打寒颤。 “我,我没有……”白蝶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皇上圣明!臣女没有故意为难南姑娘,是南姑娘自己不懂宫中规矩,臣女——” “银霜。”冷冽如雪的言语溢出唇瓣,容毓精致如画的眉眼冷得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兆,“掌嘴。” 容楚云蓦然转头,压抑着惊怒的声音:“皇叔,这——” “属下遵命!” 冷若冰霜的银霜恭敬地应了声是,从地上站起身直接走到白蝶面前,抬手就噼里啪啦往她脸上扇去。 啪!啪!啪! “啊!”白蝶根本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银霜是个习武之人,下手的力道之大,疼得她立时惨叫出了声,“皇……唔,皇后姐……啊啊!皇后姐姐救……唔,救我!” 其他人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骇得脸色发白,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第79章 啪啪打脸 皇上!”白柔柔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蝶儿是臣妾的妹妹,求皇上开恩!皇上!” 容楚云咬着牙,心头既恼恨,面子上又挂不住,帝王威严在此时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让他颜面无存。 该死的皇后,当真是愚蠢无知! 他明明让她好好笼络南曦,借以用她来对付摄政王,她居然在这么一点时间里就把南曦得罪了个彻底? 还有那个该死而愚蠢的白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天天的除了仗着她姐姐的身份在宫里耀武扬威之外,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早叮嘱过皇后,别让她的妹妹经常进宫,结果呢? 噼里啪啦的掌嘴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冲击着众人的耳膜,让人心里的恐惧一层层加深。 容楚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摆出帝王的气度和威严:“皇叔,今天的事情是皇后处置不当,做事有失稳妥,不过看在皇后年纪尚小,还有些不懂事的份上,请皇叔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容毓薄唇微抿,修长有力的手臂把心爱的女子揽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纤瘦的脊背上轻拍,似是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矜贵清冷的容颜却是萦绕着一层寒冰气息,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显然没有就此揭过的打算。 “家有家法,宫有宫规。”容楚云脸色阴郁了些,却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后宫之事一向由皇后在打理,白蝶是她的妹妹,犯了错乃是皇后教导无方,稍后朕一定让皇后好好教教她宫中的规矩。” 顿了顿,“至于皇后,朕会令她待在宫中闭门思过,皇叔日理万机,既要操劳国事,又要操练兵马,这点琐碎小事不值得皇叔大动干戈。” 这番话恩威并重。 既有示弱打圆场的意思,又不忘拿出帝王的威严,意在告诉他这里是后宫,只有皇帝有权处置皇后和嫔妃,摄政王就算位高权重也该有点分寸。 然而容毓偏偏就是不说话,显然没打算给皇帝这个面子,表情冷漠不近人情。 容楚云见状,心头恨极,眼底划过一丝阴沉凌厉的光芒。 白蝶一张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声音越来越弱,血丝顺着嘴角流下,看起来惨不忍睹。 “今日之事是本宫之错,求皇叔饶了白蝶。”皇后见摄政王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只得低声下气地求情,“白蝶冒犯南姑娘,改日定让她备上厚礼,登门赔罪。” 顿了顿,“请南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跟白蝶一般计较。” “让我家姑娘大人有大量?”银月冷哼,“刚才白姑娘可没对我家姑娘嘴下留情,皇后娘娘没有听见她骂的那些话有多难听吗?” 白柔柔咬牙,掩在凤袍袖子的一双手攥得死紧,尖锐的指甲几乎快刺进掌心,几乎恨不得当场弄死这个多嘴的侍女。 然而,她不能。 连皇上在摄政王面前都得忍耐三分,她这个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容毓真的对南曦如此维护,在这么多人面前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简直目无君王! 白柔柔抿着唇瓣,转头看向不发一语缩在摄政王怀里的南曦:“白蝶是本宫的妹妹,希望南姑娘能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次。” 南曦抬手拭了拭眼角,转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刚才还说臣女出身商户身份卑微,配不上摄政王呢。” 白柔柔脸色一变。 “容毓。”南曦抬眸,看着矜贵淡漠的男子,“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啊?” 容毓抿唇,垂眸看她:“他们眼瞎。” “你的意思是说,我配得上你?” “嗯。”容毓点头,“只有你有资格做本王的王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南曦问的这句话和摄政王的回答,就像一记狠辣的巴掌掴到了白柔柔的脸上,让她脸色涨红,心里的难堪化作翻滚的愤怒,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堪。 南曦犹嫌这记巴掌不够狠,漫不经心地又道:“那我以后见到皇后娘娘的面,需要跪下给她行礼吗?” 容毓嗓音淡淡:“没人敢让你跪。” 容楚云眯眼,双手负在身后不发一语地站着,表情幽冷难测。 没人敢让你跪。 没有人…… 包括他这个皇帝陛下在内? 摄政王这是打算谋反吗? 果然是狼子野心。 “可是有人说我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还说王爷不是真心喜欢我。” 容毓神色冷沉:“银月,以后谁再敢对姑娘胡言乱语,直接拔了舌头。” 银月干脆地应道:“是,属下遵命!” 南曦伸手拽了拽容毓的头发,娇蛮地提出要求:“那以后除了我,王爷不许纳妾,侧妃侍妾的什么都不许有,我不想让乱七八糟的女人进门。” 嫔妃们齐齐倒抽一口气。 南曦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真敢当着摄政王和皇上的面,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 简直得寸进尺! 她就不怕把摄政王惹恼,让摄政王觉得她不知好歹,当场翻脸? 很显然,南曦是不怕的。 容毓一双眼锁住她精致的眉目,嗓音虽淡却听得出明显的纵容:“都听你的。摄政王府以后不会有侧妃,也不会有侍妾。” 空气越发安静。 不管是皇后还是诸位嫔妃,此时心头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羡慕吗?肯定有的。 嫉妒吗?肯定也有的。 可除了羡慕嫉妒之外,她们体会到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即便她们入宫时间不长,可哪个妃子不是出身帝都官宦世家? 君臣尊卑。 就算是摄政王,在皇上面前也该恭恭敬敬地自称一声「臣」,哪怕只是做表面的恭敬。 可是并没有。 摄政王今日这般态度究竟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敢深想。 但无疑的,皇上心里定然已经怒火沸腾,只是暂时不得不隐忍罢了。 “银霜。”容毓目光微转,嗓音冷漠,“罢手。” 银霜听命退到一边,白蝶像是破布一般软软倒在地上,一张肿胀不堪的脸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 “皇后既然管不好后宫,暂时就关禁闭吧。”他道,嗓音寒冽如玄冰,“皇上觉得呢?” 第80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怒到极致,容楚云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眼下还没有跟摄政王抗衡的实力。 登基刚刚一年,他的帝位还没有坐稳,朝中许多大臣都忌惮于摄政王的权势和手段,也有一部分大臣乃是摄政王心腹,他们身在权力中枢,且个个唯摄政王马首是瞻,就算是容楚云这个皇帝也不得不顾忌他们的存在。 况且摄政王手里足足掌握了大周国三分之二的兵马大权,最精锐的铁骑玄甲军也只认容毓这个主帅,实在让容楚云恼恨至极且夜难安枕。 容楚云兄弟众多,那些曾经与他争夺皇位的兄弟们几乎都还完好无损,除了二皇子容楚烨和林氏一族被处置了之外,他尚未有机会收拾其他人。 这个时候如果得罪了摄政王,容楚云知道自己的帝位都会变得岌岌可危。 “皇后管理后宫不力,的确该受些责罚,皇叔处置得对。”他平静地开口,并不理会皇后刹那间剧变的脸色,“即日开始,皇后就待在凤仪宫别出去了,闭门思过。” 为了表示诚意,他顺带把方才银月连带着指责的淑妃也捎上:“淑妃刚进宫不久,大概对后宫的规矩也不太明白,以后就留在甘泉宫修身养性。不得朕的允许,不许踏出甘泉宫一步。” 淑妃脸色瞬间僵白,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摄政王如此强硬的态度,为了维护南曦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其他人谁又敢奢望得到一个特权? 南曦安静地听着皇帝惩罚他的皇后和嫔妃,心里想着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必要时候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来换取暂时的安然。 然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记仇,待他一朝掌握大权,今日所受的屈辱绝对为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可惜啊…… 南曦唇角微弯,她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王爷。”她抬起头,温软地开口,“我们回去吧。” 容毓垂眸注视着她沉静脱俗的容颜,望进那一双清澈干净隐藏着几分狡黠的眸子,心头一软,有种名为悸动的情绪在五脏六腑缓缓发酵。 他轻轻点头:“嗯。” 南曦知道见好就收。 皇后娘娘统帅后宫,身份多尊贵,按照常理来说,今日给她下马威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毕竟是个母仪天下的女子呢。 只是不巧南曦是个不太好惹的性子,跟那些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世家姑娘都不一样,以及南曦比任何人都知道摄政王对她的绝对维护,所以她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跟皇后杠上。 不但跟皇后嫔妃们杠上,连皇上也不例外。 南曦之前就说了,前世她脑子被糊,眼睛也瞎,喜欢上那个不值得她喜欢的人,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还牵连了摄政王不得善终。 当然,失去了女儿的南夫人最后结果定然也不太好,所以这一世她要活得不再憋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所有她在乎的以及在乎她的人都安然顺遂。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软肋,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利用她去对付自己在乎的人。 至于这位统御后宫的皇后娘娘,身份纵然尊贵显赫,看似风光无限,然而面对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这样的风光又能维持多久? 心头这般想着,再看眼前这个把她护在臂弯的男子,南曦一颗心从未有过的沉定平静。 容毓没理会容楚云和他的后宫们难看的脸色,朝南曦伸手,南曦笑了笑,主动挽上了容毓的手臂,两人一道转身往凤仪宫外面走去。 银月、银霜抬脚跟上。 临走之前,银月还不忘递了个挑衅的眼神给皇后身边跪着的桃枝,谁说在凤仪宫就不敢摆架子了?这不就摆了吗? 不但摆了架子,还能安然无恙地撤退,也没见你家身份高高在上的皇后和嚣张跋扈的白姑娘敢多说一个字。 哼,欺软怕硬的东西,只知道找她家姑娘的麻烦,在摄政王面前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然而桃枝脸色惊惧发白,低着头不敢抬起,此时哪还有空注意到银月的眼神? 容楚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相携离去的两人,眼底阴冷色泽层层翻涌,垂在龙袍袖子里的双手死死地攥紧。 “皇上。”皇后咬牙,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甘,“臣妾——” 啪! 容楚云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遭空气再度凝结。 白柔柔怔怔捂脸,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帝王:“皇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容楚云嗓音阴鸷冷厉,肃杀之气浓烈,“朕是怎么跟你说的?朕让你笼络南家姑娘,让你跟南家姑娘打好关系,不是让你仗着皇后身份给她下马威! 还有你的那个妹妹,朕说过多少次了?让她少进宫,你当朕说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 皇后脸色惨白,又惊又怒又骇,一张脸火辣辣地灼烧着。 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被扇耳光,她堂堂一个皇后颜面无存,比关禁闭更让她难堪,皇上根本没把她这个皇后放在心上。 “别以为朕重用你的父亲,你就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容楚云冷冷警告,“今日开始,朕不想再看见你白家的女子出现在宫里,让她滚出宫去!”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僵如木雕的皇后和吓得脸色苍白的几位嫔妃,以及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所有宫女内侍。 “皇后娘娘。”桃枝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娘娘没事吧?” 白柔柔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听得出清晰的怨毒:“南曦那个贱人,本宫跟她势不两立!” 第81章 负心薄情陈世美 容毓微微垂眸,看着身边姑娘明艳动人的容颜,低声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南曦挑眉,“王爷是说我并没有大逆不道?” “姑娘才没有大逆不道呢。”银月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反驳,“我家王爷就喜欢姑娘飞扬跋扈,这样看起来才有朝气,不像那些死板板的世家姑娘,除了容貌不同,其他方面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端庄无趣得像个木偶。” 南曦转头看了她一眼:“银月,你是你家王爷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这么了解他? 啊? 银月哑然,随即撇嘴:“属下不是。” 蛔虫? 银月恶寒了一下。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时刻了解主子的喜好不是应该的吗? 帝都皇城那么多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要美貌有美貌,要才情有才情,一个个自诩为优雅端庄贤良淑德,可她家王爷从来看都不看一眼,独独钟情于南姑娘。 不就是因为南姑娘性情特别吗? 容毓握了握南曦的掌心,嗓音悦耳:“别听她胡说。” “胡说?”南曦挑眉,“王爷的意思是说,银月说的不对?” 容毓道:“你并没有嚣张跋扈。” 哦,原来说的是这个。 南曦失笑,眼底却泛着一层柔光:“那王爷喜欢我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性情特别吗?”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轻松戏谑,像是在说笑。 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那些死板板的世家姑娘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她南曦也不例外。 前世的她不也端庄矜持,自诩大家闺秀吗? 只是上苍垂怜,重活一世之后她看得开罢了,做人不易,当然应该怎么高兴怎么来。 哪怕总有人说她朝三暮四,爱慕虚荣,说她贪图荣华富贵,南曦也完全不在意,只当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毕竟她已经当面跟顾青书解除了婚约,并且特意让人出去宣传了一波,南月怀了顾青书的孩子这件事也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可他们还是乐此不彼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不就是羡慕嫉妒恨吗? “嚣张跋扈也好,仗势欺人也罢,反正有王爷护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南曦说着,唇角微微勾起,“我不怕人说我嚣张跋扈,只要王爷不嫌弃我就好。” “王爷才不会嫌弃姑娘呢。”银月嘀咕,“就算姑娘再刁蛮任性一些,王爷也只会觉得姑娘可爱。” 南曦转头,幽幽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银月吐了吐舌头,讪讪一笑。 她说的是实话呀。 “不会嫌弃。”容毓揉了揉她的头顶,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我喜欢你嚣张跋扈的模样。” 南曦脸红。 走出宫门外,守在马车旁的青阳连忙打量了南曦一番:“姑娘没事吧?有没有刁难南姑娘?” “怎么可能没人刁难?”银月皱眉,想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家姐妹,以及故意去凤仪宫看好戏的几位嫔妃,冷冷一哼,“都在等着给姑娘好看呢,没想到最后好看的人却是她们自己,哼,活该。” 青阳啊了一声,懊恼没有看到精彩一幕。 南姑娘在后宫被欺负了,他家王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那些皇妃娘娘们今天不会是被他家王爷削得不敢见人了吧。 他待会一定好好问问银月,让她给他详细说说宫里发生的事情。 南曦眼神有些微妙地看了青阳一眼,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懊恼什么,不过她大概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而且青阳这跳脱的性子跟容毓的性情也完全不符啊,怎么做到这么久以来没被发配边疆的? 南曦笑了笑,弯腰走进车厢,容毓也陪南曦坐了马车。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到丞相府。 南曦的好心情终止于踏进府邸大门之后。 “大小姐回来了。”管家上前迎接,恭敬地朝摄政王行礼,随即低声开口,“老爷在听雨轩大发雷霆呢。” 南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皱眉冷道:“我爹又怎么了?” “老爷说要给公子请个夫子,需要一笔银子,但是夫人不愿意拿出来。” “请个夫子需要多少银子?”南曦冷笑,“莫不是借着请夫子的由头狮子大开口吧。” 管家没说话。 南曦转头看向容毓:“我去看看我娘,你先回摄政王府等我吧。” 容毓道:“一起去。” 南曦想了想,“也好。” 两人一起走去听雨轩,远远就听到他父亲暴跳如雷的声音:“你出身商户,身份上低人一等也就罢了,这些年只生了个女儿,连母凭子贵的命都没有,整日就知道摆弄那些黄白俗物,沾染一身的铜臭味,哪里有其他世家夫人身上一丝一毫的高贵优雅?这些年若不是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我早就把你休出去了,你别不识好歹!” 一番话雷霆骤雨般钻入耳膜,南曦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加快脚步冲进听雨轩:“父亲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南行知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突然回来的南曦。 “若不是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你就要把我娘扫地出门是吗?” 南曦冷笑,“好一个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当年若不是我娘拿出那么多银子,让你衣食无忧,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哪来今日高高在上的丞相威风?” “放肆!”南行知看见南曦回来,原本还有些心虚,然而听到这一番指责,顿时恼羞成怒,“南曦,你是在跟谁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南曦神情冷若冰霜,“父亲读过多少年圣贤书,然而圣贤书只教会了父亲忘恩负义,却没有教会父亲心怀感恩。圣贤书没有教会父亲做个圣贤君子,却把负心薄情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你给我闭嘴!”南行知暴怒,“南曦,你太放肆了!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来指责我?你还知不知道谁是你的父亲?”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不是我的父亲。”南曦走进屋子里,语气平静了下来,“我宁愿我娘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山中猎户,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也不愿她一片真心被你践踏。” 第82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南行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发怒,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玄黑长袍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一身浓肃的威仪,一身清贵的气度,让人望而生畏。 南行知脸色一变,几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慌张而狼狈地躬身行礼,“臣……臣参见摄政王。” 容毓没说话,清冷矜贵的眉眼波澜不惊。 “摄政王来了?”坐在临窗前矮榻上翻账本,对南行知的怒火始终无动于衷的南夫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曦儿,你跟摄政王一起来的?” 南曦点头,走过去在她娘对面坐下:“娘这是对账?” 南夫人点头,并合上账本,起身往外走去。 “娘干什么?” “摄政王来了。”南夫人看她一眼,“我不该给他行礼吗?” 她是多大的胆气,才敢在摄政王登门时还大咧咧地坐在屋子里跟没事人似的? 万一摄政王不高兴,把气撒在她女儿身上怎么办? “应该不用吧。”南曦伸手把她娘拽着,“等我嫁给他,他就是你女婿了,哪有丈母娘女婿行礼的?” “别胡说八道。”南夫人低声斥道,“天地君亲师,摄政王的身份尊贵,排在亲缘关系之前,不能乱来。” 南曦嘴角一抽。 她在宫里连皇上和皇后都不跪,要是让娘知道,不得吓死? “不管是君臣关系在前还是亲缘关系在后,不都是摄政王一句话的事儿吗?”南曦淡笑,“娘不用在意,真的没事。” 不管有事没事儿,南夫人也不可能让摄政王就这么在外面站着,抬脚走到门前,看到外面那个一身织金黑袍、身姿修长矜贵的男子,南夫人有片刻怔愣。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摄政王容毓,真的……太完美了。 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比起那个吃软饭的顾青书,简直一个是尊贵的天上云鹤,一个是地下的癞蛤蟆。 南夫人在心里惊叹了一下女儿的好眼光,回过神来正要行礼,却听容毓淡淡开口:“夫人不必多礼。” 南夫人于是也就没再客气,抬眼道:“请王爷进来坐吧。” 南行知被撇在一旁无人搭理,脸上有些挂不住,冷漠威严地开口:“曦儿,为父有话跟你说。” “父亲有话就在这里说吧。”南曦语气淡淡,“事无不可对人言。” 南行知一恼,冷冷道:“有些话只可私底下说。” 容毓走进屋里,在南曦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南夫人命人奉茶。 她虽然不像世家夫人们那般附庸风雅,可财大气粗也是一个优势,南夫人房里的茶都是顶尖的云雾毛尖儿,这一点上就算是那些王爷王妃也不一定比得上。 倒不是那些王爷王妃们买不起,只是没有南夫人便利罢了,毕竟拥有一座茶山的人,就算不追求什么品味,也早就练就出了品茶识茶的本领。 清淡的茶香味萦绕在鼻尖,南夫人笑道:“这是今年的早春新茶灵山云雾,采摘之后炒制好,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王爷尝尝。”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在场的几人虽不知道新茶采摘之后从筛分到炒制要经历许多繁琐工序,却知道从灵山到京城几千里之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日夜不眠地赶路。 外人都以为南夫人只是出身商户,却少有人知道这个商户的产业势力究竟有多大。 容毓也不知道。 不过南夫人手里有多少产业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除了南曦那一句「我有钱,你有权,我们天生一对」能牵动他的喜悦情绪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容毓端着茶盏,敛眸品了一口,感受着清冽特别的茶香味在口中弥散开来,丝丝缕缕萦绕口腔,让人回味无穷。 容毓开口:“夫人的茶是好茶。” 南曦笑道:“我娘虽然出手阔绰,却从没有拿出顶级云雾招待过客人,王爷是头一个。” 容毓抬眼看她,黑眸幽深而温软:“我的荣幸。” 南曦抿唇浅笑,娇美容颜微见几分臊红。 “别听曦儿胡说。”南夫人给他添了点茶,“王爷若是觉得这茶不错,稍后带几罐回去。” 南曦见容毓到了她娘这里没有半分架子,就像寻常女婿见丈母娘的样子,不由看向她娘:“王爷早上来府里提亲的事情,娘已经知道了吧。” 南夫人点头。 南行知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忍不住开口道:“关于摄政王提亲一事,我觉得还需要细细斟酌,不能草率决定。” “娘跟王爷商议一下亲事的具体事宜吧,女儿不太懂这些,需要准备什么聘礼,娘都尽管开口跟王爷提了就是。” 南曦出谋划策,像是没有听到她父亲的话一样,“我跟王爷的婚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了摄政王。” 南行知脸色青了青。 “你放心。”南夫人拍着胸脯保证,彻底把南行知当成了隐形人,“我一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南曦抿唇浅笑,朝容毓眨了眨眼,然后才站起身看向南行知:“父亲既然不方便在这里说,那我们就去书房。” 南行知这才压下怒火,朝摄政王道:“请王爷恕罪,臣有些事情要跟南曦说,先行告退。” 容毓不发一语,只低眉品了口茶。 南行知跟南曦一前一后离开了听雨轩,去了松鹤院的书房,刚关上门,南行知就冷冷地开口:“我不同意你跟摄政王的婚事。” 南曦闻言,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立场不同,他能同意了才怪。 “但是我心意已决,父亲不同意只怕也阻止不了我嫁去摄政王府。” 南行知脸色阴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南曦,你是南家的女儿,丞相府效忠的人是当今皇上,不是摄政王,你若真嫁给了他,从此就是跟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南曦淡道:“我心甘情愿。” 南行知咬牙:“你有没有替你娘想过?等以后皇上坐稳了帝位,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摄政王!你如果嫁给了他,来日算账时必定不会饶了你。”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南曦语气平静,“既然选择嫁给他,那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他一起承担。” “放屁!”南行知厉声道,“你跟他一起承担?你能承担得了什么?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也别连累了你娘!” 南曦嘲弄地勾唇:“父亲这番话说的真是铿锵有力,义正言辞,不明内情的人若是听了,还不定以为父亲对我娘有多情深意重呢。” 第83章 一样的套路,相同的算计 南行知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几乎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曦儿。”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跟顾青书的婚事解除了也就解除了,我不强迫你嫁给他,但是嫁给摄政王却是万万不能。我若不同意,你出不了这个阁。” 南曦挑眉:“父亲不担心惹怒摄政王?” “为父好歹也是当朝丞相。”南行知冷冷道,“摄政王就算位高权重,也不能强迫堂堂一品丞相嫁女儿,事情传扬出去,他只会落一个仗着身份强抢臣女的恶名。” 容毓若在乎名声,前世就不会把她困在王府一年有余了,他素来就是个行事只凭自己喜好的人,谁能约束得了他? 皇帝不能,丞相不能,世俗道德的约束也不能。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但是南曦在乎。 如果她只是打算嫁给摄政王,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什么都不去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那么南曦自然也不会在乎外面怎么传言。 可她心里清楚,他们这辈子只能轰轰烈烈,不可能平平淡淡。 所以容毓的名声不能有损。 “父亲放心。”她平静地开口,“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摄政王,不是他强迫,所以传言不会中伤于他。至于会不会连累我娘……父亲大可放心,我早已想到了万全之策。” 南行知脸色阴沉。 放心个屁。 真以为他是担心流言中伤摄政王,或者担心南曦的选择会牵累她娘? 他担心的是摄政王跟皇上的对立关系,以后皇上找摄政王算账的时候,会不会牵连南府? “曦儿。”南行知软下态度,语气带着点主动示弱和歉疚意味,“这些年我愧对你的母亲,不是因为我忘恩负义,而是官场上很多事情你们不懂。 我对你母亲是有感情的,你又是我唯一的嫡女,我希望你跟你娘都能过得安稳。” 南曦点了点头:“嗯,我相信父亲是真心这么想的。” 嘴上的真心。 “那——” “如果父亲真担心我,不妨就改变一下自己的立场。”南曦淡笑,“毕竟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就是对立的,皇上眼下还没坐稳皇位,所以对父亲器重有加,想利用父亲来对付摄政王,可如果他连自己的亲皇叔都能狠下杀手,父亲又如何确定,皇上根基稳了之后不会过河拆桥,把南府也连根拔除?” “南曦!”南行知脸色猝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南曦神色淡定:“在自己家里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南行知眉眼间尽是怒火,他发现去了摄政王府一个多月再回来的南曦,跟以前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让他无法看透。 可他知道不能跟她把关系闹僵,就像这些年他一直很想休妻另娶却始终不敢付诸行动一样,南夫人手里掌握着财权,他只能一忍再忍。 “曦儿。”他压下怒火,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天下只会有一个君王,江山之主只有一人,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酣睡。” 容不得他人酣睡? 南曦暗道,容毓若想把皇上从龙榻上拉下来,根本易如反掌。 到时候别说卧榻之侧,保证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蟑螂和老鼠陪伴,无暇去想有没有他人在龙榻之侧酣睡。 “皇上早已是成年的天子,以后定会慢慢坐稳江山,手握大权,等他收拢了臣心,摄政王没理由再紧握摄政大权,你觉得他还能如今日这般风光?” 南行知谆谆善诱,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教导懵懂无知的女儿,“你该知道君王一怒,伏尸百万,你不想看到为父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因为你的选择而毁于一旦,是不是? 为父安好,你就是相府风风光光的嫡女;为父若有了什么灾祸,你还能置身事外?” 南曦挑眉,目光悠悠落在他脸上:“父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南行知松了口气。 “我考虑考虑吧。”她道,转身往外走去,“若没别的事情,我先出去了。” “等等!”南行知忙道,“曦儿,为父话还没说完。” 南曦唇角微挑,转头看他:“父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关于摄政王提亲一事,你暂时不用急着回拒他。” 南曦闻言,定定看了他好大一会儿,随即似笑非笑地挑眉:“父亲何意?” 南行知被她看得有些狼狈。 这个长女的确跟以前不一样,那双眼睛太亮太清澈,让他隐藏在心底的意图都无所遁形了一样,以至于南行知对即将要说的话感到难以启齿:“我……咳,摄政王对你志在必得,也许是因为他想要银子,所以……” “父亲的意思是说,摄政王是冲着我娘手里的产业来的?” 南行知点头:“帝都名门世家贵女不少,若非冲着你娘的银子,他为什么明知为父是皇上的人,还非要娶你? 摄政王大权在握,手里的兵马军队固然厉害,可养兵需要大量的银子,他这是提前筹谋,为的就是防止皇上以后在军饷上拿捏他。” 南曦几乎要笑了。 她也的确笑了,笑得嘲弄:“父亲为了皇上,真是操碎了心呢。” 南行知脸色一青。 南曦很想告诉他,就算摄政王是冲着她娘手里的产业来的,她也心甘情愿把钱给他,何况他并不是。 不过在她娘还身在南府一日,南曦就不会真的跟他撕破脸。 她沉默片刻,淡淡道:“所以父亲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远离摄政王,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不是。”南行知端起案上的茶盏,像是在掩饰什么,“为父的意思是,你跟摄政王可以继续来往,但婚事暂时不用急,如果他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也可以及时抽身而退……” 南曦了然。 果然还是跟前世一样的套路,相同的算计。 想让她跟摄政王继续来往是假,让她盯着摄政王的动向才是真的。 不过很抱歉,人蠢一次就够了,这一世她带了脑子过来,不会再任人算计。 第84章 扮猪吃老虎 父亲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南曦淡淡一笑,转身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根本不管身后的南行知脸色有多不好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她父亲这般天性自私自利的男人,永远别指望他能有什么感情可言,不过这种人装起有情有义的人来倒也不含糊,只要有利可图。 刚走出松鹤园,抬眼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一袭黑色织金长袍流泻出尊贵沉冷,矜贵淡漠的侧颜如刀雕斧刻一般完美精致,不管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南曦唇角勾起了笑,脚步变得轻快,“王爷。” 容毓转身,目光映入少女含笑的丽颜,眉眼微微柔和下来,“谈完了?” “嗯。”南曦走过去,抬头看着他的脸,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就踮起脚尖亲了亲,“王爷怎么出来了?” 自从那天早上醒过来,南曦似乎越来越习惯亲他。 这个发现让容毓心头温软,欣喜之余又觉得,怎么亲也是不够。 他会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好好吻个够,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让两人合二为一,想把她拆吃入腹,让她这辈子再也逃脱不了……然而也只是想想。 他怕吓着她。 容毓眉眼越发柔和,眼底似嵌入了星芒,似是千言万语想跟她说,最后却只问了一句:“今天午饭是回去吃,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娘?” 南曦觉得在哪儿吃饭不是重点,重点是容毓说「回去」还是「留下来」,好像摄政王府才是她的家一样,他们留在南府只是客人? 南曦不知容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她想了想:“我去问问我娘。” 容毓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返回听雨轩,南夫人说道:“不用留在这里,我待会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晚上才回来。” 南曦问道:“娘有事要忙?需要我帮忙吗?” “你对生意一窍不通,能帮什么忙?” 南夫人笑了笑,“我去铺子里跟几个管事对对账,你不用管,跟王爷一起回去吧。” 又是回去? 南曦一时静默。 她忍不住想知道,方才她不在的时候,她娘跟容毓是不是培养出了一种默契,认定她已经是摄政王府的人了? 明明一个月前她是被容毓强制性地囚困在摄政王府的,她娘应该知道才是。 就算她说想嫁给摄政王,可这不是还没嫁吗?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南相府才是她的家。 她娘和容毓似乎都默认为摄政王府才是她的家? 南曦心里嘀咕,不过倒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反正她早晚也会是摄政王府的人。 “方才娘和王爷商议婚事,商议得如何了?” 南夫人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容毓一眼,随即朝南曦笑着:“商议得很好,改日王爷会去找个靠谱的媒婆走一下流程,算个良辰吉日,我也得抓紧时间给你准备嫁妆了。” 提到嫁妆,南曦不免想到方才她父亲在书房里说的话,眉眼深了深。 “嫁妆不用太多。”她道,“准备的跟寻常姑娘出阁时一样就行了。” 南夫人微微挑眉:“这不行,我得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阁,比公主还要威风。” “抢了公主的风头也不一定是好事。” “也不是坏事。”南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不明白,娘越是表现得像个土财主,有些人才会越放心,我这是为了你跟王爷着想。” 南曦闻言微讶。 “你放心好了,娘心里有数。”南夫人淡笑,“你跟王爷先回去,以后有空再过来看看我,这两天我可能会忙些,不一定常在府中。” 南曦皱眉:“父亲会不会再找你麻烦?” “你父亲自从做了丞相之后就一直想休妻,可一晃几年过去了,也没见他真敢提出来。” 南夫人声音淡淡,唇角噙着几分鄙视,“他找麻烦最多也就是嘴上叫嚣两句,不敢动真格的,你放心。”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爹虽是丞相,可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帮他,他明处暗处有多少势力,多少人手为他所用,我清楚得很。” 南曦咂舌。 她突然觉得她娘似乎底气很足,之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不…… 应该说,她娘根本就懒得花心思对付那些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所以每次面对她爹和李姨娘母女的挑衅,她不是不会应付,而只是不屑跟他们计较罢了。 她爹自私重利,把名利和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直以为有个出身商户的妻子让他脸上无光,以前需要妻子帮助的时候还能伪装,现在则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维持,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一个珍宝。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南曦和容毓就离开了,走出相府大门,在府中众人恭送下上了马车。 刚一坐进车厢,纤细的身子就落入了一个清冽气息的怀抱,南曦抬眸看着容颜俊美的男子,盈盈笑道:“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是为了你娘的银子。” “嗯?” “外人都说我养兵需要钱,但这些钱若一直从国库出,以后难免会受到皇上掣肘,但是他并不敢。” 容毓嗓音淡淡,却是在跟她解释,怕她误会,“我自己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产业,所以不需要你娘的银子。” 南曦眨眼:“王爷自己也有一些产业?” 容毓点头。 “这么说来,王爷其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有钱人?” 南曦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摄政王权倾朝野,不说别的,就说他现在的权力,怎么可能是个没钱的人? 但她说的有钱跟现在的有钱不一样。 几十万的兵马,绝非一般程度的有钱可以养得起的,所以军饷从古至今都得从国库出,此时容毓却说,他自己也有一些产业? 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只是「一些」,但南曦猜测,「一些产业」只怕离富可敌国也并不远。 南曦沉吟片刻:“王爷方才是听到了我爹跟我的谈话,所以才告诉我这些?” 毕竟他爹说摄政王是冲着她娘的钱来的。 第85章 我不是你的火坑 容毓嗯了一声。 南曦挑眉:“既然王爷不是为了我娘的银子,那为什么要娶我?” 容毓抿唇,一双幽深的黑眸灼灼看着她,眼底似有深沉而浓烈的情绪在翻涌,须臾,他手臂一收,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并直接低头覆住她的唇瓣,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原因。 南曦有片刻呆愣,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清清冽冽好闻的气息包围,唇瓣上干净微凉的感觉竟让她有些贪恋沉醉,就这么呆呆地任他为所欲为。 脑子里只懵懵懂懂地想,原来男人都这么有力气,这双手臂跟铁箍似的坚硬。 直到圈着她身体的手臂收紧,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是你,所以才要娶你。” 容毓到底没敢真的为所欲为,比起南曦每次的蜻蜓点水,他这个充其量只能算是浅尝辄止。 怕吓着她。 他们的关系刚刚缓和不久,他要珍惜这得之不易的转变,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徐徐图之。 南曦还沉浸在方才被亲的感觉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问:“因为是我?” “嗯。” 这算是什么答案? 因为她是她? 南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很快恢复了淡定:“王爷这是在轻薄我?” 容毓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王爷仗着位高权重就轻薄臣女,不觉得很过分?” 容毓沉默片刻,语气真诚地说道:“我让你欺负回来。” 南曦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容毓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声音却从容自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所以轻薄她之后让她再轻薄回来? 南曦无言以对。 横竖他都不吃亏就是。 不过若真说轻薄,貌似是她先轻薄他之前,他没先告状就已经是在给她面子了。 其实容毓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他心思深,并不会傻到真的去指责她的「轻薄」,女孩子脸皮子薄,万一以后她不好意思再轻薄他,损失的还是他。 “王爷早上提亲,丞相大人是不是没同意?” 容毓嗯了一声:“没直接拒绝,只是借口推脱。” “他不想让我嫁给王爷,却想让我待在王爷身边给他刺探军情。” 南曦唇角微挑,面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嘲弄,“明面上说是为我考虑,其实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容毓低眸看她:“我是火坑?” “王爷明知道我的意思。”南曦不满地抬头看他,伸手掐着他贵气的脸,“王爷不是火坑,可父亲大人让我待在王爷身边当眼线,如果我真照他的话去做了,那么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不是往火坑里推吗?” “就算你算计我,我也不会伤害你。”容毓捉住她白嫩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所以我这里永远都不会是你的火坑。” 那一瞬间,南曦感觉有什么东西跑进了她的眼里,以至于热气直冲眼眶,让眼前这男子完美的轮廓都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咬紧了唇瓣,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笑笑,可她做不到,心底的酸涩化作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容毓微怔,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有些无措地伸手擦着她的眼泪:“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没……”南曦摇头,眼眶红得厉害,一双手揪紧他的袍服,哽咽得说不出话。 就算你算计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前世那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再度重现,南曦心里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世间哪个人被算计,还能保持不怨不恨的? 可他真的就……真的就,直到死,也没有质问她一句,还牢牢地把她护在怀里,任由冰冷犀利的箭矢射进他的身体。 死了都把她护在臂弯,不曾松开一分。 外人都道他冷酷无情,可谁又知道这个人也曾用短暂的一生诠释了他痴傻的爱情? 南曦越想,心里就越堵得难受。 眼泪肆意流淌,直哭得容毓一颗心都快碎了。 马车到了摄政王府大门外,青阳恭敬的声音响起:“王爷,到了。” 容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南曦揽在怀里,虽不知她究竟为何而哭,却无声地纵容着她的发泄。 南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晶莹的水渍:“容毓。” “嗯。”容毓应她,嗓音温柔至极,“我在。” “我不会算计你。”她抬眸,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干净清澈,像是雨过天晴的碧空,“就算让我手刃亲生父亲,让我去弑君,我也绝不会算计你。” 容毓心头悸动,却抬起手指竖在她唇边:“不许说傻话,有我在,轮不到你去杀父弑君。” 南曦顺势亲了亲他的手:“我只是打个比方。” 容毓心动,忍不住又想抱她。 “王爷今天说了很多话。”南曦突然转了话锋,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讶然,“比以前任何时候说的话都多。” 容毓静默片刻,“你是喜欢我话多还是话少?” “都喜欢。”南曦笑道,“话多显然容易亲近,话少……嗯,比较有性格,显得跟旁人不一样。” 容毓从她说话的语气里能听得出来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心下稍安,开口道:“我们先下车。” 南曦点头。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走进王府。 管家走过来行了礼,然后禀报:“早上温公子过来了一趟,求见王爷,我说王爷不在,让他晚上再过来。” 摄政王府跟别的王府不同,之前容毓独揽摄政大权时就经常有大臣登门求见,容毓喜欢有事说事,讨厌繁琐的规矩,所以有朝中大臣或者世家公子求见可以直接跟管家说,重要的事情管家会禀报给容毓。 若容毓有事不在,管家也会根据事情轻重缓急另作安排。 “温公子?”南曦神色淡淡,“太傅府的嫡孙,温凌风?” 管家点头:“就是这位温公子。” 南曦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早上她在长公主府刚把温澜给得罪了,这位温公子今天就登门求见摄政王?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备而来。 第86章 有我在,没有敢动你 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 先是去长公主府参加了宝灵郡主的生辰,应付了那么多找茬的人,随后又进宫应付皇后、嫔妃等一干无聊人士,接着回南相府,最后才回了摄政王府,除了坐马车的功夫,其他时间里几乎片刻未曾闲着。 以至于短短半日却像是过去了好几天似的。 回到昭宸殿已经是晌午,容毓朝南曦道:“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吩咐他们去准备午膳?” 南曦点头,走到雕窗前锦榻之上坐了下来,缓缓放松身体半躺下来。 容毓转头看了银月一眼,银月无声地领命,带着侍立一旁的两个侍女出去准备午膳了。 “累吗?”容毓在榻前半跪下来,抬起南曦的一只脚放在榻上,力道适中的地给她捏着脚踝,“疼不疼?” 疼不疼不是重点。 南曦坐直了身体,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低声道:“王爷身份尊贵,怎么能做伺候人的活?” 容毓闻言,抬眸看着她:“你不喜欢?” “不是我喜欢不喜欢,而是……”南曦拧眉,“这样太有失你的身份了。” 容毓摇了摇头:“没关系。” 说着他垂眸,专注而细致地从她的脚踝捏到小腿,“我不觉得委屈。” 南曦顿时默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原本应该有几分感动的,然而想到这个人连命都可以给他,又觉得此时的感动太过矫情。 南曦突然间就有了种感触,原来一个人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时,竟当真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好像为对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明知道感动有点矫情,她还是无法克制的为之动容。 越是了解这个人,就越觉得他好,哪哪都好,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让她越看越是欢喜。 “容毓。” 容毓抬头,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你先休息一会,有什么话可以等稍后用膳时候再说,乖。” 乖? 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南曦忍不住想笑,有点好笑又觉得莫名的小喜悦。 虽然像是在哄小孩子的口吻,可这是否代表在他的心里,其实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在宠? 南曦靠在锦榻上,没再拒绝他给她缓解疲劳的举止,虽然她并未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王爷今天不去军营吗?”南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着,“昨天下午就没去。” “有凌帆和齐麟在,我不去也没什么。” 容毓低着头,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腿按捏,丝缕暖暖的真气从指尖进入经脉,让人暖洋洋的舒适。 南曦忍不住就微微眯起了眼。 她知道凌帆和齐麟是容毓麾下最得力的两位将军,凌帆武力比较强悍,玄甲军中冲锋陷阵第一人。 齐麟则是在排兵布阵这方面有天赋,容毓还曾亲自教过他一段时间,算是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且两人都对容毓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这也是导致皇帝忌惮的第二个原因。 但凡是容毓带出来的人,对容毓的执着死忠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就算别人想尽办法拉拢离间也没用,实在让有些人恼恨捶胸。 不过提到这两位将军,南曦不由就想到摄政王府的内奸,欲开口提醒容毓,可却又生出些顾虑。 他会不会疑惑她是从何处知道这个内奸的? 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子,而不是整日玩弄权谋的王爷大臣,怎么会得知摄政王府有内奸这种隐秘的事儿? 心里迟疑片刻,南曦开口问道:“皇上忌惮王爷大权在握,会不会悄悄在摄政王府安插眼线?” 容毓有些讶异的,忍不住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意外于她心思如此之敏锐,“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就是想到今天在宫里看到皇上明明很生气却不得不隐忍的表情,此时冷静下来,心里生出了一些担忧,怕皇上对王爷不利。” 南曦眉头微锁,看起来像是担忧,“虽然替自己找回了场子,但当众给他们难堪固然能让那些人暂时地记住教训,可他们肯定会记仇。” 叹了口气,南曦道:“现在想想其实是我太冲动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居然把堂堂一国之君和母仪天下的皇后都给得罪了……此时想来,当真是胆大包天,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若说前面几句还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担忧,那么说到最后,俨然是一种自我调侃的语气了。 “不用担心。”容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南曦嗯了一声,嗓音温软,像是撒娇似的:“我相信王爷。” 少女的嗓音悦耳动听,又带了几分刻意的软糯,听在耳朵里,心尖上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容毓一时竟有种身在梦境中的错觉。 定了定神,他想到她问的问题,淡淡说道:“王府里确实有皇上安插的眼线,不过成不了气候,你不用担心这些。” 南曦心有所动。 这么看来,容毓其实早就知道皇上为了对付他所做的一切动作,不过是放任而已。 因为就像他说的,成不了气候。 想想也是,欲让容毓这样的人落败谈何容易?除非是被最在乎的人算计。 南曦眉目黯然,每每想到前世,心里都会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绞痛和愧疚,她没再说话,闭着眼,将心事都隐藏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银月领着侍女把一道道丰盛的膳食摆在外殿的桌上,道道精致,色香味俱全,只看着就能让人食指大动。 “这还是我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陪王爷用膳。”南曦在桌前落座,有些感慨地开口,“心头真是百感交集。” 之前被囚困的日子里,但凡跟容毓待在一起,她就从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为了不让她挨饿,容毓在午膳和晚膳时间几乎都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想来,却早已是恍如隔世。 银月在旁边笑着:“以后姑娘可以天天跟王爷一起用膳,用得多了就习惯了。” 第8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用得多了就习惯了? 南曦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每天跟容毓同床共枕,早上睁开眼醒来就看到一张俊美贵气的脸,心情应该就会变得很好。 每天跟他一起用膳,两人可以边吃边聊,聊军营里的事,聊帝京皇城之中各大世家之间发生的趣事,哪怕只是闲谈八卦,应该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毕竟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风景。 南曦抿唇浅笑:“就怕三五年之后,你家王爷看我这张脸看得腻了烦了,就不想跟我坐在一起用膳了。” “怎么会?”银月连忙反驳,“王爷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南曦挑眉:“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会预言,能看到几年之后的事情?” “这……”银月语塞,忍不住就看了她家王爷一眼,然后支支吾吾道,“王爷这些年可就只喜欢姑娘一个,其他人就算主动投怀送抱,王爷也不会多看一眼呢。” “有人主动向你家王爷投怀送抱?”南曦皱眉,“谁?” 银月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也说错话,赶紧开口解释:“哪有人投怀送抱?属下只是比方,姑娘可千万别当真。” 南曦噗嗤一笑。 银月眨眼,这才察觉到姑娘是在逗她,忍不住跺了跺脚:“属下先告退。” 容毓全程听她们二人说话,并未参与或者反驳什么,直到银月告退离开,才低声道:“不会腻。” 南曦习惯了他寡言少语的说话方式,知道这是在说以后看久了也不会腻,遂俏皮笑道:“我知道,方才逗她的。” 容毓嗯了一声,给她布了些菜。 “以后有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跟我说。”容毓语气里多了几分闲适,也许是此时的气氛轻松,让他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用的,或者其他方面的喜好厌恶,都不用瞒着。” 南曦托着腮,看着他的目光沉静而柔和:“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此言一出,容毓表情微紧:“你想当公主?” 南曦心下奇怪。 虽然容毓表情变化不大,但眉眼间细微的情绪波动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南曦虽不解,却摇了摇头:“我要是公主,不就成了王爷的妹妹……哦不,还可能是侄女,不行不行,这关系太乱了。” 容毓沉默片刻,低敛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幽深的色泽,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王爷?” 容毓回神,神色恢复如常:“用完午膳去睡一会儿,我下午在书房处理点事情,你有什么事可以去书房找我,也可以让银月去找。” 南曦点头:“嗯。” …… 上午片刻没得闲,午膳之后待在内殿睡了一个多时辰。 两个侍女恭敬地跪在榻前,一个捶腿,一个按摩着脚心,只把南曦伺候得跟太后老佛爷似的。 南曦曾开口拒绝,但银月说这是王爷的吩咐,不能违背,于是南曦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安安心心地当了一回老佛爷。 被人伺候得舒服,睡得也香,醒来之后已经是傍晚。 南曦精神倍儿足,在侍女伺候下起身去洗漱,身后银月边给她递了毛巾边禀报:“温公子和温姑娘都来了。” 南曦擦脸的动作就这么一顿。 银月以为她不高兴,忙道:“王爷没见温姑娘,只让人把温公子带去了书房议事,温姑娘此时坐在王府花厅里喝茶,说是等姑娘醒了,想跟姑娘说说话。” 温姑娘想跟她说话? 南曦一哂,慢条斯理地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嗓音听着有几分淡漠:“早上不是才刚见过面吗?而且貌似闹的得不太愉快,这会儿我跟她之间有什么话可说?” 银月笑道:“这位姑娘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 的确…… 那位温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南曦心里一清二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对方主动要跟她说话……或者说谈判,南曦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毕竟她在容毓和摄政王府所有下人的眼里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南曦也决定要嫁给容毓,虽暂时尚未成亲,可只要她跟容毓自己的态度不变,那么这世上大概还没人能拆散他们两人。 况且眼下她就堂而皇之地住在摄政王府,客人登门,她若避而不见岂不是太过失礼? 洗漱之后,侍女递上一盏茶让她润喉。 南曦端着茶盏走到窗前,身上的月光纱长裙垂及脚踝,在霞光笼罩下流泻出莹莹光泽,看起来就像山间溪水中闪烁的点点金光,入目尽是光华。 不疾不徐地喝完一盏茶,她把茶盏递给旁边的侍女,转身往外走去。 银月贴身跟上。 沿着庑廊直走,走到尽头转弯,沿着回廊曲折徐行,回廊两边的小花墙上摆放着名贵漂亮的盆栽,廊外湖面上波光粼粼,一阵微风拂过,沁人心脾的凉爽。 温澜端坐在花厅里,手执一本书册闲阅。 她左右两旁共站着四个侍女,个个低眉垂眼,神色拘谨而安分。 南曦远远行来就看到这样一幕,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几个侍女面上掠过,发现早上对她冷嘲热讽的那个侍女不在。 看来温澜并不想回想早上的不愉快,所以身边带着什么人都有讲究。 “不愧为温家才女,出门也不忘看书。”南曦噙着一抹笑,步履优雅地走进花厅,“温姑娘这份好学的精神,委实让我等俗人汗颜。” 温澜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着她,轻轻抬手:“南姑娘请坐。” 南曦表情微顿,随即轻哂,对温澜这副以主人自居的口吻不置可否,拂了拂裙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不知温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有件事情想跟南姑娘单独谈谈。”温澜虽刻意用平淡的语气说话,却无法掩饰早已经刻进骨子里的孤高自傲,“麻烦南姑娘屏退左右。” “那不行。”南曦还未说话,银月就迫不及待地接口,“王爷命我和银霜贴身保护姑娘,任何时候都不许离开姑娘一步,还请温姑娘别为难我们。” 第88章 谈判 早在南曦过来之前,就有摄政王府的侍女送来了热茶和点心,南曦坐下之后,银月主动上前给南曦倒了杯茶,然后便安静地退回南曦身后站好。 对于温姑娘提出让屏退左右的要求,银月显然没打算给面子。 “温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南曦淡淡一笑,“银月和银霜都不是嘴碎之人。” 温澜神色平淡:“有些话不适合被第三个人听到。” 南曦闻言微默,随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银月,银霜,你们就先出去一下,走到听不见我们谈话的地方站着就行。” “姑娘——” “去吧。”南曦说道,“在王府里,还怕有人对我不利?” 银月还想挣扎。 理虽是这个理儿,可她家王爷命令很强硬,就是不许她们离开姑娘身边半步。 的确,身在摄政王府,压根就不怕有人敢对南曦不利。 且不说温澜有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有,她也不会蠢到拿整个温家的前途命运冒险。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可懂是一回事儿,若南曦真掉了根毫毛,那就算赔进整个温家只怕也无法消除王爷的怒火。 所以银月才如此不愿。 不过南曦此时对温澜来这里的目的也确实生出了几分好奇,转头说道:“听话,都站在花厅外面去,我跟温姑娘说一会儿悄悄话。” 银月嘴角一抽,悄悄话? 南曦看向温澜身后的四个侍女,语气波澜不惊:“那温姑娘的侍女是不是也该退下去?” 温澜点头:“这是当然。” 说罢,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你们都去外面等着。” “是,小姐。” 银月、银霜两人见南曦态度坚决,只得听话地转身走去了外面,却并不敢走远,贴着长廊边的柱子站着,时刻注意着花厅里的动静。 南曦道:“温姑娘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温澜斟酌片刻,似是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南姑娘在摄政王心里,应该有着极重的分量。” 南曦没料到她会以这样一句话做开场白,眉梢轻挑:“温姑娘想说什么?” “摄政王大概是真的想娶南姑娘为妻。”温澜淡笑,“可南姑娘觉得自己配得上摄政王吗?” 南曦想关门放狗。 果然她就不该好奇,令人厌恶的人走到哪里都令人厌恶。 “我能不能配得上摄政王,应该跟旁人没什么关系。”南曦勾唇,唇角噙着一抹嘲弄,“摄政王觉得我配得上,那我显然就是配得上的。” 温澜转头看向亭外,语气平静:“说实话,当今皇上不是个宽容大度的天子。” 南曦眉眼微动:“所以呢?” “摄政王手握大周三分之二的兵马大权,权倾朝野,朝中大臣无人不敬,也无人不惧他。” 温澜转过头来看着南曦,“若你是皇上,难道不是日夜难安,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 “是又如何?”南曦漫不经心地轻哂,“皇上也不过只是想想,他奈何不得摄政王。” “待日后皇上羽翼渐丰,帝位稳当,跟摄政王铁定会有撕破脸的那一天。” 南曦淡笑:“身为太傅的孙女,我以为温姑娘只需要把琴棋书画学好,维持好自己的才女美誉,就足以做个合格的世家贵女,没想到温姑娘还会揣测君心。” “这不是揣测,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在不久的将来绝对就会发生的事实。” 温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满朝文武都预测到了这样的结果。” “那又如何?” 温澜说道:“摄政王如果不是出生晚,帝王之位轮不到别人来做。” 南曦淡道:“可他偏偏出生就是晚了,这又有什么办法?” 温澜神色孤傲:“但你不觉得他那样骄傲的男子,天生就该傲立云端?” 容毓那样的男子的确天生尊贵,从不臣服于人,像是傲立于苍天之上的白鹤。 南曦真心地同意这一点。 在这个认知上,她跟温澜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摄政王手里有兵权,满朝文武大臣之中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若再加上温家的支持,我相信就算将来跟皇上真的翻了脸,他也照样可以——” “照样可以什么?”南曦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清淡如水,“温姑娘的意思是让摄政王篡位?” “不是篡位。”温澜否认,“摄政王手里握的权力足够大时,完全可以废了皇帝。” 南曦定定看着她。眼底色泽异样难测,“温姑娘胆子倒是很大。” “南姑娘不必觉得奇怪。”温澜道,“任何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都不可能只看表面风光,而忽略背后隐藏的危机。” 南曦道:“温家有了危机?” 温澜道:“暂时还没有,但凡事需要防患于未然。” 南曦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没说话。 温澜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倘若在将来的某一天,摄政王跟皇上发生强烈的冲突,双方必须分个生死输赢时,温家是可以站在摄政王这一边的。 容毓手里有兵权,在朝堂上有心腹,若他真有篡位之心,几乎已不费吹灰之力。 但朝中难免还有迂腐顽固的几位老臣,这些老臣背后的各大家族根深叶茂,一时难以撼动,若他们闹起来,影响也绝不会小就是。 所以若再有温太傅从中鼎力支持,那么这最后一丝阻碍也会直接消失。 南曦听懂了,温澜今天根本就是借着这件事来跟她谈条件的。 可南曦根本不打算跟她谈任何交易,抬眸看向温澜,淡淡道:“江山帝位一事,你们应该直接去跟摄政王说,而且是关在书房里密谈,你知我知,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两个小女子在这里谈论这个,只怕不太合适吧。” “我喜欢摄政王,除了摄政王,这帝都世家公子没有一人能入我的眼。” 温澜语气高傲,“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摄政王娶我,那么来日温家就是他最有力的后盾。” 南曦挑眉,红唇微微勾起:“这要求还不高?温姑娘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金凤凰之命?” 第89章 讲笑话 这要求还不高? 做摄政王妃已经是无双的尊荣,以后摄政王若真当了皇帝,温家就直接出了个皇后,温府一跃成为国丈府,风光无限……这样的要求她居然敢说不高? 南曦当真要笑了。 “温太傅曾经是皇子们的老师,当今皇上年幼的时候,应该也是太傅的亲学生吧。” 南曦平静看着温澜,嗓音淡淡,“而摄政王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跟这位太傅大人关系反倒疏淡,难不成温太傅宁愿舍弃自己的学生也要扶持摄政王,甚至不惜背上一个逆臣的罪名?” 温澜端着茶盏,淡淡说道:“这是我祖父的事情,南姑娘不必多问。” “的确不必多问。”南曦浅笑,“因为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若温姑娘是聪明人,就不该来找我说这件事,你就不怕我一个转身去皇上面前告状?” “你不会背叛摄政王。”温澜看着她,“我们都是慧眼识珠的人。” 南曦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慧眼识珠? 好吧,不管温澜这番话说得有多自恋,就当她们都是慧眼识珠的人好了。 南曦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我不会背叛摄政王,又怎么会生出如此愚蠢的想法,认为我会答应你这个荒谬绝伦的提议?” 温澜并不生气:“你也可以跟我提出任何要求。” “温姑娘今天只怕要白跑一趟。”南曦淡笑着摇头,“我对温姑娘的提议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有要求需要跟你提——如果说真要提什么要求,那就请温姑娘以后别再来打扰我。我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摄政王的事情我并不打算干涉——” “你已经在干涉了。”温澜抬眸,看着南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淡,“南姑娘以一个商户之女的身份霸占着摄政王府女主子之位,不觉得很自私?” 南曦微默,她觉得这位温姑娘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容毓喜欢我,我也喜欢容毓。”南曦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容毓只想娶我一个,我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温姑娘以为摄政王是城郊外山上的野花,见者有份,谁想摘都可以摘?” 温澜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淡淡一笑:“南姑娘说话可以文雅一点吗?” “我是商户之女,学不会文雅。”南曦始终沉稳不惊,“温姑娘平时没事的时候,其实不用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学识上,有时间可以多出来走走,见见世面,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周边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着自己转,用你祖父给你创造的荣华编织美梦,真的不太现实。” 温澜脸色微变,语调骤然转冷:“你这是在嘲讽我?” “听得出来吗?”南曦淡笑着摇头,“也不是嘲讽,只是一个好心的建议。当然,听不听在你自己。” 温澜冷道:“如果我做了摄政王妃,我可以让你做侧妃,我们姐妹相称,并且我可以保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不利。” 南曦闻言微愕。 她是真的觉得诧异,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温澜。 这人究竟自以为是到了什么地步? “就算是侧妃,以后进了宫,最低也是四妃之一。”温澜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南曦眼里已经是个智障,仍然在抛着自认为优渥的诱饵,“我们和平相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南曦没有无聊到去想以后有没有可能和平相处,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坐在这儿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 “温姑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站起身,唇角的弧度带着再也无需掩饰的嘲弄和怜悯,“虽早上跟温姑娘不欢而散,但抱着来者是客的态度,我也是愿意跟温姑娘和平相处的,但既然温姑娘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今天不妨就告诉你,容毓是我的人……” 温澜表情一变。 “不管他是现在的摄政王,还是以后会变成其他的什么身份,容毓这个人都只属于我,我不会跟任何人共享他……以姐妹相称?简直是笑话。”南曦语气淡而坚决,甚至带着点霸道,“他身边的位置不管是正妻还是小妾,都只能是我,所以温姑娘不用再妄想了。” 温澜站起身,语气冷冷:“摄政王不是一个物件,你凭什么把他霸占住?” “只凭他喜欢的人是我,这一点还不够吗?” 南曦挑眉,“温姑娘若是有办法说服摄政王娶你,你也就不用特意放低身段过来跟我这个商户女谈条件了,既然如此,你说我凭什么?” 温澜表情冰冷。 “至于刚才温姑娘说令祖父愿意帮忙……那也跟我无关,你可以让你的祖父出面跟摄政王谈,即便摄政王觉得你温家有谋反之心,想要把你们温家处置了,那也是你们自己蠢,怨不得人。”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落音,温澜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南曦,你最好考虑清楚!” “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南曦淡道,“今天跟温姑娘一番交谈下来,我越发了解温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有句话怎么说的,闻名不如见面,我觉得很有道理。” 说罢,淡淡一笑:“温姑娘请自便吧,恕不奉陪。” 温澜神色一阴,冷冷地盯着她从容离开的背影,清丽高傲的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郁之色,若眼神能杀人,此时南曦的背上定然已经被刺穿了无数个小孔。 “姑娘说完了?”银月尾随上去,低声开口,“那温姑娘跟您说了什么?” 南曦偏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说了好笑的事情。” “好笑的事?”银月实在是好奇极了,“那位温姑娘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属下还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呢,没想到是来讲笑话给姑娘听的。” 讲笑话? 南曦想了想:“嗯,的确是来讲笑话给我听。” 姐妹相称? 让她做侧妃? 不是笑话是什么? 第90章 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到抵达昭宸殿,南曦脸上还挂着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笑容,不过她心情好却是真的,以至于连容毓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事这么好笑?” “嗯?”南曦转头,在看到容毓的那一刹,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你忙完了?” 容毓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眉眼微舒:“方才你跟温澜见了面?” 提到温澜,南曦忍不住又笑:“是啊,见面了。” 容毓沉默,黑眸幽深地落在她明艳动人的脸上,眼底似是有着什么困惑。 “温姑娘她……”南曦沉吟片刻,似是在斟酌着措辞,“很可爱。” 可爱? 容毓眉心微拧,不知道温澜可爱在何处。 南曦回想着温澜跟他说的那番话,越回想就忍不住想笑,只笑得容毓一脸莫名。 “姑娘都这样笑了好一会儿了。”银月实在是纳闷,“我也好奇着呢,那温姑娘看起来像是来者不善,却不知怎么就把姑娘逗得这么开心。” 南曦挑眉,笑而不语。 “你们先退下。”容毓开口。 “是。”银月应了声,抬手示意,恭敬地领着殿内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容毓凝视着她含笑的容颜,低声道:“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 南曦目光盈盈看着他,瞳眸因染了笑意愈发显得熠熠生辉:“那位温姑娘说的话好笑。” 容毓皱眉,神色冷了下来:“温澜找你的麻烦了?” 南曦摇了摇头,“准确来说,应该是谈判。” 容毓抿唇。 谈判? 思及方才温岭在书房说的话,他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所谓的谈判指的是什么。 果然,南曦很快就说道:“那位温姑娘说温家愿意站在王爷身后,条件是王爷要娶温澜为妻,是明媒正娶的摄政王正妃…… 嗯,温姑娘还格外宽容大度地允许我为侧妃,还说愿意跟我姐妹相称,以后任何时候都不做对我不利的事情。” 容毓薄唇抿紧,表情如刀锋般冷峻锋锐,眼底杀意一现闪而逝。 “别闹。”南曦伸手扶平了他的眉峰,唇角的笑意显示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说了,她就是一个笑话,王爷也可以把他们当做是一个笑话。” 容毓凝眉,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眉眼:“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南曦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送上香吻一枚,“温公子过来也是跟王爷谈及当今之事?” 容毓嗯了一声,揽着她的腰走到旁边矮榻上坐下,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南曦亲了亲他的脸:“温姑娘说我以一个商户之女的身份,霸占着摄政王府女主子的位置,很自私。” 容毓被她亲的有些悸动,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竟没来得及生气。 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南曦说起这句话时,神情并没有丝毫不悦,他也就沉默地听她细说方才一出。 南曦坐在容毓腿上,手臂勾着他脖子,嗓音软绵绵的:“王爷觉得我自私吗?” 容毓心神一晃,声音低沉了些:“不会,我喜欢你这样。” 南曦勾唇,笑得怡然自得:“我也是这么跟温姑娘说的,我说王爷不喜欢她,就喜欢我一个人。” 容毓嗯了一声:“只喜欢你一个。”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即便是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你的这里……” 南曦纤细的手指缓缓下移,点着容毓心口的位置,“也只能装着我一个人,不许给其他任何人留位,一点位置都不许有。” 容毓眸子深了些,忍不住低头咬住她白嫩的耳垂:“不会有别人的位置……只有你一个,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南曦被他咬得有点酥麻,耳垂上刺刺的疼,“王爷先别咬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容毓嗓音低醇绵软:“你继续说,我在听。” 你这么咬我,我还怎么说? 南曦有些闪躲,脖子被咬得又痒:“有句话……她说的,倒……倒是有点道理。” “什么话?” “她说她跟我都是慧眼识珠……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她的确算是慧眼识珠,在看人的眼光上跟别的肤浅女子不太一样。”南曦笑着,“不过……唉唉,痒……容毓,别……” 容毓有些意犹未尽,不过看着她白嫩的脖颈上已经留下了红色的印记,到底是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容毓。”南曦伸手点着他的眉心,勾人似的轻划着,“我这个人很霸道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你要是喜欢我,就要喜欢一辈子。” 容毓抬眸,幽深的眸光里似有某种让人看不懂的色泽轻涌,“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正妃,宠妃,小妾,都是我。” “嗯,都是你。” “温姑娘说你不是一个物件,我没资格把你霸占住……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就是要霸占你一辈子,哦不,一辈子都不够,我要你生生世世都逃不开我的魔爪……” 南曦张开纤长白嫩的右手,作势威胁,“任何人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让她灰飞烟灭。” 如果说南曦醒来那一刻给了他意外,那么这两天相处下来,容毓感觉到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收获着惊喜。 他看着眼前俏皮的姑娘,心头被久违的满足和充实紧紧包围,抿紧的唇角泄露了细不可查的一点情绪。 他圈紧了她的腰,恨不得把她塞进自己的胸膛:“只有你,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人。” 南曦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量,心头不由又泛起疑惑。 容毓对她……是不是太过百依百顺了? 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位高权重连君王都忌惮的摄政王,少年时期就领兵上了战场让敌军闻风丧胆的玄甲军主帅,清冷淡漠的高冷王爷,外人眼中尊贵高不可攀的神祇……在感情上竟是如此炙烈偏执? 对,就是偏执。 虽然他在她面前极力忍着,总是一副矜贵温柔的模样,可南曦能感觉得到他骨子里的偏执,尤其前世的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 “容毓。”南曦静静开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91章 口无遮拦 容毓又不说话了。 南曦似是有些不满,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能说么?” “时机还没到。”容毓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咬了一口,“以后你会知道的。” 听着还挺神秘。 南曦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少女该有的俏皮,让容毓一颗心都快跟着融化成水。 南曦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的,“王爷很喜欢咬我?” “嗯,喜欢。”容毓嗓音低沉了些,似是多了几分蛊惑意味,“恨不得把你拆了,一点点嚼碎了吞下去。” 南曦恶寒了一下,抬眸看他:“听起来王爷像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容毓低笑,亲了亲她的脖颈:“把你装进本王的身体里,以后就再也不能离开了,白天黑夜,时时刻刻都待在我身边。” 南曦沉默。 “既然答应了嫁给我,就不许再后悔。”容毓埋首在她脖子里,声音低沉霸道,“不许再想那个顾青书,再也不许离开。” 南曦伸手环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嗯,再也不离开,就嫁给你,其他人都滚远远的,滚得越远越好……” 窗外夕阳透过雕窗照射进来,笼罩在相拥而坐的一对璧人身上,衬得殿内这幅画面静谧而美好。 此时若是有画技精湛的画师把这幅画面描绘下来,定会成为震撼世人的一幅神作。 “主子这算是得偿所愿了吗?”殿外青阳倚着大树站着,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闲闲落在昭宸殿的方向,“虽然南姑娘看着很好,可帝都好姑娘也不止她一个,主子对她是不是太过放在心上了?这有点不太符合主子的性情啊。” “这句话你最好别让王爷听到。”银月瞪了他一眼,“当心王爷剥了你的皮。” 青阳撇嘴:“我说的是实话呀,又没说南姑娘不好。” “王爷喜欢的当然就是最好的,帝都其他世家千金哪能跟姑娘相提并论?”银月皱眉,“你别没眼光。” 嘿…… 青阳嘲笑:“你才跟在南姑娘的身边多久,就这么向着她?” “摄政王府未来的女主子,我当然要向着,不然向着你呀?” 银月没好气,“再说南姑娘确实跟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王爷的眼光比你好多了,你懂个屁。” 青阳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没说南姑娘不好,就是觉得主子这般态度有些奇怪……我家主子多尊贵的一个人,跟高岭之花似的,以前从未听说过主子对什么美人如此执着,怎么遇到这位南姑娘就陷得这么深?” 他似是很困惑:“你们说,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上南姑娘的?” 银月摇头:“王爷的心思,我们做属下的哪能猜到?” “银霜,你说呢?” 银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蠢,她根本懒得回答。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青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惆怅,“整天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你几万两银子没还似的,只怕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 “你知道。”银霜语气冷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我?” 青阳一噎。 “银霜又不好奇这些,你问她也是白问。”银月说道,“倒是你,一个大男人整日里不好好研究武功,不想着如何保护主子,尽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眼瞅着你马上就要跟那些市井三姑六婆差不多了。” 三姑六婆? 青阳不满地皱眉:“你才三姑六婆呢。” 银月嗤了一声,不再理他。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这一夜三人都在殿外守着,入了夜,大树上的枝杈就是他们的就寝之处。 “南姑娘今晚定是歇在主子的床榻上了。”青阳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着星辰漫天的夜空,“果然还是要生米煮成熟饭才行,女人啊,一旦失了身,早晚得交出一颗心来。” 他觉得主子以前就是太君子,顾忌着南曦会生气,会闹,晚上宁愿把自己的寝殿让出给南姑娘,自己跑去睡书房,这不是傻吗? “青阳,你这辈子就别娶妻了。”银月冷冷说道,“我看你跟顾青书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个人渣。” “我怎么跟他没两样了?”青阳跳起来,不服地辩驳,“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要是不信,明天起来看看就知道了,主子定是春风满面,南姑娘也——” “禁言。”殿内传出一声淡漠矜贵的命令,“青阳罚跪三个时辰。” 砰…… 青阳从树杈上栽了下来,摔了个大马趴。 银月悄悄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随即收回视线,瞥向地上的青阳:“活该,谁让你口无遮拦。” 青阳敢怒不敢言,只狠狠瞪了她一眼,就乖乖地起身跪好,再不敢多言一句。 银月蹲下身,撑着下巴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青阳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禁言,你没听到? 银月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我告诉你吧,王爷虽然冷漠无情,但是在南姑娘面前还真就是个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思龌龊,一肚子坏水?” 青阳咬牙:你给我说清楚,谁一肚子坏水?谁又心思龌龊了? 除了你还有谁? 银月冷哼一声,站起身,身体一掠,整个人飞身到方才青阳躺着的粗壮枝杈上,半躺下来,仰望夜空:“今晚夜色真美。” 她的声音多了些赞叹的意味:“若我也跟那些千金小姐们一样有学问,定要好好作诗两首。” 青阳嗤笑。 银霜如隐形人般站在树下,整个人隐于黑暗之中,像是沉默的影子。 “青阳说了什么?”南曦靠在内殿的床榻上,沐浴之后,身上穿着白色柔软的白色轻袍,“王爷不用太过苛责他,他其实是个很好的护卫。” 她没有容毓那么好的内力和耳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自然听不到外面三人在说些什么。 容毓站在床前,正低眸给她擦拭着一头乌发,动作细致而温柔,生怕一点点不经意的动作就拽疼了她,“不用理他。” 先睡了,白天再更一章,晚安—— 第92章 心甘情愿被你算计 拭干头发,容毓柔声道:“你先睡,我让银月进来。” 南曦道:“你要去哪儿?” 容毓沉默片刻,“去书房。” 这一个多月他都是歇在书房,因为南曦每次见到他都不会开心,白天看见他食不下咽,晚上看见他吓得不敢睡觉。 容毓不想造成她的恐惧,所以都尽可能的少来打扰她。 “这不是你的寝殿吗?”南曦挑眉,唇角噙着盈盈笑意,“难不成你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容毓唇角微抿,幽沉的目光锁着她的眉眼:“我们还没成亲。” “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南曦从善如流地说道,语气格外的从容淡定,“放心,就只是同床共枕而已,成亲之前,我保证不会对你霸王硬上弓。” 容毓闻言,眼底划过一丝笑:“如果是我克制不住呢?” 南曦目光灼灼:“你会吗?” 不会…… 容毓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可能做她不愿意的事情——除了把她囚困在王府这件事没有征得她同意之外,其他的,都是她的意愿为主。 “王爷先去沐浴。”南曦浅笑盈盈,“需要我伺候王爷吗?” 容毓心扉处忍不住柔软。 少女明艳动人的容颜是他镌刻进骨子里永生无法磨灭的朱砂,瞳眸里只映着这副眉眼,就能感受到拥有全世界的充实和满足,空寂了多少年的心房被填得满满的,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用。”他压制着内心深处咆哮而出的渴望,温柔地开口,“我很快就回来,你要不要先看一会儿书?” 南曦点头:“嗯。” 容毓转身拿了本书过来给她:“都是一些民间趣事。” 民间趣事? 南曦低头看了眼浅蓝色封皮,沉吟片刻:“王爷书房里有医书吗?” 医书? 容毓道:“怎么突然想看医书?” “原本就懂点皮毛,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钻研一下。”南曦笑着说道,“王爷精通兵法谋略,我也得学点什么才能跟王爷并驾齐驱才是,不然显得我像是被娇养的菟丝花。” 容毓沉默片刻,“府医那里有,我让银霜去给你拿。” “明天吧。”南曦道,“太晚了,让府医歇着。” 容毓嗯了一声,转身去沐浴。 南曦一个人倚着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前世容毓中毒的事情。 虽然下毒的主使是谁她不知道,因为前世她放在容毓身上的关注太少了,当你厌恶和恨一个人时,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关心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不过不知道不要紧,若事事都能提前洞悉,那就不是个正常人而是半仙了,这一世她要做到防患于未然,学点医毒之术总是有好处的。 容毓虽贵为天家皇子,又大权在握,可越是站在高处,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凶险也就不计其数,看似平静的朝局之下,其实处处暗藏刀光剑影。 南曦越想就越觉得,容毓真的是个强悍而厉害的王者。 暗处不知有多少敌人伺机而动,他都能应付得从容有余,这辈子只要她能做到强大,他必将无坚不摧。 “在想什么?”清冽干净夹杂着淡淡的清香缓缓而来,萦绕鼻翼,拉回了正在沉思的南曦。 “想着该如何保护你。”南曦抬眸,挑眉看着他,“你相信吗?” 容毓身上穿着白色宽松的寝袍,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柔软,少了几分白天在人前的高贵疏离。 听到南曦这句话,他点头:“相信。” 南曦身子往里移了移,给他留了足够大的位置:“你怎么不说我不自量力?” 毕竟她是个柔弱女子,而他是个动动手指就能把她捏死的强悍武者,大周战神,她保护他,这句话听着就是个笑话。 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能保护我的心。” 南曦酥麻了一下,轻咳道:“王爷只是看起来寡言少语,原来也擅长说情话。” “你不喜欢?”容毓黑眸锁着她,嗓音低沉,“若不喜欢,以后我就不说了。” 南曦手被他握着,轻轻蜷起手指挠着他掌心:“我喜欢听,以后要常说。” 容毓被她挠得酥痒,忍不住握紧了她纤细柔软的手。 “这两天我突然性情大改,王爷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南曦敛眸淡问,“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跟你演戏,其实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你能有什么阴谋?”容毓嗓音散漫闲适,低沉悦耳,“你父亲的话你都不听,跟顾青书也决裂了,难道这些都是在演戏?” 南曦沉默片刻,有些俏皮地挑眉:“如果就是在演戏呢?” “那我也甘愿被你算计。”容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眸光微深,眼底似有灼热的火焰在跳跃,却很快泯灭,最终化作平静柔和的色泽:“天色不早了,睡吧。” 南曦嗯了一声,慢慢在床上躺了下来。 这是容毓第一次成功占据南曦身侧的位置,心平气和且温馨静谧地睡在了一起,纵然心无旁骛,平静如水,却也能带给心灵深处最直接的冲击和满足。 夜深人静。 浓黑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跪在地上的青阳瞥见殿内灯火熄灭,而他家王爷的身影并没有从殿内出来,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说得没错吧,果然是要生米煮成熟饭……” “你还敢说话?”银月枕在树杈间,低头看着他,“要不要我明天告诉王爷,就说你违反了禁令,开口说话了?” 青阳跪得腿疼,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银月,银霜,我能不能偷懒一会儿?你们当没看见行吗?” “行啊。”银月无所谓,“你要是不怕被加罚十个时辰,就尽管偷懒。” 以为昭宸殿外就他们三个人吗? 脑子呢? 青阳认命地跪好,抬头看了看天色,感觉三个时辰实在难熬,漫漫长夜还不能说话,他家主子幸福得抱着美人睡觉,他却悲催地在外面罚跪。 唉…… 第93章 浮尘公子1 刚醒过来这两天应付的人有点多,发生的事情也不少,让南曦忍不住想安静两天,所以之后的几日里她一直待在摄政王府没出门,每天赏赏花,品品茶,研究研究医术,日子过得倒也悠闲惬意。 三月十六早晨,宝灵郡主差人送来了一张请帖,邀请南曦午时之后去清音楼听戏。 南曦想了想,让人回了一句好。 清音楼是帝都最有名的一家戏楼,楼中台柱子是个年仅十九岁的漂亮公子,名叫浮尘,不但天生一副好嗓子,容貌生得也格外柔美,算是男生女相,脸上上了妆,穿上一身水袖戏服,能倾倒整个帝都公子和姑娘。 不管是年轻的公子还是姑娘,也不管是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爷们,去听戏的十有八/九都是冲着这位浮尘公子去的。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 如浮尘这般戏子的身份在帝都这样的地方几乎算是最下等的,虽说有个谋生的手艺,也的确让有钱的公子贵女们追捧,然而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戏子而已。 青楼花魁,戏楼台柱,听着似乎都挺风光,可是在那些贵人们眼中其实只是个玩物。 所以这位浮尘公子前世的运气并不怎么好,倒并不是说南曦有多关注这个人,事实上她根本未曾见过此人。 之所以知道他,还是因为轰动帝都的一桩丑闻。 前世她被囚禁在摄政王府的那一年多里,皇城之中大大小小发生了很多事,而发生在浮尘公子身上的这件事,算是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拿来议论的事——风靡帝都的浮尘公子,成了当今齐王的男宠。 那时候,整个皇城所有权贵世家都沸腾了。 但凡是喜欢听浮尘唱戏的,被他一身水袖戏服在台上的绝世风华所倾倒的,都忍不住为他抱不平,觉得是齐王仗着权势强行把浮尘弄进了王府。 南曦跟这位浮尘公子虽然未曾谋面,听到这件事时却对此人生出了相同的怜悯,因为她觉得浮尘的处境跟自己相似,都是被权贵强掳进府的弱者。 至于议论此事的人是出于对浮尘委身权贵的鄙夷,还是吃不到葡萄觉得葡萄酸的心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过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热火朝天的议论声一夜之间消失,再也没有人敢提半个字。 因为把浮尘掳进府的齐王,被这位浮尘公子残忍地削了脑袋,尸首分家。 此事震惊了整个帝都,连跟齐王感情并不好的皇帝都为此事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在挑战皇族的权威,简直胆大包天,罪不可赦! 圣旨命禁卫军即刻把浮尘捉拿归案。 然而杀了齐王之后的浮尘公子却从此消失在帝都,任凭皇帝如何震怒地一再下旨严查通缉,却始终未能寻得他丝毫踪迹。 堂堂偌大的一个齐王府,连个男宠都看不住,齐王见色起意玩起了断袖,最终却死于男宠之手,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丑闻更令皇室蒙羞? 帝王雷霆大怒,接了差事的大臣偏又办事不力,帝王怒上加怒,清音楼首当其冲成为君王迁怒的对象。 但很诡异的,清音楼里所有的戏子包括老板在内,居然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待禁军奉旨前去拿人时,清音楼里早已人去楼空。 后来发生的事情南曦就不太清楚了,此事后来成了禁忌的话题,再加上一直都没有查到浮尘公子的线索。久而久之,这件事似乎就成了一个悬案。 今日接到宝灵郡主的帖子,南曦才想起前世这一桩,心下不由就兴起了想去见识见识这位浮尘公子的想法。 中午用膳的时候,她把宝灵郡主邀她去听戏这件事跟容毓说了,容毓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清音楼鱼龙混杂,别让银月和银霜离开你身边半步。” 南曦沉默片刻,忍不住挑眉:“王爷这个反应不太对。” 不太对? 容毓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听说清音楼的浮尘公子是个极顶漂亮的伶人,一身水袖戏服风华绝代,倾倒众生,帝都很多贵女都痴迷于他。” 南曦笑盈盈地瞅着他,“王爷不担心我被他的美貌和风姿所吸引,然后移情别恋?” 容毓沉默一瞬,语气有些古怪的:“浮尘……有喜欢的人。” 啊? 南曦诧异:“王爷怎么知道?” 她意外的并不是浮尘有没有喜欢的人,毕竟这世间不管男女老少,都是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有喜欢的人很正常。 她奇怪的是,容毓似乎对这位浮尘公子很了解? “以前有过接触。”他言简意赅,似乎没打算详细解释,“你若是喜欢听他唱戏,以后可以常跟他来往,或者让他来王府唱给你听也行。” 南曦愕然,下意识地开口:“王爷这么大度?” 容毓抿唇看她:“你希望我自私一点,把你关在王府,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不希望。” “这世上的人除了女子,就只剩下男人。”容毓道,“那些世家女子对你不友善,你也不用理会她们,交一些其他方面的朋友也没什么坏处。” 南曦沉吟片刻。 虽说交朋友不看出身,但容毓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她跟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来往,而且这个男子还是个戏子。 除非他心里已经有了底,对这个人了解甚深。 若真是如此的话,前世浮尘公子被带去齐王府,不久之后杀了齐王还能安然脱身这件事中,是否有容毓的帮忙? 摄政王手段通天,他若要帮一个人脱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禁卫军只怕把皇城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人在哪里。 只是,若真的是他帮忙,他跟浮尘公子会什么关系? 若他没有参与其中,又为什么会对浮尘公子如此了解? 南曦心底的好奇彻底被勾了起来,用完午膳,她回寝殿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就出了门,坐上马车,带着银月和银霜往清音楼而去。 宝灵郡主约好了在清音楼天字号雅间等她。 第94章 浮尘公子2 入了清音楼,在戏楼小厮的带路下,南曦很快到了天字一号雅间。 敲门而入,宝灵郡主坐在临窗的梨花木长几前冲她招手,“先过来这边坐下喝杯茶,浮尘公子马上就上台了。” 她的身后坐着两个侍女,低眉垂眼一派恭谨模样。 “怎么突然想起要来听戏了?”南曦走过去,闲聊一般开口,“你以前经常来这里?” “今年来的比较少了。”林嘉淡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喟叹,“前年经常来,也曾为了浮尘公子一掷千金,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一整年待在府中没有出门。” 长公主府出了什么事,南曦自是知道,当然也知道宝灵郡主为何会一年没有出门。 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南曦只是顺势问道:“你父亲林驸马近来还好吗?” 林嘉端起一盏茶递给她,淡淡说道:“难得你还记得我有个父亲。自打去年林家出了事,满帝都的权贵宗亲和我的那些至交好友们,没人敢在我面前提及父亲的事情,我父亲的存在好像已经成了禁忌。”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不过也确实是禁忌。他们不敢提起并不是怕惹我伤心,而是担心触了君王之怒,惹祸上身罢了。” 林氏一族是被帝王下旨灭了九族,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用了多长时间才慢慢散去,短短一年,只怕帝都大多人还没有忘记那一场灭门之祸带来的惊惧。 南曦一时没有说话。 也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数百条人命面前,所有言语上的安慰都显得太过苍白,无济于事。 而她跟林驸马不熟,自然也无从评价林驸马的为人,不过林氏一族的灭亡并不是因为犯了多大的罪,只是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置而已。 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就有,虽然惨烈,却从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些人表面上羡慕我的风光,羡慕皇上对我宠爱有加,畏惧于长公主府的威风显赫,私底下却不知怎么嘲笑我有一个罪臣的父亲呢。” 林嘉端着茶盏,脸上挂着几个冷笑,“都是一群虚伪的人,恶心至极。” “若是不喜欢,也不用强迫自己跟他们虚与委蛇。”南曦淡道,“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还是开心点比较好。” 开心点? 林嘉道:“我的父亲这辈子只怕都开心不起来了。” 南曦沉默。 “算了,不说这些。”林嘉扬起一抹笑容,抬眸看着南曦,“你跟皇叔祖父的婚事是当真的吗?之前一直听说摄政王强迫你,你不是心甘情愿进摄政王府的。” “之前的确不是心甘情愿,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南曦淡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摄政王这么一大株高枝儿放在我面前让我攀,我拒绝得了吗?” 林嘉闻言,眉头纠结了下:“你真是为了攀高枝儿?” “你不信?” “的确有点不太相信。”林嘉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挺奇怪,越是极力否认的反而越像是欲盖弥彰,越像你这种大大方方承认的,反而让人不愿轻易相信。” 南曦笑道:“可能是我说得不够真诚。” 林嘉轻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对皇叔祖父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不过我却似乎已经知道,皇叔祖父为什么对你倾心了。” 因为南曦跟那些所谓的名门权贵家千金小姐实在是不太一样,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那些权贵眼中,反而觉得南曦这样直白的人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南曦的出身。 那些嫉妒南曦有钱又得到摄政王青睐的人,找不到其他可以攻击的点,自然只能从她的出身上大做文章了。 可事实上,就算有个出身商户的娘,南曦也依然是当今一品丞相的女儿,丞相府唯一的嫡女。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嫉妒和攻击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以后你得小心点。”林嘉眉心微蹙,“眼下很多人都注意到你了,朝堂上波云诡谲,阴谋诡计多如牛毛。皇上本就忌惮摄政王大权在握,视摄政王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前些天你在宫里又公然得罪了皇后,他们暂时忌惮于摄政王威名还不敢做些什么,可心里定然记着仇呢。” 南曦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一口:“我知道。” “你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南曦淡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又不能解决问题。” 林嘉闻言点头:“你说的对。”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林嘉精神一振:“浮尘公子上台了。” 说着,利落地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到戏台上看一身水袖的柔美男子,“南曦,快过来看!” 南曦起身走到窗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宽阔庭院里搭建的戏台上,随即目光微凝。 戏台上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纤细的少年。 少年容颜确实生得极美,一双微微上挑的细长丹凤眼勾魂摄魄,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让人想入非非,深黑瞳眸里似融入俯瞰万千的光影,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散发出几近妖娆的蛊惑风情。 可能因为南曦和林嘉站得稍微有点远的距离,从这个视角看来,少年五官轮廓柔美,如轻烟薄雾,透着一层水墨画般朦胧的美感。 所谓的风华绝代,当真名不虚传。 “他就是浮尘公子?” 林嘉点头:“别看他年纪不大,登台已有六年之久,也成名了六年。” 六年盛名不衰,可见这位公子除了美貌之外,的确有些真本事。 “他唱戏都不需要上妆吗?”南曦端详着浮尘公子那张脸,“跟别的戏伶打扮得好像不太一样。” “他不喜欢浓妆艳抹,上台之前通常都只是上一层淡淡的妆。” 林嘉解释,“浮尘公子脾气很大,行事从来随心所欲,不给任何人面子。” 不给任何人面子? 南曦若有所思,如此轻狂孤傲的一个人,前世怎么就答应入了齐王府做男宠呢? 如今再思及齐王的死,南曦倒是越发明白,果然什么事情都不能看表面。 “浮尘公子今天唱什么曲子?”台下有人高喊,“来一首《天仙配》吧!” 浮尘公子是男的,不是女扮男装。 第95章 听戏还是看戏 下面的人都在乱喊。”林嘉倚着雕窗,漫不经心地开口,“浮尘公子性情古怪,素来不太喜欢唱这些情啊爱的东西,他们就算叫破喉咙也没用。” 南曦微微讶异:“他的脾气真有这么大?” 林嘉点头。 “可他只是一个唱戏的,哪来这么大胆子得罪这些达官贵人?”南曦说话时,目光落在偌大喧闹的院子里。 戏台下客人的座位也有尊卑之分,离戏台越近的身份自然越高,而就算坐在最后排的那些客人,也绝不是寻常的平民百姓。 清音楼声名显赫,是帝都最大的一家戏楼,消费自然也高,有资格出入此地的,不是有权就是有钱。 浮尘公子在这些人面前也敢脾气大? “大概是有什么背景吧。”林嘉说道,“至于背后是什么势力在撑腰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成名这几年遇到过不少事,你看今天来的这些客人哪个身份低了? 帝都有些权贵表面上人模人样,私底下却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浮尘公子又是如此美貌,这几年你以为没人对他生出过什么想法?” 南曦闻言,目光落到浮尘那张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上。 思及中午用膳时容毓说的话,她不由在心里思索,难不成这位公子的靠山就是摄政王容毓? 如果真是这样,那前世他被齐王强行带去王府做了男宠又是怎么回事?奉了摄政王之命刺杀齐王? 可容毓似乎并没有要杀齐王的理由,而且他若要杀齐王轻而易举,根本无需其他人动手。 南曦一时有些想不通。 “我一个人唱得了天仙配?”清冷悦耳的嗓音在戏台上响起,浮尘公子漫不经心地开口,“本公子唱什么,你们听什么,哪来那么多要求?” 刚才开口起哄的客人大抵也是知道他的脾气,听到这句话也没有生气,反而越发兴致高昂:“一个人唱多没意思,浮尘公子这容貌倾城,理当配个美人一起唱,清音楼里不是有许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吗?” 浮尘瞥了一眼说话的人,淡笑:“本公子的容貌不够美?” 这句话一出,下面自然一阵起哄声。 南曦沉默地看着坐席间,那些平素里自称高雅有风度的男人们因浮尘一句话而仪态尽失,尤其以后排几个中年男人叫得厉害,无一不是在吹捧浮尘公子的美貌无双。 这种感觉不像是来听戏,反倒更像是在青楼里追捧花魁,丑态毕出。 倒是前排坐着的那几位年轻公子,看起来还有些君子风度。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南曦转头看向林嘉:“我看席中坐的都是男客,是不是为了避嫌,女子才能定下雅间听戏?” 林嘉点头:“这也是清音楼的规矩,听说还是浮尘公子定下的,雅间只为女子准备。” 顿了顿,“不过雅间价格昂贵,该收多少钱还得收多少钱,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南曦点了点头,暗道浮尘公子看来也是个极有原则的人。 “我本是,卧龙岗闲淡的人……”戏台上响起公子天籁般的戏腔,霎时在场的所有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喧闹和叫嚣戛然而止。 南曦凝目看去。 浮尘公子手里拿着诸葛亮的羽扇,风姿潇洒,闲散淡泊,绵长的嗓音透露出些许不羁,“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亲征……啊啊啊……” “唱得好听吧。”林嘉低声开口,随即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比起听他唱戏,其实我更喜欢他的脸。” 南曦闻言转眸:“喜欢他的脸?” “当然。”林嘉伸手一指,“你看看在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冲着浮尘公子的容貌来的?真正来听戏的有几个?” 南曦皱眉。 “刚才我不是说了,别看那些权贵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不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嗜好呢。” 林嘉冷笑,“我母亲,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曾经也打过这位浮尘公子的主意。” 什么? 南曦愕然。 “算了。”林嘉懒得多说,“家丑不可外扬。” 南曦拧眉沉默。 表面风光显赫的荣华之下,从来都掩藏着不知多少肮脏与龌龊,长公主府母女离心,夫妻反目,长公主仗着权势胡作非为……这些,其实不过是皇权之下见不得人的冰山一角。 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长公主打过浮尘公子的主意,却显然没能如愿,虽然南曦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可一直以来从未听说过长公主因此事而恼怒过,那么前世浮尘公子被迫入齐王府,是否跟她有关? 南曦有些自嘲地哂笑。 世间从不缺阴暗之事,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素来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权贵之家发生的事情更是无人敢去关心过问,所以多少阴暗之事都被埋藏在了深深的宅院之内,长久无人问津。 “齐王到!” 伴随着这句高亢的唱喝,戏楼外同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正在听戏的客人。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有的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起身行礼。 而戏台上正在唱戏的浮尘公子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在专注地唱着:“东西战,南北剿……” 南曦看着戏楼入口处,一身锦衣袍服的男子在护卫簇拥下而来,沉肃的目光落在台上,不发一语地听着那容颜柔美的公子婉转的唱腔。 “齐王突然来戏楼干什么?”林嘉脸色微变,眉头皱得紧紧的,“以前好像没听说他也喜欢听戏。” 南曦知道齐王突然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比起前世已经知道的结果,她其实更想看到浮尘公子会如何应付这样的人,毕竟思及前世今生,以及考虑到这位公子的性情,南曦知道,他大抵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 “今天来听戏是次要的。”南曦淡淡一笑,转身从几案上端了盏茶,“看戏才是主要的。” 林嘉不解:“什么意思?你早知道齐王会来?” 南曦摇了摇头:“我又不会神机妙算。” 第96章 无巧不成书 南曦在戏楼听戏时,他的父亲大人正忙着阖家团圆。 “过几天就是老爷四十大寿了,妾身想跟月儿一起进府给老爷拜寿。” 穿水绿色烟罗裙的女子聘聘婷婷坐在一侧,脸上带着几分娇媚的笑意,虽已有三十出头,打扮得却像是未出阁的姑娘,“月儿长这么大,都没能光明正大的地喊一声爹,我这个做娘的,想起来就觉得心酸。” 坐在她身边的南月拿帕子拭泪,脸色还有些大病初愈之后的苍白:“娘也别太难过,我知道爹是爱我们的,只是爹也有爹的无奈,大姐毕竟是丞相府嫡女……她若不同意,我……我……” 说着,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上次被摄政王一脚踹伤之后,她在顾青书的宅子里养了这么多天,肚子里的孩子也掉了,南月一直没敢出门,就怕听到外面的流言蜚语。 她不想听那些刺耳的议论。 甚至连顾青书的表妹都对她冷嘲热讽。 南月咽不下这口气,虽然她至今还想不通南曦究竟为什么要陷害她,明明她以前那么蠢的,但进入丞相认祖归宗却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情,明明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就不能享受丞相府府尊荣? “此事的确是委屈了你娘儿俩,不过你放心,早晚我会接你们进府。” 南行知心疼南月的善解人意,轻轻拍着柳氏的手,“这次大寿也许就是个机会。” 还有半个月是他的四十岁寿辰。 南行知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四十又是整寿,寿辰自然会办得隆重一些,而且皇上眼下正是器重他的时候,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也会赴宴贺寿。 到时候南行知可以借机提出纳柳氏为妾,把母女二人一同接进府,有了皇帝圣旨,就算是南夫人和南曦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把心里的计划说了柳氏和南月,然后淡道:“暂时先委屈你,进府之后做第七房姨娘,月儿从此也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丞相府二小姐,从此走出去就有了脸面,不用在被人说成是外室女儿。” 南月闻言,欣喜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尊顺大娘,听大娘和大姐的话,绝不给她们惹事。” 南行知听着她乖巧的言语,思及这些年他她在外面所受的委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元氏,南行知心头既是恼怒,又带着几分对柳氏母女的心疼和愧疚。 果然什么样的母亲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柳氏虽然出身青楼,可心情柔弱,洁身自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女儿南月跟她母亲一样,既柔弱又坚强,从不跟他这个父亲记仇,也没有过一句埋怨。 相比之下,出身商户的元氏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没有一点高雅气质,她教出来的女儿也完全不懂得为人着想,母女俩都自私得很。 莫怪世人都说娶妻娶贤,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贤妻能让家宅安宁,娶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妻子,只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南行知想到最近用银子都不再那么自由,而李姨娘又整日在他跟前哭诉元氏的抠门,心头就堵着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马上休了元氏。 而柳氏心里此时却在打着算盘,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顺利迈进丞相府大门,也不枉她委屈隐忍这么多年。 只要进了相府,以后南家后宅还不是她说了算? 元氏那个浑身铜臭味的商户女,有什么资格跟她争? 柳氏有的是手段让南曦那个嫡女也变成弃女,不但如此,她还要拿到南夫人手里所有的产业作为补偿,以弥补这么多年她的委屈和外室女儿这个身份对月儿的伤害。 “还有一件事。”南月怯怯地开口,有些委屈地说道,“我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待在府里一直没有出门,所以不知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谣言……父亲,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姐姐,也没有想去刺杀她,此事定是一场误会……” “我知道。”南行知心疼她所受的冤屈,语气越发愧疚,“以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南月咬唇,“大姐若是继续误会我,我该如何解释?” 提到南曦,南行知就忍不住皱眉,想到那晚在书房里说的话,完全不知道南曦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那么叛逆,一颗心全系在了摄政王的身上,连他这个父亲的话都不听。 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用管她。”他冷冷道,“以后你们各过各的,没必要去讨好她。” 南月咬唇,想说她也不愿讨好南曦,可南曦到底是相府嫡女,而且南夫人掌家,她进府之后日常吃穿用度都要跟南夫人伸手,不讨好她们能行吗? 除非她娘柳氏能拿到掌家大权。 不过看南行知此时并不太好看的脸色,南月压下心里的想法,什么也没说,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月儿听爹爹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柳氏,母女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世间之事,从来无巧不成书。 南行知给柳氏置办的这座宅子不大,也不是在繁华地段,寻常不太引人注目,但就这么巧的,离清音楼反而不太远。 柳氏出身青楼,虽早已赎身多年,但音律不错,也喜欢听戏,所以有兴致时也会来清音楼听上一段。 至于那个被万人追捧的浮尘公子,她却是没什么兴趣的,一个戏子就算如何美貌,也不能带给她荣华富贵。 况且一旦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南行知那里也不好交代。 午间跟南行知在宅子里团圆了一阵,说了些体己话,又在床上翻云覆雨一番之后,南行知就回了相府而柳氏仔细把自己打扮了一下,朝南月道:“娘今天带你清音楼去听戏,说不定还能遇上个贵人——” “娘。”南月娇羞地摇着她的手臂,“什么贵人?我就喜欢青书哥哥,不喜欢其他贵人。” 她都委身顾青书了,哪还能再跟其他人?万一被贵人知道她不是完璧之身,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南月觉得荣华富贵很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第97章 冤家路窄 顾青书?”柳氏皱眉,“他算个什么东西?南曦眼瞎,你也跟着眼瞎?” 南月抿唇,不满地抗议:“娘。” “顾青书虽有状元名头,可出身低,跟着他没前途。”柳氏明显看不上顾青书,“之前让你跟他虚与委蛇,是为了接近南曦,既然现在南曦都跟他闹掰了,你还跟他啰嗦什么?” 南月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敢开口。 她娘若是知道她跟顾青书不但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连孩子都有过,大概会暴怒吧? 虽然孩子已经没了,可她确实也不再是清白之身了,这辈子除了顾青书,还能嫁给谁? 南月轻抚着自己腹部,对这个意外出现又意外流掉的孩子倒没什么感情,只是此时却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曾失身给顾青书,是不是真的还有机会嫁一个更好的夫君? …… 齐王驾到,清音楼老板亲自迎了出来,行礼问安之后,依着齐王的意思把他领到了大堂一间厢房里。 “齐王这是要干什么?”林嘉皱眉,不解地看着齐王和随从走进大堂,“以前没听说他喜欢听戏。” 南曦站在窗前,沉默地盯着外面戏台上,语气淡淡:“别急,安心看戏就成。” 林嘉狐疑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此时淡定沉着的模样跟摄政王有些相似,都是属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只是南曦没有摄政王那般冷峻威压而已。 席间客人因为齐王的突然到来略有些骚动,戏台上浮尘公子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从容唱完一段,羽扇轻摇,神色举止间尽显洒脱淡泊之风。 一曲唱罢,绵长余音渐落,齐王的护卫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我家齐王有请浮尘公子。”十几个护卫站在台下四周,气势自然慑人,“请浮尘公子入内说话。” 台上宾客自然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心头生出猜疑。 齐王今晚突然驾临清音楼,目的是什么?冲着浮尘公子来的? “浮尘公子应该没犯什么事吧?”林嘉皱眉,“看齐王府护卫这架势,还真是冲着浮尘公子来的。” 南曦语气淡淡:“银霜,你下去看看。” 自从进来雅间之后,银霜就如隐形人般站在屏风后,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此时听到南曦吩咐,她才现身领命:“是。” 林嘉转头,沉默地注视着她明明纤瘦却峭拔的背影,须臾,又转头看了看站在南曦身侧的银月,“这两人都是摄政王给你的人?” 南曦点头。 “皇叔祖父对你真好。” 这个称呼她叫得从容,南曦听着却总是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容毓已经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家似的。 摇了摇头,她浅笑着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你家王爷找我,是为了何事?” 浮尘公子摇着手里的羽扇,柔美容颜不见半分惧怕,依然是那一副洒脱惬意的模样,嗓音也是懒洋洋的,“本公子正在唱戏呢。” “果然不愧是浮尘公子。”林嘉笑了笑,“不惧权贵,一身风骨。” 南曦挑眉。 不惧权贵,一身风骨? 如果你知道这位不惧权贵的浮尘公子连王爷都敢杀,还能安然脱身让皇上都没办法,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家王爷亲自来请你是给你面子,你最好乖乖听话。”护卫首领语气强硬傲慢,“别不识好歹!” 席间空气微凝,客人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是有些无所从,可这些护卫奉的是齐王的命令,在场的人谁敢掺和? 齐王是什么人? 当今皇上的四弟,曾经也是争储的皇子之一,虽然最终并没有如愿登上皇位,但王府势力犹在,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禁军将领,都有他的心腹。 同为夺嫡的皇子,容楚烨早早被当今皇上收拾了,这位齐王暂时却还安然无恙,靠的就是朝中心腹和舅家势力对皇上的牵制。 齐王府势力不容小觑,或者可以说,曾经参与夺嫡的几位皇子眼下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皇上登基时间尚短,这些皇兄弟们以后还能剩下几个,暂时还不知道,这些王爷有没有可能把当今皇上拉下马,也没人知道。 但齐王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就眼下来说,今晚在场听戏的这些人,没有谁敢得罪他。 戏楼里气氛一时僵住。 众人沉默间,却见浮尘公子漫不经心地一笑,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从后台走了下去,跟着齐王府的护卫一起往大堂而去。 戏台上的表演并未因此而终止,很快两个打扮得漂亮的年轻男女走了出来,女子一身罗裙,男子书生打扮。 应着方才众人的要求,两人给客人们表演了一段《天仙配》。 恰在此时,南曦视线里映入一个熟悉的人影。 柳氏来清音阁通常都是在三号雅间,熟门熟路到了清音楼,为了避开众人的视线,她直接从大门边的石阶上了二楼,沿着二楼廊道往三号雅间而去。 虽一楼阔院中坐着的客人们都专注地听戏,没人注意到她们,可站在一号雅间窗口的林嘉和南曦却看见了这对母女。 林嘉不认识柳氏和南月,以她的身份,没见过这对母女也正常,所以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哪位官家夫人带着女儿来听戏的。 然而南曦在看到南月时,却是微微眯起了眼:“银月。” “姑娘。” “让人去问问。” “是。” 银月领命,转身也走了出去。 问问当然不是真的当面去问,而是派个人去查查这母女二人的情况。 这两天没南月的消息,南曦还以为她在顾府养伤,没料到今晚会在这里碰见她们,还真是冤家路窄。 银月很快带来了一个消息,不是因为她查得快,而是因为巧了,负责盯着南相的手下告诉她详细的经过:“相爷中午去了这位柳氏的别院,听说一家三口还吃了团圆饭,父慈女孝,温馨感人。” “相爷跟柳氏感情也实在好,迫不及待地想把柳氏弄进府里,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甚至打了算盘欲借着寿辰宴求皇上赐婚呢。” 第98章 杀鸡焉用牛刀 林嘉听了银月的禀报,才反应过来方才那母女二人的身份,不由诧异:“南曦,那两个人……就是你的父亲大人养在外面的妾室和女儿?” 南曦点头。 “你父亲糊涂啦?”她皱眉,“堂堂一国丞相,做事怎会如此没有分寸?堂而皇之地养外室不算,还要把这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和女儿接进府?” 南曦淡道:“这叫有情有义。” “有个屁的情义!”林嘉语气重了些,显然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南相这样做,根本是没把南夫人和你这个嫡女放在眼里,他嫡庶不分,尊卑颠倒,简直不配为相!” 南曦见她一副愤慨模样,淡淡一笑:“他想归他想,却并不代表他能如愿。” 林嘉一静。 沉默地瞅着眼前这神色淡定的姑娘片刻,她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南曦挑眉:“为什么要生气?” “也不担心?” 南曦摇头:“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他是你的父亲。” 南曦道:“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 林嘉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很笨,居然听不懂南曦这句话的意思。 她是在跟自己打哑谜吗? “姑娘的意思是说,不管南相在打什么算盘,最终都不可能如愿,所以没必要担心。” 银月脆生生地开口解释,“父亲没办法选择,但姑娘可以选择以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父亲,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姑娘不义,所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说着,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对待不值得的人,生气只是在浪费自己的精力。” 林嘉:“……” 银月是南曦肚子的蛔虫吧? “南相以为借着皇上的金口,就能让柳氏和南月顺理成章地进府,并且有旨意压着,夫人和姑娘定然都不敢反对,可他算错了一件事儿。” 林嘉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算错了什么事?” “南相算漏了我家王爷。”银月嗤笑,“只要姑娘不想让柳氏母女进府,王爷肯定是站在姑娘这边的,皇上敢跟我家王爷抗衡?” 林嘉恍然。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还有摄政王在呢。 就算南相借着寿辰跟皇上求一道圣旨,让柳氏母女能顺利进府认祖归宗,可只要摄政王说一句不合规矩,就算是当着那么多朝臣宾客的面,皇上也绝对不敢跟摄政王叫板。 若真是这样,那么丢脸的不仅是南相,皇上定然也会觉得难堪恼怒,到时候只怕谁都不好收场,而柳氏母女这两个罪魁祸首以后就更不好过了。 林嘉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期待那样的场景。 “杀鸡焉用牛刀。”南曦淡淡一笑,眉眼沉静,“柳氏母女这样的菜鸡,用不着容毓出手。” 林嘉闻言一愣,面上流露出兴奋之色:“你想亲自动手?” 当然要亲自动手。 南曦暗道,南月前世害她不浅,她若不亲自动手,又怎能消了心头之恨? “你打算怎么做?” 南曦没说话,缓缓回到长案前坐下,心里想的一句话是,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强悍的实力面前都是白搭。 她娘上次说过,柳氏出身青楼,除了看人的眼光极准之外,且能做到没名没分隐忍十几年,仅这份耐性就足以让人佩服。 这样的女人是不太好对付的,需要小心提防。 可在南曦看来,柳氏隐忍十几年已经磨掉了所有的耐性,以前因为南行知尚未走到最高处,她还可以继续忍,心里有股所谓的信念支撑着,隐忍也不觉得多难熬。 可自从她喜欢的这个人如愿以偿当了丞相之后,南曦敢保证,柳氏每天晚上睡觉时,定然会幻想着成为丞相夫人之后的荣华风光,越想就越急切,恨不得马上进入相府,接着才能如鱼得水般在丞相大人的后院里玩起宫心计,配合着她的渣爹宠妾灭妻,搞得丞相府一团乌烟瘴气才好。 南行知拖上一天,她的耐性就少一点。 所以相比起以前,现在的柳氏反而容易对付。 “姑娘。”银霜推门而入,语调一贯的冷漠,“齐王对浮尘公子动了武力。” 南曦抬眸,嘴角扬起清淡的弧度,果然不出所料。 “我过去看看。”南曦站起身,转头看向林嘉,“郡主不便出面,就先留在这里等我吧,看我英雄救美之后,让浮尘公子过来给你单独唱上一曲。” 林嘉愕然:“你要亲自过去?” 南曦静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她原本没打算亲自去的,就算只派个人去给浮尘公子解围,照样也能让浮尘亲自过来一趟,可她看见了柳氏和南月,所以才决定亲自出去一趟。 否则如何引鱼儿上钩? “刚才我说让你安心地看戏,此时还是这句话。”南曦淡笑,“好好在这里呆着,等着看戏就行。” 林嘉想了想,有些跃跃欲试:“其实我挺想跟你一起出去的。” 南曦说道:“齐王在楼下,让他看见你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林嘉豁出去了,起身走到她跟前,“反正我年纪小不懂事,又被母亲惯坏了,就算稍后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也没人敢指责我什么。” 南曦闻言轻笑:“你倒是真敢任性。” “怕什么?”林嘉无所顾忌,“有我母亲护着,谁也不能拿我怎样。” 林氏一族被诛之后,她父亲深居简出,几乎快被人刻意遗忘,所以就算她真在外面惹了事,也牵累不到父亲身上,最多回去之后被长公主训斥一顿罢了,对林嘉来说不会有其他的影响——就算有,也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 南曦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说着,抬脚往外走去。 “不过说到英雄救美……”林嘉眉头纠结了一下,低声问她,“浮尘公子到底是个男子,男女授受不亲,万一你英雄救美的事情传到摄政王耳朵里,会不会不太好?” 南曦是她邀来听戏的,万一摄政王吃醋迁怒她怎么办? “没关系。”南曦道,“容毓不介意我跟浮尘公子来往。” 第99章 浮尘公子是我看上的 林嘉一时以为自己听错。 摄政王这么大度,竟然不介意南曦跟一个唱戏的男子来往? 想当初……好吧,其实也不算想当初,事情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月嘛。 当初容毓把南曦困在摄政王府时,根本连顾青书的面都不让见,听说南曦天天跟摄政王闹,顾青书则是天天往相府跑,好像多深情款款似的。 虽然每次去相府跟丞相大人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打从南曦踏进摄政王府大门开始,顾青书是一次也没敢登摄政王府的大门。 京城权贵多如牛毛,皇族宗亲眼睛都盯着摄政王府的一举一动,对于摄政王跟丞相嫡女之间的这点事,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人则从中寻找到了契机,连招都想好了,只待时机成熟就可付诸于行动。 结果却完全没想到南曦会突然间态度大变,跟摄政王玩起了相亲相爱,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又摸不着头脑。 外人都说摄政王是看中了南曦母亲的钱,可林嘉心里清楚,摄政王跟顾青书不一样,甚至跟当今皇上和那些王爷们也不一样。 如果他是会在感情上玩弄心计的人,就不可能拒绝当初皇子们的拉拢示好,更不可能在夺嫡之争中置身事外。 以感情为筹码来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也许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会做的事情,却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这位小皇叔祖父身上。 林嘉对于摄政王和南曦之间的感情其实还是挺好奇的,不过有些问题可以留着以后再问,此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跟着南曦一道走下楼梯,抵达一楼大堂,看到齐王的护卫们乌压压守在厢房门外,像是把清音楼当成他家王府似的。 林嘉走过去,语气有些不太高兴:“本郡主听戏听得好好的,是谁如此不识相,把浮尘公子叫走,打扰了本郡主和南姑娘的雅兴?” 齐王府的护卫都是认识这位小郡主的,突然看到她从二楼走下来,众人皆是一惊,为首的护卫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小郡主怎么来这里了?” “怎么,这里我不能来?”林嘉冷笑,“本郡主倒是想问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护卫陪笑:“我家王爷有些话想跟浮尘公子谈谈。” “你家王爷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居然愿意放下身份跟一个戏子谈话?”林嘉稀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护卫首领讪讪一笑。 “我跟南姑娘要进去一下。”林嘉淡道,“你们应该不会阻拦才是。” “这……”护卫眼里面露为难之色,“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林嘉怒道:“如果本郡主非进去不可呢?” “还请郡主恕罪。”护卫首领躬身,“王爷之命,属下不敢违抗。” “我跟小郡主不进去也行。”南曦平平淡淡地开口,“你进去帮我们把浮尘公子叫出来,他的戏还没唱完呢。” 护卫看了南曦一眼,没说话。 “我家姑娘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 银月冷冷开口,“是不是需要摄政王亲自过来告诉你,南姑娘跟王爷已经定下了婚约,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摄政王妃,她的命令就是我家王爷的命令?” “这位就是南姑娘?”护卫脸色一变,连忙惶恐地低头赔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南姑娘恕罪。” “没人要治你的罪。”银月冷道,也不管他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假的不认识,“但是如果你还要装聋作哑,后果如何我家姑娘可就不敢保证了。” 护卫表情变了变,脸上表情明显犹疑。 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请小郡主和南姑娘稍等,待小的去禀报我家王爷。” “去吧。”林嘉扬了扬下巴,“顺便告诉齐王,浮尘公子是我看上的,不许任何人伤害浮尘公子一根毫发,否则我定要禀报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给我做主。” “是是,小的一定如实转禀王爷。” 护卫首领正要转身进去,南曦淡道:“银霜,你一起去。” 护卫首领诧异:“南姑娘,这……” “放心,银霜不会冒犯你家王爷。”南曦视线微转,看着把房门围得水泄不通的护卫,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刚才小郡主已经说了,浮尘公子是她看中的。我也不希望有人伤害浮尘公子一根毫发,否则莫怪我告诉摄政王,让摄政王替我做主。” 护卫首领脸色一青,顿时什么也不敢说,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认命地照做。 一个威胁着要请皇上做主,一个威胁着要告诉摄政王,他一个小小的护卫哪有反抗的底气? 一个弄不好,不是性命不保就是脑袋搬家。 银霜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开门进去之际,视线里映入两个武者强制性地把浮尘按跪在地上的动作,顿时身影一闪,在护卫首领尚未开口之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过去解决了两人。 砰!砰! 伴随着两声巨响,那两名武者一个飞撞到墙上跌了下来,直接吐血晕了过去,另一个撞飞在齐王面前的桌子上,把好好的一张桌子压得稀碎。 齐王脸色大变,惊得霍然起身! 齐王身边还站着两个武者,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不免一愣,随即反应极快地挡在齐王面前,眼神冷厉地盯着银霜。 “王……王爷……”护卫首领没想到银霜说动手就动手,一时惊得结巴起来,“外……外面,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和南姑娘要见浮尘公子,还……还说不许任何伤害浮尘公子一根毫发。否则……否则定要皇上和摄政王做主。” 齐王脸色骤然一冷:“放肆!” 扑通一声! 护卫首领跪了下来:“王爷息怒!” 齐王眼神森冷地看着站在面前不远处的银霜,银霜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耐力更好似的,一时竟无人说话。 直到被晾在一旁的浮尘公子拂了拂水袖,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哪位南姑娘要见我?” 第100章 隔墙有耳 银霜转头看他一眼去,语气冷漠:“丞相府大小姐。” 浮尘闻言,拂袖的动作微顿,随即缓缓抬眼看着银霜:“南曦?” 银霜点头。 浮尘眼底划过一道异芒,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齐王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语气阴沉冷怒,“把他给拿下!” 浮尘公子没有理会,当然也无需他理会什么,因为齐王这句话甫一落音,银霜就及时伸手挡住了武者的攻击。 屋里仅剩的三人很快动起手来。 齐王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银霜也丝毫不弱,三人交起手来招招凌厉,掌风扫过之处,连齐王都难免受到一点波及。 浮尘公子顺利走出厢房,看到站在外面的南曦和林嘉,他目光直接掠过小郡主,落在南曦精致沉静的脸上。 南曦当然也看到了他。 “浮尘公子。”她淡淡一笑,“你没事吧?” 浮尘唇角微扬,魅惑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衬得眉眼光华潋滟:“南姑娘今天也来听戏?” 南曦点头。 浮尘思及方才那个姑娘的身手,心下有数,“扰了南姑娘和小郡主的雅兴,浮尘深感抱歉,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单独给两位姑娘唱上一曲。” 林嘉诧异地啊了一声。 南曦这还没开口呢,浮尘公子就主动提出要单独给她们唱? 什么意思? “好啊。”南曦淡笑,“我跟小郡主今天订了二楼天字号雅间。” 浮尘公子颔首示意:“小郡主和南姑娘先请。” 林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跟着南曦一起回了二楼。 一楼大堂已经被齐王府护卫包围下来,连清音楼的老板和角儿都无法靠近,所以从林嘉和南曦下来到现在都无人过来询问。 三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地上了楼梯,然而在一楼到二楼的转角处,却看见了南月。 南曦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也没什么其他异样的表情,反倒是南月像是有些无措:“大姐?” 南曦平平淡淡的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在这里。” 南月有些不安地咬唇:“我……我今天……” “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南曦淡道,“你不必跟我解释你的行踪。” 留下这句话,她抬脚走过,经过她身边也没有丝毫停顿,径自转身往天字号雅间走去。 南月脸色瞬间一僵。 林嘉自然也不会理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连眼角都不曾施舍给她,从容地跟南曦一道走开。 南月看着紧随两人其后的浮尘公子,低眉开口:“公子。” 纵然是戏楼里的台柱子,浮尘公子对待客人也从没有刻意失礼,然而此时看到这位同样姓南的姑娘,态度却格外冷漠疏离,连颔首都没有,径自与她擦肩而过。 南月僵立远处,双手攥得紧紧的,被当成空气般刻意忽视的难堪让她感到难以忍受,眼底阴沉诡谲的色泽流转。 须臾,她缓缓转头,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唇角细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冷笑。 南曦…… 虽然她不知道南曦究竟为何会突然大变样,但是从南曦拿着匕首刺进她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南月就知道南曦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受人摆布的南曦了,加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足以让她明白,南曦对顾青书的确没了感情。 不是伪装,也不是故意要瞒骗糊弄摄政王。 真真切切就是没了感情。 所以,顾青书对她来说其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若早知如此,南月之前就不会失身于顾青书,她以为顾青书能牢牢抓住南曦的心,以后成为丞相府的女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只要南曦还一日爱着顾青书,她就能利用姐妹情深和顾青书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是丞相府嫡女的身份,还是南夫人手里的产业,早晚都会落到她的手里。 可在她失身于顾青书之后,南曦却跟顾青书没了感情,而改投摄政王的怀抱,简直岂有此理! 南月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冷冷地挑了下唇角,很快收回视线,转身下楼。 到了大堂,她走到拦在房门前的护卫们面前,低声开口:“麻烦各位通报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齐王说。”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飞了出来,随即砰的一声巨响。 南月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武者打扮的男子从里面被人踹飞了出来,看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嘴角全是血,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南月忍不住有些惊惧,强忍着不安。 不多一会儿,银霜面无表情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浑身散发出凛冽冷硬的气息,守在门外的护卫见她出来,竟不自觉地朝两边退去,给她让出足够的距离。 银霜冷冷地往楼梯方向走去。 南月咽了咽口水,看着她上了楼梯,无意识地抬手轻抚着自己心口,似是安抚自己心里的惶惶不安。 “你是谁?”齐王阴沉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抬眼看见外面站着个白色裙装的少女,愤怒的情绪稍稍克制,“站在这里干什么?” “民女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告诉王爷。”南月拘谨不安地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娇嫩的脖颈,“不知王爷眼下是否方便说话?” 齐王目光落在她漂亮的后颈:“什么事?” 南月抿唇,声音怯怯的:“王爷,隔墙有耳……” 齐王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进来。” 南月低着头,不发一语地跟在齐王身后走了进去。 …… “唱戏就不用了,浮尘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们,齐王找你干什么?” 南曦和林嘉分别在长案前落座,抬手示意浮尘坐下,并命侍女奉茶,“我瞅着他应该是来者不善,不过若浮尘公子不方便说,我们也不勉强。”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浮尘拂衣落座,姿态从容雅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风华,“齐王看上了我,让我做他男宠。” 话音落下,雅间里一片死寂。 林嘉端着茶盏的手僵住,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 第101章 拙劣伎俩1 齐王看上了浮尘公子,要让他做男宠? 她有没有听错? “齐王有断袖之癖?”南曦皱眉。 浮尘公子淡笑,眉目雅致潋滟:“癖好也因人而异,可能他原本并没有断袖之癖,只是因为我容貌出色,所以让他生出了占有的想法。” 林嘉回神,有些惊讶地看着浮尘。 身为一个男子,因容貌生得好而被另外一个男人觊觎,甚至以「男宠」的身份来侮辱,浮尘公子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且还能如此从容的说出这番话? 林嘉当真是佩服他的气度。 南曦问道:“那你答应他了?” 林嘉皱眉,当然不能答应了,这种事情谁会答应? 浮尘公子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有小郡主和南姑娘及时解围,也许我真的能答应。” “浮尘公子是清音楼台柱子,怎么能委身另外一个男人做男宠?” 林嘉顿时急了,急切之后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齐王提出这个样荒谬的要求,简直是欺人太甚!” 浮尘公子端着茶盏,目光闲适地看了她一眼,嗓音轻柔悦耳:“小郡主不用气愤,这不是没事了吗?” “可齐王那个人太过蛮横,若他下次再来怎么办?” 林嘉皱眉,脸上掩不住担忧之色,“公子不会真的妥协吧?” 浮尘敛眸啜了口茶,浅浅淡笑:“要看情况。” 林嘉急道:“看什么情况?” 浮尘公子但笑不语。 南曦坐在一旁,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隐约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前世浮尘公子入齐王府表面上是被齐王逼迫,可最终却是以齐王的死收尾,后来在齐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南曦已经没办法得知详情,可此时看浮尘的态度,似乎并不忌惮齐王,对于齐王不正常的心思也没见多少愤怒。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前世杀死齐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浮尘公子抬眼,似乎并未看见南曦眉眼间的深思:“我给两位唱一曲?” 林嘉讶异:“真的可以吗?” 浮尘点头:“当然可以,两位替我解了围,我唱一曲也不算什么。” 南曦回神,想到方才撞了个正面的南月,唇角微挑:“好啊。” …… 用过午膳,受林嘉邀约的南曦离开王府之后,容毓就去了王府校场,检视府卫在校场上的操练情况。 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就有人来禀报:“王爷,齐王求见。” 容毓负手站在校场上,一袭黑袍冷硬沉肃,唯有那张矜贵俊美的容颜总是让人在不经意间失神。 听到下人禀报,容毓眉心微皱,语气冷漠:“什么事?” “齐王没说。” 容毓沉默了片刻:“让他过来。” “是。” 不大一会儿,齐王管家引路下走了过来,站在校场下躬身行礼:“楚睿参见皇叔。”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刚才我去了清音楼听戏,在戏楼里看见一个眼熟的姑娘。” 齐王语气似是有些迟疑,“原本以为是我眼花,后来才确定就是丞相府的女儿南曦姑娘,我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吃了亏,特来询问皇叔一声。” 容毓皱眉,看着齐王的目光里流露出刀锋一般凛冽色泽。 然而这个表情看在齐王眼中,却显然被误解,他忍不住想,摄政王果然不知道南曦去了戏楼一事,否则怎么可能会同意? 不管容毓对南曦是真的喜欢,还是抱着其他的目的,既然以后要成亲,那自然不会允许自己未来的王妃随意去戏楼那样的地方抛头露面。 至少齐王自己是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心里这般想着,他面上却丝毫情绪未露,语气真诚地说道:“皇叔切莫误会,南姑娘只是去听戏,并未见什么不该见的人。” 容毓眉眼深了深,眼底划过一抹寒芒:“你特意过来,就是跟本王说这个?” 齐王心头微沉,没能从容毓这句话里听出什么明确的意思,但该说的话却不能不说:“我就是有点不太放心,所以过来告知皇叔一声,毕竟南姑娘只是个柔弱姑娘家,在外面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容毓不置可否。 站在他身边的青阳则表情古怪。 齐王这是故意来诬陷南姑娘名节,挑起他家王爷误会的吧? “可能南姑娘太喜欢浮尘公子唱的曲子,所以命人把浮尘公子请到了单独的雅间,说是让浮尘公子单独唱给她听。” 齐王笑着说道,绝口不提林嘉也在场的事实,因为南月很快会把林嘉支开,“皇叔可有派人保护南姑娘?我担心南姑娘遇到危险,留了两个护卫守在了清音楼一楼大堂,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容毓没说话,一双沉冷淡漠的眸子就这么锁着他斯文俊逸的脸:“她跟谁一起去的?” 齐王闻言心下越发确定,看来摄政王果然不知道南曦去清音楼一事。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齐王摇了摇头,“我就只看到她身边带了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是谁?” 齐王一愣:“皇叔?” 容毓语气冷冽:“那两个侍女你也没认出来?” 齐王表情微变。 两个侍女他只看见一个,就是以前曾跟在容毓身边的高手护卫银霜,齐王虽然对她不是很熟,却知道寻常姑娘家身边并不会有武功那么厉害的侍女。 银霜身手强悍,是受过摄政王府暗卫营训练过的,所以…… “就算你不知道银月和银霜是本王府上的人,也该知道她们的身手足以碾压你齐王府的那些废物。” 容毓转身走下校场,嗓音淡漠如霜,“南曦是本王的女人,她的行踪和安危无需你来操心。有时间管好你自己的事,堂堂齐王别跟个碎嘴的婆子似的。”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下,言语清冽无情,只说得齐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堂堂齐王,竟被说成是个嘴碎的婆子? 简直颜面无存。 青阳终于确定,齐王就是来陷害南姑娘的。 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齐王,暗道就这点低级伎俩也敢在我家王爷面前耍弄? 先去皇帝后宫跟那些嫔妃们学学什么是宫斗吧。 第102章 拙劣伎俩2 浮尘公子还没来得及唱,雅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银月去开了门,看见站在外面的陌生侍女,“干什么?” “我家姑娘听说小郡主在这里,让奴婢过来请小郡主去一趟,有话要跟小郡主单独谈谈。” 林嘉讶异抬头,盯着门口容貌陌生的侍女:“你家姑娘是谁?” 侍女摇了摇头:“姑娘说,郡主过去就知道了。” “在本郡主面前装神秘?”林嘉冷笑,“本郡主不是阿猫阿狗,谁让我去我就得去?转告你家姑娘,她要见我让她自己过来,我愿不愿意见她还得考虑考虑呢。” 她素来就是这样的刁蛮性子,对一个敢在她面前摆谱的人,自然不会多客气。 那侍女闻言,面上浮现些许迟疑:“我家姑娘是郡主认识的人,只是……” 语气微顿,她有些顾忌地看了眼南曦和浮尘公子,意思很明显。 林嘉皱眉,认识她的人? 她心里不由想着会是谁? 她认识的人不少,但敢在她面前摆谱的还真没几个,而且还是个女子。 难不成是温澜,或者皇族里面哪位宗亲郡主? 林嘉转头看向南曦。 南曦淡笑:“有事就先去,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你。” 林嘉虽是娇蛮,可心思并不迟钝,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浮尘公子,有些迟疑地道:“不然我们一起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不太好。 门口的侍女闻言,脸色微变。 “我就不去了。”南曦淡笑,“人家已经摆明了只想见你,我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林嘉想了想,点头:“我很快回来。” 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裙,举步往外走去。 南曦沉默地看着她走出房门,跟那个侍女一道离开,淡淡开口:“银霜。” “在。” “跟上去看着,别让小郡主吃了亏。” “是。” 银霜沉默地走了出去。 “有人在故弄玄虚?”浮尘公子端起茶盏,抬眸看向南曦,“南姑娘猜到是谁了?” “如此拙劣的伎俩,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南曦眉目低敛,唇角噙着一抹嘲弄的弧度,“有件事我想问问公子。” 浮尘道:“南姑娘请问。” “你是摄政王容毓的人?” 浮尘微愣,随即笑着摇头:“不是。” 不是? 南曦心头微讶,那容毓提到他的时候怎么一副熟稔的口吻? 浮尘公子看着南曦,语气里隐约流露出几分关心:“摄政王对你好吗?” 南曦诧异抬眸:“你说什么?” “摄政王对你好吗?”浮尘公子又问了一句,看着南曦的眼神透着某种温和,“你是真心喜欢摄政王?” 南曦心下不解,却还是点头:“摄政王对我很好。” “是吗?”浮尘公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嗓音悦耳,“那就好。” 那就好? 南曦心下越发古怪:“你认识我?” 浮尘公子抿了口茶:“你猜。” 南曦:“……”这么神秘? 她抬眼看着浮尘公子精致俊雅的眉眼,想到前世的一些事,开口问道:“听说公子十三四岁时就在清音楼登台了?” 浮尘点头:“嗯。” “唱戏辛苦吗?” “喜欢就不觉得辛苦。” “浮尘是公子的名字?” 浮尘公子挑眉:“南姑娘对我的事情很有兴趣?” 南曦表情微顿,不由沉默。 她明白方才林嘉的迟疑,他们孤男寡女坐在这里本就有些不妥,况且她跟浮尘公子还不太熟,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有些唐突。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对这个人似是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让她不至于感到局促,况且此时也不是离开的时候。 沉默片刻,南曦诚实地点了点头。 “的确有些好奇。”她有些抱歉地笑笑,“不过如果公子不方便说,我也不勉强。” 浮尘公子唇角微挑,漂亮的眸子里光华潋滟,让人目眩神迷。 南曦微怔,随即暗道一声妖孽。 若不是看惯了容毓的盛世美颜,她此时只怕都难以抗拒浮尘这张精致漂亮的脸,实在是男女皆宜,难怪齐王都动了心思。 “我原名不叫浮尘。”他道,“南姑娘别告诉别人,其实我叫——” 嗖! 一记凌厉的飞镖透过窗子疾射进来,打断了浮尘没说话的话,站在屏风前的银月反应极快地伸手接住,同时破窗追了出去:“谁?!” 浮尘公子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站起身,戒备地看向四周。 南曦唇角掠过一抹弧度,语气淡淡:“别担心,有银月在,贼人无法得逞。” 浮尘公子走到窗前,透着被撞开的窗子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他笑了笑:“南姑娘在这里休息一下。” 什么? 南曦刚反应过来,就见浮尘身子一跃,竟是直接从窗子跃了出去。 南曦走到窗前朝外看去,戏台上一男一女装扮的还在唱戏,浮尘跃下去的地方是个死角,专注于听戏闲聊的客人们并没有看到他,但南曦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心里难免有些意外的,南曦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对着如燕子般踩着墙窜上来的容毓笑了笑:“在相府没做成采花贼,跑到戏楼来采花了?” 容毓灵活地跃进窗户,转头看一眼,雅间里除了南曦之外已经没其他的人。 “银霜去哪儿了?”他问,眉目微寒。 “我让她出去办点事。” 说着,她把林嘉被叫走的事情跟他简单说了一遍,道:“有人要算计我。” “我知道。”容毓伸手关了窗户,垂目看着面前的小女子,薄唇微抿,“本王若真是来采花,你会喊救命?” “不会。”南曦失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会躺着一动不动,任王爷为所欲为。” 容毓闻言,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声音低沉绵软:“我不会对你为所欲为。” “是吗?” 容毓一手揽着她的腰,修长手指轻抵在她的唇边,一双幽深漆黑的瞳眸锁着她的眉眼:“亲亲我。” 南曦抬眸注视着他弧度漂亮的薄唇,笑了笑,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浮尘公子方才是不是看见了王爷,所以才主动离开?” 容毓嗯了一声,把她打横抱起走往屏风后的锦榻。 南曦没反抗,温顺地搂着他的脖子。 第103章 人蠢心思脏 容毓把她放在锦榻上,低头亲了亲她:“玩得开心?” “还好。”南曦双手环着他脖子,眼睛含笑,“王爷怎么突然过来了?” “有人去摄政王府通风报信,说你跟浮尘公子共处一室。” 什么? 南曦愕然,“有人去告我的状?” 容毓点头。 南曦真是要笑了,她以为南月既然想动手陷害她,至少也该想个万无一失的计策。 然而,去摄政王府告状? 她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过告状的人一定不会是南月,因为南月这样的身份在寻常情况下根本没资格求见摄政王,况且早在刺杀事件之后,她跟南曦就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容毓不可能见她。 南曦想了想,有些迟疑:“通风报信的人不会是齐王吧。” 她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齐王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而且还是个亲王,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脸面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背后告状这种阴险小人的行径。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还真是他?”南曦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以为他好歹也是亲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太可能会自降身段做这种事情,没想到他还真学会了告状陷害的小人行径?” 况且就算是告状陷害也得有理有据才行吧,需得确保自己说的话能有人相信。 毕竟堂堂一个王爷,若是跟市井三姑六婆一样喜欢背后说人是非,而且搬弄是非都搬得不怎么够水平,那么不但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还会被冠上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名,丢不丢人呀? 南曦终于明白前世齐王是怎么死的了,人蠢心思脏,浮尘公子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弄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不用理会他。”容毓淡道,“我——” 未说完的话忽然顿住。 空气中丝丝缕缕幽香弥散,这种特殊的异香像是预示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信号,容毓表情骤冷,抬手捂住南曦的口鼻:“屏息。” 南曦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屏住呼吸。 容毓见状放开南曦,转身疾步走到屏风外面,端起桌上的茶盏浸湿帕子,很快走回来,用打湿的帕子覆住南曦的口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与此同时,他浑身气息冷得慑人,清贵眉眼流露出凛冽寒凉的气息。 南曦没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瞬间冰冷的表情,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容毓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像是有某种旖旎的暗流在涌动。 外面一片安静无声。 “你家姑娘到底是谁?搞得这么神秘做什么?” 跟着侍女走上三楼雅间,林嘉语气听着不太好,“有什么话非得单独说?” 侍女低眉垂眼没说话,把林嘉带到房门外,微微屈膝:“姑娘就在里面。” 林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目光搜寻着雅致的房间,没看到有人,她正要开口:“这里哪有人?你家姑娘——” 房门当着她的面被关了起来,伴随着咔嚓一声,清晰的落锁声让林嘉脸色一变,她疾步走过去,拍打着房门:“你干什么?开门!给本郡主把门打开!你到底是谁?敢算计本郡主,简直胆大包天,不想活了是不是?开门!” “郡主不用着急。”冷漠的声音钻入耳膜,瞬间让林嘉安静了下来,“有我在,郡主不会有危险。” 林嘉皱眉:“银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东击西。”银霜语气淡淡,“有人故意设计把郡主调走,想设计陷害南姑娘。” 什么? 林嘉大惊:“那你还不赶紧去救你家姑娘,万一她遇上危险——” “郡主不用担心。”银霜道,“有银月在,姑娘不会着了他们的道。” 林嘉安静片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郡主可以安静地坐着,也可以继续拍门。” 安静地坐着,或者继续拍门? 林嘉皱眉想了想,觉得还是安静地坐一下比较好,大吼大叫实在有些影响她这个郡主的形象。 既然银霜说没事,那大概就是没事了,而且银霜说有人想陷害南曦,那么是否代表南曦也知道有人要陷害她? 陷害她的人会是谁? 林嘉坐在蒲垫上,忍不住出声:“银霜,你还在吗?” “在。” “陷害南曦的人,是不是南月母女?” “应该是的。” “方才骗我的那个侍女,也是南月的人?” “应该是的。” 银霜还没去查,只是凭着自己的判断回答林嘉的问题,所以语气是不确定中的笃定。 林嘉于是就没再问了。 此时二楼天字号雅间门外,南月脸色苍白地对着几个锦衣玉袍的男子哭诉:“方才我看见姐姐和浮尘公子进了这间房,我担心她,让人过来看了看,可是在外面一直喊人却没人应我,我……我担心姐姐,万一她出了什么事……” 被找来帮忙的几个男子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微妙的神情。 南姑娘跟浮尘公子单独在这间房里? 这就有意思了。 南姑娘可是摄政王的人,这要是让摄政王知道她跟一个戏子共处一室…… “浮尘公子不是被齐王叫过去了吗?” 男人中显然也有理智的,怀疑地看着南月,“你怎么会看见他们一起进这间房?” “我偶然撞见的。”南月语气急切,看起来真像是担忧焦灼,“好像是齐王为难浮尘公子,姐姐去给浮尘公子解围,浮尘公子答应单独给姐姐唱上一曲,所以……” 清音楼的老板知道南曦是受宝灵郡主邀请,一起来听戏的,可这些客人们却不知道,所以此时听南月这么一说,不由想,南曦这是仗着摄政王的势,把浮尘公子从齐王手里捞了出来,然后跟浮尘公子单独待在一间房里? 这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若是摄政王知道,这两人会不会直接被处死? 第104章 包藏祸心 南月有些心急。 药效此时应该已经发挥了作用,只要这些人一起进去,看到浮尘公子跟南曦衣衫不整…… 她都能想到,此事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明天开始……不,不用等到明天,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皇城的人都会知道丞相府嫡女南曦不检点,跟戏子私通,不知廉耻,私德败坏。 事情很快会传到摄政王的耳朵里,她就不信,摄政王知道这件事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喜欢她。 只怕不当场命人把这两人杖毙了都算大度。 想到这里,南月几乎迫不及待地撞开门冲进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丞相府嫡女的丑事。 “这里是在干什么?”清音楼岑老板听说二楼的动静,匆匆带了人走上来,语气有些不太好,“各位公子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此处是贵客订的雅间,不得允许任何人不能接近此处,谁让你们过来的?” 几位公子看到他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岑老板,此处雅间里的贵客可是丞相府的嫡女南大姑娘?” 岑老板皱眉:“南大姑娘的确在里面,不过除她之外,还有长公主府的郡——” “岑老板。”南月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跟浮尘公子进去已经好一会儿了,这房门我打不开,还请岑老板帮我把门打开。” “这位姑娘。”岑老板看着南月,表情有些不善,“天字一号雅间里坐着乃是贵客,不得贵客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你这是想干什么?” 南月辩解:“我担心姐姐遇到危险。” “谁是你的姐姐?”岑老板冷冷道,“前几天外面传的风风雨雨都是你跟顾青书的事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南大姑娘移情别恋,抛弃了顾青书,转而另投徒摄政王的怀抱,事实却是你跟顾青书暗度陈仓,甚至怀了他的孩子,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姐姐?” 南月脸色瞬间涨红:“我……” “是啊,这件事我怎么给忘了?”旁边一个男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别有深意地看向南月,“南月姑娘背着自己的姐姐跟顾青书好上了,按照时间推算,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南大姑娘没进摄政王府之前吧? 听说南月姑娘的母亲出身青楼,所以南月姑娘早早就打算要跟自己的姐姐共侍一夫?” “我没有……” “对!我也想起来了。”另外一人说道,“听说南月姑娘去摄政王府看望自己姐姐的时候,还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甚至把南大姑娘的手都给划伤了,这就是所谓的姐妹情深?依我看,应该是为了争夺顾青书,把自己的亲姐姐除掉?” “听起来的确是包藏祸心。”一个中年男子语气冷冷,像是见惯了后院妻妾的算计和手段,“如果这样说的话,南月姑娘眼下在这里上演姐妹情深,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了。” 南月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烫,不过有个出身青楼的母亲,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天然优势的。 眼眶微红,她很快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我没有,真的是……真的只是担心姐姐,我没有要害她……” “你有没有害南姑娘的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但你怀了顾青书的孩子却是事实,是不是顾青书让你来求得南姑娘的原谅,好让丞相大人继续助他平步青云?” 南月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声音哽咽:“你……你们怎么说我都行,可是能不能先让姐姐出来?我真的担心她,这间屋里现在只有姐姐跟浮尘公子,万一浮尘公子生出其他的心思……” “啧,南月姑娘这句话可着实是冤枉了我。”清冷悦耳的声音自拐角处传来,众人闻声回头,就看到已经换了一身青衣长衫打扮的公子摇着折扇走了上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跟南姑娘共处一室?南姑娘的名节可不能任人污蔑,南月姑娘口口声声说担心自己的姐姐,却找这么多人过来见证自己的姐姐男子共处一室,这是担心还是陷害?你是怕自己的姐姐死得不够快?” 南月脸色猝变,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根本不该出现在眼前的浮尘公子,“你……你怎么会……” “南月姑娘看到我,似乎很震惊?”浮尘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奇怪我此时怎么不在天字号雅间里,还是说,我为什么没中了你的药?” 南月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房门。 不,不可能。 她明明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南姑娘一起进去这间房的?” “是啊,南月姑娘什么时候看见浮尘公子跟南姑娘一起进去的?” 有人目光盯着南月,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伎俩,“你不会故意耍我们吧?” 南月有些狼狈的:“我……我没有……” 正在此时,雅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众人转头看去。 一身织金黑袍冷肃威严的摄政王从里面走了出来,容颜矜贵冷峻,身姿颀长挺拔,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尊贵让人臣服的气势。 而他身边的南曦表情闲适,嘴角甚至带着一点清淡淡的笑意:“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打算捉奸在床吗?” 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随即在场的所有人纷纷退后几步,不约而同地跪地行礼,战战兢兢地开口:“参……参见摄政王,摄政王万安!” 南月脸色煞白,僵硬而呆滞地看着相携而出的两人,震惊到无法反应。 “我今天难得跟王爷一起来听戏,没料到会遇到这么一出。”南曦淡淡一笑,“各位以为我在这里私会其他男子?”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否认:“我们在下面听戏听得好好的,南月姑娘非得说大姑娘有什么危险,还请大姑娘明察!请摄政王明鉴!” “是南月姑娘一口咬定大姑娘跟浮尘公子同处一室,我等并不相信……” “对!是南月姑娘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第105章 毒计把自己葬送 南月惊慌失措地摇头:“不,不是,我是真的担心姐姐……” “真的担心我?”南曦挑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个月前你能一边跟我上演姐妹情深,一边跟顾青书有了孩子;眼下你能一边说担心,一边带着这么多人来捉奸……南月啊南月,你这点手段骗骗没脑子的蠢货还可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你拙劣的演技。” 跪在地上的人脸颊一阵阵发热。 他们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南月的说辞,可人的骨子里似乎就带着一种劣根性,他们嘴上不信,心里却又有种自己都否认不了的看热闹的心态,何况南曦又是丞相府的嫡女,摄政王喜欢她。 她如果真在外面给摄政王戴了绿帽子,这件事足以让整个帝都皇城都为之一震,摄政王的怒火只怕会烧掉整个清音楼。 这样的热闹是危险的,也是刺激的,没有人能抵挡得住。 南姑娘一番轻飘飘的言语直接打了他们的脸,让在场的众位男子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令他们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 而不同于其他人恨不得钻进地洞的心态,此时南月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 她几乎不敢去看摄政王的脸色,更不知道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明明在雅间里的人应该是南曦和浮尘公子,明明在中了药之后,他们极有可能把持不住自己,然后做出惊骇世俗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跟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然而相比起这些疑问,南曦这番话显然带给她更多的恐惧和不安,她已经预感到了摄政王的愤怒,更清楚如果自己不想办法挽救,下场一定会很难看。 南月咬唇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羸弱,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语气委屈:“大姐,我没有,我……我真的只是太担心大姐,大姐……” “够了。”南曦看到她做作的模样,只觉得恶心,“原本我只想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但你既然三番两次主动找死,我若不成全你似乎对不起你的一番苦心。” 南月心头一沉。 “既然你这么喜欢捉奸,我就让你捉个够。”南曦淡淡开口,“银月,稍后让人把她送去怡红楼,那里嫖客多,让老鸨儿带她去好好观摩观摩。” 银月响亮的应下:“是,姑娘!” “不!姐姐你不能这么做!”南月脸色煞白,惊恐地抬头看着南曦,“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也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不会同意你如此对我,我——” “我不能?”南曦浅浅一笑,转头看向容毓,“王爷觉得我能这么做吗?” 容毓握紧了她的手,想到南月算计南曦的龌龊手段,眉目寒色刺骨,嗓音更是冷酷无情,“把南月送去怡红楼,让老鸨儿好好调教。” 一句话把她打入了深渊。 南月顿时如坠冰窖,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银月冷哼一声,抓起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拖去。 “摄政王饶命!”南月突然间回神,恐惧地惊叫起来,“大姐!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姐,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吧!大姐——” 其他人浑身神经绷紧,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南月是咎由自取。 可摄政王的狠辣他们今天又一次见识到了,以前只知道他在战场上和军营里是个冷硬无情的主,没想到今日为了南曦竟直接把南月送去了妓院。 “南月。”南曦淡淡一笑,“你的母亲出身青楼,你也该去青楼待着,毕竟那里曾是你母亲营生的地方。” 南月被强制性地带走。 在场的没人敢开口替她求情,虽然他们都知道一个女子被送进青楼就意味着这辈子已经毁了,可这些都是南月自作自受,何况摄政王要处置的人,谁敢求情? 容毓带着南曦离开,临走之前朝浮尘公子道:“让银霜把宝灵郡主送回长公主府,晚间你来摄政王府一趟,本王有事跟你说。” 浮尘点头。 直到摄政王离开,浮尘上三楼去通知银霜护送林嘉回去,该散的人都散了之后,那几个被请来当见证人的公子才长长松了口气,脊背上冷汗已经浸湿衣衫,浑身都是凉意。 林嘉离开,其他人也鱼贯离去。 浮尘独自一人走到三号雅间门口,打开被锁住的房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见一身蓝色长裙的柳氏全身被绑住,嘴巴里塞了布巾,身体使劲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柳氏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却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听到摄政王下令把南月送去怡红楼,她此时气极怒极也焦灼至极,可是毫无办法! 直到外面恢复安静。 见到浮尘公子进来,柳氏更是惊怒交加,瞪着浮尘公子的眼神锋利如刀,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杀死似的。 浮尘不疼不痒,饶有兴味地看着脸色苍白表情尽是焦灼的柳氏:“怎么?想去救你的女儿?” “呜呜呜……”放开我! “你们母女二人真是不知死活。”浮尘淡笑,“设下如此阴毒计策,却没想到会把自己葬送吧。” “呜呜呜……”放开我!放开我! 浮尘公子拂了拂袍袖,容颜夺目,眉梢风华流转,“知道自己犯下最致命的错误是什么吗?” 柳氏疯狂地挣扎着,“呜呜呜!” “错在不该对南曦动手。”浮尘叹了口气,“你说你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一个最不能惹的人,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放心,南月进了怡红楼,这辈子别妄想着再出来了,本公子会让她在怡红楼里过得跟神仙一般快活。” “呜呜呜……” “至于你。”浮尘公子浅浅一笑,“好歹也是做过头牌的人,服侍人的本领应该不错,索性就送去军营伺候将士们如何?” 柳氏惊恐地瞪大眼,这是要让她去做军妓? 不,她是要做丞相夫人的,谁敢让她去做军妓? “呜呜!呜呜呜……”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告诉南相,你这个该死的戏子! 第106章 柳下惠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大门外。 容毓抱着南曦从马车上下来,片刻没有停顿地踏进王府大门,管家和下人们跪地恭迎。 “把苏慕辰叫过来。” 管家闻言,低头应了句:“是。”匆匆离去。 南曦窝在容毓怀里,抬头看着男子紧绷的下巴线条,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嗓音也带了丝沙哑:“王爷别担心,我没事。” 虽然容毓反应及时,可气味是通过呼吸进入身体里,南曦难免吸了口药香味,此时有点反应也属正常。 不过除了身上有些燥热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容毓低眸看她,南曦俏皮地冲他笑了笑:“要是真没办法,大不了我就失身给王爷,反正这辈子我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容毓抿紧了唇,“别胡说。” “怎么?”南曦面露低落之色,“王爷不稀罕我?” 容毓表情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 容毓加快了步伐,对一路上纷纷行礼的王府侍卫和下人视而不见,很快到了昭宸殿,拾阶而上,跨进殿门,一路走进内殿,“全部退下。” 侍女们低头退了出去。 “我们还没成亲。”容毓把她放在床上,像是在解释,“不是不稀罕你。” 南曦忍着身体的不适,朝他笑道:“就算王爷顾忌我的名节,可外面的人早已认定我已经成了王爷的人,谁会相信我们的清白?” 容毓亲了亲她的额头:“是我的错。” 南曦微默:“我不是在控诉王爷。” 容毓没说话,转身去拧了帕子过来覆在她额头:“你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 “其实还好。”南曦感觉到身体里的热度在升高,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强,她伸手环着容毓精瘦的腰,将脸埋在他胸膛,“容毓。” 容毓浑身神经绷紧,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脊背。 “不用紧张。”南曦感受到他身体绷紧,轻轻拍着他的腰,“我还好,真的还好。” 容毓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王爷。”一个年轻男子提着药箱匆匆而来,在帘外行礼请示,“属下可以进去吗?” 容毓放开南曦,把她扶在床头靠着,给她身后垫了个柔软的靠枕,然后才开口:“进来。” 府医是个年轻的男子,名字叫苏慕辰,是摄政王府的专职大夫,也是容毓的心腹之一,精通医毒,寻常的疑难杂症据说都难不倒他。 不过看到他时,南曦心头微沉。 按理说有这样一个医者在,前世容毓不至于中了无解的毒,这位苏公子是背叛了容毓,还是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出了事? 苏慕辰走进内殿,看到南曦脸上的红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头暗道王爷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放在眼前都不知道珍惜。 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多好? 啧…… 心里虽是这般想着,苏慕辰面上却丝毫声色不露,温和而礼貌地笑问:“南姑娘哪里不舒服?” 因为一直在观察着南曦的症状,所以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深思并未逃过苏慕辰的眼睛,苏慕辰心下狐疑,这位南姑娘是对他不满吗? “就是身体有点热。”南曦皱眉,额头上微微沁出了一些汗水,嗓音越发哑了些,“其他的还好。” 苏慕辰也觉得应该还好,吸入的药效不多,如果是个练武的男子,忍忍就过去了。 不过一个娇弱的小姑娘…… 苏慕辰想了想,诚心地给出了一个建议:“其实这一类的药没有特别有效的解药可以缓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咳,王爷懂的,南姑娘应该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如果自己能忍受,也可以让药物发作一会儿,然后自行消退。” 若是不能忍,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没有可以缓解的药?”南曦身体不适,尽可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虽然这句话不太能让人信服,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苏公子说的是实话。” 苏慕辰挑眉。 “既然不能解就滚出去。”容毓神色微冷,“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苏慕辰一愣,随即撇了撇嘴,低声告退。 南曦注视着他的背影,正要说话,却见苏慕辰又转过身来,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轻咳一声:“南姑娘体质若是不错,可以洗个冷水浴,小半个时辰就能褪去药效,还不伤身体。”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了。 容毓脸色冷得像冰,并不理会苏慕辰的话,而是伸手拭去南曦额头的汗水,犹豫片刻,直接将手掌贴在南曦后颈处,一股寒凉的气流顺着他的手掌缓缓进入南曦身体,顺着经脉进入四肢百骸。 浑身的燥热仿佛在一点点褪去,南曦一时间舒服得只想叹息。 容毓没说话,目光锁着南曦的表情,见她脸上红晕渐褪,眯着眼一副享受的表情,悄悄松了口气,眼底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舒服吗?”他问,嗓音少了几分冷意,显得温软。 南曦嗯了一声:“王爷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我感觉自己正置身天堂。” 容毓表情越发舒缓,唇角翘起。 南曦睁开眼,柔情款款地看着他:“王爷想当柳下惠?” 容毓右手掌心贴着她的后颈,微凉的真气以缓慢的速度维持着她身体的温度,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嗓音低沉悦耳:“等我们成了亲,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柳下惠了。” 南曦闻言,脸上忍不住又是一阵燥热,她怀疑是不是真气失去了作用。 不过心里的感动却是毋庸置疑的。 “人家难得主动投怀送抱,王爷居然还能维持这么强大的自制力。” 南曦环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腹部,“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魅力。” “不用怀疑。”容毓低声道,“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无法抗拒的姑娘。” 南曦既感动又高兴,“以前一直觉得王爷寡言,没想到说起情话也不遑多让。” “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常说。”容毓道,“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第107章 未解的谜团 南曦发现容毓的淡漠寡言只是外人对他的印象,在她面前,容毓一点都不寡言,反而越是这样的人,说起情话来越能让人沦陷。 清音楼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不太愉快,但好在作恶的人都受到了惩罚,她所中的药分量也不多,在容毓真气半个时辰降温之下,药效缓缓过去。 下午经过一番折腾,南曦自然又是待在内殿休息。 银月回来之后,把南月的事情说给她听:“怡红楼的老鸨精通整治人的手段,经她调教的女子就没有几个不乖乖听话的。奴婢特意交待,南月是摄政王吩咐送过去的,那老鸨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南月,姑娘放心,以后这个恶心人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南曦斜倚着卧榻,语气淡淡:“南月的母亲柳氏怎么没出现?她不是跟南月一起去清音楼听戏的吗?” 自己女儿出事,作为母亲的柳氏不可能躲起来不见人吧? 可她从头到尾好像并没有看到柳氏。 “柳氏也被处置了。”银月冷哼一声,“听说她马上要被送去边关军营当军妓,今晚连夜赶路,就是身娇体弱的,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路上。” “送去边关?”南曦微讶,随即敛眸淡笑,“千里迢迢多麻烦?还要浪费人力物力。” 银月微愣:“姑娘的意思是……” “柳氏这个人已经没了底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送得远远的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皇城又不是没有军营,何必送去那么远?” 南曦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摄政王手下的那些士兵没开过荤的多得是。” 银月咋舌:“可是,这……这不是把丞相大人脸面放在脚底下踩了吗?” 丞相大人就在帝都,皇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柳氏是南丞相的外室,也都知道南月是南丞相的女儿,尤其是朝堂上的同僚,哪个不知道丞相大人假清高,在外面做了为人所不齿的事情? 此番出了这么一桩子事,外室沦为军妓,女儿也被送去了青楼,只怕南相马上就要成为同僚的笑话。 浮尘公子之所以想把人送得远远的,就是考虑到南曦是丞相的女儿,怕父女俩闹得太难堪让南曦从中为难。 “踩就踩了,还有什么顾忌不成?”南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们母女俩在算计我的时候,可没有顾及到我的脸面。” 银月一想也是。 若非他们家王爷英明睿智,全心信任南姑娘,就凭此番齐王和南月两人拙劣的演技,龌龊的手段,说不定就让南姑娘蒙受了不白之冤,女儿家的名节也会因此受损,也许这辈子都毁了。 真是阴险恶毒的人。 “稍后我就去跟浮尘公子说一下,不要把柳氏送出去了。”银月冷哼,“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防止她作妖。” 南曦闭上眼。 她还以为柳氏多有手段呢,其实也不过如此。 果然,任何一种肮脏的算计在绝对强悍的势力面前都是徒劳,打脸就是要打得直接粗暴,不给敌人任何挣扎反击的余地才爽。 南曦想到柳氏母女的下场,心情无比的愉悦,虽然她清楚她的父亲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无所谓。 南曦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想想,解决了柳氏母女这两个麻烦之后,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顾青书? 上次在长公主府,顾青书被摄政王的人打伤,伤势应该不轻,毕竟摄政王府的人出手绝不可能温柔到哪里去。 所以眼下他应该还在府中养伤,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出来招人厌恶。 那就先收拾他的父亲? 南曦摇了摇头,丞相大人这些年在朝堂上苦心经营,背后的势力应该不小,况且当今皇帝对他信任有加,朝中很多大臣跟他都是一派,就算要对付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也许她该问问母亲,是要在丞相府继续过下去,还是找个机会跟她的父亲和离,从此摆脱这样糟心的日子? “银月。”南曦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银月,“你刚才说浮尘公子要把柳氏送去边关军营,这是你家王爷的意思,还是浮尘公子自己的决定?” 如果是容毓的吩咐,倒是能说得过去,可浮尘公子说他不是摄政王的人,容毓应该不可能把柳氏交给他处置。 如果是浮尘公子自己的意思,那就更有意思了,浮尘只是清音楼的一个角儿,唱戏的,他哪来这么大本事把柳氏往边关军营送去? 南曦睁开眼,不免深思,这位浮尘公子看来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主,他到底是什么人?前世杀死齐王的原因是什么? 似乎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在等着她。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管家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相府来了人,说是丞相大人让您即刻回相府一趟。” 银月皱眉:“丞相大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南曦沉默片刻,淡淡一笑:“相府势力大,眼线多,得到消息并不奇怪。” “那姑娘要回去吗?” “你家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正在跟浮尘公子谈事情。” 南曦挑眉。 堂堂摄政王绝不可能跟一个戏子谈事,也谈不到一块儿去。 所以这位清音楼的台柱子绝对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身份,至于他的身份是什么,容毓应该知道。 南曦想到在清音楼天字号雅间里,浮尘公子问她的那几句话。 “摄政王对你好吗?” “你是真心喜欢摄政王?” 在听到南曦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很自然地说了句:“那就好。” 那种语气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该有的疏离,反倒像是一种对待熟识之人时不由自主的关心。 南曦眉眼浮现深思,比起回丞相府承受她父亲的怒火,她现在更好奇浮尘公子的身份来历。 所以她很快说道:“让管家告诉相府来传话的人,就说我今天受了惊吓,要在摄政王府中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给父亲请安。”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往外走去,“银月,随我去一趟王爷的书房。” 第108章 一物降一物 书房里除了容毓和浮尘公子之外,还有其他两个年轻的男子。 凌帆和齐麟。 南曦走到书房门外,守在门外的青阳看见南曦和银月过来,诧异地开口:“南姑娘怎么到书房来了?” 南曦挑眉:“我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青阳连忙否认,并且真诚地表忠心,“只是南姑娘若想见王爷,直接派银月过来通知王爷一下声就好了,无需亲自过来,走路多辛苦呀?王爷一定会心疼……” “没那么夸张。”南曦失笑,“我又不是残废,走这么点路就辛苦,那王爷每天在军营里操练士兵,风吹日晒,去战场领兵抗敌,流血流汗,岂不是比我辛苦一千倍一万倍?” “啊?”青阳眨眼,“这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王爷武功高强,又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南姑娘只是娇滴滴的弱女子,怎能相提并论?” 南曦刚要说什么,却听「支呀」一声,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 身着一身戎装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南曦,眉头微皱:“书房重地,女子岂可擅自踏入?南姑娘仗着王爷的宠爱,竟如此不懂规矩?” 青阳大惊,连忙转头看他:“凌将军,南姑娘她——” “凌将军说得对……”南曦浅浅一笑,抱歉地颔首,“我还是回去昭宸殿等王爷吧,冒昧打扰,请将军多多海涵。”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岂料眼前黑影一闪,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紧接着是容毓低沉冷峻的声音响起:“凌帆去领三十军棍。” 空气一凝。 书房里几人齐齐愣住。 青阳满脸同情地看向性情耿直的凌帆,眼神仿佛在说:南姑娘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你真是好大的勇气,当着王爷的面都敢教训南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凌帆确实愣神了片刻,但他好歹也是左右将军之一,很快回过神来,看到摄政王把南曦护在怀里的举动,就知道方才他家王爷说的话是真的。 军令如山,容不得任何人违抗。 况且这句军令还是出自摄政王的口中。 凌帆低头领命:“是,末将领罚。” 话落,躬身退了出去。 “等等。”南曦及时开口,并转头朝容毓说道,“凌将军并没有对我无礼,他刚才说的话都是事实,王爷不要苛责于他。” 容毓眉头微皱,表情冷漠如霜。 “我以为书房里只有王爷和浮尘公子两人,所以才想过来问浮尘公子几个问题,如果早知道凌将军和齐将军也在,我就先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书房里的齐麟,“抱歉,打扰到你们谈正事。” 凌帆是个高大冷硬的青年武将,武功很高,性情硬且直,是容毓麾下得力大将之一,为人骁勇善战,忠心耿耿。 另外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叫齐麟,面容斯文俊秀,身段修长瘦削,擅长排兵布阵,性子温和缜密,比起凌帆更多一份从容儒雅。 此时听到南曦赔礼,他温雅一笑:“南姑娘善良温柔,宽容大度,难怪王爷如此在意南姑娘。” 南曦挑眉,暗道这人倒是比凌帆会说话。 当着容毓的面夸她,不就是变相地安抚容毓的怒火吗?容毓的怒火被安抚了,凌帆的罚自然能饶过。 毕竟凌帆也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当然。”南曦配合地笑道,“你家王爷的眼光还能差了?” 凌帆眼神古怪,不发一语地听着两人一唱一和,默默看了他家王爷一眼,心里暗道,简直太没有规矩,柔弱女流怎能随意踏进书房? 王爷就算如何宠爱南姑娘,也该有点分寸,这样下去还得了? “王爷,你们先谈正事。”南曦从容毓怀里挣脱出来,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回昭宸殿,等你们谈完正事之后,让浮尘公子也过去一趟,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就在这里说。”容毓强硬地把她揽在怀里,拥着她一起走到案后,他在椅子里坐下,并直接把南曦抱坐在他腿上,“有什么话,现在就问他。” 南曦脸上一阵阵发热,心头既暖心又尴尬。 这么多人在,王爷你这样还有没有一点高冷威严的形象了? 比南曦更尴尬的是凌帆、齐麟和浮尘公子,若非亲眼看见,打死凌帆都不敢相信,他家王爷居然会在书房这样严肃的地方对一个女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曦轻咳一声,从容毓怀里挣脱下来,“这样不太好。”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曦觉得容毓的眼神有些落寞和委屈,可书房里这么多人,他是怎么露出这样一副表情的? 轻轻叹了口气,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我先去药房。” 凌帆皱着眉,觉得南曦的举动太轻浮。 齐麟转头望向窗外,暗叹世间万物,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浮尘则漫不经心地敛眸欣赏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觉得这双手真是漂亮得不像话,难怪家里那位小祖宗喜欢得紧。 南曦成功安抚摄政王的情绪,然后转过身来,从容地朝其他三人颔首:“各位先谈正事,今天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会了,抱歉。” “没关系。”齐麟温雅浅笑,“南姑娘的事情比正事更重要。” 南曦静默片刻,淡淡一笑,倒是没有反驳。 以往她也许还会谦逊一二,可历经一世,她知道自己在容毓心里的重要性,那的确是什么正事都比不了的。 她相信如果此时她真要留在这里,容毓定是谈什么事情都不会避着她,这个人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她面前。 可南曦不愿意。 倒不是说她有多矫情,故意做出一副贤惠懂事的模样,而是因为军营里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想懂,容毓麾下的军队是大周最强悍的铁骑,无需其他任何人在其中指手画脚。 南曦的时间和精力应该用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她要钻研的医毒之术。 第109章 脑子里淋了雨水 南曦走出去之后,书房里依然维持着空气凝结一般的安静。 齐麟目光落向案后的容毓,沉默片刻,淡淡一笑:“这两天听说南姑娘突然性情大改,像是终于看到了王爷对她的好,变得温柔体贴,原本末将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容毓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表情始终冷峻淡漠,让人轻易窥测不到他脸上的情绪。 可齐麟其实能猜得出,他家王爷方才的举动并不是真的不知分寸,而是刻意以那样的举动告诉他和凌帆,南曦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和绝对的分量,这种分量不是任何人可以质疑与冒犯的。 淡漠寡言的摄政王,对待感情的态度就像他练兵时冷酷的手段一样,更愿意以行动表现出来,而不是以言语警告。 很多时候,言语的威胁力远不如行动让人印象深刻。 凌帆脾气虽耿直,可他跟着王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容毓的意思他又怎么不明白? 沉默的同时态度上已经是服软。 书房里安静了一阵。 浮尘公子开口:“蜀国提出的联姻建议,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蜀国军队一直以来就是强悍而野蛮。两年前,大周北境边关数次遭受铁骑骚扰,隔三差五出兵试探,终于惹怒了北境军队,北境边关主帅上奏摄政王—— 前年秋,先帝病危,新皇尚未登基,朝中一任大事小事皆由摄政王一人决策。 接到边关奏报时,正逢朝中皇子争储到了白热化阶段,容毓不想让战事乱了臣心,更不想让朝堂内乱影响到边关军心。 当机立断,愤而发兵。 容毓安排好朝堂一应事宜之后,亲率五万玄甲军赶赴边关,抵达边境之后,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把蜀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蜀国大将被摄政王削了首级,一战惨败,那一战之后直到现在都没人再敢出兵挑衅。 然而半个月前,摄政王派出去的探子却得到了蜀国要跟大周联姻的情报,并且在这份情报传回帝都摄政王府时,蜀国皇室已经在挑选联姻的公主。 浮尘公子也收到了这样一份情报。 不过他的情报渠道跟摄政王不一样,这个时候把这个消息拎出来讨论,只是想双方商议一下,交换一下彼此的意见,不过齐麟和凌帆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清音楼的台柱子,此时听他说话,还以为他是摄政王秘密培养放在戏楼里的探子。 “蜀国此时的处境正是大周两年前的处境。”容毓坐在椅子里,翻看着案上情报,“老皇病危,皇子夺嫡,朝中大臣派系分明,内乱严重。” 齐麟闻言,眉头微深:“这么说来,蜀国也许是担心大周趁机报复,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联姻来示好,以安抚大周军队。” 两年前大周也是皇帝病危,皇子夺嫡斗争激烈,边境蜀国趁机发兵,欲趁着大周动荡之际以铁骑攻伐,却没料到大周摄政王手腕强悍,既能镇住朝堂,又能率兵回击,且打得蜀国一个惨烈不堪。 只那一次就让蜀国刻骨铭心,军队抵挡不住玄甲军的强悍,边关城池接连失守,将士伤亡惨重,只得主动献上十二个美人和无数金银绸缎用以求和,不过摄政王不近女色,也不会蠢到把敌国的美人弄到大周来,最后只接受了蜀国进贡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以及蜀国特有的月光纱。 当然,已经被打下的城池也是不可能还回去的,大周在那场战役中夺了三千里疆域。 如今战役才刚刚过去两年,大战带给蜀国的教训还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所以当蜀国也陷入内乱之际,生怕大周效仿他们当年趁人之危的举动,才迫不及待地上赶着联姻示好。 “当今皇上已立了皇后,四妃也齐全,蜀国公主就算真送过来,也只能屈居以嫔。” 浮尘公子语气淡淡,“不过依我之见,是否要跟蜀国联姻并不重要,联姻能让蜀国皇族暂时安心,对我们来说却无甚要紧,而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安心而答应这次联姻?” “浮尘公子说得对。”齐麟缓缓点头,语气从容温淡,“我们没必要为了蜀国的安心而答应联姻,他们越不安心,以后行事才越会小心谨慎,其他国家看见了大周的强硬,才会有所忌惮。” 凌帆沉默地听着两人说话,忽然冒出来一句:“皇上后宫里塞不下蜀国公主,王爷不是还没成亲吗?” 此言一出,书房里顿时一静。 凌帆沉吟片刻:“我觉得干脆把这位公主娶回来,然后直接吞并蜀国得了,既得了美人又得了国家,多好的事儿。” 说完这句他才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目光微转,却见三双眼睛齐齐落到他脸上,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凌帆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我说的不对?” “凌帆,你的脑子里……”齐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小心淋了雨水?” 凌帆皱眉。 “这两天似乎没怎么下雨。”浮尘公子甩开折扇,不疾不徐地摇了两下,“就算下雨了也只是把脑门给淋湿,雨水应该不会进入脑子里面吧。” 凌帆听出来了,他们两人是在讽刺挖苦他。 虽然他很想反驳,但不小心瞥见他家王爷清冷寒凉的眸子,凌帆默默地咽下所有辩驳言语,低声咕哝道:“摄政王妃的位置是留给南姑娘的,蜀国那些妖艳贱货根本配不上尊贵的摄政王,我脑子的确进了水。” 齐麟扬唇浅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别触犯王爷逆鳞,便还是王爷的好下属。 凌帆忍不住郁闷,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家尊贵神武的摄政王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女子身上,而且这个女子的父亲还是忠于皇上的南相,万一哪天非要站个立场,南曦会不会背叛他家王爷? “蜀国之事暂且不必理会。”容毓终于开了尊口,声音淡漠如霜,“齐王府前些日子是不是上了奏本,请求册封他的长子为世子?” 第110章 容毓,我喜欢你 南曦在药房里跟苏慕辰交流医术心得,满室的药香味让人心神宁静。 苏慕辰捣鼓着各种药材,闲聊似的问道:“南姑娘为什么突然想学医术?” 南曦抬头看着偌大的药柜:“技多不压身,我不想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就算南姑娘学了医术,也依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苏慕辰头也没抬,真心诚意地告诉她,“学医很辛苦,且极为耗费时间精力,南姑娘若真是闲着无聊,其实可以多陪陪王爷。” 说着他抬起头:“南姑娘乖乖待在王爷身边,时不时地说两句好听话,做些亲密的动作,对于王爷来说,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管用得多。” 南曦目光微垂,视线落在这个年轻俊朗男子的面上,一时竟无言以对。 虽然他话说得直白,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以色侍人的花瓶一样,只要乖乖待着不惹事,哄摄政王开心就行,不过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以容毓喜欢她的程度,她只要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偶尔哄哄他,时不时亲亲他,比做什么都能让他高兴。 南曦叹了口气。 她真的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过上历史上那些帝王宠妃一样富贵独宠的,让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这种生活方式。 想想还真是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苏慕辰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摆弄药材:“南姑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出了学医的想法?” 他并不会以为她是吃饱了撑的,十几岁的少女就算闲得没事干也不会突然想学医,抚琴弄花不比这个高雅? 而且学医实在是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坚持下去的。 “就是希望能有一技傍身。”南曦道,“不过你这药房里的药材是不是太多了些?” “的确很多,南姑娘光是认全这些药材都需要几个月,时间一久,只怕姑娘会觉得烦躁又无聊。” 苏慕辰淡笑,“姑娘早晚要成为摄政王妃,现在该做的不是学医,而是去跟宗亲皇族的王妃们打好关系,融入那些你即将融入的圈子里,熟悉皇族的各种规矩……”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就算王爷喜欢南姑娘,会尽可能地给南姑娘诸多特权,可南姑娘应该不会仗着王爷的庇护就以为天下太平。 王爷身居高位,姑娘也身处权力旋涡之中,麻烦会一桩桩找上门,南姑娘要做的不是学医,而是学会如何应付这些麻烦。” 南曦沉默地看着他。 苏慕辰说道:“南姑娘见过谁家王府里的当家女主子整日泡在药房里的?” 南曦若有所思地点头:“苏公子说得不错,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学医就是为了保护容毓呢?” 苏慕辰微愕,随即有些意外的:“为了保护王爷?” 南曦点头。 “南姑娘这个想法是好的,王爷若知道,肯定会很高兴。”苏慕辰放下手里的药材,真心诚意地说道,“不过南姑娘以为王爷没有自保能力吗?” 南曦道:“我没这么以为。” “王爷十四岁领兵上战场,十八岁就做了摄政王,不管是战场上的兵法诡谲,还是朝堂上的阴谋算计,王爷全部都领教过,也全都应付自如。” 南曦沉默地敛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南姑娘的心是好的,在下也不会觉得南姑娘不自量力。” 苏慕辰笑了笑,“可王爷真的不需要南姑娘保护,只要南姑娘不伤王爷,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伤得了王爷。” 南曦微震。 只要她不伤他,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伤得了容毓? 所以前世容毓受伤中毒,其实都是因为她,受伤是因为她,中毒……也是因为她? 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用她来威胁过容毓,所以才导致他中毒? 南曦前世对容毓忽视得彻底,很多事情根本就不知情,不过她知道,这一世要想保他不再受旁人算计,其实并不难。 只要能保证自己不成为他的软肋,就等于是保证了他的安全。 南曦似是醍醐灌顶般回神,轻轻吐出一口气,朝苏慕辰福了福身:“多谢苏公子提醒,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南姑娘不用客气,我这也是为了我家王爷。”苏慕辰摇头,“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南曦挑眉:“为了你自己?” “是啊。”苏慕辰笑了笑,表情有些狡黠,“王爷醋性大,对姑娘在意得紧,姑娘若真要跟着我学医,以后难免经常接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王爷不吃醋才怪。” 南曦失笑。 “不过南姑娘今天既然来了,刚好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苏慕辰转从药柜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物,转身递给南曦,“这是之前银月让我做的暗器手环,送给姑娘防身用。” 南曦盯着那精致的手环看了片刻,“没想到苏公子不但精通医术,手也这么巧。” “一点小手艺,不算什么。” 南曦接过手环:“多谢苏公子。” “不用客气。”苏慕辰语调轻松,“南姑娘好好的,我家王爷就好好的,我们所有人就都可以好好的,反过来也是,南姑娘若有点不如意,我们所有的人都不会好过。” 说完,状似无奈地叹口气:“我这也是为了自己着想。” 南曦觉得好笑又感动,然而感动之余她蓦然意识到,容毓对她的感情貌似摄政王府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若非重活一世,她这辈子已注定要辜负容毓这么好的一个人,连悔恨补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南曦抿唇,转身离开药房。 迎面那一袭黑色织金袍服的男子疾掠而来,仿佛带来了漫天夺目的光芒,让人目眩。 南曦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受上苍眷顾的幸运儿,这辈子才能让容毓如此无怨无悔地捧在掌心,如呵护珍宝。 南曦笑着迎上前去,被他拦腰拥进怀里,闷闷地开口:“容毓,我喜欢你。” 第111章 表兄妹的关系 容毓没料到会听到这句话,心头震动,随即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眉头微皱:“苏慕辰欺负你了?” 他声音冷漠,透着与生俱来的威压,让人轻而易举就能听出其中蕴藏的危险性。 南曦微愣,抬眸看着他矜贵冷峻的容颜。 她毫不怀疑,若此时她真点头说苏慕辰欺负了她,只怕容毓能让苏慕辰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她眉眼染了几分笑意,嗓音温软喟然,“只是突然发现你太好了,这么好,让我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以前多么眼瞎,怎么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要,反而对那个恶心虚伪的顾青书死心塌地?” 容毓沉默片刻:“以后不眼瞎就行了。” 南曦嘴角轻轻一抽,被他这句话说得忍不住又想笑。 她发现,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这个人身上便哪哪都是优点,就算是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严肃的话,也会让人心情格外的愉悦。 南曦又想亲他,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暂时还是要克制一下:“你们的事情谈完了?” 容毓嗯了一声:“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浮尘?他在昭宸殿。” “其实我问王爷也是可以的。”南曦挽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往昭宸殿的方向走去,“浮尘公子是我的熟人吗?” 容毓道:“不熟。” 呃? 南曦沉默片刻:“可是他对我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你跟他不熟,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过他。” 南曦静默。 所以呢? 她的确没有见过浮尘公子,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可容毓这句话里显然还有别的意思。 容毓看了她一眼,“不过没见过他,不代表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南曦讶异:“王爷的意思是说,我跟他之间有些渊源?” 容毓嗯了一声。 “什么渊源?”南曦好奇,“王爷能给我仔细说说吗?” 浮尘公子难不成跟她父亲或者母亲有什么亲戚关系? 可也不对啊。 若真有亲戚关系,她父亲现在是丞相,她娘又有那么有钱,浮尘不管是父亲那边的小辈,还是母亲那边的亲戚,都不该沦落到去唱戏才是——或者说,唱戏只是他伪装的一个身份? 可他唱了六年,难不成也伪装了六年? 南曦虽然不会唱戏,也清楚戏子身份卑微,可她知道唱戏不是谁都能唱的,要有多少年功底才能登台,要想成为台柱子更是需要下多苦功夫。 若只是为了伪装身份,浮尘公子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你的身份由浮尘亲自告诉你会比较好。”容毓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许久才如此说道,“事情有些复杂。” 有些复杂? 南曦微讶,有多复杂? 总不可能浮尘公子也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吧? 南曦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摇了摇头,决定待会好好问问浮尘公子,先把心里的疑问都弄清楚,然后再想想下一个目标应该解决谁。 到了昭宸殿,远远就看到一身青衫沉稳的浮尘公子站在回廊下,身段修长,面容精致。 南曦想到了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浮尘公子的风姿,当真是世间少有。 容毓和南曦并肩走上回廊,浮尘公子转过头来看着两人,恍惚间有种神仙璧人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错觉。 浮尘觉得世间之事,唯有感情最为难解。 杀伐果断、矜贵冷漠的摄政王,原来也会沉浸在儿女私情当中无法自拔,会被一个女子牵动所有的喜怒哀乐,会为了一个人而打破自己的原则,愿意为这个人放下孤傲尊贵的身段,而甘愿卑微。 莫怪自古流传下来一句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容毓对待南曦的感情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他的言语和举止之中,如果以后真的有一天,南曦遇到了危险,容毓应该会舍命相护的吧。 这样的人要么不爱,那必是一生无情无欲,尊贵孤冷如高岭之花,冷漠得让人无法靠近。 一旦爱了,那就是刻骨铭心,不死不休。 “浮尘公子。”南曦走上回廊,主动开口,“还记得下午在清音楼被打断的谈话吗?我问你的名字,你说你原本不叫浮尘。” 浮尘公子微微讶然,没料到她还记得下午谈话的过程。 毕竟被打断的原因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惊险的过程,况且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在那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记得这一茬。 浮尘公子温润浅笑:“果然不愧是南曦姑娘。” 南曦挑眉:“你以前就认识我?” “我跟你今天才算真正的认识。”浮尘公子说道,“以前我都没见过你的面。” 南曦点头:“我也没见过你。” 浮尘公子淡道:“除了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外,你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我吗?” 南曦想了想:“我还想知道,我俩之间是否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关系的确是有。”浮尘公子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的,“并且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关系,但是在告诉你之前,我得先征得你娘的允许。” 顿了顿,“因为以前有过约定,我不能擅自打破这个约定。” “约定?”南曦皱眉,“你跟我娘的约定?” “不是。”浮尘公子摇了摇头,“是你娘跟其他人的约定,不得她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擅自打扰到你,更不能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 “等等。”南曦打断了他的话,眉心微蹙,“我的真实身份?我不是丞相府的女儿吗?” 难不成她还有别的身份? “此事说来话长。”浮尘公子摇了摇折扇,表情看起来越发想叹息,“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公子可以长话短说。”南曦语气平静,“你先告诉我,你是我娘的什么人?” 浮尘公子看了容毓一眼,眉头微敛,像是在沉吟。 “不能说?” “能说。”浮尘豁出去似的,“我是你娘的侄子,你娘是我的姑姑,我们俩是表兄妹的关系。” 第112章 老虎不发威 表兄妹的关系? 南曦挑眉:“一表三千里的那种?” 浮尘公子摇头:“嫡亲的表兄妹,如假包换。” 南曦微愣。 她怎么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还有什么嫡亲的表兄? 沉吟片刻,她问:“公子祖籍何处?” 浮尘公子笑意温和:“这个暂时还不能说。” “好吧,那我不问。”南曦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说的吗?比如说我娘还有什么亲人?这些年为什么从未听我娘提起过?” 浮尘公子道:“因为一个约定。” 又是约定?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隐情。 母亲的身份来历,这一份所谓的约定,这些年母亲只字未提的身世,究竟源于一个怎样不能说的秘密? 南曦沉默须臾,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公子跟齐王有无仇怨?” 浮尘公子摇了摇头:“除了今天闹出的一场不愉快,往日并无仇怨。” 所以前世他杀了齐王之后离开,只是因为齐王对他无礼? 南曦觉得有些问题或许是她想得太复杂了,如果前世那些疑问注定已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或许她该早些从那些谜团中走出来,不再浪费时间去想。 南曦敛眸想了想,平静地开口:“我明天回去问问母亲。” 浮尘公子点头:“改日有空,我登门拜见姑母。” 南曦没再说什么,浮尘公子很快提出告辞。 “我娘那边居然还有亲人?”南曦皱眉,注视着浮尘公子修长洒脱的背影,“这些年从未听她提起过。” 而且浮尘公子居然是她表兄。 按照时间来推算,前世这个时候浮尘公子刚刚被齐王盯上,可他既然知道南曦是他的亲人,前世为何不曾过来相认? 南曦被困摄政王府,最终跟摄政王一起落得凄惨结局,浮尘公子应该知道才是,他为什么没有出手干涉摄政王府的事情? 因为他身份低微,无权干涉? 还是有别的原因? 南曦转头看向容毓:“王爷对我娘的事情知道多少?” 容毓抿唇,“不多。”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南曦想到方才浮尘说的话,心里猜得出浮尘和容毓应该都是有所顾忌,他们在顾忌着什么? 顾忌她娘? 南曦眉心微敛,沉默没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次日一早,南曦乘马车回了相府。 毫不意外,她的父亲大人今天告假没上朝,一大早就在家里等着她,南曦刚踏进相府大门就被告知父亲让她去一趟松鹤院。 南曦淡淡一笑,倒也没为难传话的人,带着银月、银霜就去了松鹤院。 “孽女!”丞相大人满脸寒霜,怒不可遏地盯着南曦,“你给我跪下!” 松鹤院里除了南行知,还有李氏母女以及她十三岁的儿子,此时一家三口都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父亲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是下人没伺候好,还是被皇上训斥了?” 南曦跨进门槛,漫不经心地开口,“父亲年岁渐大,可得当心自己的身体。” “大小姐还知道关心自己的父亲呀?” 李氏不阴不阳地笑着,“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小姐多有孝心呢。” 南曦淡淡看她:“我跟父亲说话的时候,请李姨娘闭嘴。” 李氏脸色一僵:“你——” “南曦,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丞相冷冷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大姐现在有摄政王撑腰,哪里还会把长辈放在眼里?” 南娇冷哼,“我娘说一句,大姐只怕早备了十句在等着呢。” “忤逆父母,不敬尊长,就该罚去跪祠堂。”十三岁的少年冷冷开口,“丞相府乃是权贵之家,容不下忤逆不孝之人。” 权贵之家? 南曦啧了一声,丞相位高权重不假,可这「权贵」两个字暂时还真谈不上。 “呦呦呦,这是仗着人多开审判大会吗?” 银月走过去,一把把南曦朝自己身后推去,横眉冷对眼前这一家四口,“是不是我许久没发威了,你们都当我是病猫了呀?” 李氏看见银月就上火:“丞相在教训女儿,你这个侍女最好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算哪根葱?”银月冷笑,“我家姑娘在南府是嫡女大小姐,李姨娘身为妾室,不懂得尊卑之别,居然敢朝姑娘大呼小叫?还有你的女儿南娇,身为庶女,居然敢对嫡姐叫嚣,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氏和南娇脸色齐齐一变,脸上皆染了怒色。 “你是什么东西?”南家宝怒瞪着银月,“主子在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贱婢——” “你也给我闭嘴!”银月眉目骤冷,伸手指着南家宝的鼻子,“怎么?仗着自己是南府唯一的男丁说话就这么有底气?你信不信我让你这个男丁变成公公?” 南家宝脸色骤变:“你敢?!” “你再放肆,看我敢不敢。”银月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南丞相治家不严,纵容妾室庶女对嫡女不敬,看来我有必要跟王爷提上一嘴,在朝堂上好好参你一本!” 南行知脸色黑沉如墨,难看得像是被人扔进墨缸里又提了出来。 “银月说得好。”南夫人脚步沉稳地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凉凉看着眼前这一幕,“堂堂丞相治家不严,为老不尊,公然圈养外室,纵容妾室庶女欺压嫡女,尊卑混乱,门风败坏,我倒想看看,事情传出去之后,天下人会如何评价你这位高权重的大周丞相。” 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南行知目光阴沉地看向南夫人:“元氏,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南夫人唇角挑起讥诮的弧度,“丞相夫人的身份?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我决定休了你,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用顾忌什么身份了?” 随着这句话落音,空气瞬间凝结。 南曦诧异地看着她娘,她以为最多只是和离而已,没想到她娘居然这么霸气,要当众休了堂堂一国之相? 南行知气得脸色铁青:“你简直胡说八道!” 第113章 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胡说八道?”南夫人淡漠不惊地看着他,唇角弧度却是讥诮寒凉,“你看我像是在胡说八道?” 丞相大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气得头顶冒烟。 “简直是笑话!”李氏冷冷开口,“自古以来只听过男人能休妻,还没听说过女人能休夫的,夫人这话说出来也不怕遭天下人耻笑?” “我既然敢说,就不怕任何人耻笑。”南夫人语气冷漠,“当初是我眼瞎才看上了一个虚伪自私、薄情寡义的东西,不过好在我不是那些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废物,既然南行知对我无情,我觉得我俩之间的夫妻情分到此也该结束了。” 李氏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怒道:“你说谁是废物?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废——”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南行知颤抖地指着南夫人,只差没气得晕过去,“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相爷历经官场风云也有十多载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南夫人淡淡一笑,“动辄恼羞成怒,看起来一点风度修养都没有,实在想忍不住让人叹息一声。” 南行知气得咬牙,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过来其实就是想跟相爷说一声,从今天开始,别再找曦儿的麻烦。” 南夫人目光微转,冷冷地看着李氏一家,“你们也是。谁以后再敢对大小姐无礼,莫怪我断了府里所有的开支。别觉得现在委屈,真惹恼了我,我会让你们知道连西北风都是凉的。” 顿了顿,她冷漠的目光落在南行知脸上,“还有,外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南月陷害曦儿在先,她们母女得到任何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别动辄把曦儿叫过来兴师问罪! 相爷要真是有本事,自己去把他们母女救出来,若没本事,那就让她们自生自灭,谁让她们不知死活地惹了曦儿?” 银月眨眼,几乎忍不住要为南夫人这一番话拍手叫好。 太精彩了,太霸气了。 听着过瘾! 看丞相和李氏一家精彩纷呈的脸色,银月心里直叫好。 “曦儿。”南夫人转头看向南曦,“跟我走,别理他们。” 南曦浅笑:“嗯。” 母女二人转身离开了松鹤院,浑然不管身后那几人恨不得杀了她们的眼神。 “很久没发威了,娘都快忘了发威原来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南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瞧你爹那难看的脸色,啧啧……我真是无法想象他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当今皇上大概是眼瞎吧。” 南曦淡道:“父亲在外面应该比在家里会做人。” “这是当然。”南夫人不屑的冷哼,“在外面他若是不会做人,又如何能坐上位高权重的丞相之位?当初若不会做人,又怎么会哄得我对他死心塌地?” 是啊,若当初不会做人,又怎么能让娘对他十年如一日深情不变? 可如今功成名就,从当初的人下人成了现在的人上人,他早已忘了初衷,忘了自己拥有今天这一切该归功于谁,忘了糟糠之妻的情深意重—— 何况她娘容颜未老,手握泼天富贵,跟糟糠之妻压根沾不上边。 南曦沉默地挽着她娘的手臂:“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女儿曾经不也是看错了人?” 相比之下,娘比她聪明有魄力多了。 至少娘看错了人懂得及时抽身,不管最终有没有真的休夫和离,可到底是看清了人,并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惨烈后果。 而她却蠢到受顾青书算计摆布,害得容毓不得善终。 在这一点上,她远远及不上她娘亲的智慧。 回到听雨轩,母女二人进屋坐了下来,屋里的侍女奉上茶,退至一旁。 “你们先出去。”南夫人淡淡开口,“我跟小姐单独说会话。” 侍女俯身退下。 南夫人端着茶盏,敛眸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说。 须臾,她抬眼看向南曦:“曦儿,你昨天在清音楼里是不是见到了浮尘公子?” 南曦点头:“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 南曦沉默片刻,“他说,他是我的表兄。” 南夫人闻言,不悦地冷哼一声。 “娘怎么了?”南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浮尘公子说的是真的吗?娘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一个侄子,这些年怎么从来没有听娘提起过?” “没什么好提的。”南夫人语气并不怎么好,明显心情也不太好,“说起来也是气人,我都懒得搭理他们,谁知道这些人如此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 南曦心头古怪,略微沉吟:“这么说来,浮尘公子说的是事实?他真是娘的侄子?” 南夫人缓缓点头,低头啜了口茶:“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南曦说道,“他说有空会亲自登门拜访娘亲。” “我没打算要见他。”南夫人语气越发冷淡了些,“你下次如果再看见他,直接跟他说我不想见他,让他别白费功夫。” 南曦讶异:“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南夫人这句话说的似乎有点任性,带着点倔脾气的语气,跟平常的态度明显不太一样。 到了南夫人这个年纪,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她又是个经历过事的人,连丈夫的背叛都能平静以对,这世间能激起她情绪波动的事情已经没多少。 所以南曦难得听到她娘用这种语气说话,心底忍不住就生出了几分好奇。 南夫人却是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 南曦倚着矮榻坐着,漫不经心地品着茶,也没说话。 她其实在悄悄观察着她娘的表情,想知道她娘对浮尘公子的出现是愤怒居多,还是恨意居多?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满? 可从她娘此时的反应看来,似乎没什么明显的愤怒恨意。 南夫人当然是注意到了南曦的眼神,倒是先有些按耐不住了:“你是不是对娘的事情很好奇?” 南曦诚实地点头:“的确有点好奇。” 第114章 被赶出来了 好奇也是正常的,毕竟任谁突然间多了个亲戚都会感到好奇。” 南夫人搁下茶盏,表情有些迟疑,“不过此事说来有些复杂,娘大概需要好好理一理。” “没事儿。”南曦温声说道,“娘要是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谁的心里还没有个秘密呢?” 南夫人沉默地看着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眉头深蹙,看起来一副深受困扰的表情。 南曦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到底什么事让她娘这么为难。 “这些年从没跟你说过娘的身世背景,就是不想对你造成困扰。” 南夫人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淡淡的,却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我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想生活里出现太多波折,也不想弄一堆责任在自己身上,所以这些年就算对你爹失望至极,也从未生出过和离的想法。” 身上一日冠着丞相夫人的身份,她就还是人妻,她的家就还在大周帝都,可一旦和离…… “算了。”南夫人揉了揉眉心,“该来的躲不掉,那个浮尘公子……改日有空,你把他带过来吧,娘见见他。” 南曦沉吟片刻:“娘心里若是有什么困扰,不妨跟我说说,我也许能替娘分忧解难。” 南夫人失笑:“你替我分忧解难?” 南曦静默,她觉得她娘这个反应有点奇怪。 “到时候只怕不是你替我分忧解难,而是你自己左右为难。” 南曦一懵:“……”什么意思? “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南夫人越说就越想叹气,“那家伙倒也聪明,知道先让你来探探底,此时他若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家伙? 南曦猜测她娘说的应该是浮尘公子。 吃不了兜着走? 沉默了一瞬,她道:“娘方才说要休了父亲,是认真的吗?” 南夫人点头:“倒也不是完全吓唬他,我跟他之间的夫妻缘分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南曦嗯了一声:“娘之前说过,就是不甘心让这份家业便宜了李氏母子。” “那不过是个借口。”南夫人笑道,“真实的原因我一直都没告诉你。” 南曦微诧,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她甚至怀疑她娘是不是故意在吊她胃口。 南夫人敛眸沉吟,须臾,正色开口:“曦儿,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嫁给摄政王,并且非他不可?” 南曦微微一愣,虽不解她娘为什么会这么问,却还是点了点头:“非他不可。” 虽然她对容毓并没有爱到无法自拔,也不会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可她知道容毓没有她不行。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补偿,南曦这辈子也不可能嫁给别人,况且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看一个人顺眼了,喜欢就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了容毓,虽然喜欢得还没他那么深。”南曦轻笑,“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一点点加深,我已经做好了跟他相守一生的准备。” 南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大概要跟摄政王深谈一次。” 南曦拧眉。 南夫人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娘?”南曦愕然,“这么急?” 南夫人淡笑:“反正我现在也闲着,与其让你心里一直憋着疑问,不如早些让你知道真相。” 南曦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猜到她娘的身份大概非同一般,否则不至于这么为难。 她没再说什么,跟南夫人一道走出听雨轩。 容毓今天待在王府里没出门,而且这么巧的,浮尘公子也在。 马车在摄政王府大门外停了下来,南夫人携南曦刚踏进王府大门,就看到容毓和浮尘一左一右站在迎道上,明显是在迎接她们。 南曦表情有瞬间定格,随即挑眉:“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浮尘公子提前算到了她娘会来? 从容温雅的浮尘脸上一瞬间扬起恭敬的笑意,微微躬身:“姑母。” “谁是你的姑母?”南夫人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我跟王爷有话要说,麻烦王爷带我去个安静便于说话的地方。” 容毓点头,转身带路。 南曦咋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她娘今天的气势着实压人,对摄政王容毓都敢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话。 以南曦对她娘的了解,这绝不是因为容毓喜欢南曦,才让她有如此底气。 而是她娘本身就有如此底气? 南曦抬眼去看浮尘公子,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然而浮尘打从一照面就恭敬得不得了,低眉垂眼地跟在南夫人身后,除了见礼之外,居然没再主动开口说一个字。 容毓把南夫人带去了书房。 书房是他处理政事的地方,代表着严肃和严谨。 而因为男尊女卑的制度,书房历来又是女人几乎无权踏足的地方。 所以南曦完全没想到容毓会直接把她娘带到书房来说话。 书房里充满着书卷气和松烟墨的气息,以及容毓特有的冷峻淡漠的风格,进入书房,就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这是南曦第二次来容毓的书房。 在摄政王府里,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踏进书房的女子,但今天,她的地位似乎比较低,因为刚踏进书房,她的娘亲就开了口:“曦儿,你先出去玩会儿。” 南曦微愕,下意识地抬头。 她娘坐在靠窗边的檀木雕花椅子里,神色淡淡,看不出面上情绪。浮尘恭敬且拘谨地站在一旁,一副不太敢说话的样子。 南曦目光对上容毓。 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大人朝她轻轻颔首,意思也是让她暂且回避。 好吧…… 南曦叹了口气,乖乖地转身走了出去。 她先自个儿出去玩会儿。 “姑娘怎么出来了?”银月低声开口,“夫人是在跟摄政王商议婚事吗?” 南曦默默看了她一眼:“我被赶出来了。” “啊?”银月诧异,“谁赶的?” “我娘。”南曦叹了口气,“还有你家王爷。” 第115章 此生唯她不能舍 银月和银霜方才远远地跟着,所以并不知道进了书房之后南夫人说了什么,此时听到南曦这句话,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哦对,商议婚事姑娘的确不宜在场,免得害羞嘛。” 南曦嘴角一抽,想说他们并不是在商议婚事,不过看银月一副神秘宝宝的样子,南曦笑了笑,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就当是默认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南夫人和容毓关在书房里会说谈些什么,当然没办法告诉银月。 “走吧。”南曦抬脚往外走去,“我们去花园里逛逛。” 银月嗯了一声,跟在南曦身后笑道:“其实姑娘早点嫁到王府来也挺好的,等做了摄政王妃,以后皇族宗亲的那些王妃郡主们见到姑娘您,都得恭恭敬敬地见礼,连当今皇上和皇后都得乖乖叫一声皇婶儿,这辈分在这里摆着呢,看谁还敢对姑娘不敬?” 南曦淡笑:“恭敬只是表面,很多人私底下还不知怎么忌惮王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呢。” 银月皱眉:“管他们呢,反正他们也只能干恨着,什么也做不了。” 南曦笑了笑,不疾不徐地举步走进花园小径。 空气中弥散着清冽的香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幽香沁入心扉,让人贪恋。 …… 南曦离开之后,书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压抑…… 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 浮尘公子敛眸,唇角扬起一抹恭敬的弧度:“十六年已满,姑母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南夫人语气淡淡,“你父亲当初说了什么,他应该还记得吧?” 浮尘公子沉默片刻:“实不相瞒——” “我暂时不想听你说话。”南夫人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容毓,“摄政王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曦儿的身份?” 容毓点头:“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南夫人淡淡一笑,“王爷还真是懂得谦虚。” 容毓沉默不语。 “王爷想当皇帝吗?” 浮尘公子微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毓。 “以前未曾有过这个想法。” “以前没有?”南夫人神色淡淡,“那现在如何?” “若曦儿想当皇后,本王便为她夺来江山。”容毓语气淡淡,比平日里说话时多了几分温度,“江山为聘,娶她为妻。” 听起来挺让人感动的。 南夫人却平静如初:“大周摄政王位高权重,掌四十万兵马大权,连皇上都忌惮,真想争个皇位来坐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容毓没说话。 “难的是舍不舍得放弃这一切。”南夫人说道,“若王爷当真知道曦儿的身世,就该明白我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明白夫人的意思。”容毓眉眼冷峻,惯常的淡漠如水,似乎南夫人顾虑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除了南曦,这世间没有第二样东西是本王不能舍的。” 浮尘公子诧异地看着他。 这话里的意思是…… “什么都能舍弃?”南夫人淡笑,“男人的尊严和傲骨也能舍?” “没什么不能舍的。”容毓神色越发淡了些,“夫人考虑的那些,在本王这里从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话说得真是自负。 果然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痴狂执着,越是拥有过的反而不怎么在乎。 很多人需要用尽一生去追逐的东西,在容毓这里却是抬手可得,覆手可弃。 大周摄政王容毓本领强悍,今日手里握着的一兵一卒都是他自己靠本事得来的,就算以后放弃这些,重新开始,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这些。 唯有一个南曦,若放了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孰轻孰重,容毓心里比谁都清楚。 “刚才我跟王爷说笑的。”南夫人语气淡淡,“王爷什么都不用舍弃,拥有强悍的实力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更好的保护曦儿,也能护得自己安然。” “就算没有这些,以摄政王的本领照样可以保护自己和南曦表妹。”浮尘公子笑道,“姑母不用担心这些。” “为什么不担心?”南夫人冷笑,“东陵那些豺狼虎豹是那么好对付的?” 浮尘神色微变:“有祭司殿在——” “祭司殿只能约束心正的忠臣,约束不了那些心术不正的野心者。”南夫人淡淡说道,“现在东陵朝局如何?” “陛下龙体渐弱,处理朝政已有些力不从心。”浮尘公子道,“还望姑母能早些回东陵,我——” “东陵储君何在?” “太子皇兄身子也越来越弱,情况堪忧。” 南夫人果然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冷冷勾起唇角:“所以你让我回去,你皇伯父知情?” “知情。” “他不反对?” “皇伯父不敢反对。” “哦。”南夫人语气淡淡,“既然如此,此事我考虑考虑。” 浮尘公子忙道:“姑母可以好好考虑,不过……也别考虑时间太长,陛下身子骨弱,一日不如一日……” 南夫人嘲弄。 真当她没有关注东陵皇室? 陛下年纪大了是事实,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也是事实,但还不至于有他说得这么严重。 南夫人端着茶盏:“我问过曦儿的意见,她说此生非王爷不嫁,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用什么规矩来约束你们。 只是请王爷心里有数,若王爷真的要跟曦儿在一起,这以后谁娶谁嫁还不好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爷不能纳妾,这辈子只能有曦儿一个人。” 容毓耳畔听着「这辈子非王爷不嫁」这句话时,心下就已经是一片柔软,恨不得马上出门去把那个小女子拥在怀里狠狠地吻她,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待到南夫人说完,他已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矜贵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夫人不用担心,本王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南夫人沉默片刻:“但曦儿以后可能会有其他——” “这也不可能。”容毓没等她说完,便已将话打断,“她这辈子只能有本王这一个夫君,没有第二种可能。” 第116章 只是你一个人的 南曦在花园里逛了约莫半个时辰。 银月和银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到花园深处,她眉头微锁:“我娘今天问我是不是非容毓不嫁,你们说,她是不是要反对我跟你家王爷在一起?” “啊?”银月大吃一惊,“不会吧?为什么要反对?我家王爷身份尊贵,长得又好看,对姑娘一心一意,夫人没有理由反对才对呀。” 南曦转头看着她,沉默片刻:“我就只是这么一猜,到底是不是反对,我也不知道。” “应该是姑娘多虑了吧。”银月皱眉,“夫人气质高雅,通情达理,怎么可能会反对姑娘跟我家王爷在一起?” “气质高雅?”南曦笑了笑,“难得你有眼光,外面那些贵妇人们都说我娘出身商户,俗不可耐呢。” “她们那是嫉妒。”银月看着南曦这张精致漂亮的容颜,“姑娘长得跟夫人五六分相似,完美地继承了夫人的容貌,夫人若要再年轻个十来岁,妥妥的大周第一美人。” 南曦挑眉:“银月。” “嗯?” “你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一点都不像暗卫。” 银月娇颜一红,“人家可是跟银霜一样从暗卫营里拼杀出来的,一般的武功高手都打不过我。” “是吗?”南曦笑道,“暗卫是不是很辛苦?” 银月点头:“特别辛苦。” “难得你还能保持这般心态。” “我天生好心态。”银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和银霜跟其他暗卫不一样。” 南曦好奇:“怎么不一样?” “我们打小就被送进暗卫营训练,虽然辛苦了些,但跟其他暗卫的训练方式有些不同。” 银月神色微凝,“暗卫营里其他暗卫都是生死厮杀,那么多人一起训练,只有最强的才能活到最后。 我跟银霜不需要跟那些人一起比,有专门的教习师父教我们武功,教习师父很严厉,我跟银霜打小吃了不少苦头呢。” 南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是容毓命人好好培养你们?” “可能是吧。”银月耸肩,“训练了十年,每年都需要跟其他暗卫进行比武测试,直到教习师父确定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功从那么多人中拼杀出来,才允许我们出营。” 十年? 南曦沉默,两个女孩子最好的童年和少女青春全部留在了冰冷残酷的训练营里,其间所遭受的罪,岂止是辛苦可言? “没想到我们刚出来就成了姑娘的贴身暗卫兼侍女,倒是物尽其用了。” 银月说着,忍不住猜测,“我觉得王爷当初挑选我们做暗卫,就是为了替将来的王妃准备的。” 所以南姑娘得了这两个暗卫,妥妥的就是摄政王妃了。 南曦失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姑娘。”淡漠寡言的银霜开口,“南夫人和王爷谈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谈完了?”南曦转头,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花园离容毓的书房有一段距离呢。 银霜没说话。 银月道:“因为青阳跟她打了招呼。” 南曦转头,压根没看到青阳的影子,不过青阳也是个高手,他跟银霜应该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 南曦转身往回走,心里开始不断地思索,她娘究竟跟容毓说了什么? 浮尘公子又是什么人? 她娘手里握着那么大笔产业,身世来历定然不同寻常,难不成是来自大周某个显赫门庭世家,因为当初家中长辈反对她跟南行知在一起,所以断绝了关系? 一路胡思乱想回到主院,远远看到一身黑色织金长袍的容毓站在树下,容颜俊美矜贵,身段颀长峭拔,浑身流露出尊贵高华不容冒犯的气息。 浮尘和她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容毓。”南曦左右看了看,“我娘呢?” 容毓看着她,语气淡淡:“回去了。” 回去了? 南曦抬眸看他:“怎么没跟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容毓抿唇沉默片刻,忽然把她打横抱起,径自往昭宸殿方向走去:“我有话跟你说。” 南曦被他抱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什……什么事?” 这架势,不会是要提前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南曦想到昨天中了药的大好机会容毓都没对她下手,不至于今天被她娘几句话说得就霸王硬上弓才对。 到了寝殿,容毓冷声命令所有人都退下,一路抱着南曦走进内殿,直接把她放在大床上,颀长身体跟着覆了上去,低头覆着她的唇瓣。 清冽冷硬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把纤细柔弱的少女紧紧包围住,让她无处可逃。 然而南曦心头却一片安然,并没有因他的动作而生出丝毫不安,反而抬手环住他的后颈,主动回应着他,像是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内殿气氛渐渐旖旎起来。 昭宸殿外,青阳拧着眉:“王爷终于决定要把姑娘吃了?” “王爷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银月也奇怪,“南夫人方才跟王爷说了什么?” 青阳摇了摇头:“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银月眉心微皱。 “王爷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南曦轻抚着容毓眉头,眉目流转皆是柔情,“怎么了?” 容毓目光锁着她的容颜,须臾,低下头咬了一口她白嫩的脖子,声音透着几分霸道偏执:“你是我一个人的。” 南曦微愣,顾不得脖子被他咬得发疼:“我是王爷一个人的,永远都是……容毓,你怎么了?” 容毓眼底色泽变换,安静埋在她脖颈处,须臾,缓缓抬眸看她:“你喜欢当公主还是当皇后?” 呃? 南曦用最短的时间去思索了这个问题里的关键点,然后温柔地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重重地对着他的唇瓣亲了一口:“我喜欢当你的妻子。”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容毓浑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他嗓音低沉:“只能是我的。” “嗯。”南曦同意,“只是你一个人的,别的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容毓眸光染了些温度,语气淡淡:“你知道东陵吗?” 第117章 东陵轩辕氏 东陵?”南曦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知道,天下九国之一嘛,轩辕皇族统治,九国之中唯一有过女皇统治的国家。” 当今大陆,九分天下。 四强四弱,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东陵轩辕氏。 四大强国分别是大周,西齐,北疆,南越,另外蜀国次之,炎国,羽国,青国疆域小,兵力弱,寻常都是依附着四大强国而生存。 八国之间常年来纷争不断。 小国各有利益之争,强国也有称霸天下的雄心,所以千百年来很少有真正和平的时候。 九分大陆之上,唯有一个东陵最为特殊。 九千里疆域,土地广袤,兵力强悍,君王圣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人称之为一个受神明护佑的国度。 可六百年前的东陵,其实也是一个常年战火纷飞的国家,各方家族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断挑起战火,百姓遭受战火洗礼,民不聊生,以至于东陵一度面临着支离破碎的命运。 后来轩辕氏先祖如天神降落凡尘,率铁骑横扫各方野心之人,统一东陵疆域,降服各大诸侯世家,历经九个月就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战火连天。 轩辕氏先祖于六百年前称帝,迄今已经立了二十五任帝王,虽不敢说所有皇帝都英明神武,但至今还未出现过昏庸无能之辈。 历代帝王有长寿之命,也有短寿之命,有强悍好武的,也有文雅如书生的天子,却从未过昏庸无道之帝王。 所以世人都说轩辕氏是个受神灵护佑的血脉。 东陵轩辕氏还有一个别国没有的规矩,他们历代储君人选都是由祭司殿和皇帝共同决定,所挑选的帝位继承者不一定是皇子,若公主有足够的能力挑起江山重任,他们也不介意女皇统治。 东陵史上二十多位皇帝之中,就曾出现过两任女皇。 “我一直觉得东陵是个神奇的国家。”南曦淡笑,“在不篡位不逼宫的前提之下,可以允许女子称帝,这个国家上至皇族宗亲,下至平民百姓,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包容之心。” 容毓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你的母亲就是东陵皇族之人。” 什么? 南曦愕然:“我娘是东陵人?” 容毓点头。 “这怎么可能?”南曦显然对这件事感到诧异,“我娘不是姓元吗?” “你娘姓轩辕。”容毓语气淡淡,“是轩辕皇族大公主。” 大公主? 南曦呆住:“我娘居然有如此尊贵的出身?那她怎么……”怎么会隐姓埋名到了大周? 而且还是以一个商户女的身份? “此事说来话长。”容毓翻身移到一旁,侧躺在她身边,修长手指轻抚着她乌黑发丝,“轩辕皇族允许女子称帝,但并不是每一任君王都是女子。相反,轩辕氏自称帝以来只出现过两位女皇,总的来说还是以男子为尊。” 南曦撇嘴:“自古以来女子就没什么地位,男尊女卑,还不都是你们男人说了算?” 容毓微默,倾身亲了亲她的脸,像是在安抚:“我们俩成亲以后,大事小事都由你说了算。” 南曦微赧:“继续说正事。” “轩辕氏出现过两位女皇,皆是因为祭司殿的预言。” 祭司殿的预言? 南曦沉思,东陵轩辕氏信奉神灵,祭司殿在东陵具有崇高的地位,受臣民敬仰,历代皇帝挑选储君都会征求祭司殿大祭司的意见。 “轩辕氏能征善战,骨子里具有霸主之气,他们其实并不甘于偏安一隅,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容毓语气淡淡,“可祭司殿崇尚和平,这一点又跟轩辕氏骨子里的野心相悖,所以他们每隔两百年就要选一个女皇,以缓解君王血脉中压抑不住的野心。” 南曦咋舌,还有这样的说法?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并非没有道理,男子强势,女子柔和,若轩辕氏真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并且将这种野心付诸于行动,那么必将使天下再度陷入战火,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 而且这样的战火将不再仅限于东陵疆域之内,而是会蔓延至这整个大陆。 祭司殿崇尚和平,其实也就是神灵崇尚和平,所以自然不会允许轩辕氏的铁骑踏破东陵去征伐天下,使得整片大陆陷入战乱,苍生无家可归。 可是当野心发展到无法克制的程度,必将冲破枷锁,像是野兽脱困般变得无法控制,所以祭司殿才定下每两百年就有一位女皇登基的规矩? 南曦是个聪明的女子,沉思片刻,想到她娘隐藏身份离开东陵,这些年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身份,不由猜测:“轩辕氏又到了女皇称帝的时候?” 容毓点头:“每两百年一次,东陵已到了第三任女皇掌权的时候。” “我娘既然是大公主,那应该也是女帝的人选之一。”南曦沉吟,“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位公主跟她争夺帝位,但因为我娘不喜欢做皇帝,所以主动放弃之后隐姓埋名离开了东陵?”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不是?”南曦不解,“那是怎么回事?” “东陵当今皇帝已年过古稀,十六年前,大祭司提议让你娘做皇储,可当今皇上并不同意。” 不同意? 南曦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想废除女帝登基这个规定,以后公主不再享有登基为帝的资格。”容毓说道,“但废除规定也有风险,所以他没敢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而是立了嫡长孙,也就是长皇子的儿子。” 南曦神色淡淡:“隔辈相传,就能打破这个规定?” 容毓摇头:“显然不能。” “所以我娘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东陵?” “不是。” 又猜错了? 南曦拧眉:“我似乎突然间变得很笨。” “不笨。”容毓忍不住又亲了亲她,声音柔和了些,“只是因为你对东陵不太了解,所以才有了一些不太准确的猜测,换做其他人也会跟你有一样的想法。” 南曦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安慰。 “你娘在皇族中排行第二。”容毓继续跟她解释,“轩辕氏长皇子跟你娘做了个约定。” 第118章 三宫六院 南曦道:“什么约定?” “他愿意给你娘肥沃的封地和皇族公主应有的富贵,甚至愿意加倍补偿,只要她愿意离开。” 南曦皱眉:“我娘不登基就不登基呗,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离开?” “因为祭司殿的预言。” 又是祭司殿。 南曦当真一点想不通,“既然东陵君臣皆信奉敬仰祭司殿,为何偏偏又不想遵从祭司殿传下的规矩,非要废除女皇登基这个规定?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容毓摸了摸她的头:“有野心的人,总会想办法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和理由。” 南曦沉默片刻,倒是同意他的说法,问道:“然后我娘就答应了?” 容毓嗯了一声:“你娘本来就没什么野心,也不想因为皇位跟自己的皇兄、侄子反目成仇,所以就接受了长皇子提出的约定,十六年之内不回东陵。” 南曦皱眉:“为什么一定是十六年?” “当年嫡长孙被立为储君时四岁,大祭司给出了一个预言,以十六年为期限,嫡长孙被立为储君之后直到弱冠之龄,若无疾病缠身,不会意外身故,那么就证明神灵接受了这位储君。”容毓道,“所以长皇子跟你娘的约定就是以十六年为期限,在约定期限之内,你娘不回东陵。” 南曦敛眸沉吟。 虽然容毓说得已经足够直白明朗,可南曦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的疑惑。 比如确定了储君之后,那位长皇子为什么一定要她娘离开东陵?难道只有她娘离开才能让他们安心? 只有让她娘远离东陵朝堂,不插手皇族任何事宜,才能保证她不会对储君下手,不会人为地造成储君「疾病缠身」或者「意外身故」? 可就算她娘远离朝堂,他们就能保证储君不受其他人加害? 除了防备之心,这十六年之内,那位长皇子有没有生出过杀了她娘的心思? 当今皇上想要废除公主为帝这个规定,是否代表他心里又生出了争霸天下的野心? 祭司殿既然有公主为帝的规定,那位大祭司为什么还会多此一举地定下十六年的期限—— 若祭司殿的预言真的很准,那么就该知道规定就是规定,十六年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这个十六年期限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什么深意? 南曦越想就越觉得,东陵是个很让人无语的皇族,然后她想到了浮尘公子。 “浮尘公子既然是我娘的侄子,是不是就代表了他也是皇族的子嗣?”南曦抬眸,“他就是那位储君嫡长孙?” 容毓道:“不是。” “那他求见我娘的目的是什么?” “当年你娘跟长皇子的约定里还有一条,她可以答应离开,却也要求十六年之内任何人不许打扰她。”容毓道,“现在十六年已经期满,浮尘奉命请接你娘回东陵。” 南曦默然片刻:“就算十六年已满,可依着长皇子对我娘的戒备之心,也不该主动要求接我娘回去才是。” 他是有多蠢,才把竞争对手又接回去? “那位嫡长孙身体孱弱,无力担负社稷。” 南曦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原来如此。 还真的没能撑到弱冠之龄? 该说祭司殿预言精准,还是祭司殿的规矩不可打破? 亦或者是,这位嫡长孙其实是遭了旁人的暗算? 南曦眉心微蹙:“我娘答应了?” “你娘还在考虑。” 南曦抬眸看着他,眼底浮现隐忧:“容毓,你觉得我娘应该回去吗?” 十六年未曾踏足的皇族国都,谁知道那边变成了什么样? 局势不明,她娘若真贸然回去,前途是吉是凶都不知道,怎能让人安心? 万一有人设下了阴谋呢? 容毓抿唇,沉默不语。 “怎么了?” 容毓声音低沉:“你娘就算回去,也不会再做女皇。” “为什么?” “这一代女帝,其实是你。” 南曦腾的坐起身,愕然看着他:“我?” 容毓黑眸锁着她的容颜,沉默片刻,不发一语地跟着坐了起来。 “我?”南曦做梦似的,“我居然是东陵女帝?” “东陵将来的女帝。”容毓纠正,“你现在连储君都还不是。”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居然会是女帝的人选? 南曦愣神了好半晌,然后眨了眨眼:“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皇夫?” 容毓薄唇抿紧,黑眸瞬间变得深沉:“不行。” 呃? 南曦愕然:“为什么不行?男子为帝就可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女子就不行?” “不是女子不行,而是你不可以。”容毓伸手把她禁锢在怀里,“不许想着别人,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一个。” 南曦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感觉到容毓的双臂像是铁箍一样紧紧地箍着她,勒得她腰部生疼。 然而南曦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容毓。” “不许。”男人声音透着紧绷和压抑,“你是我一个人的,这辈子都是,不许想其他人,永远都不许。” “容毓。”南曦伸手拍着他的脊背,“你先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容毓没动。 “我刚才跟你说笑的。”南曦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容毓眼底色泽翻涌,紧紧把她禁锢在怀里,少女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心口,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激烈的心跳,感觉到她的柔软和纤细,仿佛稍稍有力就能把她折断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容毓终于稍稍松开她一些,低眸看到南曦蹙眉忍痛的表情,心下顿时愧疚又心疼,不由又松开了一些。 两只手臂只轻轻地环着身体,再不敢用力。 “刚才我真的是跟你开玩笑的。”南曦却是主动朝他怀里依偎了过去,抬起头,抬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心,“我既不想当女皇,也没有什么三宫六院的想法,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嗓音越发柔和了些:“这一生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妻子,只属于你,没有其他人。” 第119章 丞相大人寿宴 容毓不由自主地把她拥紧,不想去思索什么女皇什么东陵,甚至连自己大周摄政王的身份都想丢开,只想带着她离开凡尘俗世,去到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没人打扰的清静岁月。 这辈子,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人。 南曦安静地待在容毓怀里,感觉到重生之后的自己命运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一个变化,连带着原本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都提早发生,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一天之内身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大周丞相嫡女变成了东陵公主的女儿,世人都以为她娘出身商户,却不知道她娘身份足以碾压天下任何一个女子。 南曦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若非这番话是出自容毓口中,她大概没这么容易相信,甚至会斥责对方一声荒谬,可容毓是不会骗她的。 女皇…… 听起来真是遥不可及的两个字,怪不得之前容毓问她想当公主还是皇后。 如果她娘成了东陵女皇,她不妥妥的就是公主吗? “其实当女皇也没什么好的。”南曦低低地开口,“需要每日忙于朝政,批阅奏折,忧心天下苍生,还要处理很多很多繁杂的事情……而且我这样的性情,哪里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皇?” 容毓静默片刻,低声道:“只要你想做,就可以做得很好。” “若是我不想做呢?” 容毓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做,我来想办法。” 南曦笑道:“你是不是怕我当了女皇之后,真的会弄个三宫六院?” 容毓垂眸看她:“我们成亲吧。” 南曦讶异:“你之前跟我娘不是已经商议妥当了吗?” “没有。”容毓淡淡说道,“你娘说你的婚事可能会有些身不由己。” 南曦挑眉:“上次你们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容毓没说话。 好吧,她也知道,她娘在她面前肯定要掩饰一番的,毕竟当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娘显然也没打算告诉她什么。 若不是浮尘公子主动说要求见她娘,也许到现在她也不会得知自她娘真实的身份来历。 东陵大公主。 南曦敛眸沉默,身份的确挺尊贵的,可她对东陵那边的局势一无所知,并不会贸然被这个消息冲昏头,或者该说,乍听到这个消息,她浮上心头最大的想法只是这件事会不会给她娘带来危险,根本没体会到什么惊喜。 至于那些所谓的预言和祭司殿护佑之类的言语,南曦完全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 东陵一事也算是解开了心中疑惑,在南夫人答应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浮尘公子继续回去清音楼唱戏,没再出入摄政王府。 南丞相寿宴将至。 南曦作为相府嫡女,自然要给她爹拜寿的。 容毓让人给南曦又裁制了一套新衣裳,色泽明艳的湖蓝色鲛绡长裙,穿在身上贵气高雅,光彩动人,束腰的剪裁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整个人显得纤瘦高贵,精致美丽。 她跟摄政王尚未成亲,每天住在摄政王府显然不合规矩,所以近来帝都关于她的传闻并不少,不过南曦已经懒得去理会,旁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而且因着在长公主府里说的话以及清音楼里发生的事情,外人都知道摄政王对南曦喜欢得紧,只差没捧在掌心护着了,所以真正有胆子嚼舌根的已寥寥无几。 马车停在南相府大门外。 银月掀开车帘,有侍女放了张矮凳在车下。 南曦看着坐在一旁的容毓,忍不住抿唇浅笑:“王爷是掌兵权的战神,端坐马上的风姿让人敬畏臣服,近来却习惯了陪个小女子坐马车,就不怕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比起南曦刚醒来那两天的淡漠寡言,容毓最近明显话多了一些,虽然只限于在南曦面前。 “不怕。”容毓握着她白嫩柔软的纤手,“谁敢乱嚼舌根,让银月拔了他的舌头。” 南曦:“……”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貌似她之前在长公主府就说过这句话。 “不用这么残暴。”南曦轻哂,完全不以为意的语气,“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所以随他们去说。” 容毓闻言,唇角细不可查地翘了翘,眼底尽是宠溺:“嗯。” 南曦起身走出去,优雅地踩着凳子下车,环顾四周,车流如水,进进出出的全是帝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许多皇族王爷也都来参加了丞相大人的寿宴。 南曦想起半个月前在清音楼听戏时听到的话,她爹打算在今天寿宴上跟皇上请求恩典,让柳氏和南月能顺利进府,虽说柳氏母女已经断了希望,但无疑的,今天皇上应该也会来参加她爹的寿宴。 所以这些皇族王爷才会这么给面子来捧场。 丞相府大门气派辉煌,门口早有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恭立两旁,候迎着贵客入府。 容毓从车上下来,跟南曦一道往相府走去。 侍女远远见着容毓和南曦就立即迎了上来:“大姑娘回来了。” 说着朝容毓见礼:“参见摄政王。” 南曦要先去听雨轩见她娘,容毓被下人引领着前往男宾客所在的泼墨阁,两人刚在前面分开,南曦耳畔就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姐姐可真是得摄政王喜欢呢,爹的寿宴都要等着跟摄政王一起过来,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已经是摄政王妃了,实则到现在连个名分还没有。” 南曦转头,看着长廊上走过来的南娇。 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掐腰广袖罗裙,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比往日更见几分明艳动人,眉间点了颗朱砂,在两个少女陪同下走了过来,身姿纤弱,眉目清丽,宛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为了今天这场寿宴,她显然花费了一番心思精心打扮。 南曦眉梢轻挑,唇角挑起了两分笑意:“妹妹这酸溜溜的语气,让人听着倍感舒适。” 第120章 真正的贤内助 南娇脸上一僵,随即冷哼一声:“今天是爹的整寿,家里来了很多贵人,大姐最好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给爹丢脸。” “所以这就是你今日打扮得这么华美的原因?” 南曦挑眉,“若运气好被哪个王爷看中了,说不定就能纳回去做个侧妃,从此也算飞上了枝头,是吗?” “大姐说这话多难听。”南娇抬手撩了撩鬓角发丝,语气里多了些以往没有的得意,“我好歹也是丞相府的二姑娘,身份摆在这里,配那些王爷也算是门当户对,怎么就是飞上枝头了?反而是姐姐你,母亲出身商户,比我更像一只麻雀吧。” 南曦眼底划过一抹深思,表情却是冷漠:“我娘出身商户又如何?不管怎么说,我娘都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丞相府堂堂正正的当家夫人,我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这一点是你们母女永远都比不上的。” “过了今天,可就不一定了。”南娇扬眉轻笑,笑容里有着几乎克制不住的兴奋之色,“姐姐待会可别气得失态才好。” 说完这句,她甩了甩帕子:“好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姐姐的时间了,有什么事等到宴会开始的时候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她带着两个侍女扬长而去。 南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转身往听雨轩而去。 南夫人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着一身紫罗兰色掐金丝的缎裙,梳着祥云髻,脖颈上挂着一串昂贵的极品碧玺珠子,手腕上带着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耳朵上也带着翡翠耳环,通身的贵气。 她平日里不太注重打扮,所以看起来总就觉得太素淡了些,今日稍稍修饰一下,就让人眼前一亮,骤然惊觉这才是真正的贵夫人。 “娘今天打扮的这么隆重贵气,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南曦走上前,唇角含笑,“若仅仅因为父亲的生辰,应该不至于让娘花费这么多心思。” 南夫人站在铜镜前,对着镜子整理身上衣裳,淡淡一笑:“你父亲今天整寿,听说他要当着众宾客的面跟皇上讨要一个恩典。” 今天来的众宾客当然不是普通的宾客,而是满朝文武权贵,帝都宗亲世家家主聚集,包括皇族几位王爷、郡王都在其中。 皇上能亲自来已然是给足了丞相大人面子,也足以证明南行知在皇上跟前的分量。 所以只要他求的恩典不是很过分,皇上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南曦沉默片刻:“之前父亲说要在寿宴上求皇上许他纳柳氏为妾。如此一来,南月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成为丞相府名正言顺的二姑娘,但因为清音楼一事,这个计划应该是落了空,父亲应该还没有蠢到求皇上把柳氏和南月放出来吧。” 按常理来说,一个被送去当军妓的外室,一个被送进了青楼的女儿,足以让位高权重的丞相丢尽脸面,让他成为同僚眼中的笑话,况且这一对母女还是摄政王下令整治的,就算皇上真答应,也不一定就能救得了柳氏母女。 所以今日寿宴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他是有多蠢才会主动提起那已经成了丑闻的母女二人? “你父亲就算如何不要脸面,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南夫人声音淡淡,“他今天是要借着寿宴上皇帝和诸位宗亲王爷都在场的机会,开口提李氏为平妻。” 南曦一愣:“提李氏为平妻?” 怪不得方才南娇一脸掩不住的兴奋得意之色,看来他早知道父亲要提李氏的事情了,李氏若能提上来,南娇就从庶女变成嫡女,丞相唯一的儿子也将从妾室所生的庶子变成平妻的嫡子。 对于李氏一家三口来说,真是莫大的喜讯。 南夫人点头:“他打的一副如意好算盘,我若不好好回敬他,又怎么对得起他如此精心的算计?” 当着众人的面请求提李氏为平妻,虽有些不太符合规矩,然而只需要用一个「正室夫人膝下无子」的理由,就足以让皇上和所有贵胄体谅和理解。 堂堂丞相府没有嫡子,只有一个身份上拿不出手的庶子,说出去也有损颜面,皇上就算只是念着他从龙有功,也绝对会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 南曦神色有些淡漠:“父亲想要嫡子,想要提李氏为平妻,原本都是他身为一家之主的权利,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打您这个正室夫人的脸,我万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这件事不用你出面。”南夫人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转过身来淡淡开口,“我自有应对的办法。” 南曦抬眸:“娘想打算怎么做?” 南夫人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语气:“原本想着今天好歹也是他的寿宴,四十整岁,不惑之年,怎么也该给他留点颜面,可他好像并不稀罕我给他留的这一点颜面,既然如此,我还跟他客气什么?” 南曦抿唇浅笑:“娘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南夫人笑了笑:“乖女儿。” 南曦失笑:“娘要出去招呼宾客吗?” “不用。”南夫人摇头,“今天寿宴上的女主人是李氏,你父亲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自然得让李氏好好出出风头才行。” 南曦沉默,她都能想到那些宗亲王妃和世家夫人对着李氏会如何吹捧,又会如何明里暗里的贬低她娘这个正室夫人。 “走吧。”南夫人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今天我们母女二人不是主角,是陪衬,也是看戏的。” 南曦淡笑:“容毓今天也来了。” “料到他会来。”南夫人淡笑:“娘今天要出大招,兴许还需要摄政王帮忙呢。” 母女二人走出听雨轩,往女客所在的莲园走去。 远远就听到一阵热闹的笑谈声,一句句落入耳膜的,果然都如南曦所猜测的那般。 “李夫人容貌娇美端庄,年轻时就是学识出众的世家嫡女,教出来的女儿也端庄贤淑,落落大方,看着就让人喜欢。” 这是一位皇族宗亲王妃所说的话,“比起浑身铜臭味的某位夫人,李夫人才是丞相大人真正的贤内助。” 第121章 打蛇打七寸 一位郡王妃点头附和:“是啊,也就是丞相大人重情重义,舍不得当年的糟糠之妻,否则早该让李夫人做当家主母。” “就是,一个是低贱粗俗的商户女,一个是名门庶女,谁高贵谁卑微不是一目了然?” 李氏母女坐在厅里,红润的面脸上带着几分端庄矜持的笑意,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哼,过了今天,她就可以跟元氏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她的脸色,她的女儿以后不再是庶女,她的儿子以后也不再是庶子,而是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嫡女跟嫡子。 今天之后,她将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帝京贵圈里的夫人王妃们往来,彻底扬眉吐气,看谁还敢再拿妾室的身份来压她? 坐在厅里的一个夫人淡淡说道:“只可惜丞相大人有情,糟糠之妻却无意,还生了个白眼狼的女儿,处处跟自己的父亲作对,不就是仗着摄政王的宠爱吗?要我说,摄政王对她也不一定就是真爱……” “摄政王对我不是真爱,难不成对你是真爱?” 南曦走进来,漫不经心地看着说话的夫人,嘴角噙着讥诮的弧度,“要不要我跟夫人去摄政王面前问问,看看他对我到底是真爱还是假意?” 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夫人齐齐转头看向相携而来的母女二人,短暂的静默之后,面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尴尬之色,尤其是说话被逮了个正着的东平伯夫人,脸色瞬间涨红,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南曦淡笑,“最近外面传言纷纷,各种版本都有,恰好摄政王也来了,不如今天就借着诸多权贵夫人都在场的机会,让摄政王好好表个态,看看他到底喜欢我什么? 是想娶我为王妃,还是只是跟我逢场作戏?说清楚了,也免得各位夫人胡乱臆测,乱嚼舌根,各位觉得如何?”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下,只说得在场的夫人王妃们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堪,几乎下不来台,妆容精致的脸上一阵阵青白交错。 “南姑娘这是仗着摄政王的宠爱,果然说话都有底气了。”端坐在左边首位的睿王妃慢条斯理地开口,身上一袭玫红色绣金蝶的裙装衬得她肌肤白皙,眉目冷傲贵气,“不过一日没进门,南姑娘就还不是摄政王妃,在本王妃和众位夫人面前,这般说话的语气不觉得太过无礼?” 说完,她转头看向南曦和南夫人:“还是说,出生商户的只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然而目光对上南夫人那张美丽精致的脸,看到她脖子上戴的极品碧玺珠子,耳朵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翡翠耳环,睿王妃面色微微一僵,眼底滑过几分嫉妒和眼热。 出身商户果然财大气粗。 不过那又如何? 一个很快就将下堂的妻子,这辈子就抱着她的银子过去吧。 南夫人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和目光变化,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我今年十六岁,教养和见识的确不如各位王妃和夫人,所以也并不知道,原来在背后肆意非议贬低他人,就是名门夫人们所谓的端庄和教养。” 南曦漫不经心地扬唇,“如果是这样,那这样的教养不要也罢。” “你!”睿王妃恼羞成怒地起身,“南曦,你太放肆了!” 南曦淡笑:“不敢当。” “大姐,今天在场的都是皇族王妃,就算撇开身份不谈,她们也都是长辈,大姐怎么能如此说话?” 南娇抿唇,看着南曦的眼神里明显透着几分谴责,却又似乎顾忌着身份而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况且今天还是爹的寿宴,大姐这样不太好吧。” “果然母亲教养见识不同,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一样。”睿王妃冷冷一哼,看着南曦的眼神冷漠而严厉,“看看南娇,再看看你,难怪不得你父亲喜欢。” 睿王身份尊贵,乃皇族嫡系亲王,虽然不如摄政王大权在握,却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贵胄之家,所以睿王妃的身份在这里几乎算得上最为贵重。 她这句话对寻常的世家姑娘来说,已然是最为严厉的不满和训斥,放在平常,足以让被训斥的女子诚惶诚恐,低头请罪,毕竟若是传了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可此时南曦却不痛不痒,淡淡道:“王妃这句话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骂了进去吧。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各位宗亲王妃夫人好歹也算是当家主母,却在这里跟李姨娘这样的妾室相处甚欢,甚至对一个庶女夸赞有加,这般气度实在让我深感佩服。” 说着,漫不经心地一笑:“不知各位王妃、夫人家里的妾室是不是也这般有教养有学识,知书达理,让人喜欢?” 睿王妃脸色一沉,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南曦!” “听说睿王最近刚纳了一个秀外慧中的侧妃,此女不但美貌不俗,而且特别的温柔体贴。” 南曦不卑不亢地浅笑,“以睿王妃的大度,定然能跟侧妃相处融洽,侧妃以后有了儿子女儿,定然也会好好教导,把儿女培养成优秀出众的人中龙凤,给睿王府增光添彩,风头压过嫡女嫡子也无所谓,毕竟睿王妃就喜欢知书达理的庶女。” 睿王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其他夫人也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忽青忽白,深深地感觉到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以及自取其辱的难堪。 虽然她们不喜欢南曦,可南曦这句话说得却没错。 她们都是明媒正娶的当家夫人,平日里对妾室这种生物连看都不屑看一眼,正式的场合上,妾室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资格。 在她们眼里,妾室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物,靠着色相得了那一点宠爱,不知廉耻,可今天她们却主动跟李氏坐在了一起,不是降低了身份自取其辱是什么? 第122章 送上一份贺礼 既然各位这么喜欢跟妾室同处一室,我跟我娘就不打扰各位了。” 南曦微微欠身,“祝各位玩得愉快,好好请教一下李姨娘是如何教导女儿抢了嫡女的风采,顺便再跟睿王妃请教请教,看她如何做到贤惠大度,如何跟侧妃姐妹相称,又是如何教导庶女成才的。” 丢下这句话,她挽着南夫人的手就要离开。 身后李氏咬牙怒道:“过了今天,谁是妻谁是妾还说不准呢,南曦,你别得意地太早。” 南曦淡淡一笑:“那我提前祝姨娘得偿所愿。” 母女二人刚出了莲园,迎面就遇到匆匆而来的管家:“夫……夫人。” 南夫人止住脚步,淡淡看他:“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 “相爷请夫人和李姨娘到前厅去,说是宴席已经开始了。”管家面色有些尴尬,毕竟正式的场合上妾室是不可以露面的,所以对着南夫人,他不由有些心虚,“这是相……相爷的意思,老奴也只是……” “没关系。”南夫人淡淡一笑,“你去告诉李姨娘一声。” “是。” 南夫人没再说什么,携着南曦一道往泼墨阁走去。 “曦儿。”她轻声开口,“娘这两天也是细细想过了,该来的躲不掉,东陵那边我打算回去一趟,看看情况再说。” 南曦微默:“我跟娘一起去。” “不用。”南夫人摇头,“我自己先回去,你回去了我反而多了一些顾忌,万一遇上麻烦,我处理起来也会束手束脚。” 南曦皱眉:“可是娘如果遇上了麻烦,我跟容毓远水救不了近火。” “别小看娘的本事。”南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我既然敢回去,自然就有自保的能力,他们奈何不了我。” 顿了顿,“东陵也有容毓的势力在,你大可以放心,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母娘陷入危险而冷眼旁观的。” 啊? 南曦惊讶:“容毓在东陵也有——”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南曦左右看了看,以防隔墙有耳,随即压低了声音:“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毓在东陵怎么会……” “容毓啊。”南夫人笑了笑,“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所以把你交给他娘其实也挺放心的,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一步看一步? 南曦若有所思,她娘所说的走一步看一步,指的是以后她会去东陵做女皇这件事吗? 南曦对此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反正这辈子她认定了容毓,身份上如何转变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对于感情的忠贞和洁癖,什么三妻四妾三夫四君,都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容毓还有另外的身份,这个却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忍不住思索,容毓年纪轻轻的,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在东陵也攒下了势力?难不成他从小就暗中筹谋? 天下九国,不会每一国都有他的势力吧。 泼墨阁里此时一派热闹,热闹中却透着几分压抑和紧绷,气氛颇为微妙,原因在于皇上和摄政王都到了。 今天的寿星南相大人坐在主厅大椅子里,年轻的天子虽是九五至尊,却也放下了身段坐在左边上首位置,摄政王则坐在右边。 虽说两人都给足了南相大人面子,可一左一右两尊大神坐着,众人这心理压力也实在是大,比在朝堂上议政还让人胆战心惊。 众人只顾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一些恭贺寿星的话,其他的皆不敢随意议论,生怕哪个字哪句话戳中了敏感之处,惹来杀身之祸。 直到一句「夫人来了」,众人才稍稍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转头朝南夫人看去。 这一看之下,众人面上顿时流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就是南夫人和相府大姑娘?” “外人多传南夫人出身商户,必是粗俗不堪,今日一见才得知事实并非如此,果然言语害人啊。” “是啊。”一张桌子前,面容雅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语带叹息,“南夫人分明端庄优雅,比起那些出身名门的世家贵女也毫不逊色,周身哪有半分粗俗之气? 世人习惯先入为主,以出身和家世来论人长短,不愿去发掘别人身上美好的地方……唉,真是可悲可叹。” 南夫人微微偏头,看了说话的男子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主位前,朝皇帝和摄政王福身行礼:“妾身元氏,携小女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容楚云淡淡看了一眼跟在南夫人身后的少女,明眸皓齿,明艳动人,当得上一副倾国倾城之美容颜。 “夫人不必多礼。”他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酒盏轻啜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南姑娘也不用多礼。” “多谢皇上。” 南夫人转而看向南行知,微微福身:“妾身恭贺相爷寿诞,祝相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姐姐就只是空口祝词?”李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乖巧的南娇,“娇娇为了今日相爷的寿诞,特意去学了刺绣,这两天日夜赶工,亲手给相爷做了件袍子,这份孝心让妾身感动不已,毕竟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姐姐说是不是?” 南夫人走到南行知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一笑:“我也给相爷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不过暂时先容我卖个关子,等会再拿出来。” 李氏笑了笑:“姐姐还真是擅长吊人口味。” “都坐吧。”南行知今天寿诞,心情看起来不错,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日多几分温和,“娇娇的心意让为父很感动,辛苦了。” 南娇乖巧地低眉:“都是女儿应该做的,不辛苦。” 座上众人听到这里,表情不由就有些微妙了。 今日丞相大寿,正室夫人出来露个面算是理所当然,怎么妾室和庶女也出来抛头露面? 而且南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妾室温言软语,对嫡妻和嫡女却没什么关怀……都说丞相偏宠妾室冷落嫡妻,果然不假。 众人心头想着,不由悄然朝上座的摄政王看去。 第123章 提李氏为平妻 却见闲适坐在上座的容毓神色淡漠矜贵,手执酒盏,像是根本不在意席上发生的这一幕似的。 众人心里各有所思。 南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落妻子的脸,连带着嫡女也面上无光,可摄政王却像是个没事人——不是说摄政王把南姑娘捧在手心里喜欢吗? 南曦站在南夫人身后,看起来也平平静静的,对南相跟李氏母女其乐融融的画面淡定视之。 “宝儿原本也想来给相爷祝寿,可妾身不想让他随意缺课,就让他念书去了,等晚上家宴再让他给相爷好好背一背《孝经》,让他时刻谨记忠君卫国,孝顺父亲,做一个有用的人才。” 这句话说得太过好听,简直就是相夫教子的贤妻模范。 不但南行知听了高兴,坐在一旁的皇上当然也高兴,朝中一些老臣听了纷纷点头,感叹李氏教子有方,有人甚至替她惋惜,如此贤惠的女子若是南相的正妻多好?一双儿女简直是名门世家子女的典范。 相比之下,正妻出身商户,这么多年膝下无子,仅有一个女儿还闹出那么多不太好听的事,实在是…… 在场很多上了年纪的大臣,心里的天秤已不由自主地往一旁倾斜。 直到南行知开口:“既然李氏在场,今日趁着寿宴臣想跟皇上求个恩典。” 求个恩典? 大臣们讶异,求什么恩典? 容毓摩挲着酒盏,面上一派闲淡,看不出心里情绪。 南行知站了起来,朝皇上躬身行礼:“外人都知道臣的妾室李氏出生名门,是个具有学识和良好修养的女子,做个妾室实在委屈了她。” 李氏站在一旁,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出似的,诧异道:“相爷?” 南行知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朝皇上道:“只是这些年臣跟元氏夫妻相睦,是以一直未曾生出过其他的想法,可如今李氏年纪已长,膝下一双儿女皆已成人,女儿知书达理,小儿也勤奋上进,臣就想着稍稍补偿他们母子一些。” “相爷。”李氏又小声开口,语气里流露出感动和懂事体贴,“妾身……妾身不需要补偿,相爷心疼妾身,妾身已经心满意足,况且姐姐这些年来为相府也付出了不少,妾身实不敢跟姐姐争功劳……” “我今日提出的这些,跟你没关系。”南行知继续安抚她,“我知道这些年你懂事,不争不抢,可我不能委屈了你。” 不能委屈了她? 在场的同僚们不由猜测,南相这是想让嫡妻给妾室让位? 几道复杂目光瞥向南夫人。 南夫人坐在椅子上,闲适平静地看他们深情表演,一个体贴温柔,贤良淑德; 一个爱护妾室,宽容开明……啧,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伉俪情深。 “皇上。”南行知跪了下来,情真意切地开口,“臣想提李氏为平妻,求皇上允准。” 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臣们既有些诧异,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李氏一个妾室出现在正宴上,南行知方才又说了那些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 只是当着原配夫人的面,要提妾室为平妻,这不就是在打原配和嫡女的脸吗? 而且这原本应该是家里的私事,为什么要在寿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众人忍不住又悄悄看了摄政王一眼,想知道他对此事的反应。 毕竟他要娶的南曦是丞相府唯一嫡女,如果今日真把李氏提为平妻,那他们母女跟南夫人就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虽说平妻比正妻还是矮了一头,可元氏和李氏出身上的不同又足以拉平这点差距。 况且李氏膝下还有一子,在可以母凭子贵的权贵之家,李氏占据了太多的优势,今日只要这平妻的位分一提,他们敢保证从此以后南相府里的当家主母一定会变成李氏。 庶女南娇也有了跟嫡女平起平坐的资格。 李氏膝下还有一个可以继承相府家业的儿子,以后南相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儿子的,元氏母女甚至会很快失势。 如此一来,摄政王还会继续娶南曦? “南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替君分忧,劳苦功高,朕一直在想着该如何犒赏。” 皇帝陛下终于开了金口,言辞间是对李氏的赞赏和肯定,“李氏贤良淑德,教子有方,十多年隐忍之下还能教出如此懂事的女儿,朕深感欣慰。既然南卿提了出来,朕岂有不允之理?” 南曦敛眸,心头不由哂笑。 皇帝陛下是不是忘了容毓还是摄政王? 大臣家事摄政王没那么多功夫去理会,可既然都求到了皇上面前,并且摄政王也在场的情况下,你们就这么把他当成空气? “但朕也不好插手相府内宅之事。”容楚云转头看向端坐在椅子里的南夫人,“不知夫人是否同意提李氏为平妻?若夫人同意,朕今日就做了这个主。” 众人看向南夫人。 皇帝陛下问这句话的意思众人都已明了,什么不好插手?什么若夫人同意? 事实上皇上既然开了这个金口,谁敢不给他面子? 南夫人就算心里不乐意,可嘴上敢不同意吗? 李氏站在一旁,看向元氏的眼底划过一丝得意之色,那眼神分明在说:皇上都开了口,姐姐有胆子反抗? 南娇则看向南曦,无声地挑衅:过了今天,我也是相府嫡女,谁又比谁高贵了? “我不太同意。” 南夫人平平静静地开了口,却一句话就让厅上炸开了锅。 大臣们惊诧。 南行知又惊又怒地转头。 李氏瞳眸一缩。 南娇也收回了挑衅南曦的眼神,震惊地看向元氏。 席间众人齐齐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着端坐在椅子上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南夫人。 容楚云表情一顿,语气寡淡:“夫人不同意?” “的确不同意。”南夫人像是没看到众人的眼神时多么震惊,波澜不惊地开口,“丞相要提李氏为平妻,此事从未与我商议过,所以我不同意。” 第124章 满嘴仁义道德 皇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南行知阴怒地盯着元氏,脸色铁青可怖,压低的声音更是冷怒交加:“你疯了?” 当着皇上的面,当着这么多王爷和大臣的面,她居然敢如此不知死活地耍脾气? 诚心找死是吗? 既然她想找死,他就成全她。 南相心头怒火沸腾,发誓等宴席散了就给她休书。 “我没疯。”南夫人淡淡一笑,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视席间所有的人,像是要把众人此时的表情欣赏个够,然后在众人僵滞的眼神注视下,她缓缓站起身,“事实上,今天我要送给相爷的大礼也跟此事有关。” 席间静得落针可闻。 “你又要耍什么把戏?”南相咬牙,“我警告你——” “世人皆知我出身商户,粗鲁低俗,一身的铜臭味。”南夫人根本不理会南行知的警告,目光沉静看向在场的众人,“所以今天我也不学那些名门贵妇挥洒文采,只以简单的言语告知各位一件事,即日开始,我与南行知夫妻情断,往日种种皆随风而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封:“这是我给南行知的休书,请各位做个见证。” 话音落下,南行知脸上的怒火彻底僵住。 皇帝陛下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松开,若有所思地看向南夫人。 提前准备了休书? 她是知道南行知今天要提李氏为平妻的事情,所以以此来抗议? 还是原本就打算跟南行知一刀两断,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发作? “简直荒唐!”南行知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世间只有男人能给妻子写休书,还从未听说过女子也能休了丈夫,你简直不可理喻!愚蠢至极!” 说罢怒吼:“来人!夫人今天身体不适,还不把她带下去休息?” “的确荒唐,世上哪有妇人给丈夫写休书的?”席间有老臣冷冷说道,“果然是愚昧无知的商户女,一点规矩都不懂。” “唉,就是啊。”旁边一个老者捻着胡须,沉沉叹息,“方才我还觉得这位南夫人雍容大度,跟寻常的名门夫人相比也毫不逊色,没想到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行经…… 亏南相还说什么夫妻相睦,依我看,南相这么多年未曾休妻都是情深义重了,这样的妻子怎能出得厅堂?” 其他人点头:“相比之下,还是李氏不错。” 听到南行知命令之后,外面就有嬷嬷和侍女进来想带走南夫人,南曦淡淡一笑:“谁敢碰我娘一下,信不信我让你血溅当场?” 刚恢复了一点温度的空气转瞬又跌至冰点。 朝南夫人伸出去的几双手顿时僵住,几个嬷嬷和侍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南曦,又转头看向南行知,明显是在等着他的指示。 南行知脸色已是青白中透着沉黑,如果不是此时有这么多人在,他只怕已经把桌子都掀了。 他目光如刀锋般看着南曦:“你想干什么?” “父亲别担心,我并不想干什么。”南曦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今日只是想跟各位探讨一些事情。比如说,方才我听到有人说我娘休夫一举惊世骇俗,若以常理来看,似乎的确是的。”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位相府嫡女。 “可世人总是如此不公平,对手握权力的人盲目偏袒,对弱势一方盲目打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和正义?” 南曦淡笑,清丽精致的眉眼染着讥诮,“世人皆知我爹当年一贫如洗的时候,是我娘不离不弃,供他吃喝,供他银子读书赶考,供他银子铺路升迁,还供他银子纳一个个小妾入府,生下一个个庶子庶女。” 南行知脸色涨红,觉得狼狈又难堪:“南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父亲心里清楚,在场的应该也知道。”南曦语气淡淡,“所以父亲今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手里有了权势,就可以说委屈了李氏,想要娶她为平妻,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委屈了我娘多少?” 她转头看向南行知:“外人都说我娘出身商户,配不上你,父亲心里也这么想的吧?所以任由外人诋毁而从不会为我娘辩护一句,如果今天我说你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父亲会不会觉得我大逆不道?” 南行知怒吼:“你给我住口!” “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父亲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你们依然赞成。” 南曦淡笑,目光轻飘飘地看着众人,“因为在座的各位其实跟父亲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虚伪至极!” 这番言语显然激怒了在场的大多数人,众人纷纷面露愤怒之色:“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简直一点教养和规矩都没有!” “怪不得南相偏心,南家这位大姑娘实在是言语粗鄙,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倒觉得南姑娘性情坦率,敢言真话。”席间一个男子端起酒盏抿了口酒,淡淡开口,“急于恼羞成怒的,大概就是被她这番话说中了而显得心虚的人吧?” 众人脸色一变,不善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坐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自斟自饮,神色淡漠:“世人大多虚伪,十年圣贤书也读不来一个真正正义的人,功成名就之后便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自己薄情寡义还容不得旁人说真话,否则就是粗鄙,就是惊世骇俗……孔夫子的圣贤书就教出了你们这群伪善又自欺欺人的善变小人?” “你——” “闹够了没有?”容毓搁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凛,再也无人敢随意开口叫嚣。 摄政王一直没说话,他们都快忘了厅上还坐着个煞神。 “南夫人休夫一事,虽历来发生得不多,但本王觉得可行。”容毓淡漠不惊地说着,偏头看向皇帝,“皇上觉得呢?” 容楚云面沉如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酒盏,第一次感觉到了骑虎难下的愤怒和狼狈。 第125章 当众休夫 席间众人脸色也有些青白交错,端酒盏的端酒盏,轻咳的轻咳,都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和不安。 “摄政王。”南行知忍着怒火说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休夫的先——”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南曦淡道,“父亲虽然没听说过,却不代表没有。这世上如我母亲这般刚烈的女子并不少。只因休夫这样的事情太过折损男人的颜面,所以古时就算有过,也不一定会被记载在书上。” 南行知怒火又要升腾。 “当然,如果古时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今天不妨就由母亲开这个先例。”南曦说完,转头看向摄政王,“王爷觉得我说得对吗?” 容毓点头:“嗯。” 南行知的脸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氏攥紧了手,浑然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透着几分青白无措,心里却已经把元氏母女恨得咬牙切齿。 她以为有皇上撑腰,元氏母女今天只能委曲求全,就算如何不甘也要接受事实,不会蠢到在这么多大臣面前落皇上的面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元氏居然真敢当着这么多文武朝臣的面,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仗着摄政王撑腰,她们当真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了是吗? 若不是有这么多大臣在,若不是摄政王也在,她定要好好教训元氏和南曦目无君王、目无尊长、尊卑不分的言行。 可此时因为有摄政王在场,她不敢。 然而她又不能不出声,因为今天这件事本就因她而起。 所以在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一会之后,李氏缓缓松开自己因过度用力而攥紧的掌心,面上强行露出一丝谦恭的表情,走到南夫人面前,低声喊了句姐姐:“今天这件事全是因我而起,是我不好,姐姐若要生气就怪我一人,不要迁怒相爷,等宴席散了之后,我任由姐姐处置。” 等宴席散了之后,她定要让相爷好好教训这对母女,最好把她们都扫地出门,或者直接幽禁起来,用家法伺候,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元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看她咬牙强忍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淡淡一笑:“我休了南行知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太高看自己,以为自己有资格左右我的决定。” 李氏脸色一僵。 “我若真愿意高看你一眼,当年你都不会有机会进相府为妾。” 南夫人嗓音淡淡,却透着一股浓烈的威压和寒凉气息,“所以你不必把自己当回事。” 这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让她火辣辣的难堪。 李氏狠狠地咬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尖锐的指甲几乎快掐破娇嫩的掌心。 这个贱人。 句句往她心窝子里戳。 她以为自己是谁?当今皇太后也没她这么惹人生厌,不就是个出身卑贱的商户女,凭什么这么高傲,凭什么这么看不上她? 好想一巴掌挥过去,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贱人,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想打我?”南夫人眼神疏淡,带着几分嘲弄似的看着她,“李氏,你可以试试。” 李氏一惊回神,对上她寒凉讥诮的眼神,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姐姐在说什么?”她脸色微白,强自僵笑,“妹妹怎么敢……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不敢就好。”南夫人冷淡地说道,目光微转,环顾席间一周,“既然诸位都听清楚了,那么今天关于我跟南行知的事情到此为止。稍后迈出这扇门,我跟南行知从此再无瓜葛,府中所有属于我的嫁妆,我一概带走,南相若是不放心,怕我带走府中其他东西,可以派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着。” 顿了顿,“我这个出身商户的低俗女子今日自请下堂,不再留在相府丢丞相大人的脸,丞相大人以后想提平妻还是想娶续弦,皆与我无关。” 说完这句,她转头看向容毓:“至于小女曦儿,就交给摄政王了,还望王爷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吃了贱人的亏。” 众人皱眉,再次不满于元氏的言语粗俗。 谁家正室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骂妾室为「贱人」的?这位元氏实在不像话。 而且她若真跟南相和离了,以为摄政王还能继续娶南曦为妻? 简直是做梦。 众人心里这般想着,此时却没有人再敢随意开口。 毕竟摄政王方才分明是在维护南夫人,接下来是继续维护还是冷眼旁观,谁也不敢确定。 他们若是不慎撞到了枪口上,摄政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丢官罢职,多年汲汲营营得来的官位瞬间就能化为乌有。 席间静得让人不安。 年轻的天子脸色冷如寒霜,眼前仿佛再度回到了那日在凤仪宫里的场景,摄政王一开口,他这个天子威严荡然无存! 忠君两个字,在摄政王容毓面前就是个笑话。 他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天子。 容楚云攥紧了茶盏,心头浮现真切的杀意。 “元氏,别再胡闹了。”南行知不悦地开口,言语中却俨然有了几分妥协和安抚的味道,“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以后提李氏为平妻一事我再也不提,这样可以了吗?” 李氏脸色猝变。 “爹!”南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娇美的小脸刷白,“这对我娘不公平。” “你给我闭嘴。”南行知没了方才的温柔耐心,不耐烦地呵斥,“为父要做什么,还需要你的同意?” 什么是公平? 让元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休了,带走相府里所有金银嫁妆,让他在同僚面前丢尽颜面才叫公平吗? 南娇咬着唇,恨恨地瞪了一眼南曦,眼底浮现明显的阴冷怨恨之色。 “南行知,你大概是误会了。”南夫人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因为李氏的事情生气?别自作多情,就算你今日不提这茬,我也是打算要休了你的。 别说我没资格,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的银子加起来,足够买你的府邸和那身丞相官服。” 第126章 这一定是假的摄政王 话音落下,空气中像是有一阵凛冽寒风拂过,席间静得死寂。 南行知脸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红,像是心头最难堪的一角被戳破,让他作为一个男人以及一国之相的尊严被狠狠地踩在了脚底,难堪狼狈,无地自容。 此时若有可能,他当真是杀了元氏的心都有。 “元氏。”年轻的皇帝陛下开口,低沉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悦,“大周严令禁止买官卖官,就算你有金山银山,也买不了丞相身上那身官服。” “皇上的意思是说,南行知的丞相之位是凭自己实力坐上去的?” 南夫人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闲适平淡,“这一点妾身承认。可皇上也不要忘了,南行知从踏入仕途之初,就是妾身在供他吃穿用度,他所读的每一本书籍和使用的每一套文房四宝,皆是妾身供他,若没有妾身的金山银山,南行知连帝都城门朝哪个方向开,只怕都不知道。” 唇角微挑,她淡笑:“金山银山买不来官服?皇上何不问问南行知,若没有我的金山银山,他今日能否坐上丞相之位?” 南行知脸色僵冷似铁,不发一语,沉默得像是一尊木雕。 “姐姐,你别太过分了!”李氏咬牙,“今日非要让相爷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你才高兴?” 南夫人连眼角都不再施舍给她,只淡淡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家相爷今日之难堪,根本是他咎由自取,跟旁人无关。” 李氏怒道:“姐姐,你——” “不过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各位继续吃好喝好,别因为我而坏了心情。” 她说完这句,收回落在席间众人身上的视线,转头朝南曦道:“曦儿,我先走了,你今晚还是回摄政王府去,有容毓护你,娘也放心。” 南曦轻轻抱住她娘,在她耳畔低声道:“娘打算就以这样的身份走吗?” 南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你暂时还要留在大周,娘的身份若暴露了,对你反而没什么好处。” 东陵那边暂时局势不明,她的身份暴露,就是把南曦的身份摊开在有心人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被人利用了,不管对南曦还是对容毓都不利。 “不过你放心,娘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让你父亲知道。”南夫人说道,“不过到那时候,你爹还有没有今日之风光就不好说了。” 南曦嗯了一声:“你要回去一定要小心,务必保护好自己。” “放心。” 南夫人说完这两个字,有些不舍得放开她,“择个良辰吉日把自己的婚事办了吧,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在大周这边,你若成了摄政王府的王妃,既能震慑一些对你有敌意的人,也能让容毓安心,就当是提前给他一个名分。” 容毓耳力好,就算南夫人和南曦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也听得真切。 在听到说要给他一个名分时,眼底色泽不自觉地柔和了些,目光沉沉看着南曦。 南曦抿唇浅笑:“我知道。” 南夫人朝容楚云欠身:“妾身告辞。” 接着转身朝众人欠身:“今日因我的事情扰了各位心情,在此先赔个不是,诸位大人多多见谅,就此告辞。” 说罢走下主位,从两排席位的中间通道一步步往外走去,身姿挺拔高贵,气度雍容。 偌大的厅里无数双眼睛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个个都在等皇上发话。 他们以为皇上不可能让南夫人走得这么轻巧,毕竟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妇人,连当朝丞相都敢休,而且还是当着一国之君的面,简直惊世骇俗,罔顾伦常! 然而大臣们却没想到,皇上居然没再开口阻止,是因为顾忌着摄政王的存在?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南夫人从容离开,直到南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厅里依然一片寂静。 “南姑娘身为相府嫡女,为什么不劝一下自己的母亲?” 容楚云抬眸,冷冷锁着南曦精致的眉眼,“身为子女,理当盼着父母和睦才是,南姑娘却似乎有意促成父母和离?” “皇上冤枉了臣女。”南曦淡笑,神情不卑不亢,“臣女并非盼着他们和离,而是支持母亲休了父亲,此事无关他们是不是臣女的爹娘,因为就算是放在别人家身上,臣女也是大力支持的。” 容楚云眸光越发冷了三分,眼底隐隐流露出威慑:“为何?” “因为父亲忘恩负义,薄情寡义,无情无义。”南曦一连用了三个成语来评价她的父亲,足见她对亲生父亲的成见之深,“就算他是我的父亲,我也无法原谅他背弃母亲的行为。”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臣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父亲的所作所为当得上一句「忘恩负义」。”南曦淡道,“皇上不清楚丞相府的内宅之事,就一味的偏袒自己的宠臣未免有失公允。臣女今日不妨把话放在这儿,就算是摄政王喜欢臣女,臣女也愿意嫁给他,可来日摄政王如果背弃了臣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休了他,这就是我对感情的态度。” 说完这句,她浑然不管席间众臣因她这番话而惊骇色变的反应,转头看向容毓,眉梢轻挑,唇角扬起柔和浅笑:“王爷同意我说的话吗?” “同意。”容毓走过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本王不会背弃你,不会纳妾,不会养外室,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你没有理由休了本王。” 群臣:“……”他们这是被喂了一嘴狗粮吗? 孤冷高傲的摄政王? 矜贵淡漠的摄政王? 高不可攀的摄政王? 狠辣无情的摄政王? 不,这一定是个假的摄政王。 “王爷。”南曦有些累了,不想留在这里听他们废话,“我去看看我娘。” 容毓握着她的手:“本王与你一起去。” 南曦点头:“嗯。”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挽手走了出去,连跟皇上道声告退都没有,只把目中无人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 第127章 万万使不得 厅里静得近乎死寂。 在座的大臣们无一人敢说话,因为皇上的脸色很难看,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冷得刺骨。 南行知更是僵硬着一张脸,像木雕般毫无反应。 “爹。”南娇怯怯地开口,打破了厅里令人窒息的静寂,“我……” 南行知背对着众人,狠狠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羞愤恼怒,转头看向南娇,声音木然:“你跟你娘先下去。” 南娇微惊,不安地看着他:“爹,那我娘……”她娘提平妻的事情还作数吗? 元氏把她爹休了,意思是这南相府以后就由她娘掌中馈大权?南曦以后在这个家是不是就彻底失势了? 南行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娘什么?” 南娇一颤:“我……” “娇娇。”李氏及时回过神来,连忙握着娇娇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们先回去。” 说着,朝南行知俯身,转过身朝皇上恭敬地行礼:“妾身告退。” 然后带着南娇匆匆离开了主厅。 容楚云没有说话,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盯着前方某处,眉眼阴沉而冰冷,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在场的大臣就没人敢说话。 气氛压抑得像是一张绷紧的弓,让人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喘。 “皇上。”南行知撩袍跪了下来,低着头,掩去眼底晦暗之色,“臣无能,治家无方,请皇上治罪。” 容楚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站起身,身姿修长挺拔,眉目俊雅,浑身上下却无一处不透着压抑的怒火:“摆驾回宫。” 说罢袍袖一拂,转身往外走去。 贴身的总管连忙低眉跟上。 南行知跪着恭送,其他大臣也连忙起身跪下,只是因惊慌失措而显得凌乱许多:“臣等恭送皇上!” 容楚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丞相府。 …… 听雨轩院子里,南曦淡淡问道:“皇上走了?” “刚走。”青阳语气微妙,“皇上脸色难看极了,像是后宫嫔妃给他戴了绿帽子一样。” 银月嘴角一抽:“你会不会说话?” 青阳撇嘴。 “皇上一走,那些大臣们大概也是迫不及待就要跟着走了。” 南曦淡笑,“丞相大人这次整寿过得也算是刻骨铭心,足以让他终身难忘。” 青阳表情古怪:“姑娘,丞相大人是您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又如何?”南曦斜睨着他,“难不成我要助纣为虐?” “这倒不是。”青阳摇头晃脑,文绉绉地说道,“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父亲大人不同意我嫁给你家王爷。”南曦语气淡淡,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觉得我该听父亲的吗?” 青阳一愣,头立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万万使不得。” 别的事情都可以听,唯独这件事万万不能答应。 南姑娘这辈子注定是摄政王府的当家女主子,不嫁给他家王爷还能嫁谁? 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挺拔身影走了过来,青阳连忙低声开口:“千万别跟主子说不嫁的事情,主子这两天好不容易见着心情不错,姑娘若是不嫁,主子又该变回以前的冷面阎罗了。” 南曦挑眉:“有那么夸张?” 当然有…… 没人比青阳更清楚他家王爷的性情,没跟南曦在一起的时候,那当真是矜贵禁欲如天上谪仙,狠辣无情如地狱煞神,别说其他人见着王爷会怎么样,就是青阳这个贴身侍卫都常常觉得如置身冰窖。 就是南曦姑娘到了王爷身边之后,王爷才有了点正常人的温度和情绪。 “去告诉诸位大臣,今日在丞相府里发生的事情,谁敢出去乱嚼舌根,本王定不轻饶。” 容毓语气淡漠,“顺便传本王之命,让凌帆即刻来丞相府一趟。” “是。”青阳领命而去。 南曦抿唇轻笑:“青阳时刻忧心着王爷的婚姻大事。” 容毓道:“我们早些成了亲,他就没那么多废话了。” 南曦失笑。 “王爷让凌将军过来做什么?”南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淡淡一笑,“让他护送我离开帝都?不用麻烦凌将军,我身边有足够的人手可用。” 容毓转头,语气淡淡:“凌帆是本王手底下的人,不止皇上知道,南相也知道。” 南夫人闻言微默,随即点了点头。 她显然明白容毓的意思。 不管是皇上还是南行知,今日当众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屈辱,虽碍于摄政王在场而不敢多说什么,可事后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若南夫人自己带着人手离开,南行知定会派出大量人手追击,皇上也会暗中派人盯着她,南夫人纵然无所畏惧,却依然免不了要应付许多麻烦。 凌帆是摄政王的人,他们若知道凌帆负责护送南夫人,就算想暗中动手脚也会有所顾忌,也可以避免她的身份暴露。 “既然如此,就麻烦凌将军了。”南夫人说着,转眸看向南曦,“我下午就走,曦儿,等凌将军过来之后,你直接跟王爷回去摄政王府,不用留在这里承受你父亲的责问和怒火,以后跟王爷好好过日子,这里不再是你的家,没什么事就别再回来了。” “我知道,娘不用担心我。”南曦笑了笑,上前抱了抱她娘,“倒是娘路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南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 “娘的嫁妆多么?”南曦问,“需不需要容毓帮您多准备几辆马车?” “娘哪有什么嫁妆?”南夫人摇头,“我当年嫁给你父亲,手头那些铺子产业就是嫁妆,但这些又不能搬进相府。金银首饰一类的娘买得少,装不了多少箱子,自从上次你说不用任由李氏母女予取予求之后,娘连现银都没留了,手里主要是银票,便于携带。” 顿了顿,“你父亲为了维持清正廉洁的好名声,这些年丞相府除了俸禄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收入来源,日常用度都是我在供给,我倒是想看看等我走了之后,他丞相府的风光该如何维持。” 第128章 一个人无耻的程度 南曦沉默。 父母反目,从此形同陌路,作为女儿还能如她这般淡定从容的,大概也算少数吧。 如果不是前世经历过被背叛算计的那些事,此时只凭她是南行知的女儿,也许她也做不到太过狠心,甚至极有可能会劝母亲大度一些,不要跟父亲太过计较。 可她经历了悲惨的一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父亲和顾青书这样的人有多薄情冷酷。 他们在乎的永远只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旁人对他们的付出是否值得珍惜。 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们会极有耐心地维持着深情款款的假象,温言软语让人感动,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或者说当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转瞬就会露出无耻的嘴脸,甚至不介意让人看到他们的虚伪和阴险。 她父亲如此,顾青书亦如此。 所以没什么好同情的。 南夫人说到做到,除了留给南曦的地契、商铺和一整匣子的银票之外,竟当真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留给丞相府。 “这是我在帝都的商铺,以后都交给你,管事掌柜以后也都会听你的。” 南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若以后你也必须离开这里,这些商铺就可以全部转手让给别人……或者继续留着也行,安排个可靠的人帮忙打理,这些都是旺铺,每年进账可观,转出去太可惜了。” 南曦沉默片刻:“娘回去不需要用银子吗?” 南夫人挑眉:“你指的是我回去东陵打点关系,筹谋势力需要用银子?” 南曦点头。 “不用。”南夫人摇了摇头,“别忘了我是东陵大公主,回东陵是去享受荣华富贵的,若要我自己拿出银子来打点,那我何必回去?” 南曦微愕,随即被她娘的霸气折服。 好吧,她娘这样的性情和自信到哪里应该都不会吃亏。 不过她娘说的也对,虽然此番只有浮尘代表东陵皇族请她娘回去,但可以判断出东陵皇室之人包括那位皇帝陛下之内,的确都是盼着母亲回去。 虽然盼着回去不一定就代表真心的欢迎,可明面上定是要给足她娘面子的。 这般一想,南曦顿时又有了几分底。 母女二人待在听雨轩边闲聊边收拾东西。 凌帆奉命来到相府时,南夫人已经收拾好了需要携带的衣物行李,几个健硕的侍卫正把一个个包袱和箱子装上马车。 南夫人跟南曦一道走出听雨轩。 “姐姐。”李氏带着人走了过来,眼底流露出谴责的意味,“相爷操心劳力都是为了这个家,姐姐就算心有不满,怎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相爷下不来台?” 南夫人挑眉,觉得这个女人病得不轻。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李氏,语气平淡而嘲弄:“姑奶奶已经休了南行知,为什么还要顾及他的面子?他的面子是黄金做的?” 李氏震惊:“姐姐?” “别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让人听了还以为你跟我感情有多好。” 南夫人目光越过李氏,看着侍卫忙进忙出,倒还有几分闲工夫跟她扯上几句,“南行知以后就只是你的丈夫了,你想当正妻也好,平妻也罢,都跟本姑奶奶无关,南行知就算要纳十八房小妾,也是你们夫妻自己的事情,你该高兴才是。” 高兴个屁。 李氏暗恨在心,面上却不得不扬起假笑:“姐姐还真打算离开相府?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跟相爷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别扭闹过了也就算了,谁家夫妻不是床头吵床尾和?姐姐还真要弃相爷而去不成?” 南夫人淡道:“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吓唬他?” 李氏当然看得出来她不是在吓唬谁。 她今天当着众人面闹的这一出已经让相爷颜面尽失,夫妻情分算是彻底断了,就算她不离开,以后在相府也很难生存下去。 李氏当然也不是真的在乎她的去留,她在乎的是南夫人会带走什么。 转头看着侍卫手里拿着的那些东西,她迟疑片刻,终于试探着开口:“姐姐不可能真的把相府搬空吧?” “搬空相府?”南夫人淡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有多大的能耐能把相府给搬空?这偌大的府邸里一砖一瓦都是皇上所赐,那些花草树木我也带不走,假山花园,长廊亭台以后都是你的,包括库房的钥匙也会归你所有,放心,属于相府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不会带走。” 南曦几乎笑出声。 她娘真是腹黑,花草树木带不走,假山花园也带不走……嗯,的确带不走,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丞相府所有,否则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全部带走,一砖一瓦都不留给他们。 李氏觉得恼怒,可为了银子她忍了,咬了咬唇:“那库房还有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你来问我?”南夫人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不过也是,本夫人到底是掌了这么多年中馈,这离开之前是该跟你交接一下,库房里银子没有,倒是皇上曾经赏赐给丞相府的绸缎还有几匹,以及几件古玩玉器什么的,你要是觉得可以拿去换银子就让人拿去换了,这些事以后都是你做主。” 南曦暗自点头。 李氏气得脸色铁青:“皇上赐下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换银子?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南夫人睨着她,声音淡淡:“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你要觉得可行就去办,觉得不行就别听我的,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 李氏咬牙:“你把银子都带走,我们以后怎么生活?” “那是你的事。”南夫人道,“我跟南行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难不成还要继续拿银子贴补他和他的妾室?” 李氏脸色青白交错,咬了咬牙:“姐姐嫁给相爷这么多年,也享受了相府的荣华,这一朝和离就把银子都带走,你觉得合适吗?” 南夫人有些惊奇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般程度:“你想让我把嫁妆留给你?” 第129章 多年夫妻情分 李氏没说话,可表情已然是这个意思。 南夫人沉默。 她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凌将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南曦淡淡开口,“娘,我们就别耽搁时间了。” 南夫人点了点头:“走吧。” 母女二人旁若无人地抬脚离开,李氏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却被银月和银霜双双拦住了去路。 “你们干什么?”李氏怒目而视,“让开!” 银月淡笑:“李姨娘就别这么不要脸了吧,不是说你出身名门世家吗?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别贪,这点最基本的教养还是该有的,否则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 南曦听着银月的话,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这才哪跟哪儿啊? 李氏心里清楚丞相府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靠着谁,今天她娘一走,偌大的丞相府马上就会捉襟见肘。 李氏倒是能顺理成章地掌内宅大权了,可空空的一座库房握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能让她吃穿不愁,还是能让她挥霍无度? 都不能…… 以后丞相府过日子,要么李氏想办法弄银子,要么丞相大人舍下脸面和清誉开始利用职权敛财。 不过敛财也不是那么好敛的,当今皇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摄政王却不会。 所以她家父亲大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母女二人走到相府大门前,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元氏。” 南夫人和南曦同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从敞厅里走出来的南行知。 特地为了今天的寿诞而穿了一身簇新袍服的丞相大人沉着脸走过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或者说,是暴怒之后已然无力挣扎的平静,平静中透着几分不正常的青白。 走到不远处站定,他目光沉沉盯着南夫人:“你这是下定决心要跟本相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南夫人淡淡一笑,笑容透着云淡风轻般的不在乎,“丞相大人这话说的不太妥当,怎么能叫鱼死网破呢?分明是鱼也没死,网也没破。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休了我,把外面柳氏接进府,把府里的李氏抬上来吗?今天我主动成全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南行知刚刚平静下去的脸色再度铁青阴沉。 南夫人却似没有看到,不急不徐地嘲弄:“从此没有我这个出身商户浑身铜臭味的妻子给你丢脸,相爷出入脸上也能增添光彩了,可以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板,身边娇妻美妾环侍,再不用担心有人说你娶了个商户女……这不是好事吗?” 南行知死死地攥紧手,脸上阴云密布:“你竟当真舍得下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 “多年的夫妻情分?”南夫人轻笑,“相爷这是要挽留我?” 南行知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好聚好散,各自还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南夫人淡笑,“没出这个门之前,我到底还算是个南夫人,借着今天的好日子在此祝相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南行知任何时候听到这句话都可以当做是祝福。唯独此时,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 “既然相爷说到了多年夫妻情分,那么今日带给相爷所有的不快,就当是我给相爷这十几年夫妻情分的回报,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南夫人淡道,“踏出这道府门,从此我跟南府不再有任何关系,丞相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着,漫不经心地欠身,转身往外走去。 南行知没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眼底神色阴鸷冷厉,竟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征兆。 南夫人踩着凳子上车时,眼角余光看见他的神情,却只是轻扯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说,只转头朝南曦道:“等娘安顿好了给你来信。” 南曦点头:“娘一路小心。” “放心。”她笑道,“娘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容毓走了过来,站在南曦身侧,淡淡吩咐:“把夫人安然送达,路上若遇到找麻烦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必手软。” “是。”凌帆恭敬应下,“王爷放心,卑职一定护好夫人。” 抬眸看向南曦,他道:“南姑娘放心。” 南曦礼貌地道:“这一路要辛苦凌将军了。” “卑职该做的,不辛苦。” 当着容毓的面,凌帆表现得极为乖觉,完全没有之前在书房里斥责南曦「书房重地,女子岂可擅自闯入」时的冷硬耿直。 南曦心里有数,面上却是温雅浅笑。 行李物件已经全部装上前面的几辆马车,护卫也已严阵待命,浩浩荡荡的阵仗看起来就像一条长龙似的。 除了凌帆和护送的摄政王府私兵之外,队伍中还有几十个陌生的面孔,个个身姿矫健,面无表情,气势上比起摄政王府的私兵也毫不逊色。 他们是南夫人自己的私卫,之前一直没有露过面,今日才现身保护主子。 这也是南行知心里震怒却不敢让人阻拦的原因,眼前这阵仗,就算如何愚蠢之人也看得出来根本拦不住,况且摄政王亲自派了人护送。 丞相府是有多大的能耐,能把人拦下? 南夫人……哦不,东陵大公主轩辕惜坐进了马车,掀开车帘跟南曦挥手道别。 南曦和容毓站在大门外青石板路上,就这么看着马车队伍慢慢地,慢慢地驶离了眼前,在视线里越走越远。 十六年夫妻情分,就此恩断义绝。 “相爷……”李氏大梦初醒初醒似的,转头看着南行知,讷讷地开口,“就……就这么让她走了?那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 府里的开销怎么办? 南行知脸色阴沉似水,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南曦和容毓两人的身影,冷冷地拂袖而去。 李氏咬唇,忍不住跺了跺脚,恨恨地看了一眼大门外的南曦,懊恼地转身跟着离开。 “摄政王!”一辆马车从皇宫方向疾驰而来,马车上下来一个白面胡须的公公,到了跟前先是跪下行了个礼貌,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太后娘娘宣召南姑娘,请南姑娘即刻进宫。” 第130章 他名正言顺的妻 太后宣召? 南曦微微挑眉,皇帝陛下刚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宫,太后这会儿就宣召她进宫? 这是有多迫不及待? “回去告诉太后,南姑娘今天没空。”容毓握着南曦的手,目光冷漠看了一眼来自慈安宫的内侍,随即转过视线看向南曦,“方才在府里受了惊吓,我们先回王府。” 南曦浅笑:“听王爷的。” 内侍脸色微变,抬头看向南曦,忍不住沉声提醒她:“南姑娘,这是太后懿旨。” 南曦转头看着他,面上浮现为难之色:“可刚才你听到了,摄政王说我没空,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很显然,就算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平日里如何威风凛凛,在摄政王面前也是没有多少胆气的。 听到南曦这句话,内侍脸色微微一白,低声下气地开口:“太后懿旨,容不得谁违抗,还请摄政王莫让奴才为难……” 容毓这一次连眼角都没有施舍给他,握着南曦的手,径自带她离开。 内侍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愣是不敢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坐上马车回到王府,容毓当即命人去找来京城最有名的媒婆,吩咐银月和管家负责去跟媒婆商议婚事流程,择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把婚事尽快地办了。 虽然两人的婚约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 “凤冠霞帔定制需要时间,太赶的话怕来不及……” “这个不用操心。”银月告诉媒婆,“凤冠霞帔,珠宝首饰,王爷早已经提前准备了,不需要你们考虑,你们只负责把成亲的流程筹备一下,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婚事该有的细节都准备好就可以。” 银月负责跟媒婆商议成亲事宜,南曦则沉默地跟着容毓回到昭宸殿,一路无话。 抵达昭宸殿,两人拾阶而上,容毓沉默地偏头看着她:“不开心?” 南曦回神,抬头看着他,缓缓摇头笑道:“有些怅然若失……我娘这一走,也许很长一段时间我跟她都没办法再见面了。” “不会。”容毓淡道,“你十六岁生辰之前,东陵皇族应该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十六岁生辰? 南曦微默,对,她的生辰在腊月,也就是到了今年年底,她才算真正满十六岁。 不过…… “为什么他们会在我十六岁生辰之前接我回去?” 南曦蹙眉,“若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跟你也要分开?从大周到东陵路途遥远,来回一趟浪费的时间太多,我不想跟你分开。” 容毓因她这句话而欣喜,眼底柔光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啊? 南曦正要跨进殿门的右脚微顿,诧异地看着他。 “大周到东陵也不算太远,我们就当是去游玩,赶路也不用太着急。” 容毓揉了揉她的头,“暂时还早,你先不用想这些,我会做好安排。” 南曦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他们为什么要在我十六岁之前过来接我?” “因为东陵历代神灵选择的储君,必须在十六岁生辰次日登基为帝。”容毓淡道,“神灵选择的储君指的是两百年一次的女皇。” 十六岁登基为帝? 南曦愕然,随即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到现在都还没什么感觉,好像这祭司殿选择的女皇跟我无关一样,我就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与之格格不入。” 容毓沉默地看着她,深沉的眼底有着让人看不懂的光泽涌动,矜贵淡漠的眉眼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朦胧云雾,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南曦走到靠窗前的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侍女泡了茶端过来,给南曦倒了一杯,随即恭敬地退到远处站着。 “关于成亲一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容毓在南曦身边坐下来,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颈侧,“我让银月跟媒婆商议婚事细节,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一并告诉银月,让他们一道筹备。”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成亲也就只是个仪式,这个仪式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南曦偏头,亲了亲容毓的唇角,“等我们成了亲,就可以每天享受鱼水之欢,王爷也不用再看得着吃不着了。” 容毓表情顿住,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南曦,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爷怎么不说话?”南曦挑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清澈瞳眸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是不是我的话太彪悍,吓着王爷了?” “不是。”容毓缓缓摇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嗓音里多了几分低沉蛊惑的意味,“你说的对,等我们成了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鱼水之欢,不用再看得着吃不着了。” 鱼水之欢不重要。 而是成了亲之后,她就真真正正只属于他一个人,从身到心,从里到外,只属于他一个人,没有人能把她从他身边抢走,也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 这个姑娘以后只属于他,必须属于他。 这一生,他们两个人,白头到老不分离。 容毓微微闭眼,鼻翼萦绕着独属于她的馨香,空寂已久的心扉被填得满满的,像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 “日子就定在三天后吧。”容毓低声开口,“没必要等太久。” 反正早嫁晚嫁都是嫁。 他希望她早日成为他的人,他名正言顺的妻,他的王妃。 “王爷决定吧,我随意。”南曦倒也没什么意见,“相府我是不打算回去了,娘给我留的铺子……成亲那天,我就去铺子里梳妆出嫁,多带几个陪嫁丫头也就弥补了一些遗憾,其他方面但有缺憾都可以由排场和嫁妆来凑……” 不过说到陪嫁丫头,南曦想到还留在锦兰苑里的两个丫头,淡淡道:“稍后让银霜去相府一趟,把菊香、海棠和阿蛮、阿秋、阿雪、阿冰几人都接过来,继续留在相府只怕要让李氏记恨上,以后再迁怒虐待她们。” 第131章 唯一能牵制他的人 慈安宫里,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太后脸色阴沉,戴着精美长甲的手指狠狠地攥着茶盏,语气冷得像是夹杂着寒霜:“摄政王是想造反吗?” 前去传达懿旨的太监躬身站在一旁,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答话。 “母后息怒。”容楚云坐在一旁喝茶,来慈安宫里坐下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虽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阴郁,却已经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摄政王手里掌握着大周四十万兵马大权,麾下玄甲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儿臣这个皇帝暂时也不敢跟他叫板。” 太后冷道:“掌握兵权就敢如此目无君王?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君臣尊卑?” “这位小皇叔性子素来冷硬乖戾,何曾有过忠君的想法?” 容楚云神色淡淡,“父皇在位时他就冷漠不近人情,如今满朝文武都畏惧他,无人能牵制他分毫,当然就更没有任何顾忌了。” 太后眉目阴冷,想到容毓十几岁时就孤傲冷漠,目中无人,对她这个皇嫂从来视而不见,对先帝也是爱理不理,可那时年纪小,尚能解释为少年叛逆不懂事。 如今早已二十多岁的年纪,领兵数年,性子早该沉稳下来,难不成还能辩解一句少不更事? 太后想到容毓手里掌着的兵权,眉目越发冷了些:“他倚仗的不过是兵权在手罢了,皇上就不能想办法让他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 容楚云眸色幽深,他何尝不想收回容毓手里的兵权? 日想夜也想,吃饭睡觉时都想。 兵权一日握在容毓手里,他一日不得安枕,可收回兵权又谈何容易? “儿臣刚登基,眼下朝堂上摄政王说话的分量比儿臣这个天子更重。” 容楚云眉心阴郁,“儿臣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办法能夺回他的兵权。” “没有办法?”太后语气冷厉,“这江山到底是你在坐,还是他在坐?” 容楚云闻言,唇角抿紧,眉眼似是笼罩着一层阴云,眼底寒色涌动,却是不发一语。 他有时也在想,这江山到底谁才是主子? 摄政王容毓手握兵权也就罢了,摄政大权也死死握着不放,他是想架空他这个皇帝的权力? 不,他绝不允许。 “只能从南曦身上下手。”太后冷冷说道,“如果他对南曦是真心的,那么这位南家嫡女就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唯一能牵制他的人,必须好好利用起来。” 容楚云道:“这段时间南家姑娘一直待在摄政王府,被摄政王严密保护着,出入都有高手贴身跟随,很难得手。” 很难得手? 太后眉眼幽深:“越是严密保护,越证明南家姑娘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很难不代表做不到。 她十六岁入宫,伺候先帝三十多年,后宫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有多少人葬身深宫无人知? 最后能得善终的有几个? 唯有她,不但熬到了先帝驾崩,还熬到了儿子登基,她什么手段不精通? 区区一个南曦,她就不信没办法对付。 这般想着,太后眼底划过一丝阴冷之色,语气也是冷漠:“除了摄政王之外,南曦平日里跟谁比较处得来?” 容楚云抬头看了太后一眼,随即敛眸沉思。 他这个皇帝日理万机,脑子里想的都是朝政大事和江山权力,哪有时间去关注一个小姑娘的交友情况? 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宫人,他道:“谁知道?” “回禀皇上,回禀太后娘娘。”太后身边的张总管恭敬地开口,“南姑娘以前喜欢那个顾青书,就是皇上去年钦点的状元郎,不过眼下两人好像已经反目成仇了。除此之外,长公主家的宝灵小郡主貌似跟这位南姑娘挺合得来。” 皇帝陛下一愣:“嘉嘉?” “是。” 太后皱眉:“嘉嘉怎么会跟南曦合得来?” “说来也是巧了。”张总管笑着说道,“之前小郡主生辰,给摄政王府递了张帖子,邀请这位南姑娘参加生辰宴,这位南姑娘来了之后,直接送给小郡主一只价值万两的镯子,把在场的其他贵女们送的贺礼全部比下去了。小郡主性情耿直,也没太多心思,见南姑娘出手大方,一时高兴就……” 张总管没再往下说,可太后和皇上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自然懂得说话技巧。 张总管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说南姑娘故意拿买了一只价值不菲的镯子送给宝灵小郡主,以讨得郡主欢心,借此跟长公主府搭上关系,而不是小郡主贪财才跟南姑娘关系好。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嘉确实跟南曦关系不错。 张总管语气微顿,接着又说道:“听说前几天郡主还主动约了南姑娘去清音楼听戏。” 太后沉眉,林嘉跟南曦关系不错…… “顾青书跟南姑娘反目成仇?”她眉目微深,“为何会突然反目?” “这个奴才也不太清楚。”张总管道,“此前有段时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那位南月姑娘跟顾状元关系不错,然后去摄政王府探望这位姐姐的时候,不知何故,用匕首刺伤了南姑娘,之后南姑娘大概是把这件事怪罪到了顾状元的身上——” “行了行了,朕不想听这些。”容楚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有什么可提的?” “皇上错了。”太后语气微沉,“哀家倒是觉得非常值得一提。” 容楚云意外:“母后?” “嘉嘉是你皇姐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暂时不能从她身上下手。”太后语气淡淡,“但是那个顾青书却可以利用。” 容楚云若有所思。 “听说南姑娘的妹妹南月怀了顾青书的孩子,可这个孩子被摄政王一脚踹没了,那位南月姑娘又因得罪了南大姑娘而被送去了青楼……” 张总管适时地添料,语气幽深玩味,“顾状元跟这位南大姑娘不但反目成仇,而且这仇怨是越积越深了。” 第132章 苍云山 太后和皇上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过之前顾状元受了伤,一直待在府中养伤没有出门,听说受伤一事也是摄政王派人做的。” 张总管说完,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下的手,谁也不敢确定。” “是不是摄政王派人动的手,这不重要。”太后语气淡淡,“顾青书伤势如何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派个太医去看看。”太后吩咐,语气阴冷幽深,“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要嫁人了,怎么能不让他知道?万一他消息闭塞不能及时得知此事,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是。” “顾青书是朕的人。”容楚云语气淡淡,“他虽是状元,可资历尚浅,没有家世背景帮衬,此番若是得罪了摄政王,只怕连朕都保不了他。” 太后沉默地低眸,以茶盖轻刮着茶面上的浮沫,语气漠然:“为君者该懂得取舍,一个小小的状元罢了,皇上难道舍不得?”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 “天下多的是读书人,能考中状元的也不止他一个。”太后说道,语气里流露出冷酷无情的味道,“若不能除掉摄政王,就算皇上能得到一百个顾青书,也毫无用处。” 容楚云闻言沉默下来,没说话。 如果顾青书真能替他做些什么,舍了也就舍了。 怕就怕以他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成,却平白没了一条命。 …… 成亲的日子最终并没有采纳容毓「定在三日后」的意见,因为媒婆算来算去,都觉得四月十八才是大吉之日,四月初九反而没那么吉利,所以最终把日子定在了四月十八。 容毓虽杀伐果断,一言九鼎,但在成亲事宜上却还是得尊重媒婆的意见。 距离四月十八还有十二天,比容毓要求的三日后延迟了九天。 十二天时间容毓显然并没打算闲在府中,宫里太后和皇上坐在一起想方设法算计他们时,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连夜出了城。 南曦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的男子,“容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容毓沉默片刻:“苍云山。” 苍云山? 南曦不解:“去苍云山干什么?” 容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到了你就知道了。” 南曦挑眉:“你不会是要把我骗去苍云山,卖给土匪头子当压寨夫人吧?” 容毓嘴角细不可查地扬了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嗯,我就是土匪头子,你要给我当压寨夫人?” 南曦以为他是在说笑,煞有其事地点头:“当个压寨夫人其实也挺不错的,自由自在,无人管束,每天还能享受山清水秀的风景,要多逍遥自在就有多逍遥自在。” 这句话显然也是句玩笑。 南曦没有去过苍云山,作为一个深闺女子,前世只活到了十七岁,连大周皇城的城门都没出去过,当然没有机会见识过苍云山的广袤险峻。 不过就算没机会亲眼见识,她也知道苍云山是大周境内……哦不,应该说是九州大陆上最神秘的一座山脉。 不过以南曦的认知,最多也就知道它神秘而已,至于如何神秘,她就不得而知了。 马车行了半夜,凌晨时分早已把繁华的皇城撇下数百里,前方有人准备了快马,容毓跟南曦下车吃了点东西,稍作休息之后就抱着南曦飞身上了马背。 “累吗?”容毓低头问她,干净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让南曦有些心跳加快。 她微微偏过脑袋,抬头看着他矜贵清俊的容颜,嗓音柔柔的:“有美人夫君作伴,怎么会累?” “时间有点赶,辛苦你了。”容毓亲了亲她的侧脸,“到了苍云山,好好泡个澡休息两天。” 南曦心里正憋着好奇呢,不过看起来赶路确实挺急的,她也就没再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快马飞奔了半日,又换了马车。 容毓大概是南曦前后两辈子见过的最体贴的男子,怕她在马背上颠得辛苦,在快马加鞭连续飞奔了大约四百里路之后,中午又给南曦换上了铺着柔软皮毛的超大马车,可以让她睡觉也浑然不会颠簸的那种。 容毓怕她骑马骑得屁股疼,还亲自给她按摩着臀部和腰部,伺候得南曦舒服又忍不住脸红心跳,不过好在容毓的手法极好,暖洋洋的真气缓解着浑身的疲劳,南曦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不知又赶了多久的路,等她醒来时两人已抵达苍云山脚下。 苍云山在九州大陆是最为神秘的一处山脉,它的神秘之处其实不在于山脉本身,而是因为这座山上隐藏的势力,九霄阁。 苍云山只是九霄阁的一处势力所在,比起苍云山的神秘,九霄阁这个名字在九州大陆更是让人敬仰畏惧。 它是凌驾于天下九国的超然势力,天下无人不知九霄阁的可怕,以及他在九州大陆之中无比崇高的地位。 不属于江湖,也不属于朝堂,而是独立于世外的庞大势力,不过问凡尘俗事,却拥有天下天完善、涉及领域最广的势力架构—— 医、毒、武功、兵法、情报、奇门遁甲,无一不精。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 世人敬仰、畏惧、膜拜,无一人敢生出不敬之心,只是因为,在世人的观念之中,苍云山历来就是神圣之地。 就如它的名字一样霸气,尊贵如云外九霄,俯视天下。 哪怕是九国的帝王,在提到苍云山九霄阁时,也必然为之一凛。 此时站在山脚下,南曦看着眼前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绵延山脉,仿佛看到了山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一幕。 “今日开始,我就真成了压寨夫人?” “嗯。”容毓点头,挽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去,“我们在这里住两天。” 住两天? 南曦不解地眨眼:“王爷当真是土匪头子?” “什么土匪头子?”青阳和身后众多黑衣护卫策马停在山脚,下了马,使用轻功飞身而来,听到南曦这句话就忍不住反驳,“苍云山九霄阁,人人敬畏的九霄宝地,怎么能跟土匪头子扯到一块呢?” 第133章 九霄之巅 容毓冷眸一扫:“多舌。” 青阳脖子一缩,顿时不敢再多话,甚至还主动落后两步,不打扰自家主子跟南曦姑娘闲聊。 他现在算是摸透了,南曦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此时她说山是土匪山,窝是土匪窝,他家王爷是土匪首领,王爷也绝对会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嗯,你说得对。” 如果王爷是君王,那一定是史书上记载的昏君,为了美人连江山都不要的那种。 “活该。”银月走近了些,冷哼着说道,“不知道王爷心里姑娘最重要?” 青阳斜睨她一眼:“我当然知道。”可他也没料到主子会偏宠南姑娘偏宠到这般地步啊。 苍云山高达万丈,山脉巍峨起伏,重峦叠嶂,峡谷险峰,峻峭难行。 不管是各国朝廷还是江湖人士,对于九霄阁的印象都是神秘莫测,可望而不可及的。 九霄阁阁主在世人眼中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几乎从不轻易在江湖上露面,简直活成了一个隐居避世的隐士。 苍云山有阵法包围,外人若无人带路,很容易迷失在诡谲阵法之中。 “容毓,九霄阁坐落在这么高的山巅之上,上山下山都不太容易吧。” 南曦望着高高的山巅,眉心微蹙,“住在山上的人都是自给自足?” 青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接话:“九霄阁的手下都是高手,轻功来去自如,险峻山峰也如走在平地上。” 南曦沉默。 好吧,是她孤陋寡闻了,原来传说中可以上天入地的轻功居然真的存在。 容毓没说话,始终握紧她的手。 穿过一条通幽小径,眼前草木扶疏,两旁林立着高可参天的大树,密密的树干枝叶遮住了阳光。 细碎的光亮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在眼前形成斑驳的光景。 山间空旷而安静,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响回荡在耳侧,带给人直达心灵深处的静谧。 南曦刚要说什么,却感觉到容毓忽然挟住了她纤细的腰,她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拔地而起,伴随着耳畔呼呼的声响,山景在眼前急速闪过。 嶙峋的山石峭壁,长在山间的树木,低矮的灌木丛……景物浮光掠影般从视线里一闪而逝,乌黑发丝被风吹拂飞扬,山风夹杂着清冽芳香的草药味,幽香中又带着丝丝缕缕清苦之气。 这条路很长,九曲十八弯,不熟路的人极容易迷失在这里。 不知用轻功飞了多久,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漫长的石阶,容毓才放缓了速度,慢慢把南曦放了下来。 双脚站到平地上,南曦抬头望着眼前这条通往山巅的青石阶,周遭风景如画,虽比不得富贵之家园子里的千娇百媚,却自有一种傲然于天地之间独属于它们自己所有的峭拔沉稳。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石阶两旁忽然现出无数的青衣高手,且这些人齐齐跪在石阶两侧,像是恭迎帝王一般的阵仗,让南曦好一阵沉默。 到了这个时候,若说南曦还猜不到容毓的身份,那显然就迟钝得说不过去了。 “容毓。”南曦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语气里透着几分微妙,“九霄阁阁主……是你?” 容毓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抬脚往石阶上走去。 高处风景更好,空气也更清新。 南曦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浑身通畅:“容毓。” “嗯。” “你真是深不可测。” 容毓低眸看着她,唇角微挑:“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南曦沉默。 前世她确实了解他太少了,没想到容毓除了摄政王这么个尊贵的身份之外,居然还有其他厉害的身份,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间很安静。 容毓没开口,跪在两旁的青衣高手就像石雕般动都不动一下,健硕的身体半跪在地,悄无声息,如同影子一般。 天很蓝,云很白。 两人就这么挽着手,一步步拾阶而上。 跟在身后的青阳抬眼望天,低声跟银月咬着耳朵:“此时这种感觉,像不像策马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却不能肆意驰骋,而是要牵着马慢慢地遛?” 银月瞥他一眼:“谁是马?” 青阳一噎:“……” “你是说,姑娘是马?”银月偷偷看了一眼前面两人紧握的手,很快收回目光,警告似的看着青阳,“你要是想英年早逝可以直说,不用禀报王爷我都可以成全你。” 青阳嗤笑:“你是我的对手?” “看不起人?”银月指了指山间高手,“我曾在这里练过十年,你呢?” 青阳噎了噎:“我也练过。” “几年?” “天赋异禀的人,不需要以时间来评判修为高低。” “天赋异禀?”银月偏头,上上下下扫视着他,眼神明显带着鄙夷,“王爷那样的才是算天赋异禀,你这个充其量只能说资质不错。” 呃? 跟他家主子相比? 青阳瞬间没话说了,转过头,看向前方身姿颀长峭拔的男子,低声道:“其实我心底有个疑问已经憋了十几年……到现在我还想不通,主子怎么就那么强悍?” 银月想了想:“大概这就是主子跟侍卫的区别吧。” 青阳嘴角一抽:“宫里那位九五至尊还是全天下的主子呢,怎么没见他这么厉害?” 两人在身后嘀嘀咕咕,南曦听得不甚真切,不过这不影响她的心情。 “容毓。”她突发奇想地开口,“你说这么高的山,常年云雾缭绕,几千或者几万年前,会不会有神仙在此修炼?” 容毓还没说话呢,身后的青阳耳尖听到这个问题,顿时就接了话:“姑娘是不是神话故事看多了?” 银月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多什么嘴?” “银月。”容毓嗓音淡淡,“找一处悬崖峭壁,把他丢下去。” 银月脆生应道:“是!” 青阳脸色微变,顿时不敢再说话。 “青阳哥哥。”银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盈盈地道,“你要不要自己看看哪处峭壁风景比较好,适合做葬身之处?” 南曦被两人逗得发笑:“青阳其实很可爱。” 第134章 九霄阁千金 容毓见她笑得开心,便也没说什么。 嗯,可爱就可爱吧。 虽然他一点都没看出青阳哪里可爱。 越靠近山巅,越能清晰地看见天际漂浮的云彩,一朵朵,好似各种小动物的造型,真切得就像伸手就可摘到。 丝丝云雾笼罩着巍峨险峻的山峰,几要耸入云霄的山巅近在眼前。 一座宫殿巍然矗立。 苍云之巅。 九霄阁…… 仿佛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宫殿,在岁月洗练之中褪去了曾经的奢华光鲜,只留下千年风雨淬炼之后,沉淀下来的强势霸气。 龙飞凤舞的三个黑色鎏金大字苍劲入骨,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它尊贵崇高的地位。 低调神秘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凌厉。 唯我独尊,俯视天下。 从骨子里刻着孤傲。 沉黑色檀木宫门大开,无数高手安静而沉默地蛰伏于宫门内外,如一张无形的保护网,呈护卫姿态,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笼罩而下。 殿内鱼贯走出八个白衣侍者,四个少年,四个少女,皆是俊秀出众的容貌,纤瘦飘逸的身姿,一眼望去,视觉上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南曦挑眉:“这似乎不像你的风格——” 话音未落,殿内又走出来两人,身姿高挑,气势卓然,一黑一白像是黑白无常。 一人黑衣冷峻,沉稳狠厉,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 一人白衣俊逸,风姿绰约,是个翩翩温润贵公子。 南曦微愣。 两个男子看到南曦的瞬间似乎也是一愣,随即敛了眉眼,撩袍跪地:“见过主子。” 南曦静静地打量着这两个人,暗道容毓身边当真是卧虎藏龙,这两人以前从未见过,可此时只看着,便无法忽视他们周身流露出的超然气度。 如此容貌和气度都出众的两个人,居然也是容毓的手下? 帝都有齐麟和凌帆,苍云山上又有这二人? 容毓若无些真本事,大概也无法让这些人心甘情愿臣服听命吧。 容毓没说话,挽着南曦的手往殿内走去,身后黑衣白袍两个男子起身跟了上来,其他少男少女进殿服侍,从容不迫地在雕窗前的锦榻上铺上最新的雪白皮毛垫子。 丝缕清冽茶香弥漫。 容毓坐在矮榻上,跟南曦中间仅隔了一张檀木小几,白衣侍女端着玉盘走过来,给容毓和南曦都奉了茶,随即躬身退去。 南曦安静地执着茶盏。 “云亭,秦疏。”容毓声音一贯的矜贵淡漠,波澜不惊却流露出天生威压,“这是本王的王妃,九霄阁以后的主母,南曦。” 南曦微讶,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容毓端坐在榻上,周身气度透着浑然天成的尊贵霸气,帝王般的威压丝丝缕缕笼罩下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臣服。 这句话落音之后,却见眼前两位黑衣白袍的男子再一次撩袍跪了下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却透着心甘情愿的恭顺:“属下秦疏,云亭拜见夫人。” 他们俩一跪,殿内其他几个白衣少年、少女顷刻间也全部跪了下来。 南曦以前从未受过如此大礼,尤其是眼前这两个年轻男子一看就不是非凡之辈,只怕除了容毓之外,这世上还没有其他人能让他们屈膝见礼。 她觉得受之有愧,尤其想起前世自己种种愚蠢行径直接害死了容毓,心下更是觉得自己蠢得实在配不上容毓。 容毓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 她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南曦心头涌上复杂滋味,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南曦不吭声,云亭和秦疏就静静地跪着,面上既无恼怒也无半点僭越动作。 容毓沉默地看着南曦,见她似在失神,也没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等着,心里却不由猜想,她失神是为了哪般? 好在南曦很快就从思绪中剥离,抬眸看着眼前两人,声音温和淡然:“两位公子请起。” 两人起身,恭敬地道了声:“谢夫人。” “四月十八日大婚,曦儿从苍云山出阁。”容毓淡漠吩咐,“云亭,此事你全权负责筹办,务必隆重。” 务必隆重? 南曦其他的都没怎么在意,只听到从「苍云山出阁」和「务必隆重」这两句就足够让她说不出话来。 但是不能不说。 “容毓。”南曦转头看他,声音柔和,“也别太隆重……” “大周摄政王成亲,苍云山九霄阁嫁女儿,怎么能不隆重?” 白衣男子温润浅笑,“夫人不必担心,一切交给属下来办即可。” 九霄阁嫁女儿? 南曦忍不住惊默,随即心下了然。 原来容毓打的是这个主意。 “备浴。”容毓淡淡吩咐,“半个时辰之后备好膳食,清淡一些,都下去。” “是。” 云亭和秦疏躬身退下,带走了殿内的四个白衣少年。 四个少女开始去准备沐浴用品,以及南曦沐浴之后要穿的衣服,随即恭谨地端着玉盘侍立一旁。 “先去泡个热水浴,然后用膳。”容毓低头看着南曦,“膳后好好睡上一觉,等醒了我们再讨论正事。” 南曦原本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困,不过看到捧着托盘候在一旁的四个少女,她点了点头:“嗯。” 容毓挽着南曦的手把她带到浴殿。 偌大的浴池里雾气袅袅,各色新鲜花瓣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馨香。 “这是山间引来的温泉水,泡泡有助于缓解疲劳。”容毓温声道,“不过别泡得太久。” 虽然在马车上睡得很香,但赶路总的来说还是辛苦的,尤其对于南曦这样没有武功傍身的娇弱女子来说。 南曦点头。 “让她们伺候你,我去外面等。” 南曦拉住他的手:“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容毓微震,转头看着她倾城绝色的眉眼,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乖,有什么话可以等你沐浴之后再说,我先出——” “留下。”南曦坚持,一双清澈的瞳眸无辜地看着他,“我都不怕你看,你顾忌什么?” 容毓薄唇轻抿,幽沉的黑眸里情绪涌动。 第135章 上门女婿 容毓拗不过南曦的坚持,到底还是留了下来,于是原本该留在这里伺候的四个少女自然被屏退。 南曦当着容毓的面宽衣,浑然不管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情愫翻涌。 浴池里的水温度刚好,容毓趴在浴池边缘,闭着眼,修长手指细致地按摩着她后颈肩背,恰到好处的力道以及适中的水温都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以至于她的嗓音都透着几分猫儿似的慵懒:“容毓。” “嗯。”容毓眸光已经柔到了骨子里,声音却始终保留着几分冷静,“想睡了?” 南曦唔了一声,语调散漫:“其实还好,你要不要下来泡泡?” 容毓微默,随即低笑:“你先洗。” 南曦睁开眼,侧过头瞅他:“王爷是不是怕自己做不了柳下惠?” “不是。”容毓摇头,眼睛里带着点笑意,“稍后我跟秦疏、云亭还有事情要处理,不着急沐浴。” “沐浴更衣之后再去处理正事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其实你就是担心下来跟我一起洗会把持不住自己。” 南曦问道,眉眼似是带着挑衅的意味,“王爷会不会突然化身为禽兽?” 容毓闻言好一阵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眸心沉沉。 “这两天赶路,你其实比我辛苦。”南曦直起身子,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下来一起洗吧,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反正还有几天我们就成亲了,不就差一个成亲仪式?” 容毓没说话,对她的邀请难以抗拒。 南曦纤细的身体没入水中,只露出白玉般的脖颈和漂亮的脸蛋,不过这个画面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男子来说,都显然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你的手下已经喊我夫人了。”南曦说着,眉头微拧,“不过为什么不是喊王妃?因为帝都摄政王府跟九霄阁的势力是分开的?” 容毓嗯了一声。 “为什么要让我以九霄阁千金的身份出阁?” 南曦看着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想让我成为全天下人艳羡的女子?” 容毓执起她的手,亲了亲她掌心:“应该说,是让我成为全天下人艳羡的男人。” 嗯? 南曦微愣,随即忍不住失笑:“你这个九霄阁真正的主子难不成因为娶个妻,就要沦落成为上门女婿?” “我以后还会成为东陵的上门女婿。”容毓温声说道,眸光灼灼,“到那一日,还得仰仗夫人庇护才行。” 南曦心尖上像是被猫爪挠过似的,酥酥麻麻,涌起一股子暖暖的悸动。 她怎么会不明白容毓的心意? 这些年大周帝都皇族之人只知道她娘出身商户,却并不知道她娘的商户门庭有多大,即便在父亲面前,她娘也从未透露过真实的身份来历—— 当然,她娘当年情况特殊,十六年的约定又时刻充满着变数,就算站在在乎丈夫的角度来说,隐瞒也是最好的决定。 所以世人都以为她娘除了夫君和女儿,早已经没了其他的亲人。 此番她娘又直接休了父亲,带着自己所有的嫁妆离开,有摄政王派人保护,她父亲和皇上就算想查她娘的底细都无法轻易做到,但南曦这个商户女的身份却是众所周知的。 帝京权贵素来喜欢以貌取人,以家世背景作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所以才总有人以商户女的出身来大做文章,肆意抨击,说南曦配不上摄政王。 更何况嫁给摄政王之后,南曦就真正入了皇族,成了皇家妇。 容毓身为皇族正统血脉的王爷,以后皇族宗亲的宴会活动多了,不是这家宴席就是那家赏花,不是太后寿诞就是皇帝生辰,还有一些需要宗亲进宫团圆的节日…… 总之活动多,宴会多,南曦跟那些人打交道的机会就会跟着多起来。 若每次都被人拿商户女的身份刁难嘲讽,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当然,成了摄政王妃之后,真正敢明目张胆为难她的人肯定不多,可有些时候难免遇上一些愚蠢不识趣的人。 若此番南曦从九霄阁出嫁,那婚礼定是轰动天下,别说大周权贵,就是其他国家的人以后也没人敢低看她一眼。 明白了容毓的心思,南曦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她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评价她的身份,就算是前世还喜欢着顾青书的时候,她也从未觉得商户女就该低人一等,她娘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凭什么就要被人看不起? 那些表面上端庄高雅、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哪个不需要吃喝拉撒? 吃喝拉撒哪一样又不需要用到银子? 他们是不染人间烟火的神仙吗? 然而不管她怎么想,却无法改变世人庸俗的想法,就如同此时,不管她需不需要,依然感动于容毓在她身上倾注的心思。 “容毓。”南曦脸颊贴着容毓掌心,嗓音软软的,“我上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太多太多的好事,拯救了天下苍生,行善积德修了太多福报,所以这辈子才幸运地遇上了你?” 容毓没说话,只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眸色有些幽深难测。 “容毓。” “不是你。”容毓低眸看她。 “嗯?”南曦抬头,“你说什么?” “幸运的人是我。”他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情绪,“是我幸运,才遇见了你。” 南曦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说得好像她是什么绝世仙女一样。 明明身份尊贵的人是他,本事强悍的人是他,想要三千佳丽也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人也是他。 这天下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绝色的美人弄不来? 然而从他的话里听来,却好像她是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南曦不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相反,她觉得天下没有哪个女子能抗拒得了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感觉,可她还是觉得奇怪。 “容毓。”她托着腮,嘴角微微扬起,开始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就相爱,然后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善终,这辈子你才对我这么好?” 第136章 只有你,无可取代 容毓没说话,低敛的眸光落在她白嫩的脖颈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曦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她自己都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不切实际,所以容毓没说话,她也就没再问。 容毓最终还是坚持了不在成亲之前冒犯她的原则,只伺候她沐浴,并用真气给她疏通了全身的脉络,缓解疲惫的同时也让困意袭上心头,连出浴擦身和穿衣都是容毓全权代劳。 南曦困倦得连身体被看光的羞耻都忘了。 打理妥当,容毓给她穿上一身宽松舒适的寝衣,直接抱着她去了寝殿。 “容毓……”被放在床上的姑娘发出迷糊的呓语,眼睛似睁非睁,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迷糊的可爱,“容毓……” 容毓低头亲了亲她,声音低沉悦耳:“嗯,我在。” “容毓,你怎么这么好?”南曦半睁着眼,声音因迷糊而越发温软,像是柳絮拂过心尖,“人好,长得也好看,怎么看怎么好,越看越喜欢……” 容毓心头悸动,胸腔里的情愫排山倒海般涌来,须臾,忍不住又覆上她的唇。 薄如蝉翼的一吻,不含情欲,却温柔至极。 南曦到底是没能抵挡得住困意侵袭,呓语停止,呼吸声很快平稳下来。 睡着了…… 容毓站在床边,维持着弯腰亲她的姿势,就这么静静的,目光安静而执着地注视着少女容颜,修长手指划过少女精致的眉眼轮廓,带着说不出来的眷恋和珍视。 曦曦,曦曦,曦曦…… 南曦感觉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一直「曦曦」、「曦曦」地喊着她,声音温柔而缱绻,像是倾注了一生的柔情。 可等她醒过来,却完全想不起来梦中的画面,只有那个声音回荡在耳畔,柔情刻骨地唤着她:“曦曦。” 一遍遍,一声声,虔诚又痴迷。 南曦坐在床上,努力地拧眉回想,却还是想不起一丝半点。 “姑娘醒了?”银月端着盆水走进来,放在一旁盆架子上,转头走到床边,“姑娘饿了么,洗漱之后就可以用膳了,王爷命人备了一桌膳食,就等着姑娘醒呢。” 南曦回神,转头看了看窗外:“我睡了多久?” “姑娘早上睡的,这会儿已经傍晚了。”银月笑道,端着杯子给南曦漱口,“姑娘是赶路累了,所以王爷命我们不许打扰姑娘,让姑娘好好睡一觉,把精神气都补回来。” 南曦叹了口气:“你们比我还辛苦呢,我一路就坐在马车里睡觉,什么也没做。” 容毓还贴身照顾了她一路,她睡觉的时候都是他在旁陪着。 “属下练武之人,赶这点路算什么?” 南曦真心地说道:“会武功真好。” 银月笑道:“姑娘要是想学,可以让王爷教两招,强身健体。”还可以顺便培养夫妻感情。 “容毓呢?” “王爷在书房。”银月打湿了帕子拧干,递给南曦擦脸,“姑娘是先用膳,还是属下去请王爷过来陪姑娘?” 南曦抬眸,瞥见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淡笑道:“不用你请了。” 银月转头看去。 一身雪白干净轻袍的容毓从殿外走了进来,矜贵容颜,眉眼清冷,周身流泻出不染尘埃的谪仙气质,俊美贵气得让人移不开眼。 银月福了福身,赶紧带着殿内侍女都退了出去。 她家王爷真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的绝世人物,怎么看怎么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王爷今天真好看。”南曦笑着看他,“是不是故意想让我看得移不开眼?” 容毓扬唇:“只是今天好看?” “不是,王爷这张脸每天都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南曦浅笑,眼底似是嵌入了细碎的光:“只是今天特别好看。” 容毓低头亲了亲她,声音柔和:“你喜欢就好,出去用膳吧。” 南曦嗯了一声,看着容毓蹲下身给她穿鞋,心头被满满的充实感包围,然而感动的同时,却突然生出一些忐忑不安:“容毓。” “嗯?”容毓抬眸。 “我们真的可以这样白头到老吗?”南曦眉心微锁,手指无意识地勾着他的头发,“你对我这么好,以后等我芳华不在,容颜老去,没有了如今这般美貌,你会不会喜欢上其他的女子?” 容毓如今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如今她正值二八年华,正是女子容颜最动人的时候。 可岁月无情,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青春貌美。 万一他们相处得久了,他看腻了这张脸,万一以后他见着更美丽的女子,更年轻的容颜,会不会变心? 南曦无法想象,若面临那样的处境,她能否承受得到那样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打击。 容毓抿唇沉默片刻:“不会。” 南曦看着他。 “只有你一个人,无可取代。”容毓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头亲着她的额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就算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我也不会喜欢其他的女子。” “真的?” “真的。”容毓揽着她腰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是我。” 南曦闻言一愣,随即挑眉:“你怕我抛弃你?” 容毓嗯了一声。 “我才不会呢。”南曦撇嘴,“我不是喜新厌旧的人,而且你这样的男子天下难寻,世无其二,我又不傻。” 况且他是尊贵的摄政王啊,又是九霄阁的主子,这么厉害的身份,一身强悍的本事,哪怕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见了他也得臣服沦陷,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担忧? 不过想到前世他对她的执着,南曦也知道自己其实是矫情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何处吸引了容毓,但他的深情执着确实是世间罕见。 “去用膳吧。”容毓放开她,改而挽着她的手,“天快黑了,晚膳之后我带你去山巅看看。” 南曦玩笑:“山巅能触摸到星星吗?” 容毓摇头:“视线会更好一些。” 南曦没再说话,目光微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觉到掌心暖暖的,被密密麻麻的柔情包围,心扉柔软一片。 第137章 我家王爷最好看 晚膳很丰盛。 桌上琳琅满目都是新鲜出锅的佳肴,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容毓坐在她旁边给她布菜,还给她盛了碗鲜浓的鲍鱼汤。 南曦只负责吃,吃得从容优雅。 “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南曦夹了些菜给容毓,“我觉得用膳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有家的味道,旁边围着那么多人,吃都吃不自在。” 说着看向容毓,“等成亲以后,用膳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容毓眉目柔和:“好。” 南曦浅笑,一顿晚膳用得静谧和谐。 膳后两人手挽手漫步于山间,慢慢往山巅走去。 青阳和银月远远跟在后面,看着他家王爷柔情似水,幽幽叹了口气:“沉浸在温柔乡里的王爷,以后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银月皱眉,“你是不是又皮痒了?真想被丢下山崖?” 青阳一阵语塞:“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急什么?” “随口一说也不行。”银月冷哼,“我就喜欢看王爷宠着姑娘。” 青阳表情古怪:“又不是宠你,你喜欢什么?” 银月嗤道:“你懂个屁。” “真粗鲁。” 银月没理他,转头看向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银霜:“霜儿,你幻想过自己以后也能遇上个如意郎君吗?” 银霜闻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某种像是看白痴的光泽。 “这话问得真蠢。”青阳毫不留情地吐槽,“银霜都不屑搭理你。” 银月攥紧了拳头。 要不是王爷和姑娘都在,她非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混账不成。 她这只是随口一说有感而发罢了,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谁会不切实际地去幻想什么如意郎君?闲聊懂不懂? 算了,跟青阳这个混账说话,早晚能把自己气死。 山间月光皎洁,薄雾笼罩着巍峨险峻的山谷。 容毓和南曦抵达九霄阁之巅最高的山峦,夜里山风微凉,一袭雪白的容毓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越发似是降落凡尘的谪仙。 南曦退后一步,眸光盈盈看着他:“王爷真像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这位谪仙公子从容撩衣席地而坐,一身雪白衣衫也完全不担心会沾染上尘埃。 南曦声音顿住,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像是什么?”容毓拍了拍自己身边平坦的巨石,柔声询问。 南曦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没什么。” 眸光注视着远处重峦叠嶂、此起彼伏的山脉,南曦缓缓躺倒在容毓腿上,仰头看满天星斗:“今晚夜色真好。” 月光皎洁,山风拂面。 神仙眷侣远离红尘,沉浸在云雾缭绕的仙境中,美好得让人觉得像是置身幻境。 容毓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话。 有她在的地方,夜色都会变得很美好。 南曦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娘到哪儿了。” “已经出了大周边境。”容毓轻拂着她的发丝,“东陵有人来接,你不用担心。” “凌将军会把我娘送到东陵?” 容毓点头:“路上我还安排了一些暗卫,还有你娘身边也有不少高手,可以解决跟踪的人。” 南曦于是放了心,她娘离开大周阵仗不小,队伍太过显眼,皇上或者丞相大人派出去的人手很容易追踪到,轻易无法甩掉。 除非把暗中跟随的人都灭了口。 不过这些也确实不用她担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比得上容毓和她娘心思缜密? 这些担忧早在她提出之前,容毓应该就早早安排妥当了。 “有个强悍的夫君,还有个厉害的娘,我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南曦望着容毓矜贵容颜,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被你们宠着就好了。” 容毓低眸看着她。 南曦今晚穿着一袭红色轻纱长裙,本就绝艳夺目,此时夜色笼罩下,少女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绝美容色摄人心魂,仿佛盛世的曼珠沙华在眼前绽放,看得容毓几乎怔了神。 被他们宠? 容毓心道,这辈子能宠着她,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所在。 “听说一些精通占星卜卦的高人,都能通过天上的星星变化来推测帝星国运。”南曦嗓音柔和,“容毓,你相信这些么?” 容毓是强悍的武将,是运筹帷幄的摄政王,是心深似海的权臣,也是孤傲尊贵的强者,应该不会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吧。 然而容毓却低声说了一个字:“信。” 信? 南曦微讶,“你也相信命运?” “很奇怪么?”容毓手指忍不住轻抚着她娇嫩脸颊,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我也是人,别太把我神话了。” 南曦眨眼:“那王爷相信天上有神仙么?” 容毓道:“未曾见过。” 南曦微默,随即笑出声:“王爷此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跟平日里淡漠寡言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相信就是相信,不信就是不信。 未曾见过? 这是什么说法? 这世上又有谁真正见过神仙的? 南曦微微阖上眼,“我暂时是不是就留在这里了?” “嗯。”容毓点头,语气温柔,“银月和银霜也都会跟着留下,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云亭。” 南曦问道:“早上穿白衣服的那个男子是云亭?” “嗯。” “他看起来比较好相处。”南曦道,“斯文俊秀的翩翩公子。” 容毓沉默,眸光微暗。 “不过还是没你好看。”南曦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容毓,“我家王爷最好看。” 我家王爷。 容毓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姑娘,眉眼明艳动人,瞳眸熠熠生辉,浑身都散发着明媚阳光般的朝气。 “苍云山距离大周帝都较远,出阁的仪仗需要提前两天出发。”容毓开口说道,“路上银月和银霜贴身照顾,云亭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起居,你安心出嫁就行。” 说完,他低下头,声音愈发柔和:“摄政王府迎亲队伍也会早些出发,半路汇合,迎接我的新娘子。” 最后几个字在舌尖上盘旋,带着丝丝入骨的甜蜜。 第138章 教引宫女 摄政王成亲的日子定在四月十八,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帝都大街小巷。 宫里的皇帝和太后时刻关注着摄政王府的动向,自然也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四月十八?” “是。” 皇帝沉着眉,下旨摆驾慈安宫。 “日子定在四月十八?”太后捻着佛珠,脸色阴冷,“果然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完全无需问过哀家的意见……皇帝说的没错,他的心里压根就没有忠君的想法。” “南曦是元氏的女儿,虽然元氏跟丞相已经和离,但元氏离开皇城之前,似乎留了很大一笔产业给这位南家嫡女。” 皇帝陛下眉目沉沉,瞳眸里透着几分晦暗,“摄政王手里有兵权,南家嫡女手里有银子,这二人成亲,朕怎么能放下心来?” 太后沉默不语。 皇帝陛下语气淡淡:“母后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太后冷道,“摄政王以往不近女色,对床笫之事大概还有些陌生,索性送两个教引宫女给他。” 教引宫女? 皇帝陛下抿唇不语,并不认为这个方法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温家姑娘不是喜欢摄政王吗?”太后凝眉,看似慈眉善目,眼底色泽却尽是算计,“大喜之日不如双喜临门,把温家姑娘也赐婚给他。” 赐婚? 皇帝陛下皱眉:“温姑娘出身显贵,不可能愿意给人为妾,若是朕赐婚岂不是委屈了她?何况温太傅会同意吗?” “谁说让温姑娘为妾了?”太后语气冷冷,“皇上只消一道圣旨就可让温姑娘为正王妃。摄政王成亲,满朝文武都会去恭贺,哀家就不信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摄政王真敢公然抗旨?” 容楚云没有说话。 “至于那位南姑娘……”太后冷笑,“丞相府不是刚开了先河?摄政王若实在不愿委屈了她,就让她做个平妻,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 容楚云敛眸不发一语。 太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虽然她是先帝后宫所有女人之中最后的赢家,心思比一般人深些,手段也多些,可到底是个女人,思维脱离不了后宫勾心斗角的算计。 她真以为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就可以高枕无忧,让所有人诚惶诚恐地俯首听命? 皇帝深知摄政王那样的脾性,连伪装都不屑,又怎么可能在违背他意愿的前提下心甘情愿接了皇帝的旨意? 不过皇帝心里清楚,让南家嫡女嫁给摄政王,他是一百个不同意的。 “这两天摄政王府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动?” 容楚云倚在榻上,敛眸轻啜了口茶,缓缓摇头:“这两天没什么消息。” “摄政王府怎么能没有消息?”太后眉头一皱,转头吩咐,“潘海。” “太后娘娘。”潘总管躬身上前。 “你亲自带着人,挑选两个教引宫女送去摄政王府,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太后冷冷道,“务必见着摄政王的面再回来。” 潘海领命:“奴才遵旨。” 说着躬身就退了出去。 容楚云没阻止,此时他也想到了一些不对劲,正常来说,摄政王就算不出门也不该连续几天没一点动静。 为了保护南曦? 容楚云眉目深了深,起身道:“母后歇着吧,儿臣就去御书房处理点事情。” 太后也没留他,只道:“哀家这里有什么消息会及时派人告知皇上,皇上心里若有计划了不妨召顾青书进宫一趟,他也该派上用场了。” 容楚云道:“儿臣知道该怎么做,母后放心。” 离开慈安宫,容楚云召来身边最可靠的心腹暗卫,“摄政王这两天有没有离开王府?” 黑衣人低着头:“据摄政王府的探子回报,摄政王已经连续数日未曾现身。” 数日未曾现身? 容楚云表情微沉,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光泽。 “想办法弄清摄政王行踪。” “是。” 潘海带着人出宫去了摄政王府,恰好遇上了外出寻药回来的苏慕辰。 “潘总管?”苏慕辰自是认识太后身边的公公,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总管大人有事?” 潘海乃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从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伺候着,在宫里的资历和威严非同一般,在苏慕辰这个小小的府医面前当然要摆足了架子。 “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给摄政王送来两个教引宫女。”他道,“摄政王可在府中?” 教引宫女? 苏慕辰愣了愣,慢腾腾地转头看向潘海的身后,才注意到两个美貌端庄的宫女低眉垂眼的站在那里。 他沉默着,表情渐渐古怪。 教引宫女? 他家王爷需要教引宫女? “让开一下。”潘海有些不耐烦站在外面等,“咱家要进去见王爷。” “潘总管稍等。”苏慕辰回神,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王爷不见客。” “不见客?”潘海皱眉,表情明显不悦,“苏公子这是在敷衍咱家?” 苏慕辰哂笑。 一个阉货,居然还真敢在他面前逞起威风来了? “实不相瞒,王爷眼下并不在王府。”他语气淡淡,“你就算进去也见不到王爷。” 潘海并不相信。 “另外,我家王爷应该并不需要什么教引宫女。”苏慕辰淡淡一笑,“太后娘娘有心了。” 说完瞥了眼那两个宫女,他转身就进了府。 潘海神色不虞,正要让侍卫进去通报,却见苏慕辰抬了抬手,王府大门旁的侍卫什么也没再说,当着潘海的面,就这么把摄政王府的大门给关了起来。 潘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瞬也不瞬地盯着缓缓关起来的大门,脸色铁青,转身一甩佛尘:“回宫!” 摄政王府的人,当真是嚣张得很! 连一个小小的府医都敢不给他面子,难怪皇上说摄政王有谋反之心,看来果然不假。 回到慈安宫,潘海一五一十地把话转禀给太后,语气明显不满。 “摄政王不在府中?”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住,皱眉看着眼前的总管,“你确定?” 第139章 南曦配不上你 摄政王府的苏府医是这么说的。”潘海道,“不过奴才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太后眉眼浮现幽深色泽,语气冷厉:“既然摄政王府的府医说摄政王不在,那就把这位府医召来问问。” 潘海闻言一默,随即唇角微挑,阴冷的笑意从眼底一闪而逝:“奴才这就去办。” 想到方才那苏慕辰对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潘海心里冷冷一笑。 一个小小的府医罢了,在他面前也敢摆架子? 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于是潘海再一次带人匆匆出宫去了摄政王府。 然而很不巧的,刚到摄政王府大门外,就看到王府内所有侍卫、侍女和小厮皆规规矩矩站成两排,总管领着人恭敬地候在王府前院迎道上。 气势肃穆,规矩严谨。 即便瞥见潘海从马车上下来,也没有人上前搭理他。 潘海正恼怒,却忽闻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铁血沉闷的声音像是一下下踏在心头,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当前马上端坐的男子一身黑色织金袍服,衬得身姿峭拔,气势凛冽,一张矜贵容颜俊美无俦,似从天而降的神祇,尊贵高不可攀。 他的身后,数十名玄衣将士整齐划一,呈护卫之姿策马跟在左右。 潘海蓦然想到以前那些传言,摄政王麾下玄甲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玄甲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在战场上犹如从天而降的神兵,让敌人胆寒。 潘海没料到今日会亲眼看到这样一幕,神色微变,一时被震慑得做不出反应,直到摄政王的坐骑越来越近,他沉默间心头不由自主地闪过两个想法,原来摄政王真的不在府里,苏慕辰没说谎。 第二个想法是,摄政王不在王府的这两天去了哪儿? 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这是从何处回来的? 依着朝廷律令,有兵权的王爷不得擅自离京,更不能随意调兵,否则可视为谋反。 其他武将不得帝王旨意或者摄政王谕令,谁敢擅自带兵出城? 然而摄政王本身大权在握,不但握着兵权,朝政大权也握在他的手里,在没有交出摄政大权之前,他的话等同于皇上圣旨。 所以谁敢治他的罪? 潘海脸色阴晴不定,见摄政王在王府大门外下了马,小厮接过缰绳把马牵了下去,王府的下人们齐齐跪下行礼。 容毓片刻未停就地要往府里走去,潘海连忙等下马车,小跑上前:“老奴参见摄政王。” 容毓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疏冷:“有事?” “启……启禀摄政王。”潘海脸上挂着恭敬讨好的笑意,借此来掩饰面对摄政王的畏惧,“奴才奉太后之命,请王府的苏……不,不是,是请摄政王进宫一趟,太后老人家有要事跟您商议。” 容毓语气冷漠:“很急?” “不,不是很急。”潘海连忙摇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很重要。” 容毓淡道:“本王回府沐浴更衣,晚上进宫。” “是。”潘海应了这句,心下总算松了口气,“奴才告退。” 容毓没再理会他,面无表情地举步进了王府。 “这两天有没有人过来?” 总管跟在容毓身后禀道:“潘总管午时来过一次,送来了两个教引宫女,恰好遇到苏公子回来,直接就给打发了。” 教引宫女? 青阳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古怪,潘海来摄政王府居然是因为太后要送给他家王爷教引宫女? 他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太后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他家王爷什么时候需要教引宫女了?太后根本就是不怀好意,想破坏他家主子的婚事吧? 哼,想得美。 就怕过几天轰动大周的盛世婚礼会把太后震得说不出话。 容毓没说话,径自回殿沐浴更衣,青阳命侍女去厨房拿些食物过来,主子在苍云山跟南姑娘依依不舍,回来还要加紧准备迎亲仪仗,赶路赶得急,路上都没怎么吃好。 不过辛苦一点也值得。 青阳想到摄政王府很快就要迎来一个女主子,而且还是一个能让王爷变得温柔有人性的女主子,心情就止不住地飞扬。 容毓从浴殿里出来,换上摄政王的织金蟒服,简单用了碗粥,随即就带着青阳进了宫。 他在王府沐浴更衣的这点时间,潘海已经把摄政王回府并很快进宫的消息禀报给太后,太后又派人去通知了皇上,在御书房处理奏折的皇上听到此事正要起身赶去慈安宫,却又觉得自己太急切,强压着冲动缓缓坐回了龙椅上。 “皇上?”贴身内侍低声询问。 “再等等。”容楚云语气冷淡,眼底色泽幽深,“不用太急。” “是。” 虽然不想表现出太过急切的模样,可容楚云心思已经乱了,他不想表现出自己对摄政王的忌惮畏怯,可事实却是他的确忌惮摄政王,忌惮着这个强悍且毫无弱点的小皇叔。 “来人。”他沉沉开口,“去盯着慈安宫,摄政王进了慈安宫之后就过来禀报朕。” “遵旨。” 今晚宫里的气氛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跟之前不一样的还有他家王爷的表情,青阳发现,自打离开苍云山开始,他家主子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疏离,变成了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矜贵难以亲近的铁血摄政王,周身流露出来的气息寒凉如霜,连他这个贴身侍卫都有些发憷。 到了慈安宫,宫人去禀报太后。 太后当然不敢为难摄政王,不管心里对这个小叔如何不满,表面上也不敢有任何不满的举动。 容毓走进慈安宫,宫女内侍跪了一地。 他视而不见,淡淡道:“太后找我有事?” 太后已经习惯了他冷漠的态度,命人赐座,容毓却并没有坐,只道:“有事直说。” “关于你的亲事。”太后端着茶盏,沉沉开口,“容毓,南曦配不上你。” 容毓脸色骤冷,眉眼寒峭:“本王的妻子,轮不到旁人置喙。” “你该知道皇族娶妻的规矩。”太后皱眉,“如果你实在想娶她,哀家有个条件。” 第140章 她是本王逆鳞,触之者死 条件? 容毓眉眼寒凉,并不说话。 “温家姑娘喜欢你,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当初为了你,她连进宫选秀的机会都放弃了,人家姑娘一片情深意重,你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太后语气淡淡,“况且温姑娘品貌出众,家世显贵,是帝都少有能配得上你的贵女。哀家瞧着她也顺眼,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那个出身商户的南姑娘要好得多?哀家想把她赐婚给你,她以后一定能成为你的贤内助。” 容毓淡漠不语,矜贵眉眼渐渐蒙上一层寒霜薄雾。 “温澜做正妃,南家姑娘做个侧妃,如此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说完,想到中午被退回的两个教引宫女,又补充了一句,“你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带兵打仗虽是擅长,可一直未近女色,床笫之事约莫约莫还有些不太知晓,所以哀家让潘海给你挑选了两个教引宫女——” “说完了吗?”容毓开口,嗓音冷硬如铁,“若是说完了,本王就此告辞。” 太后一愣,随即脸色变了变:“容毓,哀家也是为了你好。都说长嫂如母,先皇已经不在了,你的婚事哀家势必要多操些心思,你也别嫌我烦,身在皇家,很多事情本就身不由己,娶妻娶贤,也要门当户对,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顿了顿,“况且一个低贱的商户女,根本连皇族宗谱都上不了——” “本王的婚事,无需你来操心。”容毓语气冷峻,并没打算给这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留什么面子,“太后若真闲得无事,皇族之中还有许多尚未成亲的亲王世子,太后爱给谁赐婚给谁赐婚,本王不会干涉。” 太后脸色骤冷:“容毓,你——” “以后若再让本王从谁的嘴里听到不干不净的话,莫怪本王让她从此说不了话。” 容毓冷冷看着她,眼底尽是煞气,“即便是你,也一样。” 太后脊骨一冷,对上他隐含煞气的眸子,骤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血液像是刹那间被冻僵,骇得她脸色发白,心神剧震。 容毓却并不在乎她如何,说完这番话,显然没打算继续留下去听她废话,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皇上驾到——” 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慈安宫里所有宫人刷刷又跪了下来,恭迎圣驾。 容毓刚走出宫门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皇帝銮驾。 “奴才参见摄政王。”杨公公和身边几个小太监,以及随行的侍卫都跪了下来,“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叔?”一身龙袍的皇帝陛下讶异地看着容毓,像是意外于他此时会出现慈安宫,“这么巧。朕刚好来看看母后,既然皇叔也在,就进去陪朕坐坐吧,朕有些事情想跟皇叔商议。” 容毓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绣着金线蟒纹的袍袖:“本王这两天要忙迎亲之事,没空陪皇上闲聊。” 容楚云脸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淡笑:“迎亲?皇叔真的决定好要迎娶南家嫡女?” “不然呢?”容毓微微抬眸,冷峻的目光落到他的面上,淡漠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却让人无端的胆寒,“既然在这里遇上了,本王就顺便跟皇上提点两句。” 容楚云心头一凛,徒然生出几分不悦,却依然带着笑容说道:“皇叔想说什么?” “南曦是本王逆鳞。”容毓目光疏冷,声音也疏冷,“任何人,即便是九五至尊或者一国太后,若敢在她身上动心思,本王都绝不手软。” 空气像是突然间凝结。 周围跪地的太监、侍卫齐齐一惊,不自觉地伏低了身子,恨不得把脑袋磕到地上去。 天! 摄政王这是在警告皇上? “皇叔这是什么意思?”容楚云好歹是一国之君,被人当着宫人的面警告,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皇叔是在威胁朕?” “你可以当做是威胁,这不重要。”容毓淡漠说道,“本王可以容忍的事情很多,唯独一个南曦,谁惹谁死。皇上若还想在皇位上安稳地坐下去,就记着本王的话,别做蠢事。” 说完这句话,他面无表情地抬脚离开,并不理会堂堂天子在听到这番威胁警告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容楚云浑身笼罩着寒气,身躯僵硬地坐在天子銮驾上,脸色铁青而阴沉,眼底色泽诡谲难测,疯狂汹涌的尽是浓烈的杀气。 容毓…… 你竟当真如此目无君王,大逆不道,根本不把朕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还敢威胁朕? 朕岂能继续容你? “去查一查,摄政王离京这些天去了哪里。”他缓慢而沉冷地开口,眼底色泽是前所未有的阴鸷,“朕要知道他的所有动向。” “遵旨。” 然而还没等他查到什么,婚期已如约而至。 这两天皇城之中因摄政王的婚事明显热闹了起来。 虽这桩婚事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有些人待在家中绞着帕子暗恨在心,却也不能对这个事实作出丝毫改变。 容毓从苍云山回到帝京时已是四月十四,所有大事小事全部交给了心腹打理,他只负责筹备迎亲事宜。 四月十七日早晨,一袭白色袍服尽显矜贵出尘的摄政王骑着矫健大马出了皇城,身后百名玄甲军护卫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众人心下不解,不知成婚大典在即,摄政王这个时候出城干什么? 寻常臣民自然不会知道,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已经护送着摄政王府的准王妃从苍云山下出发了一日,正往帝都而来。 容毓此番出城,自然是为了迎接他的新娘子。 他带着玄甲军轻骑出城,快马加鞭速度自然是快,护送南曦的队伍则走得慢些,容毓在时间上把握得也刚刚好。 十七日午时,容毓一行人抵达距离大周帝都两百里之外的渭城,跟送亲的队伍汇合,容毓弃马进了轿子,看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姑娘,眼底溢满情愫。 第141章 夫妻所见略同 南曦身上穿着一袭红色轻纱长裙,妆容精致,凤冠霞帔还没上身,但这一身红裙已经足够夺目耀眼。 少女明艳夺目的容颜映入眼底,瞬间盈满心扉,五脏六腑仿佛都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南曦含笑看他:“想我了?” 容毓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安静的握着她的手,“累吗?” “不累。”南曦摇头,嗓音温软,“抬轿子的人才累。” 容毓摇头:“不会。” 抬轿子的都是苍云山高手,体力没这么差。 南曦当然也清楚,所以她笑道:“也亏得都是武功高手,否则让他们抬着轿子走这么远的路,一般人都做不到。” 即便此时容毓进了轿子,又加了重量,对于抬轿的高手们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容毓没说话,轻轻把她拥在臂弯,享受着轿子里静谧柔和的气息。 “怎么了?”南曦偏头看着他,察觉到情绪似乎不太好,“回帝都之后,皇上为难你了?” 容毓注视着她清丽绝尘的眉眼,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不是皇上,是太后。” 太后? “她为什么为难你?又是因为我?”南曦皱眉,眉眼间明显染了几分怒火,“我就搞不懂,她堂堂一个母仪天下的太后,身份尊贵,无上尊荣,要什么有什么,连皇上在她面前也要恪尽孝道,宫里那么多人伺候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让王爷把她儿子从皇位上拉下来,她们母子才能学乖一点?” 少女一向是温柔明媚的模样,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容毓面前也是百依百顺,温柔可人,从未发过火。 容毓不是没见过她发火的模样,只是以前发火和今天发火的原因不一样。 以前的怒火是冲着他发的,今天则是为了……维护他? 容毓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眸心色泽越发柔软,修长白皙的手指挑起她乌黑柔顺的发丝,唇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别担心,没人为难得了我。” 嗯? 南曦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容毓点头:“真的。” 南曦沉默片刻:“可太后娘娘毕竟是长辈……” “先帝在位的时候,我就没把她当回事。”容毓淡道,“现在她想摆出长嫂如母的架子,也得看本王愿不愿意。” 南曦点头,倒也是。 不过这话意听来,太后的确是因为婚事才找他麻烦,否则不会突然摆出长嫂如母的架子。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又皱起了黛眉:“真的没有觉得为难?若有什么不开心的,王爷一定要跟我说,我们一起分担。” 我们一起分担? 一句话,六个字,让人听出了幸福的味道。 容毓安静地想着,往后余生,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他们一起分担——不,没有怒和哀,他们的生命里从此只有喜乐平安。 “好。”容毓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们一起分担。” “必要时,我还可以帮你出气。” 容毓面上划过一丝笑意:“你要怎么帮我出气?” “你不懂。”南曦挑眉,“太后娘娘是你的嫂子,都说长嫂如母,王爷如果对她太不客气的话,会落人口舌——就算是太后无礼在先,世人也会觉得王爷应该恭敬。” 说到这里,她冷笑:“恭敬个屁!对一个只想找茬的嫂子,我觉得可以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 容毓低笑:“我也这么想。” “那我们夫妻所见略同。”南曦勾了勾嘴角,眉眼泛起愉悦的笑意,“还有就是男人欺负女子,也会让人觉得没风度,所以太后如果再找你麻烦,就让我出面,我跟她都是女人,女人的战争就用女人的方式来解决。” 太后身份虽尊贵,她也不是吃素的,容毓在皇上面前都能态度强硬,她这个摄政王妃在太后面前又怕什么? 就不信他们母子真敢在掌管四十万兵马大权的容毓面前强横。 “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南曦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他们都觉得我出身商户,俗气得配不上你。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再学得强悍一点,做个俗气又彪悍的摄政王妃。 这世上的人大多欺善怕恶,我若一个劲地忍气吞声,他们反而越发来劲,我及时粗暴地反击,他们也许被震住,反而不敢吭声了。” 容毓就喜爱看她这副跋扈模样,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说得对。” “王爷别看那些大家闺秀们平日里端庄优雅,出言讽刺别人的时候言语可一点都不优雅,尽往别人的七寸插刀。”南曦说道,“然而如果有人比他们更强硬,他们只怕立马就怂了,这就是人性。” 容毓完全同意她的话:“爱妃说的都对,以后为夫给你撑腰,你想怎么彪悍就怎么彪悍。” 爱妃? 为夫? 冷不防听到这个称呼,南曦愣了愣,随即俏脸微红:“没想到王爷也有旖旎的时候。” 容毓注视着她,眼底流转着柔情刻骨。 这个姑娘不管是什么模样,温柔或者端庄,明艳或者彪悍,或者如此时这般羞赧时刻,都是刻在他心头的朱砂痣,让他沉沦。 他早已入了魔,陷入她的魔障无法自拔,永生永世不愿挣脱。 即便是死,也甘之如饴。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距离皇城仅剩八十里的凤阳城,容毓和南曦下了轿子在一处别院里下榻,休息一晚。 沐浴更衣,分榻而眠,摒弃婚前男女不得相见的习俗。 次日一早起身梳洗打扮,描眉上妆,换上华丽隆重的凤冠霞帔,坐上轿子,继续赶路。 矜贵俊美的男子一身大红色喜服,身姿挺直坐在马背上,清贵眉眼泛着耀眼的光芒,周身褪去淡漠,只余一片柔情似海。 四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大周尊贵的摄政王迎着他的王妃入了皇城。 十里红毯铺满地,从皇城门外直通摄政王府,街道两旁锣鼓喧天,遍布都城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熙熙攘攘喧闹的万众瞩目之下,前方八匹高头大马开路,华丽的软轿缓缓进入视线,令人惊叹到屏息。 第142章 成亲大典 后面还有八匹矫健的白色系红绸骏马护送。 软轿之侧绛红色流苏帷幔迎风轻扬,空气中似散发着浅浅清香之气。 这是新娘子来了。 软轿中隐隐绰绰看到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端庄静坐,一身华贵的凤冠霞帔,一身耀眼的风华夺目。 只可惜,轿帘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新娘子大致的身形轮廓,而无法看清轿中美人的容颜。 御道两旁万人齐聚,此时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似乎齐齐震慑在这样无与伦比的高贵之中。 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出嫁规格,声势浩大,风光无限……摄政王娶妻,果然震动天下,这般隆重阵仗,这样的奢华高贵,几乎赶上了一国之君封后大典的规模。 怎能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然而众人羡慕的同时,又不由免感到奇怪,摄政王府的准王妃南曦姑娘不是丞相府的嫡女吗?为什么没有直接从丞相府出嫁? 摄政王昨日就带人出城,直到今天吉时将至才迎亲回来,是从何处把南姑娘迎了过来? 这个疑惑浮现脑海,众人不由想到丞相府前些日子刚发生的事情—— 丞相夫人在丞相寿辰之日当众休了自己的夫君,连皇上的面子都没给,最后气得皇上拂袖而去,丞相大人也丢尽了脸面。 这桩大事可是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那几天里,几乎整个帝都的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茶余饭后都当笑话在说,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当今丞相,可法不责众,况且这既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也不是皇族忌讳,悄悄议论一下还是可以的。 丞相大人一时之间成了全城人的笑话。 大多男子都抨击谴责南夫人离经叛道的休夫行径,可内宅里的夫人和姑娘们虽明面上嗤笑,暗地里却忍不住羡慕南夫人的勇气。 世间女子有几个敢做出当众休夫这样的事情? 而且丞相大人位高权重,南夫人只是众人眼中出生卑微的商户女,谁也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当然,那一日寿宴上摄政王似乎是站在南夫人那边的,所以南相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甚至更有人说,南姑娘当众力挺她的母亲,且放言如果摄政王以后敢纳妾,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休夫,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这对母女到底是愚蠢还是勇气可嘉? 当然,不管南夫人和南曦蠢不蠢,总之这件事对丞相大人来说,绝对是为官以来最丢脸的一件事,简直让他颜面无存,没脸见江东父老—— 所以这是不是南曦没从相府出嫁的原因? 众人心头猜测间,见轿子在摄政王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前面引路的一匹高头大马上,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策马走到轿子前,看向尊贵威严的摄政王府大门,声音温和淡然,却让周遭所有人都能听见:“今日是我九霄阁大小姐出阁之日,嫁与大周摄政王,还望摄政王以后善待小姐,也望大周臣民都能善待我家大小姐。”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言简意赅,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刻意的警告下马威,却如平地一道惊雷,砸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九霄阁?! 势力遍布天下的那个九霄阁? 今日嫁给摄政王的新娘子居然是九霄阁大小姐? 摄政王娶的不是南家大姑娘吗?怎么成了九霄阁大小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脸呆滞,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摄政王大婚之日,王府中来了很多宾客,皇族宗亲贵胄,朝中文武大臣都来了不少,虽大多人眼下正稳坐厅中,却也有少部分人出来瞧这迎亲的热闹。 此时这个男子所说的话瞬间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王府内外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今日来参加摄政王成亲大典的,皆是既震惊又疑惑。 摄政王要迎娶的准王妃明明是南家大姑娘,几天前摄政王不是还对南家大姑娘维护有加,非她不娶,怎么眼下就换了个成亲的姑娘? 众人安静的瞩目之下,清冷矜贵的摄政王下马走到轿子前。 踢轿门…… 这是成亲都有的规矩。 众人沉默地看着。 今日难得也换了一袭暗红长裙的银月站在轿子一旁,躬身掀开轿帘,众人惊讶,不是要摄政王踢轿门吗? 怎么直接把轿子掀开了? 坐在轿子里的南曦感受到周围陷入短暂安静却也不掩热闹的气氛,稍稍有些紧张,却见轿外忽然伸来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南曦微怔,抬眸对上男子温柔清贵的瞳眸。 嘴角浅浅抿出一丝笑意,衬得眉头柔和似水,她缓缓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摄政王从轿子抱出了今日的新嫁娘。 周遭寂静如雪,众人惊艳地看着被摄政王抱出轿子的少女。 身着凤冠霞帔的姑娘五官轮廓清晰地展现于众人视线里,众人又是一阵呆滞,南……南姑娘? 明媚的日光下,少女容颜绝美脱俗,一双美眸波光潋滟如琉璃,朱色的唇瓣轻抿含笑,明艳夺目的脸上带着些许属于新嫁娘的喜悦和娇羞。 美丽高贵的嫁衣在阳光下散发出炫目炙热的色泽,金丝双层广袖彰显出尊贵而飘逸的气质,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口,金丝绣鸾鸟的长裙,裙摆上晶莹剔透的颗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美丽夺目,流光璀璨。 所有人都呆住了,惊艳而失神地看着摄政王怀里温柔含笑的女子。 南曦? 丞相府的大姑娘? 九霄阁的大小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举世欢庆,十里红妆,满城锣鼓喧天,居然真的就是为了这位被世人看不起的商户女? 王府里早已布置得喜庆,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钟鼓喧哗声持续回荡在耳畔,伴随着众人喜悦祝福的声音,大周尊贵的摄政王抱着他的王妃入了王府。 韶乐悠扬,琴瑟和鸣。 礼部仪官于殿前宣布礼毕,请王爷王妃入殿。 容毓正要带着南曦抬脚入殿,忽闻远处传来一声通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第143章 皇叔威武 殿中喜气的哄闹声骤然静了下来。 南曦安静抬眸,秋水潋滟般的容颜映着凤冠霞帔,倾城绝艳,从容中带着温婉,朱唇勾起一抹浅笑,如一朵娉婷青清兰,绰约淡雅,偏又勾人心魂。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俯身行礼。 “众卿平身。”俊雅天子语气温和,目光落在殿中一对璧人身上,瞳眸对上南曦绝美容颜,呼吸微微一窒,随即从容淡笑,“朕和皇后也过来凑个热闹,蹭一杯喜酒喝,恭贺小皇叔新婚大喜,夫妻和鸣。” 表情从容含笑,像是几天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似的。 果然天子最擅长伪装,帝心难测这句话向来没有说错,纵然心里早已暗藏杀心,面上依然能带着笑意送出祝福。 身在皇家,自小接触权势斗争,早已习惯波云诡谲的宫廷,所以表里不一早已是一种习惯。 南曦敛眸,不由又握紧了容毓的手。 他的地位和兵权都是靠着本事打下来的,身为先帝最小的弟弟,景明帝最小的儿子,若非自己本事强悍,谁又能真心地护着他?只怕早已经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被撕成了碎片。 不过皇后娘娘不是还在禁足之中?今天居然也来了,果然是趁着这个大喜的日子算准了容毓不会拿她开涮,所以才想借机解了禁足的惩罚。 “多谢皇上的祝福。”容毓语气淡淡,因着今日大喜,心情好,声音也少了些许平日里的淡漠,听起来有了些许温度,“来人,请皇上上座。” 容楚云淡笑:“不急,朕还没敬皇叔一杯呢。” 话音落下,旁边就有侍奉的下人恭敬地呈上酒盏,容楚云抬手端起一盏美酒,“这杯酒敬皇叔。” 容毓接过,一饮而尽。 容楚云又斟了一杯:“这杯酒敬皇婶儿。” 九五至尊当众敬酒——即便是贵为摄政王妃,也必是诚惶诚恐地接过谢恩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然而南曦只是从从容容的淡笑,说了一声「多谢皇上」,就要伸手接过酒盏。 然而斜里忽然伸来一只手,在她之前把酒盏接下:“曦儿不擅饮酒,这杯还是本王来喝。”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殿内当场响起一阵哄闹:“皇叔威武。” “皇叔真是把皇婶儿疼到心尖尖上了呢。” 容楚云纵使心中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会表露出来,况且他今日本来就是为送祝福而来,若在这里摆出帝王架子,未免显得心胸狭隘。 只是心头仍有疑惑,不由就开了口,语气有些深沉:“皇婶是九霄阁千金?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此言一出,在场的宗亲子弟都大吃一惊。 九霄阁千金? 南曦从容淡笑,神色坦荡:“母亲休了父亲之后,我就被母亲派来的人接去了九霄阁。” “所以南夫人是九霄阁之主?” 九霄阁之主的岳母大人也勉强算是个主子吧,南曦心安理得地点头,面上没有半点心虚:“嗯。” 容楚云猛地握紧了手。 南夫人居然是九霄阁之主?怪不得她有勇气做出休夫的决定,可这些年…… “这些年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如果早知道她是九霄阁之主,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跟南相和离。 南曦淡道:“我娘低调,本来只是想跟爹好好过日子,没料到我爹如此不靠谱,她伤透了心,休夫离开之后才派人告诉了我她的身份。” 容楚云心里想着九霄阁,忍不住后悔,还要再问些什么,却闻容毓开口:“皇上有很多问题要问?” 皇帝陛下表情顿住,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难得大喜的日子,众位皇弟不妨也都给皇叔敬杯酒如何?” 成亲之日闹喜堂,在行礼之时只并不稀奇,就算是皇家规矩森严也难免想热闹热闹,原本碍于摄政王威仪深重,宗亲中年轻的皇族子弟即便跟他年纪相仿,因为辈分的关系也不敢太过放肆。 不过此时皇上开了口,无疑给其他跃跃欲试的人壮了胆,从齐王、鲁王开始,所有的亲王、郡王和世子,纷纷自案前举杯而起。 容毓眉眼淡漠,眼底掠过丝丝寒芒。 南曦握了握他的手,无声安抚。 “还是我们兄弟几个先饮几杯比较好,小皇叔今日难得成亲,万不可误了新人吉时。” 殿中一位年轻男子站起身,端着酒盏,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稍后有空再敬皇叔不迟,三皇兄说是不是?” 气氛微凝。 在场的年轻子弟虽平日里嘻嘻哈哈装傻,可心里门儿清,皇上跟摄政王不和。 那么此时不管是真的想凑这波热闹,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这个节骨眼上帮衬摄政王几乎就等同于跟皇上作对。 说话的男子乃是当今云王,皇族之中排行第七的亲王容楚修,今年刚及弱冠,向来低调淡泊,不争名利,存在感不太强。 之前皇子夺嫡他没有参与,从来置身事外,所以手中积攒的权力比不上其他几位,风头也没他们盛,不过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对他的打压也少。 所以这句话出自云王的口中,大体上也就是起了个活跃气氛的作用,谈不上帮谁,自然也谈不上跟谁作对。 皇帝陛下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淡,却到底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淡淡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耽搁皇叔和皇婶的吉时了。” 礼部仪官站在一旁已是战战兢兢,生怕皇上跟摄政王在大喜的日子里闹起来,好在皇上今日似乎真的是过来祝福的,被云王打圆场之后没再多说什么。 仪官赶紧高唱一声:“入洞房!” 盖头轻垂,盖住了新娘子倾城丽颜。方才在王府大门外,容毓是存着让人看见南曦的意思,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娶的人是谁,摄政王府的当家女主子是谁,以及九霄阁千金是谁,所以盖头只盖了一半,直到此时才完全放了下来。 容毓握住南曦的手,陪她一同往新房走去。 第144章 大喜之日 新房之内流光溢彩,红烛高照。 入了内殿,几个侍女说着喜话,把花生、桂圆、栗子、红枣、莲子撒入帐中,伴随着一阵美好的寓意,五色花果滚动到喜床的每一个角落。 安床过后,掌仪女官请王爷、王妃并坐床沿,紫玉盘捧上如意秤,容毓伸手接过,轻轻将南曦头上的盖头挑开,再把如意秤放回盘中。 女官看着新王妃忍不住惊艳了一下,新娘子容颜倾城,红妆粉黛不掩清颜,淡然而幽静,高雅清洁,明艳不可方物。 再看自家摄政王,通身的淡漠威仪,容颜俊美贵气,浑身流露出来的威压于任何时候都叫人忍不住生出臣服敬畏之心,然而此时一身喜服衬得身躯颀长瘦削,在灯火照耀下也罕见地映出了几分喜悦柔情。 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掌仪女官手托金盘,将合卺酒跪送到身旁,容毓取过那一双翡玉如意盏送到南曦手里,自己随即端起另外一盏。 南曦含笑接过,眼底映着丝丝柔情,唇角的笑意是感动,是喟叹,是前世今生无法说出口的愧疚和心疼。 交杯酒,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的陪伴,是这一生同甘共苦的山盟海誓。 甘洌的美酒沾唇入喉,直入肺腑。 容毓沉默而贪恋地注视着红烛下少女明艳的容颜,清晰地从她眼底牵住的笑意中感受到她内心的喜悦,心里止不住的震动和柔软。 掌仪女官跪地,恭请两人结发,在得到允许之后,将容毓和南曦的发丝各取一绺,系成了如意同心结:“恭喜王爷、王妃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银月和其他侍女纷纷笑着送上祝福:“恭喜王爷、王妃!” 便是连一贯冷漠寡言的银霜面上也微微泛了丝淡笑,低头道:“恭喜王爷、王妃。” 南曦浅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容毓也高兴,淡淡道:“今天所有人赏赐加倍。” 侍女们欣喜,纷纷开口谢恩。 青阳从外面探进了脑袋:“恭喜王爷、王妃!不过外面已经有人在催了,王爷要不要早些过去?” 容毓眉心微蹙。 “大喜之日,别皱眉。”南曦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头,柔声细语地说道,“今天皇上和其他几位王爷都来了,外面宾客众多,势必要出去应付一下,早些回来便是了。” 容毓心头不悦,一步都不想离开此地,甚至很想让人即刻把皇上和那些宗亲子弟们都赶出去。 然而大喜之日,这样的行为显然并不妥当,所以沉默了片刻,他淡淡交代了一句:“好好伺候着。” 女官和众侍女自然都看出了王爷对这位王妃的在意,谁敢怠慢?纷纷恭敬地应了下来。 内殿有银月和银霜在,容毓倒是比较放心,然而看了南曦片刻,他还是不舍,直到南曦再三催促,才点了点头。 正要转身离去,目光忽然落到南曦头戴的凤冠上,容毓抬手把它取下:“这个太重了,先拿下来让脖子休息一会。” 女官讶异,下意识地开口:“王爷,这……这个不合规矩……” “我家王爷心疼王妃就是规矩。”银月连忙开口,给她使了个个眼色,“外面那么一大群宾客等着,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王妃带着这么沉重的凤冠,肯定会脖子酸。” 女官闻言,知道摄政王府的这些侍女已经习惯了王爷对待南姑娘的态度,于是福了福身,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容毓柔声道:“我早些回来,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南曦轻轻点头:“少喝点酒。” 容毓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哎呀,王爷真是体贴王妃。”银月笑着叹了口气,酸不溜秋的打趣,“奴婢真是好生羡慕呢。” 南曦俏脸微红,“你要是再胡说,我就让容毓治你的罪。” 银月吐了吐舌头,俏皮得紧。 内殿礼毕,女官福身告退,身边很快就只剩下银月和银霜,以及六位站在外殿候着的摄政王府侍女。 银月道:“王妃饿不饿?” 南曦摇头:“还好。” “渴不渴?” 南曦摇头,坐了大半天的轿子,身体有些疲惫倒是真的,说来也是矫情,人家抬了一天轿子的人都不累,她这个坐轿子的反而有些疲乏了。 不管渴不渴,银月还是倒了盏茶递给她:“王妃要是无聊,奴婢就陪你说说话。” 南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笑意:“说什么?” “王妃高兴吗?”银月注视着南曦眉眼,“一看就是高兴的,看王妃这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南曦睨了她一眼:“能嫁给摄政王容毓,是整个大周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当然高兴。” 银月沉默一瞬。 这虽是事实,可这些女子之中曾经并不包括南曦。 她跟顾青书可是有四年的感情,当初被他家王爷强行带进王府,听说着实闹了一个多月,虽不知后来为何突然间就改变了态度,但肯定不是冲着王爷的权势来的。 “启禀摄政王妃。”殿外一个宫女手托锦盒恭敬地请示,“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了给王妃的贺礼。” 皇后娘娘送的贺礼? 银月狐疑,朝银霜使了个眼色,银霜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去,伸手道:“给我。” 宫女低头回道:“皇后娘娘交代,一定要交给摄政王妃。” 银霜表情骤冷。 “既然皇后娘娘要亲手交给我,就进来吧。”南曦待在内殿,听到宫女的话似是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挑唇,“皇后娘娘特意送来贺礼,我该谢谢她才是。” 宫女低眉垂眼地走了进来。 正要行进内殿,忽然扬手朝银霜的方向砸出了锦盒,银霜抬手一挥,锦盒被强劲的力道劈成两半,锦盒中粉末四溅,一阵异香飘散在内殿,银霜表情一凛,厉声道:“屏住呼吸!” 话音刚落,她直接就晕了过去。 “银霜!”银月脸色骤变,直接出手朝宫女攻击过去,然而掌风还没扫出来,整个人也砰的栽倒在地。 第145章 恶毒计策 殿内侍女转瞬间全晕了过去。 得手的宫女转身走到后窗边,打开窗户,跟窗外的男子对视了一眼,很快低头离开。 一身青袍的男子是顾青书。 从敞开的雕窗跳了进来,他抬手用微湿的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对晕倒在地上的侍女视而不见,缓缓朝内殿走去。 一身华贵明艳嫁衣的少女晕倒在喜床上,倾城绝美的容颜,玲珑有致的身段,眉眼间犹带着没来得及褪去的幸福笑意,让顾青书看了觉得刺眼。 眼底一阵阵阴沉诡谲的光泽浮动,他握紧了手,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顺和遭遇,心头忍不住涌上一阵的恨意。 若没有南曦,他根本不会落在眼下这般处境! 南月怀了他的孩子,然而那日来摄政王府看望南曦这个姐姐,却因为刺伤南曦而被摄政王踹了一脚,孩子没了。 此乃杀子之仇。 事后他再三问过南月,用匕首划伤手臂乃是南曦自己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嫁祸给南月,虽然顾青书想不通南曦为何突然间就变了心,且变得如此心计深沉,可南月确定受了陷害,并且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摄政王那个睁眼瞎,居然没看出南月是无辜的,一心只相信眼前这个蛇蝎女人,还要娶她为妃,凭什么? 从那日开始,南曦对他的态度就极速转变,像是所有的感情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在顾青书看来,南曦就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爱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子——今日的大婚之礼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了顺利嫁给摄政王,她故意制造出那样的毒计来陷害自己的妹妹,让南月没有机会进丞相府认祖归宗,甚至还把南月送去了青楼,让她承受人世间最痛苦惨烈的遭遇。 移情别恋,负心薄幸,杀子之仇,并陷害自己的妹妹。 简直歹毒至极。 顾青书在宝灵郡主的生辰宴上故意寻找机会跟南曦偶遇,结果被人蒙头打成了重伤,虽然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也无人敢往摄政王身上怀疑,可顾青书心里清楚,除了摄政王容毓,没有人能在长公主府指使人打他。 那一次重伤,让他在府里足足躺了数日才醒,这个仇他也记下了。 南月是顾青书的女人,上过他的床,怀过他的孩子,是他的女人无疑,可最后却因得罪了南曦而被送进了青楼,顾青书连保护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 至于其他的一些因取消婚约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传言,以及对他名声造成的损伤,皆算是新仇旧恨。 但凡是个男人,对这样的屈辱都无法释怀。 除了在府中养伤之外,也是为了让外面的谣言沉寂下来,顾青书大半个月没有出府,直到听说摄政王跟南曦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四月十八,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此时看着昏睡在喜床上的少女,眼底既有深沉的恨意,同时又浮现出疯狂的占有和摧毁欲。 既然他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反正他的仕途已经没了,就毁在这个爱慕虚荣、朝三暮四的女人手里,有摄政王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 既然如此…… 顾青书表情越发森冷,伸手就朝南曦探去,然而手还没有碰到南曦,原本晕倒在床上的少女突然抬起手腕。 一道银光急速闪过眼前。 顾青书骤然意识到危险,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心口一阵剧痛传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南曦:“你没事?”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事?”南曦挑唇淡笑,笑容却透着跟方才面对容毓是完全不同的薄凉和嘲弄,“摄政王府戒备如此森严,今日乃大婚之日,容毓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更是加强了防范,你如此轻易就能混进来…… 我猜想,必然是因为王府里有人跟你里应外合,对否?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顾青书脸色阴沉:“你耍我?” “耍你?顾青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愚蠢可笑?” 南曦神色淡淡,“我给你通风报信了,还是让人给你传话了?难不成今天还是我让你来摄政王府送命的?” 顾青书脸色发白,伸手捂住剧痛的心口,目光怨毒地瞪着神色悠然的少女,心里已经猜到自己是中了计。 他现在受了伤,就算南曦是个柔弱女子,他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对她做些什么,何况只要她开口一喊,外面很快就会有人进来。 所以他必须离开。 心里这般想着,他脚下后退了两步,冷不防就要往外逃去,然而刚一转身却瞬间僵住。 银月和银霜双双站在眼前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青书脸色刷白,眼底忍不住浮现惊惧之色。 这两人是南曦身边难以对付的女护卫,顾青书早就知道她们厉害,所以才想着先下药,却没想到药效对她们居然丝毫不起作用。 “很奇怪迷香对我们没用?”银月冷笑,“你也不看看姑奶奶从小到大受的都是什么训练,这点迷香就想把我们迷倒?简直太目中无人。” 银霜言简意赅:“该怎么处置他,还请王妃示下。” “很简单。”南曦倚着床头,语气淡淡,“废了手脚,从窗子外面丢出去。” “是!” 顾青书脸色骤变,蓦地转头看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南曦,才短短几天没见,你居然变得如此恶毒?” “我恶毒?”南曦淡笑,眉梢挑起讥诮的弧度,“本王妃大婚之日,你一个男子潜入我的新房,想要干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应该已经有人去前殿通风报信了吧? 我猜那个人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告诉摄政王,他的王妃在新房里与旧情人勾勾搭搭,再续前缘,然后摄政王就会在大婚之日跟本王妃双双丢尽脸面,本王妃也会名节不保……” “若是严重点,说不定摄政王当场杀了我……”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南曦做了个总结,“不知道这个计策恶不恶毒?” 第146章 这一次注定保不了他 就像神机妙算的大仙一样,这句话刚落音,外面果然就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速度倒也真是不慢。 顾青书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诡谲亮光,脸上阴沉愤怒之色褪去,满眼受伤地看着南曦,痛心疾首地嘶吼:“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没想到——” 砰! 话未说完,眼疾手快的银月抄起剑鞘砸在了后脑勺。 文弱书生顾青书哪经得住银月的力气? 剑鞘猛地砸下去,脑袋顿时一阵剧痛,空气里仿佛都能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然而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黑,身躯砰地朝前栽倒下去。 南曦沉默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顾青书。 想到他方才刹那间阴毒的反应,越发觉得自己前世真的蠢到被猪油蒙了心,眼睛也瞎得厉害,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人? “他今晚是抱着必死的态度来的吧?”银月皱眉,“想跟王妃同归于尽?” 她可没错过方才他故意想闹大的反应。 这就是王妃以前喜欢的状元?简直狭隘自私、龌龊恶毒到人神共愤! 幸亏王妃及时离开了他,否则后半生铁定毁在这样的人手里。 “应该有人承诺会保他,否则明知必死无疑,却还敢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银霜冷冷开口,“不过就算背后那个人如何神通广大,这一次也注定保不了他。” 南曦从沉默中回神,抬起头,目光稀奇地看着银霜:“难得今晚听到银霜一次说了这么长的话。” 虽然只有两三句话,却是银霜到南曦身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银月嘴角轻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王妃居然还有心思关注银霜多不多话?” “怕什么?”南曦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丝,语气淡定,“反正你家王爷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银月微默,随即看向昏迷在地上的顾青书,厌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臭虫:“他怎么办?” 南曦道:“殿外应该有人值守吧,窗外也不太安全,那就先塞床底。” 塞床底? 银月、银霜两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南曦当机立断:“塞。” 银月点头,跟银霜分工合作。 银月利落地出手把顾青书塞拖着塞进了床底,银霜则走到外殿,拿出一瓶气体解药,逐一放在几个侍女鼻子下,也许解药刺激性大,很快只听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的声音响起,银霜冷冷开口:“都站好了。” 侍女们刚醒来,原本还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像是在睡梦中,听到银霜冷漠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站好,伸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脸懵逼,却也只敢低着头。 “朕并不想在皇叔大婚之日让众人看笑话,可皇家之事从来没有秘密可言,越是遮掩,他们心里只会越发怀疑。” 昭宸殿外玉阶下,容楚云停下脚步,看着身姿峭拔容颜冷漠的容毓,“皇叔觉得朕说得对吗?” 容毓神色沉冷如冰,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的摄政王府侍卫。 片刻之前,就是这个侍卫匆匆走到前殿喜宴上禀报,说看见一个很像顾状元的男子偷偷潜入了昭宸殿,入了王妃娘娘的新房。 他的声音很大,听起来像是情况急迫。 话落之后,顿时满殿死寂。 大喜之日发生这样的事情,无疑是一道惊天霹雳砸下,砸得在场的皇族子弟全部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婚之日,摄政王妃在内殿新房秘密约会自己的旧情郎? 这个消息太劲爆,劲爆到让他们想拔腿而逃。 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们也许还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可摄政王的热闹岂是那么好看的? 比起看热闹,他们更怕今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会在以后某一天被摄政王灭了口。 可皇上为什么就没有察觉到他们心里的害怕? 当即就冷下脸说道:“嫁进皇家的女子若不守妇道,做了令皇族蒙羞的事情,便绝不能轻饶!” 所以此时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实在不是他们想来,而是不得不来,因为即便摄政王的脸色很冷,可皇上以皇族尊严为由,硬是说容不下任何腌臜之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也容不得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 于是摄政王冷冷说了一句:“青阳!命侍卫统领守卫摄政王府各个出门,不许任何人提前离开。” “是!”青阳领命而去。 容毓目光微转,看都没看容楚云一眼,嗓音冷漠如冰:“本王给你们一个交代。” 谁说皇家没有秘密的? 皇家秘密多到让人不敢去挖掘好吗?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不但摄政王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摄政王妃也必须处死,而且还得按照皇族处置祸乱宫闱的嫔妃的规矩来处置…… 他们压根不敢想,摄政王大婚第一天就看到自己的王妃私会情郎,王妃被处死之后,这位摄政王大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众人心头胆寒,既觉得兴奋刺激,又有着莫名的恐惧,既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那个画面,又有点跃跃欲试,就是这种左右为难水深火热的心态,直接导致他们走到殿阶之下就开始双腿发颤,恨不得即刻转身离开,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才好。 正当众人被沉默如泰山压顶的气氛快要逼疯之际,殿内走出一个侍女,抬头看到殿阶站了这么多人,顿时一惊:“王爷?皇上?” 容毓抬眸,面无表情的地看着走出来的银月,矜贵俊美的脸上一派淡漠冷峻,眉眼笼罩着寒凉气息。 皇帝陛下和众位宗亲子弟当然也看到了银月,而且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侍女是从内殿走出来的,所以摄政王妃私会情郎……都不需要避着摄政王府的侍女? “皇上和各位王爷是要闹洞房吗?”银月有些发愣,“奴婢——” 容毓淡道:“王妃安好?” 第147章 故技重施 王妃?”银月下意识地点头,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很好啊,就是王妃有点饿了,奴婢正要去厨房拿些热食过来给王妃垫垫肚子。” 咦? 站在殿外的众人一愣。 新郎官还没入新房,新娘子就可以随意吃东西了吗? 新房里不是备有糕点?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银月说王妃很好,并且神情如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殿内有人在私会的模样。 宗亲子弟们说不出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但至少双腿不打颤了,心跳也没那么快了,悄悄看了一眼容毓,却见容毓正抬脚往殿阶上走去。 皇帝陛下唇角抿紧,神情晦暗莫测,眼底划过冷沉的光,一步一步沉默地往昭宸殿走去。 进了内殿,视线里映入恭恭敬敬侍立外殿的六个侍女,容楚云眸心微细,不由顿住了脚步。 而侍女们在见到摄政王和皇帝陛下时就齐齐跪下行礼,额头贴在地面上。 宗亲子弟们面面相觑。 殿内侍女皆在,谁还敢怀疑王妃在内殿做了不轨之事? 总不会有人蠢到在自己夫君的王府里,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给自己的夫君戴绿帽子吧? “银霜。”恰在此时,内殿响起少女娇嫩柔和的声音,“你整天这么冷冰冰的,就不担心以后找不着情郎?” 银霜语气冷漠:“奴婢这辈子就护着王妃,没打算嫁人。” “女子怎么能不嫁人?”南曦不赞同,“我以后定要给你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奴婢是暗卫出身,不能成亲。”银霜说道,“这天下的男人没几个可靠的,银霜不想依附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狗男人。” 殿外手无缚鸡之力的狗男人们表情微变:“……” 这年头,连护卫可以嫌弃他们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狗男人? 这女护卫好大的胆子,不过…… 容毓朝内殿走去。 银霜看到容毓进来,恭敬地行礼:“王爷。” “容毓?”南曦讶异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前面招呼客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楚云站在外面,一双手悄然攥紧。 容毓语气淡淡:“本王怕你一个人待得无聊,过来看看。” “无聊?”南曦笑着说道,“还好,有银月和银霜陪着我,也不算无聊。” 容毓淡道:“方才有什么人过来吗?” “嗯?”南曦不解,“没有啊。就银月和银霜在这里,你问的是谁?” 容毓摇头:“没谁。” 银霜说道:“奴婢从王妃进新房开始一直没有离开过,不会让任何人过来打扰王妃。” 容毓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皇族年轻子弟在大婚之日都有闹洞房的习惯,容毓年纪跟他们相仿,这些王爷辈分低,闹房不会不合规矩,但今天这个情景,哪怕已经站在了新房门外,也是没人敢留下来闹喜的。 内殿南曦和银霜的对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眼睛也看得见外殿侍立的六个侍女,这样的情况下,真要有私会情郎的事情才出了鬼。 显然有人故意要在今晚喜日子里折腾出一点事来。 容毓走出来,冷硬沉厉的目光落在通风报信的侍卫身上,侍卫吓得当场跪地:“属……属下该死,这这……这不是属下的意思……” “造谣生事,罪责当诛。”容楚云负手转身,冷怒说道,“来人!把他拉出去!” “皇上饶命!王爷饶命!卑职什么都不知道!王爷饶命——” “他是摄政王府的人,就算要处置也是本王来处置,不劳皇上费心。” 容毓淡漠说道,抬手示意已经蜂拥而至的王府护卫,“把他下巴卸了,带下去。” “是!” 虚惊一场,不等容毓开口,宗亲王爷子弟就纷纷开口告退。 容楚云离开之前不经意地瞥了眼内殿方向,敛起眼底阴沉光泽,淡淡道:“朕就不打扰皇叔洞房花烛夜了。” 容毓周身气势冷峻,头也不回地转身又回了内殿。 银月端着一盘肉馅馄饨走进来,刚好瞥见皇帝离开,她站在暗处角落里,等皇帝走远了才拾阶而上,很快进了殿。 把殿门关上,走到内殿时看到顾青书已经从床底被拖了出来。 南曦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人,用脚踢了踢,“他死了没有?” 银月忙放下托盘,回道:“应该还有气儿,属下方才留着几分力呢。” 容毓沉默不语。 “妾身在床底藏了个男人,王爷不会怀疑妾身不忠吧。”南曦转头看着容毓,笑着说道,“王爷方才是带人来捉奸的?” 容毓沉眸看着她,不发一语。 “还真是捉奸的?”南曦敛了笑意,表情淡了下来,“眼下这个情况,王爷觉得该怎么办?把妾身跟他一起沉塘如何?” “不许胡说。”容毓薄唇一紧,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本王不是跟你生气。” 他只是生气顾青书自己找死的行径。 同样的伎俩之前南月用过一次,今晚顾青书居然还敢用,这般龌龊阴暗的心思屡屡用在她的身上,不可原谅。 “王爷,这个人该如何处置?”银月恭敬地开口请示,顺便稍作解释,“方才王妃说要废了手脚丢出去,却又担心皇上在窗外安排了人手监视,所以情急之下才塞进了床底。” 容毓嗓音冰冷:“照王妃说的办。” 银月点头:“是。” “废了手脚,关进地牢。”容毓声音无情,“本王明日再处置他。” “是。” 银月、银霜很快拖着人离开,不打扰自家王爷和王妃的洞房花烛夜。 “我没怀疑你。”容毓低眸看着怀里明媚动人的小女子,耐心地开口解释,“今晚这一出我能猜出是谁在背后算计,动静已经闹大了,前面很多人都听到不该听的话,若不让他们亲自过来看看,反而欲盖弥彰。他们就算嘴上不敢说,心里定然也会生出怀疑。” 他不想让她的名声受到半点损伤,尤其是贞洁这种事。 容毓方才一进殿就嗅到了空气中尚未完全褪去的迷香,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倘若不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皇帝说的话他只当放屁。 第148章 吾妻 南曦抬头,踮起脚尖,笑着亲了亲他的唇角:“我逗你的。” 容毓眸色暗沉而灼热,沉默地盯着少女明媚的容颜,忽然打横把她抱起,走到床边把少女平放在床上,身体跟着压了上去。 大红轻纱帐幔缓缓垂落,层层叠叠,倒映着帐子里深情缠绵的两具身影。 空气中温度节节升高,气氛旖旎,春光无限。 “启禀王爷!” 外面忽然响起青阳恭敬的禀报声,“属下把王府各个出口都拦住了,可皇上说要回宫去,其他宾客也纷纷离开,属下快拦不住了。” 帐内旖旎瞬间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容毓眼底划过一抹冷光,却见南曦冲他眨了眨眼:“先去看一下,让宾客们都回了再来,我在这里等你。” 容毓眼底划过一丝恼意,薄唇微抿,不发一语地起身走了出去,边走边整理着身上半解的衣袍。 走出殿门,已然恢复了平素里淡漠矜贵的模样。 “王爷。”青阳抬头看着容毓,隐隐感觉到王爷脸色似是有些黑沉沉的,心中疑惑,却还是尽责地禀报,“属下已经安排侍卫守住了各大出口,主子是要逐一排查还是先放他们离开?还请主子示下。” 容毓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淡道:“卫统领何在?” “他在前院维持秩序。” “银霜,你跟青阳一起过去。”容毓冷漠地吩咐,“找出送贺礼的那个宫女,连同卫统领一道卸了下巴,押入地牢。” 青阳诧异:“卫统领?” 容毓瞳眸冷沉:“有问题?” “没。”青阳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低头应下,不敢再问,“属下遵命。” 虽然他不知道卫统领做了什么,不过王爷既然要把他拿下,那肯定有拿下的理由。 银霜跟着离开。 容毓转头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银月和其他几个侍女,淡漠开口:“别再让任何人进来。” 银月屈膝应下:“是。” 她知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定不能再让不相干的人扰了王爷和王妃的洞房花烛夜。 容毓转身跨进殿门,银月顺势指挥着侍女把门关上,如门神般守在外面。 旖旎被青阳打断,此时容毓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进了内殿,看见坐在床沿的南曦,他眉目放柔,走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折腾了一天,累了吧,先去泡个热水浴?” “还好。”南曦浅笑嫣然,笑着朝他伸出双臂,“麻烦夫君抱我去。” 容毓心头悸动,眉目瞬间柔化成一团。 夫君? 他终于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夫君,这个姑娘也终于成了他的妻。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他唯一的妻。 容毓伸手替她除去身上繁复的嫁衣,温柔地把她抱了起来,转身朝后殿浴池走去。 亲手替她宽衣,散发,抱着她走下浴池。 水面上漂浮着花瓣,是王府中的侍女特意为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所准备的旖旎鸳鸯浴。 热水温暖了身体,驱走了疲惫。 纤细美丽的少女被一团团花瓣包围着,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像是沉浸在云端仙境中的仙子,美得圣洁,美得高贵干净,让人担心亵渎了这份美。 容毓站在浴池边脱去了身上的袍服,脱去了雪白的里衣,抬脚走了下去,走到姑娘跟前,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少女如瀑般的乌发散落在后背肩胛,浸湿在水中,一双漆黑瞳眸喜悦而娇羞地凝望着他。 水面上热雾缭绕,漂浮的花瓣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气氛旖旎而迷人。 容毓忍不住就有些情动,克制着心头火热的悸动,他如对待世间最无价的珍宝一般,细致地撩水给她净身。 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花瓣浮动,幽香暗涌。 南曦看着容毓,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容毓,我喜欢你。” 容毓心神微颤,不自觉地拥紧了她。 “这一生一世,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我唯一爱的人。”少女低低的倾诉溢出红唇,柔情婉转,“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柳,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容毓把她整个人拥入了怀里,削薄的唇角微抿,比起肌肤相亲,他更享受此时这种旖旎温馨的气氛。 欢喜把冷漠尽数驱除,只余下眉眼缱绻萦绕的蚀骨温柔。 盏茶时间之后,沐浴结束的容毓抱着心爱女子起身走出浴池,擦干身体和头发,给她披上一件单薄的柔软寝袍。 南曦被他抱在怀里,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怀中,双颊悄然飞上红晕,心头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时既紧张又忍不住有些期待。 走入寝殿。 红烛高照,鸳鸯交颈。 浩瀚夜空,一道璀璨的光芒划过,在空中爆开一朵炫目而绝美的花海,侍女们发出喜悦的惊呼:“好美的烟火!” 红帐轻扬的寝殿内,美人乌黑的发丝在织锦鸳鸯枕上铺陈开来,削薄的唇落在她的耳畔,在雪白的颈侧流连,低沉而柔情的声音响起:“吾妻……” 醇酒绵软的气息萦绕,南曦微阖着眼,柔若无骨的纤细被他的气息紧紧包围,密不透风,渐渐沦陷在他霸道却又不失温柔的攻势之下,醉人心驰,烟雨迷蒙。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 内殿流光溢彩,大红的纱帐层层晃动,朦胧烛光映着帐子里交叠的身影。 殿内春风无限,令人沉醉。 殿外青阳飞身而来,正要对着窗户禀报,却被紧急掠至身边的银月捂住了嘴巴,并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今晚是王爷和王妃的洞房之夜,你别煞风景。” 青阳歇了菜,可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禀报主子。” “什么事十万火急?” “主子要找的那个宫女死了。”青阳皱眉,“中毒死的,所以现在死无对证。” 银月皱眉:“死了?” 青阳点头。 “死了就死了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银月很快说道,并警告地盯着青阳,“我现在放开你,你最好别大喊大叫,若是打扰了王爷好事,你明天就会被发配边疆。” 第149章 这么惨 青阳后知后觉,甚至有些迟钝地的语气:“洞房花烛夜难道比那个宫女死了还重要?” “废话!”银月没好气,“你是猪脑子?一个宫女算个屁呀,值得王爷费心思?” 青阳被她方才所说的发配边疆给吓到,虽不太赞同,却还是心有顾忌地把银月拽到了远处的大树下,并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那个宫女当然不算什么,可她今晚图谋不轨,意图陷害王妃,这可是足以被凌迟的大罪,但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压根没理由陷害王妃,她这么做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可是现在这个宫女死了,死无对证,明日一早,王爷肯定会严加调查,可线索从这宫女处断了该怎么办?” “谁说线索从宫女那里就断了?”银月皱眉,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真是怀疑王爷当初怎么会挑了你做贴身护卫,你这样的猪脑子能活到现在没被王爷一掌拍死都是王爷仁慈。” 青阳:“……”要不要这么凶残? 他到底哪里像个猪脑子? 难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吗?那个宫女就是死了呀,被人杀了灭口,原因肯定就是为了中断线索,让王爷查不到背后主使的身上。 “谁说宫女死了线索就断了?”银月目光注视着殿门的方向,语气淡淡,“王爷不是下令让你捉了卫统领?” 青阳点头,慢半拍反应过来:“卫统领是幕后主使?” “我怎么知道?”银月撇嘴,“这件事王爷心里应该有底,不用你操心。” “可是作为王爷的贴身护卫,没能执行王爷的命令,这本身就是一件失职——” “你今晚要是敢打断王爷的洞房,你就不是失职不失职的问题了。” 银月冷冷一哼,“明天早上能不能保住脑袋,才是你应该思考的。” 青阳脸色一变。 好吧,王爷跟南姑娘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当然是洞房花烛夜比较重要,至于其他的事情…… 反正宫女也已经死了,卫统领和顾青书都被带关进了地牢,等王爷明天腾出手来再收拾审问也不迟。 青阳这么一想,忍不住又想跟银月八卦起来:“你觉得今晚这是谁搞出来的?” “这个问题还用问?”银月压根懒得动脑子去猜,“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能想出这般愚蠢拙劣的计划?虽然那个宫女说是奉了皇后的命令送一份贺礼给王妃,可我觉得皇后应该没这么蠢—— 当然,本来她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可如果蠢到如此境界,在摄政王府的地盘上设计陷害王妃,她这个皇后大概就是做到头了吧。” 青阳觉得有道理,不由点头:“言之有理。” 银月没再说话。 摄政王府里除了卫统领这个明面上的侍卫统领之外,还有个暗卫统领负责王府的守备,所以就算卫统领被抓了起来,对王府今晚的戒备也不会产生影响。 宾客们陆续离开,有人惊魂未定,有人心头疑惑,也有人暗自恼恨。 但无疑的,都丝毫影响不到一对新人的鱼水之欢,不过顾忌着南曦是第一次,容毓到底有所克制,没敢太过放纵。 激烈缠绵之后,听到传唤的银月带着侍女进了内殿把床单被褥都换上了新的,容毓抱着新婚娇妻又去沐浴净身,热水缓解了身体的酸痛,简单净身之后,南曦半睁着眼被抱着放到干净柔软的大床上。 “什么时辰了?”南曦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疏懒。 容毓躺在她身侧,柔声道:“子时刚过。” 南曦哦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 “困了?”容毓的气息萦绕在鼻翼,空气中弥散着旖旎的气氛,“身体可有不适?” 南曦羞于面对这个问题。 虽然有点疼,不过其实还好,况且她此时的确有些困倦,所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跟鸵鸟似的闭着眼逃避,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深眠。 容毓凝视着姑娘眉眼,眼底尽是纵宠和温柔,若此时南曦睁开眼看着,大概会溺毙其中。 这是他的姑娘,他的王妃,他的爱妻。 容毓伸手把她圈进了自己臂弯,低头在她眼梢处落下薄如蝉翼的一吻,带着珍视和爱恋。 次日一早南曦醒来时,外面已是日头高照。 身体的酸痛被唤醒,她眉心微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嘶吟,安静地躺了一会才试着动了动身体。 “疼?”耳畔响起容毓绷紧的声音,南曦睁开眼,看到他一脸心疼和愧疚,扬了扬嘴角,“女子都要经历这一关,没事的。” 容毓没说话,安静地给她按摩着大腿位置。 南曦阻止了他动作:“今天是不是要进宫?” “进宫干什么?” “敬茶啊。”南曦缓缓坐起身,觉得疼痛没那么难忍,“不是要给太后敬茶吗?” 女子嫁到夫家次日都有给公婆敬茶的规矩,容毓的父皇母妃早已归天多年,可宫里还有一个太后是容毓的皇嫂,不管是依着皇族礼节还是「长嫂如母」的规矩,他们似乎都该进宫敬茶。 “不用。”容毓淡道,“今天在府里好好休息,哪儿都不用去。” 南曦沉吟片刻:“最近相府的情况怎么样?” 她离开帝都十几天,完全不知道她娘休了她爹之后,丞相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估计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四月初六凤阳酒楼伙计去结账,你父亲之前在凤阳酒楼请同僚吃饭的银子还没结,四月初七岑氏绣庄去要账,李氏和南娇在他们绣庄订做了几套衣服也还没付银子,四月初九茶庄去收账,四月十二李姨娘去逛银楼看中了一对耳环,想赊账,银楼里没同意,双方起了争执,李姨娘被逛银楼的几位夫人冷嘲热讽,落荒而逃。” 淡漠寡言的摄政王爷难得化作万事通,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相府里的事情一一述来,直接听得南曦目瞪口呆。 这……这么惨? “父亲这日子过得……啧啧。”南曦淡笑着叹了口气,“果然没了我娘,他什么都不是。” 容毓没说话。 南曦目光幽幽落到他面上:“夫君,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话,而且是如此……嗯,跟平日里的你完全不一样。” 第150章 地牢 容毓唇角扬起笑意:“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让银月进来陪你。” “你呢?”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容毓淡道,“我去处理一下。” 南曦明白他是想去查昨天晚上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顾青书落到容毓手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连求死都是一种奢侈。 但那又如何呢?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比起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比起容毓的无辜惨死,顾青书就算被千刀万剐受尽酷刑而死,南曦都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忍。 抬眸望着昨晚刚成为她名正言顺夫君的男子,南曦浅笑着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 容毓自然是弯腰配合。 南曦亲了亲他的脸,然后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昨晚的感觉很棒,我喜欢。” 话落,脸颊迅速染上两朵红晕,没等他反应过来,南曦就利落地在床上翻过身去躺了下来,拽过绸缎鸳鸯被子蒙住脸,不好意思看他。 容毓看着床上娇羞的姑娘,嘴角微翘,心扉被满满的幸福和喜悦包围,他凑过去亲着姑娘红通通的耳朵,“为夫以后会表现得更好……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吩咐银月去拿。” 说完这句话,嘴角笑意越发加深了几分,到底是顾忌这姑娘脸皮子薄,就算心里如何不舍,也很快转身走了出去。 银月候在外殿,身后跟着一众端着水盆、捧着毛巾、托着托盘的侍女。 见到摄政王出来,侍女们纷纷行礼:“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容毓矜贵俊美的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少了些许淡漠,也比平时多了几许暖意:“王妃还要再睡一会儿,银月进去伺候着就行。” 银月暗道王妃昨晚一定是累坏了,连忙应下:“王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王妃。” 容毓嗯了一声,走到殿门外,一个黑衣侍卫急掠而过,在殿阶下俯身跪倒:“昭宸殿四周防守已经重新布置过,卫统领和顾青书被关押在地牢,昨晚假借皇后之名来送礼的宫女已中毒暴毙,属下查出她是太后身边当值的宫女,奉的是太后之命。” 容毓没说话。 暗卫接着禀报:“昨天主子成亲大喜,并未邀请顾青书,他混在皇上带来的禁卫中顺利入了王府,进王府之后,卫统领曾三次与他接触过。” 跟在皇上带来的禁卫之中? 若无皇帝允许,他身边的禁卫岂是谁想混就能混进去的? 容毓沉默着,薄唇微抿,清贵如画的眉眼染上薄凉色泽。 抬头望了望湛蓝天空,他不发一语地走下玉阶,往王府东北角训练营方向走去。 青阳和禀报的黑衣侍卫沉默地在身后。 摄政王府占地面积广阔,东北角训练营是一座独立而隐秘的宅院,一道高达三丈的高墙隔开了训练营里所有的景致,除了摄政王和暗卫统领,此处是所有人的禁地,仅一座训练营的占地面积就相当于寻常亲王的府邸大小。 不过此处与亲王府邸不一样,没有雅致悠闲的亭台楼阁,没有春意盎然的清风拂柳,没有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没有争相斗艳的花园,只有一排排暗影卫居住的厢房,一片片宽阔森严的训练基地,以及一重又一重需要影卫以血肉之躯闯过的生死殿。 摄政王的地牢设在训练营刑堂地下,已经闲置很久,是以常年无人把守—— 不过即便无人把守,训练营高墙之内的禁地,外人也休想轻易踏足。 昨晚抓进来两个人之后,暗卫统领调来了几个高手当值,夜间有人试图来救人,却在进入高墙之前就被训练营里的高手击毙于掌下。 不过这些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被派出来救人的大多也是皇帝身边的暗卫或者死士,命不值钱,死了之后直接就处理了,无需刻意禀报,除非被杀的人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容毓已经很久没来,训练营中影卫的训练通常由四位大教习负责,还有各殿殿主各司其职,容毓一般忙于朝政和军营,很少踏足此处。 不过这不代表这里的暗影卫不认识他。 刚一踏入沉黑肃穆的大门,训练营原本死寂一般的空气中,细不可查地出现轻微凛冽气息,不管是身在明处还是隐在暗处的人,齐齐现身跪地,凛峭如刀锋一般的身体卑微伏跪,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 青石板地面上,校场上,树杈上,一个个黑衣身影训练有素,虽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每个人浑身的神经却在一刹那间绷了起来。 容毓沉默不发一语,容颜冷峻清贵,浑身流露出让人敬畏诚服的浓烈威压,周遭的环境并不能让他驻足片刻,径自在青阳和暗卫统领玄翎的陪同下,往西阁刑堂的地牢走去。 地牢里环境阴暗潮湿,狭窄的通道只有壁角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 顾青书被关押在第二个牢房里。 不过关在哪间牢房都无所谓,这点并不重要,这个地方只要进来了,除非得到他家王爷开口特赦,否则就算风化成蚊子的干尸也休想离开。 打开牢房的门,就看到一个玄铁制成的刑架上,手脚已经被废的男子身体被展开,以一种很自然却绝对痛苦的姿势被固定在上面,凌乱的发丝披散下来,盖住了那张惨白的脸,显得狼狈不堪。 他的双手双脚被沉重的手铐脚镣禁锢着。当然,就算他此时完好无损,一个文弱书生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生天,况且他的手脚已经没了半分力气。 所以镣铐的作用其实只是单纯的为了给他增加一点痛苦而已。 容毓站在牢门外,玄翎走过去,下手毫不手软,冷酷而利落地抓住顾青书的头发,迫他不得不扬起脸,完全呈现出那张苍苍白中泛着青灰死气的脸,以及头发被拽住扯痛了头皮之后扭曲的表情。 容毓没说话,就这么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容颜矜贵淡漠,眼底似翻涌着暴戾狠辣的沉黑色泽。 顾青书睁开了眼,视线里映入容毓那张尊贵俊美的脸,瞳眸骤然一缩,脸色刹那间煞白如纸。 第151章 酷刑 容毓什么也没问,只开口说了一个字:“打。” 刑堂里多的是掌刑之人,且这些暗卫常年受训,更是精通各种用刑的手段,就算只是普通的鞭刑,也绝对能让人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 玄翎搬来一张雕椅,容毓拂衣落座,姿态如行云流水般从容,充满着贵气优雅,可此时看在对面的顾青书眼里,却只有面对死神的恐惧。 执鞭的暗卫恭敬地行礼之后,走过去就是狠辣的一鞭鞭子挥下—— 嗖啪! 尖锐的破风声回荡在地牢里,听着毛骨悚然,剧痛在身上炸裂开来,比起手脚被废的痛苦似乎更胜一筹,顾青书眼前黑了好大一会儿,才感觉到那痛苦像是凌迟一般在身体上叫嚣起来。 “啊!”惨叫声破喉而出。 容毓微微皱眉:“堵上。” 青阳掏出自己携带的帕子,走过去强硬地掰开顾青书的嘴巴,把帕子塞了进去。 鞭子疾风骤雨般落下去,顾青书惨烈的求饶和惨叫尽数被堵在喉咙里,只有呜呜的低嚎声和抽搐的身体显示他此时正在承受的痛苦。 不过才挨了十几鞭子,他就生生地痛晕了过去,一张脸上除了惨白还是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呼吸急促,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容毓神色平淡,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道:“泼醒。” 暗卫照做,动作没有一点迟疑。 对他们来说,这种级别的行刑甚至比不过平日里训练所承受的难度,鞭子打在自己身上都能如磐石般纹丝不动,何况此时是在教训别人。 刚刚痛晕过去的顾青书很快被一瓢冷水泼醒,凌乱的发丝沾着汗水和冷水,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急促的呼吸中,他看着容毓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不断地摇头,剧烈地摇头,疯狂地摇头:“呜呜呜!” 如果此时身体不是被固定住不能动,他一定会双膝跪地求饶,即便如丧家之犬匍匐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求容毓饶他一命,他也绝不会有丝毫退缩。 如果他此时可以说话,凄惨的求饶和哀嚎声大概很快就会掀破屋顶,惨叫声也许会引来一些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怜悯。 可惜他现在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对容毓命人施下的酷刑惩罚只能生生地受着,叫天不应求地无门,独自煎熬在人间炼狱之中苦苦挣扎。 容毓放松了身体坐在椅子里,单手支额,敛眸沉默,像是在无声地享受着此刻一阵阵鞭子声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只知道顾青书一次次晕了过去,又一次次被泼醒。 身上的衣衫早已支离破碎,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带着刺鼻的味道。 喉咙里的低嚎也变得有气无力,顾青书眼睛无力地睁着,只有身体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抽搐显示此时他还活着,脸上的汗水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哦不,的确就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模样。 “多少了?”淡淡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似是事不关己一般。 “回主子,已经整八十。” 刑堂所用的鞭子都曾放在特殊的药液里浸泡过,坚韧得很,打在身上滋味也无比的销魂。 然而此时暗卫手里的鞭子在刑房中其实还算是最普通的一款,如果用绞金丝的刑鞭,以顾青书文弱书生的体质和承受力,不出十鞭就能让他当场断气。 容毓的确是要杀了他,但不会让他那么快就死,否则未免太便宜了他。 想到他昨晚的举动,容毓眸心一道寒色划过,嗓音淡淡:“敲断他的腿骨。” “是!” 听到这几个字,顾青书几近涣散的瞳孔尖锐一缩,眼底划过极度的骇然。 暗卫把手里的鞭子悬挂在墙上,随手拿起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沉重檀木棍子,照着顾青书的膝盖砸了下去。 似乎没用多少力道,然而灌注了内劲的一击之下,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纵然是帕子塞住了嘴巴,也没能阻挡几乎破喉而出的闷哼惨叫:“啊!啊啊——” 青阳冷冷道:“叫什么叫?一个大男人这点疼都忍受不了?简直丢尽天下男人的脸。” 执刑的暗卫并没有受此影响,又是一杖砸下去,顾青书的一条腿已经宣布报废。 强烈的挣扎,死命的挣扎,不顾一切的痛苦的挣扎惨叫,回荡在这间牢房里的凄厉声对青阳和玄翎来说,其实都不算什么。 如果去天牢里走一圈,就会发现残酷的刑法到处都是,刑部审犯人时所用的逼供手段也许并不亚于此时顾青书所承受的,只是对于顾青书这样的书生来说,这般残酷的刑法无异于人间地狱。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知道惹了南曦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只怕就算许诺了他金山银山亦或是权倾天下,他也绝不敢冒犯南曦分毫。 可这世间药毒千万种,唯独没有后悔药。 他也不可能提前预知自己的下场。 一条腿废了接着是另外一条腿。 容毓从不喜欢威胁吓唬谁,他说出口的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手下人执行他的命令,绝不会打一丝一毫的折扣。 时间还早,慢慢受着吧。 第152章 太后赏赐 南曦点头,一脸崇拜的表情:“我家夫君霸气。” 银月噗嗤笑出了声。 摄政王府里卧虎藏龙,容毓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确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况且顾青书能避开王府里重重守卫潜入进来,必须有身份足够高的人从中帮忙,否则早就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人抓了起来,哪里还有机会抵达昭宸殿? 至于帮他的这个人是谁,不用五个手指头数,两个手指头就够用了。 南曦起身洗漱。 “王妃不再多睡一会儿?” 南曦摇头:“新婚第二天就赖床,让人看了笑话。” “谁敢笑话王妃,属下第一个饶不了他。” 南曦脚步微顿,转头看着银月,很是不解:“银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呃? 银月道:“王妃是属下的主子,属下当然要好好保护王妃。” 南曦摇头,“不一样的。” “王妃对我们也不一样。”银月显然明白南曦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宫里的那些皇后嫔妃们,还有帝都权贵家里的公子贵女们大多习惯了高高在上,不把下人当成人看,动辄打杀杖毙,人命在他们眼里贱如蝼蚁……王妃跟他们不一样。” 南曦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挑眉:“可你刚见到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之前在王府里这么作,你应该有所耳闻才是,不是该讨厌我吗?” “怎么会?”银月说道,“我家王爷那般高贵的男子,看上的姑娘一定有着过人之处,怎么可能是一般庸脂俗粉能比的?” 南曦失笑,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银月给她梳头,长发如瀑,披散在肩背。 银月赞道:“王妃的头发跟绸缎似的,顺滑极了。” 南曦看着镜子中姑娘明媚的容色,淡淡一笑:“容毓——” “启禀王妃。”管家站在外面禀报,打断了南曦的话,“宫里来了人,是太后身边的潘公公。” 银月表情一冷:“这些人整天的有完没完?” 南曦不以为意,淡淡道:“让他先候着。” 管家点头:“是。” 银月语气不悦:“太后也这么大岁数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身边那么多人服侍,在宫里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整日里尽折腾些让人厌恶的事情,昨晚已经彻底把王爷给惹怒,今天还不消停?” 皇帝刚刚登基一年,帝位还没坐稳呢,太后到底哪来的底气处处跟摄政王作对? “有些人可能觉得成了天下至尊,从此就唯我独尊,容不得任何人冒犯挑衅,甚至一点点不如意的地方都会让他们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何况摄政王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威胁。”南曦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家王爷手中握有兵权军队,本就让皇上寝食难安,我娘的手里又握着庞大的金银财富,如今容毓娶了我,就等于娶了一座金山进府,军饷富足,太后和皇上自然就坐不住了,做梦都破坏容毓和我的亲事。” 可他们忽略了容毓娶她的决心,也忽略了摄政王被惹怒之后会有的反应,他们压根没去想那后果是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依属下看,王爷对太后和皇上本没有敌意,对皇位也没有任何想法,否则当初根本轮不到这位皇上登基。”银月道,“皇上看不透这一点,只想着王爷握兵权对他有威胁,实属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南曦淡笑:“如果容楚云是个聪明人,他该做的是真心对待容毓,容毓这个人看似无情,但只要不做触他底线的事情,他不会主动对谁不利,可皇上不懂,在他把容毓当成假想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满盘皆输的命运。” 前世容毓的确在容楚云的算计下落得整个摄政王府覆灭的结果,可究其因果皆是一个南曦从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而且就算容楚云大获全胜,以他自私狭隘擅猜忌的性子,兵权放在任何人的手里,他都不会放心。 他为君的道路上,依然充满着猜忌和不安。 除非他自己把兵权握在手里,然而若真如此,天下太平时候倒无所谓,战乱时难不成他要御驾亲征? 所以啊,心胸和格局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站在权势之巅的天子同样如此。 前世得到的教训刻骨铭心,这一世不管容毓要怎么对待那些找死的人,南曦都不会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所有曾经算计过她,陷害过容毓的人,统统都要为他们的愚蠢残忍行为付出代价。 梳洗更衣之后,南曦带着走了出去。 潘海等在宽阔的前院里。 南曦出了昭宸殿并未直接去前院见人,而是坐在殿外的凉亭里,淡淡道:“让潘公公过来吧。” 银月应了声是,转身差了个侍女去传话。 梨花木雕花茶桌上摆放着刚沏好的茶,和几盘厨房刚做出来的点心,南曦手执一盏清茶,漫不经心地倚着雕花椅,享受着空气中丝丝缕缕清冽的幽香。 “潘公公来了。” 南曦淡淡瞥了一眼,并没说话。 潘海在侍女带路下远远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玉盘。 走入凉亭,潘海恭敬地朝南曦行礼:“见过摄政王妃。” 南曦嗯了一声:“潘公公有事??” 潘海仗着太后的势惯来是威风凛凛,就算那些权贵大臣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前几次他来摄政王府时也不改这样的想法,可接二连三碰壁之后,又亲眼见过摄政王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哪还敢摆谱? 所以此时就算心里不悦于南曦的傲慢,面上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太后娘娘一早就命人给王妃挑了贺礼,打算王妃去请安时赐给王妃。” 潘海低着头,“可左等右等不见王妃的身影,太后就差奴才把这些贺礼给王妃送过来。” 南曦哦了一声。 潘海命人把东西呈上:“太后送给摄政王妃莲叶如意纹金镯一对,嵌珊瑚累丝花簪一对,紫牙乌冰晶串珠一副,年年有余长命锁一只,请王妃过目。” 第153章 一击致命 银月安静站在一旁,暗道果然是伺候太后的人。 这话里有话敲打人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太后一大早上就命人备好了赏赐之物在宫里等着,这是太后的仁慈恩典,可摄政王妃不识好歹,根本没把太后放在眼里,让太后白等了一个早上都没等到人,简直太失礼太不懂规矩。 不过太后大人有大量,看在摄政王妃年纪还小的份上不予计较,依然让人把赐下的新婚礼物亲自送到了摄政王府,足以证明太后心胸宽广,待人和气,也越发衬托了摄政王妃不懂礼数,目中无人,傲慢无礼。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差没直接贴到脑门上了。 南曦像是完全听不懂似的,淡淡一笑:“请潘公公替我转达太后,谢谢太后娘娘的心意,改日有空我定和王爷一起去给太后请安谢恩。” 潘海表情微滞,随即笑着说道:“皇上的赏赐稍后也会送到,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南曦点头,沉默地看着潘海离开。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银月冷哼,“昨晚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居然就敢阴阳怪气地指责王妃没去宫里给她请安?” 南曦目光落在桌子上,淡淡开口:“这些东西都收下去吧。” 侍女上前把太后赏赐的东西端了下去。 南曦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银月让人备了早膳,她道:“等容毓忙完了一起吃。” 只要条件允许,她希望以后的每次膳食都可以两人一起。 “王爷要处理地牢里两个渣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银月道,“奴婢先让人送碗燕窝粥让王妃垫垫肚子。” 说着也不等南曦说什么,赶紧打发了侍女去厨房。 南曦闻言淡笑,倒也没再拒绝。 地牢里的顾青书已经成了个血人,出气多进气少,呼吸微弱,濒临死亡。 容毓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语气淡淡:“让府医过来看看,该用药用药,暂时别让他死了。” “是。”青阳低声应下,“卫统领那边……” “比照着顾青书处置。”容毓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地牢外走去。 青阳眉头微拧:“主子不审吗?万一冤枉了他……” “玄翎去审。”容毓语气淡漠,“审完了告诉本王结果。” 玄翎领命:“是。” 回到昭宸殿,远远看到少女坐在凉亭里喝茶,容毓脚步微顿,眉眼间淡漠寒凉的气息缓缓褪去,眸色逐渐染上了暖意。 “本王先去沐浴。”容毓转头吩咐,“去厨房让人准备些早点送过来。” “是。” 南曦在凉亭里吃了一碗燕窝粥,很快就有侍女陆陆续续把一道道精致早点端了过来,摆在桌上。 南曦没有说话,唇角却往上翘了翘:“容毓来了。” 银月点头:“嗯,王爷来了。”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似的,说完相视一笑,换上一身月牙白绣竹纹锦袍的容毓走过来就看到了两人笑得开心,不由也跟着扬了扬唇角。 “什么事这么开心?”走进凉亭,他在南曦身边坐下,“吃好了?” 银月笑道:“属下是在笑王爷王妃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容毓心情不错:“怎么说?” “这早点是王爷命人准备的吧。”银月解释,“刚才属下想让王妃先用膳,王妃说要等王爷一起,奴婢就去厨房端了一碗燕窝粥过来让王妃先垫垫肚子,燕窝粥刚吃完呢,厨房就又送来了这些早点,王妃跟属下都猜着是王爷来了。” 容毓唇角微翘。 南曦看着容毓身上的袍服,“沐浴过了?” 容毓点头,语气淡淡:“地牢里气味不太好。” 新婚夫妻感情如胶似漆,银月识相的没有留下来打扰,恭敬地开口告退,并带走了凉亭外四个侍女。 南曦主动朝容毓身边挪了挪,亲亲他的脸,嗅到他身上刚沐浴之后的清冽气息:“辛苦了。” “顾青书还没死。”容毓主动汇报情况,“留着他一口气还有用处。” 南曦沉默片刻:“当心狗急跳墙。” “他已经没了跳墙的能力。” 南曦摇了摇头:“留着这种苍蝇,不吓人也恶心人。” “还有六天是太后的寿诞。”容毓道,“顾青书是本王送给她的寿诞贺礼。” 呃? 南曦诧异:“太后的寿诞也要到了?” 皇族之中果然从来不缺举办宫宴的理由,不是太后寿诞就是皇后千秋宴。 当然,皇上才是最大的一个主子,每年寿宴自然更不能缺。 然后隔三差五来个赏花会,春日宴,赏荷宴,赏菊宴,赏梅宴,端午宴,中秋宴,除夕宴…… 这一年到头仅是宫宴就得办不知多少次。天子脚下权贵也多,今天这家老爷大寿,明天那家贵女生辰,后天哪位王妃办赏花宴……啧啧,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南曦托着腮,想到自己跟摄政王成亲之后,也要经常参加这些宴会应酬,需要经常跟那些无聊到只会勾心斗角的贵夫人们和姑娘们斗法,就觉得闹心。 不过眼下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六天之后……那也就是四月二十五。”南曦挑唇浅笑,“太后寿诞,本该普天同庆,可你的迎亲大礼实在太风光,把她的风头都抢光了。” 虽说没什么冲突,宫里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但心境上绝对不一样,不过今年的寿诞对于太后来说注定不平凡,毕竟天底下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敢在热闹喜气的太后寿诞宴上,送出顾青书这样的大礼。 绝对刻骨铭心,让人终生难忘。 “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一击致命。”南曦笑眯眯地看着容毓,满眼的小星星,“我家夫君果然是杀伐果断。” 容毓凝视着她真心实意的笑容,干净纯粹,不含杂质,像是雨过天晴的天空,让人一个不慎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关于顾青书……”他语气有些迟疑,“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他太狠?” 太狠? 南曦微默,随即毫不迟疑地摇头:“一点都不狠。你就算当着我的面把他凌迟三千刀,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把他的骨头敲成碎渣,我都不会觉得狠,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第154章 绕指柔 容毓深深地看着她,唇角微扬:“嗯。” “吃早点吧。”南曦夹起一个蒸饺送到他唇边,“夫君,张嘴。” 虽昨日方成亲,可这声「夫君」却仿佛已经唤了无数次,听得人心口柔软,心驰荡漾。 容毓张嘴吃下,眼梢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仿佛耀眼的阳光穿透冰凌,眉梢眼角都浸润着温暖的光泽,似水的柔情。 新婚之期两人哪里都不想去,就想静静待在王府里享受婚后的宁谧温馨。 然而很多时候似乎总是事与愿违,意外波折的事情总是不少。 巳时三刻,三匹快马从城郊军营驶入皇城,从宽阔街道上风驰电掣般行来,在摄政王府大门外停下,马上身着戎装的三人翻身下马,匆匆了王府。 为首男子正是容毓麾下大将之一齐麟。 “王爷。”到了昭宸殿,齐麟双手呈上加急信报,“蜀国在北疆边关新增五万精锐,蜀国太子叶炎带着胞妹叶倾城以及使臣于四日前就入了大周境内,眼下已行到郾城,约莫再三日就可抵达帝都。” 容毓伸手接过情报,沉默地展开静阅,须臾,淡淡道:“情报送至宫里了?” 答话的是齐麟左侧的男子:“是,已经奏禀皇上。” 容毓嗯了一声,语气淡漠:“本王知道了。” 两名探子告退。 容毓负手徐行在亭廊下,淡漠开口:“这两日点齐兵马,做好出征的准备。” 出征? 齐麟眉头微皱:“王爷刚成亲……” “本王不去。”容毓淡道,“率玄甲军五万讨伐蜀国,你任主将。” 齐麟诧异:“末将一个人?” “凌帆最多再三五日就该回来了。”容毓道,“你们俩一正一副。” 齐麟沉默片刻:“皇上会同意吗?” “若真要出战,便由不得他不同意。”容毓嗓音清冷,“本王只是让你做好出征的准备,是否真要出征,暂时还不确定。” 齐麟明白了容毓的意思。 蜀国之前败在他家王爷的手里,虽说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但以他们目前的兵力和经济实力应该还不是大周的对手,蜀国边关新增五万精锐,也许更多的是一种震慑和威胁。 至于威胁什么,自然是蜀国此番来大周的目的——之前就收到情报说蜀国打算跟大周联姻,并且今日这份情报上已明明白白写着蜀国太子殿下亲自出使大周,还带来了他们的公主,目的已经十分明确。 当今皇帝陛下后宫嫔妃人数不少,也已经有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蜀国公主过来联姻,若不想做小,那么更大的可能应该是许给朝中某位尚未成亲的王爷。 虽目前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蜀国皇帝到底想干什么,还得等到他们的太子和公主来了才知道,但这仗大抵应该是打不起来的。 “主子。”青阳从长廊一头疾步而来,躬身禀报,“云公子来了。” 云公子? 齐麟眉心微动,云公子是谁? “让他去本王的书房。”容毓语气淡淡,说完转头看向齐麟,“你先回去,等本王指示。” “是。” 容毓转身去了书房,青阳跟随其后。 进了书房,云亭上前行礼:“主子。” “什么情况?” “九霄阁探子于四月初九拦截了一份情报,是大周宁王写给蜀国皇帝的信。” 云亭把情报呈上,“这份是誊抄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那封信属下让人誊抄了一份,原信已经到了蜀国皇帝手里。因事情并不紧急,属下就等主子成亲大礼之后才送了过来。” 容毓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展开情报看了看,眉眼逐渐染上寒凉。 宁王容楚宁,先帝皇子中排行第六,也曾参与过争夺皇位的战争,只是最后败在了容楚云的手里,这一年来韬光养晦,没料到会跟蜀国皇族有了书信往来。 容毓嗓音淡淡:“蜀国送来的这位公主有什么玄机?” “此女闺名叶倾城,容颜极美,美而近妖,擅长摄魂术。”云亭低眸回道,“是个让人难以抗拒的美人。” 容毓敛眸,看着桌上誊抄的信件:“信上落款是宁王?” “主子果然敏锐。”云亭笑了笑,点头,“落款的确是宁王,上面盖着宁王的印章,但属下认为宁王应该没这么蠢。” 在跟敌国君王来往的信件上盖着自己的印章,万一信件落到旁人的手里,就是一份通敌叛国的大罪,死路一条,他是有多蠢才连这点都想不到? 比起宁王通敌,他更倾向于这封信是皇帝的阴谋。 “主子要属下去查吗?” 容毓淡道:“不用,你这段时间先留在帝都,就当是给你的假。” 云亭沉默片刻,猜到这个决定应该是为了新王妃,点头道:“是。属下先告退。” 容毓没留他。 云亭离开之后,容毓去了一趟花园,南曦和银月、银霜正在花园里赏花,见到容毓到来,银月、银霜行礼就待离开。 “我要进宫一趟。”容毓把南曦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让银月、银霜陪你出去逛逛。” “其实也还好,昨天成亲折腾了一天,我这小身板也有些累了。”南曦浅笑,“今日就留在王府休息,改日再出去逛。” 容毓嗯了一声,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我早些回来。” “不用着急。”南曦笑着回亲他,“老规矩,进宫之后别让任何东西入口。” 容毓点头,低声在她耳畔说道:“谨遵爱妃之命。” 南曦唇角笑意加深:“去吧。” 容毓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以容毓平日里清冷淡漠的性子,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他能如此柔情温软,可纵使是铁汉,这世上也总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化作绕指柔。 容楚云和容毓两人接到信报的时间相仿,所以就算容毓不进宫,容楚云也会派人来请。 容毓的马车到了宫门外,恰好看到从宫内走出来的陈大总管。 “老奴参见摄政王,王爷万安。”陈福行礼,“奴才正要去请摄政王进宫呢,好巧就遇上了王爷。” 第155章 能屈能伸 涉及军国大事,除了摄政王之外,皇帝还命人传了几位内阁大臣入御书房议政,几位宗亲老王,以及齐王和宁王也在。 陈福推开御书房的门,恭敬地禀报:“皇上,摄政王来了。” 御书房里齐齐一静。 容毓沉默地跨进御书房,一袭黑色织金绣蟒纹的袍服衬得身姿峭拔颀长,容颜矜贵淡漠,眉眼清冷如天山冰雪,周身流露出让人敬畏臣服的尊贵威压。 他一进来,御书房里空气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个度。 齐王,宁王,以及几位内阁大臣皆恭敬地行礼:“参见摄政王。” “参见小皇叔。” 容毓淡漠道了一声「免礼」,就在陈福命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靠近御案,方便说话。 容楚云眼底划过一抹暗芒,执着情报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随即淡淡一笑:“朕先祝贺皇叔新婚大喜,朕赏赐给小皇婶的贺礼已经让南相带回去了,等三日后回门,皇叔可以带皇婶去丞相府把那些贺礼带回去。” 御书房里众人闻言,心头想法各异。 虽说君臣有别,皇族之中君臣在前,辈分在后,可眼下摄政王手里还握着摄政大权,至少目前来说是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的,且又占了一个长辈的身份。不管论公论私,摄政王都握有绝对的主控权。 皇帝陛下在摄政王面前用「赏赐」这两个词汇,显然稍稍有些不妥。 不过摄政王大抵不会与他抠这些字眼,只是原本该送给摄政王妃的贺礼,皇上却让南相给带了回去——比起用词不妥,这样的举动显然更有些不合适。 且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前段时间丞相府闹的那一出休夫风波,丞相大人跟这个女儿之间的关系似乎已降至冰点,南姑娘连出阁都没有从丞相府上轿,可见关系已经闹僵。 这个时候皇上却把送给摄政王妃的贺礼让丞相带回去,还让摄政王三日后带着新婚王妃回门? 究竟是几个意思? “青阳。”容毓开口,嗓音清冷。 青阳在御书房听到主子叫他,推门走进,单膝跪下:“王爷。” “皇上送给王妃的新婚贺礼在丞相府,你现在跟陈福去丞相府走一趟,把东西清点一下,一样不少地送到摄政王府交给王妃。” 青阳领命:“是。” 陈福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皇帝。 御书房里其他人也是瞬间一凛,未曾料到新婚大喜的摄政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要给皇帝留面子的意思,这道命令活生生就是在打皇上的脸。 众人悄然垂下眸子,心头滋味当真是酸爽复杂。 容楚云脸色刹那间僵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阴沉诡谲的光,明显怒极,然而他实在是没有跟摄政王发怒的底气。 气氛僵滞片刻,他不得不扬起一丝笑容来,开口呵斥陈福:“既然皇叔让你去,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干什么?” 陈福咽了咽口水,连忙转身走了出去,走到御书房外才敢抬手拭去额头沁出来的冷汗。 “此事是朕考虑不周,还望皇叔莫要往心里去。”容楚云淡淡一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听来还算温和,“其实朕也是不忍心看丞相跟皇婶闹僵,毕竟是亲生父女,哪有隔夜仇?不过没有事先得到皇婶的同意,确实是朕的失礼,在此跟皇叔赔个不是。” 众人暗道,皇上果然是个能屈能伸大丈夫。 容毓淡道:“没关系。” 御书房里温度一降再降,几位内阁大臣纵然已经浸淫官场数十年,见过不知多少次大风大浪,此时也依然体会到了脊骨发凉的不安。 安静维持了片刻。 容楚云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近乎失控的情绪,抿了口清茶,他搁下茶盏,才找回正常的声音:“刚刚传来急报,蜀国边境新增五万精锐,似乎又有兴兵挑衅的苗头,朕想让皇叔即刻领兵赶赴边关,镇压蜀国大军,阻止他们的放肆,让两国子民免受战乱之苦,不知皇叔有何想法?” 内阁大臣们和几位宗亲老王爷听到这番话,脸色纷纷一变。 “蜀国又要兴兵?” “简直岂有此理!去年刚被摄政王的玄甲军打得落荒而逃,失了三座城池,如今还没学到教训?” “蜀国蛮夷天性好战,屡屡掀起战争,实在是不可原谅!依老臣之见,就该把他们彻底打趴打垮,让他们从此无力再战。” “战争劳民伤财,蜀国只是在边关增兵,是否真要跟大周开战暂时还不好说,各位稍安勿躁。” 显然有人持不同意见,“以蜀国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他们应该并没有蠢到跟大周开战。” 容楚云目光一直落在容毓脸上,见他从始至终不为所动,淡漠容颜一片波澜不惊,让人窥不透他心中所想,看起来倒是比君王更心深似海,幽深难测。 “皇叔是什么看法?” “蜀国太子和公主已经在来大周的路上。”容毓说道,嗓音淡漠如水,“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联姻而不是开战,对于这位蜀国公主想嫁给谁,以及皇上想让她嫁给谁的问题,到时候双方可以坐下来商议。 若蜀国若真有兴兵的打算,本王也已经有了领兵出征的人选,这一点皇上不用担心。” 有了领兵出征的人选? 皇帝陛下神色一变:“皇叔的意思是……另选主将?” 容毓淡道:“本王麾下两员大将皆骁勇善战,随本王经历了大大小小战役数次,本王相信他们的能力,定能替本王守护北疆边关,不让蜀国一兵一卒冒犯大周疆土。” 容楚云抿唇,垂在袖子里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 什么能征善战,他的目的是把摄政王调离帝都,不是为了给他麾下那些将军出风头的机会! “蜀国军队野蛮强悍,只有皇叔亲自去,皇上才能安心。”齐王沉稳地开口,“皇叔现在可是大周的镇国战神,威名深入人心——” “不用拍本王的马屁。”容毓打断了他的话,“关于蜀国联姻一事,皇上可以提前在几位没成亲的亲王之中选一个合适的出来,或者皇上如果打算把这位公主收入后宫,那么封个妃子也不是不可以,这些皇上可以自己拿主意。” 顿了顿,“至于出征,本王心里自有决断,皇上不用操心。” 第156章 家贼难防 空气仿佛凝滞。 众人忍不住怀疑,摄政王是不是昨晚新婚之夜没能得到满足,所以今日对皇上的态度怎才会如此冷硬? 可是不应该啊。 南家嫡女不是挺喜欢摄政王的吗?应该不会拒绝他的碰触才是,除非女儿家来了癸水……不方便? 众人心头猜测,面上却并不敢流露出一点想法。 不过皇上也是。 眼下摄政王大权在握,权倾朝野,手中又握有兵权四十万,权力和地位无可撼动,加之性情冷硬无情,活脱脱的一个煞神,谁敢轻易招惹他? 就算贵为九五至尊也不是他的对手呀,为何暂时就不能避其锋芒,学聪明一点? 明知道前段时间南夫人休夫一事上,摄政王妃是站在她母亲那边的,公然挑战丞相身为父亲和夫君的双重权威,让南丞相在众多同僚面前颜面无存。 还有那位柳氏被充为军妓,南月被送进青楼成了贱妓的事情上,南曦同样也出了不少的力。 父女俩不和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皇上却把该送去摄政王府的贺礼让南相带回去,这不是自找难看吗? 此事若是放在别的大臣身上,不管心里有没有想法,嘴上也绝不敢多说一个字,还得诚惶诚恐地感谢皇上恩典。 可摄政王不是别人,他什么时候对皇上诚惶诚恐过? 想当初先帝在位时,这位王爷还没有做摄政王,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先帝面前就从未有过敬畏惶恐,见君不跪似乎是他专属的特权,此时又怎么会惶恐容楚云这个皇帝? 在场的几位内阁老臣不由就回想到了数年前,那时先帝身体还硬朗,在众人面前对容毓这个少年皇弟向来是爱护有加的,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们还要宽容。 容毓领兵上战场之前年纪小,天生性子孤冷寡言,因此就算面君不跪,众人也只是觉得这少年太孤傲了些,不会生出太多想法。 先帝比这位最小的弟弟长了好几十岁,就算只是为了维持表面功夫,他对这个少年皇弟也是宽容的,见他孤傲,顺势就免了他君前跪拜的礼仪—— 当然,就算他不开口给这个特权,有生之年大概也看不到容毓给他下跪。 只是那时先帝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桀傲孤冷的少年皇弟会在他驾崩之后,成为他儿子最忌惮的人。 倘若他能提前预知到如今这个结局,会不会在生前就把容毓除掉?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老臣心里都曾猜测过,先帝临终前封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皇弟为摄政王,究竟是太过相信他的能力,还是存着「捧杀」的心思? 他有没有想到过他的儿子在登基之后会面对此事是这样一个局面? 御书房里一阵寂静。 老好人似的秦王笑着开口打破了沉寂:“皇上这也是忧国忧民,毕竟蜀国向来蛮横彪悍,此番边关突然增兵五万,定然是有兴兵的意图,一旦战争将起,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是啊。”另外一位宗亲老王爷点了点头,“摄政王领兵征战所向披靡,曾打得蜀国落花流水,溃逃千里。只有摄政王亲自领兵,皇上心里才踏实。” 两位老王爷相继开口之后,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开口打圆场,言语之中都在说皇上对摄政王信任有加,只有摄政王领兵赶赴边关才能安天下苍生之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阵附和之后,齐王适时开口:“不过皇叔昨日才成亲,暂时不舍与新婚娇妻分开也在情理之中,此事可以容后再议,皇上觉得呢?” 这么多人齐齐找台阶给他下,容楚云当然得顺着台阶下去,摄政王明摆着不给他脸面,他又怎会蠢得继续跟摄政王硬碰硬? “既然皇叔心中已有决断,那朕就不再干涉了,毕竟领兵打仗这一块,皇叔比朕在行。”容楚云道,“保家卫国的重任以后还是得交托给皇叔,朕只要全心治理天下,为大周子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就是尽到了一个帝王的责任。” 通常皇上说完这句话之后,作为臣子的,就到了该拍马屁的时候。 容毓当然不会做那种事,于是几位内阁大臣、宗亲王爷齐齐躬身说道:“皇上圣明!” 圣明? 容楚云心里窝火,皇帝做到他这样憋屈的,放眼大周史上大概也找不着几个。 偏偏他暂时还只能忍着。 “关于接待蜀国使臣的事情……”容楚云抬头看了一眼宁王,“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办妥帖了,不能让远道而来的使臣觉得我们失了礼数。” 宁王负责的是礼部,招待使臣也是分内之事,闻言点头:“臣弟遵旨。” 事情议完,自然是告退回府。 容毓走出御书房,宁王跟在他身后,低声开口:“对于蜀国此番提出联姻的提议,皇叔心里可有什么想法?楚宁心头总有一种怪异之感,怕他们是来者不善。” 容毓瞥他一眼,语气淡漠无绪:“最近宁王府可还安宁?” 呃? 宁王一愣:“皇叔?” “家贼难防。”容毓语气淡淡,“一次大意,满盘皆输。” 丢下这句话,他举步离去。 宁王表情微凝,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头微沉。 一次大意,满盘皆输? 家贼难防? “楚宁,摄政王跟你说了什么?”年过半百的贤王走过来,语带好奇地开口,“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容楚宁回神,缓缓摇头:“没什么。皇叔让我督促好礼部做好招待使臣的准备。” 贤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这位小皇叔心深似海,手腕强悍果决,但天性孤傲淡漠,从不刻意与人为敌,也不屑与人玩勾心斗角的把戏,你觉得呢?” 宁王微怔:“三皇叔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贤王淡笑,“只是想告诉你,容毓是个不太容易亲近却绝不会主动害人的人,可若是有人惹了他,下场绝不会好。” 容楚宁薄唇微抿,眉眼浮现若有所思。 第157章 南曦那么有钱,哪里还需要这些? 所有人都告退离去,御书房里转瞬间安静了下来,容楚云抓着龙案上的茶盏就砸了出去,咔嚓! 宫人惶恐跪了一地。 空气死一般的凝滞。 容楚云闭了闭眼,眼底色泽是再也无法掩饰的阴鸷森冷:“陆影。” 御书房外当值的带刀男子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皇上。” “顾青书的消息查到没有?” “回禀皇上,卑职确定顾青书眼下还在摄政王府。”陆影恭敬回道,“那个宫女和顾青书都没有消息,卑职早上刚打听到,摄政王府的卫萧然也没了动静。” 容楚云脸色微变,目光如冷剑一般盯着他:“没了动静是什么意思?” “就是查不到他的消息了。”陆影回道,“卑职猜测,他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身份,被摄政王处置了。” 话音落下,容楚云眉眼霎时一片阴沉如墨。 …… 李氏母女这两天日子过得实在憋屈。 那日在众多官员面前被提了平妻,虽说风头被元氏休夫一举盖了过去,但眼下丞相府只有她这么一个当家主母,其他妾室根本没有说话的分量。 下人们也都识相的改口叫了「夫人」,可她这个夫人当的实在憋屈,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寒酸的丞相夫人。 原本以为提了平妻之后,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出现帝都贵夫人的圈子里,可以打扮得华丽雍容,从此扬眉吐气,跟那些贵夫人们平起平坐,然而丞相府自打元氏离开之后就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外面的酒楼、银楼、绸缎庄子纷纷来要账,她应付得焦头烂额,更别说给自己添置些珠宝首饰新衣裳……哪来的银子置办? 就算偶然有哪家权贵夫人邀她去赏花,在那些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她也觉得自己寒酸得很,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摄政王大婚,原以为南曦怎么也会从丞相府出阁。这样一来,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些铺子产业就必须经李氏的手置办嫁妆,到时候她就可以留下一些作为私用,没想到南曦根本连回丞相府的意愿都没有,甚至这些日子里压根没露面。 李氏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这两日天天被要账得吵得心烦,脾气一天天暴躁起来,连对南相的温柔体贴也逐渐变成了抱怨:“你爹好歹也是个丞相吧,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般糟心? 这像是一个丞相府该有的富贵吗?就算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也比他有钱!整天被人催债,搞得我现在——” “夫人!夫人!”下人急匆匆跑到听雨轩,语气带着几分兴奋,“相爷回来了!” 自从元氏休夫离开之后,李氏就搬进了这座奢华的院子,可惜纵使独拥一座院子也没什么意义,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又不能把院子卖了还钱。 听到下人咋呼,李氏不由怒道:“什么事怎么吵吵嚷嚷的?” “相爷回来了。”下人停在屋外禀报,“还带来了皇上赏赐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还有很多珠宝首饰……” “珠宝首饰?你说的可是真的?”南娇又惊又喜,转头拉着她的母亲,“父亲果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大概也是知道最近相府日子不太好过,这么快就赏赐了金银首饰……娘,我们快去看看。” 李氏精神一振,急匆匆就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宽阔前院,果然看到南行知身后十几个宫人排排托着玉盘,抱着绫罗绸缎,那玉盘上金晃晃的金银几乎闪花了母女二人的眼。 “老爷!”李氏惊喜又激动,目光贪婪地盯着玉盘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 南行知见她一副失态模样,觉得丢脸,不由皱眉斥道:“还有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度?本相身为丞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至于一点赏赐就如此失态?” 李氏一凛,意识到端着玉盘过来的都是宫里伺候的人,连忙敛衽做优雅状:“妾身只是因相爷在皇上面前得宠而高兴,并非为了这些赏赐,皇上龙恩浩荡,妾身迫不及待地想谢皇上恩典——” “行了。”南行知表情微缓,“这些东西先收下去,放进库房,别随便动用。” 别随意动用? 李氏暗道,她是丞相府当家主母,这些东西凭什么不能动用? 然而当着宫人的面,她当然不会蠢到直接把话说出来,点了点头,吩咐随身侍女把东西都接过去,除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之外,还有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这可都是好东西。 李氏和南娇两眼放光,恨不得拿起来亲上两口。 “把这些都拿去库房——” “陈公公到!” 远远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南行知和李氏微微一惊,随即狐疑地转身去接人。 陈福是被青阳一路策马硬拽过来的,快马加鞭,几乎颠去了他半条命,刚好赶在南行知身后抵达。 甫一踏进相府大门,青阳就看到了丞相府侍女从宫人手里接过玉盘的一幕。 “且慢。”青阳侍卫大手一挥,“这些东西全部送到摄政王府去。” 李氏脸色一变,声音都尖锐了起来:“你说什么?这些是皇上给相爷的赏赐,你——” “李姨娘,你搞错了。”青阳抬起食指,不疾不徐地在她眼前摇了摇,“这是皇上送给摄政王妃的新婚贺礼,不是给丞相府的赏赐。” 说罢,转头看向陈福:“陈公公,我说得对不对?” 陈福点头:“是。” 李氏脸色骤变。 “那应不应该让宫人把这些贺礼一件不少地送往摄政王府去?” 青阳冷冷问道,还刻意强调了「一件不少」,态度十分明确。 陈福点头:“应该。” 笑话,摄政王都让他来把贺礼拿回去了,皇上也同意了,他敢说不应该吗? 南娇尖声叫道:“这不可能!” 这些东西明明是父亲从宫里带回来的,怎么变成南曦的了? 南曦那么有钱,哪里还需要这些?理该把金银首饰都留给她和她娘才对。 第158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要是不相信,不妨问问你的父亲大人,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青阳嗤笑,“陈公公,南相大人,要是没什么问题这些东西我就带回去了,谁要是敢阻拦,可就是抗旨。” 陈福连连点头:“保证一件都不会落下。” 说着,抬手拍了拍:“这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都是皇上送给摄政王妃的新婚贺礼,你们清点一下,如果没有落下的,现在就随杂家和青阳侍卫一起把这些贺礼送去摄政王府。” 李氏母女仿佛一瞬间从天堂掉下了地狱,脸色僵白铁青,双眼黯淡无光,眼睁睁地看着宫人端着玉盘转身走出丞相府。 “陈公公。”南行知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此时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反应,只是提醒陈福一声,“这里面的五百两黄金和五百两白银,是皇上给丞相府的赏赐,不在贺礼之列。” 五百两黄金,五百两白银? 李氏母女闻言精神一振,顿时退而求其次地稍感安慰。好吧,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宝首饰,有金银补贴暂时也能勉强渡过难关。 五百两金子可是不小的数目呢。 “相爷,这可不行。”青阳语气不冷不热,“方才我跟陈公公出宫的时候,皇上可没说金子和银子是给相府的赏赐。” 南行知皱眉:“本相还没有穷酸到为了这点金银跟你争执的地步,这是不是皇上赏赐给本相的东西,还需要跟你交代不成?” 不穷酸? 也许的确还不算穷酸,不过是被外面酒楼、银楼、绸缎庄子追债追得比较紧狼狈而已。 的确还算不得寒酸。 青阳淡淡一笑,并不畏惧他的威严:“相爷言重。既然相府并没有穷酸到为了这一点银子跟卑职争执的地步,那这些卑职就全部带走了,我家王爷最近为了筹办婚礼,开销太大,手头有些紧,这些金银刚好给我家王爷暂缓燃眉之急。” 顿了顿,青阳语气格外真诚地说道:“卑职以前就听说相爷光风霁月,清洁高雅,素来看不上这些黄白俗物,今日一见才知果然传言不假,卑职也不忍让这些东西污了相爷的眼,就此告辞。” 南行知脸色隐隐发黑,还待说些什么,青阳已经大手一挥,指挥着宫人带着贺礼和金银珠宝转身离开了。 “站住!谁敢把相府的金子拿走?”李氏怎么甘心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金子飞了,连忙叫人上前拦住他们,“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都是给南曦的贺礼,你们尽管拿走,我们不稀罕!可黄金白银是皇上赐给丞相的,谁都不能拿走!否则就是抗旨!” 青阳冷冷瞥了她一眼:“有谁可以证明这是皇上赏赐给丞相府的?这明明是皇上给摄政王妃的贺礼,难不成你们还想私吞?堂堂丞相大人私吞自己女儿的贺礼,说出去只怕面上无光吧?” 南行知脸色铁青僵硬。 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丢脸过,因为一点俗不可耐的铜臭物在这里跟一个侍卫争执不休。 他的时间不该浪费在这里,除了朝堂政务之外,闲暇时间他应该与高雅的诗画为伍,而不是为了一点金银俗物强迫自己站在这里,看着李氏失控叫嚣的丑态,完全没有一点当家夫人该有的端庄修养。 可如果他此时走了,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丞相府依然得面对各大商铺、酒楼频频来要账催债的窘迫,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糟糕,以后丢人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 不,他受不了这些。 “黄金和白银留下,这是皇上赏赐给本相的,谁若拿走就是抗旨。” 他淡淡开口,“本相素来不屑这些黄白之物,可皇上赏赐的东西,作为臣子就该恭敬领受,容不得任何人抗旨。” 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青阳暗自冷笑,嘴上却淡淡问道:“既然如此,丞相大人是否可以告诉卑职,皇上为什么要赏赐你黄金白银?” 南行知冷冷道:“这是皇上跟本相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过问。”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青阳淡淡一笑,“卑职人微言轻,的确不算什么,可我家王爷手里还掌着摄政大权呢,皇上赏赐给丞相府五百两黄金,五百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卑职总得问一个缘由吧?不然回去王爷问起,卑职该如何回答?” 南行知脸色一黑再黑,说不出一个字。 搬出摄政王,就算是皇上也得顾忌,何况他这个丞相?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摄政王府的侍卫都敢在丞相面前趾高气昂,把仗势欺人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 陈福沉默地看丞相大人哑口无言,一时也没敢开口,毕竟青阳侍卫是摄政王府的人,就算明知道那百两黄金和五百两白银银的确是皇上给丞相府的接济,可他不敢说呀。 皇上就算想赏赐丞相府金银,也得有个名目不是? 虽然丞相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国库里的金银并不是皇上随意可以动用的,皇帝有权朱笔御批动辄几十万乃至几百万两银子的数额,用于赈灾或者军饷,却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国库给他划出几百几千两银子作为私用。 所以这个赏赐大概也是从皇帝的私库中拿出来的。 看来皇上对丞相大人果然是宠爱有加,生怕丞相大人被财大气粗的夫人休弃了之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借着赏赐摄政王妃新婚贺礼的名头,夹杂了一点金银在贺礼之中。 原本这点金银青阳倒也不是非争不可,看在丞相府这几日过得如此艰难的份上,留给他们就留给他们了,反正是皇上赏赐的。 可一想到南夫人十几年真心付出,最终却被这位薄情寡义、负心薄情、忘恩负义的丞相大人伤透了心,他就决定好好的替自家王妃出这口气。 哼,一文银子都不留给他们,有本事让皇上再赏赐一次吧,看看皇上私库里还有多少黄金白银。 第159章 腹黑的侍卫 青阳见南相终于说不出话,大手一挥,潇潇洒洒地带着宫人走了,徒留下气得颤抖的一家三口在风中凌乱。 “爹,娘!”南娇气得脸色铁青,“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南曦太过分了!摄政王府的侍卫也欺人太甚!” 就欺人太甚怎么了? 反正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无牵无挂,又不怕被株连九族,怕什么? 只要他家摄政王还掌权一日,他这个摄政王跟前第一侍卫就风光一日。 至于以后……若他家王爷真有失势的那一天,他这个属下自然也就殉了主子而去了,又没打算留在这人世间苟延残喘。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当今皇上那副自私狭隘、刚愎自用、多疑猜忌的蠢货,再搭配南丞相这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绝世大渣男,最后不把自己的皇位作没了,都是他家摄政王手下留情。 这君臣二人也算是绝配。 青阳侍卫一路心情舒爽地回到了摄政王府,命宫人把东西全部送到昭宸殿让王妃过目,陈福也跟着一起到了摄政王府,行礼之后,如实报了皇上赏赐的礼单,银月清点之后没什么问题,淡淡道:“多谢陈公公跑这一趟,替我家王妃谢谢皇上。” 陈福连道不敢。 南曦命人给陈福包了一包银子,淡淡一笑:“陈公公辛苦了。” 陈福连声推辞,在南曦执意要给之后,只得把银子收下,并再三感谢王妃赏赐。 陈福离开之后,青阳眉飞色舞地把在南相府发生的事情陈述给南曦听,只听得银月一阵诧异:“你把皇上赏赐给丞相的金子和银子都抢过来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打劫吗?” “打劫就打劫,你没看南相和李氏母女的脸色有多难看。”青阳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也真是怪可怜的,皇上想赏赐给自己的宠臣一些金银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赏,还得夹带在给王妃的贺礼之中,我把贺礼全收了,让他们哑巴吃黄连。” 银月啧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这么腹黑。” “南相枉读十年圣贤书,却不知道夫妻和睦,家族才能兴旺,不知道感恩原配妻子十几年对他的付出,忘了他有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夫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结果他一朝飞黄腾达了就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这样的人不该给他一点惩罚吗?” 青阳冷哼,“况且他所作所为还不止这些,辜负了夫人满腔情深意重还不算,私底下纵容妾室对夫人诋毁,任由那些外人对夫人冷嘲热讽也不作出辩解,还敢嫌弃夫人浑身铜臭味…… 哼,现在好了,夫人休了这个渣男,丞相府以后再也闻不见一丝铜臭味了,扑面而来的都是清香幽雅之气,这金子银子多俗气啊?留在丞相府,我都怕玷污了丞相大人的高雅圣洁的气质。” 银月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怎么?”青阳见她表情奇怪,不由皱眉,“我说得不对?” “你说得很对。”银月噗嗤一笑,“我只是从来没见过你如此喋喋不休地为谁打抱不平过,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侍卫。” 青阳讪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没什么别的事,属下先告退。” 南曦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青阳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为王妃肝脑涂地也是属下职责所在。” 话音刚落,容毓走了进来。 青阳神色一肃,行了个礼,赶紧识相地走了出去。 银月也识趣地福身,带着殿内侍女告退。 “回来了?”南曦起身,给他倒了盏茶,“喝口茶。” 容毓端着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揽着她的细腰,顺手就把她拥进了怀里:“想你了。” 男人嗓音低沉悦耳,带着蛊惑人心的柔情,短短的三个字也让人心尖上泛起酥麻,南曦抿唇浅笑,眼底泛着一层柔光,“我也想你。” 说着,抬眸亲了亲他的唇角,拉着他在一旁坐下:“过来喝茶吃点心。” 容毓不舍放开她,就直接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坐着,淡道:“青阳做事,越来越合我心意。” 南曦微愕,随即愉快地笑道:“这话你应该当着他的面说,他会更高兴。” 容毓咬了下她的耳垂。 “我能想象李氏母女的脸色有多难看。”南曦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就像饿了半个月的乞丐突然看到一桌子美味,刚想大快朵颐呢,美味却凭空消失了,这种感觉就是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她们此时只怕连死的心都有了。” 容毓凝视着她的笑,眉眼温柔。 “父亲心里其实非常非常想把金子留下来,可他拉不下面子。” 南曦窝在容毓臂弯,抬手勾起他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嫌弃我娘出身商户,嫌弃黄白俗物玷污了他浑身的高雅之气,现在就是要让他好好体会一下被这些俗物逼到狼狈的滋味。” 他不是喜欢出身名门的李氏吗? 他不是觉得商户女浑身的铜臭味吗? 现在好了,所有的铜臭都离丞相府远远的了,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连同后院里那些小妾都能靠着喝露水修身养性,最好能修炼出一身仙气。 不过南曦很清楚,她父亲那个人所谓的喜欢其实并不值钱,对她娘如此,对柳氏如此,对眼下被提为平妻的李氏同样如此。 不信可以走着瞧。 “我给你带来了几个人。”容毓低眉看她,“你要见见吗?” 南曦正要问是谁,忽然灵光一闪:“你把菊香、海棠她们都带过来了?” 以前锦兰苑的丫鬟,她前几天还寻思着把她们接过来呢,后来因着成亲一事,容毓半夜带她出城赶往苍云山,她这事就给耽搁了。 容毓点头:“嗯。” 南曦心里暖暖的,这个人什么都替她记着呢:“好。” 两人走出去,就见锦兰苑的大丫鬟菊香和海棠站在殿外,身后还跟着阿蛮,阿冰,阿秋,阿雪四个人,见到南曦,六个姑娘齐齐跪地磕头:“奴婢参见摄政王,参见王妃娘娘!” 第160章 心里的秘密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蜀国太子带着使臣一行人抵达了皇城门外。 皇帝命宁王带人出城迎接贵客。 两国虽曾是死敌,但天下从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何况就算是两国交战时也有不斩来使的规矩,远道而来即是客。 就算是笑里藏刀,表面上也得做好待客之道,况且此番蜀国太子叶炎携同胞妹叶倾城前来,就是为了表达两国永结友好之意。 从皇城到宫内城,蜀国太子叶炎跟大周宁王策马并行,一路说说笑笑,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 队伍后面跟着一辆沉香木打造的奢华马车,马车里坐着没有露面的蜀国公主。 “不知道这公主是怎样的一副天香国色。”皇城中颇负盛名的天香酒楼里,南曦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看着使臣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行去,唇角挑起了一丝笑意,“夫君要不要猜一猜,这位公主殿下是冲着谁来的?” 自从上次南曦夸他白衣好看,容毓闲暇在王府中或者陪南曦出来逛时,就会换上一身雪白飘逸的轻袍,衬得眉眼清俊如画,恍如谪仙。 今天也不例外。 修长手指间转着一杯清茶,他眉目温软:“放心,不是冲着为夫来的。” 咦? 南曦挑眉:“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冲着你来的?” 容毓反问:“那爱妃为什么会觉得是冲着我来的?” 南曦哑然。 她原本倒也没以为这位公主是冲着容毓来的,不过此时既然提到了这一茬,她仔细想了想,还真觉得容毓是这位公主殿下最合适的目标。 “首先你长得好看。”南曦托着腮,秋水般的目光盈盈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惊叹和欣赏,以及些许引以为傲的表情,“天下女子不敢说全部,但十个女子之中至少有六七个见到夫君这副容貌都会惊为天人,继而生出倾慕之心。” 容毓抿唇:“为夫不需要其他女子惊艳倾慕,只要曦儿这辈子别负了我就好。” “怎么会?就算负了天下人,我也绝不会负你。”南曦伸手勾着他的手指,语气温柔而坚定,“夫君不但容貌俊美,还手握兵权,是大周尊贵的摄政王,曾领兵把骁勇善战的蜀国铁骑都打得落荒而逃,这一点蜀国公主定然也知晓。 自古美人爱英雄,而且夫君刚刚成亲,摄政王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女主子,没有乱七八糟的侧妃侍妾,相比起皇帝后宫三千佳丽,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难能可贵,所以……” “摄政王府不需要侧妃,也不需要侍妾,只要王妃一人就够。” 容毓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那位公主不是冲着我来的。”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笃定到让人听得出这位公主另有其他的目标。 南曦挑眉,沉吟片刻:“听夫君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这位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容毓道:“晚上就知道了。” 南曦点了点头:“他们来得倒也是巧,刚好赶上两日之后的太后寿宴。” “旁人的事情暂时不必去理会。”容毓夹了一块酥香脆嫩的肉丁送到她嘴边,“凌帆很快就要从东陵回来了。” 南曦张嘴吃下,讶然说道:“这么说来,我娘现在已经到了东陵,见到了那些久未谋面的亲人?” “嗯。” 南曦沉眉:“东陵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呢?” 容毓嗓音柔软:“你若是想知道,等蜀国使臣离开之后,我带你去看看。” 南曦微讶:“你不是说他们会来接我?” “我们可以提前过去。”容毓道,“东陵有九霄阁势力,不会暴露了身份。” 提到九霄阁,南曦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好奇:“容毓,你是怎么成为九霄阁阁主的?” 容毓眉眼微敛。 “就算我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儿家,对九霄阁还一知半解,但那几日待在苍云山上,听云公子简单说了一下九霄阁的势力,我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惊奇。” 南曦淡笑,“容毓,你究竟还有多少深不可测的一面是我不知道的?九霄阁势力如此庞大,可你却如此年轻,纵然我知道你比一般人都厉害,可我还是无法想象,你怎么就能坐拥九霄阁这么大的势力?” 容毓敛着眸子,眼底色泽幽深复杂。 南曦安静等了片刻,见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什么,托腮笑道:“太后寿宴你觉得我们该送点什么好?” 容毓垂眸,目光落在她白嫩纤细的左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她掌心划圈圈,划得南曦痒痒的,忍不住蜷起了手指。 容毓道:“你想送什么?” 南曦摇头:“不知道,听说后宫里的嫔妃都会挖空心思讨太后欢心,想来到时候会收到很多新奇别致的礼物,我送什么也都不稀奇了。” “贺礼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容毓说道,“你不用讨她欢心,我让银月从库房里随便挑一样就行。” 南曦嗯了一声。 蜀国使臣的队伍渐渐远离,南曦目光落在窗外街道上,心头却是忍不住想,容毓心里到底藏着怎样说不得的秘密? “晚上的宫宴,你想不想进宫?” 南曦回神,转过头看他:“招待外来的使臣,女眷不能出席吧?” “皇后可以。”容毓道,“如果你想去,也可以。” 南曦想了想,原本想说那样的场面她不感兴趣,可一想到东陵那边的事,假如以后她真成了东陵女皇,大抵也会面对这些,提前去适应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况且她对这位蜀国公主其实挺好奇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傍晚时分,皇帝陛下召集皇族宗亲王爷和朝中三品以上文武重臣,于大庆宫招待来客。 蜀国太子叶炎穿着一身代表着蜀国储君身份的蟒纹玄服,身姿高大健壮,虎背熊腰,五官轮廓深邃,属于蜀国人的彪悍在他身上可见一斑。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使臣看起来倒是斯文得很,没什么英武雄霸之气,但眉眼间阴气沉沉,让人想到了潜伏在暗处的蛇,阴冷毒辣。 第161章 那可真是巧了 皇帝陛下。”叶炎微微欠身,神情不卑不亢,“孤携父皇旨意而来,传达跟大周永结同好之意,并愿意将舍妹倾城公主献与皇上,还望皇上能善待于她,从此结两国姻亲同盟,和平共处,让天下两国百姓远离战火,永享太平盛世。” 话音落下,殿内微微一静。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少女以冰蓝色面纱遮面,绰约现出一张出尘美丽的轮廓,一头乌黑青丝柔顺垂落肩背,头上斜插一支玉镶红宝石的簪子,身段玲珑有致,着一袭火红色宫缎束腰曳地长裙,裙摆拖曳及地,裙尾上闪闪发亮的宝石尽显尊贵夺目,让人艳羡。 大殿上有片刻寂静。 随即皇帝陛下淡淡笑道:“叶太子远道而来,朕未能出宫相迎,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皇帝陛下客气了,孤心下惶恐。”叶炎笑道,“大周的宁王是位懂得待客之道的王爷,孤对大周的礼仪非常满意。” 非常满意? 殿上群臣心里忍不住腹诽,两国交战的时候,不知对大周的铁骑是否满意? 容楚云目光从落在他身边的女子面上,淡淡一笑,“公主容姿绝色,果然不负倾城之名,两国若真能永世修好,朕自然也感到欣慰……叶太子请上座。” 容毓和南曦坐在帝位下面左边的首座,下首是闲王、秦王等几位宗亲老王爷,朝中元老大臣,再往下是年轻亲王,宁王、齐王、端王、云王都在其列。 而右边的首座及其下位置皆空着,是特意为蜀国太子、公主和诸位使臣准备的席位。 叶炎颔首,举步走到右边首座坐了下来,而他的妹妹叶倾城则跪坐在他身后,不发一语,看起来温顺而娴静。 只是那一袭如火的红裙却散发出夺目光泽,就算低调不语,在大殿上也显得格外醒目。 安静跪坐下来之后,叶倾城不经意的抬眼间,视线正对上对面的南曦,风情万种眉梢轻轻一挑,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前不知道大周男女同尊,今日才见识到如此奇观,男子的宴席上居然还能有女子堂而皇之地抛头露面,真是令小女子艳羡不已。” 女子不但貌美,这声音也发自骨子里的悦耳,婉转柔和,酥媚入骨,以至于众人一时间都生出了一种心神荡漾之感。 不过短暂的失神之后,他们也没忽略了这位公主说出来的话,众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无人敢轻易开口。 笑话,大周男尊女卑的制度谁敢质疑? 皇帝身边坐着皇后,是因为皇后有着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和责任,招待远道而来的他国权贵使臣,皇后理该出场。 这位南家嫡女坐在摄政王身边,则是因为她刚刚嫁给摄政王。 摄政王妃的身份虽不及皇后之尊,然而以摄政王目前的权力,就算是皇后在摄政王妃面前也不敢高声语,甚至连皇后的架子大概都是不敢摆出来的。 当然,他们同样清楚,不管摄政王妃如何尊贵,今日这种招待外客的场合,南曦原本其实是不该来的,但摄政王非要把新婚王妃带在身边,其他人又敢说些什么? 此时这位倾城公主也不知是真的艳羡还是故意装傻。但毫无疑问,这个时候谁敢擅自说话就是自寻死路,说得好了得罪了皇上,说得不好得罪了摄政王。 所以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不过自古以来不怕死的也大有人在。 “公主有所不知,南姑娘是大周摄政王新婚的王妃。”云王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除此之外,南姑娘还是九霄阁千金,所以今日她有足够的资格出现在这里。” 此言一出,皇帝和皇后脸色齐齐阴郁了下来。 九霄阁千金? 容楚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南曦怎么就成了九霄阁千金? 就仗着这个身份,连新婚次日该进宫给太后敬茶的规矩都敢漠视。 而皇后自然更是心情不好。 她堂堂一个皇后,执掌中宫,却还要看一个摄政王妃的脸色,思及之前在南曦手里吃过的亏,她恨不得即刻把她剥下一层皮来。 “九霄阁千金?”叶倾城眉梢微挑,嗓音里多了几分玩味,“那可真是巧了。” 巧了? 此言何意?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 叶倾城的目光却是落在容毓面上,眼底浮现意味深长的色泽。 然而容毓只是沉默地坐着,自始至终没说话,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南曦也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似的,对叶倾城明显意有所指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没有要给她面子的意思。 身段窈窕纤细的宫女们穿梭在殿上,有条不紊地呈上美酒珍馐。 叶炎端起酒盏,朝容楚云举杯示意:“孤敬皇帝陛下一杯,愿大周、蜀国两国永世太平,不再交战。” 南曦心头腹诽。 果然为君者不管有没有真本事,首先得学会睁眼说瞎话,蜀国太子来大周之前,蜀国边关悄无声息就增兵五万,兵戈相交之下,却道「希望两国永世太平,不再交战」? 骗鬼吗? 大殿上乐声响起,一行年轻细腰的红衣舞姬盈盈上得殿来,朝皇帝皇后行礼之后,在殿中舞起柔美身姿。 折腰甩袖,皆是妩媚风情。 容楚云端起面前酒盏跟叶炎共饮。 酒盏见了底,宫人即刻弯腰斟上,叶炎举杯朝容毓示意:“这一杯,孤敬大周英武不凡的摄政王。” 容毓端起酒盏,沉默地隔空示意。 叶炎仰头,一饮而尽。 皇后目光在群臣中淡淡一扫,随即看向叶倾城的方向,温和端庄地笑了笑:“公主殿下容颜倾城,身份尊贵,既然太子提出了两国联姻之建议,那么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公主殿下看上了大周哪位王爷?” 叶倾城听她问起,似是有些不解:“皇后娘娘这话里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选择联姻婚配的夫君?” 皇后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不由滞了滞,随即微笑:“要看哪位王爷合适,总不能委屈了公主做妾不是?” 第162章 不是省油的灯 做妾?”叶倾城勾唇浅笑,纵使被面纱遮住了容颜,却也掩不住眉梢眼角流泻而出的魅惑风华,“皇后娘娘方才没听皇兄说的话吗?父皇是把本公主献给了贵国的皇帝,皇后娘娘却让我在王爷之中挑选一个,这是担心本公主进宫与你争宠?” 话音落下,大殿上空气骤然降了温度。 皇后脸色霎时铁青。 群臣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这位美丽却胆大的蜀国公主,来到大周联姻,却在大周群臣面前公然挑衅他们的皇后娘娘?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九妹。”蜀国太子殿下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妹妹如此大胆,眉头皱起,冷冷斥道,“不得无礼。” 叶倾城眼角微翘,懒懒散散地垂眸执起酒盏,葱嫩玉白的左手微微挑起面纱,香醇甘洌的宫廷玉液顺喉而入,不知是酒气熏染还是自带邪气,女子再抬眼时,一双比桃花还美的眸子似醉非醉般染上了氤氲朦胧,嗓音亦多了几分蛊惑之魅:“倾城言语多有放肆,还请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南曦微讶,暗道这位公主殿下真是个奇特的女子,不过皇后眼下貌似遇到了对手,还真是难得。 皇后的心情并没有因她这句话而好转,看着这媚骨天成的女子,她心底生出了浓浓的忌惮和戒备。 这般红颜祸水绝不能放进后宫,否则定会搅得后宫乌烟瘴气。 “皇上。”皇后转头看向皇帝陛下,“宁王和云王不是还没有成亲吗?何不把公主赐婚给两位王爷中的其中一人,也算是全了一桩美姻缘。” 容楚云看着叶倾城那张隔着面纱也掩不住倾国倾城的容颜,淡淡一笑:“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蜀国太子叶炎开口道:“父皇的原话是,献上蜀国倾城公主给皇帝陛下为妃。不过既然到了大周,倾城从此就是大周的人,姻缘自然该由皇帝陛下做主。” 叶倾城低眉浅啜一口美酒,对此不置可否。 众人心里却明了,这位蜀国太子殿下虽嘴上说倾城公主从此是大周的人,姻缘该由皇帝陛下做主,可这句话明显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前面那一句。 蜀国皇帝的原话是:献上倾城公主给大周皇帝陛下为妃。 皇后心情瞬间沉了下来,虽然当着满殿来宾和大周重臣的面要维持大周一国之母的气度风姿,可她实在无法接受如此妖媚的一个女子进入后宫。 红颜祸水。 没看到皇上见着这倾城公主,两眼都在发光? 她敢保证,一旦这倾城公主真进了后宫,就凭她妖媚入骨的勾魂术,一定能哄得皇上对她死心塌地,到时候皇后和四妃只怕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皇后觉得呢?”皇上转头,语气淡淡,“该给倾城公主一个什么样的名分比较合适?” 这是答应了? 皇后眸光微暗,唇角扬起一抹端庄笑容:“后宫一后四妃已满,本宫觉得不能委屈了公主做小。摄政皇叔虽刚刚成亲,但王府中暂时只有王妃一人,后院关系简单,本宫相信公主殿下跟王妃应该可以和平相处,不知小皇婶是否能容下皇叔的后院里再进一人?” 一国之母当众指婚? 殿上众人表情各异,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妃,随即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垂眸作饮酒状。 深宫里的女子,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当着众人的面,皇后说的这番话句句都是绵软里藏着针,表面上为了蜀国公主着想,不想委屈了她,实则却是当众把这位公主指给了摄政王,言语间甚至直接暗示摄政王妃应该心胸大度,接受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 而且君是君,臣是臣。 摄政王固然位高权重,且还是皇帝的长辈,但君臣尊卑的界限总归要存在—— 皇后就是要当众提醒南曦这个事实,警告她不能仗着摄政王的权力目无君王皇后。 明目张胆的警告,言语中却又没有半分强硬的命令威胁,反而是一种温和的语气,让人只能陪着笑吃下这个哑巴亏,而不能跟她闹僵。 不过也是。 谁会蠢到当着朝堂众臣的面跟一国之母闹僵? 只是摄政王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冷,也许不会给皇后这个面子…… “皇后娘娘说得挺有道理。”没等容毓发怒,南曦就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唇角的笑意从容不惊,气度非凡,“蜀国公主远道而来,要做的自然是正妻,而不能是妾室。我家王爷已经娶了我,正妻之位只有一个,我就算如何大度也不能让王爷纳了公主为妾吧?所以姐妹相称这话有点不太合适。” 皇后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淡笑:“本宫的意思是可以做平妻。” “皇后娘娘说笑了。”南曦语调不疾不徐,听不出丝毫烟火气,却莫名透着一股威压,“大周律法关于夫妻名分的规定之中,其实并没有「平妻」一说,这种名分是不存在的,前些日子丞相大人开了先例,然而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成了全城人的笑柄。 公主和亲乃是两国之大事,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希望摄政王和公主也因为这样的荒唐事而沦为天下笑柄。” 容毓唇角微勾,心情甚好地端起面前的酒盏轻抿一口,举止矜贵优雅,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然而其他人心情就没这么美妙了。 当场色变的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坐在摄政王下首的南相,听到南曦这句话,原本心情就不快的南行知冷冷斥责:“胡说八道些什么?为父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这个女儿来置喙?” 殿上气氛骤然僵滞下来。 “王妃应该没说错什么。”容毓转头,清冷如画的眉目因他的话而泛起一层寒气,“大周律法之中,关于夫妻名分这一条的确没有「平妻」一说,南相觉得曦儿说得不对?” 南行知皱眉,不得不低头解释:“臣的意思是说,她不该当着太子和公主的面,揭自己父亲的短。” 第163章 联姻不是儿戏 那也要有短可揭才是。”容毓语气冷峻,“南相若自己行得端坐得直,又何惧旁人揭短?况且曦儿只是在解释大周律法之中没有关于平妻的规定,恰好南相开过这样的先例,她随口一说罢了,南相不用太过敏感。” 南行知脸色阴沉如墨。 想起南相府这两日的拮据,想到南曦目中无父的所作所为,他恨不得当场宣布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也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丞相府养出来的这个白眼狼女儿! 然而有摄政王在,南行知只能生生忍下这些愤怒。 “各位稍安勿躁,别因为我而伤了你们自己的和气。”叶倾城温柔开口,嗓音含笑,“婚姻大事不可强求,两国联姻也不是儿戏,所以各位不妨听听我的想法。” 蜀国太子皱眉,冷言警告:“九妹。” 叶倾城没理他,目光落在南曦面上:“摄政王妃是不愿接受我,还是不愿接受摄政王纳妾?” 南曦温雅淡笑:“公主是想听温柔的说法,还是粗暴的回答?” 叶倾城似是觉得有趣,玩味挑唇:“温柔的该如何说?粗暴的又该如何说?” “实不相瞒。”南曦声音温和有礼,却透着坚定,“我跟王爷相爱至深,他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他,夫妻和鸣,白头偕老,我们夫妻之间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插入。” 殿上大臣闻言,表情各自微妙又尴尬,心里腹诽摄政王妃太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爱啊情的,也不觉得害臊。 然而看见摄政王悄然勾起唇角,看起来心情愉悦的样子,众人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强忍着臊意。 叶倾城问道:“这是属于温柔的说法?” “的确是。” 叶倾城笑道:“那粗暴一点的呢?” “我是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占有欲极强的女子,心眼儿只有针尖那么大,不愿意跟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谁要敢觊觎我家夫君,我绝对会在能力范围之内让她生不如死。” 南曦浅浅一笑,“若我自己的能力做不到,也会让我家王爷出手,总之任何一个心怀不轨试图跟我做姐妹的人,我都会让她知道,我的妹妹下场都不会太好。” 众人骤然一凛,瞬间想到了南相外室生的那个女儿,据说那位南月姑娘已经在青楼里接客了,不得一点自由,南相私底下也曾偷偷派人去跟青楼老鸨儿要人,可南月是因为得罪了摄政王和南曦才被送进去的,老鸨可不敢给他这个面子。 而南月虽说姿色还算不错,但进入青楼之前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不但没了初夜,甚至还怀过顾青书的孩子,这件事在整个皇城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一个女子在青楼里自然不值钱,甚至因为压着一个摄政王,楼里的姑娘都知道她这辈子翻不起身了,都可劲地欺负她,去寻欢的客人知道曾是顾青书的人,也是打从心眼里看她不起。 总之南月现在的确像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是南曦的妹妹。 大殿上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 皇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得沉了下来,皇后的脸色更是青白交错,怒火升腾。 南相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唯有摄政王一派气定神闲,丝毫不受这番话的影响,甚至隐隐还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感觉。 “霸气。”叶倾城漫不经心地瞥了摄政王一眼,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勾起,笑得一双漂亮的眸子眯成了月牙,“摄政王妃的性情还真是格外合本公主的口味,我觉得如果我来做王妃的妹妹,下场应该不会太惨。” 南曦挑眉:“何以见得?” “因为我跟王妃一样,自私自利,心胸狭隘,占有欲极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也同样不喜欢跟别人共侍一夫。” “九妹!”蜀国太子脸色阴沉,明显压抑着怒火,“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联姻关乎着两国和平,关乎着天下社稷的安稳,岂容你信口胡言,任性妄为?!” “太子殿下说得对。”蜀国一位使臣严肃地开口,“公主身负和亲重任,需以维护两国和平为己任,怎能如此任意妄为?” “公主殿下太任性了!” 叶倾城像是没有听到叶炎和使臣的讨伐似的,眉梢轻挑,嗓音娇媚:“如果本公主对摄政王没有一点觊觎之心,王妃是否可以容我在摄政王府暂住几天?” “九妹!”叶炎拍案而起,冰冷地注视着叶倾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稍安勿躁。”容楚云淡淡开口,“公主殿下孩子心性,太子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叶炎冷冷看着叶倾城,表情冷若冰霜,眼底尽是阴沉的警告。 然而叶倾城自始至终压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径自落在南曦面上,眼底带着几分慵懒散漫之色。 南曦沉默片刻,眉眼浮现深思。 对摄政王没有觊觎之心? 在摄政王府暂住几天?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出什么敌意,甚至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许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不关乎男女。 而眼下这一幕看来,叶炎的怒火不似作假,难不成叶倾城此番来大周联姻并非她自愿,所以才在宫宴上当着两国君臣的面,落了蜀国太子的面子? 心头这般猜测,南曦挑唇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打我家王爷的主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果你所言不实,摄政王府于你而言就是龙潭虎穴,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皇帝和皇后脸色微变,刹那间想到了三日前进去摄政王府的顾青书,到现在生死不明,找不着下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活像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王妃放心。”叶倾城抬手轻撩发丝,抬手举足,尽是妖娆风情,“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认死理,说话算话,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第164章 好彪悍的姑娘 虽然皇帝和皇后的脸色都极为难看,蜀国太子的表情也同样冷若冰霜,可叶倾城显然并不在乎。 也不知是自己从来任性惯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底气,她似乎对两国联姻的结果完全不放在心上,蜀国是生是死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当然,两国休战也才一年有余,此时都抱着和平相处的想法,自然不会因为公主的一点任性就导致两国反目成仇,更不会让蜀国就此陷入险境。 可作为一国公主,她的言行举止实在不符合规矩,以至于蜀国太子觉得在大周皇帝面前丢尽颜面,而大周的皇帝皇后则深深的被这位公主挑衅了威严。 宫宴尚未结束,叶倾城就主动朝南曦邀约:“宫宴无聊透顶,本宫坐在这里快透不过气了,王妃娘娘能否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南曦转过看向容毓,容毓点了点头。 于是南曦朝叶倾城淡笑:“走吧。” “叶倾城。”叶炎脸色沉冷如冰,“你——” “皇兄稍安勿躁。”叶倾城自席位上站起身,漫不经心地一笑,“两国邦交,重在一个「交」字,臣妹跟大周摄政王妃交好,不就是间接哄好了摄政王吗?摄政王一高兴,以后自然不会朝蜀国发兵,臣妹这也是为了蜀国着想。” 说罢,也不管叶炎是什么表情,离座朝皇帝皇后欠身施了个礼,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这两天太后一直念叨着摄政王妃,既然公主待得无聊,不妨就陪王妃去太后宫里走走,陪太后说会儿话,免得太后挂念。” 身后传来皇帝陛下淡而威严的声音,“待宫宴结束,皇叔再去接皇婶出宫不迟。” 南曦眉梢轻挑。 皇帝陛下这是当着群臣的面,指责她成亲之后几日未曾进宫给太后请安,骄纵失礼,并「命令」她此时去给太后请安? “皇上放心。”南曦轻轻颔首,从容浅笑着告退,“我这就带公主殿下去慈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转身之际,她递给容毓一个安抚的眼神,跟叶倾城一道转身走了出去。 大殿之内一阵落针可闻的安静,皇帝陛下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低眉饮酒,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 叶炎表情始终阴沉难看,他深深觉得自己蜀国太子的威严遭到了挑衅,心里对叶倾城极为不满,可此时当着大周君臣的面又实在不愿失了风度,所以不得不忍下心头的怒火,眼睁睁看着叶倾城旁若无人地离开。 走到大殿之外,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宫宴尚未结束,两人原本就不急着出宫,眼下又多了个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的任务,自然只能在宫里继续逗留。 走到大庆宫外,有宫人低眉垂眼地给两人掌灯引路。 银月、银霜依然如影子般跟在南曦身边。 宫廷内苑,亭廊楼阁,处处都是奢华美景。 “本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周疆土,可不是为了给你们的皇帝陛下做妃子的,去给太后请安?” 叶倾城嗓音柔婉好听,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意味,“若不是为了陪你,本公主可没这个兴趣去给一个老太婆见礼。” “放心。”南曦语气同样闲适,“你也许根本见不到太后。” 嗯? 叶倾城多聪明的姑娘,听了这话只稍稍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后不会蠢到主动为难你吧?” “太后娘娘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子,为难一个看不顺眼的小姑娘,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南曦淡笑,“不过这也许不该叫做为难,而是被为难的人不识抬举自找的,太后娘娘只是教教别人何谓规矩而已。” 叶倾城嗤笑:“蠢妇。” 南曦挑眉:“骂我?” “骂太后。”叶倾城直言,根本不担心被宫人听见,“连蜀国君臣都知道大周摄政王在大周的地位,大周的太后和皇帝却意识不到,不是蠢货是什么?” 南曦安静淡笑。 是啊,连敌国君臣都知道容毓的本事和他对大周社稷的重要性,太后和皇帝却只看到了摄政王对他们的威胁。 “公主方才说自己不是为了给皇帝做妃子而来?” 南曦淡笑,“既然是联姻,自然应该嫁给皇帝为妃,方才我眼瞅着皇帝陛下对你似乎挺满意,有心想让你进后宫,不过皇后娘娘看起来倒是不太愿意。” “她当然不太愿意。”叶倾城勾唇轻笑,隐含讥诮,“本公主要是进了这后宫,定然搅得天下大乱,让她这皇后之位都坐不稳。” 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至于皇帝……一个色胚罢了,他看上本公主,不代表本公主就要看得上他。” 倒是个有脾气的女子。 南曦浅笑。 “本公主这两天先住在摄政王府,等过段时间叶炎和蜀国使臣离开之后,本公主大概也会离开大周,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和摄政王添麻烦的。” “我倒是不怕公主给我添麻烦。”南曦只是有些好奇,“公主殿下到底所为何来?” “为一个懦夫而来。” 懦夫? 南曦不解,“谁?” 叶倾城眉眼寒凉:“一个不战而逃的懦夫。等抓到他,本公主定要废了他的四肢,用铁链把他绑起来,让他好好尝尝被酷刑折磨的滋味。” 南曦:“……”好彪悍的姑娘。 叶倾城偏头:“吓到你了?” “没有。”南曦淡笑,“只是大周兵力强盛,待蜀国太子和使臣离开,公主孤身一人留在大周,想离开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区区大周皇城,困不住本公主。”叶倾城淡道,“放心,你家摄政王不会为难本公主。” 这话说的就有些引人误会了。 不过南曦不以为意,顺势跟她闲聊了起来:“公主殿下跟容毓早就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南曦偏头看她,心里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好奇:“公主既然不认识大周摄政王,又如何确定他就一定不会为难你?而且公主方才提起摄政王时的口吻,似乎对他颇为了解。” 第165章 不给面子的下马威 我猜到你会问我。”叶倾城淡淡一笑,“我的确不认识大周的摄政王,以前也从未见过他,但我听说过他。” 南曦:“……” 作为一个敌国公主,她所谓的听说,应该大都是摄政王战无不胜,麾下铁骑打败蜀国军队的事情吧。 南曦虽然比前世聪明沉稳了许多,但本质上还是个姑娘家,且还是个单纯且没有太多心计的姑娘,就算前世被人背叛有过惨痛经历,可满打满算,前世她也仅仅活了不到十八年。 未曾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旷世之恋,在摄政王容毓的保护之下,她始终活得纯粹坦然。 而这位倾城公主却像是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让人一时捉摸不透,甚至连听似简单的言语,也总感觉隐藏着什么深意。 不过南曦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们今晚才第一次见面,就算彼此印象还不错,以后也极有可能会成为合得来的朋友,但今晚毕竟还是初识。 对于旁人心里的秘密,纵然她有些好奇,也不会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慈安宫就在眼前。 走到朱漆庄严的宫门外,南曦让宫人进去通报,然后就安静地站在门外等着。 慈安宫内殿,后宫两位妃子正在陪太后说话,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低眉垂眼地给太后捶腿,太后居住的宫殿原就奢华,宫里服侍的人多,此时在两位妃子轻声笑语的奉承之下,气氛更是轻松热闹,一派其乐融融。 然而当宫人进来禀报说摄政王妃来给太后请安时,慈安宫的气氛陡然降了几个温度。 两位嫔妃缓缓收了笑,其中一人皱眉:“摄政王妃真是好大的谱,成亲次日一早就该来给太后请安,她却迟迟摆架子不来,今晚太后没有召见,她却上赶着来给太后请安?果然是出身商户的女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太后原本的好心情也被破坏殆尽,不冷不热地淡笑:“可不是好大的谱吗?摄政王保家卫国,手握兵权,摄政王妃自然跟着威风八面,哪还会把哀家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婆子放在眼里?” 两位妃子闻言,连忙开口轻哄:“太后娘娘息怒,后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这两天应该高兴才是,何必跟一个没规矩的商户女见识?平白败坏了心情。” “是啊太后,臣妾这两天精心为太后准备了一份贺礼,太后一定会喜欢。” 提到寿诞,太后脸上阴郁的表情散去几分,淡淡道:“还是你们有心,摄政王妃哀家是不指望了,她能不给哀家添堵,哀家就该谢天谢地了。” 说完这句,她继续跟两位妃子闲聊,仿佛已经把外面正在等候摄政王妃完全抛诸脑后。 两位妃子也尽挑好听的说,不大一会儿,太后就被哄得心花怒放。 慈安宫外,南曦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许久不见禀报的宫人出来,淡淡一笑:“我说对了吧,今晚我们见不到太后。” “宫人还没有出来,证明太后只是想为难你。”叶倾城道,“既不直接让你进去,也不干脆地拒见,这意思是想让你在外面多等一会儿吧?” 南曦转头看她:“公主殿下有兴趣在这里等着吗?” “没兴趣。”叶倾城伸手轻抚自己的脸蛋,声音慵懒魅惑,“本公主这张倾国倾城之颜可是要好好爱护的,吹风熬夜都会让肌肤干燥,我得用多少玉露才能保养回来?” 南曦淡笑:“既然如此,这就走吧。” “干什么去?” “逛逛御花园,等着宫宴结束。” “正合我意。”叶倾城道,“就算是要吹风,我也宁愿在香气扑鼻、风景优美的御花园里吹,可没兴趣站在这里当门神。” 于是两人闲庭信步般转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夜里宫灯点点,空气清幽而宁静。 慈安宫里依然一派欢乐热闹。 太后的确存着几分给摄政王妃下马威的意思,所以才没有直接说不见,打算就这么晾着南曦。 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原本摄政王成亲那日,她已经想好了次日摄政王妃进宫请安敬茶时,她一定要好好教教南曦皇家的规矩,为此她甚至在当天晚上就交待皇后和众位嫔妃,明日一早必须早点来慈安宫请安,以达到给摄政王妃立规矩的目的。 皇后和各位嫔妃自然不敢拂逆了她的意,心里恰好也存了几分要好好治治南曦的意思,然而谁也没想到,成亲次日南曦居然连宫门都没有踏入。 请安? 敬茶? 刚嫁进皇家的女子,别说立规矩了,架子大到连个脸都不露,生生让太后气得脸色都青了,上好的茶器摔碎了好几套,连指甲上精美的长甲套都折断了两根。 皇后和后宫嫔妃借着安抚太后的功夫,火上浇油,添油加醋,把摄政王妃说得一无是处,太后忍不住又摔碎了一个古董花瓶。 慈安宫里一整天都是阴气沉沉,宫人们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生怕触及太后怒火被拖出去杖毙。 可见太后心里对南曦已经厌恶到了何种程度,所以今晚南曦主动求见请安,以为南曦终于知道过来低头示好,太后才故意存了几分教训她的心思。 当然,她并不知道是皇上让南曦来的。 只是她浑然没有料到,南曦和叶倾城等了一会儿,竟抬脚直接去了御花园。 以至于半个时辰之后,她淡淡开口吩咐宫人:“让摄政王妃进来吧。” 宫人出去发现摄政王妃已经离开并进来如实禀报之后,太后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肉眼可见的青白交错,甚至隐隐可见几分震怒之下的扭曲。 两位妃子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僵滞片刻,贤妃冷冷开口:“摄政王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给太后娘娘请安都如此没有诚意,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是啊,太后娘娘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商户——” “滚出去!”太后语气冰冷,“都给哀家滚出去!马上给我滚!滚!” 第166章 管他去死 环境清幽静谧,空气中萦绕着阵阵幽香。 南曦跟叶倾城悠闲地逛着御花园,四个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夜晚的亭台楼阁看起来也多了一些静谧柔和。 “方才在宫宴上,公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太子下不来台,太子会不会为难于你?” 叶倾城抬手轻撩鬓角发丝,嗓音散漫慵懒:“管他去死。” 南曦愕然转头:“……” “干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叶倾城勾唇浅笑,“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吓到了吗? 那倒没有。 只是有些错愕而已。 南曦道:“公主的真性情跟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 “本公主曾经也是温柔似水的小姑娘,奈何命运弄人,不得不学得彪悍一些。” 叶倾城轻哂,“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首先自己得学会反抗命运。” 南曦沉默片刻:“可很多时候,并不是谁都能做到随心所欲的。” “没有欲望,就没有弱点。没有畏惧,就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叶倾城道,“无欲无求的人是最难对付的,这样的人也许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自然没有什么弱点。 一个人倘若无所畏惧,就可以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哪怕披荆斩棘,哪怕头破血流也不在乎,这样至少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随心所欲。” 南曦心有所动,这世间大概很少有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吧,无关尊卑,而是长久以来的规矩礼教所致,就算是贵为公主也挣不开世俗规矩的束缚。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叶倾城忽然说道,“有个深爱自己的夫君,夫君又是那么强悍,在他无微不至的保护之下,你才是真正可以为所欲为的女子。” 南曦微默,随即点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到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何德何能,才能让容毓这样的男子倾心。” “九霄阁富可敌国,势力非同一般。作为九霄阁千金,你的身份跟大周摄政王非常般配。” 叶倾城淡淡一笑,“摄政王有权有兵马,九霄阁有钱有势力,你们俩乃是天生一对。” 南曦挑眉:“你既然对他这么了解,就该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接道,“可见在摄政王心里,你的分量远远重于九霄阁。” 不然这九霄阁千金的身份岂是谁想要都能有的? 南曦没说话。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叶倾城道,“不管他好与不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只有他,无可替代。” 南曦沉吟片刻:“公主说的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走到不远处的楼阁里坐了下来,叶倾城眉目泛起几分冷意:“太子叶炎跟我不是一个母亲。” 南曦点头:“看得出来。” 蜀国太子对叶倾城的态度完全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和亲的公主,并没有所谓的兄妹感情,甚至连一点尊重都没有。 当然,公主殿下的态度也谈不上恭敬。 “某种意义上来说,蜀国皇族还算是我的仇人。”叶倾城轻笑,朦胧的灯火映照下,笑意带着几分勾魂摄魄的寒意,“所以把我送来大周和亲,是他们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仇人? 南曦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女子,在她倾城的容颜之下,似乎深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压抑,深沉,偏执,只是这一切情绪都被云淡风轻的笑容完美地掩饰,不让任何人得以窥知。 南曦蓦然想起一句话,人活一世,谁的心里又没有一点秘密呢? 身在皇族,很多人终其一生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命运完全掌握在当权者的手里,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却连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都没有。 无法挣脱的宿命其实也是一种悲哀。 两人在御花园里待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问及对方心里的秘密,给予彼此完完全全的尊重。 直到摄政王亲自找来,南曦起身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容毓摇头:“没有,我们先回去。” “不愧是摄政王,皇上和皇后还未曾离场,摄政王却能先走。” 叶倾城语气淡淡,“世间的规则无处不在,却无一不是由强者定制。只要你足够强悍,就算是九五至尊也得低头。” 容毓瞥了她一眼:“你今晚是留在宫里,还是随曦儿去摄政王府?” “摄政王说这话可真有意思。”叶倾城浅浅一笑,眉梢眼角流泻万般风情,“随曦儿去摄政王府?摄政王府不是你的吗,为什么不是随王爷一起去?” 容毓表情淡漠疏离,并不理会她的戏谑。 南曦开口笑道:“我家夫君不喜欢跟女子沾上边,所以公主要是去摄政王府居住,只能以我的名义。” 叶倾城嗤笑:“要不是有求于王爷,真以为本公主稀罕去摄政王府借住?” “你可以不去。”容毓嗓音淡漠,并不打算给她面子,“此时蜀国太子跟皇帝应该正在商议该给你一个什么名分,你若有兴趣不妨去听听,今晚就借住在皇后的凤仪宫也未尝不可。” 说着,伸手揽着南曦的肩膀,“我们先回去。” 叶倾城眉心微皱,连忙跟上去:“堂堂摄政王,心眼不需要这么小吧?” 借住在皇后的凤仪宫? 只怕明天早上起来,放凤仪宫会多一具尸体,到时候引起两国开战,也不知是谁的罪过。 容毓没说话。 “本公主是不是需要好好哄着摄政王妃,免得以后不小心被扫地出门?”叶倾城伸手勾着南曦的胳膊,“今晚我跟你睡。” 南曦讶异:“什么?” “本公主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肯定会认床。”叶倾城幽幽叹了口气,“晚上若有宵小爬窗潜入本公主的闺房怎么办?所以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容毓脚步微顿,伸手扯开她的手,冷漠吩咐:“银霜,今晚你负责招待蜀国公主,她的住处离昭宸殿越远越好,明日辰时之前,不许她来打扰王妃。” 说罢,带着南曦就走了。 第167章 巧合 叶倾城不满地盯着前面两人渐走渐远,转头看着银月和银霜,两人一个面带礼貌的微笑,一个冷若冰霜。 叶倾城沉默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底,却还是问了一句:“谁是银霜?” 银月伸手一指银霜:“她。” 银霜面无表情,看着就是个冷漠寡言的冰块。 叶倾城对天翻了个白眼,“得,回去洗洗睡吧,今晚大概也没人陪本公主唠嗑了。” …… 走到宫门外,上了马车,南曦眉头微皱:“容毓,公主远来是客,我们要尽好地主之宜。” 容毓低头看她:“我不是让银霜好好招待她了?”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南曦更忍不住想笑,同时还有些无语:“你是故意的吧?银霜那冷冰冰的性子,让她去招待公主,跟放一盆冰块在公主身边有什么区别?” 容毓没说话,而是把她圈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不用理她。” 南曦挑眉:“这么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你怎么忍心?” 容毓道:“她没你好看。” 南曦无语片刻,问道:“蜀国公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容毓道:“你对她感兴趣?” “有些好奇。” 容毓抿唇:“好奇心这么重?” 南曦抬头看了他一眼:“倾城公主是个女子,你不会连她的醋都要吃吧?” 容毓没说话,表情绷得紧紧的,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南曦眨眼,他这是在闹脾气? 真是稀奇。 “真吃醋了?”南曦挑眉,抬手揉了揉他的脸,“我还没担心她跟你有点什么呢,王爷倒是懂得先下手为强。” 容毓淡道:“你也会吃醋?” “当然。”南曦亲了亲他,“如果王爷跟她之间真的有点什么,或者这位公主殿下对王爷打着什么主意,那我肯定不能让她去摄政王府借住,说不定住着住着就不走了,到时候王府里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主子,我可是得不偿失。” “不会。”容毓道,“除了你,摄政王府不会有别的女主子。” “这可不一定,男人情窦初开时都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一旦以后变了心就说感情淡了,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南曦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似的,语气淡淡,“况且这位倾城公主不但容貌美丽,气质也佳,一般男子很少能抗拒她的魅力。” 容毓默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怎么了?” “我不会变心。”他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对我下药。” 南曦表情微变:“下什么药?” 容毓道:“如果以后我负了你,就让我七窍流血而——” “不许胡说!”南曦皱眉,急急捂住他的嘴,“我们还要白头偕老,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容毓看见她眼底的不安,忍不住自责,伸手握着她的手,亲着她掌心,嗓音温不自觉地温软了几分:“叶倾城擅长摄魂术,我以为这种本事只对男人起作用,没想到最先被勾了魂的人是你。” 南曦顿默,一时竟无言以对。 “其实……”她拧眉,“我就是觉得她性情比较特别,敢爱敢恨,随心所欲,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容毓道:“在很多人眼中,她这样的行为会被视为离经叛道,世人大多无法容忍如此任性放肆的女子存在。” “世俗对女子的要求总是分外严苛,因为如果女子都如她这般,男人的尊严和地位会受到很大的威胁。”南曦道,“然而我却是佩服她的。” 可以不畏世俗眼光,不惧世人批判,不受规矩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佩服她? 容毓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眉眼,“不用佩服她,你比她好得多。” 曾经的她,岂是区区一个叶倾城可比的? 南曦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把这句话当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赞美,毕竟在自己喜欢的人眼中,对方浑身都是优点。 回到王府,容毓直接把南曦从马车里抱了下来,转身走进王府大门,一路直达昭宸殿。 中途南曦觉得难为情,让他把她放下来,容毓充耳不闻,根本不给她机会跟那位公主见面,以至于叶倾城到摄政王府时,唯一跟她说话的人只有银霜,而且往往她说三五句,银霜才寡淡地回上一句,叶倾城心里直接怀疑摄政王一定是故意的。 月朗星稀,清风拂面。 今晚月色不错,适合贪欢。 容毓和南曦回到寝殿沐浴更衣,一番激烈的云雨之后,两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旖旎静谧的气氛。 南曦勾着容毓的发丝:“刚才在御花园我们聊了一些事情,叶倾城说她来大周是为了寻找一个懦夫,虽然她的语气里颇多怨怼,但是我猜,她要找到这个人也许是她的心上人。” 容毓闻言,沉默地看着她。 “怎么?”南曦不解,“我说的不对?” “不是。”容毓道,“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南曦想了想:“她说蜀国皇族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仇人。” 容毓没说话。 “王爷是不是知道她的故事?” “原本并不知道。”容毓道,“后来了解了一些。” “后来是指什么时候?” “得知她被送来大周和亲之后,听云亭说的。” “云公子?”南曦挑眉,“他情报很广?” 刚问完这句话,她就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是废话,九霄阁主子的左膀右臂,情报自然广。 “还行。” “云公子是哪里人?” 容毓微默:“蜀国。” 南曦讶异:“巧合?” “也许不是巧合。”容毓沉眉,眉心多了几分深思,“当年我于边关救下云亭时,他伤的很重,已是奄奄一息濒死状态,身上大部分的伤是用刑所致。” 南曦诧异:“你有问他的身世来历吗?” “他重伤昏迷了大半个月,在他昏迷期间,已经有属下把他的身世来历查了个大概。”容毓道,“不过有些事情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因为时间关系,只查到表面上的一些事情,他醒来之后求我别再继续深查,并愿意从此卖命于我。” 第168章 身份是假的 南曦闻言,不由沉吟片刻。 须臾,她猜测道:“倾城公主说蜀国皇族是她仇人,会不会是因为云亭?容毓,你觉得他们俩会不会有什么渊源?” 容毓没说话,目光落在她纤白的颈间。 “容毓。”南曦抬眸,“你怎么不说话?” 容毓眸光暗沉:“我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那你对——” “只对你感兴趣。”说完,他直接低头啃了口她白嫩的颈项,“大好良宵,别谈论无关紧要的人。” 南曦想说他们不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个时候最适合聊八卦,可容毓不给她这个机会,很快就把她吻得意乱情迷。 “容毓……” “乖,叫夫君。” 南曦迷迷糊糊的:“夫君?” “嗯,我在。” 内殿温度节节升高,气氛很快又转为旖旎。 窗外一轮明月穿透雕窗,银辉洒落在层层叠叠的帐幔上,如浪涛轻涌。 同一天晚上,慈安宫里气氛却是低沉压抑,让人不安。 “摄政王妃连宫门都没有踏入,直接就离开了?”容楚云皱眉。 “摄政王妃架子多大呀,哀家这里庙小,可容不下她这尊菩萨。”太后阴沉着脸,冷冰冰说道,“以前没嫁给摄政王时就对哀家的懿旨充耳不闻,如今名正言顺地嫁进了皇家,仗着容毓的权势还不是越发目中无人?” 容楚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听太后方才所言,到底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南曦的确是来了,只是太后存着刻意刁难她的心思,让她在宫外等了一会儿——这在宫里历来是一种常见的下马威手段。 太后或者皇后要教训后宫某种嫔妃,或者哪位妃子对比自己位分低的人不满,用这种不伤筋不动骨的方式就能达到教训人的目的,甚至连个理由都不需要。 只是没料到摄政王妃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过太后说得对,南曦不过也是仗着摄政王的权势目中无人。 否则,试问全帝都城哪个权贵家千金贵女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没有规矩? “摄政王握着摄政大权的时间太久了。”容楚云表情冷冽,“朕已登基一年有余,没道理连自己的江山都不能做主。” 太后躺在雕花锦榻上,身边两个宫女低头轻锤着她的腿:“哀家早就这么想了,皇帝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可行的办法? 容楚云眉目幽深,语气沉沉:“儿臣的皇位是名正言顺从父皇手中得来,皇族宗亲有责任维护正统。” 太后皱眉:“那些王爷们整日里只知道吃喝享乐,谁都不想轻易得罪摄政王,指望他们出这个头?可能吗?” 容楚云道:“几位皇叔还是能做点事情的,但摄政王权势太大,一时之间难以撼动,就算皇叔们愿意出这个头,也需要时间。” 可他实在等不了那么久,甚至连一天都不想等下去了。 作为一个皇帝,做事却不能随心所欲,处处受制于人,处处看摄政王的脸色,这种窝囊的感觉他受够了。 太后想了想,语气沉沉:“蜀国太子不是带着他们的公主来联姻了吗?” “嗯。”容楚云点头,“蜀国太子的意思是,让他们的公主给朕做妃子,以促进两国和平友好,不过朕看那位蜀国公主对联姻一事似乎存着很大的成见。” 太后道:“既然如此,不妨就以这位蜀国公主为棋子。” 嗯? 容楚云一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平静而无情地说道:“若蜀国公主不慎死在大周,会有什么后果?” 容楚云说道:“会引发两国交战。” 太后冷道:“两国一旦交战,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把摄政王调离帝都,到时候皇上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收拢臣心,把朝政大权牢牢握在手里。” 只要让摄政王离开帝都,皇帝就能施展拳脚收拢大权,等摄政王从边关回来一切已尘埃落定,到时候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犒赏军功,回收兵权,恩威并施之下,就不信他真敢抗旨。 皇帝掌握了朝权,把兵权也收回来,那么容毓就算如何厉害,还能凭着赤手空拳翻了天不成? “母后所言有理。”容楚云敛眸,眼底色泽深沉幽冷,“这大周江山的主人是儿臣,不是摄政王,文武百官该臣服的人也是儿臣,不是他摄政王。” 所以摄政王容毓,就不该存在。 容楚云起身告退:“母后早些休息吧,儿臣先去御书房处理些折子。” 太后嗯了一声:“别太累了。” “儿臣知道。” 容楚云离开慈安宫,坐着御辇摆驾回御书房。 御书房安静如雪,容楚云的声音越发显得冷寂:“南夫人的身份去查了没有?她当真是九霄阁的人?” 黑衣影卫低着头:“九霄阁的主人是个男子,未曾听过有过什么千金,但这位阁主一直以来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否真有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女儿,暂时还不敢确定。” “皇上,蜀国太子求见。” 容楚云皱眉,沉默地挥了挥手,黑衣影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让太子进来。” “是。” 一身玄服的叶炎踏进御书房,简单见礼之后,淡淡道:“有件事孤憋在心头一整天了,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所以才半夜前来求见皇上,冒昧打扰,还望皇上恕罪。” 容楚云走到御案后坐了下来,宫人奉茶。 “太子有什么话可以直言。”容楚云道,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眼下时辰尚早,谈不上半夜打扰。” 叶炎在椅子里坐了下来,端着茶,敛眸说道:“今日宫宴上有人说摄政王妃是九霄阁千金,白天当着诸人的面孤不好开口细问,可越想越觉得蹊跷。 据孤所知,九霄阁主子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且尚未成亲,身边并无妻女,所以这位九霄阁千金的身份只怕有些古怪。” 容楚云心有所动,今晚影卫刚禀报了九霄阁的事,叶炎就送来了他需要的消息。 他沉默片刻:“太子觉得这个九霄阁千金的身份是假冒的?” 第169章 你没那么大脸 是不是假的,孤还不敢完全肯定。”叶炎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但至少有八/九分把握。” 顿了顿,他笑道:“孤知道皇上对摄政王不满,此番孤来大周之前父皇也有过交代,大周皇帝陛下是个励精图治、年轻有为的天子,不该受制于人,况且皇上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且登基已一年有余,于情于理,这朝政大权都该握在皇帝陛下的手里…… 毕竟江山之上,只能有一个声音,父皇说只要两国联姻,以后就是一家人,但凡皇帝陛下有任何需要,蜀国都义不容辞。” 容楚云敛眸抿了口茶,眉目微深,“贵国的心意朕先领了,以后有需要,朕定会开口。” 叶炎嘴角细不可查地扬起一抹弧度:“还有一件事,望皇帝陛下帮忙。” “什么?” “倾城是个任性的姑娘,在蜀国被父皇惯坏了,有些骄纵。”叶炎道,“后天不是太后的寿诞吗?寿宴上还请太后给赐个婚,孤并不贪心,给她封个妃子就行,皇上意下如何?” 容楚云沉默着,想到那位倾城公主的绝世容颜,倒是心动。 只是…… “太子这位妹妹似乎不是个服管教的女子。” 叶炎淡笑:“以前父皇惯她,不过既然到了大周,以后自然是遵从大周的礼仪和规矩行事,她若是不听话,皇上如何惩罚她都是皇上的权利,只要留着她一条命以维系两国和平就行。” 容楚云做皇子时就擅长揣测人心,也擅长说话的技巧,此时一听这位太子的话,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倾城在蜀国时受不受宠他不知道,但这位太子对自己的妹妹显然并没有多少疼爱之心。 不管是源于他生性凉薄,还是因为叶倾城白日在宫宴上不给他面子,让他颜面尽失,以至于怀恨在心。总之,兄妹俩感情不和倒是真的。 叶倾城对于叶炎的作用大概只是暂时维系两国的和平,得以给蜀国争取更多休生养息、强壮兵马的时间而已。 容楚云心里清楚,嘴上却也并不戳破,彼此心照不宣。 四月二十四日,凌帆从东陵回来,直接进摄政王府汇报详情。 “东陵臣民很热情地迎接了大公主。”凌帆说话素来言简意赅,“皇族王爷宗亲表面上都很友好,对大公主回宫表示激动喜悦。” 表面上很友好? 南曦表情微妙,沉默地看着没什么表情的凌帆,暗道从他嘴里说出这句话听着可真有意思。 “东陵皇帝问了大公主关于南姑娘的事情,大公主说南姑娘暂时走不开。” 容毓原本只是沉默地听着他说话,听到此处,微微皱眉:“本王跟曦儿已经成亲了。” 凌帆微默,随即垂眸改口:“大公主说王妃暂时走不开。” 南曦嘴角轻抽,默默无语。 容毓转头看向南曦,温声道:“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南曦道:“我娘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东陵皇族对大公主讨好的态度居多,不敢得罪。”凌帆摇头,“大公主看起来也有自保的能力。” 凌帆没说的是,南夫人回到东陵之后流露出的尊贵霸气,让东陵皇族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唯唯诺诺,活像一群受了气还不敢抱怨的小媳妇。 南曦虽不是很明白,却也放了心:“凌将军长途跋涉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末将不辛苦。” “王妃让你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容毓语气淡淡,“不用逞强。” 凌帆沉默片刻:“是。末将告退。” 话落,转身离开。 刚走出昭宸殿,对面迎来一个美丽温婉的蓝裳女子,凌帆微微一愣,随即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叶倾城脚步微顿,转头看着那人转身离开,漫不经心地浅笑:“摄政王手下果然都是心志坚定的男子,见到本公主这般倾城倾国的美人,居然连眼角都不抬一下……啧,真是不解风情。” “倾城公主?”南曦站在石阶上,唇角含笑,“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叶倾城收回视线,眉心微蹙,抬脚拾阶而上,“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本就认床,晚上又没人陪,孤单寂寞冷的滋味委实难熬。” 南曦微默,随即挑眉:“公主想要谁陪?” “你。” “你没那么大脸。”容毓负手站在殿门处,看着南曦领着叶倾城走进昭宸殿,眉目清冷峭拔,“若待在摄政王府不适应,可以去宫里住。” 叶倾城嗤笑:“摄政王这般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心寒。” 容毓冷漠疏离,明显不欢迎她。 “不如本公主直接跟皇帝说一声,就说我要嫁给摄政王,以后跟王妃同为姐妹,共侍一夫,这样摄政王是不是就可以对我温柔一点了?” 叶倾城红唇微勾,眉梢眼角尽是蛊惑风情,嗓音亦是慵懒,“王妃觉得这个决定如何?” 容毓眸光瞬间冷厉。 “不如何。”南曦淡笑,声音格外温柔,“公主殿下聪明一点,我们既可以是姐妹,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公主殿下若是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们就只能是仇人,通常情况下,我的仇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听着如沐春风,却隐藏着不容忽视的霸气和威胁意味。 叶倾城亲眼看到摄政王矜贵淡漠的脸上寒色褪去,眸光一瞬间变得温柔,嘴角甚至细不可察地挑起了一丝笑意。 她很想翻白眼。 “我先去军营看看。”容毓看着南曦,“让她陪你,若是无聊了就出去逛逛。” “王爷这话说得不对吧。”叶倾城皱眉,“本公主是客人,应该是让王妃陪本公主才是,怎么成了本公主陪王妃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打算让本王奉若上宾?” 容毓嗓音淡漠,“能陪王妃是你的荣幸,觉得不满就回你的蜀国去。” “容毓。”南曦开口,并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男儿心胸宽广,不能跟女子一般计较。” 第170章 再逛墨玉阁 容毓沉默片刻,注视着她温柔眉眼,温声道:“中午我回来用膳。” 真是个二十四孝好丈夫。 叶倾城转头望天,心里忍不住想,要是让蜀国边关的将士知道大周摄政王已沉浸在温柔乡,当着外人的面都敢如此腻歪,只怕会迫不及待兴兵讨伐,一雪前耻。 南曦沉吟片刻:“你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去军营,别让将士们觉得你这个王爷娶了媳妇就不务正业了。凌帆刚从东陵回来,让他在家休息两天,军营里的事你多多操心一些。” 言下之意很明白,她今天要好好招待这位倾城公主。 虽然她跟叶倾城没什么交情可言,但人家好歹也借住在王府里,不能对人不闻不问,否则太失礼了是不是? 她跟容毓刚成亲,感情正是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时候,若没有外人在场,自然想怎么亲昵怎么亲昵。 而她跟叶倾城又都是女儿家,两人说话方便,气氛也轻松。 总之就是两两相处都好说,可如果他们三个人待在一块儿,场面显然就会很尴尬。 她考虑得很周全,既顾及到了客人的需求,也考虑到了容毓在将士们面前的形象,却唯独忘了自己的夫君是个醋坛子。 容毓眉心微皱,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回来用膳并不会耽误军营里的事。” 呃? 南曦微默,瞅着他那张矜贵的脸上隐隐流露出的不满,忍不住失笑,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温软侬语,撩人心弦。 容毓心扉微震,眼底划过明显的悸动,随即像是被顺好了毛的狮子,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我晚上早点回来。” 语气里的不满已然褪去,只剩下温柔。 南曦嗯了一声:“我在王府等你。” 容毓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走出了昭宸殿,全程把叶倾城这个号称倾城倾国的大美人视为空气,忽略得彻底。 “我正打算识相点自己主动告退呢。”叶倾城语气微妙,“你家王爷可真是个宝。” 这要是个皇帝,铁定就是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我也是这么想的。”南曦淡笑,权当没听出她的揶揄,“你说一个人得多眼瞎,才会放着这样的极品珍宝不要,去选择一个不值钱且还狼心狗肺的假珍珠呢?” 叶倾城沉默片刻,不解地问道:“你在说谁?” 说她自己。 南曦摇了摇头:“有感而发罢了。” 说着转头看向叶倾城:“你想出去逛逛吗?” “嗯。”叶倾城抬手撩了撩发丝,嗓音慵懒,“听说有家银楼里的首饰不错,本公主想添几件首饰。” 南曦点头,嘱咐银月多带些银票。 “不用带银票。”叶倾城摇头,“带了也用不着。” 买首饰却不用带银票? 南曦浅笑,眉眼风华绝代:“公主想说无功不受禄?” “无功不受禄?”叶倾城勾唇浅笑,“不,本公主最喜欢无功受禄。” 南曦讶异:“那……” “我们去墨玉阁。”叶倾城道,“王妃知道墨玉阁是什么地方吧?” “知道。”南曦点头,“皇城之中最有名的一家珠宝楼。” “还有呢?” 还有? 南曦不解:“最有名的珠宝楼自然是款式最精美,价格最贵,质量最佳,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你知道墨玉阁的主人是谁吗?” 这个南曦还真不知道,遂摇了摇头。 “走吧。”叶倾城率先转身往外走去。 南曦心头微动。 墨玉阁的主子是谁,这个她真不知道,难不成是她认识的人? 两人出了王府,坐上马车,朝墨玉阁所在的长街走去。 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喧闹繁华。 下了马车,两人走进墨玉阁,楼里有几个贵夫人在挑选首饰,掌柜依然还是上次南曦在这里买镯子的那个掌柜。 之前她是南家嫡女,虽然父亲是当朝丞相,可因为母亲出身商户,所以帝京贵夫人们皆看她不起,觉得她是粗俗的商户女。 其实南曦心里清楚,那些贬低她的人并不全然是真的看不起她,有些人是出于嫉妒和羡慕,眼红她被摄政王看上,所以才极尽所能的贬低她的出身,认为她配不上摄政王—— 毕竟在她没有被摄政王强行带进王府之前,外人对她的恶意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更没有那么明显。 而眼下她已经嫁给了摄政王,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妃,不管是曾经眼红、嫉妒、羡慕她的人,还是真心讨厌她的人,大多都不敢再冒犯挑衅于她。 所以看见她进了墨玉阁,几位打扮华贵丽精致的贵夫人纷纷转过身来,低头打招呼:“见过摄政王妃。” 在这种场合下相遇,不必依宫规行大礼,但该有的规矩礼仪还是要得有,谁也不敢轻易怠慢。 南曦语气淡淡:“各位夫人不用多礼。”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南曦从来不是个仗着身份就趾高气扬的人,她的强势和无礼只针对主动挑衅刁难她的人。 “王妃可是要选几件珠宝首饰?”掌柜的迎上前来,恭敬地请示,“楼里最近刚到了几样新款,王妃可要看看?” 南曦淡笑,抬手朝叶倾城示意:“今天我是陪着这位叶姑娘来选,你招待她就行。” 掌柜的闻言点头,转头看向叶倾城:“叶姑娘可有什么特别的需要?”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道:“把你们这里最贵最美的都给我拿上来,项链,额坠,耳饰,镯子,发钗,步摇……我统统都要。” 她说的统统都要,在掌柜听来只是统统都要看,至于买不买另当别论。 毕竟墨玉阁里的首饰是众所周知的贵,连世家贵女都买得肉疼。 几件几件的买,这种大手笔通常只有南曦她娘这样的商人,或者宫里内廷监为后宫嫔妃们在此预订才有可能。 “姑娘是喜欢金饰的,还是玉饰?”掌柜的问,“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金饰玉饰都要。”叶倾城道,“所有今年的新款,全部摆出来。” 掌柜淡淡笑道:“请叶姑娘稍等。” 第171章 交锋,完胜 掌柜的很快吩咐侍者把新款的珠宝首饰全部拿了出来,摆在柜台上,一个个精致名贵的锦盒打开,款式新颖精美,色泽璀璨的饰品呈现在眼前,几乎要亮瞎了眼。 “小姐慢点。”宝楼外,一个年轻贵女在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丫鬟傲慢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掌柜的!把你们银楼里最近来的新款都拿出来,我们家姑娘要挑一件最好的,明日可是要送给太后娘娘做寿诞贺礼的。” 刚说完这句话,丫鬟就眼尖地瞄到摆在柜台上的一件件珍品,眼睛一亮,“这些好美!都是今年的新款吗?小姐,奴婢觉得这个——” 宝楼里过度安静的气氛,显得丫鬟的声音就特别清晰,以至于其他几个贵夫人也纷纷转过头,看向踏进门的姑娘。 温家嫡女温澜。 比起丫鬟眼睛只盯着摆在柜台上的珠宝,温澜则是刚一踏进宝楼就看到了站在柜台旁的南曦。 所谓的冤家路窄,大抵就是如此。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南曦容颜太过出众夺目,纵然眉眼温婉柔和,也掩不住周身流露出来的耀眼风华。 所以即便是在喧闹熙攘的地方,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她。 何况此时宝楼里的人并不多。 温澜看见南曦的同时,南曦也注意到了温澜的到来,四目相对,一时俱是沉默。 银楼里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微妙。 最终自然是温澜先开了口,端庄而礼貌地颔首:“南姑娘。” 态度和气度上无可挑剔,只是声音听着却有些淡,并不热络。 南曦淡淡一笑:“温姑娘,好巧。” “的确是挺巧的。”温澜淡道,“南姑娘也是来给太后选寿诞贺礼?” 南曦微默:“太后的寿诞贺礼?” 她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语调里细微的讶异还是让温澜听出来了,温澜表情微微一顿,心里已是明了,南曦不是过来给太后选贺礼的,或者可以说,她根本没想过要准备太后的寿诞贺礼,甚至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并且让人有种无形的狼狈,大概只有心细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这点情绪。 太后寿诞在即,宫里的皇后嫔妃,宫外的皇族女眷,世家贵女,甚至包括长公主在内,哪个不是费尽心思,极力想讨太后欢心? 可这位南曦姑娘,曾经让人看不起的商户女,却连这一点心思都不想费,压根没把太后放在心上似的,这种感觉就像旁人费尽一切心思去追逐的东西,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因为她本身就已拥有了一切,所以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屑去做。 温澜压下心头情绪,淡淡说道:“明日是太后寿诞,南姑娘不知道?” 南曦眉梢轻挑:“太后寿诞我倒是知道,不过贺礼不是早早就该备下了吗?摄政王府的库房里好东西多得是,无需刻意出来买。” 什么叫杀人诛心? 叶倾城今日见识到了。 她亲眼看到这个姓温的女子在听到南曦这句话之后,脸上刹那间的僵硬,有种风度全无的狼狈和恼怒,不过她看起来修养还不错,没有那些女子的歇斯底里和暴怒,而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叶倾城唇角轻挑,放松身体斜斜倚着柜台角落站着,姿态慵懒而透着散漫,暂时没去理会眼前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宝,而是专心看戏。 聪明的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突然变笨,眼前这场面她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得出来南曦和温澜早就认识,并且打过交道。 两人的关系不太好,这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 温姑娘这穿着打扮,这周身气质,一看就是出身名门权贵之家,所以她肯定知道南曦已经嫁给了摄政王,但方才一见面,她喊的却是「南姑娘」,而不是「王妃」,可见在她心里,并不愿意承认南曦是摄政王妃的事实——虽然她承不承认也无关紧要。 不过由此可见,她极有可能是南曦的情敌。 只是,她为什么会喜欢摄政王容毓? 叶倾城想了想,摄政王虽然在南曦面前的确挺腻歪的,但战场上的容毓根本就是个冷血煞神,手段狠辣无情,生得一张矜贵俊美的脸,性子却跟高岭之花似的冷漠难以亲近……这位温姑娘喜欢他哪一点? 不过不管她喜不喜欢,这场交锋看起来南曦稳占上风。 “嫁进了摄政王府,南姑娘果然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很多。”片刻僵硬之后,温澜很快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听着意味不明,“只是太后寿诞,我们送的是自己的心意,南姑娘连一点心思都不肯花?” 南曦淡道:“我又不用讨好太后,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 温澜一僵。 “另外,有一点温姑娘只怕是搞错了。”南曦微笑着说道,“没有嫁给容毓之前,我的底气就很足。嫁给了摄政王,我也就是更加能横着走而已,我知道温姑娘羡慕我,可容毓只有一个,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那一刹间,叶倾城亲眼看着这位温姑娘清丽的脸上表情凝滞,白皙肤色由青转白,很快又染上了红晕——被气得涨红了脸。 “南姑娘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吧。”温澜身边的侍女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护主,“嫁给摄政王就能如此欺负人了?我家小姐又没得罪你——” “嘿,姑奶奶我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了?” 南曦身侧一直沉默的银月终于站了出来,冷笑一声,“你这个贱蹄子是耳聋了还是眼瞎了?你家小姐没得罪王妃?冷言讽刺算不算得罪? 见到王妃不行礼还敢阴阳怪气说话算不算得罪?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王妃点灯?恶人先告状也没你这样的,小小的一个丫鬟也敢在摄政王妃面前造次,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跪下给王妃赔罪!” 噼里啪啦一通训斥,威胁带恐吓,直接让嘴欠的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觉得疼。 第172章 宣示主权 那一瞬间,温澜的脸色彻底由青红转为煞白,神情狼狈而僵硬。 她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属于世家贵女的尊严和骄傲被踩碎了一地。 南曦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鬟,“忠心护主是好事,却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今日心情好不想与你计较,不过若还有下次……” 语气微顿,南曦淡笑,“你该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弄死一个丫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所以别再挑战我的容忍度。” 丫鬟脸色刷白,低着头不敢说话,再没有了方才的傲慢无礼。 南曦抬头看向温澜,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丝毫火气:“我之前就跟温姑娘说过,别太抬举自己,我有与你叫板的时间还不如回摄政王府跟王爷喝杯茶,下盘棋,诗情画意一番……哦不。” 她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既是柔情也是挑衅:“现在已经没必要诗情画意了,我跟王爷成了亲,可以光明正大地花前月下,亲亲我我,你侬我侬,随时随地做一些对身体有益且有助于促进感情的事情,我们既喜欢夜晚的鱼水之欢,也不介意白日宣——” “住口!”温澜脸色又一次涨红,对南曦粗俗不堪的言语简直不敢置信,“大庭广众之下,南姑娘说这些就不觉得羞耻吗?你怎么能如此……如此不要脸?稍微有点羞耻心的女子都不会说这种话,你太——” “太什么?”南曦眉目一冷,唇角的弧度也冷得慑人,“我跟王爷名正言顺的夫妻,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我们两情相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既然能做,为什么说不得?” 温澜气得颤抖。 “还是说,温姑娘听不得这些话?”南曦眉目染上清冷,嗓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如霜,“温姑娘想要讨好太后也罢,想要在帝都贵女中拔得头筹也好,都跟我无关。今日既然遇上了,我只顺便提醒温姑娘一句,真正有教养的女子不是仅仅靠轻移莲步,笑不露齿就能体现出来的,而是要懂得洁身自爱,别总肖想着已经有家室的男儿。那个人纵然如何优秀,也不属于你。” 温澜攥着手,恨不得一巴掌朝南曦的脸上掴去。 敛眸拂了拂裙子,南曦不疾不徐地说道:“骄傲的女子除了腹有诗书,也该自矜自持,傲骨不是仅靠一张嘴来说,而是从言行举止中表现出来的,温姑娘觉得自己做到了吗?” 温澜咬牙:“你配不上摄政王!” “我配不上?”南曦挑眉,“我能不能配得上摄政王,是由你来评判的吗?温姑娘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温澜脸色阴郁,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目光里仿佛有尖锐的锋芒。 “容毓是我的夫君,谁敢打他的主意就是与我过不去。”南曦说道,眉眼冷冽,“世人皆知我出身商户,做事从来只凭自己高兴,我不需要端着高雅清贵的假面孔欺骗世人。我要对付谁,可没那么多顾忌。” 说完这一句,她显然没兴趣继续与温澜闲扯下去,淡淡说了一句:“温姑娘好自为之吧。” 就转身朝柜台边走去:“选好了吗?” 叶倾城看热闹正看得欢呢,哪有时间选什么珠宝? 见南曦这么快就结束战斗,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怎么回事?” 南曦瞥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这个,这个,这个……”叶倾城头都没转,把柜台上所有打开的锦盒一一指过,“全部给我包起来。” 什么? 掌柜的愣住。 那几位躲在角落里看戏的贵妇人闻言也瞬间转头看过来,盯着财大气粗的叶倾城,暗道这个女子是谁? 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不会也是出身商户的女子吧? 她知不知道墨玉阁里的这些珠宝首饰价值多少?如此云淡风轻般地随手指两下,就全包起来了? 温澜面无表情地盯着南曦看了一阵,冷冷拂袖离去。 跪在地上的丫鬟战战兢兢地抬头朝南曦看去,见南曦并没有再留意她,连滚带爬地起身跟在她家小姐身后匆匆离开。 “叶姑娘。”掌柜的比较理智,不得不开口提醒这位姑娘,“您所指的这些珠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你是觉得我买不起吗?”叶倾城皱眉,脸上笑容消失,表情冷淡,“你开珠宝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买不起这些珠宝首饰?把你们老板叫出来,本姑娘跟他理论理论!” 掌柜的诧异地看着叶倾城,实在没料到这个姑娘性子如此火辣暴躁,脸色就跟那天气似的说变就变,方才还一脸笑容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眨眼就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通叫嚣。 躲在角落里的几位夫人越发确定,此女一定是出身商户,否则脾气怎么会这么粗俗暴躁? “姑娘稍安勿躁。”掌柜的温言安抚,“我不是说姑娘买不起,而是——” “而是什么?”叶倾城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跟我解释,本姑娘不想听,麻烦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掌柜的皱眉:“姑娘,此事是在下不对,但在下并没有恶意——” “什么在上在下?我要见你们老板。”叶倾城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语气格外的强硬,“我再说最后一次,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否则我砸了你的墨玉阁!” 掌柜的脸色微变,眉眼间隐隐流露出怒火,然而也许是顾忌着南曦在场,他生生压下了怒火,依旧维持着平淡而客套的语气:“请叶姑娘稍等——” “光天化日之下,谁在墨玉阁闹事?” 温文尔雅的声音突然响起,斯文的语调,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让人心头一悸,“在下是此处的老板,是谁要见我?” 众人循声望去。 外面阳光明媚,一袭白衣的男子逆着光走来,容颜俊秀,眉目温润雅致,如芝兰玉树,让人惊艳。 叶倾城表情微顿,随即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发丝,红唇勾起:“是我。” 第173章 我要跟你单独谈谈 云亭脚步骤停,一张俊雅容颜敛了所有笑意,缓缓抬眸,视线里映入那个倚着宝柜而立的女子,瞳眸深处仿佛有种冷沉而锋锐的光划过,随即慢慢趋于平静,如一面波澜不起的湖水。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陷入了安静。 耳畔所有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眼前只有一个容颜倾城、勾魂摄魄的姑娘,和一个白衣温润的公子,像是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南曦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退到最适合看戏并且不影响戏中主角剧情推进的角落里。 “云公子。”叶倾城眉眼染上三分魅色,唇角勾起的笑容带着十足蛊惑的意味,嗓音低柔入骨,带着一种独特的缱绻意味,“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云亭。 沉默地注视着说话的女子,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安静也只是维持了一瞬,他随即温润淡笑:“是你。”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如秋风拂去了所有情绪。 没有装作不认识,也没有任何爱恨痴嗔的情绪显露,如此云淡风轻般的反应,好像只是偶然看见一个许久没见的老朋友……哦,也许连老朋友都算不上。 只是一个曾经相识的人,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无关紧要,因认识,所以不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仅此而已。 “是我。”叶倾城笑了笑,随手一指柜台上打开的锦盒,“这些首饰我全都要了,麻烦掌柜的帮我清场。” 掌柜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云亭。 墨玉阁里原本人就不多,那几位贵夫人早已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气氛,此时听到这句话,也没等掌柜的开口就主动往外走去,坐上各自的马车打道回府。 楼里很快就只剩下叶倾城,南曦,银月,银霜和云亭,以及银楼掌柜。 “欧阳,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负责招待贵客。”云亭淡淡吩咐掌柜,“记得给贵客打个折。”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云亭,你给我站住。”叶倾城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淡淡,却透着莫名的威压,“今日你敢踏出这道门,信不信最多一盏茶时间,就会有人过来替本公主收尸?” 本公主? 欧阳掌柜诧异地转头看向叶倾城,她是公主? 看着年纪应该不是大周皇族的公主,那么就是今日来和亲的那位蜀国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 和亲的公主此时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居然还能自由地出宫闲逛,且随意跟男人说话? 云亭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叶倾城:“你就算想寻死也不该来这里,因为没有人会为你的死负责。” “何以见得?”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浅笑,眉眼风华妖娆,“我若真的死在这里,必定会引起两国轰动,大周皇帝需要给蜀国一个交代……如果没猜错的话,墨玉阁应该是属于摄政王的产业吧?” 南曦诧异,转头看向银月。 墨玉阁是容毓的产业?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银月摇头,低声道:“九霄阁的势力遍布天下各国,每处都有各自的管事负责,大周皇城之内有多少是属于九霄阁的产业,属下也不得而知。” 云亭淡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叶倾城语气淡漠,“只是大周皇帝很快会知道摄政王容毓不但握有四十万兵马大权,手里还掌握着遍布天下的泼天富贵,甚至连眠州最大的马场都为他所有,我相信皇帝肯定不敢动摄政王,但摄政王谋反之心也会瞒不住…… 哦对了,他手下最信任最忠诚的干将还是敌国权贵之子,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影响到摄政王的名声?会不会瞬间引起大周整个皇室对他的群而攻之?” 银月眉目一冷,正要开口,却被眼疾手快的南曦及时捂住了嘴。 呜呜…… 银月转头看向南曦,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恼怒:王妃,这位公主太可恶了,看属下不好好教训她? 南曦淡道:“好好看戏就行,那么激动干什么?” 云亭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倾城。 “我要跟你单独谈谈。”叶倾城开口,语气不容反驳,“现在,立刻。” 云亭淡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没什么好谈的? 叶倾城红唇微弯:“三年前我捡了个孩子,四岁,生得唇红齿白,漂亮得紧。” 云亭脸色微变。 “养了三年,如今已经七岁了。”叶倾城垂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有些特殊的癖好,这般漂亮的孩子若是落到这些人手里——” 云亭咬牙:“他在哪儿?” 叶倾城抬眸:“我会告诉你吗?” 云亭眸光冷淡,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倾城妖娆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墨玉阁后门方向走去:“跟我来。” 叶倾城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南曦:“王妃在这里等我片刻。” 南曦笑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谈,我不着急。” 叶倾城点头,转身尾随云亭而去。 掌柜的已经关了门,此时心弦稍定,泡了茶端过来给南曦。 “这间楼是容毓的?” 欧阳掌柜恭敬地点头:“是。属下不是故意瞒着王妃,还望王妃恕罪。” “恕什么罪?”南曦不以为意,“我又不贪图容毓的产业,况且这件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不用紧张。” “是。” 南曦挑唇轻笑:“不过回去我得问问容毓,他这是什么意思?丈母娘这里买首饰都得掏银子?” 上次她可是花了整一万两银子买了个镯子。 欧阳掌柜一颗心刚放下,闻言顿时冷汗。 出了后门,一座宽敞的庭院呈现在眼前,美丽的花圃,精致的阁楼,长长的回廊曲折环绕,环境清幽雅致。 “云亭。”叶倾城声音里透着几分淡漠,不似方才于人前的闲适,“你来大周干什么?” “我有我的任务。”云亭语气平静,“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 叶倾城眸光微冷,身子闪电般一掠,转瞬间挡在他的面前,并伸手把他压靠在亭廊边:“你确定跟我没关系?” 第174章 何止一段故事? 云亭没说话。 “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来大周?”叶倾城定定地看着他,淡漠平静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固执的意味,“如果你还要拿方才的借口来糊弄我,那你就可以闭嘴了。” 云亭目光平静,声音冷淡:“我来大周做什么,需要让你知道?” “果然一段时间没见,胆子肥了。”叶倾城冷笑,抬手攫住他的下巴,“云亭,你以为我方才说的话是跟你开玩笑?你该知道蜀国帝京是一个怎样肮脏龌龊的狼窝,我手里那只漂亮的小崽子真要往狼窝里一送,不消三日,就能让他被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你猜我能不能狠得下心?” 云亭脸色猝变,眼底迸出狠厉的光芒。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挑唇,“你了解我的脾气,我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你顺着我就什么事都没有,硬跟我犟,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云亭抿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想问什么就问,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叶倾城皱眉,“想知道那小崽子的情况?” 云亭淡道:“他现在何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叶倾城淡笑,“我跟他无冤无仇,精心养了他三年,原本也没理由让他承受一些本不该有的伤害,不过你若真惹怒了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云亭紧紧地抿着唇:“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问的不是废话?”叶倾城凑近他,在他唇角亲了亲,声音低柔了两分,“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从三年前到现在,从未变过。” 云亭闭了闭眼:“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叶倾城语气淡淡,“只要我想要,你这辈子就只能属于我。” 云亭不说话。 “瞧你这副隐忍的模样,活像是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似的。” 叶倾城低笑,笑意染上眉梢,整个人显得慵懒而魅惑,“云亭,我跟你永远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我们不是敌人,更不是仇人。相反,如果你要报仇,我会是你最强大的后盾。” 云亭淡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你需要。”叶倾城态度强硬,“那只小崽子就是我的筹码,有本事你尽管嘴硬。” 云亭神色沉冷,表情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知道你现在效忠容毓,他对你有救命恩情,你需要用你的忠诚报答他,这一点我不反对。”叶倾城淡道,“九霄阁势力遍布天下,待在九霄阁,就算是蜀国皇帝也奈何你不得,但是九霄阁到底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云亭闻言,眼底一抹异样光芒稍纵即逝,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于无形。 “我不逼你太狠,给你时间想清楚。”叶倾城放开了他,“明天是大周太后寿诞,明日傍晚之前如果你有了主意就来摄政王府找我,错过明天的机会,就等着替那只小崽子收尸吧。” 顿了顿,她挑唇:“放心,一命抵一命,他死了,我这条命随时抵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云亭一个人站在亭廊下沉默发呆。 回到前面大堂,叶倾城听到南曦正在跟欧阳掌柜说话,“这串翡翠包起来吧。” “是。” “多少钱?” 欧阳掌柜神色一讪:“王妃折煞属下了。” “怎么?”叶倾城饶有兴味地一笑,“在自家夫君的铺子里买东西,还需要给银子?” 南曦转头看她:“谈完了?” 叶倾城道:“暂时谈完了。” “买了一串翡翠项链。”南曦淡道,“送给你戴。” 叶倾城默了一瞬:“王妃很喜欢送人东西?” “倒也不是。”南曦笑了笑,“反正来都来了。” “不用。”叶倾城摇头,“我不缺首饰,这间墨玉阁的主子是摄政王,负责这里的老板是云亭,给银子掌柜肯定不会要,我也不愿意白拿东西占他们的便宜。” 南曦表情微妙:“不愿意占容毓的便宜,还是不愿意占云公子的便宜?” “都不愿意。”叶倾城说着,伸手勾起她的胳膊,“走了,回王府用午膳去,我饿了。” 南曦见她如此,只得吩咐欧阳掌柜把珠宝首饰都收起来,才起身跟着叶倾城一道离开。 掌柜的和楼里的侍者恭敬地目送她们离开,看着两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往后门方向走去。 “怎么回事?”马车里,南曦姿态闲适地倚着车厢,挑眉看向叶倾城,“你跟云公子之间看起来曾经有过一段故事。” “一段故事?”叶倾城红唇勾起,“何止是一段故事?” 南曦见她神情从容大方,眉眼间并无多少阴郁低落之色,显然心情还不错,这说明一切应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听容毓说,当年他救起云公子时,云公子身受重伤,已是奄奄一息濒死状态。”南曦说道,“而且大多是刑伤。” 叶倾城敛眸,眉梢染上寒洌幽冷的气息:“他曾经所受的,我会连本带利给他讨回来。” 南曦微默,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她觉得这个女子在某些方面跟容毓很像,怪不得如此倾国倾城的一个大美人,容毓都能当做空气般无动于衷。 马车一路回到摄政王府,在王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叶倾城没急着下车,而是淡淡开口:“如果云亭打算这辈子都留在九霄阁,愿意把他的忠诚献给你家夫君,我想,我大概也得跟他一起听你家夫君号令。” 南曦挑眉。 “所以你以后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叶倾城笑了笑,“虽然我这个人素来我行我素惯了,听不得旁人对我颐指气使,但为了云亭,我倒也愿意放下身段和骄傲。” 南曦闻言,略作沉吟:“的确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南曦道:“你会摄魂术?” “摄魂术?”叶倾城唇角微弯,笑得愉悦,“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用这些手段对付你跟摄政王。” 第175章 凤族部落 南曦道:“你跟云公子既然有这么一段故事,为什么你会答应过来大周和亲?” “我只是答应过来大周。”叶倾城说道,“常年待在一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会让人变得暴躁阴郁,换个环境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儿,至于和亲什么的……” 她淡淡一笑:“那只是蜀国皇帝和太子一厢情愿的白日梦而已。” 南曦叹道:“霸气。” “我也想做一个小鸟依人的柔弱女子。”叶倾城幽幽叹了口气,“奈何身不由己啊。” 南曦古怪地瞥她一眼。 “今天晚上跟摄政王共赴巫山云雨之后,记得提醒他一句,明天太后寿宴上多给我撑撑场面。” 叶倾城撩了撩发丝,语调透着几分散漫,“眼下我一个柔弱女子沦落到大周这个龙潭虎穴,若是没有人庇护,极有可能会被野兽分食,所以得提前找个强大的靠山才是。” 南曦淡笑:“我这个人占有欲特别强,自家夫君去庇护别的女子,我的心里肯定会有点不舒服……”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以此作为交换。”叶倾城偏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故弄玄虚的意味,“这个秘密是你一直想知道却始终未能如愿的,并且可以让你心情愉悦。” “我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南曦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以猜到。” “我发现你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女子。”南曦深思,“我现在对你的好奇比容毓还多。” “别。”叶倾城连忙阻止,求生欲极强,“你吃醋了不打紧,要是让你家亲亲夫君吃醋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她起身走出马车,“不管是我身上的秘密,还是你家夫君手里的势力,早晚你都会知道的。揭开谜底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股脑把什么都告诉你,怕你消化不了。” 南曦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走进王府,银月很快吩咐下人去准备午膳。 “把膳食摆在花园里吧。”叶倾城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可以边赏花,边用膳,边聊天。” 南曦点头,吩咐银月照办。 花园里空气清新,景致幽美静谧,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闲庭信步般徐行,廊外湖水波光粼粼,锦鲤在水中追逐嬉戏。 丝丝缕缕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叶倾城欣赏着园子里的景致,平静的声音里浸着几分细不可察的寒色:“我虽是蜀国公主,却并不以这个身份为荣。蜀国皇族带给我的从不是对亲情的依恋和认同感,而是仇恨和厌恶,一段又一段仇恨,强烈而深沉的厌恶。 若不是还有未完的事情要做,来时的路上,我就有一百次机会可以让叶炎死得悄无声息。” 南曦没说话。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安静的听众。 “我的母妃曾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你知道凤族草原吧?” 叶倾城转头看向南曦,“就是被蜀国灭族的凤族部落,那里现在已经沦为蜀国饲养战马的地方,曾经的凤族部落摧毁殆尽,族人尽数被杀,草原第一美人被蜀国皇帝强掳进宫,临幸之后有了我。” 南曦闻言一惊,眉心微蹙,倾城公主身上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凤族部落虽小,兵力也及不上蜀国强大的铁骑兵团,但这个神秘而祥和的部落里,经常会出现一些本事非凡的奇人。”叶倾城淡道,“不用刻意去学什么,而是天生就会。他们的血脉异于常人,有人天生会摄魂术,有人擅长跟动物交流,也有些人会一些罕见的术法,比如占星卜卦,预测未来。” 南曦诧异:“那真的挺神奇的。” “其实对于凤族部落自己人来说,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足为奇,他们既不会用这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去获得什么利益,也不会用来害人,这些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跟其他国家的人读书习武都是一样的概念,没有人觉得稀奇。” 叶倾城语气淡淡,“长久以来他们不涉纷争,只待在自己的草原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可他们部落太小了,小到连生存都是靠着周边强国的仁慈,一旦强国生出了野心,君王抬抬手,一道旨意就足以摧毁他们所有的安宁和快乐。” 南曦听到这里,已经大概能猜到整个故事的发展了。 “大约十七八年前,凤族部落里的事情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外人很快知道这个部落里多的是奇人异士,他们上通天文下通地理,能跟神灵交流,能预测生死,能倾覆一国江山……” 叶倾城唇角挑起冷峭的弧度,“谣言越传越烈,越传越离谱,传到君王耳朵里,凤族部落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奇之地,谁能得到这个地方,谁就是天下之主。” 南曦皱眉:“这是蜀国皇帝灭了凤族部落的原因?” “是啊,君王高高在上,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想要灭一个部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叶倾城道,“谣言多种版本,还有人说凤族部落第一美人乃是天生凤命,谁得到她,谁就能一统天下,成为整个天下的霸主。” 很多皇帝其实都有一个共性,他们非常相信天命之说,尤其是一些有助于自己统治天下的预言,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们都深信不疑。 “十万铁骑如蝗虫过境般席卷那片安宁美丽的草原,凤族被灭,我的母妃被带进了皇宫,很快就遭到君王的临幸。” 叶倾城转头看向远方天际,眸光沉寂,“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不只是君王相信,宫里的皇后又何尝坐得住?「天生凤命」这四个足以勾起她的杀意,而皇后想要弄死一个人,有的是手段,我的母妃很快就凋零在那座吃人的后宫里。” 南曦沉默地抿唇。 草原第一美人,该是多么风华绝代的女子,若没有无道君王的残忍,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待在草原上,嫁给一个如意情郎,生几个可爱的宝宝,一辈子无忧无虑。 然而只因几个荒诞不经的预言,家没了,大好年华里香消玉殒在一个充满肮脏与算计的地方,实在让人痛心惋惜。 第176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叶倾城说得云淡风轻,南曦却听出了一个弱小部落的无助和悲惨,她无法精准地去了解那些年里发生了什么,可叶倾城这寥寥数语却清晰地表述出她对蜀国的仇恨从何而来。 侍女在花园凉亭的桌子上铺了桌布,银月领着侍女摆上珍馐膳食。 南曦走上凉亭,在桌前拂衣落座。 “我生在蜀国,长在蜀国,吃着蜀国的米长大,享受着蜀国百姓的供养,可天下九州疆土广袤,我最恨的却也是蜀国。” 叶倾城在南曦对面坐下,挽袖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顺势给南曦也倒了一杯,“可笑的是,皇帝和太子却指望我这个公主来维系大周和蜀国的和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南曦端着茶盏,淡道:“皇族公主享受着百姓的供养,维系国家的和平安稳倒也无可厚非,他们只是低估了仇恨的力量,并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自己曾经所犯下的恶行需要付出的代价。” “凤族部落覆灭时我尚未出生,母妃过世时我也还小,才四五岁的年纪,连记忆都模糊的。” 叶倾城语气淡淡,“没有了母亲的庇护,自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生存,见多了生死和阴暗,见多了勾心斗角和阴谋算计,时间久了,自己也就成了个孤僻冷漠的人,连宫女都不太敢靠近我。” 南曦缓缓点头,完全能理解她那些年的处境。 “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毫无预警地闯入了我的生命。” 叶倾城托着腮,琉璃般清澈美丽的瞳眸因回忆而染上些许缅怀,“他是那么温柔,纯洁而美好,像从未被世俗沾染过,笑容暖暖的……” 南曦安静地看着她,却见叶倾城表情一收,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南曦一愣,不解地开口:“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呢,怎么不说了?” 叶倾城摇了摇头:“今天说得太多,精彩的故事要慢慢讲,吊足听者的胃口。” 南曦嘴角一抽,忍不住笑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叶倾城点头,开始动手享用美食:“我今天全部讲给你听完,你下次对我就没兴趣了。” 南曦默然,说得似乎挺有道理。 她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开始用膳,吃了三分饱,她以闲聊的口吻问道:“所以你的摄魂术也是源于凤族部落的血脉?” 叶倾城点头:“嗯。” “蜀国有几个公主?” “七个。”叶倾城语气淡淡,“皇帝风流,后宫嫔妃众多,生下的子嗣当然也多,儿子女儿一大串,不值钱。” 南曦若有所思:“蜀国皇帝选了你来和亲,是不是因为你擅长摄魂术?” “你真聪明。”叶倾城抬眸瞥了她一眼,“怪不得摄政王这么喜欢你。” 南曦:“……” “蜀国狼子野心,怎么可能真的抱着什么和平安稳的想法?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 叶倾城嗤笑,“我这副容貌若放在大周皇帝的后宫,足以艳压群芳吧?” 南曦点头:“皇后及后宫众嫔妃,没人及得上你的美。” 叶倾城抬手撩了撩发丝,勾唇笑道:“多谢夸奖。” 南曦从容浅笑。 “所以昨天在宫宴上,皇后才对我生出忌惮。”叶倾城道,“我若真的嫁给皇帝为妃,后宫嫔妃会集体被打入冷宫。” 南曦扬眉,目光落在叶倾城绝色妖娆的脸上,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拥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其实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拒绝不了美色,尤其是眼中只有江山权势的皇帝,风流多情可以,痴情专一很难。 纵使如何绝色,也难以获得长久专宠。 然而一个精通摄魂之术的美人,却不是谁都能抗拒的。 皇后只看到了叶倾城容颜美丽就已经生出了忌惮,若她知道叶倾城还通摄魂之术,只怕更会想尽办法阻止叶倾城成为皇帝的妃子。 而蜀国皇帝却恰恰是打着这个主意,利用叶倾城的美色和摄魂之术虏获大周皇帝的心,继而控制朝权,制造大周皇族的内乱,削弱整个大周的实力。 真真是一副好算盘。 南曦暗道,然而这副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 “你以后还会回去蜀国?” “自然是要回去的。”叶倾城点头,“很多事情都可以让别人代劳,但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比较痛快。” 比如说报仇。 两人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用完午膳,银月跟侍女收拾了桌子,泡上茶,南曦和叶倾城就坐在亭子里闲聊,赏花品茗,悠闲惬意。 傍晚时分容毓从军营回来,叶倾城主动起身回避,不打扰他们夫妻恩爱。 “你们今天去了墨玉阁?” 南曦眉梢轻挑,抬眸看着容颜矜贵的男子:“怎么?” 容毓沉默地抿唇,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你在说什么?”南曦佯装不解,“你瞒了我什么事?” 容毓眸色深沉,双眼静静锁着她的容颜。 南曦低叹:“之前在墨玉阁买了只镯子,花了我娘一万两银子……” “我给你。”容毓连忙说道,“整间墨玉阁都是你的,珠宝首饰都给你,银子也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别生我的气。” 南曦抬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什么时候说要生你的气了?” 容毓薄唇轻抿。 “我又不是没钱。”南曦抬手,温柔地抚开他轻锁的眉心,“这点事情值得我生气?夫君也太小看我了,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小肚鸡肠?” 容毓摇头:“不是。” 南曦挽着他的手,转身朝外走去:“累不累?” “不累?” “饿不饿?” “不饿。” 南曦笑道:“那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容毓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温软:“想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容毓点头:“嗯。” 第177章 女为悦己者容 南曦脚步微顿,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容毓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转头看她。 “容毓。”南曦开口,并小幅度地招了示意,“蹲下。” 容毓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还是依言照做,原地蹲了下来。 南曦走到他身后,缓缓趴上他宽阔的脊背,伸手环着他的肩膀:“我脚酸不想走,你背我。” 她声音软糯,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容毓心尖一酥,四肢百骸仿佛都荡漾着柔情,连带着素来清冷的眉目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唇角忍不住上扬两分,把她背了起来,一步步往昭宸殿走去。 南曦趴在他背上,声音软软的:“容毓。” “嗯。” “我重吗?” “嗯。”容毓声音温柔,“很重。” 呃? 这不是南曦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低声咕哝一句:“真的很重吗?那我以后要不要少吃一点,减减肥?” 她以为他会说她很轻呢。 小姑娘都爱美,爱纤细,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说重,虽然以前也没人背过她。 “重逾江山。”容毓轻声道,“不用减肥。” 南曦微默,随即俏脸微红,有些喜悦,有些甜蜜。 重逾江山? 好吧,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个尊贵淡漠的男子一向寡言,说起情话来却总是让人无法招架。 “你也是。”她在他肩头蹭了蹭,跟猫儿似的慵懒,“容毓,你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们要这样好一辈子。 容毓偏头,淡淡的嗓音里透着某种辨不清的意味:“以后回了东陵,如果你真做了皇帝,有大臣劝你三宫六院怎么办?” 啊? 南曦没料到他还在想这个问题,红唇微翘:“怎么会?你这么厉害,他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我才不担心这个问题呢。” 容毓道:“我不是东陵人。” “可你是我的夫君。”南曦语气理所当然,丝毫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为难的问题,“在大周,我是你的妻子,那我不是大周人吗?到了东陵,你是我的夫君,当然也算是东陵人。” 容毓嗯了一声。 “如果他们真逼得狠了,你就以手里四十万大军震慑他们。” 南曦轻哼一声,“而且东陵那么多皇子可继承皇位,他们却偏要接我娘和我回去,显然已经证明这一代皇子继位行不通,否则那么多野心勃勃的皇子皇孙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 这样一来,我这个未来的女皇也就有了跟他们谈判的筹码,他们谁敢逼我,我就不做女皇,他们谁爱做谁做去。” 反正她对帝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毓没说话,眉梢眼角却浸润着暖意。 南曦到底是个单纯的姑娘,心思没那么深,她以为容毓真的是担心以后她三宫六院? 不…… 三宫六院不可能,他们两人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进来破坏,他要的只是她的态度,只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他想听到的话,想确认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而已。 容毓淡漠寡言不假,心思却深沉如海,他心知肚明以后去东陵会面对什么,有些问题南曦还没想到,他就已经在心里想了一百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虽然他不是东陵人,可对付东陵皇族的手段却有得是。 南曦这个小姑娘,道行还浅着呢。 …… 四月二十五,太后寿诞之日。 宫宴在御花园的钟粹宫举行。 午后南曦在殿内小睡片刻,醒来之后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在银月和众侍女伺候下换上了一身淡蓝脱俗的宫装长裙。 对着镜子照了照,南曦淡笑:“银月,你觉得这套衣服怎么样?” “美极了。”银月笑道,“王妃天生丽质,容颜倾国,穿什么都好看。” 相较于平时素雅打扮,南曦身上这套衣服除了典雅,还格外隆重贵气,长长的裙摆逶迤于地,嫩绿色绸带在腰间盈盈一系,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纤细修长的天鹅颈上戴着一条冰蓝晶项链,衬得锁骨如白玉清冽,优雅贵气。 “太后寿宴,皇族宗亲权贵以及他们的亲属家眷都会盛装赴宴,本王妃自然也不例外。” 南曦在梳妆台前坐下,嗓音慵懒闲适,“喜不喜欢太后是一回事,在宗亲女眷面前光彩夺目却是有必要的,不能让那些人把我给比下去了,你说对吗?” “那是当然。” 银月细细挑选着珠宝头饰,精心替南曦打理妆容。 “虽然有些肤浅,但女为悦己者容。”南曦弯唇浅笑,眼角风华流转,“我打扮得好看,容毓脸上也倍儿有面。” “王妃所言极是。”银月笑道,“最好能让那些觊觎我家王爷的小妖精们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南曦挑眉,伸手摸了把银月可爱的小脸:“知我者,银月也。” 银月脸红:“王妃不要调戏属下,让王爷看到了,属下吃不了兜着走。” “没事,我给你兜着。” 话音刚落,一袭摄政王袍服的容毓从殿外走了进来,语气温淡:“你要给谁兜着?” 银月讪讪,加快动作给南曦整理了发饰,随即识相地退了出去。 “时辰差不多了吧?”南曦起身,轻纱曼拢,腰身玲珑,“倾城公主呢?” “她在跟云亭说话。”容毓目光灼灼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娇妻,伸手揽过她的细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很美。” 南曦抿唇浅笑:“真的?” “嗯。”容毓点头,声音低沉悦耳,“真的。” 南曦眉梢挑了挑:“不枉我精心打扮了这么长时间。” 容毓没说话,眸光却是蚀骨的温柔。 “云公子来了?”她挽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去,裙裾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莲步轻移间,身姿柔美,优雅高贵,“果然还是没能逃出倾城公主的手掌心。” 容毓明白她的意思,淡声道:“因为喜欢,所以心甘情愿被掌控。” 南曦一怔,沉默地走到殿外:“云公子也喜欢倾城吗?” 容毓摇头:“我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南曦笑了笑:“今晚也许能看一出好戏。” 好戏? 容毓眸色微深,的确能看一出好戏。 第178章 你知道我的脾气 叶倾城住在摄政王府西上阁的绛雪苑,傍晚的光透过窗户笼罩在她的脸上,衬得一张倾城容颜似染上了一层朦胧光晕。 坐在铜镜面前,叶倾城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在自己眉间贴了红色花钿,纤长白皙的玉指,瞬间给容颜增了几分冷艳魅惑的风情。 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叶倾城目光微转,落向身后那个始终安静不语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挑眉:“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我描眉。” 云亭自打进了这屋就一直站在一旁不动,也未曾说话,此时听到叶倾城吩咐,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淡道:“我不会。” “撒谎的孩子应该被打屁股。”叶倾城嗓音淡淡,“忘了以前我教过你的规矩了?” 云亭抿唇。 “若继续耽搁下去,今天我们就不用进宫了。”叶倾城淡笑,“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进宫,怕皇上真的把我纳进后宫做妃子?” 云亭眉心微皱,也不知是被她这句话激的还是想否认什么,沉默地走到梳妆台前,细细端详着她一双黛眉,想说她的眉形很漂亮,根本不用再画。 可他知道这句话说服不了她,只得动手给她修饰了一番。 然而即便只是为了敷衍,描眉也是一种过于亲密的动作,离得太近,近到能清晰地嗅到女子身上的馨香,云亭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一种无声的微妙感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他觉得不自在。 叶倾城却似乎格外享受这种微妙的亲密,甚至连看到他面上不自觉的紧张都觉得有趣,若不是怕吓着他,她都想直接把他推倒在梳妆台上。 “云亭。”她压抑着想动手的冲动,扬唇开口,“稍后跟我一道进宫,你大概需要易个容。” 云亭没说话,只是稍稍退后一步:“你看一下,觉得怎么样?” 叶倾城只是随意地瞄了一下镜子,修过之后的眉跟之前差别不大,只是眉尾稍稍上翘了些,更多了几分风情。 “还行。”她道,“你要不要易容?” 云亭道:“不用。” 叶倾城道:“叶炎可能会认出你。” 云亭语气微淡:“那又如何?” 不如何…… “我找了你三年,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倾城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嗓音淡淡,“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心里清楚你这三年也不好过。” 云亭没说话。 “但是你知道我的脾气。”叶倾城淡道,“即便是在蜀国皇帝和太子面前,我也从没有过低声下气的时候,你若继续对我冷言冷语,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云亭垂眸,沉默不发一语。 叶倾城轻抚他的下巴:“今日开始,你最好学着温顺一点。” 云亭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叶倾城已经开口打断他:“我不强迫你做不该做的事情,你也别总摆出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你的态度,我已经说了,我不欠你。” 云亭攥了攥手,眼底闪过几分复杂色泽,须臾,他低声道:“抱歉。” 他知道她的确不欠他什么。 她父皇做下的事情跟她无关,她甚至毫不知情,他只是在迁怒,因为她身上流着蜀国皇族的血脉。 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子也是皇权之下的牺牲品,他知道她在宫里的处境,知道她跟那些皇子公主都不一样,更清楚……更清楚,其实他欠了她很多。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叶倾城淡道,“我的态度你已经清楚,我也不逼你,这两天自己好好想想。” 云亭细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走吧。”叶倾城转身往外走去,“如果你已经决定好要面对叶炎,便也没什么可惧的,该怎么做怎么做,不用顾忌我。” 云亭安静地跟在她身侧,走出绛雪苑,迟疑着开口问道:“睿儿他……” “终于敢开口问了?”叶倾城瞥他一眼,嘴角多了丝笑意,“放心,他吃的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我还专门请了个夫子教他识字,日子过得比你滋润多了。” 云亭闻言,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抿唇道:“谢谢。” “真心谢我的话,就用行动表示出来,我不需要嘴上的感谢。”叶倾城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我后来派人查过,但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到底不如你亲口告诉我的具有真实性,待叶炎回去蜀国,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亭没说话。 “你听到没有?”叶倾城皱眉,不悦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学了沉默寡言的毛病?” 云亭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叶倾城这才满意。 走出摄政王府,轿子早就备好了。 前面一辆马车是给南曦和摄政王准备的,而叶倾城身为蜀国和亲公主,给她单独准备一顶软轿也无可厚非,但这位公主殿下心里清楚,软轿绝对不是容毓给她准备的。 因为抬轿子的都是云亭手下的人。 “有备而来。”叶倾城挑唇看向云亭,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心,“给我撑场子?” 云亭撇开眼没说话,却也算是默认。 容毓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南曦抬手掀开车帘,看见叶倾城走进了轿子:“可以走了。”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叶倾城坐上轿子,几个高手抬起软轿往皇宫方向走去。 “云公子心情看起来应该很不错。”南曦倚着车厢,有些趣味地勾唇,“不知道他跟倾城公主在一起时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容毓抬眼,一双沉黑的眸子锁着她眉眼:“你对他们的事情感兴趣?” 南曦已经完全了解容毓的说话方式,闻言沉默片刻,忍不住笑道:“这也能吃醋?” 少女每次笑起来都是眉眼弯弯,让人心头悸动。 容毓沉默不语,只拿着一双黑眸灼灼看着她,眼神深邃幽沉,丝丝柔情藏在深沉的情绪之下,让人望之如一潭深渊,几乎要溺毙其中。 南曦暗道一声妖孽,主动靠近他怀里:“我还是对我家夫君最感兴趣。” 第179章 得夫如此,我之幸也 容毓唇角翘起,双臂不由自主地圈紧了怀里的女子:“他俩的事情其实很枯燥无味,你不用太过上心,没什么趣味。” 嗯? 南曦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淡笑:“你不知道女子天生对旁人的感情经历感兴趣?” 容毓沉默片刻:“他们的感情经历比我有趣?” 南曦愕然,随即笑道:“这不是一码事。” 容毓没说话。 南曦忍不住失笑:“我家夫君这么霸道,又如此爱吃醋,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嗯,我想想。”南曦作势做思考状,“夫君不听话,打上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就两顿……” 然而话没说完,她自己却先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打不过夫君。” 容毓垂眸,盯着她笑意明亮的眉眼,声线温软:“我不反抗,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才舍不得呢。”南曦软声道,“谁敢动我夫君一根手指头,我就要他好看。” 容毓唇角勾了下,低头咬了口她白嫩的耳垂:“为夫这条命是曦儿的,身体也是曦儿的,只有曦儿有权处置。” 南曦被他撩的心弦躁动,抬眸瞅着他俊美矜贵的容颜,罕见地生出了霸王硬上弓的冲动:“容毓。” “嗯。” “你别撩拨我。”南曦说道,“我怕自己克制不住美色的诱惑。” 容毓低低地笑,声音愉悦:“克制不住就不用克制了,为夫随时等着你轻薄。” 南曦道:“这样会有损你摄政王的威仪。” “威仪没爱妃的高兴重要。” 南曦叹了口气,真心说了一句:“得夫如此,我之幸也。” 短短八个字却让容毓面上笑意尽收,他缓缓收紧了手臂,眼底划过深沉难解的情感波动,“是我之幸。” 马车行到宫门外停下,叶倾城的轿子落在南曦的马车后。 太后寿宴,皇族宗亲女眷大半都入了宫,宫门外已停了不少的马车。 叶倾城下轿之前抬手覆上了面纱,走出轿子时也没有要回避男女之别的意思,以至于从她身后马车上下来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猜测着她的身份。 进宫参加太后寿宴的公子贵女们大多都坐着马车,叶倾城所乘的轿子奢华贵气,在路上就引来了不少侧目,此时下了轿子,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即便戴上面纱也遮掩不住周身的清婉高贵的气度,实在让同进宫的女子们心生嫉羡。 蜀国公主的容貌只有皇帝皇后和昨日参加宫宴的大臣们见过,帝都这些权贵家公子贵女虽知道蜀国来了个联姻的公主,却大多以为公主是被献给皇帝的妃子,无人想到公主可以随意出宫,所以此时猜不到她的身份也正常。 然而在叶倾城走到摄政王府的马车前,轻轻敲了敲车壁,并开口问了句:“摄政王和王妃睡着了?” 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你是谁?” 叶倾城转头,看到一个妆容高贵的美妇人,身着奢华的绛红色宫装,头插珠翠,面赛芙蓉,妆容精致,虽年纪已有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好,看起来年仅三十出头。 叶倾城挑了挑眉。 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势看起来真不错,盛气凌人,一看就是个身份贵重的皇族中人。 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叶倾城心里几乎已能猜出她的身份。 不过说真的,正如她方才在摄政王府里跟云亭说的话,她这个人素来脾气不太好,哪怕以前在蜀国时处境并不怎么乐观,也从来不喜欢看旁人的脸色行事,当然更容不得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 漫不经心地挑唇淡笑,她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马车里已传来动静。 南曦走出马车,抬眸就看到了美妇人,淡淡一笑:“长公主。” 叶倾城顿时了然,漫不经心地淡笑:“原来是长公主殿下。” 怪不得如此居高临下。 摄政王和王妃走出来的时候,马车旁已跪了一地的侍卫,有的直接跪在马车近前,好方便王妃踩着他们的背下车。 不过很显然,摄政王并没有这个习惯,南曦也不是喜欢践踏旁人的性子,容毓伸手一带就抱着她从马车上轻跃而下。 而与此同时,所有刚下了马车尚未走进宫门的公子贵女齐齐躬身朝摄政王行礼,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也不敢再提前先走一步。 美妇人也是气势一收,敛眸行礼:“见过小皇叔。” 纵然她身份有多尊贵,在摄政王面前也得矮上一头。 容毓语气淡漠:“你眼睛有问题?” 什么? 长公主微愕,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容毓。 被摄政王当众冷斥,她脸上忍不住发烫,更多的却是茫然,然而抬头却只看到容毓冷峻疏离的容颜,一双沉黑的眸子里弥漫着冰霜,不发一语地盯着她,不说话也不提醒。 可长公主是什么人? 目光触及到站在他身边的南曦,她心头已是了然,浮现在脸上的除了尴尬还有恼怒,可她却不得不忍下恼怒,硬逼着自己低头开口:“见过小皇婶。” 这个出身商户的女子,以往在她面前连被正眼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让她这个长公主朝她行礼? 就因为她嫁给了摄政王? 南曦自然看见了她的不甘不愿,淡淡一笑:“长公主不用多礼。” 宽宏大量的语气,听得长公主自然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嘉嘉没来?”南曦不愿与她计较,免得让这些人以为她借着容毓的势狐假虎威,况且长公主到底是林嘉的母亲,就算看在林嘉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跟她闹僵,“有些日子没见到嘉嘉了,最近她还好吗?” 长公主压下心头情绪,淡淡说道:“嘉嘉比本宫……比我先进宫,已经去太后那儿坐着了。” 南曦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叶倾城:“我们也进去吧。” 叶倾城唇角含笑,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长公主一眼,对方才她问的那个问题自动忽略,只是这个眼神看在长公主眼里,却无疑带着一点故意挑衅的意味。 长公主脸色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即将爆发的脾气。 第180章 冤家路窄 对于一个和亲的公主来说,叶倾城住在宫外这种行为明显是不妥当的,更不妥当的是太后寿宴她都能姗姗来迟,以至于叶炎从坐下来开始脸色就阴沉如水,面上的怒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加深。 钟粹宫已经来了不少的人,宗亲王爷和三品以上文武百官都已到场,不过眼下时辰还早,太后和皇帝都还没到,所以钟粹宫里气氛还算轻松。 提前到场的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气氛很是热闹,齐王瞥见蜀国太子阴沉的表情,主动走过来道:“叶太子心情不好?” 叶炎敛了表情,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齐王心知肚明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却也没戳破,只是低声笑道:“本王昨日观察了皇上的反应,皇上对倾城公主大致是欢喜的,就算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应该也会破例封妃,叶太子不用担心。” 担心? 叶炎面上不露声色,心头却是恼恨。 他担心的是皇上封不封妃吗?他是在生气叶倾城的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堂堂一国公主,代表的是蜀国皇族的形象和礼节,昨日宫宴上提前离席不说,竟未得他的允许就直接跟着摄政王妃去了王府居住,且今日一整天都没露面。 她到底在干什么? 来大周和亲却不知道侍奉皇帝,不懂主动跟皇帝亲近,反而是在摄政王府逗留了一整个昼夜,简直不成体统。 叶炎正怒火升腾,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摄政王、王妃到!蜀国公主到!” 殿内群臣立即起身,整理袍服,迎出殿去,恭敬地朝摄政王行礼:“参见摄政王,参见摄政王妃。” 一袭沉肃王袍的容毓走进宫苑,身姿挺拔颀长,清冷如画的眉眼泛着淡漠光泽,嗓音更是淡漠如霜:“免礼。” 群臣垂眸站在一旁。 御花园里环境清新,空气中萦绕着幽香气息,钟粹宫外搭建着临时的高台,檀木镂空的大屏风隔开男女坐席,高台下铺着红毯,以供宫廷舞姬献舞使用。 男子们皆待在正席,右侧席位上则空空如也,尚未有人入座。 容毓转眸朝南曦开口:“曦儿,你跟倾城公主可以先去御园里逛逛。” 南曦点头。 叶炎看见叶倾城终于现身,表情一冷,正要上前跟她说话,却见叶倾城已经转身跟南曦一道往御园走去,只得暂时压下情绪,转过头,主动开口跟容毓寒暄:“摄政王。” 容毓嗯了一声,脚步沉稳地走到前方属于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其他人见摄政王坐下,才敢陆续落座。 宗亲几位老王爷主动过来跟容毓说话,容毓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应上两句。 “咦?南姑娘,这里!”待在御花园湖中凉亭里的林嘉,远远看到沿着青石板路徐行的南曦和叶倾城,连忙招手示意,“来这里坐。” 南曦抬眸看去,前方不远处是御园里的碧波湖,湖中六角凉亭里,林嘉、容乐、容妙妙等皇族郡主相对而坐,还有几个贵女趴在厅外石桥的栏杆上欣赏着湖中荷花。 听到林嘉喊声,亭里亭外所有女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过来。 南曦淡淡一笑,朝叶倾城道:“那位林嘉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小姑娘挺有趣的,跟她母亲的性情不太一样。” 叶倾城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听到这话就知道所谓的不一样指的是什么,目光落在前方那些贵女面上,有趣地挑唇:“我看其他姑娘看你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太友善。” 南曦道:“因为我的出身。” “出身?” “我出身商户。士农工商,商贾排最末等。”南曦语气淡淡,“商贾之家虽然有着用之不竭的钱财,可地位委实不太高,这些出身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常常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惯我也是正常。” 顿了顿,“就连我的亲生父亲——当今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从寒门一路晋升上来的权臣,都因为我母亲商户女的出身而觉得丢脸,何况这些天生清贵的姑娘,她们都是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自诩优雅高贵,不食人间烟火,对浑身铜臭味的商贾总是报以鄙视的态度。”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淡笑:“谁要是能喝露水空气长大,吃穿用度都用不上银子,一辈子抱着他们所谓的高贵优雅就能活到终老,我才是真的佩服他们。” “门第阶层的观念在这些人心里已是根深蒂固,没办法改变的。” 南曦摇了摇头,“况且我这个人人看不起的商户女嫁给了他们高攀不起的摄政王,羡慕或嫉妒作祟,以至于敌意越来越深,也是可以理解。” 叶倾城沉默片刻:“你的母亲……当真是出身商户?” 南曦偏头:“怎么?” “南夫人休夫一事我听说过。”叶倾城唇角微弯,眼底尽是佩服,“南夫人不惧权贵,性子刚烈,我对她敢于打破世俗的休夫之举感到敬佩,可我听说她休夫那日,当今皇帝陛下也在场,这就让我不得不深思,南夫人是否还有着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毕竟若真的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女,应该没有底气当着皇帝的面休夫,就算休了,也很难做到全身而退。 “你的感觉还挺敏锐的。”南曦笑了笑,“不过不管我娘身份如何,跟大周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近湖畔,沿着石桥往凉亭中而去。 走到斜倚栏杆的几个女子面前,见她们动也不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南曦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几位贵女面上,唇角微微挑起的笑意泛着几丝寒凉:“各位不认识我吗?” 几位贵女微愣,随即皱了皱眉,其中一个面熟的女子冷冷说道:“南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南曦看着说话的女子,当今皇后的妹妹白蝶。 “我们又见面了,白姑娘。”南曦淡笑,“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第181章 仗势欺人,杜绝麻烦 白蝶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 她想起了跟南曦初次见面的不愉快,那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都因这个贱人而起! “白姑娘心里正在骂我吧?”南曦似是有读心术一般,淡淡的声音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本王妃没有嫁给摄政王之前,白姑娘在我面前就是手下败将,如今我已经嫁给了摄政王,乃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妃,白姑娘见了我不需要行礼吗?” 白蝶脸色猝变,冷怒道:“你做梦!” “做梦?”南曦笑了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白姑娘真有志气。” 白蝶戒备地盯着她。 “我今天依然带了两个侍女过来。”南曦伸手指了指身后,银月和银霜如影子般贴身跟随,“白姑娘是想让她们以大不敬的罪名当众掌你的嘴,还是让她们去摄政王面前告个状?” 白蝶脸色刷白,“你——” “你觉得我不敢?”南曦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分明是温柔至极的表情,却生生让人看出了几分寒凉危险的意味,“白姑娘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白蝶脸色青白交错,恶狠狠地瞪着南曦,一双眼睛里几乎快喷出火来。 旁边其他几个贵女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表情带着几分拘谨,再没有了方才的傲慢。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帮白蝶说话,虽然她是皇后的妹妹,可她们宁可得罪皇后,也不敢得罪摄政王。 “银月。”南曦平静地吩咐,“对摄政王妃不敬之人,该如何处置?” “回禀王妃——” “见过摄政王妃。”白蝶实在怕极了摄政王,不甘不愿地半屈膝行礼,垂着眸子,“白蝶以前多有冒犯,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白蝶想着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此时就像一记记耳光扇在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她说南曦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这边甩了顾青书,那边就对摄政王投怀送抱,被摄政王当众命人掌了耳光,而顾青书至今尸骨无存。 她说南曦配不上摄政王,劝她不要痴心妄想,可南曦现在却成了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妃。 她仗着自己的姐姐是皇后,就以为自己可以在宫里横行无阻,对南曦这个商户女肆意谩骂,然而她的皇后姐姐在摄政王面前却是大气不敢喘。摄政王当日处罚她时,皇上说话都没用。 白蝶心里既嫉妒又恨极了南曦,可她知道摄政王把南曦这个贱人捧在了掌心,谁敢让南曦不高兴,摄政王就能让谁再也高兴不起来。 若真是让银月告到摄政王面前去,下场绝对比上次被当众掌嘴还要严重。 白蝶承受不了那样的后果,所以只能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南曦见她服软,倒也没再为难她,只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其他几个女子一眼,接触到她平静的目光,平素里高高在上的几个贵女纷纷福身行礼:“见过摄政王妃。” 南曦扬唇淡笑:“我心知各位行礼并不是发自真心,不过对我来说这不重要,只要各位记清楚身份,以后别再惹我就行。” 说到这里,她态度温和地敛眸笑笑:“以前惹我的人没好果子吃,以后胆敢惹我的,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希望各位明白这个道理。” 贵女们心里不管什么想法,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只微微垂眸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叶倾城饶有兴味地看着,并不出声。 警告的效果达到,南曦举步往凉亭中走去,此时的凉亭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嘉和其他几位皇族郡主表情各异。 直到南曦走进来,林嘉才蓦然回神,连忙吩咐侍女:“给摄政王妃奉茶。” 侍女领命照做。 “果然做了王妃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仗势欺人的架势一点都不含糊。” 容妙妙嗤笑,“只是不知摄政王若看见你此时这副模样,还会不会被你外表假象所欺骗。” “一次仗势欺人,杜绝以后无数次的麻烦,我觉得很划算。” 南曦语气淡淡,“你也可以认为我是在发善心,至少此番警告不伤筋不动骨,不过颜面有损而已。” “这是在发善心?”容妙妙冷笑,“你在骗鬼吗?” “的确是在发善心,不过也是为了我自己。”南曦端起茶盏,以茶盖轻轻刮着茶盏边缘,语气平静通透,“我平日里跟世家贵女们打交道少,你们看不上我,我也懒得去凑你们的热闹,所以我觉得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可以当我是空气,我也不会主动去为难你们。” 容妙妙沉着脸没说话。 “可人都有脾气,我今日若不提醒各位,你们动辄商户女地鄙视我,我心情就会不好。 以前心情不好时,就是跟你们逞一逞口舌之快,可以后万一哪天我当真了,仗着摄政王的势对各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南曦淡淡一笑,“至于摄政王看见我此时这般模样……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摄政王一直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脾气,谈不上假象,也没什么可欺骗的。” “南曦说得对。”林嘉点头,“大家同是皇族宗亲女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和气气多好?没必要每次搞得像是死敌一般剑拔弩张,结果让自己下不来台。” 容乐安静地垂眸喝茶,对此不置可否。 “南曦,这个姑娘是……”林嘉眸光落在叶倾城覆着面纱的脸上,表情有些疑惑。 “蜀国的倾城公主。” 公主? 就是蜀国来和亲的那位公主? 林嘉、容乐和容妙妙齐齐诧异,目光瞬间落到了叶倾城面上。 “公主这是见不得人吗?”容妙妙皱眉,语气不悦,“大白天的覆什么面纱?” 叶倾城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盯着说话的少女:“你们大周皇族的郡主都是这样的教养和礼仪?” 容妙妙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第182章 姻缘之事不可强求 长得人模人样的,脑子不好使吗?”叶倾城红唇微勾,唇角的嘲弄毫不掩饰,“我是说你没教养,你听不懂?” “你才没教养!”容妙妙脸色涨红,几乎暴跳如雷,“你这个敌国公主居然在我面前放肆!信不信我禀告太后,让太后娘娘治你的罪?”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抬手,撩发丝的动作自带妖娆风情:“正好本公主对两国联姻的决定深感不满,你若真能去告诉你们家太后,本公主反而要感谢你,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胆子。” 容妙妙闻言,眉头一竖:“你看我有没有这个胆——” “妙妙。”听出话音的容乐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公主远道而来,乃是大周贵客,我们应该以礼相待,别丢了大周皇族的脸。” 容妙妙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抿了抿唇,绷着脸不说话了。 哼,差点上了这个公主的当。 蜀国乃是大周的手下败将,他们送个公主过来和亲定然是担心大周兵力强盛,若两国再起战争,蜀国肯定吃不消,所以才赶紧送了个公主过来求和。 两国联姻更要展现大周泱泱大国之气度,这个时候她若是把这位公主殿下得罪了,肯定会被人说容氏皇族之人蛮横无理,仗势欺人,这位小肚鸡肠的公主万一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哭着回去蜀国,她岂不是百口莫辩? 真是狡猾,她偏不上当。 “行了,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别闹得不愉快。”林嘉开口打圆场,“南姐姐辈分比我们长那么多,我都怕把你叫老了,以后我就直接叫你南姐姐吧。” 南曦淡淡一笑:“我不讲究这些,怎么方便怎么来。” 她当林嘉是朋友,彼此直呼名讳也完全没问题。 侍女过来添了茶,有方才南曦的警告,这位蜀国公主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女子,凉亭里一时没人再蠢到主动挑事,彼此相谈虽不算甚欢,却也不再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温澜怎么没来?”林嘉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温澜,“她今天没进宫吗?” “温姑娘在慈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容乐敛眸喝茶,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太后喜欢她,以前一直想把她赐婚给摄政王,温姑娘也死心塌地喜欢着摄政王,连进宫为妃的机会都放弃了,没想到最后却没能得偿所愿。所以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太好,太后把她叫过去安抚呢。” 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一点其他的意思。 可此时当着正牌摄政王妃的面说这样的话,难免让人多想,言下之意就好像是南曦这个后来者抢了本该属于温家姑娘的王妃之位似的。 而且太后刻意把温澜叫过去安抚,不就是说太后偏宠温家姑娘而不待见南曦吗?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林嘉淡笑:“温澜一片真心的确让人感动,不过姻缘之事不可强求,她喜欢摄政王不代表摄政王就一定要喜欢她,女孩子家在姻缘一事上还是要含蓄矜持点比较好。” 南曦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手执茶盏,安静地抿了口茶,表情闲适,并没有丝毫不悦或者尴尬之色。 “虽然很多人都说南姐姐出身商户,身份上不太高贵,要我说还是肤浅了些。” 林嘉坐在南曦旁边,漫不经心地托着腮,就像平常姐妹儿闲聊似的口吻,“摄政王喜欢南姐姐,肯定是因为南姐姐身上有着旁人所没有的优点,而这优点恰恰就让摄政王看到了,所以别的女子就全部入不了他的眼了……南姐姐,你说对不对?” “嗯,这话我爱听。”南曦似乎被哄高兴了,心情甚好地扬唇,“所以还是嘉嘉独具慧眼,明天我们出去逛街,我带你去墨玉阁挑两件首饰。” 容乐原本还想挖苦两句,听到这句话直接歇了菜,双手攥了攥,忍不住轻咬着唇。 墨玉阁…… 她们这些皇族郡主一年也难得去两次的地方,在南曦嘴里就好像胭脂水粉铺子似的寻常。 若说青楼赌场是男人们的销金窟,那墨玉阁就是贵夫人千金小姐们烧银子的地方。 墨玉阁里随便挑件首饰,没有几千两银子都下不来,南曦倒是大气,随随便便就能带林嘉去挑两件首饰,好像不要钱一样。 不过谁让人家银子多到花不完呢? 容乐和容妙妙都暗自咬牙,既恼怒林嘉讨好南曦的举动,又羡慕她可以随时去墨玉阁挑首饰的好运。 而南曦呢,以前虽然有钱,却总是被人嘲笑一声商户女,如今成了摄政王妃,手里不但依然攥着花不完的钱,连身份都是正儿八经贵女都不敢惹的尊贵,比当今皇后过得还舒坦。 简直成了真正的人生赢家,怎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南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银子摆不平的事情就用权力来摆平,多简单? 只要能换她耳根子清静就成。 不过眼下,她心里想的却是温澜。 茶盏送到唇角轻啜一口,南曦眉眼微敛,暗自沉吟,今晚的寿宴上,太后会不会憋着什么大招? 即便清楚摄政王容毓是个惹不得的人,奈何总有人不信邪想找死,她得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不是? …… 此时的慈安宫里,不但温澜在,后宫里皇后和众嫔妃也都在。 长公主则是刚到。 一踏进慈安宫,除了太后和皇后之外,众位嫔妃和贵女就恭敬地起身行礼,长公主淡淡说了声免礼,冷着脸走到太后跟前坐了下来。 太后端坐主位,一抬眼就察觉到了女儿表情有些不太对,眉心微皱:“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长公主淡道:“母后觉得以儿臣的身份,满室宗亲朝臣谁敢惹我不快?” 太后一听这话,心下顿时有数,表情也难免阴郁了两分:“摄政王妃?” 长公主冷哼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也敢在本宫面前托大,真不怕折了她的寿?” 第183章 阴谋 皇后和几位嫔妃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要说事情的源头还是在前前任先帝身上,谁让他老来得子,生了摄政王这么个最小的儿子? 以至于当今皇上这个侄子都比摄政王小皇叔还大上一两岁,长公主就更不用说了,说是两辈人完全没问题——虽然也的确是两辈人。 只是辈分和年纪完全颠倒了过来。 才弱冠出头的摄政王比已经年近四十的公主还长上一辈,以至于整个皇族宗亲的辈分都被摄政王给拉低了,然后原本还是妙龄少女的南曦,在长公主面前妥妥一个小辈,却因嫁给了摄政王一跃成了她的长辈,这种关系的改变实在让人无法淡然视之。 若彼此都不计较还好,见面点个头一笑而过,可若对方真的计较,那么长公主在南曦面前还真得乖乖行礼,叫一句小皇婶儿。 这种郁闷恼怒大概只有长公主自己最清楚。 偏偏摄政王又是一个没人敢惹的人,有这尊煞神在,谁在南曦面前都得矮上一头。 “南家姑娘以前就狂纵跋扈,在本宫面前都敢趾高气昂,如今成了摄政王妃,身份自然更是水涨船高,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皇后淡淡开口,心里还记恨着被摄政王当众打脸的难堪,那也是她第一次挨皇上的耳光,简直里子面子都丢尽了,所以提到南曦,她心情就不好,“只要摄政王手里一日还掌着大权,就只能任由她傲慢跋扈。” 这句话虽说得有些大胆,却无意说出了眼下最不容置疑的一个事实。 摄政王权倾朝野,手里的权力已经威胁到了皇上的江山,不能不除。 慈安宫空气有些凝滞。 “温家丫头。”太后淡淡开口,目光威严地看着坐在一旁的温澜,眼底有着某种让人看不懂的幽沉色泽,“你是真心喜欢摄政王?” 温澜一时沉默,以前一直坚持的信念此时忍不住开始动摇。 她在权衡利弊。 作为世家嫡女,她心里无比清楚太后和皇上是容不下摄政王的,叔侄二人早晚会反目,不是摄政王被杀,就是皇帝从皇位上被拉下来。 可以前她有信心,她深知摄政王本领强悍,只要四十万兵马大权牢牢握在手里,纵然是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如果她能成为摄政王妃,那么温家自然也会站在摄政王背后,摄政王就会如虎添翼,以后有朝一日真的跟皇上撕破脸,那么取皇位而待之也完全有可能。 可摄政王却毫不犹豫地娶了南曦。 成为摄政王妃的梦于她而言已经破碎,此时太后问她这个问题,显然是要用她来对付摄政王。 温澜心知肚明,太后不是摄政王的对手,此时这慈安宫里所有人加在一块儿都不够摄政王收拾的,她不想趟这浑水,不想成为太后手里的棋子,摄政王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可她却比任何人更想除掉南曦。 只要有南曦这个绊脚石在,她的愿望永远都不可能达成。 沉默了好一会儿,时间久到太后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了,温澜终于淡淡点头:“臣女非摄政王不嫁。” 这个答案似乎在太后意料之中,不过听到温澜亲口说出来,她脸上还是多了丝笑意:“既然如此,哀家有个办法,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 温澜心头咯噔一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帕子:“请太后娘娘示下。” …… 天色渐沉,傍晚的夕阳慢慢落下,黑幕一点点笼罩下来。 御花园里宫灯点点。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皇太后娘娘驾到!皇后驾到!众位娘娘们到」的通报声响起,已经入了席的众位大臣纷纷起身行参拜大礼,散落在御园里的贵女郡主们也不约而同地聚集了过来,参拜皇上和太后娘娘。 “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拜声此起彼伏,响彻御花园,唯有摄政王不动如山地坐在高台下首位,执着酒盏,优雅地啜饮。 “平身。”皇上威严地开口,“各位都入座吧。” 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入了男子席位,女眷们越过帷幕屏风进入右侧的女子席位。 太后和皇帝、皇后踩着木梯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上,后宫的嫔妃们则依次在皇帝皇后左右下首的位置落座。 高台上都是帝王和他的后宫嫔妃,高台正下方的位置则是文武大臣,伴随着内侍高声喝唱:“宴起——” 乐声奏响,气氛正式喧闹起来。 珍馐美食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呈上,宫女们穿梭在席间,酒香四溢,御花园里随风弥漫的花香更是沁人心脾,让人心情舒畅。 高台下的红毯上,纱衣妖娆的舞姬鱼贯而来,献上让人惊艳的舞姿,宫廷乐师手下弹奏出的乐曲也让闻者沉醉。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让人欢喜。 帷幕屏风隔开的右侧席上,温澜安静地坐着,面前梨花木几案上摆着精致的水果点心和美酒,她却丝毫没有享用的兴致。 袖子里揣着了太后给她的香囊,温澜掌心微微有些汗湿,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南曦,嘴角轻抿,心里止不住地进行着拉锯战。 “温澜,你怎么不吃?”旁边响起林嘉问询的声音,“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儿要给太后献贺礼……对了,刚才你在慈安宫给太后请安,是不是已经把贺礼献上了?” 温澜回神,转头看向林嘉:“什么贺礼?” “给太后的贺礼呀。”林嘉奇怪地看着她,“今天是太后寿诞,我们不是要献上贺礼吗?你不是没准备吧?” 温澜定了定神,淡然地笑笑:“太后的贺礼怎么可能没准备?” 说到贺礼,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昨天在墨玉阁跟南曦的不愉快,想到南曦说的那些话,让她当众丢的脸,温澜心头那点迟疑瞬间被恨意取代,再不见半分犹豫。 第184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温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林嘉注意到温澜今晚的表情有些不太正常,忍不住转过头问道,“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她们俩的坐席相邻,方便说话。 温澜转头看了她一眼,林嘉手里捻着一块宫御膳房糕点,正吃得有滋有味,看起来倒真是心无城府的一个小姑娘,就像之前她在她生辰宴上拂袖离去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态度上完全没有变化。 温澜心头微动,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林嘉讶异,咬了口凤梨糕,“什么事?” “我跟南姑娘之间有点误会。”温澜淡道,“以前我对她能嫁给摄政王有些不服,可你知道摄政王权势滔天,对南姑娘宠爱有加,我并不想得罪她。” 这句话似有点示弱的意思。 林嘉讶然,随即了然一笑:“你想跟她化干戈为玉帛?” 温澜淡淡点头:“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帮?” “帮我约她出来。”温澜压低了声音,眼角余光瞥见对面正在跟叶倾城低声交谈的南曦,眉眼深了深,“我有些话想当面跟她谈谈。” “什么时候?”林嘉没多想,直接问道,“明天?” 温澜思索片刻:“现在可以吗?” “现在?”林嘉一愣,随即有些为难地转头看向高台方向,跟着压低了声音,“太后寿宴刚刚开始,这个时候离开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温澜低眉掩去眼底的情绪,错过了今晚,就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况且…… 忍不住攥了攥袖子里的锦囊,她轻轻摇头:“太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林嘉讶异地看着她。 太后不会怪罪?这意思是太后已经知道……亦或者说,根本就是太后授意她跟南曦和好? 林嘉眼底划过一丝深思,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去问她一下。” 温澜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起身道:“我去御景阁那边等南姑娘。” 落下这句话,也没等林嘉回应,她就径自离席走了出去。 席间有贵女注意到她离开,忍不住感到奇怪,低声询问起来。 林嘉不由就蹙了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温澜的背影看了一阵,心头暗道,她只是说帮忙问问南曦,南曦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 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林嘉走到南曦跟前,弯腰附在她耳旁低声耳语了一番。 南曦听完她的话,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从对面温澜的坐席间掠过,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眼底划过一抹寒凉笑意:“既然温姑娘诚心赔罪,我又如何能拒绝?” 林嘉眉心微皱:“可是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寻常,你要是不想去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南曦视线微转,落向正前方的高台上,太后,皇帝,皇后,长公主和后宫嫔妃都坐在台上锦棚里,宝扇华盖,锦绣尊贵。 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天子之家。 虽然此时看起来像是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欣赏着红毯上宫廷舞姬们的舞蹈,然而隐藏在这样喧闹欢乐表面之下,却有多少蠢蠢欲动的企图和急切于不经意间从他们眼神里泄漏了出来? 是的,他们是帝王之家,以皇帝为中心,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其他的都是他的妻妾枕边人。 而容毓这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虽然同姓容,却是被他们排挤在外的,不但排挤忌惮,他们甚至每时每刻都恨不得马上想办法除掉容毓。 为此,可以不计较任何一种手段,哪怕是龌龊的,阴暗的,肮脏卑劣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 南曦敛眸,眉梢缓缓染上一层薄凉讥诮的色泽。 既然如此,就早些做个了断吧。 对待一些经常让人心情不好的蟑螂耗子本不该仁慈,对他们的一次次放纵就是变相地恶心自己,这些人天生就有受虐倾向,而且还有被迫害妄想症,总以为旁人对他们有威胁,实则根本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且自己小肚鸡肠,自私多疑,就以为谁都跟他们一样。 南曦收回视线,语气淡淡:“我去跟温姑娘谈谈。” 林嘉皱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南曦缓缓摇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有些话当着你的面可能不太方便说,我跟温姑娘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事实上,林嘉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待会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银月和银霜还得顾及着林嘉的安危。 林嘉迟疑:“可是万一……” 南曦低声道:“一炷香时间之后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就告诉摄政王。” 林嘉抿唇嗯了一声:“小心一点,就待在御景阁附近,别走太远。” 御花园那么大,万一发生点意外,摄政王去救人都怕赶不上时间。 南曦淡笑:“我知道,放心好了。” 她不是任人算计的人,不过是想去看看温澜究竟在玩什么花样罢了。 南曦起身离席,刚要举步离开,旁边响起叶倾城慵懒的嗓音:“这是要干什么去?” 脚步微顿,南曦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私事要处理。” 叶倾城红唇勾了勾:“本公主跟你一起去。” 南曦摇头:“不用。” “我跟这些贵女们都不认识,坐在这里也无聊。”叶倾城起身,扫了眼朝她们看过来的女子们,语气淡淡,“本公主想去更衣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今晚就跟着摄政王妃了。” 说着,无比自然地挽上南曦的胳膊:“走吧。” 南曦于是没再拒绝。 在银月、银霜的陪同下,南曦和叶倾城慢慢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踩着幽静的青石路,踏上长长的复道长廊,往温澜所在的御景阁走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叶倾城语气淡淡,“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还是别轻易应人家的约比较好,免得被人暗算。” 南曦淡笑:“我知道她是不怀好意,昨天在墨玉阁才闹了不愉快,今天就来示好?怎么想都是别有用心。” 第185章 唱的哪一出? 离开热闹辉煌的钟粹宫,两人走进僻静的御园深处,花园里宫灯点点,照得安静的御园里一片流光溢彩。 御景阁是一座精美的阁楼,坐落在钟粹宫西边的梅园里,走路也就盏茶功夫。 皇帝或者后宫嫔妃有时在这里赏花闲逛,累了之后用来休息歇脚的地方。 站在阁楼顶上俯瞰梅园风景,感觉会截然不同,甚至常常有一种乘风归去的谪仙之气。 “既然知道她别有用心,你还敢来?”叶倾城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你身边有银月、银霜两个厉害的属下,可你要知道,她们就算如何强悍也只是个人,而不是神,她们能在大部分情况下保护你的安危,却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南曦沉默片刻,淡淡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保证绝对的万无一失?就算我跟容毓每天形影不离,也难保以后不会有意外发生。 出身皇族,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凶险如影随形,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我不能总是被动的等着别人来找我的麻烦,也该学会反击。” 叶倾城挑唇挑眉:“万一你因此而中了暗算?” “温澜今晚在太后宫里待了好一会儿。她昨天对我还有很深的敌意,今天却突然示好,其中肯定有太后的授意。” 南曦语气平静,有条不紊地分析,“温澜厌恶我,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可太后的目标却不是我这个小虾米,而是容毓,所以今晚的阴谋肯定是针对我和容毓两个人的。” 太后利用温澜做棋子,以温澜的敏锐,不可能猜不到太后在利用她,然而她却心甘情愿被太后利用,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叶倾城眉心微皱,面上浮现几分厌烦:“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我在蜀国时就应付多了这样的场面,实在是烦得慌。” 南曦笑了笑:“七公主……别说后宫的嫔妃了,就你们这些姐妹之间只怕都不消停。” “你说对了。”叶倾城点头,“都说皇族之中父子兄弟可以为了皇位而手足相残,其实没有皇位之争的姐妹也很难做到相亲相爱。”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几道内门就入了梅园,光线比外面稍稍暗了些,不过还是远远就看见了站在梅园外面那一袭淡雅裙装的女子。 “王妃。” 素来冷漠寡淡如影子般的银霜忽然开口,并同时停下了脚步,“这个女子不是温姑娘。” 此言一出,南曦和叶倾城同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微抬,落在前方那个淡雅飘逸的女子身上。 身段和容貌跟温澜相差无几,发型和身上的穿着也一样,远远看去就是温姑娘无疑。 银月声音骤冷,跟着说道:“的确不是温姑娘。” 南曦安静地看了片刻,忽然饶有兴味地挑眉:“这般故弄玄虚,是想干什么?” “也许太后今晚打算施展什么大手笔。”叶倾城淡淡说着,转头看向四周,“我们大概落入了一个陷阱。” 银霜和银月一左一右走到叶倾城和南曦的身侧,眼神戒备地看着周遭:“前后左右都有人,应该是宫里的影卫。” 南曦笑了笑:“的确是大手笔。” 银月、银霜能感觉到宫里的影卫出动,那应该的确是影卫,且肯定不止一两个。 而宫廷影卫绝对不是温澜这个千金小姐可以调动的,除了皇上,只有太后有权调动这么多影卫。 所以太后是打算用影卫来对付她? 南曦笑了。 当然不可能。 对付她这么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哪里需要出动这么多影卫? “没有杀气。”银霜冷冷说道,“不过暗中至少有十五个人盯着我们。” “我跟银霜两人不是对手。”银月蹙眉,“他们身上没有杀气,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想困住我们。” 困住她们? 南曦淡笑:“其实比起他们的目的,我更想知道温澜现在在哪儿。” 一个把她约出来见面的人,自己却消失不见了? “我大概知道她在哪儿。”叶倾城啧了一声,覆在面纱下的脸上浮现讥诮,“有人把我们当傻子耍……哦不,是把你这个摄政王妃当傻子在耍。” 南曦看着前面梅园入口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子,嗓音淡淡:“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这里等,还是……” “本公主可不想在这里喂蚊子,还是回去看好戏比较有趣。” 南曦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叶倾城漫不经心地开口,“云亭,解决掉。” …… 钟粹宫外,气氛正酣。 舞姬们一舞结束,恭敬地跪下给太后娘娘献上寿诞贺词,随即鱼贯退了下去。 乐声稍歇之后,丝竹声袅袅又起。 容貌清丽的宫女穿梭于各大座席之间,斟茶倒酒,陆续呈上美酒佳肴。 一行蓝衣舞伶步履轻盈地走上红毯,对着高位上的帝后恭敬拜下,个个身姿妙曼,声音柔和动听:“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 “谢皇上,谢太后娘娘!” 舞伶们起身,臂上轻纱一甩,身姿灵活舞动起来。 大臣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言语笑谈之间,目光落在红毯中央的舞姬们身上,欣赏着她们灵动的舞姿和美丽的身段。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红色舞裳的面纱少女踏着莲花小碎步而来,如皎月隐入云彩,如夜间忽然出现的精灵,美得夺人心魄,很快在蓝衣舞姬般的配合下折腰起舞。 大臣们一愣,只觉着后来的红衣舞姬看着分外眼熟。 此女一袭红衣妖娆,身段纤弱,姿容出尘,折腰舞臂之间,身姿柔弱如轻风拂柳,面纱微扬之下,容颜轮廓若隐若现,风情万种,极尽妖娆妩媚。 大臣们慢慢地看清了女子容貌,脸上表情渐渐凝固。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 众臣不约而同地转头,屏息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摄政王容毓,心道到底是摄政王吃错了药,还是摄政王妃吃错了药? 就算要给太后献舞贺寿,也不能让摄政王妃亲自上场吧? 容毓面无表情地坐在席间,手执茶盏,矜贵俊美的眉眼一派幽沉难测。 第186章 当众献舞 太后和皇帝皆沉默地望着台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几位王爷脸色都有些异样,不自觉地转头看向摄政王,却见容毓垂眼饮酒,对舞台上的女子看都没看上一眼,让人无从得知他心里的想法。 摄政王妃亲自上台献舞? 众臣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悄然放下手里的酒盏,暗自思索着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的王妃给太后献舞,借着这样的方式对皇帝示弱表忠诚?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代表摄政王已经打算交出摄政大权? 亦或者,摄政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王妃突然献舞这一出,是摄政王妃自作主张,想要缓和太后跟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堂堂摄政王妃当众献舞都是一个极为不妥的举动,说得严重点,简直就是在丢皇族的脸面。 她把自己当成了舞姬吗? 众人心头各有所思,目光却忍不住看向红毯中央的红衣女子。 明亮的宫灯照在女子纤细柔婉的身上,舞姿灵动柔美,手腕翻转之间,腕上红色丝绦如灵蛇般翩然翻飞,足尖踮起,身子灵活旋转间,宽大的舞衣裙摆翻飞如盛开的红莲。 面纱轻扬,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轮廓,分明就是南家嫡女——新任摄政王妃南曦。 那一刻无人敢否认,女子的容貌与舞姿皆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席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把目光盯在摄政王妃身上,可越是扭捏,反而越显得气氛尴尬,跟姑娘们优美灵动的舞姿形成鲜明诡异的对比。 南丞相的脸色格外的阴沉难看。 若不是碍于这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他只怕要控制不住脾气,当场拍案而起。 简直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除了丝竹管弦声,席间安静得听不到其他一点声音。 过度安静怪异的气氛让隔断之侧的郡主贵女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容妙妙悄然吩咐自己的侍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待侍女去而复返,附在耳畔低声回禀之后,容妙妙霎时呆住:“你说什么?” 侍女小声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容妙妙表情震惊,觉得不可思议。 摄政王妃当众献舞? 这……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南曦的坐席方向,发现南曦果然不在,这……这简直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妙妙,怎么了?”隔壁的容乐淡淡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容妙妙转头看向容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容乐皱眉:“到底怎么了?” 容妙妙斜着身体凑过去,低声道:“南曦正在给太后献舞。” 容乐愣住,南曦给太后献舞? 这怎么可能? 席间有贵女悄然起身,站在帷帐隔断的后面探头看过去,随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摄政王妃在献舞。”有人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座的贵女顿时齐齐炸开了锅,一看摄政王妃的座位空着,心里越发惊疑不定,迫不及待地起身去一探究竟。 于是很快一个接着一个挤在隔断后,借着帷幕的遮挡,明目张胆地观察红毯中央的舞姬们。 “好像真的是摄政王妃,这……这身段也太美了吧。” “而且舞姿娴熟轻盈,一看就是练过的……可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南姑娘舞技这么好?” “她跳的这是什么舞?飞天舞?好像有点像,又有点不太像。” “没想到摄政王妃跳舞这么厉害……” “你们是不是都关注错了重点?”容乐站在一旁,淡淡提醒她们最关键的一点,“摄政王妃乃是皇族贵妇,当着众位朝臣的面献舞,她是根本分不清场合还是故意想丢人现眼?” 就算是未出阁的女子,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献舞也要讲究场合,何况已经成了皇族王妃。 王府当家主母要做的是端庄贤惠,主持王府内宅,不是这般抛头露面,搔首弄姿,在这么多文武大臣面前把自己当成倚门卖笑的艺妓! 几位贵女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由都沉默了下来,小声议论着,“摄政王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摄政王似乎没有理由让他的王妃给太后献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摄政王脸面丢尽,大怒之下会不会直接休了她?” “摄政王对王妃一腔情深,应该不会为了这件事就休了王妃吧?” “这点事?这还算是这点事吗?事情很严重好不好?” 容乐听着几个贵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最好是惹得摄政王大怒,直接把她休掉才好。 丝竹声缓缓落下余音。 红毯上一曲舞完,众位舞姬再度跪下行礼,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寿比南山。 红衣女子优雅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舞衣,冲着高位上的帝后盈盈拜下:“恭祝太后娘娘千秋万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不大,因刚刚献舞,呼吸还有些急促,声音似乎也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这一点异样被人忽略了。 话音落下之际,整个御园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妃有心了。”太后语气淡淡,似带着几分欣慰,“哀家很喜欢这份礼物。” 群臣静默。 很喜欢? 太后这句话确定不是在打摄政王的脸? 太后道了一声免礼之后,舞姬们退了下去,唯有红衣女子转身走向摄政王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移动,也有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容毓。 “王爷。”红衣女子走到容毓面前,白皙的额头因运动而泛着些许薄汗,“我跳得好看吗?” 丝丝缕缕奇异的幽香沁入鼻翼,容毓缓缓抬眸,沉黑瞳眸里浸润着寒冰般的色泽:“跳得不错。” 群臣表情微微一僵。 跳得不错? “那……”女子低眉,语气似是带着些羞涩的喜悦,“妾身有些累了,王爷陪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可好?” 容毓放下酒盏,不发一语地朝她伸出了手,红衣女子温柔地把手递了过去。 看在外人眼里,当真是一对情意绵绵好夫妻。 第187章 我很凶吗? 不是吧?不是吧?”躲在暗处的叶倾城皱起眉,几乎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女子的面具给撕下来,语气也是冷冷的,“要我说,他要是真的认错了人,明天一早你就可以休夫了。” 南曦静静站在树下,看着灯火通明处那矜贵淡漠的男子,扬唇浅笑:“只怕没有休夫的机会。” 话音刚落,只闻一声惨叫:“啊!” 席间众人神经骤然一跳。 红衣女子手腕被无情折断,身体如断了弦的风筝般被甩了出去,毫无反抗之力地摔在地上,纤细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覆在面纱下的脸疼得失去了血色,身体不断地颤抖。 刹那间空气凝结,大臣们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啧。”叶倾城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不愧是大周摄政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女子打扮得跟你还真差不多,易容术虽然称不上精湛,可她聪明地用面纱遮掩了一下,远远看着不就是你吗?” “破绽有三。”南曦不疾不徐地开口,“第一,我不会跳舞;第二,我不可能给太后献舞;第三,就算以上两条都不成立,容毓也绝对第一眼就能认出是不是我。” “其实你最想表达的是第三点吧?”叶倾城嗤笑,“这么自恋,看来休夫的可能性是不存在了。” “这不是自恋,是对我家夫君绝对的信任。”南曦淡笑,“我要是真把容毓休了,上哪再找这么好的夫君?全天下可只有一个容毓,我又不傻。” “云亭。”叶倾城淡淡开口,“如果今晚这女子扮成我的模样来给太后献舞,你能不能一眼认出来她是假冒的?” 没有人说话,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云亭。”叶倾城皱眉,“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云亭沉稳的声音响起:“能。” 南曦转头看向叶倾城:“云公子性情温和,温润如玉,你别对他那么凶。” 凶? 叶倾城挑眉:“我很凶吗?” 南曦道:“你觉得自己不凶?” 叶倾城淡道:“比起你在摄政王面前的温柔,我肯定是稍微有点凶,但对于云亭来说,这已经很温柔了,不信你可以问他。” 南曦已经知道叶倾城跟云亭是旧识,也知道他们以前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用叶倾城的话来说,这个少年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光,他是那么温柔,纯净而美好,像是从未被世俗沾染过。 从叶倾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这个男子当初带给她多大的触动和欢喜。 不过南曦倒也能看出来,叶倾城虽是倾城容颜,可这性子显然霸道,并不如时下女子那般温婉柔和,当然也不是刁蛮跋扈的那种强势。 她一时也不太清楚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索性不与她争辩,这天下的男子或者女子都有各自的性情,喜好也各不相同,所谓的什么锅配什么盖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正如容毓放着满城温婉高雅的世家贵女不要,偏偏喜欢她这个众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他们自己欢喜,旁人无从置喙。 目光落在前面一片死寂的席间,众人脸上凝结了骇然、惊惧和茫然的表情,个个都是大气不敢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模样。 南曦淡淡开口:“我们该过去了。” 叶倾城嗯了一声,两人抬脚走了过去。 群臣还是呆若木鸡的状态。 听到动静的贵女们则吓得花容失色,看着惨叫一声疼得止不住颤抖的红衣女子,一时懵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摄政王!”太后拍案而起,几乎克制不住骤变的脸色,连声音都是颤抖,也不气还是急,“你这是干什么?!” “假扮王妃容貌,败坏王妃名声,罪该万死。”容毓嗓音凛冽,如腊月寒风过境,“青阳,杀了她。” 太后厉声道:“你敢?!” 什么? 群臣懵逼。 假扮王妃容貌,败坏王妃名声? 摄政王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子不是他的王妃?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南曦像是从天而降的玄女,就这么不期然地闯入了众人的视线,一脸的不解和困惑,“我刚才只是有事跟倾城公主两人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惨叫?” 群臣不敢置信地转头,各位郡主贵女也不敢置信地瞪着南曦,呆滞的眼神像是大白天突然看到了鬼一样。 哦不,应该说是夜晚看到了鬼。 南曦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瞬,她的身躯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两只铁臂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把她勒死似的力道,让南曦一时无法说话。 虽然被勒得有点疼,不过南曦却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容毓的脊背,因为他在颤抖。 刚才表现得那么镇定漠然,此时一双手臂就泄露了他心里全部的紧张不安。 南曦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容毓闭了闭眼,声音冷酷得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死神:“青阳!” “是!”青阳才不管什么太后皇后,他只知道遵从自家主子的命令,闻言立即上前,抽出手里的长剑就朝地上女子的心口刺了过去。 忽然一阵兵器摩擦的尖锐声响起! “住手!”皇帝身边的高手及时飞掠而出,来不及拔刀,直接已未出鞘的朝青阳击了过去,哐! 青阳手里的剑遇到阻力,斜斜刺进了红衣女子心口偏左位置,红衣女子蓦地发出一声恐惧的求饶:“啊!太后!太后救我!太后救我!” 皇上豁然起身,怒声道:“御林军!”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兵器摩擦盔甲的声音,让人心里的不安和恐惧瞬间提到了最高点。 “青阳。”容毓声音冷冷,“退下。” 青阳身体一跃,转瞬间回到原本的位置站好。 容毓放开南曦,却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转头看向高台上僵立的皇帝:“此女假冒摄政王妃,败坏王妃名声,败坏皇室名声,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她?” 今天更了八千,累死我了,呜呜手疼—— 第188章 摄政王发威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皇上脸色青白,眼神里透着阴沉凌厉的光泽。 若仔细看,还能看出他眉眼间像是要孤注一掷的冷酷无情。 空气凝滞了良久。 “来人。”皇上终于冷冷地开口,“把这个胆敢假冒摄政王妃的女子拿下,交由刑部审问,三日之内朕定会给皇叔一个交代。”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带下去再说。 叶倾城淡笑:“本公主倒是觉得应该先看看这位假冒王妃的人是谁,舞蹈功底这么好,身段如此柔美,胆量也是让人佩服,本公主对她生出了极大的好奇。” 居然敢在摄政王面前假冒他心爱的妻子,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皇帝想尽快把人带下去,就是担心她在群臣面前暴露了身份吧? 这么心虚,这么拙劣的手段,也敢在摄政王面前班门弄斧? 叶倾城当真怀疑,这位皇帝陛下是如何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坐上皇位的? 难不成他身后有高人指点? “倾城。”叶炎冷冷开口,“这是大周皇族的事情,你跟着掺合什么?” 叶倾城没理他。 “大周家务事,不劳倾城公主费心。”皇帝陛下语气冷漠威严,“来人,把她带下去。” 御林军闻令上前,很快把红衣女子带了下去。 然而有眼尖的人注意到御林军的动作小心翼翼,根本不像是对待图谋不轨之人的粗鲁,反而还顾及着女子身上的伤,几乎是把她抬着离开此地。 而摄政王看起来也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众位大臣心里不由猜测,难道摄政王就不想知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 想也知道今晚这一出事有蹊跷,太后方才的反应太过激动,明显是要护着那个女子的,而女子为什么要假扮成摄政王妃的模样献舞? 难道只是为了败坏摄政王妃的名声? 可摄政王妃今晚是跟摄政王一起进宫的,她假扮摄政王妃不怕被拆穿?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心里分明又察觉到了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容毓。”南曦抬头,看着容毓的眸光温柔多情,“我们还继续留在这里吗?” 容毓摇头:“先回王府。” 南曦嗯了一声。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叶倾城语气淡淡,“寿宴虽然设在御花园,可这里的空气简直臭死了,本公主待在这里都觉得熏得慌。” “叶倾城!”叶炎脸色黑沉沉,眼神冰冷如铁地盯着她,“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来大周的目的是什么?你太放肆了!”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淡笑:“皇兄别这么暴躁,让大周的文武大臣们看了笑话。”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瞬间把叶炎的怒火全部挑到了至高点,甚至还不怕死地泼了一瓢油上去,火上浇油的后果就是叶炎当着众人的面,失控地飞掠而过,一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扇过去:“你简直该死——” 然而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声音,他挥下去的手竟被中途擒住,力道大得让他挣脱不开。 叶炎愤怒抬头:“谁?!”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润淡漠的男子,那熟悉的五官轮廓让叶炎瞳孔尖锐骤缩,声音不自觉地变了调:“你——” “动手打女人的男人没资格称之为男人,只能算是禽兽。”云亭似乎没使什么力,轻飘飘地攫住叶炎的手腕,就能让他动弹不得,“叶太子觉得自己是禽兽么?” “你……”叶炎脸色青白,顾不得被攥得生疼的手腕,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震惊得脸色大变,“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云亭放开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末了,随手把帕子一丢,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云某乃是九霄阁阁主身边的左护法,代阁主保护九霄阁千金。” 云亭语气平静,温润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这位蜀国来的倾城公主,跟九霄阁千金是朋友,云某就一并护下了,谁要是动她,就是跟九霄阁作对。”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在场的文武大臣听到九霄阁都觉得神经一凛,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摄政王妃貌似就是九霄阁千金,摄政王成亲那日,王妃出阁的阵仗可谓轰动天下,羡煞整个帝都皇城的女子。 那么大的手笔,的确是出自九霄阁。 “九霄阁?”皇帝容楚云脸色阴沉,目光倏地落到云亭面上,眼底色泽凌厉,“你是九霄阁的人?” 云亭平静地点头:“正是。” “九霄阁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容楚云眯眼,“谁带你进宫来的?” 云亭神色淡淡:“九霄阁高手神出鬼没,天下无不能去之地,皇上不必大惊小怪。” 这话说得霸气。 南曦听得舒心,皇帝却脸色铁青,天子之威严被深深地冒犯挑衅。 然而即便此时正怒火中烧,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把这个人当场拿下! “你说自己是九霄阁的人,就一定是真的?” 叶炎冷笑,“只怕是随便编个假冒的身份来糊弄皇上和太后娘娘吧。” 说着,转头看向容楚云:“皇帝陛下,我觉得应该把此人拿下好好审问一番,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在这里冒充九霄阁的护法。” “他的身份应该还轮不到叶太子质疑。”容毓嗓音凛冽如雪,“本王的王妃来自九霄阁,云公子是不是九霄阁的人,王妃都没有开口质疑,你倒是迫不及待想扒了他的身份?” 叶炎表情微变,阴沉沉道:“若王妃也不是九霄阁的人呢?” “王妃是不是九霄阁的人,是本王的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容毓眉眼冷冽,“叶太子现在该操心的是蜀国之事,若真闲得慌,本王不介意找点事情给你做。” 叶炎攥紧了手。 “两国联姻之事到此宣布结束。”容毓挽着南曦的手,“明日傍晚之前,送叶太子离开大周帝都。御林军今晚严重失职,撤掉秦卓统领一职,杖责三十,暂由凌翎接管御林军。” 第189章 架空皇上的权力? 皇帝脸色骤变:“皇叔!” “皇上有什么意见?”容毓眸光深冷,语气冷得刺骨,“秦卓失职是事实,皇帝觉得本王的处置不妥?” 容楚云死死地攥紧了手。 容毓冷道:“来人!把秦卓拉下去杖责!” 空气中的温度一降再降,几乎降至冰点。 今晚发生的事情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御林军失职,然而在场的众人此时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就算其中内情还不甚了然,可皇帝和摄政王今晚算是撕破了脸,摄政王没打算再给皇上留脸面—— 在场的众多大臣皆是三品以上官员,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哪个不是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摄政王这是认定了今晚这出闹剧的主谋是太后和皇上? 或者应该说,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出闹剧,闹剧之下也许还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算计,所以才惹得摄政王震怒。 秦卓是皇帝的人,他被撤了职挨了打,等于直接换掉了皇上的心腹。 三十杖责之后轻则重伤,若是重一点,直接打断腰椎落一个残疾都有可能,从此还想统领御林军? 凌翎是御林军副统领,同时也是摄政王麾下大将军凌帆的兄长,由他掌管御林军,从此宫里宫外所有兵权都将掌握在摄政王一人之手。 大臣们想到这里,不由心头凛然,一个个脸色发白之余,忍不住思索着摄政王的意思。 这是要直接架空皇上的权力? “假冒王妃的女子,本王知她是谁,今晚没有当众撕开她的真面目,是给朝中某位大臣留脸面。” 容毓缓缓扫视一周,冷冽寒霜般的眸子扫到谁的身上,就让谁激灵灵地打个寒战,“本王之前说过,算计本王的人,本王可以酌情饶恕一次两次,可王妃是本王逆鳞,触之者死!” 「死」字落音,空气中仿佛有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刮过,让人无法克制地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大臣们腿软,心惊胆战地跪了下来,“请摄政王息怒!” “请摄政王息怒!” 有人跪下,其他人接二连三全跟着跪了下来,惶恐地开口:“请摄政王息怒!” 原本躲在隔断后看热闹的郡主和世家贵女们,也忍不住吓得脸色发白,齐刷刷跪了下来。 太后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几乎坐立不安,她像是已经预感到了容毓接下来会做些什么,眼底尽是骇然。 “母……母后……”坐在太后身边的长公主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摄政王这是要干什么?他……他要造反吗?他真敢造反吗?” 太后脸色白得厉害,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下。 灯火笼罩之下,那个容颜矜贵俊美的男子素来淡漠的眉眼染上了一层煞气,如地狱死神降临,让人无法克制地感到胆寒,几乎肝胆俱裂。 她根本不明白,今晚的事情怎么就……怎么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明明给了温澜锦囊,她甚至把一套完美的计划都告诉了温澜,让温澜照着她的计划行事,只要今晚计划成功…… 她让温澜借着赔罪的理由把南曦调离钟粹宫,只要南曦顺着温澜的邀约去了御景阁,她安排在那里的影卫就可以牢牢困住她。 南曦不在场,温澜才能假扮成她的模样当众献舞,这样的举动绝对会让摄政王觉得丢脸,众目睽睽之下,摄政王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然而暴怒容易让人情绪失控,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分辨不清南曦是假的。 只要温澜有机会接近他,就可以让锦囊里的药发挥药效,到时候摄政王中了毒,不但可以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跟温澜生米煮成熟饭,那毒性从此还会留在他的身体里,慢慢侵蚀他的经脉骨血,让他一点点孱弱下去,不能再掌兵权,连武功都无法施展。 只要计划成功,容毓从此就将由着她和皇上操控。 然而,到底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容毓这么容易就看穿了王妃是假的? 为什么本该被困在御景阁的南曦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计划都不能照着她的预期发展? 为什么连老天爷都在跟她作对? 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的寿宴可以继续,本王累了,先带王妃回府休息。”容毓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位大臣继续吃喝庆祝,宴席结束之后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朝上,本王有要事宣布。” 顿了顿,他冷冷补充了一句:“秦卓该受的罚一杖也不能少,若是有谁想挑战本王的命令,都可以试试。” 全场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容楚云脸色煞白,僵硬如木雕般站在龙椅旁,一句话说不出来。 容毓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带着他的王妃,身后跟着倾城公主和云亭。 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甚至直到他离开灯火辉煌的钟粹宫,一步步走出御花园,渐渐远离众人视线,钟粹宫里依然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胆寒不安的气息。 寿宴继续? 大臣们继续吃喝庆祝? 谁还敢留下来吃喝庆祝? 大臣们轻轻吁了口气,正要想个借口告退,却见太后站了起来。 她显然也没了吃喝的心情,努力平复不安的心情之后,让内侍传了声:“太后回宫——” 众人突然间被惊醒了一般,就着跪地的姿势顺势转了个身,高呼道:“恭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抬起僵硬的腿,浑浑噩噩走下木梯,皇上、皇后和长公主沉默地跟在身后。 待要转身离开之际,太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大臣们,努力维持镇定的语调:“摄政王今晚只是心情不好,御林军失职是事实,该怎么惩罚就得怎么惩罚,摄政王妃受了委屈,摄政王震怒之下发了脾气也是正常。 皇上,稍后命人从国库里挑几件好玩意儿送去摄政王府,把叶太子刚带来的两匹月光纱也送去给摄政王妃,给王妃做几件漂亮的衣服。” 第190章 损兵折将 太后在给自己和皇帝找台阶下。 ——然而听到这一番—— 话的大臣们,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皇上登基一年多,至今没有顺利拿回朝政大权,固然有摄政王不愿意放权的原因,然而本质上却还是皇上对摄政王太过忌惮所导致。 如果皇上表现出了对摄政王的倚重、信任、善待,以摄政王的性情根本不屑于跟皇上和太后作对,手握兵权的摄政王也没理由跟皇上为难。 可皇上对摄政王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点信任? 江山尚未坐稳,根基尚浅,母子俩就一起算计摄政王,算计摄政王妃,这不是自寻死路?何况还是用这种低级的伎俩。 现在好了,彻底把摄政王给得罪了,如今关系闹得这么僵,以摄政王的脾气,说不定明天一早在早朝上直接宣布废帝另立,只怕皇上和太后连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 所以太后才怕了。 她意识到已经彻底把摄政王给惹怒,而震怒之下的摄政王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无法预料,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后果,所以才急于想办法安抚,然而这个时候去安抚摄政王妃就能挽回局面? 摄政王妃出身商户不假,可商贾之家的女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什么绫罗绸缎穿不起,哪个手里又缺好玩意儿的? 现在示好安抚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皇族宗亲和内阁大臣们一时之间只觉得悲哀心累,对皇上和太后实在是失望透顶。 “丞相大人。”齐王走过来,意味深长地开口,“如今的局面,不知丞相大人如何看法?” 南行知神色颓废,闻言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什么看法? 他能有什么看法? 皇上若真的被架空,他这个丞相也等于做到头了,纵然丞相府门生不少,朝堂上也有一半大臣是支持皇上的,可如果摄政王真的施展强硬手段,这一半之多的大臣又有几个敢跟摄政王正面硬刚? 南行知心头如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此时才真的后悔,当初不该冷落元氏,不该嫌弃她的出身,除了元氏休夫离开之后相府日子越来越难过之外,他在同僚之间的处境也越来越尴尬。 手头不宽裕,就连寻常跟同僚坐在一起吃茶聊天都成了一种奢侈,饭局推得多了,跟朝廷大臣的来往也就渐渐淡薄,他这些日子被逼得甚至都生出了受贿的想法。 可朝堂上大臣们皆知丞相清廉,从不收受贿赂,所以这些日子直接装聋作哑,相府日子难熬,也没人给送点银子救救急。 还有南曦。 如果她的母亲元氏没有离开,夫妻俩感情和睦,南曦就还是他丞相府的嫡女。 丞相府嫡女做了摄政王妃,风光显赫,对于他这个丞相来说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有摄政王府的庇护,丞相府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然而南行知有时候又恨得咬牙切齿,恨南曦对他这个父亲不孝,恨摄政王对他这个岳丈的冷淡,恨元氏的薄情。 如果当初元氏休夫离开的时候,南曦能从中劝阻一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丞相府还是以前那个丞相府,出入风光,威风凛凛,而不是落得眼下这般寒酸处境。 南行知抬头望了望远处亭台楼阁,体会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之感。 …… 皇帝把太后送进了慈安宫,长公主和皇后都跟在身侧。 一路上气氛凝重,个个表情都不太好看,太后眉头紧锁,脸色阴郁,所有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惊惧不安之中。 “皇上派人去摄政王府了吗?” 容楚云点头:“嗯。” 太后想了想,“潘海,你从哀家的私库里再挑选几稀罕物送去给摄政王妃,一定要亲自见着她的面,摄政王若不让进,你就跪在王府,什么时候摄政王肯见你了,什么时候再给哀家起来,然后把东西给摄政王妃,多说点好话……” “母后。”容楚云神色微冷,“有必要如此吗?” 太后闭了闭眼,声音阴冷:“今晚是哀家大意,算计不周,眼下只能先安抚住摄政王妃,否则明日一早容毓如果真的在朝堂上做出什么事来,皇上处境堪忧。” 长公主脸色一变,冷冷说道:“难道那么多皇族宗亲就任由着摄政王胡来?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江山到底是谁在坐,皇上凭什么事事都看他的脸色?” “形势比人强,不低头又能怎么样?”太后冷冷道,“是哀家太心急了,没有计划好,以至于今晚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容楚云神色阴鸷难看,帝王威严被践踏在脚底踩了个粉碎,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母后回宫早些休息,朕先去御书房。” 太后嗯了一声:“把宗亲们和内阁大臣都招回来,想想对策。” 容楚云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沉着脸转身摆驾御书房。 太后銮驾行到慈安宫宫门外,平日里早有宫人守着跪行大礼,可今日却安静得不正常,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走上前冷冷呵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太后回宫,不知道出来跪迎?” 没有人说话。 过度的安静在夜晚显得几分阴森,让人心里莫名的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长公主表情一怒,“奴才们是不是都觉得今晚太后不会这么早回宫,个个都偷懒去了?稍后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全部拖出去杖毙!简直岂有此理!” 太后状态不好,此时连发作的心情都没有,四个掌灯侍女率先踏进宫门,太后下了轿子,在皇后和长公主的搀扶下走进宫苑。 殿前有几层石阶,宫女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太后和长公主。 “太后娘娘慢点走,当心石阶。”宫女躬身领着太后走进奢华寝殿,殿内灯火燃起,照得殿内一片明亮。 然而极度的安静之后,慈安宫里直接爆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啊——” 尖叫声充满着震惊恐惧,划破寂静的夜,直冲云霄而去。 第191章 吓得魂飞魄散 尚未走远的皇上听到这声尖叫,神经猛的一紧,怒道:“怎么回事?” “回皇上,好像是……是慈安宫里宫女的声音。”贴身侍卫低着头,表情有些不安,“皇上可要去看看?” 什么好像是? 根本就是从慈安宫里发出来的声音。 容楚云厉声道:“调头回慈安宫!” “是。” 侍卫抬着銮驾匆匆转回慈安宫,到了宫门口停下,容楚云匆匆走进宫门,身怀武功的高手侍卫走在他前面开路,右手紧紧握着腰间长剑,浑身充满了戒备。 殿内一阵恐惧的尖叫之后,有人慌不择路地转身逃出来,随即有人惊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啊啊!救命!有死人!有死人!” “母后!” “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醒醒!” “来人啊!快来人呐!” “快,快去请太医!不是,去请皇上!” 宫女凌乱恐慌的声音乱成一团,伴随着长公主恐惧的声音,像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侍卫再顾不得犹豫,加快脚步进了内殿。 容楚云脸色沉得可怕,疾步跟了进去,所有侍卫护在他身侧,眼底都是戒备。 踏进殿门,容楚云脚步倏地僵住,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殿内。 灯火通明中,地上两具尸体呈恐怖的姿势整齐躺在宫砖地面上,尸体并列排放,然而身体却因刑讯而呈现痛苦扭曲的形状,身上到处是可见的伤痕,四肢俱残,不知死了多久。 容楚云脸色一瞬间僵白,表情又惊又怒。 太后和皇后都吓晕了过去,宫女们急急忙忙把太后扶着放在内殿床榻上,皇后也被放在了锦榻上,唯有长公主还清醒着,却是脸色惨白,面无血色,满眼的惊恐,双腿软得无法挪动一步。 容楚云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 浑身伤痕凌乱可怖,却唯有面容没有丝毫损伤,侍卫拨开凌乱干枯的发丝之后,可清楚认得出乃是失踪了数日的顾青书和摄政王府侍卫统领卫延——也是太后亲自安排在摄政王府的内线。 那一瞬间,容楚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 宫里天崩地裂,也挡不住摄政王府情意绵绵。 甫一回到昭宸殿,容毓就抱着南曦狠狠地吻了下去,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南曦在他手里就像柔弱的兔子落到了凶猛的狮子手里,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压倒在床榻之间。 青阳和银月、银霜识趣地领着所有侍女退了出来,留给两位主子尽情发泄的空间。 殿内热度节节升高。 然而正当衣服要被扯开时,南曦费力地躲开容毓强硬蛮横的动作:“停……” 一个字,比圣旨还管用。 容毓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微妙。 “容毓。”南曦语气平静,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你方才在宫里碰到了那个女子。” 容毓:“……” “我躲在暗处看到了。”南曦淡道,“你的手,碰到了别的女子。” 容毓薄唇轻抿。 “虽然是为了折断她不安分的爪子,可还是碰到了。”南曦道,“我不高兴。” “我的错。”容毓表情微变,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认错,“我去洗手。” “洗手?”南曦皱眉,“洗了手就干净了?” 容毓:“……” “我觉得那个女人很脏。”南曦声音冷淡,“你的手碰到了一个女人的脏手。” “嗯。”容毓唇角越发抿紧,盯着她明显不悦的表情,语气越发低沉顺服,“曦儿说得对。” “你觉得该怎么办?” 容毓眸光微转,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砍掉。” 砍掉? 南曦瞪大眼。 容毓利落地翻身,在南曦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从尚未褪掉的靴子里抽出了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自己右手腕划去,动作几乎没有犹豫。 南曦瞳眸一缩,吓得魂飞魄散:“容毓,住手!” 话音落地,她猛地翻身坐起,而容毓手里的匕首堪堪停在手腕处,血丝顺着手腕滴落在床榻上,触目惊心。 南曦脸色刷白,蓦地伸手握住他拿着匕首的左手腕。 “你干什么?”南曦声音颤抖,“疯了你?” 容毓抬眸,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柔声道:“别怕,不疼。” 不疼? 南曦几乎想打死他。 她一把夺过匕首扔到了地上,像是扔掉了什么洪水猛兽,然后扯过自己的衣服擦拭着他手腕上的血迹,好在伤得不深,只划破了一点浅层表皮。 可她此时整个人却都是颤抖的。 “容毓。”她咬牙切齿,声音也是发了狠,“你故意想吓死我?” 容毓沉默片刻,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没事了,别怕。” 别怕? 南曦一把推开他:“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堂堂摄政王在宫里威风凛凛,怎么回到王府就成了个傻子?连自己的手都能砍,你怕不是想让我有个独臂的夫君?” 容毓抿了抿唇,低声道:“是曦儿说手脏了,洗不干净。” 嗓音里隐隐听出几分委屈。 “洗不干净就砍掉?”南曦几乎不敢置信,“砍掉了之后还能再长一只手出来?” 他还委屈上了? 她才觉得委屈呢,原本只想跟他开个玩笑,结果这玩笑的代价差点没让她吓死。 “一只手也没关系。”容毓低声道,“足够保护曦儿。” 南曦气得吼他:“那我是不是也要砍下一只手陪你?” “爱妃别恼。”容毓连声认错,“为夫知道错了,任凭曦儿处置行么?” 南曦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身冷汗?” “嗯,我的错。”容毓把她紧紧搂着,偏头吻了吻她的脸,低声哄她,“曦儿别生气了。” 她生不生气是重点吗? 南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想到要砍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也不能这么蠢吗?我真是……真是……” 第192章 傻透了 容毓把她搂在怀里,不断地安抚。 南曦浑身瘫软无力,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颠鸾倒凤之事? 可怜的银月三人压根没想到,他们以为两位主子在内殿会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颠鸾倒凤,大战三百回合。 却没想到他们家王妃一句话差点酿下剁手惨案。 被褥上血迹点点,南曦却无法开口喊人进来收拾,她甚至连替容毓包扎手腕的力气都没有。 宫里的太后被两具尸体吓晕了过去,她在寝殿里被自己的夫君吓得去了半条命,想想也不知谁更惨一些。 不过虽然南曦是害自家夫君差点剁手的罪魁祸首,可差点被剁手的那个人却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要柔声安慰这个被吓得脸色刷白的罪魁祸首,这世道简直乱到家了。 “容毓。”过了好一会儿,南曦才低声开口,声音里还听得出几分余悸,“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容毓垂眸:“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为什么会想到要砍掉手?” 南曦抬眼,很严肃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只有两只手?” 容毓低笑:“当然知道。”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一个人只有两只手,他又不是傻子。 可怜的摄政王压根不知道,他的行为看在南曦眼里比三岁孩子更傻,简直算是完全没脑子的行为。 别说南曦,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只怕更觉得天塌地陷,摄政王神经错乱了。 “你还好意思笑?”南曦拧眉,“知道只有两只手,你居然还舍得砍掉一只?” 容毓低声道:“这只手惹了曦儿不高兴,就应该砍掉。” 南曦心头剧震,眼眶瞬间发红。 惹了她不高兴,就该砍掉? 哪怕这是他自己的手? “容毓。”南曦死死地咬着唇,“你简直傻透了。” 容毓嗯了一声:“傻一点也没什么坏处。” 南曦眼眶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地开口:“以后不许这样,不许再这样吓我。” 容毓点头:“嗯,不会了。” “再这样吓我,我就不要你了。”南曦狠声威胁,“你要是少了一只手,我就把自己的手也砍下一只来,你要是少一条腿,我就把自己的腿也砍下一条。” 容毓声音微紧:“不许。” “那你也不许。” 容毓乖顺地应下:“谁都不许,都好好的。” 南曦独自愧疚、懊悔、自责、心疼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要起身去给容毓拿药箱过来,然而刚要下床,双腿却是一软,身体瞬间无法控制朝前扑去,在即将与坚硬地板接触的那一刹那被容毓拽了回来,再度回到亲亲夫君温暖的怀抱。 南曦懵了一瞬,随即伸手拍打着他坚硬的胸膛:“都怪你,我腿都吓软了。” 容毓无怨无悔,对她的抱怨照单全收:“是我不好。” 南曦语气闷闷:“去把药箱拿过来,给你把手包扎一下。” “不用包扎。”容毓瞥了眼自己的手腕,“血都干了。” 带兵打仗的人,这点伤他真的不看在眼里。 南曦抬眸:“去拿。” 容毓静了一瞬,默默放开她,不发一语地起身去拿药箱。 南曦抬手抚着自己的心口,心脏还在咚咚的跳,像是在提醒她以后再也不能跟容毓开这种类似的玩笑,万一哪次阻挡不及,他真的剁下自己一只手或者一只脚,她哭死都没用。 这家伙,明明在外人面前冷漠自持,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震怒起来让人肝胆俱裂,怎么在她跟前就这么……这么……好吧,她今晚也终于体会到了肝胆俱裂的滋味。 容毓拿了药箱走过来,放在床上,南曦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纱布,正要给容毓的手腕缠上,却忽然想起还没用清水洗一下。 “稍等一下。” 南曦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腿,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 她把一只脚放在地上,小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扶着床沿,像是久病在床的人刚能下床走路一样,然后小心翼翼放下另外一只脚,嗯,好像可以正常走了。 轻轻吁了口气,她转身去水盆里拧了打湿的帕子,转身走回来站在床沿,“把手伸出来。” 容毓像个听话的乖宝宝一样,乖乖伸出手腕。 伤势的确不重,正如容毓自己所说的,血都干了,细若发丝的伤口自己都能愈合。 不过南曦还是抓着他的手,用帕子把他的手腕细细擦拭了一番,看到细小的伤口又渗出一点血丝,她把帕子覆在他腕上,淡淡道:“把药箱里的纱布递来给我。” 容毓配合照做。 南曦拿下帕子,把纱布缠在他的手腕,裹了三层,才用剪刀剪下来。 “今天真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一天。”南曦叹了口气,站在床沿看他,“我的心脏接受了极大的考验。” 容毓笑了笑,矜贵眉眼染了无边风华:“曦儿。” 南曦抬眼看他。 “旖旎的气氛都被你破坏掉了。”容毓似是有些遗憾,“太煞风景了。” 南曦瞪眼:“怪我?” 好吧,似乎的确怪她。 谁让她在气氛正浓的时候突然叫停,又不合时宜地兴师问罪,结果差点没酿成大祸。 这边心惊肉跳一番,旖旎的心思早被吓跑了,现在想做些爱做的事情,还得重新酝酿气氛。 “让银月进来把床褥换了吧。”南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抬起漆黑的眸子瞅他,“为了将功折罪,妾身伺候夫君沐浴如何?” 容毓笑道:“为夫荣幸之至。” 南曦哼了一声。 “为夫以后再也不碰其他女子的手。”容毓开口保证,“就算是为了杀人,也不需要为夫亲自动手。” “嗯,可以让青阳代劳。”南曦点头,“免得脏了亲亲夫君尊贵的手。” 亲亲夫君? 容毓心底一柔,眉眼都晕开了笑意:“曦儿说得对。” 南曦看着他俊美如谪仙一般的容颜,心头一阵酥麻悸动,一时没忍住,倾身就吻住了他的唇。 第193章 护我只是顺便,嗯? 银月进来的时候还抱着几分羞涩,然而当她看到床褥上点点血迹,脸色立时变了变:“银霜。” 银霜身子一掠,面无表情地闪身而入。 “有血迹。”银月凝眉,“虽然女子初夜会落红,可王妃早已过了洞房花烛夜好多天了,不可能现在还有落红吧?这血迹是谁的?” 银霜语气冷冷:“大惊小怪干什么?” “你看不到被子上……” “看到了。”银霜语气淡淡,“血迹不多,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 这是有没有大碍的问题吗?主子受了伤,哪怕只是一点小伤,那也不是一件小事,怎能如此轻飘飘的说「没什么大碍」? 银月正要皱眉,突然瞥见放在一旁的药箱,眉头微锁,沉吟片刻:“你说得对,的确没什么大碍。” 有药箱,证明伤口被处理过了。 而且受伤的人应该不是王妃,否则王爷肯定会让人宣府医过来,既然如此,大概是王爷受了伤? 可王爷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银月百思不得其解,不会是王妃下的手吧? 可是王爷跟王妃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算了,反正王爷、王妃之间的事情她也想不明白。 动手收拾了床铺,把被褥全部换了下来,换上一套新的,银月转身吩咐:“任何人不许乱说,要是让我听到谁敢在外面胡言乱语,别怪我让她变成哑巴。” “奴婢不敢。” 能在昭宸殿伺候的侍女都是聪明伶俐的,哪个没脑子会把王爷寝殿的事情往外说? 银月也只是以防万一,防止哪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热气袅袅,空气中清香冽人。 尊贵的摄政王被自家王妃强制按趴在光滑的池壁上,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他颈侧揉按,那双手仿佛有魔力一般,所过之处撩起一阵阵酥麻,直接挑起他身体最原始的欲望。 而此时,南曦的视线却是在欣赏完美的艺术品般,留恋不舍地盯着容毓匀称完美的脊背线条,眼底尽是惊叹:“容毓。” “嗯?”容毓低沉声音响起,“曦儿?” “你的身材真好。”南曦像是在欣赏一幅完美的雕刻,啧啧称赞,“我要是拥有跟你一样的体魄就好了。” 容毓古怪地沉默片刻:“男人的身体跟女子天生有着不同,曦儿,你这个愿望可能不太会实现。” 南曦挑眉浅笑:“我就是随口一说。” 容毓转过身来,把她揽在臂弯,低沉问道:“为夫身材真的很好?” 南曦很诚实地点头:“完美至极。” 容毓唇角翘了翘:“曦儿喜欢?” 南曦笑道:“喜欢到无法抗拒。” 容毓笑得眉眼越发柔和,眉梢眼角的喜悦掩都掩不住:“反正这身体也不是我的,都是爱妃的,爱妃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在背上作画或者雕刻,都随你。” 南曦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可舍不得在夫君完美的脊背上留下不漂亮的印记,就这样挺好。” 容毓低头覆住她柔嫩的唇瓣。 热气氤氲,气氛旖旎。 温热的水流放松了全身的神经,赶走了虚惊一场之后的余悸,两人到底还是没忍住天雷勾动了地火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 昭宸殿里热火缠绵。 此时的绛雪苑里,云亭正被叶倾城强势抵在门边动弹不得。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笑得美丽却危险的女子,神情看起来似是一贯的温淡不惊,然而…… “这位蜀国来的倾城公主,因为跟九霄阁千金是朋友,所以顺便护着?” 红唇微翘,叶倾城嗓音透着极致的魅惑和危险气息,“嗯?” 云亭抿了抿唇,声音微紧:“当时情况特殊……” “有多特殊?” 云亭抿唇不语。 “问你话呢,有多特殊?”叶倾城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避重就轻的机会,“护我只是顺便,嗯?” 云亭敛眸,心头有些不解。 这个很重要? 当时情况特殊,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个女子是他要护着的人吧? 然而女人心,海底针。 他从年前就已经体会到这个真理,所以此时他心里想的并不是该如何替自己辩解,而是该如何消除她的怒火。 “怎么不说话?”叶倾城语气清冷,“无话可说?” 云亭抬眸看她,语气温软:“我任你处置?” 带着几份迟疑和商议的口吻,像是在表达着自己的驯服,瞬间让这个强势霸道的女子怒火全消。 “任我处置?”红唇微勾,她笑得勾人,“那你先告诉我,我是你的什么人?在你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云亭静默片刻,伸手挑起她鬓角的发丝,声音温润柔和:“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叶倾城眉梢轻挑:“你确定?” “确定。”云亭定定地望着她,这个镌刻在心版上几千个日子的女子,曾让他肝肠寸断地思念着,如今终于得见,依然是如此强势霸道,从未因自己劣势的处境而跟命运低过头,很多时候比他这个堂堂男儿还要坚韧。 他懦弱,逃避,感谢有她始终不舍不弃,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以后没有她的日子。 云亭心里无声叹了口气,伸手勾着她的腰,把她朝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就吻住了她柔软的红唇。 叶倾城眯了眯眼,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心头却在想,放肆,都敢轻薄她了? 不过看在他难得主动的份上,算了,不给他计较。 云亭没敢过分放肆,怕自己克制不住,所以浅尝即止:“两国联姻失败,此事该如何善后?” 叶倾城还沉浸在被他吻的滋味中,随口问道:“善什么后?” “蜀国跟大周联姻失败,你皇兄必定震怒……” 哦,原来是这事。 叶倾城回神。 “他震怒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转身走进内室,她在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有九霄阁在里面兜着,我何惧之有?” 云亭沉默片刻:“你来大周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我又不是算卦的,哪能预料的那么准?”叶倾城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可预料的,摄政王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帮忙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又没什么损失,联姻失败最严重的后果不就是这条命?谁想要就拿去,就算我死了也可以拉两个垫背的,不吃亏。” 第194章 不平静的夜 云亭走过去,给她倒了盏茶,敛眸沉默片刻:“我会找你父皇报仇。” “我说不让你报吗?”叶倾城接过茶盏,抬眼看着他,“你报你的仇,跟我又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倒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云亭低眉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在跟你装腔作势?”叶倾城冷笑一声,敛眸啜了口茶,“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性情脾气如何你比谁都明白,如果这个时候还顾及什么血脉,我会以为你故意想跟我一刀两断。” “我没有。”云亭低声说道,“我之前一直没去找你,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叶倾城嘲弄:“所以现在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云亭点头,声音软软的:“你这么霸道,我还敢说什么?” “我霸道?”叶倾城气笑了,“合着还委屈你了?” 云亭摇头:“不敢委屈。” “管你敢不敢,委屈也给我受着。”叶倾城语气淡淡,“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呢,你倒是懂得先下手为强。” 云亭不说话。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算你不是云亭,也完全有权利为自己所受到的不公讨回一个公道。”叶倾城平静说道,“我既没有阻止的资格,也没有阻止的理由,更无阻止的兴趣。对于蜀国皇室,我的厌恶并不比你少多少。” 不同的是,她自小生长在宫廷,凤族部落的灭亡于她而言并没有生出什么特别深的仇恨,因为那时她还没有出生,母亲葬身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时,她年龄也不大,对于仇恨的理解总归没那么强烈。 但自小到大的经历让她对那座宫廷厌恶至极,对宫廷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不起来,甚至是厌之入骨。 而云亭,对蜀国皇族仇恨的程度和叶倾城的厌恶程度几乎相当。 然而不管是厌恶还是仇恨,都不妨碍他们一同想要蜀国皇族消失的愿望和目的。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跟我无关的事情,我没兴趣承担这个责任。”她淡淡说道,“蜀国皇族对不起你,对不起云氏一族,他们需要为自己的错误和罪行付出代价,但这些罪行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这些话说得也太过理智,理智到近乎无情,然而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无法反驳。 理智到让云亭觉得自己这三年的逃避都像是一个笑话,他承认自己永远做不到她这般云淡风轻,她的从容和镇定是打小就刻进骨子里的气度,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控—— 然而此时的云亭并不知道,三年前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皇族九公主叶倾城一度几乎陷入疯魔,多少个夜深人静无人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寝殿里独自醉到不省人事。 天亮之后,她又是一副从容不惊的面貌出现在外人面前,像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击倒这个无坚不摧的女子。 那些日子里,叶倾城暗中杀了许多人,被杀的那些人都是勾结陷害过云家的朝中大臣,刑部大牢里对他用过刑的狱卒也大多暴毙。 作为一个早早失去母妃的皇族公主,叶倾城没有强大的靠山,她深知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去影响君王大臣们的决策,所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置那些人于死地,根本行不通,也不现实,所以她一点都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几个月的时间里,朝堂上风声鹤唳,接二连三有朝臣或者狱卒暴毙,天子震怒,命刑部彻查,然而查了数月却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皇帝大怒之下也杀了不少办事不利的臣子。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命案会出自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九公主之手。 时隔三年,叶倾城早就练就一副沉稳不惊的心态,她可以在蜀国皇帝挑选联姻公主的时候主动站出来,以最端庄而谦恭的姿态担下和亲大任,解除其他公主的惶恐不安,甚至云淡风轻地以这样的机会跟皇后嫔妃们谈条件。 蜀国九公主的城府,深藏于心,任何人窥之不得。 “你这两天就先住在这里。”云亭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关怀,“大周朝局最近会有些动荡,你安心待在王府别乱出去,以防万一。” “没问题。”叶倾城淡道,“你留下来,待在本公主身边哪都别去,我自然不会乱跑。” 云亭迟疑:“我……” “别说你有事要忙。”叶倾城声音淡淡,“摄政王麾下心腹能臣不少,足够他使唤。” 云亭无法拒绝她的任何一个要求。 “我累了。”叶倾城倚在锦榻上,“给我按按。” 云亭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抬脚走到她身后,修长手指搭在她两边鬓角,细致专注地给她按摩,力道恰到好处的舒适。 夜渐渐深沉。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宫里传出隐秘的消息,太后娘娘受了惊吓,宫女急急去传了太医诊脉,然而太后醒来之后却是浑浑噩噩,精神失常,连皇上都不认识。 而皇后则是梦呓连连,止不住的恐惧颤抖。 长公主出宫时精神慌乱,脸色惨白,同样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宫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充满着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摄政王府昭宸殿里的翻云覆雨,情意绵绵,也影响不到绛雪苑的春风和煦,气氛和谐。 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空气中泛着一层湿气,昨晚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但淅沥沥下了一整个后半夜,整个青石板地面上都是积聚了一层雨水。 微风从窗外拂进,带来一丝雨后的清新凉爽之气,刚睡不久的容毓伸手把翻出他臂弯的某位小娇妻再度圈进了怀里。 “王爷。”青阳侍卫恭敬清朗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安静,“温公子此时正跪在王府大门外,说温姑娘昨晚已被接回温府,待温姑娘伤势好转,就把她送去白云山常伴青灯古佛,以修此身。” 第195章 公老虎,母老虎 容毓眉目骤冷,怕吵到南曦睡觉,刚要起身走出去,却见怀里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温公子?” 容毓躺了回去,低眸看她:“吵醒你了?” “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南曦声音有些沙哑,听在容毓耳朵里,无端撩拨他的心弦,“温澜的兄长吗?” 容毓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行。” 南曦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容毓淡道:“昨晚没有当场拆穿她的身份,是给她的祖父留面子,但温澜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温家需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南曦打了个呵欠,眼睛里有晶莹的水雾浮现,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刚才青阳说温家要把温澜送去白云山,常伴青灯古佛?而且还是等伤好之后?” 容毓点头。 “昨晚温澜伤得挺重。”南曦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嗓音慵懒含笑,“夫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好好的一个美人,居然直接就把人家的手给折断了。” 容毓沉默不语,盯着她如花笑颜,目光微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和香肩上,那些地方布满着他留下的点点痕迹,让他忍不住喉咙发紧。 “倒也不一定非取她的性命不可。”南曦淡道,“虽说她的行为让人厌恶,但夫君昨晚既然留了她一命,也没道理事后再找她算账,否则不免留下个不太大度的名声,索性送了这个人情给温太傅。” “我不需要对她大度。”容毓道,“我也并不需要温家的协助。” “我知道。”南曦从薄被下探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臂,搂着容毓的脖子,依恋地把头埋在他臂弯,“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区区一个温家算什么?” 容毓静静享受着她的依赖和柔情,眉梢眼角清冷尽褪,萦绕着仿佛镌刻进骨子里的温柔。 “不过对于温澜来说,从此跟青灯相伴,于她而言也许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南曦淡道,“她的一生都将在不甘和孤寂中度过,这才是对她的惩罚。” 容毓沉默片刻,细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须臾,轻轻嗯了一声:“为夫听爱妃的。” 南曦扬眉看他,目光柔柔:“夫君别太惯着妾身,会把我惯坏的。万一以后妾身脾气变坏了,怕夫君会吃不消。” “没事,不用担心。”容毓低笑,情话随口捻来,“就算你变成母老虎,我也喜欢。” 南曦表情微顿,“谁是母老虎?” 容毓无辜地看着她:“为夫只是打个比方。” “如果我是母老虎,那你就是公老虎。”南曦道,“我们是一对老虎夫妻。” 容毓点头:“嗯。”老虎就老虎,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算变成蚊子也无所谓。 南曦睡意已经全消,干脆也不睡了,开口问道:“夫君打算如何处置太后和皇上?” “太后已经废了。”容毓道,“一个精神失常的太后,大概没什么精力再出来蹦达。” “精神失常?”南曦挑眉,眼底透着亮光,“太后怎么会精神失常?” 容毓轻轻咬着她的耳朵:“之前顾青书的事情还记得吗?” 南曦觉得一阵酥麻,身体忍不住轻颤:“记得……嗯,你还说要把顾青书送给太后当做寿诞贺礼。” “那天顾青书之所以能成功混进摄政王府,是因为他扮作皇帝身边的侍卫,且摄政王府里有个接应他的人,就是侍卫统领卫延。” 容毓越咬越上头,几乎不舍得放开,声音都成了低喃。“卫延是太后安插在摄政王府的眼线。” 南曦恍然,轻轻闪躲着他啃咬她的动作:“就是之前……嗯,之前我问你摄政王府里是……是不是有内奸,你……你其实早就知道那个内奸是谁。” 容毓嗯了一声,转移阵地开始咬她的脖子。 “这位太后果然……果然是自己作死。”南曦被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发笑,“别……太后这样的脑子,是怎么在先帝后宫三千佳丽中存活下来,还成了最后赢家的?” 容毓没忍心继续,怕她累着:“她还不是最后赢家。” “其实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她已经算是最后赢家了。”南曦重新钻进亲亲夫君的怀里,“儿子当了皇帝,她成了太后,皇宫里最尊贵的一个女人,皇上和皇后在她面前也得恭恭敬敬,这不是最后赢家是什么?” 顿了顿,“所以我才说她作死,明明已经坐拥天下,却非得跟夫君作对……你说作对也就作对吧,他们完全可以等皇帝坐稳江山之后再慢慢收揽大权,有确切把握可以对付夫君时再出手,或者直接拉拢夫君,让夫君替他们守护江山—— 这才是一个有脑子的皇帝该做的事情,也是一个智慧的母亲应该替儿子想到的周全,可是很显然,这对母子不愧为亲生母子,两人一样蠢不可及。” 女子嗓音淡淡,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说出来,平静而又慵懒,像是随口评价这对太后和帝王母子的作风是如何让人鄙视。 可她却不知道,这番话说完,容毓垂眸凝视着怀里姑娘美丽理智的眉眼色泽,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眼底深沉复杂的色泽一闪而逝,薄唇轻抿,眉眼转眼恢复平静,像是清风拂过湖面,只留下刹那间的涟漪。 “曦儿说得对。”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他们蠢不可及,没资格坐在龙椅上享受万民朝拜。” 南曦若有所思地抬眸:“容毓。” “嗯?”容毓恢复了沉稳平静,目光柔和的地看着她,“怎么了?” 南曦微微拧眉,心底有股异样的感觉划过,不过她很快舒展了眉头,轻轻摇头:“没什么。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帝?” “他既然没能力坐江山,就换个有能力的人来坐。” 南曦嗯了一声:“你心里有的人选吗?” 容毓没说话。 南曦又问:“你想做皇帝吗?” “我没什么想法。”容毓看着她,“你觉得应该换谁来做?” 第196章 从云端跌落 南曦眨了眨眼:“我可以干涉大周江山的帝王人选?” 容毓嗯了一声,修长手指勾着她的发丝:“你想让谁坐就让谁坐,如果你想当皇后,我自己坐也可以。” “我一个弱女子,居然可以决定江山的归属。”南曦轻叹一口气,“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容毓没说话,表情却是温柔。 “齐王肯定不行,他人品太差。”南曦沉眉,忽然想起一事,“浮尘是不是还在清音楼唱戏?” 容毓点头:“还在。” “齐王最近没去找他的麻烦?” “齐王不敢。”容毓淡道,“我已经警告过他。” 南曦静了一瞬,猛地抱着他亲了一口:“我家夫君最霸气。” 容毓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南曦时不时的示爱方式,可每一次依旧被她哄得身心沦陷,沉浸在柔情中无法自拔。 于人前从来冷硬无情的一颗心,每每在面对她时软如一团棉絮。 容毓环抱着心爱的姑娘,低沉的声音染上了一层蛊惑意味:“想不想为夫更霸气一些?” 啊? 南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霸道的深吻覆盖住,密不透风的气息笼罩下来,让她逃无可逃,像个待宰的小绵羊,只能任由大灰狼为所欲为…… 这一缠绵,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南曦累极,终于沉沉睡去。 容毓细心地给她调整了个舒舒适的睡姿,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起身更衣。 外面天已经大亮。 容毓穿戴妥当,没有喊青阳伺候,自行洗漱之后,对着镜子打理好仪容仪表,走出寝殿时,一身玄黑织锦袍服衬得身姿峭拔颀长,矜贵眉眼褪去了所有温柔之色,尊贵清冷,高不可攀。 昭宸殿内外侍女护卫,皆沉默而恭敬地伏跪在地,叩行大礼。 迎着清晨的阳光,容毓负手而立,清冷如画的容颜越发显得淡漠疏离,嗓音亦是寒峭:“银月,银霜守在外殿,不许任何人打扰王妃休息,就算是倾城公主来了也不许进。” 银月、银霜跪领命令:“是。” “韩烬,府里护卫安排妥当,本王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不相干之人踏进王府大门。” 新任护卫统领韩单膝跪地:“属下领命。” 容毓抬脚行下殿前石阶,玄黑袍服上四爪蟒纹的金线。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尊贵夺目的光芒。 “主子,温家公子已经在王府大门外跪了一个时辰。”青阳贴身跟在他身边,恭敬地禀报,“太后身边的潘公公带着几个宫人也跪在前院,说是给王妃送些赏赐,韩统领把他们拦在了前院。” 容毓没说话,眉目冷峭寒冽,像结了一层冰霜。 走过曲折的长廊,远远就看到潘海和宫人摇摇晃晃地跪在宽阔的前院青石板上,见到摄政王出来,立即恭敬地行叩拜大礼:“奴才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王爷!”潘海急急抬头,“太后娘娘深知昨晚的宫宴让王妃不快,太后她老人家也是心生愧疚,所以命奴才送了些稀罕的物件——” “韩烬。”容毓脚步没停,径自朝外走去,“清理掉。” 韩烬在身后应是。 王府大门外也跪着一个人,乃是温家公子温岭。 终于等到容毓出来,温岭抬起头,脸色苍白,唇色也发白:“王爷。” 容毓眉眼冷峻,不发一语。 “小妹的事情……祖父知道后非常震怒,昨晚气得吐了血,爹娘也非常不安,命我过来给王爷和王妃赔罪,也多谢王爷昨晚开恩,保全了祖父在大臣们面前的颜面……” 温岭抿了抿唇,忽然叩首,“还望王爷看在祖父一直尽忠职守的份上饶恕小妹一次,祖父承诺,永远不会再让她出现在王爷和王妃面前,求王爷恩典!” 容毓冷冷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擦肩而过。 下人早已备好了马,容毓利落地翻身上马,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踏在心头,渐行渐远,让人一阵阵惶然不安,温岭闭了闭眼,脸色越发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失了神般怔怔地跪着,也不起身。 祖父年纪大,又是朝上元老,总不能让他来求摄政王,可以往温岭仗着是温太傅嫡孙这个身份,在满朝权贵之中都能吃得开,即便是王爷宗亲看在他祖父的面子上也会对他客气三分,寻常世家公子更是对他礼让不已。 帝都世家嫡子之中,温岭绝对排在佼佼者中的前三。 温岭上一次来摄政王府还是抱着半分谦卑半分谈判的心思而来,却没料到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就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方式跪求在摄政王府门前。 而摄政王,却连跟他说话都不屑。 从云端跌落地狱,原来只在摄政王一念之间……不,应该说,只在摄政王妃一念之中。 温岭想到这几个月所有惹到南曦的人,最后落得的下场,浑身的力气顿时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 今日朝堂上气氛格外凝滞紧绷,像是层层乌云压下,充满着暴风雨来临前的不安。 昨晚宫宴上,摄政王亲口说了今日早朝上有要事宣布,散宴之后,大臣们回去一夜未能睡着,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心上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心弦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们仿佛能预感到,这大周江山大概是要变天了。昨晚太后显然也知道事情不妙,迫不及待的地派人送礼安抚,只是以朝臣们对摄政王的了解,此番安抚只怕起不到任何缓和作用。 今日天还没亮,大臣们就更衣进了宫,可一直等到太阳缓缓升起,摄政王却还没有出现,等待的时间让大臣们焦灼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昨晚同样一夜没睡的容楚云沉默地坐在龙椅上,眉眼间泛着几分阴沉乌青之色,眼眶下黑色的阴影清晰地照顾着他昨晚跟大臣们一样不平静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 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容楚云淡淡道:“各位爱卿可有要事禀奏?若无事要奏,即刻散朝吧。” 散朝? 容楚云身边的内侍大总管心思敏锐,立即开口唱喝:“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摄政王驾到!” 第197章 先帝遗诏 外面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喝,在这个时候如同一记惊雷,让殿上君臣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压。 而当摄政王颀长峭拔的身影出现在殿上,这种威压瞬间达到最高点。 玄黑袍服,金线蟒纹,清冷容颜,勾勒出摄政王身上沉肃厚重的威仪和魄力,让人望而生畏。 大臣们齐齐俯身跪下,高喝的声音洪亮震耳:“臣等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没说话,眉眼一片淡漠如雪。 容楚云瞳孔微缩,不发一语地坐在龙椅上,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一步步走来的年轻男子,扶着龙椅的手一点点攥紧…… 容毓走到了正前方殿阶下,脚步微顿,随即拾阶而上。 “皇叔!”皇帝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紧绷,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像是在提醒摄政王的僭越。 摄政王虽掌摄政大权,可往常早朝上议事,他经常缺席,偶尔出席早朝也大多站在群臣最前面,立于殿阶之下,从未踏上龙椅旁一步。 不管他是不屑跟皇帝站在一起,还是对此一直抱着不太上心的态度,今天都是他第一次在早朝上踏足那个他从未去过的领域,而这个举动也直接导致了容楚云的失态。 容毓没理会他,脚步沉稳,气度从容,一张上天精雕细琢般俊美的容颜似天生罩着一层寒霜,冷得刺骨慑人。 容楚云几乎如坐针毡。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无法克制地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抬。 容毓走到龙椅旁转过身,贴身跟随主子身侧的青阳直接从后殿搬来了另外一张王椅,寻常需要几个人抬的椅子,他一人就轻松搬了过来,这无疑又是一个震慑。 容毓撩了撩袍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斜靠着椅背,慢条斯理的模样跟他清冷淡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符,偏生殿上安静得像是透着一股死寂,他这般举止看在容楚云眼里,只会越发制造出让人浑身肌骨都绷紧的不安。 “早朝的事都议完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雪,却似乎已经忘了众位大臣还跪在殿上,就这么问了起来。 他不叫起,文武百官自然只能继续跪着。 早朝的事? 今天早朝为了等候摄政王,并未真正议什么事,毕竟个个提心吊胆的情况下,谁还有心情议事? “禀摄政王,禀皇上。”群臣之中一个老者缓缓起身,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复又跪了下来,“老臣年事已高,做事常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故今日特辞去太傅一职,安心闭门休养,还望摄政王恩准,望皇上恩准。” 群臣诧异。 温太傅要辞去太傅一职? 这是为什么? “太傅。”容楚云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这是何意?” “准了。”容毓语气淡淡,“温太傅为大周辛苦几十年,的确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据闻温家公子温岭才华出众,品行端庄,本王有心让他做本王侍读,以后继任太傅衣钵,继续光耀温家门楣,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群臣骤然一凛。 容楚云转头看着容毓,忍不住咬牙:“皇叔——” “老臣谢摄政王恩典。”温太傅叩首谢恩,“岭儿才疏学浅,能得摄政王提拔是他的荣幸,老臣求之不得。” 群臣心下沉了沉。 摄政王这是故意打压温太傅,还是借此机会将温家掌控在自己手里? 摄政王侍读? 他们历来只听说过太子侍读,皇子侍读,还没听说过有摄政王侍读这个头衔,而且温太傅好歹也是内阁元老,又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此番居然如此干脆地对摄政王的打压妥协?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朝堂上一片寂静。 温太傅当场脱去朝冠朝服,郑重地叩行跪拜大礼,恭敬告退。 “皇叔。”容楚云脸色阴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温太傅一生功在社稷——” “皇上是要挽留温太傅?”容毓淡漠开口。 容楚云咬牙:“朕难道不该挽留?” “皇上厚爱让老臣羞愧,然老臣心意已决,只能辜负皇上期望了。”温太傅说完,躬身退着离开了大殿。 满殿死寂。 容楚云脸色僵冷发白。 容毓目光环顾一周,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今日有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话音刚落,群臣立即开口:“臣等恭听!” 容楚云如木偶一般坐在龙椅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真正的傀儡。 “大正殿的匾额后面有一份先帝遗诏。”容毓开口就是惊雷,“青阳,拿出来。” 群臣哗然,先帝遗诏? “皇叔!”容楚云霍然起身,心头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父皇何曾留下过什么遗诏?皇叔莫要仗着权势滔天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青阳身子一跃而起,已经从大正殿的匾额后取下遗诏。 “交给陈总管看看。”容毓吩咐,声音始终波澜不惊,透着掌控一切的孤傲冷峻,“陈德,你之前服侍过先帝,看看这是否为先帝手笔?看完之后再交由各位内阁大臣检查,看看遗诏是否有伪造的迹象?” 青阳把遗诏交给陈德。 陈德战战兢兢地接过,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手把遗诏展开,待看清遗诏上面的内容,脸色刷白,瞬间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群臣此时像是一颗心被提起来放在烧旺炭火上,是一种火煎火燎的折磨。 “先帝遗诏,传……传位于三皇子容,容楚云,继承大统,着皇弟容……容,容容毓为摄政王……” 群臣心头不解,这不就是先帝的传位诏书吗? 陈德声音愈发颤抖,几乎抖若筛糠:“若……若……若皇帝无德无能,摄政王有……有有权废除皇帝,另,另……另立新帝……” 什么? 群臣大惊。 这份遗诏比传位诏书多加了几句,意思就是摄政王有权废帝? 可他们……他们怎么都不知道? “这不可能!”容楚云脸色铁青可怖,僵白的脸色几乎看得见眼底的慌乱,“这不可能!父皇从未说过还有遗诏一事!” 第198章 朝权更迭 容毓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椅子里。 相较于他这个一国之君的气急败坏,摄政王坐在椅子里自始至终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从容气度,对于朝臣们来说,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强悍的威压。 皇帝虽然比摄政王还大上一岁,可他在摄政王面前的表现却像孩子一样幼稚冲动,毫无定力和气度。 此时此刻,朝堂上的大臣几乎没人敢站出来替皇上说话,就算是担任着维系帝王正统血脉的皇族宗亲和内阁大臣,此时也聪明的选择沉默不语,因为他们还没有亲眼看到先帝遗诏上的内容,并不知道这份遗诏是真是假—— 退一步说,就算遗诏是假的,朝堂上这些大臣又有几个敢拿自己的全族身家为代价跟摄政王作对? 温太傅都自请辞去了太傅一职以保温家安然,他们谁又能确定自己站到摄政王的对立面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温太傅突然请辞的原因,不过想来跟摄政王想要重新洗牌朝局有关,还有就是昨晚摄政王说「为了顾全某位大臣的颜面」,那个假扮摄政王妃的女子,是否就是温家的姑娘? 大臣们心里有所猜测,然而因温太傅平日里作风严谨,温家门庭显贵,以及温家姑娘端庄温婉的名声早已为人所知道,是以他们并不敢把那个女子往温姑娘身上去想。 不过温太傅为了温氏一族选择隐退,虽是保全了自己,却也等于放弃对皇帝的支持,满朝文武自然会在心里权衡利弊。 容毓并不理会皇帝的跳脚,淡淡吩咐:“把遗诏拿给各位大臣确认。” 陈德像是握着烫手山芋似的,闻言立即迫不及待地走下殿阶,把遗诏给了最前列的贤王:“王爷。” 贤王接过遗诏,安静地展开过目,须臾,点头道:“的确是先帝亲笔所写。” 历代帝王身边都有秉笔太监,有些皇帝颁下的圣旨诏书会由翰林院编修代为书写,而容毓的父亲英武大帝则有一个习惯,就是自己亲自书写诏书,这个习惯后来也传给了他的儿子景帝——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父皇,容毓的皇兄。 先帝喜欢自己写诏书,这个习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伺候过景帝的陈德和贤王等几位王爷也都熟悉先帝的笔迹,所以此时这份诏书谁都没办法说它是假的。 贤王看完之后,自然递给旁边的几位王爷。 容楚云眼睛盯着几位王爷的反应,见他们彼此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份诏书的分量和真实性,一颗心渐渐下沉。 几位老王爷看完,诏书传到了睿王手里。 朝堂上几位年轻的王爷睿王、宁王、齐王和云王都是当今皇帝的亲兄弟,还有一个已经被杀的二皇子,其中除了云王之外,在争储过程中都是对帝位有过心思的人。 此时看到这份诏书,他们的第一感觉是诏书确实是真的,第二个想法则是,摄政王今日拿出这份先帝遗诏,是要废帝重立? 一片寂静之中,容毓冷硬地开口:“皇上生性多疑,刚愎自用,蠢钝无能,自登基以来不思朝政,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打压权臣和铲除异己,本王认为他已没资格坐这个皇位。” 容楚云脸色刷白。 “臣不同意摄政王此番说法!”朝臣之中终于有人开口,乃是内阁大臣之一白鸿儒,“先帝亲自传位于皇上,就是对皇上的能力信任有加,先帝也曾亲口说过皇上英明有为,心怀天下,必能做圣明无双之天子,摄政王岂能说废就废?” “臣同意父亲的说法。”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开口,他是白大人的儿子白鹤鸣,手掌五万皇城军,“皇上之所以没有把全副心思放在朝政大事上,乃是因为摄政王一直揽大权不放,皇上就算想施展拳脚也没有机会。” “臣附议。”另外一位白家党羽大臣顺势开口,“皇上已是成年天子,按照皇族历来的规矩,帝王十六岁便可亲政。皇上登基之时已过弱冠,本该拥有独立处理朝政的权利,摄政王应该卸下大权,还政于皇上,而不是自己手握大权不放,还指责皇上不为——” “来人!”容毓冷漠开口,“白家父子藐视先帝遗诏,公然冒犯本王,即日起罢黜白大人议政之权,剥夺白鹤鸣将军之职,即刻赶出朝堂,永不予录用。” 白鸿儒父子大惊失色:“摄政王不能这么做!臣是皇后娘娘的祖父,更是先帝委以重任的内阁——” “咆哮朝殿,殿前失仪,还不赶出去?” 凌翎带着两排御林军上殿,动作利落地擒住白家父子,生拖硬拽就把两人朝殿外拖去。 “皇上!皇上!”白鸿儒声嘶力竭地大喊,“臣无能!臣无力护驾,愧对皇上啊!摄政王大逆不道,这是要谋权篡位!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 凌翎皱眉,擒着白鸿儒的御林军脸色大变,当机立断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免得他再叫嚣出更多挑衅摄政王的话来。 白家父子很快被带了出去。 容楚云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浑身瘫软,表情僵硬麻木。 大殿上群臣屏住呼吸,脊背上的冷汗涔涔沁出,低着头无人敢说话。 摄政王今天来真的。 众人意识到这个事实,一时之间尽皆惶然,连白大人和温太傅这样的内阁老臣都被摄政王直接发落,一点情面都不留。 自己识相的还能保全一点颜面,跟摄政王撕破脸的,今日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管是宫里的御林军还是摄政王自己手里的四十万兵马大权,都足以让今日所有反对他的声音全部消失。 摄政王甚至连眉头都不用皱一下。 资历老,威仪重,家族显赫,根深叶茂,所有在平日里让人听着像是无法撼动的词汇,此时在摄政王面前都显得无比脆弱。 兵权代表着底气,而摄政王手里的兵马足以把任何一个家族连根拔起。 “皇上暂时幽禁乾阳宫。”容毓站起身,宣布对皇帝的处置,“没有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见,违命者以谋逆罪,诛全族。” 第199章 雷霆惩罚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了大殿。 群臣浑身神经绷得紧紧的,紧得像是一张张被拉紧的弦,后背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直到摄政王离开大殿,他们都还久久没有平复过来。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空寂沉闷的气息让人觉得压抑不安。 直到凌翎带着御林军走进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刀剑摩擦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群臣短暂而急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人擅自抬头。 “请皇上移驾乾阳宫。”凌翎的声音恭敬却透着强硬的意味,“臣等护送皇上。” 容楚云僵硬如木雕一般坐在椅子上,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视着满朝文武,眉眼间尽是阴沉之色。 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他冷冷地想着。 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忠君忠君,嘴上叫嚣着好听,关键时刻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指望他们忠君爱民? 简直可笑至极! 容楚云闭了闭眼,起身往乾阳宫走去。 …… 摄政王跨进慈安宫宫门。 宫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太后昨晚精神受了极大的打击,此时正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整个人浑浑噩噩。 太医院里几个医术精湛的太医都在,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给太后诊脉,听到外人禀报摄政王驾到,太医们脸色微变,齐齐转身走出来恭敬地行礼:“臣等参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沉默地走进内殿,殿内尸体早已被清理掉,他站在床前看着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太后,语气淡漠:“太后情况怎么样?” “回禀摄政王,太后昨晚惊吓过度,受了很大刺激,导致心神不宁,臣等——” “既然受了刺激,即日开始封锁慈安宫,让太后好好调养身体,任何人不许打扰。” 容毓冷漠说道,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太医,“太医院太医各个医术精湛,派出一人专门负责太后的病情即可,不需要这么多人都过来。” 太医们俯身领命:“是。” “宫人太多,影响太后休养。”容毓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周,视线所落之处,宫人们如浸冰窖,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李盛,太后宫里留下两个人,以后你负责伺候左右,端茶送水,务必服侍得周到,不许怠慢了太后。” 尾随在身后而来的内廷侍李盛恭敬应下:“是,奴才谨遵摄政王旨意。” “其他人全部去内廷监报到,让内廷总管重新给他们安排职务。” 慈安宫里顿时一片阴霾笼罩,数十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李盛一一应下,“王爷您请放心,奴才一定安排得妥妥的。” 容毓转身走了出去,语气淡淡:“皇后昨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凤仪宫一并封锁了吧。” 李盛恭敬地道:“是。” 直到摄政王修长峭拔的身影走出殿门,李盛才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淡淡道:“各位都听到摄政王的话了,自行去内廷报到吧。” 潘海脸色苍白如纸:“李公公,咱家服侍太后很多年了,您看能不能……” “我看不能。”李盛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摄政王方才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潘公公这是想要违背摄政王的命令吗?” 潘海陪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以前很宠幸潘公公,潘公公趾高气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还不算什么,内廷多少公公曾受过你的打压刁难,潘公公应该还记得吧?” 李盛笑了笑,“希望潘公公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人也想开一些,毕竟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潘公公说是吗?” 潘海脸色刷白,再没有了往日服侍太后的威风。 …… 回到摄政王府,温岭还跪在王府大门外。 温家嫡孙,天之骄子,生来养尊处优,一心只管钻研学问,醉心武术,名门贵公子的头衔挂在他身上,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有骄傲的资本。 然而此时,这位温家公子的尊严和骄傲尽数被击碎,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为温家的不自量力和他妹妹的痴心妄想买单。 摄政王进宫时间并不长,从离开摄政王府到策马回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可温岭却感觉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天。 昨晚一夜没睡,凌晨简单洗漱之后就过来请罪,滴水未沾,从未受过这般长跪折磨的公子早已浑身疲惫,苍白如纸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头发,嘴唇都干裂脱了皮。 整个人就只剩下狼狈可以形容。 马蹄声回荡在耳畔,让他因疲惫而有些恍惚的心神微微一震,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转过头,却见摄政王已经下了马,温岭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有些不安地开口:“摄政王……” “随本王进来。”容毓脚下未停,只在经过温岭身侧时,丢下淡漠的一句命令,随即人已抬脚跨进王府大门,“去本王的书房等着。” 温岭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摄政王在跟他说话,吊了两个多时辰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两条腿疼得像不是自己的,温岭蹙眉,极力忍住膝盖钻心的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才强迫自己不去扶着墙走,迈着僵滞的步伐一步步朝王府里走去。 容毓回到昭宸殿时,银月、银霜还尽责地守在外殿。 见到容毓回来,两人无声地屈膝行礼,王妃还没醒,正睡得香呢。 容毓站在外殿朝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昨晚太累了,直到早上天快亮时才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时分,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酸痛,让她忍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 想到昨晚激烈的战况,南曦低吟一声,脸色微红,忍不住拽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觉得容毓那个冷静自持的家伙疯狂失控的时候简直可怕。 “王妃醒了?”银月走进内殿,看到南曦把被子蒙在脸色,忍不住是失笑,“当心闷坏了。” 第200章 通透睿智的女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南曦拉下被子,开口问道,“我睡了很久?” “已经快酉时了。”银月把帐幔往两边固定,“王妃睡了一天。” 南曦沉默。 她觉得银月这个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怀疑是容毓点了我的睡穴,不然我不可能睡这么久。” 银月闻言,忍不住抿唇轻笑,目光不经意地朝窗边瞄了一眼,缓缓点头:“王爷是心疼王妃。” 南曦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容毓起身走了过来,淡淡吩咐:“准备晚膳。” 银月屈膝:“是。” 南曦抬眼望着站在床前的男子,沉默片刻,“你什么时候来的?” “忙完就过来了。”容毓坐在床沿,伸手掀开薄被,很自然地按摩着她的腰腿,“很难受?” “还好。”南曦目光盈盈落在他面上,眼底尽是柔情,“夫君给按按就不难受了。” 容毓眉眼含了笑意,低声道:“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给你按。” 南曦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晕红了脸。 天天按? 她腰部酸软两腿疼痛是因为他所致,天天按,岂不是代表以后夜夜贪欢?而且这么激烈…… 时间长了,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容毓瞥见她羞赧的表情,大抵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闷笑一声:“不用担心,为夫知道节制。” 南曦脸上一阵阵发烫,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容楚云暂时被幽禁在乾阳宫,太后的慈安宫已经封锁。”容毓嗓音淡淡,“没有人在眼前蹦达,我们可以过一段平静舒心的日子。” 南曦闻言,压下脸上燥热,低声咕哝道:“自从嫁给你之后,我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舒心。那些虾兵蟹将虽然都比我厉害,可谁让我有一个无比强悍的夫君呢?所以我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南曦越来越擅长哄人,而且常常总是用一些不经意的言语,就能哄得人心花怒放。 容毓在某些方面来说其实很容易满足,只要南曦说一句跟他待在一起很舒心很快乐,他就觉得外面所有的辛苦不是辛苦,而是让人甘之如饴的蜜糖。 “皇帝暂时幽禁,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想好该让谁做皇帝?”南曦拧眉,“我觉得云王似乎不错。” 虽然这位王爷存在感不太强,但总的来说各方面都还可以,之前她跟容毓成亲时,这位云王还曾站在摄政王这边说话,似乎并不怕被皇帝记恨上,看起来也是一个有胆色的王爷。 而且前世她死之前虽然并没有听太多关于云王的消息,但早在南曦还受顾青书蒙骗时,云王其实有隐晦地提醒过她,让她分清真心和假意,别轻易被人利用了。 不过当初他们并不熟,云王也不可能跟她说太多。 那句点到为止的话对南曦来说终究是没起什么作用,可于云王自己而言,也许是当时的他仅能做的事情了。 “云王不适合皇位。”容毓说完,语气微顿,“不过如果你觉得可以让他坐,我就去安排一下。” 南曦心头一热。 这个男人,竟然打算让她来决定皇位归属?就不怕草率决定之后留下什么后患? “其实我也知道云王不太适合做皇帝。”南曦慢慢坐起身,放松着身体靠在床头,“以前诸位皇子争储夺嫡的时候,他就没有参与,而一个皇子想要把自己彻底从争储过程中摘出去,就不能有任何行动。 别的皇子拉拢朝中大臣,他也必须做到独善其身,所以云王府直到现在都是势单力薄,几乎没有什么家族势力相帮。” 相比起其他几位亲王,云王府势力最弱,朝中大臣也很少跟他有利益往来,且云王至今尚未成亲,如果他真做了皇帝,可以说身边根本没有真正为他所用的亲信。 “但是我们可以帮他。”南曦笑了笑,“事实上,我觉得最合适做皇帝的人就是夫君,可我也知道你对帝位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如果你做了皇帝,以后我回东陵的话,我们就会两地相隔……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云王最合适。” 容毓眉眼微敛,似是在思索着她的话:“爱妃说的有道理。” 南曦淡笑:“世上的人都是善变的,云王现在看起来是不错,可当了皇帝之后会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为了我们自己,我还是坚持夫君握着兵权不放手,他若能做一个好皇帝固然好,夫君就可以在背后无条件支持他,如果他也跟容楚云一样,夫君同样可以废了他。”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南曦之所以提议立云王为帝,就是为了她跟容毓的幸福着想,不当皇帝,就不用面对大臣们日日逼婚选秀,也不用理会太多繁杂的政务,他们可以拥有更多时间过神仙眷侣般悠闲快乐的日子。 但立了皇帝,却也要确保自己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这位皇帝反噬,云王势单力薄,登基之初必然需要依靠容毓,而且这个依靠的时间至少在三年以上,所以他才是眼下最合适的皇帝人选。 容毓可以决定大周江山由谁来坐,也可以决定这位皇帝是实权皇帝还是仅仅只是个傀儡。 当然,如果容毓自己想做皇帝,南曦也会不顾一切支持他的决定,但帝位不管谁坐,前提都是不能跟他们作对,不能带给他们原本不该存在的麻烦,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容毓何等敏锐的心思? 只需南曦稍稍说那么几句,他就完全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高兴之余,望着她温柔清丽的面容,也忍不住微微一怔。 如此冷静睿智的心思,才是一个天生帝王该有的心深似海吧,如何温和柔弱的外表,也掩不住骨子里天生的帝王气度,只有她不想,而没有她不能。 但凡她把心思真的放在权谋上,这天下男尊女卑又如何?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通透聪慧? 第201章 偏听如此严重 皇帝被幽禁,太后的慈安宫和皇后的凤仪宫皆被封锁,整个皇宫完全落入摄政王的掌控。 这两天朝堂上风声鹤唳,大臣们个个绷紧了神经做事,生怕出现失误被摄政王抓了把柄,落得跟白家一样的下场。 各大世家官员也一再提醒家中夫人和女儿,以后不管在任何场合下,都绝不允许冒犯摄政王妃,不可对摄政王妃有一点不恭敬之举,谁若敢明知故犯,直接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这样的命令一下,整个皇城之中不管是跟南曦交好的,还是跟南曦不和的女子,一时之间尽皆凛然,趾高气扬的女子们终于学乖了,那些眼高于顶动辄鄙视南曦出生商户的夫人们也彻底闭了嘴。 别说自家父亲下了命令,就算没有,这段时间皇城之中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让她们心惊胆战。 太后寿宴上,摄政王那句「王妃是本王逆鳞,触之则死」足以让在场的所有宗亲郡主、夫人和贵女们意识到南曦在摄政王心里独一无二的超重分量,并让她们刻骨铭心地记着那晚发生的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皇城之中空气明显变得好了许多,除了朝臣们还时刻绷着一根弦之外,南曦的日子过得却是前所未有过的舒心惬意。 偶尔有达官贵人家中宴请宾客,或者勋贵之家在府里举办赏花宴,作为摄政王妃的南曦被邀请去赴宴时,迎接她的都是众人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恭敬,像是侍奉祖宗一样小心翼翼无比恭谨的态度。 以前每次出现在各大场合中,那些嘲弄鄙夷的目光和言语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权贵家千金姑娘们面上流露出来的善意,一度让南曦以为自己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所以才得到这些善男信女们虔诚的敬畏膜拜。 不过她是个宽容大度的王妃,以前所有产生的不愉快只要没有触及底线的,全部可以一笔勾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人活在这世上,谁又不是带了一副面具呢?真心或者假意都不重要,自己开心最重要。 不过这两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因为皇帝被幽禁以及权力遭到架空这件事,让几位亲王也暗中有了些许动作,最明显的就是各王府的王妃都在有意无意地拉拢示好南曦,隔三差五有人邀请南曦一起吃茶,府中荷花开了邀请南曦一起赏荷,再过几日又有人邀她一起去白云山上香。 南曦应邀而去,然后在白云寺看到了那个正在剃度出家的温家姑娘。 南曦并没有上前去落井下石,而是站在外面大树下,远远看着温澜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一个道姑正站在身后给她剃度。 “听说温家派了很多人在山上看着,温太傅也发下了话,绝不允许温姑娘擅自离开白云山。” 邀她上山的宁王妃淡笑着开口,“山上很多挑水劈柴的,都是温家护卫。” 南曦没说话,沉默地注视着大殿中一幕。 温澜此前手腕受了重伤,在家里调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被送往白云山,宁王妃今日邀她来山上上香,恰好就撞见了温澜剃度的一幕,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原本我以为温姑娘就算被送上山也是带发修行,没想到直接就剃度了,可见温太傅对这个孙女实在是失望至极。”宁王妃叹了口气,“太傅治家之严,果然非同一般。” 南曦淡道:“带发修行和剃度出家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她这辈子已经离不开这白云山,索性直接剃度,也算断了不该有的希望。” 宁王妃闻言一怔,随即笑着点头:“是啊,断了希望也好,可以彻底远离世俗纷争,早点让自己平静下来。” 南曦没再说什么,吩咐银霜多捐些香油钱,然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对于温澜这样的结局,她并不会生出多少同情怜悯之心,人无完人,这世上的人都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犯错? 一次犯错可以原谅,两次犯错也可以不计较,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她不计较,不代表容毓也能容忍。 况且她又不是圣人,哪来那么多宽大慈悲的心肠? “皇上被幽禁在乾阳宫也有些日子了。”宁王妃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不知皇叔接下来是否有什么打算?” 打算? 南曦摇头,语气从容淡定:“江山社稷之事,我一个柔弱女流懂什么?王爷每次跟大臣谈正事都关在书房,我根本不问,问了他也不一定告诉我。” 宁王妃淡笑:“其实皇叔还是很心疼你的。” “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南曦点头承认,“不过好归好,分寸还是得有,况且我对朝廷那些事情也不太感兴趣。” 宁王妃被这句话彻底堵了回去。 自从宫里情势发生转变以来,不管在谁面前南曦都是这个说辞,绝不泄露半个字的口风,以至于所有人都拿不住摄政王的心思,从南曦这里也听不到半句有用的话。 晚上回到王府,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南曦身体疏懒,表情放松之际,闲聊似的把这件事转述给容毓听,原本还存着几分邀功的意味,然而越来越霸道的男人似乎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耳朵里只听到「好归好,分寸还是得有」这句话,顿时就不太高兴了:“我们之间还需要分寸?” 南曦没料到他会选择性偏听,而且偏听还如此严重,默默无语片刻:“我这不是应付宁王妃吗?” “那也不行。” 容毓落下这句话,直接以强悍的体力证明了南曦在外面乱说话的后果,以至于后来接连三天都没机会出门……哦不,不止三天。 因为皇族贵胄们好像听不懂话似的,时不时地邀请南曦,不但南曦觉得烦不胜烦,容毓也不高兴每次有人把南曦邀请过去,让他每每回到王府都看不到爱妃的身影,本该养尊处优的小王妃看起来比他这个摄政王还忙碌。 然后南曦就被限制出府了。 第202章 山雨欲来 没人打扰的日子真是好,可以尽情地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夜里贪欢,白天补眠…… 伴随着几乎日夜颠倒的作息,两人着实享受了整个夏天的浓情蜜意,也让天生清冷的摄政王像是泡在了蜜罐之中,眼底的柔情越发浓郁,几乎把他的小王妃含在嘴里宠着。 七月天气炎热,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热的酷暑季节,朝廷也接到了一份加急情报。 从大周回去的蜀国太子叶炎,在穿越两国边界已经进入蜀国境内时被一股不明势力劫走,他身边的使臣和护卫被诛杀殆尽,一个活口没留下。 这个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传到了大周和蜀国,引起了两国朝臣的哗然不安,而蜀国皇帝更多一份惊怒,认为叶炎是在出使大周时出了事,大周必须付给蜀国一个交代。 可容毓对此根本不屑理会。 七月初,蜀国再度增兵五万精锐至边关,态度强硬地要求大周必须立刻交出蜀国太子。 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除了蜀国之外,其他国家也开始伺机而动。 七月初八,在蜀国调兵至边关之后仅仅三天的时间里,北疆就有兵马调动的迹象,果然没出半个月,边关就送来一份八百里加急情报。 “北疆太子端木钰携北疆第一将军司徒玄绝,率十万兵马于数日前抵达北疆边境冀州,表示愿意献上北疆公主,跟大周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朝堂开始笼罩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这是联姻? 派驻十万军队在边疆,这分明是逼婚。 可大周眼下正值废帝之时,摄政王掌握朝政大权和兵权,北疆若要联姻,他们打算把公主嫁给谁? 朝臣们心里还在琢磨,又一个消息从南面边关加急送至帝都。 “南越皇帝派他最信任的丞相苏裳作为使臣,不日就会抵达大周,表达跟大周的联姻之意。” 单膝跪在殿上的戎装男子语气铿锵地禀报,“但南越边关同样增兵十万,逼婚之意图十分明显!” 话音落下,满堂文武齐齐大惊。 北疆和南越同时增兵逼婚? 这哪是联姻,根本是想对大周发动战争吧? 容毓坐在龙椅上,淡漠矜贵的眉眼透着一股深沉,让人无法得知他心里的想法。 “南越国似乎没有适龄的公主。”贤王皱眉,“当今皇帝刚过而立,膝下唯有一个才六七岁的皇子吧,难不成他们打算用郡主来充数?” 虽说历来也不是没有郡主封为公主以和亲的先例,但这个节骨眼上,南越如此凑热闹的方式完全可视为来意不善。 “回禀摄政王,回禀各位大人。”戎装男子低头禀道,“南越丞相表达的意思是,想求娶大周丞相府的嫡女,南家姑娘,并且愿以三座城池作为聘礼。” 什么? 朝臣齐齐愕然。 南丞相家中嫡女?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南越皇帝搞错了? 三座城池,十万兵马,这是利诱还是威胁? 今年刮的这是什么风?怎么一个个都打着跟大周联姻的主意? 大殿上一片静寂,众臣心思各异,每个人的表情都开始凝重。 贤王到底是吃了几十年的米,语气从容不迫:“南丞相膝下只有一个嫡女,如今已经成了摄政王妃,南越皇帝大抵是搞错了什么,所以这个要求不可能答应。等他们的使臣来了之后,这场误会也许就能弄清楚。” “启禀摄政王!” 殿外一声传来恭敬地高喊。 一个身穿戎装的高大男子飞快跑了进来,脸色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之色,疾步到了殿前屈膝而跪,高抬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西齐摄政王派五万兵马护送其女林宝珠,诚心表达了愿意与大周结为姻亲的意愿。” 什、什么? 还有?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北疆、南越、西齐同时出兵逼婚?他们这是商量好的吧?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巧合,连时间都赶在了一起?” “大周兵力强盛,可架不住北疆、南越、西齐都是强国,他们如果齐心协力想要为难,大周可有应付之力?” “蜀国联姻不成,如今又丢了太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也就是说现在是四大强国合围大周……”内阁朱大人眉头紧皱,“大周形势不妙啊。” 贤王倒是不慌不忙,抬头看向坐在大殿正前方,表情依旧淡漠不经的容毓,“眼下边关形势紧急,不知摄政王可有应付之策?” 容毓敛眸,右手漫不经心地搭在龙椅的扶手上,耳朵里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恐慌,眉眼始终一片清冷如雪。 “老臣觉得四国定是暗中联盟,想要借此机会瓜分大周疆土,联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兵部尚书开口说道,“若摄政王打算即刻发兵,臣定会安排好后备粮草之事,请摄政王放心。” “事情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南行知缓缓开口,在一片不安之中他像是最大的清醒者,“西齐摄政王派兵五万护送其女林宝珠来了大周,如果他们只是找个理由想发兵,大可不必把女儿送来涉险。”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眉目沉沉。 “臣的意见是,这四国虽然兵力强盛,但大周军队也不是吃素的,摄政王此前在战场上创下的战绩足以让各国武将闻风丧胆,就算他们结盟,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齐心协力。”南行知接着道,“真要跟大周打起来,各国都会思及自己的利益,只要不齐心,他们就不一定就能占着多大的便宜。” 而他们是否真的齐心,各国的当权者自己心里最清楚。 名义上听着是四国合攻一国,实际上其中阻碍重重,首先兵马粮草要充足,其次四国的战术要统一,战场上最忌心不齐。 而且都是借着联姻的名义增兵,这个理由其实根本打不起仗来。 “礼部做好招待各国使臣的准备。”容毓语气冷淡,面上不见丝毫异色,唯有一贯的冷峻,“其他的一切照旧,散朝。” 第203章 一物降一物 各国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增兵驻扎边关,这意味着什么?” 叶倾城坐在昭宸殿外凉亭里,面前梨花木桌子上放着一张铺展开的舆图,“云亭,大周会起战争吗?” 云亭站在叶倾城身侧,目光落在舆图上,也不知有没有认真看,淡淡回道:“不会。” 坐在叶倾城对面的南曦手执一杯冰镇梅子汤,淡淡笑道:“我也觉得不会。” “何以见得?”叶倾城挑唇,“别忘了蜀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兴兵。” 蜀国太子叶炎莫名消失,对于蜀国来说可是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皇帝的惊怒并不完全是装腔作势,即便有些借题发挥的成分—— 毕竟作为一国之君,在消息传到蜀国帝都时他就应该清楚,太子叶炎出事的地点其实已经入了蜀国境内,跟大周并无关系。 如果说非要扯上一点关系,那就是叶炎是在出使大周且在从大周回去的途中出了事,所以大周顺理成章地成了被迁怒的对象。 但不管是谁的责任,太子失踪一事非同小可,蜀国皇帝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跟大周商议寻找太子的事情,借着这个机会兴师问罪似乎是他唯一可以摆出的态度。 蜀国有了发兵的借口,但不一定有发兵的胆量——除非他已经确定其他三国会成为他的助力。 “四国同时增兵,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震慑大周,以及试探大周的国力底气。” 云亭淡道,“各国皇族都会秘密培养许多探子,这些探子会悄无声息地潜入各国都城,密切地注意着各国朝廷的风吹草动,他们并不需要做出多少扰乱朝纲或者左右乾坤的大事,只需要把各国皇族中发生的一些重要变动传回各自的主子那里去即可,这就是他们日常职责所在。”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挑唇:“这个我倒是知道。” 各国皇族培养探子就是为了及时得知他国朝局动向,以便在敌国强大时避其锋芒,敌国势弱时发兵伐之。 而对于爱好平和的君王来说,探子则是一种相对利于自保的方式。 云亭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看我做什么?”叶倾城挑眉,“怎么不继续说了?” “云公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南曦淡淡浅笑,“有各国这些探子在,大周朝局动向他们都已经了然于心。这几个月来大周发生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摄政王欲废帝一事,在各国皇帝看来,摄政王跟皇帝之间的权力之争算是内斗,所以眼下大周正值内乱之际,他们想趁机试探大周国力,或者也可能是抱着几分挑拨离间、火上浇油的心思。” 喝了口冰凉的梅子汁,南曦接着道:“总之不怀好意是真,但是否真有实力跟大周开战,大概还要等到他们摸清大周的实力之后才敢做下决定。” 叶倾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微转,饶有兴味地看向云亭。 云亭抿唇不语。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俩这是心有灵犀?” 南曦愕然失笑:“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容毓醋意极大,这句话若是让他听到……” “摄政王来了。”云亭淡淡提醒。 南曦声音一顿,转头看向长廊上走来的男子,眉眼霎时染了几分柔和。 “什么心有灵犀?”容毓脚步沉稳走来,周身散发出矜贵禁欲的气息,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叶公主说的是谁?” 云亭躬身行礼,沉默地站在一旁。 叶倾城挑眉,语气无比淡定:“我说王爷跟王妃心有灵犀,恩爱两不疑。” 南曦静默,真心惊叹于这位倾城公主面不改色的马屁功力,果然自保功夫了得,怪不得云亭听到容毓问这句话时还可以如此淡定,看来他是笃定叶倾城有应付的把握。 不过好在容毓也没再继续追问,大抵是相信了叶倾城的解释。或者说,他愿意相信叶倾城的解释。 目光落在桌面上,容毓看着桌子上展开的舆图,淡淡开口:“叶炎现在情况如何?” 云亭回道:“废了武功,暂时囚禁在苍云山。” 此言一出,南曦和叶倾城同时一愣,随即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云亭:“太子叶炎在你的手里?” 云亭点头。 “刚才怎么没说?”叶倾城蹙眉,“亏得本公主还在猜测是谁替天行道把这个祸害给收了,原来收了祸害的人是你?” 云亭语气平静温和,带着几许无辜的意味:“你也没问我。” 南曦和叶倾城面面相觑,随即叶倾城问道:“这是你的报复,还是摄政王的计划?” “都有。” 叶倾城明白了,怪不得云亭方才说这仗打不起来呢,看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她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云亭,“胆子不小啊。” 云亭敛眸,不太习惯在旁人面前跟她亲昵互动。 “行了,你们俩有什么账要算,可以回绛雪轩去,我跟容毓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友好交流了。” 南曦站起身,把手里的酸梅汁递到容毓嘴边,“外面刚回来热不热?喝点冰镇酸梅汁去去暑气。” 容毓接过杯子,直接一饮而尽,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叶倾城见状,忍不住挑眉调侃:“摄政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王妃递过去的酸梅汤喝了?就不怕王妃在酸梅汤里下毒?” “别说下毒,就算这杯子里全是剧毒,只要是我递给他的,容毓就绝对会喝光,一点迟疑都不会有。” 南曦最近也学会了秀恩爱,目光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看着叶倾城,“不过我不可能给他下毒,就算毒死我自己,我也不会伤了容毓一根毫发。” 叶倾城嗤笑:“不嫌肉麻。” “有什么好肉麻的?你就羡慕嫉妒恨吧。”南曦搁下杯子,握着容毓的手,“走,我们回房恩爱,不在这里碍她的眼。” 于是在外冷峻淡漠的摄政王,此时就这么被自己柔弱娇贵的小王妃拉着往寝殿的方向走去,乖得不像话。 叶倾城沉默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此话果然不假。” 第204章 让我抱抱 今天回来得好像挺早。”南曦拉着容毓回到昭宸殿,“各国边关加急情报是不是一封接着一封送了过来?” 容毓跨进殿门,走到临窗前的锦榻上坐下,伸手一拉,就把南曦拉到了自己怀里,把头埋在她颈间,“想你了。” 南曦微默,伸手轻抚着他的后颈,“我就呆在王府哪里也没去,你别担心我走丢了。以后不管是早上醒来还是晚上就寝,你都能看到我。” 容毓嗯了一声。 南曦伸手环着他的脖子,软语咕哝:“与其去外面应酬那些心思深沉的人,还不如留在王府里过安静没人打扰的生活。” 果然她天生就不太适合那些热闹场合,以前每每去到人多的地方,总有人想与她为难,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矛盾,现在个个都捧着她,可他们的心思其实已经写在脸上,一开始她还能抱着轻松应付的心态去赴约,觉得那些人脸上的热情和笑容很有趣。 隔三差五就有人邀约,而且总是在想方设法探容毓的底,她烦不胜烦之下压根就不想再理会。 况且眼下天气这么热,待在王府凉亭中喝着酸梅汤,享受着清风拂面的凉爽,跟叶倾城闲聊打发时间,显然要比出去凑热闹有趣得多。 容毓听她这么说,从善如流地说道:“那以后就不去了,不用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 南曦嗯了一声,伸手挑起他的墨发:“叶炎是九霄阁带走的?” 容毓点头:“嗯。” “是云亭要报仇?” 容毓道:“他报仇只是顺带的一方面。” “其他方面呢?”南曦看着他,“你要对付蜀国?” 容毓语气很淡:“只是设了一个局,他们要往里跳就被闷死,不往里跳是他们聪明。” 南曦默然,忽然抱着他的脸亲了上去,语气娇软:“虽然我家夫君总是这么霸气,可偶尔也该考虑妾身我稍稍迟钝蠢笨的脑子,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详细一些?” 容毓被因她娇嗔的语气而心扉一酥,注视着她清澈含笑的美眸,面上浮现些许笑意:“知道我为什么把容楚云幽禁在乾阳宫,而不是直接废帝吗?” 南曦眨了眨眼,拧眉沉思片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是为了今日四国合攻的局面?” 容毓嗯了一声,淡定夸道:“爱妃真聪明。” “这句话听起来其实更像是嘲笑。”南曦撇嘴,“不过就算是嘲笑,只要是来自夫君的口中,我也觉得比外人的赞美更悦耳动听。” 容毓握了握她的掌心,语气低沉:“不要经常哄我,会让我越来越得寸进尺。” 人的胃口都是被喂大的,被甜言蜜语和柔情蜜意包围,他只会越来越习惯并融化在这种柔情之中,想要索取更多,贪恋会越来越大。 万一他控制不了自己,贪欲大得让她厌烦,该怎么办? “怎么会?”南曦笑着,“就算你越来越得寸进尺,最多也就是把我禁锢在身边,哪里都不让我去,就像这几天不让我出府一样,我觉得这没什么呀,跟你呆在一起我就觉得是幸福,哪里不去也无所谓。 你又不可能真像以前说过的那样,把我一片片撕碎了吃进肚子里,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担心的?” 容毓面上笑意微敛,沉眉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南曦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轻轻靠在他胸口,低声道:“容毓,你知道吗?成亲之前,其实我只是想试着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远远没有你对我那么深沉,可后来我发现,跟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喜欢都在不断地加深,你这么好,好到让我无法抗拒,然后不知不觉中我就发现喜欢已经慢慢变了质,成了一种想要天荒地老的爱,我想跟你白头偕老,希望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有你陪伴,希望百年之后我们还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入土为安。” 容毓沉默,低垂的眸心翻涌着炙烈的色泽。 “不过就算如何恩爱的夫妻,也不可能那么巧的在同一天离开人世,总会有一个先走。”南曦说着,抬眸看他,“我是不是考虑得太远了?” “不远。”容毓伸手拥紧了她,“如果你先走一步,我定尾随左右。若是我先走……” 南曦抬眸:“就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不。”容毓语气幽沉,“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南曦愕然,随即噗嗤一笑:“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我以为你会劝我好好活下去,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容毓垂眸看她:“你想让我一个人先走吗?” 南曦沉默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应该不会,我觉得同一日入土为安是最好的结局,儿孙后代也可以一起把事情办了,省费一番功夫。” 容毓古怪地沉默片刻,想说若连这点事都想省,这样的儿孙不如不要,然而这句话里更重要的意思显然是那句「同一日入土为安」,不管儿孙如何,重点是他们可以白头偕老,死后还可以合葬在一起。 于是他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这样听起来并不难做到的事情,最终究竟能否如愿以偿,却是谁也无法预料。 “容毓。”南曦从他的腿上挣脱,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面对目前四国合围的局面,你打算如何应付?” “不用应付。”容毓压下怀里空落落的感觉,“他们很快就会自己退兵。” 南曦把茶递给容毓:“九霄阁掌控全局?” 容毓没接茶盏,沉默地看着她。 “怎么了?”南曦不解。 容毓道:“过来。” 南曦微讶,随即放下茶盏又走了过去,一把把南曦拽进了怀里:“让我抱抱。” 南曦:“……” “爱妃身上好香。”容毓埋首在她颈间,声音低软绵醇,像是百年陈酿。 南曦哦了一声:“天气热,中午沐浴了,所以香。” “不是沐浴的香味。”容毓道,“爱妃自带香气。” 南曦惊讶:“你的错觉吧,我身上没什么香味啊。” 第205章 近乡情怯之感 容毓坚持自己的观点:“有。” 南曦默了默,“嗯,你说有就有。” 容毓不满地在她白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爱妃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吗?” “没有啊。”南曦哑然失笑,“我的意思是,这个自带的香味应该只有王爷能闻得到。” “这不就是说我无理取闹?” 南曦静默:“……” 她觉得容毓身体里好像住着个没长大的小孩……阿不,住着个刁蛮宠妃。 他们现在的对话像不像丈夫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宠妾?不过是角色颠倒了一下,她是大丈夫,他是小妾。 南曦想到前世容毓对自己百般忍让,最终因她而惨死时还把她牢牢护着,今生风水轮流转,她得好好哄着他了? “爱妃怎么不说话了?”容毓拧眉,“觉得我不可理喻?” 南曦忍不住轻笑,想起夫妻吵架时,面对得理不饶人没理也抢三分的妻子,丈夫通常会气急败坏地吼上一声:“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不是特别应景? “爱妃笑什么?”容毓皱眉,不满地看着她,“果然觉得我不可理喻?” 南曦抿唇忍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夫君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是觉得夫君威武霸气,体力强悍……嗯,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 容毓道:“白天也照样可以强悍。” 呃? 南曦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她手忙脚乱地搂着他的脖子,“容毓,白日宣淫不太好……” “无妨。”容毓抱着她走进内殿,“没人敢说什么。” 南曦顿时无言以对。 …… 八月初六,南越使臣苏裳偕同其他使臣抵达帝都皇城,却并未直接递上文书拜帖,而是不声不响地在皇城最大的青龙客栈天字二号房住了下来。 八月初八,北疆太子端木钰带着北疆公主端木香抵达帝都,同样没有递上文书拜帖,并且跟苏裳住了同一间客栈,入住天字三号房。 八月初九,西齐摄政王之女林宝珠由精锐卫队护送至大周帝都,风尘仆仆之下递上文书,求见大周皇帝。 文书呈上御案,却久未有人回复,这位摄政王膝下爱女在卫队严密的保护之下,入住了青龙客栈天字四号房。 皇城天子脚下历来权贵多,眼线也多,连续几天之内青龙客栈入住了这么多远道而来的贵客,早已引起汹涌暗潮,众人心头暗自猜测,三国在前后时间之内抵达皇城,时间上是提前算好的,还是刻意就错开了这么一天? 大周文武百官心里忍不住猜测,而负责招待贵客的礼部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迟迟未等来摄政王的指示,暂时只能先搁置。 摄政王府里,容毓像个没事人似的陪伴着他心爱的王妃,一连几日寸步未出,对皇城中的暗流涌动恍若未觉,连云亭都待在绛雪轩里陪叶倾城,并不理会外面的消息。 傍晚心血来潮的一番云雨之后,南曦慵懒地躺在床上,嗓音微哑:“各国使臣都已经抵达帝都,夫君不打算接见他们?” 容毓侧躺在她身边,手指勾缠着她的发丝,声音带着吃饱之后的餍足:“不着急。” 南曦抬眸看他:“夫君是要磨他们的性子?” 容毓嗯了一声:“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南曦沉默片刻,大抵明白这叫心理战术。 北疆、南越和西齐打着联姻的名义先后增兵驻扎于边关,以为会给大周朝臣一个当头震慑,以为大周皇族会乱成一锅粥,以为来了大周就会受到诚惶诚恐的接待——可笑他们实在太自以为是。 摄政王容毓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他的性情脾气同样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好声好气跟他谈,他也许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还会愿意给你三分薄面。 一上来就是硬手段,容毓真吃这一套才出了鬼。 别说凌驾于各国之上的九霄阁是他的势力,就算没有九霄阁,以容毓的脾气也绝不会受旁人的威胁,四国合攻? 只怕没等到这个机会就被逐个击破了。 容毓现在冷着他们,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边关增兵对大周来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四国合演戏的一个笑话。 南曦眉眼沉静:“他们知道大周现在内乱,所以派兵强迫联姻,那他们想联姻的目标到底是谁?皇帝还是你?” 容毓嗓音淡淡:“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如愿。” 南曦觉得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么这三个国家大半应该都是冲着容毓来的,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皇帝已经成了傀儡,各国皇族也正因为知道这个消息才敢对大周施压。 对一个已经被完全架空的皇帝,他们脑子进水了才想着跟他联姻。 “对了。”南曦眉眼微抬,“大周边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国家应该都知道了吧?我娘应该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东陵应该不会坐视不管才是。” 容毓垂眸,盯着她沉静如画的眉眼:“岳母大人正在赶来解围的途中。” 啊? 南曦一诧:“我娘也来了?” 容毓点头。 “我娘刚回去没多久啊。” “四个月足以让岳母大人了解并掌控东陵局势,以及确保你回去之后一切顺利安然。” “就算这样,我娘其实也不用亲自过来的。”南曦拧眉,随即缓缓坐起身,“路途迢迢,赶路实在太辛苦,她留在东陵享福不就好了。” 容毓跟着起身,拿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岳母大人应该是放心不下你。” 南曦看着他,“已经八月了,你之前说东陵皇族会在我生辰之前把我接去东陵。这么说来,他们此番前来就——” “启禀主子……”青阳在殿外开口,“浮尘公子求见。” “看来浮尘也知道我娘要来了。”南曦叹了口气,抬手轻压着自己的心口,“容毓,我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过东陵对我来说并不是故土,这种感觉好像有点奇怪。” 这句话不知是哪个点戳到了容毓,他唇角微抿,敛眸掩去眼底复杂的神色:“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第206章 东陵楚氏兄妹 不用。”南曦叹了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起身更衣,容毓细致地伺候小娇妻穿衣打扮,做得竟丝毫不比银月差,南曦不禁疑惑:“容毓,你出身尊贵,自小到大应该都是由宫人服侍得多,怎么这种活做得这么熟练?” 她印象中的皇族贵胄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贵人,吃饭穿衣都由数人贴身伺候,宫里的皇后贵妃们早上起个床,都有不知多少人候在殿内精心服侍在侧。 皇子们虽没有嫔妃公主那么麻烦,不需要描眉上妆,可皇族穿戴都极为讲究,很多贵人若没人服侍,根本连把自己的衣服穿好都做不到。 然而容毓做起这些事情来,却是无比熟练且自然,一点都不手生,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南曦觉得挺稀奇的。 容毓微微沉默,低眉替她整理好腰间绸带,语气淡定地回道:“以前行军打仗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谁会带一大堆宫人在身边伺候?久而久之就什么都会了。” 南曦闻言哦了一声,可心头还是有些不解。 行军打仗固然辛苦些,可战场上都是男子,他自己照顾自己也就是自己动手穿衣而已,可男人跟女人的服饰不同,穿着打扮也不同,他难不成天生就会? 不过这个问题她也就是心里疑惑,若是搁以往也许还会开个玩笑,问问他是不是帮别的女子穿过衣服? 然而这句话到底没问出口。 之前因为温澜一事,容毓差点自残的举动到现在还停留在她的脑子里,让她心有余悸,南曦不敢再冒险去开什么玩笑,万一不小心又引起误会,谁知道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打理好仪容仪表,两人走出昭宸殿,去了王府前厅。 浮尘公子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见南曦,除了他之外,前厅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男子。 容毓和南曦跨进前厅正门,就看到那个容色俊美的男子,那人也同时转过头来看到了容毓和南曦。 修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风流潋滟,身段瘦削高挑,穿一袭红色蚕丝轻袍,看起来当真是夺了漫天的光华,让周遭景致瞬间黯然失色。 南曦好奇他的身份,盯着看了片刻,容毓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好看了,“爱妃。” 南曦转头看向容毓。 容毓神色淡淡:“他有什么可看的?” “摄政王独占欲可真强。”红衣男子眉梢微微一挑,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子疏懒倦怠,“南姑娘嫁给了王爷,以后就不能看别的男子了?” “公子误会。”南曦淡淡一笑,理所当然地开始护着自家夫君,声音淡定从容,“倒不是不能看,而是不可以失礼地盯着别的男子看,这是基本的礼貌。” 说着,微微福身,“方才是我失礼,还望公子海涵。” 红衣男子古怪地盯着她:“王妃真是可爱。” 南曦:“……” 这位公子真是奇怪。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楚玄衣。”男子勾唇浅笑,慢条斯理地冲南曦做了个揖,“见过南姑娘。” 南曦打量了他一身红衣,语气淡淡:“公子应该叫楚红衣才对。” 楚玄衣笑道:“楚红衣是我妹妹。” 啊? 南曦诧异,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巧吗? 楚玄衣,楚红衣。 这家父母取名字可真省事儿。 容毓挽着她的手走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淡淡道:“找本王什么事儿?” “啧。”楚玄衣转身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语气疏懒中带着桀骜,“摄政王以为我们是来找你的?可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来见公主殿下的。” 公主殿下? 南曦一愣:“你是东陵人?” “正是。” 南曦默然,怪不得他跟容毓说话不见丝毫恭敬,原来是东陵来的贵公子。 坐在他旁边椅子里的浮尘公子淡淡一笑:“玄衣素来就没个正形,表妹不用太在意他。顿了顿,“我给表妹介绍一下,这位楚玄衣是我大舅哥,他的妹妹是我媳妇,此时正在来大周的路上,不日就会抵达。” 南曦闻言又是一诧:“你已经成亲了?” 浮尘摇了摇头:“还没。媳妇还小,不过这趟回去之后大概就得操办成亲大礼了。” 南曦哦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浮尘公子待在大周似乎很多年了,期间经常回去东陵? 可他说自己的媳妇还小,暂时尚未成亲,那数年前他的媳妇年纪应该更小,说不定还是个小姑娘,那这桩婚事就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 楚玄衣是他大舅哥,那楚家在东陵门庭定然也是显赫非凡,毕竟浮尘公子出身皇族,能自小就跟他定下娃娃亲的家族,一定不可能是寻常世家。 “楚姑娘还在路上?”南曦不解,看向浮尘公子,“她是为表兄而来?” 楚家兄妹居然都来了大周。 楚公子作为兄长,为何会抛下自己的妹妹独自前来,不怕她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是为我而来,也是为了护送姑姑。”浮尘公子解释,“红衣是东陵镇国将军,虽然年纪不大,不过武功强悍,东陵很多武将都是她的手下败将,而且她是个姑娘,让她贴身护送姑姑是最好的安排。” 南曦诧异极了,忍不住对这位姑娘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她……她多大了?” “年方十六。”浮尘公子笑道,“正是出阁的年纪,我打算这趟回去就把她娶了,免得旁人惦记。” 南曦表情微妙,转头看向容毓:“人家十六岁的姑娘文武双全都能领兵了,我也十六岁,可我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弱女子……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容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你比她厉害得多了。”容毓握了握她的手,“你有一个强悍的夫君,只需要被宠着就好。楚姑娘文武双全,是因为他的未婚夫太过无能,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其他方面一无是处,楚姑娘只有厉害点,才能防止未婚夫到处招蜂引蝶。” 第207章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浮尘公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沉默片刻,他悠悠然说道:“王爷是否还忘了一点?除了有个强悍的夫君之外,表妹更厉害之处在于她是东陵储君,以后会登基成为女皇,可以拥有后宫皇夫三千,整个东陵所有的美男子只要她想要,就全部可以纳进后宫占为己有。” 容毓神色一点点冷了下下来。 “并且除了东陵美男子之外,其他国家若想跟东陵联姻,也可以献上他们的俊秀公子。” 浮尘公子笑了笑,容色昳丽柔美,唇角的笑意带着十足意味深长,“而这些男子之中,虽说不一定人人都如王爷这般强悍,可文武双全的应该也不在少数,他们或者会抚琴,或者会争宠,或者会疼人,或者会下棋…… 总之王爷所擅长的,他们之中总有人会,王爷不擅长的,也定然有人会,不知王爷到时候拿什么跟其他皇夫争宠?” 浮尘公子年纪不大,修养却极高,被摄政王贬低讽刺也丝毫不怒,不疾不徐的一番话如清风细雨般和煦溢出唇角,带着几分悠然从容,却如雷霆闪电般一击致命,让容毓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容毓眸光冷沉,眉梢眼角萦绕着寒霜,有种想把他当场灭口的冲动。 厅里的空气仿佛降至冰点。 楚玄衣沉默地抿着嘴,心里忍不住想,有风度的男子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笑场,否则待会若发生血溅当场的惨案,以容毓的身手和摄政王府的兵力,他只怕也很难做到全身而退。 满厅静寂如雪。 “表兄别这么说。”南曦像个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嗓音温温柔柔的,不含半分烟火气,“天下优秀的男子何其多,可我只倾心于容毓一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对他都不会变心,不会有皇夫三千,也不会有什么联姻的美男子,容毓醋性大,表兄以后别拿这种事刺激他。” 这番安抚像是一剂灵丹妙药,容毓敛眸,脸上冷峻阴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许多,眉眼都多了些许温柔之色。 浮尘啧了一声:“表妹真是见色忘义,别忘了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的故土在东陵。” “容毓是我的夫君,是我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个人。”南曦笑着,眉眼柔和沉静,“这种关系凌驾于血缘之上。” 浮尘公子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这场交锋,他完败。 容毓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兵不刃血地成了最终胜利者。 “唉。”浮尘公子叹了口气,“方才没来王府之前,我听玄衣说,皇祖父已经为东陵储君准备了六位皇夫准人选……” 话未说完,刚刚有了升温迹象的空气再度冷凝下来。 “表兄能不能安分一会儿?”南曦简直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再这样,我都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奉了某些人的命令来使挑拨离间之计,想让我留在大周,永远不踏进东陵一步?” “表妹冤枉。”浮尘公子连忙否认,“我这是想告诉表妹,东陵权贵之中比摄政王好的公子多得是,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我已经怀了夫君的孩子。”南曦语气淡定,“此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什么? 浮尘张口结舌。 容毓身体一震,骤然转头看她,一双眸子紧紧锁住她的眉眼,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 南曦以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转头看向楚玄衣和浮尘公子:“你们今天找我跟王爷,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当然不是。”浮尘有些消化不动她已经有了身孕的消息,迟疑片刻,“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南曦安静地听着。 “玄衣带来了皇祖父的话。”浮尘公子说道,“他希望姑姑和表妹跟南家彻底断绝关系,跟南行知别再有任何牵扯,不管将来大周发生什么事情,东陵都不会掺和。” 南曦轻笑:“我跟这位皇帝陛下素未谋面,我觉得他应该左右不了我的决定。” 此言一出,楚玄衣和浮尘公子同时看着她,眉头微皱。 “我跟父亲的关系的确是断绝了,我娘也已经休书一封解除了跟我父亲的夫妻关系,这一点不需要他提醒。”南曦说道,“至于掺不掺和大周的事情,这一点我不敢保证,眼下他是皇帝,他说什么,你们都可以照做。 但如果以后真是由我来坐这个帝位,东陵的事情大概就得由我跟容毓说了算,其他人无权干涉。” 浮尘公子诧异地看着他。 楚玄衣的表情也有些幽深难测,看着南曦的眼神带着些许深思。 也许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位东陵储君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本以为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嫁给了大周摄政王,成了大周目前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运气好,或许再加上一点性情独特,所以才深得摄政王喜欢。 没料到却是一个极有主见和胆识的女子。 褪去刚进来时的疏懒和吊儿郎当,楚玄衣淡淡道:“殿下虽然言语有气魄,可江山帝位之上只能有一个声音,你若说东陵的事情由你说了算,我还是比较赞同的,可大周摄政王却无权干涉东陵朝政,就算殿下以后登基,摄政王在东陵也只能是皇夫,有尊卑之分,君臣之别。” 南曦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我还是不回去了吧,我觉得大周比东陵要好。” 楚玄衣表情一变。 “我这个人特别懒,不喜欢操劳,就喜欢被容毓宠着,让他替我遮风挡雨,让他保护我免受外面小人算计。” 南曦幽幽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惆怅的样子,“我一想到回去东陵要受到诸多束缚,还有一大堆规矩,连跟夫君恩恩爱爱都得看人脸色,这心里就特别不舒服,所以我思来想去——” “表妹。”浮尘公子笑着阻止了她的话,“江山大事不可儿戏,表妹别说胡话。” 第208章 王妃有喜 南曦淡定地笑笑:“就因为知道江山大事不可儿戏,所以我才需要好好斟酌考虑一番,不可轻易做下决定,免得以后后悔。” 浮尘公子:“……” 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楚玄衣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此时说出来大概只会自讨没趣,于是他挑了挑眉,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南越、西齐、北疆三国使臣都已到了大周帝都,不知接下来王爷会如何应付?” 他想知道,在没有东陵相助的情况下,这位大周摄政王是否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和魄力? 容毓语气淡漠:“这是大周的事情,不劳外人操心。” 楚玄衣顿时一噎,正应了方才他说的那句「大周摄政王无权干涉东陵朝政」,容毓此时以大周朝政不劳外人操心为由,给了他一记正戳心口的反击,霎时让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南曦默默在心底道了声:夫君威武。 楚玄衣和浮尘皆吃了瘪,同时意识到他们不是这夫妻二人的对手,不但言语上落了下风,还被狠狠地喂了一嘴狗粮,身心皆受到万点暴击。 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暂时还是走为上策,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于是没在王府逗留太久,很快起身告辞。 他们刚走,容毓就忍不住看向南曦:“爱妃。” “容毓。”南曦声音柔和而坚定,“从决定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就全副身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你,包括身体,包括信任,包括生命里所有的欢喜哀愁。”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瞳眸里一片翻涌的情愫。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背离你,怀疑你。” 南曦抬眸看他,柔情似水,“希望你也能给予我一样的信任,任何时候都不要质疑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不要患得患失。” 容毓眼底浓黑的雾霾缓缓弥散褪去,一双黑眸沉沉锁着她的眉眼。 南曦淡笑,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心:“容毓,我只是一个娇弱女子,没有那么多野心抱负,没有心怀天下的帝王气度,所以东陵的江山其实我并不稀罕,如果回去东陵注定要伤害到你,那我宁愿选择永远留在大周。” 容毓敛眸,压下眼底深沉的思绪:“东陵皇族的人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她是如此温柔而宽容的女子,骨子里就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如果东陵皇族真的使出什么手段,如果他们以她的母亲作为要挟,她会是那些人的对手吗? 东陵皇族那些跟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利用她的温善算计她…… 想到这里,容毓眸光不自觉地变得寒凉,一双漆黑瞳眸如寒潭般幽深难测。 “你保护不了我吗?”南曦挑眉,仿佛并未察觉到容毓的表情变化,盈盈浅笑,“我相信你的实力和能力,而且东陵皇族如果非要让我做女皇不可,那么这件事他们必须放低姿态,是他们求着我,而不是我要求着做女皇,他们必须清楚这一点。” 容毓听着她这番话,沉默了良久,眸心终于褪去所有的阴鸷寒凉而染了几分笑意,像是腊月寒冬里暖阳升起,拂去了刺骨冰霜,让周遭一切都浸润在温暖的阳光普照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南曦伸手,揉了揉他矜贵俊美的脸:“终于笑了。” 容毓抿唇轻道:“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东陵皇族的人敢乱来,为夫就率领四十万铁骑抢回我的女皇。” 南曦眉梢轻挑,悠悠调侃:“这么霸道?” “你不是就喜欢为夫的霸道?”容毓挽着她的手,“趁着我心情好,明天就可以招待各国而来的使臣,爱妃陪我一起进宫,让他们好好瞻仰东陵女皇的风采。” 南曦嗯了一声,随他的安排。 容毓脚步微顿,偏头看向南曦,黑眸灼灼:“方才爱妃说……有了身孕?” 南曦笑了笑,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怀上,月信迟了好些日子,但我听说很多妇人有孕都会出现厌食、嗜睡、恶心等症状,但是我完全没有这些反应,所以一直没朝这方面想,刚才只是为了应付表兄。” 容毓道:“并不是所有妇人有孕都会出现相同的症状。” “是吗?”南曦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容毓语塞片刻,干脆把她打横抱起,丢下一句命令,“银月,让苏慕辰过来一趟。” “是。” 容毓抱着南曦往寝殿走去,南曦偎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有些紧绷,抬手轻抚他的眉心,开口安抚:“容毓,别紧张,也许只是误会。就算真的有孕,那也是喜事一桩,别搞得像是大难临头了似的……” “别胡说。”容毓抿唇,“如果真的有了身孕,以后就留在府里安心养胎。” 南曦道:“好啊。” 进入内殿,容毓动作极轻柔地把南曦放在床上,转身端了杯水给她。 苏幕辰得到吩咐,很快提着药箱而来,进殿就问了句:“王妃有喜了?” 容毓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他片刻:“……” “属下听银月说的。”苏幕辰弱弱地辩解了一句,心里大抵知道怎么回事,告了个罪,走进内殿道,“属下冒犯,请王妃伸出手腕。” 南曦边伸出手搁在床沿,边温声安抚:“苏公子不用紧张,现在就是还不太确定,所以让你过来看一下。” 苏幕辰跟侍女要了块帕子覆在南曦手腕上,单膝跪地,专心致志地给她试脉。 南曦敛眸不语,面上虽淡定,其实心里也难免有些紧张。 容毓更是不发一语地盯着苏幕辰,那带着威压的眼神像是一道利剑悬在苏幕辰后颈上,似乎只要他诊断出的结果不合王爷心意,那利剑即刻就削去他的脑袋似的,让苏幕辰脊背一阵阵发凉。 不过好在天随人愿,上苍似乎听到了他心里的祈祷,不大一会儿,他站起身道:“恭喜王爷,王妃的确是有喜了。” 第209章 咱有这个条件 容毓眼底划过震动,浑身的神经骤然间松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先退下。” 苏慕辰讶异,他以为王爷会问他王妃有孕之后需要注意些什么,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交代些细节方面的情况,没想到王爷却压根没问。 不过作为医者,他还是尽责地开口:“王妃脉象平稳,孕期反应也不太明显,但前三个月胎儿不太稳当,容易滑胎,王爷得注意,且不可妄为……咳,定要注意节制。” 容毓语气淡淡:“本王知道,无需你多说。” 苏慕辰:“……” 王爷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常年带兵打仗的摄政王,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这方面应该没什么经验吧? 苏慕辰暗想,狐疑地转身走了出去。 容毓站在床沿,目光落在南曦平坦的小腹处,一时无言。 “容毓,你在看什么?”南曦抬眸看他,眼底含笑,“觉得意外?” 容毓在床沿坐下,抬手落在她小腹上,面色复杂:“这里面,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 南曦失笑:“这还能有假?” 容毓抿唇,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真确认了,才惊觉像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真的有了宝宝。”南曦始终温柔,耐心地等着他接受这个好消息,“有了这个宝宝,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能分开了,宝宝需要爹,也需要娘,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吗?” 容毓敛眸,眼眶忽然就有些发热,“曦儿……” 南曦沉默,没料到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这个从来强悍冷峻的男子,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以一己之力掌控整个朝堂,四国合围大周也没能让他变色,此时却因为她肚子里怀个孩子而红了眼眶? 南曦起身偎进他怀里,柔声开口:“容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容毓沉默片刻:“希望第一胎是个男孩。” 南曦挑眉,故意娇嗔:“没想到王爷也重男轻女。” “不是。”容毓缓缓摇头,“男孩子坚强,以后好好培养,长大之后跟他的父亲一起保护娘亲。等我们再有个女儿,他还可以保护自己的妹妹。” 南曦淡笑:“如果第一胎就是个女儿呢?” “那也挺好。”容毓道,“为夫保护你们母女二人。” 南曦抬眸看他:“王爷有没有想过,直接把大周皇位传给我们的孩子?” 容毓微默,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到南曦这句话,他沉吟片刻:“你觉得呢?” 现在容楚云还没废帝,下一任皇帝是谁还没有决定,虽然南曦之前提议由云王来做,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她有让自己孩子继承江山的想法,容毓定然会尊重她的决定。 “其实我也不知道。”南曦笑了笑,抬手轻抚着他的下巴,“孩子暂时还在肚子里,以后有没有兴趣继承江山,暂时我们也不知道,贸然替他做下决定肯定是不太妥当,万一他不喜欢做皇帝呢?” 容毓嗯了一声,同意他的说法。 “可人都是自私的,天下大多数的爹娘都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子女。” 南曦似是有些无奈,“如果我们的儿子志在天下有心继承江山,那此时我们主动放弃皇位,似乎也不太妥当。” 容毓沉默片刻:“爱妃所言极是。” 南曦扑哧笑开,眉眼都染上了灿烂的笑意:“王爷不觉得我太贪心了吗?” “不会。”容毓道,“我们有这个条件。” 南曦笑得开怀。 是啊,我们有这个条件。 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两个选择是,容毓可以做大周最尊贵的皇帝——只要他想,没人敢反对。 南曦可以做东陵最尊贵的女皇——只要她想,东陵皇族的人即刻就会欢天喜地把她接回东陵去。 关键在于他们自己是否愿意而已。 所以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得到最好的呢? 他们有这个条件不是吗? “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飘了。”南曦幸福地叹了口气,“拥有最好的夫君,坐拥两国江山,肚子里又怀了个最宝贝的孩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算不算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容毓被她说得嘴角微扬,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南曦眨眼:“是夫君给了我最好的一切。” 容毓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因为你值得。” 顿了顿,又温柔补充了一句:“只有你值得。” 南曦挑眉看他,眼底似有一抹异样光芒划过。 这世上当真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人好到死心塌地吗? 也许有人说因为喜欢,所以无怨无悔,可喜欢这种感情本身也是有原因的——或者因为容貌,或者因为才情,或者因为性格。 南曦其实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大周贵女之中算得上前三,或者更自信一点,她认第二,也许没有人敢轻易的去认第一美人这个称号。 可摄政王容毓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男子吗? 显然不是。 而若是比才情,那位正在白云山剃度出家的温家姑娘比南曦更有资格称得上一声才女。 所以即便南曦从不怀疑容毓对她的感情,并且对他的感情深信不疑,可心底始终无法挥去一个疑问—— 容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本事强悍,身份尊贵,九霄阁阁主的身份大周神秘到无人知晓,他对帝位没有什么野心,却也从不担心为君者的猜忌,九霄阁势力遍布天下,东陵也有他的势力所在。 他对女子穿衣梳妆的流程非常熟悉,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他对她的感情深到近乎偏执,他对她的百依百顺根本不符合他在外冷峻无情的形象。 还有,每次她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容毓从来不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南曦尊重他,知道他不想说,就体贴地不再问,可越是压制,心里的疑问只会越来越深,谜团也会越来越多。 第210章 使臣进宫 八月十二,摄政王接了西齐的文书,下令礼部设宴,于宫中太和殿设宴招待西齐使臣和摄政王之女如意郡主林宝珠。 这个决定刚出,南越丞相苏裳和北疆太子端木钰就一前一后递上各自的文书,请求觐见大周皇帝和摄政王。 容毓允准。 偌大的广场上两排席位蔓延而下,一袭织金黑色王袍的容毓端坐在主位,一手抵着扶紫檀木雕椅扶手,阖目养神,淡漠眉眼间泛着几分闲适慵懒,跟往常稍稍有些不太一样,却依然让底下早已入席的群臣无法分辨他的心情好坏。 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凌翎领着精挑细选的高手禁卫守在宫门处迎接贵客,首先抵达的是护送林宝珠而来的将军——西齐摄政王的侄子,林宝珠的堂兄林武。 林将军下马,走到宫门前,亮出自己的身份玉牌和通关文牒。 凌翎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五十铠甲带刀护卫,淡淡开口:“请林将军和手下卸了兵器,摄政王有令,任何人不能带兵器入宫。” “武将不带兵器还是武将吗?”林武皱眉,面带不悦,“本将军不是你大周的朝臣,你们无权让我卸下兵器。” 凌翎并不理会他是否高兴,语气平静却坚定:“这是摄政王的命令。” 林武表情骤冷:“如果本将军不能从命呢?” “那就恕我不能让你进宫。”凌翎语气淡淡。 林武冷怒:“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 凌翎目光微转,落在他身后的一顶华丽轿子上:“除了卸下兵器之外,还请轿子中的姑娘下轿,走路进宫,摄政王的规矩不允许任何人骑马坐轿入宫。” 林武脸色铁青,几乎恨不得拔刀相向:“你们别太过分!” 凌翎不为所动。 林武眉目冰冷阴沉,双方几乎僵持不下。 可最终结果其实已经是注定的,他在这里胡搅蛮缠也没有任何意义。 大周摄政王既然下了这个命令,就不怕任何人敢在这里撒野,不想遵守大周规矩?仗着西齐边关驻扎的兵马就敢在此蛮横? 不好意思,到了大周地盘上你只能乖乖听话,边境驻扎十万军队也没用,他又不能马上下令那些兵马即刻攻打大周。 不服? 那就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林武想到这些日子被大周摄政王的冷落,即便入了皇城也没人理会的尴尬处境,此时心头当真是怒火冲天,直到身后响起另外一波马蹄声。 他转头看去。 马车缓缓停下,一身宝蓝衣衫的南越丞相苏裳从马车上下来,温文尔雅地开口:“这是怎么了?” “苏丞相。”林武敛了面上怒火,淡淡开口,“大周摄政王刚刚为我们定下了规矩,不许携带兵器入宫,还不许乘轿子,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吧?” 苏裳淡笑:“这也怪不得摄政王,西齐、南越、北疆先行给了大周一个下马威,还不允许人家反击吗?” 林武一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暗自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大周摄政王这是色厉内荏,故意虚张声势,以彰显他的无所畏惧? 只怕被三国合围的局势吓破胆了吧。 林武冷冷一哼,倒也没再坚持,只卸下了随身携带的佩剑交给凌翎:“本将军的兵器还请收好。” 凌翎接下他的佩剑,语气淡淡:“请放心,离宫之时兵器定原封不动地奉还。” 他一解剑,身后跟着的五十位高手自然也只能把兵器都解下来交出去。 比起西齐武将的强硬刚直,苏裳态度明显要温和一些,并且他心知肚明御林军只是奉命行事,没必要在此纠缠浪费彼此的时间,没什么意义。 “男女授受不亲,我西齐郡主身份尊贵,身子也娇弱,不便出来见人,还请统领大人让她坐轿子进宫。”林武语气淡淡,“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凌翎淡道:“抱歉,我不能做这个主,请贵国郡主下轿。” 林武刚缓下来的脸色再度铁青,正要说话,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娇柔温婉的女子声音:“没关系。入乡随俗,既然是大周规矩如此,我跟堂兄一起走路进宫便是。” 说话间,一个身段娇小纤细的女子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一身鹅黄色充满西齐特色的裙装,肩上和裙摆皆是流苏轻垂,头上戴着流苏的帽冠,衬得少女容色鲜嫩明亮,明眸善睐,娇俏可爱。 进入大周皇城受了一遭冷落,今日进宫又憋了一肚子火气,林武心情格外的差,以至于走在大周宽阔巍峨的皇宫里,听到前来迎接客人的内侍一声声高传:“西齐使臣到——” “南越使臣到——” 他都觉得格外的烦躁,恨不得把公鸭嗓的太监就地处死。 “林将军沉住气。”苏丞相漫不经心地开口,“若如此轻易就被激怒,只怕正是中了大周摄政王下怀,别忘了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太和殿就在眼前。 林武眉头微皱,淡淡道:“传闻大周摄政王骁勇善战,乃是天生的战神,一身本事强悍到让人胆寒,苏丞相觉得传言有几分可信度?” 苏裳步履从容,表情更是淡然雅致:“从他领兵征战开始,真正与他交锋过的只有北疆和蜀国军队,不过次次战绩都漂亮至极。 北疆铁骑当年何等风光,九国之中几乎没有哪支军队敢挑战他们的战术锋芒,然而这支不败神话却在容毓手里落得惨败,人称不死神鹰的神鹰军短短半年之内损失大半,连号称北疆第一将军的司徒鹰都被他削了首级。” 北疆也是在那一次跟大周一战中元气大伤,亲手组建了神鹰军的司徒神鹰一死,北疆好几年都没缓过元气来,由此可见,容毓并不是浪得虚名。 苏裳淡笑:“这位摄政王当时据说才十四岁。” “你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真有这般可怕的本事?” 林武冷笑,“如果他真这么厉害,为何这些年都没有想过征战他国,一统天下?” 第211章 你配吗? 林武沉默片刻,眼底浮现炙热的光芒,“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真想跟他来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 征战沙场的武将,纵横天下的高手,谁不希望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 比起高手对决,林武更希望有一天能把大周这位不败神话踩在脚底下,让他一世威名尽毁,尊严扫地,才能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畅快。 苏裳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夹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光:“我觉得林将军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机会比较好。” 否则大概只剩下了后悔。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太和殿外广场上。 殿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军身姿笔直,守卫严谨。 远远望去,只看到正前方坐着个一身黑色袍服的年轻男子,林武眯眼望去,“大周皇帝被架空了权力,这位摄政王当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人。”苏裳道,“大周皇帝跟摄政王作对,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林武不以为然。 一国之君被摄政王辖制了大权,心里定然会生出不满,况且这位大周皇帝已经不是十四岁,而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成年的皇帝没有实权,谁会乐意? 穿过宽阔的青石板广场甬道,不顾大周朝臣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林武和苏裳缓缓走到主位下方站定。 阳光灿烈,空气安静。 目光微抬,林武看着坐在檀木雕椅上像是在闭目养神的男子,眉头微皱,压下心头不悦,淡淡开口:“见过大周摄政王。我乃西齐镇南将军林武,奉叔父之命,特来表达跟大周联姻交好之意,望两国和平相处,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苏裳跟着躬身一礼,温文尔雅地说道:“在下南越丞相苏裳,见过大周摄政王,此番苏某奉吾皇之命前来提亲,欲求娶大周南丞相家嫡长女,吾皇愿以公主之礼相迎,至南越宫廷封以中宫皇后,荣宠万千,母仪天下,还望摄政王允准。” 容毓微微睁开眼,目光淡漠看着率使臣而来的西齐将军林武,南越丞相苏裳。 林武身躯高大挺拔,五官硬朗,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西齐境内却已平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内乱,是个有勇有谋的武将。 只是为人过于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仗着他叔父是摄政王,他自己又统领兵权,在西齐朝堂上颇有一种唯林家独尊的霸道。 “林大将军善谋略,听说还是个机关高手,西齐的边防由林将军亲自布置,易守难攻,似乎一直让南越颇为头疼。” 容毓语气淡漠,“本王早就听闻过林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到底算是有缘。” 林武神色微僵,随即皱眉:“能跟大周威名赫赫的摄政王见面,也是林某的荣幸。不过摄政王方才说西齐边防让南越颇为头疼,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南越看中了西齐最肥沃的锦绣之城,一直试图攻破西齐边境使得这座城池为己所有,只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容毓语气淡漠如水,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陈述自己心里的疑惑,“本王一直以为西齐跟南越是死敌,怎么突然间倒戈反水,改变了主意,两国使臣居然都能同进同出了?” 话音落下,林武脸色刷地阴沉了下来:“堂堂大周摄政王,也擅长挑拨离间之计?” 苏裳抿唇。 稳坐深宫的摄政王这一年来似乎并没有离开过帝都,可他对南越和西齐之间的交锋却了如指掌? “本王还不屑于挑拨尔等。”容毓淡淡说道,“有没有这回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愿意自欺欺人也好,都是你们的事,与本王何干?” 说着抬手:“两位坐吧。” 林武站着没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本将军方才提出的联姻请求,摄政王还没有给予答复。” “没什么可答复的。”容毓伸手从面前几案上端起一酒盏,表情淡漠,眉眼间威压慑人,“本王没有跟西齐联姻的打算,更没有兴趣在谁的威胁强迫之下联姻。” 林武脸色一冷:“大周摄政王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本王待客之道如何,方才在宣武门外林将军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容毓抬眸,“这就是本王的态度。” 大周朝臣心里暗暗道了一声:摄政王威武。 “可本郡主就是看上了你!”娇俏刁蛮的声音响起,在左右前后清一色男子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周摄政王容貌俊美,身份高贵,配本郡主刚刚好,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全场:“……” 这西齐来的郡主好大的脸! 大周群臣沉默地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 一身黄色裙装衬得整个人明艳无比,小巧的鹅蛋脸,肌肤白皙,明眸皓齿,身段纤细娇小,跟她刁蛮活泼的性子倒也相得益彰。 容毓面无表情地斜倚在椅子里,并不理会花痴少女的胡言乱语,淡淡说道:“大周丞相家中此前唯有一位嫡长女,已经嫁给本王做了摄政王妃,如果南越皇帝没有得到这个消息,那么本王今日纡尊降贵跟苏丞相强调一下,别再提起求娶一事,否则莫怪本王翻脸无情。”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南越丞相大人说的,压根就没理会西齐郡主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言论。 说完,容毓淡淡重复了一句:“请远道而来的贵客入席。” 林宝珠抬头看着容毓,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容毓那张俊美如谪仙的容颜,眼底尽是势在必得的光芒:“本郡主要跟摄政王妃决战。” 容毓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寒凉,声音更是冰雪一般透着蚀骨的冷:“你配吗?” 林宝珠一怔:“你说什么?” “我家王爷说,你配吗?”站在摄政王身侧的青阳似乎已经憋了很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你们西齐的人来大周之前,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照照镜子?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第212章 摄政王坦荡,苏某佩服 左右两旁静寂无声。 大周群臣只觉得扬眉吐气,悠哉地端起酒盏轻酌,这些日子徘徊在心底的那点被四国兵马合围的不安早已烟消云散。 摄政王果然就是大周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什么道行的魑魅魍魉都别想在大周放肆。 西齐将军算什么? 到了大周的疆土上还敢如此嚣张,当真以为摄政王拿他没办法了? 林宝珠表情一僵,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一时又惊又怒:“你们大周不是礼仪之邦吗?为什么对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此无礼?” 青阳扬眉:“对待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你不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 以十万兵马威胁逼婚,还大言不惭地想跟他家主子配对?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她配吗? 林宝珠怒道:“可我是贵客。” “跪客?我怎么没看见郡主跪下过?” 青阳皱眉,转头看了看四周朝臣,“各位大人看见这位郡主朝摄政王行跪礼了吗?” 大周朝臣纷纷摇头:“没有看到。” “是啊,这位郡主明明还好好的站在这儿,何曾跪过?” “其实他国使臣来到我大周疆土上,拜见大周摄政王只需要态度恭敬一点,姿态放低一点,跪不跪倒也不打紧。” 贤王温和地笑了笑,一副德高望重老好人的模样,“毕竟我大周是礼仪之邦,对待一些不太懂得礼数的使臣也该宽容大度一些,否则岂不是落人口舌?” “贤王说得对。”云王不疾不徐地开口,“别国先兵后礼,我们是先礼后兵,这一点上我敢保证,任何一国都做不到我们这般气度恢宏。” 大周文武朝臣们不管平时是如何相看两厌,或者勾心斗角,或者各成派系,此时在对待外来的对手时,都不约而同地团结了起来,一致对外,生怕表现不佳在关键时刻拖了大伙儿后腿,被摄政王记在小本本上,来个秋后算账。 所以此时看起来场面就热闹了些。 然而大周的热闹显然无法感染到林武和林宝珠,兄妹二人脸色几乎如出一辙的僵硬阴沉,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在十万铁骑驻扎边境的此时,他们到了大周皇宫里居然会得到如此对待——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将军上座吧。”旁边苏丞相的声音如沐春风般响起,及时提醒了即将失控的林武,“联姻一事可稍后细谈。” 林武缓缓攥紧双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压下心头怒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神情从容的容毓,转身走到左边宾客席上。 苏裳风度翩翩,像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态度谦恭,主动把贵客席上第一个位置让给了林武兄妹,自己则坐在他们下首。 坐下之后,满肚子怒火的林武直接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面色冷沉,沉默不语。 林家兄妹安静了下来,自然就轮到了南越使臣苏丞相发挥他的口才了。 “此番我们来大周,是为了觐见大周皇帝和摄政王,有些事情也许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商谈更为合适……” 苏裳浅浅一笑,态度温文有礼,风度无懈可击,“不知皇帝陛下此时何在?” 容毓淡道:“皇上龙体欠安,这段时间闭宫休养,暂时无法见客。” 苏裳闻言微讶,像是很意外听到这个消息似的:“皇帝陛下年纪轻轻就龙体抱恙了?可是平日里饮食不周的缘故?” 欢闹的气氛似乎有所凝滞,群臣安静地听着苏公子和摄政王说话,在涉及皇上这个话题上,没有人敢随意插言。 容毓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皇上乃是受了惊吓所致。” “惊吓?”苏裳越发不解,“皇帝陛下好好的怎么会受了惊吓?难不成宫里有刺客?” 他面上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诚,像是真的好奇皇帝陛下好端端的居然会受了惊吓…… 然而年纪轻轻的温雅公子哥儿,若当真没有一点城府心计,又如何坐得上南越国丞相之位? 笑面虎擅长露出无害的笑容,可隐藏在这样笑容之下的,绝不是一般良善之辈。 “苏丞相真想知道?”容毓嗓音淡漠,似乎并不顾忌提起这个话题,“皇上惹了本王不开心,本王让他闭宫反省几天,这样的解释苏丞相满意否?” 话音落下,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 大臣们沉默地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盏啜饮,以掩盖此时再度浮现心头的凛然不安。 “原来如此。”苏裳微微欠身,充满了歉意的动作,“是苏某失礼,不该对大周江山社稷一事打破砂锅问到底,请摄政王恕罪。” “无妨。”容毓语气淡淡,“本王事无不可对人言,所作所为并不介意让全天下的人知道。” 苏裳表情一滞,随即从容淡笑:“摄政王坦荡,苏某佩服。” 林武眉头微皱,忍不住转头跟苏裳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皇帝跟摄政王的权势之争,觉得大周正处在内乱时期,他们可趁机搅动大周朝局,给皇族内添把火,让他们烧得更旺一些。 对于皇帝被幽禁一事他们自是事先早已知道,故意问了这个问题,是想试探摄政王容毓的反应,却没想到大周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竟不惧皇族规矩,不惧叛臣名声,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实情,倒是让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苏裳温和开口:“有件事苏某心中一直疑惑,不知可否请摄政王解惑一二?” 容毓喝了口酒:“说。” “此前苏某并不知道摄政王妃是南丞相嫡长女,所以吾皇才有求娶之意,因为此前苏某听说大周摄政王娶的王妃乃是九霄阁千金,婚礼浩大轰动天下,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容毓抬头,目光淡漠如霜:“本王的王妃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应该并不需要跟苏丞相汇报。” “摄政王息怒。”苏裳极有风度地笑了笑,“苏某只是偶然间听说九霄阁阁主似乎尚未成亲,身边既没有如意的枕边人,膝下自然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心中疑惑罢了。” 第213章 你的消息并不靠谱 大周朝臣们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容毓。 九霄阁千金? 他们都知道摄政王成亲时婚礼轰动天下,摄政王妃据说是从九霄阁被接了过来,也有自称九霄阁属下的几个人说是护送他们的大小姐出阁,可此事在大周权贵的心头始终是个谜。 南曦是南丞相的女儿,这点肯定是没有错的,重点就是在南夫人身上。 南夫人的身份其实也是个谜。 对于传承了百年的权贵世家来说,他们天生有一种凌驾于旁人之上的高贵优越感,不只是南夫人,即便是如今已经高居相位的南行知,在他们眼中也仅仅是个寒门新贵而已。 因为一路有先帝赏识器重,以及南夫人源源不断的钱财供应,所以南行知的仕途才走得顺利,若没有南夫人的帮衬,就算皇帝对他器重有加,他的仕途也至少要放慢十年—— 也就是说,在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之下,也至少还需要十年时间,他才有可能爬上如今的丞相之位。 当然,这是最乐观的情况。 事实上,一个没有家族背景势力支撑的寒门学子,在遍布着世家门第的帝都皇城之中想要站稳脚,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算计,陷害,打压,甚至死无全尸。 其实皇城权贵并非都是睁眼瞎,他们心里门儿清,南丞相有今日之身份地位,南夫人最起码要占七成功劳,可他们明面上绝不会承认这一点。 自认为高雅清贵的世家主子们只会用冷嘲热讽的方式贬低南夫人,借以掩饰自己骨子里对于钱财的贪欲和对南夫人的嫉妒。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眼红南行知有夫人一心一意帮衬,帝都权贵之家的夫人们,虽手里也有嫁妆,却没有谁够资格用银子替自己的夫君砸出一条锦绣大道。 所以帝都权贵之家的夫人们只能用商户女的借口来打压贬低南夫人,以此获得心理上的一点平衡和优越感。 而这些权贵们对南夫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有钱,有很多钱,出身商户,是个浑身充满着铜臭味的商户女。 南夫人没有休夫之前,行事其实非常低调,很少参加贵夫人们的宴席,如果是南丞相的对手,那些夫人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嘲弄讽刺,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若是南行知一派的人,表面上会对她恭敬客套,可眼神依旧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让人了然的色泽。 所以就算已经在帝都扎根十几年,真正了解南夫人背景的人也少之又少,如果说南曦当真是九霄阁千金,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母亲是九霄阁的主子。 可今日南越来的苏丞相却说九霄阁的主子是个男子,而且尚未成亲,膝下并无女儿? 席间一片安静。 不仅是苏丞相和西齐林氏兄妹在等摄政王的答案,大周朝臣此时也生出了好奇,忍不住想知道南夫人究竟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身份? 坐在大周群臣靠前位置的南行知沉默地端着酒盏,表情晦暗不明,只是端着酒盏的手细不可查地轻颤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后悔。 元氏…… 南行知微闭上眼,想到那个十多年低调却在最后一刻让他丢尽颜面的妻子,想到以前有元氏在时府里的繁荣,想到元氏离开之后这几个月日渐衰败的相府,府里穷得已经发不起下人的月例,护卫侍女接连遣散了两批。 曾经认为美丽高雅的李氏这几个月因没钱而越来越暴躁,哪里还有半分出身世家闺秀的气质? 乖巧的女儿似乎也变得…… 南行知烦闷地喝了口酒。 以前有皇上在,他这个丞相到底还算个红人,他在同僚们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可元氏走后,他自己都过得拮据,手头紧,跟同僚们酒肉往来自然越来越少,如今皇上又被幽禁,他这个丞相虽然还挂着个虚名,却也只剩下虚名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摄政王掌权,即便没有刻意打压他,南行知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尴尬。 丞相没有实权还算什么丞相? 摄政王重用的都是他的心腹,甚至启用了当初被皇上刻意打压的宁王、云王和睿王,几位宗亲老王爷也都有了实权,皇族繁荣,相权自然被瓜分。 十年寒窗,十多年仕途。 到头来,竟是落得这般境地。 只因一个元氏。 “苏相亲眼见过九霄阁阁主?”容毓淡定不惊的声音响起,拉回了南行知阴郁低迷的情绪,“如何得知九霄阁阁主尚无枕边人?” 苏裳道:“虽未亲眼见过,但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渠道。” 容毓嘴角微挑,似笑非笑:“那本王今日告诉你,你的消息渠道并不靠谱。” 苏裳浅笑:“愿听摄政王赐教。” “据本王所知,九霄阁阁主身边早已有了一位倾心相待,愿意执手一生的女子。”容毓嗓音散漫,“苏丞相消息好像不太灵通。” 苏裳微默。 大周群臣沉默。 他们怎么觉得摄政王这句话说出来,隐隐似有几分微妙的感觉? 像是嘚瑟? 啊不,他们的摄政王尊贵高冷,像遥远天山峭壁上那一朵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怎么能说是嘚瑟呢? 一定是他们的错觉。 “苏某听摄政王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跟九霄阁阁主是熟识?” 苏裳眉心微沉,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不知摄政王……” 话未说完,远处又响起一声高喝:“北疆太子到——” 众人循目望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由远及近而来,为首的男子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华贵袍服,面容粗犷冷硬,五官深邃,浑身透着常年从军而沉浸出的铁血杀伐气息。 他的身后,兵士们抬着几个金银玉润的大箱子,还有数名美人跟在身后。 美人? 青阳眼尖地看着那几个美丽妖娆的女子,心道这看起来可不像侍女,北疆不会是要给他家主子送美人吧? 容毓敛眸,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似乎并不在意因北疆太子的到来而引发的骚动,事不关己般平静淡漠。 第214章 既蠢又钝,还坏 四人一抬的箱子似乎也不少,里面装的也无非都是些珠宝之类。 转眼北疆太子携使臣已经到了阶下,微微欠身:“小王乃是北疆太子端木钰,奉父皇旨意前来觐见大周皇帝陛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皇帝陛下笑纳。”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片刻安静。 容毓悠悠抬眸,语气淡淡:“本王容毓。” “原来是摄政王。”端木钰似乎有些惊讶,微一沉思,“早就听闻大周摄政王年少英武,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掌控大周四十万兵马……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小王敬佩。” 容毓轻哂不语,漫不经心地啜了口酒。 “不过摄政王此时坐的这个位置,小王一直以为只有皇帝陛下才能坐。” 端木钰淡笑,语气深沉,意味不明,“摄政王这是要取皇帝而代之?”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一凛。 大周群臣纷纷抬眸,敌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端木钰身上。 贤王不悦地皱眉:“端木太子还请慎言!” 这些国家的使臣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真以为大周好欺负?跑到他们家地盘上来闹事? 端木钰并不理会他,目光只落在容毓面上,眼神里隐隐流露出挑衅意味。 “端木太子不识本王也是正常。”容毓敛眸,平静不惊的语气而已充满着无法忽视的威压,“八年前本王领兵征伐北疆时,太子应该还在奶娘怀里哭鼻子。” 众人愕然,随即发出一声声嗤笑。 端木钰则是脸色一僵:“你——” “本王当年虽取了司徒鹰首级,但看在这位将军一生功绩的份上,倒也没阻拦北疆神鹰残军把他的身体跟头颅带回去。” 容毓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淡漠讥诮,“只是没过几日,听说太子殿下见到司徒鹰的残尸吓得脸色惨白,吐了一整天,之后好几天没吃下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端木钰整个人僵如石雕。 大周百官听了这番话,倒是蓦然想起摄政王当年辉煌的战绩。 当年那个才十四岁的戎装少年策马扬鞭,浑身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比现在更炽烈,眉眼间萦绕的铁血杀伐气息比现在更冷,更孤傲难以亲近……恍惚间,众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喟叹。 感觉都过去好久了呢。 不过恍惚归恍惚,他们却清楚记得,十年前的北疆可是凌驾于各国之上的强盛,不只是兵马强壮彪悍,国库也充裕,所以才兴起征伐天下的野心。 北疆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大周。 大周虽然国力也不弱,但十年前跟北疆的战争中损失却并不小,数位将领在北疆战场上殒命,粮草军饷不知消耗了多少,战争持续了一年有余,大周边关岌岌可危。 直到当年刚满十四岁的摄政王出征边疆,不过那时容毓还只是个皇子。 当年跟随容毓出战的将士们有幸领略少年神将的风采,皆与有荣焉,那一场战争让人至死难忘。 而待在帝都的文臣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知道是谁在大周边防将破之际力挽狂澜,保住了大周江山的社稷于危急之中,并打得北疆野蛮彪悍的铁骑溃不成军。 众人想到当年听闻大周打了胜仗之后的欣喜若狂,想到北疆溃败时的狼狈,此时再看这位北疆太子,久违的敌意浮上心头,摄政王这番话直接勾起了他们心头埋藏已久的国仇家恨,看着北疆太子的眼神不由凌厉起来。 “我家太子殿下带着诚意而来,摄政王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端木钰身后的使臣语气不善,“八年前的事情拿到今天来说,摄政王是故意想勾起太子殿下对大周的仇恨,再度引起两国交战?” “这话说得真是可笑。”青阳冷冷扬眉,语带讥讽,“北疆太子到了我大周地盘上,对我大周摄政王没有一点恭敬礼仪不说,反而句句都是挑衅之语,根本不把我大周摄政王放在眼里,还是当我们都是傻子,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想挑事直说,信不信让你们有来无回?” “就是!北疆太子和使臣真是好大的脸。”大周群臣之中,响起一个冷冷的嗤声,“自己浑身绿毛,还尽挑别人的理儿,北疆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派兵驻扎在边关了吗?想要一雪前耻,大周奉陪到底,别多余浪费唇舌了。” “北疆皇帝的心情就像二八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容毓理了理身上的袍服,叹了口气,“前一刻还派兵驻扎边关,兴师动众地想要挑起战火,后一刻又热情如火地想要送礼送美人…… 这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亦或者是笑里藏刀?可不管是哪一种,太子殿下这定力和修为明显还不到家,还需修炼修炼。” 先挑衅别人,却被人几句话都堵得哑口无言,就这样的水平也能当太子? 北疆是没人了吗? 摄政王行军打仗的本事强悍到无可置疑,其他方面的本领也不容小觑。 平日里虽淡漠寡言,可真要怼起人来却能让人心肌梗塞当场发作,寿命至少减十年。 在摄政王面前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罢了。 “端王说得对。”有朝臣点头附和,“边关增兵,这边挑衅,北疆明显是不怀好意而来,不得不防。” 另一人接口道:“表面交好,背后插刀,实属小人。” 云王不疾不徐地开口:“西齐、南越和北疆不都是这样吗?只是比起西齐林将军的蠢钝,南越苏丞相的奸滑,这位北疆太子既蠢又钝,还多了个坏。” 林武脸色铁青:“……”他蠢钝? 苏裳表情微微一僵:“……”他奸滑? 群臣闻言,不约而同地点头:“云王此言有理。” 北疆太子端木钰脸色青白交错,狠狠地瞪着说话的云王。 “瞪我干什么?”云王淡定地笑笑,“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他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端木钰恼羞成怒,恨恨地带着使臣走到左边席位上坐下,冷冷一笑:“大周皇族的修养气度,小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第215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端木太子是不是忘了件事?”云王笑眯眯的伸手指了指前面站成一排的美人,“太子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想来赶路应该很辛苦,这些美人是太子殿下带在路上犒劳自己的?” 端木钰脸色一变:“本王洁身自爱,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不用这么激动。”云王似是有些无法理解他的情绪暴躁,淡笑着安抚,“你又不用进宫选秀,是否洁身自爱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进宫选秀? 端木钰觉得这是个侮辱,当即气得脸色铁青:“你——” “太子殿下。”身后一个中年使臣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施压,“您失态了。” 端木钰一怔,瞬间怒火全消,只是脸色依然阴郁不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容毓,指了指站成一排的美人:“这些是北疆有名的美人,本太子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容貌、身段、才艺样样顶尖儿,特献给大周摄政王,以此表达北疆欲与大周联姻的诚意。” 六个美人站成一排,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上下,清一色红纱及地长裙,个个丰仪秀美,雅致天成,低眉垂眼的姿态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端木钰话音落下之后,六个美人盈盈福身,嗓音娇柔温婉,悦耳动听:“奴家拜见大周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敛眸饮了口酒,没做声。 “我家王爷只喜欢王妃一人,对其他美人不感兴趣,只怕要让端木太子失望了。” 青阳看了眼六个貌美女子,“这六位姑娘之中,应该有一位是北疆公主吧?” 北疆太子携第一将军司徒玄绝,率十万精锐铁骑抵达边关,表示愿意献上北疆公主,跟大周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这是端木钰还没到大周之前,递给大周边关将士的原话,这位太子殿下应该还没忘记吧? 此时绝口不提公主,而只说献上美人? “这六位美人之中,其中就有一位是我北疆公主。”端木钰挑眉,“不知摄政王是否有兴趣猜一下,哪位是本太子的妹妹?” 容毓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嗓音不含情绪波动:“本王没兴趣猜。这几位女子太子是怎么带来的,请怎么带回去,大周的疆土上容不下北疆女子。” 此言一出,端木钰脸色一冷:“摄政王当真一口回绝,连丝毫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容毓端起酒盏遥遥示意:“西齐、南越、北疆都是大周的邻居,三位携使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本王的责任是尽好地主之谊,在此先敬各位一杯。至于联姻方面,本王没兴趣,也希望各位都打消这个念头。” 林武面无表情地坐在席上,不置可否。 苏裳依然一派温雅从容。 “当年摄政王大破我北疆铁骑,使得北疆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我父皇可是牢牢记得摄政王的功绩。”端木钰冷冷说道,“当年司徒将军战死沙场,那是北疆一大损失,不过司徒家族个个骁勇善战,他的儿子司徒玄绝接替了父亲的主帅之位,此时正率十万精锐候在边关,誓要为他的父亲报仇雪恨!不知摄政王对此有什么想法?” 端木钰心里很清楚,摄政王容毓是大周最强悍的主帅,是大周军队之魂。 八年前他能大破北疆铁骑,凭的是谋略兵法上的真本事,这一点没人敢小看他。两军交战,没有谁能完全靠运气取胜。 除此之外,他自身的武功修为也是深不可测,否则根本无法做到在千军万马中斩下司徒鹰的头颅。 就算现在司徒玄绝再度发起战争,这位摄政王依然是无法战胜的主帅——可有一点不容忽视,眼下的大周正陷于内乱之中。 八年前容毓领兵上战场时先帝还在位,少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战场上,只顾着布阵杀敌,心无旁骛。 而现在新帝即位一年有余,摄政王跟皇帝之间就起了权势之争,皇帝刚刚被架空了权力,摄政王也还只是摄政王,这个关键时候他敢离开帝都? 不担心皇上趁此机会笼络人心,稳固帝位,重新收揽朝臣为他所用? “如果北疆真有心一战,本王不介意奉陪。”容毓嗓音淡淡,“司徒家族既然个个骁勇善战,本王把他整个家族连根拔起,是不是就能让北疆就此消停?” 端木钰脸色骤变:“你——” “摄政王果然威武。”苏裳淡淡一笑,“既然要开战,苏某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南越也愿意借此机会领教摄政王无双谋略。” 林武喝了杯酒,面无表情地开口:“西齐同样愿意领教大周强悍兵马的威力。” 端木钰原本脸色已经阴沉如暴风雨,此时听到盟友适时帮腔,心情不由转为得意:“若摄政王愿意跟北疆达成联盟,两国也许还可以继续交好。” “此番本将军也是为了联姻而来。”林武抬头说道,“还望摄政王莫要一意孤行,同时开罪了三位邻居才是。” 苏裳从容轻笑:“得了三国盟友,总比得了三国敌人要好,摄政王应该能算得过这笔账。” 大周文武百官纷纷皱眉。 这是三国联合起来,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们?连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本王没兴趣交三国朋友,也不惧三国敌人。”容毓容颜清冷,眉眼尽是疏离冷漠,“尔等有什么招尽可以使出来,别当个只会嘴上叫嚣的孬种。” 林武霍然起身,怒道:“容毓,你别太过分——” “东陵使臣到——” 就在此时,又一声高喝远远传来,让在场的所有人同时一怔。 东陵使臣?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四国合围,最后一国不应该是蜀国吗?什么时候跑出来一个东陵? 端木钰和苏裳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东陵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他们好像并没有得到东陵也来大周的消息。 第216章 众脸懵逼 疑问在心头闪过,众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这一看之下,几乎同时皱眉。 哒哒的马蹄声整齐而凌厉,跟西齐和北疆一样,皆是为首的一个主子率着身后几位使臣,以及数十位气势非凡的高手护卫。 只是东陵来的使臣跟其他两国又有所不同,因为当先一身黑色戎装玄色披风的居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女子居然是骑马而来……不,不只是她,她身后所有的人皆是策马而来。 端坐在马上的少女姿容清丽绝尘,身段纤瘦挺拔,坐下枣红色骏马温驯地载着她缓步而来,少女一头墨黑发丝垂落肩后,周身散发出绝美凌厉的风华。 少女身后,两个文臣模样的年轻男子一左一右跟随在侧,再后面则是数十位黑色戎装的精锐铁骑,个个身姿峭拔,气势凛冽,周身流露出疆场上拼杀出来的锋锐冷肃,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怎么回事?”第一个发难的人不是大周朝臣,而是西齐来的林武,他冷冷地转头看着容毓,“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东陵来的使臣可以策马入宫,本将军就必须下马卸了兵器才能进来?” “本太子也想得到一个答案。”端木钰跟着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为什么我们就要卸下兵器徒步入宫,东陵来的使臣不但可以策马进来,还可以随身携带兵器?” 相比起林武和端木钰的不满,苏裳则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马上少女,执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容毓没说话,沉默地坐在椅子里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渐行渐近的东陵卫队,目光落在为首的女子脸上,随即细不可查地微转视线,确定丈母娘没有在其列,眉眼微微舒展了一些,转头看向林武:“大周如何待客,还需要向尔等解释?” 林武沉着脸,表情冷怒。 东陵少女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后的使臣和铁骑护卫跟着下马,一行人从左右两旁席位中间的空地走来,脚下踏着长长的红毯,个个脊背挺拔,气势不凡。 “东陵镇国将军楚红衣率使臣而来,拜见大周摄政王。”少女微微欠身,姿态不卑不亢,从容有礼,“东陵长公主随本将军一同前来,此时已入摄政王府探望王妃。长公主命本将军告知摄政王一声,晚上的宫宴她会带着王妃一起进宫,当着大周皇族宗亲和文武百官的面,让王妃认祖归宗,还望摄政王安排妥当。” 什么? 东陵长公主? 大周群臣懵逼,齐齐不解地看着这位东陵来的女将军,暗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认祖归宗?东陵长公主是谁?为什么要入摄政王府看望王妃? 苏裳、林武和端木钰表情突然间凝重了下来,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东陵…… 天下人印象中,那是一个强大神秘与世无争的国家,常年偏安一隅,从不参与各国的纷争,因为此国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所以其他国家也很少主动跟东陵为敌。当然,也没必要刻意去与他交好。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东陵跟大周什么时候有了往来? 容毓薄唇微抿,深沉的眸心划过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须臾,他淡淡点头:“本王明白,请楚将军入座。” 楚红衣颔首道了谢,转身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并不在乎是上座还是下座。 宴上一片寂静如雪。 因着东陵使臣的不期而至,气愤转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懵,一时之间几乎无人说话。 “对了,还有件事。”楚红衣站起身,朝容毓欠了个身,“长公主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跟大周联姻一事。” 群臣:“……”又来一个联姻? 他们真搞不懂了,这些国家到底是想跟大周联姻,还是想借着联姻的名义发动战争? “长公主说,为了感谢摄政王对东陵储君的一片真心,她以长辈的身份送上一份大礼,算是给女儿的其中一份嫁妆。” 楚红衣语气淡淡,“西齐、南越和北疆帝都都有九霄阁势力监督,各国皇帝身边也有九霄阁高手贴身监视,只要边关一动,他们可以在收到消息的瞬间让皇帝暴毙,制造三国内乱。 除此之外,摄政王若对三国来的使臣不满,也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以让他们来得走不得,看看谁还敢在摄政王面前嚣张。” 话音落下,又是满场死寂。 大周文武百官已经完全是懵逼状态,听这话里的意思……东陵好像是盟友? 长公主送的这份大礼如果是真的,那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好消息,把三国皇帝的性命都攥在了手里,岂不是任由九霄阁高手把他们捏圆搓扁? 只是,摄政王对东陵储君一片真心?这又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付出一片真心的人明明是摄政王妃,南相府的嫡女南曦,哪来的什么东陵储君? 而西齐、南越和北疆使臣则完全僵住。 “不可能!”林武第一个厉声反驳,并冷冷嘲讽,“把九霄阁搬出来就以为能吓唬住我们?糊弄谁呢?九霄阁从不插手各国朝廷之事,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就以为我们会相信? 何况九霄阁只是一个江湖势力,你真以为他们有通天之能,想控制谁就控制谁?简直是笑话!” “是不是笑话,不需要你相信。”楚红衣转头,眉眼冷漠绝艳,“本将军只负责转达长公主的话,并且这番话是转达给大周摄政王,你算哪根葱,敢在本将军面前狂吠?” 众人呆滞:“……”东陵来的这位女将军,好火辣的脾气。 “你简直找死!”林武眉目骤冷,“信不信本将军活撕了你?” 楚红衣语气冷漠:“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撕了谁。” 林武闻言,身子疾掠而出,冷怒道:“别说本将军以大欺小,先让你三招,不让你跪地磕头我就是你孙子!” 第217章 孙子,叫祖宗 楚红衣眉梢微动:“这是你自己说的?” 林武冷冷地看着她:“本将军自己说的。” 楚红衣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来。” 其他人都沉默而古怪地看着他们,这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动上了手? 可西齐这位林将军高大健硕,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体格,而东陵女将军不但年纪小,身段也是纤细娇小,在林武面前几乎被衬得像个孩子。 他们俩打架? 东陵楚将军能赢吗? “主子。”青阳低眉看着容毓,“楚将军行么?” 容毓没说话,依旧沉默不语地坐在椅子里,神色一贯的淡漠从容,面上没有丝毫担忧,也不知是对两人的输赢并不放在心上,还是笃定林武不是楚红衣的对手。 太和殿前广场地势宽阔,无需另择地方切磋。 两人面对面站着。 楚红衣淡道:“想怎么撕?” 语气虽淡,气势却不落人下,不由让青阳另眼相看了三分。 这小姑娘好孤傲的性情,这份霸气跟他家主子有的一拼。 “本将军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会占你的便宜。”林武冷道,“方式由你来选。” “那就动手吧。”楚红衣说话间,身姿利落一闪,片刻没有犹豫地攻击而上。 林武之前大言不惭的说让她三招,楚红衣虽然不需要他让,却也不会跟他客气,甫一出手就招招凌厉,身手不但刁钻诡谲,而且速度极快,快得让林武几乎无暇反应,匆忙之间应付得很是狼狈。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大周朝臣们稳坐席上,西齐和东陵的使臣却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场中你来我往的两人。 偌大的广场上,气氛一派庄严肃穆。 “楚将军好俊的身手。” 青阳咋舌,有些惊叹地看着林武在楚红衣凌厉狠辣的攻击之下,不断地后退,想要反被为主却始终做不到,被楚红衣逼得狼狈至极。 西齐使臣焦急地看着场上,林宝珠则深深地皱起了眉,不悦地开口:“东陵将军使诈,这场比武根本不公平!” “使诈?”青阳转头看她,“郡主哪只眼睛看到她使诈了?” “我堂兄英勇无敌,她一个柔弱女子若是不使诈,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堂兄?” 林宝珠冷冷说道,并转头看向容毓,“摄政王也是武将,应该能看得出我堂兄是什么水平,东陵女将军定是用了什么奸猾手段……” “郡主多虑了。”青阳淡淡一笑,“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呢,除去一些不会武功的文臣之外,还有许多会武功的高手。 就算郡主怀疑我家主子和大周朝臣会偏袒,这不还有北疆和南越的使臣吗? 楚将军有没有使诈,他们能看得出来,端木太子和苏丞相总不会对林将军落井下石吧。” 林宝珠噎了噎,一时无言以对。 她转头看向苏裳,却见苏裳面色凝重,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场上不断移动的两人。 林宝珠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异响,视线里划过一道人体抛物线急速划过,她蓦地转头看去。 砰! 就见她堂兄健硕的身躯狠狠摔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楚红衣纤细的身子急掠而至,下一瞬,一只脚已经踩在林武的胸口:“孙子,叫祖宗。” 全场鸦雀无声:“……” 大周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西齐使臣完全僵住。 林宝珠脸色青白交错。 苏裳和端木钰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两人眉头微皱,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 唯有容毓低眸抿了口酒,清冷眉眼一片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林武胸口剧痛,当然,更痛的是他的自尊和骄傲碎了一地:“你——” “叫祖宗。”楚红衣重复了一遍,“否则我取了你的狗命。” “楚红衣,你别太过分!”林宝珠站起身,气急败坏地开口,“你是要跟西齐为敌吗?” 楚红衣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林武面上,语气平静:“刚才你亲口说的,不让我跪地求饶,你就是我孙子。” 林武咬牙,脸色阴沉刷白,盯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怒火和阴狠。 “来者是客,摄政王就眼睁睁看着我堂兄受辱?” 林宝珠怒气冲冲地看着容毓,“我堂兄在西齐是人人敬畏的大将军——” “郡主这话说的就有些没道理了。”稳坐席上的贤王温和开口,“切磋比武是林将军自己提出来的,愿赌服输也是他亲口所说。众目睽睽之下,东陵楚将军凭本事取胜,这一点在场的人都亲眼看到了,堂堂武将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就是,刚才还说自己以大欺小呢,大言不惭的以为真能教训人家小姑娘,结果却被小姑娘教训得爬不起来。” 云王幽幽叹了口气,“技不如人就要承认,愿赌不服输简直丢尽男人的脸。” 林宝珠攥紧了手,转头朝西齐护卫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去救下将军!” 护卫们刚才也是有些发愣,此时听到林宝珠的怒吼才蓦然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准备保护将军。 然而他们一动,东陵高手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数十人同时出列挡在了西齐护卫面前,气势森森凛冽,跟西齐护卫形成对峙的局面。 林宝珠又惊又怒,“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摄政王。”苏裳起身,从容地冲着容毓的方向欠了个身,嗓音温淡,“林将军到底是西齐武将,尊严不容践踏,东陵楚将军虽也是武将,可她同时又是个女儿家,脾气难免有些大,还望摄政王从中调和一下,莫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寒了心。” 言下之意就是楚红衣这个小女子脾气不好,心胸狭窄易记仇,小题大做,侮辱西齐林将军要不得。 可他却浑然忘了,这番切磋分明是林武自己挑起来的,何况若说寒了心,西齐跟大周已经撕破了脸,还怕他寒了心? 容毓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尊口:“楚将军,是否愿意饶了他?” “不行。”楚红衣目光盯着林武,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不孝孙子,见到祖宗不知道叫?” 第218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震惊于她的彪悍。 西齐此番算是真正踢到了铁板。 “苏丞相看见了,楚将军根本不听本王的话。”容毓漫不经心地看着苏裳,唇角轻哂,“东陵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本王同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何况论年纪,楚将军比林将军小上一轮,论男女体格,楚将军比林将军纤瘦娇小,所有的优势都让林将军占了,并且他自己亲口所说,如果不能让楚将军跪地求饶,他就是楚将军的孙子……苏丞相有什么理由让本王从中调和?” 苏裳表情微僵,唇角的笑容缓缓凝结,无法反驳。 “你们别欺人太甚!”林宝珠气得快崩溃了,眼睛发红,恨不得吃了楚红衣一样,“今日你们辱我西齐武将,来日西齐定会血洗东陵和大周,让你们后悔!” 她的威胁听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荒唐可笑,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威胁武功高手一样,没有丝毫震慑力。 “东陵和西齐将军的争执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本王不予干涉。” 容毓站起身,敛眸理了理身上的袍服,“本王有事在身,就不陪各位了。稍后由内廷负责安顿诸位使臣的住处,贤王照看一下,饮食起居方便都按照各国使臣的要求执行,别怠慢了任何一位。” 贤王起身应下:“臣一定尽心尽力,请摄政王放心。” “晚宴在御景宫举办,皇族宗亲能参加的都参加。”容毓淡道,“礼部好好安排。” 这句话说完,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坐在席间沉默不发一语的南行知:“丞相今晚务必盛装出席,若是可以,把你的平妻和女儿都带进宫。” 被当成隐形人太久的南相大人闻言,蓦地一怔。 盛装出席? 带上他的平妻和女儿? 他此时思绪还有些恍惚,已经无心去思考从容毓嘴里冒出来的「平妻」是否带着嘲讽,犹自沉浸在不久之前东陵使臣所说的话中。 东陵长公主随本将军一同前来,此时已入摄政王府探望王妃。 长公主命本将军告知摄政王一声,晚上的宫宴她会带着王妃一起进宫,当着大周皇族宗亲和文武百官的面,让王妃认祖归宗,还望摄政王安排妥当。 让摄政王妃认祖归宗? 南曦是他的女儿,认祖归宗是什么意思? 东陵长公主是谁? 南行知想到休夫之后就离开大周,并很快失去踪迹的元氏,心头隐隐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所有的平静和这些日子里强装出来的镇定,都因这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而地动山摇。 此时摄政王的话更是让他心头剧震,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是什么。 而容毓在丢下这句话之后,也不管南行知是什么反应,径自举步离开。 大周朝臣们都愣了一瞬才起身躬送,广场中央的红毯上,楚红衣依旧死死地踩着林武不放开。 西齐和东陵两国的护卫高手紧张地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北疆和南越使臣对眼前发生的一幕依然还处在发懵的状态。 作为大周目前唯一的掌权者,手握朝权和兵权,同时身兼东道主身份的大周摄政王容毓,居然就这么抛下了所有的贵客,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峭拔瘦削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 此时的摄政王府昭宸殿里,南曦跟她娘正说着悄悄话。 “曦儿,容毓对你好吗?”轩辕惜看着分别了半年的女儿,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秀发,“你如实告诉娘亲,他有没有惹你生气过?哪怕只有一次,为娘也绝对让他好看。” “可惜一次都没有,让娘失望了。”南曦惆怅地叹了口气,“容毓实在太不像话,都不给丈母娘发威的机会,简直欠揍。” “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轩辕惜失笑,“他对你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曦安静地打量着她娘。 虽然她娘容貌一直就好看,可离开半年,眉眼间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最明显的是气度上的不同。 一袭深红色皇族公主的服饰彰显尊贵身份,盘成祥云髻的头上插着简单而不失贵气的凤钗,容貌比起之前在丞相府里时更多了几分清丽,虽然跟大周长公主年纪相仿,可南曦觉得她娘的气度直接碾压容氏那位长公主,即便是一身简单的穿着—— 于皇族而言,她娘这一身打扮的确简洁大方,也尽显高贵优雅。 “这趟回去东陵,娘感觉怎么样?”南曦语气难掩担心,“有没有人为难你?东陵皇族的太子和诸位皇子对娘亲态度如何?会不会有人处心积虑想对付娘亲?” “别紧张。”轩辕惜温柔一笑,“放心,东陵没人敢为难我,他们对我的态度都非常恭敬,东陵的局势比我想象中要平和许多,等你抵达东陵之后,也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南曦微默:“我真的要去东陵做女皇?” “曦儿,这是你的宿命。”轩辕惜语气淡淡,表情有些复杂,“如果你不做这个皇帝,东陵也许无法再维持数百年来的祥和安稳,天下极有可能在几年之内陷入战火…… 到时候战争席卷各个国家,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土地都不会幸免,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也会流离失所,不知多少个家庭将会支离破碎……” “娘。”南曦笑了笑,“我就是随口问问,并没有说我一定不愿意去当这个女皇。” 轩辕惜笑道:“我知道,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 “做一国之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君临天下,威风凛凛。”南曦淡笑,“但是其他的我就不能答应了,比如说女皇三宫六院之类的,我不能伤害容毓。” 她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轩辕惜正要让她放心,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侍女行礼的声音,话到嘴边却改成了:“三宫六院有什么不好?娘现在都想开了,这趟回去东陵,长公主府里多了好几个俊美漂亮的公子。” 南曦咋舌:“娘?” 第219章 谢谢爱妃护我 容毓一僵,迈进殿门的脚步倏地顿住。 “曦儿,男人做皇帝可以三宫六院,女子为什么不可以?”轩辕惜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温柔地说道,“你现在还年轻,以为择一人就可以白头到老,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会发现那些二十多岁的俊美公子远比中年男人更能吸引你,所谓的两情相悦其实远远比不上喜新厌旧来得更实际。” “娘。”南曦表情有些无奈,看着她娘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怪异,“我只喜欢容毓一人,别说现在十六岁,就算到了六十岁,喜新厌旧的事情也绝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除非容毓不再喜欢我——” “不会。”没等她说完,容毓就疾步走了进来,冷峻矜贵的容颜微微绷紧,目光坚定地看着坐在临窗前锦榻上的南曦,“我不会变心,不会喜新厌旧,也不会不喜欢你,永远都不会。” “容毓,你怎么回来了?”南曦愕然抬头,看到容毓表情的刹那间,蓦然反应过来他方才定是听到了她娘的话,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容毓,我……” 想到他曾经差点自残的光辉举动,南曦可不敢让他有一点误会,万一他再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她跟肚子里的孩子得哭死。 容毓柔声道:“我知道。” 南曦声音戛然而止:“……” 呃?知道? 知道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呢。 轩辕惜神色淡定地靠坐窗前,手执茶盏,正漫不经心地以茶盖刮着茶盏边缘。 容毓薄唇微抿,淡道:“岳母大人。” 轩辕惜嗯了一声:“看到红衣了?” “看到了。”容毓声音平静,“他刚认了个孙子。” 轩辕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幸亏她定力足,反应快,才没有当场失态。 “认了个孙子?”轩辕惜语气微妙,“她什么时候有了这般爱好?” “楚将军的爱好很特别,可能连岳母大人也不太清楚。”容毓声音波澜不惊,“就如同岳母大人不了解天下大多的女子一样。” 嗯? 这是话里有话? 轩辕惜淡笑:“那些跟我无关的女子,我并不需要去了解她们。” “曦儿跟岳母大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容毓语气淡淡,“母女之间若要感情深,必须对彼此的脾性嗜好深入了解,便于投其所好。” 轩辕惜挑眉:“比如?” “曦儿是个从一而终的姑娘,就如同小婿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容毓道,“她喜欢的是两个人的白头偕老,而不是三宫六院的乌烟瘴气,这一点上岳母大人如果真的了解,就会想办法成全她的感情,尽可能地替她解决掉可以解决的麻烦。” 南曦挑眉。 “作为交换,小婿也愿意投其所好,寻遍天下美男子孝敬给给岳母大人。” 南曦:“……” 轩辕惜笑意微僵,随即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你这就是你跟岳母说话的态度?” 容毓也没辩解,只低眉道:“小婿知错,任由岳母大人责罚。” “娘。”南曦抿着唇忍笑,小声咕哝,“说不过容毓就拿身份压人,这样不太公平。” “曦儿,你有良心没有?”轩辕惜斜睨她一眼,“娘这是在为你撑腰,为你以后打江山做准备,你倒好,尽扯我后腿。” “娘不用担心,我的江山不用打。”南曦柔柔一笑,“容毓只差没把我当祖宗供着,所以我得护着他。” 容毓眸光微柔和,嘴角明显翘起。 轩辕惜一时无言以对,不过看南曦的表情倒也明白容毓对她确实好,一个人幸不幸福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眼瞅着某位王爷难掩嘚瑟的表情,轩辕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受不了他们的肉麻,站起身道:“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你们……” 顿了顿,她道:“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到了外殿朝银月道:“小月月,你负责安排我的住处。” 银月恭敬而乖巧地应下:“是。” 两人就这么走了,潇潇洒洒,云淡风轻。 殿内安静一会儿,夫妻二人对视片刻,南曦扑哧一笑:“容毓。” 容毓嗯了一声,把她从榻上抱起来,他坐了上去,动作自然从容地把娇妻圈在自己怀里:“谢谢爱妃护我。” 南曦敛了笑,认真地看着他:“我方才挺紧张的,就怕你误会了什么,然后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容毓沉默片刻:“你担心我伤害岳母大人?” “不是。”南曦偎依在他怀里,“我担心你伤害自己。” 容毓心头微震,双臂悄悄圈紧了她,眸光幽深难测:“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不会再伤害自己。” 他清楚自己上次的举动吓着了她,可是他并不后悔。 或许这不是唯一能让她心疼的方式,却绝对能让她刻骨铭心地记得,以后回到东陵……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忘记他是个偏执到随时可以自残的人。 “我怎么会伤害你?”南曦低声软语,“我爱你都来不及。” 爱? 容毓心头震动,无法言喻的热流刹那间搅动着五脏六腑,他薄唇抿紧,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终于……终于又等来了这句话么? 眼眶浮现热气,他紧紧地抱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将头埋在她颈侧。 “曦儿。”容毓嗓音微哽,带着极度压抑的情感,“如果……如果你以后不要我了,我就死给你看。” 南曦一恸,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却仿佛对他此时的情绪感同身受,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头:“不许说傻话,我怎么会不要你?” 这个人啊,当真是爱她爱进了骨子里。 她良心就算被狗吃了也不可能再伤害他,否则天理难容。 南曦想到她娘方才说的话,温声开口:“等以后去了东陵,我做女皇,还是由你做摄政王,就跟在大周时候一样,你把兵权和朝权都牢牢握在手里,让所有人都听你的,这样就没有人敢给我送什么美少年了,容毓,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第220章 让你赖一辈子 她这样的性子,其实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东陵祭司殿非有这个规矩不可,那些所谓的预言又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但既然她娘都这么说了,那么此事大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况且南曦也并不愿意以一己之私去赌天下苍生的存亡,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敢以万千无辜百姓和军人的性命为代价去冒险。 所以让容毓掌权是最好的安排。 一来是为了让他安心,她只要做一个被娇宠的小妻子,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交给他应对,大概就能消除他心里所有的不安。 二来也是因为容毓本身并不是个野心善战之人,权力对于他来说唾手可得,因此也就没那么在意,东陵由他做主,定然可以继续维持和平安稳。 然而这个想法显然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容毓平复了心情,却是否决了她的提议:“东陵的主子只能是你,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南曦讶异:“连你都不可以吗?” “嗯。” “为什么?”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世事难料,我不敢冒险。” 南曦不懂。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是冒险? 容毓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眼底又像是藏着太多的难言之隐,只低声道:“此事以后再说。” 南曦沉吟片刻,适时转移了话题:“南越、西齐和北疆三国使臣在宫里表现如何?” 容毓道:“不足为虑。” 南曦亲了他一下:“我就知道夫君最厉害。” “你也厉害。”容毓回吻着她,“浮尘的未婚妻人很不错,你跟她应该合得来。” 浮尘的未婚妻? 南曦想到之前楚玄衣和浮尘所说的那位小将军,楚红衣? “你刚才说她认了个孙子,是怎么回事?” 容毓淡笑,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听得南曦有些惊奇:“到底是这位楚将军太厉害,还是西齐来的将军太无能?” “西齐幼主登基,辅政大权在摄政王林翱手里,林翱野心不小,但他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担不起大任,所以林翱只能把兵权交给侄子林武来掌管。” 容毓跟她解释,“林氏专权,帝位形同虚设,西齐文武百官有一半人投效林氏,支持幼帝的保皇派根基也不弱,所以西齐眼下才是真正的内乱,林翱此番把她的女儿派来和亲,南越和北疆以为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实则林武却是真的抱着跟大周和亲的目的而来。” 南曦皱眉:“这位摄政王是想让他不学无术的儿子登基为帝吗?” “可能吧。虽然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容毓道,“林翱的儿子就算做了皇帝,也会是个被控制的皇帝,西齐动乱在所难免。” 听起来局势挺复杂。 不过南曦对西齐的事情倒不是特别感兴趣,况且这些事情一旦聊起来也是没完没了,她想到那位彪悍有趣的楚姑娘,忍不住生出了好奇:“浮尘貌美如花,却有个如此厉害的未婚妻,也不知二人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容毓没说话,可能他也不知道浮尘跟楚红衣之间会如何相处。 “容毓。”南曦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意柔和,“我还没告诉我娘有孕的消息。” 容毓嗯了一声:“不急,明天再说也不迟。” 南曦点头。 “岳母大人今晚要在宫里宣布你的身份。”容毓垂眸看她,“你做好心理准备。” 宣布她的身份? 南曦眉梢微挑:“那我今晚不是要彻底扬眉吐气了?” 容毓瞬也不瞬地锁着她的眉眼。 “虽然本来也扬眉吐气。”南曦笑着亲了亲他,嗓音软得像是棉花糖,“有个这么厉害的夫君,我已经是天底下最风光无限的女子,再有我东陵皇族身份加持,锦上添花,贵上加贵……我都能想象得到今晚会有多少人瞠目结舌,看看以后谁还敢说我是商户女。” 眸光微抬,她盈盈浅笑:“容毓,我是不是太虚荣了?” “不会。”容毓说道,“你值得最好的。” 南曦叹了口气:“你喜欢我,所以总觉得我值得最好的,可在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眼中,我其实一文不值。” “不用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眼瞎。”容毓声音淡淡,“天下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他们的眼疾。” 南曦被戳中笑点,忍不住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我就喜欢夫君这种霸气,这辈子我赖定你了。” 容毓嘴角扬了扬:“好,让你赖一辈子。” …… 晚上的宫宴在御园举办,人很多,气氛喧闹。 男子女眷各自分席而坐。 到场的皇族宗亲和大周朝臣们看到高高的御台,不由就想起了之前太后寿宴那一次的风波,心头有种无形的压力缓缓笼罩下来。 宗亲女眷们心头除了压力之外,还有些不解。 历来招待使臣一事都只有大臣们出席即可,几乎没有女眷会参与到这样的场合中来,今晚摄政王却特意下令让所有宗亲女眷都参加宫宴,不知是何原因。 各国使臣坐在离御台最近的位置,低声闲聊,唯有今日被楚红衣折了颜面的林武脸色阴沉难看,眼角还带着明显的淤青,听说是被楚红衣拳头招呼的,并且最终还是被逼着叫了声「祖宗」才作罢。 虽然是被逼,可此番西齐颜面尽损,号称西齐第一将军的林武也狠狠地栽了个跟头,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叔父执掌西齐大权,不代表他在其他国家的掌权者面前就有张狂的资本。 大周朝臣们则按照各自的身份依次坐下,宗亲女眷们的席位跟大臣们以一道屏风隔开,座位跟上次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几个人。 除了已经被幽禁的太后,温澜已经不在其列,失势的白家女儿白柔柔自然也无资格出席。 当然也多了几个人,比如南相的平妻李氏和次女南娇。 “娘。”南娇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低声在她娘耳畔开口,“这是女儿第一次参加宫宴,场面好恢弘气派,比寻常权贵家中的宴席隆重多了。” 第221章 东陵凤公主 李氏点头,表情同样带着无法掩饰的拘谨和紧张,“宫里的宴会当然比权贵家里的宴会要隆重,况且这是为了招待他国来的使臣,算是国宴。” “这种规格的宫宴是谁都可以参加的吗?” 南娇心里奇怪,目光偷偷觑着周遭皇族宗亲女眷,大多是王妃、公主、郡主,连平日里常见的贵夫人都没来几个,“今晚来的好像都是皇族宗室……” “嘘。”李氏抬手抵着唇瓣,示意她先别说话,“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淡定一些,没看到长公主和郡主王妃们都安安静静地坐着?” 南娇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才越发觉得奇怪。 以前参加权贵大臣家里宴席时,众多王妃夫人们聚在一起都是闲话家常,聊得不亦乐乎,可今天晚上却有点不太寻常的样子。 这些皇族中心的女眷贵胄们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连李氏和南娇这对身份尴尬的母女奇怪地出现在这样场合下,都没有受到过多关注。 南娇原本还有些自卑,生怕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在贵女之中显得寒酸,可放眼望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穿着。 她当然不知道,不久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至今还心有余悸的事情…… “摄政王驾到——” “东陵长公主到!摄政王妃到——” 南娇心里咯噔一下,南曦也来了? 东陵长公主又是谁? 不止是她心头浮现这个疑问,在场的所有人在听到这声高喝之后,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循目看去。 宴上无数双眼睛同时看向同一个方向,随即瞳眸一缩。 一身尊贵王袍的摄政王身姿挺拔颀长,浑身流露出尊贵冷峻的霸气,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贴身侍卫青阳。 他身边的女子是南曦。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眉如远山含黛,肌肤白皙胜雪。 女子一张明艳动人的容颜在宫灯照耀下越发显得精致脱俗,倾城绝伦,眉眼间散发出幸福温柔的光泽。 今晚的南曦身着一袭华贵的紫色曳地宫装,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深紫色腰带,勾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三尺有余,层层叠叠流光轻泻,衬得气度从容尊贵,仿佛所有的荣华光芒都汇聚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夺目耀眼,光芒万丈。 南娇瞳孔骤缩,死死地攥紧了手,既羡慕又嫉妒,更有着深深的恨意和不甘。 为什么? 同样是爹的女儿,为什么南曦就这么好命,不但有花不完的钱财,还能成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享受众人艳羡恭敬的目光,而她跟她娘就连买件衣服都拿不出银子? 偌大的宫宴上一片静寂。 大周朝臣们仓促间收回视线,慌忙朝摄政王恭敬行礼,“臣等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 众人参拜的声音响彻御花园,带着震颤九霄的气势,让三国使臣一时也凛然无声。 低着头的大周朝臣没有看到走在摄政王妃身边的人是谁,而各国使臣却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们并不认识。 “免礼。” 容毓嗓音淡漠,专注轻扶着南曦踩上木梯,一步步走上御台,而轩辕惜则由银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像是对待老佛爷的态度似的,无比恭敬。 苏裳眸光微沉,不发一语地盯着被容毓如珍宝般呵护的女子,年岁十八,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一张足以倾尽天下的绝世姿容美得让人屏息,眉眼间气质如烟如画,面对心爱之人时温柔含笑,对着外人却是清贵疏淡,高不可攀。 苏裳敛眸沉思,都说摄政王妃出身商户,俗不可耐,说这话的人都是眼瞎吗? 这个女子哪里看得出来商户女的俗气? 分明比正儿八经的公主还要高贵,浑然天成的气度直接碾压了在场所有的权贵女子。 大周朝臣们谢恩,缓缓站起身。 下一瞬,席间不知是谁忽然惊诧开口:“南夫人?!” 这个声音里的极度诧异和震惊直接让语调扬高了几个度,以至于所有的人在听到声音的刹那间,都不约而同齐刷刷地抬头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女子——曾经被帝都所有权贵夫人都看不起的商户女,却在数月前霸气而决绝休夫离京的南夫人,元氏。 她此时居然跟南曦站在一起? 她什么时候回到帝都来的? 李氏不敢置信地盯着元氏,确定自己没看错,真真切切就是那个在南行知寿宴上当众休夫,让丞相和她这位平妻在皇帝和所有官员面前丢尽了脸面的元氏! 此时的元氏身着一袭深红色锦缎华服,衬得身姿高挑,眉目雍容气派,跟同样一袭盛装而来的南曦站在一起,容貌和气度上居然丝毫不逊,反而更多了几分岁月赋予的干练和成熟底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李氏咬牙切齿,她怎么会回来? 既然都走了,她为什么还会回来? 是要夺回丞相府当家主母的位子,还是回来享受南曦带给她的荣华? 而南行知目光此时同样锁着御台上那个让他又恨又气又怒的女子,是她一手铺就了他丞相之路的锦绣大道,也是她的离去造成了相府一日日的衰败。 此时面对她,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对她是什么心情,只是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摄政王让他把李氏和南娇带进宫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元氏回来了? 皇族宗亲权贵女眷也沉默地看着元氏,个个表情僵硬呆滞,想不通今晚这场宴席究竟是什么意思,招待外来使臣? 可元氏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宫宴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直到一阵脚步声纷沓而来,打破了御台下压抑的静寂。 一袭戎装身姿纤长的少女率着整齐的精锐卫队缓缓走来,穿过席间红毯,行到御台之下,单膝跪地,恭敬行礼:“东陵镇国将军楚红衣率金甲卫而来,参见长公主,参见凤公主!” 第222章 联盟不攻自破 满场静寂。 持续发酵的压抑、僵滞、死寂,御园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楚将军请起。” “谢长公主。” “作为东陵来的使臣,本宫先跟诸位宣布一件事。”轩辕惜淡淡开口,嗓音平稳沉着,透着属于皇族的威仪清贵,“南曦,本宫的女儿,身上流着东陵皇族的血脉,也是东陵这一任皇帝亲自决定的储君人选,两年之后的东陵女皇。” 全场鸦雀无声:“……” 东陵皇族的血脉? 两年后的女皇? 南曦? 李氏和南娇僵硬地盯着玉御台上尊贵无双的女子,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凝结。 不,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 “至于本宫的身份。”轩辕惜淡淡一笑,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洒脱,“各位也不用多加臆测,以前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本宫隐姓埋名放弃了皇族公主的尊荣,心甘情愿相夫教子,安心享受平淡安稳的生活。 奈何造化弄人,本宫眼神不太好使,喜欢上了一个薄情寡义之徒,以至于白白蹉跎了十多年大好青春…… 好在本宫醒悟得还不算晚,懂得及时止损,休夫离开大周,继续回去做了东陵长公主。” 众人呆滞持续:“……” 南行知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如纸。 他怔怔地看着台上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感觉这一幕就像是在做梦,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觉得上天给他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玩笑。 脑子里晕晕沉沉什么都不知道,视线里只看见那母女二人站在万人瞩目的荣光之下,汇集了世间所有的光芒和荣华,同时也带给了他灭顶的报复。 而他眼下的处境…… “听说南越、西齐和北疆派大军压境,逼婚都逼到本宫女婿头上了?” 轩辕惜目光微转,视线掠过御台下三国使臣所在的方向,淡淡一笑,“东陵跟大周才是真正的姻亲联盟国,不管是北疆还是南越,想要开战直说一声,大周铁骑奉陪到底。” 顿了顿,她看向一脸淤青狼狈的西齐林武:“至于西齐,林将军觉得自己可以在我东陵楚将军手下走上几招?” 林武表情铁青,脸颊抽搐,他此时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已是最好的证明,跟楚红衣那个女煞神过招? 他恶狠狠地盯着楚红衣,暗暗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楚红衣今天给他的羞辱,改日他一定加倍奉还! “东陵长公主?”苏裳淡淡一笑,“苏某孤陋寡闻,不知长公主闺名?” “长公主闺名岂是你可以问的?”楚红衣转头,冷冷盯着苏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先问问本将军手里的剑。” 苏裳表情微顿,随即从容淡笑:“苏某只是不太相信长公主的身份,万一有人冒充……” “本将军觉得你家皇帝的身份也是假的,不知苏丞相是否可以拿出证据证明他的身份?” 楚红衣语气冷漠,丝毫不给他面子,“若你拿不住证据,本将军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家皇帝的身份也是冒充的?” 苏裳无言以对。 “楚将军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端木钰扬了扬下巴,“素闻南夫人嫁给大周丞相十多年,世人都以为南夫人只是一介出身商户的平民,这突然间成了皇族公主,难免让人怀疑,不会是大周摄政王故意找个人过来冒充东陵皇族,给自己撑场子的吧?” 南曦挑眉,淡淡一笑:“端木太子今年几岁?” 端木钰一怔,随即恼怒道:“摄政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我家王爷不需要任何人撑场子。”南曦漫不经心地哂笑,分明不把北疆放在心上,“八年前北疆就是夫君的手下败将,如今依然是。对付手下败将,我家夫君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北疆铁骑兵败溃散。” 端木钰恼羞成怒:“你——” “若端木太子不服,可以试试。”南曦语气淡淡,“本王妃即刻命人给你准备笔墨,让太子手谕一封传至边关,命北疆就此发兵征伐大周,你敢吗?” 话音落下,端木钰脸色一僵,“你……你以为本太子怕了大周不成?” “既然不怕,那就开战吧。”南曦淡笑,“来人,笔墨伺候。” “是!” 宫人领命照做。 端木钰见她来真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红,死死地瞪着端来笔墨砚台的宫人,僵硬着身体不动,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无比尴尬。 “苏丞相。”南曦转头看他,眉目沉静清冷,“南越既然也增了兵,不知道是否有意跟北疆达成结盟,来个前后夹击,挥兵大周?” 苏裳沉默。 东陵长公主的身份他并非不信,东陵楚将军的卫队也不可能作假,况且他心知肚明以容毓的骄傲,绝不可能让谁冒充东陵公主来给他撑面子。 他方才那么一问,只是想挑起各国使臣以及大周群臣心里的质疑,却没想到会被南曦反将一军。 心头再三权衡,最终还是得丢下面子保全里子,苏裳从容欠身:“王妃说笑,南越此番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而来,无意跟大周开战。” 此言一出,瞬间让三国联盟不攻自破。 端木钰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面上一阵青白交错,只剩下可笑。 “苏丞相倒还识趣。”南曦淡笑,“声势浩大,先兵后礼,人还没到大周就先驻扎十万兵马在边关,本王妃还以为你们这般气势是真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呢。” 苏裳笑意有些挂不住。 “其实不管是我娘的身份来历,还是白日里楚将军所说的九霄阁监督各国朝局之事,都在于各位相信与否,没有证明的必要,你们也没这个资格让谁来证明什么。” 南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若是怕了就安分一点,别整日吃饱了撑的尽整幺蛾子;若是不信,同样可以拿出你们的行动和胆魄来,大周和东陵并不介意就此开启征伐天下的帝王之路。” 漫不经心地一笑,她道:“我家夫君麾下铁骑横扫千军,说不定最后真能统一天下成为千古一帝呢,名留青史岂不快哉?” 第223章 有妻万事足 青阳早就安排宫人在原本的两张椅子旁又加了一张,容毓扶着南曦坐下,眸光柔和,衬得矜贵清冷的侧颜比之往日仿佛也多了明显的温度。 银月扶着轩辕惜一道坐了下来,椅子紧挨着南曦的,跟容毓一左一右把南曦护在中间。 三人中间谁的地位,最高一目了然。 容毓贵为摄政王,大周最高掌权者,却宠妻如命,轩辕惜是东陵长公主,同样把女儿放在心头第一位。 南曦这个女子,且不论她额外加持的身份有多尊贵,只身边这两个人带给她的荣宠就足以让天下所有女子羡慕嫉妒。当然,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 “谢谢爱妃护我。”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嗓音温柔情深,“爱妃威武霸气。” “夫君过奖。”南曦轻咳一声,语气格外淡定,“作为东陵未来的女皇陛下,妾身这是提前练练胆魄,找找感觉。” “不用刻意去找什么感觉。”容毓道,“爱妃天生就会。” “是吗?”南曦狐疑地看着他,“你对我倒是满怀信心。” 容毓但笑不语。 “咳。”轩辕惜清了清喉咙,端起银月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曦儿,不要被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容毓淡定坐在椅子上,表情从容不惊。 “娘不用担心。”南曦转头,眉目含笑,“容毓不图我的钱,也不图我的色,只图我这个人,虽然我也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奈何他就是对我死心塌地…… 嗯退一步说,就算他真对我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骗财骗色,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听这话说的。 轩辕惜无语,容毓嘴角翘起,连御台下的大周朝臣都看到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忍不住觉得眼花。 贤王揉了揉眼睛,抬头盯着御台上那个笑得像个傻子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抵了抵身边的人:“那是摄政王吧?” 这么多都在呢,怎么一点形象都不顾了?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 “的确是摄政王。”被抵到的大臣如实说道,“摄政王这是有妻万事足啊,没想到摄政王妃的母亲来历这么大,可惜了……” 可惜什么? 贤王自然一听就明白,可惜了丞相大人呗。 如果不是被休夫,不是夫妻情断,丞相大人现在除了是摄政王的丈人之外,还有一个身为公主的妻子,已经位列权臣的南行知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在帝都权贵之中扎下根来,荣耀门楣,威风显赫,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独自孤单地坐在席上喝闷酒,只能眼睁睁看着御台上母女二人荣光万千,他却褪去了所有的光芒荣耀,只剩下黯然失色。 贤王看了不远处的南行知一眼。 这些日子南相的日子并不好过,府里已经被掏空,家宅不宁,南行知在朝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他是皇帝宠臣,如今皇帝被幽禁之后,明哲保身的朝臣们也渐渐疏远了他。 想来再过不久,他这个丞相之位就会有人取而代之了吧。 说来虽是唏嘘,可事实上他的运气却比大多人好上太多了,一路有妻子扶持着走来,一心只顾仕途,其他的完全不用操心,他的妻子在身后给他操持得井井有条,连他在府里养的小妾庶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有多少人曾艳羡南相的好运? 然而人心都是贪婪又自私的。 既想要妻子无怨无悔的帮助,又嫌弃妻子商户的出身让他颜面无光,不懂感恩,连外室女都公然养上了,还想利用皇上的宠幸把小妾提上来做平妻,让正妻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不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 只知道忘恩负义,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才惊觉,原来所有的嫌弃其实根本就是来源于南夫人为了这份感情而做出的舍弃和牺牲。 如今贤妻不在,旁人照样过得风光荣耀,他却已开始渐渐回归落魄。 人生本就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游戏,运气好时挡都挡不住,自己把运气作没了,后悔已是来不及。 “小皇叔这是真的喜欢皇婶呢。”云王坐在席上,悄然看着御台上摄政王眉眼间尽是温柔,惆怅地叹了口气,“跟皇婶待在一起,皇叔才笑得那么真心,幸福掩都掩不住。” 他身边坐着的都是几位年轻的王爷,宁王喝了口酒:“没想到皇婶居然是东陵皇族的公主。” “谁能想到她的身世居然有这么大的转折?” 齐王语气淡淡,“不过南夫人隐藏了十几年,也藏得够深的。” “什么意思?”宁王转头,“齐王认为南夫人别有用心?” “哪有那么多别有用心?”云王皱眉,不以为然地反驳,“没听南夫人说吗?她当年只是因为喜欢了南丞相,所以才隐姓埋名以商户女身份嫁给了丞相大人,大概就是担心她的皇族身份会引发一些臆测吧,再者说,南夫人嫁给丞相这么多年,除了一路扶持丞相,还生了一个女儿之外,并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情。” “可他的女儿嫁给了大周摄政王,而且正值大周朝局敏感之际,她却回来宣布了自己的身份。”睿王开口,语气微深,“这算不算是一场精心的算计?” 话音落下,其他几人尽皆沉默。 云王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想不明白?”睿王冷笑,“摄政王掌握着大周朝政大权和兵权,幽禁了皇帝,这个时候最该做的是废帝另立,可他迟迟不做决定,又在今天让东陵长公主宣布了摄政王妃的身份来历,摄政王的心思不是一目了然了?” “你是说,皇叔想自己当皇帝?”云王挑眉,随即淡笑一声,“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想法,我倒觉得这还是件好事呢。” 好事? 齐王沉默。 睿王和宁王也沉默。 “反正我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劝你们也别有。”云王淡笑,“没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不顾一切想坐上去,坐上去之后却又发现自己没那个实力,既想要帮手又忌惮臣子太强大,整日殚精竭虑,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每天都像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似的,何苦来哉?” 第224章 自取其辱 云王不但看得通透,且非常敢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如果摄政王真的废帝另立,那么不管接下来是谁做皇帝,必然跟容楚云一样,因为这些王爷们没有谁比得上实力强大,作为王爷肖想着皇位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谦卑恭顺,拉拢示好,什么方法管用就用什么方法,没有人会觉得颜面有损。 可一旦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想法和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想掌控全部的朝政大权,不愿意受制于人。 身边有人比自己强大,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一个威胁,心态平和一点的人会觉得暂时可以先忍着,徐徐图之,如果跟容楚云一样的性情,那自然而然就会做出跟他一样的事情——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肖想着皇位的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心态平和的? 所以云王这番话适用于所有对皇位有想法的人。 宁王、睿王和齐王都不发一语,眉目低垂,表情幽深,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的女眷席上,林嘉刚刚回过神,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没想到南曦来历这么厉害,以前嘲笑她是商户女的那些人,这下脸都要被打肿了吧。” 长公主容姗心情本就阴郁,听到这句话,心头怒火更甚,正要转头斥责,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敛了面上火气,淡淡道:“嘉嘉。” 林嘉抬头:“嗯?” “你跟摄政王妃不是处得很好吗?”容姗淡笑,“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去找她?” 林嘉心里难免讶异,母亲居然会主动问起南曦,不过转念一想,心里很快了然。 “最近皇族出了这么多事儿,我觉得应该避避嫌,就没去。”她道,“何况这些日子朝堂风向转得如此之快,南曦也瞬间成了大忙人,今天这个请客,明天那个邀约,我估摸着南曦自己都烦了,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 太后和皇帝都出了事儿,朝堂上几位王爷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不是这个王妃请客示好,就是那个王妃邀请赏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难得南曦愿意耐着性子去应付。 母亲之前还让她离摄政王妃远点儿,怎么现在开始改口了? “没什么好避嫌的。”容姗说道,“之前本宫跟摄政王妃之间也有点误会,嘉嘉,有空的话你替我跟她赔个不是。” 林嘉微默,缓缓点头:“嗯,我知道。” “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明天吧。”容姗很快做了决定,“本宫让人在公主府设宴,你把摄政王妃请过来一聚,本宫当面跟她赔不是。” “明天?”林嘉面露为难之色,“母亲,这件事我得先问问南曦,如果她不愿意,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容姗淡道:“我是要给她赔礼道歉,又不是要找她麻烦,她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吧?” 林嘉皱眉。 一阵香风拂来,一双素白的手给林嘉斟了茶,女子恭敬地弯腰开口:“郡主。” 林嘉抬头看去,随即挑眉:“南娇?” “有件事想请郡主帮个忙。”南娇放下茶壶,低声央求,表情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恭敬谦卑,“以前我性子直,说话冲,对大姐不够恭敬,让大姐对我误会颇深,心里一直难过不已,听闻郡主跟大姐姐关系特别好,我……我想请郡主帮我在大姐面前美言两句,让我有机会当面给大姐赔礼道歉,不知郡主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林嘉笑了笑:“让我帮你这个忙?” 南娇怯怯地点头。 “你算哪根葱?”林嘉扬眉看她,“一个失势的相府庶女,你有什么资格走到本郡主面前来,让本郡主去南曦面前替你说好话?” 南娇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林嘉会如此不留情面,眼眶微红,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堪。 她绞着手里的绢子,嗫喏道:“我……今天是摄政王主动开口让父亲带我跟我娘进宫,我……我觉得这是摄政王给我的一个机会,也许……也许就是大姐的意思……” “劝你别自作多情。”林嘉淡笑,“以我对摄政王的了解,他应该只是为了给丈母娘撑场子,让你那个忘恩负义的父亲和不自量力的母亲看看,离开了相府,南夫人照样过得风光显赫,而你们却只剩下的狼狈不堪,苟延残喘。” 南娇站在那里,脸色从涨红到煞白,被这句不带一个脏字的话羞辱得一文不值,整个人僵如木偶,脚底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 “郡主就算不愿意帮忙,也不该如此羞辱人吧。”李氏走过来,把南娇护在身后,不高兴地看着林嘉,“不管有没有元氏和南曦这对母女在,我家老爷都还是当今丞相,怎么就狼狈不堪、苟延残喘了?堂堂郡主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林嘉目光冷漠:“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李姨娘既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被人羞辱,就别让她上赶着自取其辱。” “你——”李氏气得脸色铁青,这些日子在府里受的窝囊气直接爆发,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你以为长公主府就好到哪里去了?夫妻不和,形同守寡,没了太后和皇上的庇护,我看你们迟早也是没落的份!” 话音落下,周遭突然一片安静。 长公主容姗脸色冷得可怕,旁边皇族王妃、郡主都停下了交谈,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了过来。 等李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晚了。 她的声音太大,太过激动,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说的话。 她看着四面八方落过来的目光,感受着他们脸上的震惊和异样的眼神,脸色血色一点点褪去:“我……” “你们在干什么?”御台方向传来南曦淡淡的声音,“跑到宫里来闹事?” 李氏转头,看到了摄政王矜贵冷峻的容颜,脸色刷白。 “丞相治家无方,官降三级。”容毓嗓音淡漠,“李氏母女宫里失仪,来人!拉下去掌嘴三十,赶出宫去!” 第225章 正式宣战 曾经威风凛凛的丞相大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被连降三级,李氏母女则很快被粗壮的嬷嬷拖了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顿耳光,打得两人惨叫连连。 席间气氛紧绷,静得可怕。 南行知顶着所有同僚意味深长中透着怜悯的目光,起身走到御台下,僵硬地弯腰谢恩,随即沉默地抬头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元氏……不,不是元氏,而是尊贵无比的轩辕氏。 南行知唇角扬起似嘲非嘲的弧度。 成亲十多载,他却直到被休夫和离之后才知道自己原配夫人连姓氏都是假的,还有比他更失败的吗? 转过身,李氏和南娇已被粗壮的嬷嬷掌完嘴,两张脸颊刚刚肿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娇美姿色,只剩下丑陋与狼狈。 南行知有些厌恶地看着她们,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麻木,只剩下了厌恶,以前风光时曾被元氏气得暴跳如雷,也曾在李氏娇嗔的风情中自我陶醉过。 如今却似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活到中年,妻妾齐全,儿女皆有,曾汲汲营营追求的功名利禄一度都被他握在了掌心,只是如今又一样样失去了。 南行知浑浑噩噩地想着,原来从云端跌落地狱当真就在一瞬间。 耳畔仿佛还回响着元氏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言语:“以前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本宫隐姓埋名放弃了皇族公主的尊荣,心甘情愿相夫教子,安心享受平淡安稳的生活。 奈何造化弄人,本宫眼神不太好使,喜欢上了一个薄情寡义之徒,以至于白白蹉跎了十多年大好青春…… 好在本宫醒悟得还不算晚,懂得及时止损,休夫离开大周,继续回去做了东陵长公主。” 呵呵…… 好伟大的说法。 为什么她要放弃长公主的身份,隐姓埋名相夫教子? 如果她早点告诉他她是东陵长公主,他们根本就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他以为她是商户女,所有人都以为她出身商户,作为堂堂一国之相,有个登不得台面的商户女妻子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他难道不该嫌弃吗?如果她早点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又哪来这么多问题? 她自己隐瞒了身份,如今却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一样,他有什么错? 帝都权贵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又有哪个官员的妻子不是出身名门? 他嫌弃她是商户女怎么了? 真是可笑。 明明是她隐瞒身份在先,是她做了离经叛道的休夫举动,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明明是她抛夫弃女,背弃了他们十多年的夫妻感情,明明错的人就是她…… 然而就因为她生的女儿嫁给了摄政王,她就什么都对了吗? 南行知冷冷地想着,不过是摄政王位高权重替她们母女撑腰罢了,无关对错,而是皇权不可违。 如果事情发生在摄政王身上,他就算娶十个妻子,纳三十个小妾,又有人敢说什么? 不过是权势压人罢了。 他沉默不发一语地带着李氏母女一步步走离御园,远离了所有的喧闹和荣光,带着满腔不甘和怨恨,身边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他厌烦加剧,他暴怒说道:“都给我闭嘴!” 李氏母女声音骤然停下,惊惧不安地看着他。 “废物!”南行知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厌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南娇一颤,眼眶瞬间红了:“爹……” 坐在椅子上的南曦沉默地看着一家三口离开,脸上不见波澜。 或许看在很多人眼中,她这个女儿也是无情无义,不顾自己父亲的死活,明明是她一句话的事,就可以避免父亲被降职。 然而,凭什么呢? 且不说父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本就不可原谅,就算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是极为自私不称职的。 前世容毓的死,虽主谋是皇上,可南行知和顾青书都是帮凶——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人。 他们为了效忠皇帝,为了自己的利益,合起伙来利用她,算计她,一步步把她推入深渊,让她亲手害死了容毓。 这笔账,也许直到今天才算讨完。 前世算计他们的那些人都一一得到了报应,顾青书死了,皇帝失势了,太后疯了,她父亲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这些都是他们该得的,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 “曦儿,在想什么?”修长有力的手带着暖意覆在她的手上,拉回了南曦失神的思绪,她转头看着容毓眼底的关心,展颜浅笑,“没想什——” “摄政王。”台下有人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是西齐的林武,语气带着几分微怒,“本将军千里迢迢从西齐赶来大周,用摄政王的话来说也算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就算东陵跟大周有着姻亲关系,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偏袒吧。” 容毓转头看他,嗓音淡漠:“什么意思?” “今天本将军在众人面前受了屈辱,丢了脸面,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本将军若是就此咽下这口气,以后回去西齐还如何统领三军,号令千军万马?” 容毓眉梢微扬:“所以,你想如何?” “本将军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摄政王能答应。”林武语气冷冷,“明天借内城校场一用,本将军要正式挑战东陵将军楚红衣。” 第226章 疯狂滋生的偏执欲 挑战楚红衣? 坐在席间沉默无声的苏裳第一个皱眉,抬头看向林武,忍不住怀疑南越跟西齐合作根本就是个错误。 技不如人不老老实实待着,反而继续自取其辱? 西齐摄政王让他这个侄子掌兵权,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想让西齐早点灭亡吧。 “楚将军觉得呢?”容毓转头看向楚红衣,“是否愿意接受他的挑战?” 楚红衣淡道:“输了别哭鼻子就成。” 林武怒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楚红衣淡定地端起酒盏,懒得搭理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今晚的宫宴注定跟上次太后寿宴一样让人难忘,眼下局势紧张,对于南越、北疆和西齐三国来说,东陵是个不在意料之中的变数,东陵长公主的出现,摄政王妃的身世,都让他们感觉到了局势的复杂。 所以除了林武对楚红衣的宣战之外,宴会后半场还算平静,容毓今晚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宣布南曦的身份,目的达到,他顾虑着南曦肚子里怀有身孕,提前离场。 他跟南曦一走,轩辕惜自然也没理由待下去,大周以贤王为首的宗亲大臣们为了不失礼数,继续招待三国使臣。 但事实上,所有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场宫宴上,端着酒,言语间却尽是敷衍。 回到王府中天色已晚,容毓命银月挑几个侍女伺候轩辕惜,然后召苏幕辰过来给南曦把脉。 “王妃脉象平稳,一切正常,王爷不用担心。” 容毓嗯了一声,抬手让他退下。 “我感觉心情挺复杂的。”南曦倚在床头,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曾经最亲密的夫妻反目成仇,血脉相连的父女也成了陌路,反而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把我宠成了公主。” 容毓坐在床沿:“你本来就是公主。” 南曦微默,随即忍不住失笑:“是啊,没想到我本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只是这句话落音,不由就想起了容毓以前曾问过她的那句话,想当皇后还是公主?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对你父亲的处置,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不痛快?”容毓握着她的手,低声询问,“若是你觉得不忍……” “为什么要觉得不忍?”南曦挑眉,“他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不是他自找的吗?我若心疼他,谁又来心疼我娘十几年的青春?” 容毓沉默片刻:“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南曦笑道:“我也没说你会辜负我呀。” 容毓笑了笑:“累了吧,为夫伺候爱妃沐浴,早些休息。” “嗯。”南曦点头,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夫君抱我去。” 容毓亲了亲她的脸,嗓音柔到了骨子里,带着丝缕蛊惑意味:“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 晚上睡得早,次日一早天方亮南曦就醒了。 待在绛雪轩跟云亭过了几天神仙日子的叶倾城终于现身,一大早就到了昭宸殿,求见摄政王妃。 容毓历来起得早,可自从成亲之后,他越来越习惯在早起之后再在床上赖一会儿,睁着眼,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侧,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沉静宁谧的睡颜,精致绝伦的眉眼,就让他心扉深处充斥着浓浓的满足感。 今天也不例外。 “夫君天天这么看我,都看不腻吗?”南曦挑眉,含笑的容颜就是送给他最好的早安礼。 容毓亲了亲的脸颊:“看不腻,一辈子都不会腻。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跟你做夫妻。” “我也希望如此。”南曦扬唇浅笑,“夫君这么好的人,我可不舍得让给别的女子。” 容毓眸心荡漾着万千柔情,身体里却在叫嚣某种偏执的欲望,那种熟悉的疯狂,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席卷而来,让他必须利用强大的自制力才能把这股欲望压下去。 一辈子太短暂,他渴望着漫长的岁月里永远有她在身边,他想要每一天早晨醒来都能看见她的容颜,他想要两人白头偕老,想要两人死后同穴…… 可他不知道下辈子该如何找到她,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来世的姻缘。 明明还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明明书上都说人死后会经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他还是害怕,总是忍不住去想,不去奈何桥会如何?不喝孟婆汤是不是就能找到她? 不知道该如何克制自己这些偏执不切实际的想法,担心吓着她,可越是压制,心头的欲念就越是疯狂滋生,像是疯长的藤蔓…… “容毓,你在想什么?”南曦轻声开口,目光里锁着担忧,“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容毓回神,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声音低沉:“只是觉得日子幸福得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生怕一觉醒来,美梦破碎。” 南曦蹙眉:“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不是。”容毓嗓音低低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南曦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已经意识到了言语的苍白无力。 容毓心里究竟在害怕什么。或者说,他心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前她不得而知,所以就连开解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能做的,也许只是用行动让他安心。 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南曦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是倾城在叫我?” 容毓蹙眉:“不用理她。” “倾城可能是有事找我。”南曦说着,起身下床穿衣,“况且有了身孕就得早睡早起,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样对宝宝有好处。若是天天赖床,以后宝宝生出来也跟我一样懒怎么办?” 容毓拿了衣服给她穿上,边伺候娇妻边回道:“若是男孩,丢到军营里训练几天,保管治好所有的懒病。” 南曦失笑:“若是女孩呢?” “女孩子懒就懒一点儿,以后自有夫君宠着。”容毓道,“本王的女儿,生来就是享福的。” 第227章 本郡主看上你了 清晨时分,偌大的校场外乌压压站着一群人。 南越以苏裳为首的使臣卫队,西齐以小郡主林宝珠为首的卫队,还有北疆以太子端木钰为首的使臣卫队,大周以凌翎为首特意过来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以及齐王、云王、宁王等几位王爷,和朝中几位练过武的年轻官员,几乎把校场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气氛一派庄严肃穆,充满着雷霆气息。 武将正式较量,自然是在校场上,军营里,比武功骑射,比兵法谋略。 一声锣鼓响起,校场上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而紧绷,空气中充满着一触即发的慑人之气。 两匹高大的战马沉默对峙。 棕色骏马上,西齐将军林武单手执刀,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不动声色地敛着气息,等待蓄势待发的时机。 若有人细看,他的眼底分明藏着阴鸷的杀气。 说是给自己讨回公道,实则不过是想报昨日被羞辱之仇,若有可能,他恨不得当即把楚红衣斩于马下才解心头之恨。 枣红色骏马上,东陵将军楚红衣眉目清冷绝艳,手里握着一杆红樱长枪,单手握着缰绳,相比林武的蓄势待发,她看起来似乎更轻松闲适些,秀丽绝尘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眉眼间仿佛带着睥睨一切的孤傲。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较着劲儿。 这种平静中一触即发的危险,让校场外围观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苏丞相觉得这场比试,谁赢的几率更大些?” 耳畔传来男子清雅悦耳的声音,不止左边的苏裳转头,站在右边不远处的林宝珠也顺着声音看来,想知道哪家公子的声音如此好听,然而这一看之下,顿时呼吸一窒。 好美的公子。 高挑纤长的身段,精致柔美的容颜,一双似水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翘起浅笑的弧度,一袭蓝色冰丝轻袍衬出了几分贵气来,就像画中走出来的水袖公子,美得让人惊艳。 苏裳也打量着说话的公子:“你……” “这位公子是大周人吧?”林宝珠率先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带着几分张扬,“棕色骏马上那位林将军是我的堂兄,西齐第一将军,这场比试他非赢不可。” 冰蓝色轻袍的秀美公子闻言转头,看着说话的少女,浅色唇瓣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吗?” 林宝珠俏脸一红,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不悦地问道:“公子名讳?” 想到昨天两场宫宴上都没有见到这位公子,林宝珠猜测他应该不是南越或者北疆来的使臣,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周权贵家公子。 可既然昨天没有进宫,那么他的身份应该也不算特别贵重,至少不会是皇亲国戚。 这般一想,心里顿时有了些主意。 秀美公子淡道:“本公子的名讳可不能随意告诉他人。” 林宝珠眉心微皱,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姑娘方才不是已经说了,西齐林将军是你的堂兄,那姑娘自然就是西齐送来大周和亲的郡主了。” 秀美公子淡淡一笑,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多余,“这还需要问?” “你既然知道我是西齐的郡主,还敢如此跟我说话?” 林宝珠语气微怒,“大周摄政王对我们无礼,所以你也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是吗?” 秀美公子挑眉,刷的摇开扇子,“郡主此言——” “浮尘公子?”斜里插了一个不敢确定的声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浮尘转头看去,说话的人一身小厮打扮,隐约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浮尘公子贵人多忘事,无关紧要的人他一般不怎么记在心上,所以面不面熟不要紧,因为他的视线很快就转到了另外一人身上——小厮身边站着个正主,正是无比熟悉的齐王。 当真是冤家路窄。 浮尘公子当即就笑了,笑得桃花眼弯起:“原来是齐王。” 齐王眯着眼看他:“清音楼的当家头牌浮尘公子,此时不在清音楼里唱戏招待贵客,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谁放你进来的?” 清音楼当家头牌? 林宝珠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几分居高临下的表情:“原来是个唱戏的公子。” 浮尘公子淡笑:“唱戏的得罪你了?” “本王在问你话,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齐王冷冷问道,“如果你回答不出来,本王只能以图谋不轨之罪让人把你拿下。” 浮尘公子淡道:“本公子出现在这里需要得到你的同意?难不成齐王觉得自己比摄政王还厉害?” 齐王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御林军统领凌翎:“凌统领。” 凌翎走过来,“齐王殿下。” “这位浮尘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齐王质问,“别说你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凌翎淡道:“浮尘公子是正大光明进来的,得到了摄政王的允许。” 齐王:“……” 浮尘公子从容地摇着扇子:“让齐王失望了。” “浮尘公子?”林宝珠若有所思,“这是你的名字?” 浮尘挑唇:“怎么?” “你是戏楼台柱子?” 浮尘淡道:“算是。” “本郡主看上你了。”林宝珠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地宣布,就像帝王选妃一样的口气,“我要你做我的人。” 什么? 听到这句话,饶是也曾生出龌龊心思的齐王都有些不敢置信,惊诧地看着她。 西齐来的郡主,当真如此彪悍? 苏裳目光沉默地落在林宝珠面上,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冷笑。 跟西齐结盟? 一个不自量力的林武,一个花痴似的林宝珠,简直就是出来丢人现眼的,真跟他们结盟,只怕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从背后捅一刀都不知道。 “林郡主说笑了。”浮尘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嗓音淡得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在大周的地盘上,郡主最好还是顾忌一下西齐摄政王的威信,别让人以为西齐来的人都是草包。” 第228章 手下败将,还有话说? 林宝珠面上浮现怒色:“你说什么?” 浮尘淡笑:“郡主年纪轻轻的耳朵应该好使,本公子的话说得不够明白?” “你——” “清音楼的公子居然这么大胆魄?”苏裳眉眼浮现深思,“浮尘公子可还有别的身份?” 浮尘看了他一眼:“无可奉告。” “别的身份?”齐王语气冷淡,看着浮尘那张秀美绝伦的脸,眼睛里藏着灼热的光,“在清音楼里唱了六年戏的公子,能有什么别的身份?苏丞相难不成以为他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不成?”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然而作为大周堂堂的皇子亲王,当着别国使臣的面对一位公子如此冷嘲热讽,本就是极没风度的一个体现,何况齐王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另有隐情。 至于隐情是什么,只要看看浮尘那张脸,再留意一下齐王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苏裳沉眉。 大周权贵亲王原来也不过如此。 如果偌大一个国家仅靠摄政王一人撑着,皇族内部早已腐败,大周只怕强大不了太久。 “浮尘,之前本王说的话还作数。”齐王看着浮尘,语气沉沉,眼底透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只要你愿意做本王的人——” “你说什么?”林宝珠不敢置信地看着齐王,像是看一坨脏东西,“你……你居然有如此恶心的癖好?你怎么这么龌龊?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能肆意侮辱他人?简直……简直……” 她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显然很快就把方才浮尘怼她的话抛到了脑后,并一个箭步挡在浮尘面前:“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想给大周皇族丢脸,最好打消这个龌龊的念头,否则我让你大周名扬天下!” 齐王脸色铁青,阴沉地看着她:“本王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滚开!” 林宝珠扬着下巴:“这个人是我先看上的。” 齐王眸光阴冷,不发一语地看着林宝珠。 “浮尘公子,你眼下的处境似乎不妙。”林宝珠转头看着浮尘,语气强硬跋扈,“你是想给齐王做男宠,还是愿意跟本郡主好?” 浮尘似笑非笑,眼底却是透着怜悯:“你们俩都有病,刚好可以配成一对。” 林宝珠冷怒道:“本郡主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重鼓声起,耳畔沉闷如雷。 校场上对峙的两人终于有了动作,林武利落拔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打破了空气中紧绷的平衡,众人呼吸一窒,瞬也不瞬地盯紧了他的动作。 浮尘也转头看去。 林武策马疾奔,马蹄声带着如雷般的气势,铿的一声锐响,泛着锋利寒芒的刀锋转着令人惊惧的弧光,朝楚红衣兜头劈下。 围观的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林宝珠面上浮现冷笑:“还真以为她有多厉害呢,看我堂兄如何教训她——”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冷笑僵在嘴角。 楚红衣端坐在马背上,纤细的身体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以及几乎不可能有的速度朝后倒去,利落躲过林武手里的弯刀,身体侧贴着马腹,在两匹马擦身而过之际,身体蓦地翻到马背上重新坐好,手里的长枪划出一条凌厉的弧度,雷霆般扫了出去! 啪! 长枪狠狠地扫到了林武的背上。 砰! 身体健硕的林武直接从马背上掀翻了下来,四肢伏地,摔得一地尘土飞扬,也看得校场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呃……”这就是两人的实力? 楚红衣策马转身,尖利的枪矛指着林武的后背:“再来?” 林武摔得眼冒金星,浑身剧痛,尤其后背被坚硬长枪击打到的位置此时只怕已经肿胀,疼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彻底被击碎的尊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冷道:“你用的是长枪,我换兵器再跟你比。” “兵器是你自己选的,别技不如人就赖兵器不趁手。”楚红衣居高临下,眉眼孤傲,“不过也别说本将军以大欺小不给你机会,长枪就长枪。” 说着,竟直接把自己手里的枪扔给了他,并道:“青龙,鞭子。” 话音落下,一条坚韧的长鞭正对着她的方向凌空抛来。 楚红衣抬手接住,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武忍着剧痛翻身上马,没等他坐稳就一鞭子甩了出去。 嗖——啪! 林武被强劲的一鞭子直接打趴在马背上,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直接把他重重地甩了出去。 砰! 健硕身躯再度落到地面,那声音,听着都疼。 周遭众人:“……” 楚红衣手握长鞭,清冷俯视着狼狈的男人:“手下败将,还有话说?” 浮尘公子看着校场上那光芒夺目的女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光华潋滟的眸子里浸润着宠溺光泽。 “楚红衣使诈!”林宝珠怒声叫嚣,“堂兄还没上马,你就背后偷袭,这样的手段简直太过的低级!这场比试不公平!” 楚红衣调转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手握缰绳,坐在马上朝她的方向行来。 哒、哒、哒。 马蹄声缓慢却沉闷,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口,周遭围观的人很多,此时却无人说话,空气安静如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少女将军身上。 林宝珠见她越走越近,脸色微一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枣红色骏马走到校场边缘,楚红衣蓦然扬手,长鞭凌空一甩,林宝珠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闭上眼:“啊!救命!救命啊!” 长鞭所过之处,周围的人纷纷变色着躲开,生怕被鞭子波及到。 唯有浮尘公子还稳稳地站在那里。 黝黑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避过在场的所有人,直接卷上浮尘公子的腰,使力一带,身姿修长姿容秀美的公子被凌空带起,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地被带到了马背上。 众人诧异:“……” 楚红衣手腕翻转,很快蜷起鞭子绕在手腕上,攫住浮尘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众人瞪大眼,震惊得无法言语:“……” 第229章 娘子威武 林宝珠久久没等到鞭子落下,以为楚红衣甩偏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看到校场上劲爆的一幕。 她张大嘴,目瞪口呆了半天,忽然大怒:“他是本郡主先看上的,你……你给我放开他!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你……你简直不害臊!” 众人视线纷纷转移到她身上,眉头微皱,目光里透着明显的厌烦和不耐。 这西齐来的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咋呼呼,愚蠢又跋扈,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和亲? 就这样的脾性,也不知谁能看上她。 看来看去还是东陵楚将军顺眼。 众人转头看向校场上,啧啧,真是霸气外露,一鞭子就把俊美公子带到了她的马上,动作多潇洒利落,身手又酷又飒,简直让人崇拜极了。 “楚将军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王。”云王语气赞叹,眼睛里流露出钦佩崇拜的光泽,“奈何佳人已经心有所属,可惜。” 宁王沉默地看着马上的两个人,语气淡淡:“这样的女子你驾驭得了么?” 云王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这个说法:“什么叫驾驭得了?且不说我并没有这个想法,就算真的有,最美好的姻缘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不管是男子强大保护妻子,还是女子强大男子弱些,两人之间想要姻缘长久美满,势必就要彼此和睦,互相关爱,为什么非得驾驭她?” 宁王皱眉:“事关男子尊严……” “小皇叔倒是强悍,在小皇婶面前还不是事事依从?” 云王不以为然,“我觉得小皇叔比以前快乐多了,待人处事多了些人情味,这些都是小皇婶的功劳。 就算当着天下人的面,皇叔也从不介意把他的王妃摆在第一位,这算是没有尊严吗?” 宁王语塞。 “我觉得男人的尊严是用本事挣来的,通过打压柔弱女子来体现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不是尊严,而是无能的表现。” 宁王皱眉:“这位楚将军身手不凡,性情也彪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不合时宜的举止,可不是你所说的柔弱女子,你觉得……” 语气微顿,他转头看着那位浮尘公子,语气淡淡,“如果这位浮尘公子以后成为她的夫君,你觉得他的尊严不会受到损伤?” 云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成过亲,但楚将军看起来是个正派的女子,应该不屑于用暴力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 宁王嗤笑:“你的意思是,眼下这种情况是浮尘公子心甘情愿的?” “也许真是心甘情愿呢。”云王努了努嘴,“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呢,如果浮尘公子不是心甘情愿,他怎么可能如此老实,一点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宁王拧眉看去,楚红衣已经放开了浮尘,淡道:“在外面乐不思蜀了,嗯?桃花运不少。” 浮尘公子低笑,眉眼温软:“小祖宗息怒,为夫保证绝对洁身自爱,没有沾染任何乱七八糟的人。” 说着,亲了亲她的唇:“随时等着小祖宗验身。” 楚红衣瞥了眼卖乖的表情,目光微转,看向一脸怒气冲冲的林宝珠,语气孤傲冷漠:“他是本将军的人,谁敢打他的主意,先问问能不能吃下本将军手里的鞭子。” 林宝珠柳眉一竖,明显不服:“凭什么?就凭你会武功?” 楚红衣淡漠看了她片刻:“听说你之前想跟摄政王妃决战。” 林宝珠一怔。 “王妃没空搭理你,你可以选择跟本将军决战。”楚红衣淡淡说道,“现在上来,本将军给你一个抢他的机会。” 浮尘公子伸手拧了拧她的腰,低声抗议:“奴家是将军的人,将军怎能随意将奴家送人?” 楚红衣语气淡淡:“放心,我虐得她哭爹喊娘。” 浮尘笑得愉悦:“娘子威武。” 林宝珠哪敢跟她决战?闻言脸色大变:“仗着自己会点武功就了不起吗?你何不问问浮尘公子,他是否愿意被你强迫?” 楚红衣看着浮尘:“你是否愿意委身于本将军?” 浮尘笑道:“求之不得。” 林宝珠神色一僵:“……” 众人:“……” 散了散了。 原以为是一出精彩的实力对决,实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虐打。 原以为是一出女将军强抢美男的戏码,原来是一对小情人疯狂撒狗粮。 没劲儿…… 南越使臣走了,北疆使臣也不好再待下去。 西齐使臣急急忙忙上了校场把他们的林将军扶下去疗伤,很快也撤退。 大周几位王爷和年轻的朝臣啧啧摇头,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冷漠的声音:“齐王留步。” 齐王脚步微顿。 其他几位王爷顺着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自马上高高看过来的楚红衣,不知道她要跟齐王说什么。 “齐王喜欢男人?”楚红衣语气淡漠,说话更是直白,压根没打算给对方留面子,“大周的男人不够你用?” 齐王脸色猝变,眼神一瞬间阴鸷下来:“你说什么?” “天下男人千千万,齐王若有特殊嗜好,府里的小厮护卫都可以使用,别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 楚红衣嗓音冰冷,甚至隐含几分肃杀气息,“浮尘是你这辈子都肖想不到的人,你若不服,先回去对着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齐王脸色青白交错,死死地攥着手,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周遭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微妙的深意,让齐王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这里像个丑角似的让人观赏,这种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愤怒。 “再敢生出这般妄想,本将军活剥了你。”楚红衣冷冷说完,手上鞭子一甩,骏马吃痛,瞬间扬蹄飞奔离去。 玄衣披风招展,在众人视线里留下又冷又飒的身影。 齐王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表情沉怒,眼底翻涌着阴冷的光泽。 第230章 宠妻方式各有不同 此时校场外远处一座阁楼凭栏处,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南曦真心赞叹:“好飒的女子。” 之前她说不知道楚红衣跟浮尘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怎么样的,今天容毓就带她亲自来看一眼,没想到会看到如此霸气一面。 “她武功看起来很厉害。”南曦嘴角含笑,“浮尘表兄貌美如花,跟她很般配。” 容毓道:“楚红衣的功夫是浮尘教的。” 咦? 南曦意外极了:“浮尘表兄亲自教的?” 容毓点头。 “可他不是在大周待了六年?” 容毓道:“清音楼每年会闭楼三个月。” 南曦了然。 怪不得浮尘跟楚红衣一见面就完全不生疏,楚红衣就算如何霸气也该考虑一下浮尘愿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宠爱」。没想到……嗯,如此看来,倒是浮尘甘之如饴。 她拧眉沉思:“若是如此,表兄这副柔弱全是装出来的?” 容毓语气淡淡:“哄媳妇开心罢了。” 哄媳妇开心? 南曦想了想,暗道浮尘这样的宠妻方式也怪奇特的,不过听起来却实在是甜,甜得掉牙的那种。 明明自己厉害得不得了,却心甘情愿放下骄傲让一个小女子宠着,还宠得这么霸道,看在众人眼中分明是一对女强男弱的搭配,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甚至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柔弱美人的风格,衬托出小娇妻的飒爽霸气。 不过想想也是,东陵皇族贵胄一个人身在异国他乡,若真那么柔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楚红衣大概也不会放心。 南曦勾唇浅笑,主动握紧了容毓的手:“都说世间的幸福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各有不同。然而在我看来,幸福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容毓沉默片刻:“本质上是一样的。” 宠妻狂魔也难得有反驳娇妻的时候。 南曦微讶,随即沉思片刻:“嗯,夫君说得对。” 幸福的夫妻必须要两情相悦,脱离了这个前提,幸福就不存在。 除了两情相悦之后,不管是谁宠谁都离不开一个心甘情愿和自愿妥协,妥协有时候并不是一个不得已的词汇,而是一种身段上的放低。 越是真正有本事有底气的人,在放低身段时反而不会觉得这是妥协,而是甘之如饴的快乐所在。 如同容毓,如同浮尘,如同叶倾城。 相敬如宾的婚姻关系听着不错,可只能让人少些忧愁,却并不能给予人真正的快乐。 “容毓。”南曦抬眸看他,眸光里柔情似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容毓嘴角上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嗯。” …… 骏马在帝都一座宅子外面停下,楚红衣带着浮尘下马,两人走进宽敞的府邸。 楚玄衣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再穿那一身红衣,而是一袭素白青衫,看到两人进来,他眉梢轻挑:“没去见见公主?” “没空。”楚红衣语气淡漠,径自往府里走去。 楚玄衣眨眼,伸手拉着浮尘:“怎么回事?” 浮尘语气淡定:“小祖宗要验身,看我有没有在外面乱来。” 丢下这句话,他举步就跟上了楚红衣。 楚玄衣嘴角一抽,验身? 楚红衣一路走到之前浮尘居住的红尘苑,抬脚跨进内室,坐在临窗前的矮榻上,淡淡开口:“楚寒。” 府邸暗处一道黑衣人影闻声而出,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子。” 浮尘大抵知道小祖宗召楚寒的目的,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去给她泡茶。 “浮尘在大周,很得小姑娘的喜欢?” 楚寒是楚家影卫,随楚红衣的姓,浮尘在大周期间一直由楚寒贴身保护他的安危。 当然,贴身影卫理所当然也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他身边出现过的所有桃花运。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却让楚寒身体一僵:“回禀主子,公子身边并未出现过烂桃花。” 楚红衣淡道:“谎报军情的下场可知道?” “属下不敢。”楚寒语气恭敬,“除了齐王,公子身边确实没有出现过其他的桃花,属下敢以性命担保。” 楚红衣皱眉:“齐王也算是桃花?” “不算。”楚寒低头,非常识时务,“他是癞蛤蟆。” 楚红衣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说的话,面上波澜不惊。 楚寒悲催地跪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个小小的护卫,除了负责公子的人身安全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跟他没关系才好。 然而贴身暗卫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主子想要知道军情肯定得问他,想逃也逃不掉。 公子是他家主子心尖尖上的人,就算真有点什么,主子也不忍心对他如何,那如果主子心情不好怎么办?当然是迁怒他这个小小的影卫。 楚寒越想就越觉得压力大,沉默了一阵,他正要开口再说句什么,却终于听见楚红衣开口:“大周的齐王……”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楚红衣道:“齐王与摄政王的关系如何?” “大周摄政王性情冷漠疏离,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楚寒回道,“除了摄政王妃,还没见他对谁特殊照顾过。” 楚红衣道:“既然如此,今晚去取了他的狗命。” 楚寒顿默。 在大周的地盘上,取大周亲王的狗命? 主子您要不要这么云淡风轻地把杀人说成穿衣吃饭一样轻松随意? 就算是穿衣吃饭,还得顾及一下这是大周的疆土大周的帝都吧。 “不用这么麻烦。”浮尘端着茶走过来,把茶盏放在楚红衣面前的梨木茶案上,“如果你真的想杀他,跟公主表妹说一声就行,以表妹在摄政王面前的地位,别说一个齐王,就算让摄政王把大周皇族中心所有人全部诛灭,摄政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楚红衣闻言,眉心微皱:“昏君。” 浮尘顿时一阵无言:“……” 沉默片刻,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楚寒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飞一般转身离开。 第231章 家有悍妻 楚红衣没阻止,只是抬起头,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姿容柔美的公子。 浮尘公子眉目含笑,嗓音温柔绵软:“娘子在看什么?” “你这张脸生得如此祸水,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没出去招蜂引蝶的?” 浮尘微愕,随即哑然失笑:“家有悍妻,为夫哪敢招蜂引蝶?” 悍妻? 楚红衣拧眉沉默,没反驳。 的确挺悍的。 浮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从侧面环着她的细腰,将头埋在她肩侧,嗅着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奴家自幼沦落风尘,身份卑贱,也就仗着这点身段和姿色能在清音楼里站住脚,并侥幸挣了个台柱子的地位,然而说到底不过是个戏子,就算得了客人捧场,依然摆脱不了人下人的身份,也就将军还把我当成个人来看……” 楚红衣语气微妙:“身份卑贱?人下人?” 浮尘语气淡定:“嗯,戏子不都如此吗?” “这算是苦肉计?” “不是,是戏瘾发作。”浮尘失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娘子有没有想我?” “我没打算跟你兴师问罪,刚才是故意吓唬你的。”楚红衣语气淡淡,“别担心,我不会打你。” 浮尘静了一瞬,忍不住笑出了声,衬得眉梢眼角光华潋滟,眉目皆是风情:“娘子真是可爱。” 可爱? 楚红衣皱眉,权当这是夸奖。 喝了盏茶,她道:“公主什么时候回东陵?” “大概还得等上几天。” 浮尘倒是不着急,反正南曦生辰之前肯定要回去,容毓已经同意,南曦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是早几天或晚几天的区别而已。 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跟楚红衣的事情。 “为夫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去东陵就把婚事办了吧。”浮尘温声说着,笑意已染上唇角,“早点成了亲,娘子才不用担心我在外面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 楚红衣偏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你敢吗?” 不怕腿被打断。 “不敢。”浮尘从善如流地认怂,“为夫身心都属于娘子一人,其他任何人觊觎不得。” 楚红衣沉默片刻:“成亲之事还有些阻碍。” 阻碍? 浮尘神色微凝:“什么阻碍?” 楚红衣道:“你的母妃并不想让我嫁给你。” 浮尘眼角笑意微冷。 他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因为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 温润的眼角染上些许冷峭气息,声音里也似浸润了寒霜,然而他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她只怕做不了我的主。” 身为皇族王妃,对自己儿子的婚事定然是要亲手操办的,并精挑细选,选一个配得上她儿子身份的。 浮尘的父亲靖王是东陵排行第四的皇子,如今已年过不惑,母亲靖王妃则是个强势的女子,出身名门,掌王府中馈大权,主母身份无可撼动。 浮尘是靖王妃唯一嫡子,虽府中还有一位庶弟,但王府以后继承人肯定是浮尘,靖王妃倒不是觉得楚红衣的身份配不上,而是认为楚红衣太强悍,这性子一定不服管教,她想要找一个知书达理、谦恭贤良的儿媳妇。 浮尘甚至知道她中意的是谁,然而这些都跟他无关。 “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浮尘淡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干涉我要娶的妻子是谁。” 楚红衣没说话,心里却也是如此想法。 旁人的阻碍于她而言什么也不是,她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事而已。 不管是浮尘还是楚红衣,都从来不会把旁人的同意与否放在心上,这世上除了他们彼此,没有做得了他们的主。 “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完了,娘子是不是该验身了?” 浮尘环着她的身子,清冽干净的气息喷洒在她白嫩的颈侧,扬唇浅笑间眉梢风情万种,“为夫准备好了,随时恭迎娘子蹂躏。” 楚红衣微微偏头,沉默地看着他。 浮尘亲着她的耳垂:“要不我们生米煮成熟饭,让任何人反对不得?” 楚红衣眉心微沉,似是在思索着可行性,不过考虑只一瞬间,随即她点头:“可以。” 浮尘表情微顿。 楚红衣直接用行动表示,伸手一捞,把他整个人从身侧拽到了身前,并打横抱了起来。 浮尘表情顿时微妙起来:“红衣。” 楚红衣低头看他,抱着个身躯颀长的大男人也完全不费力:“你从了我,以后我罩着你。” 浮尘差点喷笑。 楚红衣没再犹豫,抱着他就往内室走去,浮尘倒也没挣扎,难得享受一次「小娇夫」的待遇,直接身体被放在床上,楚红衣也跟着压上来时,他才叹了口气:“小祖宗,我开玩笑的。” 楚红衣皱眉:“我没开玩笑。” “不行。”浮尘唇角噙着笑意,摇头却是拒绝,“你是姑娘家,还没成亲不能乱来。” 他是男子,名节倒是无所谓,可她就算如何强悍,也是个姑娘家。 待回到东陵,万一失身之事被人知道,以后免不了口诛笔伐,就算有他护着,那些异样的目光依然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楚红衣沉默地看着他。 “乖。”浮尘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温柔宠溺,“等洞房花烛夜,我让你尽情蹂躏。” 楚红衣还是不说话。 “要是让楚玄衣知道我对你做了禽兽之事,他一定饶不了我。”浮尘面上浮现可怜兮兮的表情,“娘子不想我挨揍吧?” 楚红衣眉心微皱:“现在是我要对你做禽兽之事。” 浮尘:“……” “况且他揍不过你。”楚红衣道,“他要是敢打你,就是以下犯上。” 浮尘沉默片刻,“他是你大哥,我以后的大舅子,谈不上以下犯上。” “我说以下犯上就是以下犯上。”楚红衣道,“有我在,他不敢揍你。” 浮尘:“……” 此时无聊地躺在花园凉亭里乘凉的楚玄衣,正舒服地眯着眼,忽然一阵微风拂过,伴随着花园里暗浮的幽香拂过鼻尖,他蓦地了个喷嚏:“阿嚏!” 嗯?怎么回事? 天气转凉了,还是他对花粉过敏? 第232章 要喜欢一辈子 南曦有孕的消息很快被她娘知道了,这位东陵长公主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缓缓皱眉:“有孕?” 南曦点头。 轩辕惜转头看向容毓,见他沉默不语,淡道:“这个孩子以后跟谁姓?” 跟谁姓? 南曦微愣,随即道:“这是容毓的孩子,当然跟容毓姓。”不然跟谁姓? 容毓语气淡淡:“姓轩辕。” 南曦怔住,这才明白她娘的意思,不由拧眉。 她是容毓的妻子,原本孩子理所当然应该跟容毓姓,可她偏偏又是东陵皇族的公主,且还是被立了储君的公主。 以后的一国之君,孩子似乎得跟皇族姓氏。 可这样也太委屈了容毓。 南曦坐在锦榻上,沉吟片刻:“这是在大周摄政王府怀的孩子,就是大周的,随容毓姓。” 轩辕惜没说话,端着茶盏轻啜,对此没表示反对或者同意。 “第一个孩子必须随容毓姓。”南曦态度坚定,“以后是继承大周江山还是做个逍遥隐世的九霄阁阁主,都由他自己决定,我跟容毓都不勉强,但姓氏上他没得选。” 轩辕惜默了片刻:“九霄阁阁主?” 南曦点头,唇角扬了扬:“是啊,容毓不但是大周摄政王,还是神秘莫测的九霄阁阁主,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享尽了天下尊贵荣华,我觉得他真才是上苍的幸运儿。” 若不想做皇帝就掌管九霄阁,既能享受了自由,又同时拥有天下人尊崇的身份,且还能更好地庇护大周和东陵,以及掣肘其他国家的野心勃勃,简直不要太完美。 南曦越想越觉得,“我真是嫁了个神仙夫君。” 轩辕惜嘴角一抽:“看你那花痴样。” 容毓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自从跟南曦成亲以来,他越来越不吝于脸上的笑意,虽然只是在南曦面前才有,但比起以前冷漠寡言的模样,表情却当真是丰富了许多。 “万一是个女孩呢?”轩辕惜问,“大周帝位肯定不会让一个女子继承,九霄阁大概也不行,江湖势力跟一国之君可不一样,不是有人效忠就可以的,而是需要强悍的实力让人臣服。女儿家该被娇宠,以后想要驾驭高手如云的九霄阁,并不容易。” 大周跟东陵不同,从没有女子即位的先例,所以若是女孩,就算随了容毓姓氏,也不可能继承大周的江山。 至于神秘莫测的九霄阁里更是高手如云,卧虎藏龙,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哪来的魄力驯服这些龙啊虎的? 南曦沉默片刻,看向容毓:“你觉得呢?” “等孩子出生了再说。”容毓道,“看资质和天赋,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 南曦嗯了一声:“反正我的孩子得好好养,以后兄弟之间相亲相爱,千万不能为了权势而自相残杀。” 闻言,轩辕惜淡淡一笑:“想法是好的,可惜一听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身在权势之中,就算你养得再好,再怎么用心去教,有些孩子骨子里都藏着对权势的追求,这个没办法完全避免。” 南曦蹙眉。 “没事。”容毓很快说道,“我们的孩子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轩辕惜表情微妙,宠妻是这么宠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碍眼,虽然容毓看起来很矜持克制,南曦也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可她就是感觉到了自己耽误了人家小夫妻你侬我侬。 轩辕惜也年轻过。 虽年轻时有点眼瞎,但不妨碍她是过来人这个事实。 孩子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让容毓和南曦自己先商议一下比较好,于是她站起身:“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东陵皇族的江山肯定要有人继承,不过不管是大周还是东陵,你们都可以提前想清楚,目光放长远一些,别整日里拘泥于儿女情长,觉得有情就能饮水饱似的。” 南曦赧然:“一切交给容毓就行,我才懒得操心那些。” 轩辕惜斜睨了她一眼,交代了几句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容毓送她到殿外,目送着她在银月的陪同下离开,转身回了内殿。 南曦托着腮看他,目光盈满柔情。 容毓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动作很自然地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孩子跟谁姓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个。” 南曦惆怅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让我娘做女皇比较好。” 容毓挑眉。 “我是不是想法转变太快了?”南曦瞅着他,“都说女人善变,这句话果然有道理。” 容毓道:“没有,你很好。” 南曦默了片刻,无奈地伸手摸着他矜贵的脸,语气微妙:“容毓,我如果说现在是腊月寒冬,你是不是马上就让人给我准备御寒的衣物了?” 她说的都是对的? 容毓点头:“你是女皇,为夫是你最忠诚的臣子。” 南曦:“……” 容毓亲着她的脸颊,声音温软:“不过若你真想让岳母大人做女皇,我便让人寻遍天下,把所有美貌少年都给她送去。” 南曦嘴角轻抽:“你想让我娘成为风流女皇?” “岳母大人秉性高洁,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容毓语气淡定,“美少年放在后宫欣赏就成,可以愉悦心情,就像闲来无事去御花园走走的感觉是一样的。” 南曦沉默片刻:“容毓,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拍我娘的马屁吗?” 冷峻孤傲的摄政王可从没有夸人的习惯,这世上能得他金口夸赞的人寥寥无几,此时居然夸她娘是个秉性高洁。 虽然她娘比起那些只会搬弄是非的贵妇人,秉性上的确高出不知多少,但重点不是她娘怎么样,而是容毓此时说的这句话的确有拍马屁的嫌疑。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南曦亲了亲他唇角,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叹息意味:“容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那就喜欢一辈子。”容毓低声道,“要一直喜欢,不许变心。” 南曦嗯了一声:“不变心。” 第233章 复仇时刻已到 午膳之后,南曦跟容毓在内殿休息,下人通报云公子求见,容毓正给南曦按摩着小腿,闻言只吩咐了一句:“让他去书房等。” 话音刚落下,叶倾城就走了进来:“摄政王什么时候开始沦为妻奴了?” 容毓眉心微皱,语气淡漠:“出去。” 叶倾城挑眉。 出去? 她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的南曦,心里顿时了然。好吧,这是要伺候爱妻午睡呢。 “容毓。”南曦从床上坐起身,并阻止容毓的动作,“云公子应该是有正事要说,你先去看看,我跟倾城公主聊会儿。” 容毓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别太劳累,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南曦点头。 容毓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起身走出内殿,招呼叶倾城:“公主别放在心上,容毓他——” “我知道,娇妻是宝,别的人都是草。”叶倾城打趣,走到靠屏风的矮榻上坐下,“摄政王真是把王妃爱到了骨子里。” 南曦吩咐海棠奉茶,温柔地笑了笑:“你跟云公子之间不也一样?” 叶倾城淡道:“云亭那性子,我若不逼他,这辈子都等不到他主动回来找我。” 南曦道:“云公子是温润性情,跟容毓不太一样。” 的确不太一样。 叶倾城安静地啜了口茶,淡淡说道:“我们要回去了。” 嗯? 南曦讶异地看着她:“回去?” “嗯。”叶倾城点头,“云亭去见摄政王,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跟你告辞,我们打算先回蜀国。” 南曦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蜀国现在正值内乱,叶炎被九霄阁带走,生死不明,皇帝身体每况日下,蜀国其他皇子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只怕巴不得叶炎死在外面。” 叶倾城端着茶盏,语气淡淡,“对我和云亭来说,这同样是个机会。” 南曦沉吟:“报仇的机会?” 叶倾城点头:“嗯,报仇的机会。” “你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叶倾城淡笑,表情平静不惊,“我这个人生性凉薄,虽出身皇族,却并未感受到一点来自于皇族的血脉感情,反而是云亭带给了我最多的温暖,他要报仇,我的立场很坚定。” 顿了顿,“虽然我性子霸道,脾气也不太好,但本质上只是个心胸狭隘的小女子,眼睛里只看得到儿女情长,看得到自己的幸福,我不愿去理会家国大义,也不在乎谁来当皇帝,我只要他顺心如意。” 南曦明白她的意思。 为了让云亭报仇,她不惜跟整个蜀国皇室为敌。 “其实我也没得选择。”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敛眸轻笑,“云家曾是蜀国第一武将世家,手握三十万兵马大权,十年间护得蜀国边关固若金汤,然而功高震主,以及跟君王意见不合,终究是惹来了君王的杀意。” 南曦诧异。 搁下茶盏,叶倾城抬眸看着南曦:“之前我跟你说过,因幼年母亲早逝,我一个人待在深宫无所依靠,也厌恶尔虞我诈的环境,所以性子孤僻阴郁,不愿与任何人亲近,后来遇到云亭,这个美玉般无瑕的少年让我看到了阳光,我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喜欢看他的笑容,喜欢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碧海蓝天一般纯粹的光泽。” 说着,叶倾城唇角微挑,面上多了丝笑意:“我生性霸道,见到这般让我心悦的少年,哪还有放过的道理?索性就让他做了我身边的侍卫。” 南曦有些意外:“皇族贵族森严,不用避及男女之嫌吗?” “男女之嫌?”叶倾城云淡风轻般淡哂,“我的宫殿与世隔绝,虽然不得宠,但是有凤族血脉的加持,宫里也没人真的敢惹我。 皇后嫔妃都知道我孤僻难以亲近,不约而同地当我不存在,反正我只是一个柔弱公主,不涉及皇储之争,没什么可依靠的强大背景,就算做了一些离经叛道之事,他们也懒得理会。” 南曦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倒也明白,所谓的后宫之争,年轻时争的是君王宠爱,是皇后和四妃的位分,年纪大了争的是儿子为储,是以后的帝王之位。 真正聪明的人不会浪费太多无意义的时间,去跟一个没了母妃的公主计较。 “可四年前一场变故,一夜间毁了我跟云亭之间这段美好的感情。” 叶倾城唇角笑意微敛,神色冷漠平静,声音渐渐冰冷,“云家父亲和兄长在边关被人设计害死,还被冠上了通敌罪名,几位忠心耿耿的将领无一生还。消息传回帝京的当夜,云夫人和云家大嫂如遭雷击,当场晕了过去。” 南曦皱眉:“通敌罪名?” 叶倾城嗯了一声:“云亭急痛攻心,几欲发狂,寒冬腊月里我直接一桶冷水从他头顶浇下去,才让他平静下来,事后他觉得事有蹊跷,安顿了母亲和嫂子之后,请命前去边关查清事情真相,皇帝答应了他。我心里放心不下,把身边仅有的几个可靠护卫给了他,保护他的安全。” 南曦唇角微抿,一时无言。 所有的言语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那时我们年纪都太小,不知道人心之险恶毒辣,云亭用了大半年时间查出真相,却在回程的路上被人刺杀,差点性命不保,后来被摄政王救了。” 叶倾城语气微顿,眼角似有晶莹的水汽浮现,“后来,一把通天大火烧尽了云家府邸,云夫人和云亭的嫂子以及所有的下人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南曦神色微凝,听到这里她已然明白,这场阴谋的杀戮应该就是皇帝的计策。 果然君王无情,对待忠心耿耿的臣将无需什么罪名,从来只需一句「功高震主」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云亭失踪之后,我暗中找了他三年。”叶倾城抬头,看着窗外拂动的枝叶,眸心浮现薄凉色泽,“蜀国皇帝也出动了很多人去找,却始终没能找到云亭的人。” 南曦沉眉思索片刻:“容毓说当年云公子被救下来时,身上有很多新伤。” 第234章 天机不可泄露 叶倾城眼梢挑起一道冷冽的弧度,平静的语气中掩不住寒峭:“当年的事情我会继续查清楚,这次回蜀国就是为了给之前的事情做个了结。” 所有牵涉其中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他们需要为云家无辜丧命的人抵命,需要为了那些保家卫国而无辜惨死的将士们陪葬,需要为她这三年来每一个日夜所承受的忧虑折磨付出代价。 南曦心头被扯起熟悉的疼痛,皇族的算计和陷害,历来最常见的理由就是「功高震主」,用的最多的罪名就是「通敌叛国,不臣之心」,前世若非容毓手握权势让容楚云生出了忌惮,又如何会被那些用心险恶之人一步步算计? 权势利益这几个字,沾染了太多人的尸骨鲜血,也埋藏了太多人的冤屈悲恨。 她重生一次还能挽回前世悲剧,而云亭却再也无法见到那些至亲的面,肝肠寸断的滋味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感同身受? “这些年其实我也害怕,怕再也收不到他的消息,怕他已经不在人世,怕他把对皇族的仇恨迁怒到我的身上,虽然我也不算无辜。” 叶倾城自嘲的笑了笑,“身上流着蜀国皇族的血,谁又能说自己是无辜的?” 南曦回神,温声道:“好在云公子到底明白你一片心意。” “他也不容易。”叶倾城握着茶盏,目光有些迷离,“人往往都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我以前一直以为远离那些权势纷争就能得到一方净土,过自己清静的日子,可云家的祸患让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他们不是因我而死,然而我若足够强大,就算保护不了远在边关的云家父亲和兄长,至少也能把他的母亲和嫂子护下来,而不是让眼睁睁看着她们葬身火海。” 但凡有个亲人还在,对云亭来说至少也还有个念想。 可云家那场通天大火把整座宅子烧成灰烬时,云亭却连回来见自己母亲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叶倾城自幼就没体会过亲情滋味,对痛失至亲的痛远远没那么深刻,可她无法想象云亭那段时间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了那难熬的三年。 南曦想到叶倾城跟云亭初见面的那天,沉眉道:“你之前提过自己捡了个孩子?” 叶倾城摇头轻笑:“哪是捡的?那是云亭的侄子。” “他兄长的儿子?” “嗯。”叶倾城点头,“他兄长被害死的时候还不足而立,膝下仅有一子。这个孩子也算命大,云家着火的时候他被我带在身边,侥幸逃过一劫。” 说着微微叹息:“到底也是给他兄长留了一条血脉,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个孩子,我跟云亭之间的裂缝还得靠着孩子才能修补。” 南曦猜测,叶倾城也许是想看着这个孩子,才能稍稍慰藉那些日子对云亭生死未卜的焦虑思念,没成想却是救了他一命。 “云亭以为那场大火让云家所有人都丧身了,其实不止是他,就算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也同样以为云家无人生还,除了失踪未明的云亭。” 叶倾城嘴角浮现嘲弄的笑意,“太子叶炎和他的母后是罪魁祸首之一,为了稳固自己的储位,他们没少从中出力,害死了云家主将,换上他们自己亲族掌管兵马大权,两年前大周内乱,太子的舅舅觉得这是个机会,提议攻打大周,开疆拓土,却没想到跟大周一战中惨败在你家夫君手里,想来真是报应。” 南曦了然点头。 怪不得叶炎在离开大周回蜀国的途中被劫走,云亭的报复直接从叶炎开始,这个时候他们选择回去蜀国,显然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 “这些日子多谢你跟摄政王的招待。”叶倾城淡淡一笑,“以后有机会我会再过来……嗯,等我们抽出空来的时候,也许就不是来大周,而是去东陵拜见女皇陛下了。” 南曦失笑:“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为了感谢摄政王三年里对云亭的恩情,我跟你透露件事。” 叶倾城眉心微敛,“你有没有怀疑过摄政王为何对你这般好?好到让你觉得不解?” 南曦微怔,随即点头:“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我并不怀疑他的居心。” “哪有什么居心?”叶倾城笑了笑,“不过是因为爱得太深,太执着,所以才总是患得患失……以后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你别相信就是,容毓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你不利的事情。” 南曦眉心微皱:“你是说有人会挑拨离间?” “不管是不是,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叶倾城站起身,“天机不可泄露,这几年为了云亭,我动用了很多不该有的异术,真怕以后哪天被天道收拾了。” 南曦见她要走,起身送她:“你放心好了,我跟容毓之间的感情坚若磐石,不会听信旁人挑拨。” 有些事情能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她不强求。若事实真相会影响到他们的感情,那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叶倾城嗯了一声,跟南曦一道往外走去:“有些事情该到了让你知道的时候,他会让你知道的,现在不说,也许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南曦只说了三个字:“我信他。” 走到殿外,抬眸看到银月从远处疾掠而来,很快到了面前,表情有些古怪:“王妃。” 南曦不解:“怎么了?” “有件事……咳,属下有件事要告诉王妃。”银月清了清喉咙,“方才属下出去了一趟,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很有趣的事情? 南曦跟叶倾城面面相觑,深切地怀疑银月此时是在故意打哑谜。 “什么事?” “丞相府……哦不是,南大人已经不是丞相了,他家里的庶女南娇,也就是王妃您的那位庶妹妹,昨天晚上……” 银月语气微顿,飞身上了殿前石阶,走到南曦面前才低声开口,“昨天晚上委身给了北疆太子端木钰。” 第235章 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南曦沉默,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南娇跟端木钰搭上了? 这是李氏的主意,还是她父亲的意思? 眉心微沉,南曦淡淡道:“不用管她,她现在跟我没什么关系,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 银月点头:“还有就是南少爷在书院里跟人打架,被夫子劝退学了。” “一张好牌被打得稀烂,说的大概就是你这位父亲大人了。” 叶倾城淡笑,“南大人和他的妾室儿女们终于尝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 的确是自作自受。 寒门学子跟商户千金的爱情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他若不那么在乎世人眼光,一心一意对待原配妻子,如今仕途风光,妻女美满,家中和谐幸福,再有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女婿,即便是在权贵遍地的帝都皇城,也绝没有人敢低看他一眼。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虚荣心以及薄情本质流露出来而已。 “然而很多时候,越是负心薄情的人,反而过得比旁人好。”南曦淡笑,“命运对好人总是不太公平。” 所以才有那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前世不就是吗? 容毓在权势上不争不抢,最终还是被算计致死,反而是容楚云坐稳了帝位,南行知坐稳了相位,甚至连顾青书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如今这个结局,不过是因为她得了上天眷顾侥幸重生一次,才能让一切重来,否则谁来为容毓报这个仇呢? 南曦眼底划过一丝寒意,每每想到前世那场梦境,她对南行知仅有的那一点亲情也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厌恨。 容毓和云亭在书房里谈事的时间并不长,远远看到两人走过来时,叶倾城就转身迎了上去,淡淡道:“既然决定要走,我们就不再多留了,摄政王和王妃多多保重,来日有缘再见。” 容毓和南曦还没说话,云亭就温声加了一句:“不用有缘再见,我是九霄阁的人,随时都有见面的机会。” 叶倾城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云亭抬眸望天,默默点头。 叶倾城:“……” “云公子说得对,以后随时都可以见面。”南曦轻笑,“我家夫君一声令下,你家夫君就得随叫随到,这不就是随时见面吗?” 叶倾城嘴角一抽。 容毓负手而立,眉眼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声音也依然是一贯的淡漠:“回到蜀国,九霄阁的势力你们可以尽情地用,被人算计了一次,别再有第二次。” 云亭敛眸:“是。” 叶倾城冷然一笑:“被人算计第一次就几乎是全军覆没,若还有第二次,我跟云亭大概去了地府都没脸见他的爹娘。” 云亭没说话。 这三年来他早已学会了掩藏和克制情绪,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不把皇帝和皇后那一拨人全部斩尽杀绝他都不会罢手,一千多个日子的隐忍让他学会了将伤口和仇恨隐藏,可每日每夜在胸口灼烧的恨意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时刻提醒着蜀国帝都还有大仇未报。 叶倾城说得没错,在隐忍了三年,淬炼了三年之后,如果他还会遭人算计,就算去了地府也没脸见云家列祖列宗。 云亭和叶倾城都不是话多煽情的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很快告辞离开。 容毓和南曦站在昭宸殿外,目送着两人离去,待到云亭和叶倾城的身影在长廊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两人才收回目光。 “容毓。”南曦浅笑,“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爱人方式,每一对相爱的人也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命运,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我这般幸运。” 幸运到……于茫茫人海中,被他选中,被他如同珍宝一般呵护宠爱,替她遮挡了风雨,为她筑起一座只有阳光而没有霜雪的暖屋,让她过得比神仙还要舒心。 容毓握着她的手,转身往昭宸殿走去:“幸运的人是我。” 又是这句话。 南曦沉默地看着脚下的殿阶,此前她说自己幸运的时候,他也这么回了一句:幸运的人是我。 今天又是这么一句,像是承诺,像是感恩,像是庆幸,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就好像……就好像她愿意喜欢他,是他天大的福分似的。 南曦心头沉思,却并没有再开口问。 她知道容毓心里有秘密,但是如果他不说,证明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开口。 若是他决定要告诉她,那么即便她不开口,他也会主动说。 所以不必问。 就算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夫妻,也应该留给对方最基本的尊重,不强迫他的意愿,不让他为难。 南曦唇角微扬,“容毓。” “嗯?”容毓偏头,“累不累?” “不累。”南曦失笑,“我都没做什么,怎么会累?我是想告诉你,南娇跟北疆太子端木钰之间有了一点牵扯。” 南娇跟北疆太子? 容毓沉默片刻,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须臾淡道:“大周没打算跟北疆联姻,也不会允许任何大臣家的女子嫁给其他国家皇族男子。” 南曦淡笑:“北疆太子应该看不上一个失势的大臣家庶女,明媒正娶肯定不可能,彼此做个交易大概还是可以的,各取所需。” 南娇今年十五岁,也到了快出阁的年纪,然而以南家目前的处境,帝都像样的权贵之家根本不可能考虑跟南家结亲,除了南家已经失势之外,他们更怕得罪摄政王。 所以南娇别无选择,找上端木钰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之下孤注一掷的决定。 十五岁已经到了考虑婚约的年纪,继续耽误下去只会蹉跎了大好年华。 北疆太子此番抱着联姻的目的而来,却没有达成联姻的目的,吃瘪之后虽然对大周有所顾忌,但并不需要过度惧怕容毓,所以他只要对南娇有兴趣,自然敢收了她。 况且南娇容貌不错,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娇艳如花之时,端木钰除非是正人君子,否则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236章 突发变故 南曦说不理会当真就不理会,接下来的几天就待在王府里安心养胎,然而身边有银月这个万事通,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几乎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东陵使臣暂时住了下来,浮尘和楚红衣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培养感情。 西齐使臣林武和林宝珠在楚红衣手下受了挫折,折了颜面,没脸再待下去,没几天就主动提出告辞,然后领着使臣和卫队浩浩荡荡打道回西齐去了。 车驾行到半路,西齐有探子从边关而来,语气焦灼地禀报:“数日前刚接到的消息,摄政王这段时间身体欠安,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宫里要变天了。” 林武和林宝珠齐齐大惊:“怎么会?” 林宝珠脸色猝变:“我们来大周之前,摄政王身体不是好好的吗?从未听说过他有不适症状,怎么突然间……” “属下不太清楚,但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中毒症状。”探子说道,“将军还是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直接说完,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林武面色一变,突然想起东陵将军楚红衣抵达大周皇宫的那日所说的话,不由道:“近日有没有行迹可疑之人出现在皇城?” 他担心的是九霄阁当渗透进了皇城,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探子面露迟疑:“属下不知。” 他只是负责边关的情报业务,突然接到皇城传来的消息就急急赶来通知林武,就怕迟则生变,哪有那么多时间问清楚情况? 况且皇城距离边关那么远,探子之间传递情报也远远没那么方便。 林武心头微沉,当机立断下令:“加快速度赶路,十日之内必须赶回皇城!” “是!” …… 那边林武刚接到了西齐皇城传来的紧急消息,这边南越丞相苏裳于次日也接到了一个让他心惊的消息。 “丞相,边关出事了。”来自南越边境大营的兵士风尘仆仆而来,面色焦灼,紧急禀报,“五日前军营粮库突发大火,粮草被烧掉七成,高将军和窦统领等几位将领皆中了奇怪的毒,上吐下泻,军医看了之后用了好几种草药诊治却不见起色,眼下需要马上寻找医术精湛的大夫,以及调运粮草至边关,否则将士很快就会面临无粮可食的困境!” 彼时苏裳正在帝都一座酒楼的雅室里跟北疆太子端木钰密谈,听到兵士禀报,两人皆是脸色一变。 苏裳跟端木钰面面相觑,眉眼沉了下来:“端木太子觉得这会是九霄阁的手笔吗?” “不敢确定。”端木钰声音冷沉,“不过未免太巧合了些。” 苏裳神色晦暗不明:“如果九霄阁跟大周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再加上东陵这个姻亲盟国,我们只怕还得小心为上。” 端木钰喝了口酒,语气淡淡:“昨晚我问了南娇,南娇对她这位嫡姐的身份一无所知,东陵长公主在嫁给南行知这十几年里,也的确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苏裳没说话。 他知道南娇主动跟端木钰示好,一个女子愿意示好男子,抱着什么目的大家心知肚明,端木钰不过是来者不拒,顺手推舟就要了她,至于能从南娇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压根就不用抱多大幻想。 作为北疆太子,端木钰身份贵重,身边从不缺乏暖床的女子,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对他来说除了享受几天美人之欢,并不会带来什么额外的麻烦,有什么理由拒绝? 南娇用身体取悦他,他给南娇想要的金银珠宝,各取所需之后再一拍两散,若能打探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也算是额外的附加价值。 不过眼下这种紧急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苏裳开口:“边关局势不容疏忽,今晚我就得离开大周,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如果九霄阁真要动手,不可能只针对南越,西齐林武已经先行离开,途中有没有收到什么紧急的情报暂时还不得而知,但家国大事不能掉以轻心,还是早些回去为好。”端木钰冷道,“明日一早本太子就跟大周摄政王告辞,此次只能算是白来了一趟。” 他们都低估了大周摄政王的实力和脾气,以为大周内乱就可以有机可乘,没想到半路不但杀出了一个东陵,连九霄阁都扯了进来,让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只能暂时打道回府。 一国储君待在别人的地盘上,心里始终有些不太安心,还是走为上策,何况蜀国太子被劫一事至今还没有查出结果,小心谨慎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于是当日傍晚,苏裳就主动去求见摄政王,温文尔雅地感谢摄政王这些日子的招待并提出告辞,在得到摄政王应允之后,片刻没再逗留地带着南越使臣离开了大周帝都。 夜晚灯火辉煌,吃饱餍足的端木钰靠在床头,衣衫半敞,露出健硕的古铜色胸膛,南娇柔顺地偎在他肩窝处,娇声道:“太子明天可以带我去墨玉阁逛逛吗?人家想添两件首饰……” “明天只怕不行。”端木钰语气淡淡,“本太子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大周,没时间陪你去逛什么阁了。” 明日一早就离开? 南娇吃惊地看着他,克制着心头不安,强笑道:“怎……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端木钰看了她一眼:“本太子是大周的客人,又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那……”南娇心头微有些慌乱,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我,我……” “你是大周官宦家女儿,不得皇室允许,不能擅自离开大周。” 端木钰声音平静而冷淡,“本太子就算想带着你,也做不到。” 南娇脸色一白,眼眶忍不住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是我已经……我已经把身子给了太子……” “这是你自愿的,不是吗?”端木钰语气淡淡,说完起身下床,走到外面端了个玉盘进来,“你这两天服侍本太子尽心尽力,本太子也不能亏待了你,这些金银首饰算是给你的酬劳。” 第237章 有夫万事足 玉盘上整整齐齐放着金灿灿的元宝十锭,几张天下通用的银票,面额百两一张,还有几个精美的首饰盒子。 南娇怔怔地看着玉盘上陈列的物什,脸色由刷白转为通红,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席卷而来,让她难堪到几乎无地自容,然而此时她却一句话说不出口。 北疆太子身份贵重,就算是大周的客人,那也是贵重的客人,不是她惹得起的,早在她主动示好的那一晚开始,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可今晚端木钰的举动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他就像妓院里的恩客,满足之后施舍下一些银子,而她却连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没有,甚至没有别的选择,在尊严被彻底践踏碎之后,只能沉默地收下这些报酬——她现在缺的就是这些。 “本太子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这些是你需要的,收着吧。”端木钰淡道,“不过你就没想过如今这样的局面都是谁造成的?本太子一直就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容易记仇,惹了我的人,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南姑娘好歹也是个娇娇女,如今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却不知道找罪魁祸首讨个公道?” 南娇咬着唇,听到那句「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只觉得脸颊滚烫,像是被人拿热油泼过一样,只死死地咬着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趁着夜间人少,本太子派人送你回去。”端木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把衣服穿好。” “太子!”南娇抬头望着他健壮的背影,连滚带爬下床跪了下来,“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我留在大周也不能再许人家,以后我……我还怎么见人?太子,求你了!太子——” 端木钰冷漠地走了出去,并不理会她的哀求。 南娇绝望地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次日一早,端木钰离开了大周,南娇于半夜被送回了南家。 “惹人厌的都走了,感觉耳边突然清静了很多。”轩辕惜坐在凉亭里,漫不经心地笑道,“大热天的着急赶路,也难为他们此时火急火燎的心情。” “活该。”南曦淡笑,“谁让他们存着欺负容毓的心思?” 以为皇帝权力被架空就可以趁机搅乱大周朝堂? 他们年纪不小,可那份自以为深沉的心计在容毓面前却幼稚肤浅得像个三岁娃娃,可笑得很。 轩辕惜看着她:“你现在是有夫万事足?” 南曦静了片刻,缓缓点头:“对于时下大部分女子来说,拥有一个完美的夫君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轩辕惜不置可否:“打算什么时候去东陵?” “如果是问我自己意愿的话,我压根就不想去。”南曦啜了口茶,“留在大周多好?做一个人人羡慕的摄政王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夫人和千金大小姐们在我面前都得卑躬屈膝,再也使不了以前那般威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就让容毓立他为皇帝,我们自己就可以过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 “做万人之上的女皇陛下不是更威风?” “那不一样。”南曦摇头,“我对东陵没有什么归属感,就好像大周是自己的家,去到东陵之后却成了客人,而这个客人就算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那种感觉,还是跟待在自己家里不一样。” “你是担心让容毓受委屈吧。”轩辕惜一句话戳破了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吾家有女初长成,长成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这话果然没错。”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事事都以夫君为先。 南曦敛眸:“太在乎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我现在已经真正明白了自己在容毓心里的分量,也明白了他在我心里的重要性。 如果可以选择,我这辈子都不愿意伤害他一根毫发,可东陵那边的局势我实在不太清楚,生怕自己在不经意疏忽了什么,让他受到委屈。” 轩辕惜温和道:“容毓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南曦没说话。 在很多人眼中,容毓是不可战胜的强者,强悍冷峻,冷漠无情,可在感情上他却始终没什么安全感,骨子里藏着偏执,让南曦忍不住心疼。 也只有南曦最清楚,容毓可以承受任何事情上的磨难,却唯独在感情上经受不住一点伤害。 她沉默片刻:“娘,去东陵之后,我是否可以做一个不问政事的女皇?” 轩辕惜诧异地看着她,须臾,眼底浮现了然之色:“你是想让容毓掌权,以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南曦点头。 “曦儿,容毓的安全感不是靠着权力得来的。”轩辕惜叹了口气,“娘已经说了,他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你喜欢他,心疼他,我可以理解,但是也不必把他当成一个易碎的孩子,过犹不及,当心弄巧成拙。” 过犹不及? 南曦敛眸静默,目光落在茶盏盖子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东陵不是龙潭虎穴,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轩辕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和不确定性,我都不会让你回去,况且有祭司殿的支持,没人敢为难你们。” 南曦抬眸看着她,须臾,轻轻点头:“谢谢娘。” “容毓来了。”轩辕惜看着远处走来的男人,主动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情意绵绵了,你跟容毓商议一下,看什么时候启程比较妥当,我的建议是重阳之后,九月中旬。” 南曦道:“九月中旬?” 轩辕惜点头:“九月中气候凉爽,适宜赶路,而且九月份你的危险期就过去了,不用担心引起太多不适,赶路也不用太着急,腊月之前能到就行。” “岳母大人考虑得很周到。”容毓走过来,温声说道,“就这么决定了吧。” 轩辕惜笑了笑,转身走出凉亭。 容毓在南曦身边坐下:“云亭和叶倾城已经到了蜀国。” 第238章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从大周到蜀国,快马加鞭需要半个月,若是正常赶路则需要二十多天才能抵达,不过路上下了几天雨,耽搁了两三日路程,所以叶倾城回到蜀国帝都时,重阳节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一路他们轻车简从,除了云亭带着的几个贴身高手,以及叶倾城自己的暗卫之外,并没有其他随身服侍的下人,且叶倾城从离开大周开始就一直是男装打扮,两人骑马赶路,衣食住行皆是自己动手,阵仗小,稍加打扮一番,几乎没怎么引起注意。 直到距离蜀国繁华都城还剩三十里时,叶倾城和云亭弃了马,换乘马车,不疾不徐地以游商的姿态抵达皇城。 马车停驻于庄严巍峨的城门之外,云亭掀开车帘,温雅的脸上缓缓笼罩了一层寒冰之色,望着城门方向的眼神格外的冷,透着蚀骨的恨意。 恨意之下,却又藏着深沉压抑的悲怆痛色。 “入皇城之后,先去公主府。”叶倾城语气淡淡,“这两天你先不要露面,复仇之事一步步来,三年都等了,不急于这一两天。” 云亭唇角抿紧,闭了闭眼,缓缓放下车帘,倚在封闭的车厢里沉默不语。 马车缓缓行驶进城。 各个国家虽然风土民情有些不同,但帝都皇城的景致都是大同小异,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两旁商铺林立,透着喧闹与繁华。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内城城门外,叶倾城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在引起御林军一阵不敢置信的诧异之后,到底还是顺利地入了内城,抵达倾城公主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本公主的府邸里不管是管家还是侍女,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两年前我搬出宫居住,至今还没有人能成功安插眼线到我的公主府。” 云亭沉默地倚着车厢,眉目泛着几分郁色,好一会儿才回神:“未出阁的公主不都是住在宫里吗?” “住在宫里不方便。”叶倾城淡道,“有睿儿在,我总归要想些办法的。” 云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谢谢。” 叶倾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看来还真是生疏了。” 云亭一怔,面上划过一抹歉然:“不是生疏。” 他低眉叹息,主动伸手抱住了她,“是真的谢谢你,倾城,谢谢你保护睿儿,谢谢你三年来不曾放弃我,也谢谢你愿意包容我的懦弱,我……” “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叶倾城淡道,“尽最大的努力做自己该做的事,然而我也是个自私的人,不图利益回报的施恩是不存在的,你只要明白我的心思,知道以后该如何做就行。” 云亭低低嗯了一声:“都听你的。” 叶倾城道:“下车吧。” 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公主府,虽说悄无声息进入皇城没有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然而入内城需有令牌,在内城门外出示令牌的那一瞬间,九公主回皇城的消息就已经瞒不住了,而且九公主府本就坐落在内城权贵府邸林立的黄金地段,马车到了公主府大门外,不可能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尤其是倾城公主眼下应该不在大周,公主府大门紧闭,早就谢绝了客人往来,突然出现在公主府外的马车难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在这个争储越发激烈的阶段,皇城之中各方势力的眼线众多,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本就在意料之中,不过叶倾城并不在意。 眼线去禀报各自的主子也需要一点时间,且他们不一定一眼就认出云亭,就算稍后有所怀疑,叶倾城也有办法应付。 公主府里环境清幽安静,管家带着侍女出来恭迎,府卫在公主进府之后就把大门关了起来。 “不用行礼了。”叶倾城语气淡淡,“本宫要沐浴更衣,先去准备着,稍后把凌烟阁收拾出来让公子住。今天本宫带回府的公子你们都不认识,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只知道他叫凌烟公子,出了这道府门,不许透露一个字出去。” 管家和侍女们齐齐应下,个个面色恭敬,连一丝丝好奇都没有。 “沐浴更衣之后,我需要先进宫一趟。”叶倾城转头看向云亭,“宫里很快就会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与其等着皇帝派人宣召,不如本宫主动去见他。” 云亭沉默地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叶倾城的青云殿,叶倾城道:“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跟我一起进宫去,把那个人大卸八块,但是从此时此刻开始,你第一件需要做的就是忍。” 云亭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叶倾城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待在这里看书,青云殿外有本宫设下的阵法,闲杂人等进不来,不会有人打扰到你。” 云亭甫一进入主院就看出了此处设下的阵法,毕竟奇门遁甲之术在九霄阁是极为常见也最常用到的技能,而叶倾城精通奇门遁甲却是他早早就知道的,只是那时彼此年纪都还小,所有的悲剧尚未发生,对于奇门遁甲他也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喜欢看叶倾城演示这些看起来深奥神秘的术法,却没想到…… 到底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少年时的恣意飞扬,逍遥快乐,如今再也回不来了。 云亭站在窗前,眉眼染上几分迷离之色。 叶倾城沐浴之后,换上了一身隆重深红色锦缎宫装,坐马车进了宫,马车行到宫门外,她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把守宫门的御林军吓了一跳:“九公主?”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九公主是幻觉,令牌也是幻觉。 九公主此时不是应该在大周吗?怎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本宫要去见父皇。”叶倾城淡淡道,“关于太子皇兄失踪一事,本宫有些线索要跟父皇禀报。” 一听说太子失踪一事,御林军哪还敢耽搁?连忙禀报御林军统领,由统领亲自领着九公主去面圣。 至于九公主为何突然从大周回来,大周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都可以稍后再弄清楚。 第239章 生死不明 倾城回来了?”崇明帝一惊,倏地从床上坐起身,眉头皱起,憔悴苍老的脸上掩不住的惊诧,“她人在哪儿?” “刚回到公主府。”宫人禀报,“据说还带回了一个男子。” “她不是应该在大周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奴才不知。” 崇明帝沉着脸思索片刻,冷冷道:“传朕旨意,即刻让她进——” “禀皇上!”内侍匆匆走进殿来,恭敬地禀报,“九公主殿下求见。” 崇明帝怔了怔,他其实还没完全从叶倾城突然回蜀国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思绪还是有些懵的,听到内侍如此禀报,只沉声道:“让她进来。” “是。” 内侍出去通传,很快叶倾城就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床沿的皇帝陛下,她淡淡道:“儿臣参见父皇。” 崇明帝已年过六十,精力大不如从前,这些日子被病痛折磨得越发憔悴苍白,然而一双眼还是如电般落在叶倾城面上,像是审问犯人似的口吻:“你怎么突然从大周回来了?你皇兄失踪是怎么回事?” 叶倾城道:“儿臣就是得知太子失踪一事,才急急赶了回来。” 崇明帝目光犀利,“大周皇室干的?” “应该不是。”叶倾城淡道,“太子失踪的消息传到大周之后,大周摄政王派人去查过,但至今没有确切的消息。” 崇明帝怒道:“他是在大周失踪的,怎么可能跟大周没关系?” 叶倾城语气平静:“线索指向九霄阁。” 什么? 崇明帝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儿臣说,太子失踪的线索指向九霄阁。”叶倾城淡道,“不过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崇明帝神色微变,表情有些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去大周是为了联姻,大周摄政王怎么会让你回来?” “儿臣尚是自由之身。” “你说什么?”崇明帝脸色阴沉下来,“什么意思?” “大周皇帝权力被架空,如今朝政大权和兵马大权全部掌握在摄政王一个人的手里。”叶倾城淡淡说道,“这位摄政王有一个爱若珍宝的妻子,没有纳其他妃子的打算,也不允许皇帝后宫纳妃,所以联姻一事没能成功。” 崇明帝闻言,眼底浮现一片幽深难测的色泽,“摄政王把持朝政?” “是。” 崇明帝又沉默了下来,眉眼幽沉,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内一片沉寂,空气似乎有凝结的迹象,宫人们战战兢兢立于一旁,不敢说话。 直到皇帝从床上起身,贴身内侍才立即低眉垂眼上前服侍。 “太子失踪一事,你怎么看?”皇帝缓缓伸展着双臂,在内侍的服侍下,穿上一袭尊贵的明黄龙袍,询问的语气幽沉,让人察觉不到其中的真实情绪。 叶倾城道:“儿臣没什么看法。” 皇帝皱眉,不悦地看着她:“他是你的皇兄。” “所以父皇觉得儿臣能救得了他?”叶倾城抬眸,眸光里浮现几分异样光泽,“儿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父皇觉得儿臣可以神通广大到立刻查出皇兄的下落,还是觉得我应该对他的失踪负责?” “你……”崇明帝一怒,正要开口说放肆,然而脑子里一阵剧痛传来,仿佛有人拿锥子在不停的锥着他的脑袋,疼得他脸色骤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来……来人!”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贴身总管连忙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坐在床上,“皇上,奴才传太医过来?” 崇明帝闭着眼,双手忍不住抱着头,正要咬牙让人宣太医,然而这阵剧痛却像是错觉似的,忽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脑子里一阵空空的,突然间就不疼了,好像方才那阵剧痛压根就不存在……崇明帝发了好一会呆,才缓缓放下双手:“朕没事。” 声音却是疲惫了许多,听着有些空洞。 “父皇若有不适,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叶倾城语气淡淡,“父皇龙体康健,关乎着天下社稷,如今太子失踪,生死不明,父皇若有什么闪失,蜀国江山只怕很快就会陷入一团混乱。”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哦不,满朝文武包括皇子在内,大概也没人有胆子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如此直言不讳,连「父皇若有什么闪失」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但叶倾城不但敢说,并且完全不担心引起龙颜大怒。 因为皇帝和宫人们已经听得习惯了。 九公主幼时开始性情就有些孤僻,三年前云家出事之后,她更加冷漠难以亲近,好在皇帝对女儿的容忍度比对儿子强,大概是因为九公主从小就没了母亲,以及公主不涉储位之争的关系,她脾气差就差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与她计较。 从进殿到现在,她没有一句真正关心的话,压根不像其他皇子和公主那般忧心地嘘寒问暖,态度格外冷淡,皇帝也没见生气,除了对她在大周联姻和太子失踪之事流露出一点质疑之外,并未有其他不悦情绪。 “朕无碍。”皇帝淡道,“说到江山储位,你觉得朕眼下应该废储另立吗?” 太子被劫,生死不明,万一…… “以儿臣的想法,的确该以社稷为重。”叶倾城道,“除非太子能安然回来,否则父皇还是早做决断比较好。” 宫人递上茶水,崇明帝接过,缓缓啜了口茶:“大周摄政王派人护送你回来的?” “不是。”叶倾城语气平静,“太子留了几个人在儿臣身边,儿臣回来只是跟摄政王说了一声,他们既然没有联姻的想法,自然不介意让我回蜀国,而且大周现在忙着跟东陵联姻,没时间理会儿臣。” 什么? 崇明帝脸色一变:“大周跟东陵联姻?” “父皇没听错。”叶倾城语气淡淡,“大周摄政王的妻子就是东陵公主。” 崇明帝心头一沉,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240章 选夫的权利 崇明帝眉眼阴郁,眼底有幽深难测的色泽涌动,良久,他淡淡开口:“听说你从外面带回一个男子?”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点头:“路上捡的。” 路上捡的? 皇帝脸色一沉:“捡一个男人?” “就是捡了个男人。”叶倾城语气淡淡,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儿臣觉得他长得还行,捡了放在身边当个夫君什么的。” “堂堂公主这般胡闹?”皇帝冷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跟大周的联姻失败,是不是该考虑选个驸马了?” 叶倾城道:“蜀国优秀的世家公子那么多,儿臣只怕挑花了眼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挑哪一个,父皇若真的有心,不如让儿臣办个选夫宴,就像以前皇兄选妃那样,儿臣觉得挺有趣的。” “胡闹!”崇明帝皱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朕一直都知道你有些离经叛道,却没想到你如此……如此惊世骇俗,你……” 叶倾城挑眉:“父皇觉得儿臣没有选夫的权力?” 崇明帝正要说话,叶倾城已经淡笑:“太后老人家都能在宫中养男宠,而丝毫不顾忌皇族颜面,儿臣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又有何不可?” “你——” “父皇龙体欠安,近些日子还是早些想想江山大事要紧,儿臣的婚事就不劳父皇操心了。” 她优雅从容地欠身,“过段时间儿臣打算办个选夫宴,多选几个漂亮的放在身边养眼,若有需要,说不定还可以去请教请教太后祖母。” 崇明帝暴怒:“你放肆!放肆!咳咳咳……” “皇上!”贴身内侍一惊,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胸口,并吩咐左右侍立的宫人倒杯茶过来,“皇上息怒,老奴这就让人传太医……九公主您就少说两句吧,皇上都气成这样了……” 宫人端来茶盏,经过叶倾城身边时,她作势抬手拭了拭茶盏的温度,随即手指轻弹:“端给父皇吧。” 崇明帝喝了茶,缓缓舒了口气,脸色依然泛着几分铁青阴沉的气息。 “父皇早些歇着,保重龙体为上。”叶倾城躬身,“儿臣先告退。” 说罢,转身走出了皇帝寝宫。 崇明帝闭了闭眼,疲惫地坐在床沿。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女儿的态度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冷落却又不敢太过打压,偶尔想起她母族的事情会忍不住有些愧疚,可想到她身上流着的血脉,心头无法克制地又会生出畏忌,所以一直避而远之。 叶倾城在所有皇子公主之中无疑是最孤僻却又胆大的一个,她从来不惧皇帝,也不会恭敬谄媚,那双像是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总能让崇明帝心惊,每次虽震怒于她的大不敬却又无可奈何,所以才想着把她送去大周,眼不见为净。 却没想到她像是阴魂不散似的又回来了。 崇明帝头疼地靠在床头,贴身内侍轻轻揉按着他的鬓角:“皇上要不要睡一会儿?” “朕睡得着吗?”崇明帝疲惫地开口,“你稍后派个人去查一下,弄清楚倾城带回公主府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奴才遵旨。” …… 叶倾城走出皇帝寝宫,独自一人往宫门方向走去,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急喊:“九公主!” 叶倾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来人。 “九公主。”着一身蓝色大内总管服饰的张福躬身行礼,语气虽恭敬,却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皇后娘娘请公主过去一趟。” 皇后? 叶倾城一点也不意外皇后这么快就知道她进宫面圣的消息,然而去见她? 她容色清丽绝尘,眉眼淡漠,注视着他良久,才淡淡一笑:“本宫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着实有些累了,今天没空去见皇后,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话落,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离开。 没空? 张福一时被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叶倾城真的走远,他才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头也不回地往宫门方向走去的身影,“九公主!” 叶倾城纤瘦的背影透着孤冷,并不理会他的叫喊。 回到九公主府,云亭正在练字。 三年来他习惯了安静,身无任务时经常一个人呆着,或是练字,或者独自下棋,或者就一个人静静的地闭目躺着,沉心定气,一次次提醒自己要忍。 忍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叶倾城走进青云殿,就看见他独自负手立于长案之旁,案上青铜炉中一缕沉息缈缈弥散,案上一张宣纸平铺,纸上一个「忍」字墨迹簇新,笔迹沉凝,锋芒深敛,从字中看不出他主人心底分毫的情绪。 站在身边端详良久,叶倾城目光微转,落在他温雅的脸上,眸光中渐渐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这三年,忍得辛苦吗?” 明知这是一句废话,她还是问出了口。 怎么能不辛苦?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不辛苦? “辛苦。”云亭放下笔,抬眸看向窗外落阳,“好在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一句云淡风轻的「都过去了」,就能轻飘飘将三年的隐忍一带而过? 那些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那些离开的人再也无法得见,又如何会过去? 叶倾城沉默片刻:“刚才我从皇帝宫中出来,遇上皇后身边的张福,叶炎失踪,最焦灼的人肯定是皇后,她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叶炎若出了事,不但到手的储位不保,她这个皇后娘娘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善终。” 云亭微默:“她本就不该得到善终。” “云亭。”叶倾城注视着他的侧颜,忽然轻笑,“有兴趣扮演几天男宠角色吗?” 嗯? 云亭转头看她,唇角微抿。 “本宫今日进宫一趟,回来的消息定然已经传遍后宫和各王府,接下来会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急着来我这里打探消息。” 叶倾城淡笑,“本宫也许该放开手脚,好好与他们玩一出精彩游戏。” 说着,她伸手勾起了云亭下巴:“所以,大概得委屈你几天。” 弟241章 好久不见 叶倾城所料不错,叶炎的失踪不但让皇后焦灼,也同时牵动着所有皇子和朝臣的心,作为唯一一个可能知道叶炎消息的人,叶倾城在回到蜀国的第一晚就成了这些皇子们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皇兄叶慕清第一个派人来请,说是在府中备下了酒宴,为叶倾城接风洗尘。 “本宫刚回到府中,一路疲乏,今晚想早些歇息。”她语气冷淡,并不给任何人面子,“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幕王府的人只得回去如实禀报。 打发走了幕王府的人,叶倾城吩咐管家:“今晚任何人来都不见,本宫要早些休息。” “是。” 在府中用了晚膳,叶倾城带云亭去了书房,长长的回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书房重地一片安静肃穆,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踏足此处。 就算身为公主,叶倾城平日里也不似其他姐妹只重珠宝首饰,华衣美裳,而是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布置公主府,以及钻研奇门遁甲、研制奇毒异术上。 所以她的书房很大,藏书架上各种书籍都有。 打开书房的门,一股书卷和沉香之气迎面袭来,云亭走进书房,叶倾城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了起来。 云亭沉默地打量着此处,这里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熟悉的是书架上很多书他都见过,有些还是他以前为叶倾城寻来的孤本,而陌生的却是这里的环境。 叶倾城沉默地走到书架前,抽开第三排书架上一本蓝皮书,云亭正要看她拿的是什么,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声异响,随即一阵沉闷的声音传来,眼前的书架缓缓移动,自动旋转,露出书架后一条明亮的甬道。 云亭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叶倾城。 “进去吧。”叶倾城唇角微挑,“这里是本宫用来修炼长生不老术的地方,专门吸食年轻美男子精气,增加本宫元气,如此就可以保持容颜不衰,修为强大,你到了这里就只能任我为所欲为,想逃跑也不可能了。” 云亭失笑,阴郁的心情不由消散了些:“你祸害过多少美男子?” “不多,你是第四十九个。” 叶倾城跟他一道往甬道走去,书架在身后缓缓合上,甬道里安静得只听到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墙壁上方每隔着几米远悬挂着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发出柔和明亮的光。 叶倾城没说话,云亭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她要带自己去干什么,心脏泛起一阵收缩的疼痛。 走了一会儿,前方甬道逐渐变得宽敞,有石阶,有转角,两侧的石壁上雕琢着一些简单的花鸟图案,看起来滞涩生疏,像是孩子的涂鸦。 云亭看得有些发怔,直到听到叶倾城停下脚步,伸手拉了一下悬挂在石壁上的铃铛,他才蓦然回神。 叶倾城贴着墙壁站着,容色清丽淡漠,看不出心头情绪。 云亭忍不住微微攥紧了手,安静地等着,练武之人耳力好,耳膜里很快钻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子,随即又是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 眼前石门缓缓开启,映入视线的是一间书房,简单大气的陈设,严谨沉肃的色调,透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云亭抿唇,不发一语地看着开启石门的男子,一袭青衣短打的武者装扮,年轻而俊秀,五官轮廓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云亭说不出话来。 “云亭。”男子开口,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激动,“好久不见。” 云亭喉头滚动,艰难地点头:“好久不见。” 纪锦之,他儿时的至交好友,也是他老师的儿子。 久别重逢,于彼此却都是难言的痛。 “先跟我来。”纪锦之转身朝隔壁走去,云亭和叶倾城走出石门,跟在他身后,往书房里面走。 这间书房很大,一扇完整的隔断把书房隔成了三间,穿过两道月门,耳朵里传来孩童稚嫩的背书声:“上善若水。水善利……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手伸出来。” 云亭心头微沉,站在窗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乖巧地伸出手,戒尺打在他白嫩的手心,他疼得微微瑟缩了下,却强自托着自己的小手不敢乱动。 戒尺接连在他掌心打了三下,他谦恭地说了声:“谢师父教训。” 沉稳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可知这篇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师父,睿儿知道。”孩子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善者,居处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待人善于真诚、有爱和无私,说话善于恪守信用,为政善于精简处理,能把国家治理好,处事能够善于发挥说长,行动善于把握时机。君子所作所为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过失,也就没有怨咎。” 恭敬地声音说完,接着补充道:“师父,这段话的意思是教导人的美德,不管是为民还是为官,都应有高尚的品德,有宽容的胸怀,君子坦荡,有良好的修养,为人处世要旨即为「不争」,宁处别人之所恶也不去与人争利,所以别人也没有什么怨尤。” 沉稳男子嗯了一声,语气微沉:“今日表现不错,师父给你一点奖励,想要什么?” 孩子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睿儿什么都不想要。” “挨了打觉得委屈?” “不是。”睿儿连忙摇头,“睿儿背得不好,该打,不委屈。” “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男子说道,声音淡淡,“任何一个要求都可以。” 睿儿迟疑片刻,小声开口:“睿儿想念公主姐姐,可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睿儿。”叶倾城走进去,温柔地开口,“公主姐姐回来了。” 睿儿不敢置信地转头,在看到叶倾城的瞬间,粉嫩的脸上浮现惊喜的亮光:“公主姐姐!” 他跟小蜜蜂似的飞过来,几乎无法克制地扑到了叶倾城怀里:“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睿儿可想你了!想死你了!” 第242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叶倾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认真读书练武?” 睿儿脸色微微一变,瞬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而且师父还在,刚才他太没有规矩了。 睿儿连忙退后一步站好,微微垂眸,恭敬地点头:“睿儿不敢偷懒。” 云亭一双眼紧紧锁着眼前这个粉嫩白皙的孩子,见他乖巧听话,眉眼间却又不失灵动活泼,心头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睿儿。”他轻声开口,声音温柔至极,“认得我吗?” 睿儿闻声抬眸,看到站在公主姐姐身边的男子,宝石般漆黑清澈的大眼睛里划过一丝茫然,随即眉心微皱,像是在记忆中寻找着这个人的印象。 然后很快,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亭,瞳眸微睁:“叔……” 云亭眼眶一热,再也无法克制地箭步上前,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睿儿。” 手执戒尺的男子转身走了过来,面容俊逸沉稳,眉目间一派沉着平静,年纪看起来比纪锦之大上两三岁,今年已过而立之年,是纪锦之的兄长纪霆霄。 平静地看了一眼叶倾城和云亭,他淡淡开口:“公主殿下今日刚回来?” “嗯。”叶倾城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纪霆霄道,“不过云亭既然已经回来,睿儿以后读书习武是继续由我教授,还是另择师父,公主跟他最好还是再商议一下。” “为什么要再商议?”叶倾城淡笑,“你不愿意再揽睿儿这个麻烦?” 纪霆霄神色未变,语调一贯的淡漠不惊:“睿儿是臣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他愿意认,臣就永远是他的师父,不存在麻烦一说。” 叶倾城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臣授课要求极严,于武学上更是严苛,从不吝于以体罚的方式训责于他,授课习武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疼痛。” 他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云亭面上,“往后数年,时日漫长,其间过程也许并不太好熬,你们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云亭缓缓松开怀里的孩子,平复着心头翻滚的情绪,转头向纪霆霄,眼底有着真切的感激,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纪大哥,谢——”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他的身体,纪霆霄语调平稳:“不必来这套。” 云亭压抑着情绪,缓缓站直了身体,还是说了句:“谢谢。” “回来就好。”纪霆霄淡道,“睿儿暂时留在我这里,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需要帮忙就开口,纪家现在是我在当家做主。” 云亭沉默片刻:“睿儿在这里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不会。”纪锦之连忙开口,“云亭,你放心,睿儿已经在我家待了两年,都是我大哥在教,这间书房除了我跟大哥之外,从来没有第三个人见进来过……” 叶倾城挑眉:“我不是人?” 纪锦之语气一顿,从善如流地改口:“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来过。” 云亭忍不住又说了声谢谢,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大概只有这两个字能表达他此时心里的感激。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叶倾城语气淡淡,“霆霄不是个怕事的人,本宫知道,所以才敢把睿儿交给他,不过刚才霆霄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何决定你自己考虑一下。” 云亭低头看向睿儿:“睿儿,你怕吃苦吗?” “不怕。”睿儿摇头,小小的孩子已经能听得懂大人的交谈,“男子汉大丈夫吃得了苦才能成为人上人,师父是为了我好,睿儿喜欢师父,想做师父的学生。” 云亭摸了摸他的头:“乖。” 睿儿有些拘谨,“二叔。” “太子真的出了事?”纪锦之转头看向叶倾城,“是不是已经回不来了?” 叶倾城淡道:“回来干什么?做皇帝?” 纪锦之沉默,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叶炎已经回不来了,蜀国朝堂即将迎来一番动荡,皇帝龙体抱恙,精神越来越不如从前,皇子们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加快速度争权夺势,在这种时候,没人谁还会抱着徐徐图之的谨慎态度,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搅乱朝局,拉拢所有可以拉拢的朝中大臣,不择手段地打击对手,置对手于死地。 而云亭既然在这个时候跟叶倾城一起回来,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复仇的准备。 纪锦之沉吟片刻,淡道:“宫中御林军统领是慕王的心腹,公主可以先从他入手。” 叶倾城想到方才慕王派人请她去接风洗尘宴一事,唇角轻哂:“我知道。” 蜀国皇族除了太子叶炎之外,慕王成功争储的可能性最大,但叶倾城不会让他成功。 话音落下之后,书房里陷入一阵短暂的静默。 “睿儿。”叶倾城伸手摸了摸睿儿的头,“你好好读书练武,我跟你二叔明天再来看你。” 睿儿乖巧地点头。 云亭不舍地看了睿儿一眼,转身跟叶倾城一道从密道里离开。 纪锦之跟他们一起进了密道,关上门之后,淡淡道:“睿儿年纪小,对父母离世的仇恨不如大哥强烈,加上这两年大哥对他管教得严,一门心思用在读书和练武上,睿儿比同龄孩子更要坚强早熟,小小年纪就有了几分云大哥的风范,以后必成大器。” 必成大器? 云亭沉默,他倒是对睿儿没什么太大的期望,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就好,成大器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幸运,保家卫国,忠诚侍君,到头来却因君王的猜忌就落了个家破人亡,这样的大器不要也罢。 “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纪锦之注视着云亭温雅俊秀的侧颜,“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还以为你……” “我挺好的。”云亭淡淡一笑,“只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才没能给你们递消息。” 纪锦之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你们小心一点,别中了算计。” 第243章 今晚从了我,以后横着走 关上书房的暗门,纪锦之转身走了回去,叶倾城和云亭走出书房,回到青云殿,侍女给两人沏了茶,很快福身退了出去。 “大人的仇恨不用灌输给孩子,我觉得让睿儿健康长大比较好。” 叶倾城坐在屏风前矮榻上,手执茶盏,语气淡淡,“虽然心里应该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孩子跟大人不同,只要给他一个正常健康的环境,仇恨和痛苦会随着时间消淡,不会在心底生根发芽。” 云亭坐在她对面,沉默片刻:“锦之在朝为官?” “嗯。”叶倾城点头,“目前在吏部历练,官职不大,不出风头。” 纪家两兄弟在朝上的职务一文一武,实际上却都是文武双全,尤其纪家长子纪霆霄沉稳疏离,性子严谨自律到近乎完美—— 他的严谨自律不仅仅体现在自己的言行作风上,对弟弟的要求也一样。 但凡纪锦之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通常一顿家法是免不了的,所以他才让叶倾城和云亭好好考虑,若睿儿真成了他嫡亲的学生,以后不但学识和武学上要吃苦,平日里礼仪和行事作风都会受到严苛的训导约束。 好在云亭和叶倾城都了解他的脾气,知道睿儿拜在他门下意味着什么,吃不了的苦,遭不了的罪,但他教出来的孩子绝对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并且纪霆霄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他的人不管犯下多大的错,惹下多大的事,通常都只有自己能教训,其他人休想动上分毫。 睿儿留在他手里,云亭和叶倾城都放心。 “金麟卫虽然没御林军人数多,跟御林军职责也不同,但实力强过御林军十倍。”叶倾城道,“纪霆霄掌金麟卫,暂时不用掺和进来,等到必要的时候金麟卫可以起到关键的作用。” 云亭蹙眉:“他帮我照顾睿儿,我已经十分感谢,报仇之事不想把纪家牵扯进来。” “你想什么呢?”叶倾城睨了他一眼,唇角浮现寒凉的笑意,“报仇是大,但你以为现在重要的只是报仇吗?” 云亭没说话。 “皇族动荡,谁都无法避免蹚浑水。”叶倾城啜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你的仇人是叶氏皇族,不是普通百姓,也不是某个世家,皇族出了事,关乎的是天下苍生,是蜀国社稷,满朝文武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云亭沉默片刻,眉眼浮现深思:“改朝换代?” 叶倾城挑眉:“你不是这样打算的?” “不是。”云亭摇头,“我觉得你可以做女皇。” 叶倾城愕然:“你从哪里看得出来我对帝位感兴趣?” “摄政王妃都可以去东陵做女皇,我觉得你也可以。”云亭抿了抿唇,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跃跃欲试,“你觉得呢?” “你想做皇夫?” 皇夫? 云亭一怔,下意识地摇头:“没这个想法。” 叶倾城眯眼:“没这个想法?” 云亭有些不解。 “过来。”叶倾城放下茶盏,朝他勾了勾手指,唇角的笑意看着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云亭顿了片刻,才搁下茶盏起身走到她跟前。 叶倾城此时的姿势跟表情看起来的确像个女王,做了个手势,云亭乖乖在她跟前半蹲下来,唇角带着几分笑意,平视着她双眸:“怎么了?” “想让我做女皇,你却不愿意做皇夫?” 叶倾城唇角扬起寒凉弧度,“那你是觉得谁更适合做皇夫?” 云亭一懵,这才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顿时懊恼自己的愚蠢。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伸手握着叶倾城的手,赶紧开口补救,“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报了仇之后跟你一起浪迹天涯,可蜀国皇室该死,百姓却是无辜,所以……” “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你又改变主意想让我做女皇,却唯独没想过谁来做皇夫?” 云亭乖乖点头,无比顺服的姿态:“不过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做女皇也没什么好。” “有什么不好?” 云亭叹了口气,起身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矮榻上,然后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我不喜欢你身边围着太多的男人,就算是大臣也会让我嫉妒,舍不得让你每日面对枯燥繁杂的政务,更不想让你时刻处在一堆阴谋诡计之中……” 顿了顿,他做了总结:“做女皇太累,所以还是算了吧,你当我没说过。” 叶倾城勾着他的脖子,目光斜睨:“难得听你说句动听的话。” “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可以常说。”云亭亲了亲她的脸,声音温软,“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叶倾城唇角笑意愉悦了些:“这才乖。” 云亭面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我这两天情绪状态不太好,谢谢你包容我。” “别总是用干巴巴的「谢谢」就打发了我。”叶倾城挑起他的下巴,像是登徒子调戏黄花大闺女似的,“真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云亭唇角笑意加深:“求之不得。”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叶倾城道,“留在本宫殿里侍寝。” 侍寝? 云亭笑容凝住,随即不确定地看着她:“你说真的?” 叶倾城道:“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云亭迟疑片刻:“可我还没怎么准备好。”别误会,他说的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叶倾城皱眉,眼神有些古怪,“不就是沐浴更衣,然后翻云覆雨?你是想让本宫找个嬷嬷来教你,还是给你两本春宫手册观摩一番?” 云亭俊颜微红:“……”教引嬷嬷?春宫手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可以把这种话说得如此淡定? 叶倾城起身往内殿走去:“是个男人就别磨磨唧唧,跟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今晚从了我,以后在帝都横着走。” 云亭坐在矮榻上,好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记得三年前的叶倾城并没有如此彪悍,难不成真是他太扭捏了? 第244章 漏网之鱼 对于侍寝这件事,叶倾城的态度绝对是认真的,并且说做就做,不管云亭是君子也好,扭捏也罢,她一概当做看不见,像是青楼里逼良为娼的老鸨一样,不逼他弃械投降绝不罢休。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愉快的事情来做。” 于是她强迫云亭跟她一起沐浴,并且肆无忌惮地把他的身体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看到他遍布前胸脊背的浅色痕迹,眸心微暗,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撩水净身。 分别的那三年对她是折磨,对云亭更是几乎压抑到疯狂的煎熬。 她不知道那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无法参与到他那一千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去,只是到今天为止,所有的煎熬与痛苦都将随着身上这日渐浅淡的伤痕而慢慢褪色。 以后的生命里,他们除了一起携手报仇之外,更多的是将是用爱治愈彼此心扉的伤痕。 云亭走进浴池里,漂浮着各种新鲜花瓣的水面荡起层层波纹,复又层层散开,花瓣散发出清冽的馨香。 半靠着浴池,修长劲瘦的身段在水中若隐若现,肌肤白皙,脊背线条流畅,既有练武之人的健美,又有那些年孱弱用药之后养成的白皙细腻,完美得无可挑剔。 便是连三年前那一道道凌乱的伤痕,其实也早已在药物作用下褪得只剩下一点清浅的痕迹,透过这些痕迹能看出此前曾受过的伤,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叶倾城看着,眸心泛起沉静色泽,却什么也没说,敛下眸子专注撩水净身,一炷香时间之后,叶倾城起身走出浴池,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才抬眼看向云亭:“洗好了吗?” 云亭蓦然回神,抬头看向叶倾城披上了一件云色轻薄丝衣,玲珑有致的身躯在轻纱丝衣下若隐若现,一双修长白皙的美腿…… 云亭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脸颊一阵发热,却听叶倾城充满蛊惑意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需要我等你?” 云亭定了定神,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女子吓得脸红心跳? “快点。”叶倾城赤着玉足,转身走到一旁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洗完了抱我出去。” 云亭没时间再细想,手忙脚乱地胡乱洗了洗,出浴擦身,穿上叶倾城给他备下的寝袍,然后才转头看向阖眼躺在榻上的女子,缓缓抬脚走了过去,脚步僵滞得像是要上刑场的犯人一样。 走到贵妃榻旁,云亭薄唇微抿,动作僵硬地把她抱起来,转身往内殿床榻走去。 叶倾城被他抱着,却还能伸出纤手勾起了他的下巴,静静看着他红得似要滴血的脸,以及他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咬起的牙关,不由低笑一声:“你怕我?” “我……” 叶倾城一双瞳眸含笑觑着他:“我会吃人吗?” 云亭摇头。 “我觉得你此时的反应特别像是被卖进青楼第一天的雏儿。” 叶倾城有趣地勾唇,“我是那生了一副毒辣心肠的老鸨。” “你是恩客。”云亭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飘,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快让他失去了理智,“不是老鸨。” 恩客? 叶倾城笑意加深:“那我是不是还要付你银子?” “不用。”云亭慢吞吞地摇头,把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奴家心甘情愿委身于你。” 叶倾城扑哧笑出声。 她真是好奇,他究竟如何顶着一张红得像是要喷火的脸,说出这样一句娇滴滴的话来? 云亭的淡定并没能维持太久,在叶倾城强势的要求下,他很快宽衣躺到了床上,亲了亲她的脸,有些克制不住情动:“倾城。” 年少时他们也曾并肩躺在床榻上,那时少年肆意飞扬,血气方刚,那时姑娘容色倾城,让他心动,可顾忌着她的年纪,他始终都能做到让自己心如止水,没想到如今年纪渐长,他们反而如此…… 像是隔了一扇看不见的屏障,是她霸道而强势地把屏障搬开,给他装满仇恨的心和无法放下的颜面制造了顺势而下的台阶。 巫山云雨对于有情人来说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衣衫落地,寝殿内温度升高。 云亭看着眼前这个曾让他在苍云山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女子,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温柔吻住她娇艳红唇。 一室旖旎。 …… 云雨过后,叶倾城依偎在云亭臂弯,纤长的手指划过他肩膀和胸前浅色伤痕印记,嗓音淡淡:“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曾开口问你,看来你也没打算主动跟我说。” 云亭吃饱餍足,身体正是最放松的时候,浑然没料到叶倾城会在这个旖旎美好的时刻提起这样的话题,不由沉默片刻。 “他们说是凤族部落的漏网之鱼。” 叶倾城眯眼:“他们说?” “嗯。” 叶倾城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心口划着圈圈:“你没查?” “没有。”云亭捉住她放肆点火的手,“九霄阁有规矩束着,三年之间没有过问过蜀国的事情。” “为什么?” “主上以前性子孤冷,不太容易亲近,他定下的规矩我不能违反。”云亭淡道,“既已入了九霄阁,自然就该唯九霄阁阁主之命是从。” “我倒是明白他为什么不让你查。”叶倾城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身的伤痕,身体孱弱濒危,满脑子的仇恨……这种情况之下,若不以规矩约束着你,后果不堪设想。” “是。”云亭点头,极力维持淡定,“九霄阁高手众多,我去到苍云山前半年几乎都是在养伤调养身体,也亏得九霄阁富甲四海,才经得起我喝了那么多补药,泡了一桶又一桶的名贵药浴,把这条贱命救了回来。” 叶倾城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泡的那些药浴除了疗伤之外,时日久了也可以慢慢清除身体里的沉疴已久的内伤毒素,打通了经脉。” 云亭淡笑,“后来就开始跟着那些高手练武,苍云山上有很多高手都是我的师父,他们教得很认真,几乎倾囊相授。” 叶倾城道:“你有些武功底子,学起来也快。” 再加上极致的仇恨所激发的潜力,不敢说两年能抵二十年,起码可以吸收寻常人七八年的修为。 第245章 来自云亭的战书 云亭嗯了一声,声音飘散了些:“我这条命是谁给我救回来的,我记得很清楚,报完了仇,以后还是要回去九霄阁的。” 叶倾城淡道:“我也没说不让你回去。” 云亭沉默。 “蜀国这边没什么好留恋的,本宫看到那些人都烦。”她淡淡说道,“九霄阁才是天下真正的隐形霸主,余生待在九霄阁,本宫也能体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神仙日子。” 云亭道:“凤族部落一事,你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叶倾城平静地说道,“就算凤族真有漏网之鱼,也没有理由对你下手,所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有人故意假借凤族遗孤的身份……” “有。” 叶倾城声音一顿,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他有理由这么对我。”云亭道,“当年皇上下令征伐凤族部落时,我父亲也是领军的将军之一。” 叶倾城蹙眉,这个她知道,但十几年前凤族部落被灭时,云将军还不是蜀国品级最大的将领,他的顶头上司才是带兵剿灭凤族部落的最大帮凶——但不管是帮凶还是从犯,最大的主谋却是皇帝。 圣旨一下,谁敢不从? 就算是换做别的将领,最多据理力争一番,若皇帝心意已决,没有人敢抗旨。 “这件事慢慢查吧。”叶倾城淡道,“容毓不是说了吗,九霄阁的势力你可以随意用。” 有九霄阁在,没有什么事情是查不出来的。 云亭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感觉怎么样?” 嗯? 云亭思维迟钝了片刻,对上叶倾城清透趣味的眸光,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脸上刚消下去的燥热又席卷而来,他薄唇微抿,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挺好的。” 挺好的? 叶倾城挑唇轻笑,她觉得自己大概有些恶趣味,看到这个人羞赧的表情居然都能让她感到一阵愉悦,心头所有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 多久没有如此轻松自在了? 叶倾城心情甚好的翻了个身,语气淡淡:“腰酸背痛,帮我按一下。” 云亭想到她腰酸背痛的原因,唇角忍不住翘了翘,温柔地应了一声,直起身子,小心地帮她捏按着肩膀和后腰。 云亭目光沉敛,心头却渐渐一片黯然。 “倾城。”他开口,声音轻柔。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倾城沉默片刻,“因为你是我昏暗生命里的一抹阳光。” 云亭静默。 生命里的阳光? 不…… 应该说,她才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一道光,若没有她,他报仇之后余生只怕也是过得荒芜无望。 灯火摇曳,夜色渐沉。 回到帝都的第一个夜晚,叶倾城霸道而强势地让这个人彻底归为己有,从此再不容逃开。 眼睛静静困倦,叶倾城迷糊开口:“天色不早了,睡吧。” 云亭嗯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伸手一捞,把她整个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次日一早,两人刚起身就听到外面府卫禀报。 “公主殿下,皇后派人请您即刻进宫一趟。” 即刻进宫? 叶倾城唇角掠过一抹嘲弄,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管谁来请都先让他等着,本宫要更衣洗漱,梳妆打扮。” “是。” 内殿里,云亭一袭玉白锦衣,丰神俊秀,翩翩如玉。 叶倾城亲自给他系上腰带,淡淡道:“这张脸稍微易容一下,今晚应该会去赴宴。” 云亭沉吟:“我跟你一起去?” “之前我是想让你留在这里呆上几天,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 叶倾城淡笑,“把你带出去晾晾,那些心思多的人依然会猜测你的身份,光猜测还不行,还得派人去查,让他们多分散一下精力没坏处。” 云亭道:“你要进宫去见皇后?” “嗯,当然要见。”叶倾城勾唇,眉眼寒凉,“不去见见她,本宫如何知道她此时焦灼难耐如热锅蚂蚁的状态?” 云亭点头,交代道:“进宫别喝茶,别吃任何人给你的东西,别中了他们的暗算。” “他们暗算不到我。” 叶倾城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云亭跟了过去,这一次没等她吩咐就主动给她描起了眉:“我想跟你一起进宫。” “你暂时还是别去了。”叶倾城语气淡淡,“让你见着仇人却不能动手,平白多受一番折磨。” 云亭缓缓摇头淡笑:“不用担心,就像你说的,三年都熬过来了,不在乎这两天,我只把他们当成水沟里的臭虫,少看两眼便是。” 叶倾城想了想,还是摇头:“后宫禁止男子踏入,你要是跟我进去就得做女子装扮,就你这身段……” 上上下下打量着云亭颀长身躯,“你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女子?” 云亭无言以对。 “纯情害羞的时候倒是挺像的。” 云亭听着她的取笑,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有些无奈:“我之前都跟你说了没有准备好,你这反倒可劲地取笑我。我若真使劲欺负你,只怕有人得哭着求饶。” 这句话落音,空气仿佛有片刻安静。 安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哭着求饶?”叶倾城抬眸,凤眸似笑非笑带着几许挑衅,“你是在说我?” 云亭温雅从容地点头:“我敢说别人吗?” “你倒是挺自信。” 云亭斟酌着用词:“虽然「狗急跳墙」这个词不太好听,但既然狗急了都会跳墙,我堂堂一个顶天立地七尺男儿被你再三取笑,总得扳回面子不是?” 叶倾城确认:“在床上扳回来?” 云亭道:“你不相信?” 叶倾城语气很平静:“可以试试。” “既然如此,一言为定。”云亭难得硬气一回,“你定个日子。” “这种事情还需要刻意挑日子?”叶倾城笑得平静,“就今晚。” 第246章 天生反骨 九公主以前孤僻,母亲早逝,再加上皇族之中公主并不少,皇后和后宫嫔妃沉迷于宫斗,眼睛只看得到皇帝坐下的那张龙椅,对九公主虽不会过分热切,却也没时间刻意去找她的麻烦,所以来往很少。 但此番前去大周联姻没能成功,回来之后,叶倾城瞬间成了宫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后召见她,皇子们也都想见她,后宫嫔妃私底下更是悄悄派人盯紧了她的动向。 叶倾城只当不知。 梳洗打扮之后,她跟随皇后派来的公公一起进宫,刚走到宫门口就遇见从宫里出来的大皇子。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有片刻安静。 “九妹。”慕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伴随着淡淡的笑意,“昨晚是本王考虑不周,疏忽了九妹长途跋涉回来的疲惫,今晚我在府里设宴给九妹接风,不知九妹是否有空?” 叶倾城淡笑:“好啊。” 慕王听她应得干脆,昨晚被拒绝而生出的那点阴郁瞬间消散,嘴角扬起一抹欣悦的笑意:“我让玉婉好好准备。” 叶倾城点头:“如此就麻烦皇兄皇嫂,我先进宫去拜见皇后,不陪皇兄多说了。” “嗯,九妹去吧,我们晚上见。”慕王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似的,“对了,听说九妹带回了一位公子,是九妹的朋友吗?晚上九妹可以把他也带来,大家认识一下。” 叶倾城淡笑。 这位大皇兄以前对她可没这么亲切,现在一口一个「九妹」听着倒真像是兄友妹恭,感情有多深厚似的。 至于带回一个男子这件事…… 别说男女本就授受不亲,按着皇族规矩来说,堂堂公主跟一个男子亲近已是不合规矩,还公然带回了府里,若是放在以往,只怕不够这些皇兄们斥责的。 果然人都是受利所驱使,什么原则底线在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不合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父皇登基之后,太后也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然而极致的富贵却已经满足不了她的欲望,从初时的遮遮掩掩到后来的明目张胆,太后宫里的男宠养了不下十人,也没见皇子大臣们敢说什么。 叶倾城抬脚进了宫,跟着内侍到了皇后宫里,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比叶倾城去大周和亲之前憔悴了许多,曾经高高在上的威严消淡了不少,盛装打扮也掩不住眉眼间肉眼可见的苍白疲惫。 叶倾城走进殿内,微微欠身:“皇后娘娘。” 皇后皱眉,似是对她的无礼感到不满,然而不满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开口:“赐坐。” 宫人闻言,立即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叶倾城身边。 叶倾城也没客气,拂了拂裙摆便坐了下来:“不知皇后娘娘找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宫里的礼仪于她而言从来是摆设,以前不在乎,现在更无所顾忌。 皇后道:“本宫想问问太子之事。” “哦。”叶倾城敛眸看着自己的袍袖,漫不经心地开口,“太子皇兄的事情我暂时也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皇后表情一变,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太子不是跟你一起去了大周,为什么他的情况你不清楚?” “因为联姻一事没能成功。”叶倾城淡笑,抬眼看着衣着华丽的皇后,“我原本想跟太子皇兄一起回来,他没同意,让我留在大周,后来我才听说太子在离开大周进入蜀国边境时遭遇意外,闻此消息,我心里甚是焦灼,便请求大周摄政王让我回来,昨晚一进宫就跟父皇禀报了此事。” 皇后脸颊抽搐,克制着心头的怒火,淡淡道:“太子让你留在大周也是迫于无奈,家国大事不可儿戏,他得听你父皇的旨意行事。” 叶倾城笑得玩味:“我也没说他做得不对。” 皇后滞了滞,“大周摄政王没有调查太子失踪一事?” “查了,但是并没有查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叶倾城道,“线索指向江湖,至于究竟是何方势力所为,只能再等等看。” 皇后语气微急:“等什么?” “等着看对方掳走太子的目的是什么。”叶倾城淡道,“掳人肯定要有个原因,对方是为求财还是求其他的,暂时还不知道,只能等。” 皇后端起茶盏,掩饰心头不安:“大周为什么不同意联姻?” 叶倾城唇角微挑,像是嘲弄:“他们没有联姻的意愿,何况蜀国在边关增兵,明目张胆的威胁,大周摄政王不吃这一套。” 皇后看着她,有些无法理解她这样的性子是随了谁,天生反骨,让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昨晚去面见你父皇,他怎么说?” “皇后可以亲自去问父皇。”叶倾城说道,“太子失踪事关社稷,父皇心里必然会有所打算,不过儿臣只是公主,不关心政事,也不关心江山归属。” 皇后神色晦暗,试探着开口:“如果你知道太子的下落……” “皇后太高看我了。”叶倾城淡淡一笑,“我一个柔弱女子,何德何能知道那么多内情?何况太子失踪时我还住在大周摄政王府,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知道太子失踪的隐情。” 皇后沉默不语。 “父皇身体大不如从前,如果太子再找不到,大臣们极有可能会劝皇上另立储君,皇后娘娘最好有心理准备。” 叶倾城站起身,清丽的眉眼间波澜不惊,“太子眼下生死不明,如果是其他皇子做了储君继承帝位,皇后娘娘的结局大概已经可以预料到,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让国舅多出动人手寻找。”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一紧。 叶倾城欠了欠身:“儿臣告退。”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皇后没有阻拦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叶倾城摆明了不会透露多少信息给她——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她说的话却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龙体日渐孱弱,太子若是没有消息,他定然会考虑另立储君,到时候她这个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当务之急是派人去寻找太子,虽擅自调兵乃是大忌,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247章 天上掉下一块金子 重阳节之后这两天,蜀国朝局紧张,大周同样不例外。 只是比起蜀国此时因太子失踪一事引起的人心惶惶,大周有摄政王在,总能稳住朝堂臣心,稳住军心民心。 不过最近摄政王刚宣布的一件事,却让朝臣们众脸懵逼。 “云……云,云,云王监国?”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文武都处在茫然状态,站在群臣之列的云王呆呆地望着正前方一脸冷漠威仪的容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应该听错了吧? 对,刚才一定是出现了幻听,监国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到他头上? “摄政王。”贤王不解地看着容毓,以确认似的口吻问道,“让云王监国?” “王妃要回去东陵一趟,本王需要护送她前往。”容毓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漠疏离,“本王不在大周期间,由云王监国摄政,凌翎依然掌管宫内外御林军大权,并在云王摄政期间听其调度,不得有丝毫违背。” 凌翎俯身叩首:“卑职领命。” 云王神情恍惚,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片烟雾飘渺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贤王辅政,众位内阁大人需全力协助云王。”容毓目光微转,“六部政务照旧,本王不想听到任何人有懒政的情况出现,从东陵回来之后,本王会对所有官员的职责做一番调整,目前丞相一职空了下来,还请贤王多多辛苦,待本王回来会择一个合适人选为相。” 贤王静默片刻,低头道:“臣领命。” 说下这三个字的同时,他忍不住在心里怀疑,摄政王是不是又想捧一个傀儡皇帝上位? 与其说他们辅佐云王,不如说摄政王只是想让大臣们早朝的时候,龙椅旁边能坐个人,而不是空荡荡一张椅子放在那儿—— 然而摄政王不在帝都,就算云王真的监国,应该也不会有正式的早朝吧。 所以让云王监国的意义何在? “皇……皇叔……”一片诡异的静寂之中,云王怯生生地开口,“我对政务一窍不通,只怕胜任不了——” “本王的决定,容得你讨价还价?”容毓语气淡漠,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 云王一凛,瞬间歇声。 “此事就这么定下。”容毓素来寡言,从不多说无意义的废话,“本王希望看到各位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所有认真尽职的臣工,本王都不会亏待。 倘若有人在本王离开大周期间胡乱作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本王也绝不手软。” 满朝文武听着,个个低着头,没有人敢出言质疑,只是觉得摄政王今日所说的话似乎多了一些平日里没有的情绪,就像即将出行的老母亲交代自己的儿子一样,淡漠的语气多了些威胁和诱哄的意味。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你们都乖一点,勤快听话一些,本王回来有奖励。 若是谁敢不听话,那么后果只能自负。 嗯,大概是他们的错觉。 可让云王监国……确定不是说笑? 然而他们却又清晰地意识到,摄政王作出的决定什么时候说笑过了?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宁王和睿王心头各有所思,却不约而同地认为摄政王之所以让云王监国,应该只是看他无权无势,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所以好控制,不会生成什么祸患? 至于他从东陵回来之后,究竟是自立为帝还是另择一人为帝,至今还没有透露出丝毫迹象,也没有人能猜出他心里的打算。 早朝之后,容毓点了贤王、云王、宁王三位王爷,以及几位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禁军统领凌翎去了御书房,其他大臣们都一脸蒙圈地下朝出宫。 只是思绪慢慢回笼之后,他们不由开始思索几个重要的问题。 摄政王要护送王妃去东陵,之前在宫宴上,东陵长公主说摄政王妃是东陵储君,此番回去东陵是要继承帝位吗? 那摄政王以后怎么办? 大臣们考虑的是江山社稷的问题,对于儿女私情倒不是感触太深,眼下摆在面前的一个明明白白的问题就是,摄政王跟王妃是夫妻,如果王妃在东陵做了女皇,摄政王不可能再回到大周做皇帝吧? 当然,以摄政王孤傲尊贵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留在东陵入赘。如此一来,夫妻二人是不是就得长期分隔两地? 或者说,王妃有可能不会继承东陵江山,而是会去东陵一趟,认祖归宗之后再回来大周继续做她的摄政王妃,从此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毕竟东陵历来也都是男子为帝,怎么可能突然就要立一个公主为储君? 也许东陵长公主只是故意那么一说,以报复南行知对她负心的举动。 这种可能性倒是极大。 大臣们各有所思,心里猜测纷纷,一言惊起千层浪的容毓却跟没事人似的,在御书房跟亲王大臣们交代了一些事,命云王随他一道回到王府之后又宣温岭、齐麟和凌帆等幕僚进了书房。 “军营里齐麟照看,凌翎负责宫里,凌帆点兵五千随本王前往东陵。”容毓吩咐,“温岭明日开始任御书房参政,辅佐云王。” 摄政王的几位心腹明显要比大臣们定力好,闻言什么都没问,只恭敬地应是。 当然,一脸懵逼的人还是云王,他看着齐麟、凌帆和温岭三张平静的脸,忍不住一阵凌乱,难道觉得这件事不正常的人只有他自己? “皇,皇叔。”云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什么都不懂,怎能监国?”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疏冷:“本王给你安排了这么多人,你若扶不上墙,待本王回来之后不介意亲自教你。” 亲,亲自教? 云王一个哆嗦,他觉得好像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金子,正巧就砸到了他脑门上,虽然金子贵重,可是吧,砸得也挺疼的。 第248章 如临大敌 不过,他转头看了眼温岭。 温家自从出了温澜一事之后就开始沉寂了下来,温太傅卸下了职务闭门在家,这位温家嫡孙也低调沉默了许多,锋芒敛尽,跟在摄政王身边听命做事,这些日子没有太多消息传出去,跟帝都年纪相仿的权贵家子弟来往也少了许多。 没想到摄政王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了他重振门庭的机会。 这一点其实也一直是云王所佩服的,摄政王于政务上从来公平公正,温澜一事对温家固然产生了影响,但惩罚归惩罚,对待忠心耿耿且有能力的臣子,他依然会给机会。 毕竟温岭在温澜出事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谦卑恭顺,他的祖父又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这些年里除了温澜之外,温家并未有过其他出格的行为。 御书房参政,虽官职不大,却是最能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若是跟在天子身边,以后必能成为天子近臣,仕途不可限量。 不过好在云王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监国大臣只是暂时的,所以不用想太多,温岭会尽自己的职责,他也尽量不给这些握有实权的辅政大臣们添麻烦,等皇叔从东陵回来,他很快就可以脱离苦海。 而做了御书房参政的温岭,以后一段时间里会跟内阁大臣们打交道,摄政王应该是给他历练的机会,至于这个机会温岭自己会把握的怎么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云王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拧起了眉,暗道这天降馅饼的事情怎么就砸到他头上了呢? 齐王、睿王、宁王几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皇叔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今日之事暂时就这样。”容毓疏冷淡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云王飘离的思绪,“凌帆先回军营挑选五千精锐,后天一早出发。” 凌帆领命:“是。” “皇叔,若没有其他的什么事儿,那我也先告退了。”云王恭敬地开口,“我先去跟那几位那个大臣们交流一下。” 毕竟在未来的几个月里,他们将成为共事的同僚……虽然原本他们就是同僚,但以后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会成为更亲密的同僚。 容毓嗯了一声:“记住一句话。” 啊? 云王恭敬低眉:“请皇叔示下。” “在其位谋其政。”容毓声音淡淡,“别让本王抓到你懒政的把柄,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云王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是,楚修一定谨遵皇叔教诲,不敢稍有懈怠。” 天上掉下的这块金子还挺沉,砸得他脑门生疼。 云王觉得他大好的自由和年华从此一去不复返,皇叔也不知是要提拔他还是想要整他,不过想了想,他也没做过什么惹皇叔不高兴的事情啊。 告退走出书房,云王抬头看见阳光明媚,金灿灿的太阳高挂在头顶,让他一时生出了几分晕眩感,好像脚踩七彩祥云,有种轻飘飘不知置身何处的感觉。 离开了那位摄政王皇叔的视线,云王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汗。 “云王?”南曦从回廊上走下就看见站在书房外的云王,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怎么了?你想见容毓?” 云王抬眸看见南曦,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参见皇婶儿。” “不用多礼,你是不是要进去见容毓?” “不是。”云王说道,“我刚从书房出来,已经见过了皇叔。” 南曦哦了一声,有些趣味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看你的表情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云王默默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道,以皇叔疼爱皇婶的程度,他觉得让他监国这件事皇婶应该知道吧? 虽然女子不得干政,但皇婶又不是一般人,东陵公主,回去要继承江山的。 “咳,皇婶儿,有件事……”云王表情有些微妙,“有件事我想问问皇婶。” 南曦浅笑:“你问。” 云王拧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着眼前南曦的笑容,总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云王转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书房,抬手道:“皇婶,我们去别处说。” 南曦点头,随他一同走上回廊,脚步从容,神情自若。 “皇婶,那个……”云王清了清喉咙,“皇叔让我监国……” “监国?”南曦温柔浅笑,“容毓信任你,你千万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云王噎了噎,“不是,皇婶,我怕自己胜任不了皇叔给的这个……” “怎么会?”南曦偏头看他,“我觉得容毓用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身上必有可取之处,否则他不会做出这般决定。” 云王一窒:“……”皇婶可真是无条件信任皇叔。 “行了,别如临大敌感觉天要塌下来似的。”南曦笑容一收,语气正色了些,“容毓不是给你安排了可用的辅政大臣?” 云王沉默片刻,实话实说:“其实我是有些摸不着皇叔的用意,心里有点不安。” “容毓以后极大的可能会留在东陵。”南曦淡淡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该明白他的意思。” 云王脸色微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南曦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大到让他不敢乱想。可……这件事又不能不想。 “大周需要一位用心为政的皇帝,他觉得你合适。”南曦道,“你不用忐忑,先听我说。” 云王迟疑地看着她,缓缓点头:“请皇婶明示。” “容毓对帝位从来没有野心,可大周周边的国家却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周肥沃的疆土,你该知道,不管是曾经的北疆还是后来的蜀国,他们铁蹄侵伐大周边关时,是容毓大败他们的兵马,让他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浇灭了他们的野心。” 南曦淡笑,“容毓是因为大周疆土的完整,所以才一直握着兵权不放——放眼大周,除他之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北疆蜀国忌惮?” 云王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点头:“皇婶说得是,大周无人能及得上皇叔用兵如神,运筹帷幄。” 第249章 女人善变 可当今皇上却一直想对付他。”南曦淡笑,“容毓的脾气你应该也知道,没有野心,却也容不得任何人算计,容楚云江山还没坐稳就不思朝政,一门心思地用来算计忠臣武将,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不配为帝。” 云王心里微凛,不敢随意吭声。 虽然他也一直认为容楚云心胸太过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配做天下之主,当他置身事外时,这些话不但敢想,有时候就算说出来也无忌什么。 可此时他身在其中,很多事情就算心中明了,却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无法再做局外之人,无法再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有些话就算心里明白,也不能再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我跟容毓离开大周的这段时间,是你培养亲信、学习政务的最佳时机,容毓给你安排的人都是可靠的忠臣,你可以放手去笼络人心,揽权在手,而不必担心惹来谁的猜忌。” 南曦语气淡淡,“江山有容毓守着,外敌无法入侵,你可以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政务上,在你需要那些元老大臣们帮助时,别介意放低身段,虚心请教,多听听众人的意见。只要你不做出有损大周百姓的事情,容毓不会过分干涉。” 云王心头纠结,“可是我……”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容毓从东陵回来,应该就会宣布扶持新帝。” 南曦淡笑,“你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用着急,等你手下有可用的忠臣良将,有足以守护大周边关的英雄武将,容毓手里的兵权早晚还是会让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云王抿唇,他觉得大权还是掌握在摄政王手里让他有安全感,大周朝臣对摄政王敬畏有加,这位小皇叔在众人心里的威严绝对大过皇帝,堪比一国之魂。 有摄政王在,朝臣们才会乖乖听话,他的几位皇兄才会稍稍安分一些。 云王眉头纠结,抬眸看着南曦,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怀疑:“皇叔跟皇婶这样算是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打一棒然后再给颗甜枣吗?” 皇叔是个冷峻无情的人,从来习惯了杀伐果断,一言九鼎,也习惯了威严肃重,不可能温言软语跟他说话,但又怕他心里生出不安,监国摄政还得提心吊胆,所以就让温柔似水的皇婶来给他解释一番,好安他的心? 南曦轻笑:“你要这么想也没错,总之容毓想让你当皇帝是真心的,我也觉得你比较合适。” 云王语气微妙:“那我还真得谢谢皇叔和皇婶抬爱,旁人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江山就这么轻飘飘落到了我的头上,砸得我一阵脑晕,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做梦似的。” “所以你的想法呢?” 云王沉默片刻,语气认真:“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想参与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也不想日夜提心吊胆被人算计,所以从来置身事外,不过既然皇叔、皇婶信任我,我自然也不会矫情地推辞。” 顿了顿,他抬头望着湛蓝天空,“与其看着大周再次陷入内乱,我只能当仁不让的接下重任,让皇叔放心,也期待早些还大周一个平静安稳的社稷。” 南曦嗤了一声:“好像还挺委屈似的。” “不委屈。”云王叹了口气,“我反而应该谢谢皇叔信任我。” 虽然他现在孤身一人,没权没势,没有党羽幕僚,也没有完全可以托付信任的心腹,然而既然容毓觉得他可行,那么后续的一切应该都不用他担心,不需要心腹,只需要忠诚的文臣武将。 此番监国摄政就是他历练的一个机会,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笼络人心靠的不是收买,而是让人信服的言行作风。 他虽不擅长尔虞我诈,可了解容毓的性情就能大致明白自己以后该做些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云王缓缓卸下了心头的一些压力,真心诚意道:“我尽量不让皇叔、皇婶失望。” 南曦笑道:“我跟容毓都相信你。” 云王怀着复杂的心情告退离开。 南曦站在回廊上看风景,三个多月的身孕还没开始显怀,身姿依然纤长细瘦,清丽精致的容颜比起没嫁人之前多了几分沉定从容,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就连银月和青阳有时都觉得王妃眉眼间气度慑人,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 身子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南曦偏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容毓:“谈完了?” 容毓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云王是个聪明的人。”南曦淡笑,“他心里什么都明白,脑子也比那几位王爷好使,把江山交给他,应该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容毓语气低柔:“不留给我们的儿子了?” 南曦摇头:“女人善变嘛。” 容毓静静拥着她,沉默不语,眉眼泛着几分幽深难测的色泽。 “容毓,你是不是紧张?”南曦柔声开口,“九霄阁势力庞大,你对东陵朝局应该不陌生才是。” 容毓道:“没紧张,别多想。” 南曦眉眼微动:“你心里若有什么想法或者情绪,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嗯。”容毓点头,“我知道。” 南曦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两天情绪有些不太正常,说紧张又不像,但是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去东陵的事情让他感到不安吗? 他这样心性强悍坚定的人,什么事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 南曦想知道,可容毓藏得太深,总是让她别担心,如果她提出留在大周不去东陵的话,他又会宽言安慰,以至于南曦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思索,此番前去东陵究竟会面对什么? 叶倾城之前提醒她,让她别轻易受他人挑拨,这个极有可能会挑拨他们关系的人是谁?东陵皇族之人? 南曦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环着他劲瘦腰身:“容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绝不离弃。” 第250章 以色侍人 幕王府给九公主设下的接风洗尘宴挺隆重,王妃亲自操持,邀请来的都是皇族宗亲王妃,公主,郡主,个个身份贵重。 太子失踪一事未明,皇帝龙体欠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幕王府还敢大肆操办宴席,心思早已无法掩饰,各皇子既因为没能及时请到叶倾城让慕王捷足先登而感到懊恼,又不得不登门捧个场面。 蜀国历来男尊女卑,帝王风流之下子嗣众多,皇族公主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联姻,蜀国六年前有一位公主嫁去了北疆,四年前又有一位公主下嫁给了隔壁的炎国,公主联姻也不光是为了联盟,有时也是为了安抚周边盟属国的心,让他们放心依附。 所以皇子们为了皇位机关算尽,姐妹在他们眼里也许就只是联姻或者笼络臣子的工具而已。 为了公主接风洗尘而大操大办,这样的情况实属少见,然而今晚所有出席洗尘宴的人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个个上赶着来见九公主。 叶倾城对此不置可否。 傍晚时分,马车在慕王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一袭云色束腰长裙的叶倾城从马车里走出来,身姿高挑纤瘦,眉眼清贵精致,眉间一朵梅花形状的红色花钿,衬得清丽容颜越发绝艳无双,美丽夺目,恍惚间有种惊心动魄的尊贵和高不可攀。 走下马车,她微微抬头看了眼慕王府的牌匾,慕王府下人正出来准备恭迎,却见马车帘子又被掀开,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弯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下车站在叶倾城身侧。 众人诧异,忍不住朝男子打量过去。 男子年纪不大,容貌秀雅俊美,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眉眼低敛,显得安静而低调。 此人是谁?居然跟九公主同乘一辆马车? “九妹。” 旁边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掀开,走出一个身穿银白锦袍的男子,和一个姿容端庄秀婉的女子。 叶倾城微微挑眉:“三皇兄,三皇嫂。” 来人正是蜀国排行第三的皇子叶凌天,以及他的王妃吴氏。 “得知九妹回来,本王原本也想在府中设宴招待九妹,没想到让大皇兄抢了先。” 叶凌天淡淡一笑,似是有些遗憾,目光落在叶倾城身边的男子面上,眼底含着打量意味,“九妹,这位是……” “本宫最近刚收的男宠。”叶倾城语气淡淡,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容亭。” 方才出门之前,云亭在公主府做了个简单的易容,打扮之后的容貌比之前更显秀美,五官轮廓看起来也多了些柔和,所以此时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云亭是九霄阁的人,九霄阁阁主姓容,让他暂时冠一下阁主的姓也不算委屈。 男宠? 叶凌天脸色微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九妹?” 他身边的女子也是诧异地瞪大眼,震惊地看着叶倾城,像是才刚刚认识她似的,毕竟堂堂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当着自己皇兄皇嫂的面说什么男宠,简直……简直太过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此番去大周联姻没能成功,说明本公主是个遭人嫌弃的女子,就算得以回到蜀国,以后姻缘方面只怕也不会顺遂。” 叶倾城语气淡淡,“与其强迫一些不情愿的人做本公主的驸马,不如本公主自己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 叶凌天表情阴沉了三分,却无言以对。 若是在以往,他竟然会斥责一声「伤风败俗」,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心有不悦,也只能暂时忍下来,好生好气地劝道:“九妹别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女儿家的名节经不起如此糟蹋。” “三皇兄多虑了,本宫既然已不打算嫁人,又何必在意自己的名节?” 叶倾城淡笑,“况且养男宠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有人开了先例,我不过是跟随效仿而已。” “你——”叶凌天脸色青了青,“九妹不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叶倾城漫不经心地扬唇:“本公主有没有胡说八道,三皇兄心里清楚,况且就算传到她的耳朵里,本宫也无所畏惧,三皇兄何必如此紧张?” 叶凌天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九妹如此刁钻难缠? “进去吧。”叶倾城转身走进王府大门,“王府里人来人往,我们站在此这里挡住别人的路了。” 云亭不发一语地跟在她身后,眉眼温润如玉,内敛安静,端的是一派君子端方。 名义上是接风洗尘宴,实则如此隆重的宴席是为了什么,各自心里都有数,幕王府里男女坐席是分开的,所以进了王府,叶倾城将由侍女引领着前往皇族女眷所在的兰园,而云亭…… “容公子可以跟我一道。”叶凌天主动开口,“九妹放心。” 叶倾城点了点头,看向云亭:“不用拘谨。” 云亭嗯了一声:“多谢三皇子。” 叶凌天说了声不用客气,就此跟叶倾城分开。 男子的坐席设在临湖而建的泼墨阁,转过前院往曲折回廊上行去,廊外风景雅致清幽,来来往往的下人穿梭而过,经过贵人面前都会恭敬地停下来行礼,等贵人走过身边才敢起身离去。 “不知容公子祖籍何处?”叶凌天淡问。 云亭没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 叶凌天皱了皱眉:“容公子气度出众,应该也是出自世家门庭吧?堂堂七尺男儿难道真的愿意以色侍人,不怕辱没了门风?” “在下孤身一人,不在意什么门风。”云亭道,“公主对我好,我愿意以色侍她,任何人都管不着。” 叶凌天表情微怒:“自古以来,以色侍人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云亭挑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在下只想跟公主快活度日,享受一番荣华富贵,及时行乐,至于以后会有什么下场,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叶凌天被呛得脸色青白,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第251章 狗咬狗一嘴毛 云亭脚步从容,并不在意叶凌天的黑脸,面上也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男宠」的怯懦卑微,反而像是在逛自家后院似的闲适。 即便心里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也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心底的真实情绪。 云亭此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可以,他很想干脆利落地把叶氏皇族这些皇子们一刀刀全部捅死,也省了跟他们虚与委蛇。 但是暂时还不能,所以只能先忍着。 “容公子跟九妹认识多久了?”为免自己被气死,叶凌天很快转移了话题,不再过问叶倾城的私德作风,“在大周认识的?” 云亭语气淡淡:“算是吧。” 算是? 叶凌天眼神微深,一时无从判断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叶倾城去了大周带回了这位容公子……嗯? 容? 叶凌天心头一凛:“你姓容?” 云亭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算是吧。” 叶凌天脸颊一抽,语气有些不悦:“本王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可否给我一个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云亭偏头看他一眼,“王爷是想让我跪下来顶礼膜拜你?” 叶凌天脸色一青:“尊重是种语言之间最起码的礼节,本王并没有让你跪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本王问的问题,你是否可以正面回答?”叶凌天冷冷道,“模棱两可就是你的礼貌?” 云亭微微一笑,笑容优雅温和:“我以为人与人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是别问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之所以模棱两可,就是不想正面回答你,三皇子自己听不出来,能怪我吗?” 话音落下,叶凌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泼墨阁就在前面,院子里有下人远远看见三皇子过来,匆匆上前行礼恭迎,其他人也透过窗子看了过来。 叶凌天不好发作,只阴沉地说了一句:“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男宠。” “那是因为三皇子见识浅薄,总以为男宠就该唯唯诺诺,匍匐在你们这些贵人的脚下。” 云亭淡笑,“公主殿下喜欢的就是我这不卑不亢的脾气,所以为了不让公主失望,我只能如此。” 好一个不卑不亢。 叶凌天深深吸了口气,冷笑:“既然九妹就喜欢你这副模样,又为何把你当做男宠?她若真的喜欢你,应该直接让你做驸马才是。” “这个倒不怪公主。”云亭道,“因为我对驸马这个身份不感兴趣。” 叶凌天真是长见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亭,连笑容都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意味:“容公子跟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 临湖的回廊曲折,院子里灯火辉煌,湖中倒映着璀璨的星光。 云亭点头:“多谢三皇子夸赞,在下愧不敢当。” 叶凌天满脸阴沉地看着他,良久,转身走进泼墨阁。 云亭淡淡一笑,抬脚跟上。 今日来的人并不多,泼墨阁里坐着的大都是皇族宗室子弟,几位皇子和郡王、世子,云亭和叶凌天刚一进来,就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和疑问。 “三弟,这位是……”叶慕清看着云亭,一脸的诧异。 “他叫容亭,九妹刚带回府的男宠。”叶凌天显然并没打算给云亭留面子,语气冷淡倨傲,带着明显的鄙视不悦,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瞬间就猜到了他是不是在这个公子面前受了什么气。 然而是否受气显然并不重要,而是话音落下之后,厅里瞬间变得诡异安静的气氛。 所有人的表情刹那间僵在脸上。 九妹的男宠? 是叶凌天说错了,还是他们听错了? 云亭漫不经心地勾唇:“在下容亭,请多多指教。” 叶慕清率先回过神来,连忙伸手示意:“容公子请就坐。” 容亭颔首,端的是无懈可击的君子风度,没有谄媚,没有矫揉,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以色侍人的男宠。 席间几位皇子、郡王、世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身穿水绿色锦袍的男子扬眉,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慢悠悠开口:“容公子丰仪出众,姿色过人,简直艳压群芳,实乃人间极品。” 满厅寂静:“……” 云亭看了眼说话的男子。 当今八皇子叶怀逸,母亲是个才人,身份卑微,没有争储资格,一直跟在三皇子叶凌天身后做事。 当今皇子为了皇位结党营私,各有各的派系,这位八皇子善于察言观色,逢迎拍马,他看到云亭和叶凌天一起进来,而叶凌天的脸色明显不太好,方才对云亭的介绍也是一番冷言冷语,隐含讽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所以此时才抱着替叶凌天出头的想法,故意挖苦奚落云亭。 果然话音落下,叶凌天冷冷一哼,抬脚走到了席上坐下。 “多谢夸赞。”云亭语气淡淡,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九公主也经常这么夸赞在下的容貌,不过我觉得仅有一副好姿容还远远不够,至少得会哄人,懂得投公主之所好,才能让公主对我有求必应。” 真是不要脸。 几位皇子心里不约而同的闪过这个想法,看到他的眼神皆透着轻视和不可思议,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个男子口中—— 就算真自甘下贱到去做了男宠,大多人也该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被人当面羞辱会也会觉得难堪。 有谁会像他这般理直气壮,把以色侍人都说得清新脱俗,甚至还自鸣得意似的?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慕王淡淡开口:“今天是本王为九妹接风洗尘的日子,任何人不许在本王府上为难容公子。” “大皇兄还真是善解人意。”叶凌天淡道,“给九妹接风洗尘,连带着她的男宠也成了座上宾,本王真是佩服至极。” 慕王淡笑:“本王对待客人向来一视同仁,何况容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当得一声人中龙凤,就算真有什么苦衷,本王认为容公子也是值得结交的。” 云亭敛眸给自己倒了杯茶,心头浮现一句话,狗咬狗一嘴毛。 第252章 投其所好 比起他这个无关紧要的男宠,显然皇子之间的利益之争更尖锐,云亭今天的作用也就是充当一只会呼吸偶尔还会怼人的木偶而已。 席间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云亭手里握着茶盏,却并没有打算要喝茶的意思。 席间一个温雅男子开口道:“公子姓容,大周人士?” 此人周身气质斯文,眉眼间书卷气十足,是蜀国端亲王的儿子叶飏,当今皇帝的侄子,跟在座的皇子都是堂兄弟,会读书,善计谋,是太子叶炎最好的兄弟兼忠臣良将。 太子叶炎性情阴鸷,刚愎自用,手段阴辣,唯独对叶飏信任有加,也亏得有这位八面玲珑的谋臣在,才能帮叶炎稳住储君之位。 今日慕王邀请众位皇子、郡王给叶倾城接风洗尘,怀着什么目的大家都知道,叶飏当然也不是闲得无聊才来赴宴,他想知道叶炎的情况,当然得亲自出马。 云亭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认为我是哪国人士,我就是哪国人士,这个问题应该并不重要。” 叶飏诧异地看着他,眼底浮现一抹深思,一个男宠当真有这么大脾气和胆色? 在当今皇子贵胄们面前敢如此说话,不见丝毫恭敬惶恐,反而像是跟在座的都有什么仇恨似的…… “容公子别误会,叶飏只是想跟容公子交流一二,彼此简单做个认识。” 叶慕清淡笑,“容公子若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们不勉强。” 叶飏神色淡淡,低眸抿了口酒,表情有些深沉难测。 “一个小小的男宠,架子倒是不小。”叶怀毅冷冷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恼怒不屑,“真以为成了九妹的男宠就能在蜀国横着走?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是太愚蠢还是太狂妄。” “怀毅。”慕王皱眉,沉声提醒他注意分寸,“容公子是客人……” “大皇兄把他当成客人,他只怕是把自己当成主子呢。”叶怀毅冷笑,“本王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男宠。” “不知你见过多少男宠?”云亭目光微转,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太后的男宠见过吗?他嚣不嚣张?”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齐齐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叶怀毅拍案而起,只差拿把剑指着他,脸色铁青地怒道,“你是想找死是吗?我告诉你,今日若真的惹祸上身,九妹也救不了你!” 云亭漫不经心地淡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 “八弟。”叶凌天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太后之事,不可随意议论。” 叶怀毅脸色一沉,冷冷地看了云亭一眼,不再说话。 太后的事情可不是他主动提起来的,而是这个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男宠! “泼墨阁后面的菊花开得不错,不知容公子是否有兴趣前去一观?” 叶慕清淡笑,“内子还安排了曲水流觞宴,我们可以去凑个热闹。” 云亭闻言,淡淡一笑:“好啊。听说曲水流觞是才子佳人们最热衷的活动,刚好今天去见识见识。” “是才子佳人们的活动,又不是男宠的活动,你激动什么?” 叶怀毅嗤笑,“以为参加过曲水流觞宴,旁人就会高看你一眼了?” “八弟!”叶慕清脸色骤然一沉,“你怎么回事?说话非得这般夹枪带棒?容公子得罪你了?” 叶怀毅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不屑地想,大皇兄今日也就是有求于九妹,所以才对一个男宠都可以好声好气,若是放在以往,这么一个无礼的东西在面前嚣张,只怕早被拖出去大卸八块了。 叶怀毅低头喝了口酒,不再说话。 叶飏笑道:“容公子方才说懂得投公主之所好,不知九公主好什么?容公子私下里都是如何哄哄九公主开心?” 云亭慢吞吞抬眸,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叶飏被他看到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地笑道:“容公子看什么?” “本公子看你是不是个傻子。”云亭语气淡定,听着从容不惊,“你既然已经说了是私下里,我又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你我是如何投公主之所好,如何哄公主开心…… 再者说,如果人人都知道如何哄公主开心,我的存在不就成了多余的吗?你当我傻吗?” 叶飏脸色一僵,唇角的笑意缓缓凝固:“……” 其他人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好吧,他们算是彻底明白了,这男宠是真的不怕死,而且嘴巴太毒,得理不饶人,连叶飏都不是他的对手,简直让他们开了眼界。 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男宠,就连太后宫里得宠的那几个,在皇子宗室们面前也得恭恭敬敬,没有人敢像他这般嚣张跋扈。 在场的几乎都领教到了他的毒舌,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再开口,叶慕清很快邀他去菊园一走,众人在心里暗骂他的狡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不可一世的男宠和叶慕清一起走了出去。 叶怀毅啐了一口,冷冷骂道:“什么东西?” 叶飏语气淡淡:“八皇子其实没必要跟个男宠一般见识,大皇子之所以对他这般客气礼遇,是因为有所求,你得罪了他,并无益处。” “并无益处?”叶怀毅冷笑,“难不成我还得对他卑躬屈膝?他一个小小卑贱的男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想从他那里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叶飏语气淡淡,“说白了,就因为他是一个小小的男宠,身份卑贱,所以才无所畏惧,就算你把他杀了,除了得罪九妹之外,并不能起到其他的作用,对他来说也不过贱命一条。” 叶怀毅闻言,脸色不由变了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叶凌天,却见叶凌天面无表情地低头喝酒,在叶怀毅看过来之际,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却无法让人看出心底真实的情绪。 第253章 各怀鬼胎 几乎同一时间,三皇子叶凌天的妻子豫王妃同样邀请叶倾城到了菊园。 悠然宁静的菊园回廊上,叶倾城靠坐着扶栏,眉眼疏懒慵懒,漫不经心地望着菊园美景:“大皇子的园子打理得真是不错。” “是啊。皇嫂爱菊,也喜爱侍弄花草,倒是跟大皇兄的性子有些不太像。” 叶倾城但笑不语。 “九妹,这是母妃让我送给你的。”豫王妃从侍女手里把一个精致的锦盒拿过来,双手递给叶倾城,嘴角噙着的笑意情真意切,“母妃最喜欢的两只翡翠镯子,一只送给了我,一只给了九妹,她说她这辈子没生到女儿,心里颇为遗憾,一直想把九妹当成自己女儿来疼,私底下也曾在父皇面前提过数次,可父皇一直没有答应。” 叶倾城伸手接过锦盒,却并没有打开看,而是握着豫王妃的手,把锦盒又放回她的掌心:“淑妃娘娘的心意我明白,不过这镯子原本就该是一对,都给皇嫂,我不需要。” 豫王妃神色一僵:“九妹……” “三皇嫂不必太过客气,心意也不一定非得用礼物来表达。” 叶倾城淡淡一笑,“其实我知道大皇兄今天邀我过来的目的,我也知道三皇嫂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豫王妃讪讪,面上浮现些许尴尬之色。 “太子回不来了。”叶倾城直言相告,目光落在眼前黄白相间的菊园里,“三皇兄想做什么大可以放开手脚去做,没必要顾及任何事。” 豫王妃闻言,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随即低声道:“九妹所言当真?” “本宫性子虽孤僻,却从不撒谎。”叶倾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皇后,三皇嫂应该知道为什么。” 豫王妃轻轻点头:“嗯。” “本宫去大周联姻一事就是皇后母子从中作梗,本宫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们敢算计我,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豫王妃神色微紧,随即笑道:“母妃一直都说九公主是所有皇族公主之中最聪明灵慧的,以前我不解,这是在终于明白母妃所言果然不假。” 叶倾城淡道:“淑妃娘娘过赞,本宫愧不敢当。” 豫王妃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太子是如何失踪的?” 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心里总归是没底。 “他并没有失踪。”叶倾城淡道,“他在大周冒犯了摄政王妃,被九霄阁的人擒了去。” 豫王妃一愣,“九妹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大周摄政王妃是九霄阁的千金,九霄阁是天下最大的一个势力组织,凌驾于江湖和朝廷之上,各国皇帝都对九霄阁颇为忌惮。太子叶炎冒犯了他们的千金,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叶倾城淡道,“而且九霄阁做事不问规矩,也并不忌惮任何一国皇族,据我所知,太子在被他们擒去凌霄阁时,就已经被废了手脚。” 豫王妃心头一惊:“天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一个组织存在?” 叶倾城嗯了一声,转身走到回廊尽头下了石阶,沿着花园小径徐行。 花园里灯火点点,满园的菊花在灯火映照下越发显得高雅傲然。 “本宫也是去了大周之后,才得知天下还有九霄阁这么厉害的势力。”叶倾城淡淡说道,“三皇嫂若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九霄阁的事情,不如晚上回去问问三皇兄,他应该比我们懂得多些。” 豫王妃笑着应下,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既然让她回去问王爷,那九霄阁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随意编了个借口出来诓她? 这般一想,面上的笑意越发真诚了些:“如果以后王爷真能成事,一定让九妹事事顺遂,安然如意。” 叶倾城淡笑:“去大周一趟本宫已经想开了,人活一世就图个自己快活,尤其是我们女子,受世间太多的规矩道德束缚,做事总不能随心所欲,若以后三皇兄真能坐上那个位置,本宫也没什么其他的要求,只求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好。” “九妹这个愿望根本不算什么,一定能达成。”豫王妃笑道,“九妹昨晚去见父皇,不知父皇可有什么旨意?” 叶倾城淡道:“父皇龙体欠安,却还记挂着太子,这段时间可以让三皇兄经常去请个安,顺便透露一下他正在查找太子的下落,当然别忘了告诉父皇,慕王在府中大办宴席,给本宫接风洗尘。” 豫王妃沉默片刻,心头忽地豁然开朗,也忍不住感到后怕。 太子失踪,皇帝孱弱,这个时候想夺嫡的皇子都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甚至已经完全无所顾忌地打算放开手脚——只等一个叶炎已死或者再也没机会回来的确切消息。 然而皇帝毕竟还没死,最终的继承人也还没确定下来,慕王的举动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定然会引起皇帝震怒。 就算皇帝还有一口气,只要他召集朝中所有的宗亲和重臣立下遗诏,其他皇子的努力都将是白费。 豫王妃庆幸的同时,也深深地觉得叶倾城是个可怕的人,虽是女子,却拥有比男人更深沉的心计城府,想要算计一个人,只需要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到。 豫王妃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点了点头,跟叶倾城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接下来两人也就没再说什么,沿着菊园小径慢悠悠地逛着,逛到前方转角处,正好看到叶慕清和云亭正在低声交谈,两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抬头见到叶倾城和豫王妃,叶慕清脚步微顿,主动打了招呼:“九妹。” 叶倾城淡笑:“大皇兄跟容亭在谈什么?” 豫王妃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云亭,暗道慕王果然狡猾,知道从九公主这个男宠下手,然而一个男宠能知道什么?会有叶倾城知道得多? 如果叶倾城真的只是把他当成男宠,应该不会告诉他这些机密的事情。 第254章 示弱无害的小白兔 慕王此时的想法几乎跟豫王妃一样,心里怨怪自己的妻子没能哄住叶倾城,反而让老三媳妇得了先机—— 容亭这个男宠就算知道得再多,能比叶倾城还清楚内情吗? 况且对于男宠这个身份,他心里真是一百个不相信,太后身边的男宠他又不是没见过,个个油头粉面,在太后面前谄媚阿谀,在宫人面前趾高气昂,有几个像容亭这般气度沉着,不卑不亢反而句句让人哑口无言的? 在皇子面前都能做到镇定自若,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哪里像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见容亭已走到叶倾城面前,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倾城,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回去吧。” 慕王一惊。 回去? 他还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呢。 “怎么了?”叶倾城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抚孩子似的,“有人欺负你?” 容亭点头,委屈巴巴地说道:“几位皇子看起来都不太欢迎我……” 叶慕清和豫王妃表情齐齐一顿,缓缓抬眸,两人不约而同地以一种震惊莫名的眼神看着他,像看着什么奇怪的生物。 “为什么不欢迎你?”叶倾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做了什么事?” 云亭抬头:“我什么都没做,就因为我跟你的关系,他们就对我冷嘲热讽,说话处处夹枪带棒,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他们都看不起我。” 这是在告状? 豫王妃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一直以为告状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尤其是这种明目张胆的告状…… “是我不好,刚才没有及时阻止他们,才让容公子受了点委屈。” 叶慕清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表达歉意,同时也把自己从冷嘲热讽的名单中摘了出去,“不过三弟和八弟性子直,他们都不是故意的,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豫王妃表情微变,这话里的意思是对容亭冷嘲热讽的人是豫王和八皇子? 当着她的面挑拨离间? 她刚刚才把叶倾城哄住,怎么可能受他的挑拨? “九妹了解你三皇兄的性情,他从来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可能觉得容公子这样气度出众的翩翩公子,若是做男宠稍稍有些委屈,所以才不太相信。”豫王妃笑道,“他说话耿直,有时明明是好意,可经过旁人一传,但是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还望九妹能细细分辨才是。” 叶慕清暗自冷笑,这意思是说他故意挑拨? “没事。”叶倾城又摸了摸云亭的头,原本觉得像是在安抚孩子,可现在越看越觉得根本就是在安抚宠物似的,“你要是在这里待不惯,我们就早些回去。” 云亭点头。 “九妹。”叶慕清表情微变,“今天的洗尘宴是专门为九妹准备的,九妹这么早就回去……” “没关系。”叶倾城淡淡一笑,“大皇兄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容亭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我早些带他回去休息,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叶慕清还待挽留,叶倾城已经转头看向云亭:“回去吧。” 云亭乖宝宝似的点头:“嗯。”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就这么从容淡定地转身离去,徒留叶慕清和豫王妃两人风中凌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慕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忍不住攥紧了双手,只觉得自己被一只表里不一的狐狸耍得团团转。 有人欺负他? 别睁眼说瞎话了好吗?明明是他一人怼遍全场,让叶凌天、叶怀毅和叶飏三人都成了嘴下败将,却跑到叶倾城面前恶人先告状? 容亭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狐狸,怪不得叶倾城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原来靠的就是这种伪装小白兔的招数,如果让她看到方才容亭在几位皇子面前的毒舌,看她还会不会喜欢。 而豫王妃心里却在想,原来叶倾城喜欢这样类型的男子,不过既然是男宠,那当然得会哄人,会示弱,会告状才行。 示弱无害的小白兔。 她记得豫王的舅舅,礼部尚书家里有位庶子貌似就是这种柔弱类型的男子,而且容貌生得也不差,或许可以给叶倾城送过去,总之在储位未立之前,还是要跟她打好关系才行。 心里打好了算盘,豫王妃转头吩咐了身边侍女一句:“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你去禀报王爷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往女眷所在的院落走回去,暗道虽然叶倾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今晚也算是颇有收获。 反倒是叶慕清费心准备了这场接风洗尘宴,却白白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只怕什么也没得到。 一路往花园外走去,出来赏花的王妃们都不解地看着叶倾城和她身边的男子:“九妹,这是?” “朋友。”叶倾城淡道,“各位皇嫂好好吃喝,我先回去了。” “啊,九妹这就走了?” “为何如此着急回去?” “九妹再留一会儿吧,曲水流觞还没开始……” 众人纷纷劝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真的跟叶倾城关系多好似的。 “你们自己玩吧。”叶倾城淡淡一笑,“祝各位玩得愉快。” 说完就带着云亭转身离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宗族女眷。 走到王府大门外,云亭先扶着叶倾城上了马车,自己跟随其后,任由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而叶倾城径自看着云亭优雅端庄地拂衣落座,须臾,漫不经心地挑眉:“感觉怎么样?” 云亭伸出自己的手掌,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如玉般的手指看着当真是赏心悦目,若是杀人,也可以做到干脆利落。 “克制得不算难。”他道,“以后这种场合可以经常参加。” 叶倾城放下了心。 她就是担心云亭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所以才决定早早回去,如此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云亭放下手,抬眸看她:“你那边怎么样?” “随意发挥。”叶倾城道,“让他们先狗咬狗,弄个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收拾残局就行。” 第255章 天命所归 云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叶倾城偏头看他,挑起唇,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是一只演技精湛的狐狸。” 云亭目光落在她含笑的眉眼间,语气淡定,波澜不惊:“因为那个人是你,倒也不完全算是演戏。” 叶倾城淡笑:“这句情话说得挺溜,我爱听。” 云亭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虽然到慕王府时间不长,不过这天色也算是黑了下来。”她语气淡淡,“回到公主府洗个鸳鸯浴吧。” 话音落下,云亭脸上笑意瞬间定格,这个姑娘说话总是如此大胆狂放,让人无力招架。 “鸳鸯浴之后,可以做些我们爱做的事情。”叶倾城道,“别忘了你给本宫下的战书。” 云亭有些尴尬,静默片刻,却忍不住失笑:“好。” 战书就战书,谁怕谁? 论在床上的体力,女子什么时候抵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叶倾城见他如此表情,心里清楚他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放下了芥蒂,她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过程和方法都不重要,裸裎相对是最能贴近对方的一个手段,她就不信,以他以往正人君子般的作风,在得到她的身体之后,还敢辜负她不成? 哼,治不了你。 …… 九月十六,东陵长公主的銮驾离开大周前往东陵,护送的兵马浩浩荡荡,除了摄政王亲自领精锐五千,还有东陵镇国将军楚红衣手下的精兵铁骑五千,以及九霄阁化整为零远远跟随的高手数百人沿途护送。 声势浩大,保护严密,让坐在马车里的南曦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知道的是护送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押解囚犯呢。”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南曦忍不住开始惆怅起来,“即将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不会水土不服?” “有容毓在,有什么可担心的?”轩辕惜说着,随即眉头微蹙,“我瞧着容毓倒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 南曦心头微动。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是受东陵制度的影响吧。”南曦不动声色地笑道,不想让母亲一起多心,“毕竟帝王三宫六院后宫众多,他又不愿意我身边出现其他的男子,所以去东陵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需要他应付的事情也多,心思多些也正常。” 轩辕惜点头:“这倒是。” 车厢里长几上摆着几盘新鲜的茶点瓜果,南曦提起茶壶给她娘倒了杯茶,转头掀开车帘,看着坐在黑色骏马上紧随马车左侧的容毓,扬声问道:“容毓,你饿不饿?” 容毓低眸看她,清俊眉眼间划过一抹温柔,缓缓摇头:“不饿。” “渴不渴?” 容毓还是摇头,不过眼下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他解释道:“天色已晚,前面再行十里路就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南曦嗯了一声,因为顾及着她的身体状态,赶路并不算急,白天走上两个时辰左右就会停下来休息个把时辰,晚上更是会找个舒适的别院住下,尽可能的地照顾到她的身体,不让她劳累,以至于这一路赶路其实跟游玩差不多。 不过就算如此赶路,腊月之前抵达东陵也绰绰有余。 南曦放下车帘,倚着铺了柔软皮毛的锦榻,淡淡笑道:“感觉自己做梦似的。” 轩辕惜取笑:“到现在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南曦缓缓摇头,语气沉寂了些:“娘,其实我以前真的做过一个梦,一场噩梦。” 轩辕惜拧眉:“什么噩梦?” “一场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让我心痛如绞的噩梦。”南曦敛眸,表情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怆痛,“梦见自己眼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最终不但被他害得惨死,还连累了容毓也不得善终。” 轩辕惜心头微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南曦声音冷寂,像是还沉浸在那场梦境中没有醒过来,“娘应该还记得我以前喜欢的人是谁,后来突然间性情大变,幡然醒悟一般跟他断了关系,决定嫁给容毓……就是因为那场噩梦的关系。” 轩辕惜诧异,随即了然。 怪不得她以前那么喜欢顾青书,喜欢到了死心塌地不顾一切的地步,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坚持要解除婚约。 虽然轩辕惜从来没觉得顾青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可女儿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答案在这里。 “娘,你觉得那是一场寻常的噩梦吗?” 南曦抬眸,瞳眸清澈通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以前我一直以为那些事情真实发生过,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我才终于明白,那真的只是一场单纯的噩梦。” 顿了顿,她淡笑:“因为梦中没有出现东陵,没有出现娘亲的结局,没有出现父亲的落魄,没有叶倾城和云亭,没有九霄阁,甚至没有南越、北疆和西齐的使臣挑衅,我只看到了容楚云坐在锦绣江山上高高在上的尊贵,看得了父亲和顾青书这对翁婿位极人臣的风光,看到了容毓被万箭穿身,临死前他还紧紧地把我护在怀里……然后我就被惊醒了。” 话音落下,马车里陷入良久的安静。 轩辕惜表情沉凝,平静地开口:“惊醒之后决定解除婚约,丢弃了那个品行不端的伪君子,嫁给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直到那人品行暴露,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事实很快证明,你的决定是对的。” 南曦点头:“嗯。” “所以你可以当做是,这是神灵给你的提醒。”轩辕惜眉心微微舒展,“也由此越发可以证明,你的确是东陵这一代的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 不,南曦现在脑子里思索的是,究竟为什么她前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她方才所说的那些人? 她嘴上说这是一场噩梦,实则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是,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人生。 第256章 大祭司的话 她清楚地记得,尖锐的箭矢射进身体里是一种怎样的疼痛,清晰地记得,生命力一点点流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回忆于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可回过头重活一次,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荒谬的,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所以她只能说那是一场噩梦,也只能把它当做是一场噩梦,然后告诉自己那是上苍的警醒,自己应该心存感恩,感谢上苍。 然而这世上如果真有神灵,若东陵当真是一个神灵庇佑的国度,那么抵达东陵之后,是否有机会解开她心里重重凝聚的谜团? …… 傍晚时分,赶路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马车完全停下。 南曦回神,听到外面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然后她娘亲说道:“我们也下去吧。” 南曦嗯了一声,刚起身就见车帘被掀开,露出了某位王爷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容颜。 容毓朝她伸手。 南曦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把手交到他掌心,由他扶着弯腰走了出去,然后被他抱着下了马车。 轩辕惜只当没看见。 其他人对此也视而不见,反正一路行来已经习惯了,清冷尊贵的大周摄政王在自己媳妇面前算是展现出了所有的柔情,所以才在战场上杀伐凌厉,冷峻无情,因为他把所有的仁慈和温柔都给了自己的妻子,其他人一分一毫都看不到。 今晚入住的地方是一座郊外别院,清幽宁静,远离繁华城市的喧嚣。 军队就地扎营,凌帆负责安顿大周玄甲军,东陵铁骑由楚红衣安置,九霄阁高手则四下散开,去查看周遭的地形和环境,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危机全部扼杀在萌芽状态。 眼下天色尚未完全落下黑幕,别院内已经燃起了灯火,训练有素的下人站在宽阔的庭院迎接,姿态格外恭谨,看得浮尘心里不断地感叹,九霄阁的势力真是大得让人心惊。 容毓带着南曦走进别院,楚玄衣和浮尘尾随在后,随行的还有银月、银霜两位照顾南曦生活起居的侍女护卫。 轩辕惜此番来大周本就随身带了侍女,所以离开大周帝都之后,一路上就由自己的侍女伺候,而没再动用银月,让银月可以安心地留在南曦身边。 数万人的军队扎营,吃饭都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好在别院里储粮不少,足够万人今晚和明早的消耗, 沐浴更衣之后,侍女送上了精致可口的饭菜,南曦让银月去把她娘请过来,容毓道:“让岳母大人先陪你用膳,我出去看看。” 南曦道:“你可以吃饱了再去。” 容毓笑道:“今晚为你准备的这些膳食都是稍微清淡有营养一些的,你先吃,我出去看看。” 南曦点头:“那你待会记得吃,别饿着自己。” 容毓点头。 看到轩辕惜从外面走进来,容毓起身朝她颔首,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别院花园里有一座精致的八角凉亭,此时楚玄衣就坐在凉亭里,一身的红衣,看着格外醒目耀眼。 容毓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去,在凉亭中间的桌前坐下,自己提壶倒了盏茶。 “王爷是九霄阁阁主?”楚玄衣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却是笃定,“执掌九霄阁几年了?” 容毓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嗓音淡淡:“怎么?” “我来大周之前,大祭司跟我说了一些话。” 容毓表情微顿,随即敛眸,神色波澜不惊:“他说了什么?” “大祭司说,凤公主即位是天命所归,任何人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楚玄衣道,“并且即位时必须是在十六岁生辰的次日。” 容毓没说话,低眉饮茶。 十六岁生辰的次日,意思很简单,轩辕惜已经不合适,甚至东陵所有已经超过十六岁的公主都不合适。 南曦也必须在十六岁生辰第二天就举办即位大典,即便老皇帝还没驾崩。 容毓淡道:“东陵皇族应该不止曦儿一个公主。” 轩辕氏所有的公主都已经成年并有了孩子,可若非凤公主这个后来加封的头衔,南曦原本也应该是个郡主的身份,既然她能是郡主,其他公主的女儿若请封,也同时可以破例册封。 楚玄衣淡笑:“很不巧,所有的公主都只生了儿子,没有女儿。” 容毓没说话。 “摄政王是九霄阁阁主,对东陵皇族的情况应该了若指掌才是。” 容毓的确了如指掌。 他知道东陵所有公主岁数都已经不小,比轩辕惜小上几月或者小几岁的都有,她们也早在多年前就嫁了人并有了孩子,可无一例外的,个个生的都是儿子。 然而成年皇子所生的子嗣之中,却有好几位都是女儿。 “大祭司让我带句话给王爷。”楚玄衣抬眸看他,声音里多了几分深意,“纵然九霄阁势力如何庞大,也无法做到在东陵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容毓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搁下茶盏,声线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你可以把他的话当成空气。” 第257章 协议 楚玄衣眸心微细:“就算在东陵,也没有人敢把大祭司的话当成空气。” 容毓沉默不语,似是不屑。 “摄政王果然孤傲不可一世。”楚玄衣淡淡一笑,“只是不知到了东陵,你是否还可以这般傲气。” 容毓嗓音淡漠:“你可以拭目以待。” 楚玄衣默然。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跟人聊天是无比费劲的事,聊着聊着就把天聊死了,这样的话接下来的话题还怎么进行下去? 楚玄衣端起茶盏,不发一语地呷了口茶:“实不相瞒,我也觉得大祭司的话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不过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容毓道:“帮忙可以,需要付出代价。” 楚玄衣嘴角一抽,忍不住道:“凤公主刚回到东陵,势单力薄,需要各大家族支持,我以为这种时候你应该乐于看到有人请你帮忙。” 虽然所谓命定天子乃是皇帝和祭司殿共同决定的,但南曦以前一直生活在大周,从来不曾熟悉过东陵,此番回去就算为储或者登基,她都需要各大家族的扶持——这取决于她以后将做一个傀儡女皇,还是有实权的天子。 所以收拢人心很重要。 “本王的确乐于看到有人求她帮忙,但这不代表忙是白帮的。” 容毓目光平静,“臣子效忠皇帝是理所应当,你不能妄想帝王效忠于家族。” 楚玄衣有片刻语塞,随即道:“摄政王不同样是皇帝的臣子?可我也没见你对大周皇帝多忠心。” “本王的情况跟你们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茶盏里的茶被饮尽,容毓自顾自又倒了一杯,“我跟容楚云同属皇族,那皇位本王愿意扶持他,他就是皇帝,本王不愿意扶持他,他就是一个废帝。” 楚玄衣沉默地皱眉。 “本王身为皇族嫡系血脉,就算有自立为帝的想法,满朝文武也不敢说一句不同意。”容毓抬眸,“你楚家有自立为帝的胆量么?” 楚玄衣:“……” “东陵其他家族有这样的底气?” 楚玄衣:“……” “还是说,你以为女皇为帝,就一直需要你们各大家族的扶持?” 容毓嗓音如夹冰凌,“家族若不忠,本王可以让家族全部消失。” 楚玄衣握着茶盏的手一抖,脸色变了变:“这只怕很难。” “不难。”容毓敛眸饮茶,“九霄阁高手如云,也就是灭几次门而已。” 楚玄衣冷道:“这会引发东陵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 “与我何干?” 楚玄衣一窒:“你说什么?” “东陵大乱,与我何干?”容毓目光里透着冷冽,“东陵百姓就算死绝了,与我何干?” 楚玄衣表情僵冷,像是被冰冻起来的石雕,好半晌没有反应,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看着容毓,像是在判断他说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吓唬他还是当真这么想。 可看来看去,却只看到一张俊美如谪仙却冷硬如死神的容颜,像是在告诉他,这世间的规则由他来制定,其他人连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他忍不住握紧了茶盏,淡道:“王爷当真如此决绝?” 容毓搁下茶盏,语气淡淡:“若没别的事,恕本王不再奉陪。”说完,就待起身离开。 他要去陪爱妃,没时间在这里跟无聊的人磨叽。 “王爷等等。”楚玄衣无奈,只得退让一步,“我确实有事要让凤公主帮忙。” 容毓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了下来。 “关于我妹妹红衣跟浮尘两人的婚事。”楚玄衣淡道,“都说婚姻大事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浮尘和红衣虽然已经有了婚约,可靖王妃有退婚的意思,我妹妹喜欢浮尘,浮尘也认定了红衣不娶,回到东陵之后,此事若真闹大,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容毓道,“作为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最好还是别娶妻为好。” 楚玄衣脸色青了青,却还是克制住:“浮尘的态度很坚定,但两个家族若是因为一桩婚事闹僵,毕竟不太好。” “所以让曦儿去当这个恶人?” 楚玄衣否认:“不是当恶人,她即将成为东陵女皇,一道旨意就可解决的事情,顺势还能得到红衣和浮尘的感恩,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他道:“靖王府大权早晚会是浮尘的,楚家也是红衣掌兵权,只要他们二人效忠女皇,你家爱妃甫一回到东陵就收获了第一批忠臣,江山帝位等于稳了一半,再有你这个强悍的夫君相佐,我相信东陵很快就是你们说了算。” 容毓微哂,语气深沉:“你倒是不遗余力为他们着想。” 楚玄衣面上掠过一丝讪笑,“也不完全是为了他们。” “更多的是为了楚家。”容毓看得通透了然,“楚家跟靖王府联姻,算是强强联手,同时楚家也成了皇亲国戚。东陵祭司殿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规矩是,皇室成员之间不能自相残杀,否则会遭到神灵惩罚。” 这个规矩限制最大的就是帝王不能滥杀同胞兄弟姐妹,子侄宗亲—— 除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也确保了轩辕氏皇室近千年来的强大繁荣,血脉繁衍,根深叶茂,各大家族就算如何厉害也无法轻易操控皇权,除非皇帝自己作死或者资质昏庸,断了宗族气数。 有了这样的规定,很多贵女就不用担心嫁进皇室会因为夫君遭君王忌惮而惹来杀身之祸,给家族繁盛多了一层保障。 这也是楚玄衣想让妹妹嫁给浮尘的原因。 楚家家大业大,历来兵权又是最让君王敏感的事情,只有跟皇族联姻,才能确保楚红衣是真的「臣服」在皇权之下,同时宣布楚家的效忠,彻底打消未来帝王的忌惮。 只是楚玄衣到底低估了容毓洞察人心的本事,在心思被戳破之后,他罕见地陷入沉默,良久才点头:“如果王爷觉得不妥——” “我没说不妥。”容毓语气淡淡,“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第258章 他的底线就是我的底线 南曦用完晚膳就移驾一旁锦榻上休息,榻上铺着柔软的垫子,她慵懒地倚在榻上,跟母亲说话。 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南曦弯着唇笑道:“容毓回来了。” 轩辕惜默默瞥她一眼。 南曦勾唇,对她娘的目光不以为意。 容毓走到门前顿住脚步,看了眼沉默侍立在门外的银霜、银月两人,勾了勾手指。 银月狐疑地看了眼自家王爷,走上前,低头道:“王爷。” “替本王传句话给楚红衣。”容毓声音淡漠,“就说楚玄衣正在拿他们的婚事跟本王谈交易。” 银月微默,心里短暂地思索着她家王爷话里的意思,随即点头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容毓抬脚进了屋,与此同时,轩辕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们说会儿话,然后早些休息。” “岳母大人请留步。”容毓说着,走到南曦身边坐下,“有件事也许应该让你知道。” 轩辕惜不解地看着他:“什么事?” 南曦也看着他。 “东陵皇权之下,还有楚家、谢家、苏家和墨家四大家族并列权贵之首。” 轩辕惜点头:“若楚红衣跟浮尘成了亲,楚家的地位会更上一层。” “靖王府在东陵身份本就不低,跟其他亲王权势相当,握有足够的实权,若加上楚红衣这个武将手里的兵权,地位水涨船高,会直逼皇权。” 轩辕惜蹙眉:“你担心靖王府以后会生出异心?” “异心倒不至于,可权臣不一定非要取而代之才能让人忌惮,有时权势太大只会牵制皇权。” 容毓语气淡漠,“我不乐意让曦儿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女皇。” 轩辕惜道:“你会不会多虑了?浮尘没有野心。” “浮尘没有野心,不代表他的父亲没有,不代表楚家没有。”容毓淡道,“楚玄衣方才来找了我。” “楚玄衣找你?”轩辕惜诧异,“他找你干什么?” 容毓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早已洞察一切的光泽。 轩辕惜了然:“找你谈红衣和浮尘的婚事?” 容毓漫不经心地点头。 “如果楚家真的并列四大家族之一,而楚玄衣也当真有野心的话,在我们回到东陵之前把条件谈妥,的确是个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南曦起身吩咐了侍女一句,回过身来给容毓倒了盏茶,“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如果我是楚红衣,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婚约被人拿来当做谈判的筹码。” “我也不喜欢。”淡漠的声音响起,一身玄色戎装的楚红衣走了进来,声线冷漠疏淡,“不管楚玄衣跟你们说了什么,你们都可以当他是在放屁。” 南曦转头,没料到自己背后议论人居然被正主撞了个正着,不由嗔怪地看了容毓一眼,眼神像是在说:怎么不提醒我有人过来? 容毓柔声安抚她:“是我派人去告诉她的。” 啊? 南曦狐疑,随即隐隐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手过招兵不刃血吧。 不过容毓深谙皇族官场之道,不管是跟楚玄衣的交锋还是以后跟东陵权臣过招,都是为了她,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在,她只要选择相信他,把一切都交给他就行。 于是她点了点头,吩咐侍女给楚红衣奉茶,楚红衣却并没有打算坐下,只是站在容毓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的婚事我自己争取,谁也无权干涉。” 容毓嗓音淡淡:“女皇也无权干涉?” “就算她不干涉,我手里的铁骑也会效忠天子,这一点不因任何人而改变。”楚红衣道,“但我不喜欢被人捏住软肋的滋味。” 容毓挑唇,有些意味不明:“有脾气。” “若是你们不放心,待我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交出兵权。”楚红衣声音平淡,“东陵镇国将军,谁爱当谁当去。” 南曦蹙眉,心里忍不住思索,这样对待楚红衣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这个少女才十六岁,虽本事厉害了些,可厉害不是她的错,她没义务因为自己厉害就要受制于人,反而应该因她的强悍而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力,以及更大的底气。 然而虽心里这么想,南曦却还是没有说话。 “本王也不喜欢自己的感情被人拿来当谈判的筹码。”容毓语调平静,自始至终没什么起伏,“但握住自己的筹码不放手,才是聪明人该做的决定。” 楚红衣看着他,沉默良久,淡道:“我明白了,多谢。” 说完这句话,她转头看向南曦:“公主应该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为了那个人可以付出所有,与此同时也会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对不该妥协的事情绝不妥协。” 南曦下意识地点头:“楚将军说得对。” “所以公主殿下登基以后,只要不做出伤害浮尘的事情,我永远效忠女皇,至死不会生出异心。” 楚红衣语气清冷,“但任何人拿我跟浮尘的感情作为筹码来谈条件,都请公主殿下把他们当成空气。” 南曦沉默片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相信楚将军对浮尘表兄的情意,也相信楚将军的忠心,今晚容毓所说的话若有冒犯楚将军之处,我代他跟将军赔个不是。” 说着,她站起身,真心诚意地欠身表示歉意,“但就如同方才楚将军所说的,喜欢一个人就该坚守自己的底线,也该坚守他的底线,所以容毓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楚红衣淡道:“摄政王没有冒犯我,公主殿下不用赔礼道歉。” 相反,她觉得容毓是在真诚地跟她沟通,因为没有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会如此理所当然地告诉她:“握住自己的筹码不放手,才是聪明人该做的决定。” 她心里清楚,江山皇权,尔虞我诈,各大家族之间为了争权夺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若没有足够的底牌握在手里,就算她武功高强又如何? 区区一副肉体凡胎,能抵挡得住多少刀光剑影?身在局中,有时连放手都是一种奢求。 第259章 未雨绸缪 某种意义上来说,楚红衣跟容毓其实算是一类人。 他们不恋慕权势,却也从来不惧于与任何人为敌,哪怕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也誓死捍卫自己所在乎的——所以容毓对楚红衣,从没有刻意打压的想法。 虽然他不是东陵人,但以他的能力想要除掉楚红衣其实并不难——为了南曦,他不介意跟整个东陵世家为敌,但是没必要。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权势而违背原则与底线。 东陵主要兵权掌握在楚红衣手里,比其他武将执掌兵权更让人来得放心,况且她是女子,东陵有个女皇,再有个女将军会在很多时候带来极大的方便。 容毓不是个喜欢玩弄心计的人,可为了南曦,他可以把心计玩得炉火纯青,早在楚玄衣主动找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楚家将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一点代价。 说完了话,楚红衣转身离开,踏出房门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浮尘。 浮尘是得知楚红衣安顿了铁骑之后就来了主院,才跟着找了过来,刚进院子就看到楚红衣面无表情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唇角挑起了温柔的笑:“红衣。” 楚红衣嗯了一声。 浮尘眉心细不可查地蹙了蹙,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是很好,嗓音越发温柔:“小祖宗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楚红衣看了他一眼,像是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淡淡道:“今晚我们睡一屋。” 浮尘表情瞬间定格。 虽然他一直知道这姑娘胆子大,行事通常不按常理出牌,也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晚饭吃了?” 浮尘回神,下意识地点头笑道:“吃了,我让人给你准备点——” “去沐浴。” 浮尘唇角笑意再次僵住:“……” 小祖宗这是怎么了? 楚红衣显然没打算跟他解释,径自大踏步往前走,看得浮尘眉心渐渐蹙起:“红衣,是不是摄政王对你说了什么?” 楚红衣偏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他。” 不是? 浮尘表情微松,“那是表妹对你说了什么?” “也不是公主。” 浮尘拧眉,可她明明是从他们的屋子里走出来的。 他想了想,再次猜测:“那就是姑母?” “聒噪。”楚红衣不耐地停下脚步,话不多说直接把他拦腰扛在肩上,“今晚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回到东陵之后谁敢阻止我们的婚事,我灭了他!” 话音落下,脚下如一阵风般急掠而去,速度快得让浮尘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红衣,你慢点!慢点慢点……” 透过窗子看着两人举动的南曦好一阵目瞪口呆:“楚将军真彪悍。” 她这貌美如花的表兄,大概被楚红衣吃得死死的吧。 “你这是想让楚家兄妹窝里斗?”轩辕惜看着容毓,眉心微拧,“大周皇帝虽不是你,可你这帝王心术使得真是让人佩服。” 容毓淡笑:“岳母过奖,这才是开胃菜。” 南曦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容毓,真心地笑道:“我家夫君真厉害。” 容毓唇角翘了翘。 轩辕惜懒得搭理这对肉麻兮兮的夫妻,站起身道:“我这上了岁数的老人没法跟你们年轻人比,精神不太好,晚上得早点睡,就不陪你们唠嗑了。” 南曦要起身送她,却被她娘挥手阻止:“你好好坐着,别乱动。”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正巧碰上侍女们端着托盘,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她想到南曦方才吩咐侍女的事情,这是担心她夫君晚膳没吃饿着呢。 轩辕惜摇了摇头,失笑之余也不由生出些许忧虑来,曦儿如此死心塌地地信任容毓固然没什么不好,可一国之君若沉溺于儿女情长,到底也容易引起朝臣的不满,以后摩擦还多着呢。 然而转念想到南曦所说的那场噩梦,轩辕惜心头什么忧虑都没了,对于她来说,天命帝王固然重要,可那是建立在不违背女儿意愿的基础之上。 也就是说,做这个女皇不会伤害到南曦,不会影响到她的幸福。 如果做女皇就意味着要被胁迫,要做出某种妥协,会影响到南曦跟她最在乎的人之间的感情,会让她伤心落寞,那么这个女皇不做也罢。 大不了以后回去大周继续做她尊贵的摄政王妃,享一世荣华,做一个被呵护宠宠的小女人,有个强悍的男人替他遮风挡雨,携手百年,这样的幸福对于他们来说比执手江山更美好。 屋子里,南曦完全没有体会到她心里的愁肠百结,四个侍女把刚出锅的菜肴摆上桌,南曦拉着容毓在桌前坐下。 “今晚妾身服侍夫君。”南曦盈盈含笑,伸手夹了盘子里一只虾,“我给你剥虾。” 容毓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沉静清丽的脸上:“爱妃有事要我做吗?” “没有啊。”南曦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娇嗔地说道,“你每天既要顾着外面的一大堆事,又要贴身照顾我,本来就已经很辛苦了,我体贴你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容毓目光微垂,看见她的白嫩细长的手指:“爱妃这手可不是用来剥虾的……” “人长了一双手,就是用来做事的呀,平日里娇生惯养,偶尔做点什么也委屈不了它们。” 容毓抓着她的手,低头吮了吮她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点鲜虾味:“不用剥,我不吃虾。” 南曦被他允得指尖酥麻,脸颊一阵阵燥热:“别这样,赶紧用膳,都饿了大半天了。” 容毓道:“你不问问我关于楚家的事情?” “没什么好问的。”南曦把剥好的虾肉塞进他嘴里,“你做事我放心。” 容毓长这么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却从未觉得虾也是如此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甜甜的,进到肚子里暖暖的。 嘴角微微扬起,他道:“楚玄衣虽然让人讨厌,楚红衣却是个值得信任的,且她是女子,以后在朝政上可以帮你,不用顾忌着什么。” 顾忌着什么? 南曦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容毓的意思,忍不住挑眉:“你倒是懂得未雨绸缪。” 第260章 奇怪的梦 此时的另外一座小院内室里,浮尘像个被老鸨强迫着接客的黄花大闺女,正在试图以言语的方式让楚红衣改变主意,“小祖宗,我们还没成亲——” “闭嘴。”楚红衣开始扯开他的衣服,“今晚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浮尘噎了噎,下意识地伸手护着自己:“不是,你别这样,先听我说……” 楚红衣皱眉:“不许说话。” 浮尘叹了口气,“小祖宗,可这样是不对的。” “我说对就对,不许反驳。”楚红衣冷冷说道,“再多嘴我点了你的哑穴。” 浮尘瞬间噤声,安静地放开手躺在床上,一副放弃抵抗的顺从模样:“好吧,我愿意从了你。但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猴急?” 猴急? 楚红衣表情微顿,似乎对他的这个用词有些不满,然而这点小毛病很快被忽略。 她目光盯着他的双眼,像是在逼问犯人一样的架势:“回到东陵之后,如果你父王母妃不同意你娶我,你会跟他们脱离关系吗?” 浮尘一愣,随即缓缓坐起身,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如果有必要的话,会。” “我也一样。”楚红衣说道,“若是楚家以我的婚事大做文章,我也可以离开楚家自立门户。” 浮尘沉默片刻,大概猜到发生了何事。 不过想想也正常,东陵皇权之下各大家族势力相当,谁都不想落于人后,成为家族之首同样是各大家族的主子们心心念念的事情。 楚家现在最大的优势和底气就是楚红衣手里的兵权,若是再跟皇族联了姻,那么楚家锋芒必是其他三大家族所不及。 所以趁着他们还没回到东陵,提早跟未来的女皇做好交易,算是楚玄衣走的第一步棋。 江山社稷若是一盘棋,那么各大世家门阀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楚玄衣身为楚家长子,心里考虑的自然也是楚家的利益。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然而不正常的是,这件事让红衣不开心了。 他家小祖宗不开心,其他人就休想得偿所愿。 浮尘唇角扬了扬,眼底却掠过一抹冷光。 楚玄衣…… “不许扯开话题。”楚红衣挣开他的钳制,伸手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床上,俯身堵住他的唇瓣。 浮尘被她吻得一懵,眼底随即划过一丝笑意。 算了,由着她吧。 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栽在这小祖宗手里,不会再娶旁人,她也不会再嫁他人,既然如此,从了她又何妨? 夜渐渐沉,月光从窗子渗透进去,洒落一室银辉。 抱着生米煮出熟饭态度的楚红衣攻势猛烈却后劲不足,最终被身娇体弱的浮尘美人主动进攻,吃了一遍又一遍,从里到外差点啃得连残渣都不剩。 月色照进雕窗,渲染了一室旖旎暧昧。 …… 不同于浮尘和楚红衣的激烈缠绵,南曦今夜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巍峨皇城,有九重宫阙,有繁华锦绣……还有那弥漫了一地的血色。 一个身着华袍的女子孤傲立于城楼之上,俯瞰着城楼下万民匍匐,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看不清容色却同样尊贵无双的男子。 明明满身荣光,夺目耀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萦绕在他周身。 南曦迫切地想要看清那人是谁,却始终不能如愿,那人的脸像是融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中,让人想到了风华漫天,却始终无法得见真颜。 画面一转。 女子依然一身尊贵华服,独自立于高高的丹陛之上,明黄色袍摆拖曳及地,铺陈在殿阶上,折射出夺目贵气的光华。 殿阶之下,遍地血色,颀长瘦削的身躯跪立大殿之上,僵如石雕。 萦绕周身的,尽是孤寂绝望。 直到长剑入胸,在耳畔发出轻微却不祥的声音,女子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急匆匆跑下殿阶,再顾不得华贵仪态,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 生死一瞬,性命堪虞。 太医全部出动,倾尽所有名贵药材,不知熬了多少个漫长的日夜,终于把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然而他存了必死之心刺下的那一剑含了剧毒,侥幸救回之后身体匮乏严重,脸色格外的苍白,心肺皆衰,从此缠绵病榻,靠汤药续命。 明黄色身影每晚踏足床前,卸下了所有尊贵与疏离,温柔与他低语,只为宽慰他的病情,为得见那一丝丝温暖而清澈的笑意。 衰竭的身体靠着灵丹妙药也续不了太久,终有那日,他费力撑起孱弱身躯,半靠在床头,深深地把她眉眼映入心怀,嵌入骨髓,嘴角一缕鲜血是她眼里最后一抹颜色。 女子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布满脸颊,蓦地发出凄厉痛哭:“啊——” “啊!”南曦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浑身冷汗涔涔。 “怎么了?”一双手臂把她揽进怀里,容毓声音里充满担忧,“做噩梦了?” 南曦闭眼靠在他怀里,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良久才低声道:“做了个奇怪的梦。” 容毓着吻她的发梢,柔声道:“梦都是假的。” 南曦伸手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蜷缩进了他怀里,感受着他心脏处有力的平稳心跳,一种安心的感觉缓缓蔓延四肢百骸,一点点驱褪了弥散在身体里的寂冷滋味。 南曦低低开口:“容毓。” “嗯?” “你觉得人有前世今生吗?” 容毓微默片刻,声音低沉:“嗯。” 南曦抬眸,眼底还残留着跟梦中人几乎相同的孤寂:“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嗯。”容毓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声音越发低沉,蕴藏着某种无法说出口的浓烈情愫,“相信。” 南曦眼神没什么焦距地盯着床幔一角,良久才缓缓开口:“容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 “不用理会梦见什么,你只要知道,梦都是假的。”容毓道,“让你感到惊恐不安的梦,一定不会是真的。” “可我以前,真真切切有过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境。” 第261章 拖下凡尘 南曦抬起头,目光里藏着浓烈的情绪:“容毓,我以前经历过一场真实的梦境。” “梦只是梦。”容毓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曦儿,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不会在梦境中完整地展现出来。” 南曦沉默,“如果那不是梦境呢?” 容毓一怔。 不安的气氛缓缓蔓延在两人中间,像是有一层面纱即将被揭开,两人各自要把面纱下隐藏已久的秘密暴露出来。 南曦心里忍不住想,不然就把前世今生的经历全部告诉他吧,夫妻之间本就应该坦诚相待,告诉他那不是一场简单的梦境,她亲身体会过他的死亡,亲身遭受过顾青书的背叛和算计,亲眼见到一支支冰冷的箭矢射进了他的身体。 以他的认知和包容力,对前世今生这种事情应该是相信的,他自己也曾亲口说过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然而话到嘴边,南曦却率先败下了阵来。 说出来之后呢? 她是不是要告诉他,因为前世顾青书背叛了她,算计了她,反而是容毓对她有求必应,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临死前都还牢牢把她护在怀里,她欠他一条命,所以才决定嫁给他,以补偿他前世的一腔真心? 这样的结果他能接受吗? 南曦没有勇气去赌,因为她清楚容毓爱得太深太执着,经受不住一点点感情上的打击。 若是他以为她只是怀着歉意和补偿的心态嫁给他,会不会难过? 虽然后来她渐渐爱上了他,可越是爱得深了,反而不敢去冒险。 南曦沉默片刻,悄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说得对。”轻轻偎进他怀里,南曦声音柔和,“梦境怎么可能真的完整诉说曾经的经历?” 容毓心弦细不可查地微松,下意识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柔声道:“别太放在心上。” 南曦低应一声,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听着容毓强而有力的心跳,心头不由思索,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境是巧合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是因为她这两日老想着东陵女皇这个身份,所以才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轻轻叹了口气,她道:“不早了,睡吧。” 容毓嗯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把她扶着躺下:“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两天再走?” 南曦笑道:“我这一路被照顾得就像玉做的娃娃,生怕被磕了碰了,怎么会不舒服?” 容毓躺在她身边,目光温柔深情地凝视着他的眉眼,眼底有着南曦看不懂的幽深色泽。 似执念,如海深。 让人无法窥测。 南曦缓缓闭上眼,心神静谧,周身一片安然,似乎只躺在这个人身边,感受到他的气息萦绕,就能让她摒弃所有的烦恼和忧愁,身心皆能彻底的放松下来。 然而那双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眼睛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强烈得让她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来自他心底深处无法诉之于口的复杂情感,像是不安,像是忐忑,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挣扎犹疑。 容毓,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强悍如你,尊贵如你,也会为了某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而感到不安吗? 南曦心头微拧,心扉泛起细密的疼。 若是可以,她多希望能分担他的不安,如果这样的不安因她而起,她必将倾其所有给他安心,让他不必如此彷徨。 一夜过去。 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车程自然耽搁了下来,容毓本就不着急赶路,怕南曦舟车劳累,下了一场雨刚好理所当然地停下来休息。 阴雨绵绵的天气容易让人泛起疏懒,何况昨天夜里没怎么睡好,南曦早上窝在容毓怀里一直睡到将近中午才起身。 早上她其实醒了一次,只是被容毓一句温柔低沉的「乖,今天下雨,不赶路」又哄得继续睡,于是直接错过了早膳,睡到了近正午才醒。 “唔,睡得骨头都快酥了。” 南曦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矜贵男子,俊美如天神一般的容颜实在惹人垂涎,南曦伸手抱着他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容毓:“……” 刚睡醒还没有洗漱,所以她亲的是脸,并慵懒地打了招呼:“夫君早。” “爱妃早。”容毓唇角上扬,蚀骨的柔情都蕴藏在眼底,“睡饱了吗?饿不饿?要不要起身用膳?” “容毓。”南曦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一个劲的盯着他俊美出尘的脸,“你长得真好看,越看越好看,像花儿盛开一样。” 容毓嘴角一抽,不由笑道:“男人像花儿一样?” “是啊,我家夫君比花儿还美。”南曦丝毫不觉得自己所用的形容词有什么不妥,“早晨起来看一眼,心情好上一整天。” 容毓唇角忍不住直往上翘:“以后天天让你看,夜夜让你看。” “这样的话,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南曦挑眉浅笑,光华盈满眉眼,“各国朝堂上文武百官年纪应该都差不多,老头子一群,中年人一群,年轻人一群,不过不管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大概都长得歪瓜裂枣的,不如夫君一根手指头好看。” 容毓低笑:“爱妃早上刚起床就吃了蜜?” “你觉得我这样像不像一个以色侍人的祸国妖妃?” 南曦沉吟,“妖妃最大的优势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其次就是媚君宠的手段,擅长哄人,而且还哄得恰到好处,甜言蜜语能说进君王的心坎里,把皇帝陛下迷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嗯,虽然精髓还没怎么掌握,但道理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容毓一颗心简直柔化成一团,道:“爱妃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颠覆这红尘天下。” “容毓。”南曦惆怅,“你被我感染了。” “嗯?” “以前的你尊贵如苍天白鹤,俯瞰天下苍生如蝼蚁。”南曦声音平静,“现在的你,已被我拖入了凡尘,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淡泊高贵。” 容毓道:“爱妃不喜欢我这样?” 第262章 大祸临头 喜欢得无法自拔。”南曦笑得眉眼弯弯,“苍天白鹤只可仰望,入了凡尘的夫君才让我敢放开一切束缚去爱。” 瞅着容毓唇角的笑容,南曦叹道:“我是凡人,只能喜欢凡人,所以才把夫君拖下来陪我共享尘世繁华,体会人间七情六欲…… 不过夫君最近这情绪波动是不是太大了?总是忍不住笑得如此开心,就不怕有损你摄政王的威严?” 容毓摇头:“不怕。” 有她在身边,威严算什么? “要克制。”南曦伸手点着他的唇角,“把喜悦藏在心里,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容毓拧眉:“爱妃这是为难我。” “为难?”南曦眉梢轻挑,“我以为对你来说,喜怒不形于色是不必费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那是以前。”容毓实话实说,“有了爱妃之后,怒可以不形于色,喜悦却一定要放在脸上,这样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爱妃嫁给我,可以让我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幸福,每天都沉浸在无尽的喜悦之中。” “容毓。”南曦拧眉,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真有那么好吗?”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件事,可始终也想不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容毓的地方。 他这个人生来高贵,权势富贵无一或缺,天下美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只要他想要,就没有要不到的。 到底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你的好,是苍生所不及。”容毓没有迟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曦儿方才说我是苍天白鹤?为夫心里,爱妃才是云端那遥不可及的尊贵白鹤。” 南曦微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梦中那个一身高贵华服的女子。 她轻轻摇头,不愿再去回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转头看了看窗外:“我们是不是该起身了?再赖下去就只能等着吃晚饭了,我娘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懒虫?” “爱妃怀有身孕,本就应该多休息。”容毓给她找了个光明正大可以赖床的理由,“孕妇容易困乏,岳母大人能理解。” 南曦道:“可是我并没有太明显的症状。” “我说有就有。”容毓鼻子抵着她道,“不许反驳。” 他难得使用一次作为夫君的霸权,只逗得南曦闷声直笑:“是,夫君圣明。” 两人又磨了一会儿,起身洗漱时,南曦家母上大人连午膳都用过了,用她的话来说,“容毓和南曦形影不离,浮尘和红衣如胶似漆,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着都显得多余,让楚玄衣过来陪我用午膳吧。” 于是同样是孤家寡人的楚玄衣有幸跟长公主共进午膳,并听长公主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昨晚我掐指一算,玄衣,你已大祸临头。” 楚玄衣被她说得浑身毛毛的,赶忙求教:“长公主不妨直言。” “天机不可泄露。”轩辕惜填饱了肚子,就让贴身侍女随她去了后花园,独留下这一句话让楚玄衣坐立不安。 雨后的菊花越发傲然开放,在微湿的天地间绽放出高洁秀雅的姿态,轩辕惜缓步走在花间小径上,独自欣赏着中菊花百态。 落花铺满青石小路,微风轻拂下落花飞扬,泛着清寒湿气的空气拂过肌肤,泛起一阵阵沁骨的寒凉。 “下过一场雨,这气候凉爽的秋天倒像是直接进入了寒冬。”轩辕惜淡淡说道,“给凤公主准备的御寒衣物送过去了吗?” 身后侍女回道:“送过去了。不过早上送去的时候,是给了凤公主殿下身边的银月姑娘,她说凤公主殿下还没有起身。” 轩辕惜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吾家有女长成人,却从此成了别人家的宝贝。” 当娘的虽然为她的幸福高兴,却也难免生出些许惆怅,自己费心养大的女儿刚出落得风华正茂呢,就被外面的狼叼走了。 关键是她家女儿对这只狼也死心塌地,只把凶猛强悍的狼王化成了绕指柔。 一阵风刮过,肌肤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长公主。”侍女把手里的伞撑在她头顶,“又要下雨了,花园里有些寒凉,长公主要不要回屋子里喝杯热茶暖暖?” “嗯,走吧。”轩辕惜转身,“下午没什么事做,本宫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今天这天气,似乎也只适合睡觉。” “雨刚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又下了起来。”银月走进内殿,把红色滚雪白毛边的披风给南曦穿上,“长公主吩咐了,说天气冷,让王妃您尽量待在殿内跟王爷情意绵绵就好,千万别出去雨中浪漫,万一染了风寒就不太妙了,王妃肚子里有宝宝,很多药都不可以用,所以千万得注意防寒保暖,保护自个的身子。” 南曦闻言,抬眼看向临窗前的容毓,眉梢轻挑,唇角扬起笑意:“这话真是我娘说的?” 容毓转过头来,点头道:“应该是岳母大人说的。” 说着走到南曦面前,伸手接过银月的活,帮南曦把披风的带子系好,然后退了一步,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这件披风好像就是专门为南曦量身定做的,纯正红色的披风,袖口和领子都镶着雪白的皮毛,不但穿在身上显得美丽高贵,更衬得她肌肤如雪,娇艳明媚,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熠熠生辉。 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无法形容她万分之一的美。 “容毓。”南曦嘴角轻抽,“我们今天不出门,没必要穿得这么……” “有必要。”容毓挽着她往外殿走去,“今天下了雨,骤然降温,理该多穿点。” 顿了顿,“而且岳母大人送的这件披风漂亮极了,配得上你。” 外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美味的珍馐。 南曦转头看了看,银月顾及自家王爷的面子和威严,已经把所有侍女都带了出去,殿内现在只有她跟容毓两个人。 容毓扶着南曦在椅子上坐下,随即紧挨着她身侧坐了下来,“连日来舟车劳顿,今天给爱妃稍微补补,爱妃不用亲自动手,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 第263章 两位女皇 南曦忍不住提醒他:“容毓,我只是有了身孕,手脚并没有断掉。” 容毓道:“爱妃不喜欢这样?” 南曦怕他难过,连忙摇头:“我是怕累着你。” “带兵打仗都不累,照顾爱妃又怎么会累?” 容毓抬眸看她,“难道爱妃觉得自己比千军万马还难伺候?” 南曦一阵无言以对:“……”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及得上千军万马的威力? 太看得起她了。 南曦到底还是没拗过容毓的坚持,安静温顺地坐在那里被容毓一口一口投喂,且专挑她爱吃的,说幸福也的确幸福,天下任何一个女子看到这一幕,只怕都忍不住要羡慕嫉妒恨。 可南曦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容毓吃得死死的,不忍他有丝毫的伤怀落寞,不忍他的心意被拒绝,怕他多心胡思乱想,怕他一腔情意被伤害,所以什么都想顺着他—— 除了最初因为弥补和愧疚嫁给他之后,最大的原因应该是那一次他自残的举动真的吓着她了,在她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可南曦还是觉得不太对。 明明容毓这么温柔,除了感情强烈到有点偏执之外,对她真是好得实在挑不出一点点瑕疵,可她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南曦心里这般想着,忍不住抬眸看他,目光瞬也不瞬,若有所思。 “曦儿,怎么了?” “容毓,你是不是给我灌了迷魂汤?” 南曦托腮,瞳眸里荡漾着柔情笑意,声音听着有些傻气,“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夫君,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我都不敢想象,倘若以后你不在我身边……” “别说傻话。”容毓抬手抵着她的唇,“我怎么可能不在你身边?这辈子别想摆脱我。” 南曦拧眉:“威胁我?” “嗯,威胁你。”容毓放下筷子,“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休想把我甩掉。” 南曦静静想着,这像是大周摄政王容毓会说的话吗? 若是让他的手下那些将士们听到,只怕会觉得他们跟了一个假的王爷。 外面细雨绵绵。 用完午膳,南曦走到屋外廊檐下,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声音里有着一点憧憬:“听说有情人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趣。” “你想去吗?”容毓站在她身侧,“我们去花园赏菊。” 南曦转头看着他:“可以吗?” 容毓嗯了一声:“可以。” 南曦想了想,缓缓摇头:“不去。” “为什么?” 南曦道:“外面冷,还是待在屋子里舒适。”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冒险,若真的去,容毓怕她染了风寒肯定要把她牢牢护着,为了她一时的浪漫给他增加多余的负担,没必要。 南曦转身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了下来。 容毓端了杯暖茶给她,“喝了,我带你去。” 南曦抬头,对上容毓永远温柔情深的眸子,心弦微震,乖乖地点头把一盏暖茶喝光。 容毓把茶盏放到一边,伸手替她系好了身上的披风,把她从锦榻上抱了起来,然后把帽子给她戴上,全身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转身走到外殿,青阳把一件黑色宽大的披风系在容毓肩头,容毓撩起披风盖住怀里的南曦,几乎把她整个人包了起来,连一双眼睛都没露。 南曦好一阵无语,也懒得探出头来见人。 现在才是秋季,对容毓这样身强力壮的练武之人来说,还远远没到需要系这么厚披风的时节,为了她,他也算是拼了。 而且就算于她自己,其实也真没到需要如此防范保暖的程度。 耳畔传来一阵风声,南曦感觉到容毓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停了下来,然后说道:“曦儿。” 黑色披风被褪下,南曦终于能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发现他们此时已经到了暖亭里,四周垂下的竹帘遮住了外面的风雨。 就算偶尔有风从竹帘空隙中拂进,那点凉意也被身上紧紧裹着的披风挡得严严实实。 南曦甚至觉得有点热。 坐在暖亭里可以看到外面大片大片的菊花盛开,雨中绽放出傲然高洁的姿态,只是不知为何,南曦脑海中隐隐绰绰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那个一袭高贵华服的女子坐在花园暖亭里,身边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相伴……画面如此美好,却有一种无声的哀戚萦绕周身…… 断断续续,很快又消失不见。 南曦蹙眉,下意识想甩去那些不真实的画面,却又忍不住想看清那男子的容貌。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梦境中出现过的两个人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他们跟自己有关系吗? “曦儿。”容毓低眉凝视着她沉静眉眼,“怎么了?在想什么?” 南曦缓缓摇头:“容毓。” “嗯?” “东陵上一任女皇是个怎样的女子?” 容毓表情微顿,“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就是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女皇的。”南曦笑了笑,“虽说东陵每隔两百年就有一个女皇是祭司殿的决定,也算是承了天命,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承了帝位,那就要肩负天下苍生的责任,需要跟男皇帝一样处理政务,治理国家……这位女皇陛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容毓沉默片刻,道:“前些日子我翻阅过东陵政史,史上两位女皇都是英明睿智的女子。” “是吗?”南曦惊讶,“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跟她们一样好。” “可以的。”容毓低声道,“你可以做得比她们更好。” 南曦唇角微弯:“这两位女皇都有三宫六院吗?” 容毓静默一瞬,缓缓点头:“嗯。” “都有?”南曦诧异,像是突然对着两位女皇来了兴趣,“有多少?” 容毓有问必答:“第一任女皇泽元女帝,记载在册的皇夫十六人。” 南曦咋舌:“看来也是多情的皇帝。” 记载在册就是有名分的,还有些没名分的呢? 容毓声音淡淡:“这位女皇志在天下,儿女情长从不放在心上,后宫皇夫多,更多也是为了稳固江山。” 第264章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看来她跟大多数男皇帝一样,是个胸怀天下苍生的大女子……”南曦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接着问:“第二任呢?第二任女皇也这么多皇夫吗?” “第二任静华女帝,只活到了三十岁。”容毓转头看着暖亭外,“生平皇夫四人,无一善终。” 无一善终? 南曦一惊:“为什么?”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容毓声音低沉,“这个人毁了她的江山,杀光了她所有的皇夫,最终连累女皇也含恨而崩。” 南曦沉默,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沉重,然而她还是不解:“你刚才不说她是个英明睿智的女皇吗?” “嗯。”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十六岁继位,在位十四年间东陵国泰民安,前所未有过的盛世繁华,治理天下方面她的确胜过史上大多皇帝。” 南曦哦了一声:“倒也是个奇女子,可惜了。” 可惜最终毁在了情字上。 “曦儿觉得那个人可恨吗?” 南曦啊了一声,不解地抬头看他:“谁?” “杀了女皇所有皇夫的那个人。” 南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不知内情全貌,如何知他可不可恨?就算是那位英明神武的女皇,也不过是史书上如此记载,谁又知道她是真的那么好,还是别有隐情?” 容毓眉眼微敛,静默了良久,才细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南曦见他如此,心头忍不住泛起狐疑,她觉得容毓在提到东陵女皇时,反应跟平常提到一些不相干之人时有些不太一样。 心念微转,她试着开口:“容毓。” 容毓抬眼看她,唇角扬起清浅笑意:“嗯?” “我觉得静华女帝的故事比泽元女帝更精彩。”她道,“可能帝王的爱恨情仇更让人有挖掘的兴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静华女帝的生平?” 容毓目光静静落在她面上,柔声道:“你想听?” 南曦点头:“嗯。” “静华女帝闺名丹姝,在兄弟姐妹之中排行最长,容貌最美,气度最佳,因生来承袭天命,这一生光华显耀,荣宠万千。” 容毓目光无焦距地落在暖亭竹帘外,素来淡漠沉着的声音似是染了一层让人不懂的色泽,“十岁被立为储君,十六岁正式登基为帝,登基时皇子们最大的年方十二,最小的五岁,个个对她尊敬爱戴,恭顺有加。” 南曦静静听着,一边听心里一边思索,承袭天命她倒是明白,因为帝位传承到她那一代已满四百年,皇帝和大祭司必然是早早就算出了她的命格。 至于那些皇子,也许皇帝知道这位长公主将成为东陵女帝,所以刻意晚了几年才诞下其他子嗣,如此可以更好的避免姐弟相残—— 虽然姐弟相残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两百年出一女帝的朝代太过特殊,容不得冒险,防范于未然是必要的。 长公主十六岁登基,最大的皇子才十二岁,就算想谋夺皇位都没有实力。 不过他们姐弟感情看起来特别不错,皇子们对这位姐姐敬服尊崇,生出异心的几率就会更小上一些。 南曦收回思绪,回归自己的好奇心:“登基之后她就选了皇夫?” 容毓摇头:“长公主没登基之前,身边就有了一个特别亲近的人。” 南曦讶异了一下,随即想到,既然是以储君标准来培养,那长公主身边有男子伺候也正常,毕竟历代太子都早早就成亲有了太子妃,换成公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这个人是长公主驸马?” “不是。”容毓摇头,“他原本卑贱,只是生了一张祸水的容貌。” 南曦心头咯噔一下,心尖没来由的泛起尖锐的疼。 所有的好奇心似乎突然间不那么重要了,她沉默片刻,微微蹙眉:“我是不是正在把自己的好奇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容毓转头看她,见她表情黯然,忍不住伸手把她圈在怀里:“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管他们是痛苦还是幸福,都早已做了古,没什么好在意的。” 南曦依在他肩窝,低低嗯了一声:“所以,长公主是看中了他的容貌?” 容毓缓缓摇头:“应该说,他是作为美貌的侍奴被送进了长公主府。” 南曦拧眉:“侍奴?” “嗯。” “容貌不错的少年,算是臣子讨好长公主的一个物件。”容毓点头,“此子生性桀骜难驯,被送进公主府之后,先交由内务管家和嬷嬷教规矩,可因性子不讨喜屡屡惹怒他们,一度几乎被打死,然而贴上公主侍奴的标签,又不能真的把他打死,后来无奈之下,内务管家禀报到了长公主那里,长公主日理万机,那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面。” 南曦不知不觉又听得入了神:“这少年被送进公主府时,公主没见过?” “没见过。”容毓道,“后来经管家禀报之后见到了,觉得少年容貌不错,脾气性子又如此难驯,实在少见,一时起了兴趣就亲自把少年带在了身边。” “啊?”南曦诧异,“长公主没有治他的罪,反而是少年因祸得福?” 容毓默然片刻,敛眸道:“算是因祸得福吧。” “后来呢?” “长公主留他在身边伺候,亲自教导皇族规矩和礼仪,后来见他喜欢习武,还专门请来了东陵第一高手授他武功,长公主每日读书,少年也跟着她一起学四书五经,学治国之道,学帝王心术。” “长公主对他真好。”南曦感叹,“公主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很温柔。”容毓拥紧了南曦纤细的身躯,轻轻吻了下她的发梢,“她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把少年驯服得彻彻底底,磨去了他的棱角,让他收起了锋锐利爪,从此死心塌地,眼里心里只看得她一人,摒弃了外界所有,只愿受她一人驱使……” “少年喜欢上了长公主?”南曦忽然反应过来,蓦然抬头,“少年是不是就是后来杀了长公主所有皇夫的那个人?” 第265章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容毓点头:“嗯。” 南曦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样的结果似乎可以理解,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偏执的程度,会不顾一切地毁灭她身边所有的异性,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可纵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也会觉得这样的感情其实是有些可怕的,并且长公主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肩负天下,感情可以专一,姻缘却很难做到。 何况…… “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容毓问她,“除了贪心,还自私,凶残,忘恩负义……” “应该没这么差吧。”南曦蹙眉,不知怎么的,居然下意识的就为那个少年辩解了起来,“站在长公主的身份上来说,少年的确贪心了些,毕竟公主对他真的是很好,他就算无法接受长公主身边出现其他的男子,也不该痛下杀手,为君者其实本身就有很多的不得已,也许那些皇夫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嗯。”容毓点头,“你说得对。” “何况这位长公主做了女皇之后,身边仅有四位皇夫,那这四个男子定然都是东陵权贵家子弟,就这么杀了显然不太合适,极易惹来众怒,对江山社稷来说也极有可能会引发一番动荡,甚至引起危机内乱。” 容毓没说话,眉心微敛,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情」之一字实在是害人不浅,我相信这个少年是因为喜欢长公主太深,所以才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他本性有多自私。” 容毓低低嗯了一声,掩下的眸子藏起了太多让人无法窥测的思绪。 “不过容毓,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南曦不解,“就算史书上有所叙述,像这种事情也大多是三言两语寥寥带过,应该不会给一个侍奴太多的笔墨吧。” 容毓回过神,淡淡一笑:“那个侍奴后来坐到了东陵摄政王的高位,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南曦瞬间明白:“哦,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成了女皇陛下跟摄政王之间的爱恨嗔痴……足以谱写一部跌宕起伏的传奇爱情,只是这场爱情的结局却让人忍不住为之唏嘘。 南曦叹息:“女皇陛下如此英明睿智,于十六岁登基之后能独自亲政的情况下,还封这个人为摄政王,足见对少年的感情之深,不惜为了他而破例……可惜了,本来应该是一场两情相悦的美好爱情,却最终败在了世事难料上。” “曦儿。”容毓敛眸,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如果你是这位女皇,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一念之仁?会不会后悔把这只恩将仇报的豺狼带在身边?” 南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位女皇陛下应该不会后悔吧,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容毓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去吧。”南曦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原本是出来赏菊的,结果听了一出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之间跌宕起伏的情感大戏。” 容毓深深看着她,眼底似有许多欲言又止的情愫,然而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最终化作一片平淡如水。 容毓抱起她,走出暖亭。 半天光景过得太快,傍晚时分小雨停了,可一场雨带来的寒凉气候却丝毫没变。 南曦忽然想吃火锅。 “我应该可以吃点辣吧。”南曦有些期待地看着容毓,“想吃羊肉汤。” 容毓点头,立即让人去准备。 南曦慵懒地躺在窗前的锦榻上,眯着眼:“这日子过得简直赛神仙,想吃什么吃什么,出入起居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就负责张嘴就行,连手都不用伸。” 说着转头看向容毓:“你就不担心把我养成废物?” 容毓摇头:“不怕。” 南曦沉默片刻,托着下巴,语气疏懒:“容毓。” “嗯?” “记载静华女帝和摄政王生平之事的那本书,以后有机会找给我看看吧。”南曦说道,“我好想多了解一下他们的生平。” 容毓没说话。 南曦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容毓摇头,“以后回到大周再看。” 南曦沉吟片刻:“你的书房有吗?” 容毓又沉默了下去,不知想点头还是想否认,这还是南曦第一次见他如此,不由挑眉:“容毓,你在暖亭里给我讲的故事,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容毓道:“不是编的,不过书上没有记载得这么详细。” “那你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南曦诧异,“难不成你看过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史?” 以他的性子,不太像是会去看秘史的人。 容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一时只能沉默。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爱恨痴缠有些触动我。”南曦转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可能女子天生对跌宕凄美的爱情故事比较感兴趣,不像你们男子,志在天下,眼睛看得到的都是万里江山,家国抱负,男人跟女子的眼界心胸到底还是不同的。” 容毓目光落在她清丽沉静的侧颜,心头思绪沉沉,就如狂风骤雨下江海上泛起的滔天巨浪,惊涛拍岸,起起伏伏,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这天夜里,南曦又做了个梦。 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画面,而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依然无法真切地看清容貌,只是依稀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漂亮的轮廓。 “你叫什么名字?” 一阵诡异的安静:“……” “告诉本宫你的名字,以后就不必再看他们的脸色,不用再挨他们的打。” 持续的沉默:“……” “本宫不太喜欢不听话的人,你若是不愿待在这里,可以现在就回去,本宫会让你的爹娘对你好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怪责于你。” “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既已入了公主府,往日名姓便当化作烟灰,公主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这是让本宫赐名的意思?” 一阵静默之后,桀骜不驯的声音终于短暂歇火:“是。”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寥寥几句对话注定了一生的痴缠牵绊,不知是孽是缘。 第266章 自卑,禁忌 长公主殿下未置可否,只吩咐贴身侍女带他去洗漱换衣,顺便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身上的伤。 一番清理之后,少年一袭青色袍服出现在书房,看见那个女子正专注地翻阅《楚辞》,见他进来也没转头,只淡淡道:“你姓什么?” 少年没说话。 长公主抬起头看他,十三四岁的青葱少女正值风华正茂,姿容倾世,一双瞳眸明澈干净,然而因生来承袭天命,眉眼间自带一股清贵和雍容威仪:“本宫问话,你需及时回答。” 少年沉默片刻:“我……” “也罢。”长公主淡淡开口,“既然你不愿意再冠以前的姓,本宫就赐你一个「容」姓,包容之意,名怀瑾,寓意美好,望你以后能做一个性情高洁、海纳百川之君子。” 少年没说话,只是那一瞬间无法掩饰心扉的震动。 也许他从未想过一个名字能带给他多大的感触,可这位初次见面的长公主,东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殿下,却为了他的一个名字而费心翻阅《楚辞》,只为给他一个美好寓意的名字。 容怀瑾…… 没有问他是谁家的儿子,没有问他被送来公主府的目的,似乎从冠上这个名字开始,他就只属于她,独一无二的人,不受任何人掌控约束。 “即日开始,你就跟在本宫身边,做些侍读研墨的活,不用理会其他。” 长公主说完这句话,就低头去翻书案上的卷宗,“不管你父亲把你送来的目的是什么,本宫对你都没什么兴趣,你不用把自己当成侍奴,也不用做棋子。” 少年没说话,只低头沉默,心头不断念着那个崭新的名字。 那一日之后,他跟在长公主身边形影不离,白天她看书写字,他就负责替她研墨,研磨是一项急需耐心才能做好的活,墨和水的比例如何调和,研墨的力度如何掌握,他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学会,从起初的笨拙到后来的游刃有余。 长公主进宫见皇上,见皇后,见朝臣,他每每尾随在身侧,皇上或者皇后对长公主说的话,他安静地记在心里,长公主在朝臣面前展现出的储君气度,他皆看在眼里。 大军归来,她代天子犒赏三军,东陵最骄傲的武将都对她心悦诚服。 这是东陵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一个还不足十四岁的少女,却让满朝文武都敬服有加。 容怀瑾目光落在铁血戎装的将士们身上,久久无法收回视线。 长公主十四岁生辰,宫中大摆筵席。 权贵家子弟和贵女在长公主面前恭敬祝贺,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们言语行动中毫不掩饰对长公主的倾慕,满腔情意溢于言表。 坐在高位的长公主风华无双,通身的清贵气度,让人心生臣服。 少年跟在她身侧,收获了满满的敌意和嫉妒。 他们觉得他身份卑贱,配不上长公主的高贵优雅,他们嫉妒他可以时刻跟在长公主身边。 可惜有长公主在,权贵公子们大多时候也只敢用眼神表达不善。 即便偶尔有人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他的不是,长公主也只会淡淡说上一句:“怀瑾年纪小,你们应该包容他。” 这种像是对待自己弟弟的口吻,让少年心头生出被人庇护的暖意。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暖意中隐约夹杂着几分异样的不满。 她明明比他还小上几个月呢。 生辰之后的某天里,长公主府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容怀瑾认得这个人,知道他是宫廷第一高手,常年跟在皇帝身边护驾,身份品级不高,可权力和实力却都不容小觑。 “怀瑾,以后他做你的教习师父。”长公主语气平静,“你喜欢习武就好好学,这不是坏事,不用偷练。” 少年蹙眉:“我没有偷练。” 长公主唇角噙着戏谑的笑意:“半夜不睡觉偷偷起来练武,不算是偷练?” 少年哑口无言。 只是对上长公主明澈美丽的笑容,心弦按捺不住的泛起悸动。 “以后每天上午跟着师父习武,下午在本宫身边侍读。” 少年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到了长公主身边之后,他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因为长公主没有强迫他做任何一件他不愿意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讽刺或者侮辱他的话,就连命令听起来都是温和充满着商议的口吻,让他无法拒绝,也从没有拂逆过她。 他的时间被安排得越发充实,即便是在梦里,似乎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脱胎换骨的变化,时间一日日过去,变化的不仅仅是不断抽高的身体,还有日渐强悍的体格和力气,以及少女明媚温暖的容颜点点嵌入心扉,在心底生根发芽却无法说出口的爱恋。 于他而言,长公主是神圣不可冒犯的尊贵存在,是夜空那一轮不可触及的明月,是云端高贵的白鹤。 而他的感情是禁忌的感情,发自于心底的自卑让他只能将感情一日日压抑,每日自虐似的不断习武,日夜钻研兵书谋略,只为了让自己不断地变得强大。 十六岁那一年,他在所有人震惊到完全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击败了皇朝第一高手,就此出师。 用师父在长公主面前的话来说,“他有三分超于常人的资质,七分异于常人的毅力,所以有这样的成果倒也不算是奇迹,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 长公主听完,温和笑着把这话纠正了一遍,“三分异于常人的资质,三分异于常人的毅力,还有四分归功于师父的倾囊相授——恩师的功劳绝不能忘。” 长公主聪明灵慧,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少年学会规矩和礼仪,学会尊师重道,这种含蓄而温和的方式不会带给他任何强迫的感觉,却又分明让他懂了很多,学会了与人打交道,学会了尊重他人,在以后成为权臣的那段时间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长公主十六岁登基,登基之前的正月里,东陵西南疆域有藩王内乱,长公主问少年有没有出战的想法。 第267章 一场有预谋的梦 少年思索片刻,问:“若是平叛有功,能得到奖赏吗?” “能。” 少年点头,奉长公主的命令领了兵马去平叛。 储君登基前夕,朝政大权基本都已掌握在手里,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领军平叛,自然会引来诸多权贵世家的不满—— 因为领军平叛对于武将世家的子弟们来说,同样是一个积攒军功和历练的机会。 原本应该属于世家子弟的机会,生生被这个人人看不起的少年抢了去,一时之间朝臣们纷纷上书,请求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但最终并没能如愿。 那时的少年其实不知道,长公主顶着多大的阻力压下了所有朝臣的不满,只为给他一个立军功的机会。 历经四个多月,于六月烈日炎炎之下,少年带着第一批属于他麾下的忠诚将士,携捷报和一身荣光凯旋归来。 那日阳光格外灿烂,晒得人头昏眼花。 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望见城楼上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似乎漫天的光芒都黯然失色,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被思念折磨了四个多月的倩影,再看不到其他。 少女温柔含笑的容颜,是他刻入骨血里永世无法磨灭的朱砂。 自马背上一跃而起,他在众人惊怒的目光下跃上高高的城楼,屈膝而跪,朝他最爱的公主行礼,没有一丝不甘和委屈,心悦诚服地献上自己的忠诚。 众目睽睽之下,他执起她纤白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公主答应给我奖赏,那么可以容我自己提一个要求吗?” 出征平叛四个多月,少年容貌依然精致俊美,五官轮廓却明显硬朗了一些,眉眼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过的冷峻刚直。 长公主殿下对他素来是包容的,闻言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你想提什么要求?” 少年却迟疑了片刻,心底千言万语,一条又一条越了分寸的请求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就算公主答应了他,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否则就是自不量力,也会陷她于两难。 长公主看出了他的犹疑,淡笑着说道:“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登基之后,能不能……先不要选皇夫入宫?”他低着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就只是暂时……” 到底没敢太过得寸进尺,一句「暂时」已经用尽了他目前最大限度的勇气。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少年闻言,眼底骤然迸射出喜悦的光:“真的?” 长公主点头,声音沉静温和:“真的。” 事实上,按照东陵历朝惯例,每一任皇帝即位之后,次月就会举办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选秀。 长公主的登基大典在九月,而就在这两天,关于选皇夫的折子和人选已经陆陆续续呈上了御案。 长公主府书房的案上,也有了几位近乎于内定的皇夫名单。 但这一切,都将因少年的请求而被搁置。 但长公主觉得这没什么。 怀瑾立了战功本就应该给予奖赏,何况为了他眼底的那一点喜悦,她觉得值得。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没什么变化,立了战功之后的少年依然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形影不离,纵然皇上和大臣们都说这不合适,权贵子弟们也觉得不合规矩,可容怀瑾从来不理会外面的言语,惯常的我行我素。 然而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历经四个多月的分别,刻骨的思念让少年完全明白了自己对长公主的情愫,曾经的桀骜不驯,曾经的叛逆棱角,于这次凯旋之后彻底化为乌有,他在长公主面前的态度变得平和柔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 长公主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少年的在意。 可帝王的感情从不是儿戏,而是事关江山社稷,是君权与臣权的结盟。 所以少年时期的感情就算如何纯粹,坐上了那个位置,很多事情也会身不由己。 他只能在暂时有限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守护着自己的感情,不让任何人轻易践踏。 九月份登基大典,女皇陛下正式入主大正宫,少年成了他身边最忠诚的影子,也是最特殊的存在。 没有净身,却可以随时随地进出女皇陛下的寝殿,贴身伺候女皇陛下的起居,早上随女皇陛下上朝,下朝之后跟女皇陛下一起去御书房议事。 他成了宫廷第一高手,御前行走第一将军,也是女皇陛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宝剑。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女皇陛下的「家臣」,是女皇陛下最在意的人,女皇重视他胜过任何一个权贵子弟,明明暗里太多隐含敌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的眼里,只有女皇。 …… 这一夜的梦很长,南曦却并没有被半夜被惊醒。 梦里的画面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将少年从十四岁带到了十六岁,从当初那个桀骜的狼崽子脱胎换骨成了少年将军。 画面的转换清晰自然,没有丝毫突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甚至连权贵世家子弟们的敌意在梦中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朦胧柔和,不甚清晰。 南曦醒来之后并未睁开眼,而是放空了脑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她才开始试着去回想梦境中出现的所有关键点,并把这一场像是「有预谋的梦」跟昨天下午容毓讲述的静华女皇的故事串在了一起,然后静静地陷入了思索。 第268章 谜团破茧 容毓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南曦侧颜,没有忽略她轻微颤动的睫毛,却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眼底情绪深沉复杂,荡漾着如海浮沉般的情感波动。 昨天几乎持续了一整天的小雨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土,早晨气温有些寒凉,空气却格外清新,轩辕惜派人来问今天是否要赶路,言下之意很明白,再睡下去又得中午才起了。 容毓没有丝毫迟疑,回了句:“再休息一天。” 显然并不在意岳母大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南曦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容毓。” “醒了?”容毓轻声开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南曦道:“睡饱了。” 容毓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矜贵容颜无波无澜,看不出心底思绪。 南曦清澈的瞳眸落在他俊美贵气的脸上,眼前浮现梦中的画面,思及昨天他给她讲的静华女皇生平,心头隐隐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不知怎么的,越看他就越觉得有种诡异而微妙的代入感。 容怀瑾…… 然而,又怎么可能呢? “曦儿在想什么?”容毓低声询问,声音带着几分细不可查的压抑,似是克制着某种不安,“又做噩梦了?” “没。”南曦浅笑,“就是觉得你特别好看。” 容毓抿唇,唇角牵出一丝笑意来:“是吗?” “今天不赶路?” “再休息一天。”容毓道,“不着急,腊月之前抵达东陵就行。” 南曦淡笑:“那你今天让人去城里给我买些书来,我想了解一下东陵政史。”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南曦起身洗漱更衣,容毓贴身伺候着,几乎不假他人之手。 南曦心底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以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都在此时隐隐有了解释。 比如容毓这个领兵征战沙场、在朝堂上统摄群臣的摄政王,为什么会在照顾女子穿衣这种事情上也得心应手,像已做过了无数遍一样。 比如十四岁领兵征战,到如今才二十二岁也不过才八年时间,他如何震慑住朝堂的同时还能掌控九霄阁那么大的势力。 又比如,为什么她以前明明没跟他接触过,甚至在权贵遍地的大周帝都千金贵女之中根本不算出色,他却死心塌地只对她一人好,为此不惜废了皇帝,重责了温澜,甚至偏执到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毫不迟疑地自残。 为什么他喜欢她喜欢得这么执着,眉头都不皱地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 以前所有的不懂,此时全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至于所谓的不合理。 南曦走出房门,安静地站在廊庑下,遥望远方被雨水冲洗之后干净湛蓝的天际,眉心泛起沉思,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的静华女皇跟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 容毓跟那个容怀瑾,又是什么关系? 前世今生的宿命南曦并不觉得荒谬,在亲身经历过重活一世的离奇事情之后,她觉得关于命运这方面的东西是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继续寻求答案。 梦境…… 为什么梦中会出现那么完整的故事发展? 她这一世是不是就注定与神奇的梦境分不开,亦或者,这一切本就是冥冥之中所注定要面对的? “曦儿。”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南曦的失神。 目光微转,南曦看着回廊上走来的轩辕惜,嘴角扬起温和笑意:“娘。” 轩辕惜走到近前,狐疑地打量着她,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容毓,总觉得眼下的气氛怪怪的。 她方才在回廊上就看见南曦站在廊下,看神情像是正在对天空发呆,而她身边的容毓跟石雕似的站着也不说话,那双眸子紧紧锁在南曦脸上…… 若非庭院里并没有画师,她还以为两人是打算以这般模样入画呢。 “怎么了?”轩辕惜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你俩闹别扭了?” “闹别扭?”南曦不解,转头看了一眼容毓,伸手挽着他的手,“怎么可能?我跟容毓感情这么好,娘别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容毓低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心情愫翻涌,薄唇抿紧,沉默一言不发。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原本以为会继续赶路,东西都让人收拾好了。”轩辕惜淡笑,“没想到你们又改变了主意。” 南曦温声道:“天气乍凉,娘要注意保暖。” 轩辕惜点头:“我知道。” “娘。”南曦抬眸,“我有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 轩辕惜讶异:“什么事?” “去屋子里说吧。”南曦挽着轩辕惜的手朝屋里带,转头看向容毓,声音惯常的温柔,“夫君,我跟娘聊一会儿,昨天下了雨,你去看看凌帆和将士们那边安顿得是否妥当,让他们好好吃些热食,别受了风寒。” 容毓在她脸上吻了吻,轻轻点头:“好。” 母女二人进了屋子,在临窗前的榻上坐了下来。 “即将抵达东陵,可我对东陵的很多制度还一无所知,所以想提前了解一下。”南曦淡淡一笑,“娘不介意给我讲讲吧?” 轩辕惜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容毓。” “他是个男子,性情跟一般人又不太一样,对一些宫廷秘闻肯定不怎么了解。” 南曦托着腮,眼睛里浮现浓浓的求知欲,“东陵史上有过两位女皇,听说都是圣明无双的君王,政绩不逊于历代男皇帝,娘对她们的生平了解多少?” 轩辕惜嘴角一抽:“你担心自己做不到前两位女皇这么好?” 南曦点头:“的确有点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轩辕惜道,“有容毓在,怎么也会让你做个让天下人称颂的好皇帝。” 南曦挽袖提壶,敛眸倒了两盏茶,自己端起一盏轻啜:“我比较想知道的是,静华女帝的生平事迹。” 轩辕惜沉默片刻,了然笑道:“你想了解的,是她的感情经历吧?”怪不得方才说什么宫廷秘闻。 南曦淡笑:“娘亲好敏锐的心思。” 第269章 态度很坚定 泽元女帝和静华女帝在位时的功绩都不小,两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静华女帝曾深爱过一个人,而泽元女帝在感情上没什么可让人评价的。” 三宫六院是帝王常态,因此泽元女帝的情况放在帝王之中太过寻常,她不曾真正爱过一个人,所以不管后宫有多少人,都不足以在史书上浪费太多笔墨。 而南曦想了解静华女帝,显然是想了解她的感情经历。 南曦缓缓点头:“静华女帝只活到了三十岁?” “嗯,她算是一个奇女子。”轩辕惜道,“亲手培养造就了一代权臣,却也因为这个权臣而英华早逝,差点毁了江山。” “静华女帝登基时已经十六岁,应该不需要摄政王了吧,为什么身边的那个人会被封为摄政王?” 轩辕惜看了她一眼:“你对静华女帝倒是挺了解。” 南曦道:“了解得不多,就是听容毓提了几句。” 轩辕惜想了想:“其实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只知道静华女帝跟摄政王确实相爱过,或许女帝爱得更深一些。 更多的说法是,摄政王野心勃勃,想要取帝位而代之,那个时候他权倾朝野,几乎把持了整个朝堂大权,最后被女帝忍痛赐死,才还江山社稷一片安宁。” 顿了顿,“而失去了这个最爱的男子之后,静华女帝精神上也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驾崩了。” 南曦蹙眉:“摄政王权倾朝野,野心勃勃?” “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轩辕惜道,“很多大臣也坚信这一点。” “可东陵有祭司殿在,不是说没人敢谋反吗?” “把持朝纲,权倾天下,谋不谋反还有什么区别吗?” 轩辕惜淡笑,“他利用静华女帝对他的喜欢而一步步收拢势力,架空女皇的权力,就算不谋反,朝政大权实际上也是掌握在这位摄政王的手里。” 南曦缓缓摇头:“这应该不是事实。” “是不是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世的皇族子嗣引以为戒,不会眼睁睁看着静华女帝的事情再度发生。”轩辕惜淡淡道,“所以曦儿,你这番回到东陵,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南曦沉默须臾,“娘觉得摄政王真的是野心大过感情?” 轩辕惜讶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会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沉吟片刻:“东陵皇宫藏书阁里有一本静华女帝的手札,已经被珍藏了好些年,你若真的想了解内情,也许可以找来看看。” 南曦没说话,脑子里又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那个因长公主一句话而惊喜的男子,少年时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长公主登基之后暂时不选皇夫,那样一个眼里心里只有长公主的少年,成年之后会因为权势利益而变心吗? 容毓说,那人杀了女皇陛下所有的皇夫——这样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争风吃醋,然而看在文武大臣们的眼里却是祸乱朝纲,专权跋扈,不可原谅。 虽说一生功绩任由后人评说,可有些事情个人主观理解不一样,载入史册的说法定然也有所差别。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不会有任何人会比局中两人更了解事实真相。 南曦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的态度始终很坚定,这一生我嫁给了容毓,就只会有他一个夫君。” 谁也别想左右她的姻缘。 轩辕惜淡笑:“容毓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跟其他男子有什么名分。” 南曦没说话,却终于明白了容毓为什么会发展那么大的势力。 手握大周四十万兵马还不够,掌管九霄阁庞大的势力才是真正的底气,也许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有强硬的理由阻止她选皇夫的决定? 南曦这般想着,眸心泛起几许涟漪,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既然今天不赶路,娘就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休息一天。”南曦喝完手里的茶,搁下茶盏,“若是想进城逛逛,就让银月、银霜陪你去。” “这是迫不及待要去找你的郎君?”轩辕惜失笑着摇头,眼睛里透着些许了然,并主动站起身准备离开,“看样子是想通了一些事,想去找容毓说清楚……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突然间对静华女帝和摄政王之间的感情生了兴趣,是担心自己和容毓步他们的后尘?” 南曦摇头:“不是。” 轩辕惜看出她不愿多说,不由笑道:“女大不由娘,我就不多问了。” 外面朝阳已经升起,明媚的天气比昨天暖和了许多,阳光灿烂让人情绪舒展,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明媚舒朗。 轩辕惜离开之后,南曦吩咐银月准备早膳,要丰盛一点,之后她就走了出去,打听到容毓的去处,脚下一转,举步往后花园而去。 远远看到昨日他们所在的暖亭中站着一个男子。 不同于昨日的封闭,今日暖亭中的竹帘是全部打开的,由侍女用细绳固定了起来。 独自站在暖亭中看向无边天际的男子,负手而立的身姿颀长瘦削,峭拔静默中让人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和寂寥,无端的让人心疼。 南曦心尖上泛起细密的疼,她轻轻叹了口气,沿着花园小径走过去,修为高深感官敏锐的容毓,今日却直到南曦进了暖亭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像是在魂游天外。 南曦静静在暖亭里站了片刻,见他确实没有反应,不由有些无奈地缓步上前,走到他身后,轻轻伸手环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脊背:“容毓。” 容毓瞬间回神,静默一瞬,转过身把她轻拥入怀。 “容毓。”南曦低声开口,“容怀瑾是被静华女帝赐死的吗?” 容毓抿唇,声音低沉:“不是。” “容怀瑾有称帝的野心吗?” “没有。” “那他……”南曦抬眸,眼底情深如海,“算计过静华女帝吗?” 容毓沉默,矜贵俊美的脸像是冰雕一般僵滞,良久才道:“算计过。” 第270章 对花惆怅 南曦道:“我也觉得容怀瑾算计过静华女帝。” 容毓薄唇抿紧,神色如雪般苍白:“他是不是很该死?” “该死?”南曦挑眉淡笑,“为什么?” 容毓沉默不语。 “容怀瑾犯下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不该轻贱自己的性命,不该让静华女帝伤心绝望而亡。” 南曦转头,看着厅外菊花,“我觉得爱一个人没错,深爱入骨,很多事情无法控制,就该两个人一起去想办法克服面对,而不是做下极端的事情,连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下。” 容毓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俊颜紧绷,似乎不知该对这句话作何回应。 “容毓,你觉得容怀瑾该死吗?” 容毓沉默片刻:“该。” “为什么?” 容毓没说话,只是不自觉地把她拥紧。 “你看,你觉得他该死,却说不出他为何该死。”南曦转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爱上静华女帝是他宿命的开始,爱得越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所以无法容忍她身边出现别的男子,我觉得在静华女帝刚选皇夫那段时间里,他肯定也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曾艰难地说服自己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克制自己。” 顿了顿,“或者说,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也许那些皇夫的家族给女皇施加的压力太大,惹怒了容怀瑾,他可以容忍自己吃醋嫉妒,却无法容忍旁人伤害自己心爱的女子,所以才不惜触犯众怒除掉了那些皇夫,最终却自己一力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容毓神色复杂,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几许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容毓淡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么想? 很简单啊。 南曦敛眸沉默,因为那个男子自成年之后每每跟在女帝身边,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哀伤,那是少年时期不曾拥有的——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看着长公主时,眼里只有明亮的倾慕和顺服。 两人数年形影不离的亲密和情感在少年心底生根发芽,少年时期最美好的纯洁爱恋到了渐渐步入成年,感情在加深,独占欲越来越强烈,可理智和大局却让他必须学会隐忍。 然而任何事情都可以忍,唯独心里疯狂滋生的情感不可控。 “你觉得容怀瑾做错了,却说不出他错在哪里。”南曦淡淡一笑,“因为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应该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明知爱上一个帝王很辛苦,他还是会选择在年少时期就喜欢长公主,为了守护自己的感情一步步掌握大权在手; 明知四周扑面而来的敌意是他控制不了的,站在一国之君身边注定要面对无数刀光剑影,他依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感情。” “女皇陛下要顾忌天下江山,要保证社稷的安稳,就只能委屈自己的爱情……站在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谁都有自己的无奈,不能任性妄为,感情和理智时时刻刻都在漩涡中挣扎,爱上她的那个人注定要彷徨不安,看到女皇身边出现其他的男子会嫉妒得发狂,当他权力越来越大,而各大家族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逼迫女皇除掉权臣,当忍耐到了极限,他依然会选择痛下杀手。” 所以从年少时开始,这个结局就是注定好的,一步一步,按着上苍安排好的方向走完,直到终结他们的一生。 谁也无法改变。 除非从起点开始就把命运完全颠覆,他们才有可能重新开始这一段曾让两人都刻骨铭心且充满着遗憾的情缘。 “容毓。”南曦唇角微挑,“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容怀瑾这个人的吗?” 容毓指尖微颤,眼底色泽翻涌,良久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觉得呢?” 容毓静了一瞬,才道:“岳母大人告诉你的?” “不是。”南曦摇头,“我昨晚又做了个梦。” 容毓敛眸不语。 南曦淡笑:“容毓,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这几天经常入梦,且那么巧的,刚你昨天告诉我关于静华女帝和那位权臣的故事之后,我晚上就梦见了他们,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容毓看着她,缓缓摇头:“不是巧合。” “那该如何解释?” 容毓不说话。 “容毓。”南曦抬头,伸手捧着他的脸,“你在不安什么?怕重蹈覆辙?怕悲剧重演,还是怕我最终会离你而去?” 容毓看着他,薄唇抿紧,素来淡漠深邃的眸心似是翻涌着狂风巨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姑娘明媚温柔的笑意,仿佛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依然是那般柔和,包容,让他一颗心渐渐沉沦,永世无法挣脱。 “夫妻同为一体,我猜当年的静华女帝若是可以选择,她不会选择当皇帝,而更愿意与自己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相守一生,只是责任绊住了他们的幸运。” 南曦抬眸亲着他的唇角,“人非圣贤,谁都有七情六欲,如今两百年岁月已经过去,不管是当年的容怀瑾还是静华女帝,都已成为历史,我们茶余饭后可以把他们的故事拿出来回味,感动于主人公的执着,唏嘘着结局的不完美,可前人的故事对我们来说是个警醒,也可以当做激励和指引,让我们得以未雨绸缪,做出更多更好的准备……容毓,你说是吗?” 容毓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能顺着她的话点头:“嗯。” “东陵虽然是我母亲故土,可于我而言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到了那里,我还需要你庇护,你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不能整日沉浸在莫须有的不安之中,分神他顾。”南曦说道,“世间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往往都是作茧自缚的结果,你这么厉害这么强悍的人,理应傲视群伦,别整日胡思乱想,跟那些姑娘家似的悲春伤秋,对花惆怅。” 容毓抿唇,语气似是辩解:“我没有对花惆怅。” “你对着我惆怅了。”南曦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夜都没睡觉,整夜盯着我看,心里不定在彷徨些什么呢。” 第271章 喜欢是一辈子 容毓无言以对。 “不管静华女帝如何,也不管以前的容怀瑾如何,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南曦抬手轻抚着他的脸,“我喜欢的是你,爱的是你,这一生要执手偕老的人也是你,所有妄图拆散或者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不管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 不管静华女帝和容怀瑾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往事已矣,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也没必要沉浸在过往的惶惶不平之中自己折磨自己。 也许他们都带着属于各自那一份独有的记忆,不管是过奈何桥时忘了喝孟婆汤,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特殊原因,南曦都没有深究的想法。 她愿意让一切随风而去,美好的记忆可以回味,让两人都伤怀落寞的记忆则可以完全被埋藏。 若有人非要揭开过往的伤痛,她也定不会坐视不管。 “曦儿。”容毓声音似是有些恍惚,“如果静华女帝知道容怀瑾算计了她什么,也许不会原谅他。” 南曦讶异,不会原谅? 所以这才是他心底最大的结症和不安所在? “那就别让她知道,多简单的事儿。”南曦淡淡一笑,“何况原不原谅又能如何?反正静华女帝已经不在人世,总不可能从陵墓里跳出来再赐死他一次。” 容毓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见南曦沉吟片刻,开口道:“容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容毓温声道:“什么事?” “还记得当初我被你困在摄政王府,突然间性情大变吗?” 南曦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以前我对顾青书死心塌地,反而厌恶你强行把我困在摄政王府的举动,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态度变了,像是突然间开了窍——就是南月来王府里找我的那次,你还记得吗?” 容毓神色微变,眼底一抹晦暗色泽划过,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一点点又绷了起来。 “我觉得我跟梦境结下了不解之缘。”南曦淡笑,“当初也是因为一场大梦,让我看清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曦儿。”容毓低声开口,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梦里出现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必太过当真。” 南曦沉默片刻:“如果那不单单是一场梦呢?” 容毓道:“如果那些梦能起到警醒的作用,你可以当做是上苍的安排,若不是,你也不用太过当真。梦境真真假假,没必要太过放在心上。” 南曦心头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点头:“嗯。” 其实她是想跟他坦诚。 以前是因为觉得重生一事太过离奇荒谬,她担心自己说出来会被当成妖言惑众,可这两天光怪陆离的一些梦境以及容毓隐藏的心事让她明白,有些事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其实不过是看人的认知接受能力。 你若愿意相信那是一场前世今生的故事,或许还可以添加一点美好玄幻的色彩。 若不愿相信,也没什么,权当听了个故事。 不过既然他不想听,南曦也就暂时打住不说了,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说不定他们才可以真正开诚布公地去了解所有的真相。 “今天天气不错,你想赏花吗?”容毓转头看了眼园子,“去园子里走走吧。” 南曦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暖亭,沿着曲折花径慢慢走着,南曦声音柔和:“容毓,你觉得东陵每隔两百年必出一个女皇的宿命能不能改?是不是真的必须遵循天命而行,否则就会降下灾祸?” “在不违背自己意志的前提之下,可以选择相信。”容毓说道,“如果你能接受自己成为女皇,并且这个皇位并没有给你带来苦恼和负担,我们就顺天命而为。” 南曦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笑道:“那如果我实在不愿意做这个女皇,或者说这个皇位会带给我无穷尽的烦恼,我们就逆天而行,不理会那些所谓的天命?” 容毓点头:“嗯,是这样没错。” 南曦笑得眉眼弯弯:“容毓,我们即将抵达东陵地盘上,你要不要这么目中无人?” 容毓唇角扬起,面上终于染上几分真心的笑意:“你不就喜欢为夫的目中无人?” 南曦切了一声:“傲娇。” 容毓克制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低头亲着她的眼睛:“曦儿,你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有你在身边,我才可以目中无人,可以肆无忌惮,我的所有底气都来自于你……若是以后有一天,你决定不再喜欢我……” 嗓音低了又低,容毓深深地把她看着,眼底情愫浓烈:“一定要亲口告诉我,好吗?” 南曦微怔,心头一时又酸又涩又痛,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眉眼:“告诉你之后呢?你又要独自离开这个人世,留下我一个人吗?” 容毓沉默不语。 “容毓,我的喜欢是一辈子,不会半途而废,也不会中途变心,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觉得不喜欢你。” 南曦眨眼,温柔地笑着,“所以啊,以后你只要没有从我的嘴里听到任何不喜欢的话,你就不能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不喜欢你了,更不许做傻事,知道吗?” 容毓轻轻点头。 南曦伸手环着他的脖子,“我以后要对你好一点,一天比一天好,让你每天都活得幸福满足,不会战战兢兢地胡思乱想。 然后我还要对你严厉一点,不许你整日胡思乱想,杞人忧天,若是你不听话,我就要惩罚你。” 容毓静静凝视着她唇角笑意:“惩罚我什么?” 南曦想了想,煞有其事地说道:“嗯,惩罚你跪搓衣板,让你做个惧内的摄政王,哈哈……” 容毓唇角翘了翘,温声道:“等我们回到东陵,入住皇宫,就可以让宫女去准备了,可以多准备几块放在寝殿里,以备不时之需。” 南曦一愕,随即笑得不可开支:“容毓,你说真的?” 容毓点头:“真的。” 第272章 瑞雪 南曦眉眼染了笑,声音却娇嗔:“我才舍不得。” 这般骄傲尊贵的男人,她怎么舍得去折辱他的尊严?就算打着爱的名义,也不能。 她不想看他被折了傲骨,不想让他低下身段,不想让他为了任何事情委曲求全—— 就算曾经的曾经,他们的身份角色也许真的有过尊卑差别,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人的一生命运尚且多变,寒门有可能成为贵子,权贵也有可能瞬间跌落深渊,何况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的事情,没必要一直盯着不放。 南曦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看淡了很多事,心态跟以前相比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是她永远不能再辜负的执念——他把她视为执念,她又何尝不是? 这个傻气的男人,用他偏执到让人心疼的方式一点点走进她的心里,霸道强势地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用脆弱和谨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感情,任它慢慢生根发芽,像是从头到尾精心编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情网,牢牢地把她套在网中,再也无法离开。 南曦被套得心甘情愿。 她希望看到一个骄傲矜贵的摄政王,永远伴在她身边的强悍夫君,坚若磐石,无双强大,不惧世间任何风雨冰霜。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而她,更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着他的骄傲,不容任何人践踏。 就如这两天的天气一样,昨天阴雨绵绵,今日阳光明媚。 次日一早车驾重新开始启程时,容毓和南曦的心情都已拂去阴霾,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两天里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浮尘和楚红衣形影不离了两天,于第三天赶路时依然腻在一块儿,两匹马并骑,让楚玄衣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轩辕惜在楚玄衣面前说了那句「昨晚我掐指一算,玄衣,你已大祸临头」之后,楚玄衣就总觉得心神不宁,他左思右想,除了那晚跟容毓说的那番话之外,其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他试着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容毓跟南曦如胶似漆,浮尘跟红衣两人也片刻不分,让他压根找不到一点探话的机会。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依然是白天赶路,晚上落脚休息,深秋的季节一天凉过一天,唯有坐在铺着柔软皮毛马车里的南曦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未曾感受到秋冬的寒凉。 四个多月的孕肚慢慢隆起,不过包裹在宽松厚实的衣服下倒也看不太出来,南曦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那么纤细,只是连日来虽然在赶路,吃食上每日却都有人精心准备,加上一个多月没有受过风吹日晒,南曦本就娇嫩白皙的脸颊越发娇白了三分,且多了几分玉润光泽,越看越精致贵气,秀美绝伦。 接下来天气都是明媚阳光为主,没什么阴雨天,十月中旬,浩浩荡荡的车驾进了东陵境内,十一月初,天空飘起了细白的雪花,长公主车驾抵达东陵皇城外。 高大巍峨的城门就在眼前,象征着东陵帝都无上的庄严和肃穆,南曦起身掀开车帘,望着近在眼前的帝都皇城,隐约中有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蹙眉,平静地压下心头异样感觉,伸手接着几片柔和的雪花:“今年的雪来得好像有点早。” 容毓说道:“这是瑞雪。” 南曦目光微转,抬眸看向端坐在马背上的容毓,抿唇浅笑:“瑞雪?” 容毓点头,利落地翻身下马。 城内有马蹄声哒哒而出。 容毓充耳不闻,径自上了南曦的马车。 轩辕惜坐在前面另外一辆马车上,此时南曦的车上只有银月贴身照顾,见自家王爷上了车,银月不等吩咐就极有眼色地主动下了马车,留给自家王爷跟王妃安静共处的机会。 “容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瑞雪吗?” 南曦放下车帘,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容毓,声音柔和,笑容明媚。 容毓点头:“你是东陵祥瑞。” 南曦挑眉失笑:“只怕东陵权贵们不一定这么认为。” “他们必须这么认为。”容毓语气淡淡,“各大世家自有排行,谁若不听话,就换一家上位。” 他语气太过沉着淡定,嗓音里流露出来的冷硬霸气让南曦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像是他们又回到了以前在大周时面对文武百官时的态度,带着浑然天成的尊贵霸气。 前些天那些惶惶不安都已经远离,容毓依然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容毓。 南曦笑容明媚,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容毓,忍不住不解:“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难不成到了东陵,真的就开始拘谨起来了? “我身上凉。”容毓解释,“没关系,你先坐着,把毯子盖好。” 外面下雪呢,虽然下得不大,可他身上沾着点雪花,带着点初冬的寒气,怕把她冻着。 南曦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冷不冷?” 容毓摇头:“我是练武之人,这点冷不算什么。” 南曦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呼啦啦翻身下马之后军靴落地的声音,随即有人恭敬地行礼:“末将参见长公主!恭迎长公主、凤公主殿下回宫!” “杨统领免礼。”轩辕惜淡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此番护送凤公主的大周兵马五千由凌将军统帅,迎回凤公主的东陵兵马五千由楚将军统帅,本宫和凤公主直接进城,杨统领带他们去军营安顿,东陵将士对待大周将士务必周到谦恭,切不可怠慢分毫。” 南曦抬眸看向容毓,容毓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柔声道:“让岳母大人安排就好。” 南曦点头。 “末将领命!”杨统领恭敬地应下,“麻烦楚将军护送长公主和凤公主进宫,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要见凤公主,大祭司和几位内阁大臣、宗亲王爷此时也都守在了大正宫,正等着拜见公主殿下。” 第273章 女为悦己者容 轩辕惜点头:“本宫知道了。” 杨统领告退,带着自己手下的将士翻身上马,行到楚红衣跟前,两人做了个临时交接。 楚红衣给了他一面银白虎符,供他临时安置兵马所用,随即领着一行亲兵亲自护送长公主的车驾进了城门,往皇宫方向而去。 皇城内御林军开道,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秩序维持得井然肃穆,沿途被拦在两旁的百姓见到皇家车驾,纷纷跪下行礼。 南曦掀开帘子看向繁华的皇城,唇角挑起几分哂笑:“感觉真有几分荣归故里的味道。” 容毓道:“东陵比大周民情更淳朴一些,百姓信奉神灵,对祭司殿尊崇有加,他们相信人有因果轮回,所以相对之下,善恶更为分明,行事准则也更强一些,轻易不会越了那条恶之线。” 南曦抬眸看他,眼底闪烁着崇拜的光泽:“容毓,你这个假的东陵人比我懂得还多。” “你也是假的东陵人。”容毓唇角翘起,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你是大周摄政王妃,在没来东陵之前,跟东陵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了解他们的风土民情。” “不过以后就需要了解了。” 容毓沉默片刻,“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好啊。”南曦俏皮地眨眼,“我现在是有夫万事足。夫君无所不能,我也跟着沾光,免得到时候对东陵风俗一窍不通,被他们的臣民笑话。” 容毓想抱她,却又担心把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她,只得暂时克制住,温柔地嗯了一声:“没人敢笑话你。” 南曦越来越喜欢他平静中流露出霸气的样子,分明比那些所谓的虚张声势和霸气外露更有威慑力。 她挪了挪身子,主动挪到容毓身边,用毯子把两个人都包住:“马车里暖和得很,我一点都不冷,你也不用时刻把我当成娇弱的娃娃。” 容毓正要躲开她的碰触,闻言动作一顿,改而把毯子裹在她一个人身上,然后直接把她连人带毯子圈在自己怀里。 “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可乱来。” 南曦挑眉:“你这是为了孩子着想?” 容毓亲了亲她的脸:“为了你,以及我们的孩子着想。” 南曦冲着他仰头,然后闭上眼,卷翘的睫毛像两扇蝉翼。 容毓先是沉默,随即伸手环着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瓣,细细地品尝浅啄,情到深处,几乎又控制不住那种想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 马车外雪花轻飘如柳絮,寒风瑟瑟,马车内却是气氛旖旎,温度节节升高。 半个时辰后,车马行到宫门外停下,南曦掀开帘子看了看:“到了吗?该下马车了吧。” 容毓圈住裹得像蚕蛹的南曦,声音淡而暖:“不着急。” 楚红衣策马上前,朝宫门口的禁卫出示了令牌:“凤公主回宫,尔等恭迎。” 话音落下,宫门口当值的禁卫纷纷退至两旁跪了下来,让出足够马车通行的道路。 楚红衣抬手示意,率先策马进了宫。 身后的马车和随行的亲卫跟在身后。很显然,在这小雪纷飞的气候下,即便宫中有规定不许任何人在宫中策马,也不许乘马车进宫,楚红衣已经自行决定这个规矩今天不适用。 今天这样的气候下,若是让尊贵娇弱的凤公主下车步行进宫,别说长公主心疼,只怕大周摄政王当场就会发作,绝不可能因为到了东陵地盘上就收敛自己的脾气——这是浮尘提前提醒楚红衣的话。 楚红衣性子虽强悍,却一向听浮尘的话,尤其是浮尘以正经的语气说起正事的时候,她向来无条件相信并遵从。 御道两旁禁卫恭候,秩序严谨而无声。 哒哒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南曦半眯着眼窝在容毓怀里:“容毓,我们不用先去洗漱更衣一下,再去面圣?” “不用。”容毓道,“这样就挺好。” 南曦拿开自己身上的毯子,她今天穿了一件厚实的锦白袄裙,外面披着那件红色滚白边的披风,整个人显得像是刚出水的雪莲,清丽灵动,贵气如玉。 容毓亲着她的额头:“很美。” 南曦笑道:“自打我们成了亲,夫君以前淡漠寡言的习惯一去不回头,越来越擅长甜言蜜语了。” “你喜欢听,我就天天说。”容毓道,“说到你烦了为止。” “我才不会烦。”南曦笑道,“女为悦己者容,世间哪个女子不爱美?除了爱美,还喜欢甜言蜜语,经不住哄,来自心爱之人的情话就像蜜糖,能让人从嘴里甜到心坎里…… 我敢保证,就算是楚红衣这样的冷面女将军,也绝对经不住浮尘甜言蜜语的呵哄,何况是我?” 容毓低声叹了口气:“要是真能如此简单就能让你开心,余生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负责哄你开心就好。” 南曦笑得愉悦,像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 然而当马车真正停下的时候,南曦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外露的表情。 透过车帘看到站在殿前石阶下等候的众多大臣,从他们身上隆重的袍服大致能分辨得出其中哪些人是皇族宗亲,哪些人是朝中重臣。 这么多人齐齐出来站在寒风小雪之中迎接他们的储君公主,除了表示出极大的尊重之外,对于南曦来说,也显然是个无声的震慑。 胆子小的人——尤其是深闺娇弱的女子,乍见到这样的阵仗,只怕很难不生出一点畏怯之心。 可南曦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毯子放在一旁,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披风,须臾之间周身的气势已经发生了转变,在容毓贴身搀扶下弯腰走出马车。 车外银月已经撑好了伞,正要伸手扶下南曦。 马车外还有一个年轻小太监跪伏在地上。 南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干什么?” “凤公主,您可以踩着他的背下车。” “让他起身。”南曦语气淡淡,“我没有这种的习惯。” 说着,转头看向从马车里出来的容毓:“夫君,抱我下车。” 容毓什么话也没说,揽着她的腰轻轻飘落在地上。 夫君? 东陵大臣们表情微变,正要说话,却见轩辕惜淡淡开口:“别杵在这里了,进去见父皇吧。” 第274章 干卿底事 皇族宗亲和重臣们打量着南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正是明艳动人,眉眼轮廓跟长公主有几分相像,倒不至于让人认错。 此时身上穿着红色白滚边的皮毛披风,衬得整个人越发水灵娇嫩,比起东陵帝都世家的贵女们也丝毫不逊色,反而更多几分夺目风华。 至于她身边的男子…… 夫君? 众人心头顿时生出不满,虽然之前听长公主说起过凤公主已经在大周成亲一事,可眼下已经到了东陵,以前成的亲还能作数吗? 凤公主是东陵的凤公主,不是大周的摄政王妃,堂堂东陵储君。怎能跟寻常闺阁女子一样称呼什么「夫君」? 太不成体统。 一行人走进帝王寝宫。 金雕龙柱庄严矗立,层层明黄龙幔彰显一国之君凛然尊贵的身份,也阻挡了内殿龙榻上帝王不可窥测的龙颜。 “皇上,大祭司。”内侍碎步走进内殿,恭敬地禀报,“凤公主来了。” “来了?”内殿传来一个老者虚弱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让她进来吧。” “是。” 内侍转身行来,朝轩辕惜和南曦行礼:“皇上召见公主殿下。” 南曦点头,举步往内殿走去,容毓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刚走了两步,面前就有一个男子伸手拦住了他。 “父皇只召见凤公主,不相干之人留步。” 容毓神色冷漠,矜贵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霜,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漠。 南曦停下脚步,看着说话的中年男子,应该比她的娘亲大上几岁,心里先暗自猜测了一下他的身份,然后淡笑着开口,“娘,这位就是大皇伯?” 轩辕惜淡笑着道:“没错,这位是东陵皇长子,娘的兄长,你的大伯父,封号魏王。” 南曦哦了一声,语气波澜不惊:“原本作为晚辈,我应该给皇伯父见礼的,不过此番回来东陵听说是为了继任皇位,所以按照皇族礼仪来说,君臣在前,应该是皇伯父跟我见礼才是。” 魏王脸色微变,在场的其他宗亲大臣也都诧异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刚回来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凤公主说得极是,君臣原本就排在父子之前,皇族论尊不论长,但魏王并没有让凤公主见礼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皇伯父是什么意思。”南曦淡淡打断了说话人的话,“只是我的意思可能你们还没听明白。” 魏王皱眉:“凤公主不妨直言,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太过愚钝。” “我的意思是说,此番回到东陵是为了继承皇位,做东陵的女皇,若非如此,我是不会回来的。” 南曦淡淡一笑,“我十六年生长在大周,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周之人,后来嫁给了摄政王,成了摄政王妃——这些都是在我回东陵之前发生的事情,任何人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魏王及一干大臣齐齐沉默。 “容毓不是外人,对我来说更不是不相干之人。”南曦目光平静,“作为我的夫君,我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夫君必然需要随身保护我的人身安全,怕我受委屈,担心我被人欺负……” “凤公主乃是东陵储君,谁敢欺负你?” “这只是大伯父自己的想法,夫君对我情深似海,自然不愿冒一点风险。” 魏王无言以对:“可他不是东陵臣民——” “如果我成了东陵女皇,夫君就是女皇皇夫。皇夫应该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东陵皇族之人吧?” 南曦淡笑,“还是说,大伯父其实并不愿意看我回来继承帝位?若是如此,我可以即刻打道回大周去。” 魏王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向容毓:“大周摄政王的威名本王也听说过,手掌四十万兵马大权,在大周权倾朝野,是无冕之皇,说一不二,朝廷内外无不对摄政王敬畏有加。难不成到了东陵,摄政王就打算靠着凤公主庇护于你?” 容毓嗓音淡漠:“干卿底事?” 没有多余赘言,就一句话,四个字,却堵得魏王脸色青白交错,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明黄龙幔拂动,一袭雪白曳地袍服的年轻男子手握金色权杖走了出来,眉目温雅俊秀,神情平静,视线落在南曦脸上,平淡如水的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陛下等着见凤公主。”他像是没听到外面的争执一样,嗓音同样平静如水,“请凤公主和……” 视线微转,目光落向站在南曦身边的容毓脸上,只蜻蜓点水般留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这位大周摄政王一起过去。” 魏王表情不虞,却不得不压下自己的情绪,其他宗亲贵胄听到大祭司开口,自然也不好再故意为难。 南曦颔首,抬脚走进内殿。 容毓沉默地跟在她身侧,经过大祭司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随南曦一起往龙榻方向走去。 皇帝靠着床头,旁边有两个宫女伺候在侧,身着一袭宽松衮服,神色看起来疏懒中带着几分虚弱,只是那双眼睛里依然不可忽视地流露出属于帝王的威严。 “凤公主殿下。”内侍站在一旁提醒,“进了宫,要给皇上行礼。” “她没给任何人行过礼。”容毓淡漠开口,“到了这里也不会。” 内侍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有些不知所措。 帝王寝宫就这么大,纵然隔着龙幔,也隔不了说话的声音,站在外面的魏王等皇族宗亲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面圣跪拜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君臣礼仪,不管是大周还是东陵都一样,摄政王这是故意要挑衅君威,还是根本没把东陵皇帝放在眼中?” 魏王语气冷冷,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怒色,“凤公主是父皇和大祭司共同决定的东陵储君不假,她以后会继承江山,可是这不代表你能仗着大周摄政王的身份,对东陵的规矩指手画脚!” 第275章 让人折服的气度 容毓眉目矜贵冷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显然并不愿意理会他的叫嚣。 “大皇伯何必如此震怒?”南曦淡淡笑道,“规矩是人定的,东陵皇族把我接过来做女皇,不就代表这江山以后由我说了算?容毓是我的夫君,也是东陵以后的正宫皇夫,大皇伯这样也算是以下犯上吧。” 此言一出,魏王脸色倏变:“你——” “够了。”皇上皱眉,“都吵吵什么?” 魏王表情阴沉地闭了嘴。 皇帝在宫人搀扶下坐了起来,目光在南曦和容毓面上打量了一阵,淡淡的语调自带一股帝王威严:“朕让人接你回来是为了继承皇位,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想要坐稳皇位却不单单靠自己,也要靠皇族宗亲和众位元老大臣们的忠心辅佐,甫一回来就得罪皇室尊长,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话虽然说得温和,然而出自一国之君的口中,却是任何人都不敢轻忽的君威提点。 大臣们齐齐躬身唱喝:“皇上圣明!” 魏王脸色稍稍缓了些,面无表情地看了南曦一眼。 “皇祖父所言极是,不管是皇族贵胄还是平民之家,尊重长辈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德行,人人都该以身作表率,君王自然也不例外。” 南曦扬唇浅笑,语气不卑不亢,“不过一国之君如果只能靠着讨好尊长和大臣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跟傀儡有何区别?” 皇帝皱眉。 皇族宗亲和在场的大臣们脸色齐齐一变,不敢置信地抬头:“凤公主还请慎言!” “这句话说的太严重了吧,凤公主就算不懂规矩,也不该在皇上面前如此大逆不道,简直目无君王!目无尊长!” “凤公主还不赶紧给跟皇上请罪——” “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并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若尊长言行符合其德高望重的身份,作为晚辈,我自当尊重。” 南曦转过头,唇角噙着几分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群东陵元老,“若尊长言行有悖身份,只知倚老卖老,那么我的身份就只是东陵储君,君臣尊卑,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下,周遭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皇亲贵胄和元老大臣们脸色忽青忽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显然未料到,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居然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大言不惭,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果然是在大周待得久了,受大周摄政王的影响才变得目中无人,狂肆悖逆。 “皇祖父若觉得我适合做这个女皇,我就做,若觉得我不合适,也可以另择他人。” 南曦转头看向皇帝,语调始终不疾不徐,波澜不惊,“但是请皇祖父和各位宗亲尊长明白,皇位不是我求来的,若有人仗着长辈身份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甚至试图对我的言行横加指责,对我的夫君无礼,那么我肯定是不乐意的。”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虽这些日子身子骨越发不如以前,眉眼间多了挥之不去的疲色不怒而威的目光里隐隐流露赞赏之意:“果然是大祭司占卜出来的天命女帝,这份胆识气魄,放眼整个东陵皇族也无人及得上。” 这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示威挑衅,而是一种天生让人折服的气度。 虽然她身边站着大周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但靠着旁人所获得的胆色只能浮于表面,掩饰不住内心的怯懦软弱,而南曦这份胆魄和气度则完全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底气。 皇帝起身往殿外走去,贴身内侍急忙伸手让他扶着,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旁。 “老四,俞爱卿。” 站在宗亲之列一直未曾说话的靖王走上去,恭声道:“父皇。” “臣在。”另外一个中年大臣也恭敬地向前听候指示。 “长公主之女南曦,乃天命所授之主,即日起恢复东陵皇族轩辕姓氏,名紫宸,入嫡系宗谱,正式册封凤公主,居东宫,享储君之礼,你们二人全权负责操办此事,不得有误。” 靖王和宗正寺卿俞鸿儒齐齐跪下,恭敬领旨:“臣(儿臣)遵旨。” 皇帝目光淡淡扫过眼前众人,最后看向轩辕惜:“凤公主刚回东陵,对东陵还不甚了解,对皇族宗亲也不甚熟悉,接下来就由长公主在这方面多多指点一下,毕竟是你的女儿,你们母女说起话来也方便。” 轩辕惜点头:“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三日后在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今晚上的家宴通知所有皇族宗亲务必进宫,拜见东陵储君。” 皇帝陛下目光在外殿两个儿子和众位大臣身上绕过一圈,语气淡淡,“任何人不许再刻意为难凤公主,否则朕不介意杀鸡儆猴。” 魏王脸色微变,低着头沉默不语。 其他内阁元老和皇亲大臣不动声色地彼此对视着,眼底不约而同地浮现深思,皇上对凤公主的态度委实出乎他们的意料,而凤公主在众人面前的表现也同样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大祭司占卜出来的东陵凤公主,看起来不是个软柿子。 “大祭司。”皇帝转头,看着手执权杖走出来的白衣男子,“册封储君的典礼由你主持,祭祀殿的祈福仪式也由你全权负责。” 大祭司颔首:“陛下放心,臣职责所在。” “按照礼节,凤公主回宫之后应先去见皇后、皇贵妃等后宫长辈,不过大周到东陵路途迢迢,今天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还有一场家宴要应付。”皇上看向南曦,“如此安排,可觉妥当?” 南曦轻轻点头:“皇祖父的安排,自是妥当。” 皇帝于是说道:“那就这样吧,你跟你娘先去休息,让你的夫君留下来,朕有些话想单独与他说说。” 南曦蹙眉:“容毓跟我一样长途跋涉,皇祖父有什么事可以等明日再说。” 皇帝闻言,好一阵无语:“你们这一路赶路一路休息,以摄政王的体力,应该不至于疲累。” 第276章 紫宸 的确不太疲累。”容毓嗓音淡漠,“不过本王暂时没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他转头看向南曦:“累不累?我先陪你去休息,让人传个太医过来给你诊脉看看——” “等等。”皇帝陛下皱眉,“凤公主身体不适?” 其他人也都看着她。 “哦,也没什么大碍。”南曦抬眸看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语气格外淡定,“只是我有了身孕,容毓担心我长途跋涉动了胎气,所以才忍不住担心。”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有了身孕? 皇帝陛下表情微僵,目光下意识地朝南曦的腹部看去,然而随即他意识到不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即便只是极快地瞥了一眼,也能发现南曦微微隆起的腹部。 方才只顾着说话没发现,此时众人个个表情呆滞,一时之间都不知是何种心情。 众所周知,东陵储君登基之后,历来就有跟各大家族联姻的惯例,东陵史上也曾出过两任女皇,后宫皇夫都来自东陵为首的各大世家子弟,如此是为了巩固皇权,同样也是为了巩固世家的地位。 东陵一直都是皇权与世家并存的制度。 然而这位公主尚未登基就已经成亲,原本此事乃是特殊状况,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却没想到凤公主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众人心头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凤公主跟大周摄政王乃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腹中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将拥有东陵最尊贵的血统身份——皇族嫡长子。 倘若是个男孩,会不会直接就被立为下一任储君? 可容毓是大周摄政王,如果他跟凤公主所生下的子嗣成为东陵储君,东陵江山只怕无法安稳。 众人眉心微皱,须臾之间心头已经浮现了诸多想法。 而短暂的沉默之后,皇帝陛下很快淡淡开口道:“先去休息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南曦点头,转身跟容毓一起走了出去。 轩辕惜身后跟着诸多宫人,都是奉旨去东宫伺候的人,走出大正宫,容毓挽上南曦的手,低声问道:“紧不紧张?” “你要听实话?”南曦唇角微挑,笑眯眯地偏头看着他。 容毓嗯了一声:“自然是实话。” “不紧张。东陵和大周虽然是两个国家,可除了东陵多一个祭司殿之外,两国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两样。” 南曦淡笑,“皇族贵胄秉性不一,世家大臣各有所图,人心有善有恶,尔虞我诈随处可见,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容毓没说话。 “如果我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姑娘,从未接触过帝都皇城的达官贵人,那么此番初进宫廷,也许真的会无法避免地生出一些拘谨、惶恐、不安等情绪,可宫廷于我不陌生,帝王身份对我也没什么威慑力,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说着,南曦悠然浅笑:“况且我还有个厉害的夫君随身护驾,自然无所畏惧。” 容毓嘴角翘起:“只怕为夫以后还得仰仗公主殿下庇护。” 南曦挑眉:“没问题,我护着你。” 走在前面的长公主嘴角一抽,实在没忍住,淡淡开口道:“你们俩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肉麻,也真不觉害臊。 南曦道:“我已经很克制了,都没有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轩辕惜脚步微顿,深深吸了一口气,聪明地转移话题:“曦儿,你以前的名字可以继续作为小名用,上了宗谱的名字不能乱来,作为储君,你皇祖父给你赐的名寓意尊贵,也避免了跟为娘的谐音,你得记在心上。” 南曦看了她娘一眼,暗道恢复轩辕姓氏倒是没什么,她的名字跟她娘谐音需要避免也完全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所谓尊贵的「紫宸」作为她皇族的名字? 这两个字根本不适合她。 “紫宸乃帝星,皇帝陛下是用此种方式宣布你是唯一的帝位继承人。” 容毓温声开口,“这是对你的认可,也是对其他人的警告。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用在意,名字只是记入宗谱,对你没什么影响。” 因为除了皇帝、轩辕惜和容毓,没人敢直呼未来女皇的闺名。 南曦想了想,缓缓点头:“嗯。” 阶下停着两副玉辇,轩辕惜坐上属于长公主的一副,容毓轻扶着南曦坐在属于储君的辇上,由禁军护送,宫人浩浩荡荡簇拥着东陵新任储君,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大正宫,往东宫方向走去。 此时的帝王寝宫里,皇帝精神不济,坐在软榻上饮茶。 魏王神色不虞,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父皇就由着大周摄政王在东陵疆土上嚣张狂傲,指手画脚?” 皇帝低头轻刮着茶盏,语气淡淡:“不然呢?你觉得朕应该即刻下旨,命紫宸跟大周摄政王夫妻和离,断绝关系?” 魏王语塞:“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朕可以给你几个理由。”皇帝抬眼,“第一,大周摄政王手握精兵铁骑,虽未曾跟东陵交过手,但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威名是真刀实枪打出来的,不是蜀国和北疆吹出来的。如果朕让他跟紫宸和离,你能保证他不会在震怒之下直接对东陵发兵?” 魏王脸色微变,无言以对。 “第二,紫宸跟他成亲在前,回东陵在后。朕可以下旨给她选皇夫,却无权命他抛弃已有的夫君,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了,你能保证紫宸不会一怒之下弃江山于不顾,直接回去大周,从此不再踏入东陵一步?” 这句话一出,不止魏王彻底无话可说,便是其他大臣也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这番话其实正说中了他们的心思,他们跟魏王一样认为大周摄政王无权在东陵疆土上嚣狂,无权对东陵皇储之事指手画脚。 可皇上显然比他们看得深。 方才凤公主对容毓的态度,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真让他们夫妻和离,后果不是大周跟东陵开战,就是凤公主回去大周,从此不再理会东陵之事。 第277章 天心难测 第三,天下九国相安无事了数百年,虽说偶有战争,但总体来说是太平的。” 皇帝陛下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憔悴,然而今日却是半年来精神最好的时候,“今年开始,周边各国已经蠢蠢欲动,生了不安分之心,大周摄政王身份和本事摆在这儿,他们夫妻关系就权当是东陵和大周联了姻,对周边各国也是一个震慑。” 这番话一出,诸位宗亲王爷和内阁大臣们才意识到帝王的深谋远虑,一时神色各异。 大周国力强大是事实,而大周摄政王容毓手握大周大半兵马大权,一个人就足以撼动整个大周。 两国联姻,实力上的结盟的确能让其他有野心的国家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越是如此,众人心情反而越发不虞。 如果只是因为夫妻二人感情好,或者大周摄政王仗着兵权在东陵疆土上耀武扬威,他们还有理直气壮的理由跟他分庭抗衡,可以用一切手段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甚至打着后宫不得干政的名义削弱他的存在感,再用其他方式离间他跟凤公主之间的关系,以维护东陵血脉的正统。 然而一旦扯上了联姻的关系,那么他们对于大周这个盟友国就必须客气三分,对大周这位摄政王也要以礼相待,若是再顾忌着他背后的强大背景,东陵整个权臣世家岂不是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宗亲权臣们沉默着,却见皇帝陛下有些疲乏地挥了挥手:“大祭司暂且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 众人心头纵然还有许多情绪,此时也只能行礼告退。 “皇上这两天精神气有明显好转。”一袭雪白袍服的大祭司淡淡开口,“臣没有说错吧。” 皇帝倚着软榻,淡道:“你说凤公主回到东陵能带来祥瑞,这话确有几分可信度。” 从朝廷的探子回报凤公主銮驾入了东陵边境开始,皇帝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有了起色,这是大半年来所有太医日夜精心用药照顾都无法达到的效果,容不得否认。 大祭司温润雅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道:“对于那位大周摄政王,皇上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 “你觉得呢?”皇帝不答反问,“他的存在,是否会颠覆东陵朝纲?” “不会。”大祭司语气平静而笃定,“他只会让凤公主后宫空设,在感情上霸道强势,江山权势方面没什么欲望。” “没什么欲望?”皇帝淡笑,“若真没什么欲望,他为什么至今把持大周四十万兵马大权不放?” “若将兵权放手,他又如何维护自己的感情?” 皇帝闻言皱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他手握四十万兵马大权,顶着大周皇帝的忌惮和东陵满朝文武的敌意,只是为了守护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让人无法相信。 “虽然皇上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大祭司道,“皇上甚至无法想象,为了保护他跟凤公主之间的感情不受破坏,他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废帝不在话下,杀人不在话下,若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亲手覆灭了这江山。” 皇帝闻言,表情微微一变:“所以凤公主只能有他一个皇夫?” 大祭司沉默片刻:“虽然臣并不赞同这样的结果,然而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如此。” “不行。”皇帝摇头,“紫宸到底是个女子,容易感情用事,如果皇夫只有容毓一人,这江山以后是姓轩辕还是姓容,朕都不敢保证,朕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东陵落入旁人的掌控。” 大祭司淡道:“臣言尽于此,皇上的决定臣不会干涉。”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琰儿这两天身体如何了?” “跟皇上一样,在凤公主进入东陵之后开始有所好转。” 皇帝眉心微蹙:“如果把凤公主一直留在东陵,继续让琰儿登基,你觉得如何?” 大祭司平静地笑了笑:“臣之前已经告诉了皇上答案。” 皇帝沉默。 凤公主来到东陵是受了神灵庇佑,可以带来祥瑞,然而这个祥瑞的前提必须是遵从神灵谕旨行事,若悖了神旨,只会给东陵降下灾祸。 皇帝不死心,始终想打破两百年出一女帝的魔咒,可天心难测,纵然他贵为天子,也没有违背神旨的权力。 “天心难测,皇上本不用干涉太多,只要遵行神旨即可。”大祭司抬头看向窗外,“凤公主虽是神意挑选的女帝,帝王之路却还需要承受一番荆棘磨练。皇上应该知道各大世家家主的心思,帝女归来,帝都权贵和满朝文武都在观望,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并不会就此安分下来,君权与臣权相互掣肘,才是这位女帝以后需要面对的朝局。” 只是最终的博弈谁占上风,谁会成为赢家,还需拭目以待。 皇帝陛下闭眼沉思良久:“算了,朕已经老了,无力再去考虑将来的事情,就听你的吧。” …… 东宫布置得整洁雅致,陈设规格皆是按照储君标准准备,但因南曦是个女子,风格上有了些许改动。 重重紫色轻纱帷幔显得典雅飘逸,镂空的红木隔断屏风隔开了内外两殿,三层木阶之下横着一张檀木雕花的长案,供休闲时读书写字所用。 长案两端摆着宫人精心培育的玉兰花,一眼看去漂亮雅致,给这代表着尊贵身份的寝殿增了几分秀雅之色。 一张精致的锦榻临窗而设,雕窗上刻着繁复尊贵的花纹,墙上挂着的字画一看即知出自大家手笔,风格隽秀出尘。 殿内沉香袅袅,气息清冽悠然。 “暂时就住在这里。”轩辕惜带着南曦走进寝宫,淡淡一笑,“登基以后还得搬,所以也就住上两个月而已。” 南曦有些意外:“之前那位储君没住这里?” “没住。”轩辕惜淡笑,“他压不住这里的贵气,自打被封了储君之后身体就不太好,一直住在魏王府,他的父王母妃也方便照料。” 第278章 别来无恙 压不住这里的贵气? 南曦一时无言,只是觉得原来她娘也是个信奉天命的人,不过东陵皇族之人甫一出生就接受了皇族和祭司殿神谕的存在,有此信仰也属正常。 “这些是以后留在东宫伺候的宫人。”轩辕惜转身,看着恭敬立于殿阶前的四排宫娥,还有四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官,以及年过半百的两个嬷嬷,语气淡淡,“紫灵,月瞳,即日起你们就是东宫的人,以后唯凤公主之命是从,东宫荣华就是你们的荣华,倘若有人做出什么背信弃义之事,这宫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别怪本宫事先没提醒你们。” 紫灵和月瞳是两位女官的名字,都是宫里服侍超过五年以上的老人了,闻言立即跪下,恭敬道:“奴婢不敢。” 身后四排宫娥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姿态恭敬顺从。 “曦儿,今天先好好休息,晚上家宴别忘了参加。”轩辕惜转头,伸手握着南曦的手,淡淡提点,“在其位谋其政,做储君跟做王妃不一样,东宫要有东宫的规矩,有些事情若你不方便做,可以交给容毓,驭下这方面他比你在行。” 南曦低声咕哝:“这不就是说我没容毓有威严吗?” 轩辕惜淡笑:“你觉得你有威严?” “她有。”容毓语气淡淡,“没有人比曦儿更适合做女皇。” 轩辕惜默默无语:“……”算了,她就不该多话。 简单交代了几句,轩辕惜很快带着长公主府的下人离开了东宫,南曦看着还跪在阶前的宫人,语气淡淡:“都起来吧。不用太过紧张,各位只要做好的事情就不会动辄得咎,本宫不是喜欢迁怒打罚下人的人,但正如我母亲所说,若是犯了宫里的规矩,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说完这句,她转身进了殿。 容毓轻抚着她的腰,入殿之后,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容毓随手解下南曦身上的披风递给银月,银月拿去挂了起来。 此番随行而来的除了银月、银霜之外,还有菊香和海棠——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用自己的人显然更放心。 南曦走到临窗前的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其中一个女官很快上前斟茶。 热腾腾的茶香弥散在空气中,月瞳恭敬地开口:“这都是今天刚从御茶房拿出来的新品,殿下先尝尝。” 银月不动声色地验了毒,淡淡说道:“以后奉茶侍膳的活就由我来做,稍后你把宫人们的名字和各自负责的职务都写在名册上让公主过目,由公主定夺。” 月瞳目光看向南曦,南曦道:“照银月说的做。” “是。”月瞳恭敬应下,“公主殿下累了吧,奴婢给殿下铺床,殿下先休息一下。” 南曦嗯了一声。 月瞳和紫灵转身进了内殿忙活。 南曦抬眼看着外殿的宫人,竟有四十人之多,虽说宫中规矩严谨,宫人皆有等级和职务之分,可以前她在大周摄政王府时殿内最多也没超过十人,而且侍女们大多是安静的,这突然间多了这么多人,南曦一时还真有些头疼。 喝了茶,南曦起身走进内殿,屏退了所有的人:“暂时先让我安静会儿,你们都出去吧。银月,你负责统筹一下宫中各人的品级职责,然后告诉他们以后需要遵守的规矩,不用太严厉,以后都是一起共事的。” 银月笑着应下:“主子放心。” 说完,就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两位一直被当成隐形人的嬷嬷见状皱眉,似乎有话要说,可凤公主初回宫,她们还有些拿不住她的脾气,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随着众人一道暂时先退了出去。 南曦坐在床沿,两只纤细手臂亲昵而眷恋地环着容毓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容毓。” 容毓拥着她,修长有力的手掌轻抚她的脊背,“累了?” “还好。”南曦轻声道,“你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不习惯? 容毓摇头:“不会。” 南曦抬眸看他:“不骗我?” 容毓低笑,转身在床沿坐下,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骗你做什么?” “东陵跟大周不一样,这里的人不认识你,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他们也许会对你生出敌意。” 南曦叹了口气,“你的军队,身份,王府,都在大周,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难免束手束脚。” “不会。”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别担心,这些顾忌都不存在,就算没有兵权,没有大周摄政王的身份,我也能保护你。” 南曦笑了笑,也是。 九霄阁可是遍布各国的势力,大周摄政王的身份只在大周管用,九霄阁阁主却是走遍天下都让人畏惧的人。 “睡一会儿吧。”容毓柔声说着,把她放在床上,“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应付那些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 南曦因他的说法而失笑:“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防范于未然。”容毓低头吻着她的唇瓣,“局势不明之前,所有人都是敌人。” 南曦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困意毫无预警地袭来,她眼皮沉重地抬了抬,最终还是阖眼睡了过去。 容毓给她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把被子给她掖上,温柔地看着她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银月、银霜见他出来,低头行礼,容毓淡道:“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 两人屈膝应下,行礼之后转身入了殿,其他人不敢吭声,只恭谨安分地待在外面。 容毓独自去了东宫花园,远远就看到一袭雪白袍服的大祭司手握权杖站在花园阁楼上,清风拂下,衣袂飘飘,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 容毓身子拔地而起,如一阵风般急掠而至,转眼到了二楼高处凭栏而立。 “摄政王殿下,别来无恙。”大祭司温雅一笑,唇角噙着的弧度带着几分蚀骨的冰冷,“我以为你不会让她再踏进东陵一步,看来还是料错了。” 第279章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南曦进宫安顿下来之后,浮尘和楚红衣就出了宫。 “先回去休息,这段时间你也累坏了。”大庭广众之下,浮尘到底顾忌着小祖宗的名节,没敢对她亲亲搂搂,但语调却是十足的温柔,“今晚在家好好休息,这两天我择个合适的日子去楚家提亲,把婚事定下来。” 楚红衣端坐在马上,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 楚红衣眉心微皱,像是在迟疑什么:“如果你母妃不同意,你别跟她闹得太僵。” 浮尘唇角微挑:“怎么?准媳妇还没进门就担心惹婆婆不高兴?” 楚红衣冷睨他一眼。 “听你的。”浮尘点头,很乖巧顺从的态度,“你说什么我都听。” 楚红衣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回府。 浮尘原名轩辕祈,乃是靖王府的唯一嫡子,御封祈世子,虽说这两年经常逗留大周,但每年冬天都会回来住上两个月,王府里下人对这位主子并不陌生,浮尘在靖王府大门外翻身下马,甫一踏进王府大门,前来迎接的下人们就跪了一地。 靖王府二公子轩辕华一袭长袍,眉目俊秀,身子清瘦修长,恭谨立于庭前,微微躬身:“大哥。” 浮尘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母亲在哪儿?” 轩辕华跟在他身后:“母亲在松鹤厅。” 浮尘眉眼微动:“有客人在?” “是。”轩辕华眉目微敛,看不清眼底神色,“母亲正在跟镇国公夫人说话。” 镇国公夫人? 浮尘神色微淡,径自朝松鹤厅方向走去:“除了镇国公夫人,还有谁在?” “镇国公的女儿方姑娘也在。” 走进松鹤厅,远远就听到一阵轻松的说笑声,浮尘脚步微顿,似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转头看向轩辕华:“我先回红尘苑洗漱打理一番,你遣个人告诉母亲,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半个时辰之后去跟她请安。” 轩辕华讶异:“都已经到这里了,大哥不直接进去吗?” “男女授受不亲,有别的姑娘在,我还是避讳着点好。”浮尘语气稍稍冷淡了些,显然已经猜到松鹤厅里此时正在讨论着什么事,却并不打算配合他的母亲,“你也去忙吧。” 说完,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轩辕华目送着他的背影,眉心微皱,转头瞥了一眼松鹤厅的方向,抬手招来一个侍女,淡淡吩咐了一句:“你去禀报王妃一声,就说世子已经回府,半个时辰之后会过来松鹤院请安。” 侍女领命而去。 轩辕华也很快赶转身离开。 回到红尘苑,浮尘命人准备热水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风尘,随即换了一身月白绣竹纹的锦袍,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贵气天成。 这些年独自在外,浮尘早学会了自个儿更衣梳洗,但回到王府身份不再是以前的浮尘公子,红尘苑里的侍女负责梳头的梳头,侍茶的侍茶,身上属于皇族子弟的配饰都有专人负责打理。 “世子。”红尘苑小厮禀报,“王妃让您直接去松鹤厅。” 浮尘皱眉:“镇国公夫人走了吗?” “还没。” 浮尘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沉默片刻,他不发一语地抬脚走出红尘苑,往松鹤厅方向而去。 厅里笑声依旧,可见双方谈得甚合心意。 “方姑娘容貌端庄秀丽,性情温顺,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祁儿若能娶得她为妻,实乃……” “启禀王妃,世子到了。” 厅里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靖王妃不悦地说道:“禀报什么?还不赶紧让世子进来。” 浮尘唇角微挑,抬脚进了厅。 公子容姿清贵,丰神俊秀,像是携裹着漫天风华而来,甫一踏进门槛就让厅里的几个人都惊艳了下,尤其是镇国公母女。 正襟危坐的方姑娘娇美的脸颊泛起红晕,仓促低头,娇羞之色浮于眉眼。 “给母妃请安。”浮尘温和雅致地见了礼,很自然而然地看向镇国公夫人,“国公夫人也在?” 镇国公夫人点头,打量着贵气端方的靖王府世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满意之色。 正要开口夸两句,却听浮尘已经开口说起了话。 “儿子刚从宫里回来,公主表妹已经正式封了储君,入主东宫。” 浮尘像是没看见坐在一旁的方姑娘,温和而恭谨地跟母亲禀报了宫里的事,顺便说道:“凤公主回宫一事至此终于尘埃落定,儿子完成了此桩任务,接下来就是考虑跟红衣的婚事了,我打算这两天就去楚家商议成亲细节,顺便把日子定下来,母亲意下如何?”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下,厅里却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安静得出奇。 靖王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方姑娘蓦地抬眼,表情错愕,看了看浮尘,又忍不住看向靖王妃和她的母亲镇国公夫人。 楚家? “祁儿。”靖王妃表情淡淡,“我觉得你跟楚家姑娘不太合适,正打算给你另择一个合适的妻——” “不合适?”浮尘唇角噙着温淡的笑意,“儿子觉得很合适。” 靖王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跟楚红衣已经定了婚约,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无故退婚会给女儿家造成多大的伤害?就算是皇族贵胄,也不该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浮尘淡道,“况且我就喜欢红衣那样的性子,英姿飒爽,女中豪杰,与我最是般配。” 靖王妃显然没料到亲生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居然丝毫面子不给她,顿时气得脸色铁青:“祁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你想怎样就怎样?” “母亲此言何意?”浮尘皱眉,“这桩婚约当初就是父王跟楚伯父定下的,父母之命,儿子已然遵从,母妃该知道婚姻大事不容儿戏,岂能说结就结,说毁就毁?” 靖王妃一噎,脸色青白交错。 “母妃应该还有事情要与人商议,儿子就不打扰了。”浮尘微微躬身,“儿子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松鹤厅,从头到尾没有去看一眼那位方姑娘长成什么样子,自然也不在意这番话对她造成了什么样的打击。 第280章 我可以入赘 他方才差人提醒母亲他回来的消息,就已经给了足够充裕的时间镇国公夫人和她的女儿先行离开,她们不走,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松鹤厅里安静了良久。 镇国公夫人神色不虞,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之间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得罪不起靖王府。 静默了良久,她强笑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祁儿刚回来,有些事情可能还没搞明白,稍后我会与他好好说说。” 靖王妃淡淡一笑,维持着靖王妃该有的端庄风度,“楚红衣出身将门,性子彪悍,虽有军功在身,可我觉得她不太适合做个贤妻,这一点夫人应该也清楚。” 镇国公夫人闻言微愣,随即表情明显好看了些,因为她知道靖王妃说的是真心话。 楚红衣自幼习武,一身武功让人不敢小觑,领兵作战也不在话下,满朝文武谁都不会小瞧了她,就连镇国公夫人都觉得红衣是个女中豪杰,私底下对她也是有些钦佩的。 可佩服归佩服,赞赏归赞赏,皇亲贵胄之家却是不适合让这样的女子做当家主母的。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知书达理、端庄优雅,能出得厅堂也能管理好内宅的贤良妻子,而不是一个只会在战场上舞刀弄枪的彪悍姑娘。 尤其靖王妃这样的皇族主母,自然想要一个谦恭温顺、贤良淑德的儿媳妇,镇国公府虽然比不上血脉纯正的靖王府位高权重,却也是显赫门庭,女儿岚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婉纯良,也曾用心教导过当家主母的驭下手段,乃是门当户对的般配姻缘。 反观那楚红衣,脾气冷硬,性子淡漠桀骜,若真的嫁进了靖王府,祁世子能降得住她?只怕便是靖王妃在这个儿媳妇面前都没有多少威严。 镇国公夫人越想就越觉得这是一场天赐良缘,万不可错失,至于祁世子的态度,她觉得不是什么问题。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要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祁世子跟楚红衣有婚约,寻个正当的理由退了就是,以靖王妃眼下的态度来看,楚红衣是万万进不了靖王府的。 这般想着,她主动站起身告辞:“今日待得有些晚了,我带着岚依先回去,昨晚我跟皇后娘娘特意请了个恩典,让宫里的徐嬷嬷进府几天,教导岚依礼仪……虽说打小就对她要求严苛,不过我寻思着,总没有宫里的嬷嬷教得周全。” 靖王妃闻言,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低眉垂眼姿态恭谨却又不失从容的方岚依,不由就夸赞了一句:“方姑娘聪明灵慧,高雅端方,我是极满意的。” 镇国公夫人听到这句话,自然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个亲王妃,一个正一品夫人,面色含笑,彼此恭维,心照不宣的满意,像是早已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态度热情得俨然已经成了一家人。 靖王妃亲自送镇国公夫人出去,走了一段,在镇国公夫人再三推辞劝阻之下,把人送到了通往前厅的回廊上,然后命身边的嬷嬷送她们母女二人出府,自己驻足目送。 “世子在哪儿?” “回禀王妃,世子爷回了红尘苑。” 靖王妃没有片刻逗留,转身往红尘苑方向走去,贴身侍女恭敬而安静地跟在身后。 浮尘此时正在书房。 下人来禀报时,他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他母亲这个人性子高傲,喜欢发号施令,别说对府中下人管得极严,就算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也从来喜欢摆足架子,以彰显她靖王府一府主母的身份和绝对的权威地位。 平日里她要见谁,通常都是直接召见,身边自然有嬷嬷或者侍女负责传话,纡尊降贵亲自驾临他的红尘苑虽说不是头一遭,但是在浮尘二十年的记忆里也委实不多见。 由此可见,他的婚事于她而言有多重要,重要到必须以她的意见为主,由她一手操办才好。 浮尘神色淡了些,想到楚红衣曾说的那句,你的母妃并不想让我嫁给你。此时想起来才知,岂止是不想? 他的母妃根本是容不得。 浮尘起身走了出去,离开书房直接去了主屋。 下人们正在奉茶,他的母亲坐在圆桌旁,表情比平日里看起来明显多了几分不悦,浮尘刚跨进门槛,就听到他母亲冷淡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声音:“你跟楚红衣的婚事我不同意,你明天就去楚家把婚事退了。” 浮尘脚步就这么顿住,抬头看着他的母亲,秀美雅致的脸上一派温浅笑意:“方才在松鹤厅,儿子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母亲应该明白我的态度。” “楚红衣不适合做你的妻子。”靖王妃语气冷淡,“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我方才就是在跟镇国公夫人商议你跟方姑娘的婚事,方姑娘秀外慧中,德才兼备,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个端庄华贵、谦恭有礼的姑娘,她才适合嫁进靖王府,做你的妻子。” “母亲看重的,应该是她谦恭有礼的性子。”浮尘淡笑,“最好能在母亲面前诚惶诚恐、尽心侍奉,任由母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好还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此才最适合最靖王府的儿媳妇,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靖王妃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如笼一层寒霜:“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儿子在外面待得时间久,已经不太习惯靖王府的规矩。”浮尘语气淡淡,“若有冒犯母亲的地方,母亲就多多包涵吧,毕竟您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应该做不到跟我断绝关系。” 靖王妃脸色铁青:“只要有我在一天,楚红衣就休想进靖王府的大门。” 浮尘沉默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的母亲,须臾,唇角微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除了我跟红衣,任何人做不得我婚事的主。母妃若真不想要这个儿媳妇,我可以入赘楚家。” 第281章 他的姑娘是个宝藏 靖王妃脸色僵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方才我见了二弟。”浮尘语气淡淡,“虽然二弟是靖王府庶子,但同样也是父王的儿子,这些年侧妃教子有方,二弟好学上进,谦恭内敛,学识人品皆是上乘,连太傅都对他赞誉有加,母亲若真觉得方家姑娘不错,可以跟镇国公夫人商议一下,是否可以给二弟许了这门亲事。” 顿了顿,“当然若是可以,我这世子之位让给二弟也无妨,如此也不算委屈了方家姑娘。只是庶子即位到底不符合规矩,大概还需要父王到皇祖父那里好好说一下,看能不能让皇祖父破例一次。” 说完这番话,他微微躬身:“母妃若没其他的事情就去歇着吧,儿子告退。” 靖王妃气得一个字说不出来,脸色青白交错,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那月白轻袍的修长身姿端的是风华绝代,潋滟风流,却也从骨子里流露出漠然无情。 表面的谦恭无法掩饰对她这个母亲的不满,这个事实让靖王妃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失望。 离开了红尘苑的浮尘心情不太好,直接就去了楚家。 楚红衣刚沐浴准备休息,就听到下人禀报祈世子求见的消息,她表情微顿,很快就道:“让祈世子直接过来。” “是。” 楚红衣手握兵权,寻常出入军营接触的都是男子,因此楚家人对她的教导上并没有严苛的男女之防,况且以楚红衣现在在家里的地位,已完全无需看谁的脸色行事。 楚红衣的闺房布置得不若寻常女儿家的香闺秀气,比一般男子的房间又多了几分典雅,整体风格偏于简洁大气却又不失柔软。 浮尘进来时,楚红衣身边的侍女恰好泡了茶,见到祈世子到来,侍女们恭谨地行礼,随即识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不在府里休息?”楚红衣一袭刚沐浴之后的寝衣,外面随意罩着一件保暖的厚披风,正打算休息的模样。 「想你了。」浮尘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不见也思念成狂。“ 楚红衣沉默片刻:“我们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 “是吗?”浮尘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所以呢? 楚红衣懒得与他计较这些细节,坐在桌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抬头看着浮尘:“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是陈述句。 浮尘目光瞅着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很委屈的样子:“心情不好。” “谁惹你生气了?”楚红衣问,“靖王妃?” “小祖宗,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楚红衣搁下茶盏,眉眼深了些:“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婚事……” 楚红衣嗓音淡淡:“你要退婚?”语气里的危险意味毫不掩饰。 “不是。”浮尘微微一笑,笑得眉眼风华潋滟,说着猛地伸手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内室走去。 进了内室,把她压倒在床上,浮尘叹了口气:“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收留我?” 收留? 楚红衣冷静注视着他秀美的脸,“你母妃要跟你断绝关系?” “大概吧。”浮尘语气淡淡。 楚红衣眉心微敛,沉吟片刻:“要不我也交了兵权,我们私奔?” 浮尘愕然:“私奔?” 楚红衣点头:“我们可以去闯荡江湖,可以做镖师或者武师,反正只要人在,总不会饿死。” 浮尘忍不住失笑,盯着这小祖宗看,越看越是欢喜。 这个才十六岁的姑娘,带着军队平过叛,沙场上威风凛凛,朝堂上也曾受过天子褒奖,大好前途才刚刚开始,以后女帝登基,殿前必然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女官,楚红衣是最合适的人选,以浮尘对南曦和容毓的了解,只要楚红衣愿意,以后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她这么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 然而此时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私奔」这个想法,毫不眷恋地要丢掉帝都世家带给她的荣华,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权势,只为跟他一起浪迹天涯? 浮尘高兴是真的,感动也是真的,情不自禁地低头啄了啄她的唇瓣:“做镖师或者武师赚不了几个银子,不如我们选个比较有名的青楼,我卖艺你收钱?” 楚红衣皱眉:“你找死?” “怎么了?”浮尘无辜地看着她,“我这也是为了养家糊口,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 楚红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两人瞬间调转了方向,换她把浮尘压在身下:“你要是敢出去拈花惹草,抛头露面,我打断你的腿。” 浮尘沉默片刻:“你舍得?” “为什么不舍得?”楚红衣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打断腿我就没法走路了,以后靠谁养?” 楚红衣道:“我养你。” 浮尘闷声低笑,笑得瞳眸里尽是星光潋滟:“小祖宗……” “你嫁给我。”楚红衣淡道,“以后我好好打仗,多立几次军功,然后就可以离开楚家自立门户,你嫁给我之后,将军府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浮尘快要笑到不行了,他真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可以这么可爱,如此宝藏似的女孩,要是真给丢了,他上哪儿再去找个一模一样的? “红衣。”他搂紧她纤细的身子,低低叹息,“方才我跟你说笑的,我跟母亲没断绝关系,虽然她不想同意我们的婚事,但这件事她做不了主。” 楚红衣看着他,微微皱眉。 “靖王府就我一个嫡子,除非她想把世子之位让给轩辕华来继承。”浮尘淡道,“不过就算她真愿意让,我也无所谓,世子之位比不上我家娘子可爱。” 楚红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淡道:“如果你真的丢了世子之位,我会收留你的,不用担心无家可归。” 浮尘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好,余生我就靠小祖宗养活了。” 第282章 震慑 不管是凤公主这个外来的储君,还是轩辕祈这个常年在外的靖王府世子,身份上无疑都是尊贵的,他们的归来无法控制地将调转整个帝都权贵的目光和朝堂风向。 靖王乃是皇帝亲生子,权势比魏王府稍微弱一点,也只在于魏王府出了一个皇太孙,可这些年皇太孙身子骨孱弱,此番真正的储君归来,魏王府的地位无疑将和靖王府一样,于皇亲权贵之中显赫无双,离至尊之位却始终隔着尊卑之别。 而这个尊卑之别,将会是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晚上的宫宴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热闹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和微妙之感。 皇帝龙体不适,已经许久不曾举办过家宴,就连今年的中秋宴也只是跟皇后和几个妃子在一次用了个晚膳,象征性地赏了一会儿月,然后便有些体力不支地由贴身内侍扶回了寝宫休息,今晚这般规格隆重的家宴到的人不少,几乎所有还有爵位在身的亲王、郡王和世子及内眷都进了宫。 南曦穿上了内廷总管亲自送来的深红色袍服,上面以金线绣着四爪蟒纹图案,代表着仅次于帝王的尊贵身份,以及一整套属于储君的头饰、腰带和玉佩。 因为以往都是皇子为储,凤公主的衣服在原本的规格上有所修改,做成了女子款式,而储君袍服跟后宫嫔妃的服饰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所以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东宫服侍的人小心谨慎,各司其职,梳头的侍女负责梳头,更衣的侍女负责更衣,还有负责首饰搭配的侍女端着玉盘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端着茶盘的侍女随时捧着热茶等着主子取用。 放眼望去,整个宫殿里多少人恭恭敬敬等着伺候她一个人。 虽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比起以前生活在摄政王府的简单和随心所欲,这宫里的规矩无疑多到让人觉得头疼。 南曦眉心微蹙,这般表情恰好就落入了容毓眼底,薄唇微抿,容毓不发一语地接过侍女手里的玉盘,语气淡漠:“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齐齐一惊,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殿下。”徐嬷嬷上前,低声而又不失强硬的态度,“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您才是这东宫的主子,殿下初回宫,切不可乱了规矩。” 看吧,这就是宫廷。 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或者后宫嫔妃,只要没真正掌握实权,就总会有人在身边提点这提点那,告诉你这宫里该遵守什么规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进出需要维持怎样的气度,驭下需要什么样的手段。 更有嬷嬷和女官耳提面命,仗着宫中老人的身份时刻不忘以规矩约束着主子的言行。 然而若真正说到规矩,容毓和南曦不比谁懂得多? 漫不经心地转头,南曦声音淡淡:“既然知道我是这东宫的主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们,容毓是我的夫君,以后在东宫的地盘上,他的话即代表我的话,如此可听明白了?” 徐嬷嬷神色一凛,似乎还要说什么,然而抬眼对上容毓那双冷峻如霜的眸子,霎时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一般僵住,徐嬷嬷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白,低头道:“是,奴婢明白。” “本宫在大周日子过得好好的,原本并不想回来做什么储君。” 南曦站起身,展开手臂,由着容毓给她系上两指宽的腰带,声音始终透着几分闲适疏懒的意味,“不过本宫既然回来了,那么肯定不是回来做傀儡的,这一点你们最好明白,顺便想清楚东宫的主子是谁,以后这东陵江山的主子又是谁。” 徐嬷嬷和季嬷嬷脸色猝变,再也不敢倚老卖老,乖乖跪在地上听训。 “本宫是个宽容的人,不喜欢随意惩罚下人,可本宫的夫君乃是大周摄政王,战场上砍下敌国的头颅不计其数,你们若真惹了他,区区这几条命够他塞牙缝吗?” 南曦嗓音清冷,“也别拿宫里的规矩说事,本宫不喜欢被那么多规矩束着,更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说教。” 殿内无人说话,所有人头都不敢抬,惶恐不安地伏跪在地上。 “以前在大周,本宫见了皇上和太后可以不用行礼,因为有夫君护着。皇后惹了我不开心,最后的下场是被打入冷宫,九族被诛,太后惹了本宫不开心,最后被幽禁,失去了荣华富贵。” 一字字,一句句,波澜不惊,清冷平淡,不是张扬的炫耀,也不是疾言厉色的警告威胁,就只是陈述事实一般把她们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如此便足以达到震慑的目的。 两位嬷嬷,四位女官,以及所有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无一人敢随意插话。 越是在宫里服侍久了的老人其实心里越明白,平日里仗着身份倚老卖老也要看人,实则他们心里无比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这位凤公主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他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就像当年那些十五六岁入宫还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样,嬷嬷和女官在她们面前总有几分威严的,秀女们初入宫,为了在帝王面前露脸,为了得宠,为了不出差错,总要对这些嬷嬷们小心讨好着,以至于她们已经习惯了被人捧。 然而他们弄错了一件事。 南曦不是选秀入宫的秀女,她是东陵储君,不是傀儡,而是祭司殿抛开所有身份尊贵的皇子皇孙之后决定出来的储君人选。 纵然这位凤公主其他的话都是震慑,可有一句话却是真的。 她是这东宫的主子,也是以后东陵江山的主子。 这偌大的宫廷,东陵至尊至贵之地,她是唯一可以决定所有人生死的人,她跟那些选秀入宫的秀女,甚至是后宫的嫔妃都截然不同。 母仪天下的皇后尚有被废的可能,而她,却永远不会有失宠被打入冷宫的那一天。 东陵女皇,君临天下,容不得任何悖逆不敬。 第283章 夫妻一体,自当平起平坐 殿内一片安静如雪,静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容毓低眉给南曦整理着身上袍服,眉眼温柔,唇角翘起的弧度像是极为享受她在为他撑腰的满足感。 “本宫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们,更不是为了虚张声势,而是让你们明白自己的身份职责,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别逾越了本分。” 南曦视线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声音平和了些,却无法掩饰其中威压,“本宫喜欢安定平静的生活方式,不会无缘无故去找谁的麻烦,更不喜欢动辄见血,所以只要你们守住本分,本宫就能保你们所有人安然无恙,可谁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本宫不会给你们解释的机会,唯一的下场就是杖毙。” 伏地的宫人几乎瑟瑟发抖,惶然回道:“奴婢不敢,凤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曦没再说什么。 效果达到了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丑话说在前面,虽有些不太好听,起码可以少些人做错事,此时受些惊吓总比她们以身试法之后丢了性命强。 整理好袍服,容毓低声问了一句:“紧不紧?” 南曦伸手轻抚腹部,缓缓摇头:“这样挺好的。” 容毓嗯了一声,把披风搭在她肩头,细细替她拢好,伸手揽着她的腰往外走去。 银月、银霜贴身跟随着,徐嬷嬷和季嬷嬷察言观色,此时自然起身尾随上去,并示意月瞳和紫灵跟上。 南曦坐上玉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容毓也上来。 “你坐就行。”容毓笑着,“我不能逾越了本分。” 南曦微默,随即嘴角一抽,娇嗔瞪了他一眼。 容毓很是受用,执起她的手亲了亲,旁边宫人们低眉垂眼,谁也不敢乱看,更没人敢开口提醒这不合规矩。 侍卫抬起辇轿,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南曦往重华宫而去。 皇帝的家宴规矩其实并不小,严格来说,成年的皇子皇孙并不能跟后宫嫔妃们在一起吃宴,何况是关系稍远一些的宗亲郡王们。 但今天情况特殊。 为了让所有人拜见这位储君,也因着皇帝陛下龙体欠安,没那么多精力应付更多的宴席,所以今晚御林军加强了守卫,重华宫设男女两殿,亲王、郡王、世子们坐正殿,皇后领着后宫嫔妃们坐侧殿。 正侧两殿之间仅隔着一道镂空的屏风,视线上倒也没太大的阻隔。 皇帝的御筵紧靠着宝座前,立于临时搭设的丹陛之上,身侧左边的位置空着,右侧偏下方是皇后凤筵,皇后的位置正对着嫔妃所在的侧殿。 正殿也分左右两排,中间留出足够行走的通道,皇子、皇孙以及其他够得上级别的宗室进殿,依次朝皇帝行叩拜大礼,然后依次入座。 众人坐定之后,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皇帝身边空着的位置,暗道简直没有规矩,虽为储君,可凤公主到底是小辈,在座的不是辈分比她长就是年纪比她大,甚至连皇帝和皇后都来了,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却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简直岂有此理。 众人心头正这般想着,外面就响起了内侍高喝的声音:“凤公主殿下驾到——” 众人转头,循声望去。 殿内灯火明亮,一个身穿深红色储君袍服、肩上披着雪白滚边红色披风的少女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清丽绝尘的眉目,精致秀美的轮廓,端庄沉静的气度,周身无法掩饰的高贵威仪,实在让人惊艳震撼。 这位凤公主看起来倒跟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殿内安静如雪。 正如方才他们心里所想,在场的都是尊长,且都是皇族贵胄,众人大多对这个被封为储君的少女抱有强烈的好奇,却没人想得到要在这个时候起身行礼。 南曦也并不在意他们是否行礼。 虽说是储君,可暂时尚未举行册封大礼,这些人又是第一次见她,所有不太重要的事情暂时都可以被忽略。 皇帝身边的贴身大总管恭敬地引着她走上丹陛,在皇帝身边左侧方的筵上坐下,南曦看了眼坐席,淡道:“这里少了个位置。” 话音落下,殿上众人一愣,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包括坐在右侧方的皇后,甚至连侧殿的嫔妃、公主们也透过屏风的镂空缝隙张头看了过来。 皇帝陛下眉心微皱:“什么意思?” “我今天见过了皇祖父,皇祖父也见过了我的夫君。”南曦并不畏忌,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按照东陵皇族的名分来说,容毓应算是我的驸马,他理所当然应该坐在我的身边。”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魏王沉声道:“就算是驸马,也该有君臣之分,凤公主莫不以为夫妻一体就可以平起平坐?” 南曦转头看着他:“在大周时他是摄政王,身份何其尊贵,却处处以我为先。到了东陵,我自该与他平起平坐,这有何不可?” 魏王脸色冷硬:“既然入了东陵,自当以东陵皇族的规矩为先,君臣有别,尊卑不可乱。” “东陵既然迎我回来,自当以我的规矩为先。”南曦声音淡淡,“谁若想做我的主,先坐到凌驾于我之上的位置再说。” 话音落地,魏王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惊怒交加地看着她。 短短几句话,转瞬就让殿内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宝宝们,本书想参加番茄举办的礼物之王争霸赛,需要各位小可爱们支持一下,活动持续到这个月底。 活动自愿参加,虽然我很想赢,但是不强求哈,宝宝们有余力的就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284章 本宫不挑 宗亲郡王们这才认真打量着站在南曦身侧的男子。 这位矜贵淡漠的大周摄政王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此时就这么沉默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浑身流露出的冷峻杀伐气息都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大周摄政王容毓,在场的皇族宗亲们谁没听过他的名号? 少年时期一战成名,从此威名天下知。 不管是北疆还是蜀国都曾在他手里元气大伤,北疆强国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实力并不如大周的国家? 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人一直以来只存在于传言之中,就算他如何强悍,如何骁勇,如何成为大周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那也都是大周臣民的事情,跟东陵皇族无关。 只是这个原本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如今却成了他们东陵储君的夫君? 这无疑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 “没想到凤公主已经成亲了,嫁的还是大周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大周摄政王居然是凤公主的夫君……这算不算是强强联手?” 席间有人沉吟:“其实退一步想,可以当做是东陵和大周联姻……” “什么叫「当做是」?如果这位摄政王真的是凤公主的夫君,这联姻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难不成还能拆散人家夫妻不成?” “说的倒也是。” 席间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音并不算小,魏王听见了,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南曦和容毓也听见了,心情自然是愉悦的。南曦眉梢轻挑,不由想道,原来东陵皇族也不全是草包,明事理的其实大有人在。 东陵女皇和大周摄政王是同等尊贵的身份,既是联姻,自然是夫妻平等,不该有什么尊卑之分。 而侧殿的女眷之中,有几位年轻的小郡主隔着屏风,目光悄悄望着这位俊美贵气的男子,甚至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周摄政王?我还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这么俊美的男子……” “怎么,你心动了?”旁边有女子调侃,“心动也没用,人家已经是凤公主的夫君了,你只能看看。” “胡说八道些什么?”被调侃的少女羞红了脸,作势要打她,“不许取笑我。” “我倒觉得凤公主更有威仪。”另外一个女子淡淡开口,“初回东陵,面对着如此多的皇族宗亲还能做到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别说一个小女子,一般男子都很难有这般气度。” “这倒也是。”最先说话的小姑娘视线微转,目光落在南曦面上,面上浮现崇拜的表情,“而且凤公主方才护夫的举动好霸气,果然是祭司殿选出来的储君,有帝王气魄。” “大周摄政王跟凤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几个小姑娘窃窃私语,后宫年岁长些的嫔妃们一时却是没有说话,心思各异。 东陵皇族诸位皇子皆健在,并且年纪都不小了,甚至有的皇孙都已成年,在场的不管是皇后还是四妃,膝下哪个皇子没有登基为帝的资格? 后宫嫔妃之间相互争斗这么多年,皇子皇孙之间也同样暗潮汹涌这些年,人人都在等着皇太孙有朝一日扛不住去了,就可以腾出储君之位,只是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算过天命。 这么多年汲汲营营,最终这九五至尊的位置却让一个小姑娘平白得了去,若说她们心里没点怨气根本是自欺欺人—— 皇太孙身子骨孱弱不代表其他人也没资格坐这个位置,只是到底没争过皇帝和大祭司的决定。 谁不恼恨?谁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果? 皇帝和大祭司宁愿千里迢迢接回远在他国的公主,也不愿从皇子皇孙中另择一人为储,可见决心之强烈,已然断了其他所有人的念想。 然而皇后和嫔妃心头怨言再多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接受这个结果,皇命不可违,皇命再加上祭司殿的神谕,自然更容不得任何人违背。 只是接受是一回事,此时面对这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结果,她们断然也说不出什么口是心非的奉承之语。当然,讥讽、嘲弄或者愤怒不满同样也不可能。 在场的嫔妃们都早已不是冲动无知的小姑娘,勾心斗角了半辈子,愚蠢无知的早已入了黄泉地府,能活到现在的哪个没点脑子? 今日长公主也在场,这位新来储君小公主又是长公主的女儿,就算她们心里有着再多不满,也不会蠢到在长公主面前表露出来,万一言语之间不慎说错了什么,得罪了长公主,以后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皇帝陛下已经老了,即将退位,就算凤公主登基之后尊他为祖父太上皇,他也没几年活头。 人都有一死,即便是被称作万岁爷的皇帝也不例外,谁又能真的活到万万岁? 然而死固然容易,可他走了之后呢? 后宫这些年长的嫔妃不管有儿子没儿子,命运都将掌握在新任帝王手里。 没有子嗣的妃子也许顾忌得还要少些,越是有儿有女的反而越不敢真的去得罪这位东陵新主子,谁知道眼下这个看似温柔单纯的姑娘以后会不会杀人不眨眼? 谁知道这个大周摄政王在女皇陛下面前会不会吹什么枕边风? 聪明人都知道该给自己和儿子留条后路,而活到如今这个年岁,这些嫔妃们绝没有一个是傻子。 所以她们只能沉默,必须沉默。 “来人。”小姑娘们还在低声谈论着凤公主和大周摄政王,外殿却在此时响起皇帝陛下淡淡的声音,充满不容违逆的威严,“设座。” 话音落下,所有的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殿上又是一片安静如雪。 很快有内侍领旨意,在南曦的坐席旁又设了一席,紧靠着南曦的席位。 南曦这才慢条斯理地拂衣落座,并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殿上:“容本宫介绍一下,坐在本宫身边的这位乃是大周摄政王容毓,手握四十万兵马大权,本宫名正言顺拜过天地的夫君,你们可以叫他摄政王,也可以称他容驸马,或者在本宫登基之后喊他一声皇夫摄政王,本宫不挑,都可以。” 第285章 因为无所求 殿内又是一静。 说实在的,这场面跟皇族宗亲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曾预想过凤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端庄温婉,或者天真烂漫。 骄横跋扈,或者单纯无知。 甚至就算聪明灵慧,也依然带着点十五六岁小姑娘的纯真不解世事,该有的拘谨会有,初来乍到也许还会有些放不开,若有人为难她,她应该会感到紧张不安,甚至会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甫一踏进重华宫,就完完全全掌控了主场。 莫怪乎魏王短短几句话就被气得失控,这小姑娘确有几分本事,只是他们实在想不通,区区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来这么足的底气和胆魄? “皇夫摄政王?”一片静默声中,皇后淡淡开口,“凤公主的意思是登基之后,让这位大周的摄政王直接参与东陵朝政?” 南曦目光微转,看向皇后的方向,平静地点头:“的确是这个意思。” 众人哗然。 “这不太妥当吧。”皇后眉头微皱,表情深沉难测,“我们承认他是你的夫君,也愿意在你登基之后让人尊他为正宫皇夫,可摄政大事关乎东陵社稷,万不可儿戏,更不是用来体现夫妻恩爱的筹码。” “请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对于讲道理的长辈,南曦愿意给予耐心的解释,“我并非出于夫妻情深才冲动地做下如此决定,而是早已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容毓在大周就是摄政王,在处理政务上有足够丰富的经验,有他协助,本宫登基之后可以很快学会处理国家大事,不会因为经验不足而出错,这才是对东陵社稷和天下苍生的负责。” 皇后神色沉沉,闻言正待说话,却听南曦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其实皇后娘娘和其他各位尊长真正担心的是什么,本宫心里清楚。容毓是大周王爷,你们担心我一个女子感情用事,会使得大权旁落,但本宫可以保证,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本宫和容毓身上。” “凤公主殿下如何保证?”魏王冷冷开口,“就凭你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承诺?” 南曦淡笑:“容毓若真有野心,在大周时就已经是天子,而不会迂回婉转,费尽心机来谋夺东陵的江山。若是你们想当皇帝,会握着四十万兵权不动手,而去他国抢别人家的江山吗?” 众人语塞。 这说的也有道理。 手握四十万兵权,若真有野心,显然在自己国家逼宫上位更容易成功,毕竟大周臣民本就对摄政王敬畏有加,若能逼宫成功,想来也没有谁敢反对他。 可到了别的国家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外来人者-这是东陵皇族所有人共同的认知。 南曦身上流着轩辕皇族的血脉,所以不管众人心里对她的归来抱有什么想法,至少她是轩辕家的人,她坐上江山,这江山依然是东陵轩辕氏的江山。 如果以后有朝一日大权被摄政王容毓掌控,江山易主,那么无异于谋朝篡位,一旦发生这种事情,整个东陵皇族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篡位夺权之人。 祭司殿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本宫只能保证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至于你们相不相信,那是你们的事。” 南曦淡笑,语调波澜不惊,“只是在没有登基之前,本宫愿意让你们知道本宫的态度。如果各位尊长觉得不妥,本宫不会勉强,你们只当本宫从未踏入过东陵,这皇位可以另择明主,我回大周继续做我的摄政王妃,或者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相信容毓不会对我提出后宫不得干政的要求,我们夫妻平起平坐,不管身在何处都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殿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今日在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皇族宗亲,更有尊贵的亲王、郡王、世子,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年长的魏王已经年过不惑,其他亲王、郡王也都有三四十岁,年轻一辈的二十多,十七八岁的都有,一个个出身皇族,自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场面,被规矩束着,被身边人奉承着,被下人跪拜伺候着,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谁不是已经练成了人精? 就连浮尘在他母亲面前的强硬,也是早已算准了靖王妃最后必将妥协。 他们唯独没有见过南曦这般胆大到近乎纯粹的姑娘,连丝毫的掩饰迂回都不会,或者可以说不屑。 面对着这么多比她辈分长、比她年纪大的宗亲长辈,以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出心里的想法,甚至完全不介意让他们看到她的坚持和绝不妥协的态度,大有一种「你们不同意就算,反正本宫不稀罕做这个女皇」的意思。 他们不知该恼怒,还是该苦笑。 人人争破头想要的这个位置,人家其实根本不在乎,不在乎本身就是一种底气,因为无所求,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坚持自己想坚持的,庇护自己必须庇护的人。 今日见了第一面,她就让他们明白,东陵若要有她这个女皇,就必定有容毓这个皇夫。 否则一切免谈。 多少双眼睛盯着的至尊之位,到了她这里反倒成了谈判的筹码。 “当真是仗着祭司殿的支持,就以为有了为所欲为的胆魄。” 侧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东陵储君是父皇和大祭司共同决定的人选,东陵臣民千里迢迢把凤公主接回来,是为了东陵江山社稷的安稳,不是为了给东陵制造内乱—— 后宫尚且不得干政,况且还是一个联姻的后宫,若真的封个皇夫摄政王,这东陵江山以后姓什么,只怕凤公主都不敢保证吧。” 这个声音是魏王妃。 作为皇太孙的母亲,魏王妃距离太后之位只差一步之遥,只等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就算不能名正言顺坐上太后之位,也可以享有跟太后一样的尊荣待遇。 可因为南曦,她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 第286章 大获全胜 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是不屑一顾,这种心理落差直接让她失去了些许理智,才忍不住想一泄心中不满。 当然,就算发泄心中不满,她也只敢扣着江山社稷这顶帽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为了大局,而不是单纯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轩辕皇族的江山永远会姓轩辕,这一点本宫可以保证。”南曦并不恼怒,语气始终波澜不惊,“祭司殿应该也能保证。” 魏王妃道:“我们如何相信你的保证?” “相不相信那是你的事情,总不可能让本宫对天发誓。”南曦淡淡一笑,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既然诸位尊长都知道本宫是祭司殿和皇祖父共同选出来的储君人选,那么本宫倒想问问,各位此时的质疑是对本宫的质疑,还是对大祭司和皇祖父的质疑?” 魏王妃脸色一青,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表情微微一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斜倚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却见皇帝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并无兴趣,从始至终并未针对南曦的放肆多言一句,对于魏王夫妇不太友善的言语也置若罔闻,就这么不发一语地坐着,表情莫测高深,让人看不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浮尘沉默坐在席间,自斟自饮,唇角挑着丝缕淡淡的笑意:“公主表妹的态度已经挑明,这皇位她其实并不稀罕,所以做不做女皇对她都没影响,但若是让她从皇位和夫君两者中间选一个,她必定选择自己的夫君。” 他一开口,顿时让众人的视线瞬间落到他的身上。 靖王皱眉:“凤公主在说话,你多什么嘴?” “父王且莫恼怒。”浮尘抬眼,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环顾眼前一周,“我不过是把你们自欺欺人不愿挑明的话说出来,让父王和大伯父别再为难公主表妹而已。 这江山帝位是我们需要表妹来做,而不是她求着要做,既然是我们有求于人,自然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如此咄咄逼人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魏王脸色一沉:“阿祈!” “你住嘴!”靖王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伯父别怒,父王也别恼,我只是说出事实。”浮尘语气淡淡,“表妹方才所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我在大周帝都待的时间比在东陵时间长,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大周摄政王跟他的王妃之间的感情。 说实在的,若非摄政王对表妹爱若珍宝,这次她能不能顺利回到东陵都不好说,毕竟这是人家明媒正娶的王妃,摄政王若说一句不愿,你们能把人硬抢过来不成?表妹既然回来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在东陵被人为难。”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殿上气氛不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众人心头琢磨着浮尘的话,这才意识到南曦方才其实已经很含蓄了,没直接说出「是你们求着我回来当女皇的」这句话,已经是给了他们极大的面子。 还有坐在她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容毓。 虽然他一直在沉默,可他们无法忽略他的身份和他手里的兵权,人家不说话不代表真的好欺负,此时只是因为南曦能应付这样的场面,所以他以沉默的方式无声地给予她绝对的尊重。倘若南曦应付不了,容毓会怎么做? 既然对爱妃视若珍宝,自然不会让她受到旁人无理的质问刁难,若逼得他发了威,只怕就不是此时这番言语上的针锋相对了。 殿内沉默了一阵。 侧殿里众嫔妃、王妃看着神色平静、沉默不语的长公主,发现她跟皇帝陛下一样,皆是一副莫测高深让人无法看透的表情。 “行了。”皇上淡淡开口,“都不许再多说废话,紫宸是东陵储君,眼下已入住东宫,这个月开始适应储君的身份,下个月朕退位,紫宸登基为女皇。” 众人恭敬地点头应是。 “等安顿好了,紫宸就先学着理政。”皇帝淡淡说道,“以后东陵江山的主子是紫宸,她的话即是圣谕,她的身份至尊至贵,谁若悖逆天子,便是同时悖逆圣旨和祭司殿的神旨,东陵律法容不得。” 魏王歇了声,皇后和魏王妃也歇了声。 众人起身跪地,恭恭敬敬地行礼叩首:“臣等(儿臣)遵旨!” 南曦低眉执盏,朝容毓轻举示意。 容毓唇角挑起了三分笑意,宠溺地看着她的侧颜,端起酒盏与她隔空相碰,像是在祝贺她的大获全胜。 这是他今生挚爱,是他心里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 没有人可以悖逆她。 若有,此人必将一败涂地。 第287章 娇憨友善的小姑娘 这场家宴倒也算不得惊心动魄,南曦一人稳占上风,甚至都没需要容毓撑场子,轻轻松松就得了一个大获全胜的结果。 其实追根究底不过一句话,“她这个新任储君以及未来的女皇是他们求来的,不是她自己要做的”,浮尘的这句话就是今晚南曦能轻松掌控全场的理由。 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只是因为无所畏惧。 纵然皇后和后宫嫔妃以及朝上的皇子皇孙们心中都有遗憾,但最失望的人无疑是魏王夫妇,所以他们二人对南曦的敌意最深,因为到嘴的鸭子飞了。 儿子身体孱弱是事实,东陵不得不依着祭司殿的神旨接回南曦这个真正的储君也是事实,可人性本就如此,对于自己不愿接受的结果总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迁怒,不管这样的迁怒有没有道理。 然而皇权至尊这句话到底不是空话,祭司殿的神旨也容不得任何人违背,当他们意识到结果已经无可更改,他们所有的挣扎也无济于事时,自然就该聪明地收敛歇菜,以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一点退路。 一场家宴风平浪静地过去。 关于凤公主的驸马,以后的皇夫人选,今晚难得没有人再挂在嘴上,大概都觉得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的出头鸟,这个时候谁不想明哲保身? 而一些原本就跟皇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年轻勋贵们,则是对这位凤公主和大周摄政王充满了好奇。 酒过三巡,皇帝陛下体力不支,皇后也有些疲累,帝后二人相携起身,在众人恭送之下回宫休息。 帝后一走,侧殿有几位年长的嫔妃也跟着起身离去,宴上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侧殿一个十四五岁的宗亲小郡主跃跃欲试地看着长公主:“姑母,我能去跟凤公主说说话吗?” 轩辕惜点头:“当然可以。” 话落,她偏头看向正殿的方向,透过镂空的屏风恰好看到容毓低眸跟南曦说话,像是在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轩辕惜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侍女。 侍女匆匆离开侧殿走到了南曦跟前,恭敬禀报:“凤公主殿下,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南曦抬头看了一眼侧殿方向,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我跟你一起去。”容毓正要与她一起起身,却被南曦阻止,“那边都是女子,怕她们见了你会拘束,你留在这边坐着。” 容毓嗯了一声,便又坐了回去。 银月和银霜贴身跟随在南曦身侧,在她走下丹陛时伸手轻扶,一路随着南曦走向侧殿,坐在浮尘身侧的几位年轻子弟转头朝浮尘道:“这位大周摄政王文武双全,骁勇无比,我们能不能跟他切磋一下?” 浮尘语气淡定:“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有切磋肯定就有输赢,我们也不在乎能不能赢,就是想领教一下他的本领。” 浮尘看了一眼前面独自饮酒的容毓,缓缓摇头:“今晚大概不行,你们要真是有这个想法,可以去跟他说一下,然后约个时间去校场上比。” 回宫的第一个晚上,纵然是没人敢做什么找死的事情,可作为爱妻如命的人,容毓绝不可能抛下南曦一个人,自己去跟人比武什么的。 这样的风险他不会冒。 从大周到东陵的一路上走来,除了偶尔长公主跟自己的女儿说话时,容毓会有短暂的回避之外,其他时候浮尘就没见过容毓离开南曦身边。 比贴身的影子还要形影不离。 “什么时候比不重要,只要能有这个机会就行。”年轻的勋贵们说做就做,各自斟满酒杯,端着酒起身就往容毓的方向走去。 侧殿里,诸位王妃都在打量着这个走过来的凤公主,几个小郡主则恭恭敬敬地起身福礼,“参见凤公主。” 南曦温和笑着:“不用多礼。” 众人让位给她,南曦只是走到自己母亲身边坐着,对眼前几位目露好奇惊艳之色的少女报以友善的笑意:“不用拘谨,都坐吧。” “凤公主生得好美。” “凤公主的夫君也好看。” “对,简直是一对神仙眷侣。” “凤公主的夫君还是大周战神呢。” 旁边一个蓝裙小姑娘托着下巴,满眼崇拜地看着南曦,娇憨地道:“凤公主看起来好贵气,一看就不是凡人,我等只能仰望。” 南曦表情微妙,对着眼前几个不解世事的纯真小姑娘顿时生出了好感,倒不是说被人奉承的滋味有多美妙——虽然本来也没人会讨厌被人夸赞的感觉。 不过旁人的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倒是能分辨出几分的。 “曦儿,这个是怀王的女儿,丹丹。” 轩辕惜话音落下,娇憨可爱的轩辕丹起身行礼:“我是轩辕丹,见过凤公主姐姐。” 南曦浅笑:“不用多礼。” 其他几位小郡主见轩辕丹露了脸,报了名字,自然也有些迫不及待,一个一个都要起身,南曦笑道:“不用着急,我刚回来也没什么事做,你们明天都可以进宫来找我玩,我让人在东宫设宴招待你们。” 小姑娘们闻言一喜:“真的?” “凤公主好温柔。” “那我可以带朋友吗?” “我可以跟摄政王说话吗?” 此言一出,所有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席间的人都转头看向说话的姑娘,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穿着鹅黄色宫装袄子,生得娇俏动人,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尽是茫然:“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 第288章 情敌 没什么。”南曦温和浅笑,“容毓性子比较冷,若是你不担心被他吓到,自然可以跟他说话。” 席间一个身穿粉白宫装的女子淡淡道:“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君臣有别,男女有别,不能没了分寸。” 南曦看向说话的姑娘。 年纪也不大,但比起其他几个看起来单纯的姑娘,这个少女显然要沉稳一些,性子看起来也寡淡,应该是属于较为沉默寡言的那种类型,然而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位王妃淡淡开口:“既然知道分寸,当着凤公主的面就该少说话。” 南曦蹙眉,看见少女安静地敛了眉眼。 轩辕惜从容淡笑:“曦儿,这是靖王府的小姐,浮尘的妹妹,嘉嘉。” 南曦挑眉,嘉嘉? 她不由想到了大周长公主府的林嘉,是不是叫「嘉嘉」这个名字的姑娘都比较聪慧通透? 既然她是浮尘的妹妹,那方才训斥她的人应该就是靖王妃了。 南曦转头看了那位端庄华贵的贵妇人一眼。 这样正式的皇族家宴上,靖王的庶女庶子可以来,但需要得到父亲和嫡母的同意,妾室却是不会随着主母一起来的,况且靖王府后院并不复杂,总共也就一个侧妃,比起其他权贵家族那些乱七八糟的后院显然要好上许多,家里子嗣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太过复杂。 不过靖王妃这位嫡母看起来倒是有威严得很。 “没关系。”南曦温言淡笑,“我以前在大周有个朋友也叫嘉嘉,所以一听到这个名字觉得亲切得很,若是嘉嘉不介意,以后可以经常进宫来找我。” 轩辕嘉闻言,不由抬眸看她一眼,见她表情真诚,笑意也温和,朱唇轻抿,起身屈膝道:“多谢凤公主殿下。” 靖王妃的表情有片刻僵滞,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南曦这番举动是在削她的颜面。 或者说,轩辕嘉这样一个庶女的身份居然只因为一个名字就能得到南曦友善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满,总之她的脸色看起来确有几分不太愉悦。 再加上白天被自己亲儿子顶撞,怒火积压在心里尚未散去,以至于此时看起来就有些阴郁。 不过南曦是不在乎的。 以前在大周时她就不止一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各国宗亲贵妇其实看起来都差不多,除了容貌和头衔不同,其他方面大多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表面端庄优雅华贵,驭下严苛有手段,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出入宫廷举止得体,礼仪周到。 至于私底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都有善恶,有宽容的也有狭隘的,有善良自然也有严厉的,南曦都不陌生。 只是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跟同龄人打交道,同龄的能合得来的自然更好,交个淡如君子的朋友会让人感到舒适。 重活一世,她对很多繁文缛节真的极为厌烦,尤其厌恶应付所谓的长辈,加上有容毓这个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的夫君,她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东陵这边素未谋面的贵妇人? 只是有些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现在身份不同,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拿来揣测,倒也无法跟以前那般真的做到随心所欲。 正殿里诸位年轻权贵子弟主动跟容毓套近乎,侧殿里南曦则跟同龄姑娘们轻松闲聊,没过多久,容貌矜贵性子冷峻的摄政王殿下走了过来,温声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一阵短暂的安静。 年轻少女们视线齐刷刷转移到容毓脸上,目光里有害羞、有倾慕、有惊喜、有紧张…… 嗯,很有一种看到天王级爱豆的感觉,只差没发出一阵阵尖叫。 不过东陵皇室的姑娘们相对来说还是挺矜持含蓄的,不会做出有违闺训的举动,只敢用眼神表达惊叹的尖叫。 南曦转头看他一眼,唇角扬起,表情自然而然变得温柔:“嗯。” 站起身,她淡笑道:“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众姑娘依依不舍地起身恭送,也不知是不舍南曦,还是不舍容毓。 两大主角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逗留太久,这场宴席到底已算是圆满地结束。 走到殿外,容毓低声道:“我好像多了一群情敌。” 嗯? 南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些小姑娘?” “她们小吗?”容毓语气淡淡,“跟你差不多大,小的也只小一两岁。” 南曦默了片刻,笑了笑:“我觉得她们挺可爱的,比大周那些贵女们好相处。” “是吗?”容毓淡淡,语气不辨喜怒。 南曦偏头看他,并伸手握着他的手:“吃醋了?” 容毓不说话。 南曦挑眉:“还真吃醋了?” “不能吃醋?” “当然不能。”南曦语气淡定,“吃醋的应该是我才对,方才她们看你的眼神你没看到?若不是顾着礼节,只怕一个个直接扑你身上去了。” 容毓沉默片刻,唇角翘了翘:“我方才只顾看你了,没注意到她们什么眼神。” “你好像很高兴?” “嗯。” “因为她们想扑你?” “不是。”容毓说道,“因为你吃醋。” 第289章 来自银月的提点 南曦沉默片刻,这才想起从嫁给容毓到现在为止,她似乎从未有过争风吃醋的时候。 不是因为她不吃醋,而是因为…… “你没给我吃醋的机会。”南曦偏头看他,唇角挑起一丝柔和笑意,“你身边从未出现过让我觉得可以吃醋的女子,就连那位非要嫁给你的温澜,我自始至终也都没把她当成情敌,因为她没资格。” 容毓嗯了一声,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是带着独属于她的气息,丝丝缕缕传至心扉,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充实。 南曦坐上辇轿时还在想,容毓从不近女色,除她之外,他的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乱七八糟的女子,就连寻常男子院里常有的通房侍妾,他也从来不沾,她就算想吃醋都没机会。 然后南曦想,其实以容毓的身份和容貌,大周皇朝必然有很多女子都仰慕他,只是寻常姑娘大多含蓄、聪明且胆小,没有温澜那般勇气。 且容毓性情如此冷漠难以亲近,也是很多女子打退堂鼓的原因。 没想到到了东陵,倒是成了东陵小郡主们倾慕的对象。 南曦坐在轿子上,看着容毓矜贵俊美的侧颜,心头忍不住有些小确幸,这个男人是她的,她往后余生都将和他一起度过,早上起身可以看到他,晚上就寝时可以看到他,白天用膳时也能看到他。 抬头低眉,眼睛里都是他。 他们将一起坐拥江山,治理天下,享受世间万众瞩目的荣耀,也将执手白头,在时光岁月中一起见证彼此最美好的模样。 回到东宫,辇轿落地。 容毓把心爱的女子从辇轿上抱起,就像托起生命里最贵重的珍宝,他的呵护和珍视,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感到心疼又心安。 “容毓。”她环着他的脖子,抬头亲着他的下巴,声音软糯如棉花糖,“你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怎么就栽在美人手里了呢?” 容毓心头一悸,从四肢百骸传来的酥麻让他忍不住情动,怀里的姑娘在撩拨他,他垂眸看她,望进她充满柔情的眸子,低声道:“因为你是美人。” 南曦微愕,随即娇嗔道:“世间美人这么多。” “不。”容毓亲了亲她的眼睛,“我眼光高,入我眼的美人仅此一个,倾国倾城,无人可比。” 南曦抿唇:“你是个傻子。” “嗯。”容毓点头,“傻就傻吧,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徐嬷嬷和季嬷嬷指挥宫人准备沐浴热水,花瓣,香精,皂角,柔软的毛巾,从橱子里取出崭新的丝绸寝衣,低眉垂眼地请示南曦是否现在就去沐浴。 容毓淡道:“把东西准备好放在浴殿,其他的不用你们伺候。” 徐嬷嬷诧异,下意识地想说这不合规矩,然而想到南曦今日里所说的那番话,言语如数被堵在喉咙,她低眉恭敬地道:“是。” 夜晚的东宫灯火辉煌,殿内殿外宫人恭敬侍立,不管是徐嬷嬷,季嬷嬷和四位女官,还是殿内伺候的掌灯、侍膳、侍衣等一等宫女,甚至是外殿粗使的宫女,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过来的,细心伶俐,行为得当,在别的贵人宫里也曾伺候过数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这位刚回来的凤公主却打破了她们以往所有的认知。 宫中贵人们素来喜欢排场,这样可以彰显自己在宫里的身份地位,宫人分配的人越多,代表地位越高,皇后嫔妃们沐浴、用膳、就寝时,哪次不是十多位宫人小心翼翼伺候在侧? 可这位东宫储君殿下却似乎格外喜欢安静,不喜人多围着。 宫里的贵人们出入格外注意仪容举止,生怕让人揪出不妥,可这位储君殿下却我行我素,看起来温柔好说话,实则特别任性,根本不愿意遵守所谓的规矩礼节。 皇族夫妻为了不落人口舌,大多相敬如宾,不管私下感情好还是不好,在外面面前都会表现出夫妻和睦,男子沉着稳重,女子端庄贤惠,却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定的分寸,一言一行都是模子里刻出来的标准。 可这位储君殿下却是跟摄政王恩恩爱爱,从不拘泥于任何规矩,想抱就抱,想亲就亲,而且还让人觉得温馨亲昵,丝毫不会给人轻浮随便的感觉。 很多人喜欢把皇宫比作冰冷华丽的牢笼,东宫这个让所有人瞩目的地方更是得小心翼翼,容不得丝毫乱来,行将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带来灭顶的劫难。 可凤公主和摄政王却像是把东宫当成了寻常百姓家的后院,随性自然,丝毫不受拘束。 “我家主子真性情,不爱那些虚的。”银月拿着鸡毛掸子扫着已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屏风,趁着主子去沐浴的功夫,觉得自己该给这些人提点提点,“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宫里的规矩,但很多规矩用在我家主子身上不合适。” “我和银霜随主子而来,虽然跟主子关系更亲近一些,但我们的职务只是贴身保护主子,不会抢了你们的身份职务。 相反,我们会尊重东宫里的每一个人,但前提是你们在东宫要安分守己,不能做出对不起我家主子的事情,比如说把东宫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别人—— 不管你们告诉的这个人有没有敌意,都不影响这种行为可以被视为叛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叛主的下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希望各位心里有数。” 轻轻叹了口气,银月像是有些苦恼:“我家主子确实挺任性的,可她宽容善良,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会一直记着这个好,从来不会亏待对她忠心耿耿的人。 对主子不好的人,我家王爷也会记着,被王爷记上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嬷嬷和季嬷嬷笑着说道:“姑娘放心,东宫里的人都是老奴细心挑选过来的,绝不会有任何叛主的行为发生。” 第290章 所谓的宿命 沐浴之后,南曦躺在熏了香的床上,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毓,一头乌黑秀发散落在织锦枕头上,眉眼间尽是温和浅笑。 “容毓。” “嗯。”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伸手把被子朝她身上拉了拉,“不早了,睡吧。” 南曦挑眉:“容毓。” 容毓嗯了一声,声音柔柔的,带着温软的包容宠溺:“今天折腾了一天,该累了,早些休息。” “可是我不困。”南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里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要不……我们来做点加深感情的事情?” 容毓微震。 “虽然我有孕在身,不过宝宝早过了四个月之后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南曦轻轻吻着他的唇瓣,声音轻如柳絮,酥酥麻麻,像是故意在撩拨着他的心弦,“你不用克制。” 容毓神经微紧,“曦儿。” 南曦朝他怀里凑去,抬头吻着他的脖子。 女子身子柔软纤细,刚沐浴之后身上散发着让人沉迷的馨香,正一点点摧毁这个强悍男人的自制力,手臂忍不住收紧,他小心地环着她的腰,怕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曦儿……” “嗯。” “曦儿。”他低头吻着她的眉眼,薄如蝉翼的吻一个个落下,密密麻麻将她覆盖,让她无处可逃,“曦儿,吾爱。” 熟悉而灼热的气息弥漫在彼此之间,让人心神荡漾,意乱情迷,眼下分明已进入寒冬,东宫内殿凤公主的床上却是一片旖旎美好,温度节节升高。 相爱之人间的肌肤之亲总容易让人上瘾,不曾体会过的人大抵不会明白个中滋味,而一旦深刻体验过一番之后,才知道什么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夜深人静,天地都仿佛已陷入了沉睡。 此时的未央宫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皇后闭眼倚在凤榻上,头上朱钗早已卸下,满头青丝落满肩侧,眉头间的疲惫从眼角的细纹中可窥见一二。 贴身嬷嬷体贴地给她按摩着鬓角,许久没有说话。已经上了年岁的皇后在这后宫里待了半辈子,虽算不得顺风顺水,却过得比大多女人都要风光如意一些,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英明一世,只是临老了受缚于女帝的宿命,反而有些不得安生。 “琰儿这两天精神如何?” “回皇后娘娘,太医说皇太孙身子骨有了明显起色,若悉心调养用药,想来再过不久就能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未央宫总管手执拂尘,躬身回道,“只是魏王和王妃看起来到底有些不太甘心……” 不太甘心? 皇后睁开眼,敛下的眸子里浮现幽深的光泽,声音里掩不住疲惫和怅然:“这件事放在旁人身上,谁又能甘心?” 若不曾得到过,也许还能平静地面对这个结果,可得而复失……总归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何况皇位不是珠宝首饰,不是美衣华服,不是今天没了明天还能想办法得到,失去了,就彻底从万人之上的至尊跌落下来,沦为王臣,从本该受人跪拜的位置变成跪拜旁人,若命好还行,若命不好,只「皇太孙」这三个字,也许就注定他这辈子将不得善终。 历史上哪一任皇帝能容忍曾经的储君安然活着? 皇后觉得头突突地疼,她伸手揉了揉鬓角,“东宫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暂时还探不出消息。” 皇后叹了口气:“也是。才刚第一天,指望能探出什么消息?” 原以为只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没想到是个不好对付的。 皇后脑海里浮现南曦那张精致清丽的容颜,十六岁的少女身上流露出罕见的淡定从容的气度,让人折服,就连她这个浸淫在权势之争半辈子的人都看不出她身上有半点虚张声势,那是真正的气度,面对东陵皇族这么多宗亲都能临危不乱,镇定不惊。 还有她的夫君。 皇后未曾料到凤公主已经成了亲,更不知道她嫁的人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摄政王,这样的结果完完全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让人猝不及防,一时连应付的办法都没有。 “明天让祈世子进宫一趟。”皇后淡淡开口,“本宫有些事情想跟他聊聊。” “是,老奴明日一早就去靖王府传旨。” “对了,楚家长子也到了适婚年纪,让陈国舅拟道折子,把楚玄衣和韩玉都纳入皇夫名单之中。” 皇后语气淡淡,“距离凤公主登基还有一个月,大婚之后就是选秀,时间上已经不太充裕了,需得抓紧才行。” “是。” 皇后想了想,除了给凤公主赐婚选秀之外,今日貌似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只有一点,“凤公主刚从大周回来,可能还不太了解东陵皇族和祭司殿的规矩,你们稍后记得提醒一下徐嬷嬷和季嬷嬷,让她们多多提点凤公主,别怠忽职守,由着凤公主任性胡来。” “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贴身嬷嬷低声提醒道:“夜深了,娘娘早些歇着吧。” 陈皇后起身,扶着她的手往那内殿走去,声音淡淡:“本宫何尝不想早些休息?可近日这些事情,让本宫如何能睡得着?” “是啊,的确愁人。”嬷嬷低声说道,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平的意味,“原本该属于皇太孙的东西,怎么就……”怎么就拱手于人了呢? 皇后没说话,眉眼阴郁了些。 “如果不是有祭司殿,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贴身嬷嬷小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别的国家都没有祭司殿,皇位不照样一代代传承吗?为什么东陵就一定要遵照大祭司的意思行事?” 皇后低斥:“胡说什么?祭司殿也是你能编排的?” 嬷嬷听出她的训斥并不是真的生气,轻轻掌了下自己的嘴:“老奴该死,可是娘娘您说,这皇太孙身子骨不适,难道真的就应了所谓的宿命? 老奴怎么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呢?那位凤公主这么多年流落他国,对东陵一无所知,她真有资格做这个女皇之位?” 第291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陈皇后没说话,在床边坐了下来,宫女跪地为她宽衣脱鞋。 对于突然归来的凤公主,她其实没太大敌意,到了她这个岁数,争强好胜的心思已经没那么强烈,跟后宫来来去去的嫔妃周旋了半辈子,原以为临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争不过天命。 嬷嬷的话短暂地在她心里掀起了一点不甘,可那点不甘却转瞬即逝,不管私底下有多少抱怨,不管心里有多少不满,祭司殿乃是东陵皇族的魂之所在,没有人能逆了祭司殿而去。 连皇上都不敢生出违背,何况其他臣服于皇权之下的芸芸众生? 宽衣躺在床上,陈皇后道:“罢了,皇上精神不济,有些事情只能本宫替他分忧解劳,待凤公主完成登基大典,选了皇夫,本宫也就随着皇上退位,在深宫颐养天年了,其他事情由着他们小辈去折腾吧。” 贴身嬷嬷闻言笑道:“皇后宽容大度,要是魏王也能如此看得开就好了。” “看不开又能如何?”陈皇后阖眼,略显疲惫的声音,“他总不能凭着一己之力违背皇权,违背祭司殿……慢慢来吧,时日久了,总能想得开的。” “是。” 贴身嬷嬷替她掖好了被角,吩咐两个当值的侍女好好守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 南曦一觉睡到辰时才醒,在宫里很少有人能睡到这个时辰,皇上要早朝,天不亮就得起身。 后宫嫔妃一大早要给皇后请安,自然也起得早,更衣梳洗之后早早去皇后宫里候着。 皇子们幼时有早课,成年之后有政务,公主们要学习琴棋书画,总之也要早起。 其他的宫人得伺候主子,当然更不可能睡到自然醒。 所以即便身在富贵锦绣之中,也很少有人真能做到随心所欲,时时刻刻都有一道道规矩枷锁束着,不得自由。 原则上来说,南曦其实也不例外。 只是她有容毓护着,容毓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在最大限度上给了她随心所欲的权力,加上她现在怀有身孕,天气又冷,容毓醒来之后会故意让她多睡一会儿,压根没意识到储君身上该有的责任似的,只把她宠得像是某种四肢不勤的动物。 此时此刻,这只四肢不勤的动物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包裹得跟粽子似的美人:“容毓去哪儿了?” “奴婢不太清楚。”银月仔细地给她梳头,“王爷说让主子您多睡一会儿,他去去就来。” 南曦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外殿紫灵和月瞳领着几个侍女恭敬侍立,宫女们手里各捧着一个玉盘,玉盘上放着今天要穿的衣服,腰带,配饰,头饰…… “启禀殿下。”徐嬷嬷走进殿来,恭敬禀报,“魏王府的婉郡主、怀王府的丹郡主和靖王府的嘉姑娘,以及淮南王府的雪菱郡主来了。” 南曦微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看起来是个好日子……只是她们来这么早? 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银月笑道:“这些小姐都是初见主子,主子昨天让她们今天来玩,她们自然早早就过来了,总不能让主子等着她们不是?” 身份差距摆在这里,即便只是善意的邀请也相当于召见,南曦不把礼节放在心上,不代表被召见的人也敢抱着怠慢的态度。 南曦沉默须臾,“淮南王是……” “淮南王是有了封地的王爷,这次是特地带着一双儿女赶回来参见凤公主殿下的,应该会等到殿下登基之后才会离开……” 徐嬷嬷说着,及时补充了一句,“昨晚在宫宴上问殿下能不能跟摄政王说话的那位姑娘,就是淮南王的女儿雪菱小郡主。” 南曦想到昨晚那个小姑娘,淡淡笑道:“既然如此,让她们进来吧。” “是。”徐嬷嬷应下,随即迟疑地请示,“殿下稍后可要去未央宫皇后那儿请安?” 请安? 南曦一愣,暗道,她还真没正儿八经地给谁请过安。 “皇后有召见吗?” 徐嬷嬷道:“没有。” 南曦沉吟片刻:“皇后通常什么时候起身?” “皇后近来身子骨也不是很爽利,这会儿可能也刚起。”徐嬷嬷道,“殿下今日有空的话去陪着皇后坐坐就行,倒也不必非得早起去请安。” 说白了凤公主身份尊贵,跟后宫嫔妃不同,皇后在她这里只是长辈,自然不会刻意为难她,她只需尽个小辈的心意去问个安就行。 当然,她若不愿意,皇后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嗯。”南曦点头,“本宫等会看看再说。” “是。” 徐嬷嬷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在内殿梳妆打扮,换好衣服走出去就看到四个姑娘站在殿内,见到南曦出来,四人恭敬地朝她行礼:“参见凤公主。” “不用多礼。”南曦语气温和,“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东宫花园里走走。” “是。” 五个年岁相当的姑娘一起往外走去,身着杏色宫装容貌娇俏的小姑娘软声开口:“凤公主殿下,怎么没看到摄政王呀?” 南曦转头看她,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水灵灵的眸子里尽是期待之色,唇角不由挑了起来:“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摄政王的?” “当然是为了拜见公主姐姐。”轩辕雪菱攀着她的手臂,表情娇憨,“可谁让摄政王长得太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过公主姐姐请放心,我对天发誓,人家对摄政王绝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第292章 道行尚浅 南曦淡笑:“本宫并不担心你有什么企图。” “咦?为什么?”雪菱不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浮现疑问,“因为公主姐姐不在意他被别的姑娘喜欢吗?” “我家王爷生得好看,姑娘们喜欢他不是很正常?” 南曦语气淡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过他已经成了我的夫君,旁人就算如何喜欢也得不到,不是吗?你说得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可能阻止旁人喜欢他,所以有什么好在意的?” 雪菱皱了皱鼻子:“那公主不担心摄政王喜欢上别的姑娘?” “不担心。”南曦淡笑,“他这辈子已经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轩辕雪菱摇头:“可是我听很多人说,男人的花言巧语是最不可靠的。他们习惯了三妻四妾,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是一辈子,时日久了就会变心,我们女儿家的容貌就算如何漂亮也只能保持几年,等以后没那么好看了,他们就会喜欢那些更年轻美貌的小姑娘……” “雪菱小郡主。”轩辕嘉蹙眉,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凤公主跟摄政王感情好得很,你别在公主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些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这世间并不是没有值得信任的好男儿。” 雪菱嘟着唇,无辜地说道:“人家又没说什么,世上的男人本来就风流好色,况且摄政王位高权重,三妻四妾才正常…… 你看我父王除了我母妃之外,还有两个侧妃,好几个妾室,靖王叔不也是吗? 一个王妃,一个侧妃,还有通房侍妾……总之那些身份尊贵的男人有几个能做到从一而终的?这本来就不正常,除非别有所图。” 除非别有所图? 南曦漫不经心地笑笑:“你多虑了。” 雪菱像是有些着急:“公主姐姐不相信我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不相信你。”南曦淡淡一笑,始终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世间男儿的确习惯了三妻四妾,能做到从一而终的也比较少,但是不代表没有。” 轩辕雪菱咬着唇:“那万一摄政王也变了心呢?” “他不会。”南曦语气淡定,“我相信他。” 轩辕雪菱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低声道:“那,大周摄政王会心甘情愿入赘东陵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女子表情微微一变,目光刹那间落到南曦面上。 昨晚家宴上这位凤公主霸气侧漏,一人对抗所有皇族宗亲—— 虽然真正开口为难她的人并不多,但事实却是这位公主殿下在所有皇室宗亲尊长面前镇定从容,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夫君,最终大获全胜。 可昨晚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两国联姻,也提过这位摄政王是凤公主的驸马,以后会是女皇陛下唯一的皇夫,却始终没有人开口问过,这位摄政王是否真的就此入赘了东陵? 作为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他们接触的最多的是琴棋书画,听的最多的是三从四德。当然,对于掌兵权的将军也并非一无所知。 那是真正有实权的王爷,而且摄政王的身份本就比寻常的王爷更贵重,在皇帝掌实权之前甚至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 昨晚家宴上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位摄政王手里还握着大周四十万兵马大权—— 这样一个尊贵孤傲的男人,甘愿放下傲骨,纡尊降贵做一个女子的附属? 方才雪菱说他除非别有所图。难不成……真的别有所图? “在大周,是我嫁给了容毓,我是他的王妃。”南曦淡道,“在东陵,如果本宫真的做了女皇,他就是本宫的皇夫。我跟他之间没有谁尊谁卑,也没有谁必须依附于谁…… 如果真的有,如本宫这般柔弱的性子,也是得他庇护较多,所以你顾虑的这些问题都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温和平淡,波澜不惊,只是跟方才悠然闲适的语调到底是有些不同,似是流露出淡淡的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一凛。 轩辕雪菱彻底哑了声,其他三位姑娘也各自沉默不语。 跟在几人身后的银月撇嘴,暗道这点道行也敢在她家主子面前卖弄?真以为从大周刚回来的凤公主是个单蠢无知的姑娘? 淮南王的女儿。 银月暗自记下这个人,转过头看向银霜,轻声耳语:“稍后查查这个淮南王,定是不安好心。” 轩辕雪菱看着天真单纯,实则心有城府,只是伪装得还行,不过既然是个有城府的女子,当然不会蠢到故意在凤公主面前挑拨,背后定是有人授意。 银霜细不可查地点头。 这个时节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空气中幽香暗浮,清冽的气息萦绕。 南曦沿着花园小径徐行,正要往园子里走去,忽然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熟悉的声音响起:“凤公主!” 南曦驻足转头,看到了疾行而来的楚红衣。 楚红衣很快到了眼前,微微躬身:“城郊军营里发生了一点冲突,需要请凤公主亲自去处理一下。” “冲突?”南曦蹙眉,“你说的是大周玄甲军跟东陵军队?” “是。” “怎么回事?” “事情起因暂时还不太清楚。”楚红衣道,“臣担心事情闹大,先来禀报公主,摄政王已经过去了。” 南曦蹙眉,转头吩咐两位嬷嬷先招待几位小郡主,然后朝楚红衣:“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主子。”银霜淡淡开口,“王爷能处理,不需要主子去涉险。” 南曦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你们跟我一起去,本宫不能让容毓孤军奋战。” 说罢,没有丝毫犹豫就跟着楚红衣走了出去。 楚红衣亲自来告诉她这件事,除了因为她是女子,方便进出东宫之外,同时也表明事态应该不小。 军营里的事情容毓自然有办法解决,可此时他身在东陵,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不管事情起因怪谁,此事都并不容易处理。 他若偏帮大周将士,就会落一个护短的名声。 可若是处罚自己的手下,又未免让人觉得他怕事,甚至还会寒了大周将士的心。 储君出宫阵仗不小,南曦跟楚红衣一起坐着马车,出了宫门,才听楚红衣解释:“跟玄甲军起冲突的是淮南王世子带回来的黑曜军。” 南曦拧眉:“淮南王世子?” 怪不得楚红衣来禀报,因为起冲突的军队不归楚红衣管,所以就算她赶去军营也无法处理此事,只能告诉南曦。 第293章 军法 南曦眉心微蹙,这淮南王世子想干什么? “淮南王性情、实力如何?” “淮南王轩辕晟,在当今皇子之中排行第五,二十年前是东陵第一武将,也是唯一一个以皇子身份领兵的王爷。”楚红衣淡淡说道,“当年皇帝立了皇太孙之后,同时封了这位五王爷为淮南王,带兵驻守淮南边关,享两千里封地,手握边关二十万兵马,是个让人忌惮的王爷。” 顿了顿,“不过朝廷历来有规定,有了封地的王爷不得圣召不能擅自回京,所以淮南王镇守边关之后回来的次数不多,他的一双儿女都在淮南长大,帝都很多人对这位小世子了解不多。” 南曦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有封地有兵权,这位淮南王显然比留在帝都的几位王爷更有分量,手握莫大权力,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不允许擅自回京也正常。 不过由此也看得出来,皇帝对他算不上有多偏宠,也许更大的可能是相信这位王爷的能力,所以愿意给他兵权,但当年又不愿意让他留在帝都,以免对皇太孙的储位构成威胁。 能成为皇子之中唯一拥有兵权的人,此人不应该是个冲动易惹事的性情,况且离开皇城镇守淮南二十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位王爷性子应该越发稳重深沉,懂得低调谨慎才是。 然而,他的儿子甫一回京就张扬惹事? 南曦沉默,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马车一路出了城,直往城郊军营而去。 此时西营偌大的校场上,两军对阵,气势森然凛冽,空气紧绷,透着一触即发的气息。 校场外乌压压围着一群人,大多都是身着盔甲的将士,只是从服饰和颜色的不同上能一眼分辨出他们是属于哪一人麾下的兵士。 校场上对峙的双方一边是大周玄甲军,以凌帆为首,清一色玄黑戎装,手执红缨长枪,凛然肃立。 他们的对面,以白袍俊美的青年为首,两千银白甲胄的将士同样手握尖锐长矛,蓄势待发,气势凌厉慑人,让人望而生畏。 摄政王容毓沉默地端坐在马背上,矜贵容颜泛着清冷淡漠的光泽。 “听闻大周摄政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是战场上的神话,本世子仰慕已久。” 白袍青年生得一张过分俊美漂亮的脸,肌肤白皙,身段修削,整个人看起来与这肃杀冷厉的军营格格不入,偏偏那双漂亮的眸子染了几分妖异的邪气,唇角亦是挑起一抹桀骜的弧度:“今日这阵仗,不知摄政王打算如何解决?” 容毓眸光清冷,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白袍青年唇角微抿,顶着头皮发麻的压力,淡淡道:“本世子想亲自领教一下摄政王的本领,不知摄政王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本王治军,历来有个规矩。”容毓淡漠开口,“军营中生事,不问缘由,皆以军法处置。” 白袍俊雅的青年脊背一抽,握着缰绳的手细不可查地紧了紧,硬着头皮保持沉默。 “本王给你们两个选择。”容毓语气淡漠,“第一,参与生事的所有将士每人三十军杖,你们二位主将同领责罚;第二,免除其他人的军法,只你们二位主将领责,每人军杖八十。”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仿佛瞬间静了下来。 大周将士素来畏惧于容毓治军的严苛,此时自然不敢生出什么想法,不管事情的起因怪谁,不管这样的处置合不合理,他们都不会有一个字的不满。 围在校场外的东陵将士则表情诧异,他们震惊的不是大周摄政王的处置手段,而是他此时这番言语所带来的……意外。 淮南王世子一直随着他的父亲驻守淮南封地,很少回京,身为淮南王唯一嫡子,这位小世子从小在军营中长大,跟皇城中锦绣堆里成长起来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别看他容貌生得漂亮,一副俊秀斯文的模样,听说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基于他的身份特殊,东陵这边的皇族贵胄对他尚且无权问责,何况是来自大周的摄政王?除了皇帝和他的父亲之外,谁敢轻易发落他? 大周摄政王容毓刚来东陵第二天,就要对他实施军法? 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本王如果赢了你,你乖乖受罚。”容毓目光落在白袍青年的面上,“若是本王输了,同样接受八十军杖,作为御下不力的惩罚。” 众将士闻言,这才了然。 原来八十军杖并不是单单对淮南王世子的惩罚,而更像是愿赌服输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也就是说,淮南王世子想要挑战大周摄政王,就需要答应这个条件。 只是这代价好像稍稍有点大——军法所用的木杖皆是实心沉重的红木,十杖下去就能让寻常男子爬不起来。 军营里的男儿身体强壮,承受力自然要比一般文弱书生强些,可即便如此,惩罚的范围也大多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视情节严重程度而定。 军棍三十能让人趴床上养着,军棍五十可以让人十天半个月起不了身,若打得重,伤及筋骨趴上一个月都有可能。 军棍八十之后……能不能有命在,只怕都不好说。 白袍青年嘴角微抿,无声地看着容毓,良久,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狂肆不羁的弧度:“本世子应了。” 话音落下,众将士表情微变。 应了? 这代表淮南王世子接受了这样的切磋方式,若输了,心甘情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受军棍加身? 如果他赢了呢? “将士的不满因主将而起。所以本世子接受第二个处置方式,所有的责罚由主将承担,免除其他人的责罚。” 轩辕曜眉梢扬起,表情带着几分孤傲张扬,“如果本世子赢了,请摄政王和凌将军各领八十军杖。若本世子输了,也自当领责,绝不抵赖,今日在场的所有将士作证!” 第294章 愿赌服输 话音落下,全军寂静。 身后心腹将领皱眉急道:“世子爷,万万不可!” 世子千金贵体,怎可轻易犯险? 天下几乎无人不知,大周摄政王是战场上的神话,十四岁就领兵出征,连当年堪称野蛮彪悍的北疆铁骑都败在他的手里,可见实力非同一般。 虽然世子爷平日里也勤于练武,排兵布阵不在话下,一手枪法让人甘拜下风,可对上大周摄政王,成败谁也不敢预料。 若是寻常切磋也就罢了,输赢不过是颜面问题,可若是以军法为代价,无疑让人心惊胆战。 万一……万一真的输了,八十军棍可会要了命的。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尔?” 轩辕曜语气冷淡,“你们不必担心,今日若本世子输了,受下八十军杖也是本世子技不如人,跟任何人无关,不许因为这个理由而挑起两军敌对混战,听清楚了没有?” 身后众将士脸色齐齐巨变:“世子!” 轩辕曜语气骤冷:“听到了没有?!” 将士们一凛,齐齐应道:“是!” 话音落下,对峙的两支军队顿时如潮水般有秩一同地往后退去,让出足够宽敞的地方,供轩辕曜和容毓切磋较量。 校场上一派庄严肃穆,充满着雷霆气息。 容毓一袭黑色织金锦袍,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上,容色矜贵冷峻,周生流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轩辕曜一身白袍,不发一语地端坐白马背上,左手握缰,右手执枪,俊秀容颜端方如玉,微微上挑的眼角流泻出几分孤傲不驯的气息。 两匹高大的战马沉默对峙。 砰。砰。砰…… 锣鼓声响起,校场上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而紧绷,空气中充满着一触即发的慑人之气。 蓦地一声嘶鸣! 众将士心弦一震,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校场上两匹战马、两位主帅,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白色骏马率先扬蹄,如闪电般朝着容毓疾奔而去,白袍青年手里的长枪在众人视线里发过一道锋锐光芒,仿佛携裹着雷霆万钧的劲风,凌厉地朝着容毓袭击而去! 噔! 容毓斜身避开,突然猛提缰绳,身下战马一声长嘶扬蹄转身,腰间利剑出鞘,剑锋与长枪交锋擦出的火花让人感到凛寒,兵器相击的力道震得轩辕曜虎口发麻,长枪差点脱手而出,连忙握紧枪杆,策马后退。 容毓抽剑回身,不待轩辕曜反应,宛如蛟龙般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白衣青年直逼而去,霜寒如雪,剑似白虹,泛起道道寒光,光若匹练,速度快得让人几疑眼华,凛冽的剑气夹杂着刮骨似的劲风,拂过面颊带起一阵阵刀削似的疼痛。 白袍青年猛地举枪应对,招式却已显狼狈。 漆黑的瞳眸微抬,正对上那双清冽的眸子。 白衣青年微微一震,虎口一阵尖锐的麻痛传来,长枪脱手而出,他紧急抓住缰绳才没有舍得自己被摔下马。 长枪落地,胜败已见分晓。 所谓的比试更像是实力上的碾压,从开始到结束,只在须臾之间。 军营里一片死寂的安静。 大周以凌帆为首的将士面色如常,并未因容毓赢得胜利而发出欢呼,显然这样的结果本就在他们预料之中。 他们王爷少年时期就缔造了战场上的不败神话,岂是谁想挑战都能挑战的? 切磋,是实力相当的切磋。 今日这般比试,本就是一场预料之中的碾压而已。 相较于他们的平静淡定,东陵将士面上的神情显然不太好看了,尤其是淮南军,个个面如土色,表情僵滞,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容毓没说话,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白袍青年。 轩辕曜看起来倒是不惊不惧,从容地翻身下马,淡淡道:“本世子愿赌服输,任由摄政王处置便是。” 淮南军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齐齐大惊失色:“世子爷不可!” 轩辕曜转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眉梢轻轻一挑:“你们是要本世子自毁承诺,做个言而无信之徒?” 将士们语塞:“……” 容毓抬手示意。 军中有将士提着军杖走了过来。 东陵将士们脸色发白,八十军杖……淮南王世子可是跟着他父亲一道进京述职以及拜见新任储君,见证女皇陛下登基大典的,若是今日受了军杖重责,爱子心切的淮南王会震怒吧? 皇上那里该如何交代? “摄政王容禀!”校场外围观的一个将领急掠而来,微微躬身,“曜世子此番随淮南王回京述职,乃是奉召而来,淮南王此时正在宫里面圣,对军营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若是摄政王擅自处置了曜世子,稍后皇上那里只怕不好交代,还请摄政王三思。” 他是楚红衣手下将军,原本不用掺和容毓跟轩辕曜之间的事情,愿赌服输本就是武将风格,将军一诺千金,军营里容不下贪生怕死之徒。 可轩辕曜的身份实在特殊,不得不慎重以待。 容毓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表情不见喜怒,声音清冷寒洌:“轩辕曜,你说。” “本世子方才已经说了愿赌服输,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轩辕曜皱眉,目光不悦地看着过来说情的年轻将军,“本世子不常回京,所以不识得你的身份,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若自毁诺言,以后还如何服众?” 求情的将军闻言,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为难道:“若淮南王震怒……” 八十军杖太重,让人只听着都觉得惊惧。 万一把人打出个好歹来,淮南王痛失爱子,失控暴怒之下只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别忘了凤公主才刚回东陵,若是因这位大周摄政王而使得淮南王反目,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此事我会派人跟父王说清楚。”轩辕曜淡淡道,“今日是我心甘情愿跟摄政王立了赌约,不会迁怒旁人。” “可是——” 恰在此时,军营外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凤公主驾到——” 马车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军营里众将士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由数百禁军护送而来的华丽马车。 第295章 军规之外也有人情 马车行到军营,在校场外停了下来。 军营里数万将士皆沉默不发一语地注视着远处驶来的马车,目光掠过护送着马车的禁军,看到了率先从马车上走出来的楚红衣。 银月、银霜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身穿貂裘披风的南曦走了下来。 军营里一片安静如雪。 楚红衣冷漠的眸子一扫,声音冷硬如铁:“凤公主殿下驾临虎贲西营,都还站着干什么?不知道要行礼吗?” 话音落下,楚红衣的虎贲军刷刷跪地,万人同时参拜的声音震天:“参见凤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着是凌帆为首的大周将士单膝跪在校场上,“参见摄政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周将士行的是大周礼,南曦是大周摄政王妃,没毛病。 淮南军为首的几位将领看向轩辕曜,这位白袍青年世子目光落在东陵新任凤公主面上,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光泽,抬手轻挥示意。 几位心腹将领得令,立即单膝跪下:“参见凤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军营里军威赫赫,气势慑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这才是保家卫国的将士,铁骨铮铮,从骨子里流露出震慑人心的卓然之气。 南曦没说话,目光从偌大军营广场上缓缓掠过,看着三支军队齐聚一片的宽阔校场,在楚红衣和银月、银霜贴身跟随下一步步往前走。 行近校场,容毓飞身而下,很快到了她跟前:“你怎么来了?” “听说军营里起了冲突,我担心你为难,所以过来看看。”南曦温和一笑,“怎么回事?” 容毓唇角轻挑:“我若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以后还如何在东陵立足?” 南曦低声道:“这不是怕你为难吗?” “嗯。”容毓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不过顾忌着这么人,到底忍住了,只揽着她的腰带她一起掠上校场,声音淡淡,“轩辕曜,拜见凤公主。” 白袍青年沉默地注视着南曦。 南曦也近距离看到了这位淮南王世子,入眼的第一印象是这位世子长得还挺俊秀,难得的好姿容。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端详,青年已经敛了眸子,单膝跪下:“臣轩辕曜,参见凤公主殿下。” 南曦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听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淡笑道:“世子请起。” “不用起了。”容毓淡漠开口,“来人,军杖伺候。”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什么军杖?”南曦诧异地看着他。 “军营中生事,该按军中的规矩处置。”容毓声音很淡,“轩辕曜和凌帆,各领杖责八十。” 南曦静默,杖责八十? 站在一旁的楚红衣眉心微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单膝跪在地上的白袍青年,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八十军杖委实过重,她不得不开口:“摄政王还请三思,军杖八十的责罚有些太重,淮南王世子……” “他自己愿赌服输。”容毓声音淡漠冷硬,似乎并无商量余地,“任何人不必多说。” 楚红衣顿时闭嘴。 容毓目光微转,落在执军杖的四人身上,嗓音如淬了冰霜:“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执军杖的四人起身走过来。 轩辕曜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调整了姿势,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挺直了脊背,摆好受罚的姿势。 凌帆不发一语地摆出同样的姿势。 容毓没有命人拖凳子过来,自然不需要他们趴下受罚,可两人毕竟都是军中将领,在这么多军人面前需要维持着最基本的尊严。 因此,必须尽可能地调整一个自己能挨得住且不狼狈的姿势。 “摄政王!”最先说话的那位虎贲军将军急急抬眸,“请摄政王手下留情!” “请摄政王手下留情!”淮南军将军也开口,语气焦灼,“今日之事是我等鲁莽,末将愿意跟世子爷一道承担,各受三十,还请摄政王允准!” “末将愿意承受三十军杖!” “卑职等皆愿意承受三十军杖!” 自家世子已经放下了话,愿赌服输,淮南军此时并不敢对着容毓叫嚣—— 一来轩辕曜即将承受的惩罚是他自愿的,挑战容毓之后落败的结果。 二来凤公主也在,虽然他们对这位凤公主不熟,心里也并不是真的服气,可眼下这样的处境他们还不至于蠢到冒犯东陵储君,给自家王爷和世子惹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可能地分担减少世子该受的责罚。 “启禀王爷。”大周玄甲军中副将走出一步,单膝跪下,同样恭敬地开口,“末将愿意分担凌将军的责罚。” “末将愿意也愿意分担!” “卑职都愿意!” “求王爷允准!” 校场宽阔的空地上,转瞬间多出了一道道忠诚而硬气的身影,他们身姿挺拔,表情执着恭敬,在主将落难之际挺身而出,心甘情愿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做个懦夫,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主将身上。 南曦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一幕,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焦灼、惶恐、不安和紧张的气息流动,她看着此时玄甲军和淮南军将士们脸上几乎如出一辙的求肯,心有所动,缓缓转头看向容毓:“本宫有话要说。” 她声音不大,然而因为身份特殊,言语中自然而然带着不可忽视的分量。 三方军队中所有说得上话的将领都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神中隐隐流露出紧张和希冀。 “曦儿。”容毓抿唇,目光柔和如水,“你想说什么?” “本宫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起冲突的原因是什么,也不了解小世子愿赌服输之前跟你赌了什么,但军营中皆是铁骨铮铮的忠诚男儿。” 南曦声音淡淡,波澜不惊的语气自带威压,“他们保家卫国,尽忠职守,他们愿意承担责任,忠肝义胆,本宫甚为钦佩。” 容毓淡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是。”南曦点头,“可军规之外也有人情,况且沾了赌约的军法已经不再是单纯而严肃的军法,本宫在此替他们求个情。” 容毓没说话。 “犯错肯定要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不需要如此严重。”南曦抬眸看着容毓,“我觉得八十这个数字有些可怕,不如酌情减些下去?” 淮南军和大周军闻言,精神齐齐一振,眼底浮现光亮。 若能减些固然好…… 容毓抿唇沉默片刻,矜贵俊美的面容泛着冷峻光泽,在众人紧张无比的等待之下,淡淡开口:“公主殿下觉得减多少合适?” 第296章 惩罚折半 世子爷愿赌服输本就坦荡磊落,不失君子风度,且愿意独自承担惩罚,更是一种爱护手下的表现……” 南曦说着,瞥见淮南军将领下意识地点头赞同,眼底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本宫觉得军法虽大,可人品难得,索性小惩大诫一番,军杖数量折半如何?” 折半? 楚红衣轻轻吁了口气。 折半其实还好。 四十杖虽然也不轻,可控制好力道,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淮南王镇守淮南二十年,影响力非同一般,此番远道回京,唯一的嫡子若是在帝都受了不可逆的重伤,只怕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凤公主即将即位的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惹了麻烦总归是不好。 容毓眉心微蹙,似是觉得不太满意,然而不等他说话,淮南军数位将领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南曦行礼,恭敬地开口:“谢凤公主手下留情!” 其他人自然跟着低头,恭敬地喊道:“公主殿下英明!” “谢凤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淮南军齐齐谢恩,声音震天,在军营里荡起沉闷激荡的回声,让人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股浩瀚之气。 瞧着眼前这气势,足可见淮南王世子在军中的威信和人缘,将士们对他绝对是真心实意地敬服。 武将跟文臣不同,他们性情大多耿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迫于身份权势的臣服和真心实意的敬畏从他们的言行中可以看得出来,骗不了人。 不过众人清楚,眼下摄政王容毓的处境已是骑虎难下。 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他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凤公主是东陵储君,容毓只是大周摄政王,在东陵的军营里,自然储君说的话更有分量,就算摄政王是凤公主的皇夫—— 对,淮南军心里清楚大周摄政王跟东陵储君的关系,他们有志一同地认为,储君为尊,摄政王乃是公主的臣夫,理所当然应该听公主殿下的。 所以南曦开了口,他们即刻谢恩,已经表示遵凤公主为君,认定了容毓必须服从。 事实上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就算凤公主为储,在她没有登基之前,原则上其实是没有资格插手军营之事的。 如果容毓不答应南曦的求情,她并不能强迫。 所以他们才在公主开口之后立即谢恩,让容毓迫于压力不得不答应,并且他们也在赌,赌摄政王在凤公主面前会服从—— 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他若执意不愿改变主意,不愿手软,对于凤公主的威信无疑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众将士无比期待有个具备说话分量的人来干涉此事,却又担心冷峻无情的大周摄政王会拂逆了凤公主,所以这会儿才倾尽全力支持凤公主。 容毓沉默不语。 沉默的时间越长,对于全体将士来说,心理上受到的折磨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容毓淡漠开口:“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公主殿下原本不该插手军营里的事情。” 众人一惊。 “摄政王此言差矣。”楚红衣淡淡反驳,“凤公主乃是东陵储君,以后的东陵女皇,东陵疆土皆是殿下之疆土,东陵子民皆是殿下之子民。 东陵疆域之内所有的事情,女皇陛下都有权干涉,朝堂如是,军营亦不能例外。” 淮南军中一位将领附和:“楚将军所言极是!东陵将士子民皆需臣服陛下,为陛下尽忠,保陛下之社稷江山!” 此时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如何不驯,也不会蠢到逆了凤公主,只要能让自家世子少遭些罪,就算把这位公主捧上天也不为过。 其他人齐声喊道:“东陵子民臣服女皇陛下,保陛下之江山社稷!” 声音震天,气势恢宏,久久不绝。 南曦表情有些微妙,觉得这群淮南军好像很单纯……然而目光不经意落到跪地的白袍青年身上,不知是不是她眼花,这位从始至终表现得都很沉着淡定的青年将军,嘴角好像细不可查地抽了抽。 南曦若有所思。 容毓没说话,待将士们声音落下,军营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又才终于松口,冷峻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凤公主殿下有令,本王自当遵从。” 淮南军将领心神一松。 “轩辕曜和凌帆每人四十军杖,其他人免除责罚。”容毓冷道,“动手。” 话音落下,淮南军彻底松了口气。 大周玄甲军将士也松了口气。 楚红衣看了看那位白袍将军,眉眼间浮现深思,心头一抹怪异的感觉缓缓发酵。 执杖的四位兵士没有理由再拖延,两人提着军棍走到轩辕曜左右,另外两人站在凌帆身旁。 容毓抬手示意。 兵士抬起手,杖起杖落,沉重的军杖狠狠地砸向两人脊背,从军杖砸到脊背的声音可以听出下手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水,打得结结实实。 轩辕曜和凌帆都是军营里长大的,对军法熟悉得很,虽然身躯看起来没那么壮硕,可身体素质强悍却是事实,承受力自然也强一些。 但即便如此,沉重的红木杖打在身上的疼痛也是寻常人难以忍受的。 数杖下去,两人脸色都开始发白,额头上沁出冷汗,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死死地扛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军营里静得,只听到军杖落在脊背上的声音。 虽折了半,可该疼还是疼,该担心的还是担心,三军将领表情都绷着,紧张而又担忧地注视上校场中央挨打的两位主将。 第297章 主将的立场 皇上,城郊军营里出事了!”一身禁卫统领服饰的杨统领匆匆进入大正宫,单膝跪地,“淮南军跟大周将士起了冲突——” 皇帝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淮南王眉心微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来禀报的杨统领:“发生了什么事?” 大正宫里除了正在述职的淮南王之外,魏王、靖王和怀王也都在,听到军营里出事,三位王爷表情一变,不由看了淮南王一眼。 刚回京就惹事?而且还是跟大周将士起冲突,这算是什么行为? 他们想到那位大周摄政王,顿时有点期待此事会如何处置。 “是淮南军先挑事,说大周玄甲军乃是外来者,没资格享受跟东陵将士同等待遇……” 杨统领尽可能地忽视淮南王投过来的眼神,那目光如剑般落在他头顶,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大周玄甲军不服,两军将士冲突加剧,几乎闹到了动手的地步,后大周摄政王及时赶到……” 说到这里,他似是有些迟疑。 “赶到之后呢?”皇帝皱眉,语气冷冷,“他是怎么处理的?” “军营中生事,按违反军法处理,两军主将各打八十军杖。” 什么?! 魏王和靖王都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各打八十军杖? 淮南王脸色骤然一沉。 他容貌生得儒雅,身形高大挺拔,常年治军所形成的威压很浓厚,此时面色一沉,便有强烈的压迫感和气势自周身流露出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魏王皱眉:“大周摄政王刚到东陵两天,凭什么对淮南军主将动手?” 杨统领回道:“世子主动挑战摄政王,摄政王答应挑战的条件就是若世子输了,就得乖乖接受军法处置,如果摄政王输了,那么接受八十军杖责罚的将是摄政王自己。” 所以严格来说,这不算是滥用职权上的发落,而是一种愿赌服输的约定。 淮南王沉默不语,表情却已没了方才的冷煞,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儿子的本事有信心。 皇帝皱眉:“比试的结果如何?” “世子输了。”杨统领说道,“摄政王下令,世子和大周主将凌将军各领八十军杖。” 话音落下,大正宫里气氛又是一凝。 “这怎么可以?”魏王一脸怒气腾腾,“这是打算把人给打死吗?” 靖王也是恼怒:“这位摄政王简直目无王法,他以为自己是在大周?仗着自己是凤公主的夫君,想对谁处置就对谁处置?想发落谁就发落谁?” 怀王眉心紧皱:“军中所用的刑杖结实沉重,八十军杖下去,只怕……” “摄政王处置得没什么不妥。”淮南王淡淡开口,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沉着冷静,“军营乃是治军重地,人数众多,军纪严明,如果人人都如曜儿这般任性,军营还如何管辖?” 几位王爷顿时一默,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表情诧异。 “身为一军主帅,带头闹事在前,本就该受一番责惩,与人比试挑战在后,更该遵照约定履行赌约,如此才不失军人气度。”淮南王沉声说道,“大周摄政王如今身份有些微妙,麾下将士违反了军纪他自会处罚,可既然是淮南军先动手,他当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平白受一番委屈——能在维持公平正义的前提下替自己将士出头的主帅,才是让人敬服的主帅。” 魏王皱眉:“可是……” 淮南王负手而立,言语间不急不躁,“他刚到东陵,如果真动用跟凤公主夫妻关系这层身份来压制东陵将士,将士们肯定不会服他,淮南军与他从未谋面,自然也不会对这种处置方式服气,到时候只会引发更强烈的两军冲突,甚至会导致两国敌对,让夹在中间的凤公主左右为难。” 皇帝陛下闻言沉默,面上表情渐渐转为深思。 淮南王说的对。 身为镇守边关二十年的主帅,他治军有道,在处理军中闹事这方面自然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更能理解大周摄政王的立场。 大周军队目前来说的确是个外来者,可他们是护送凤公主而来的客人,不是可以随意欺压的奴隶,大周将士有容毓这个传奇般的主将在,原则上来说其实比东陵将士更孤傲自负。 淮南军无礼挑衅在先,大周骄傲的将士们已经受了委屈,摄政王容毓既要维护自己麾下的将士,又要让此事得到一个圆满的解决,还必须让先挑衅的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既然权力不能使人信服,那么就只能在本事上一较高下,以赌约的方式来进行—— 至少赌约是建立在双方心甘情愿的基础之上,没有谁强迫谁。 军中男儿最重承诺,主帅立了赌约,就必定要兑现。 如果摄政王输了,那么他技不如人,独自承担治军不力的责任,八十军杖挨得冤不冤都得自己受着。 而若是淮南王世子输了,这八十军杖就是军中生事该有的惩罚——而且是跟容毓手下主将一道受罚。 当着军营里数万将士的面挨打,身份和气势上就生生被摄政王容毓压了下去,不服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除了两军起冲突一事得到了解决,大周摄政王实力碾压淮南王世子,并且当众打了世子八十军杖这件事,也会成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本事有了,手段有了,其他将士谁还敢轻易挑衅他? 皇帝轻轻吁了一口气,深觉这种直接而强硬的作风用在治军上的效果比文臣们迂回婉转的勾心斗角管用得多,还能让人心服口服。 然而…… 他眉心微皱:“八十军杖,还是有些太多了,万一把曜儿打伤……” “回禀皇上。”杨统领低头,恭敬地开口,“后来凤公主赶到,跟摄政王求了情,八十军杖折半罚,每人四十。” 皇帝闻言一愣,不发一语地抬头看向淮南王,父子二人对视间,心头同时浮现一个念头。 摄政王容毓,这是借着立威的机会帮凤公主笼络军心吧。 第298章 臆测,上药 五弟不亲自去看看吗?”魏王显然没料到轩辕晟会如此镇定,连自己儿子被人打了都能不骄不躁,“不管事情起因如何,大周摄政王容毓跟曜儿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梁子? 轩辕晟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透着让人看不懂的幽深难测。 “本王现在去了也没什么用。”他淡淡说道,“该处置的已经处置了,该打的这会儿大概已经打完了,我去了能干什么?不如叫两个太医去给挨了打的曜儿和那位大周凌将军治伤才是正事。” 皇帝陛下闻言,缓缓点头:“没错。先派两个太医去看看,其他的等他们回宫了再说吧。” 说着吩咐内侍赶紧去太医院传旨。 轩辕晟没再说话。 淮南王世子甫一回京就当着数万将士的面挑衅了大周将士,然后被打了四十军杖一事很快传遍整个皇城帝都,宫里宫外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众人震惊于大周摄政王过人的胆魄和雷霆手段,连淮南王世子都敢打,不怕得罪了淮南王,惹怒皇上,以后在东陵没有立足之地?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得知了轩辕曜是因为挑战摄政王,然后输了,所以才心甘情愿领下责罚。 但文臣对事情的理解与军人不同。 他们认为容毓就是得罪了淮南王父子,赌约不赌约不是重点。 听说原本是打八十,最后凤公主求情才减到了四十,那么淮南王世子和淮南军对凤公主会不会心存感激?或者说,也有可能会一起记恨上? 权贵大臣们皆暗搓搓地派人打听此事,想知道淮南王对待此事的态度,想知道世子轩辕曜的伤势,更想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甚至在心里暗自揣测,今日这件事之后,大周摄政王容毓跟淮南王之间会不会势同水火? 凤公主的处境会不会变得为难? 大多人只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臆测纷纷,静观事态发展,各种猜测各种想法满天飞,却没有人去想,淮南王世子为什么刚回京就挑衅大周玄甲军? 在军营里目睹了此事前因后果的所有将士之中,也许只有楚红衣心头浮现了这个疑惑。 淮南王轩辕晟镇守淮南二十年,治军严谨,在教导唯一嫡子这个问题上也并不放纵。 身为他唯一的儿子,轩辕曜自小习武,熟读兵书谋略,跟淮南军接受一样的训练,父亲对他的要求甚至比对其他将领更为严苛。 轩辕曜武功高强,以不足弱冠之龄统领黑曜军绝不是因为他是世子,而是他拥有足够强悍的文韬武略以及驭下本领,能让麾下将士心悦诚服。 而从今日在军营中的表现来看,轩辕曜容貌斯文俊秀,人品谦恭内敛—— 虽短暂地流露出桀骜狂肆的一面,但楚红衣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他。 她看到的更多是这个青年将军坦荡磊落,有责任有担当,教养良好,言行举止不失贵族气度,整体来说,他没有理由在军营中作出挑衅闹事这种幼稚的举动。 一个出色的武将大多时候都是聪明且敏锐的,他们虽不屑官场权势中的尔虞我诈,却不代表他们是任人糊弄的人,至少在轩辕曜这件事上,她已经大致猜出了一点真相。 只是她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四十杖并不需要多久,很快就打完了。 楚红衣整顿她的军队,把将士带回了属于虎贲军的军营,大周将士也很快恢复了往常秩序。 淮南军由轩辕曜麾下两位心腹将领负责,维持着该有的严谨。 受罚的凌帆和轩辕曜则被扶进了主帅的营房,由军医先诊治着,待到伤势处理结束,容毓给凌帆递了杯水。 “谢王爷。”凌帆脸色苍白,发丝都是湿的,“末将没事,王爷不用担心。” 容毓沉默不发一语,表情比往日看起来更冷,在他喝完一杯水之后,淡淡说了一句:“先休息,本王让青阳来照顾你。” 凌帆此时自然不敢逆着他,恭敬地谢了恩,就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床上。 容毓搁下杯子,转身走了出去。 帐外的卫兵看到他皆畏惧地低头行礼,等他走了才敢直起身。 轩辕曜所在的营房在凌帆隔壁的隔壁,中间隔了两道墙,容毓进去时军医还在给他上药,青年安静地趴伏在床榻上,瘦削紧致的脊背上一道道可怖的肿痕,衬着原本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轩辕曜的贴身侍卫尽责地伺候在侧。 清冷寒洌的气息萦绕在周身,轩辕曜若有所觉地转过头,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打湿了枕头,睫毛上都沁着湿气,苍白秀气的脸色看起来带着几分羸弱。 在看到容毓的刹那间,他唇角微抿,眉眼下意识地敛了下来,淡道:“你们都出去。” “世子爷,还没上好药……”贴身侍卫面上一变,有些戒备地看了一眼容毓,实则是担心容毓会对他家世子爷不利。 轩辕曜道:“出去。” 容毓接过军医手里的药膏,坐在床沿,“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 侍卫只得应下,虽不放心,却也不敢违背自己主子的命令,只得先带着军医一块儿走出去。 营房里陷入短暂地安静。 容毓动作熟练地把药抹在轩辕曜脊背的一道道伤痕上,浑然不管青年浑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声音淡漠无情:“还是打得少了,若不是曦儿说话,本王今日是打算断你一条腿的。” 他上药的动作虽熟练,却并不温柔,甚至刻意加重了几分力道,轩辕曜疼得身体都在打颤。 “我……我是冲动了一些,可我觉得这样的方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最佳的效果。” 青年低声说道,声音微颤,“一点皮肉伤换来东陵所有将士的服从,这顿打挨得也值,手握二十万兵权的淮南王世子都败在了摄政王手里,还乖乖跪下认打,其他人除了畏惧忌惮,不会再敢生出逆反之心。” 第299章 铁汉柔情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容毓声音冷硬,“经过本王同意了吗?” 轩辕曜趴在枕头上,汗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着被褥,剧痛让他声音有些不稳:“主上若是还生气,等我伤势好些,再打一顿好了。” 容毓没说话,矜贵俊美的容颜冷得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霜。 轩辕曜很是惧他,别看方才在校场上挑衅的时候胆气很足,此时却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才好,无奈这个想法大概是实现不了,所以只能先摆出最真诚的态度请罪:“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故意挑衅主上。” 容毓没说话。 他原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只专注给他上了药,比起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这位世子爷的军医,他上药的过程对于轩辕曜来说无疑又是一次酷刑加身,可纵然疼得浑身发抖,轩辕曜也绝不敢开口让他轻点。 待到药膏抹遍肿起的伤痕,容毓才淡淡说道:“凌帆是受你连累才挨了这顿罚,有时间去跟他赔个罪。” 轩辕曜疼得浑身虚脱,慢半拍才应了下来:“是。” “别再折腾其他的事情,东陵这边该如何做,本王心里有数,不需要你用皮肉伤来换。” 容毓站起身,待药膏干了些,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再敢自作聪明,就做好待在床上养伤一年的准备。” 养伤一年? 轩辕曜神经紧了紧,没敢答话,而是轻轻拭去脸上的汗,转过头看他:“主上以后真打算留在东陵?” “怎么?” 轩辕曜敛眸:“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偌大江山,值得吗?” 大周万里江山如画,多少人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踏着无数尸骨都想得到那个位置?他居然说放弃就放弃? “值不值得是本王的事情,跟你无关。”容毓声音淡漠,“曦儿会成为东陵的女皇,也是你以后要效忠的君王,你若敢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本王不会轻饶了你。” 轩辕曜沉默片刻,很乖觉地说道:“有主上在,就算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生出其他心思。” 容毓转身往外走去。 “主上。”轩辕曜微微抬起头,正色开口,“东陵皇族是迫于祭司殿的选择才让凤公主登基为皇,为的是不愿让东陵参与到天下纷争之中,可主上应该知道,眼下各国局势已经紧张了起来,维持了数百年的平静即将被打破,现在各国君王都已按捺不住野心,就算东陵不愿参与天下纷争,不代表其他有野心的国家会放任东陵置身事外。” 容毓沉默,表情冷峻疏离。 “凤公主是个女子,性情温柔宽厚,在天下太平时做个让子民爱戴的明君完全没问题,可若是遇上战乱时候,凤公主没有征伐天下的魄力——”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容毓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谨守本分,效忠女皇,这是你的职责,其他事本王自有安排。” 轩辕曜抿唇,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如果东陵被逼到了不得不应战的境地,主上会作何抉择?” “东陵不会。”容毓道,“没有人敢对东陵发兵。如果有,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这句话,他抬脚走了出去,显然没有再跟他聊下去的兴趣。 轩辕曜安静地趴回枕头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铁汉柔情。 铁骨铮铮的战神就这么沦为绕指柔,实在让人挫败。 做万民臣服仰望的千古一帝不好吗? 以容毓征战沙场不败神话的本领,倾大周强大的兵力,驱使身边忠臣良将,收复天下各国疆土,缔造一个强大的帝国……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天下如果还有一人能做到征伐天下,令天下归一,那么只有容毓,别无他人。 这是多伟大的抱负,多让人心血澎湃的丰功伟业。 为什么非得在一个女子身上吊死? 轩辕曜郁闷。 “世子爷?”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在床边,“大周摄政王没有对您不利吧?” 轩辕曜淡道:“没有。” 侍卫松了口气:“世子爷要喝水吗?” “不用。” “那……” “别吵。”轩辕曜闭上眼,“让我安静一会儿。” “是。” 容毓走出军营就上了南曦的马车,银月、银霜两人坐在马车外,见到容毓恭敬地行礼,然后给他挑起了车帘。 马车很大,很宽敞,南曦此时正独自坐在车厢里看书,见容毓进来,唇角扬起了几分笑意,随手把书搁在一旁。 银月放下车帘,开始驾马车回宫。 “等久了?”容毓坐过去把她抱起来圈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天气冷,以后别一个人往外跑。” “不是一个人。”南曦笑道,“有楚将军陪着呢。” “那也不行。”容毓不满,“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南曦顺从地点头:“好,我尽量。” 容毓咬了下她白嫩的耳朵:“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来了也好,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立立威。” “容毓。”南曦挑眉,一双晶亮的眸子定定看着他,“淮南王世子跟你是旧识?” 容毓嘴角翘起:“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眼睛可以看,还有脑子可以思考。”她淡笑,“若真的故意挑衅,对大周将士有敌意,轩辕曜不会有那般态度。就算真出于愿赌服输的心态,他也该是愤怒不屑,而不是那样的……顺服。” 对…… 她第一眼看到那个白袍青年就注意到他的脸上并没有刻意挑衅闹事该有的表情,而且容毓说的那句「轩辕曜,拜见凤公主」,听着更像是命令,一句极为自然的命令。 轩辕曜听了这个命令之后态度如何? 没有桀骜,没有不悦,只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连一个字的不满都不曾说出口,从头到尾表现得极为谦恭,这哪像是一个故意挑衅的人该有的态度? 第300章 不服输的少年 曦儿聪明。”容毓唇角挑起笑意,“不愧是女皇陛下,这份敏锐的洞察力让臣望尘莫及。” “不许贫嘴。”南曦娇嗔,“方才在校场上分明是一副冷峻威仪的模样,这会儿怎么不装了?” 容毓笑着亲了亲她的脸:“校场上那么多将士,为夫就算自己不要面子,也得顾着凤公主殿下的威严不是?” 南曦静了一瞬,算他说的有道理。 “淮南王世子跟你是怎么认识的?” “他以前在我麾下历练过。” 啊? 南曦诧异:“他在你麾下历练?” 容毓点头:“那时候你还小……” 小? 南曦诡异地安静片刻,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的势力以及麾下众多忠臣良将,大多都是在十四岁上战场之后开始积累的?” 他初上战场那一年,南曦好像刚刚十岁左右,连顾青书都没有遇上……然而后来,他怎么会允许她喜欢上顾青书的呢? 容毓点头,没有留意到南曦此时心头浮现的疑问,淡淡道:“跟轩辕曜的结识是个意外。” 意外? 南曦挑眉:“怎么说?” 马车缓缓往城中行驶而去,连车轱辘的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舒缓安心。 “那次大败北疆的战争影响较大,各国朝堂都在暗中关注,北疆大败,本王的名字很快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过一战成名天下知,一场战绩之后,天下人的目光聚集过来却是事实。” 南曦嗯了一声,心头了然。 天下九国各自为政,强国关注着强国,弱国同样关注着强国,有的是为了自身的命运存亡,有的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 哪个国家君王昏庸无能,国力衰弱,也许就会成为别的国家虎视眈眈觊觎的对象,强国韬光养晦,强壮兵马,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开疆拓土,称霸天下。 所以大周出了个少年战将,在短短半年之内就把号称野蛮彪悍的北疆铁骑杀得落花流水,连北疆第一将军都被削了首级,此事轰动天下,各国必然为之震动,尤其是各国君王权贵们。 “身为淮南王嫡子的轩辕曜,也是在那个时候关注到你的?” 容毓点头:“大败北疆之后,捷报传回帝都,玄甲军却并没有马上回京,而是留在边关休整了一段时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有些事情在帝都放不开手脚去做,只能远离他们的视线。” 所以借着休整兵马和调整边关布防的理由,把兵马势力都留在边关,做事会方便很多。 “跟北疆战争结束之后的次年冬,轩辕曜带着十八位随从找上了我。” 容毓淡道,嘴角浮现一抹哂笑,“甫一见面,当时才十四岁的少年就不自量力地说要挑战我。” 南曦拧眉,在心里计算着容毓和轩辕曜的年纪。 容毓十四岁上战场,跟北疆战争结束之后的次年冬,约莫也不过十六岁…… “轩辕曜比你小两岁?” 容毓默了片刻,不太确定地点头:“也许吧。年龄上可能有些误差,我对这些一般不太记得清。” 南曦嗯了一声,也不再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反正他找上我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非得跟我比试。” 容毓想到当初,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我看得出来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行事作风很有武将风格,当然也不失少年心性。” 那时候的容毓,脾气比现在更加孤傲不近人情,手段也是狠辣—— 若不是凭着一股狠辣无情的手段,大概也没办法在年仅十四岁的时候,就让那些将士都听他的,继而顺利掌了兵权,大败北疆。 虽有圣旨封将,可他实际上是凭着强悍的武功和骑射打败了军中将领,才顺利掌管兵权,凭着诡谲多变的兵法谋略取得战争的第一场胜利,大周将士扬眉吐气,自然对他越发的心悦诚服。 后来的容毓治军严苛,从不知手软为何物,他亲自组建的玄甲军在他手底下吃足了苦头,对这位少年将军真的是又敬又怕,用齐麟的话来说,就是浑身都是煞气。 轩辕曜在这个时候找到他,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自小在军营长大的少年身手不凡,骄傲自负,一身飞扬跋扈的傲气,独自带着十八卫策马而来,只为见识那个名扬天下的少年将军。 容毓整日里忙于玄甲军的操练,暗中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当然没空理会他,可少年整日缠着不放,稍有空闲就硬闯军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容毓倒也不是不能杀了他,可轩辕曜身边的十八卫都是顶尖高手,若真要交锋,难免会有无辜死伤。 为了解决这个莫名其妙的麻烦,他答应了轩辕曜的挑战,却同时定下一个条件,若是对方输了,就必须接受容毓定下的惩罚。 轩辕曜也可以不答应,那么容毓就不会应他的挑战。 少年日夜奔波,从八千里之外的淮南边关日夜兼程赶到大周与北疆边境,为的就是跟这位威名传天下的战将一决高下,又怎么愿意失去这个机会? 所以惩罚就惩罚,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比试是在军营校场上,许多将士围观,轩辕曜身边的十八高手也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边,比试的人只有容毓和轩辕曜。 结果自然是容毓赢了。 彼时他并没有真的要惩罚轩辕曜的意思,他甚至懒得理会这个人,所以给出的惩罚就是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可轩辕曜不服气,非得说这不是惩罚。 容毓当时那样的脾气,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 直接让人拿了鞭子过来,当着那么多将士和十八卫的面,定下五十鞭子的惩罚。 鞭子打人虽疼,却不伤筋骨。 那时候的容毓下意识里也没打算真的伤人。 十八位护主心切,强硬地反对。 可轩辕曜应下了,“我受了这五十鞭,代表我会留下来,以后继续找你挑战。” 第301章 师从何人 容毓未曾料到这个少年如此固执,表情骤冷,直接让人打了他五十鞭子,没有丝毫容情。 伤痕累累的少年留在了军营疗伤,他的十八卫负责照顾他,当然期间也有劝这位小少主离开此处,可少年似乎铁了心一样非留下不可,十八卫无奈只能陪着。 除了治伤之外,容毓只吩咐卫兵每天给他送饭,一日三餐跟寻常将士一样,没有得到任何优待——本来也没有理由优待他。 其他的就没再理会过。 养伤的日子容毓不曾去探望,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他事务繁忙,既要操练士兵,处理边关事务,又要忙于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压根就没时间也没兴趣去理会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不过在轩辕曜留在军营的那段时间,除了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之外,容毓也派人去查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军营重地,敌方奸细渗透进来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容毓不会因为这个少年性子冲动直率和年纪小,就忽略了暗中潜藏的危险。 即便在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默认为对方会是奸细。 可直觉是直觉,他需要的是事实和证据。 不过调查也需要时间。 鞭伤跟杖伤不同,伤势恢复得很快,不过数日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至少不影响行动了。 少年再次找到容毓,眉眼间依然那么飞扬跋扈:“江湖高手才只比武功。作为一军主将,如今名扬天下的少年将军,你擅长的应该不仅仅是武功,还有骑射剑阵,兵法谋略,这些都是我要挑战你的项目。” 容毓见他不死心,倒也没与他废话,只道:“你想比什么?” “能比的都要比。” “比试可以,规则由你来定。”容毓冷漠点头,“惩罚则由我定。” 少年冷笑一声:“没问题,不就是挨鞭子吗?小爷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挨过——” “输一次,加十鞭。” 少年表情僵了僵,却很快同意:“加就加,那要是我赢了呢?” “你不可能赢。” 少年气结,被这句话打击得骄傲碎了一地,血性顿起,几乎恨不得当场把容毓射死在箭下。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一战成名的少年战将绝非浪得虚名,更不是因为运气好才打败了北疆铁骑。他纵容如何不服,有些事实也容不得他否认。 那一整天里,他挑战了容毓两个项目。 马上长枪对决,只数十回合他就被容毓一枪扫到了后背,强劲的力道直接把他从马上砸了下来,输得狼狈。 少年不服气,挑战箭术。 步射,容毓能百步穿杨,三箭齐发还能箭箭命中靶心,相比之下,轩辕曜虽然箭术也算不错,至少比军营里大部分将士都要厉害,可在容毓面前却像三岁小孩的水平。 这种巨大的差距让轩辕曜脸上阵阵发烫,忍不住怀疑以前夸他厉害的那些人是不是故意哄他开心。 继续不服,继续挑战。 容毓态度冷硬地提醒他:“你已经欠下了一百二十鞭子,确定还要继续比?” 一百二十? 轩辕曜震惊:“为什么是一百二十?” 不应该是七十吗? “上次是五十,此次翻倍。”容毓语气淡漠,“你接连输了两场,加二十。” 五十翻倍是一百,输了两场再加二十。 所以是一百二十。 这个数字像是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他满腔不服输的怒火和继续挑战的冲动,轩辕曜冷冷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没比自己大多少,却像是大山一般无法战胜的少年,几乎咬牙切齿:“你师从何人?” 一袭黑色戎装的少年表情冷峻,没理会这个问题,矜贵精致的眉眼泛着寒霜。 轩辕曜似乎也并不在意能不能得到答案,只道:“小爷打小勤练武功箭术,钻研兵法布阵,从未有过懈怠偷懒之时,都未曾达到你这般水平。” “你资质愚钝。” “屁话!”轩辕曜震怒,“小爷从小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资质佳,天赋好,是个天生的将才,你是第一个说我资质愚钝的人。” 他生平志向就是做个厉害的将军,而且要做四海扬名的战将,他也有「一战成名天下知」的雄心抱负,他希望轩辕曜这个名字有朝一日可以传遍四海,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凛然敬畏。 可他的志向尚未实现,却有人在他之前名扬天下。 大周出了个少年战将,仅听名字就夺了所有的荣耀,得到了天下人的关注。 打败北疆铁骑,这是何等的风光? 轩辕曜按捺不住心头气愤,领着十八卫策马前来,他就是想知道,凭什么有人在他之前名扬天下? 他日夜苦练,武功箭术、兵法谋略、排兵布阵,样样不在话下,凭什么有个人比他先一步夺得了满身光华和声名? 难道就因为大周被北疆征伐,而东陵常年没有战争? 他不服…… 可来到这里之后,见到少年将军的面,他才知道不服只是他自己自欺欺人的体现。 然而即便亲眼见识了容毓的武功本领,亲眼见证了容毓让人震惊的箭术骑射,他还是无法想象,这个比自己才大上没多少的少年将军,是不是从出生开始就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练武练箭,所以才这么强悍? 就算天赋极强,也不该强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难不成他拜了个无所不能的师父? 轩辕曜愤怒之余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容毓却并不理会他心里的想法和疑问,鉴于他今日口出不敬,一句「小爷」,一句「屁话」惹怒了容毓,当日的鞭子打得格外重,一百二十鞭还没打完,轩辕曜就晕了过去。 不过容毓心硬如铁,直到鞭子数目打完,才允许十八卫把他们家娇贵的少爷带回去,并冷冷命令:“带他离开这里。” 可疼得昏迷过去的少年却硬生生睁开眼,脸色惨白,声音嘶哑:“还……还没比完,我不会走……” 然后又明晃晃地晕了过去。 第302章 驯鹰 这一次伤,养了足足半个月。 容毓依然没去探望,不过这半个月里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东陵淮南王世子,轩辕曜。 不是北疆奸细,也不是朝廷派来安插进军队的眼线。 只是一个千里迢迢而来的桀骜少年。 听完手下探子的禀报,容毓沉默良久,只冷漠地说道:“先不用声张。” 然后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训练士兵时也一如既往的严苛冷厉。 轩辕曜醒了之后没再急着找容毓挑战,而是趁着受伤还虚弱的空闲时间,先旁敲侧击地想了解容毓这个人,得知他是大周皇子之后,直接愣住。 大周皇子? 一个出身尊贵,打小就该养尊处优的皇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本领? 他以为对方只是出身寻常的武将世家,也是打小在军营中历练,所以才有领兵打仗的资格,才有这般厉害的身手和箭术,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皇子。 来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多问过一句。 可现在知道了,他却深深地明白,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对方既是尊贵的皇子,又是厉害的将军,治军甚严,军营里将士谁敢嘴碎乱说话? 他身边的十八卫倒是可以去查,然而他们了解自家少主任性,到了大周军营接连两次被打了鞭子都没能阻止他作死的行径,十八卫哪敢离开他身边? 所以调查容毓的计划暂时只能搁置。 不过轩辕曜脾气格外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会让负责送饭的人帮忙传话,伤势见好之后他会主动去军营校场,就算有人拦着他,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见到容毓,然后厚脸皮地跟在他身边,看他练兵,亲眼目睹那些彪悍的七尺男儿在他面前乖得像孙子。 这个少年比他父王的性子冷得多了,练兵的手段更狠,心肠更硬,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动摇他的意志,轩辕曜在旁边看他练兵,有时都会忍不住觉得腿软。 不过两顿皮肉之苦到底让他收敛了几分傲气,学会了用脑子判断情势,当他意识到这位大周皇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时,就注定他在气势上已然被压了下去。 气势一弱,其他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初不服输的劲儿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不满,只是当他第三次朝容毓提出挑战时,心里其实已经没了底气。 第三次比的是骑射。 一望无际的广袤大草原,草原上万马奔腾,那种驰骋在风中像是要腾空而去的感觉,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凌然浩荡正气,像是所有被压制的骄傲全部解除了封印,回归本体。 草原上方的天空一片碧蓝无垠,几只黑鹰带着尖锐的嘶鸣声急掠而过,在空中留下傲然不驯的足迹。 他们今天的比试就是骑马射鹰。 照例,比试的规则由轩辕曜来定,惩罚还是容毓制定。 “今日若是你输了,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给本将军为奴。” 为奴? 轩辕曜乍听到这句话,脸色刹那间变了:“你说什么?” “你若输了,在我身边为奴一年。”容毓淡淡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不愿意,今日比试就此作罢。” 轩辕曜可能是被这个赌注给吓到了,表情一变再变,面上闪过恼怒,犹豫,挣扎,思索…… 各种情绪波动一一浮现,又一一消失,最终只化作咬牙妥协的一个字:“好。” 为奴就为奴,有什么大不了的? 能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接触他,了解他,他求之不得呢。 身份虽卑微了些,可为奴不就是端茶递水伺候生活起居嘛,他又不是女子,不用负责暖床,有什么可怕的? 而且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一年之后他回去淮南,照样做他清贵无双的世子爷。 这般一想,顿时心安。 今天的比试规则很简单,谁能射下第一只鹰,谁就赢。 少年策马奔腾,拉弓射箭,瞄准天上盘旋飞过的黑鹰,嗖—— 离弦的箭矢带着一股劲道凌空而上,仿佛直冲云霄而去,冰冷泛着寒光的箭尖对准的正是空中掠过的一只黑鹰。 然而斜里疾射而来的另一支箭竟直接擦着他的箭身而过,毫不留情的击落了他射出去的箭,轩辕曜几乎不敢置信,正要转头说什么,随即却见又一支箭发出猛厉而尖锐的破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那只敏锐的正要展翅离去的鹰射去—— 一声尖锐的嘶鸣! 黑鹰扑棱着翅膀从半空坠落,骏马疾奔,马蹄声如雷震耳,受了伤的黑鹰转瞬间落到了容毓手里。 轩辕曜气得脸都红了,愤怒地盯着容毓,两眼喷火:“你使诈!” “谁能射下第一只鹰,谁就胜出。”容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只鹰,不是本将军射下来的吗?” “你为什么射我的箭?” 容毓敛眸,声音淡漠如霜:“你的规则里没说不可以。” 轩辕曜语塞。 后来他才知道,草原上空飞翔的这些黑鹰大多都是容毓饲养的信鹰,轻易杀不得,他那一箭若不是容毓阻止,会直接贯穿这只黑鹰的身体。 而容毓射出的这一箭,只是擦着黑鹰的翅膀,那力道让鹰翅受了点伤,用药调养几日就可以重新展翅飞翔。 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输了这次比试,必须按照约定给容毓为奴一年。 轩辕曜对此感到绝望,觉得生无可恋。 他原本是抱着灭对方的威风而来,没想到会沦落到给对方为奴的地步,简直失算。 “后来呢?” 马车里响起沉静柔和的声音,南曦抿唇浅笑:“他真的给你为奴了?” 容毓点头:“嗯。” “看得出他是个输得起的人。”南曦淡道,“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校场上那一幕了。” 马车进了皇城,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 南曦拧眉,心底隐隐有了猜测:“是不是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你就存了要驯服他的心思?” 如果容毓早早就打算在东陵布置人手,那么自投罗网的轩辕曜显然是个极佳的人选,镇守淮南边境,有些风吹草动也不会轻易就吹到皇城里去,便于行事。 第303章 将计就计 容毓亲着她的脸,语调平稳:“虽然「驯服」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妥,不过的确有这个意思。” 南曦好奇:“既然是为奴,又怎么会在你麾下历练?” 应该没有哪个将军会让奴才随军历练吧。 “此事说来话长——”容毓刚要说话,却忽然听到车外一阵凌乱的马蹄声飞奔而过,随即银月的声音自马车前面传进来:“主子,有一队禁卫军出城了,最前面的马上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太医。” 马车里一静。 南曦眉心微蹙:“看来皇上也知道了军营里发生的事情,派太医前去……这是担心军医医术不行?” 容毓道:“不过是帝王的一个态度罢了,不用多想。” 淮南王也在宫里,一个领兵多年的王爷自然知道挨了军杖之后的伤势如何,并且清楚军医比宫里的太医更擅长处理外伤,太医和禁军前去不过是为了表示皇帝的重视,以及便于了解军营里的情况。 “方才在军营校场上,看得出来轩辕曜对你的态度。”南曦淡笑,“不过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事先你是不是并不知情?” 容毓点头:“轩辕曜自作主张,我到军营之后就看出了他想干什么,然后将计就计,配合了他的计划。” “先是挑起两军冲突,让人误以为淮南王世子嚣张跋扈,以挑衅的方式激起大周将士的愤怒情绪,逼你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南曦漫不经心地一笑,“作为一个手腕凌厉、治军严苛的主帅,你会如何解决这件事,轩辕曜必定是早就预料到了吧。” 容毓嗯了一声:“大抵是。” “他明面上跟你素不相识,自然不可能服从你的处置方式,所以才故作狂妄地提出挑战。” 南曦声音沉静柔和,不疾不徐地说出轩辕曜的整个计划,“因为明知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所以输了之后就可以利用愿赌服输的借口,顺理成章地接受军法处置。 如此一来,既可以给予三军以震慑,也能让东陵皇族权贵和朝臣们知道你的魄力——一个连淮南王世子都照打不误的摄政王,对其他挑衅的人更不会手软。”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雷霆手腕,冷硬心肠,以及无所畏惧的胆魄,帮摄政王立威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以后东陵这边的宗亲权贵们想找容毓麻烦的,或者想压他一头的,都得好好斟酌,想想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能不能扛得住军棍的惩罚。 一顿皮肉伤换来这样的效果,其实划算。 但问题在于,“轩辕曜聪明,敢付出行动。与此同时,他对你的情谊也非同一般,否则就算这计划如何周全,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骄傲和皮肉伤换取让你立威的机会。” 掌兵权的王爷身份敏感,在天子脚下行事需要处处小心谨慎,怕的就是风头太盛。 可为了容毓,他还是这么做了。 容毓沉默片刻。 事实上,轩辕曜这件事做得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高兴,他不需要旁人用皮肉之苦为代价来达到所谓的最佳效果,但轩辕曜又的确是一片良苦用心——虽然是自作主张的良苦用心。 “容毓,我明白你的想法。”南曦看着他,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你不需要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尽忠,但轩辕曜既然闹出了这件事,你就只能配合他,毕竟外人不知道真相,他们只看到大周玄甲军和淮南军发生了冲突,而在军营里这种事情确实又是不允许发生的,所以必须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总不可能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直言轩辕曜的闹事是假,挑衅是假,更不可能告诉旁人他跟轩辕曜是旧识—— 一个镇守边关的王爷世子跟别国的摄政王是旧识,本身就是一个大忌,若传到君王耳朵里,会掀起怎样的猜疑? 满朝文武和皇族宗亲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有人要针对淮南王,就绝对不会放弃利用这层关系,一旦给淮南王父子安上一个通敌罪名,后果就不是区区一顿军法就可以解决的了。 容毓安静地看着她,薄唇微抿,“曦儿。” “嗯?” 容毓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你太聪明了。” 这样聪慧睿智的她,他从不陌生,可这一刻他心里却无法控制地生出些许不安,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被看得透透的。 有些事情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却怕有一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先看破…… “聪明不好吗?”南曦挑眉。 容毓抿了抿唇,轻声道:“自然是好的,我的曦儿是最聪明的姑娘,以后会成为东陵最圣明有为的女皇,你的成就政绩会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伟大。” 南曦失笑:“容毓,我没那么厉害,你不要太捧我,当心摔着。” “没事。”容毓柔声道,“我会及时接着你,不会让你摔倒。” 南曦心头一软,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容毓,不管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跟我说。或者说,你还没有做好让我知道的心理准备,我都要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一生没有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人能将我们分开。” 说着轻叹一声:“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没有人能永远沉溺在回忆中,我们应该往前看,大好的人生在前面,不在回忆之中。” 容毓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对过往其实并没有太多好奇,但就算以后会得知隐藏的真相中有些不太美好的事情,我也不会因为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对你生出什么芥蒂。” 南曦伸手抚着他俊美的脸,“你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王者,各个方面都强悍到无人能及,唯独在感情上太过小心翼翼,脆弱得让我心疼。” 容毓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南曦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淡淡道:“所以今天这件事中,凌帆最无辜,这顿打挨得其实挺冤的?” 容毓敛眸:“确实有点冤,不过也不算完全无辜。” 第304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回到宫里,两人还没来得及回东宫,就有内侍来传:“皇上让凤公主和摄政王去大正宫一趟。” 南曦淡道:“本宫知道了。” 容毓没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往大正宫,正殿里几位王爷还在,看见一同走进来的夫妻二人,魏王皱眉:“听说摄政王在城外军营里对淮南王世子动了军法。” 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的口吻。 其他几位王爷则沉默以对,目光落在摄政王面上,想知道他会如何回应这件事。 容毓表情淡漠,清贵精致的眉眼始终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疏离,对于魏王的这个问题他压根是充耳不闻,态度极为冷漠,显然并不想理会。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南曦语气淡淡,“不过小世子没什么大碍,已经让军医看过了,也上了药,养上两天就可以了。” “养上两天就可以了?”魏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是震惊于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凤公主觉得摄政王对淮南王世子动手是对的?” 南曦漫不经心地淡道:“大伯父别这么震惊,不知事情全貌,先不用急着质疑。” 魏王脸色一变。 “淮南王叔父。”南曦转头看向殿内一位身着戎装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可要本宫解释一下此事发生的前因后果?” “凤公主切莫如此。”淮南王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礼数,“曜儿鲁莽,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就算摄政王不教训他,我也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说完,还不忘加了一句:“多谢凤公主宽容,赦了他一半的惩罚。” 南曦闻言,唇角扬起一抹清淡的弧度,心里不由自主地对这位淮南王生了几分好感。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武将气度吧,不失皇族亲王贵胄的涵养风度,同时又具备武将的刚直公正,难怪能教出轩辕曜这个还算出色的儿子—— 跟帝都权贵之家娇生惯养的公子们相比,轩辕曜的确算是出众。 只是这份出众应该不全是淮南王的功劳,容毓也曾出了一份力,而且容毓对轩辕曜的影响肯定不小,否则又如何让那个心高气傲的世子死心塌地追随? 南曦心里想着,对于轩辕曜这个人,也许她应该好好了解一番。 “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沉声开口。 “事情的前后经过应该已经有人做了禀报,轩辕曜带着淮南军起哄闹事,大周军队被激怒之后愤而反击,在军营里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 南曦语气淡淡,语调带着几分波澜不惊的平稳,“虽然此事的责任不在大周军,但作为容毓麾下左右将军之一的凌将军依然为此受到了一番责惩,至于轩辕曜,他愿意接受惩罚的前提是容毓能打败他,所以这不算是逼迫,也不是容毓滥用职权,而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魏王冷道:“所以大周摄政王在东陵地盘上,对皇族世子动用军法的行为是对的?” “军中犯事,本就该按照军中规矩来处置,大皇伯觉得有什么不妥?”南曦挑眉。 “轩辕曜乃是皇族世子。” “那又如何?”南曦语气清淡,“本宫一直以为位置站得越高,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越大,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难道不罚他,反而去惩罚听命行事的士兵? 魏王语塞片刻,语气冷冷:“当着淮南军众将士的面,对他们的世子动手,就不怕引起将士们的不满?” “淮南军将士并没有不满,相反,他们是一群有血性有骨气的男儿,有志一同地认为容毓这件事处理得非常公正。” 南曦淡笑,不疾不徐的语调听着淡定沉着,“方才本宫已经说了,这件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就建立在公平自愿的前提之上,所以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满。” 魏王一时无言以对,表情难堪至极。 “淮南王叔父若是没有什么要问的,那本宫跟容毓就先回东宫。” 南曦转头,“东宫里来了几个可爱的小姑娘,本宫回去陪她们聊一会儿。” 南曦跟魏王说话的时候,淮南王目光一直落在矜贵淡漠的容毓身上,看着这个比轩辕曜只大了两三岁的青年男子,想到曜儿少年时期留在大周边关的那几年,倒是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抉择。 这个人年纪不大,可周身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却让人油然生出敬畏,如岳峙渊渟,如宝剑入鞘,锋锐却内敛。 似乎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意志格外强悍坚定的一个男子。 轩辕晟压下心头想法,沉稳地开口说道:“今日曜儿无理挑衅,若有冒犯摄政王之处,本王代他跟摄政王赔个不是,是本王教子无方,还望摄政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容毓看了他一眼,嗓音淡漠:“无妨。” 魏王、靖王和怀王表情都有些古怪,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淮南王,自己儿子被打了,他这个父亲居然跟打他儿子的人赔罪? 他们忍不住怀疑,淮南王爱子心切究竟是真是假,他不会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吧。 “若没有别的事,我跟容毓就先回去了。”南曦看向斜倚在锦榻上喝茶的皇帝陛下,“皇祖父身子骨不太爽利,还是应该多多卧床休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事就别操心了,我们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不会乱来的。” 皇帝陛下表情一顿,这是在提醒他少管闲事吗? 南曦没空去理会他心里的想法,挽着容毓的手一道转身走了出去。 大正宫里几位王爷面面相觑,压根不明白把他们叫过来干什么,就是为了让凤公主替容毓辩护一番,然后告诉他们,就算是东陵皇族子弟,容毓也能想打就打,想罚就罚? 还有他们这个五弟,究竟是怕事还是怕惹事? 他的儿子被打了,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堂堂世子被一个外来的家伙给打了,他这个父亲居然都不替自己的儿子出头? 第305章 变脸比翻书还快 轩辕家的几个姑娘还在东宫里逛园子,侍女给她们准备了茶水点心,徐嬷嬷带着人跟前跟后地伺候,并不敢怠慢了这几个姑娘。 虽说她们是过来见凤公主的,可几位同样也是皇族郡主,身份不容怠慢。 南曦和容毓甫一回到东宫,就有人通知了梅园里坐着喝茶的三人,轩辕雪菱第一个起身,俏丽的脸上泛起几分激动:“摄政王也回来了?” 她这般表现让其他两人一时无言,徐嬷嬷恭敬道:“是。” 轩辕雪菱顿时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下暖亭,然而刚下石阶被凉风一吹,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点不妥,脚步微顿,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轩辕嘉和轩辕丹:“今天我们应该能留在东宫用午膳吧,凤公主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轩辕嘉眉心微蹙:“凤公主若要我们留下,我们就可以留下,但是你若主动要求……这不太好吧。” 轩辕雪菱皱皱鼻子:“有什么不好的?储君册封大典不还没开始办吧,再说我远道而来,凤公主好好招待我也是应该的,这是礼节。” 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确该好好招待。 轩辕嘉没反驳。 她是靖王府庶女,跟轩辕丹和轩辕雪菱不同,嫡女们就算言行有了点偏差最多一句训斥,只要不过分,就不会有人较真,然而庶女身份本就矮上一截,今日得以进宫也是因为昨晚凤公主点名邀她过来,否则她都是没资格随意进宫的,所以从来秉持着少说话的原则。 多说多错。 三人一道往东宫凤华殿而去。 进了殿,容毓帮南曦脱下身上御寒的披风交给银月,揽着她的腰在临窗前的锦榻上坐了下来,宫人呈上热茶,容毓接过来递到南曦手上:“喝点茶暖暖。” 南曦望着窗外阳光明媚,勾唇浅笑:“今天是个暖和的日子。” 容毓沉默一瞬,声音放柔:“已经入了冬。” 所以就算天气好,也挡不住空气中的寒气。 “嗯。”南曦点头,“夫君说得对。” 容毓唇角翘了翘,正要把她圈起来,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公主姐姐!”雪菱疾步而入,目光搜寻着殿里的人,在看到南曦和容毓的刹那间表情一亮,像是饿狼见到羊似的两眼放光,“你们回来了。” 轩辕丹和轩辕嘉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冲着南曦屈膝行礼:“凤公主,摄政王。” “过来坐吧。”南曦淡笑着开口,“刚才军营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本宫出宫去处理了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轩辕嘉和轩辕丹坐了下来,宫人奉了茶,两位看起来都有些拘束,唯独轩辕雪菱一双杏眼锁住了容毓,面上含羞带怯:“摄政王长得真好看,不知今年几岁了?” 南曦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轩辕雪菱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一个劲地看着容毓,拧眉喃道:“看起来比我大哥应该大不了多少……” 南曦知道容毓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淡淡笑道:“二十有二。” 过完年应该就二十三了。 “二十二?”轩辕雪菱笑道,“我大哥十九,大三岁。” 南曦轻咳一声:“小郡主——” “摄政王有过侍妾吗?” 呃? 南曦表情微妙,轩辕嘉和轩辕丹也同时一僵,三双眼睛齐齐落在轩辕雪菱面上,眼神古怪。 殿内一时静得出奇。 “怎么了?”轩辕雪菱奇怪地看了看南曦,又转头看了看其他两人,走到离南曦和容毓较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容毓,“我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吗?摄政王乃是大周皇族权贵,身份尊贵,又掌兵权,王府中本来就该妻妾成群——” “不会。”南曦淡淡一笑,虽然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个小郡主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却还是实话实说,“容毓是个感情专一的人,没有那么多姬妾。” 轩辕雪菱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转头看向南曦,眼神带着明显的狐疑。 南曦暗叹,这位淮南王家的小郡主为什么对容毓有没有姬妾如此执着? 说是故意挑拨吧,好像又不太像,可说不是挑拨,这样的话题又委实没听出什么善意来。 沉吟片刻,她淡道:“说到世子,方才军营里发生的事情正跟你大哥有关。” 轩辕雪菱端起茶盏,低头喝了口茶,“我大哥怎么了?” “他犯了点规矩,被罚了军杖。”南曦语气淡淡,“眼下正在军营营房里养伤,你……” “谁敢打我大哥?”没等南曦说完,轩辕雪菱眉头就炸了起来,脸色猝变,“我大哥是世子,谁敢对世子动手?” 南曦沉默片刻,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砰! 茶盏被重重搁到桌上,轩辕雪菱抬眸看着容毓:“摄政王下令打我大哥?” 南曦挑眉。 容毓眸光淡漠,终于开了尊口:“是又如何?” “你!”轩辕雪菱霍然起身,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杏眼里再看不见丝毫羞怯,只剩下一团怒火,“你个暴君!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如此冷酷无情的心肠,活像个煞神似的,整日里还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你八百万两银子没还一样,凤公主怎么会看上你?你根本就是个暴君!” 南曦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时竟愕然到忘记反应。 天可怜见,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个人敢指着容毓的鼻子开骂,而且还骂得这么……这么有气势。 她甚至都不知该愤怒地训斥,还是佩服这个姑娘胆大包天。 轩辕嘉和轩辕丹两人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喘,殿内伺候的两位嬷嬷和宫女更是面如土色,只差没跪地求饶。 殿内安静了片刻。 南曦皱眉:“本宫——” 轩辕雪菱不听,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南曦:“……”她这个凤公主是不是太没有威严? 第306章 你会让我成为昏君 轩辕丹和轩辕嘉两人不安地看着南曦和容毓,简直如坐针毡。 南曦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淡道:“没料到淮南王家的小郡主脾气如此火爆,跟她哥哥截然不同。” “听说淮南王妃对这位小郡主比较宠,淮南王又是武将,对女儿没有太严苛的要求。”轩辕丹开口说道,“本来武将世家的女子性子就有些不拘一格,所以……” 不拘一格? 南曦淡笑,这也太不拘一格了,虽说她不太在意宫里一重重的规矩,却也不代表能容忍有人当着她的面如此无礼,还指着容毓的鼻子叫嚣。 不过她倒也能理解。 常年待在封地,父亲是武将,哥哥也是武将,父兄行事风格跟帝都文臣截然不同,她自小耳闻目染当然会受些影响,若母亲再对她多宠些,没有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要教导,也不强迫她必须端庄优雅,性格养得直率刁蛮些也正常。 况且她并不会在帝都待太久,没必要与她计较。 南曦转头看向容毓,见他表情如常,面上未见丝毫不悦,一时淡笑:“容毓,你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吧。” 容毓瞅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要留她们用膳吗?” 南曦看了眼轩辕嘉和轩辕丹,缓缓摇头:“改天吧。” 轩辕丹和轩辕嘉适时地站起身:“眼下天气寒凉,公主殿下身子特殊,要多多休息,我们就先告退了。” 南曦嗯了一声,朝银月道:“把本宫准备的礼物拿给两位小郡主。” 轩辕嘉神色微变,低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靖王府的庶女,不敢当公主殿下一声「郡主」。” “那也不用自称奴婢。”南曦浅笑,“本宫是因为自小长在大周,跟你们不亲,不然也算是表姐妹呢,不必过分生疏。” 她说的话是善意,轩辕嘉和轩辕丹听了都感动,可感动归感动,却并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有尊卑之分,何况她们这样的表姐妹? 君臣尊卑,可不是她们能擅自逾越的级别。 银月把两个锦盒塞给两个姑娘,她们道了谢,很快告退离开,殿内又只剩下容毓和南曦。 徐嬷嬷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觉得有外人在的时候更容易提心吊胆,虽然凤公主和摄政王才刚入东宫两天,但她毕竟在深宫伺候过不止一位主子,大抵能摸得清摄政王和凤公主这样的性子和习惯。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摄政王和凤公主是喜欢安静的,宫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随侍在旁,只要不打扰到两位主子清静就行。 膳食茶水不耽误,洗漱更衣不耽误,本分之内的事情做好,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就没什么问题了。 看起来格外的好伺候。 南曦脾气温柔宽容,完全不像后宫嫔妃那般阴晴不定。 然而即便如何温柔,主子到底是主子,不久之后还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只这个独一尊贵的身份就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她身边还有个被淮南王郡主称为「暴君」的摄政王。 徐嬷嬷带着人退了出去,却也没敢走太远,领着几位伶俐的宫女就在殿门处候着,不打扰两位主子,却也能在主子有吩咐时能及时听到。 南曦起身走进内殿,在床沿坐了下来,目光瞬也不瞬地打量着跟过来的容毓,眼底似是有些思量。 “怎么了?”容毓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低醇绵软,像上好的佳酿,“看什么?” “看你长得多好看。”南曦浅笑,眉眼染了一层柔和,“果然天下无敌漂亮。”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外人面前冷峻淡漠的男人唇角忍不住扬起,耳根泛起的几分微红像是喜悦,更像是几分赧然。 南曦惊奇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世界新大陆:“容毓,你脸红了?” 容毓伸手把她压在胸膛,声音自头顶传来:“没有。” “有。”南曦拉过他的胳膊,抬起头,“让我看看。” 容毓不让,硬是把她按在心口。 南曦眼底笑意泛滥,唇角翘起的弧度掩都掩不住:“容毓,你好可爱。” 可爱? 容毓低眸看着她的头顶,身体里像是被人下了药,无法克制的酥麻传遍四肢百骸,沸腾的感觉在血液里流淌…… “容毓,我越来越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南曦环着他的腰,轻声叹息,越来越习惯表达真实的情感,她觉得夫妻之间就该不吝于情话,“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包容,也谢谢你当初不顾一切的坚持,还谢谢你——” “曦儿。”容毓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着她的腰,偏头在她脸上落下一吻,“不要谢,谢来谢去没意思,不如来点实际的。” 来点实际的? 南曦微默,转头看了看窗外:“来一场白日宣淫?” 容毓闷笑:“为夫求之不得。” 南曦伸手拧了拧他的腰,没再说笑,反而正色问道:“方才没生气吧。” “生气?”容毓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生什么气?” “淮南王的女儿……” “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不必理会她。” 南曦抬眸看他:“真没生气?” 容毓叹了口气,拥着她一起倒在床上,倾身覆住她娇嫩的唇瓣:“不用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气氛。” 南曦嗯了一声:“那你给我讲讲……” “以后再说。”容毓声音低沉,“我们去沐浴。” 南曦:“……” “洗个鸳鸯浴。”容毓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锁住她眉眼,“白日宣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今天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南曦沉默片刻,还想再矜持一下,可她实在也喜欢跟容毓在一起的感觉。 “口是心非似乎不太好。”她低声咕哝,“对吧?” 容毓忍不住笑,一把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对,一国之君要要诚实,不能口是心非。” 南曦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抱着往后面走去,忍不住清了清喉咙:“一国之君似乎该注意形象,不能耽于美色……容毓,你会让我成为昏君。” 第307章 册封储君大典1 不会。”容毓低沉说道,“为夫保证让你成为东陵史上最圣明的女皇。” 南曦把头埋在他臂弯,唇角微挑:“我说笑的。” 她相信他说的话。 容毓也许还有隐瞒的事情没说完,然而但凡他说出口的话,没一句是骗她的。 今天时间过得很快。 上午耽搁了那么一出,回来之后又耳鬓厮磨了一阵,容毓吩咐摆膳时已经过了正午,南曦肚子饿得咕咕叫,尤其是在经历过一番稍微有点激烈的运动之后,感觉胃口特别好,感觉能吃下一整只鸡。 宫女精心精准的膳食又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引得她食指大动。 容毓命人特意给她准备了鲜美有营养的鲍鱼汤,亲力亲为伺候着她享用每一道美食。 南曦吃得尽兴又满足:“很多女子怀有身孕时都会吐个不停,我这个除了肚子一天天渐大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能吃又能睡。” 容毓用膳的动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因为你是真命天子,有神灵庇佑。” 南曦自己已经吃饱喝足,这会儿就托着腮,欣赏着眼前美人夫君从容雅致地用膳,满眼都是爱意。 “听说贤惠体贴的妻子都会时常下厨,亲自给夫君做几道美味佳肴。” 她声音软软,“我要不要给亲亲夫君做几道菜,牢牢抓住夫君的胃?” 容毓声音淡定:“若是需要女皇陛下亲自下厨,御膳房那些厨子可以全部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了。” “凶残。”南曦抿着唇笑,“还不解风情。” 容毓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条斯理搁下筷子,端起茶盏优雅轻啜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抬眸看着南曦,开口道:“为夫以后一定好好学会解风情,但绝不是以让你洗手作羹汤的方式来表达。” 南曦挑眉看他:“哦?那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容毓沉吟片刻:“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南曦静默,“虽然本宫不介意陪你白日宣淫,但次数太多总归是不太好——” 一声闷笑打断了她的话,南曦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他散发着矜贵柔和光泽的脸上,“你笑什么?” “因为开心,所以才笑。”容毓搁下茶盏,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往内殿走去,“我说的睡一会儿就只是睡一会儿,午睡的意思,为夫这不是怕你累了吗?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南曦默然。 “还是说,其实女皇陛下特别期待与我白日宣淫?” 容毓素来沉着的声音里多了丝蛊惑意味,“若真是如此,为夫也不是不能满足——” “容毓,闭嘴。”南曦俏脸泛起红晕,“不许胡说。” 容毓低眸亲她一口:“遵命,女皇陛下。” 南曦沉默,她发现容毓好像有点变了,变得……嗯,变得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殿外阳光明媚,殿内春光融融。 为了照顾爱妃娇贵的身体,容毓陪着她躺在床上午睡,“先好好休息两天,等册封大典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曦转头看他:“什么地方?” 容毓修长的手指抵着她的唇,声音绵软:“先保密。” 不管宫里宫外因淮南王世子挨打一事掀起了多大风波和臆测,东宫里都不受丝毫影响,作为这一起风波的制造者,容毓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其他的留给旁人随意评判,压根没心思去理会。 两人在东宫一直睡到黑幕降临。 准确来说,是南曦睡得香,容毓一直躺在身边看着,那双仿若星辰大海般幽深的眸子里藏着说不出的深浓情愫,以及一些白天里被掩饰得极好的不安。 夜渐深,一轮残月挂在天空,寥寥几颗星子点缀。 南曦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矜贵俊美的脸,她一时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瞳眸晶莹剔透,柔和而平静,像是浩瀚大海一般能包容世间万物,更包容着眼前这个拿整颗心爱着她的男子。 “容毓。”南曦唇角微扬,眼梢荡开一抹柔柔的笑意,“安。” 容毓俯首吻了吻她的眼睫,声音温柔:“安。” 这一刻没有欲念,没有复杂心思,唯有咫尺间藏着刻骨柔情的瞳眸,温暖,清透,如水如墨,如静夜深沉,月满天。 两日后的册封大典在太和殿举行。 长长的红毯从殿门直铺到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从殿门进入,分立红毯左右两侧,气氛严谨肃穆,站在龙椅旁的内侍官声音高亢:“皇上驾到——” 贴身总管小心翼翼地轻扶着皇帝陛下走到龙椅上坐了下来。 一袭白袍圣洁无双的年轻大祭司跟随皇帝左右,走到龙椅旁静立,手握金色权杖,俯瞰群臣,周身倾泻出不染尘埃的洁净平和气息。 年轻俊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漆黑干净的眸子像是流露出悲天悯人的色泽,让人感受到了极致的包容和悲悯,不由自主地生出尊崇敬畏之心。 皇帝落座,百官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官高喊:“起!” “谢皇上!” 群臣起身肃立。 内侍官高声宣布:“东陵崇明皇帝册封储君大典起始!” 一身深红绣蟒袍服的南曦从殿门跨入,身边始终伴随着那个尊贵冷峻的男子,两人容貌出色,通身流露出逼人的贵气,甫一进殿就让所有朝臣为之凛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这位就是大周摄政王容毓,那个打败了北疆铁骑而闻名天下的沙场战将? 未曾谋过面的大臣沉默地看着容毓,暗道除却这惊人俊美的容貌,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周身那种岳峙渊渟、锋芒内敛的气势才是真正让人心惊的强悍,大周有这么一位摄政王,难怪能让北疆和蜀国都不敢进犯。 众人目光微移,落在南曦面上时又是一阵惊奇,他们未来的女皇陛下生得一副好姿容,明眸善睐,容颜绝色,眉眼沉静柔和却隐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单凭这副容貌,若是宠妃,那定然也是倾城倾国的宠妃。 作为储君,以后的女皇,她又的确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雍容气度,让人不自觉地凛然一惊。 怪不得大周摄政王视她如珠如宝。 第308章 册立储君大典2 走到丹陛之下,南曦欠身行礼。 没等任何人说话,容毓已经自发走到一旁站着,距离南曦三步之遥,身姿颀长瘦削,整个人像是一柄入鞘的宝剑,锋芒尽敛,却又时刻让人感受到刻骨的威仪。 南曦目光微抬,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袍圣洁无瑕的大祭司。 大祭司也看到了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色泽,开口时,声音干净清雅:“请凤公主跪下接受册封。” 南曦敛眸,正要屈膝,却听容毓淡漠道:“她不能跪。” 殿上此时正安静得落针可闻,容毓这句话一出,顿时引来满殿哗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目光齐齐落在他面上。 “她不能跪。”容毓冷冷重复了一遍,看着大祭司的眼神平静而强硬,嗓音更是沉冷淡漠,透着不容反驳的威压,“把册封圣旨给她,直接授宝册、金印即可。” 殿上顿时议论纷纷:“这是什么意思?” “册立储君乃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大周摄政王这是要搅局吗?” “为什么不能跪?凤公主此时还没登基呢,在皇上面前为何不跪?” “天下之大,万万民皆要跪拜皇上,不能因为凤公主是神灵所选储君就特殊,更不该恃宠而骄,否则皇族尊严何在?祭司殿威严何在?” 容毓不说话,耳畔众人沸沸扬扬的声音他充耳不闻,矜贵淡漠的容颜似是罩着一层薄霜,漆黑瞳眸瞬也不瞬地望着站在龙椅旁的大祭司,眼底色泽锋锐凛冽。 大祭司也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语,温雅的面容看不出喜怒情绪。 南曦敛眸,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不吭声,也丝毫没有要打圆场的意思。 “这是在册立储君。”大祭司淡淡开口,声音温淡不惊,“按照礼节,凤公主必须跪拜皇上。” 容毓语气越发冷峻:“我说了,她不能跪。” “摄政王,你别太过分!”魏王冷怒开口,“这里是东陵,不是你大周朝堂,不是你仗着身份胡搅蛮缠的地方!” “摄政王不让凤公主跪拜,是因为凤公主怀有身孕吗?” 朝臣中有人淡淡开口,似是在给他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请恕臣言语无礼,凤公主腹部隆起,应该早已过了女子有孕的危险期,此时下跪并不会影响到母子安危。”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露出了悟的神情,以为摄政王真的是因为凤公主怀了身孕的关系。 然而这句话却并没有让摄政王的态度有所缓和,他依然不发一语,沉默地跟大祭司对视着。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眉头紧皱,相较于作为一国之君被冒犯的不悦,他更奇怪的是这位摄政王的态度。 从甫一见面开始,他就清晰而坚决地表明了凤公主不行跪礼的态度,而今日册立大典百官瞩目,这般隆重严肃的场合下,他居然还是如此坚持,实在让人费解。 若说真的仗着身份就擅权跋扈,目中无人,又实在不像。 殿上的气氛一时凝滞,空气紧绷,透着让人不安的压抑。 “如果大祭司坚持,那么册立储君的大典就此作罢。”容毓声音平静而冷漠,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显然也并不在乎东陵满朝文武对此会有什么不满,“她不会跪任何人。” 大祭司握着金杖的手微微收紧,看着容毓的目光里透着蚀骨的寒凉,然而他的眼神对于容毓来说没有丝毫杀伤力,也改变不了他的态度。 南曦不会跪。 不跪的原因他们心里都清楚。 这些人没有资格让她下跪,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都不可能。 殿上陷入冗长的死寂。 被激起了愤怒情绪的大臣们此时却无人敢出声,他们好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大周摄政王和大祭司两人之间流转,隐隐嗅到了一丝冰冷肃杀之气。 众臣为此感到惊悸。 怎么回事? 大概谁也没有料到,一场册立储君的典礼上居然也会出现如此风波,不因立场分歧,也不因权势而对立,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本该有的礼节?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跪一下就能怎么了? 气氛僵持着。 摄政王不说话,大祭司也不说话。 皇帝陛下眉心微皱,淡淡开口:“朕以为此事应该不由摄政王做主。”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紫宸……”皇帝目光落在南曦面上,“你觉得呢?” 南曦微微欠身,嗓音沉静恬淡:“我听容毓的。” 在校场上说情是因为看出了容毓真正的心思,惩罚的重点不在数目多少,而在于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且他私心里并不愿意让麾下的将士重伤。 所以南曦求情不会拂了容毓的意见。 可此时情况不一样。 容毓的态度很坚决,甚至连他不愿意让她下跪的原因,她大抵也能猜得到,不管这样的举止在东陵文武百官眼中有多大逆不道,有多嚣张跋扈,南曦都知道自己应该与容毓站在统一阵线,无条件地支持他,信任他,哪怕因此而引发不必要的臆测,不满,愤怒,也无所谓。 “大周摄政王今日因为一个本该有的礼节就能指手画脚,意图掌控凤公主的举动,来日等凤公主登基为皇,是不是还要掌控东陵江山社稷,甚至直接谋权篡位?” 左侧为首的一个老臣冷着脸说道,语气严厉而强硬,“东陵皇族之事,应该轮不到一个外人在这里——” “容毓不是外人。”南曦淡淡开口,“他是本宫在大周的夫君,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也是本宫在东陵的驸马,以后的皇夫,若东陵一直当他是外人,那么本宫大概也只能是外人了。” 第309章 失控 说话的老臣脸色微变:“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在皇上面前就该维持小辈该有的恭敬,而不是……” 而不是仗着身份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在东陵的地盘上横行霸道。 南曦漫不经心地一笑:“各位大人尽可放心,容毓对权势没有那么的欲望,谋权篡位这种事情他不会做。 本宫在此可以保证,如果以后有朝一日他真生出了异心,本宫愿自裁以谢东陵先祖。” 满殿一惊。 “但有本宫在一天,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欺他。”南曦语气清淡,带着不疾不徐的沉着气度,“今日不跪,的确是因为本宫身子特殊,此事本宫之前曾劝说过,但容毓不同意,生怕本宫有个意外。 事实上,自从知道本宫有孕之后,大多时间里容毓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本宫身边,小心谨慎的态度让本宫也不得不跟着谨慎起来,还望各位王爷、各位大人能体恤他的不安。” 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 既表明了自己维护容毓的态度,又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女子柔软的言语总是能给人保留几分颜面,况且在场的皇亲大臣心里也明白,这是凤公主在给双方台阶下。 若他们执意坚持,场面只会继续僵持,大周摄政王看起来压根就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而凤公主又是东陵必须要立的储君,只这一点上他们就已经落了下风——若是以往的册立大典,哪位皇子敢这般态度? 只怕当场就废了重立,还会被拖出去打板子,严重点直接下入天牢了。 可凤公主到底身份特殊,两百年一次的宿命没人能违抗,况且她确实又有了身孕,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 群臣静默着,面面相觑。 拖着残躯病体而来的轩辕曜低声咕哝:“不跪就不跪嘛,反正一个月之后也就成为女皇了,现在纠结跪不跪有什么意义?凤公主肚子里怀的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小皇帝,娇贵着呢。” “闭嘴!”淮南王转头,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虚弱无比的轩辕曜默默闭了嘴。 群臣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两日前军营里发生的事情,这位世子身上的伤可是摄政王容毓让人打的,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怨恨不满? 再看同样拖着病体而来的皇太孙……嗯,前皇太孙轩辕琰,脸上也是一片苍白憔悴之色,虽然近日来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此时面对着眼前这立储的一幕,脸上却完全没有几分开心之色,表情阴郁,对失去帝位这件事显然还不能释怀。 众臣收回视线,暗道魏王府一家到现在还没能接受事实,然而一个月之后凤公主就要登基了,这个时候若还是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就不担心以后在女皇陛下面前被记恨上? 前皇太孙。 一个曾经离帝位很近的人,新帝即位之后只怕很难把他跟其他皇亲一视同仁,偏偏魏王言行举止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 “就这样吧。”皇帝陛下似乎被容毓接二连三的无礼举动也折磨得没了脾气,淡淡开口,“大祭司,开始吧。” 一袭圣洁白袍的大祭司敛眸,淡淡应了声:“遵旨。” 说罢,面无表情地拿起龙案上册立储君的圣旨宣读了一遍,满朝文武恭敬地低头听着,待圣旨宣读完毕,大祭司亲自执储君的金印、宝册走下丹陛,到了南曦面前,语气淡淡:“凤公主对摄政王当真是言听计从。” 南曦抬眸看他,唇角挑起的弧度清淡从容,“他是我的夫君。” “今年三月份里,凤公主是不是做过一个冗长的梦?” 大祭司清雅动听的声音好似带着几分蛊惑意味,“梦里出现一些让你痛苦的画面——” “大祭司。”容毓冷峻的声音响起,声音里似是淬了冰,“请注意你的身份。” 大祭司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本大祭司是在跟凤公主说话,摄政王急什么?” 南曦心头微动,垂在宽大袍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你想说什么?” “那场梦境,凤公主应该记得格外真切。”大祭司淡淡说道,“是不是那场梦境之后,凤公主才幡然醒悟,决定要嫁给摄——” “姬重渊。”容毓疾步到了南曦跟前,伸手一扯就把她扯进了自己怀里,看着大祭司的眼神冷冽如三九严冬,“你再说一个字,本王即刻带她离开!” 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群臣震惊地抬头看着殿上三人,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什么梦境? 大祭司想说什么? 什么样的梦境让大周摄政王如此暴怒?跟凤公主有关? 大祭司是不是算出了跟凤公主有关的命格?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眉头紧紧皱起,隐隐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大祭司,怎么回事?” 南曦被容毓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容毓此时的不安,握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力道大得让她肩胛生疼,然而她在意的却不是这阵疼痛,而是肩上传来克制不住的颤抖。 容毓在失控,在害怕,在不安。 南曦红唇轻抿,一时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 梦境…… 那场让她幡然醒悟,醒来之后就决定要嫁给容毓的梦境…… “没什么。”大祭司转过身,躬身朝皇帝陛下告了罪,“臣失礼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当然不会怪罪他,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思。 大祭司重新转身面对南曦,把手里放着金印、宝册的托盘递交给南曦:“凤公主请接宝册、金印。” 姿态和语调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好像方才那一幕都是假象。 但南曦清楚,大祭司方才说的那句话一定透露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因为没有任何征兆,只因为大祭司一句话,容毓当着这么多东陵朝臣的面失控了,并且不惜以威胁的言语阻止了大祭司的话。 第310章 梦是假的 容毓伸手接过了玉盘,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看了大祭司一眼,揽着南曦的肩膀转身往外走去。 满殿文武大臣沉默无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祭司殿手握金色权杖,静静看着容毓峭拔瘦削的身躯,眼底掠过一抹锋锐冷峭的光泽。 “大祭司随朕到大正宫一趟。”皇帝陛下抬头揉了揉眉心,目光掠过满殿大臣,视线落在轩辕琰身上时定格一瞬,“琰儿也来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群臣这才如梦初醒,呼啦啦跪下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曦走到殿外,银月和银霜随身跟上,瞧着自家王爷脸色僵白,心头骤然一沉,不由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南曦。 怎么了? 册立储君时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家王爷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 立储不顺? 还是…… 玉辇停在殿阶前,容毓沉默地把南曦抱起来走下殿阶,薄唇始终抿得紧紧的,脸色僵硬苍白,直到把南曦放在玉辇上,宫人抬起了辇轿,他还是没说话。 甚至没有抬眸看南曦一眼。 南曦斜倚在辇轿上,偏着头,一路安静无声地注视着他。 仿佛有一种从所未有过的沉寂气息萦绕在两人中间,那句被及时叫停的言语中所隐藏的秘密带着某种咆哮而来的肃杀之气,以席卷一切的姿态,似要不顾一切地摧毁两人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精心维护起来的感情和信任。 若问南曦此时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句话。 不破不立。 辇轿一路行到东宫,没有人说话,跟随在身后的宫人们显然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个个低眉垂眼,连呼吸的声音都尽可能地放轻。 到了东宫,辇轿落地,容毓不发一语地抱起南曦走进凤华殿,偎依在他怀里的南曦抬眸就能看到那双僵滞的眸子,不若往常在外人面前的淡漠疏离,也不是以往在她面前的温柔情深,而是一片没有焦距的死寂。 俊美的脸上也是一片苍白僵硬的色泽。 把她放到内殿床上,容毓如木偶般僵立了片刻,低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 “肩膀有点疼。”南曦蹙眉,抬手轻揉着右侧肩胛,“刚才被你掐的。” 容毓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伸手:“我看看——” “容毓,你今天失控了。”南曦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他是不是透露了你内心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容毓动作一僵,伸出去的手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或者说,是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 南曦唇角微挑,“方才坐在辇轿上我想了一些事情,之前来东陵的路上,我就说过我仿佛跟梦境结下了不解之缘,当初在摄政王府也做过一场大梦,我想告诉我突然间愿意嫁给你的原因,结果你不愿听,再三强调梦是假的……容毓,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大祭司是如何知道那场梦的?” 容毓低垂着眸子,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你是否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南曦接着问,“我曾以为那场梦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人生——一个短暂而愚蠢悲惨的人生,然而如果那是真实的经历,梦中又委实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如今想来,这场梦是否本就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比如她的母亲既然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作死却始终不曾出手相救,也不曾说出她的身份? 为什么浮尘明明一直待在大周,却任由她害死了容毓,陪着容毓一起惨死而不曾出面说清一切。 梦中的确有许多今生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那时候她不知道容毓还是九霄阁阁主,不知她母亲是东陵长公主,没有见过蜀国的叶倾城,不知道北疆和南越也曾有使臣来到大周。当然,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所谓的两百年宿命女皇。 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 南曦轻轻叹了口气:“容毓,我想听真相。” 容毓脸色白得透彻,几乎比方才她看见的重伤未愈的轩辕曜脸色还白,这让南曦感到心疼。 然而心疼被压在心底,她语气淡淡:“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想说,以后就不用说了。” 容毓唇角越发抿紧,“我……” 南曦安静地等着,也不催促。 “梦……”容毓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发涩,“梦是假的。” 南曦挑眉:“怎么做到的?” 她不相信有人能操控梦境。 人可以杀人,可以制造障眼法,可以使毒让人产生幻觉,也可以演戏,但梦境里出现的那些人,那些画面,应该不是可以人可以随意制造的吧。 容毓又不说话了,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脆弱,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峻强悍?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吧。”南曦敛下眸子,语气异常平静,“我看大祭司似乎很想告诉我一些什么,等有时间我去问他也行,他也许知道得比你还多。” 容毓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她。 南曦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正要弯腰脱鞋,却见颀长挺拔的男子比她先一步跪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垂眸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搭在他膝盖上,低头沉默片刻,缓缓替她把鞋子脱了下来,然后就没有再起身,而是僵跪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 声音发涩,充满着苍白无助:“我只是实在没办法了……” 南曦心头一痛。 实在没办法了。 多简单的一句话,可这句话却是从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能让他说出「实在没办法」这几个字,那大抵就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吧。 南曦心尖微微拧着,又疼又酸,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容毓,我不怪你欺骗我或者隐瞒我,但这些事情埋藏在你心头一天,你就会时刻感觉到一根刺扎在那里,会让你疼,让你害怕,让你日夜惶恐不安……既然如此,索性一切都说出来,我们一起来解决,好吗?” 第311章 交易 容毓缓缓抬眸。 南曦就这么望进他眼底毫无保留的怆痛和不安之中,心跟着一紧。 殿内沉寂了良久。 容毓敛眸,僵滞地执起南曦的手放在贴在脸上,仿佛这样能带给他更多的安全感,然后他准备说些什么,可张嘴半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应该先说什么?”他低声问。 南曦一愣。 先说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她怎么觉得他这会儿突然有点傻气了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道,“把你心里藏着的,一直以来折磨你的秘密,让你不安、让你惶恐的真相全部说出来,我会尽最大的耐心去听,并且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对你生出任何不满,怨恨,疏离,我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爱你,因为我们是夫妻,情比金坚的夫妻,不因任何事而分离。” 夫妻? 容毓怔了怔,是啊,他们是夫妻呢。 “东陵祭司殿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地方。”他垂眸,看着南曦纤白如玉的五指,“东陵则是个受神灵庇佑的国度。” 嗯? 南曦眉心微深,想到大祭司对容毓若有似无的敌意,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觉得不该打断容毓的思路,于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大祭司是真正的侍神者,修为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可以拥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但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逆天改命? 南曦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诧异地看着容毓。 然而容毓垂着眸子,并未看到她的眼神,薄唇抿了抿:“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位静华女帝……就是你的前世。” 以她的聪慧敏锐,应该早猜到了吧。 南曦沉默片刻:“所以,你其实就是容怀瑾?” 容毓点头:“嗯。” 这也就是解释了他为何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纵然位高权重,纵然身居高位,纵然这天下所有的大权几乎都握在他的手里,他依然那么没有安全感,只因前世他们不得善终,而不得善终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嫉妒。 南曦怔然想到梦中那个从长公主做到女皇之位的女子,她的冷静自持,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仪,她永远优雅端庄不失贵族仪态,可最终却也因为容怀瑾的死而情绪失控,悲怆而凄厉的哭声充满着让人心疼的绝望。 说实话,南曦对那位梦中出现的女子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甚至即便此时容毓说那个女子就是她的前世,她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就是她。 之前做的那场梦,她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局外者姿态。 当然,即便是看一个虚构的故事,也难免会为了书中的人物而生出悲欢喜乐的情绪,何况自己梦里出现的人? 所以南曦之前情绪上的确是受些影响的,但影响并不大。 真正陷在局中出不来的人是容毓,因为他的记忆好像一直都在。 南曦沉吟片刻,淡淡问道:“你为何能保留之前的记忆?” “这是我……”容毓迟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跟大祭司的一场交易。” 南曦愕然:“交易?” 容毓抿唇,脸色又白了三分。 南曦拧眉沉默片刻:“如果我的认知没什么错误的话,大祭司应该是效忠皇帝的人,为什么会跟你有交易?” 南曦的每一个问题对于容毓来说都是难以回答的艰难,有点像是严刑逼供,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案子的关键,容不得疏忽,然而每一个问题却都能让他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再次往下坠,直至坠入深渊。 “容怀瑾手上沾了太多的血,需要赎罪。”容毓声音发涩,“可大祭司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怀瑾执念太深,若放任他一个人,只会屠遍天下,使苍生陷入炼狱。” 南曦声音沉静:“然后呢?” “容怀瑾死之后,他在祭司殿不知用了什么异术,让他得以保留前世记忆。” 容毓语气空寂,“条件是,容怀瑾必须还东陵社稷一个清明盛世。” 南曦蹙眉:“所以,容怀瑾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等静华女帝投胎转世之后可以顺利找到她,然后完成他以前一直没能完成的夙愿?” 容毓敛着眸子,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可容怀瑾太忙了,忙着积攒大权,忙着收复各方势力,忙着为东陵的盛世做准备,所以没时间谈情说爱,也因为心里的秘密和不安而不敢轻易表露情感,但是他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静华女帝转世之后的那个女子,所以才有了那一场看似真实且残酷的梦境?”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追回那个人的心,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在喜欢上另外一个男子时把她的心拉回到自己身上,心里装着满满的不安、愧疚和悔恨,让他无从下手。 容毓唇色发白,失了魂似的垂眸望着宫砖地面,声音轻得像是呓语:“是。” “大祭司既然跟你有了交易,为什么看起来却对你有着很深的敌意?” 容毓沉默片刻,道:“他认为是容怀瑾毁了静华女帝的一生,觉得他是祸水,可偏偏静华女帝早逝,肩负的宿命尚未完成,并且她跟容怀瑾的孽缘也尚未结束。 作为东陵维护正统和天道的大祭司,他本该除掉容怀瑾这个祸患,但这个祸患宿命系在静华女帝身上,偏又动不得,所以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不满。” 祸水? 南曦嘴角一抽,虽然她清楚眼下有些不合时宜,可「祸水」这个词汇冠在容毓身上,总让她有种凌乱的感觉,而且大祭司好像也挺悲催的,站在他维持皇族的角度,的确该除掉容怀瑾这个杀人如麻、祸乱朝纲的祸首。 然而命运偏偏让他不能这么做。 莫怪他有气。 东陵君臣子民对神灵的尊崇不但约束了整个东陵子民的言行,无形中也约束了大祭司的行为,他要考虑的不是一个恶人的生或者死,而是整个天下苍生的命运。 所以行为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想,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本就应该做的事情,大祭司也因为能预知天道宿命而必须克制。 第312章 拔了一根刺 其实不该意外的。 南曦沉默地想着,容毓性格沉默寡言,今日说的这些话其实还没有完整地表达出故事中所有的细节。 但有些事情她能想象得到。 容怀瑾爱上了静华女帝,爱上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女皇,这位女皇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不是眼里只有情爱的闺阁女子,她是一国之君,是注定要把天下苍生放在首位的人。 所以爱上了她,注定容怀瑾一生的悲剧。 往大义上说,女皇陛下大爱博爱,做任何事情都从大局着想,感情从来不是她首要放在心上的东西,从狭隘方面上说,静华女帝生来高贵,而容怀瑾只是臣子送给她的一个侍奴,这个侍奴由她一手造就培养,最终站在她身边成为权势巅峰上的人——可到底存在着尊卑关系。 也许从始至终,静华女帝从来没把容怀瑾当成一个平等的身份看待。 这才是她拥有其他皇夫的原因。 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还是因为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她的认知里,容怀瑾是她的人,身份可以是侍奴,是臣子,是被她赐了名字的「所有物」,唯独不是丈夫。 即便第一次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提出的那个「暂时不选皇夫」的要求,也可以被视为女皇对立了功的臣子的奖赏。 从最初的相遇到后来的相爱,静华女帝始终是冷静而理智的,可偏偏爱上她的这个人占有欲极强,爱得极深,嫉妒心重,以至于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把她所纳的皇夫一个个除掉—— 然而静华女帝所立的皇夫仅有四人,这四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最合适人选,进宫是要辅佐女帝的,亦夫亦臣,身后的家族背景定然不容小觑。 容怀瑾除掉其中一人都有可能引发极大的麻烦,何况他一个都没放过。 所以可想而知,各大家族的愤怒,皇族宗亲发酵的不满和口诛笔伐必然也是女皇心力交瘁的一个原因,再加上容怀瑾做了摄政王,掌大权在手,本就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他又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各大家族的人怎么会放过他? 南曦没有往昔记忆,所以她不知道当时的静华女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有没有怪过容怀瑾?有没有生出过杀他的心思?有没有因为此事而震怒? 她也不知道容怀瑾在做出这一切事情之后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悔恨自己给静华女帝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引发了那么严重的后果…… 此时的南曦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可当时的情况却是可想而知的。 引发了众怒,维护皇族正统庇护东陵社稷的大祭司自然不可能保他,可偏偏容怀瑾和静华女帝孽缘未尽,偏偏静华女帝身上责任未了。 所以大祭司才跟容毓……准确来说,是跟当时的容怀瑾做了交易。 不过大祭司到底是侍神者,身心洁净,无情无欲,他不会理会那些所谓的儿女情长,他只要束缚住容怀瑾这只「入了魔的兽」,而不会去关心容怀瑾该如何跟静华女帝再续前缘,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他要容怀瑾和静华女帝重新还东陵皇朝一个清明盛世。 而南曦的宿命又是在十六岁前就要回到东陵,生辰之后继承帝位。 所以容毓所拥有的时间其实有限,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掌握大周兵权,成为大周说一不二的人,这样才没人敢反驳他的话,干涉他的行动,他要掌握大周之外的势力,收服各方势力为自己所用,他要把所有主动进犯的国家全部一次性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兴兵,如此才能给他省下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他手腕狠辣,治军严厉,都是为了给予最刻骨铭心的震慑,避免浪费多余的时间。 因为他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掌兵权,掌管九霄阁,驯服淮南王世子,以及所有暗中还没有出现的,跟淮南王世子差不多的手下,区区一副肉体凡胎,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只怕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太难了…… 所以他才说「实在没办法了」。 南曦想着,外人只看到这个人风光显赫的一面,谁又能知道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凡人都只是血肉之躯。 没有谁真的生就一副钢筋铁骨,只不过环境和意志把血肉之躯铸就成了铁骨。 虽然某种意义上说,容怀瑾也算咎由自取,可感情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殿内安静了很久。 南曦没再问,容毓也就没再说。 他好像已陷入一个只有他自己能触及到的深渊,周身被浓浓的茫然和不安包围着,无助地等待着有人来救他出去,可等待的时间越长,他的绝望就越强烈。 南曦倒不是不愿理他,她只是在整理着稍有些混乱的思绪,等前因后果所有的关键点大抵在脑子里理清了,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大祭司其实也有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容毓像是失神一般没反应。 “容毓。”南曦伸手抬起他的脸,“在想什么?” 容毓表情苍白,平日里幽深淡漠的眸子里此时只剩下一片让人心疼的沉寂孤独,如一只失去了伴侣的孤狼。 南曦的心又是一拧。 她确定自己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看到容毓此时这般反应还是觉得心疼,所以她决定自己应该遵从眼下的感情,抛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 就当是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拔了容毓心里的一根刺。 刺拔出来了,以后就不会时不时地疼一下,时不时地感到不安。 “既然故事说得差不多了,还不赶紧起来看看我的肩?”南曦娇嗔,“你手劲那么大,只怕被掐出痕迹来了。” 第313章 入了魔 容毓抬眸,带着点仓惶探究的目光落在南曦面上,却见南曦只是笑,脸上没有除了温柔之外的任何表情。 他沉默地起身,不发一语地伸手解开她的衣衫,汗湿的掌心冰凉刺骨,依然带着一点不知是惶恐还是劫后余生之后的颤抖,层层剥开她的衣衫就看见雪白的肩膀处一圈泛青的指印。 容毓瞳眸微缩,既心疼又自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给揉揉。”南曦见他盯着她的肩膀发呆,知他还没从情绪中完全走出来,遂主动开口,“你不是会按吗?轻轻揉一下,把有指印的地方揉开就好了。” 容毓沉默地照做,敛着眸子,轻轻揉着她肩膀处的指印。 其实是有些疼的。 对于身娇肉贵的女儿家来说,容毓失控之下的力道真的让人疼得皱眉,白皙肌肤上那一圈变了色的指印就可看得出来他当时使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南曦此时也没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让他按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某人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带着点谨慎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低声开口:“你不生气吗?” “生气?”南曦抬眸看他,并挑眉,“生什么气?” 容毓抿唇。 “生气你对我使用暴力?” 于是容毓的目光又落回那紫青的指印上,声音里充满着愧疚自责:“疼吗?” “有点疼。”南曦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没关系,我原谅你。” 不是故意的,所以可以原谅。 可其他事情都是他有心为之……容毓心头钝痛,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素来强悍到不畏严寒酷暑的身体此时却觉得非常冷,冷得让他连指尖都变得僵滞。 “至于其他的事情……”南曦想了想,“虽然你说静华女帝是我的前世,可前世已经过去了两百年,我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何况我也没有那时的记忆。” 容毓静静注视着她,涩声道:“是我入了魔,一直无法走出来。” “那你现在喜欢的是以前的静华女帝,还是现在的我?” 容毓怔了怔:“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可我们性子是不一样的。” “一样。”容毓声音低软,“你跟她一样,骨子里温柔,宽容,善良,也刚烈,会体贴他人,让人会觉得很温暖,对不喜欢自己的人敬而远之,不会与人记仇,心胸宽广大度……” “容毓。”南曦失笑,“你说的是我吗?我会记仇,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对待南月他们的?” “这不是记仇。”容毓缓缓摇头,“这是他们该得的教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南曦哦了一声:“好吧,算你说得有理。” “你跟前世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出身皇族,自幼接受的规则和教导不同,所以她生来高高在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容毓低声说道,“这一世,你想过一种更单纯的生活方式,所以出身富贵,却不必背负太多的责任,所以性子更纯真平和一些,可这都是你,不管是睿智聪慧的,单纯温柔的,都是你。” 南曦嗯了一声:“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记忆,会觉得累吗?” 容毓沉默片刻:“习惯了。” 南曦心口闷闷的疼。 不是不累,不是不痛,而是习惯了,习惯了累也习惯了疼痛和悔恨,更习惯了那些记忆里每时每刻如跗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惶恐不安,哪怕喜欢的人已经在身边,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在了幸福满足之中,可他依然会怕,怕有朝一日梦破碎,当所有隐藏的事情真相大白时,他所拥有的一切会再次离他远去。 这个外人眼中强悍如斯的男人,在感情里脆弱得像个初生婴儿。 南曦哪忍心责怪他什么? 就算她现在恢复了静华女帝的记忆,只怕也不可能再说出一句谴责他的话来,他受不住的,此时的容毓脆弱得像是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 南曦低低叹了口气:“我还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 容毓低眸看她:“你问。” “我做过的那场梦虽然不合理,可在我看来却真实得跟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是一样的,如果你不说那是梦,我永远都不会怀疑那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南曦声音温和,“你说大祭司拥有强大的修为,可以逆天改命,那他也能操控人的梦吗?” 容毓轻轻摇头:“那场梦虽是假的,但如果没有那场梦,梦里的一切就会成为现实。” 南曦一惊。 “那是他预测出来的场景。”容毓低声道,“你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可那个人算计你,背弃你,我强制把你困在摄政王府,你会恨我,怨我……” 说到「恨我,怨我」这句话时,他心里针扎似的疼,脸色越发白了三分,“虽然最终结果跟你梦里的有所偏差,可很多事情却的确会发生,我……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扭转你对我的态度,所以……” 南曦伸手环着他的腰,轻拍着他的脊背:“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有眼无珠,怎么看上了那么个混账东西?别难过了,他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就当是报了一箭之仇。” 容毓微震,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女子,“你……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南曦埋在他心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格外沉定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安,“人要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是吗?比起对你欺骗我的愤怒,我更心疼你的无助,况且我又不打算跟你分开,也不想重新嫁人,既然如此,浪费时间与你计较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有意义吗?” 容毓唇角抿紧,眼眶莫名地开始发热。 “何况大祭司都说你是一只入了魔的兽,离开了我,是要屠尽天下的,所以就算为了无辜的天下苍生,我也该把你牢牢攥在手里,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好好治治你这个偏执的脾气,不能让你出去为所欲为。” 容毓终于伸手,轻颤着环上她纤细的脊背,声音低到尘埃里:“嗯,让你治,应该好好治治才是。” 第314章 以退为进 立储之后,原就龙体欠安的皇帝陛下彻底进入了退位休养的状态,次日一早就命人把朝上重要的奏折都送到东宫,虽然此举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是「凤公主尚未接触过朝政,只怕无力监国理政」。 但皇帝陛下只一句话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堵了回去:“不是有摄政王在吗?朝堂上下,还有谁更适合教凤公主学习监国理政?” 大臣们顿时无言以对。 摄政王? 可那是大周的摄政王,不是东陵的摄政王,难不成皇上已经认可了由一个外人掌东陵大权的这个结果? 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跟凤公主拥有夫妻名分的摄政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摄政王在大周就掌管朝政大权,还带过兵打过仗,经验丰富得很,朝政大事应该没有能难得到他的,可他们还是担心。 至于担心什么,各人心里都清楚。 皇帝陛下心里当然也清楚。 不过昨天跟大祭司聊了一会儿,皇帝陛下已经打算彻底放手,顺其自然,任由凤公主和摄政王做这个天下之主。 所以对于大臣们的意见他已经不想再理会,涉及到权势利益,总会有人满意,也永远会有人不满意,没有人能做到尽善尽美。 大祭司保证凤公主和摄政王会给东陵带来一个清明盛世,皇帝陛下相信他的保证,其他的都不重要。 东宫接连几日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宫人们除了一日三餐和茶水之外,几乎都不曾踏足内殿,他们不知道凤公主和摄政王在殿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敢进去,除非有凤公主身边的银月宣召。 当然,银月离内殿也远,只是她耳力好,主子若有吩咐只需轻唤一声,她跟银霜就能听到。 紫檀木书案旁,容毓熟练地研好了墨,把翻开的折子放在南曦面前,手把手教她该如何批阅奏折,如何回复臣子,事情的轻重缓急该如何分类。 家国大事有容毓从旁指点,倒也不难,况且容毓并不会让她看太久的折子,那些政务都是南曦看一小半,容毓负责解决一大半。 待到所有奏折都看完,紫檀木书案旁的宫砖地面上已经扔了数十道奏本,南曦好奇捡起来看了看,大多都是请示选夫宴何时举办的。 而其中有一本,居然连皇夫人选都备好了,楚玄衣就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叫陈韩玉的,不知是谁家公子。 “楚玄衣不是楚家嫡子吗?”南曦眉心微皱,“他这样的身份应该是要继承家业的吧,若真入了宫成为女皇的人,楚家血脉和家业由谁来承继?” 容毓声音淡淡:“楚家不需要有后。” 呃? 南曦愕然转头看他。 容毓抿了抿唇:“我的意思不是让他入宫,而是可以派去边关修城池。” 南曦:“……”这算不算是无妄之灾? 不过南曦很快点头,同意他的话:“把楚玄衣派去边关做监工倒是可以,他那么斯文俊秀,应该可以改一改其他监工暴躁阴狠喜欢挥鞭子的恶习。” 她说得如此煞有其事,倒是让容毓一时无言,沉默了片刻,他道:“楚家有楚红衣这个将军可重用,楚玄衣可以先晾一晾,只是派去边关做监工……这个倒是没必要。” 南曦挑眉:“你确定?” 容毓不满地看着她。 眼前的姑娘笑靥如花,一双明眸闪烁着让他悸动的光泽,容毓伸手一拽,就把南曦拽进了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瓣:“你故意的。” 南曦无辜浅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以退为进。 她还没登基呢,就知道这一招管用了,容毓暗暗想着,然后忍不住有点骄傲,他的女皇陛下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这副聪明劲可少有女子能比得上。 “选夫宴我觉得可以有。” 容毓表情一僵,沉默地盯着南曦笑意盈盈的黑瞳,压下心头泛酸的醋意,嘴角轻撇:“你在打什么主意?” 南曦浅笑:“你猜。” 问归问,可容毓压根不用猜。 他知道南曦要举办选夫宴肯定也不是为了选夫,而是为了了解更多的人。 从大周到东陵短短数日她就直接成了储君,一个月之后又要成为女皇,可帝都皇城世子弟,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帝都贵女,她认识的寥寥无几。 办一次宴会就可以多认识一些人。 “重点不在选夫,在于了解那些世家子弟的秉性。”容毓淡道,“不过既然以选夫为由头,自然也该有个标准。” “什么标准?” “以我为标准。”容毓语调平静,“容貌胜过我,才学胜过我,以及武功胜过我。” 南曦好一阵没说话。 别说她压根没有选夫的想法,就算有,以他这样严苛的标准,也绝对选不出一个满足条件的。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容貌上每个人的审美也不一样。 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得承认,容毓这副精致俊美的容貌真的很难有人能超越。 何况他武功强悍无人不知,就算以前有人不曾听过他战神的名号,经过数日前校场上跟淮南王世子切磋过的那一次之后也该听过了,真要有对入宫有想法的世家子弟只怕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文弱的小身板挨不挨得住军杖伺候。 “怎么?”容毓声音淡淡,“你觉得这样不妥?” 南曦摇头:“妥,妥极了。” 她敢说不妥吗? 好不容易拔了这人心里的一根刺,万一哪句话说错惹了他小心眼的误会,她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 南曦暗暗想着,明明两天前这人还一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可自打她说不会与他计较过去的事情之后,他好像就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越来越有点小脾气了? 以前不都是他哄着她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轮到她时时照顾他的情绪了? “在想什么?”容毓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住她娇软的唇,“有我在的时候,不许胡思乱想别的事情,要想也只能想我。” 第315章 你说的都对 南曦目光看向摊开在案上的奏折,清黑瞳眸沉静淡然,偏又温暖得动人心肠:“我方才是在想,我的夫君真是天下无敌好看,天下无敌强悍,别说东陵,就算是放眼整个九国天下,只怕也无人能及。” 说完这句,她抬眸看向容毓:“我说的对吗?” “嗯。”容毓抿唇浅笑,那一瞬,窗外似有微风轻拂而入,撩起发丝轻扬。 男子清隽如画的眉眼绽开了炫丽的繁华,让人迷醉,“你说得都对。” 南曦看得失神片刻,伸手掰过他的脸,重重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都对的话就听我的,以后不许随便吃醋,不许随便闹脾气,不许使小性子,也不许——” 话未说完,唇瓣已经被密不透风的气息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虽然事后容毓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不该乱吃飞醋,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反省不起半点作用,反省之后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下次遇到需要吃醋的情况他绝不含糊,每每惹得南曦娇嗔怒对:“到底是你治我,还是我治你?” 每到这时候,容毓就会服帖地回上一句:“你治我。” 不过这都是后话。 既然大臣们上了这么多折子劝她选夫,南曦当然也不好太过怠慢,于是又过了数日,在她把所有劝她选夫的折子都看过之后,决定办一次赏花宴,邀请帝都权贵家里的公子贵女进宫赏花。 虽然名义上是选夫宴,但选夫宴却不能直接叫选夫宴,这些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们个个心高气傲,家世不凡,让一个女子像挑选妃子一样挑选他们,本就于颜面有损,若是最终选不上,更是脸上无光,以后还怎么见面? 所以才借着赏花宴的名义发请帖,权当是公子贵女们坐在一起热闹热闹,人多,有男有女,也不尴尬。 不过南曦尚未登基,皇上和皇后尚在,选夫这种事情按照规矩理应由皇后主持,后宫妃嫔若有兴趣也可以上来凑凑热闹,只是长辈多了,年轻人在一起难免就会拘束,以赏梅宴的名义请他们进宫赏花,气氛可以稍微轻松随和一些。 只是事先还是要跟皇后沟通一下,毕竟她是长辈。 于是寻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南曦终于决定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但帝王后宫皆是嫔妃,除了内侍之外,男子不得入。 这点上不用南曦开口,容毓也会自觉回避,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命人召来了楚红衣,让楚红衣贴身陪着南曦,银月和银霜随侍在侧,几人一道去往未央宫。 自打南曦回宫,这半个月里,一直等着人主动来请安却始终没有等到的皇后娘娘可算是尝到了铁板的滋味,今日乍听到凤公主求见的消息,她着实愣了一下:“凤公主求见?” 宫人恭禀:“是。凤公主殿下说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请安?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拖了这么久都没来,本宫还以为这位凤公主殿下已经尊贵到忘了后宫还有一个皇后呢。” 陈皇后有些疲惫地斜倚在凤榻上,声音带着几分嘲弄,“今天倒是懂事了。” 贴身嬷嬷连忙开口:“这是凤公主不懂礼数,娘娘不必与她计较。” “本宫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皇后抬手,“让凤公主进来吧。” “是。”宫人领命而去。 “凤公主刚从大周回来,不适应东陵皇族的礼数也是正常。”皇后淡淡说道,“况且她身子特殊,还是待在东宫安胎静养比较好。” 贴身嬷嬷低声道:“娘娘大度,是凤公主的福气。” 话音刚落,穿着湖蓝色白毛领大氅的南曦在楚红衣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银月、银霜二人。 甫一照面,姑娘明艳动人的容颜就让人失了神,皇后怔了怔,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可这位凤公主的确是生了一副难得的好容貌。 漆黑的瞳眸里似是嵌入了漫天星辰,那么清澈明亮,温柔却不失坚定聪慧。 是个没有锋芒却有主见的女子。 皇后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却见南曦微微欠身:“皇后娘娘。” 皇后坐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一些:“天气寒凉,你这身体又特殊,就待在东宫安心养胎便是,不必特意往我这里来。” 南曦坐了下来,宫人恭敬地奉上茶点。 “这两日确实有些特殊情况,所以没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我失礼,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南曦略带歉意地说道,“此番来见皇后娘娘,除了给娘娘请安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请示皇后娘娘。” 陈皇后沉默片刻。 她不得不承认,就算这位凤公主跟皇族中那些谦恭端庄的公主和郡主都不同,甚至完全没有一点晚辈该有的恭敬顺从,然而只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气度吧。 陈皇后啜了口茶,声音温淡:“什么事?” “我想在御花园举办赏梅宴,邀请帝都世家年轻的贵女公子们进宫赏花,顺便了解一下彼此的性情。” 南曦淡笑,“皇后娘娘执掌后宫,这样的事情理该请示您一声。” “赏梅宴?”陈皇后沉吟,心里琢磨着这大概是南曦同意了办选夫宴的意思,“倒是可以,你们小年轻的在一起说说话,认识认识,也便于你登基以后识人用人。” 南曦温和谦恭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问问,这请帖该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来,还是以东宫的名义发?” 这话里直白的意思是说,皇后要不要主持这次赏花宴? 若有意主持,这个主导权自然留给皇后。 若不感兴趣,就东宫来操办。 陈皇后听懂了,却缓缓摇头:“本宫身体不太爽利,就不去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宴上凑热闹了,你身子特殊,让摄政王多费些心思,也别太劳累。” 南曦上来就说邀请帝都世家公子和贵女,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聚集在一处,很多话便不方便说,赏花宴就只能当做是赏花宴来办,皇后操办了也没什么意思,索性让凤公主自己去办,他们还能自在些。 第316章 相亲相爱好兄妹 南曦在未央宫陪着皇后坐了一会儿,约莫盏茶时间之后起身告辞:“皇后娘娘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我这有套冰蓝晶,戴上了可以安心养神,娘娘若是不嫌弃就收下。” 南曦说着,示意银月把带来的礼物给皇后呈上。 银月递上一个精美的锦盒,南曦伸手接过来,打开盒子,一套冰蓝晶首饰呈现在眼前,让人眼前一亮。 从来见惯了各色珠宝首饰的皇后手里自然不缺翡翠、宝石首饰,可眼前这套冰蓝色晶体高贵典雅,色泽莹润夺目,简直漂亮极了,一眼就能吸引住人的目光,让人见之心喜。 皇后唇角挑了几分笑:“这么娇嫩的颜色只适合你们小姑娘佩戴,我这个一脚踏进棺材板的哪适合戴这个?” 南曦倒也没虚伪奉承,说皇后看起来像个小姑娘什么的,而是笑道:“无关适不适合,这套冰蓝晶相传是东海美人鱼的眼泪凝结而成,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靠不靠谱,但冰蓝晶有宁心安神的效果却是真的,娘娘可以戴着试试。” 说着,把锦盒合上,双手递给皇后。 陈皇后叹了口气:“难得你有心,那本宫就收下了,明天戴上。” 说着示意身边的嬷嬷收下。 南曦笑道:“那娘娘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吩咐道:“替本宫送送凤公主。” 宫人领命送了出去。 待到南曦带着楚红衣走出去,贴身嬷嬷才开口说道:“娘娘不是打算给凤公主指婚吗?” “指婚?”陈皇后淡笑,“这位可是个聪明的姑娘,本宫不想当众被人扫了颜面。” 贴身嬷嬷表情微凝:“她敢?” “怎么不敢?”陈皇后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声音淡淡,“皇上听从大祭司的话,派人千里迢迢把这位凤公主从大周接回来继承皇位,曾让很多人不满,包括本宫在内。 皇族子嗣繁荣,不缺年轻有为的子弟,就算真要女子即位,公主郡主同样也不少,为什么非得是她?可本宫现在明白了,你瞅瞅,皇族之中哪个女子有她这般聪慧气度?” 嬷嬷低头:“娘娘说得是。” “这位凤公主是个有主见的,当着满殿宗亲长辈都能句句铿锵有力,不赞成的事情直言反驳,丝毫不在意所谓的谦恭美名。” 皇后淡笑,“倘若本宫真敢当着众人面给她指婚,只怕她同样敢当着众人的面驳了本宫的面子。与其如此,索性放手不管了,免得临了还落不得好。” 她好歹也在深宫待了大半辈子,若这点脑子都没有,早被人连骨头带渣子吞了。 凤公主性子虽不温顺,但整个看来也不是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礼仪周正,该谦逊的时候倒也谦逊,可表面的谦逊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硬气。 众臣上折子让她选夫,折子上得多了,她大概也是烦不胜烦,所以才觉得办个赏花宴,宫里皇后尚在,她做做表面功夫请示一番也算是给了皇后面子,可她话里话外已经说了,邀请帝都公子贵女们参加赏花宴。 公子贵女们都在,男男女女,显然就是为了应付一下,顺便了解这些帝都公子和贵女们的性情脾气,要真指婚,只怕才是坏了气氛。 皇后轻叹口气:“算了,她愿意给本宫尊重,本宫顺着台阶而下走就是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几天可折腾的?” 她这几天不但大致摸清了这位凤公主的脾性,更了解她身边那位独占欲极强的摄政王,连连淮南王世子都敢打,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所以选夫一事大臣们只能给予建议,同不同意还在凤公主自己,任何人只怕做不得凤公主的主。 陈皇后现在什么也不求了,只盼着皇上退位之后,她也跟着迁居宫里僻静一角,陪着皇上安享晚年就是。 走到未央宫外,南曦正要说什么,却见楚红衣忽然蹙眉,捂着嘴疾步跑到一处花坛边上,弯腰就是一阵干呕。 南曦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中了毒?”银月连忙走过去,执起楚红衣的手就开始把脉,可把了半天也没发现中了什么毒,迟疑地看着南曦,“好像没……没中毒。” 楚红衣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我没事。” 南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楚红衣转身走过来,“走吧。” 回到东宫,南曦屏退其他人,只单独留了楚红衣说话:“你跟浮尘是不是……” 楚红衣微怔,随即抬眸看她,对上南曦沉静温和的眸光,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 “什么时候?” “从大周回东陵的路上。”楚红衣说着,暗自算了算日子,“一个多月了。” 南曦拧眉:“浮尘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没成亲就这样,简直不把姑娘家的名节当回事。” 楚红衣看了她一眼:“不怪他,是我自己要求的。” 南曦语塞片刻,走到窗前矮榻上坐了下来,并示意楚红衣也坐下,道:“那你们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靖王妃不太愿意让我嫁进王府。”楚红衣淡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不过她的意见对我们来说不重要,我没打算听她的。” 南曦沉默片刻:“不管你要不要听她的,既然你跟浮尘决定要成亲,还是早些办了为好,姑娘家跟男子不同,名节轻忽不得。” 楚红衣倒是不在乎什么名节,不过她并不是莽撞的人,她名节不好,到时候也会影响到浮尘被人议论,所以有些事情并不单纯的想怎样就怎样。 沉默片刻,她道:“如果我跟浮尘成亲,楚家风头会很大,楚玄衣那边公主殿下可以先让他沉寂一段时间,就当是压制一下楚家的锋芒。” 南曦微默,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她。 楚家这对兄妹是坑彼此不带手软的? 楚玄衣为了楚家的利益不惜以楚红衣的婚约作为筹码,楚红衣为了自己跟浮尘的幸福不惜打压楚玄衣来达到让人放心的目的…… 可真是一对相亲相爱好兄妹。 第317章 情敌见面 南曦忍不住失笑,要说彼此算计倒也不真算不上,毕竟他们都是把话说在明面上的人,这样的性情反而让人放心。 “容毓用人不会顾忌风头盛不盛这种问题,只在意人能不能用,我也一样。”她道,“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 楚红衣没说话。 南曦道:“我让人传太医来给你诊个脉,确定一下。” 楚红衣想了想,缓缓点头。 南曦于是派了银霜和徐嬷嬷一同前往太医院,徐嬷嬷在宫里待得久,知道谁的医术最精湛,谁的口风最紧,到了太医院直接点了一位年轻的太医,“靳太医,凤公主召见。” 虽然凤公主进宫没多长时间,但太医院都知道凤公主怀有身孕,所以猜测这个宣召应该只是例行把脉,靳太医提着药箱就随银霜和徐嬷嬷一道到了东宫。 进殿先行礼问安,得到允许之后,靳太医低头走到凤公主跟前,跪下恭请凤公主伸出手腕,南曦照做,随即就有嬷嬷在她腕上覆了块帕子。 靳太医隔着帕子把脉。 “公主殿下脉象正常,胎儿很健康。”靳太医两根手指搭在南曦腕间,低眉说道,“接下来继续保持充足的睡眠,胎儿渐大,公主可以经常出去走动走动,保持精神和体力充沛。” 南曦嗯了一声:“既然来了,就顺道帮楚将军看看。” 楚将军? 靳太医转头看向坐在一旁表情淡漠的楚红衣,压下心头诧异,朝南曦应了句:“是。” 转身走到楚红衣面前:“楚将军,冒犯。” 楚红衣伸出手腕搁在一旁小几上,主动撩起袖子,淡道:“不用盖帕子了,就这样号吧。” 南曦挑眉,端起茶盏品了口茶。 “是。”靳太医低眉敛目,专注地给她号脉,然而指尖下呈现的脉象却很快让他微微一惊,“楚将军这是……” 像是生怕自己号错了似的,他话没说完又细细地号了一遍,表情逐渐凝重。 “太医不用惊诧。”南曦适时地开口,“楚将军去大周接本宫时,本宫曾做主让她跟祈世子成了亲。” 此言一出,楚红衣蓦然抬眸看她。 南曦淡定地笑了笑。 靳太医闻言,表情微缓,轻轻吁了口气:“恭喜楚将军,这是喜脉。” 虽说在异国他乡成亲有些不太合理,彼时的凤公主似乎也无权给祈世子和楚将军指婚,但眼下凤公主才是东陵东宫之主,她说指婚那就是指婚,不合理也变成了合理。 何况祈世子乃是东陵皇族,楚将军跟他本就有婚约在身,也许人家小两口只是久别重逢一激动所以迫不及待地就成了亲呢。 靳太医细细叮嘱了怀孕初期应当注意的事项,然后道:“若是有可能,下官建议楚将军还是早些把婚事宣布了妥当,或者在东陵重新办一场,让人都知道楚将军是祈世子的夫人,这样将军也好安心待在家里养胎,同时也能避免许多意外发生。” 楚红衣的身份是武将,需要经常进出军营,可眼下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舞刀弄枪,但就算待在家里养着也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难免引起诸多臆测。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还是提前预防着点好。 楚红衣眉头微锁,像是在沉吟着什么,倒是没怎么听进靳太医说的话,有孕这件事虽然不在意料之中,对她来说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起身告辞时,南曦淡道:“以后若因身孕惹来什么麻烦,楚将军就说在大周接回本宫时,本宫要求楚将军与本宫同一天成亲嫁人,本宫才同意过来东陵。” 楚红衣微愕:“这并不合乎常理。” “合不合乎常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浮尘已经成亲并有了夫妻之实。”南曦淡道,“我相信不会有人能无聊到跑去大周查探这件事的真实性。” 楚红衣沉默片刻:“多谢公主殿下。” 南曦摇头:“不用客气。” 离开东宫,楚红衣直接就出宫回府,却在楚家大门外撞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一辆外观华丽的,一看就是姑娘家乘坐的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的姑娘让楚红衣表情微顿。 对面的姑娘同时也看到了楚红衣。 空气似乎有些安静。 这样的情况应该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对面的方姑娘忍不住先开了口:“楚将军。” 楚红衣声音淡漠:“有事?” “原本是想递个帖子过来拜会楚将军的。”方岚依温雅一笑,“不过转念一想,我觉得楚将军可能也厌烦这些礼节,就直接过来了,冒昧打扰之处,还请楚将军见谅。” 楚红衣负手往府里走去:“既然知道是冒昧打扰,就请主动离开这里,本将军事务繁忙,没空与你闲聊。”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楚家军说,是关于祈世子的,楚将军若是不听,只怕会后悔。” 后悔? 楚红衣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冷漠:“你想说什么?” 方岚依微微一笑:“楚将军喜欢把客人拦在大门外说话?这是楚家的待客之道,还是因为楚将军讨厌我?” 楚红衣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越发冷漠:“你有资格让本将军讨厌吗?” 方岚依脸色一僵。 “有话就说,没事就滚。”楚红衣语气冷硬,“顺便告诉你一句,轩辕祈是本将军的丈夫,谁敢打他的主意,本将军会灭了她!” 方岚依脸色难看:“楚红衣,你不觉得你太——” 话没说完,却见楚红衣忽然干呕一声,忽然捂着口朝府里急掠而去,只留下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优雅姿态的方家姑娘。 极度的安静之中,一阵冷风拂过。 方岚依打了个寒颤,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娇美的脸上僵硬之色渐渐褪去,盯着楚家大门的目光里逐渐染上几分深思之色。 伫立片刻,她忽然冷笑一声,转身往马车旁走去:“去靖王府。” 第318章 杀人不用刀 祈儿的婚事必须由我做主。”王府主屋里,靖王妃语气冷冷,“楚家风头太盛,楚红衣又是性子不驯难以管教的女子,她若嫁进了靖王府——” “这桩婚事是我跟楚大人定下的,也算是父母之命吧。”靖王不耐地看着她,实在想不通她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当年定下这桩婚事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婚书都写好了,这会儿你又这不满那不满的,你让本王怎么去跟楚家说起这件事?” 靖王妃脸色阴郁:“你不方便去,我去说。” 靖王怒道:“退婚的理由是什么?” 靖王妃道:“他们俩人不合适。” “你一句不合适就退婚,有没有想过人家女儿家的名节?!” 靖王语气冷怒,“被退了婚的女子将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以后还怎么嫁人?何况祈儿喜欢她,本王瞅着楚姑娘人也不错,英姿飒爽,比时下那些风一吹就跑的柔弱姑娘好上千百倍——” “王爷,王妃。”侍女站在外面躬身禀报,“镇国公府的方姑娘求见。” “方姑娘?”靖王脸上余怒未消,转过头,皱眉看着侍女,“她来干什么?有帖子吗?” “没,没有帖子。”侍女紧张地摇头,“方……方姑娘说,有……有事情跟王妃禀报。” 靖王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靖王妃,语气淡淡:“你最好还是跟这位方姑娘说清楚,别给她太多幻想,到时候惹怒了祈儿,只怕你自己都下不来台,还能管得了别人?” 靖王妃被他说到了痛处,脸色当场就变了,想到亲生儿子对自己不恭敬的态度,反而一心向着外人,她心里就越发坚定,绝不能让楚红衣进门。 转头吩咐侍女把方姑娘带去暖亭里喝茶,靖王妃也跟着走了出去。 靖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暗道一声妇人之见,转身坐到椅子里:“世子去哪儿了?” 下人禀道:“世子不让打听他的行踪。” 靖王皱眉:“惯的毛病。” …… 外面阳光明媚,只是有风拂过时,依然无法阻挡风里夹杂的寒气。 侍女奉上热茶。 方岚依在侍女伺候除去身上御寒的披风,坐在靖王妃对面,端起热茶暖了暖手,也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岚依冒昧上门,还请王妃娘娘见谅。” 靖王妃淡笑:“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在府里也闲得无聊,还巴不得你能来陪我说说话呢。” 方岚依闻言,拘谨地笑了笑:“刚才来的时候,我偶遇了楚将军,不过楚将军似乎不太愿意搭理我。” 靖王妃闻言,表情细不可查地一顿。 这是挑拨吗? 别说皇家的王妃,就算只是一般官宦之家的原配正妻,没有一点心机手段只怕也坐不稳那个位置,她也是过来人,此时只觉得小姑娘使的手段太稚嫩了些,有点像搬弄是非的妾室才会玩的手段。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不满,面色淡淡:“楚家楚红衣性子冷漠孤傲,素来目中无人惯了,她愿意搭理谁?” “王妃切莫动怒,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方岚依抿了抿唇,“若是因此影响了王妃娘娘的心情,就是岚依的罪过了。” 靖王妃低头啜了口茶,“跟你没关系。” 方岚依嗯了一声,表情略显迟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楚将军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舒服,那样的反应,嗯,有点像是……” “像什么?”靖王妃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楚红衣怎么了?” “楚将军也许可能是吃坏东西了。” 吃坏东西? 靖王妃沉眉深思,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方岚依迟疑之下想要表达的意思。 刹那间脸沉如水,她声音冷如玄冰:“此事我会查证,若是真的……哼,刚才王爷还说没有退婚的理由呢,如此名节败坏的女子若真进了靖王府的大门,我们岂不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王妃娘娘息怒,这件事也许是我误会了。”方岚依轻声说道,“只是岚依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怕王妃被人蒙在鼓里,所以才……不过岚依觉得楚将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此事也许是个误会。” 靖王妃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如何知道她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岚依低头应是,沉默地喝着茶,敛下的眼睑盖住了眼底晦暗的光泽。 擅长带兵打仗又如何? 没听说过「杀人不用刀」这句话吗? 孤傲难驯的楚红衣纵使手掌兵权,威风凛凛,却绝不是一个适合内宅的贤妻良母,靖王妃不会喜欢她的,何况她连低头都不会。 “你先回去吧。”靖王妃淡淡开口,“我派人去弄清楚,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岚依搁下茶盏,顺从地站起身,朝靖王妃福了一福:“岚依告退。” 靖王妃嗯了一声,也没起身,而是让侍女送方岚依出去,她则执着茶盏敛眸沉思,待方岚依走远,她才淡淡开口:“世子在哪儿?” “回禀王妃,世子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奴婢也不知世子爷的行踪。”侍女回道,“世子爷不让打听。” 靖王妃蹙眉:“神神秘秘,不知道在搞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这句话刚落音,外面就有家丁过来禀报:“启禀王妃,世子爷回来了。” 靖王妃起身走出暖亭,就看到一袭玉白锦袍的轩辕祈迎面走了过来,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生得当真是精致贵气,越看越觉得比贵公子还像贵公子。 靖王妃原本还气他之前的无礼,此时却什么气都没有了。 “祈儿。” 浮尘走过来,语气淡淡:“方姑娘过来干什么的?” 靖王妃表情一僵,随即冷道:“你跟我说话就是这种语气?” “不然母妃觉得我应该用什么语气?” 浮尘平静地看着她,“顺从母亲的意思退了跟红衣的婚事,娶了这位温柔贤淑的方姑娘?” 靖王妃脸色一变,几乎当场就要发怒,然而想到了刚才方岚依说的话,只得压下自己的脾气:“我有话问你。” 第319章 妥协 浮尘眉目微敛,语气平淡:“什么事?” “你们都退下。”靖王妃开口吩咐左右,并转身回了暖亭,“进来。” 浮尘倒也没说什么,跟着走进暖亭。 “楚红衣护送长公主去大周之后,你们是不是就在一起了?” 浮尘一愣:“是啊,我早就知道她要去大周的消息——” “我不是说这个。”靖王妃语气不耐,“我说的是,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浮尘沉默地看着她。 靖王妃皱眉:“我在问你话呢,你看我做什么?” “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浮尘不疾不徐地说道,“跟红衣在一起做的每件事,我觉得都是应该做的,可以做的,因为那让人感到快乐满足,让人充实。” 靖王妃脸色涨红:“你给我正经点!” 浮尘在桌前坐了下来,伸手从茶盘上取了个茶盏,自己给自己斟了盏茶,淡道:“我跟红衣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是我强迫她的,因为母妃不同意我跟她的婚事,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靖王妃脸色一青。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就说楚红衣如果真的有了身孕,那孩子大半就是轩辕祈的,护送长公主去大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而且…… 靖王妃思前想后,她儿子没回来之前,根本没听说楚红衣跟哪个男子走得近,当然楚红衣那个女子虽彪悍了些,却不是个随随便便就做出伤风败俗之事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护送长公主去大周的那次。 可即便如此,两人尚未成亲之前就发生这种事情,依然让靖王妃难以接受。 她语气冷漠:“若是方姑娘,绝不会在成亲之前做下这样的事情。” “若是方姑娘,那我也没什么兴趣。”浮尘道,“对红衣,我是欢喜得情难自禁,若换了个人,就算脱光了躺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靖王妃气得脸色铁青:“轩辕祈,你给我闭嘴!” “母妃可以问问那位方姑娘,她若有意为妾,靖王府也不是容不下她。” 浮尘执起茶盏,声音始终波澜不惊,“父王这么多年也就一妻一妾,多一个方姑娘应该也不多,母亲若实在喜欢她,就把她纳进府里做个伴也挺好,说不定父王还赞你一句贤惠大度——” “你简直放肆!”靖王妃捏着茶盏,几乎忍不住想把茶水泼他脸上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平民百姓尚知孝顺父母,在爹娘面前谦恭顺从,你倒好,事事跟我跟唱反调,为了个楚红衣就对我冷嘲热讽?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 浮尘沉默片刻:“都说母慈子孝,母亲若做到让儿子心服,儿子自然恭敬母亲。” 靖王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良久,“你是不是非娶楚红衣不可?” 浮尘点头:“除了她,没有别人。” “若是我偏就不同意呢?” “之前我就跟母妃说过了,我可以入赘楚家。”浮尘淡笑,“所以这个不是问题。” 靖王妃又要被气得脸色铁青:“你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嫡子,你去入赘?!” “母妃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非得逼我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 浮尘抬头,声音淡得不像是质问,听着更像是不解,“就因为红衣掌兵权,会武功,母妃就觉得她不会是个好妻子?” “我是怕你降不住她。”靖王妃冷道,“她武功那么高,以后若发生口角,你这个文弱的小身板够她摔的吗?” 浮尘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靖王妃表情很是难看,却不得不说:“楚红衣有可能已经怀孕了。” 什么? 浮尘一震,蓦然抬眸:“母亲说什么?” “我说她可能已经有了身孕。”靖王妃冷冷看着他,“你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浮尘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站住!” 浮尘转头:“母妃还想说什么?” “过来坐下。”靖王妃语气淡淡,“如果你想让楚红衣顺利进门的话。” 浮尘皱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阵,返身坐了下来。 “她是不是真的有孕,我还不能确定。”靖王妃喝了口茶,“但你既然夺了人家的清白,此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浮尘眸心微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靖王妃表情并不好看,却明显有了妥协的意味:“若真有了孩子,孩子在肚子里会一天天长大,你是想让她拖着个大肚子见人?” 浮尘淡道:“她不在乎这个。” “那是靖王府的子嗣。” 浮尘依然一副淡然不惊的模样:“如果我入赘楚家的话,那孩子就是楚家的,应当随楚家的姓。” 靖王妃暴怒:“你敢当着你父王的面这么说?” “有什么不敢?”浮尘挑眉,“母妃若觉得有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去跟父王把这件事说清楚,以后我就负责给楚家传宗接代,靖王府的子嗣传承可以让轩辕华来负责,母亲把方姑娘许给二弟,两全其美。” 靖王妃咬着牙,表情已经无比难看。 如果此时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她儿子,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靖王妃一定早就下令让人把他拖出去杖毙了。 然而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浮尘。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母亲,他也绝没有那么时间和耐心坐在这里看她不悦的脸色。 深吸了一口气,靖王妃道:“让楚红衣进门也不是不可以。” 那一瞬间,浮尘确定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情绪叫得意,不过转瞬就消失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反正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娶红衣都娶定了,她能同意也是他自己争取的结果。 况且,还是红衣的肚子争气,否则大概也不可能让他母亲这么快妥协。 没想到就那么一晚上,居然就有了? 浮尘扶着下巴,暗搓搓地想,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应该起个什么名字?生出来之后不知道像谁多一些? 第320章 原则,底线 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有什么条件?” 靖王妃很不喜欢他用这种谈判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冷冷道:“我是你的母亲,你对我就一点信任都没有?” 浮尘沉默片刻:“我常年不在家,对母亲的印象还留在小时候母亲的嘘寒问暖上,但人都是会变的,以前没有婚事上的问题,我还没觉得自己跟母亲有什么分歧,可眼下只一桩婚事就让我跟母亲闹到差点反目,这个时候谈信任似乎没什么意义。” 想要信任,用实际行为来证明比言语有用得多。 靖王妃脸色不太好看,却也看得出来在克制:“我同意你娶了楚红衣,唯一的条件就是有孕期间她需安心在府里养胎,不可出去抛头露面。” 浮尘淡道:“她是将军。” “我当然知道她是将军。”靖王妃冷道,“将军也不是非得整日往外跑,现在东陵平安无事,没有战争,凤公主很快又要登基,有大周摄政王和淮南王在,她就算安分一点待在家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浮尘没与她争辩,淡淡道:“还有别的要求吗?” “新媳妇进门,每日晨昏定省,这是规矩。” “这是第二个要求了吧。”浮尘淡笑,“母亲方才不还说她有了身孕,需要在家安心养胎吗?” 靖王妃表情又冷了下来。 “行。”浮尘不想与她争执这些,“这点应该可以做到,红衣习惯了起早,只要母亲不刻意为难她,该守的规矩她会守的。” 靖王妃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皇家不比寻常之家,你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 浮尘执着茶盏,听到这句话一时没什么反应,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母亲这是要给我纳妾?” “不是我要给你纳妾,而是你必须收两个妾室在身边。”靖王妃道,“楚红衣有孕在身,身子多有不便,有些事情——” “母亲若这样说,我看还是不用谈了吧。”浮尘站起身,看着靖王妃的眼神平静而理智,唯独没有尊敬,“有些事情我可以妥协,晨昏定省也好,母亲要立规矩也罢,身在皇家,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何况侍奉公婆本也是媳妇本分内的事情,没什么可委屈的,红衣那性子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为难。” 顿了顿,“可母亲似乎总是不明白我的原则是什么,不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既然如此,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了。” 靖王妃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楚红衣有了身孕,你打算一直拖下去不成?” “我跟红衣会成亲,但不是在靖王府。”浮尘轻哂,“母亲以为我这些年在外面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产业?脱离了靖王府,脱离了东陵皇族的荣华富贵,我照样可以活得很好,母亲以后就别替我的婚事操心了。” “你——” “另外容我提醒母亲一点。”浮尘声音淡淡,却透着明显的容忍,“楚红衣愿意嫁给我,是因为她喜欢我,就如同我娶她是因为喜欢她一样。我不是为了她手里的兵权,她也不是贪图靖王府的门第,所以还请母亲不要以居高临下施恩般的姿态对待她。” 靖王妃冷道:“皇家子弟,哪个没有三妻四妾?” “哪个都能有,就我不愿意有。”浮尘冷淡一笑,“若母亲闲着没事做的话,去后院多走走吧,跟侧妃一起商议一下看能不能给父王挑两个妾室,到时候母亲大概就能明白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显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优雅地颔首告退,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暖亭。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跟讲不了道理的人讲道理。 也许他母亲是对的。 别说皇族子弟,就是寻常官宦老爷,哪个又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然而试问,哪家的正妻又是心甘情愿让丈夫纳妾的? 若真的那么心甘情愿,哪来宅子里诸多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浮尘抬头望了望湛蓝无垠的天际,他捧在手里的宝贝是展翅翱翔的苍鹰,是光芒四射的太阳,不是缩在宅内与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玩弄心思的小妇人,更容不得任何人欺辱她、打压她、贬低了她。 走出靖王府大门,浮尘抬手勾了勾。 远远跟在身后的一个青衣侍卫走上前,低头听候吩咐。 “去问问,那位方姑娘今天是不是去了楚家?” 浮尘语气平静,“顺便帮我查一下,镇国公和他的夫人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是。” 浮尘抬脚上了马车,往楚家而去。 说到三妻四妾,这帝都皇城之中倒真有一位爷享尽了美人恩,那就是位列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嫡子谢锦。 谢家老家主谢承弼是当朝首辅,在东陵乃是正一品的官衔,掌管军权,跟丞相是一个级别,大权在握,威风凛凛。 首辅大人家大业大权力大,不但出入朝堂威风八面,就连风流好色这一点也几乎不亚于皇帝,后院妻妾无数,以至于子女也非常多。 不过这位首辅大人是个有原则的人,因为喜欢美人,所以年轻时坚决不娶正妻,只因他觉得名门世家的女儿都是需要呵护的娇花,不该被自己辜负,而他素来宠爱的那些美人在身份上又实在登不得台面,所以妾室无数,导致生下来的儿子女儿都是庶出,历经十年也没有哪位美人能爬上正妻的位置。 然而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位纵情美色的首辅大人终究还是被一个彪悍的美人收服了,这个美人就是首辅大人现在的妻子,嫁给谢承弼一年之后生下了谢家嫡子谢锦,因排行第九,长大之后被人尊称一声谢九爷。 上面五个兄长三个姐姐,这位谢家唯一的嫡子甫一出生就是首辅大人的眼珠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平日里稍有些磕磕碰碰,首辅大人的怒火瞬间蔓延全府,人人自危。 第321章 谢家九爷 彪悍的首辅夫人倒也没有因为丈夫的宠爱就提出非分的要求,他的后院姬妾该怎样还怎样,没有为一人清空后院的说法—— 毕竟就算处理了妾室,也不可能把已经生下来的庶子庶女再塞回去。 所以妻妾就这么和平共处了下来。 至于是不是真的和平,大概只有这位首辅大人和他的夫人知道。 但是有个事实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谢家子嗣众多,但除了一个如珠如宝的谢九爷之外,其他没一个值钱的,都说妾室庶子相当于家里的半个奴才,这话在谢家被贯彻得极为彻底。 谢九爷是小主子,其他比他先出生的谢家一二三四五位公子就是有存在感却没地位的杂草,在他面前压根都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这位谢家九爷跟他的父亲一样,生性风流多情,又生得一副俊俏容貌,一双魅惑迷人的丹凤眼一勾,简直迷倒了帝都青楼万千姑娘,风头牢牢盖过四大家族包括皇族之中的所有贵公子,风靡整个帝都皇城,稳坐无冕第一公子的宝座。 日头西斜,云光渐淡。 谢家府邸清静雅致的后院一片湖光烟色,一袭白衣玄袍的公子柔弱无骨地仰躺在湖边长椅上,姿容清俊含魅,眉眼慵懒惬意,狭长的丹凤眼流泻出一股夺魂摄魄的潋滟光泽,堪称一声妖孽。 耳畔传来清清泠泠的琴音,悠扬婉转,如轻烟渺渺,流水潺潺。 “谢家九爷每天不是出现在青楼,就是在赌场,今日难得看到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这是要转性了吗?” 穿着蓝色长袍的俊面公子摇着折扇走了过来,风姿潇洒,从容自若,在寒冬腊月的夕阳下显得格外飘逸出尘。 不远处抚琴的男子敛眸,专注地轻弹琴弦,嗓音淡淡:“岁月静好?你这说法冠在九爷身上,就不怕侮辱了他?” 蓝袍公子走过去席地而坐,河畔草地上有沏好的茶水,刚出炉还未冷却的点心,还有几坛美酒,皆可自行取用。 “侮辱?”蓝袍公子轻笑,随即漫不经心地点头,“倒也是。能把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还要烤熟了看着对方吃下去,除了谢九爷,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做到这般狠辣了,岁月静好的确跟他没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对面抚琴的男子手指一顿,琴音顿时被打乱。 他干脆停下了动作,缓缓抬眸看向慵懒蜷卧在躺椅里的男子,“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常年不在帝都,消息有所闭塞也是正常。”蓝袍公子语气淡淡,“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斜卧在躺椅上的谢九公子微微睁眼,眉目倦懒潋滟:“明日进宫参加凤公主的选夫宴,我们三个都去。” 蓝袍公子一愣:“选夫宴?我没听错吧?” “如果你耳朵没毛病的话,那应该就没听错。”谢九公子嗓音散漫,“若是不去,你知道后果的。” 蓝袍公子蹙眉:“这是搞什么鬼?” 抚琴的公子略微思索,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黑衣男子:“秦疏,这不会是主子的意思吧。” 黑衣男子身形颀长高挑,一袭黑袍淡漠如霜,气势冷峭,整个人犹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剑——正是南曦曾经在苍云之巅九霄阁见过的秦疏秦公子。 “嗯。”秦疏寡言,只淡淡点了头,“东陵大臣们催得急,总得应付一下。” 抚琴的男子拧眉,似是有些苦恼:“万一凤公主真看上了我怎么办?”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三双鄙视的眼睛。 “你?”谢锦轻笑,刹那间似冰雪消融,眉眼晕开倾世光华,“有本公子在,你只有滚边陪衬的份,凤公主看得上你?今早出门忘了照镜子?” 抚琴的公子被明目张胆地嘲笑,竟丝毫不生气:“看不上才好,我还能多活两天,只怕你得小心了,万一这张脸惹了祸,当心主子也让人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烤熟了命你自己吃下去。” “那倒不至于。”蓝袍公子不疾不徐地开口,“我觉得充其量就是把他那张脸划花,让他以后不能靠着这张祸水的脸欺骗人家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容我告诉你一件真实的事情。”秦疏走到河畔坐了下来,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凤公主在大周时曾经喜欢一个姓顾的书生,这个书生后来被主子关进了摄政王府的地牢,着实遭受了一番酷刑伺候,双腿都会废了,临死前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肉。” “都说沉默寡言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最让人信服,此时我却不得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谢锦挑唇,“那姓顾的人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作死?” 秦疏看了他一眼:“这世上永远不乏主动作死的人。” 谢锦漫不经心地轻笑,风华绝代:“放心,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蓝袍公子淡道:“刚才我从家里出来时,看到祈世子过去了,应该是去找我那位将军妹妹……这两人一个娇弱柔美,一个彪悍飒爽,男生女相,女子则拿了男儿的戏本,看起来倒也有趣。” 楚家有嫡长子楚玄衣,嫡女楚红衣,还有一个低调内敛的庶子楚南衣。 眼前这位在大冬天里穿着一身飘逸轻袍,还敢摇着扇子装潇洒的男子就是楚南衣。 除了楚家庶子之外,他还是九霄阁的人,东陵权贵世家所有人眼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庶子,却是暗中掌管了整个东陵皇城钱庄票号的幕后老板,还曾被谢锦戏称:“谢家庶子一文不值,楚家庶子价值连城。” 这话说得当真是不假。 动辄几百万两银子的进账出账,帝都权贵哪个达官贵人家的银子都在他手里攥着,可不是价值连城是什么? 楚南衣展开扇子摇了摇,吹得发丝微拂:“主子为了宠媳妇当真是没底线了,连给她选皇夫的决定都能做得出来。” “蠢。”谢锦嗤他一声,“若真这般没底线,我们几个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为了以防万一?” 第322章 准备得周全 楚南衣沉默一瞬,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宠妻没底线,不然也不会拉我们几个出去打挡箭牌,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万一哪天主子醋意大发,想到我们曾经居然被凤公主挑选过,不分青红皂白就想灭了我们——” “你想多了。”秦疏语气淡淡,“主子要想灭了你,不需要找那么多借口。” 楚南衣倏然一顿,斯文地点头:“好吧,算你说的有理。” “晚上帖子会发到你们手里。”谢锦嗓音疏懒,“明日一早打扮得好看点,争取都能艳冠群芳。”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要把我卖进青楼楚馆似的……”抚琴的男子嘴角一抽,低声咕哝,“不过话说回来,主子这般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缜密筹谋,步步计划周到,一度我还以为主子是想要整个天下呢。” 秦疏表情冷漠:“也许这天下最终真的会落到主子的手里。”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俱皆沉默。 “谢锦,你大哥最近是不是对你有些不满?” 楚南衣偏头,俊秀的脸上挂着几分浅笑,“他两天前秘密从票号里取走了三万两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谢锦淡道:“我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那你不妨猜猜,他取的这笔银子用在了何处?” “三万两?”抚琴的男子皱眉,显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合理,“区区一个谢家庶子,哪来的本事一下子取三万两银子出来?他在谢家有这么大的权力?” 众所周知,谢家庶子在外面虽有几分地位,也是因为他父亲的面子,可在家里却没一点分量。 三万两银子对于谢家这样的家族来说不算什么大数目,却也不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庶子可以随意支配的。 谢锦眉梢染上几分倦懒之色,就连讥诮都显得疏淡:“从十几岁就开始悄悄存银子,一直存到如今而立之年,我还以为他打算用这笔银子娶媳妇置办聘礼呢。” 抚琴男子名为莫陵安,闻言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他私人财产?” 楚南衣嗯了一声:“他存的是的确是私人账户,不走谢家总账。” “这么说来,他忽然拿出这三万两银子是打算娶媳妇?” 莫陵安轻哂,随即摇了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极有可能用这笔银子买凶刺杀于你。” 话音落下,三双眼睛齐齐落到他身上。 莫陵安挑眉:“怎么?” 楚南衣哂笑:“你可以去给人占卜了。” “我猜中了?”莫陵安挑眉,随即看向谢锦,“你的命居然只值三万两?” 谢锦斜睨他一眼,嗓音慵懒:“信不信我一文银子不用花,就能让你当场暴毙?” 莫陵安嗤笑。 …… 夜幕降临时分,东宫寝殿内灯火通明,柔和的灯笼罩着案前靠得很近的一对璧人,画面美得似是从仙雾中来。 银月低眉垂眼地奉上了茶水,安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其他宫人也都保持绝对的安静,无一人发出声音。 书案上摆着一幅幅画像,都是年轻的贵公子,年纪在十六岁到二十岁出头不等,清一色的容貌脱俗,气度出众,让人看着一阵眼晕。 “这些都是帝都贵公子?”南曦低头看着容毓修削完美的指尖,画像在他手上被一幅幅摊开了眼前,可以让她看得更真切些,不过南曦还是生出了怀疑,“这些画像画得都是本人?” 若真是如此,她忍不住都要怀疑,是否东陵盛产美男子了。 画像上的公子个个贵气精致,容貌各有特色,看起来倒当真应了世人常喜欢说的那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眼前这些男子虽没什么环肥燕瘦之分,但确实个个出众。 “画师的技术不错。”她淡笑,“若放在寻常女子身上,只怕个个看呆了眼,不知选哪个好。” 容毓指尖微顿,偏头看她,清俊的眉眼泛着几分酸意:“你觉得他们都好看?” “没你好看。”南曦顺势亲了亲他的脸,“有你这个大美人夫君,其他男子就算美若天仙也入不了我的眼。” 容毓敛眸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画像上,伸手指着其中四人:“这个是当朝首辅的唯一嫡子,谢家九公子谢锦。” 南曦心头微动,看着画像上容色精致漂亮的男子:“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十七八岁吧。” 首辅嫡子。 这身份可是货真价实的贵重,不过容毓既然第一个提他……南曦淡笑,心里有了底。 “嗯。”容毓接着指了另外一张画像,“这个是楚家庶子楚南衣,楚玄衣的庶弟,楚红衣的二哥。” 南曦看着画像上这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沉吟片刻:“选夫宴是嫡子庶子都可参加?” “都能。”容毓道,“选夫跟选妃不同。以前帝王选妃,大多需要家世、容貌、才学、秉性,各项都符合标准,要求很严苛。 但女皇选夫,选的是男子,男子大多需要传承子嗣,沿袭血脉,所以若家中仅有一个嫡子,自愿进宫做皇夫的人则极少,这都是需要考虑到的问题,庶子若才华和品貌若出众,也可以入宫,但位分不会太高。” 南曦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回那个谢家嫡子谢锦的画像上,暗道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子,肯定不愿意放他进宫做皇夫,那……明日进宫,他是过来凑数的? 好吧,明天进宫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凑数的,反正也不可能真的选夫。 可南曦心里还是纳闷,首辅嫡子又是怎么跟容毓扯上关系的? 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他不会真的是部属遍天下吧。 “还有这个。”容毓把谢锦和楚南衣的画像放在一旁,挑出另外一张,“这个是秦疏,你见过的。” 南曦看见秦疏,瞬间一愣:“他不是……”不是九霄阁的人么? 容毓嗯了一声:“他明天也会进宫。” 南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容毓为了不让她选夫,当真是准备周全。 第323章 缜密心思 这个人是谁?”南曦指着一个月白长袍的男子,“看着有点面熟。” 容毓目光微转,落在画像上:“外甥多像舅。你觉得他面熟,是因为他容貌长得有三分像魏王,东陵六公主的儿子,驸马姓苏,东陵帝都并列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二房嫡次子苏韩玉。” 苏家人? 南曦皱眉,她倒不是意外这人姓苏,储君选夫,首先有资格进宫的肯定是帝都最为显赫的几大家族中子弟,而目前东陵四大家族就是谢、楚、苏、墨。 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居然也能作为皇夫人选进宫? “六公主应该是我娘的妹妹吧,那这个苏韩玉跟我不是有血缘关系吗?”南曦眉心微蹙,“按照关系来说,我得叫他一声表哥?” “原则上来说,这样的关系是可以成亲的。”容毓淡道,“苏韩玉跟轩辕琰走得比较近,这位前皇太孙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弟弟好得多。” “苏家家大业大,轩辕琰跟他又是表兄弟,交好也是正常。”南曦语气淡淡,“不过我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虽然皇族历来就不缺亲上加亲的姻缘,可她就是不喜欢。 拥有血缘关系的男女没成亲之前都是哥哥妹妹地叫着,成亲之后倒成了夫妻,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虽然她跟这位苏韩玉并不熟悉,也不可能真的跟他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可还是觉得这种事情有点离奇。 “不喜欢就不喜欢,不用想那么多。”容毓倒了盏茶递给她,“他的画像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不管是魏王或者轩辕琰的主意,苏家都不会拒绝,况且若真能进宫,对苏家二房也有好处。” 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他淡道:“苏家掌权的是大房,也就是苏驸马的哥哥,二房除了驸马一个名头,并无其他实权,所以才想通过嫡次子来改变一下自身处境。” 南曦把画像一张张收拾了起来,随容毓一起转身朝内殿走去,边走边听他讲述四大家族的事情。 苏家现任家主苏策掌户部大权,跟苏驸马乃是兄弟,长子掌权入仕,而次子则娶了六公主,做了驸马。 娶个公主自然给苏家带来了更大的荣耀,使得苏家门庭显赫了起来,让苏家长子的仕途也越发顺利,但对真正娶了六公主的苏驸马本人来说,却是没什么实际好处的,公主身份贵重,可女子终究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又不懂权势。 这些年苏策在朝堂上越走越顺,地位越来越高,大房和二房的差距自然越拉越大,苏家大权完全掌握在如今的苏尚书手里,时日久了,二房心生不甘,偏偏苏驸马又不能入仕。 不过好在他和六公主也有一双嫡子,长子苏阑玉学识不错,正准备参加过年的春闱,顺利的话就能入仕了,又恰好赶上凤公主回帝都立储,这才想把次子苏韩玉送进宫,也能为兄长的仕途尽一番力。 南曦沉默地想着,权势官场当真是复杂难测,处处都有算计,家人、亲情和血缘,都可以拿来作为往上爬的筹码。 野心勃勃的人想做皇帝,可真要做好一个皇帝哪有那么简单? 光是应付这些朝臣家族里深沉复杂的心思,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看清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南曦叹了口气:“容毓。” “嗯?” “我觉得我不是做皇帝的料。”南曦在锦榻上坐了下来,“人心难测,我根本做不到面面俱到,也做不到你这般缜密布局,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算计了,你——” “担心什么?”容毓浅笑,“不是有我在吗?” 南曦抬眸看他:“跟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踏出过深闺安稳之地,抬头只看到极小的一片天地,而你,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布下了这么大的一张网,把多少优秀儿郎都网了进去,让他们心甘情愿听你驱使,我根本无法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越想就越觉得你竟是如此厉害,厉害到几乎无所不能。” 东陵四大家族,容毓算是已经控制了谢家和楚家两个家族。 而楚南衣是容毓的人这件事,只怕连楚玄衣和楚红衣兄妹二人都被蒙在鼓里,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南曦一想到容毓曾经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布局这些,心里就一阵阵压抑的难受。 这个人是否从懵懂的幼儿时期开始,就早已在心里摆好了一盘以天下为盘、各方权贵高手为棋子的棋局? 别人享受的童年他没有,别人用来游玩的时间他没有,就连寻常贵公子邀请三五好友一起喝酒的机会他也没有,什么读书习武大概也只是偶尔做给外人看看,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再浪费那些时间。 他的时间太金贵,像是挤海绵一样把一天当成别人的三天用,痛和累都自己受着,没有人能帮他。 他要的不是朋友,只是听命办事的属下。 南曦连想象都觉得那是无比的难,而容毓,却必须一步步亲力亲为地去做。 那些年里他忙得只怕连休息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可怕的是,居然从未有人发现他暗中做的这些事情,南曦嘴上夸着容毓厉害,心里却疼得无以复加。 他手里掌握的势力,她越了解得多,就越为此心疼。 如果他把自己前世所做的那些事情当成是罪孽,那么今生付出的这些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细心筹谋,一点点布局,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为了逐鹿江山才应该费的心思,若是让人知道这样的理由居然只是为了个女人…… 南曦心思酸涩复杂,轻声道:“明日赏花宴之后,再也不理会那些人催命鬼似的奏折了,作为一国女皇,若是连自己这辈子要几个夫君,跟谁共度余生都不能做主,那么这个女皇不做也罢。” 容毓低头看着她不太高兴的表情,伸手挑起她鬓角一缕秀发,柔声笑道:“明天也不算是选夫宴,主要是让你多认识一些人,况且进宫的也不全是男子,不用介怀,我不在意的。” 第324章 打个商量 他说的不介意是真的不介意,南曦听得出来。 因为本来也不是什么选夫宴。 南曦伸手把他拉过来身边坐下,声音柔和:“以后我就负责做一个被娇宠的女皇,外面的事情都由你做主。” 容毓没说话,安静地把她圈在怀里。 南曦静静倚着他臂弯,沉吟片刻:“容毓。” “嗯?” “如果我不做一个勤政圣明的女皇,你会失望吗?” 容毓眉心微蹙:“为什么会失望?” “因为前世的静华女帝是个圣明无双的女皇,容怀瑾喜欢的应该是这样一个女子吧。” 容毓低头吻着她的额头:“你都说了那是容怀瑾喜欢的,可容怀瑾已经死了。” 南曦没说话。 容怀瑾死了,可容毓还留有容怀瑾的记忆。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为了江山社稷能出多少力,也不是喜欢看你胸怀天下的模样。”容毓说道,嗓音低沉悦耳,“所以别胡思乱想,嗯?” 南曦轻笑,笑意明媚:“嗯。” “宝宝今天有没有闹?” 南曦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没,我感觉他好像挺安静的,偶尔动上一下,都不像是五个多月的孩子。” 容毓道:“应该是个男孩,性子看起来比较沉稳。” “沉稳?”南曦失笑,“你怎么不说是个安静的小姑娘?” 容毓沉默片刻,难得没顺着她的话,而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是男孩。” “为什么?”南曦当真是有些诧异了,“你不喜欢女孩子?” 以前他不是说女儿要娇宠? “喜欢。”容毓道,“男孩子可以尽早培养当皇帝。” 南曦未料他打的是这个主意,顿时默然。 她这还没登基呢,他就盘算着以后退位给儿子来当了? “女儿不能当皇帝吗?” 容毓柔声道:“如果她想,就可以。” 他打下的势力一方面是为了南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南曦以后可以早些退位,就算儿子七岁登基,身边也照样有足够多忠臣良将忠心耿耿地辅佐,他布下的势力足以左右各国朝局,所以就算东陵每隔两百年才能有一个女皇,而不是公主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他也可以打破这个惯例。 不过私心里来讲,容毓并不想让女儿继承帝位。 江山社稷责任重大,托在一个姑娘家的肩膀上太重,整日里还要面对一些虎视眈眈有野心的狐狸,就算有人辅佐,也难免操心劳力。 “不早了,去沐浴?” 南曦嗯了一声,容毓抱起她往浴殿方向而去。 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袍,即便寝宫里燃着地龙,比外面暖和得多,容毓也依然给她披上了一件薄披风,把她从浴殿抱到了床上。 隆起的腹部就越发看得明显了些。 南曦半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近来她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每天晚上沐浴之后靠在床头,就这样跟孩子亲近,感受着一个小生命在肚子里慢慢长大,承袭了她和容毓的血脉,从出生到慢慢长大成人,也许会随容毓的性情,沉稳寡言却强悍让人敬畏。 南曦甚至会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缩小版的容毓模样,然后就会心一笑,眼底流露出属于母亲温柔慈爱的光泽。 “男孩子不能宠。”容毓躺在她身边,长臂一伸就把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刚沐浴之后清冽的气息牢牢将她包围,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蛊惑意味,“帝王更不能宠,需得严苛教导。” 南曦温顺地躺在他怀里,纠正着他的说法:“对待自己的孩子要严格,但是不能严苛。” “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不能娇惯。” 南曦微默:“我没说要娇惯他。” 不严苛就等于是娇惯? 容毓这认知真是让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然而通过这几句短短的对话,南曦已经能预测到孩子出生之后会面对怎样严厉的一个父亲,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慈爱的母亲,应该在孩子没出生之前,把属于他的权利给争取过来。 “容毓。”南曦坐起身,表情认真而严肃,“我们来打个商量。” 容毓看着她,像是在研判她的表情:“打什么商量?你说,我都照做,不用商量。” “不,这事情的确要商量,不能由我一意孤行。”南曦道,“关于孩子,我觉得小孩得有小孩的童年,你说呢?” 容毓点头:“嗯,你说得对。” “孩子小,不能跟成年人相提并论,就算需要好好教导,也不能沿用你在军营里操练士兵的那种方法,小孩子吃不消的,你觉得呢?” 容毓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嗯。” “所以,孩子的教导是要循序渐进且严慈相济的,就是既要让他明白父亲的严格,也要让他感受到爹娘的疼爱,对吗?” 容毓听着一句句像是在引导孩子的语气,唇角忍不住翘了翘,声音低沉了些:“是,你说得对。” 南曦觉得他还是很开明的,于是安心地重新躺回他怀里:“不着急,反正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大的,慢慢来。” 此时的南曦觉得容毓是温柔的,且能听进她说的话,所以很快放下心来。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容毓的温柔从来只给了她一人,在其他人面前,不管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是朝堂上的对手,甚至是军营里的将士以及他那些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属下,去问任何一个人关于容毓这个人的脾性和行事手段,他们都绝不会把「温柔」这个词冠在容毓的身上。 而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容毓也坚持「男孩子需要磨炼」这个原则,以至于以后在教育儿子这个问题上,他的严厉几乎不逊于在军营中操练士兵,一度让南曦心疼得几乎以为儿子是捡来的。 不过这也是后话。 夜渐深,灯火摇曳。 南曦抵着容毓的额头,轻声道:“今晚好好睡,有个充足的睡眠,明天气色才会好。” 如果以前都不曾好好休息过,那么从现在开始,每晚必须在这个时间准时入睡,把以前丢掉的那些睡眠时间全部补回来。 第325章 珍珠和鱼目 次日早,天气还算不错。 早晨空气中泛着沁入肌骨的寒气,月瞳领着众宫人伺候南曦梳妆洗漱,换上一袭深红色储君袍服,头钗发饰都挑了符合身份的尊贵款式,整个人显得清丽绝艳,高不可攀。 银月端详了一阵,做主在她眉心贴了红色梅花细钿,“今日是赏梅宴,这个花钿应景还好看。” 南曦对着镜子照了照。 红色梅花造型的细钿映在眉心,衬得娇嫩白皙的肌肤多了一抹艳丽,夺目如火,越发显得尊贵无双。 女子都爱美,南曦自然也不例外。 “我也觉得这个好看。”她笑了笑,“以后可以经常这样打扮,时常换个造型,增加新鲜感。” 银月笑着点头:“当心把王爷迷倒。” 南曦挑眉,语气无比自信:“我就是不贴这个,照样能把他迷得死心塌地。” 银月笑着:“主子说得是。” 南曦站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去,刚好看到一袭织金玄黑锦袍的容毓从外面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两人各自眼底的色泽温柔得让站在一旁的宫人都能感觉到浓烈的深情。 “收拾好了?” 南曦点头:“嗯。” 容毓伸手接过银月递过来的披风披在南曦肩头,仔细拢了拢,随即挽着她的手,转身朝外走去。 受凤公主邀请而来的帝京贵女们早已入了梅园,公子哥们三三两两坐在梅园暖亭里喝茶闲聊,贵女们则散落在园子里,三五成群对着梅花吟诗作对,或是低声谈笑。 满园穿得华贵的世家贵女,这个身上穿着狐裘披风,那个穿着皮毛大氅,与这寒冷的冬季倒也应景。 今日来的人不少,仅是轩辕皇室的人就占了近一半。 魏王府世子轩辕琰因为身子不适,眼下天气又寒凉,怕身子骨吃不消,是以并未进宫,但庶子轩辕尘却应邀而来,还有怀王世子轩辕宇,小郡主轩辕丹,靖王府世子轩辕祈,庶子轩辕华,庶女轩辕嘉,淮南王一双子女轩辕曜和轩辕雪菱。 四大家族属楚家来得多,三兄妹全到场,难免引起了一番瞩目猜测,楚红衣,楚玄衣也就罢了,楚南衣居然也来了。 看来凤公主对楚家的确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红衣护送长公主去大周接回了凤公主,率先在凤公主面前有了露脸的机会。 苏家大房的嫡女苏蓁蓁,二房苏驸马的嫡次子苏韩玉。 墨家来了个嫡子墨玄武,嫡女墨莲。 谢家来了嫡子谢锦。 镇国公府姑娘方岚依。 还有季婉儿,秦疏,莫陵安…… 南曦脑子里浮现请帖上的人名,暗道今天只怕是风云齐聚,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浪涛。 凤公主初次设宴,邀请的人比较多,虽有些男子心里清楚这算是一次不太严格的选夫宴。 但事实上,这办的就是一次正常的赏梅宴,因此皇族子弟来参加的也不少,众人少了心理负担,就越发能轻松自在一些。 可太轻松自在了也不好。 “这里的风景真不错。”一身玉白锦袍的谢锦斜坐在阁楼栏杆处,漫不经心地看着梅园里散开的人群,公子俊俏,姑娘美丽,衬得这满园腊梅都多了几分春色,“男俊女俏,养眼。” “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凭栏而立的莫陵安语气淡淡,“可以正大光明地收尽天下美人。” “可惜也只能看看。”楚南衣坐在桌子旁边,折扇放在一旁,手里执了盏热茶轻啜,“咱这位主子是个醋意极大的人,别说现在,就算是凤公主登基之后,这后宫只怕也得虚设。” “怎么,你还真想进后宫试试感觉?” 谢锦斜睨他一眼,一双丹凤眼流泻潋滟风华,“要不要我去给你美言两句?” “你大概是怕我死得不够快。”楚南衣淡笑,视线落在园中一人身上,“你要真闲得无聊想杀人,不如把这位公子哥送上去,我眼瞅着他应该对后宫感兴趣。” 谢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袭月白锦袍的男子拿着书坐在石桌旁,旁边还围着两个年轻公子,像是正在探究学问,当中男子正是苏驸马的嫡次子苏韩玉。 谢锦嘴角掀起一抹嘲弄色泽,用沉默表示对此人没兴趣,目光微移,看向更远处梅林里:“祈世子今日是来凤公主的赏花宴上谈情说爱的?” 凭栏而立的秦疏和莫陵安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视线所落之处,跟着看了过去,果然看见远离人群的梅林里,容姿秀美的祈世子跟楚红衣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祈世子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楚红衣的眼神让远在数十丈之外的谢锦几人都能感受到温柔宠溺。 “听说最近靖王妃跟镇国公夫人走得比较近。”谢锦收回视线,声音淡淡,“南衣,你这妹妹似乎不得靖王妃的喜欢。” 楚南衣道:“靖王妃喜欢性情温顺的,镇国公府的方姑娘更合她心意。” 话音刚落,视线里就看见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淡雅的方岚依带着两个侍女,朝祈世子和楚红衣的方向走了过去。 楚南衣眸心微细,缓缓敛眸啜了口茶。 “这位方姑娘看起来对祈世子有些意思。”莫陵安抚着下巴,“南衣,你妹妹有竞争对手了。” 楚南衣淡笑:“珍珠和鱼目,祈世子还是分得清的。” 梅园里,浮尘低声哄着小祖宗:“其他的都听你的,婚事听我的好吗?稍后我跟表妹说——” “祈世子。”方岚依轻轻福身,打断了浮尘和楚红衣的交谈,“岚依冒昧打扰,还请祈世子见谅。” 浮尘皱眉,转头看着不请自来的方姑娘,淡淡道:“既知冒昧,便该离我们远些,方姑娘没看到我们在说事情?” 方岚依脸色微变,低眉道:“岚依有话想跟世子单独说,不知世子能否——” “不能。”浮尘声音越发淡了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方姑娘自重。” 方岚依咬了咬唇,娇美的脸微微涨红,看起来有些难堪,又有些楚楚可怜。 第326章 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恰在此时,又一女子的声音响起:“表哥这话说得不太对吧,既然男女授受不亲,表哥跟楚将军为何就能单独在这里说事?难道楚将军不是女子?” 浮尘皱眉,冷冷看向走过来的女子,季家女儿季婉儿,也是他的另外一个表妹。 不过不是轩辕皇族的表妹,而是靖王妃的侄女,他舅舅家的女儿。 浮尘常年不在帝都,自是对她不熟,而对于不熟的人他一贯不会客气。 “本世子跟谁见面,跟谁说话,需要经过季姑娘同意?” 他语气冷淡,“何况楚红衣是本世子的未婚妻,你们算什么?” 方岚依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咬着唇瓣,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表哥怎么这么说?”季婉儿震惊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置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我们是表兄妹,难道不比楚红衣的关系更近?她现在还没嫁进靖王府呢,况且我姑母也没答应让她嫁进来,你以为她跟你很亲密吗?” 浮尘表情骤冷,正要说话,却被楚红衣轻轻握住了手,他转头看向楚红衣。 “我跟轩辕祈的关系轮得到你置喙?” 楚红衣眉眼冷峻,声音更是寒冷如冰,“你算个什么东西?” 季婉儿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楚红衣眉眼疏冷,不耐地重复了一遍:“本将军方才是在问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浮尘嘴角微翘。 “你……”季婉儿显然没料到楚红衣居然敢对她如此态度,一时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姑母最是疼我?你居然敢骂我?!我……” 楚红衣敛眸:“滚!” “你说什么?”季婉儿僵住,“你敢让我滚?”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楚红衣居然敢让她滚?这个一心想嫁进靖王府的女子,居然敢让她滚? “楚将军仗着自己有兵权在手,所以就如此对待季姑娘吗?” 方岚依抬眸看她,“婉儿是靖王妃的侄女,是祈世子的表妹,他们是一家人,楚将军——” “谁跟谁是一家人?”浮尘皱眉,不悦地看着方岚依,“季婉儿姓季,本世子姓轩辕,哪来的一家人?” 要真说一家人,他跟红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别没事乱攀关系。 方岚依滞了滞:“婉儿是世子的表妹……” 浮尘态度冷漠:“她跟我是什么关系,用不着方姑娘刻意提醒。” “表哥到底什么意思?”季婉儿怒气冲冲,愤怒地伸手指着楚红衣,“你为了她连姑母都敢顶撞,让姑母为了你的事情操碎了心,然而你可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什么?楚红衣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 一声脆响。 空气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季婉儿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浮尘,眼底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方岚依也因这一巴掌而脸色猝变:“祈世子?” “你想死?”浮尘的声音很冷,目光里掺进了慑人的寒意,“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你……”季婉儿眼泪噙在眼眶里,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激烈起来,“你居然为了她打我?表哥,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有了别人的孩子?这个还没出嫁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不洁之身了!表哥,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女——”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再度响起。 方岚依身子一震。 季婉儿双颊肿高,五指印清晰可见,眼底的震惊已经变成了骇然。 “本世子向来不打女人,但嘴贱的例外。”浮尘甩了甩因用力过重而发麻的手,眉眼冷冽,看着季婉儿的眼神冷得刺骨,“即日开始,靖王府跟季家断绝来往,季家任何人,终生不得再踏入靖王府一步。” 季婉儿脸色刷白。 “有趣。”阁楼上的莫陵安看着梅林中一幕,扬眉哂笑,“这个方家姑娘似乎挺有心机,柔柔弱弱站在一旁,任由季婉儿上前替她理论,临了惹怒祈世子,承担怒火的却也是季婉儿……你们说,这样的女子若真是嫁给了祈世子,楚将军会是她的对手吗?” “对手?”谢九爷对女人的心机不屑一顾,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楚红衣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她捏死,还需要跟她玩心机?” 楚南衣原本安静地站在一旁,忽然转头看向梅园外曲折的回廊,“来了。” 两个字落下,坐在椅子里的谢锦目光微转,随即不紧不慢地起身,一袭玉白锦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垂落而下,袍摆上以银线绣成的竹纹盈盈流泻出银白光泽,他优雅地敛眸理了理身上袍服,转身从楼梯走下去:“走吧,准备迎接凤公主。” “麻烦方姑娘以后离本世子跟楚将军远一点。”浮尘目光微转,极为冷淡地看了一眼方岚依,“我对你没兴趣,也希望方姑娘懂得自尊自爱。” 说完这句,他也不理会方岚依瞬间僵白的脸色,转头朝楚红衣道:“我们先走。” 楚红衣点头。 “楚红衣,你等着!”季婉儿恶狠狠盯了一眼楚红衣,眼睛里啐了毒一般怨恨,“我要去告诉姑母,一定不会让你嫁进靖王府——” “凤公主驾到!”园外响起高亢的通报声,打断了季婉儿的威胁,“摄政王驾到——” 散落在梅园里的郡主贵女们和年轻公子们纷纷走向一处,季婉儿怨恨地看了一眼楚红衣,压下眼底的阴沉,转头朝方岚依道:“我们走。” 方岚依轻轻点头,却还是没忍住看向浮尘,轻声道:“祈世子,我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稍后还请世子能给我这个机会。” 说罢,像是怕浮尘会拒绝似的,急急敛衽福身:“打扰了,抱歉。” 然后转身跟季婉儿一起转身朝凤公主所在的方向走去。 浮尘懒得理会这些女儿家之间的阴暗心思,轻叹口气,主动挽起了楚红衣的手:“还是早些成亲了事,免得总有人惦记你家夫君。” “最近吃斋念佛,不想杀生。”楚红衣语气淡淡,“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多次说话的机会。” 第327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浮尘阴郁的心情因她这句话而瞬间变好,唇角扬起:“给我们的孩子积福?” 楚红衣嗯了一声。 “虽然我也觉得当着孩子的面杀生不好,不过对付自己主动找打的人,给些教训还是可以的。” 浮尘语气轻松了些,挽着她的手往梅园外走去,“毕竟我们要以身作则,告诉孩子不能一味的容忍,该出手时就出手。” 楚红衣似乎赞同他的话,闻言竟没有反驳。 “楚玄衣,你这庶弟跟谢锦的关系不错?” 苏韩玉起身迎驾时,不经意似地瞥向阁楼楼梯的方向,意有所指地开口。 楚玄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谢锦和楚南衣并肩走了下来,后面还跟着莫陵安和另外一个黑袍男子,眼底若有所思:“也许是吧。” “谢家小九爷性情孤僻,眼高于顶,难得有入他眼的人,你这位庶弟居然连他都能攀上,看起来倒是有些本事。”苏韩玉轻笑,“你跟谢锦的关系应该没那么好吧。” 楚玄衣淡道:“南衣能攀上谢锦的确是他有本事。” “我看不见得。”苏韩玉摇头,“谢家这位九爷傲气得很,向来不太看得起庶子,谢家那位庶公子在他面前可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他如此对待楚南衣,你不觉得有问题?” 楚玄衣权当没听出他的挑拨:“能有什么问题?” 苏韩玉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奇怪而已,毕竟楚家跟谢家的关系一向也不是十分友好,你二弟这般正大光明地跟谢锦来往,我是怕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而你却被蒙在鼓里而已。” 楚玄衣淡笑,视线漫不经心地朝楚南衣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深思,随即敛眸隐去眸心所有的情绪波动。 偌大的梅园入口,公子贵女们恭敬地低眉行礼:“参见凤公主,见过摄政王。” 南曦和容毓行在回廊上,看着眼前低眉垂眼的公子贵女们,当真是男俊女俏,一时只觉得眼花缭乱。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贵女都穿着厚厚的披风保暖,怕冷的甚至还捧着个精致的小手炉取暖。 南曦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温和道了句:“免礼,各位入座吧。” 梅园花厅里早已设好了男女坐席,几案上摆满了各种茶点和应季的水果,原本凤公主这句话之后,众人就该随之落座。 不过这些公子贵女都是世家子弟,初次见面,对这位从大周而来的凤公主和摄政王都充满着好奇,行礼之后,忍不住悄悄抬眸打量了起来。 然而视线触及南曦绝色倾城的容颜,以及摄政王容毓峻冷精致的脸,还没来得及惊叹,却忽闻一阵惊呼声:“季姑娘的脸怎么了?” 这个声音不知是谁发出来的,但话音一落下,所有人面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几分狐疑之色,随即转头看向季婉儿,当看到她脸上明显青肿的指印时,大多人的表情都是诧异的。 这红肿的脸颊明显是被人打的。 可是谁敢打她? 季家虽然不在四大家族之列,却也是响当当的官宦之家,而且季婉儿还是靖王妃的侄女,且今日同样是受凤公主邀请而来,谁敢对她动手? 方才满园子的人散落各处,他们并没注意到季婉儿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一声啜泣响起。 季婉儿眼眶红了红,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身边的侍女连忙上前给她拭泪:“小姐,别哭了……” 方岚依轻轻福身行礼,轻声道:“方才起了一点误会。” “误会?”轩辕雪菱皱眉,目光落在季婉儿的脸上,“什么误会能把好好一个姑娘家打成这样?看这脸上明显是男子的掌印,哪个男人这么没品,居然连姑娘都下得去手?” “是我打的。”浮尘语气淡淡。 他一开口,其他人更诧异了,纷纷面露惊色:“祈世子?” 季婉儿拭了拭眼泪,垂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低头哽咽道:“求公主殿下给臣女做主。” 好奇之人面面相觑,看到浮尘动手那一幕的几个人却沉默不语,各自走到花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南曦看了一眼说话的姑娘,“季姑娘?” 季婉儿微微屈膝,哽咽开口:“臣女季婉儿,参见凤公主。” “怎么回事?” 季婉儿咬着唇,低头不语,刚拭干的泪水顺着脸颊又流了下来。 “臣来说吧。”浮尘语气淡淡,“她对红衣出言不逊,臣不高兴,就动手打了她。” 方岚依轻声开口:“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浮尘冷冷挑唇,“方姑娘的意思是,季姑娘出言不逊是误会,还是我打她是误会?” “我……”方岚依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出言不逊应该也不至于严重到动手的地步吧。”苏韩玉开口打圆场,“况且楚将军是个武将,心胸宽广,应该不会在意季姑娘言语上的一点无心之过。” 南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倒是很想知道季姑娘说了什么,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 苏韩玉微诧,似乎没料到凤公主会如此直白,沉吟片刻:“不管季姑娘说了什么,祈世子毕竟是个男子,对一个姑娘动手总归是不太好,况且季姑娘脸皮子薄,此番又着实受了委屈…… 臣觉得祈世子还是应该给季姑娘赔个不是,此事就这么揭了过去,不知祈世子意下如何?” 浮尘冷道:“苏公子倒是很会做人。” 苏韩玉面上浮现几分尴尬之色,随即淡笑:“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跟女子一般计较,有失风度。” “风度是什么?”浮尘漫不经心地嘲弄,“能吃吗?” 苏韩玉表情瞬间一僵。 “祈世子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季婉儿抬手拭去眼泪,冷冷说道,“没错,是我出言不逊在先,可我说的有错吗?楚红衣没成亲就有了身孕,如此伤风败俗,简直丢尽女人的脸!她能做出如此败坏名节的事情,我为何说不得?” 第328章 名门贵女的教养 楚红衣有了身孕?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着楚红衣,气氛一时微妙起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孕在身,的确伤风败俗。 可在场的公子贵女们大多家世显赫,教养和规矩极严,今日又是第一次面见凤公主,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但眼神已经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色泽。 楚玄衣眉心微皱,红衣有孕了? 南曦看着季婉儿,语气淡淡:“你怎么知道楚将军有了身孕?” 季婉儿一滞:“我……” 南曦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目光平静地看着季婉儿:“本宫肚子五个月多,你能一眼看出我有孕在身,可你说楚将军有孕,不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季婉儿迟疑了片刻,转头看向方岚依。 众人见她如此,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飘向方岚依。 “你看方姑娘干什么?”南曦淡道,“难不成是方姑娘告诉你的?” 方岚依脸色微变,不自觉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显然没料到会面对这样的盘问。 季婉儿表情一变再变,有些语无伦次:“重点不是谁告诉我,而……而是楚红衣的确做了伤风败俗的事……” “不。”南曦淡淡一笑,眉眼间却是流露清冷威仪,“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非常重要,本宫必须要弄清楚,因为这事关一个女子的名节和教养。” 她如此温柔而硬气的态度,显然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 谢锦、莫陵安和楚南衣都在悄悄打量着这位被他们主子护若珍宝的女子,而其他同样初次谋面的轩辕皇族世子、郡主和世家公子也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南曦。 众人眼神里有深思,有好奇,有诧异,有惊叹,各种情绪汇聚,南曦也只当未觉,甚至连她身边的容毓对众人打量的眼神也没什么反应。 凤公主第一次举办赏花宴,就是为了跟各大家族的公子贵女们彼此认识一下,众人对她好奇本就是意料之中,有打量才有判断,有了判断,他们才会知道这位凤公主是个怎样的性情和脾气。 季婉儿显然有些紧张:“我……” “公主殿下为什么一直在质问季姑娘?” 苏韩玉挑眉,“我觉得祈世子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动手不是一件有风度的事,公主殿下应该先让祈世子跟季姑娘赔罪,至于季姑娘说的是不是事实,让太医来诊个脉不就知道了?” 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旁边有几个女子纷纷点头附和:“是啊,苏公子说的有道理,只要太医诊脉确定楚将军真的有身孕,那季姑娘就不是无故谩骂楚将军,祈世子动手就没了正当的理由,理该跟季姑娘赔礼道歉。” “没错,这样才能以理服人。” “如果季姑娘冤枉了楚将军,那么太医诊脉之后也能还给楚将军一个清白,若是季姑娘胡言乱语败坏楚将军名节,也理应跟祈世子和楚将军赔礼致歉,这样一来祈世子冲动之下动手一事也就可以不用计较了。” 南曦表情沉静,气度从容,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表态,只看着季婉儿:“本宫还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判断出楚将军有孕在身的?难不成你是大夫,一眼就能看出楚将军身子状况?” 众人诧异,不由看向南曦。 这位凤公主什么意思? 有没有怀孕,召来太医试一下脉不就知道了?为什么非得追问到底? “我……” 季婉儿再一次看向方岚依,明显是在向方岚依求救。 注意到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方岚依克制着心头些微慌乱,低声道:“是臣女跟她说的。” 众人哗然。 温婉端庄的方家姑娘居然也会私底下随意议论他人? 南曦道:“方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方岚依咬了咬唇,声音越发低了些:“臣女……臣女无意间看见楚将军似有不适,像是妇人恶心呕吐的反应……” “所以你就到处嚷嚷,楚将军未婚先孕?” 南曦语气淡淡,“这是你镇国公府的教养,还是东陵名门贵女都是如此大嘴巴,唯恐天下不乱?” 此言一出,空气倏地安静下来。 方岚依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抬眸看着南曦:“公主殿下。” “凤公主怎么能如此说话?”方蓁蓁皱眉,语带不善,“凤公主虽常年居于大周,对东陵没什么认同感,却也不该甫一回来就对东陵贵女有如此偏见——” “放肆!”南曦身边的徐嬷嬷冷冷看她,“你现在是在指责公主殿下?” 方蓁蓁脸色变了变,连忙跪了下来,低眉道:“臣女不敢,请公主殿下恕罪。” “方姑娘觉得本宫的话委屈了你?”南曦没理会她,平日里沉静温和的眸子正落在方岚依面上,“你是大夫吗?” 方岚依语塞:“我……” “如果你不是大夫,又如何仅从楚将军的一点不适症状就得出她有了身孕的结论?” 方岚依脸上血色褪去,有些顶不住南曦紧追不舍的质问,低头跪了下来,眼眶微红:“臣女知错。” “你的确应该认错。”南曦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缓缓抬眸,看向眼前一言不发的众位公子贵女,“所以你们觉得本宫是在冤枉你们,还是对东陵贵女有偏见?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本宫相信在场的各位都知道,可仅从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小细节就能判断出一个女子有孕,并唯恐天下不乱地昭告天下,这是你们东陵贵女的教养吗?” 方蓁蓁脸色发烫:“她一个人并不能代表所有的东陵贵女。” “一个人?”南曦淡笑,“明明是两个。” 方蓁蓁瞬间反应过来,除了方岚依之外,还有一个季婉儿。 虽然季婉儿是听了方岚依的话才认定楚红衣未婚先孕,但她在自己也不确定的情况下就开口谩骂楚红衣,的确有失教养。 这两人家世都不凡,而且都是嫡女。 方蓁蓁一时无言以对。 一个人不能代表全部,两个人也不能代表全部,但今日来的贵女总共也就这么多,第一次见面就给凤公主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第329章 以理服人 众公子沉默地看着凤公主,心头各有所思。 原以为大周来的这位凤公主只是个寻常千金姑娘,没想到会有这般慑人威仪气度,第一次见面就摆足了储君的架势,看起来温柔,说话时语调也并没有刻意扬高,却能让人感受觉到绝对的威压,而不是虚张声势。 再看她身边始终没有说话的摄政王,矜贵俊美,如岳峙渊渟般沉着稳重的气势,即便一言不发,周身流露出来的尊贵气度也让人无法忽视。 “方姑娘太心急了。”南曦淡淡开口,“今日本宫邀你们进宫参加赏花宴,是因为本宫初来乍到,有意跟各位先认识一下,倒也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可方姑娘作为名门嫡女,自小接受贵族的教养,应该知道有些话说出去会给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带给别人多大的伤害,如果连这些都想不到,只能证明家中对你的教养是失败的。” 方岚依脸色苍白,不发一语地低着头,看起来颇有一种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姿态。 “楚将军的确是有了身孕。”南曦紧接着说道,并不理会在场的人听了这话是怎样诧异的反应,“不过她并不是未婚先孕,因为她已经成了祈世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什么? 众人齐齐一惊,不解地抬眸看着南曦。 南曦语气淡淡:“祈世子去大周接回本宫,本宫原本是不愿意的,因为本宫喜欢安定的生活方式,也习惯了大周的生活环境,并且本宫要在大周跟容毓成亲,做他的妻子,做大周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妃,不愿意操心江山社稷,也不相信什么神灵旨意,可后来楚将军护送我娘到了大周,跟本宫说了东陵的一些事,本宫被她说服,以及不愿意让我娘失望,就答应回来东陵,但就此提出了一个条件。” 说着,她看了一眼浮尘和楚红衣:“各位都知道祈世子容貌生得好看,楚将军又是英姿飒爽的女子,本宫以前并未见过如此般配而特别的一对有情人,所以答应回东陵的条件就是楚将军必须先嫁给祈世子,所以他们于今年的九月在大周成过亲,拜过堂,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 话音落下,季婉儿和方岚依脸色齐齐一变,其他人也是表情各异,所有人面上都浮现了意外之色。 成过亲? 唯独熟知内情的楚玄衣神色有些微妙,他以为凤公主是个温柔从容的女子,没想到睁眼说起瞎话来也能如此从容,不骄不躁,不疾不徐,说得跟真的一样。 他若不是亲自去了一趟大周,差不多都要相信她的话了。 不过若是红衣真的有了身孕,的确于她的名节有损。 “成亲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过回到东陵,两人的婚事同样也是靖王府跟楚家两个家族的事情,在东陵各大家族和子民见证之下,祈世子和楚将军理该再重新举办一次婚礼。” 南曦淡淡说着,转头看向楚将军,“楚将军虽有军衔在身,但至今未曾有自己的将军府,如果楚将军觉得有需要,本宫会去皇祖父面前提上一嘴,让他赐一座将军府于你。” 楚红衣微微躬身:“多谢殿下。” 南曦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浮尘:“昨日一早,本宫让太医给楚将军诊了脉,她的确有了身孕,表兄,看来你这个做夫君的有点失职。” “是。”浮尘谦恭地承认,“臣回去之后就筹备婚礼细节,争取早些让夫妻关系更加名正言顺,绝不让红衣再遭受无辜非议。” 南曦闻言:“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本宫不予干涉。” 说着,她淡淡道:“方姑娘和季姑娘都起来吧,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以后不准再发生。” 方岚依道了谢,脸上却一阵火辣辣的难堪。 季婉儿又是羞愧又是恼火,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的确理亏在先,最重要的是凤公主除了指责几句,根本未曾给出什么责罚,让她连反驳都不能。 凤公主刚回东陵,虽然已成为储君,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帝都各大家族贵女身份同样显赫,她如果一上来就摆出凤公主的架子给予责罚,反而不会让人心服—— 就算责罚的理由充分,各大家族公子贵女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排外」心力,也会对她生出些许不满。 但是并没有。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略带几分责备,清晰明了地指出了谁的责任,谁的错误,轻飘飘的一番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无法反驳,更是坐实了方岚依没有教养的事实,让她无地自容,声名尽扫。 这是以理服人,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 当然,也不会有人蠢到在这个时候反驳她的话,因为反驳她,就意味着不仅得罪凤公主,同时也会触怒祈世子,得罪楚家和靖王府,以及站在凤公主身边的摄政王。 他们都是帝都世家的佼佼者,心里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各位落座吧。” 南曦举步往宽敞的花厅走去,轩辕氏皇族的几位小郡主都跟着她一道走过去,几位公子则自动跟公主保持一定的距离,入了花厅,也是姑娘们跟凤公主坐得比较近,而男子们则自动坐在外围一排。 “今日初次见到凤公主殿下,臣倒是有些意外。”苏韩玉淡淡一笑,风度翩翩,“皇上和大祭司宁愿舍弃皇族众多世子郡主,千里迢迢把凤公主从大周接回来继承大统,果然有些道理,臣钦佩之至。” 说着,他转眸看了一眼坐在南曦身边的摄政王容毓,见他没什么表情波动,只是取过一只茶盏,给南曦倒了杯茶,矜贵淡漠的容颜寒洌如霜,透着与生俱来的威压。 “钦佩?”轩辕曜手执茶盏,漫不经心地倚着栏杆,“凤公主处事公正,不偏不倚,以理服人,的确该钦佩……不过本世子倒是听出来了,苏公子这句话说得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什么叫「宁愿舍弃皇族众多世子郡主」?你知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是会让人误会的?” 第330章 武将作风 轩辕曜开口,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 苏韩玉当然更意外,忍不住就挑了挑眉:“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席间十几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轩辕曜。 若非方才发生了楚红衣的事情,他们其实是对轩辕曜和容毓之间的事情非常感兴趣的,自从那日在军营里被打了四十军杖之后,皇族这些年轻子弟和帝都世家公子们就暗搓搓地期待着两人的再次相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想知道轩辕曜是不是已经把容毓给记恨上了,轩辕曜养伤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能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好戏还没看成,却被几个姑娘家的事情给耽搁了一点时间,以至于他们此时才想起还有淮南王世子这一出。 “本世子说的是什么意思,苏公子真听不出来,还是故意与我装傻?” 轩辕曜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把茶盏搁在几案上,“江山虽大,帝王子孙也多,龙椅却只有一张。谁是真命天子,自有皇祖父和大祭司按神灵旨意选定,容不得他人置喙。 苏公子好歹也是出身世族大家,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是自己蠢得无可救药,就是心机深沉故意搬弄是非,想在凤公主和摄政王面前挑拨,试图引起他们对皇族子嗣的忌惮,以便给日后铲除宗室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苏韩玉脸色一点点变了,一阵青一阵白,强自笑道:“世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难道苏公子还要否认?” 轩辕曜目光微转,闲适而惬意地环顾一周,“各位觉得是本世子冤枉了他吗?” 没有人说话。 偌大的花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端庄柔弱的贵女们俏颜发白,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里,可她们就算如何天真不解世事,也听出了淮南王世子跟苏公子之间的争锋相对。 至于苏韩玉那番话到底是挑拨,还是故意想在公主殿下面前出风头,每个人的看法和见解都不一样,但淮南王世子针对苏公子却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苏韩玉脸色僵了僵,索性也不笑了,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轩辕曜:“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轩辕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这里装了什么?什么意思需要问我?” 花厅里越发静得死寂。 苏韩玉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僵白难看。 「刷」的一声。 莫陵安展开折扇摇了摇,在所有女子都穿着大氅或者披风御寒的冬天里,他一柄折扇扇得优雅闲适,端的是一副翩翩好风度:“小世子伤势好些了?” 话音落下,成功掀起另外一阵骚动,自然而然地让在场的人想起了轩辕曜跟摄政王容毓之间的「仇恨」,众人看似事不关己,实则目光已经不动声色地朝一直没说话的容毓瞥了过去。 “多谢关心。”轩辕曜视线微抬,不疾不徐地看向斜对面的莫陵安,“小爷身强力壮,受伤乃是家常便饭,比起你们这些生活在锦绣堆里磕不着碰不得的公子哥们,小爷那是皮厚肉糙——” “的确皮厚。”倦懒疏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也不知是嘲弄还是戏谑的语气,不疾不徐地响起,“脸皮尤其厚实。” 轩辕曜语气一顿,唇角缓缓挑起,“怎么?各位世家公子这是打算联合起来要围攻本世子?” “小世子别误会。”莫陵安道,“在下只是出于一片关心。” “我谢谢你全家。”轩辕曜眉梢轻挑,语气透着几分冷峭,“小爷是个武将,虽有些技不如人,但素来习惯有话直说,玩不来你们心计深沉那一套,所以不管各位今天抱着什么心思,小爷都把话撂在这儿。” “前些日子在军营校场上被打一事,是小爷有错在先,本该接受军法处置,况且是本世子主动提出挑战,最终输在摄政王手里,愿赌服输也是本世子心甘情愿,各位是真的好奇也好,关心也罢,或者试图以这件事为由挑起本世子对摄政王的敌意,那么本世子大概得让你们失望了。” 说着,他亲自斟了杯酒,起身走到凤公主面前,单膝跪下:“今日谨以此酒表示臣的一片忠诚之心,还望凤公主和摄政王心胸宽广,大人不记小人过。 殿下登基之后,但凡有旨意所下,臣必肝脑涂地,效忠君上,兴家国社稷,保边关安稳。”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显然让人始料未及。 在场的贵公子们还没来得及回击他的「心计深沉」,就见他已经起身跪地开始表忠诚,让在场的人一时只能沉默,表情要多微妙有多微妙。 这叫什么事儿? 他们还以为能看到一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没想到这位淮南王世子认怂认得这么快…… 这就是所谓的武将作风? “世子请起。”南曦淡淡一笑,“本宫相信世子的忠诚,也相信淮南军的实力。容毓与你同是武将,心胸宽大,对于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放在心上,世子不必介怀。” 轩辕曜道了声谢,起身之际,抬眸瞥了一眼坐在南曦身边沉默不语的容毓,正对上容毓清冷淡漠的眸子,连忙触电似的低下头,暗道这位爷当真是沉得住气,把自己弄得跟隐形人一样没有存在感,可他本身就是一尊大佛,就算不言不语只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给凤公主撑场子? 轩辕曜暗自琢磨片刻,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他承认凤公主比起一般女子要从容稳重得多,气度也强大,可到底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罢了,就算她如何出众,又岂能强得过大周摄政王容毓? 为了给她撑场子而甘愿让自己沦为陪衬,轩辕曜怎么想都想不通容毓心里是怎么想的。 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轩辕曜抬眸看向方才说他脸皮厚实的谢锦:“素来听闻谢家九爷姿容倾城,艳冠群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张脸把在场的姑娘家们都比下去了,若非知道谢九爷是个男子,本世子只怕都难免对九爷一见倾心。” 第331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仿佛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在花厅里萦绕。 在场的贵女们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们今天出现在这里好像就是多余的。 今天明明是凤公主邀请她们进宫来参加赏梅宴,怎么就……怎么就演变成诸位公子之间硝烟弥漫了? 被称作「倾城之容,艳冠群芳」的谢家九爷眉目一挑,眼角流泻潋滟风华:“小世子这副姿容也还算能入得我眼,在下后院姬妾十数人,环肥燕瘦皆是娇弱女儿身,虽温香软玉明媚可人,看多了却也难免乏味。 若小世子真有这般情趣,我倒也愿意成全世子一般情意,在后院专为世子辟出一座院落,以做分桃之用。” 轩辕曜眉梢轻挑:“此言当真?” 谢锦慵懒点头:“千真万确。” “好啊。”轩辕曜淡定地扬眉,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今天晚上我就登门,还请谢九爷提前收拾好床榻。谢家大宅大院,人口也多,若暂时腾不出院落,本世子也愿意跟九爷同榻而眠,诉说心事。” 众人齐齐沉默:“……” 什么暗藏心思,什么针锋相对,都比不过这二人你来我往的言语带来的震慑。 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在场的这么多人,个个都是重量级的人物。 名动天下的大周摄政王,东陵万人之上的储君凤公主,皇族宗室的众位世子郡主,东陵最为显赫的四大家族嫡子贵女都在,这两人居然就能荤素无忌地公然讨论起分桃之癖? 连同床共枕都约上了? “果然是在边关长大的男儿,直言不讳,什么都敢说。”苏韩玉淡淡一笑,“谢家九爷素来眼高于顶,能跟世子看上眼也算是有缘,即便结个分桃是玩笑,可交个朋友却是可以的,不知谢九爷是否有这个意愿?” 浮尘执着茶盏,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苏驸马有两个儿子,长子一心读书入仕,次子苏韩玉则承继了他父亲当年的用途,用来给长子铺路,所以需要跟帝都世家子弟打好关系,尤其是对苏家有利的世家。 当然,若能入了凤公主的眼,就此成为储君眼前红人,自然更是一步登天。 可惜太急切了。 他只知道机会难得,想要留给凤公主深刻的印象,想要在众位公子面前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感,却用错了方式—— 或者说,不管他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引来凤公主的注意,都注定如意算盘白打。 南曦只是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并不是蠢人,而她身边的容毓即便习惯了沉默寡言,却才是个真正运筹帷幄机关算计的主,就凭苏韩玉这样的道行,在容毓面前只怕连五脏六腑是什么颜色都被一眼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卖弄的结果只是弄巧成拙罢了。 毕竟在场的贵公子们随意挑一个出来也不比他差,可其他人都没他聪明吗? 撇开几位没什么身份的庶子不谈,单就世家嫡子来说,怀王府的轩辕宇,墨家嫡子墨玄武,谢家金贵的宝贝疙瘩谢锦,还有手握兵权的淮南王世子轩辕曜,哪个不比他出色? 旁人都知道沉默是金,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静观其变,唯独他像个蚂蚱似的上蹿下跳,一个劲地试图引起凤公主的注意,殊不知摄政王容毓醋性极大,占有欲极强,即便他这样的货色压根不值得南曦放在心上,然而一笔笔账只怕早就被摄政王记在了小本本上,连带着苏家二房苏驸马一家都得受他连累。 至于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能在谢锦面前说上话,更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谢锦这样的人,寻常人都知道离他越远越好,不被他惦记上就已是万幸,想要跟他套近乎? 只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浮尘摇了摇头,提前为苏家鞠了一把同情之泪。 “爷要跟谁交朋友,那是爷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苏韩玉来做这个主了?” 谢锦脾气是众所周知的难伺候,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是明媚阳光,下一刻说不定就是暴风骤雨,正如此时他看着苏韩玉的眼神,眼底是满满的讥诮寒色,“如果爷真答应了跟轩辕曜交朋友,改日你是不是打算连爷的婚事也给一手包办了?” 果然不出所料。 浮尘挑唇,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坐等某人自掘坟墓。 苏韩玉显然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色涨红,顿时有些下不台:“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谁要一手包办你的婚事?我又不是你爹——” “原来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谢锦冷笑,“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真是我爹呢。” 苏韩玉脸色变了变,根本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了他,心里实在恼火,可他又委实不敢得罪谢首辅家这个活祖宗,更不敢占这个活祖宗的便宜,只咬了咬牙,说道:“是我失言。” 他方才见谢锦和楚南衣从阁楼上一道下来,觉得既然连楚南衣这个楚家庶子都能攀上谢锦,自己好歹也是公主嫡子,皇族宗亲子弟,面子怎么也比楚南衣要大吧,没想到谢锦这么落他面子。 他哪句话说错了? 简直不可理喻。 他这么快就认怂,反而让暗中看热闹的人没了兴致。 花厅里一众女子早已如坐针毡。 平日里她们都跟姑娘们打交道,偶尔遇到家中兄长接待好友,也只是礼貌地行礼点个头,出于男女之别,根本不会太过靠近。 因此她们只知道宅内姑娘们的小心思小手段,却不知道这些公子们原来也是如此…… 哦不,男人的交锋比姑娘家的小打小闹吓人多了,不说身份上的威胁碾压,单单是气势上的外露,就让身在闺阁的女子们有些吃不消。 南曦注意到了众多女子的反应。事实上,她对这些男人们的交锋也不太感兴趣,遂开口浅笑:“本宫想去园子里逛逛,你们谁愿意陪同?” 第332章 效忠宴 几位宗亲小郡主连忙开口:“我跟殿下一起去。” “我也去。” “我们都去。” 众姑娘纷纷站起身,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南曦有些想笑,这场面其实是她没有想到的,不过显然一切都在容毓的预料之中。 今日来的这些人,不管是轩辕曜、轩辕祈这些世子,还是谢锦、莫陵安和楚南衣这些世子公子,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好像各自为政,实则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谁敢在这种时候生出什么心思来,大概都得弄得狼狈不堪,甚至会引起围攻,比如苏韩玉——虽然他自己大概都想不通,怎么就惹了众怒? 南曦起身,见身边的容毓也要跟着站起来,轻轻伸手阻止了他:“你坐这里别动,我跟她们一起去逛逛。” 抬头对上南曦温柔的眸子,容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小心点。” “放心,我身边有楚将军,有银月和银霜,不会有什么事的。” 南曦很想亲他一口,不过花厅里这么多人,总归还是要注意一点分寸,于是只细细叮嘱,“不用顾忌我,若是谁敢惹你不高兴,尽管给他点教训,这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容毓唇角翘起,“嗯。” 一整个花厅的男人表情都顿住,眼神透着莫名的古怪。 谁敢惹你不高兴,尽管给他教训? 这里谁敢惹他不高兴? 堂堂大周摄政王,手掌四十万兵马大权不说,现如今更是成了东陵摄政王,连对淮南王世子都敢动以军杖的男人,他们就算活腻味了也不会主动惹他——至少不会光明正大地惹。 至于凤公主,原本一个柔弱女子被立为储君就让人质疑其魄力,此时这般儿女情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情意绵绵,真的好吗? 谢锦斜靠着栏杆,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沉默地盯着容毓唇角那一抹真心扬起的弧度,暗道这真是大白天里见了鬼,这个煞神一般的男人居然也会笑? 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秦疏,秦疏表情冷漠淡定,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再转头看向莫陵安,莫陵安也是一样古怪的眼神。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凤公主是个大女子,而容毓则成了个小丈夫,那种被丈夫两句话就哄得像是温顺猫咪的小女人性情……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让天下人都谈之色变的男人身上? 简直出鬼了。 谢锦收回视线,慢悠悠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姿态慵懒雅致,说不出的贵气天成。 众公子起身行礼,恭送凤公主离开。 几位小郡主随南曦走了出去。 虽说姑娘们坐在这里都很安静,并没有打扰到他们,可此时一走走了一群,刹那间就让花厅里变得宽敞了许多,连空气好像都变得清新了一些。 谢锦越发放松了姿态,淡淡开口:“曜世子方才是在跟凤公主表达自己的忠诚?” 轩辕曜沉默地看他片刻,像是奇怪他这个问题:“谢九爷年纪轻轻,耳朵应该没问题。” 如果耳朵没问题的话,那应该听得很清楚才是,需要再问吗? “爷耳朵没什么问题,就是想确定一下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锦唇角微挑,眼梢流泻出的色泽透着几分莫名危险的气息,“毕竟一个手掌兵权的人常年驻守边关,若是有什么异心,天高皇帝远——” “谢家对凤公主忠心吗?”轩辕曜打断了他的话。 谢锦表情微顿,不疾不徐地瞥了他一眼:“怎么?” “今日来的诸位公子都是年轻贵胄,各个家族杰出代表的人物,东陵将来的肱骨之臣。”轩辕曜果然信奉武将作风,有话直说,“本世子得确定一下以后该跟谁来往,又该跟谁保持距离,毕竟谁也不想跟叛臣扯上关系,我怕有异心的人将来遭天谴的时候会连累到我。” 话音落下,其他人尽皆沉默。 须臾,穿着一身藏青色袍服,坐在角落里几乎未曾说过话的男子终于开了尊口:“曜世子这是要结党营私么?” 手握兵权的武将本就为君王所忌惮,若是公然跟天子脚下的各大家族来往密切,只怕就不是忌惮这么简单了,寻常武将几乎都自发远离这些关系,以免让人猜忌,可轩辕曜当着这么多贵胄子弟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试图与人结成盟友? 就算以「忠君」为由,此番行为也是君王大忌。 他当摄政王容毓是死的吗? “结党营私?”轩辕曜挑眉,“如果墨公子要这么认为,本世子也不否认,毕竟所有对君王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是一党的,统一称作女皇党,你意下如何?” 墨家嫡子墨玄武淡淡看了他一眼,沉眉道:“曜世子说得有道理。” “曜世子一片忠君之心,让人敬佩。”轩辕祈淡笑着开口,“靖王府以后会如何,我暂时还不敢承诺,不过我跟红衣二人却是忠心君上,大祭司选定了凤公主,我自然也忠诚于凤公主,任何人试图从我这里离间君臣宗亲之间的关系,都是痴心妄想。” “谢家也一样。”谢锦扬唇浅笑,“有我谢锦在一天,便只认皇上和大祭司选出来的凤公主。” 其他没开口的人不由怀疑,这到底是赏花宴,还是选夫宴? 亦或者,只是一次凤公主和摄政王举办的,试探各大家族态度的效忠宴? 苏韩玉方才被谢锦和轩辕曜连打带削,心情委实不太好,此时见其他人都不说话,担心被误会苏家不忠诚,只得开口说道:“苏家自然也是效忠凤公主的,不会有任何异心。” 容毓沉默地坐在首位,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盏,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格外的赏心悦目,此时他眉目低敛,矜贵俊美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看起来当真是高深莫测,让人无法猜透他心里的想法。 然而,容毓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一个人坐在这里有点孤单,想早点结束这无聊的赏花宴,跟南曦回东宫去说说话。 第333章 冥顽不灵 梅花开得极好,清冽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南曦和楚红衣并行散步在林中,身后跟着轩辕丹、轩辕嘉、轩辕雪菱等几位皇族郡主,随后是苏蓁蓁,墨莲,方岚依,季婉儿。 远离了男人的战场,这些姑娘们显然放松了一些,面上神情看起来都没那么拘谨紧张了,除了沉默跟在后面的方岚依和季婉儿之外,其他人看起来都还悠闲自在。 哦不…… 此时的淮南王家小郡主就有些不太自在了。 “那个,公主殿下。”轩辕雪菱轻咳一声,主动上前攀着南曦的手臂,讨好地笑着,“前些日子我在你面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南曦有些意外,不由偏头看了她一眼。 轩辕雪菱赧然地摸了摸鼻子:“我……我其实不是为了挑拨你跟摄政王的关系,还望公主殿下别误会我,虽然我的言行有些不妥,但真的没什么恶意。” “没什么恶意?”南曦淡笑,“我以为你故意想挑拨我跟容毓的感情呢。” “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雪菱举起手,连连摇头,“我只是……只是,听大哥以前提起过这位摄政王,听说他是个掌兵权的,比大哥还厉害,心里有点不服,就……就……” 南曦了然:“所以,这不还是故意的吗?” 轩辕雪菱啊一声,竟直接跪了下来:“公主殿下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公主殿下千万别因为我的愚蠢就对我父王和大哥生出疑心——” “行了。”南曦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女孩子家娇贵,别动不动就跪下。” 轩辕雪菱眨眼:“可是公主是储君,以后要当女皇的,我们见着公主不就得下跪吗?” “那就等当了女皇再说。”南曦笑了笑,“不过本宫先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指着摄政王的鼻子开骂,否则本宫可是要生气的。” 轩辕雪菱咬了咬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其实我骂完摄政王之后就后悔了,跑出东宫时身上都是冷汗,生怕摄政王命人追出来把我也打一顿,后来我去跟大哥说了这事,大哥气得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说我是混账,尽给他惹祸。” 南曦听了她的话,倒也能想到当时轩辕曜躺床上养伤时气得上火的模样,嘴角轻轻一抽:“你们俩还真是亲兄妹。” 轩辕雪菱沉默片刻,没琢磨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迟疑地道:“公主殿下这是在讽刺我吗?” “不是。”南曦摇头,“我只是有感而发。” 轩辕雪菱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虽然她还是不知道她这句有感而发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曦转头,招呼着身后的几个郡主贵女,温淡地笑道:“你们都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先彼此了解一下。” 方岚依和季婉儿沉默地走在最后面,听到这句话,季婉儿迟疑地看了一眼方岚依,见方岚依始终低头不语,遂转头看向南曦:“公主殿下。” 南曦目光微转,淡笑:“季姑娘。” “关于祈世子跟楚将军的婚事。”季婉儿咬了咬唇,“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楚红衣表情骤冷,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季婉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敢跟她对视,就忍不住低头看向脚下的鹅卵石小径。 南曦倒是有些意外。 她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岚依,然后才朝季婉儿道:“为什么你如此关心祈世子的婚事?” 季婉儿低着头:“祈世子是我表兄,姑母正在跟镇国公府的夫人商议表兄跟方姑娘的婚事,我也觉得方姑娘比楚将军更适合表哥…… 殿下,婚姻大事历来听从父母之命,表哥未经姑母同意就跟楚将军私定终生,实在有违孝道,所以这件事……” “你是在责怪本宫自作主张?”南曦淡笑。 季婉儿脸色一变,连忙摇头:“不,不是,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祈世子和楚将军的婚事是本宫同意的。”南曦淡道,“季姑娘是不是不太清楚内情?祈世子和楚将军原本就有婚约在身,并且这婚约据说就是靖王和楚大人商议好决定下来的,你想说靖王做不得这个主,还是说这桩婚约不作数?” 季婉儿脸色微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祈世子是你的表兄不假,但你不是他的爹娘,无权过问他的事情。” 南曦声音淡淡,“本宫跟你们年岁相当,曾经在家世背景上也相差无几,所以此时不以储君的身份告诫,仅以旁观者的身份提醒你一句,别试图对旁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别说你没资格,就算有资格,你首先也得有这个底气承担指手画脚的后果……脸上的肿印还没消失,就忘记了教训?” 季婉儿不知哪根筋打搭错了,闻言竟辩解道:“表兄是因为我出言不逊才动手,可我此时——” “可你此时依然在做着逾越身份的事情。”南曦眉梢清冷,“这么做的结果除了得罪祈世子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好处。” 季婉儿脸色一白,无言以对。 “方姑娘。”南曦转头,看向一旁始终安静不语的方岚依,“靖王妃正在跟镇国公夫人商讨你们的婚事?” 方岚依抿了抿唇,垂眸看着地上,轻轻点头:“是。” “所以你觉得祈世子非娶你不可?” 方岚依脸色一变:“我……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却三番两次让季姑娘替你出头,到底想做什么?” 南曦眸心微细,“季姑娘为了你已经挨了祈世子的两巴掌,你还想让她继续挨楚将军的鞭子?” 方岚依脸上血色褪去,整个人看起来苍白羸弱,却依然不愿放弃:“公主殿下帮着楚红衣,是不是因为她以后可以为公主所用?” 南曦听到这句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笑。 “方姑娘真是冥顽不灵。”她声音里透着嘲弄,“你觉得本宫是在帮楚将军?” 第334章 自讨苦吃 方岚依抿唇:“难道不是在帮她?” 南曦淡道:“首先,祈世子跟楚将军有婚约在身,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方岚依沉默不语。 “看来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成亲不是理所当然?” 南曦语气淡淡,“本宫在大周时只知道他们是一对有情人,且还是有婚约在身的有情人,既然如此,本宫让他们成亲,他们也心甘情愿,这一点应该没碍着旁人的利益——就当本宫是为了让楚将军以后能为我所用,你觉得这犯了哪一出哪一条?” 方岚依轻轻咬着唇瓣,低头不语。 未来的帝王施恩于臣子,将忠臣良将收归己用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别说根本不犯哪一出哪一条,就算真犯了,又能怎样? 别的储君尚有被废的可能,这位却是大祭司开口请回来的凤公主,板上钉钉的女皇陛下,就算提前给臣子赐婚,也没人敢说什么,何况这也不算是赐婚。 方岚依只是不愿认命。 “再者,你觉得楚将军需要本宫维护?” 南曦眉梢轻挑,淡淡的威仪流露出来,“如果本宫不干涉此事,方姑娘以为自己就能把祈世子从她手里抢过来?” 方岚依沉默片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保持沉默。 她想说的是,她能。 只要凤公主不干涉,她有的是办法让靖王妃促成这桩婚事,楚红衣擅长领兵打仗,不代表她擅长别的手段,况且靖王妃不喜欢楚红衣——只这一点,她就能让楚红衣永远进不了靖王府的大门。 可这些话说出来,凤公主定然不会高兴,或许还会因此给她安一个「心机深沉」的罪名,不如不说。 方岚依永远都知道在什么时候保证自己的利益,不露把柄于对手,就像她利用季婉儿出面,挨打的是季婉儿,惹怒祈世子的也是季婉儿,而且季婉儿还是靖王妃的侄女,祈世子就算如何生气也不可能真的跟季家撕破脸。 如果不是南曦当着众人的面宣布祈世子和楚红衣已经成了亲,方岚依是不会如此跟她直面抗衡的,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并不聪明,极有可能惹南曦反感,可她同样清楚,如果她此时不想办法挽回局面,待他们出宫,祈世子和楚红衣已经成过亲且楚红衣有了身孕的消息就会传遍各大家族—— 不管是今日进宫的诸位公子,还是此时站在这里的贵女们,都会让家里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性。 无关好奇或者嘴碎,而只是皇权之下各大家族相互掣肘又彼此争权夺势之下所形成的一个必然结果。 祈世子和楚红衣一日没成亲,局势一日不明,可两人一旦确立了真正的关系,就等于楚家跟皇族牢牢绑在了一起,其他家族是需要认真斟酌此事的。 方岚依不在乎各大家族怎么看,她只知道,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并笃定了这件事,那么她将再也没有扭转乾坤的余地,因为靖王绝不可能让祈世子的子嗣流落在外。 “最后一点,方姑娘大概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南曦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别说祈世子和楚将军两人本就相爱,又有婚约在身,容不得其他人插足,就算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本宫想要给他们赐婚,应该也无需征求你的同意。” 这句话说得委实不太客气。 站在一个储君的角度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了,方岚依脸色白了白,蓦地就跪了下来:“臣女知错。” “你嘴上知错,心里其实还是不服气的。”南曦唇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过你服不服气本宫也不在乎,即日开始好好记着自己的身份,本宫虽是一个宽容大度的性子,却不是任人冒犯还能保持温柔和气的脾性,尤其是作为一个即将登基的准天子,至高无上的身份容不得任何人不恭敬——即便你的家世给了你足够的底气,在本宫面前,你也得学会规矩和礼仪。” 方岚依脸色苍白僵滞,跪在地上一句不敢争辩,只低声道:“是,臣女知错。” 轩辕雪菱撇嘴,真是个愚蠢的人,敢在储君殿下面前玩弄小手段,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南曦看着她:“今日本宫不罚你,但本宫说的话你最好记在心上,如果还有下一次,本宫不会对你客气。” “是。”方岚依攥紧了手,“谢殿下不罪之恩。” “起来吧。” 南曦说了这三个字就没再理会她,转身往前走去,方岚依缓缓站起身,抬头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忍不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季婉儿站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我看凤公主也不是个软性子,而且楚红衣肚子里怀的孩子居然是表哥的,一开始我以为她跟别人不三不四,没料到她早就跟表兄有了夫妻之实…… 岚依,靖王姑父不会让靖王府的子嗣没名没分流落在外面的,这件事有点不太好办。” 不太好办? 方岚依面无表情,不太好办就不办了吗? 她冷冷注视着前面一行人,目光落在南曦身侧的楚红衣身上,表情阴冷,带着明显的敌意…… 然而恰在此时,楚红衣却忽然回过头,视线穿过身后的众人,正落在方岚依面上。 两人四目相对,方岚依面上来不及收起的阴冷就这么落入楚红衣眼底,而楚红衣一贯的冷漠,绝艳清冷的脸上像是罩着一层寒霜,让方岚依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心头发虚,却硬着不肯示弱,强撑着回以对方一个同样冷漠的表情。 楚红衣唇角扬起一个冷峭而嘲讽的弧度,转头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然而只方才那瞬间的一个眼神已经让方岚依体会到了极致的,像是整个人被踩在地上的狼狈。 楚红衣看不起她,那眼神分明是鄙夷,不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孤傲和不可一世。 方岚依紧紧地攥住帕子,几乎忍不住要绞碎了它。 第335章 身不由己的命运 几人走了一段,枝头的梅花开得很美,今日却无人有心欣赏,连带着闲聊的兴致都被破坏了。 楚红衣脚步微顿。 “怎么了?”南曦转头看她,唇角挑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想揍她一顿?” 的确想…… 楚红衣面无表情地转身,看着面上僵白却犹不服的方岚依:“此事本将军自己解决也可以,只要最终导致的后果,镇国公府能承担得起就行。” 相比起在大周时的冷硬狂傲,此时的楚红衣分明已收敛了脾气和行事风格。 不只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着个孩子,也是因为她现在需要考虑的家族因素,楚家和镇国公府都是东陵大臣,家族与家族之间存在的利益矛盾跟个人不同,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方岚依与之前在大周遇到的林宝珠自然也就不一样,不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所以楚红衣已经克制了自己的脾气。 然而倘若方岚依继续不依不饶,不知好歹,她压抑的这点脾气会很快爆发,毕竟她从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 方岚依抿唇,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本将军不屑与你玩弄闺阁里的那点小手段,但你若因此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本将军也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是自讨苦吃。” 楚红衣说完,冷冷补充了一句:“轩辕祈是本将军的人,谁敢打他的主意,本将军让她生不如死。” 这已经是宣告主权的一种警告。 直面的,没有半点遮掩,极为霸气地告诉对方,这是我的丈夫,你这个小贱人滚远一点儿。 南曦唇角微挑,想起自己以前在白蝶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摄政王容毓是我的人,别痴心妄想,摄政王不是你配得上的。” 嗯,所以说,两个人性情相投是有原因的。 方岚依待不下去了,她想拂袖而去,可此时在宫里,在凤公主的赏花宴上,没有南曦发话,她根本没胆子离开。 所以被楚红衣这句话警告之后,她脸色如何难看,也只能阴郁不发一语地跟在几人身后,落后一小段距离,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楚将军威武霸气。”轩辕雪菱小声道,“对付这种人,就应该给她点颜色。” 楚红衣没说话。 南曦偏头看了眼身侧的几个女子,淡淡笑道:“丹丹和嘉嘉我之前都见过,墨姑娘和苏姑娘今天都是第一次见。” 墨莲性子与寻常姑娘有些不太一样,闻言福了福身,温雅浅笑:“臣女寻常不太出门,喜欢待在府中看看书,侍弄花花草草,殿下若有吩咐,臣女必是随叫随到。” 南曦挑眉:“墨姑娘看来还是个才女。” 墨莲谦逊道:“才女谈不上,只是喜欢看书罢了。” 南曦淡笑,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的轩辕嘉,见她神色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开口:“嘉嘉怎么了?” 轩辕嘉恍若未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嘉嘉。”轩辕丹奇怪地抵了抵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啊。”轩辕嘉蓦然回神,抬头看着她,怔然道,“什……什么?” “你在想什么?”轩辕丹奇怪,“殿下在问你话。” 轩辕嘉这才注意到南曦和其他几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不安,唇角不由抿了抿,“对不起,方才不小心走神了,殿下问我什么?” “本宫见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南曦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温和笑道,“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本宫说说。” 轩辕嘉眉心锁起,语气迟疑:“的确有件事……” 南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雪菱,丹丹,你们先去别处转转,银月和银霜留下来就行。” “是。” 几个小郡主极有眼色地散开,墨莲和苏蓁蓁也往另外一边走去,至于方岚依和季婉儿,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借着这个机会转身去往别的地方。 南曦淡笑:“现在可以说了?” 轩辕嘉低头跪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南曦眉目微凝,“起来说话。” 轩辕嘉摇了摇头:“奴婢所说之事逾越身份,也许会让殿下感到为难,可奴婢不知道该去求助谁,今日也是受人之托,若殿下觉得奴婢所言之事是为不该,便只当奴婢从未开过这个口,不知可否?” “本宫做不到的事情就不会答应,只要你所求之事不是无理取闹,就不算逾越了身份。” 南曦伸手扶起了她,“不过若是你跟方岚依一样心存妄念,明知不可为却非要破坏别人的姻缘,且还执迷不悟,这种事情就不用说了,本宫肯定不会帮。” 轩辕嘉低声道:“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南曦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园中一座亭子:“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不用自称「奴婢」,虽然你是靖王府的庶女,但你的母亲到底也是个侧妃,我们也是表姐妹,别太贬低了自己。” “可庶女庶子在皇族贵胄之家,其实就相当于半个奴才,有时候连奴才都不如。” 轩辕嘉唇角轻扯,表情有些苍白,“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贬低自己,而是生来注定了身不由己的命运,被踩在脚底也不能反抗,这才是最悲哀的。” 南曦沉默片刻:“靖王妃虐待你?” “不是我。”轩辕嘉轻声摇头,“母亲虽然治家严厉了些,但并不会无故虐待我跟二哥,我们只要不做错事,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的,可有的人却一直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有的人? 南曦在桌边坐了下来,示意轩辕嘉也坐下:“你可以与我说说。” 轩辕嘉却没坐,沉默地又跪了下来:“魏王府的二公子轩辕尘,常年受到皇太孙的虐待,魏王妃用他的生母来威胁他,尘公子就算奄奄一息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境遇。 自从没了储君之位,皇太孙性情更是暴躁残酷,四日前用烧烫的铁鞭把尘公子抽到昏迷,尘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今日却被皇太孙强逼进宫,还让他想办法帮助苏韩玉得到殿下青睐,若是做不到,回去之后只怕……” 第336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南曦沉默地听她说完,淡笑:“这么说来,轩辕尘倒是受了本宫牵累。” 轩辕嘉唇角轻抿,缓缓摇头:“失去储君之位让皇太孙性情越发暴戾,但这跟殿下无关,就算没有殿下归来,他依然是这样的脾气,也许登上帝位之位,他的残酷暴戾会施予在更多人的身上,让更多无辜之人遭受残暴对待,甚至祸及苍生。” 语气微顿,轩辕嘉淡淡说道:“况且殿下没回来之前,尘公子的日子就没一天好过的,这两天只是变本加厉了而已。” 南曦嗯了一声:“你先起来,坐下与我详细说说。” 轩辕嘉见她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也并未因提起轩辕琰而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低头应了句是,起身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 银月和银霜一人站在南曦身侧,一人站在亭外,东宫所有贴身跟随的嬷嬷宫女们都远远地候着,不得允许谁也不能擅自靠近这里。 轩辕嘉坐下之后,银月抬手示意。 远远候着的徐嬷嬷连忙吩咐身后,两个端着托盘的宫人恭敬地上前伺候茶水,给两位主子斟了茶,很快又端着托盘躬身退出了亭子,一直退到确定听不见两位主子谈话的距离才停下站好。 “尘公子的生母乔氏年轻时是个极美的女子,魏王当年纳她进府之后,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宠若珍宝,因此惹来了魏王妃的嫉妒不满,后来有了尘公子,乔姨娘身子骨就越来越不好,常年卧病在床,跟汤药为伍,慢慢的就失去了宠爱。” 轩辕嘉轻声说着,声音如小溪流水,不急不缓,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奴婢以前深居宅内,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后来听我娘说起才知道的。” 南曦嗯了一声:“没关系,这些不是忌讳。” “是。”轩辕嘉接着道,“乔姨娘的孩子比皇太孙小上两岁,尘公子出生之后,乔姨娘身体孱弱得无法照顾他,魏王妃命王府里的奶娘喂养尘公子,尘公子刚出生那年乔姨娘尚未失宠,魏王爱屋及乌,尘公子也算过了两年金贵的日子。” “只是后来乔姨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容颜失去了光彩,变得苍白憔悴,每天喝药,屋子里又全是苦涩的药味,魏王渐渐的也就去得少了,再后来对尘公子的关心也越来越少。” “自从学会走路之后,尘公子就不得不跟在皇太孙身边,两个孩子一起玩,但是殿下可能不知道,皇太孙一出生就被封了储君,金贵得很,性子又被养得骄纵,稍有不顺心就动手打他的弟弟出气,王府的下人都把他当成小祖宗哄着,每次两个孩子间闹了点不愉快,嬷嬷侍女们当着王爷和王妃的面就说是二公子的错,王爷和王妃顺势就会责罚尘公子,不问青红皂白,总之只要惹了皇太孙不高兴,就一定是尘公子的错。” 南曦手执茶盏,淡淡说道:“魏王妃既然不喜这对母子,那么不管怪与不怪,总归有个理由责罚就是,真相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殿下说得对。”轩辕嘉点头,“王妃是当家主母,本就掌握着妾室庶子的生杀大权,乔姨娘母子在魏王那里失了宠爱,便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只能任由魏王妃拿捏,幼时还好,皇太孙就算脾气如何骄纵,毕竟年纪小,不如意了最多打两下,王妃对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也不至于下狠手。” “可随着两人慢慢长大,皇太孙性情越来越暴戾,习惯了对尘公子动手,打骂罚跪成了家常便饭,可这样犹不解气,还要想出各种花招折腾,王妃素来由着他,对儿子的行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无意地以乔姨娘的汤药来威胁尘公子,尘公子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如此一日又一日,当真是受尽了苦楚。” 轩辕嘉一只紧紧握着茶盏,眉目低敛,“以前皇太孙读书时,尘公子和我二哥以及宗亲家族其他年纪相当的公子都是要陪着的,他们亲眼所见,课上皇太孙表现不好,受罚的都是尘公子,皇太孙功课完成不了,受罚的也是尘公子,就算尘公子每日的学识完成极好,功课做得最完美,也没什么用,只要皇太孙觉得他该罚,那么太傅就能把尘公子的一双手打到肿起,其他人眼睁睁看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南曦听明白了。 合着这轩辕尘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皇太孙出气用的,高兴了打上一顿,不高兴了往死里打上一顿,有错没错都能找到理由发泄。 而魏王妃留着乔姨娘,用汤药吊着她的性命,就是为了彻底掌控轩辕尘,让这个庶子继续做轩辕琰发泄的工具? 南曦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其母必有其子? 母子二人当真是一样的奇葩。 沉默片刻,她淡问:“轩辕琰这样的性子,皇上不知道吗?” “也许有所耳闻,也许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轩辕嘉摇头,“圣意谁敢揣测?况且以前皇祖父对皇太孙是极为维护的,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这个储君的地位,所有的宗亲子弟在皇太孙面前必须恭恭敬敬,谨守君臣礼仪,谁活腻味了敢去皇祖父面前说皇太孙的不是?” 南曦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 “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对轩辕尘的事情如此了解,应该不仅仅是听你母亲说的。” 南曦抬眸看她,“如果本宫没猜错,你方才说受人之托,是受你二哥所托?” 轩辕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站起身,却被南曦阻止:“不用紧张,坐。” 沉默片刻,她依言坐了下来,缓缓点头:“二哥不忍尘公子如此,可他又不便跟凤公主单独说话,所以才托我试试,看能不能请殿下帮这个忙。” 南曦敛眸啜了口茶,神色从容淡然,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 她其实是在想,靖王府轩辕华托嘉嘉来找她,到底是单纯地出于帮尘公子的忙,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第337章 圣意不可揣测 奴婢今日所言皆是事实,不敢有一个字掺假虚构,甚至魏王府内宅隐藏的那些真相,比奴婢所说的这些更为残酷。” 轩辕嘉垂眸看着茶盏边缘的蓝色花纹,声音沉寂低涩,“二哥同为庶子,深知庶子身份卑微,在主母嫡子面前没什么说话的分量,若以此事去求父王或者母亲,只会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放眼周围,我们竟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南曦语气淡淡:“所以就求到了本宫面前?” 轩辕嘉沉默片刻,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最终却选择实话实说:“二哥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让我试试,若能就此改变尘公子的处境,便是殿下宽恩,就算不能,也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 南曦嗯了一声,淡淡吩咐:“银霜,去请靖王府的华公子过来一趟。” 银霜低眉应是,转身领命而去。 南曦敛眸喝茶,没再说什么。 负责传令的银霜很快到了花厅,容毓下意识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原以为是南曦让银霜过来跟他说什么,没料到竟是传轩辕华过去,矜贵俊美的脸上表情顿时有些深沉,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轩辕华一眼。 轩辕华起身,顶着花厅里众人灼灼的目光朝容毓行礼告退。 “凤公主召见华公子?”楚玄衣玩味地挑唇,“这是要干什么?” “圣意不可揣测。”谢锦嗓音疏懒倦怠,“礼部已经在筹备登基大典,凤公主很快就会成为女皇陛下,你现在揣测凤公主的举动,就等于是在揣测圣意。” 楚玄衣被他一句话堵的,顿时一个字说不出来。 浮尘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轩辕华的背影,暗道这个平日里斯文内敛、低调行事的二弟应该没做什么需要凤公主特意传召的事情吧,难不成南曦是打算让他跟红衣自立门户,然后让轩辕华继承靖王府家业? 轩辕华跟着银霜入了梅园,远远看到坐在亭子里的南曦和轩辕嘉,其他跟随南曦走出来的贵女们早已四下散开在园子里,距离亭子皆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连东宫的嬷嬷和宫女都站得远远的,不许近前打扰。 轩辕华心里有了底,走进亭子,屈膝行礼:“参见凤公主殿下。” “本宫让你过来,是有两个问题想问问你。”南曦目光落在他面上,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他斯文俊秀的面容,“还望华公子能诚实地回答本宫。” 轩辕华心头微沉,低头道:“是。” “轩辕琰乃是前皇太孙,你今日让嘉嘉把轩辕尘的事情告诉本宫,除了想让本宫帮他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意图?” 轩辕华心头蓦地一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着实震惊于她的敏锐。 “本宫喜欢跟诚实的人打交道。”南曦轻刮着茶盖,嗓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你想好了再说。” 轩辕嘉面色有些不安。 “臣的确存了几分心思。”轩辕华低着头,“殿下容禀。” 南曦嗯了一声:“直说无妨。” “前皇太孙身份金贵,纵然被剥了储君之位,可魏王府前期积攒的势力不容小觑,阿尘受困于那座王府,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甚至连说都不能说。” 轩辕华攥了攥手,“臣想过求助大哥,可一来不确定大哥愿不愿意帮,二来大哥常年不在帝都,就算有心帮忙,也不一定能跟魏王府抗衡。” 南曦淡道:“你求助于本宫,是因为本宫现如今跟皇太孙是对立的关系?” “臣不敢如此臆测。”轩辕华态度恭谨,“只是魏王府行事作风无法讨人欢喜,臣觉得殿下和摄政王应该也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而作为即将登基为帝的储君,殿下又是唯一有魄力也有资格处理这件事的人,所以臣才想着求助殿下。”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南曦笑了笑,“于立场而言,皇太孙到底也是曾经的储君,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被废的储君会成为帝王眼里的一根刺,越早除掉越好,所以这是本宫的一个机会; 于职责上来说,本宫是储君,虽不好干涉皇族宗亲的家事,但轩辕琰的举止太过残暴,本宫于情于理都不该坐视不理; 至于其他方面的原因,正如你所说的,本宫和容毓有资格也有这个魄力过问此事,所以你今日其实不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而是笃定了本宫知道此事之后必定会管,本宫说的对吗?” 轩辕华低眉垂眼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南曦说她喜欢跟诚实的人说话,轩辕华便不敢去冒险说出违心的话,只能实话实说,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 可承认是一回事,心里一波波的震撼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王府这件事事先并未露过口风,所以除了他跟嘉嘉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南曦只听了嘉嘉的一番话就判断出轩辕华心里所有的真实想法,实在让人无法不感到震惊诧异。 没见到南曦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娇养在深闺的女子,见到南曦之后,也没人会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有多可怕,只知道她生得极美,却不知道她有一颗洞察人心的玲珑七窍心肝。 轻易就能看透人心,莫怪大祭司亲自指定了这位公主,不惜千里迢迢把她接回来继承江山。 南曦神色轻松了些:“除了本宫方才说的那几个原因,如果你还能再说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本宫就答应帮你。” 轩辕华敛眸沉默片刻:“阿尘的才华少有人能及,虽庶子不能考取功名,可他除了学识过人,性情也坚韧,以后可以为殿下所用。” 南曦静默片刻,唇角淡挑:“有你这个兄弟,是轩辕尘的幸运。” 轩辕华摇头:“臣只是不忍。” “好一个不忍。”南曦淡笑,“身在皇族之中,有人选择权势利益,有人选择明哲保身,如你这般冒险替他人着想的,虽有,却也不多。” 这两章虽然没写到主题,但这个情节是有必要的铺垫,所有的剧情发展都是为了依附着男女主这条主线,么么哒—— 第338章 扇子打折卖? 轩辕华没说话。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南曦淡笑,“本宫的确厌恶轩辕琰的残暴作风,但他作为皇太孙的这个身份,于本宫而言却是无所谓的,本宫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所以只要魏王一家行事周正,不做出过分的事情,她和容毓不会因为忌惮就除掉他们。 轩辕华低头:“殿下心胸宽大,臣惭愧。” “并非心胸宽大,只是不值得。”南曦无意借此美化自己,淡淡的言语听着波澜不惊,“魏王夫妇本宫已打过交道,道行不过如此。轩辕琰虽做过储君,却没有丝毫储君该有的胸怀和仁德之心,自私狭隘,暴戾成性,这样的人值得本宫忌惮?” 轩辕华沉眉:“是臣狭隘。” 他的确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句话说错了。 不仅仅因为魏王一家的品行自私败坏,眼界和心胸狭隘,更是因为容毓本身足够强大,南曦身边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夫君,自然不需要把魏王和皇太孙放在心上。 况且轩辕华之前也曾听嘉嘉说过,在凤公主刚回来的那晚宫宴上,她一人独自面对轩辕氏皇族宗亲丝毫不露怯意,对夫君的维护胜过对皇位的渴望,正因为无所求无所惧,所以才能压得那么多长者都无话可说。 当时大周摄政王容毓全程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语,以行动证明了身为皇夫该有的依附关系,却又以自身强悍的实力维护着凤公主的威仪,让任何人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如果说此前还有人怀疑凤公主登基之后,朝政大权会不会落入摄政王之手,这位凤公主是否有资格执掌江山社稷,那么在短暂地接触过之后,轩辕华会推翻所有的怀疑。 她应该会是一个圣明的女皇。 “你先回去吧。”南曦淡道,“宴席结束之后,让几位轩辕氏的公子都留下来,本宫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轩辕华闻言,浑身紧绷的神经轻轻松了下来,恭敬且真心诚意地说了句:“谢殿下。” 有事商议是假,找个借口让他们都留下且不会引起旁人怀疑才是真。 他明白南曦的意思,便越发觉得她是个比大多男子都聪明的人,这个在十几天之后就会登基成为东陵女皇的女子,绝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轩辕华离开之后,南曦安静地坐在亭子里好一会儿,对面的轩辕嘉并不敢再出声打扰她。 不过南曦很快就回过了神,抬眸淡笑:“嘉嘉,陪我去折几枝腊梅。” 轩辕嘉点头:“是。” 两人起身走出亭子,往梅花盛开的园子里走去。 轩辕华回到花厅时,没有意外地又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洗礼,他从容淡定地朝摄政王躬身一礼,然后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敛眸道:“凤公主让几位皇族公子稍后都去东宫一趟,有事情要商议。” “皇族公子?”苏韩玉表情一动,唇角扬起笑意,“那我——” “是我表达有误。”轩辕华不疾不徐地说道,“凤公主要见的是,轩辕氏的公子。” 虽然苏韩玉的母亲也出身皇族,可他姓苏。 苏韩玉唇角笑意滞了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其实我本来就是想问问,自己算不算是皇族公子,不过既然凤公主要见的是轩辕家公子,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浮尘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山水画折扇,此时漫不经心地摇开扇子,轻笑:“二弟,公主表妹跟你说了什么?” 他本就生得极美,此时扇着扇子一副公子风流的模样,像是有意要夺去这满园光芒,格外夺目耀眼,一身宝蓝衣衫衬得他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越发光彩逼人。 也亏得姑娘们都已离开,此时待在这里的都是男人,对他孔雀一般招摇的炫美举动不为所动,否则只怕又要收获一波倾慕的目光。 轩辕华垂眸:“兄长恕罪,可否稍后再禀?” 众人明了,凤公主召见他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只是心里又不免疑惑,轩辕华只是靖王府庶子,凤公主特意召见他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浮尘于是没再多问,转眸看着容毓,似是闲聊一般开口:“听说最近许多大臣都上了折子,想让凤公主在登基之前选几个侧夫,不知摄政王对此是什么看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男人齐齐静默,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正位上的容毓。 这个问题必定要面对的。 历代皇帝登基之后都会在各大家族之中选择几个秉性出众的女子进宫为妃,一来巩固皇权,二来维护各大家族的利益,以此来保证他们的忠诚,维系着一直以来君臣家族之间的和谐关系。 当然,绵延子嗣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虽然凤公主是个女子,但东陵史上也曾出了两任女皇,她们后宫都有优秀的男子,南曦作为东陵第三任女皇,按照规矩来说,是应该在登基之前或者登基之后选几位优秀的世家男儿入宫的。 虽然浮尘心里清楚,容毓不可能答应南曦有别的皇夫,南曦也不会看上别的男子,但此事并非沉默以对就能解决,而是要让这些贵公子们明白摄政王和凤公主的态度,用一种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的方式来打消他们进宫的想法。 此时姑娘们都不在这里,凤公主也不在,正好适合他们讨论。 容毓端着茶盏啜了一口,语气淡漠:“谁有进宫的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本王会予以斟酌。” 予以斟酌? 莫陵安手里的扇子慢慢腾腾地合了起来。 “今年这个冬天是不是不太冷?”谢锦斜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看向斜对面的莫陵安,目光在他手里的折扇上定格片刻,须臾转向祈世子,“京城刚开了一家卖扇子的铺子,扇子打折卖?” “本世子看起来像是买打折物品的人?” 祈世子扇风的动作一顿,随即把扇面正过来让众人看清楚,“这是皇祖父御赐的折扇,你去京城哪家铺子买到算我输。” 第339章 赠梅 楚南衣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扇子别在腰间。 谢锦嗤笑:“本公子并不关心你的扇子值不值钱,能不能买到,而是对各位装风度这种无聊的举止嗤之以鼻,凤公主不在,楚将军也不在,你们这孔雀开屏似的风度装给谁看?” 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哦不,四个人。 楚南衣、莫陵安和祈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容毓则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谢锦唇角噙着三分笑意,淡定地将功折罪:“谢家就我一个嫡子,我爹打下的偌大家业以后是要留给我的,我对进宫没兴趣。” 容毓敛眸,修长瘦削的手指优雅地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了盏茶。 莫陵安道:“我爹虽然权力不大,可我同样也是家中独子,我若进了宫,以后保不齐连命都没了,谁来给莫家传宗接代?我可不想做个不孝子。” “命都没了?”轩辕曜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会没命?” “自古以来后宫的争斗不都是残酷的吗?”莫陵安语气平静,好似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虽然女子擅长勾心斗角,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男人没什么机会,否则在这方面大概也是不遑多让,我要是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宫,说不定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苏韩玉沉默片刻,淡淡一笑:“你说得太夸张了吧,好歹也是东陵世家公子,谁敢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宫?”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莫陵安摇头,“反正我对进宫没兴趣。” 轩辕曜抚着下巴:“可惜我跟公主是堂兄妹,不然倒是愿意一试。” 话音落下,厅里有片刻静寂。 “你?”谢锦斜睨着他,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不怕八十军杖让你一命呜呼?” 轩辕曜皱眉:“后宫哪有军杖?” “嗯,后宫没有军杖,只有白绫和一丈红。”谢锦语气淡淡,“还不如军杖威武呢,难不成你想像个犯错的妃子一样被赐死?” 轩辕曜神色不善:“谁敢让我死?” “摄政王敢。”谢锦道,“当日若非凤公主求情,八十军杖下去,你今天只怕还在床上躺着……哦不,趴着呢。” 轩辕曜恼羞成怒:“谢锦,你找死是不是?” 谢锦唇角微挑,俊美的脸上一派嘲弄:“我相信你不敢对我如何。” 谢首辅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唯一宝贝嫡子,这条命金贵着呢,别说轩辕曜,就算皇帝想要对他如何,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轩辕曜沉默片刻,冷冷嗤笑:“本世子能不能认为,方才那句话是你故意挑拨,想挑起我对摄政王的敌意?” “当然不是。”谢锦声音慵懒,眉梢泛起几分玩味光泽,“小爷是想告诉你,摄政王是个独占欲极强的醋坛子,你们觉得自己是他对手的,认为自己比他城府深,本事强,心肠硬的,能算计得过他,并且确保自己不会死在他手里的,大可以进宫试试,尝试一下争宠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花厅里十几双眼睛都微妙地落在他脸上。 “听起来谢九爷好像很了解摄政王似的。”苏韩玉淡淡一笑,“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代表除了摄政王之外,凤公主不能有其他的皇夫?” 谢锦淡笑:“能啊,做好意外横死的心理准备就行。” 苏韩玉神色一僵。 其他人有意无意地看向坐在主位的容毓,却见像是没听到谢锦和苏韩玉说话似的,眉目微敛,矜贵淡漠的脸上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色泽。 厅里气氛有些微妙。 墨玄武、苏韩玉、轩辕宇等几人都若有所思地看向谢锦,觉得谢家九公子今日表现得有些反常,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替容毓说话,跟平日里的性情不太一样。 他们不由深思,他这是在跟摄政王示好,还是本就与摄政王很熟? 直接宣布效忠的轩辕曜已经表明了态度,靖王府的祈世子因着楚红衣的关系大抵也是站在女皇党一边了,他一旦确定了站位,那么楚红衣显然更不用说,同样效忠于这位摄政王和准女皇陛下。 谢锦若是也朝摄政王和女皇这边靠拢,那么四大家族至少已有两家成了女皇的准后盾,再加上轩辕曜和他的淮南军…… 这位东陵第三任女皇陛下的帝位已经稳若磐石。 苏韩玉握着茶盏的手不由紧了紧,眼底色泽深沉,墨家嫡子墨玄武也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没有表态。 一片静默压抑之中,无人注意到远离主位的花厅角落里,一身素淡袍服的少年轩辕尘沉默地坐着,独自一人敛眸饮茶,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旁人说话时他会适时地抬头看上一眼,面上也会时不时地露出一些细微的表情出来,让人知道他没在发呆。 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出过声,低调隐忍,不出风头,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像是有些营养不良,只是因身份低微,存在感不强,让人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此时众人皆沉默,他也就越发安静地低着头,像是空气一般静静地坐着。 直到脚步声从厅外传来。 容毓抬眸,看见南曦从曲折的回廊上走来,身后跟着轩辕嘉和银月、银霜三人,银月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枝刚折下的新鲜腊梅。 容毓远远就看到了那几枝梅花,薄唇微抿。 其他人见南曦回来,自是要起身行礼。 “各位坐吧。”南曦走进花厅,温和淡笑,“方才本宫去园子里逛了逛,发现梅花开得真好,就忍不住折了几枝。” 女子爱梅,本就是人之常情。 众公子点了点头,倒也没多想。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见南曦走到容毓身边,低头跟容毓容毓对视了一阵,然后伸手抬起容毓的下巴,煞有其事地端详着他的脸:“夫君容颜俊美贵气,跟你带兵打仗的本领一样冠绝天下,无人可及。” 容毓:“……”爱妃这是搞的哪一出? 厅里一众公子:“……”公主殿下这么开放? “梅花代表美好、坚贞的爱情。”南曦伸手从银月托着的玉盘上取过六枝梅花,送到容毓面前,“这些都是我特意折来送给你的,希望夫君喜欢。” 第340章 迟钝的蠢货 容毓唇角微翘,起身把她拉入怀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谢公主殿下,我很喜欢。” 花厅里众人对此反应不一。 轩辕祈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多余,他也许该去找他的小祖宗谈谈心。 谢锦转头欣赏花厅外的风景,发现冬日里的御花园风景也不错,以后没事可以经常进宫逛逛,说不定能邂逅一个冰雪聪明的小美人——虽然这个几率很小。 轩辕曜则嘴角一抽,忍不住抓起茶盏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觉得这位凤公主太不像话,众目睽睽之下就如此撩拨摄政王,完全忽略了一国储君该有的矜持端庄和威仪,看把沉着稳重的摄政王撩拨成什么样了? 冷峻自持的摄政王笑得跟傻子一样。 莫陵安和楚南衣则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感叹凤公主在容毓心里分量重,让这个冷漠自矜的男人当着这么多的面就开始流露温柔笑意,还是该腹诽一句美人果然是祸水,莫怪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什么美人祸国的说法。 然而这句话他们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要真敢说出来,只怕此时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瞬间就能化作暴君,毫不手软地把他们身上的骨头一块块拆下来。 其他人表情各异,却无人说话。 “今天进宫的人本宫已经大致认识了,各位自行活动吧。”南曦转头看了眼众位公子,目光环顾厅里一圈,“梅园里的风景不错,各位若是没什么事可以去逛逛,本宫有些累了,先回东宫休息。” 这句话说完,众位公子自然又是起身恭送。 南曦一眼看到角落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俊秀出尘—— 轩辕氏子弟五官轮廓其实都有些相似的影子,容貌皆是出众,只是嫡子和庶子身份上的差别造成了气度上的不同。 当然,性情也各不一样。 南曦见过了轩辕祈,轩辕琰,轩辕华,轩辕宇,轩辕尘,轩辕曜……这些年轻一辈的公子之中,当属轩辕祈的容貌最为耀眼。 但其他人也没一个丑的。 只是眼前这个青年脸色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从进入园子开始就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不起眼的位置,借着人多遮挡,成功地做到了把自己当成空气,进入花厅之后同样选了个离主位最远不会被注意到的角落坐着,好像今日进宫只是为了完成一桩任务,待宫宴结束出了宫,任务就算完成了。 只是这桩任务之中,有人安排了另外一桩更重要的任务给他,他却像是已经忘了似的,浑然没有想起自己要做什么,甚至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为了不引起怀疑,南曦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落在他脸上,很快转过视线,淡淡笑道:“本宫刚回来不久,对各位皇叔伯家里的兄弟们认识还不周全,今日东宫设宴,请各位皇兄前去,本宫与各位说说话,彼此加深一下了解。” 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今天都一样,希望各位给本宫这个面子。” “殿下言重了。”浮尘谦恭一笑,“殿下开口,乃是储君谕令,谁敢不给这个面子?” “就是。”轩辕曜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我可不想再挨八十军杖。” 容毓嗓音淡淡:“你话很多?” 轩辕曜顿时噤声。 其他人见状心里都不由奇怪,都说淮南王手掌重兵,让人忌惮,这位小世子性情更是桀骜不驯,刚回京那日就惹得两军起了冲突,被摄政王容毓罚了军杖之后,个个都以为这两人定会就此结下仇怨。 后来的那几天里,他们都在等着看淮南王发难。 然而等来等去,淮南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被打的人不是他儿子似的,而这位小世子因为一直在养伤,没有再挑冲突也属正常。 只是今日进宫之后看到他出现在宫宴上,他们还以为能看出一出好戏,却没想到还是失望了,轩辕曜不但表现得极为「识时务」,而且对大周摄政王的态度着实让人费解。 作为武将之子,自小在军营里长大,不可能一顿军杖就把他打怕了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轩辕曜在凤公主和摄政王面前表现的,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连态度上的敬畏臣服都丝毫不曾掩饰。 直到容毓带着南曦离开花厅,厅里仍有数双眼睛一直盯着轩辕曜,像是思量,像是暗自琢磨着什么。 桀骜不驯的小世子眉梢一挑:“本世子又不是美人,干什么都这么盯着我?” “我以为世子对摄政王会生出一些不满,没想到……”苏韩玉温雅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我们都是东陵臣子,忠心君王乃是本分,就算是手掌兵权的武将也一样,安分点才能让君王安心,小世子你说呢?” “我说?”轩辕曜挑眉,“我说苏韩玉,我们俩名义上也算是表兄弟吧。” 苏韩玉一愣,随即淡笑着点头。 虽然淮南王常年镇守淮南边关,轩辕曜跟帝都这些宗亲公子哥们都不熟,对苏韩玉这个名义上的表亲更没一点感情,但淮南王和苏韩玉的母亲是兄妹,他们这层表亲血缘关系确实存在。 “本世子觉得挺郁闷的。”轩辕曜走到他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为什么跟你这么蠢的人扯上关系?” 苏韩玉笑意一僵:“表弟……” “可别。”轩辕曜连忙抬手阻止,“别攀亲带故,本世子本来就觉得够悲催的,要真是跟你扯上点关系,就更要霉运当头了,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苏韩玉表情彻底沉了下来:“小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蠢,你听不出来?”轩辕曜冷笑,“看来还是个迟钝的蠢货。” 苏韩玉正要发怒,斜里一只手搭上轩辕曜肩头,谢锦笑得勾魂摄魄:“世子弟弟会说话就多说点,小爷爱听。” 轩辕曜斜睨他一眼:“占我便宜?” 第341章 老鼠遇到猫 谢锦漫不经心地勾唇:“这偌大的帝都,想让小爷占便宜的人多得是,爷肯占你便宜你该觉得荣幸。” 轩辕曜磨牙:“我要不要跪地谢恩?” “这倒不用。”谢锦淡道,“今晚爷把床榻收拾好,别忘了来找我。” 轩辕曜眉梢一挑:“谁上谁下?” 围观的众人:“!!” 什么情况? 谁上谁下都问出来了? 这么劲爆? “爷的地盘爷做主。”谢锦语气淡定,一双丹凤眼尽是魅惑风情,“爷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轩辕曜冷笑:“信不信本世子让你直不起腰?” 众人惊骇:“!!”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谢锦正要说话,却听轩辕祈轻咳一声:“这里还有两位不解世事的少年,你们二位要不要注意一下分寸?” 不解世事的少年? 谢锦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花厅里,声音淡淡:“华公子应该满十八岁了吧。” 轩辕华神色谦恭:“年方十七。” 谢锦哦了一声:“是个可以开荤的年纪了。” 轩辕华:“……” 轩辕祈眯眼。 “这位是魏王府的尘公子?”谢锦目光微转,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青年,“你应该满十八岁了吧。” 轩辕尘温润一笑:“多谢谢九爷关心,阿尘今年也刚满十七。” “哦,那也不算是不解世事的少年郎了。”谢锦语气淡淡,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眼底浮现玩味与深思,“不过你的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真被爷吓到了?” “没。”轩辕尘清淡一笑,“阿尘这两天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 “既然偶感风寒,就该多穿些衣服,怎么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谢锦说着打了个响指,立即有谢家的下人走过来,把随身携带准备给自家主子御寒的狐裘披风递给轩辕尘。 轩辕尘微微诧异,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欠身道:“多谢九爷好意,阿尘不用。” 谢锦接过披风,漫不经心地披在他的肩头,动作看似随意却强硬得让人无法拒绝,“披着吧,新做的披风,小爷都没穿过。” 轩辕尘一时无言。 他并非是嫌弃什么新的旧的,谢家如珠如宝的谢九爷穿的用的哪样不是顶级的昂贵?他只是……只是不习惯被人如此关心。 然而披风已经到了他身上,此时他若继续推辞,把披风解下来还给对方,未免显得不识好歹。 轩辕尘敛眸,清淡淡地笑道:“多谢九爷。” “啧。”轩辕曜语气酸酸的,“阿锦这么关心他,就不怕我吃味?” 不到半日光景,称呼已经从「谢九爷」变成了「阿锦」,还有谁比他更自来熟? 谢锦淡道:“今晚我可以给你加倍的宠爱。” 轩辕祈抬头望了望天:“我们都是正经公子,听不来这种打情骂俏,走吧,先去东宫。” 轩辕宇、轩辕尘和轩辕华都跟着走了。 楚玄衣目光落在楚南衣身上,“你现在回去吗?” 楚南衣淡道:“我——” “南衣跟我去趟东宫。”谢锦伸手勾着楚南衣的脖子,“稍后有事跟你说。” 楚南衣目光淡定地看了一眼轩辕曜:“小世子吃味了怎么办?” “没关系。”轩辕曜语气淡淡,“今晚补偿给我就行。” 越说越离谱。 苏韩玉听不下去了,朝楚玄衣道:“一起出宫?” 楚玄衣没说什么,目光掠过勾肩搭背的轩辕曜和谢锦,表情不由深沉了些。 待走出御花园,苏韩玉才淡淡说道:“我今日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淮南王世子看似俊秀文雅,实则狂傲不驯,素来不把帝都贵公子放在眼里,可他对摄政王的态度却实在让人费解,像是……”苏韩玉想了想,“像是老鼠遇到猫。” 楚玄衣淡道:“强者狂傲,但若是遇到更强之人,通常只有两种反应,一是嫉妒不服,二是敬畏臣服。” “所以你认为,轩辕曜对摄政王的态度是属于后者?” 楚玄衣点头:“大概是吧,而且淮南王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眼下正值江山承继,权力更迭的关键时期,他们自是该低调谦卑一些。” 苏韩玉眉心微深:“就算轩辕曜的低调可以理解,但谢锦呢?” “谢锦怎么了?” “谢家九爷的名号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韩玉看他一眼,“这可真正是个六亲不认的主,需要我多说吗?” 楚玄衣眉目淡淡:“你的意思是,谢锦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第一次见面就对一个男人心悦诚服,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却绝不可能发生在谢锦身上。” 楚玄衣点头:“嗯,我同意你的观点。” 苏韩玉神色晦暗:“所以有没有可能是,谢锦以前就认识容毓?” “你有证据吗?”楚玄衣淡淡问道,“再者就算认识又如何?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苏韩玉沉默片刻,语气沉了沉:“通敌算不算?” 楚玄衣讶异地看着他:“凤公主即将即位,容毓会是东陵摄政王,你觉得这个时候谢锦跟他们走得近算是通敌?” 谁是敌人? 苏韩玉淡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通敌,自然不是今日通敌,而是在凤公主和摄政王没来之前。 但他显然也明白自己说的话在眼下来说已经站不住脚,毕竟不管以前如何,现如今凤公主和摄政王的确算是东陵皇族之人,而且还是至尊至贵的身份,没有什么罪名可以往他们身上安。 可他心里清楚谢锦今日的表现是反常的,不仅仅是谢锦,包括轩辕祈,轩辕曜,甚至是莫陵安和楚南衣。 除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墨玄武,其他人好像都极为了解容毓,并且对这位大周来的摄政王不曾流露半点敌意,而是有种莫名的敬畏,预料之中的挑衅、冲突、切磋,通通都没有。 场面和谐的让人觉得像是在举办家宴。 唯独一个苏韩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有种自己被围攻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不太明显,再加上花厅里有几位公子一直没怎么说话,以至于他忽略了这种感觉。 第342章 嫉妒如藤蔓疯长 谢锦对楚南衣的态度也非同寻常。”苏韩玉眉目深了些,“或许就连你这个兄长都不知道他何时与谢锦关系这么好了吧。” 楚玄衣淡道:“楚家家风开明,我素来不过问弟弟妹妹的动向。” 楚红衣这个姑娘家都能领兵打仗,何况楚南衣这个二公子? 苏韩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想着谢锦和轩辕曜,眼底不由划过一道深沉的光芒。 留在御花园的贵女们由着徐嬷嬷和季嬷嬷领着闲逛了一会儿,待到听说凤公主疲乏回了东宫,众女才彼此相询要不要现在出宫去? “嘉嘉跟着凤公主一道去了东宫。”轩辕丹看了看四周,“雪菱,你要去东宫吗?” 轩辕雪菱方才就听说凤公主请轩辕氏的公子都去东宫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想来应该挺热闹,于是点头:“去。” 说了这句话,她走到楚红衣跟前:“楚将军,我们一起去。” 轩辕祈也是皇族公子,同被邀去了东宫,所以楚红衣只沉默了须臾,就点头:“嗯。” 三人一道走出梅园,到了出口处遇到方岚依和季婉儿。 两人显然是故意站在这里候着楚红衣呢。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轩辕雪菱冲着两人挑眉,率先开了口:“方姑娘,论先来后到,祈世子跟楚将军有婚约在前,论感情,人家小夫妻二人情深意浓,如胶似漆,如今楚将军更是连祈世子的孩子都怀上了,你继续纠缠祈世子,除了让自己的名节扫地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方岚依没理会小郡主的话,目光平静地看着楚红衣:“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祈世子的?” “这叫什么话?”轩辕雪菱皱眉,“不然还是你的?” 楚红衣神色淡漠,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楚将军是不敢回答吗?”季婉儿瞬也不瞬地看着楚红衣,“岚依只是问你——” “季婉儿,你娘当年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奶水不够把你饿傻了?” 轩辕雪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的这里没问题吧。” 季婉儿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轩辕雪菱冷笑,“被人当了枪使犹不自知,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就忘了教训,本郡主虽不聪明,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季婉儿咬牙:“你——” “还有方姑娘。”轩辕雪菱目光冷冷落在方岚依脸上,“人贵在自知,贵在自重,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更应该注重自己的名节,保护好自己的名声,你这般死缠烂打若能得到回应也还不算白忙一场,可明知道祈世子对你厌恶得很,却还是三番两次往上凑,你是不是不知道矜持怎么写?你娘以前没教过你,姑娘家该自尊自爱?” 方岚依淡淡道:“我只知道靖王府是王妃在做主。” 言下之意,她是靖王妃看中的儿媳妇,而楚红衣到现在却是连踏进王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不用你操心。”楚红衣声音冷漠如霜,“我跟轩辕祈的婚事不会在靖王府办,你若跟靖王妃投缘,随时可以搬过去住,本将军不会打扰你,你也别来打扰本将军。” 说完这句,她显然没兴趣与她多加纠缠,转身就待离去。 “如果祈世子不在王府住,我去王府干什么?” 方岚依皱眉,语气冷淡,“楚将军是想让祈世子跟靖王妃断绝关系吗?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 自私? 楚红衣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片刻,缓缓抬脚走到她面前。 方岚依神色微变,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堪称为胆怯的举动,有些狼狈地抬眸跟楚红衣对视。 “方岚依,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楚红衣伸手攫住她的下巴,漂亮的指尖下力道却丝毫不像姑娘家似的柔弱,嗓音透着蚀骨的寒意,“我这两天脾气好,不想动手打人,不代表我是个没脾气的人,你若再在我面前造次,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嫁不了人?” 方岚依被她捏得下巴疼痛,脸色发白,抓着她的手试图挣脱她的钳制:“你放开我。” “楚红衣,你干什么?”季婉儿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扬高声音,“你放开她——” “还有你。”楚红衣转头,目光冷冷盯着季婉儿,“如果轩辕祈的两个耳光没打怕你,本将军不介意让你尝尝鞭子的滋味。” 季婉儿脸色一变:“你敢?” “你可以试试。”楚红衣收回手,目光如冰霜利剑,“滚。” 方岚依和季婉儿脸色双双大变。 啪,啪,啪。 一阵不疾不徐的掌声响起,几人同时转头看去,却见风华绝代的贵气公子施施然走了过来,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瞬也不瞬地锁着媳妇冷漠的眉眼,“娘子霸气,为夫爱极了娘子这副模样。” 天地之地,风景繁华。 他的眼里只有英姿飒爽的小女子,其他人连陪衬都不配。 轩辕祈走到楚红衣跟前,伸手就揽着她的细腰把她带入了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看也没看对面脸色僵硬的方岚依和季婉儿,只温柔地低头看着楚红衣:“媳妇,除了不能弑君弑父之外,这天下任何人敢惹你不快,都可以一鞭子抽死她,抽死之后为夫负责善后。” 被遗忘在一旁的轩辕雪菱咋舌,祈世子看着貌美如花文文弱弱的,原来这么霸气? 方岚依咬着唇,脸色一阵阵青白交错,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温柔如水的男子。 如此精致柔美的容颜,如此温柔深情的眉眼。 可对方的温柔不是给她,而是给了楚红衣这个一点都不端庄温婉的女子。 方岚依死死地攥着手,心里的嫉妒如蚀骨剧毒,如藤蔓疯长,一点点侵蚀了心扉,叫嚣着把敌人毁掉,把这个人占为己有。 她不甘心。 凭什么楚红衣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的喜欢,凭什么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还要被嫌弃厌恶? 第343章 阿毓 就因为楚红衣手握兵权? 因为楚红衣跟时下端庄优雅的贵女不一样? 还是因为楚红衣会武功,可以保护他? 方岚依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唇瓣几乎被咬出了血,眼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怨恨和不甘。 季婉儿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沉默片刻:“岚依,我觉得……” “如果你是想劝我放弃,就不用说了。”方岚依收回视线,轻轻闭了闭眼,掩去眼底阴沉的色泽,“我不会放弃,婉儿,你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了他,这辈子我不会嫁给别人,若是没有祈世子,我宁愿终身不嫁。” 季婉儿沉默片刻,轻轻皱眉:“可祈世子心里只有楚红衣一人。” “会有办法的。”方岚依喃喃说道,不知道是在告诉季婉儿,还是在说服自己,“只要我真心想得到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 回东宫的路上,容毓听南曦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思忖片刻之后,决定把这件事交给谢锦处理。 “谢锦?” 容毓点头:“他行事作风偏于任性,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惯了,偏生又精通各种让人顾忌的手段,帝都各大世家的公子都忌惮他,魏王府也不例外。” 谢锦行事狠辣任性,肆意又妄为,温柔时让人如沐春风,阴狠起来的时候直教人胆寒发怵。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乃是当朝首辅,位高权重,对谢锦当真是含在嘴里宠着都怕宠不够,放眼整个帝都皇城,绝没人敢得罪谢锦。 就算是魏王府,也得掂量掂量这位谢九爷狂妄无忌的脾气。 所以此事交给他去办最合适。 南曦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你决定就好。”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交给谢锦归交给谢锦,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所以这些公子们进入正殿坐下来喝了一盏茶之后,容毓就让他们几人先去书房候着。 除了半路转道去接媳妇的轩辕祈之外,轩辕宇、轩辕曜、谢锦和楚南衣都去了书房。 南曦在内殿锦榻上坐下,容毓命人召来太医给南曦例行诊脉,确定身体状况正常,没什么大碍,容毓才让轩辕华和轩辕尘两人进殿。 “我很快就回来。”容毓低头凝视着南曦温柔的容颜,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谢谢殿下送我的梅花,我很喜欢。” 南曦浅笑:“喜欢梅花?” 容毓声音低沉:“喜欢你送的梅花。” 南曦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句:“阿毓。” 容毓一怔。 “我今天听华公子喊尘公子为「阿尘」,觉得这样的叫法特别亲切。”南曦抿唇浅笑,“你喜欢吗?” 容毓唇角翘起:“喜欢。” “那我以后就经常这样叫你。”南曦伸手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袍服,“先去书房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容毓嗯了一声,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然后才转身离开。 轩辕华和轩辕尘踏进殿门,迎着从内殿走出来的容毓,两人微微躬身,待容毓走出了凤华殿,他们才转身朝南曦行礼。 这两位王府庶子因没有官职在身,暂时并未获得去书房议事的资格。 当然,他们原本也没想过要成为摄政王和凤公主面前的臣子。 庶子的地位从来都是尴尬而低微的,在嫡母嫡兄手下讨生活,有时运气也是不容忽视的一方面,靖王府的轩辕华比起魏王府的轩辕尘显然要幸运得多,虽同样需要谨小慎微,却并不会动辄被打罚虐待,日子过得相对而言要安然如意一些。 而倘若轩辕华在梅园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轩辕尘自小到大在魏王府过的日子,用一句「身在炼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临近午膳时间,两位掌事女官带着宫人们开始张罗午膳,在此之前,她们已经呈上了御膳房刚出锅的糕点给凤公主品尝。 南曦坐在桌前,示意嘉嘉坐下,朝轩辕华两人淡道:“你们也都坐吧。” 两人道了谢,却并未落座。 恰在这时,落后一步的轩辕祈、楚红衣和轩辕雪菱也都走了进来,进殿行礼之后,轩辕祈率先开口:“公主表妹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南曦挑眉:“怎么?” 轩辕祈说道:“我跟红衣有事急需处理,大概没办法在宫里久留。” 南曦自然明白他要处理什么事,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容毓在书房跟他们说事,本宫留华公子和尘公子有些话要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她让轩辕氏公子来东宫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个正当的借口见见轩辕尘,轩辕祈和楚红衣留不留下都不要紧。 轩辕祈嗯了一声,目光掠过轩辕华和轩辕尘两人,倒也没多想,他现在只在乎楚红衣,别的事情都可以稍后再弄清楚。 “楚将军有孕时间还不长,这两天尚处在危险期,最好能安心养胎,别动用武力。”南曦提醒,“表兄还需多多上心才是。” 轩辕祈点头:“多谢殿下关心,臣知道。” 两人告退,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再次开口邀轩辕雪菱、轩辕丹和两位庶公子坐下:“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只是跟你们聊聊天,坐下来气氛会比较轻松一些,不用紧张。” 轩辕尘和轩辕华无法拒绝,只得坐下。 他们比南曦其实也就大了一岁多点,若非身份上的差距,宗亲家族之中这个年纪的公子姑娘们坐在一起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只是皇族之中君臣身份本就不容僭越,何况庶子的身份还要更低一些,尊卑之间瞬间拉开了一个鸿沟的差距。 宫人给他们奉了茶。 “摄政王身边还缺几个侍读。”南曦端着茶盏,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二人是否愿意到摄政王身边任职?” 轩辕华和轩辕尘年纪相当,同一年生,只是生辰月份不一样,算是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半成年男子,此时听闻凤公主此言,皆是一愣。 摄政王身边的侍读? 轩辕华诧异地看着南曦:“我跟阿尘?” 第344章 狮子的温柔 南曦点头:“你们现在年纪都不大,只要学识够了,做侍读应该没什么问题。” 轩辕尘沉默地敛眸,一时没做回应。 南曦啜了口茶,笑意温淡从容:“摄政王是个掌兵权的人,虽然以前在大周也执掌过朝政大权,但初来东陵,根基尚浅,正需要培养心腹,本宫的意思你们应该能明白。” 侍读只是一个说法,实则就是为了跟在摄政王身边听命办差兼历练而已。 容毓是个本领强大、性子冷峻的男子,操练军队养成的习惯定是极为严苛的,所以他身边的差事不好做,需要各方面能力都强,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否则根本接不下来。 资质平庸或者眼界狭隘的人,在摄政王身边也不可能待得长久。 然而若是有幸被摄政王看入眼且能坚持下去,最终收获的一定不小。 轩辕华在心里权衡。 他猜测凤公主是听了自己那番话之后,想给他们庶子一个机会,不想轩辕尘的学识被埋没,以及到了摄政王身边之后,魏王妃母子也就没有机会再对阿尘暴虐折磨。 可他还是在权衡。 权衡许多他们无法改变的事实,权衡答应这件事之后可能会引发的一些后果—— 比如家中嫡母的不满,父亲的问询,以及其他不可控之事的发生。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比阿尘现在的处境更坏的了,唯一还需要考虑的就是阿尘的生母。 如果轩辕琰在阿尘脱离掌控之后迁怒于他的生母,该怎么办? “按照皇族一直以来的规矩,庶子除非得到家中父亲嫡母的同意,否则是不可以入朝任职的。”轩辕华如实说道,“殿下的好意——” “侍读一职品级极低,若是让嫡子来做,未免委屈了各大世家公子。” 南曦语气淡淡,“况且本宫也没理由舍弃皇族公子,让外人占据这些重要的位置。” 轩辕华明白。 「侍读」这个身份品级的确不高,甚至可以说低微,可自来就有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摄政王身边的侍读纵然品级再低,也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重要职位。 就像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那是最能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日后表现得好了,能得摄政王信任重用,就算不能一飞冲天,仕途上也会有很大的收获。 况且轩辕华和轩辕尘年纪都不大,正是积累经验的恰当时候。 “本宫听说尘公子的生母身子骨不太好。”南曦目光落向轩辕尘,“稍后让太医去看一下,若是能用药就好好用药,该调养的调养,需要什么药材就用什么药材,若太医院没有,就让容毓从别的地方弄来。” 顿了顿,“对了,容毓有个手下精通医术,比太医院的这些太医高明多了,稍后本宫问问,看能不能写信让他过来一下,给乔姨娘好好调理调理。” 轩辕尘心头克制不住地震动,如果到了此时他还不知公主是什么意思,那就太迟钝了。 他站起身,撩衣跪下,郑重地行了大礼:“臣谢过凤公主殿——” “本宫不需要你的感谢。”南曦语气淡淡,“听华公子说你博学多才,秉性高洁,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轩辕尘,本宫给你机会,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而是要你把才华施展到实处,用忠心和能力来回报本宫。 本宫可以让你这辈子安然无忧,让你的生母也过得康健顺遂,让你从此摆脱轩辕琰的掌控,但这不是无条件的施恩,而是需要你用一生的忠诚来回报的。” 轩辕华握紧了茶盏,心扉处传来一阵阵从未有过的震撼。 凤公主…… 这个女子太聪明,也太懂得替他人着想,储君的威仪和仁德兼备,同时又是那么的善良,具有一颗强大的包容之心。 不愿站在高处施恩于人,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予以帮助,让人心头感激的同时又能得到绝对的尊重,保全了颜面,遮掩了不愿为人所知的伤口。 这样的女子,就算七尺男儿又有几个能比得上? 大祭司做出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东陵舍弃了轩辕琰,迎来这样一位储君,是东陵所有子民的幸运。 “你先起来吧。”南曦对轩辕尘说完,转头吩咐,“徐嬷嬷,稍后你去太医院走一趟,安排太医陪谢公子和尘公子去魏王府走一趟,确诊之后过来禀报本宫。” 徐嬷嬷点头:“是。” 轩辕丹、轩辕嘉和轩辕雪菱三个少女都安静地听着南曦说话,除了嘉嘉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之外,其他两个少女都是有些懵的,像是有些明白,又不太清楚细情,一时就只是沉默。 掌事姑姑很快领着宫人备好了午膳,满满的一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膳食一道道摆好在桌上。 恰好议事结束的容毓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轩辕曜几人,进殿之后照例朝南曦行礼,南曦淡笑:“谈完了?” 容毓嗯了一声。 “都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南曦吩咐宫人给众公子备座,“用完午膳,谢公子替本宫去一趟魏王府。” “去魏王府?”谢锦眉梢轻挑,似是有些讶异,“去魏王府干什么?” 南曦淡道:“乔侧妃身子骨不太好,本宫派太医去看看,不过本宫这两天跟魏王夫妇处得不是特别愉快,不想亲自去,就麻烦你了。” 处得不是很愉快? 谢锦琢磨片刻,唇角挑起了然的笑意:“殿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说着,转头看了眼轩辕尘,细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尘公子看起来也不太爽利,稍后让太医顺便给尘公子也看看。” 轩辕尘神色微紧,温润敛眸:“多谢谢公子关心,阿尘身体无碍——” “嘘。”谢锦抬手抵着他的唇瓣,声音慵懒却不容置疑,“小爷不太喜欢旁人拒绝,尘公子还是配合一点的好。” 轩辕尘顿时无话可说。 “真是霸道。”轩辕曜摇了摇头,“方才给人披风时还觉得阿锦挺暖的,暖得让我都要吃味了,没想到这会儿就原形毕露,果然不能相信狮子的温柔。” 第345章 好一招借刀杀人 楚红衣有孕且已经跟祈世子成了婚的消息,很快在各大家族内部传遍。 他们关心的自然不是楚红衣怀孕,而是楚家跟靖王府的联姻,楚红衣一旦嫁入了靖王府,就代表靖王府除了亲王身份之后,更多了一个掌兵权的儿媳妇。 楚红衣在凤公主殿下面前很有说话的分量,并且她身为一个女子所占据的优势是其他文武官员所没有的—— 一个女子掌兵权,位列朝堂,跟将来的女皇陛下之间会拥有更多接触的机会,也会获得更多重用和信任的机会。 这么一来,靖王府比起其他亲王府邸就会更多几分硬气,所以这个优势带给靖王府的好处是可以预见的。 而之于楚家而言,跟靖王府结了姻亲之后,楚家门庭在帝都世家之中也会更上一层楼。 待女皇登基之后,东陵四大家族谢家、楚家、墨家和苏家的排序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朝堂之上的朝臣权力会经历一番怎样的更迭,多少人都在暗中关注着,随时等着做出最妥当的应对。 靖王夫妇也在第一时间之内得到了这个消息。 “楚红衣有孕?”靖王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的贴身护卫躬身回道:“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凤公主殿下已经传太医给楚将军诊过脉,确定了此事,楚将军有孕已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靖王眉头微深,算了算时间,正是楚红衣去大周接回凤公主时有的,而且这一路她一直跟轩辕祈待在一块儿,这个孩子是谁的,根本不用怀疑。 靖王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他语气冷淡:“女儿家有孕本就是私密的事情,为什么会传得沸沸扬扬?” 如果是凤公主为了让轩辕祈和楚红衣顺利成婚而故意传出,未免太过草率。 女儿家的名节容得如此乱来? “听说王妃的侄女季姑娘在宫宴上辱骂楚将军,被世子动手打了耳光,惊动了凤公主,凤公主一问之下才知道季姑娘因为楚将军有孕一事出言不逊,辱骂楚将军伤风败俗,因此惹怒了世子才被打。” 护卫如实陈述,“凤公主不愿楚将军在众人面前坏了名节,就告诉他们楚将军跟世子在大周时已经成了婚,孩子也是世子的,所以此事才这么传了出来。” “季婉儿?”靖王脸色难看,“她怎么会知道楚红衣有了身孕?” 护卫低头:“是镇国公府的方姑娘告诉她的。” 听到这句话,靖王表情骤冷。 他没料到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人。 方岚依? 好一招借刀杀人。 靖王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暗道那位方姑娘事先大概并不知道楚红衣肚子里的孩子是轩辕祈的,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败坏她的名节? 如此恶毒的计策,哪里是一个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 靖王表情冷怒,起身走出主院,恰好看到匆匆而来的靖王妃,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妻子一眼。 “王爷。”靖王妃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语气冷怒交加,“祈儿要跟楚红衣成亲,可成亲大礼居然不在靖王府办,这件事王爷知道吗?简直大逆不道!他眼中还有我们这对爹娘?” “你还好意思说?”靖王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难掩怒火,“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他们早有婚约在身,祈儿就是认准了楚红衣,你非得跟他们过不去,还要把镇国公的女儿扯进来,现在可好,弄到如此这境地,我看你如何收场!” 靖王妃被他斥得脸色下不来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辩驳却又深觉无力:“我……我这不也是想要个温婉端庄的——” “温婉端庄的是你喜欢,还是祈儿喜欢?” 靖王妃无言以对。 靖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阴郁不悦的情绪,语气却依然难掩几分怒意:“你觉得方岚依温婉端庄?她若真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就不会算计季婉儿替她出头,在那么多公子贵女面前败坏楚红衣的名节。如此心机深重的女子,我靖王府要不起!” 靖王妃沉默片刻,心里也生气方岚依居然用了如此歹毒愚蠢的手段,可人是她选的,此时也无话可辩。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她淡淡道,“我也没料到方岚依行事如此没有分寸,只是祈儿跟红衣的婚事……” 靖王沉眉:“你说该怎么办?” “我去跟楚红衣说。”靖王妃淡淡说道,“婚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楚红衣是个识大体的姑娘,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祈儿跟我们断绝关系。”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找他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不如直接去找楚红衣。 “你现在知道她识大体了?”靖王没好气,“早干什么去了?” 靖王妃语塞:“我……我不就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她舞刀弄枪,只怕祈儿以后被她压得死死的……” “压什么压?”靖王皱眉,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这些年对儿子了解多少?楚红衣那一身所学你以为谁教的?祈儿让她压制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技不如她。” 靖王妃脸色微变,面上神情几番变幻,最终只得妥协:“我不管了还不行吗?以后祈儿的事情都由他自己做主,我再也不插手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楚红衣安安稳稳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以后就待在家里含饴弄孙,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我现在就去楚家走一趟。” 靖王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须臾,淡道:“本王跟你一起去。” 既然是两家的婚事,自然要跟楚家主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能草率了事? 靖王抬脚跟上她的步伐,边走边冷硬说道:“祈儿跟楚红衣成亲对靖王府和楚家都有好处,祈儿又如此喜欢楚红衣,你若想让母子关系缓和,以后最好别再找楚红衣的麻烦。” 第346章 一个巴掌拍不响 夫妻二人很快乘着马车到了楚家大门外。 楚家此时正在商讨两人的婚事。 主厅里,楚家家主楚殷杰和楚夫人坐在主位左右两侧,几案上放着两盏热茶。 他的左边下首位置坐着轩辕祈和楚红衣,右边坐着楚玄衣,在轩辕祈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楚殷杰沉默地端起茶盏,威严沉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凤公主的意思是可以赐我一座世子府,或者赐给红衣一座将军府,让我们出去自立门户。” 轩辕祈语气淡然,“我想先把日子定下来,挑个良辰吉日,找媒婆——” “禀老爷。”厅外管家恭敬禀报,“靖王和靖王妃来了。” 厅里一静。 轩辕祈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楚殷杰目光落在轩辕祈面上,淡淡道:“你跟红衣的婚事,你父王是什么态度?” 轩辕祈沉默片刻,淡道:“他不反对。” 这桩婚事原本就是靖王跟楚殷杰二人定下的,这些年轩辕祈和楚红衣感情又这么好,他们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靖王和王妃都来了,我们就听听他们的意见。”楚殷杰淡淡说道,“你跟红衣要是不方便听,可以先回避一下。” “没什么不方便的。”轩辕祈淡笑,“既然大家都在,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话都说清楚。” 他心意已决,不管是在这位准岳父面前,还是在自己母亲那里,都已坚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想法。 所以不需要回避。 楚殷杰于是没说什么,命管家直接把靖王夫妇请进来。 不大一会儿,管家就领着靖王夫妇走了进来。 楚家夫妇起身迎接,双方见了礼,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接着楚玄衣和楚红衣谦恭地执了晚辈礼,恭请靖王夫妇上座。 轩辕祈和楚红衣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给靖王夫妇。 下人重新加了两张椅子,轩辕祈和楚红衣在楚玄衣身边坐下,两人神色都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靖王妃坐下之后,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漠的轩辕祈和不发一语的楚红衣,嘴角微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跟你父王特意过来商议一下你们的婚事,红衣如今身子特殊,婚事不宜再耽搁,当尽早办了才好。” 轩辕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茬。 此前两次谈话句句还萦绕在耳边,他虽然听出了母亲这句话里的妥协意味,却并不会就此掉以轻心。 “方才我跟世子也正在讨论此事。”楚殷杰淡淡一笑,“孩子们都任性,我们做长辈的就得多操心。红衣此番行为实在有违闺训,若非楚家家风一直开明,定要对她施以家法,把她逐出家门去,以正家规。” “楚兄说的这是哪里话?”靖王叹了口气,一脸惭愧自责,“要说有错,此事也是祈儿的错,是本王教子无方,才平白委屈了红衣遭受非议,若非急着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本王真想把他提回去好好用家法惩治一顿,如此才可消楚兄与本王心头之火。” 楚殷杰闻言,淡淡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此事也不能全怪到世子身上,照我说,就应该两人一起罚,免得以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祈儿皮厚肉糙,罚他一人即可。”靖王连忙说道,“红衣现在娇贵,得好好护着才是。” “对,红衣现在娇贵着呢。”靖王妃适时开口,唇角噙着温和笑意,“虽说成亲前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的确该好好教训一顿,不过两个孩子感情正是浓时,又有婚约在身,也算有情可原,只要我们做长辈的不苛责,其他人也没资格说什么。” 轩辕祈眉梢轻挑,看着态度突然大转变的母亲,不动声色地转头跟楚红衣对视一眼。 楚红衣面无表情。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属不该。”楚夫人皱眉,“红衣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我就训斥了她,虽为武将,可到底是个女儿身,女儿家的名节还是该在意一下的,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好在王爷王妃都是个宽容性子,若是遇到家规严苛的——” “姐姐说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靖王妃佯装不满,“明明犯了错的人是祈儿,跟红衣有什么关系?也亏得祈儿铁了心要娶红衣,两人感情笃深,否则就他这样的举动,非得让王爷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轩辕祈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沉默而饶有兴味地听着他母亲「表演」,顺便分辨她此时说的这些话里有几句是真心,几句是假意。 靖王跟楚家主既是朝上的同僚,又是准亲家,说话自有一派老狐狸似的风格,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能说到对方心坎里,让人心情愉悦,而楚夫人和靖王妃则相互客套吹捧,都是一副拿对方孩子当自己孩子宠,拿自己孩子当草批判的架势,听着都格外真诚,让人心情也格外舒畅。 就像之前所有的不满和争执都不存在似的。 轩辕祈颇觉得有些无聊,不由执起红衣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像是玩心重的孩子轻轻拨弄着她纤长的五指,轻触她掌心因长期练剑而起的薄茧,缓慢的,一圈又一圈在她掌心轻划。 楚红衣瞥他一眼。 轩辕祈笑了笑,在她掌心写着:媳妇儿。 楚红衣淡漠眉眼悄然柔和了三分,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他安分些。 “成亲决定得匆忙,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聘礼,所以可能需要再等两天。”靖王妃道,“红衣身体特殊,成亲大礼稍稍从简,不必要的流程可以免去一些,但场面一定要隆重,聘礼也要准备得丰厚,让东陵世家都看到王府对红衣的重视。” 轩辕祈眉眼微动。 好吧,他得承认靖王妃这几句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红衣眼下有孕在身,很多不必要的流程的确可以省掉,让她不至于太过疲惫,但该有的隆重仪式却不能少,尤其是聘礼,绝不能草草了事。 他要让东陵所有世家臣民看到他对红衣的重视,以抵消今日在宫里流言所带给她的影响——虽然他们并不是很在乎所谓的流言。 第347章 现在不喜欢了 婚事是靖王夫妇和楚家夫妇全权讨论,而轩辕祈和楚红衣全程参与旁听的,用近一个时辰讨论完之后,轩辕祈总体上比较满意—— 如果这是他母亲主动示软的一个态度,以及她是真心接受楚红衣,不再折腾其他幺蛾子的话。 双方长辈说完之后,对于谈论的结果显然也非常满意,彼此都很愉快。 尤其是年轻的小辈并没有在这种场合下打岔,没有给双方父母落面子,全程配合得让人觉得他们特别懂事。 靖王脸上带着笑意,对着楚家主说道:“咱哥俩也许久没好好喝两盅了,不如今日我就厚着脸皮……” “说的这叫什么话?”靖王话没说完,就被楚家主打断,“您贵人忙,难得来我府上一趟,我还不得好好招待你?” 说着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还特意嘱咐把府里最好的陈年佳酿拿出来招待,随即哥俩去了书房谈正事。 楚夫人看出靖王妃有话要跟轩辕祈和楚红衣说,就带着下人去厨房看看,亲自张罗着酒菜,楚玄衣也很快离开。 厅里转眼就只剩下母子二人和楚红衣。 “今日宫里的事情我听说了。”靖王妃语气淡淡,“方岚依做的事情太不靠谱,你表妹也实在不像话,我会提醒她以后少跟方姑娘来往。” 轩辕祈眉梢一挑。 少跟方岚依来往? 若不是母亲三番两次表达出对方岚依的喜爱,季婉儿也不至于被方岚依推出去当枪使。 “红衣。”靖王妃主动执起楚红衣的手,略带歉意地说道,“以前是我偏见,给你们造成了很多的不愉快,这次婚礼我一定给你们好好办,并且承诺进了王府之后,不会有人敢刁难你,祈儿以后是否要纳妾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过问——” “什么叫「纳妾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轩辕祈皱眉,“我看起来像是会纳妾的人么?” 靖王妃滞了滞,道:“我说了我不过问,你想纳就纳,不想纳就随你,这样还不行?” 楚红衣视线微敛,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实在不喜欢跟轩辕祈之外的人有肢体接触,但这个人是轩辕祈的母亲…… “红衣。”靖王妃没理会自己的儿子,细细端详着楚红衣英气的眉目,“长得真俊。” 轩辕祈:“……” 楚红衣抿唇沉默片刻,淡道:“谢谢。” “我下午回去就让人把王府里最好的院落收拾出来,给你们做成亲的新房——” “不用。”轩辕祈语气淡淡,“我习惯了住红尘苑,另外我们也没打算在靖王府成亲。” 靖王妃淡道:“我在跟红衣说话,你别插嘴行吗?” 轩辕祈挑眉。 楚红衣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落回靖王妃的手上:“我的确没——” “这两天我让人置办些新的家具物什,你看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靖王妃目光看向楚红衣的肚子,“抽空我给孩子做几件小衣服,估摸着应该是明年夏天出生,那就做一些夏天的衣服鞋子,再多买一些宝宝的玩具,成亲之后你只管安心养胎,让祈儿好好照顾你,等孩子出生,我给你们带孩子,你可以继续掌你的兵权,我跟王爷都不打算干涉你们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轩辕祈淡道:“这是我跟红衣的事情,我们自己会——” “我在跟儿媳妇说话。”靖王妃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轩辕祈不想再忍了,一把拉过红衣,看着他母亲的眼神隐含挑衅意味:“这是我的媳妇。” 靖王妃眼睁睁看着楚红衣被他拉走,手上僵了一僵,随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袍袖:“你父王已经跟你岳父把婚事谈妥了,你要是真想在大喜之日惹得他不快,继而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大可以任性。” 轩辕祈语气淡淡:“母亲不是喜欢方家姑娘?” 靖王妃道:“我现在不喜欢了,不行?” “行,当然行。”轩辕祈语气淡淡,“不过我媳妇以后要住在哪里是她的自由,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太医说了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能受气,要多注意休息,所以晨昏定省什么的大概也没办法做到,而且我决定在成亲之后,每天陪着她睡到太阳晒屁股——” “轩辕祈。”楚红衣皱眉,声音淡淡的,“闭嘴。” 轩辕祈默默闭上了嘴巴。 靖王妃被他激得心头火起,冷冷道:“我自己的儿媳妇和自己的孙子,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提醒。” “也许是孙女。”轩辕祈道,“我比较喜欢女儿。” 靖王妃一再被呛,脾气再好都忍不了,“轩辕祈,你放肆。” “王妃不必与他争执。”楚红衣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王爷王妃就他一个嫡子,如果两位能接受我,我们自然愿意在靖王府成亲,但是请王妃仔细考虑,不必为了孩子而妥协。” 靖王妃眉心微皱。 楚红衣淡道:“我这样的性子不讨喜,我自己知道,我也不会为了谁而改变,如果王妃希望我跟别的姑娘一样低眉顺从,我大概做不到,成亲之后,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我对王爷王妃保持晚辈该有的礼节,以及互不干涉的相处方式,也希望王妃尽量别来左右我们的生活方式。” 靖王妃闻言,沉默了片刻。 老实说,这就是她一直不太喜欢楚红衣的原因,不懂委婉,太过直白冷硬,脾性完全没有一点时下女孩该有的温柔顺服,在长辈面前说话也丝毫不懂迂回讨好,如果不是祈儿喜欢,她不会给儿子说这样的亲事。 然而就如靖王所说,他们的儿子喜欢,这一点却是她无法左右的,如果她不愿跟儿子把关系闹僵,就必须接受楚红衣是她儿媳妇这个事实。 况且方家姑娘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 不管是那日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挑拨,还是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都让靖王妃明白了这一点。 第348章 表明态度 外表温婉顺服的姑娘不一定就真的那么温婉顺服,也许只是她的伪装。 世家闺阁女子为了嫁人以后能更好地持家立威,母亲都会教授一些驭下的手段,靖王妃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嫁给靖王这么多年,虽王府后院简单,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可她也见识过帝王后宫嫔妃之间的争宠手段。 她厌恶那些阴险龌龊的算计,所以对待靖王府唯一侧妃,虽态度严厉些,却并不屑在她和轩辕华身上使什么手段,只要他们母子二人别越了分寸,谨守本分,靖王妃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她掌控欲强,不喜欢旁人违背她,侧妃和庶子知她的脾气,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惯了,再加上她坚决不许王府中侍女有勾搭主子的事情发生,王府后院这些年才能保持安宁,不生事端。 方岚依的手段跟后宫里争宠的那些嫔妃比起来,实在算不得高明,却已经引起了靖王妃的厌恶,就算没有楚红衣,在今日发生的这件事之后,她也不会再让方岚依进门。 她本身脾气强势,所以不喜欢比她还强硬的楚红衣,可如果非得在方岚依和楚红衣两人之间选一个,眼下她只会选楚红衣。 楚红衣恭不恭敬的且不说,至少不会与她玩弄心计,毕竟性情冷硬的人显然比满腹心计的人显然更容易相处,何况说来说去,到底也抵不过自己儿子喜欢。 靖王妃沉默良久,淡淡道:“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们的婚事我负责筹办,成亲之后你先在府里安心养胎,孩子生下来之后你们想做就做什么,我不干涉; 晨昏定省这些规矩不用刻意去守,只要别做什么有损王府名节和利益的事情就行; 你们新婚之后的院子我不会经常过去,就算去了也会提前让人通报,绝不擅自越界。” 她这番话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成亲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提前说出来,放在明面上,让他们明白她的态度。 说完顿了片刻,她看着楚红衣和轩辕祈:“你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要求? 楚红衣摇头,她从未想过要对靖王妃提出什么要求。 至于轩辕祈。 作为儿子,在保证媳妇不受委屈的前提之下,他自然也希望婆媳之间关系融洽,母亲方才说的这些话的确能听出诚意,他也能感觉得出来她今日求和的态度,能让这位素来强势的母亲主动放低身段,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会得寸进尺。 “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母亲别为难红衣就成。”他淡淡说道,“红衣虽然不擅长甜言蜜语,不会哄人,但父王和母妃毕竟是长辈,只要说的话在理,以理服人,我跟红衣都会尊重你们,绝不会无缘无故给父王母妃制造麻烦。” 这番话说出来,就算是答应了摒弃前嫌,愿意跟母亲各退一步,权当之前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靖王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今晚回王府一趟,关于成亲的细节和新房的布置,我们坐在一起再商议一下。” 轩辕祈看了楚红衣一眼,楚红衣点头:“嗯。” 靖王妃心头微松,端起手边的茶盏送到唇边,正要喝口茶润润喉,却见楚红衣伸手阻止了她,并握住了她的茶盏:“茶凉了。” 靖王妃一怔。 楚红衣把她的茶倒掉,吩咐侍女重新准备一壶热茶过来,然后亲自动手给靖王妃斟了一杯热茶:“除了掌兵权之外,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儿媳,有什么不懂的,也会跟您请教。” 靖王妃心头微怔,说不出的酸涩感弥漫,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端着茶轻啜一口,随即淡淡一笑:“好。” 轩辕祈挑眉,伸手拉过楚红衣,低头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媳妇儿。” 靖王妃皱眉:“你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轩辕祈笑了笑,“我跟红衣感情好,在母亲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吗?母亲这么些年一直端着架子应该也累了,其实父王不是个风流多情的人,母亲偶尔也可以不要那么强势,试着放软一下态度跟父王相处,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靖王妃冷道:“你胡说什么?” “女子谁不喜欢让人宠着?”轩辕祈淡笑,“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样,若处处守着规矩端着架子,自己不觉得累,旁人也会有压力,也亏得父王不是个风流多情的男人,否则以母亲这般强势的态度,不就是把父王往别的女人怀里赶吗?” 靖王妃皱眉。 “行了,你少说两句。”楚红衣开口阻止他,然后朝靖王妃道,“稍晚些我们会过去,成亲一事麻烦您了。” 靖王妃其实没料到楚红衣会这么容易妥协,毕竟她曾明明白白表达出对她的不喜,而自己的儿子又是为了她而不惜跟自己母亲闹翻的人,就仗着这一点,楚红衣其实完全可以趁机提些条件。 但是她并没有。 虽然性情不温软,却也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 靖王妃如此一想,心头那种阴郁的感觉不由又消散了些,搁下茶盏,她从腕上摘下一只翡翠镯子:“今天来的匆忙,也没带别的,这个先给你。” 楚红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我知道你们练武之人不爱戴这个,不过这是我的心意,收着吧。” 靖王妃把镯子放在她掌心,“稍后我进宫一趟,去皇后那儿讨两件更好的给你。” 楚红衣接过镯子,说了声谢谢。 “我跟你父王要进宫一趟,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们了。”靖王妃看向轩辕祈,“成亲一事要上报宗室,让你父王去你皇祖父跟前禀一声,顺便我再去见见凤公主。” 轩辕祈点头:“公主表妹性情温柔,可她身边的摄政王却是个冷人,母妃得注意分寸。今日御花园一见,我察觉到淮南王叔父家里的阿曜似乎跟摄政王很熟,还有谢家小九大概也靠向了摄政王那边,母亲可以提点父王一声,让他以后离魏王府远一点。” 第349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离魏王府远一点? 靖王妃眉眼微深,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魏王府曾经是皇太孙的府邸,可轩辕琰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近年来更是直接孱弱得靠药物吊着命,帝都私底下早有传言他撑不起天子命格,所以身体才日渐虚弱,可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谁又心甘情愿交出去? 凤公主回来之后的这几日里,魏王夫妇的不甘是表现在言行举止之中的,虽然自打凤公主回到东陵,皇上和轩辕琰的身体都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但魏王显然不会因此就觉得这是凤公主的功劳。 不管基于什么原因,这位即将登基的凤公主和魏王府之间的关系注定会水火不容,而不甘之下的魏王府接下来会不会安分地谨守着王臣的身份,谁也无法预料。 靖王妃这般想着,不由再次意识到靖王的话是对的。 楚红衣嫁进靖王府,除了能让祈儿高兴之外,对王府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凤公主登基成女皇,殿前有个女将军,在很多时候能行更大的方便,许多男将领在女皇面前得不到的优势,楚红衣都可以得到。 摄政王容毓是个醋意极大的人,女皇若过于宠信其他大臣,兴许还会引起摄政王的不满,而对楚红衣,就算如何亲近信任,摄政王也不会生出任何吃醋的情绪。 而且以凤公主今日在宫里对楚红衣维护的举动,以及楚红衣此前亲自护送长公主去大周接回南曦一行,都决定了她以后在女皇面前有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靖王妃想着这些,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许真的没有靖王那般大局观,太过重于自我喜恶,以至于忽略了许多不该忽视的问题。 好在丈夫几句狗血淋头的话把她骂醒了,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皆大欢喜。 一切都来得及。 中午楚家备了丰盛的膳食,靖王夫妇是座上宾,楚家夫妇作陪,席间双方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轩辕祈和楚红衣两人享受着成亲前的二人世界,丝毫不理会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习俗,甚至为了准婆媳之间的关系终于融洽,轩辕祈欢喜得差点没把楚红衣抱起来转圈圈。 “媳妇儿。”他亲昵地把她抱在怀里,“虽然我很感动你为了我做出的妥协,但是不用委屈自己,也没必要刻意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知道吗?” 楚红衣说她愿意学,只这么一句话就能让轩辕祈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愿意试着去改变自己,甚至可以忽略靖王妃曾经对她的不善意,这点无疑让轩辕祈感动,却也心疼。 然而正因为他也是如此在乎她,所以即便感动,他也不愿真的让她委屈自己。 “没有不喜欢。”楚红衣语气淡淡,“她是你的母亲,她都主动放下了身段,我没道理还摆着架子。” 轩辕祈抱着她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下,亲着她的脸颊:“希望她这次是真的愿意接受你。” “是真的。”楚红衣垂眸看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我能感觉得到。” 轩辕祈唇角挑起愉悦的弧度:“媳妇儿果然好人缘。” 楚红衣闻言,默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相较于楚家这边的温馨和谐,此时的魏王府却是一片阴霾笼罩,魏王夫妇脸色难看,眉眼显而易见地弥漫着一层阴沉怒色。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闲散地倚着门框,看太医在内室给乔侧妃把脉,精致贵气的脸上透着几分随性惬意,嗓音疏懒:“阿尘弟弟,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随爷去谢府暂住,常穿的衣物鞋子收拾两件,重要的书册带上几本就可以了,不用收拾太多,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到时候再买。” “谢公子这是要干什么?”魏王看着他,面上掩不住的冷怒,“纵然你爹是首辅,本王的府里也轮不到你放肆!” “方才不是跟魏王说了?小侄是领了摄政王和凤公主的吩咐,要把阿尘弟弟带在身边调教两天,考察他的学识如何,看有无资格跟在摄政王身边做侍读。” 谢锦眉梢一挑,那双迷人的丹凤眼里流露出几分寒凉光泽,连唇角噙着的笑意都带着几分不羁,“至于太医,这是因为阿尘弟弟说乔姨娘身体不好,他得留在家里照顾,所以凤公主就顺道吩咐太医过来给乔姨娘瞧瞧,魏王觉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不妥的多了去了。 魏王妃沉着脸:“凤公主是要插手管我魏王府的事情了?” “王妃这是何意?”谢锦状似不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凤公主还没降下雷霆呢,只是派太医过来瞧瞧乔姨娘的身体状况,这算是恩典吧,魏王妃若是觉得不妥,我稍后如实禀报就是,不过今日既然领了命令过来,就得办好摄政王和凤公主的差事,还望王爷、王妃配合一下,别让我为难才好。” 闻声而来的轩辕琰表情阴怒,目光如淬了毒般看向站在屋子里的轩辕尘:“二弟这是想抱着摄政王的大腿,就此脱离魏王府吗?” 轩辕尘低眉敛目,语气清淡:“我没有。” “啧。”谢锦漫不经心地摇头,“魏王府不愧是前皇太孙的府邸,个个架子大得很,搞得我这差事都不太好办。” 这句话说完,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两个黑衣冷面的男子如鬼魅般凭空出现,恭敬落跪于庭院里。 “即日开始,你们俩轮流守在乔姨娘的院子里。”谢锦声音疏懒,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寒意,“乔姨娘屋子里有我安排的侍女,她们负责这里的一日三餐和乔姨娘的汤药,其他任何人不许踏进这里半步,谁若强行闯入,格杀勿论。” “是!” “每日膳食你们记得验毒。”谢锦淡道,“如果乔姨娘在这里出了任何事情,你俩以死谢罪之前,魏王府所有的厨子全部格杀。” “是。” 第350章 阿尘弟弟礼貌不错 魏王夫妇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可怕。 “谢锦,你是要造反吗?”轩辕琰冷冷质问,声音里似藏着阴冷的毒针,“魏王府容不得你放肆!” 谢锦唇角勾起,那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琰世子这是要跟凤公主叫板?” 「凤公主」这三个字犹如一根针狠狠扎进心头,让轩辕琰目光陡然变得阴冷凌厉,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谢锦那张桃花似的俊颜,冰冷道:“就算她是凤公主,也无权在我魏王府放肆。” 谢锦唇角弧度加深:“琰世子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宫里找凤公主抗议,与我说没用,我又做不得凤公主的主。” 话音刚落,却见太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低声在他耳畔回禀:“侧妃娘娘是中了一种慢性毒,不致命,却能让人身体衰弱,生活无法自理。” 谢锦听了,竟完全不觉得意外,只淡淡道:“多久了?” “十多年了。” 十多年? 谢锦看了眼表情温淡的轩辕尘,十七岁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俊秀的脸上一片木然,听到太医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 谢锦凝眉一想便也明白。 就算知道又如何? 轩辕琰曾是金贵的皇太孙,身份贵重,又是魏王府唯一嫡子,不管是在这座王府内,还是在整个帝都,都是绝对能主宰他们母子生死的存在。 而魏王府一个小小庶子,连同他母亲的性命全部掌握在轩辕琰和魏王妃的手里,就算他知道自己母亲中了毒,也是无能为力。 魏王妃母子愿意给她汤药吊着性命,他就只能安静顺从地看着母亲每日靠汤药续命,但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说不定下一瞬母子就会阴阳两隔。 谢锦啧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被派来拯救这可怜的娃儿脱离苦海的。 “还愣着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少年,嗓音淡淡,“收拾好东西跟我走,这魏王府的空气实在不太新鲜,九爷不爱待在这里。” 轩辕尘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看向内室,沉默片刻,他缓缓点头,转身走进内室去跟母亲说几句话。 他知道此时听谢锦的才是正确的决定,对方奉的是摄政王和凤公主的命令,并且已经把母亲的事情安排得妥当,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虽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轩辕尘比谁都清楚,今日就算不听谢锦的话,魏王妃和轩辕琰母子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说不定一怒之下直接断了母亲的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早早体会过人间疾苦,也早就明白了身不由己的命运,清楚自己卑贱如草芥的身份,学会了妥协和隐忍,习惯了跟强权低头,为了让自己和母亲能过得稍稍安稳一些,就算把骄傲碾进尘埃里,他也做得到。 可即便他尽可能地屈从顺服,也依然无法阻止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虐与折磨。 魏王府于他而言,是炼狱,是十多年无法逃脱的囚笼。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得困死在这里,直到母亲熬不下去,直到自己被逼至绝境,也许他们双双才能得到解脱。 没想到…… 看着靠在床头容色孱弱苍白的母亲,轩辕尘唇角浮现一抹清淡温润的笑意:“娘,摄政王让我跟在他身边任职,以后我就不用被困在这里了。” 乔侧妃是个美丽的女子。 纵然这些年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她的五官轮廓依然可见几分年轻时的风华,听到阿尘这句话,她温柔地开口:“能离开就别再回来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娘还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轩辕尘执起她的手,低眉看着她苍白瘦弱的手掌,“儿子这些年认真苦读,终于算是派上了用场,以后我会认真做事,争取早日获得凤公主殿下和摄政王的信任和重用,若能幸运一些,说不定还可以封个一官半职,到时候就能拥有自己的府邸,就算小一点也无妨,至少有机会把娘接出去住了。” 乔侧妃看着他温和俊秀的脸,想着他才十七岁,却已经吃尽了旁人一生都吃不到的苦,心头不由酸疼滞闷,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许多话已没必要多说。 母子之间到底熬过了这么多年,眼看终于有了点希望,他们应该感到高兴。 “这两天谢公子安排的侍女会在这里照顾娘,还有保护娘的高手,娘好好吃饭,好好服药。”轩辕尘轻声叮嘱,“其他的都交给我去做。” 乔侧妃虚弱地笑了笑,点头:“嗯。” 轩辕尘不敢让谢锦久等,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很快去收拾些衣服和平时常看的几本书册,转身走了出来,朝屋里新来的两个侍女说道:“多谢你们在这里照顾我娘,我现在手头紧,等以后有了银子——” 还还没说完,两个侍女噗嗤一笑。 轩辕尘沉默下来。 两个侍女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笑得让轩辕尘误会了,连忙开口说道:“我家爷给的银子足够我们用了,尘公子不用担心。” 轩辕尘点了点头:“谢谢。” “阿尘弟弟这礼貌不错。”谢锦勾唇浅笑,“九爷喜欢。” 轩辕尘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地提着包袱走了出来,谢家九爷脾气阴晴不定,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捉摸,他并不敢跟他较劲嘴上功夫。 “轩辕尘。”轩辕琰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这是要叛家?” 轩辕尘走到门外,朝魏王夫妇微微躬身:“这是摄政王和凤公主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魏王冷道:“今日敢踏出这座府邸一步,从此你就不再是本王的儿子,本王会昭告天下把你逐出家门,把你的名字从宗籍除名,你最好给本王想清楚!” “啧,连恐吓的手段都用上了。”谢锦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走到轩辕尘身后,伸手搭在他肩膀上,“阿尘弟弟别怕,有爷在,他不敢。” 第351章 颜面能当饭吃? 魏王面沉如水,眼神冷得仿佛能杀人。 可惜谢锦不吃他这一套。 “林太医。”谢锦转头吩咐,声音疏懒闲适:“今晚开始,你负责准备好乔姨娘的药材,我会派谢家手下去太医院取,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从太医院把药取走。” 林太医点头表示明白。 “阿柳。” 侍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福了福身:“爷。” “晚上我让丁锋送药过来,除他之外,任何人给你的药都别接。” 侍女领命:“是。” 安排好一切,谢锦让林太医随他再去谢家走一趟,便带着轩辕尘往外走去。 轩辕琰拦在他面前,冷冷道:“谢公子当魏王府是你家?想来就走,想走就走?” 话音刚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紧接着就见数十位王府护卫带着刀剑利器齐刷刷涌了过来,气势冲冲地阻了谢锦和轩辕尘的去路。 “琰世子是想与我动手?”谢锦负手看着眼前阵仗,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梢,一双极美的丹凤眼里流露出讥诮的笑意,“谢某今日是奉东宫旨意而来,若是真动上了手,那就不是简单的意气用事了,而是公然犯上,有不臣之心,琰世子最好还是想清楚后果。” “什么后果?”轩辕琰表情阴鸷,“我就不信皇祖父会杀了我不成?来人,拿下!” 谢锦不疾不徐地笑了笑,笑意摄人心魄:“皇上不会杀你,因为这件事根本不会传到大正宫去,宫里如今执掌朝政大权的人是凤公主和摄政王,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实,琰世子不会到现在还以为被接回来的凤公主只是摆设吧。” 轩辕琰冷笑:“你说奉东宫之命就是奉东宫之命?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东宫储君的手谕应该能证明。”谢锦敛眸,不紧不慢地从袍袖内抽出一份谕令,以及一面玄铁令牌,举高展示在轩辕琰眼前,让他看清楚,“如果这两样东西还不够分量,谢某就只能让禁军来证明了。” 说着他收起令牌,转头看向魏王:“王爷想不想看看禁军是如何在一盏茶时间内包围魏王府的?” 魏王脸色阴沉铁青,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几乎恨不得让人劈了他。 然而他知道谢锦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个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谢家小九是整个帝都都不敢招惹的主,以前轩辕琰还是皇太孙时就曾三番两次跟他示好,可谢锦却连理都不屑理会,整日里跟帝都几位公子哥混在一块儿,不是去酒楼喝酒就是去赌场豪掷银两,比储君架子还大。 以前轩辕琰就不止一次表达出对谢锦的不满,可后来身体越来越不好,整日与太医和汤药打交道,没那么多精力关注在他身上,才断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今日却以这样的方式再度交集。 魏王到底比自己的儿子多吃几十年饭,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抬手示意众护卫退下:“让他走。” “父王!”轩辕琰脸色一变。 “琰世子道行显然还不够深,只顾着逞一时之意,却忽略了逞能之后会引发的后果。” 谢锦唇角一勾,抬脚走到轩辕琰跟前,伸出手似是想拍拍他的脸,却在指尖即将触及他脸颊时顿住,嗓音慵懒寒凉,“好好修炼修炼,大好时光应该拿来读书习武,学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而不是研究怎么做个畜生。” 说完,也不理会轩辕琰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淡淡招呼了轩辕尘一声,施施然举步离开了王府后院。 一袭素淡衣衫的少年跟在身后,从始至终沉默,却亲眼见识到了一个人的狂傲也可以如此优雅贵气,就像轩辕曜形容的那句「温柔的狮子」,把霸道和凶残都藏在骨子里,嚣张狂傲也恰到好处地用漫不经心来掩饰。 可纵然掩饰得再好,只要有人动手撕开这层优雅面纱,依然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身上那份属于真正贵公子才有的孤傲和不可一世。 轩辕尘敛眸。 人与人生来就不一样,有人卑贱到尘埃里,有人高贵得让人只能仰望。 走出王府大门,在谢锦示意下上了谢家马车,宽敞的车厢里铺着柔软的毯子,轩辕尘把包袱放在一旁,并不敢真的与谢锦平起平坐,而是席地坐在车厢里,谦恭而温润地开口:“九爷,我什么时候去东宫听令?” 谢锦倚着车厢,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脸:“怎么?” “摄政王让我做他的侍读。”轩辕尘如实说道,“不敢麻烦九爷。” “别这么生分。”谢锦语气淡淡,“不管嫡庶,你好歹也是亲王之子,不用在我面前如此卑微,叫我的名字就好。” 轩辕尘敛眸:“九爷抬举,我却不能——” “我这人脾气不好,喜欢听话的,不喜欢旁人在我面前唱反调。” 谢锦嗓音散漫,“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轩辕尘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谢锦却显然并没打算放过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把衣服脱了。” 轩辕尘脸色一变,猝然抬眸:“九爷?” “紧张什么?”谢锦皱眉,“还真以为我对你有兴趣?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轩辕尘突然觉得宽敞的车厢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下意识地攥着身上的衣袍:“我……我没……” “如果你想让林太医看,也没什么。”谢锦漫不经心的,“魏王府离谢家也不远,一会儿回到谢家,让他给你看看。” 轩辕尘这才明白他让林太医跟着去谢家是为了什么,唇角抿紧,身体一时僵住不动。 谢锦也不催他,俊美的眉眼始终淡淡的,不见波澜。 轩辕尘抿唇沉默半晌,“我……我身上的伤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的,不用让太医看,还求九爷给阿尘留一点颜面。” 谢锦眉眼浮现不耐:“颜面是什么?能当饭吃?” 第352章 就喜欢你这副模样 颜面不能当饭吃。 可偶尔一顿两顿饭不吃没什么,颜面却实在放不下。 虽然他早就没资格谈及颜面问题。 轩辕尘敛眸,原就苍白的脸色此时越发白了一些,唇角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心里正是天人交战,在做着极痛苦的挣扎。 “行了,不愿脱就别脱了。”谢锦眉心微蹙,“看你这一副受辱的表情,好像爷成了个逼良为娼的老鸨似的。” 轩辕尘松了口气,低眸道:“是阿尘不识好歹,多谢九爷体恤。” 谢锦嗤笑:“都是男人,扭扭捏捏干什么?莫不是真的以为爷男女通吃?” 轩辕尘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他这些年几乎未曾与人交往过,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和魏王府的下人,承受最多的则是来自于嫡兄的虐待折磨。除此之外,就是与书墨为伍。 他的思维认知其实很单纯,连少年男女之间的情窦初开都未曾体会过,言语之间放不开也正常,反观谢锦,素来荤素不忌,十六七岁时就体验过鱼水之欢,院子里不知多少貌美的姬妾等着伺候他,他又是个肆无忌惮的性子,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不违和。 毕竟这个人从来与君子不沾边,跟谨守君子之道的轩辕尘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所以对于男女之间的这种话题,轩辕尘压根就无法应对,只能局促不安地保持沉默,好在谢锦对他也确实未曾抱有什么兴趣,见他拘谨,也就没再为难他。 回到谢家,谢锦让人给轩辕尘安排了暂时的住处,就在他院落旁边,顺道吩咐林太医看看他身上的伤。 轩辕尘自然还是拒绝。 谢锦语调听着清淡:“不管你顾及着什么颜面,该看伤还是要看,自尊和颜面有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轩辕尘抿了抿唇,没说话。 的确不值钱,只是这是他仅有的一点东西了,还是想好好守护的。 “谢家人多,人心复杂,你暂时住在这里别乱跑。”谢锦淡淡交代,“在这里老实待着,没人敢过来找你的麻烦,把身体调养好了,凤公主登基大典之后你再进宫。” 轩辕尘应下。 谢锦转身离开。 走出锦园,他抬头望了望天,觉得自己好像捡了个麻烦放在身边。 好在这个麻烦也不会留在这里太久,不过就这副温温吞吞的样子,以后到了宫里那位主子身边,只怕也有得他好受。 谢锦摇了摇头。 夜幕降临时分,东宫里掌起了灯火,一片明亮柔和的光亮衬得女子容颜精致清丽,美丽不可方物。 刚沐浴过的南曦身着一袭宽松厚实的袍子,慵懒地半靠在床头,身侧矜贵俊美的男人敛眸捏着她的脚踝,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从小腿按到大腿,然后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带着珍视和小心翼翼的动作,感受着肚子里小小的孩子强劲的生命力。 清冽干净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南曦侧头看他一眼,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阿毓。” 容毓心头悸动温软,伸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我喜欢这个叫法,多叫两遍。” “阿毓,阿毓,阿毓……”南曦声音柔柔的,带着笑意,“东陵这边的势力几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今日又收了两个少年,登基以后,东陵朝臣就算有什么不满,大概也翻不了什么浪花了。” 容毓低头吻着她的唇瓣,灼热的唇沿着下巴一路延伸到娇嫩的脖颈,吻得南曦气息都有些不稳:“阿毓,我……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知道。”容毓声音低沉绵软,安静地埋头在她颈间,“放心,我不会乱来。” 南曦感受到他的贪恋和依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两天心里还觉得不安吗?” 容毓没说话。 “阿毓?” “不安一直都在。”容毓缓缓抬起头,漆黑瞳眸锁着她的眉眼,“除非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并保证这辈子只喜欢我,不会对其他男子多看一眼,不理会大臣让你选夫的建议,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心里也只想着我一个人——” “容毓。”南曦眉心微拧,眼神纠结地看着他,“你把我锁起来吧。” 容毓没说话。 南曦虽然心疼他,可该据理力争的时候还是要据理力争:“我不会选别的皇夫,这些事情本来就由你做主,大臣们以后若有此类建议都可以当耳旁风,听听就算,不用当真。但是你说不看其他男子一眼,这只怕很难做到。” 容毓沉默地看着她,薄唇紧抿,像是有些委屈似的。 南曦静默片刻,伸手轻抚他俊美的脸:“要是让谢锦和轩辕曜看到你此时的表情,不知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容毓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满朝文武大臣都是男子,以后上朝,难道我要把眼睛都蒙起来?” 南曦失笑,主动亲亲他的脸,“这个要求好像有点霸道,不过若是你能代替我上朝,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这么一说,反而让容毓生出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我是不是很烦?”容毓声音低低的,“曦儿……” “怎么会?”南曦从善如流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副模样。” 容毓眉眼柔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我方才是逗你的。”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南曦扬眉,“反正我这辈子心无大志,只要负责好好爱你就好,其他的都交给你操心,我才不想那么累呢。” 把所有的主导权都交到他的手里,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对南曦来说,是件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容毓摇了摇头:“东陵江山属于是你的。” 南曦挑眉:“阿毓,你是不是一直没办法从静华女帝和容怀瑾的感情中走出来?” 他似乎很执着于让她做这个女皇。 “不是。”容毓声音温柔,“这是你跟我的宿命,我们都违抗不得。” 第353章 软饭 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暂告一段落。 不管是当着众人面宣示了忠诚的轩辕曜,还是让人看不透心思的谢锦,亦或者是宫宴上发生一些不太美好的插曲所引发的臆测,余波虽然还未过去,但暂时都沉寂了下来。 因为能被邀请进宫的各大世家公子贵女都是有脑子里的人,知道孰轻孰重,明白眼前的局势,也懂得适时地保持安分。 只是近日里皇城中似乎多了些生面孔。 “两日前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消息。”楚南衣把几份情报放在案上,“殿下的登基大典应该会很热闹。” 赏花宴之后接连三日,轩辕曜、楚南衣和谢锦几人都会进宫与摄政王商讨政务,且因为南曦胎位稳定,脉象平稳,身体状况良好,所以这几日都会在容毓陪同下参与旁听。 容毓一直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东陵江山是南曦的,东陵即将登基的天子是南曦这个女皇,真正掌权的主子也是南曦,而不是他这个摄政王。 这一点从谢锦和楚南衣说话的态度上,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这两天皇城之中多了很多外来的面孔。”楚南衣站在案前,温雅眉眼间浮现些许兴味,“还有几个比较漂亮的少年。” 谢锦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托着腮:“有我漂亮吗?” 楚南衣瞥他一眼:“如果单纯比美的话,你不一定胜得过他们,因为来的这几个少年都是各国千挑万选出来的,姿色不凡,堪比青楼花魁。” 谢锦眉梢一挑:“想用美色来蛊惑我东陵女皇?” 楚南衣点头:“大抵如此。” “女皇陛下,您怎么看?”谢锦转头,看着坐在窗前榻上喝茶吃点心的南曦,“各国皇室都蠢蠢欲动地准备着给您送美少年呢。” 南曦喝了口茶,语气淡定地说道:“我还不是女皇陛下,这句话若是让有心人听到,当心你脑袋搬家。” “没关系。”谢锦漫不经心地浅笑,“有摄政王在,我的脑袋搬不了家。” “别太自信。”轩辕曜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闲适惬意,带着几分戏谑意味,“以你这副祸水般的容貌,说不定哪天搬你脑袋的就是咱这位摄政王殿下。” 话音落下,殿内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到他身上。 楚南衣是觉得他胆子真大,当着主子的面调侃主子,大约是四十军杖打得太轻。 谢锦则是丹凤眼微微一挑,觉得这宝宝真可爱,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人制造一点欢乐,于是优哉游哉地翘起一条腿,托腮看他:“阿曜这是在变相地夸赞我生得好看?” “男人好看有什么用?”轩辕曜语气淡淡,“能当饭吃?” “能啊,可以吃软饭。”谢锦唇角勾起,笑得勾魂摄魄,“小姑娘家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就跟男人都喜欢美人是一样的道理。” 轩辕曜一窒,不由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脸。 谢锦也不拘谨,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由着他看,并且还极为配合地眨了下眼,只勾得轩辕曜浑身一阵酥麻。 “阿锦真是妖孽。”轩辕曜轻叹,“如果你真想吃软饭,我觉得放眼整个东陵,大概也只有女皇陛下的软饭可以让你吃。” 毕竟以谢家的家世,一般的女儿家可养不起这么一尊金贵的「小白脸」。 谢锦沉眉思索片刻,诚实说道:“女皇陛下的软饭我吃不起。” 轩辕曜挑眉:“你可以主动伏低做小。” “虽然本宫觉得听你们说话挺有趣,感觉个个都可以出去说书卖艺。” 南曦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过聪明人不能只图一时之爽,还得考虑考虑这些话说出来会不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毕竟据我所知,某人吃起醋来是六亲不认的,万一被误杀了算是谁的责任?” 南曦是真心佩服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当着容毓的面就敢开这些玩笑,也不担心容毓直接命人把他们拉出去杖毙,来个满堂彩。 “殿下这话说得可就伤人心了。”谢锦轻叹,“臣等都是为了谁?还不是在讨论该如何应付那些个抱着献美人态度而来的各国居心叵测之人? 主上若是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只会冤杀忠臣良将,平白伤了我们这些忠臣的心。” 南曦淡笑:“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能不能分辨得出来,也不是我说了算。” 话音落下,她目光微转,看向坐在书案后面翻阅情报的男子,触及到她的目光,容毓抬眸看了过来,语气平静:“谢家小九长这么大还从未体会过廷杖的滋味,稍后曦儿若是有兴趣,可以让他体会一下,权当是登基前的立威。” 南曦失笑。 谢锦眉梢微挑:“小舅舅既然知道我身娇肉贵,还真的忍心拿我立威?” 小舅舅? 这个称呼一出,殿内霎时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曦诧异地看向容毓,轩辕曜和楚南衣表情也都是意外,显然谁都没料到谢锦跟容毓居然还有这样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倒是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谢家孤傲贵重的嫡子谢锦也如此轻而易举就顺服了大周摄政王容毓,原来是另有隐情。 “我还以为天下真有那么巧的事,个个都跟我有着一样的经历呢。” 轩辕曜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原来不是被鞭子驯服的。” “被鞭子驯服?”谢锦挑眉,“原来阿曜好这一口?” “好你的头。”轩辕曜站得离书案近,闻言拾起案上的折子就朝他掷了过去,“吃我一招!” 谢锦躲都没躲,眼睁睁看着奏折迎面飞来,从容伸手接下,淡道:“连奏折都敢扔,简直目无君上,该立刻拖出去杖毙。” “主上方才说了,先让你尝尝廷杖的滋味。”轩辕曜旋身在椅子里坐下,冷哼一声,“主上素来公事公办,六亲不认,别以为你们沾亲带故就可以横行霸道。” 谢锦挑眉:“阿曜真可爱,话说得这么好听,不如多说两句。” 第354章 立场和好处 都贫够了没有?”容毓抬头,声音淡漠威仪,“说正事。” 谢锦和轩辕曜同时静了下来。 安分守己的楚南衣嘴角轻扬,揶揄的目光掠过秒怂的两人,淡淡开口:“我眼瞅着谢九爷和曜世子似乎很投缘,主子要不要给他们撮合撮合?干脆配一对算了。” “跟他配一对?他能生孩子吗?”轩辕曜冷嗤,“我父王就本世子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是要传宗接代的,他能给我生几个?做个暖床的倒是可以,本世子虽没有这方面的癖好,不过看在阿锦容貌不错的份上,倒也可以勉强接受。” 暖床? 谢锦丹凤眼一眯,唇角的笑意看起来让人肌骨发寒:“方才还说曜曜可爱,这还真是越说越可爱,信不信爷今晚就把你洗干净扔床上办了?” 轩辕曜挑衅的笑意挂上嘴角,正要开口,却见容毓面无表情地抬头,沉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如一道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让他心头一凛,笑意就这么僵在了嘴角。 所有想说的话自然也跟着噎了回去。 容毓目光微转,冷漠看向谢锦:“要不要再给你半个时辰,让你们贫个够?” 谢锦身子坐直了些,乖觉地摇头:“不用。” 气氛有些凝滞。 坐在榻上的南曦手执一盏香茗,目光落向窗外繁花似锦,神情闲适从容,眉眼间晕染着几分柔和光泽,不知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南衣这个挑起话头的罪魁祸首显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目前各大世家的动向基本都已落入掌控,祈世子和我小妹的婚事定在腊月十六,殿下登基之后他们再办婚礼,目前已经稳当。” “主子要的两位公子侍读也稳妥了,尘公子现在住在谢府,他身上有些伤比较严重,谢锦是打算让太医给调理一下,同样等登基大典之后再入宫,到时可以直接随主子左右,做御书房侍读。” 说到这里,楚南衣补充了一句:“魏王夫妇和轩辕琰对此事非常不满。” 容毓没说话。 魏王态度如何他并不关心,轩辕琰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入朝,魏王府大势已去,除非他们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不过很显然,他们若真能力挽狂澜,也不至于让大祭司接回南曦,自己落得个失去储位的地步。 容毓抬手拿开书案上鎏金香炉的盖子,慢条斯理地把看完的情报一张张丢进去燃尽,宣纸燃起的火焰照着他矜贵淡漠的容颜,越发显得几分尊贵疏离,幽深难测。 “靖王府不用再多费心思,魏王府不必费心思,淮南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楚南衣目光落在摇曳的火焰上,声音平稳,“苏家是魏王府一派的人,目前还站在轩辕琰那条船上,苏策掌户部大权,手里多的是理不清的烂账,殿下登基之后,可以第一个拿他开涮。” “苏家这些年掌握的势力也不小,开涮是肯定要的,但可以不用太着急。” 谢锦起身走到案前,从书案上拿过一本卷宗,“这里面有我记下的名单,可以先把中枢属于苏家和轩辕琰的势力朝臣一个个替换下去,把苏策的羽翼剪完,最后再清算苏家。” 轩辕曜坐在椅子里喝茶。 他只负责镇守边关,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擅长这些,所以谢锦和楚南衣要对付谁,他也只负责听着就好。 “四大家族唯独一个墨家立场不明。”谢锦声音淡淡,“不过墨玄武跟楚红衣是对头,让他毫无芥蒂地跟楚红衣同朝为将有些难度,一个弄不好,也许他反而会选择跟苏家站到同一阵线。” “墨家公子跟红衣是对头?”南曦听到这句话,似是生出了一点兴趣和好奇,“他们俩怎么会成为对头?” 楚南衣转头看她,主动开口解释,声音温雅:“红衣这个镇国将军的头衔原本应该是墨玄武的,不过祈世子去年年底从大周回来之后,在皇帝面前提了些建议,大致就是如果真要把殿下您接回来,朝上最好有个女将军,行事也会方便些。” “皇上觉得此言有理,就同意了祈世子的提议,于次日朝堂上宣布了此事,墨家自然是不服,当殿提出抗议,许多支持墨家的大臣也觉得红衣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根本不能跟墨玄武相提并论。” “最终皇上为了让众大臣心服口服,就安排红衣和墨玄武比试了三场,单人武功较量,校场上比试骑射,以及军营里两军对阵比阵法谋略,三场比试墨玄武都略输红衣一筹,面子受挫,镇国将军的头衔也没了,两人自此就结了嫌隙。” 楚殷杰原本是内阁大臣,地地道道的文臣,而墨家则是真正的武将世家,两家原本虽不是同一立场,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朝上朝下见面点个头的关系,可楚红衣这件事发生之后,墨家和楚家直接成了死对头。 南曦没料到楚红衣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沉吟片刻:“镇国将军的头衔自然是有能者得,保家卫国这件事容不得疏忽,况且圣旨提拔,难不成这武将头衔必须属于墨家才算公平?” “如果人人都能像殿下这般想法,天下将一片太平,哪还会有那么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事情发生?” 楚南衣摇头,“别说墨家心头不平,就算是如今的谢家和楚家,甚至是淮南王府,也是因为有足够多的利益好处,才会心甘情愿效忠殿下和摄政王,若无这些好处,我们有什么理由为君王鞠躬尽瘁?” 南曦讶异地看着他,意外他的直白敢言:“你胆子不小。” 楚南衣淡笑:“臣说的都是实话,不敢在殿下面前巧言蛊惑。” 南曦挑眉:“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告诉我,容毓许了你什么好处?” 楚南衣静默片刻:“臣得到了最大限度之内自己想要的自由,支配财富的权力,以及追随一个自己想要追随的人,这个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充实和信仰。” 第355章 傲骨,臣服 南曦琢磨着他的话,淡淡笑道:“其实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最大限度内想要的自由。 如果真的只想要自由,就不会选择听命于人,以楚家的家世,足以让楚南衣一辈子衣食无忧。 虽然楚南衣也是个庶子,可他这个庶子显然过得还算如意,从楚玄衣和楚红衣两人身上就能看得出来楚家的家风开明,对庶子并无多少苛待和束缚。 如果楚南衣不愿选择功名利禄,而宁愿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这样的要求应该不难达成。 一个人若无所求,自然能让心灵自由。 至于支配财富的权力,在南曦看来这更是一个借口而已,一个对功名利禄都不在乎的人,支配那么多财富干什么?舍富济贫?拯救天下苍生? 所谓的支配,不还是替主子管理产业吗? 也许容毓人格魅力太大,也许是南曦觉得自己的夫君哪哪都好,所以她觉得楚南衣最后一句话才是真心话。 不管是谢锦还是轩辕曜,亦或者是楚南衣,莫陵安,秦疏这些人。 他们生来富贵,长在锦绣荣华之中,生性孤傲,轻易不会妥协,除非遇到一个让他们心甘情愿低头臣服的人,否则区区利益好处就能让他们折下傲骨? “效忠容毓和效忠天子,是两种不同的选择。”南曦笑意浅淡,“就算你们不表以忠诚,只要以后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各自的家族依然可以得到应该得到的名和利。” 此言一出,楚南衣不由一愣,随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谢锦和轩辕曜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两人几乎同时挑眉,看着南曦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异样的光泽。 真是个通透的女子。 的确,以谢家的家世和谢首辅的处事风格,以淮南王低调安分却不失自保能力的底气,就算谢锦和轩辕曜不选择容毓,只以一种最简单的君臣关系存在,谢家和淮南王也依然能得到他们本就可以得到的一切。 只要他们不做出谋反叛逆的事情,荣华富贵一直都在。 所谓的利益和好处,不过是他们愿意追随臣服的一个理由而已。 他们心甘情愿臣服听命的人是容毓,不是「摄政王」或者「女皇」这个身份,也不是压制他们的君臣尊卑,而是心灵上的臣服。 能让这些骄傲的男儿心甘情愿喊一声「主上」,是因为容毓这个人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而不是予以的好处让他们心动。 南曦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看破不说破。 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这个插曲转瞬过去,几人很快又转回到正事上去,满朝文武的态度,各大家族的立场,以及近日皇城之中出现的外来者,都在这几人缜密而算无遗策的计划之中一一被铺展开来。 南曦轻叹口气。 容毓根本就是一个被爱情耽误了的天生霸主,如果是他来执掌这个天下,眼下各国蠢蠢欲动的野心也许反而是他的机会。 这么多忠臣良将无怨无悔地追随在侧,兵权,财权,谋臣,皆皆在手,九州统一又有何难? 这些光芒万丈的男儿,私心里是否也希望能辅佐他成为千古一帝,青史留名? 第356章 两副面孔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为了她,容毓其实也犯不着这么辛苦,只在大周就可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哪里需要费心筹谋,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奢侈? 南曦轻轻叹了口气,安静注视着窗外风景,忽然间特别想了解静华女帝跟容怀瑾之间的故事。 不管那是美好的过往,还是刻骨铭心的怆痛,都是他记忆里的一部分,无法忘怀,深植骨髓心扉,渐渐成了执念。 午时莫陵安过来了一趟,带来了秦疏刚得到手的情报。 容毓看完情报也没说什么,只交代了一些件事,并对登基大典上极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做了妥善安排,最后淡道:“不管哪国提出联姻一事,你们四人负责应对,必要时把轩辕祈也安排上。” 谢锦眉梢一挑,忍不住就开口嘀咕:“听起来我们像是专门挡刀子的?” “不是挡刀子,是挡桃花。”轩辕曜伸手拽了拽他的头发,“谁忍心让阿锦挡刀子?” “放肆。”谢锦斜睨他一眼,“九爷的头发都敢拽,你爪子不想要了?” 轩辕曜挑眉,嚣张地冲他伸出修长漂亮的五指:“你待如何?” “都去做事。”容毓站起身,冷硬地下逐客令,“登基大典之前给本王盯好了,谁若出了差错,别怪我真让你们尝尝廷杖的滋味。” “啧。”轩辕曜撇嘴,“主上果然冷面无情,在我们面前就这么冷冰冰,到了凤公主面前瞬间化成绕指柔,如此两副面孔,就不怕让人心里不平衡?” 谢锦点头:“此言有理。” 南曦真是坐着也中枪,闻言转过头,笑眯眯地道:“要不我跟容毓说说,以后对你们温柔一点?” 温柔? 轩辕曜在脑子里想象一下容毓对他们温柔的模样,生生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我天生命贱,消受不起主上的温柔。” “我觉得你们最近皮痒了。”莫陵安甩开折扇,“当着凤公主的面就敢争宠,依我看不如直接送去内廷,一刀下去一了百了,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前庭后宫,每天跟在凤公主身边侍奉茶水,如此也就能时常看到主上这张温柔的脸了,跟着沾沾福分。” 南曦咋舌。 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她觉得容毓的这群手下很有趣,听他们说话都是一种享受,跟外面茶馆里说书的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能让人心情愉悦。 好在贫嘴归贫嘴,轩辕曜和谢锦几人都是识相的,也极为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这明显正事谈完打算跟亲亲媳妇享受二人世界了,他们若继续待下去,只怕真没好果子吃。 于是四人很快告退。 临走之前,谢锦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各国送来的美少年若是真绝色,凤公主不妨考虑一下收几个在后宫,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也舒心不是?” 免得整日对着容毓那张矜贵俊美却总是笼罩着寒霜似的脸,时日久了会觉得乏味,换换口味到底能保留几分新鲜感。 不过谢锦是个聪明人,这句话刚说完,身子一闪,转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担心再慢一步会被灭口。 轩辕曜和莫陵安显然都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更没想到他会跑这么快,跟楚南衣三人面面相觑一阵,不发一语地告退离去,低眉垂眼,没敢去看容毓此时是什么表情。 南曦倒是淡定,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沉默地看着几个人先后转身走了出去,看起来完全没了方才互相调侃时的嚣张狂傲。 “很开心?”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容毓人已走到她身边,端起她手里的茶盏送到自己唇边,喝了口茶,“感觉怎么样?” 南曦茶盏被他截去,手里空了下来,于是自然而然地抬手托着下巴,抬眸看他:“你是问我的身体感觉,还是问心情?” 姑娘斜倚窗前,阳光照着她明艳动人的眉眼,纤嫩白皙的手指托着下巴,看着他的眼神里尽是温柔笑意。 这样一幅情景于容毓而言,无疑是视线里最美丽的画面。 他心头悸动,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亲她的红唇,声音低醇绵软:“身体和心情都得关心。” 南曦眉眼越发柔和,笑意晏晏:“轩辕曜说你两副面孔,你怎么看?” “不用理他。”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把她圈在怀里,两人一起斜倚窗前,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这两天好好休息,登基大典虽然尽可能地从简,却也累人得紧,需养足精神才行。” 南曦嗯了一声:“谢锦怎么会叫你舅舅?” “她母亲是大周郡主,一位已故亲王的女儿。” 南曦诧异:“这也是你安排的?” “怎么可能?”容毓失笑,“她当年嫁入东陵时我才刚出生不久,就算有逆天之能也没办法真的筹谋得这么远,你以为我是神仙?” 南曦哦了一声:“和亲吗?” “不是和亲。”容毓声音平稳,“谢首辅那样的脾性,他不想娶的女子,皇帝也做不了他的主。” 南曦了然。 所以谢家夫妇应该是真心相爱的。 看来这位同样出自大周皇族的郡主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能让当年据说非常风流的谢首辅都收了心,从此专心做起了宠妻宠儿狂魔,不简单。 南曦沉眉淡笑:“此事倒也巧了,不过难得的是,谢锦居然愿意听你的。” 毕竟就算有这层小舅舅的关系,一个是大周人,一个是土生土长的东陵人,以谢锦的脾气,大约很难因为这点血缘关系就心甘情愿对容毓言听计从。 容毓似是想跟她叙说一番,不过话到嘴边,却是笑道:“曦儿不妨猜猜看。” “猜谢锦是如何被你收服的?”南曦扬眉,“说错了不许笑我。” 容毓道:“不敢。” 南曦沉吟片刻:“首先,忠君是一个家族必须有的态度,谢首辅和谢锦父子二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没什么可挣扎的。” 容毓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话。 第357章 肺腑之言 若是寻常的皇子夺嫡,谢首辅也许会置身事外,不愿轻易蹚浑水,可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下一任天子必须是谁,态度上就会有所不同,再加上你跟谢夫人有这层血缘同宗的关系,谢家至少占据了其他家族所没有的优势。” 容毓抿唇,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如棉絮柔软,眼底浮动着异样的光泽。 “谢锦是聪明人,你又是实力强悍的摄政王,只需接触几次就能看得出你是否值得他效忠。” 南曦靠在他臂弯,声音温柔,“聪明人在心里权衡利弊一番之后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不过你需要的肯定不是一个权衡利弊的臣子,而必须是忠心追随的心腹,不说为了你而死,却要做到绝对的忠诚可靠,不能在任何情况下从背后插刀。” 至于如何让谢锦这样出身贵胄的公子都甘心听命,自然要靠容毓自身的实力和手段了,只要用对了办法,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帝王心术,驭下手腕,于容毓来说只是他早已融入骨血与生俱来的本事之一,跟吃饭练兵一样,是件早已习惯且无师自通的事情。 至少要比追妻来得容易得多。 至于是不是真的无师自通,容毓自己清楚,南曦心里也大抵明白。 不过她的一番剖析仍然让容毓心头悸动:“殿下聪慧通透,无人能及。” 南曦挑眉:“拍我马屁?” 容毓声音低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你方才跟谢锦他们说,若有哪国提出联姻,就让他们去应付?” 南曦笑意盈盈地看着容毓,“这意思是不是说,以后每当有大臣劝我选夫,就把他们拉出来当挡箭牌?” 容毓沉默片刻:“你会不会觉得我心计深沉?” 南曦勾唇浅笑:“我就喜欢你心计深沉。” 谢锦,楚南衣,轩辕曜,莫陵安,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轩辕祈。 这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是俊俏出众气度非凡的贵公子,温润如玉,气质高华,精致貌美,谁敢与他们争锋? 只怕所有想入宫的人,在这几个人面前都会被衬托得黯然失色,自惭形秽。 嗯,心机的确够深沉的。 容毓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转头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南曦想了想,点头:“好。” 从榻上起身,银月拿来披风给她裹上,容毓仔细替她拢好,才挽着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对于内心充实的人来说,于空闲之余挽心爱之人的手漫步于花园小径,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空气的清新,一眼望到湛蓝广袤的天际,转头就能看见他的眉眼。 大抵,这就是大多人所向往的幸福之所在。 南曦脚步轻缓,眉眼沉静柔和。 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权势名利,家族兴衰……似乎一直都离她很遥远,即便登基大典就在眼前,她似乎也完全没有进入到这样的角色中来。 身边有个无所不能的人事事替她想得周周到到,方方面都解决得尽善尽美,压根不用她操心,即便他总是用一种异常明亮的眼神在看她,嘴上也总强调着江山是她的江山,她是命中注定的东陵女皇,可南曦自己知道,这些不过是容毓的执念在作祟。 她清楚自己就是个闺阁小女子。 她的胸怀没那么大,眼界也没那么广。 她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至亲的人,娘亲,容毓,以及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南曦也知道,对于让她做女皇这件事,容毓的态度始终都是认真的,否则他不会在多少年前就开始精心筹谋。 所以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抱负,就算只看在他费尽心思早早布局这么大一盘棋的份上,她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他的心愿。 “最近一直没见到我娘。”南曦开口,“她回来之后很忙吗?” “说忙也挺忙,大多时候都在是跟世家夫人们一起坐下来喝茶闲聊。” 容毓淡笑,“岳母大人现在是整个帝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有眼色的世家夫人们都知道要跟她打好关系,今儿这个邀请赏花,明儿那个邀请看戏,长公主府每天都有人送些稀奇珍品给解闷儿。” 南曦闻言,着实沉默了一会儿:“她们讨好我娘有什么用?我娘又不会在我耳边吹风,不如直接来讨好我呢。” 容毓扬唇:“你希望她们来讨好你?” 南曦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我就这么一说。” 容毓嗯了一声:“岳母大人离开东陵十多年,跟以前的熟人都有了生疏,与年轻一代的公子贵女们更是成了陌生人,这段时间经常与人接触一下也挺好。” 南曦沉默片刻:“等我做了女皇,我娘是不是应该封个大长公主?” “可以征询一下岳母大人的意见。”容毓道,“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些。” “嗯。”南曦点头同意,“她若是在意这些,也不会隐姓埋名在大周生活这么多年,还要忍受我爹薄情寡义的背叛,以及那嚣张的妾室……” 说到这里,她眉眼微动,淡淡说道:“云王监国,我那荣宠不在的父亲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你希望他如何?” 南曦望向天际,声音透着云淡风轻的从容:“我不希望他如何,现在我跟我娘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不再有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什么怨恨,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心思。” 然而南曦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失去了皇帝宠信庇护的南行知,已经失去了风光的资本。 大周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落魄了,摄政王不待见他,朝上正直的官员看不起他忘恩负义宠妾灭妻的举止,会觉得他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擅长观风向的大臣也知道他已经失势,会渐渐与他远离。 除非他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做官,好好做人,也许还能保留最后的一点颜面,否则那云王掌权的朝堂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他那样的人,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几率又有多大? 第358章 成了笑话 洗心革面? 不…… 南行知这种人天生就自私自利,与生俱来的贪婪和利己欲很难改变,就算落得凄惨下场也永远不可能反省自己,只会把所有的过错加诸在别人身上,无止尽地发泄着他的怨怼和愤恨不满。 一朝得势就忘了初心,飘飘然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在享受了荣华富贵还要维持清廉名声,习惯了旁人的恭敬与奉承之后一朝失势,骤然间从云端跌到地面的落差失衡会让他心态失控,心里堆积的怨恨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就会变得越来越阴郁暴虐。 连昔日娇美懂事的妾室李夫人,仿佛也瞬间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正如此时。 一阵凄厉哀嚎求饶声从屋子里不停地传出来,听着格外惨烈:“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南行知,你住手……啊!” “你这个丧门星!”鞭子铺天盖地抽了下去,伴随着愤怒地谩骂,“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以前元氏在的时候,你整天不是要钱就是挑拨,还妄想一家主母的位置,现在可好,元氏走了,当家主母之位给你了,你倒是给我撑起这个家来啊!贱货,我真后悔当初让你进门!你这个丧门星!贱人!” 府里仅剩的三两个下人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这样的情况一个月来已经发生了十数次,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发作一次,从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习惯,每次只要见到老爷进了李夫人的院子,他们就尽可能的躲得远一些。 就连李夫人的亲生女儿南娇都不敢靠近。 因为南行知第一次对李夫人动手时,连带着南娇也遭了殃,自从被摄政王连降三级之后,南行知在朝堂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南娇失身一事也让她遭到帝都世家夫人贵女们的耻笑,唯一的儿子更是因频频与人打架而下了学堂。 南行知和李氏一家现在就像过街老鼠,成了所有世家眼中的笑话,在朝堂上更是几无立足之地。 南行知性情越来越暴躁,以前喜欢的李氏母女也成了发泄的目标,所以南娇只能任凭她娘求救无门,辗转在鞭子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什么时候南行知打累了,惨叫声什么时候结束。 “贱人!”南行知恨恨地扔掉鞭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脸色阴沉中透着颓废,“都是一群废物!” 李氏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吟,身上的衣服都被抽出了一道道破碎的裂痕,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南行知,元氏,南曦……”咬牙切齿的声音伴随着嘴角的鲜血一点点溢出,带着恨之入骨的诅咒,“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南行知最近事事不顺,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落魄,昔日里跟他是对头的人官员自然越喜欢落井下石,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地派人盯着南府的动向,恨不得找个机会立即把他置于死地。 于是南行知在府里动手打李夫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很快惹来了帝都正义君子的不满,以及朝堂上言官的声讨。 “最近南行知越来越不像话了,正事一件做不成,整日拿女人撒气,还有没有一点男人的气节?” 御书房里,负责监督百官的御史皱着眉头,“云王就由着他这般狂躁?” 坐在椅子里看折子的云王抬头,“不然呢?” 不然? 御史脸色一青,“王爷应该给他一点惩罚。” 惩罚? 云王低下头继续看奏折,最近他忙得天昏地暗,身边有皇叔安排给他的温岭、齐麟和凌翎几个年轻辅臣,又有贤王和内阁大臣们整日里盯着他勤政,他连丝毫私人时间都没有,不是在学习看奏折,就是忙着批阅奏折。 当然,他才开始学习监国摄政不久,没什么经验,皇叔给了他莫大的权力,却也需要时间磨炼,所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和议事的时候,贤王和内阁大臣都在,温岭和齐麟也在。 奏折批复都是需要征求其他人意见的。 此时听到御史的这番话,众人都没什么表情变化,毕竟南行知现在的处境众人有目共睹,比起南府,他们更关心东陵女皇登基大典一事。 “云王真的不去东陵走一趟?”礼部尚书开口问道,“据朝廷探子快马禀报,各国使臣都已经到了东陵境内,个个带着贺礼去祝贺女皇登基大典,我们若是不去,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云王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皇叔离开大周之前,并未交代我要去参加什么登基大典,他只是让我尽快学会处理政务,把大周朝政处理好,我若擅自前往东陵,让皇叔不高兴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 礼部尚书闻言一窒:“可其他国家使臣都去了……” “那又如何?”云王不以为意,“本王现在只负责监国理政,又不是真的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情是本王能做得了主的吗?” “皇弟说的这叫什么话?”宁王皱眉,“皇叔眼下不在大周,你既然领了这个监国的重任,自然什么事都做得了主,况且大臣们都觉得东陵应该去——” “谁要去谁自己去,反正本王不去。”云王道,“皇叔说了,你们听话,他回来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不听话,到时候别怪我如实相告。” 众臣瞬间哑了声。 自打摄政王离开大周,无权无势的云王监国之后,他最擅长用的一招就是威胁。 搬出摄政王来威胁他们,每次都能达到最佳效果。 可这一次…… 礼部尚书担忧地说道:“王爷不去的话,摄政王会不会对王爷生出猜疑之心,觉得王爷眼中没有摄政王和东陵女皇?” 云王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御书房里众位大臣:“礼貌上欠缺一点皇叔不会计较,可若是擅离职守耽误了朝政,皇叔一定会震怒,到时候谁来承受他的怒火?” 第359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真是笑话。 掌兵权的皇叔不在宫里,他这个监国的王爷若是也离开帝都,万一狼子野心的北疆趁机作乱,边关派谁去打? 齐麟吗? 齐麟就算能领兵前往,也得有个下令的人吧,武将不得诏令擅自调兵可是杀头大罪,岂能乱来? 云王心里冷哼,面上却始终一副温和不惊的表情:“东陵算是独立于其他国家之外的一个特殊存在,因为不参与战争,又有祭司殿护佑,往常其他国家跟东陵并无多少往来,今年女皇即位却引来这么多国家的关注,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 宁王淡道:“不就是因为摄政王是跟东陵女皇的夫妻关系吗?” “没错,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他们不得不关注。”云王语气淡淡,“南越、北疆和西齐此前派使臣来大周就是不怀好意,尤其是北疆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着我大周的疆土,你们只想着会不会失了礼数,却不曾想如果边境失守会有什么后果?” 此言一出,诸位内阁大臣皆是沉默,显然觉得他这层顾虑似乎有些道理。 “各国越是活跃,我们越要沉住气。”云王伸手拿过一本折子翻开,“至于南行知,他的品级是皇叔下令降的,不过皇叔只降了他的级,却没说给他安排什么职务,我也不好擅自做主,暂时先晾着他吧。他的家事你们不用管,若做得实在过分,到时候再处理也不迟。”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人家也就是夫妻打架,没做其他过分的事情,一个个都急吼吼干什么? 就不能体谅一下人家的心情? 被原配休夫在前,没了丞相一职在后,如今南府更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以前做丞相时靠妻子养着,不屑黄白俗物,南行知大概是朝堂上极少数的清官,从不做贪污受贿的事情,两袖清风廉洁好官。 如今却是想贪也没权贪了。 心情不好,处处受挫,家里的女儿又早早失了名节,让他脸上无光,满朝文武都拿他当笑话看,这些不顺堆积在心里自然是要发泄的,可自家事情总不能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吧。 所以啊,只能委屈李氏了,谁让她当初极力撺掇着自己的丈夫宠妾灭妻呢。 云王叹了口气,他也很无奈好不好? 本来学习政务就很费精力,还得时不时地听御史们声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关键是这些事情他听了之后也不能擅自做主,谁知道皇叔对这位岳父大人还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万一南曦继位做了东陵女皇之后,善心大发,以德报怨,原谅了她父亲,然后来个一笑泯恩仇,一家几口破镜重圆了呢? 不得不说这位云王殿下想得真是够深远的,一干大臣们在确定了他的态度之后,没死心地最后询问:“所以,东陵就不去了?” “不去。”云王道,“以后若真因为失礼而惹了皇叔不满,也是本王来担这个责任,跟你们没关系,各位不用多想。” “那……南大人的事情暂时也不用理会了?” 云王皱眉,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吃饱了撑着的大人们:“各位家里都有小妾吧,你们对自己的妾室动过手没有?就算你们没动过手,家里的当家主母对妾室动过手没有?本王是不是挨家挨户都得问问?” 一番话问得大人们哑口无言。 沉默了片刻,有人小声开口:“李氏不是平妻了吗?” 云王淡笑:“大周哪条律法规矩有「平妻」一说?” 顿时又一片沉默。 好吧,他们倒也明白这位爷的意思了,压根就不打算理会南府的事,大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云王挥挥手:“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退下吧,齐麟和温岭留下来就行。” 众臣告退。 贤王语气温和:“虽然这两年政务渐渐上手了,但是也不用太逼迫自己,慢慢来,别着急。” 云王笑了笑:“我知道,多谢贤王叔关心。” 众臣很快告退。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云王沉吟片刻:“皇叔最近有没有什么指示?” “王爷走了还没多久呢,东陵那边最近应该很忙,哪有空指示大周?”齐麟看他一眼,淡淡笑道,“云王殿下是想念王爷了?” 想念皇叔? 云王恶寒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我又不是皇婶儿,想念皇叔干什么?” 齐麟但笑不语。 云王拧眉:“齐麟,你觉得北疆有没有可能趁着皇叔不在大周的功夫,率铁骑攻伐突袭?” 说到北疆,齐麟神色一正,语气平静地道:“北疆经过两年休生养息,随时都有发兵攻打的可能,不过王爷在边关布下边防也不是他们轻易就能破的,而且因着东陵跟大周现在的姻亲关系,北疆就算有一战之力也会仔细斟酌,所以云王殿下不用太过担心。” 云王闻言嗯了一声。 他真正担心的其实不是北疆是否会率兵攻伐,而是这天下大势,以及容毓以后是否真的就留在东陵这件事。 自从上次各国使臣前来大周并流露出不善的态度之后,云王就觉得这天下早晚会生出一些乱子,此次东陵女皇登基大典,各国虽是打着祝贺的旗号前去东陵,可摸清东陵的实力只怕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这些日子云王特意翻看了几本东陵史,也从其他各方面对东陵作了一番了解,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东陵两百年出一次女皇,而女皇陛下也跟男皇帝一样,是有后宫的。 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代表着他那无所不能的皇叔将要跟其他男人一起争宠? 而且各国皇族贵胄带着使臣前来东陵,如果他们跟上次来大周一样,都是抱着联姻的态度,刚到东陵根基未稳的容毓和南曦有拒绝的底气吗? 这些登基大典,会不会直接引发各国对东陵皇族施压逼迫? 云王越想就越觉得东陵现在一定很热闹,他甚至都忍不住想亲自去看看,见识一下女皇的登基大典跟寻常男皇帝登基有什么不同,以及他的皇叔是如何应付女皇那些后宫的。 可理智却生生阻止了他。 第360章 登基大典 他眼下尚未完全掌权,别说北疆铁骑蠢蠢欲动,就是他的几个皇兄也一直暗戳戳地想要做点什么。 这时候如果他真去了东陵,不知道皇叔会不会直接揭他一层皮。 云王求生欲很强。 他觉得凑热闹固然诱惑力很大,可自己的性命显然更重要。 这般一想,他老老实实地收了心思,认真地跟齐麟和温岭讨论了政务。 腊月隆冬,天气冷得让人打寒颤。 好在天公作美,除了十一月底下了场小雪之外,从腊月初开始天气就放了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众人翘首以盼之中,终于迎来了腊月初九这个最重要的日子。 嗯,腊月初八是凤公主的生辰,不过生辰对于皇族来说远没有登基大典来得重要,宗室考虑凤公主已经五个月的身孕,觉得不宜太过劳累,生辰就办了个简单温馨的家宴。 这一点容毓和南曦都没意见。 他们不需要在生辰宴上大张旗鼓,何况登基大典就在生辰次日,隆重而显赫的大典已经是对生辰最好的祝福。 腊月初九,大吉,诸事皆宜。 凤公主登基大典,帝号容华,册封容毓为皇夫摄政王,拥有决策朝政之权,与女皇共主东陵江山,大赦天下。 诏令一出,天下为之震动。 天方亮,所有宫人就已经急急忙碌了起来,伺候凤公主和摄政王更换袍服,梳妆簪发。 十里红毯铺满地,从皇城御道径直延伸到祭司殿。 按照东陵惯例,登基大典的首要流程是准天子于宫里沐浴更衣之后,盛装从宫里出发,坐龙辇前往祭司殿,沿途接受帝都皇城万千臣民的参拜和见证,入了祭司殿,在大祭司和所有祭司侍者的陪同下焚香侍神,接受神灵赐予的神圣职责与权力,一步步完成祭司殿的流程,然后才返宫,在文武百官见证之下登宝殿,接受百官参拜。 虽说着简单,可流程却极为繁琐,每一步都有非常严谨的要求,一整天折腾下来只剩下了疲惫,好在南曦有了身孕又占了一点优势,许多需要跪拜的环节都正大光明地免了—— 皇族宗室与负责主持大典的百官原本也没准备女皇能有多配合。 身边有个宠妻若命又极为霸道的摄政王,他们早早就学聪明了,与其在大典上让摄政王出言干涉,不如直接提前免了女皇陛下所有需要跪拜的环节,免得起了争执破坏气氛。 只是祭司殿里焚香之后却是必须跪拜。 东陵臣民对于神灵和祭司殿的敬仰尊崇是生来就有,所以大祭司在东陵除了职责不同之外,几乎有着跟天子相同的至尊帝位,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冒犯。 庄严圣洁的祭司殿高台上,已经沐浴焚香的大祭司一袭雪白袍服,手握金色权杖,沉默立于祭坛最高处,旁边安静地肃立着众多年轻的祭司和侍者,皆是一袭白袍,干净一尘不染。 容毓携南曦踏上通往祭坛高台的白色长阶,一步步拾阶而上。 这是一场神圣而庄严隆重的祈福祭拜仪式。 祈求神灵庇佑,承载万千臣民的仰望与寄托,以及……忏悔着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满朝文武权贵安安静静地站在祭司殿宫苑里,目光微抬,遥望着通往祭坛方向的两人, 白袍俊雅的大祭司表情清冷,沉默注视着眼前这两人,须臾淡淡开口,语调平静不惊:“跪。” 容毓扶着南曦在祭坛前跪了下来。 这不是跪拜先祖,而是跪拜东陵人人信仰福泽四海的神灵,不管是谁,到了这里都没有任性狂傲的资格。 容毓沉默,矜贵淡漠的脸上平静无波。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可南曦却是明白的。 他们都有愧于东陵子民,有愧于东陵祭司殿。 不管那一世的恩怨纠葛有什么不得已,有多少偏执和隐情,总之于万民敬仰的天子来说,静华女帝的的确确有了失职。 而一直以来带着记忆轮回的容毓,在大祭司心里一直存在着不可饶恕的罪孽。 “东陵祭坛之前,历来只有天子可近。”大祭司嗓音清冷,不含情绪波动,却让下面的权贵大臣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女皇陛下登基,承神灵恩泽,领社稷重任,需以天下苍生为主,创东陵盛世,还神灵之恩,若有负苍生,必受神灵责惩,以慰天下。” 偌大而神圣的祭司殿内外,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大祭司清雅淡冷的声音清晰响彻在耳畔,带着像是来自于神灵赐予的谕旨,直击灵魂深处,让人敬畏膜拜。 大祭司目光平静,平静中又透着几分威冷:“皇夫摄政王得以近身辅佐,乃是得神灵恩赦庇佑,然数百年来仅此一次,需要皇夫摄政王以鲜血来祭祀还恩。” 此言一出,南曦脸色微变,骤然抬头看向大祭司。 以鲜血祭祀还恩? 什么意思? 高台下整齐站列的权贵大臣也心生不解,可此时无人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容毓好似早已预料到今日会面对什么,听到大祭司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眉眼平静,波澜不惊。 “金鞭。”大祭司声音淡淡。 金鞭? 南曦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袭来,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容毓。 容毓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予以安抚。 他的掌心温暖,素来都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心感,可此时此刻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有位年轻的侍者走到大祭司面前,双手呈上一条黑柄龙纹金丝鞭,晨光照耀下,鞭子上的金丝泛着闪烁着夺目光泽。 “皇夫摄政王。”大祭司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接过金鞭,看着容毓的目光冰冷锋锐,“请宽衣。” 南曦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猝变:“大祭司想干什——” “神灵面前,请陛下噤声。”大祭司声音淡淡,却威压浓厚,“这是祭司殿的规矩,任何人违反不得,除非陛下放弃让摄政王执掌朝政的决定,从此以臣子待之,则今日血祭可免。” 第361章 金鞭祭血 南曦攥着手,心头震惊。 容毓感觉到了她的害怕不安,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事的,别担心。” 南曦咬着唇看他,缓缓摇头:“不行。” “这是他对我的惩罚,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误。”容毓语气清淡,“这是我该受的。” 这是他强行逆天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的祭司殿规矩只是说给下面的大臣们听的,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跟大祭司自己知道。 这位掌神灵旨意的大祭司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不满,需要借着这个机会发泄他的怒火,就算是圣洁清贵无欲无求的人,曾经也被逼到震怒,若非为了还东陵一个清明盛世,若非这是天命所归,他只怕早就祈求神灵让容毓灰飞烟灭了,哪里会助他带着记忆轮回,找到曾经的静华女帝? 容毓放开南曦的手,抬手宽衣。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手握兵权强悍到让天下人都畏惧的男人,沉默而平静地取下腰间玉佩,解开自己身上代表着皇夫摄政王身份的绣龙纹袍服,只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跪在祭司殿最至高神圣的祭坛前,承受着这迟了两百年的惩罚。 侍者上前伸手接过袍服,恭敬地捧在手上,退至一旁。 祭司殿宽阔的宫苑里,谢锦和轩辕曜沉默地对视一眼,唇角轻抿,眉眼间掩不住凝重之色。 祭司殿的规矩? 他们不知道祭司殿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因为东陵两百年才出一个女皇,两百年前他们还没有出生,不知道那时的女皇即位之后是否也有「皇夫摄政王」这个尊贵的职位,不知道执掌政务的皇夫是否也要承受这一关血祭。 可大祭司说的话此时是无人敢反驳的。 在祭司殿这个神圣的地方,至高无上的皇权都得让步,何况其他人? 金鞭也可以叫做打龙鞭,坚韧凌厉,比寻常的鞭子厉害百倍,是专为惩罚犯了大错的帝王和大祭司所用,然而数百年来,这条金鞭一直挂在祭司殿正殿匾塑上方,所存在的意义只是震慑,从未有人真的被用到过。 没有人会对帝王和大祭司动手,不管他们有没有犯下大错。 容毓是临幸这条金鞭的第一人。 南曦心头慌乱,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伴随着一声沉闷凌厉的声音响起,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已消失,耳畔听不到别的,眼睛里也看不到别的,只有一道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贯穿肩胛脊背,以一种妖艳而触目惊心的方式映入众人眼底。 南曦脸色刷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容毓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染红,脸色血色一点点褪去,几乎要跟那雪白衣衫一样的颜色。 看起来就像是承受苛责的人是她,而不是容毓似的。 容毓伸手握着她的手,声音轻而沉稳:“曦儿别慌,下面很多人看着,一国之君必须保持最完美的仪态。” 很多人看着? 南曦微震,心头一阵阵滞闷的痛,他这么骄傲的人,今日却要在万千臣民和权贵注视之下承受如此惩罚…… 一声疾风厉响! 血色再起,脊背上再添一道血痕。 每一鞭落下都是一道鲜血筑染的长痕。 偌大的祭司殿内外安静得近乎死寂。 容毓薄唇抿紧,沉默不语,脊背绷得笔直,修长瘦削的身体稳若磐石。 然而在冬日如此寒冷的气候下,仅穿着一件单薄中衣的他,额头上却已遍布薄汗,气息渐渐急促。 群臣之列的谢锦和轩辕曜皱起了眉,目光落在阳光下那一道道血痕上,眼底尽是担忧。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不但识货,眼力也极好,大祭司手里的这条金鞭乃是金丝缠制,威力极大,虽说是鞭,却比最锋利的刀剑更可怖,轻则可以致残,重则致命。 倘若大祭司真存了狠心,只怕……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这「血祭」的程度和数量多少,如果登基大典之日摄政王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谢锦表情渐渐紧绷,想到皇城内此时都在等着参加大典宫宴的他国使臣,想到在祭司殿完成祈福仪式之后还要返宫继续未完的流程,眉心越发皱紧,素来光华潋滟的丹凤眼里凝聚着深沉的忧虑。 今日这场大典只怕难熬。 “这血祭的规矩你听说过吗?” 细不可查的声音响在耳边,谢锦转头看向轩辕曜,缓缓摇头,“未曾听闻。” “大祭司跟主上是不是有嫌隙?” 谢锦心头咯噔一下,想到之前宫里发生过的事情,低声轻语:“会不会是册封储君大典那一次?” 册封大典上,摄政王容毓当着皇帝和群臣的面不让凤公主下跪,还跟大祭司起了一点冲突,如果大祭司为了此事而记恨,心胸未免太过狭窄。 “不像。”轩辕曜凝神搜索记忆,缓缓摇头,“不过我仔细回想一下,大祭司跟主上之间关系的确不睦,而且……” 他语气微顿,“我这个正宗的东陵皇族世子都不知道大祭司的名讳,主上却知道。” 谢锦淡道:“大祭司的名讳从无人敢直呼,连皇上都尊称一声大祭司,所以除了祭司殿殿谱上的记载,东陵臣民不知道他名字也很正常。” “大祭司深受东陵臣民尊崇,应该不至于为了一点冲突而挟怨报复。” 轩辕曜沉吟,“可主上跟他之间,好像确实又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私怨。” 谢锦丹凤眼微凝,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那个白衣染了妖艳色泽的身影上,眉心微蹙:“稍后返宫时,你让楚南衣进宫一趟,主上这伤势不知能不能撑到大典结束……” “大祭司也太狠了。”轩辕曜微怒,“不行我去替了主上——” “你?”谢锦转头瞥他一眼,“不是我看不起你,那金鞭的威力只怕你受不住。” 何况祭坛高台岂是谁想去都能去的? 轩辕曜皱眉:“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谢锦沉默片刻:“这里是祭司殿,对主上动手的人是大祭司,谁敢乱来?” 第362章 女帝威仪 容毓脸色白得透彻,汗水打湿了额前和鬓角的发丝。 他握着南曦的手无法克制地轻颤,掌心一片汗湿,雪白的中衣上已是一片鲜血淋漓,整个脊背被道道血痕贯穿,隔着远远的距离仿佛都能嗅到那弥散在空气里的血腥味。 南曦死死地咬着唇,无数次想起身告诉大祭司这个女皇她不当了,却每次被容毓阻止,他那双深藏着情愫的眸子一直锁着她清丽明艳的容颜,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心疼和担忧,感受到她的紧张不安,看到她极度的担忧心疼之下渐渐化作的愤怒和焦灼。 他却只是一遍遍安抚她,仿佛自己的痛苦全然不存在似的:“曦儿,没事,我没事……不疼,真的,别哭,曦儿别哭……”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南曦眼前一阵阵晕眩,透过朦胧的泪眼,眼前这鲜血淋漓的画面刺激着她的神经,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她怔了怔,不自觉地阖上眼,晶莹地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从眼角滑落。 耳畔道道划破空气尖锐厉声还在有节奏地回荡,金鞭带着狠辣的力道落上脊背,南曦在一阵阵晕眩中仿佛看到了金殿上那个被禁军包围的青年。 他是那样孤独,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明明浑身都流露出凶残危险的气息,却又那么的让人心疼,像是心脏被攥紧,心疼到近乎窒息。 “容怀瑾该死!他手上沾满鲜血,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 “容怀瑾恃宠而骄,仗着陛下宠爱擅权跋扈,铲除异己,嗜杀成性,今日还请陛下给臣等一个交代!” “容怀瑾是东陵的罪人,必须以他的鲜血祭天下!” 大殿上回荡着权贵大臣们声嘶力竭的叫嚣,他们愤怒地要求处死他,各党各派不管有仇还是有怨的,都罕见地站在了同一阵线,从未有过的默契,配合得亲密无间。 女子一身尊贵华服独自立于高高的丹陛之上,明黄色袍服拖曳及地,铺陈在殿阶上,折射出夺目尊贵的光华。 殿阶之下遍地血色,颀长身躯跪立于大殿之上,僵如石雕。 仿佛被整个天下遗弃了一般孤独,独自承受着铺天盖地的围攻,指责,谩骂,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情杀气…… 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闷痛,钝痛,尖锐的疼痛,疼痛仿佛无处不在,南曦霍然睁开眼,眼角晶莹还在,眼底却无法掩饰恍惚怔忡。 凌厉的声音不知第多少次划破空气,发出尖锐残酷的声音,南曦抬头,清冷平静地开口:“住手。” 几乎同一时间,大祭司手里的金鞭停了下来。 俊雅平和的双眼对上了南曦清冷的眸子,短暂的眸光相触,彼此皆是沉默,然须臾之间却好像已经述说了千言万语。 容毓颀长身体摇摇欲坠,却凭着一股强大的自制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整个脊背几乎看不到一片白色,触目皆被鲜血染红,而薄薄的衣衫下肌肤早已被金鞭切割一道道惨不忍睹的伤口。 如此惨烈的画面,让下面围观的权臣朝臣都头皮发麻,一股寒气无法克制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凝结似的凛然无声。 大祭司下手实在是狠,而金鞭的威力他们也都见识到了。 更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是,这位强悍无双的摄政王,连这份隐忍和自制力同样强悍到让人肌骨发寒。 他是一个可怕的人。 今日若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惨叫连连甚至疼到昏厥过去,可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连身体都没动上一下,这是怎样强大的一股忍耐力? 周遭寂静无声,仿佛连风声都静止了下来。 “就这样吧。”南曦声音清淡,语气格外的平静,“祈福仪式结束,祭祀到此为止。” 说完,她拿出袖子里柔软的绢子,小心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瞥见他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容颜,沉默片刻:“我让他们叫个太医过来。” 容毓缓缓摇头,嗓音干涩沙哑:“不用。别耽搁了吉时。” 南曦蹙眉,目光落在他身上,瞳眸微缩,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尖锐撕裂般的疼痛。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强行把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全压了下去,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越发平静,平静到近乎寒凉:“替摄政王更衣。” 侍者上前,正要把摄政王的袍服披上,却听大祭司冷淡的声音响起:“原本该是七七四十九鞭,可因陛下突然叫停,还欠着十五——” “大祭司。”南曦波澜不惊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高,仅有祭坛前的祭司们能听到,“当年的事情非他一人之过,如果真要追究下来,静华女帝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她不再遮掩,直接挑明了说。 虽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可此时她仿佛已经找回了当年静华女帝属于天子的雍容威仪,以及感受到了她面对心爱之人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时的两难处境。 然而当年静华女帝曾有的犹疑,如今她却不再存留。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这辈子她要守护的是什么。 帝位可有可无,社稷随时可弃,苍生可管可不管。 唯有一个容毓,无可取代。 “你帮他的目的是为了还东陵一个清明盛世,为了这份情,我跟容毓都愿意退让一步,承下这份责任,完成曾经留下的遗憾。” 南曦平静地看着他,“可如果大祭司觉得他非得接受如此残酷的惩罚,才能赎他曾经的罪孽,那么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天下苍生与我无关,东陵社稷与我无关,我要的,仅仅是一个容毓。他若不能安好,我绝对不介意让东陵天崩地裂,改朝换代。” 第363章 大局 容毓目光落在南曦面上,明明脸色苍白如纸,此时看着她的眼神里却透着一场明亮的光泽。 天下苍生与我无关,东陵社稷与我无关。 我要的,仅仅是一个容毓。 简短的两句话直入肺腑,掀起一阵滚烫难耐的热流,仿佛一阵魔力瞬间抚平了所有的痛楚。 “曦儿。”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平静柔和,“不怪他。今日是我愿意如此,否则他伤不了我。” 南曦目光微转,平静地看着他:“你自愿的?”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既然如此,就受着吧。” 南曦说完,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平复着自己失控的情绪,须臾,她转过身,俯视着下面万千臣民。 十六岁的女子容颜清丽脱俗,一袭明黄色袍服在晨光下倾泻尊贵光华,那双沉静淡然的美眸仿佛承载着万千琉璃光泽,站在祭司殿高台之上,如一只遗世独立的凤凰,尊贵明艳,高不可攀。 权贵朝臣们也不知是沉浸在方才摄政王挨打的一幕之中尚未完全回神,还是被女皇陛下此时万丈光芒般的威仪震慑到,一时呆怔。 两个侍者上前,伺候容毓穿上摄政王袍服。 大祭司的金鞭上裹着一层特制的药末,可以起到止血的作用,所以看似惨烈的伤其实只是在每一鞭落下去的时候渗出一条鲜血长痕,然后很快伤口凝固。 所以这会儿伤痕已经不再往外渗出血迹。 可伤口凝固的唯一作用只是不会让血迹沾到王袍上,却并不减少丝毫痛苦煎熬,尤其穿衣时只展开双臂的动作就能扯到鞭伤而疼出一头的冷汗。 只是除了脸色跟纸一样白之外,容毓丝毫没有把痛苦之色流露在表情上,他就像一个不知疼痛的铁人,强悍到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 南曦抿唇看着他,蹙眉道:“能穿下吗?” 容毓嗯了一声:“不影响。” 南曦道:“还是应该让他们传太医过来。” 容毓缓缓摇头:“登基大典比较重要,其他的稍后再说。” 南曦沉默片刻,目光看向手握权杖的大祭司:“接下来就交给大祭司,本宫先返——” “女皇陛下该自称「朕」了。” 南曦静默一瞬,淡道:“多谢大祭司提醒,朕以后会好好履行一国之君的职责,也请大祭司安分守己,别再做逾越本分的事情。” 大祭司闻言,微微低眉:“臣遵旨。臣稍后还要替女皇陛下和皇夫摄政王祈福,也祈求神灵庇佑东陵国祚长盛不衰,就不送陛下了。” “替我们祈福?”南曦轻哂,“大祭司有心了。” 容毓听她说话都带着几分嘲弄,心头一暖,却什么也没说话,挽着南曦的手转身,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宫苑里满朝权贵文武跪下,恭敬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震天,几乎响彻云霄。 群臣低垂着头,恭敬地望着地面。 谢锦和轩辕曜却忍不住抬眸,望着容毓那张透白的脸,说不出的担忧隐在眼底。 容毓身姿颀长峭拔,伴随在南曦身边,整个人依旧沉稳如岳峙渊渟,眉目淡漠不惊,精致如画的眉眼固然多了苍白,却依然贵气天成,威压笼罩。 若非脸色实在白得不正常,只怕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掩盖在衣袍下面的伤势有多重,他此时承受的痛苦有多难熬。 只有南曦最清楚,挽着她的那只手一阵阵的颤抖是任凭如何强大的自制力都无法克制的,疼到了极致,纵然多么能忍,身体的反应却无法骗人。 可她此时却什么也不能做。 文武百官皆在,满城权贵皆在,容毓的心腹手下们也都安静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只能镇定,越是镇定,越能给人深入骨髓的震慑,无需多少言语,也无需什么多余的动作。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夫摄政王容毓不但武功强悍,兵法谋略厉害,更是个铁打一般的男人,他不怕疼,不怕死,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大祭司对他动用了打龙鞭,是认可了他掌权的决定,从此东陵皇朝的江山之上将有两个当家做主的人,一位女皇陛下,一位皇夫摄政王。 今日之罚,收获的不是蔑视嘲笑,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震慑与臣服,因为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君臣尊卑,泾渭分明,容不得任何人僭越。 虽然南曦一点都不想做这个女皇,她很想做个小女人。 如果她只是个小女人,此时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丢下这里所有的事情,不理会登基大典,不理会众多朝臣的瞩目,不再在乎什么江山社稷,而是立即带着容毓去治伤,去上药,去太医院,处理好伤势让他好好休息,而不是拖着这么重的伤,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继续未完的繁琐流程。 可容毓选择了大局,她就只能做个大女子。 忍…… 忍不了也得忍。 南曦走出祭司殿,沿途尽可能地保持着从容端庄的女帝威仪,双眼却时刻注视着身边容毓的反应,眼底的担忧始终未曾散去。 脚步不快不慢,两人相携着走出祭司殿,宫人恭敬地跪在龙辇一旁。 南曦跟容毓一道坐上可供两人坐的宽大龙辇,目光一转,谢锦和轩辕曜一左一右跟了上来,就站在龙辇旁边。 龙辇铺着柔软的毯子,容毓扶着南曦坐下,声音淡淡:“你们干什么?” “护送女皇陛下回宫。”谢锦回道,虽力持镇定,一双丹凤眼却还是泄露了忧虑,“主上要不要——” “本王无碍。” 短短四个字,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忧虑。 谢锦躬身敛眸,没再多言, 宫人抬起龙辇离开祭司殿。 皇城街道上禁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维持着皇城街道两旁的秩序。 沿途臣民一路跪拜高呼:“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夫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夫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欢腾的高呼声一阵盖过一阵,几乎全城沸腾。 第364章 使臣觐见 南曦安静坐在龙辇上,身边有容毓贴身陪着,两人亲身感受着新天子在东陵子民心里神圣尊贵的地位—— 两百年一次的女皇,带着祭司殿和皇族共同寄托的责任,以及神灵给予的护佑,无法避免地给人一种神圣不可冒犯的尊贵。 比历任男帝更尊贵神圣。 信仰神灵的臣民们都无比认可大祭司挑选出来的女皇,并且为之欢呼跪拜,他们对祭司殿的尊崇丝毫不比皇族来得少。 虽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人的不满,但那点不满可以忽略不计。 钟鼓齐鸣,百乐奏响,礼炮喧天。 皇宫九门皆开,代表了皇族最隆重的盛典开始,御林军全部出动,严守着每一道宫门。 金丝织就的红毯,从皇宫正阳门一路铺到千重殿宇中那最尊贵的金銮正殿。 御林军肃立两旁,威慑赫赫。 轩辕曜在征得他父王的同意之后,早早就把淮南军里的精锐抽调了两千人出来,安插在御林军中,以防大典上出现意外,而此时看着容毓那张始终不见半点血色的脸,他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做了这个决定。 今日大典,但凡出一点意外都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 女皇銮驾一路行驶而来,沿途所有御林军恭敬跪拜,岗哨严谨,秩序森严,气势凛然。 轩辕曜和谢锦一左一右亲自护送在侧,神经高度戒备,当真是做到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御道两旁的亭台楼阁上,秦疏早已布置了九霄阁的高手潜伏,几乎做到了天罗地网般的防护,任何人敢在这种时候生事,只怕会死得连尸骨都不剩。 从祭司殿通往皇宫的这条路不长,可对于銮驾行驶的速度来说,路程也绝对不短,南曦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难捱,她的目光不敢稍离容毓片刻,虽然每每对上的都是容毓含着温柔安抚的目光。 直到銮驾缓缓驶入宫门,谢锦和轩辕曜神经才终于松了下来。 一身隆重袍服的谢首辅和陆丞相自前方迎驾而来,负责主持登基大典的礼部尚书带着仪官跟随在侧,众位高官重臣迎着銮驾往那尊贵的大殿而去。 大殿前的广场上,御林军束甲林立,军威齐整。 次第而下的丹陛之前,金绣龙纹的御毯长长铺就而下,銮驾一步步由远及近而来,行及阶前落轿,宫人上前,轻扶着女皇和摄政王下了銮轿。 大殿庄严威慑,一袭明黄龙袍在阳光下倾泻尊贵色泽,万千甲胄禁军沉默肃立,凛峭如松的身姿呈现出恭谨、敬畏、臣服,以及属于军人独有的铮然孤傲的姿态。 容毓的脸色很白,温暖的阳光也照不出他脸上的血色。 南曦蹙眉:“阿毓。” 容毓握了握她的手,修削有力的指尖传递着安抚:“无碍。” 然而没人看到的是,繁复华贵的王袍下细密沁出的冷汗正一层层浸蚀着伤口,鬓角发根也止不住地渗出汗水,脊背上的伤被汗水浸过似是有万千只虫蚁在蛰,尖锐的刺痛,伤痕肿起的胀痛,万蚁钻心的痒痛,以及贴在伤口上破碎的里衣撕扯着伤口的剧痛,各种难耐的痛楚汇聚,煎熬难忍。 主持大典的文武百官只看到摄政王一袭王袍尊贵,气度威仪无人能及,那张矜贵俊美的容颜除了泛着无法忽视的苍白之色,未曾流露出丝毫异样表情。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走丹陛正中,跟随在身后两侧的谢锦和轩辕曜二人却始终紧锁着眉头,抬头就能看到那脖颈和耳根后晶莹细密的冷汗,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煎熬。 女皇和皇夫缓缓走进大殿,一步步朝那人人仰望的至尊之位走去,直至坐上龙椅。 仪官面向殿外,列位高唱:“跪——” 殿外殿内,文武百官和所有金甲御林军层层渐远,如一片汹涌金潮覆盖住整片广场,近万人齐齐跪下拜见新帝,声势浩大,震撼宇内。 仪官高喝声再起:“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鼓声响,再叩首。 大典隆重庄严,三跪九叩之礼不容丝毫差错,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陛下仁孝厚德,福泽万民,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毓唇角微抿,幽深瞳眸落在殿外,身姿峭拔如山,清冷如画的眉眼威仪浓厚,唯有眼底那一抹释怀的色泽像是灵丹妙药般,一点点缓解了身上所有的痛。 依礼,大典之后还要接待外来祝贺的使臣。 “陛下,是否即刻宣使臣觐见?” “宫宴留着晚上再办,朕身体有些不适,需要先回寝宫休息。”南曦神色淡淡,“礼部负责招待使臣进宫。” 礼部尚书躬身道:“可是使臣特意来恭贺陛下登基大典,若是怠慢了礼仪,只怕会落人口舌。眼下各国贵胄使臣已经候在了宣武门外,等着陛下下旨召见。” 南曦表情微冷:“朕的身体重要,还是招待使臣重要?” “臣该死,请陛下恕罪。”礼部尚书惶恐跪下,“若陛下龙体欠安,可以让摄政王全权负责接见使臣,各国使臣已至宫门外,若是拒而不见,总归是失礼。” “女皇陛下龙体欠安,摄政王心头定是担忧牵挂,哪还有心情在这里招待使臣?” 轩辕曜皱眉,“你们负责把使臣接进来,先安置在行宫稍歇片刻,待陛下休息半日,再来招待不迟。” “世子说得不错。”谢锦声音淡淡,“陛下腹中怀有龙子,龙体金贵,万不可有失,若是因为招待使臣而使龙体抱恙,他们承担不起责任。” 此言一出,群臣列首的陆丞相、谢首辅和诸位内阁大臣,以及皇族宗亲王爷都齐齐看了过来,一时之间气氛颇为微妙。 前去祭司殿的官员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可谢首辅与陆丞相却并不清楚祭司殿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女皇太过娇弱。 今日登基本就考虑着陛下有孕,所以已经免了许多流程,陛下一路又是乘坐御辇完成大典,有何可劳累疲惫? “丞相和诸位内阁大臣皆在,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谢首辅眉头一皱,不悦地看向自家儿子,“接待使臣事关数国邦交,容不得怠慢,你们两个懂什么?” 第365章 司徒玄绝 谢锦和轩辕曜的确逾矩。 虽然他们二人一个是首辅之子,一个是淮南王独子,在帝都世家贵公子中身份都是响当当的贵重,可今日登基大典,群臣齐聚,首辅、丞相、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皇族宗亲元老皆在,论年龄,论资历,论身份,论品级,都轮不到两个年轻人说话。 然而这满殿文武知道摄政王伤势严重且敢于开口说话的人,却只有轩辕曜和谢锦。 谢锦被当众斥责,面色丝毫未变,正要开口据理力争,却听摄政王沉稳淡漠的声音响起:“各国使臣既然已至宣武门,怠慢了确实失礼,宣他们进来。” 谢锦和轩辕曜脸色齐齐一变,忍不住抬头看向容毓。 主上身上伤势如此之重,如何还能忍受在这里接待使臣那么长的时间? “阿毓。”南曦蹙眉,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我身体不适——” 容毓温声道:“让银月、银霜护送陛下回宫休息?” 南曦一窒,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早点让他回宫处理身上的伤,宣太医来给他好好看看,哪里是她身体不适? 她又怎么可能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然而他这么一说,分明已是做了决定,就如同方才在祭司殿,承了这个身份,就处处做到以大局为重,不示弱于人前,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受了伤自己受着,疼得狠了自己忍着,外人只看到他冷峻强悍铁面无情的一面,却看不到那衣袍下伤痕累累的惨烈。 南曦心头紧了紧,知他心意已决,也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他的颜面——登基之初,摄政王的威严胜过一切。 她此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为天子对摄政王的态度。 如果她执意坚持自己的决定,素来最擅长无风起浪的大臣们只会认为他们夫妻不和,平生诸多臆测。 所以纵使不悦,她也只得暂时压下那阵混合了恼怒与焦灼的情绪,沉默片刻,目光微抬,嗓音清冷道:“依摄政王所言,宣各国使臣觐见。” 谢首辅和陆丞相以及诸位大臣表情微缓,躬身领旨。 “女皇陛下有旨!宣北疆太子、南越丞相、炎国大王子觐见!” 内侍高亢的声音从内城传出,一声声传下去,直传到宣武门外。 当值的禁卫军缓缓让开了一条道。 各位贵胄使臣应着要求一一解下身上的兵器,不管是太子王子还是将军护卫,无一人可以配兵器入宫。 而坐在大殿上的南曦听到外面唱喝声,眉心却是越发蹙了起来。 北疆太子端木钰。 南越丞相苏裳。 之前在大周时大都曾见过,此番西齐使臣没来,却多了个炎国大王子? 西齐将军林武和堂妹林宝珠离开大周时行动仓促,似乎是西齐摄政王出了什么事,西齐眼下应该正处于内乱之中,所以无人前来。 南越边关军队的粮草出了点状况,不过只要皇城未曾生乱,都是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北疆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周的疆土,此番前来东陵是抱着什么目的?想要知道容毓还回不回大周? 还有炎国。 炎国貌似是北疆附属国,因是臣属,所以国君不能称帝,而只能叫王上,此番炎国王子跟北疆太子一道前来,是单纯为了祝贺,还是另有他意? 轩辕曜和谢锦对视一眼,敛下眼底情绪,悄然移步至殿阶下最佳的防守位置。 南曦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眉眼微舒,转眸看着坐在身边的容毓,眼底尽是心疼之色,声音低低的:“撑得住吗?” 容毓声音温和平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放心。” 南曦蹙眉,放心? 叫她如何放心? 就算他此时表现得如何若无其事,也无法掩饰他身上那触目惊心让人心焦的伤势,如果早知道回东陵要面对这些,她…… “北疆太子、南越丞相、炎国大王子觐见——” 内侍唱喝的声音再度响起,高亢绵长,直达大殿之内。 南曦不得不暂时压下担忧,转头看向自殿外走进来的使臣。 为首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袭正式而隆重的玄黑绣金线的华贵袍服,身姿高大健硕,眉目粗犷冷硬,看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正是北疆太子端木钰。 他的身侧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黑袍男子,身躯同样高大挺拔,有着独属于北疆人的彪悍粗犷,五官轮廓凌厉,周身散发出冷厉慑人的气势。 甫一进殿,他的目光就直直落向大殿正前方龙椅的方向,带着阴冷不善的目光锁住的正是坐在南曦身边的容毓。 南曦皱眉,不动声色地看着端木钰身边的男子。 “他是司徒玄绝,北疆第一将军司徒鹰的儿子,端木钰身边最骁勇善战的武将。” 容毓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调不高,仅仅能让南曦听到,“他的父亲当年被我削了头颅,所以此番该是来者不善。” 南曦闻言,眉头一皱:“寻仇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太骄傲自大,别说东陵本就高手如云,仅仅他孤身前来,妄想在东陵地盘上跟东陵摄政王寻仇,就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行至殿前,端木钰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吾皇听闻女皇陛下登基,特命小王携使臣前来祝贺女皇陛下登基大典,在此送上薄礼一份,恭贺女皇陛下,恭贺皇夫摄政王,愿女皇陛下万寿无疆,东陵国祚繁荣昌盛。” 话音落下,南曦还未及说话,随后而来的南越丞相苏裳也走到殿阶下,一袭蓝袍雅致无双,从容地躬身为礼:“小臣苏裳,奉吾皇之命前来恭贺女皇陛下登基大典,在此送上薄礼一份,愿南越与东陵永世交好,恭祝女皇陛下龙体康健,东陵国祚绵长。” 南曦声音淡淡:“端木太子和苏丞相不远千里而来,朕深感荣幸,此番路途迢迢,二位赶路想必也辛苦了,朕命人先安置两位前去休息半日,晚间设宴招待两位贵客。” 第366章 夫妻同心 女皇陛下圣明。”端木钰淡淡一笑,态度谦恭有礼,跟此前在大周时倨傲的态度截然不同,“小王虽是远道而来,不过皆是白天赶路,晚间休息,倒也并无多少疲乏,此时心里有些话想跟女皇陛下说一说。” 南曦表情微顿,语气冷淡:“你想说什么?” 谢首辅和陆丞相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心头不解,女皇陛下态度怎么如此不善?听着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作为新登基的一国之君,就算心里如何不满,对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也应该维持起码的客套,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甚至就算是面对打得你死我活的敌国,也不能在礼节上有所怠慢。 不过女皇陛下到底是个女子,而且年纪又小,倒也不能太过苛责。 陆丞相眉眼微敛,忍不住叹道。 以后慢慢提点吧。 “此前小王在大周已经见过了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端木钰淡笑,“不过那时候摄政王是摄政王,女皇陛下却还不是女皇陛下。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大周的摄政王妃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东陵尊贵的女皇,小王觉得挺神奇的。” 挺神奇? 南曦唇角微挑:“的确挺神奇,朕自己也没想到。” “此前去大周,小王奉吾皇之命欲与大周结下秦晋之好,却未能如愿,深感遗憾。 此番前来东陵,小王依然抱着结姻亲的目的而来,愿东陵与北疆永世交好,不知女皇陛下能否成全小王的心愿?” 此言一出,大殿上陷入短暂的寂静。 群臣表情各异,心头不由琢磨着北疆太子这句话里的意思。 跟大周结亲未成,又来跟东陵联姻? 他明知道此时坐在女皇身边的男人就是大周摄政王,此时说这番话是公然挑拨两国关系,还是存着其他目的? 然而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番做法都并不高明。 “朕并无跟他国联姻的想法。”南曦语气淡淡,“只怕依然要让端木太子失望了。” 端木钰笑道:“还是请女皇陛下先看一下小王带来的人,之后再下决定也不迟。” 说着拍了拍手。 身后使臣朝两边让开,一个少年缓缓走了出来。 殿上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向这个体态纤细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躯修长,容貌精致绝伦,似美玉雕琢而成,着一袭冰蓝色飘逸出尘的轻袍,长长的袍摆逶迤曳地,在众人皆穿着御寒衣物的冬日里,这样的穿着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加上那张巧夺天工死的容貌,着实给人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惊艳震撼。 满殿安静如雪。 容毓目光淡漠,矜贵冷峻的眉眼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谢锦玩味勾唇,唇角流露出一丝轻鄙的弧度,果然是尤物,北疆此番倒是诚意十足。 少年走到殿前,恭敬地跪了下来:“奴无双,拜见女皇陛下。” 南曦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微转,看向端木钰:“端木太子是要跟朕献美人?” “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女皇陛下笑纳。”端木钰敛目淡笑,“愿两国交好,百姓得享太平。” 南曦沉默片刻,淡道:“方才朕似乎听到禀报,炎国大王子也来了,怎不见他来见礼?” “回禀陛下,这位就是。”端木钰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少年,“炎国大王子,卫无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且不说炎国大王子自称「奴」已足以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仅是这北疆太子理所当然的态度也让人心头一凛。 炎国是北疆臣属不假,可炎国就算如何弱小,依附着北疆而生存,也不至于如此卑微求全,让堂堂一国王子被当成贺礼送给他国皇帝。 不过很快有人解开了疑惑。 “听闻炎国大王子是炎国第一舞姬所出,生得一副绝色姿容,风华绝代,美貌冠绝北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锦声音悠然从容,带着几分别样的兴味,“本公子后院里貌美的姬妾不少,可如此漂亮的少年还未曾有过,既然北疆太子主动献上美人,我们也不好拂了他们一片心意,索性陛下就把这美人赐予臣得了。” 话音落下,东陵朝臣们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谢首辅。 “首辅大人这公子倒是真性情。”魏王冷冷一笑,“如此严肃的场合,也容得他大放厥词,就不怕远道而来的贵客笑话?” 谢首辅原本是想斥责儿子一番的,然而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眉头微皱,不悦地看向魏王:“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还没说话,轮到魏王教训犬子?” 魏王脸色一变:“首辅大人就是如此——” “吵什么?”容毓声音峻冷,眉眼间威压笼罩,叫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既然谢公子喜欢,这位炎国大王子就赐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必谢恩了。” 谢锦躬身为礼:“是。” “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端木钰语气微冷,“东陵女皇刚登基,你这个摄政王就打算全权接管江山大权?” 容毓眉目漠然,嗓音冰冷如铁:“你有意见?” “摄政王有摄政的经验,懂得治理江山,匡扶社稷。”南曦漫不经心地开口,“朕虽已登基成皇,却未曾有过处理朝政的经验,暂时正在学,许多不懂的还需要摄政王多多提点,有他在,朕才能安心,否则被居心叵测的人欺负了,算计了,那代价就是整个东陵苍生的损失。” 语气微顿,她嗓音越发清冷沉稳:“民心定,则江山稳,社稷从不是儿戏,不需要端木太子在这里指指点点。” 端木钰噎了噎,表情阴郁了些:“小王此番前来是为了与东陵联姻,卫无双的身份是炎国大王子,不是男宠,女皇陛下就由着你的臣子羞辱他?” “他不是自称「奴」吗?”南曦声音淡淡,“这是朕在羞辱他,还是你们自己羞辱自己?” 端木钰一僵,瞬间无言以对。 第367章 挑战 女皇陛下果然气度非凡,具有帝王威仪。”苏裳温雅轻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用在女皇陛下身上正合适。” 南曦淡道:“在其位谋其政,擅长不擅长都得承担这责任,没什么好吹捧的。” 苏裳表情一顿,他听着女皇陛下这语气虽淡,却似乎总压着一股火气,心情明显不太顺畅。 心头这般想着,他目光微抬,若有所思地看着容毓那张如何冷硬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唇角挑起一抹笑意,苏裳依然是那副从容雅致的模样:“实不相瞒,此番小臣也是奉吾皇之命,精心挑选了几个漂亮的少年,值今日登基大典的机会献给女皇陛下,还望陛下笑纳。” 说着,轻轻抬手示意。 安静尾随在身后的几个少年正要上前,南曦已经开口:“谢锦,你有兴趣吗?朕把他们全赏给你如何?” 谢锦嘴角一抽,心里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开一间楚馆,有这些弱柳扶风的美少年在,定能风靡帝都,掀起一股断袖热潮,让皇城达官贵人们把平日里贪的银两掏一些出来。 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一副恭闲适的表情,谢锦从善如流地躬身禀道:“臣怕自己身体吃不消,不过陛下恩典臣不敢推辞,多谢陛下。” 谢首辅听着他们对话,表情简直一言难尽,其他大臣看向谢家父子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谢家如珠如宝的九公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癖好?男女通吃?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容后再讨论,眼下看北疆不怀好意而来的北疆太子和南越丞相吃瘪才是正事。 “两位若没别的事,就先随宫人去休息吧。”南曦淡淡说道,“礼部尚书,好好安排宫人伺候着,晚上朕设宴——” “女皇陛下。”站在端木钰身侧的男人突然抬头,寡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阴冷,“小将司徒玄绝,素来喜好舞刀弄枪,别的本事没有,就擅长带兵打仗。曾闻大周摄政王文武双全,谋略无双,更是天下皆知的沙场神将,本将军景仰已久,此次前来就是想有个机会能跟摄政王一决高下,还望女皇陛下成全。” 挑战容毓? 南曦淡笑:“你是北疆的将军?” “正是。” “司徒玄绝?”南曦眉梢微挑,“朕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当年就是死在了容毓手里,所以你说切磋是假,想报仇才是真。” 话落,满殿文武大臣皆是一凛,随即了然。 北疆铁骑个个彪悍,北疆攻打大周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不过大周摄政王容毓的确是靠着那场仗一战成名,当年北疆最有名的第一将军司徒鹰葬送了他的手里,司徒鹰一手组建的神鹰军也几乎全军覆没。 那一场仗北疆损失惨重,致使北疆这么多年都没敢再找大周开战。 如今司徒鹰的儿子却千里跋涉,来到东陵找容毓寻仇? “女皇陛下英明。”司徒玄绝语气冷锐,“本将军的确一直记着当年的仇,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武将就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决一死战。 所以此次小将并非为了寻仇就来,而是单纯地想跟摄政王比试一场,还望摄政王成全。” 南曦唇角微挑:“你想找摄政王比试,也得看有没有资格。” 司徒玄绝脸色一变,冷冷一笑:“摄政王不会是怕了吧。” “真是笑话。”谢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此时刷地一下摇开折扇,“想要挑战我东陵摄政王的人太多,若什么阿猫阿狗挑战都要应下,那摄政王什么事都不用做,专门设个武场陪你们切磋得了。” 司徒玄绝语气越发冷硬:“这就是东陵的待客之道?” “对待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谢锦淡道,“想要挑战摄政王也不是不可以,我东陵也有武将和高手,你先把东陵武将打败,证明自己确有本事,再挑战摄政王也不迟。” 司徒玄绝道:“据本将所知,东陵镇国将军此番有孕在身,只怕她不会同意与本将军比试。” 谢锦挑眉:“东陵又不是只有楚将军一个武将。” 司徒玄绝道:“还有谁?” “我。” 波澜不惊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春风沐浴般的浅淡平和,让人心头一定。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大殿之外缓缓走进一个月白衣袍的贵公子,雌雄莫辨的容颜,贵气眉眼泛着夺目光芒,一袭衣袍衬得身姿修长,如芝兰玉树,无边风华萦绕眉梢,端的是丰神俊秀,雅致无双。 这才真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冠绝天下。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轩辕祈缓缓走到殿前,嗓音淡淡:“内子有孕在身,我这个夫君替她应战再合适不过。” 众人闻言,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微妙。 靖王府的祈世子? 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算要代替楚将军出战,只怕也不是司徒玄绝的对手吧。 “还有本世子。”轩辕曜不疾不徐地开口,“小子不才,曾是摄政王的手下败将。司徒将军若有兴趣,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切磋,力持让司徒将军尽兴,且保证做到公平公正,绝不以多欺少。司徒将军若能胜过了本世子,自然可以跟摄政王挑战。” 司徒玄绝眯眼,表情阴鸷难测。 “朕累了。”南曦目光掠过殿上几人,站起身道:“接下来就由首辅大人和陆丞相替朕招待贵客。谢锦、祈世子和曜世子可以跟司徒将军商议切磋的方式。 如果这三位都不是司徒将军对手,按照待客之道,摄政王自然会接受司徒将军的挑战。” 说完这句,她转头看向容毓:“我想回去了,摄政王送——” “女皇陛下若是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端木钰语气淡淡,“小王觉得摄政王应该——” 南曦忽然蹙蹙,下意识地伸手捂着肚子,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容……容毓!朕……朕肚子……” 群臣脸色一变:“女皇陛下!” 容毓拦腰抱起南曦,疾步往殿外走去:“传太医!” 第368章 没有痛觉 容毓几乎是一路急奔至寝宫,半路上南曦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刚入寝宫内殿,容毓要把她放在床上,却听南曦轻声开口:“阿毓,放我下来。” 容毓一怔,低眉看着她。 “我没事。”南曦从他怀里挣脱,双脚站到地上,抬眸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唇角轻抿,“刚才骗他们的,你……” “主子。”银月在外殿恭敬地开口,“楚公子已经在此候了半个时辰。” 南曦转头,一眼就看到楚南衣和一个年轻姑娘站在一处,楚南衣手里提着药箱,两人恭敬地跪地行礼:“参见女皇陛下,参见摄政王。” “别跪了。”南曦蹙眉,转头屏退所有宫人,“都退下,稍后太医来了也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宫人们领命退出。 “银月,打热水。” “是。” 南曦看着一动不动站着的容毓,蹙眉道:“需要我抱你吗?” 她也要抱得动才行。 容毓一怔,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南衣进来。”说着,就要抬手宽衣。 “别动。”南曦开口阻止。 容毓动作顿住,没再动上一下。 南曦走到他面前,抬手给他把身上的袍服解开,小心翼翼地褪去了王袍,随即就看到身后那已经凝结发暗的血迹,以及血迹旁边被汗水晕开的痕迹,几乎算得上是一片狼藉。 瞳眸一缩,南曦轻轻闭了下眼。 “既然能动,就自己到床上趴着吧。”南曦声音淡淡,“我大概没办法做到美人抱。” 容毓唇角微抿:“曦儿。” 南曦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容毓于是就没再说什么,沉默不语地走到床前,缓缓朝床上一趴。 楚南衣提着药箱走进来,抬眼就看到容毓脊背上的惨状,雪白衣衫已经没了原本的颜色,一大片凝结的血迹,整个后背只能「惨不忍睹」来形容。 他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怎么会这么严重?” 容毓声音很淡:“做你的活就行。”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南曦身上,眼底有着让人看不懂的色泽。 楚南衣站在床前,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沉默地盯着背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眉头一点点皱紧,“我实在无法相信,主上带着这样的伤势,居然还能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您的身体是没有痛觉?” 没有痛觉? 南曦看向容毓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声音淡漠:“你家主子是个铁打的身体,哪里会有痛觉?” 楚南衣一愣,从南曦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太妙的意味,默默闭了嘴,视线又回到容毓身上,眉头拧了拧,似是在斟酌着该如何下手。 银月打了热水端进内殿,看到容毓身上的伤势也是吃了一惊,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只是把盆放在了一旁架子上。 楚南衣原本是打算用温水把黏在身上的衣衫泡开,不然衣服没办法脱,可看来看去,他觉得这伤势根本没法处理。 或者说不是没法处理,而是根本下不去手。 他实在震惊于容毓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若放在寻常人身上,这样的伤只怕早昏过去十次了。 他转身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一粒丹丸在掌心,“主上把药服下,睡一觉吧。” 容毓薄唇抿紧,沉默地看着南曦,就好像没听到楚南衣的话一样。 楚南衣重复一遍:“主上把药服下,不然我没法下手。” “不用。”容毓声音淡漠,“就这样治,治不了就滚。” 楚南衣神经一紧,顿时不敢再劝,只沉默地看了南曦一眼,然后默默地把丹丸放回瓷瓶里。 “这药是管什么的?”南曦开口。 “安眠养神。”楚南衣回道,“主上这伤势太重,处理起来需要耗费很长时间,而且剧痛难忍,虽然主上能忍,可是——” 可人到底都是血肉之躯,为什么要清醒着遭这么大的罪? 说不定中途会直接疼晕过去,既然如此,索性早点服了药睡一觉。 南曦伸手:“给我吧。” 楚南衣松了口气,连忙把药递到南曦手上。 南曦从里面倒出一颗,迟疑片刻,看了眼容毓背上的伤势,“只能服一颗?” “两颗也行。”楚南衣道,“不过练武之人素来不能睡得太沉,这药性强,两颗药服下,主上大概会睡到半夜。” 楚南衣望了望外面天色,“晚上若是要设宴招待来客,会耽误事儿。” 南曦没理会他的话,直接把倒出来的药递到容毓嘴边:“张嘴。” 容毓没反应,嘴角紧紧抿着。 南曦蹙眉:“阿毓。” 容毓沉默片刻,转头把脸转到另外一边,声音淡淡的:“不用。” 南曦一怔,他这是在闹脾气? 抬眸看向楚南衣,楚南衣也是一脸懵逼的表情,他发誓自己从未见过主上这般模样,若非容毓实在伤得重,此时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南曦敛眸对着手里晶莹剔透的药丸看了片刻,淡淡道:“你是故意想让我心疼?” 一片静默,容毓还是没说话。 南曦放缓了声音,淡淡吩咐:“银月,搬张椅子过来。” “是。” 一张椅子很快被搬至床前,南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治伤的时候,我保证一直在这里守着,不会趁你睡着就离开。稍后派人去跟谢首辅传个话,今晚宫宴取消,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楚南衣诧异。 “还有,方才我不是故意跟你冷战。”南曦皱眉,“我只是气你逞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要留下,我又不能反驳你,可是我很心疼,如果不是我装肚子疼,你是不是还真打算留在那里跟司徒玄绝比试一场?” 楚南衣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是聋的。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听刚登基的女皇陛下哄自己强悍无双的夫君,而且还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这根本不像他们的风格好吗? “如果你不配合,我就把那几个少年都收进后宫。”南曦语气淡淡,“你想杀就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也阻止不了。” 第369章 你的话,我会听 楚南衣脸色微变,这句话貌似有些危险。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悄然转身走了出去。 他觉得还是应该留一点时间让他们二人好好谈一下,而且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有人在场旁听。 “不许。”容毓转过头,煞白的脸色绷紧,唇角抿得泛白,“不许把他们弄进宫。” 南曦沉默地看着他,没吭声。 容毓呼吸有些急促,情绪却慢慢控制了下来,声音暗哑:“可以反驳。” 南曦眉眼微动。 “你是女皇,是一国之君,任何时候都可以反驳我。”容毓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祈求,“你的话,我会听。” “可有时候我并不能分辨,该不该让你听话。”南曦声音也低了些,带着一丝迷惘,“之前在军营里当着众将士的面,我替轩辕曜求情,是因为我能看出他跟你并不是敌对的关系,你可以当作这是我们夫妻连心,心有灵犀,那时候我不担心损了你的颜面和威严。” “可这一次在祭司殿,大祭司对你动手却完全不在我预料之中,伤的是你,疼的是你,跟大祭司有约定的也是你,我纵然心疼,却完全插不上话,从头到尾好似一个局外之人。” “祭司殿里里外外那么多臣民看着,我没办法跟大祭司撕破脸,没办法让你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更不可能像第一次威胁皇族宗亲那样告诉大祭司我不做这个女皇了,同样的手段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那样太幼稚太不负责任—— 江山社稷从不是儿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个女皇之位我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即便我极力地想阻止,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登基大典对你来说是煎熬,对我也是,我从未像今天这般体会过度日如年的感觉,可好不容易熬到登基大典结束,我正要松一口气,却冒出那一群该死的东西,我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 说到这里,南曦几乎咬牙切齿,却有晶莹的雾气朦胧了双眼,声音也多了几分颤意:“我明明让你回寝宫休息,可是你却偏要留在那里接待他们,你说我可以反驳,可是既然你知道我那时焦灼的心情,为什么不能乖乖配合我,反而要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反驳你?我第一次跟你说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你难道听不懂我的意思?” “你觉得让满朝文武知道女皇跟摄政王之间夫妻不和,是件好事吗?众目睽睽之下,我该考虑你的身体,还是该考虑你摄政王的威严?” 容毓脸色苍白苍白的,正要起身,却听南曦道:“你干什么?老实趴着,不许动。” 容毓抿唇,乖乖趴了回去,低声说道:“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南曦淡淡说着,把丹丸递到他嘴边,“先服了药,把伤势处理一下,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容毓张嘴服下,晶莹剔透的丹丸入口就滑下了咽喉,他沉默片刻:“不许走。”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南曦道,“你伤得这么重,又不能沐浴,我晚上还要给你擦拭身体呢。” 说着,从瓷瓶里又倒出一颗药塞进他嘴里:“你需要好好休息,那几个少年已经赏给了谢锦,他会处理的,我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毓听到这句话,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非常配合地把第二颗药也服了下去。 南曦起身倒了杯水过来,“喝点温水润润喉。” 容毓借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药效很快上来,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清晰的困倦,配着被伤势折腾出来的苍白脸色,看着倒真有几分羸弱小鹿的感觉。 南曦静静地看着他,待他眼皮阖上,才轻轻叹了口气,开口喊楚南衣进来。 楚南衣走进内殿,“陛下,谢锦他们过来了。” 南曦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也清楚他们是担心容毓的伤,遂起身道:“需要什么让银月帮忙,我待会进来。” 楚南衣道:“陛下放心。” 南曦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容毓贴在枕头上的脸,敛眸压下心头五味杂陈的情绪,举步走了出去。 她方才还想问他一句,容毓,你到底是喜欢以前那个君临天下的静华女帝,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心无大志的南曦? 让她回来做这个女皇,究竟是源于跟大祭司的约定,还是因为执念作祟? 可到底是没问。 在拥有漫长记忆的容毓心里,她就是静华女帝,静华女帝就是她,不分彼此。 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南曦走出寝宫,看到表情凝重的谢锦和轩辕曜,两人见她出来,屈膝就要行礼。 “不用多礼了。”南曦淡道,“楚南衣在帮容毓处理伤口,我喂他服了药,先睡下了。” 谢锦道:“陛下龙体无恙?” “我没事。”南曦转身,“进殿说。” 两人安静地进了殿,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内殿方向,不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鉴于使臣长途跋涉地赶路,奔波劳累,怕胜之不武,祈世子给他们半日时间休息,约定明日一早在校场比武。”谢锦道,“比试之后再休息一日,后日一早他可以挑战我或者轩辕曜。” 南曦点头:“今晚的宫宴先取消,改日再说。” 谢锦沉默片刻:“刚才臣就想说了,对待这些来找茬的根本不用跟他们客气,先削了再说。” “阿锦说得对。”轩辕曜点头,“依我们的意思,不如直接把他们都撵出去,哪里需要以礼相待?不过那些老家伙……” 语气一顿,想到那些老家伙里包括谢锦的父亲和他的父亲,轩辕曜不由轻咳一声:“各位元老大臣都觉得应该以礼相待,我们也没办法。” 南曦心里记挂着容毓,也没心思跟他们聊太多,“容毓的伤很重,我打算让他在寝宫休息几日,外面的事情你们多操点心,暂时也别让他们太难看,先留着住一段时间吧。等我跟容毓都腾出空来,再好好收拾他们。” 这两章有点虐心,不过很快就过去了,算是一场迟来的钻牛角吧,两人都有点情绪失控,容毓钻牛角尖钻得更厉害些。 这段过去了就雨过天晴。另外说一下,想弃文的可以直接弃,不用特意告诉我,我不会再回复你的。 第370章 最初的执念 谢锦和轩辕曜进殿看容毓,近距离看到背上那一道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楚南衣拿着把薄薄的匕刃,动作极为小心地把容毓身上破碎的衣衫一点点划下来,让凝结了血迹的衣服从伤口上脱离本就是个繁重的活,对于大夫来说也是个考验耐力以及定性的过程。 因为这样的伤势看着就吓人,那种痛他们就算没亲身体会过,也能想象得到。 “若说大祭司跟主上没仇,我真是不怎么相信。”轩辕曜皱眉,“金鞭的威力再大,也是取决于动手之人掌握的力道,况且血祭一说我闻所未闻,只凭大祭司一句话就下此狠手,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血祭的确让人疑惑,不过主上的态度才是最让人疑惑的。” 楚南衣暂停下手上的动作,拧眉看着这狰狞的后背,“天下之大,高手众多,可至今我都不认为有谁能伤得到主上半分,大祭司是第一个。” 若非容毓自愿,的确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这也是他们想不通的原因。 容毓为什么愿意让大祭司对他动手? 东陵臣民信奉祭司殿不假,大祭司在臣民心里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崇高地位,这也不假。 可地位的崇高不代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多时候大祭司所受到的束缚其实比皇帝还要多,因为他要维持清贵圣洁的形象,要无欲无求,做事要让人信服,不能有自己的私欲。 所以若是容毓不愿意,大祭司不可能当着那么多臣民的面强行动手,更不可能因为摄政王的不配合而废了女皇的皇位。 唯一的解释就是大祭司和容毓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约定,或者说隐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谢锦抚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主上的强悍是真的强悍,这样的伤势若是搁在爷的身上,爷只怕吃不消。” 容毓却硬生生撑过了整个登基大典,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一样,实则是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 轩辕曜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侃,不由瞥了他一眼:“女皇陛下还在,你体谅一下她的心情。” 谢锦轻咳一声,转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南曦:“陛下今天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不用在这里看着。臣眼瞅着南衣这效率,只怕这伤得处理到太阳落山。” 楚南衣语气淡淡:“你有能耐,我也不介意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你。” 谢锦语气淡定:“我晕血。” 楚南衣嗤了一声。 “晕血?”轩辕曜眉梢一挑,“我怎么听说阿锦曾经把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切了下来,如此恶趣味,阿锦还敢说晕血?” 谢锦斜睨他一眼:“信不信我把你身上的肉也一片片切下来?” “不信。”轩辕曜道,“阿锦舍不得。” 楚南衣听够了他们的打情骂俏,淡淡道:“没什么事都滚出去,别在这里打扰我给主上治伤。” 轩辕曜和谢锦同时一默。 两人很快朝南曦行礼告退,轩辕曜说道:“陛下放心,臣已经调集了高手过来守住外面,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主上休息。” 南曦嗯了一声:“辛苦你们了。” “不敢。”轩辕曜语气谦恭,“这是臣的分内之事,陛下也需好好休息才是。” 两人退出去之后,南曦站在床前久久没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陷入昏睡的容毓。 就算此时睡着了,也能清楚地看到在楚南衣给他一点点划开那紧贴着肌肤与伤口的衣服时,那因疼到极致而无法克制的颤栗。 南曦目光微转,落在容毓的脸上。 惨白惨白的,没一点血色,连唇色都泛着青白。 南曦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容毓,这个人从最初开始,就一直是个钢铁般冷硬的男人,强悍到无坚不摧,权势,武功,脾气,都是一等一的硬气,仿佛生来就没什么能让他折腰的事,没有让他可以低头的人。 君臣之别他从不放在眼里。 各国君王视为毕生抱负的江山大业,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即便有称霸天下的能力,却从无称霸天下的野心。 他一心一意爱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从最初的疑惑到如今真相大白,从开始因为愧疚弥补到现在爱他入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却仿佛已经历了半生之久。 感情的起源是因为最初的执念,从大周到东陵,他一步步推着她坐上帝位,一点点唤醒她以前的记忆,他…… “陛下。”银月轻声开口,打断了南曦的思绪,“您也累了一天,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奴婢给您拿些吃的过来。” 楚南衣点头,跟着劝道:“陛下现在怀有身孕,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切不可过度劳累。” 南曦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容毓,没说什么,转身走到雕龙纹锦榻上坐了下来,单手抵着额头,此时安静下来,才觉得身心俱疲。 “陛下。”银霜从殿外走了进来,“大长公主来了,正候在外面。” 第371章 钢铁般的意志 南曦静了片刻,身体疲惫,坐下来了就不太想动,于是只淡淡吩咐:“让我娘进来。” “是。” 银霜走了出去,顺道吩咐宫人沏茶。 不大一会儿,轩辕惜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侍女们自发在外殿角落里站着。 轩辕惜独自走进内殿,看到满脸疲色的女儿,忍不住就蹙了眉:“你身体不适,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没事,娘别担心。”南曦笑了笑,“娘坐吧,这两天都没进宫,是不是跟贵夫人们玩得快忘了自己有个女儿?” “倒也不是,就是单纯的不想打扰你们小夫妻。”轩辕惜没坐,而是走到床边看了眼容毓,当瞥到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时,眉心深深地皱起,“我听人说了此事,怎么伤得这么重?” 楚南衣简单行了个礼:“长公主殿下千岁,请恕南衣没办法全礼。” “不必多礼了,好好治伤。”轩辕惜不以为意地挥手,目光还落在容毓背上,“大祭司下手也太狠了,这是想要了容毓的命?” 南曦笑意淡了些:“要他的命倒是不至于,不过确实需要休息几天。” 轩辕惜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怎么了?跟容毓闹了别扭?” 南曦摇头。 “容毓倒也能忍。”轩辕惜目光回到容毓背上,“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哪个出身权贵的男子能做到这般能忍,他这钢铁般的意志是怎么练出来的?” 钢铁般的意志? 南曦微怔,忍不住就想到容毓那偏执入骨的性子,曾为了她一句话可以毫不犹豫的砍掉自己的手,几乎吓得她魂飞魄散。 这样的人,疼痛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可人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能不疼? 只是相比身体的疼痛,他更不能承受的是情感上的失去,患得患失,没有一点安全感,小心谨慎,其他时候孤傲得像是云端白鹤,唯独在感情上卑微得几乎低入尘埃。 南曦心头针扎似的难受,一时竟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刚登基就受伤,接下来难免要耽搁朝政大事。”轩辕惜走到她对面坐下,“暂时让丞相和谢首辅多担些,你这有孕在身,容毓又受了伤……大祭司也真是会找事。” 南曦敛眸,斜倚着铺着柔软毯子的锦榻,“还好有谢锦几人顶住外面,暂时让他多养几天,北疆和南越来的使臣先晾着,不用理会。 其他朝政大事谢首辅和陆丞相都有经验,一时半会儿也乱不了,总不能让容毓带着这么重的伤操心劳力。” 轩辕惜嗯了一声:“这么重的伤,的确该好好休息几天。” 殿外宫女端着刚沏好的茶和御膳房刚出炉的御点走过来,银月伸手接过,给两位主子斟好茶,轻声提醒:“主子还没用膳,长公主殿下既然来了,就跟陛下一道用膳吧。” 银月是怕南曦吃不下东西,毕竟她家王爷伤得重,可陛下腹中有孕,不吃东西也不成啊。 轩辕惜心底了然,转头道:“清灵,过来给陛下把个脉。” “是。” 那个年轻姑娘走过来,在南曦跟前跪了下来,把一块干净的帕子垫在几案上,恭敬地道:“请陛下伸出手腕。” 南曦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她好像是跟楚南衣一道来的,把手腕搁在几案上的同时,转头看她的娘亲:“这是娘府里的女医?” 轩辕惜点头:“清灵医术好,性子也不错,以后可以留在你身边照看着。” 南曦轻轻点头:“嗯。” “陛下今天情绪有些不稳。”清灵开口说道,语气轻柔温和,“有了身孕,最忌大怒大悲,应该时刻保持乐观愉快的心情,保持情绪上的平和,这样才能保证陛下和宝宝的健康。” “我知道。”南曦轻轻点头,“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以后我会注意。” 轩辕惜问道:“要不要开几贴安胎药?” 清灵摇头:“还好月份大了些,胎位比较平稳,不用服药。” 若是胎儿尚未发育成型的时候急躁易怒,情绪不稳,会对胎儿比较不利。 南曦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清灵是个有眼色的,起身后走到床边,低声道:“奴婢给公子打个下手。” 楚南衣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 清灵把温水端了过来,用柔软的帕子浸了水打湿,拧了个湿度适中,小心翼翼地给容毓擦拭着伤口旁边的血迹。 楚南衣瞥了眼她的动作和力道,掌握得不错,看得出是个细心的姑娘。 于是他放下了心,专心做自己的活。 有个懂医术的姑娘打下手,显然可以增加效率,在宫人准备好膳食并在轩辕惜陪同下被强迫用膳的南曦吃完之后,楚南衣上药的工作就接近了尾声。 南曦看着那换了一盆之后又变红的血水,唇角抿了抿,没说什么,吩咐宫人再去打两盆水端过来。 等楚南衣把容毓的伤上好药并在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太阳已经落了山。 “王爷夜间可能会发热。”楚南衣站起身,看了看天外面天色,“臣留下来不太方便,陛下安排一间偏殿让清灵姑娘今晚留宿,退热的药材臣带了过来,清灵跟银月姑娘晚上把药提前煎好…… 嗯,亥时开始煎药,王爷大概在子时之前会醒过来,如果王爷没醒之前就开始发热,陛下就让宫人打盆冷水过来给王爷擦身退热。” 楚南衣说完仔细想了一遍,把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然后收拾了药箱,躬身行礼:“臣就先告退了。” 南曦点头:“辛苦你了。” “不敢,这是臣分内之事。” 南曦淡笑:“如果不是今晚你过来,我都不知道你也会医术。” “陛下过奖。”楚南衣摇头,“臣只擅长治外伤,其他的都是一知半解,没怎么涉猎过。” 南曦嗯了一声,没再与他多说。 楚南衣离开之后,南曦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床前,目光定定地看着容毓,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银月恭敬地道:“奴婢伺候王爷吧。” “不用。”南曦摇了摇头,“把水端过来。” 第372章 趁人之危 银月把整个盆架子都移了过来。 南曦把软巾放进温水里打湿,开始给容毓擦身。 先洗干净脸颊跟额头,然后脖颈,耳根后面,肩膀腋下,把软巾放在盆里洗了一下,提起胳膊细细地擦拭。 两只胳膊都洗了一遍,软巾擦到腰身时,南曦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微抬,一双沉静的眸子从肩颈扫落到腰背,心头忍不住生出感叹。 如果不是受了伤,这线条流畅的脊背当真是漂亮到了极致。 容毓素来清贵雅致,不是个喜欢打赤膊的莽撞汉子,所以即便武功强悍,身体却一点都不像寻常练武之人那般晒得黝黑。 肌肤白皙紧致,腰背线条完美,腰身精瘦,没有一点赘肉,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然而越是完美,就越发衬得脊背上这些伤痕狰狞可怖,生生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南曦意外自己此时居然还有心情欣赏容毓的身体,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给他擦身。 上半身擦拭了两遍,擦完之后南曦歇了片刻,转头看向银月,银月难得犯了回愣:“陛下累了吧?奴婢来吧。” 南曦摇头:“你先出去。” 银月默了一瞬,这才明白南曦的意思,福了福身,很快退出了内殿,顺道把那盆用过的水带了出去。 南曦给容毓褪去裤子,想到这个人气得她牙痒痒的时候,忍不住对着他挺翘的屁股就拍了一下,打完之后又忍不住开始心疼愧疚,觉得自己此时这个仗势欺人的举动不太君子,颇有趁人之危欺负伤患的嫌疑。 这般想着,不由又任劳任怨地开始伺候起伤患。 寝殿里烧有暖炉,温度本就比外面要高,南曦忙了一通下来,自己身上也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不过在容毓醒来之前她是没打算沐浴的,怕他万一中途醒来看不见她,待把他全身擦得清清爽爽,拿被子盖在他身上,南曦才喊银月进来把另外一盆水也端出去。 “徐嬷嬷带着人又送了几盆热水过来。”银月道,“奴婢伺候主子泡个热水澡吧,不走远,就在屏风后浴桶里,这样王爷万一醒来也能及时听到主子的声音。” 她想得周到。 南曦想了想,缓缓点头:“嗯。”能洗个澡当然是好的。 这一天过得说漫长那是真难捱,说快却也很快,转眼窗外就落下了黑幕。 南曦褪去衣物,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温热的水包围住身体,疲乏之感缓缓席卷而来,让她有些昏昏欲睡,身后银月恰好到处的按摩更是让她困意袭来。 不过在浴桶里睡过去显然不在她打算之中,只泡了半刻,她就强撑着倦怠让银月拿了擦身的软巾,拭干身体后披着宽松柔软的袍子,上了床榻,躺在容毓的里侧。 容毓此时睡得很熟。 也许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哪怕半个时辰如此时这般睡得这么沉,今日托了受伤的福,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南曦侧躺着,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眸色复杂。 银月、银霜尽责地守在外殿,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避免扰到主子休息,南曦想着半夜还要照顾容毓,睡着之前叮嘱银月:“我先睡两个时辰,时间到了喊我起身。” 银月应下了。 南曦握着容毓的手,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睡。 这一觉她睡得也极沉。 可在梦中的她看来,却更像是半梦半醒,梦中总有些画面断断续续浮现,让她昏昏沉沉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你叫什么名字?”初见那个容颜俊秀的少年,她一袭华贵长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间气度高华,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高不可攀。 她叫丹殊,是这东陵帝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储君之尊,即将即位为帝的女子,自然不可能对一个被送入府的侍奴和颜悦色。 不过相对于其他人的蛮横跋扈,她的语气已经是少年连日来所听到的最温柔的声音了。 只是这样的温柔还不能打动他。 少年被按跪在地上,像是石雕一般看着青石板地面,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丹殊见状,眉梢轻挑,眉眼间划过一抹兴味:“告诉本宫你的名字,以后就不必再看他们的脸色,不用再挨他们的打。” 少年还是不说话,冷冰冰的态度,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 丹姝觉得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脾气的少年,对方是真有脾气还是假装硬气,她能分辨得出来。 不过她知道这个少年是朝中一位大臣送进来讨好她的侍奴,虽说有脾气不一定是坏事,可作为一个侍奴来说,这样的脾气在眼下来说,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于是她淡淡说道:“本宫不太喜欢不听话的人,你若是不愿待在这里,可以现在就回去,本宫会让你的爹娘对你好一些,不会因此责怪于你。”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丹殊心里清楚,就算放了他自由,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虽然暂时她还不太清楚他是哪位大臣家的孩子,在家里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可既然能被当成礼物送来讨好公主,那么大概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位送他过来的大臣没能如愿,又怎么可能会善待他? 所以丹姝有意把他留下来,她觉得少年有这么硬的脾气,脑子应该也不笨,能分辨出如何抉择对自己最有利。 于是她道:“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既已入了公主府,往日名姓便当化作烟灰,公主殿下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这是让本宫赐名的意思?” 一阵静默之后,桀骜不驯的声音短暂歇火:“是。” 他的反应不出丹姝意料。 不合时宜的硬气,不代表就没一点脑子。 唇角挑起了一丝细不可查的笑意,她淡淡吩咐:“既然如此,先去洗漱换衣,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来本宫的书房……对了,顺便找个大夫看看他身上的伤。” 最后一句是对着旁边的家仆吩咐的。 第373章 物以稀为贵 长公主府的下人带少年去洗漱更衣,丹姝进了书房。 其实长公主年纪也不大,比少年还要小上几个月,今年不足十四,然而作为再过两年就要登基为帝的储君,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肩负着江山社稷这个重大的责任,幼时有专门的太傅授她学识功课,授她帝王之术,她早早就养成了沉稳、冷静、万事从容的气度。 太傅曾说过,威严不是疾言厉色,也不是雷霆震怒,而是平平静静不动声色中让人感受到绝对的震慑与威压,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敬畏臣服。 气度是一种修养,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强大充足的底气,越是从容镇定,越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威压气魄。 丹姝在这一点上做得超乎太傅预期。 作为一个储君,她的学识和气度是顶尖的,武功虽不是顶尖,却也足够自保,她一直相信真正的底气需要在任何一方面都足够优秀,如果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需要时刻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人来保护,这无疑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一个强大的帝王,不能有软肋,不能连自己的安危都需要别人来保证。 所以丹姝优秀得常常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少年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到书房,沉默站在案前。 丹姝抬眸打量着他。 容貌生得俊秀绝伦,眉目精致,确实是个少有的漂亮少年,一袭青色袍服衬得他身姿修长,就算是站在一国储君面前,那脊背也笔直得流露出几分孤傲,带着几分不驯,完全不似寻常人见到权贵时的卑微拘谨。 丹姝觉得有趣,淡淡道:“你姓什么?” 少年敛眸,继续发挥着沉默是金的优良品德。 “本宫问话,你需及时回到。”丹姝看着他,嗓音平和温淡,“这是规矩。” 十四岁的少女正值青葱年华,那张倾世姿容分明美得让人惊艳,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无人敢盯着她的脸看。 因为沉静精致的眉眼间所流露出来的淡淡威压,足以让人心头一悸。 少年似乎也不例外,唇角轻抿,终于迟疑地开口:“我……” 丹姝敏锐地捕捉到他在即将说出自己姓氏时的抗拒和厌恶表情,心有所动,淡道:“也罢。既然你不愿再冠以以前的姓,本宫赐你一个「容」姓,包容之意,名怀瑾,寓意美好,希望以后能做一个性情高洁、海纳百川的君子。” 少年没说话,只是那一刹间,表情有些明显的怔忡。 丹姝把他的表情理解为感动,以及一种心理上的妥协,她清楚这个孤傲的少年一时之间放不下自尊,倒也没继续强迫他什么,只淡淡说道:“即日开始,你就跟在本宫身边,做些侍读研墨的活,不用理会其他。” 低头翻看着案上的卷宗,她的声音淡得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管你父亲把你送来的目的是什么,本宫对你都没什么兴趣,你不用把自己当成侍奴,也不用做棋子。” 少年没说话,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 丹姝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对这个少年抱着什么心态,就只是觉得他挺特别,跟那些温雅贵气的世家公子不同,没有他们的长袖善舞,彬彬有礼,也不像他们那般擅长逢迎,不管是幽默诙谐还是谦恭有礼,都是一副良好教养的模样。 这个少年除了容貌生得好,其他方面似乎并没有多少讨喜之处。 沉默寡言,孤傲不驯,带着不合时宜的傲气。 然而,或许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 人也一样。 见惯了旁人的谦恭讨好,听惯了各种奉承之语,这个少年与众不同的脾性多多少少勾起了丹姝的一点兴趣。 自那以后他就常跟在她身边,出入书房,侍读研墨,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丹姝并没有再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她很忙,忙着参与朝政,忙着处理身边各种各样的事,忙着参加世家公子们举办的一些活动,忙着在登基之前培养自己的肱骨臣将。 这个少年每日贴身跟在她身边,却始终沉默得像个影子一般,存在感低得像空气,却又因为过分出色的容貌而无法避免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敌意。 那日帝都一位权臣世家公子的生辰宴,她这个储君自然在受邀之列,年轻的公子贵女们围绕在她身边,明明是为了祝贺寿星,却三句不离长公主。 丹姝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习惯了处处被当成主角,即便被抢了风头的寿星对此也不会生出任何不悦,反而会担心招待不周惹长公主不高兴。 长公主高兴,他们所有人都高兴,长公主不高兴,他们个个诚惶诚恐。 偏偏那天里,打小就学会克制情绪且从不轻易动怒的长公主,却难得发了一次火。 阳春三月的风景无疑是极美的。 公子贵女们簇拥着长公主坐在花园敞厅,四面拂过来的微风里夹杂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众人面前长几上摆着各色糕点,花香酒也香。 气氛热闹而愉悦。 只是当丹姝转头发现身边少年不在时,表情微顿,随口问了一句:“怀瑾怎么还没回来?” 少年中途前去方便,丹姝是知道的,只是这去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敞厅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 丹姝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身边的侍卫去看看。 敞厅里有位公子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丹姝也只当没看见,端起面前的茶盏优雅地啜了一口,神情沉静淡然,波澜不惊。 没过一会儿,侍卫回来禀报:“容公子被人打了。” 此言一出,整个敞厅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被人打?”丹姝嗓音清淡,听不出情绪波动,“可是他惹了祸?” “回禀殿下,不是。”侍卫如实回禀,“是大殿下命人动的手。” 话音落下,厅里越发安静了。 大殿下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跟长公主的母妃是死对头,大皇子一直以来仗着皇后嫡子的身份,也始终不太愿意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第374章 凶狠蛮劲儿 帝都公子贵女们都知道大殿下跟长公主不和,也清楚其间的原因。 按照东陵律法以及帝位传承的一贯传统来说,皇后嫡长子占了绝对的优势,既是嫡又是长,理该是原本的储君。 可偏偏这一任帝位特殊,赶上了东陵第二任女皇降世,天命难违,大祭司和皇帝陛下都得顺天而为,于是这个储君之位就落到了长公主的身上。 东陵长公主自小按照储君的标准来培养,卓越的能力和沉稳的气度让所有朝臣敬服,再加上祭司殿的神谕加持,没有人会对这个储君生出任何质疑。 然而大殿下是皇后所出,身份也贵重,所以无形中跟长公主形成了一种分庭抗衡的局面。 其实大臣们心里都清楚,东陵帝位非长公主莫属,只是大殿下和皇后母族势力庞大,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得罪他。 于是就导致大皇子行事作风越来越强硬。 不过他强不强硬都跟丹姝无关,以往长公主殿下跟他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淡淡打声招呼,似乎从没有存着谁刻意要压谁一头的想法。 可君臣之间素来只论尊,不论长,一个大皇子,一个储君,妄想平起平坐,对于储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冒犯和故意的压制。 丹姝不计较,不代表大殿下这样的行为是对的。 而今日大殿下却动了长公主身边的人。 众人心头猜测,长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继续息事宁人,还是就此打破跟大殿下之间长久以来的平衡? 丹姝端着手里的茶盏,声音淡淡:“怀瑾有没有冒犯大殿下?” 侍卫回道:“似乎并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侍卫迟疑了片刻:“殿下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丹姝于是就搁下了茶盏,目光微转,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圈眼前沉默无声的众位公子贵女:“各位若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可以随本宫一道去。” 说着,起身让侍卫带路,一道往大殿下所在的庭院走去。 大殿下今日不是为了生辰宴来的,而是为了提亲,然后那么巧的就让他看见了容怀瑾。 自从入了长公主府,这个少年就成了帝都所有贵公子眼中的「红人」—— 倒不是他身份多尊贵,也不是他本事有多大,而是他有幸成为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长公主作为未来女皇,一举一动都有人紧密关注着,身边这个被改了名字的少年自然更受关注,况且他的容貌实在是生得漂亮,且始终跟在长公主身边,出入宫廷御书房都带着,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大殿下以前就盯上了他,只是从没有机会接近,今日好不容易逮了少年落单的机会,岂能放过? 于是就有了此时这么一幕。 在一番威胁、恐吓、命令都不起作用之后,大殿下冷冷下令,“拿下。” 身躯健硕的侍从瞬间抡住了少年的胳膊,强行把他按跪在地上,然而少年冰冷的眼底却散发出嗜血的光芒,转过头张嘴就咬住了侍从的手臂,侍从吃痛,猛一松手,少年利落地挣脱他的钳制。 只是大殿下身边带的侍从都不是草包,他刚一挣脱,很快就被另外两个侍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肩膀。 “见到大殿下不跪下行礼,反而如此放肆,简直罪该万死。”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冷冷一哼,“先掌嘴二十。” 少年眸色寒冽,显然不愿意坐以待毙,在侍从过来抡起巴掌时,他猛地用脑袋朝前一顶,侍从猝不及防被他顶得后退几步,抡着他胳膊的两人见状,动作越发粗暴了些,然而被惹怒之后的少年像一只凶残的小兽,抓挠撕咬,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再次从侍从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 只是左方有狼,右方有虎。 逃离是非之地又岂是一件易事? 少年攥着手,唇角抿得紧紧的,表情透着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不驯光泽,眼神里流露出的凶狠像是要跟在场的人同归于尽一样。 大殿下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果然够狠,不过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把戏,也就仗着蛮劲讨了一时便宜,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说着,抬手示意。 前后左右足足八个护卫齐齐上前,一点点缩小少年能活动的范围,少年握了握拳,蓦地朝南面所在的两个人方向撞击而去。 这种像是同归于尽的决绝动作让两个侍卫下意识地避开,少年直接从两人闪开的空隙中窜了出去,然后往花园所在的方向跑去,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及时反应过来的侍卫扑过去粗鲁地按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任他如何凶狠,却再也无法挣脱。 大殿下心情不太好,身边这么多身手不错的侍从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搞得狼狈不堪,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不过少年被制服了,到底还是让他脸色又好看了些。 走到少年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区区一个卑贱的侍奴,也敢在本殿下面前放肆?简直不知死活——” “大皇兄这是要替本宫教训手底下的人?” 清冷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春日里突然拂过的一缕凉风,让人瞬间一滞。 大殿下转头,看向长廊上走来的少女,瞳眸微缩,唇角却扬起一抹淡笑:“为兄只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奴才,怎么就惊动了皇妹?” 丹姝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身姿纤长从容,眉目沉静温淡,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她身后跟着一众公子贵女,当看着被七八个侍卫联合压制在地上的少年时,众人脸色皆微微一变。 “怀瑾是犯了何事,需要大皇兄亲自教训?” 丹姝走到少年跟前,目光淡淡一扫,钳制他的几个侍从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就松了手,退后一步跪了下来。 丹姝目光落在少年面上。 虽没怎么吃大亏,可方才挣扎过程中仍不免受了点擦碰,少年脸上留下了一处清晰的淤痕。 丹姝表情越发淡了些:“容怀瑾是本宫的人,你们敢动他,胆子不小。” 第375章 越权 她语调不高,表情也没看出发怒迹象。 可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方才所有动了手的侍从脸色刷白,转瞬间跪了一地。 尾随而来的公子贵女们也蓦然一凛,没敢说话。 “皇妹这是什么意思?”大殿下眯眼,语气幽暗不明,“指责我不该擅自越权?” “皇兄看来不笨。”丹姝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本宫府里的人,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自有本宫处置,应该轮不到皇兄越俎代庖。” 此言一出,大皇子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冷芒如尖锐的箭矢,直直射入少女瞳眸,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周遭年轻的公子贵女们都忍不住脸色发白。 丹姝却似乎并未感觉到这股自己制造出来的寒凉气息,目光落向少年:“技不如人还敢逞强,若非本宫及时赶过来,你打算以命相拼?” 少年低头不语,漂亮的脸上犹带着几分残留的狠劲儿。 “你们是大皇子宫里的人,本宫不会对你们动手,所以自己掌嘴吧。” 丹姝目光掠过那一排跪地的侍从,嗓音淡淡,“所有对容怀瑾动手的人,每人三十。” 大皇子脸色铁青:“皇妹——” “十三。”丹姝吩咐,“在这里看着他们,谁若抗命,你就动手帮他们一下。” 黑衣男子俯首应是。 他是长公主身边的暗卫高手,排行第十三。 丹姝自打被立了储君,身边就有顶尖的暗卫高手多达十八人,丹姝不愿一个个取名字,索性按着排行来,所以十三就是他的名字。 丢下这句话,丹姝就带着容怀瑾离开了,压根不理会大皇子阴沉冷怒的表情。 至于其他人会怎么想,她更不用在意。 做了数年储君的丹姝,早已不需要刻意树立自己的威严,她的一举一动都完全符合储君该有的气度和威压,不管是朝中诸位皇子公主,还是帝都各大世家的公子贵女,他们需要遵守长公主的规矩,费尽心思想了解长公主的喜好,需要时刻看长公主的脸色行事。 而不是丹姝花心思去讨好他们。 所以今日这一出简单的插曲,不管他们理解为丹姝对容怀瑾的维护,还是丹姝故意想挑开跟大皇子之间一直以来维持的和睦假象,丹姝都无所谓。 她无法阻止旁人的想法,却有足够的底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回到长公主府,丹姝让容怀瑾先去书房等着,她去洗漱换了衣裳,吩咐隐十二进宫:“去跟皇上禀一声,本宫近日要借他身边的大统领一用。” 十二领命而去。 丹姝进了书房,看见那个素来孤傲的少年居然跪在案前,一副认错的姿态,她不由挑眉:“怎么?这是自知惹了祸?” 少年抿唇,沉默不语。 丹姝也没为难他,只是走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容怀瑾三言两语陈述了事情经过,没有添油加醋,反而尽可能地简洁,丹姝听他说完,淡淡问了一句:“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少年低眸,“不该给殿下惹麻烦。” “本宫倒不怕惹麻烦。”丹姝语气淡淡,“你错在技不如人还敢逞强,今日若不是本宫在场,你觉得自己会是他们的对手?” 容怀瑾抿唇不语。 虽然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他明显不服。 因为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他也不会对着大皇子那样的人卑躬屈膝,更不会在他们的威逼强迫之下妥协求饶。 “不服?”丹姝淡笑,“不愿认输妥协,就努力让自己变强,服不服不是嘴巴说了算。” 容怀瑾还是没说话。 “起来去练字吧。”丹姝漫不经心地吩咐,“昨晚给了你字帖,照着练,稍后本宫检查。” 第376章 记忆复苏 自那日起,少年好似褪去了几分桀骜,在丹姝面前虽然还是沉默寡言的时候居多,却明显变得温顺了一些。 除此之外,他练字和侍读的态度也越发专注了些,研墨的技术也越来越精湛,只是偶尔,丹姝不经意间抬头会看到少年盯着她的脸出神,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随口问上一句,“在想什么?” 少年却只是缓缓摇头,随即恢复那淡漠寡言的模样。 然后每个晚上就寝之时,他会独自走出屋子,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练习打拳,只是没有师父传授,招式什么的压根就没个标准。 长公主跟大皇子起了冲突的事情,似乎很快就被人遗忘了,无人提及。 皇帝和皇后居然都没有询问。 丹姝照例进宫听政,在皇帝问及她要他身边的大统领作何用时,丹姝的语气听着格外的云淡风轻:“打算培养个将军。” 皇帝诧异,培养个将军? 东陵文武并重,能保家卫国的武将不少,难道她一个都没有看上眼的? 不过皇帝一向信任丹姝,寻常不太过问她的事情,在最大限度之内放权给她,朝政大事上丹姝几乎有着跟他同等的决策权力。 除非父女二人的意见相左分歧较大,否则大多时候都是共同为政的,丹姝决策的事情大臣们会例行呈上御案让皇帝把关,而皇帝对丹姝的能力通常都极为满意。 皇帝身边的大统领是宫廷第一高手,被要去了长公主府之后,就成了容怀瑾的教习师父。 丹姝看得出少年性子倔强不驯,骨子里藏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可这样的孤傲需要绝对强大的本事来匹配,否则只会给他遭来灾祸。 所以后来的日子里,除了有宫廷第一高手这个师父传授武学,还有太傅指点功课—— 她跟太傅探讨文章时,也会让太傅指点少年一二,甚至于政务上也不介意询问少年的想法和意见。 晚间回府,丹姝则会亲自抽查他的功课。 作为储君来说,丹姝习惯了严于律己,在对待容怀瑾的问题上也是极为严苛的,甚至为此定下了一些惩罚措施,有时少年为了练武而疏忽了练字或者诵读,不是被罚抄书就是被打手板。 在如此严格悉心的培养督促之下,少年的学识武艺突飞猛进。 那时候的丹姝聪慧,睿智,通透,早已拥有了同龄少女所没有的智慧与气度。 可她忽略了自己对待这个少年的态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侍奴」该有的分寸,她的智慧只体会在政务和学识上,感情上则完全没有开窍似的,所以每每瞥见少年盯着她发呆或者流露出异样的眼神时,她也只当做他是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从未想过,这个少年一天天变得温顺,在她面前渐渐褪去锋锐棱角,变得俯首帖耳,对她言听计从…… 完全是因为心里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陛下。”恭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魂游天外的神识突然被拽了回来,南曦猛地睁开眼,思绪还有些混沌,发了好一会儿怔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银月回道,“清灵姑娘已在外面候着,银霜正准备跟她一道出去煎药。” 煎药? 南曦恍惚了下,目光微转,看见自己身边昏睡着某个人,不由又开始发怔,盯着容毓的侧颜看了好一会儿,梦境中的少年仿佛正与眼前这个人的容貌重叠,只是一个是沉稳矜贵的成年男子,一个是稚嫩青涩的少年…… “陛下?”银月见她发呆,不由开始担心,“陛下是没休息好吧,要不再多睡一会儿?奴婢照看着王爷。” 南曦回神,缓缓摇头:“不用。” 原来记忆真的可以通过梦境来复苏,她此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定是容毓和祭司殿对她做了什么,否则她怎么可能这么巧的,白天刚经历了一番,晚上就开始做着相关的梦境? 就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可能如此灵验,甚至梦里的一幕幕看起来如此真实,连丝毫混乱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是,容毓正通过某种方式引导着她找回前世的记忆。 而这场梦境跟前几次最大的区别就是,她终于可以看清楚梦中那两人的容貌,以及可以感同身受到丹姝公主的情绪和想法。 只是这种感觉不免有些复杂微妙。 此时她深爱着容毓,却在梦中看着自己少女时期对感情懵懂无知的模样,陷入梦中时倒是没什么感觉,此时清醒过来,心情还是颇有些奇妙的。 南曦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银月打来温水,她简单洗漱了一番,思绪终于完全回笼。 南曦转身走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容毓:“王爷没有发热吧。” “没有。”银月摇头,“不过王爷好像在呓语。” 呓语? 南曦正伸手探向容毓的额头,闻言微愣:“他说了什么?” 银月回道:“听不太清。” 她没敢说,王爷在梦里叫着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可说出来只怕要引起误会的,所以银月选择了善意的隐瞒。 南曦也没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试试容毓好像确实没发热,才放下心来。 不过清灵去煎药之前还是进殿来给容毓诊了脉,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提着药材跟银霜一道出去。 “虽然清灵姑娘是长公主府里的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验毒的。”银月说道,“所以银霜才跟在她身边。” 南曦笑了笑,转身走到锦榻上坐了下来:“你们做事,我自然放心。” 宫人端了盏过来,银月接过来呈到南曦手里。 南曦手执茶盏,不受控制地又想到那个梦里的少年,然后颇有趣味地生出一个想法,原来容毓能这么厉害,前世都亏了自己。 只是…… 南曦抬手自己白皙娇嫩的手掌,不由想到,今生她怎么就这么弱呢?一点都没有传承到前世长公主的尊贵聪慧。 第377章 心头百转千回 窗外一片漆黑,唯有闪烁的宫灯是这夜晚唯一的光亮。 南曦倚着锦榻,心头思绪不免有些复杂。 其实于感情上来说,她觉得自己跟前世的静华女帝还是有着一些相似之处的,两人几乎一样的理智,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更没有许多女子经常会出现的小脾气,也不会故意使小性子,争风吃醋什么的大多时候都不存在。 或者说,因为容毓提前给她制造了那样一场梦境,让她先入为主地对他生出了愧疚自责,所以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她就抱着弥补的态度而来,直到后来真的喜欢上了容毓,一点点爱得深了,对待感情的态度却已经根深蒂固——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容毓对她太好,宠入骨髓,让她压根就没有使性子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南曦也还是清楚地认识到,感情上她是理智的。 理智到即便逐渐了解了真相,清楚那场梦是人为的「设计」,而非她真的做了对不起容毓的事情之后,也能不急不怒,还能反过来抚慰他的不安,只因为心疼他感情上的脆弱。 理智到即便知道容毓忘不了当初的静华女帝,一步步把她推上皇位的目的也是因为执念,依然可以体谅他的难处,因为他在感情上的卑微让人不忍苛责。 理智到,明知他和大祭司的交易早就把她划到了无法抉择的处境,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随着他们一步步早已布置好的计划被推到如今这个位置,南曦依然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怨怒。 历经过轮回转世,因为还保留着前世记忆,所以容怀瑾就是容毓,容毓就是容怀瑾。 静华女帝是他爱入骨髓入了魔障的女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及得上静华女帝在他心里的地位,而南曦是静华女帝的转世——这一点容毓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在他心里,静华女帝就是南曦,南曦就是静华女帝的重生。 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没有需要比较的理由。 这是容毓的认知。 所以谁是谁的替代品,这本身也不成立。 南曦早已认知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会幼稚地去问容毓,他喜欢的到底是谁?这个答案是无解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真要追究什么错处,那就是容毓不该在未征得她意愿的前提下,强行打破她这一世的平静,不顾一切想恢复她前世的记忆。 静华女帝跟南曦虽是同一个人,却在前世今生有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责任,以及不同的性情,南曦又怎么能真的做回曾经的静华女帝? 此时趁着容毓尚未醒来的这点时间,南曦甚至能冷静地思考,到底该顺着容毓的心意一点点找回那段关于静华女帝的记忆,还是单纯地按着南曦的身份过完这一生? 是该让容毓的人生留有遗憾,还是顺势而为,彻底解开他的心结? 南曦对着窗外的月亮叹息。 轮回之后本该抛却前尘记忆重新开始,却有一个人陷入前尘之中始终无法挣脱,如果她坚持做这一世的南曦,是否代表容毓这辈子都将无法从过往挣脱? 心头百转千回,南曦一时也有些惆怅。 果然自古以来帝王家的感情最精彩,跌宕起伏,恩怨缠绵,现如今更是连轮回转世都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甚至染上了一些神话的色彩,还有什么事情能是她不能接受的? 一盏茶逐渐冷却,床上的容毓已经醒了过来。 只是他好像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梦,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瞳眸里没有往日的冷峻淡漠,反而是一片缅怀怔忡之色,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某种回忆中未曾脱离,以至于醒来之后动也没动,就这么安静地趴着,像一座静止的人形石雕。 南曦走到床前,盯着他没什么焦距的眼睛,蹙眉开口:“阿毓,你醒了?” 容毓这才蓦然回神,所有思绪刹那间回笼,缓缓聚焦的目光落在坐在床前的姑娘面前,空虚荒芜的心头一点点被填满,很快变得充实而满足。 南曦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这一觉睡得怎么样?” 容毓沉默片刻,慢慢支起身体。 “别动。”南曦蹙眉,“你身上的伤还很重,就这么老实趴着,不许起来。” 容毓默默趴了回去,然后看她一眼:“曦儿。” 嗓音嘶哑干涩,听着有些古怪。 “嗯?”南曦凝眉,“渴了吧?要喝点水吗?” 说着,连忙吩咐银月端杯温水过来。 容毓再一次试着直起身子,南曦又要阻止他,然而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阻止的话慢吞吞咽了回去,反而主动上前扶住他:“小心一点。” 容毓坐在床沿,身上又疼得出了细密的汗,不过他看起来还好,至少表情上没流露出什么异样。 南曦沉默片刻,语气淡定:“是不是想去更衣?” 容毓点头。 南曦道:“我让青阳扶你去。” “不要。”容毓拒绝,“你陪我去。” 南曦赧然:“可是我没什么力气,万一你半路摔了一跤怎么办?” 容毓表情微妙:“我有那么弱?” “现在你是伤患,虚弱不是应该的吗?”南曦挑眉,“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现在能打死一头虎?” 两人说话间,银月端了水过来,先是伺候容毓漱口净面,然后才把润喉的温水递到他手上。 容毓喝了一盏温水,把茶盏递给银月,随即在南曦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白天里表现得无比强悍的男人,此时的虚弱肉眼可见。 休息数个时辰虽然能缓解身上疲劳,却也让松懈下来的身体真切地感受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剧痛,疼得那么钻心刺骨,活像是脊背上一层皮肉被生生撕了下去。 容毓薄唇忍不住就抿了起来,扶着南曦的手,静静僵立着,等待那阵因剧痛而引发的晕眩感过去。 疼痛是真实的,虚弱也是真实的。 可此时若真有一头虎出现在这,他也未必不能把它打死。 所以摔跤是不可能的,不过是想要她陪着而已。 第378章 加二两黄连 更衣回来,容毓坐在床沿,南曦伺候着他净手净脸,最后一次探手摸着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彻底放下心来。 “楚南衣说你夜间可能会发热,特意留下了清灵提前去煎药。” 南曦淡笑,“不过我看你的体质也够强悍的,硬是没热起来。” 容毓目光落在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上,沉默片刻,低声开口:“曦儿心情不错?” 南曦微愣,随即挑了挑眉:“你安然苏醒了过来,又没有发热,我心情当然不错,难道应该愁眉苦脸吗?” 容毓缓缓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因为他睡着之前,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清楚是自己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惹恼了她,也感受得到她之前冷淡的态度,所以才有此一问。 南曦叹了口气:“谁让我喜欢你呢?看见你伤怀,我就心疼不已,哪还有精力与你冷战?况且原本就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又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值得把时间浪费在冷战上。” 容毓闻言,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嗯。” 不过静了片刻,容毓握着她的手,目光微抬,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曦不解地看着他,“不舒服?” 容毓摇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探究意味,然而南曦面上除了担忧和关心之外,似乎没别的表情。 “饿不饿?”南曦问他,“我让她们去御膳房拿了些粥过来,大晚上的,你又是伤患,只能吃些清淡的。” 容毓对吃什么显然不在意,唇角动了动,分明是有话想说,却不知怎么的始终没能说出口。 南曦也只当不知。 没过多久,清灵和银霜走进殿来,银霜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碗煎好的汤药。 “这一副药是退热的,另外一碗是治伤的药。”清灵走进内殿,看了容毓一眼,“奴婢要给摄政王把脉,还请摄政王……” 话音未落,南曦已经抓着容毓的手伸了出来。 清灵敛眸,安静地给容毓试了脉,须臾,抬眸看向容毓的脸,迟疑地探向他的额头:“可以吗?” 她是听说摄政王性子冷漠无情,从不轻易让女子近身,除了陛下之外,更不能跟任何女子有肌肤接触,否则会很生气。 不等容毓说话,南曦已经开口:“医者治病,没什么不可以的。” 容毓没说话。 于是清灵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容毓额头,没敢过分贴着,只用两根手指探了探,很快收回:“还好,摄政王没发热。” 所以不用喝退热的药。 清灵转身从银霜的托盘上端下一碗漆黑的药汁,正要递给容毓,却被南曦伸手接了过去。 “这药是治伤的?我能尝尝吗?”南曦看着清灵,“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容毓脸色微变:“曦儿。” “如果只是尝一下,不会有什么影响。”清灵说着,眉心微蹙,“不过汤药很苦,陛下若是担心药有问题,可以让宫人们试……” 她话还没说完,南曦已经用勺子搅了搅,然后拿起勺子,以舌尖浅尝了一下白玉瓷勺上的药汁,啧了两下,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似的。 银月赶紧拿水给她漱口:“陛下这是做什么?奴婢都在这呢,验毒也轮不到陛下亲自上阵啊。” 南曦漱了口,淡淡道:“谁告诉你我是为了验毒?” 有银月银霜在,必定是早早就确定了汤药无毒才敢端过来的,需要她验什么毒? 银月不解:“那陛下为什么……” “我是尝尝这药有多苦。”南曦语气淡淡,开始用勺子给容毓喂药,“黄连放少了,明日的药里多加二两。” 银月咋舌:“……”多加二两黄连? 清灵表情顿住:“……”陛下知道二两黄连加进去,这药会有多苦吗? 容毓沉默地张嘴喝药,心里想着,这口气似乎松得太早了,曦儿的气显然还没消。 内殿一时静默。 银月和清灵都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默默地转身退了出去,南曦表情看起来平静且温和,一口一口喂着容毓喝药,动作也格外的温柔细致,间或停下动作,拿出帕子给容毓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看起来真像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自己的夫君,贤惠而温柔。 身子虚,本就容易出汗,再加上身上疼,容毓此时感觉并不是很好,不过身上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默默地把一碗汤药喝完。 南曦把见了底的空碗搁置一旁,看见容毓的额头和鼻翼又沁出一层细汗,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晚上你睡着的时间我给你擦了一遍身子,稍后吃完粥若是出汗多,我再给擦一遍。” 容毓正要说什么,却见青阳已经把粥端了进来。 御膳房精心熬成的白粥晶莹透亮,清香扑鼻,看着就有食欲。 “陛下今晚辛苦了,休息一下吧。”青阳道,“属下来伺候主子。” 银月站在一旁,笑着开口:“自打入了东陵,王爷和陛下整日腻在一块儿,青阳这贴身侍卫都快没了存在感,整日里待在外面享受风吹日晒的感觉,孤零零的看着好可怜。今日好不容易又有了机会伺候王爷,主子就让他尽一下为人属下的职责吧。” 青阳闻言,难得没有跟银月唱反调,反而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伺候人的活本来就该属下来干,哪能让王妃……嗯,哪能让陛下亲力亲为?” 陛下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有点生疏拗口,毕竟南曦今天刚登基,新的身份,甚至算是一个全新的角色调换,于青阳而言还是需要时间接受的。 他家主子原本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如今虽然还是摄政王,却已经成了王妃的「附属」,实在让人忍不住感叹世间之事的奇妙。 容毓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青阳,眼神透着几分冷漠。 青阳一愣,主子这是不欢迎他? “照顾夫君本就该亲力亲为。”南曦唇角扬起一抹柔和弧度,从容接过白粥,“你们下去吧。” 第379章 凡事都有因果 青阳和银月只得默默退出去。 走到外殿,青阳迟疑地转头看向银月,压低了声音道:“王妃看起来好温柔。” 银月嗯了一声:“叫陛下。” “嗯,陛下看起来好温柔。”青阳改口,说完忍不住纠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我觉得浑身凉飕飕的,银月,你说怪不怪?” 银月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一点都不怪,我也浑身凉飕飕的。”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两人同时移动脚步,一个沉默不语地走到殿外站着,一个走到屏风角落里站着。 善良温柔的人是不是就一定没脾气? 不,绝对不是。 相反,这样的人一旦生起气来,绝对会让人肌骨发凉。 而让人感觉到凉飕飕的南曦,此时并没有精力去理会青阳和银月二人心里是什么想法,她现在一心一意照顾容毓,动作无比温柔,耐心十足。 说实在的,暂且抛开前世今生的经历与身份不谈,也不论蠢与不蠢,南曦本身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少女时期的南曦更是个连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小姑娘,喜欢一个人,就会对这个人无限好,不求回报。 这种算是天性,不会时时刻刻考虑利益得失。 就算后来发现她喜欢错了人,幡然醒悟,对那个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绝不会把这种仇怨迁怒到其他的人身上。 喜欢得明明白白,厌恶也是清清楚楚的,没有模棱两可的说法。 所以当她真正表现温柔贤惠时,会让人觉得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连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招架她的温柔。 就如此时的容毓。 跟方才喝药的过程一样,吃粥也是安静无声的,南曦此时喂饭的动作就跟老母亲照顾孩子似的悉心,每一口粥都吹凉了才给他,生怕把他烫着了似的。 只是容毓觑着她带着浅笑的表情,分明是如沐春风的模样,一时之间却连说话都有些怵得慌。 一碗粥很快也见了底。 南曦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容毓摇头。 南曦把碗搁在一旁,“身上是不是很难受?我让银月打水进来给你擦身?” 容毓唇角抿起。 “我的意思是说,让银月打水端进来,我给你擦身。”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真是惜字如金。”南曦轻叹,转头吩咐银月去打水。 银月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宫人端着热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南曦嘴里夸赞着银月想得周到,知道她家王爷要擦澡,早早就让人把水备好了。 银月不敢居功:“今晚都是陛下在照顾王爷,奴婢们倒是闲得有些不安,深觉自己失职了呢。” 宫里养了一大群嬷嬷、女官和宫娥,却要陛下亲自照顾摄政王,的确会让人觉得不安,何况眼下正值深夜,南曦又怀有身孕……若是在寻常时候,宫人们只怕早战战兢兢惶恐跪了一地。 毕竟她们在宫里服侍多年,还从未见过一国之君纡尊降贵伺候他人。 好在南曦身边有银月、银霜,提前告诉她们不用紧张,摄政王和陛下之间只是感情太深,不愿假手于人罢了,而且虽然摄政王伤重,可南曦从头到尾并未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朝任何人发过脾气,这无形中减轻了宫人们心里的惊惧不安,才使得登基大典的第一夜过得相对平静。 南曦让容毓在床沿坐下,仔细地又给他擦了一遍身子,换上了一身雪白干净的寝衣。 随即嬷嬷带人进来把床褥也拆了换一套干净的铺好。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子时已过,容毓老老实实地趴回床上,南曦在躺在他的里侧,支着额头看他侧颜依旧白得透彻:“是不是疼得厉害?” 容毓侧过脸,手指蜷起南曦的发丝:“还好。” 还好? 南曦深知他的还好绝对是旁人吃不消的程度,不过她没兴趣与他争执这个,淡淡说道:“之前来东陵的路上,我听你提起那位静华女帝,说是皇族子嗣之中她排行最长?” 容毓微怔,随即嗯了一声。 “她不是有个皇兄吗?” 皇兄? 容毓沉默片刻,似是在回想:“他不是帝王子嗣,而且没成年就死了。” 南曦诧异:“不是帝王子嗣?” 可她的梦境里,那个人貌似是皇后所出。 难道她梦里显示的是错误信息? “嗯,不是。” 容毓显然对这个人印象不深。或者说,那个人无关紧要到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南曦哦了一声,料想应该是什么皇族秘辛,如果皇帝发现长子不是亲生,自然不会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而是寻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弄死,然后从宗谱上把这个人彻底抹去。 其实南曦可以想得通。 容毓喜欢上丹姝应该是在她没登基之前,可所有让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却都发生在她登基之后,从十六岁登基为帝到三十岁驾崩,那十四年的时间才是属于容怀瑾的一生。 脱离于那十四年之外的记忆,也许都早已不值得他记住。 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的十四年…… 南曦敛眸想着,那些记忆不管是美好还是怆痛,应该都难以抹去。 尤其是执念深到即便是死也要带着前世记忆,只为今生再找回前世他爱的那个人,当真是入了魔一般,若强行阻止,只怕对两人来说都是割肉带血的伤害。 “曦儿。”容毓目光锁着她沉静的姿容,嗓音里透着几分压抑和不安,“你是不是厌恶我欺骗了你?” 南曦抬眸看他:“欺骗?” 容毓唇角抿紧:“我应该早些与你道出真相,而不是让你在一无所知之中被推着坐上皇位,然后还要被迫想起以前那些早该被遗忘的事情。” 南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倒也不是厌恶,毕竟如果你不曾带着前世记忆,或者我跟静华女帝真要划清关系,这一世我们二人或许不会有任何牵扯。 毕竟像我这样的姑娘,别说大周,就是在任何一国世家闺秀之中都不算少见。 你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喜欢上了我,还如此死心塌地在我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身上吊死?” 第380章 金口玉言 凡事都有因果,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可以解释的。 容毓听她这么说,反而越发愧疚,他以前只顾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实现最终的那个目标,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是对是错,对南曦是否公平。 他也没时间和精力去想。 被执念困得太深,所有情感与记忆交织,束缚住了他许多不该有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只知道一步步朝着自己设定的方向去走,从未生出过质疑。 可事到如今,他察觉到南曦越来越沉默的表情之下隐藏的复杂心事,见她明明不太开心却依旧温柔大度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过分的自私。 然而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却是,即便知道她不开心,他好像也已经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她已经坐上了这个皇位,也已经知道了他心头隐藏的真相。 就像曾经她一遍遍问自己,到底喜欢她哪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如今答案摆在眼前,真相揭开了一大半,她已经明明白白知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故事,只差找回那些久远的记忆,她就会了解前世静华女帝与容怀瑾之间那一场长达十四年却并不完美的爱恋纠葛。 如果就此终止,容毓心有不甘,而那些未曾揭开的故事隐情也会成为余生扎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两人都会被这根刺扎得生疼。 容毓熟知那些过往,所以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南曦,可他怕,怕南曦在这根刺的折磨下会厌烦,会与他生疏,会渐渐与他离心。 他不敢冒这样的险,他也冒不起这个险。 如果再次失去她,他将不知道自己活在人世间的意义是什么,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那样钻心刺骨的,足以让他窒息的折磨与煎熬。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永远不想再承受。 所以只能,只能利用她的善良和温柔,利用她对他的包容和感情,将那些记忆一点点强塞给她,强制性地把她困在身边,困在江山帝位之上,甚至困在丹姝与南曦的双重记忆之中,用天下苍生的责任来锁住她,强迫她找回当初对他的喜欢和心疼,让她割舍不掉前世今生的牵绊,以及…… “不过我还是不太高兴。”南曦平静地开口,打断了容毓陷入彷徨不安和自我厌弃中的思绪,“姑娘家总会有一些小情绪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不开心的点在哪儿,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你最好包容我的不开心和小性子。” 容毓缓缓抬眸,注视着南曦云淡风轻中透着几许不悦的小表情,紧绷的心弦仿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他轻轻抿唇,细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然后生怕自己的回应不够诚恳似的,他低声说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南曦唇角微扬,声音不咸不淡:“你敢不听吗?” 容毓连忙摇头:“不敢。” 南曦着实累了,不打算跟他继续交谈,伸手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语气淡淡:“这一天半宿累得我够呛,等你身上的伤好彻底了,最好全部补偿给我。” 容毓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伸手想把她圈在怀里,然而他此时趴卧的姿势实在不太方便,南曦伸手拍开他的爪子:“老实点。” 容毓眷恋地盯着她的脸看,眼神里的情愫浓烈得让人心疼:“曦儿。” “嗯?” “容怀瑾爱的是丹姝,容毓爱的是南曦。”他轻声开口,“容怀瑾的爱是卑微,是臣服,容毓跟南曦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南曦沉默片刻:“嗯,我们这一世算是全了容怀瑾跟静华女帝之间的遗憾。” 容毓心头一痛。 遗憾? 那一世于他们而言,何止是遗憾,那是划在心头最深最疼的伤。 可比起那些,南曦这句话却让他自惭形秽。 容毓忍着身上的疼,到底还是把她紧紧地拥住,头埋在她颈侧:“今生我依然是你的臣。” 南曦没说话,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抚上他的头顶,带着一点安抚和包容的意味。 “睡吧。” 夜已经过去大半,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银月守在殿外,待到两位主子终于决定要入眠,才进去熄了灯火,只留有一盏宫灯,散发一点氤氲微光。 容毓喝的那碗汤药有助眠的成分,他伤势重,身上疼得厉害,楚南衣特意交代清灵煎药的时候配一些助眠的药材,让容毓好好休息几日。 再加上心爱的女子就在身边,他卸下了心头负担,自然而然就入了眠。 为了让他们多睡一会儿,银月把窗帷遮得严严实实的,次日早,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光亮也丝毫没有照进内殿。 远离寝宫的校场上,北疆太子端木钰和他身边的司徒玄绝在东陵大臣们面前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并控诉东陵待客之道的缺失,不过这样的不满并没有传至女皇寝宫,谢锦、轩辕曜、轩辕祈和楚红衣四人就足以让他们闭嘴。 不过也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请示女皇陛下的。 “陛下。”清灵站在外殿,恭敬地征询南曦的意见,“今日份的汤药,真的要多加二两黄连么?” 此言一出,内殿外殿同时一静。 银月,银霜默默地站在角落,其他正忙于分内之事的宫人们则在动作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要确定自己的动作够轻,不会吵到内殿两位主子即可。 “朕已经是帝王了,不是吗?”南曦声音自内殿传出来,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说这句话时,她正看着刚睁开眼的容毓,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温馨而微妙。 清灵得到了确切的答复,恭敬地领旨退了出去,开始给身子娇贵的摄政王煎药。 南曦则不疾不徐地冲着某人挑眉:“多加二两黄连,清热解毒,你觉得呢?” 容毓没有丝毫的反抗意识,态度无比顺服:“听陛下的。” 第381章 不轻易服人 校场外围乌压压围满了人,此时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偌大的校场。 世人眼中弱不禁风唯有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的靖王府世子,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把那位号称北疆第一将军的司徒玄绝一枪扫下了马。 众人诧异之余,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定是失误! 一定是司徒玄绝轻敌大意,没做好准备! 端木钰是这么想的,司徒玄绝恼怒难堪之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包括东陵朝臣都是如此想法。 因为北疆第一将军司徒玄绝彪悍健硕,端坐在马背上把一杆长枪武得虎虎生风,那架势,一看就是习武多年的大将军。 而靖王府祈世子则文弱秀气,虽姿容俊美秀雅,身段修长,可看起来就是一个斯斯文文的贵公子模样,不染尘埃,文弱雅致,完全不像练过武的模样。 所以这场比试从初时开始,东陵朝臣们就抱着祈世子必败的想法,不过败了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淮南王世子吗? 淮南王常年驻扎边关,父子二人都是武将,打小习武,一定能跟北疆这位将军一决高下。 当然,若是淮南王世子也败在司徒玄绝手下,那也没什么,毕竟人家是北疆第一将军,这个名头很响,而且敢于挑战摄政王的人,本事一定不凡、 若淮南王世子真败了,到时候摄政王再出马也不迟,真正的王者都是在最后才出场。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祈世子第一回 合就给了北疆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于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北疆太子端木钰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温文尔雅的谢首辅轻咳一声,极有修养地给打了圆场:“练武之人重在切磋,谁输谁赢并不重要,司徒将军方才应该算是失误,所以才不慎败在祈世子手下,这不算什么——” “的确是失误。”司徒玄绝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目光冷冷看着优雅坐在马上的轩辕祈,“本将军轻敌了,我们再比一次。” 谢首辅话未说完就被截断,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他的本意分明是给这位司徒将军找个台阶下,毕竟北疆第一将军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落败,而且是落败在温柔的祈世子手里,实在是于颜面有损,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谢首辅觉得应该顾全他的颜面。 没料到人家还直接打蛇随棍上,真以为自己是失误? 轩辕祈唇角微挑,笑意随和漫然:“司徒将军愿意赐教,本世子自当奉陪。” 司徒玄绝冷道:“下马。” 轩辕祈挑眉:“比试武功?” 司徒玄绝语气冷漠:“祈世子不是武将,本将军不跟你马上切磋,我们单纯地来一场武功较量。” “恭敬不如从命。”轩辕祈声音淡淡,潇洒从容地抬腿从马上跳了下来,“司徒将军要选什么兵器?” “比剑法。” 轩辕祈唇角微扬:“乐意之至。” 司徒玄绝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长剑,轩辕祈则漫不经心地转眸:“红衣。” 站在校场外围的楚红衣解开自己腰间长剑,扬手一抛,长剑凌空而至,轩辕祈抬手接剑,手握剑柄,优雅地朝司徒玄绝摆出个谦让的姿势:“司徒将军请。” 话音刚落,司徒玄绝拔剑,以闪电般的速度凌厉攻来! 叮! 轩辕祈抬手格挡,两剑相击,发出清脆凌厉的声响,两个人很快交战了一起。 司徒玄绝剑锋冷锐强势,每一招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像是要把轩辕祈斩于剑下似的狠厉,让人胆战心惊,而轩辕祈身姿飘逸绝尘,整个人犹如魅影一般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司徒玄绝的攻击之下,双剑飞闪,亮若轻电,两人剑法看起来都精湛无比,交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只看见一袭宝蓝色轻袍于一片剑光之中飘闪交错,随着他身形移动而流泻出莹莹流动的光泽。 如果说司徒玄绝的招式是彪悍而野蛮的风格,招招都是杀招,那么轩辕祈的风格无疑就是优雅从容。 快,却丝毫不显凌乱。 第一次让人觉得连比试切磋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果然人不可貌相。”楚南衣一甩折扇,风姿潇洒地对着自己扇了扇,“祈世子这身武功堪称出神入化了吧,轩辕曜,我猜你不是他的对手。” 轩辕曜皱眉,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本世子素来不轻易服人,除了摄政王能让我心悦诚服之外,其他人还不够格。” 楚南衣啧了一声:“不服气?” “为什么要服气?”轩辕曜挑眉,“我承认轩辕祈武功很厉害,但是论兵法谋略,他不一定胜得过我。” 容毓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碾压他,让他不服都不行。 至于其他人,还是靠边站吧。 楚南衣不得不提醒他:“听说我妹妹一身所学都是祈世子所授。” 轩辕曜微愣:“轩辕祈还懂兵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楚南衣摇头,“反正红衣的本事是他教出来的。” 轩辕曜沉默片刻,淡淡道:“那又如何?上了战场,楚红衣也不会是本世子对手。” “我觉得眼下我们应该是一致对外。”斜里谢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带着几分玩味,“你们俩谁更胜一筹重要吗?难不成曜曜还打算跟楚红衣战场上见真章?” 轩辕曜听到「曜曜」这个称呼,浑身鸡皮疙瘩就全起来了,没好气地瞪着谢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把他堂堂一个武将叫得一点气势都没了。 谢锦笑得和蔼可亲:“那曜曜希望我怎么叫你?阿曜?曜儿?宝贝?还是……” “你们俩消停会吧。”楚南衣没好气,转身打算离开这里,“我要去给主上换药,顺便汇报一下战况,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谢锦想了想:“我觉得主上现在并不乐意见到我们,甚至恨不得所有人都消失才好,只要陛下在他身边就行。” “你说得很对,但该换药还是得换药。”楚南衣点头,“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盯着吧,我去去就回。” 第382章 东陵卧虎藏龙 谢锦转过头,目光落在校场上:“祈世子身手不错,这气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气度? 轩辕曜问道:“什么意思?” “轩辕祈跟楚红衣这对小夫妻二人,在外人印象中一直都是女强男弱的印象,他却从来没试图争辩过,心甘情愿当绿叶,衬托媳妇儿的英姿飒爽。” 谢锦唇角挑起一抹弧度,“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般?” 轩辕曜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飘逸出尘的身影,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今日若非楚将军怀有身孕,这代表东陵出战来使的人还得是楚红衣。” 祈世子大概只会安静地站在一旁,把所有能赢得赞赏目光的机会都留给自己的媳妇,然后在楚红衣赢得掌声和叫好声时,抱以宠溺和与有荣焉的笑容,完全不在意旁人说他本事不如妻子,还得靠妻子保护他。 这样的男子的确世间少有。 毕竟世道本就不公平,男尊女卑,男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姑娘家就算有出头的机会,也大多都被压制,成亲之后作为丈夫的「贤内助」似乎就是女子最大的价值体现,世人称赞女子美好的品德也通常都用「温柔聪慧」,「贤良淑德」,「端庄高雅」这类词汇,似乎只要做到贤惠,端庄,大度,就是一个合格并让人称赞的女子。 别说男人如此认为,就是世间很多女子也是这般想法。 所以如祈世子和楚红衣这样的夫妻搭配,确实是世俗中极为罕见的存在,也许很多人根本无法理解。当然,也不乏有人是因为羡慕或者嫉妒才忍不住诋毁。 而轩辕祈心甘情愿承受世人不赞同的目光和言语,这已经是寻常男子很难做的,何况他对楚红衣所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些。 “主上受了伤,这会儿有个人能挡住北疆武将的挑战,给主上赢得休养的时间,也算是大功一件。” 谢锦语气淡淡,“这对夫妻以后定会成为女皇陛下面前最得力的忠臣良将。” 轩辕曜抬手勾着他的脖子:“谢九爷。” 谢锦偏头看他,唇角微翘:“怎么突然这么生疏?之前不都直接叫我阿锦?” 他们之间还需要这么正经的称呼? “外人面前,该正经还是得正经。”轩辕曜说着转头看他,表情带着几分探究,“你方才对轩辕祈夸赞有加,是不是代表你欣赏他这种类型的男人?” 谢锦漫不经心地点头:“的确佩服他的胸襟。” 轩辕曜挑眉,“听说九爷生性风流,喜好美人,后院姬妾无数?” 谢锦静默片刻,也跟着挑眉:“怎么?你对爷的后院感兴趣?” “我对你的后院没兴趣,只是想知道,属于阿锦的那个良配什么时候能出现。” 轩辕曜表情充满期待,“我觉着,等阿锦以后喜欢上了一个人,应该也能做到祈世子和主上这般,全心全意爱着对方,为她付出一切也甘之如饴。” 最好能是个彪悍的母老虎,把这妖孽治得服服帖帖才好。 谢锦眼神玩味:“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浪子回头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轩辕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我还是觉得太风流了不好。后院女子多,争风吃醋起来也是怪吓人的,万一哪天搞出命案来——” “如果曜曜肯从了爷,爷即刻遣散后院姬妾。”谢锦不疾不徐地开口,“从此专心对曜曜一个人好,再也不看别的女子一眼,嗯,男子也不看,就看曜曜一人,为你付出一切也甘之如饴。” 轩辕曜表情一顿,看着他的眼神蓦然有些一言难尽:“你最近是不是睡美人睡腻了,真想换换口味,玩一场分桃之恋?” 谢锦云淡风轻般淡笑:“不可以?” “当然可以。”轩辕曜嗤笑,“女皇陛下不是刚送了几个美少年给你?应该够你折腾一段时间了。” 谢锦啧了一声:“曜曜真是翻脸无情,昨日还跟我亲密无间,今日就迫不及待地要划清界限,狠心把爷推给别人,就不怕惹我伤心?” 轩辕曜正待说什么,忽然视线里一道抛物线划过,随即一声巨响钻入耳膜,北疆那位武将到底没能招架多长时间,被祈世子飞起一脚踹中了胸口,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众人眼中那一脚依旧飘逸从容,像是在表演杂技一样,结果却是司徒玄绝砰的一声从半空摔落在地上,好半晌没能爬起来。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事实上,司徒玄绝武功并不弱,至少比之前在大周时被楚红衣打得落花流水叫祖宗的那位西齐将军要好上许多,也正因为确有几分本事,所以才敢直面挑战容毓。 只是没人料到的是,文弱柔美的祈世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不止司徒玄绝失算,东陵朝臣们同样没有想到。 “司徒将军承让。”轩辕祈身姿飘然落地,施施然站在校场中央,目光落在脸色铁青良久起不了身的司徒玄绝面上,漫不经心地一笑,“今日比试了两场,本世子侥幸获胜,将军回去休息一下,明日若还想再战,本世子继续奉陪。”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从容朝着楚红衣所在的方向走去。 众人自动给他让开了位置。 楚红衣站着的位置跟端木钰靠得很近,轩辕祈看到了楚红衣,自然也就看到了端木钰,对方表情很是难看,抬手示意手下上去把司徒玄绝扶起来。 然后他看着轩辕祈,淡笑道:“祈世子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小王佩服。” “不敢当。”轩辕祈谦逊地笑了笑,端的是风华无双,“东陵卧虎藏龙,本世子这样的身手只怕连前五都挤不进去,今日获胜也实属侥幸,惭愧惭愧。” 端木钰表情一僵,“祈世子还真是谦虚。” 轩辕祈牵着楚红衣的手:“没办法,我家娘子比我厉害得多,我若不学着谦逊一点,回去她就得让我爬不起来。” 第383章 喜怒不形于色 楚红衣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淡道:“可以回去了。” 比试都结束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轩辕祈转眸看着她,目光瞬间温柔,连笑容也多了些真心:“好。” 说着,挽着她的手就转身离开了校场,完全没打算再继续待下去跟端木钰寒暄——寒暄也是虚情假意,没什么意思。 明明心里恨极了对方,脸上却还要挂着虚伪的笑意,没劲儿。 “今天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们顺道去探望一下摄政王?” 轩辕祈偏头看着楚红衣,“不知道女皇陛下会不会无聊,昨天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到现在就没露脸,昨晚的宫宴也取消了,我们不去请个安似乎不太好。” 请安是需要的,顺道看看摄政王伤势如何,到时候应该可以去参加他们的成亲大礼。 楚红衣没说话,算是默应。 “娘子?” 楚红衣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别这么沉默寡言,都快赶上了摄政王。”轩辕祈叹口气,“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得表现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高兴? 楚红衣淡道:“我挺高兴的。” “可是你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真正强大的人,就该喜怒不形于色。” 轩辕祈一时竟无话可说,因为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楚红衣默了片刻:“我方才是在想,司徒玄绝真的是北疆第一将军?” 轩辕祈眉眼微动:“怎么了?你有什么异常发现?” “他父亲司徒鹰当年死在摄政王手里,司徒玄绝应该挺恨摄政王。”楚红衣道,“他今年看起来也有二十好几岁的年纪,他父亲当年死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清楚他父亲的本事,可既然连他父亲都不是摄政王的对手,他今天表现出来的这般实力更不可能是摄政王对手,他为什么还敢不自量力地跟摄政王挑战?” 轩辕祈闻言,细细思索了一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今天没有表现出真实的实力;第二,如果摄政王真答应了跟他比试,他可能为了报仇早已准备好了什么杀招。” 虽然杀招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摄政王,但司徒玄绝一定笃定自己可以。 楚红衣道:“可如果真杀了摄政王,他跟端木钰定无法安然离开东陵。” 所以他应该不会那么蠢,来东陵的地盘上报仇,并且还带了一国储君过来,这显然不切实际。 “娘子说得对。”轩辕祈点头,“所以他若是聪明,应该不至于做什么蠢事,可他指名挑战摄政王也绝不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比武。” 楚红衣没说话。 反正一时半刻人也跑不了,慢慢观察着吧。 两人很快到了大正宫外,发现楚南衣居然也在,此时正候在外面,像是在等待着宫人通报。 轩辕祈和楚红衣两人沉默地走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个提着药箱的身影上,气氛一时怪异。 “二公子这是要学医?”轩辕祈走近他身侧,瞥了眼他手上的药箱,“还是说,在本世子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进了太医院任职?” 楚南衣转头看见两人走来,温雅一笑:“祈世子,小妹。” 楚红衣嗯了一声:“二哥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摄政王换药。”楚南衣倒也没隐瞒,顺便回答了轩辕祈的问题,“以我这点医术还不够格去太医院,就只擅长治个外伤而已。” 然而眼下的重点并不是擅长治什么伤,而是楚南衣这个楚家庶子居然有资格直接进帝王寝宫,给摄政王治伤? 轩辕祈想到那场别具一格的选夫宴,又想到容毓除了大周摄政王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九霄阁阁主的身份,再想到谢锦、轩辕曜和楚南衣这几人在女皇陛下面前超乎预料的友善态度,一时只想叹息。 对于有些人来说,征服天下江山是一件足以称颂后世的千古伟业,他们汲汲营营,费心筹谋,招兵买马,试图征战天下,做天下雄主,却最终也无法成功。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这天下分明是唾手可得,却偏偏沉迷在儿女情长之中被消磨了所有凌云壮志。 轩辕祈摇了摇头,让宫人去通报,然后跟楚红衣一道站在外面等候召见。 不过他们大概还得再多等一会儿。 昨晚南曦睡得晚,这会儿刚起身洗漱,洗完之后又要照顾容毓洗漱。 等到两人都收拾完,银月端了两杯水进来,“楚公子吩咐了,天冷要多喝热水,多添衣,不能着凉,这两天饮食要清淡,内热要去火,多休息,少出去吹风……” “银月。”南曦端过一杯水,“你真啰嗦。” 银月笑道:“没办法,奴婢这也是担忧两位主子的身体,大夫的话一定要听全了。” 南曦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银月示意宫人把窗帷拉开,已经能看到外面明灿灿的阳光,“主子这早膳跟午膳大概得赶在一起用,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除了粥还是粥,陛下倒是可以吃点别的,王爷暂时就只能吃粥了。” 南曦道:“我陪着王爷一起吃粥。” “不用。”容毓虽然感动,却开口阻止,“曦儿该吃什么吃什么,不用管我。” 南曦看了他一眼:“其实我是怕你馋得流口水。” 容毓顿时无言以对。 月瞳端着托盘走进去,盘上果然只有粥。 南曦自然先顾着容毓,把一碗粥喂完了,让他继续趴回去。 “曦儿。”容毓低声开口,声音绵软,“再趴下去,骨头都要僵了。” 南曦正要用眼神威胁一番,然而思及他刚喝了水又吃了粥,趴着肯定不舒服,于是暂时作罢。 “稍后楚南衣会过来给你换药,顺便禀报外面的情况。”南曦起身往外殿走去,“所以暂时你可以坐着缓解一下僵硬的四肢,等他来了还得趴下。” 话音刚落,银月就适时禀道:“楚公子已经来了,正候在殿外。” 南曦扬眉:“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刚起身那会儿,已经候了一盏茶功夫。”银月道,“祈世子和楚将军也来了。” 第384章 良药苦口利于病 祈世子跟司徒玄绝比试结束了?” 银月道:“应该是。” “让他们都进来吧。”南曦说着,转身走到床前,随手从檀木衣架子上拿下容毓的袍服给他披上,“能走吗?” 容毓语气有些微妙:“曦儿,为夫腿脚又没废。” 南曦瞥他一眼:“你是不是觉着伤得轻了?” 容毓表情一敛,缓缓摇头:“曦儿息怒,为夫绝不敢有这个想法。” 几个女官悄悄掩嘴偷笑。 容毓隔空瞥了她们一眼,几人脸上表情顿时一僵,低眉垂眼站好,再不敢有丝毫不敬。 容毓披着袍子,起身跟南曦一道走了出去。 楚南衣兄妹和轩辕祈先后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参拜大礼。 南曦道:“不用多礼。” 轩辕祈站起身,抬眸看了一眼气色明显不太好的容毓,难得见他如此苍白虚弱的模样,不由关心道:“摄政王感觉如何?” “无碍。”容毓在长案后面雕龙纹的锦榻上坐了下来,随手执起宫人呈上的茶水,语气淡漠,“跟司徒玄绝一战,结果如何?” “险胜。”轩辕祈语气一贯的闲适,“不过我怀疑司徒玄绝并没有使出全力。” 容毓啜了口茶,嗓音淡漠:“司徒家父子擅骑射,使长兵器,体力上占据着比寻常武将更持久的优势,近身比武反而有些不足。” 轩辕祈知道容毓当年跟司徒鹰交锋过,所以了解这父子二人的风格,沉吟片刻:“所以他今日选择比试剑法,是故意示弱让我轻敌?” 长兵器大多用在战场上,可单独厮杀,也可以利用长枪列阵有效瓦解对手的战斗力,如果一方更擅长使用长兵器,的确会占据比较大的优势。 而刀剑这类短兵器则更适合近身拼杀,便于携带,使用顺手,但若是在战场上遇上长枪,则会大大降低战斗力。 司徒玄绝故意弃长枪不用,是想造成一个他不过如此的假象?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示弱,都不必过于高看。”容毓显然并没有把司徒玄绝放在眼里,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孤傲,“端木钰既然来了,就留他多住一段时间,过年开春之前不用让他回去了。” 轩辕祈点头:“臣会朝首辅和丞相大人转达。” 话音落下,一阵药味扑鼻而来。 三人转头看去,清灵端着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径自走到容毓面前,弯腰把汤药放在长案上。 楚南衣闻着这味道,忍不住皱眉:“清灵。” 清灵站直身子,转身看他:“楚公子。” “我不是交代让你少加点黄连,用竹叶替代吗?” 竹叶清心火不及黄连药效,但以三倍分量取代还是可以的,平日饮食方便再注意一些,多喝些清心火的茶,也一样能达到去内热的效果。 主要是黄连太苦,苦到难以下咽,容毓又是身份尊贵的摄政王,楚南衣自然要想办法给他的汤药去点苦味。 清灵面露为难之色:“这……” “不怪她。”南曦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是朕的要求。” 此言一出,楚南衣和轩辕祈齐齐转头看她,表情有些诧异。 “陛下。”楚南衣觉得自己该提醒她,“黄连之苦涩,难以下咽。” 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闻到了这汤药里加了多少黄连,直接把之前他要求的竹叶给去了,添了黄连至少八钱。 不过这分量掌握得还行,比原本药效要好一些,除了苦涩之外,没什么别的影响。 南曦皱眉:“良药苦口利于病。”楚南衣瞬间没了话说。 再看容毓,似乎并不受什么苦药影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让南曦喂他,只得自己端起碗,浅浅啜了一口。 浓烈的苦涩味瞬间弥散整个口腔,气味顺着喉咙直苦到了胃里。 容毓眉心细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淡漠,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敛眸喝药,因为药刚出炉还有点烫,他喝得慢,可越是慢就越能一点点品尝着这种苦到心肝脾肺都发涩的味道。 当真像是一场磨人的酷刑。 直到一碗药见了底,他才放下碗,忍住胃里一阵阵翻腾的苦味,接过南曦递过来的雪白帕子拭了拭嘴角,始终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连拭嘴角的动作都因为慢条斯理而显得优雅高贵。 殿内的空气无端变得有些怪异。 楚南衣悄然觑着南曦从银月手里接过水,亲自送到容毓唇边让他喝水去去嘴里的苦味,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温柔,不管是她脸上的关怀还是动作上的细致,都在在显示她此时对摄政王无微不至的关心。 可楚南衣总觉得古怪。 至于哪里古怪,可能就在于那碗汤药里多出来的八钱黄连吧。 “可以了。”南曦开口,“去换药吧。” 容毓没说什么,不发一语地起身往内殿走去。 楚南衣提着药箱跟了进去。 南曦在榻上坐了下来,抬眸看着轩辕祈和楚红衣:“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轩辕祈目光落在容毓的背影上,闻言收回视线,低眉道:“今日臣就是过来看看摄政王伤势如何,若是无碍,臣就定于年前完婚。” 南曦不解:“容毓的伤势如何,跟你们成亲有什么关系?” “臣打算邀请陛下和摄政王去给臣做个主婚人。” “朕不想去。”南曦一口回绝,“朕怀着身孕,按照民间习俗是不可以去参加新人成亲大礼的,不吉利,况且你父王母妃健在,哪需要我们做主婚人?就不怕你父王母妃伤心?” 轩辕祈其实想说,若南曦和摄政王真去做了主婚人,他父王和母妃绝对会高兴,况且一国之君做主婚人,不代表父母尊长就没了地位。 那是整个王府的荣耀。 不过南曦说的也有道理,她现在怀有身孕,的确不太适合参加新人成亲大礼。 除了习俗之外,吵闹的场面对她身子也不利,万一发生点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没人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轩辕祈嗯了一声:“是臣疏忽了,不过臣还是想请一道旨意。” 第385章 气场强大 什么旨意?” “臣跟红衣多年感情,不希望有旁人来破坏。”轩辕祈道,“虽然我们都有处理麻烦的能力,可人生短短数十年,若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茬,总归会人心情不太愉快。” 南曦眉梢微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看向银月:“把摄政王准备给他们的成亲贺礼拿过来。” 银月应了声是,转身去取了个长条形锦盒过来。 南曦示意她把锦盒给楚红衣。 楚红衣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盒子里静静蜷摆着一根质量上好一看就坚韧有力的黝黑长鞭。 “容毓说这鞭子不错,用来防身最佳。”南曦淡淡一笑,“古来都有「尚方宝剑」一说,朕今日就赏赐楚将军一根代表身份的「尚方宝鞭」好了,可以打奸臣,打小人,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轩辕祈心头微诧,忍不住看了楚红衣一眼,随即躬身道:“尚方宝剑也是赏赐给有功之臣,陛下——” “楚将军对于朕这个新女皇来说,也算得上是个有功之臣,毕竟以后用得上楚将军的地方多得是。” 南曦淡笑,眉眼沉静平和,“但是有个条件,一切可以随心所欲的前提是忠君。表兄出身皇族,该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旦来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今日之荣耀就是来日之杀器,帝王翻脸无情的后果,这天下几乎无人能承受。” 轩辕祈心头微凛。 “纵然朕心慈手软,可容毓却不会饶恕任何一个辜负朕的人。” 南曦语气淡淡,“就如同表兄不会饶恕任何一个会伤害楚将军的人一样,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而偏偏容毓手里掌握着绝对的权力与实力,他想要做的事情,想要除掉的家族,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南曦不想去玩什么帝王心术,她也没兴趣让人猜测她的心思。 对于值得信任的人,有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反而对双方都有好处。 这天下多少人都想随心所欲地活着,可世间真正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人寥寥无几,得到一些什么,就注定得放弃一些什么。 帝王也得受到束缚,何况是其他人? 作为靖王府嫡子,轩辕祈因为在大周就被南曦所认识,接触之后对他印象极好,而他的专情与男儿风度在女子心中更能加分不少,南曦虽是女皇,可作为一个姑娘,因为自己感情上如意,自然对专情的男子更多敬重。 所以无形中轩辕祈比其他亲王家中公子就多了一些偏爱。 楚红衣巾帼英雄,镇国将军,南曦原就对她佩服有加,再加上她光明磊落直来直往的性情,自然深得南曦喜欢。 这夫妻二人在帝王面前拥有其他大臣和帝都许多贵公子所没有的优势,以后荣耀显贵必不会少,这几乎是南曦不管承诺与否都能预料得到的结果。 然而自古以来,帝王的荣宠通常都伴随着风险。 不是帝王擅猜忌,生了忌惮之心,就是权臣野心膨胀,忘了初衷。 此时此刻提前把话放在明面上说,既是提醒,也是承诺,只要臣子忠心,圣明君王必不先负于任何人,可臣子一旦生了异心,那么今日之荣宠就是来日悬在头顶的刀剑。 刀剑落下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轩辕祈出身皇族,见惯君王的宽容与无情,体会过皇族的利益之争,他早早去了大周,流连过戏楼,也体会过底层子民为了生计而奔波隐忍的劳苦,清楚权贵与卑微庶民的差距。 所以对南曦今日这番话的提醒,更能通透地了悟。 抬手撩袍,他郑重地跪下谢恩:“臣——” “行了。”南曦摆摆手,“我不爱煽情这套,你们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早些回去吧。成亲日子定下来跟我说一声,我还有另外的贺礼相送。” 轩辕祈满腔忠君之言无法诉说,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暗道方才还一派女皇威仪,句句正中要害,这会儿又恢复了小女子的性情,连「朕」都不用了,直接接地气地说「我」,让人一时不知该继续慷慨激昂地表忠心,还是松口气笑着说声谢谢。 轩辕祈心里清楚,南曦那番话说得的确一针见血,自古以来帝王的荣宠就伴随着风险,可不管多少人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哪位君王会当着臣子的面如此提醒。 南曦这个女皇的确是宽容温柔,可容毓却是个任何人都不敢抱以轻视态度的煞神,这个煞神名号是公认的,即便他这段时间在东陵表现出以往所不常有的平和,以及他现在受了伤正在静养。 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强悍与冷血。 谁若是忽略了女皇陛下身边这个冷酷无情摄政王所具备的冷硬心肠与狠戾手腕,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至少亲眼见识过容毓面不改色废帝的轩辕祈,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两人离开之后,南曦起身进了内殿。 容毓并没有趴床上,而是坐在靠窗前的榻上,目光落在窗外,楚南衣站在他身后给他处理着身上的伤,方才南曦和轩辕祈在外面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当南曦说到那句「想要除掉的家族」时,手就这么一抖,顿时觉得容毓跟南曦果然天生一对。 轻飘飘说出威胁人的话,就像容毓云淡风轻取人性命时一样,虽气势不同,气场却一样强大。 换好了药,楚南衣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擦干,才拿过容毓的袍子披在他身上,“主上体质比臣预期的还要好上一些,没有发热是好事,晚上臣再过来给主上换药。” 说着朝南曦行礼:“臣告退。” 南曦嗯了一声:“辛苦了。” 楚南衣道了声不敢,然后迟疑地说道:“臣昨晚已经告知过清灵,汤药里的黄连换成加倍的竹叶,也可以达到去内火的效果,陛下若是担心——” 容毓转头,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你可以跪安了。” 楚南衣顿时静默,然后恭敬地行礼告退。 第386章 人都是自私的 容毓看着南曦,南曦看着容毓。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温馨而微妙。 “你的手下对你当真是爱护有加。”南曦淡道,“生怕你在不经意间受了不该受的委屈。” “陛下明察。”容毓低眉垂眼地说道,语气真诚,“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南曦瞅着他片刻,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许破坏摄政王冷漠孤傲的形象。” “臣遵旨。”容毓领命,并同时伸手拉过南曦,把她圈在自己臂弯,低头吻了下她的唇瓣,然后轻声开口,“有没有闻到苦味?” 南曦眉梢一挑:“你这是在控诉朕?” “不敢。”容毓摇头,“臣是在跟陛下求个恩典。” “求什么恩典?” “臣想出去透透气。” 南曦默了片刻:“我还以为你想说不喝苦药了。” “为夫不敢讨价还价。” 从「臣」到「为夫」的转换从善如流,自然流畅,半点不见生硬。 南曦转头看了眼外面,阳光正好,可眼下到底是腊月寒冬,阳光怎么好也无法忽略空气中的寒流。 “安分点吧。”她一口拒绝,“重伤患还敢任性,真是欠揍。” 这么重的伤不趴在床上养着,居然想出去透气? 也不知怎么想的。 南曦不惯着他的毛病,吩咐银月带着宫人们退下,然后旋身走到床前坐下,并伸手拍了拍床铺:“过来这边趴下。” 容毓默默看了她一眼,走到床前,不发一语地趴了上去:“为夫多年威仪,今一朝化为乌有。” “听起来挺委屈的。” 容毓伸手握着南曦皓白的细腕:“陪我躺一会儿。” 南曦想了想:“今天是我们登基第二天,照理说应该是要去上朝的吧。” “嗯。”容毓偏头看着她,“你才想起来?” 南曦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放肆。” 容毓闷笑,笑得伤口一抽一抽的疼:“曦儿,你是第一个敢打本王头的人。” 南曦瞅着他,须臾,淡淡道:“让你打回来?” “我舍不得。”容毓亲了亲她的手背,“嗯,也不敢。” 南曦沉默片刻:“静华女帝以前没打过你?” 容毓微怔,随即缓缓摇头:“没有。她太端庄,太高贵,人前都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女帝威仪,就算在私底下也不会做出这种比较有损女帝形象的举动。” 南曦瞅着他:“这么说来,我不够端庄,不够高贵?” 容毓忍不住又想笑:“曦儿,为夫身上疼得紧,你就算想逗我笑也等我伤好了再逗。” “谁告诉我是想逗你笑?”南曦伸手拧着他的耳朵,佯装发怒,“我这是在跟你兴师问罪,你听不出来?” 容毓沉默片刻,温顺趴在床上,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我错了。” 南曦轻咳一声,松开手,抬脚上床,在他身侧躺了下来,声音淡淡:“听你方才说这番话,我倒是明白你现在喜欢的的确是南曦,而不是静华女帝。” 毕竟南曦跟静华女帝在性情上有着很大的不同,南曦喜欢他的方式跟静华女帝也不一样。 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其实静华女帝只是容怀瑾心里的一个执念,因为求而不得,最终滋生出偏执的念头,连轮回转世都不愿放弃。 而容毓跟南曦的爱情更鲜活,不是那样尊卑分明的君臣关系,不存在仰望追逐,他们从初始就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纵然曾经的南曦身份地位不如摄政王容毓,可容毓对她的态度除了一点小心翼翼之外,其实一直都是以一种最为平常的夫妻关系在对待她。 丈夫疼爱呵护妻子,妻子体贴丈夫。 这应该也是前世他一直想要却未得达成的愿望,最终成了遗憾。 如果容毓还是把南曦当成静华女帝,他们如今的爱情就不会是这种方式,正因为南曦理解他心里的偏执欲,此时就越能设身处地地对他宽容,继而在想法上豁然开朗,而不是一个劲地纠结于他爱的到底是谁。 容毓转过头,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虽然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不过女人都是心胸狭隘的,尤其在感情上。” 南曦目光平静,声音也波澜不惊,“我可以忍受你是因为她才喜欢今生的我,但我不能忍受你以后的岁月里,一直把我当成是静华女帝,我跟她毕竟是不同的。” 容毓朝她身边挪了挪,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埋首在她颈侧:“我是自私的。” 南曦道:“人都是自私的。” “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知道你跟她不同。”容毓道,“丹姝从小就接受储君标准的教导,所以早熟、聪慧、睿智,让人只看着她就会生出一股压力。你不一样,以前的你傻傻的,很单纯,像个软软的小包子——” “等等。”南曦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就打断了他,“谁傻傻的?谁又像个小包子了?” 容毓默了片刻,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小,像个小奶团子。” 南曦表情石化,小奶团子? 说的是她? “你初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南曦纠结,因为实在没办法把这几个字冠在自己身上,“总不会是从娘胎刚落地的时候吧。” 容毓托着腮,像是在回想:“嗯,小脸粉嫩粉嫩,奶白奶白的,眼睛很大很亮,一闪一闪像夜空的星星——” “容毓。”南曦语气淡淡,“到底是粉嫩粉嫩,还是奶白奶白?” 容毓默然无语,只用一双幽深的瞳眸静静看着她。 南曦原谅他只会带兵打仗,而不会去思索描绘一个孩子到底该有什么词汇,很快略过这个话题,扬唇笑道:“所以在你心里,其实我一直就跟静华女帝不一样?” 容毓嗯了一声:“不一样。只是我一直自私地想从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可如今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多蠢。” “为什么觉得自己蠢?” “帝王之爱很沉重。”容毓淡笑,“如果你心里真装了天下苍生,只怕第一个受不了的人就是我自己。” 第387章 包容,释怀 他能坦然说出这些话,且今日状态跟之前明显不同,不再那么伤怀落寞,谨小慎微,眉眼间色泽有着明显的释怀—— 也许这两日冷静下来,他自己也渐渐能分清楚心底的感情究竟是源于什么。 丹姝和南曦是同一个人,却又是不同性情的两个女子。 两人明显的不同在他印象中渐渐趋于明朗,也让容毓逐渐看清自己今生爱的究竟是哪一个,所以才能坦然,才能释怀。 这得归功于南曦的包容。 前世的容怀瑾对静华女帝的感情是追逐,是仰望,带着不可跨越的尊卑差距,今生的容毓贪恋南曦的温柔和宽容,喜欢看她偶尔的俏皮,以及那点被宠爱的小霸道。 这些都是前世的丹姝所没有的。 只有南曦是可以被他拥在怀里独自霸占的,静华女帝却是属于整个东陵国子民所有,所有人都只能臣服仰望,没有谁有资格独自霸占她。 所以,南曦是南曦,丹姝是丹姝。 她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我现在已经身在帝位上了,怎么办?” 南曦挑眉,“做了这个皇帝,就注定该为天下苍生考虑,不能只自私地想到自己。” 容毓沉默片刻:“我改变主意了。” “嗯?” “以前我深陷魔障,无法自拔,虽极力克制,却也的确想看你登上帝位,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君王。” 容毓语气低沉,“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希望你的万丈光芒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天下苍生与你何干? 凭什么你要为他们负责?凭什么让他们看到你的风华? 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允许你站在万众瞩目之下承受那么人的目光?又怎么能容忍,你的眼睛里除了我,还能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完全不相干的人?” 南曦挑眉。 “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容毓低眉亲着她的脸,“曦儿,再给我几年时间,我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带你踏遍这天下每一处山川湖泊,带你看遍世家每一处景致,我们余生可以快乐无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定让你成为天下最最幸福的姑娘。” “嗯,你的想法是美好的,我也十分憧憬。”南曦点头,“可短短几年就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你想培养谁?” 容毓目光微转,伸手抚着她的腹部:“这个。” 南曦蹙眉:“儿子还没出生,你就想让他累死累活做皇帝,让我们这对爹娘去逍遥自在?” 容毓淡定辩解:“万里江山,是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尊荣,我们当然得留给儿子。” “可几年后他也才几岁而已。”南曦眉心蹙得深了些,“你不会真打算让一个几岁的娃儿当皇帝吧。” 容毓道:“我会努力地教——” “就算如何努力,他也还是个孩子。”南曦断然否决了他的打算,“告诉你,儿子十四岁之前,不允许你有传他帝位的想法。” 容毓默了默:“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上战场了。” “你是你,他是他。”南曦皱眉,“你们能一样?” 容毓还想争辩,然而对上南曦平静的眸子,他所有的气势瞬间被秒成了渣,没多久就沉默地趴回了枕头上,声音明显软了些:“几年之后,朝堂会是焕然一新的朝堂,我给儿子安排信得过的忠臣良将,还有最好的太傅——” “既然你能把他教好,还要太傅干什么?”南曦淡道,“他应该能独当一面了才是。” 容毓顿时哑然。 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把敌国打得落花流水的一代战神,被南曦三言两语灭得气势全无,温顺得跟猫咪一样。 “趁早打消你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南曦声音淡淡,“睡觉。” 伤患不好好养伤,尽想些有的没的。 容毓伸手把她整个人圈住:“一起睡。” …… 殿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靖王府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镇国公夫人坐在王府主厅里,面上挂着客套的笑意:“今日冒昧打扰,还请王妃海涵。” 坐在主位的靖王妃淡笑:“国公夫人不用这么客气。” 镇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几日在家也是听了一些传言,说是世子跟楚家将军的婚约已经定下了,那之前我们商议的……”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抱歉。”靖王妃面上浮现些许歉意,“因为此事我被王爷狠狠训斥了一顿,祈儿也坚持非楚红衣不娶,再加上王爷拿出了跟楚家的婚书,态度强硬地非要履行这桩婚约不可……此事我真的很抱歉。” 镇国公夫人神色微僵,随即强笑:“可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只要王妃做主——” “问题是我现在做不得这个主。”靖王妃面露难色,“你都不知道,祈儿为了这事记恨我,一连数日不肯搭理我这个母亲,还险些与我断绝了母子关系,此事又有女皇陛下从中做主,我也实在没办法。” 语气微顿,她轻叹:“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不是?” 镇国公夫人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岚依……” “岚依是个好姑娘,只是祈儿没这个福分。”靖王妃道,“虽然在女皇陛下的赏花宴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总的来说,她依然是个好姑娘。” 镇国公夫人闻言,无意识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不就是指责岚依没规矩吗? 她淡笑:“岚依跟婉儿很是投缘,今天来王府都非得邀着她一块来,这会儿两人应该在花园里逛着了。我家岚依性子高傲,放眼各大世家,也就婉儿跟她最合得来。” 这是要把婉儿拖下水? 靖王妃心里有数,本来那日的事情就跟季婉儿脱不了关系,不过婉儿蠢是蠢,否则也不会被方岚依当枪使。 可说到底,婉儿跟楚红衣无冤无仇,一切不还是因为方岚依? 这般一想,她眉心微蹙:“之前我就想叫她过来一趟,好好教训她一顿,待在宫里也敢惹事,什么话都敢说,简直不知死活。” 第388章 借题发挥 镇国公夫人脸色一僵,表情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从容,连嘴角的笑意看起来都多了几分勉强的意味:“婉儿毕竟还小,难免犯错——” “王妃。”下人站在亭外,恭敬地禀报,“世子爷和楚将军来了。” 镇国公夫人表情一顿,不由看向靖王妃,像是诧异:“楚红衣不是还没过门?” 尚未进门,就堂而皇之地出入王府? “通知厨房,中午多准备几道菜。对了,昨日长公主殿下命人刚送来的燕窝记得给炖上。” 靖王妃吩咐完管家,然后才转头看向镇国公夫人,无奈地轻叹一声,“没办法,红衣现在有了身孕,她自己又是个舞刀弄枪的将军,对女儿家这些事情不太上心,我只得让她经常过来,命厨房做些滋补的给她补补身子。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靖王府的血脉,你说是不是?” 镇国公夫人勉强一笑:“王妃说的倒也对,不管儿媳妇得不得您喜欢,这孙子可是正儿八经靖王府的骨肉,还是得好还补补的。” 靖王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淡道:“说来也怪祈儿,若不是我跟王爷没把他教好,也不至于在成亲之前就做出了如此有违礼教的事情,害得红衣一个姑娘家也要遭受非议,是我们对不住她。” 说着淡淡一笑:“若不是红衣求情,王爷原本是要用家法好好惩治他的,毕竟他确实做得不像话。” 她一口一个「红衣」,俨然已经把楚红衣当成了自家人,跟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旁人还能说什么? 镇国公夫人不想再留在这里自讨没趣,终于站起身,淡淡笑道:“那我跟岚依就先回去了,今日冒昧打扰,还请王妃多多海涵。” 靖王妃自然跟着站起身:“我送你。”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刚到厅外就见一个侍女匆匆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王、王妃……” “咋咋呼呼的干什么?”靖王妃皱眉,“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让夫人看了笑话。” 侍女低头请了个罪,道:“季姑娘跟楚将军起了点冲突。” 靖王妃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镇国公夫人听到她的话,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想到是季婉儿跟楚红衣的冲突,顿时定了定表情,淡笑道:“我还是陪王妃还是去看看吧,别让婉儿冲撞了楚将军。” 靖王妃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侍女带路,很快跟着一起往花园方向走去。 事情的起因倒也寻常。 季婉儿跟方岚依原本待在花园里闲逛,听到世子爷回来的消息,季婉儿拉着方岚依就走了出来,本打算来个巧遇,没料到轩辕祈是跟楚红衣一起回来的。 视线触及那神仙般的一对璧人,方岚依神色细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季婉儿也是下意识地皱了眉。 两人明显都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方岚依这个时候肯定是不会流露出什么情绪的。 “楚将军还没成亲,怎么能跟表兄出双入对?” 作为靖王府的表小姐,季婉儿一副女主人的语气质问楚红衣,“也不怕别人笑话?” 轩辕祈表情骤冷:“之前两个耳光打得不够疼是不是?” “我……”季婉儿脸色一僵,咬了咬牙,“来者是客,我今天是来给姑母请安的,表兄要是对我无礼,我……我就去告诉姑母。” 方岚依安静地看了轩辕祈一眼,姿态温婉恬静,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眼底丝丝含羞带怯的模样还是让楚红衣捕捉到了。 于是楚红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楚将军是不高兴见到我吗?”方岚依低眉苦笑,一副隐忍求全的表情,“今日我是跟母亲一道来做客的,若楚将军不喜欢,我即刻离开就是。” 此言一出,瞬间挑起了季婉儿对楚红衣的敌意。 “方姑娘是跟我一道来的。”季婉儿蹙眉,“楚将军若是不高兴,有脾气冲着我发就是,没必要对岚依摆脸色。” 摆脸色? 楚红衣冷冷看了她一眼:“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给骂了,季婉儿脸色骤变:“楚将军太——” “闭嘴。”轩辕祈冷冷看她一眼。“我之前在宫里跟你说过什么?” 季婉儿一愣,随即脸色刷白。 他说从此靖王府跟季家断绝关系,季家任何人,终生不得再踏入靖王府一步。 季婉儿以为他那是在气头上说的话,并没有当真,何况靖王妃是她的姑母,她以前都是想来就来,凭什么不许她踏入王府? “立刻滚出王府。”轩辕祈挽着楚红衣的手,“否则别怪我让人把你们赶出去。” 丢下这句话,他正要带着楚红衣离开,却见靖王妃和镇国公夫人远远从长廊上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王府和国公府的侍女十多人,浩浩荡荡,架势十足。 “怎么回事?”靖王妃皱眉,目光从季婉儿面上掠过,看向楚红衣,面上表情立即化作关怀,“刚从宫里回来吧,我吩咐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中午留下来吃完饭再走。我还让他们炖了燕窝——” “姑母。”季婉儿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打断了她的话,“表兄要赶我出府。” 靖王妃皱眉,转头看着她,语气冷淡:“哭哭啼啼的干什么?靖王府是你撒泼的地方?” 季婉儿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母?” “我看你就是从小被宠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靖王妃语气严厉,“整日里不学好,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出言不逊倒是比谁在行!你表兄要赶你走?他为什么赶你?你没做错事,好好的他就会赶你走?” 季婉儿见她神色从未有过的冷厉,脸色苍白,一时只吓得噤声不敢说话。 “让国公夫人和方姑娘看笑话了。”靖王妃脸色不虞,却在转头看向镇国公夫人时,压下了怒火,“婉儿不懂事,从小就刁蛮没脑子,最容易受人蛊惑,被人利用了都还帮人数银子,我稍后定要好好教训她。” 第389章 先斩后奏之权 镇国公夫人的脸色几乎快克制不住的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 季婉儿没脑子,最容易受人蛊惑? 这意思是说岚依蛊惑她吗? 方岚依轻咬着唇,自然也听出了靖王妃话里的意思,心头忍不住一阵暗恨。 楚红衣没有身孕之前,靖王妃对她分明是喜欢得紧,为什么楚红衣未婚先孕,她反而一改之前反对的态度,对这个本不受欢迎的楚红衣如此维护? “桃儿。”靖王妃吩咐身边的侍女,声音淡淡,“送镇国公夫人和方姑娘出去。” “是。” “且稍等。”楚红衣不疾不徐地开口,并伸手摸出了腰间的长鞭,“这是方才在宫里时,女皇陛下刚赐下的尚方宝鞭,可以打奸臣,打小人,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目光微抬,她看着方岚依柔弱无辜的模样,声音冷硬:“意思就是说,不管是谁,只要惹了本将军不高兴,本将军就有权用这条鞭子教训。方姑娘若是不想毁容,不想尝尝鞭子的滋味,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 方岚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楚将军这是威胁我?” “不,只是提醒。”楚红衣语气冷冷,“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你已经触犯到了我的底线,如果下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这般表面柔弱实则满肚子坏水的模样,我一定让你痛哭求饶。” 说着,淡淡补充了一句:“轩辕祈不打女人,我打。” “咳。”轩辕祈清了清喉咙,“让娘子动手多不好,为夫偶尔也可以代劳的。” 此言一出,靖王妃和楚红衣同时转头看他。 轩辕祈淡定开口:“麻烦镇国公夫人把你的女儿带回去,今日之事只当是我们招待不周,望夫人多多海涵,也希望方姑娘日后自尊自爱。” 镇国公夫人脸色越发挂不住:“祈世子——” “我不打算休妻,也没兴趣纳妾。”轩辕祈语气淡淡,“并且等红衣过门之后,我会全力支持她做的任何事,就算她当街杀了人,我也会全力替她善后,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让被杀的人无处申冤。” 镇国公夫人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堂堂清贵世子怎么能跟一方恶霸似的,把仗势欺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靖王妃也是脸色一青,不悦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就算刚得了女皇陛下的赏赐,也该收敛一点,要学会低调做人。” 镇国公夫人攥紧了手。 楚红衣何德何能,居然能在未婚先孕这件丑事被爆出之后,没得到一点惩处,反而得了女皇陛下赏赐? 果然外表的冷硬刚直都是假的,擅长逢迎才是她的真本事吧。 轩辕祈淡道:“母妃说的是。只要没人来惹红衣,我保证会非常低调,所有能出风头的事都让红衣去做,让她好好给王府挣军功,让外人都羡慕我娶了一个巾帼英雄。” “行了。”靖王妃听不得他的嘚瑟,“你先带红衣去休息一下,中午一起在松鹤厅用膳,你父王也会回来。” 轩辕祈嗯了一声,挽着楚红衣的手转身就走,压根没兴趣去理会柔弱的白莲花此时满腹的怨恨与不甘。 方岚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轻咬着唇瓣,娇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苍白色泽,看起来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祈儿从小随性惯了,没什么规矩,让国公夫人见笑。”靖王妃叹了口气,“我就不送你们了。” 镇国公夫人满肚子火气无法发作,还要保持完美端庄的气度:“不敢劳烦王妃。” 说着,微微颔首,很快带着方岚依转身离开。 靖王妃静静注视着她们母女离开,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身边没敢再说话的季婉儿,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跟方岚依走得这么近?” 季婉儿听她语气不悦,心里咯噔一下,主动伸手攀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姑母……” “我问你话呢。”靖王妃语气冷淡,“你跟她关系很好?” 季婉儿僵了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拿不准姑母的态度,若说好,她跟方岚依的确不错。 可姑母今日对待方岚依的态度,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若说不好,她之前却屡屡替方岚依出头,容不得否认。 斟酌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因为之前听姑母说想让表哥娶了方岚依,所以我才跟她走得近了些,这不也是想跟未来的表嫂打好关系吗?” “打好关系?”靖王妃冷道,“所以就是非不分,被她三番两次利用?” 季婉儿语塞:“我……我……” “你该庆幸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女皇陛下刚从大周过来,并且尚未登基,否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 靖王妃拿开她的手,声音淡淡,“祈儿既然不想让你来王府,你以后就别过来了。杏儿,送表姑娘回府。” “是,王妃。” 季婉儿慌了神,急急伸手抱着靖王妃的手臂不撒手:“姑母!姑母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方岚依来往了,我去跟表哥表嫂赔罪可以吗?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楚将军……不,不是,再也不对表嫂无礼,我一定恭恭敬敬,老老实实,一定不再惹表兄生气,姑母饶了我这一次吧,姑母……” 靖王妃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祈儿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以为他愿意听你说话?” 季婉儿满脸忐忑不安之色,可怜兮兮地咬着唇道:“姑母,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先回去闭门反省几天。”靖王妃冷道,下定决心要给她一点教训,“你最好真的认识到自己错在了何处,若以后再犯,就别再说你是我侄女儿。” 季婉儿一听还有转圜余地,心头一松,连连点头:“姑母放心,我,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安分守己,再也不跟方姑娘来往,我会好好孝敬表嫂……对了,为了将功折罪,有件事我要当面告诉表哥表嫂……” 第390章 阴毒计划 靖王妃皱眉:“什么事?” 季婉儿沉默下来,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挽着靖王妃的胳膊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小声说道:“方岚依要对付表嫂。” 靖王妃闻言默。 听到这句话她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以为意,甚至为之不屑:“就凭她?” 虽然她起初喜欢的是方岚依,想要方岚依过门做她的儿媳,可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方岚依的本事在楚红衣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要对付楚红衣? 方家姑娘再去修炼个几百年再说。 “姑母。”季婉儿嗫喏,“这件事不可不防。” 靖王妃瞥她一眼,见她表情异样,沉声道:“她打算如何对付红衣?” “过几日表哥和表嫂不是要成亲了吗?成亲自然就要请喜娘,方岚依打点了城中最有名的喜夫人,打算在成亲之日对表嫂下手。” 季婉儿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只剩下了嗫喏,“成婚之日,喜娘迎亲之后要负责布置新房,床上放有枣子、花生、桂圆和栗子四礼,喜娘铺床的时候只需稍稍动些手脚……” 靖王妃越听脸色越难看,原本以为只是什么小女儿最常见的一些手段,没想到……没想到…… 好吧,的确是女人勾心斗角时常用的手段,只是太过龌龊而已。 季婉儿低着头,几乎不敢把最后的话说出来,却又不得不说:“只要……只要在床上放一点麝香,表……表嫂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就……就……” 靖王妃攥紧了手,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明显的怒意:“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婉儿脸色一变:“我……我……” “你参与了计划?” “没没没,我没有!姑母,我真的没有!” 季婉儿脸色骤变,连忙举起手,“我对天发誓,姑母,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表哥的子嗣——” “够了。”靖王妃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转身疾步而走,“跟我去红尘苑,你自己去跟祈儿解释。” 季婉儿心头既是慌乱又是不安,脑子里一片混乱,小碎步跟在她身后,不断地想着待会该怎么跟表兄解释才能让自己听起来更无辜—— 虽然这件事她本来也没参与,但知情不报似乎也是不小的罪过。 她希望能将功折罪。 如果挽救了表嫂的孩子,表哥是不是可以对她摒弃前嫌,既往不咎? 季婉儿捂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终于开始后悔自己跟方岚依站在了一条船上,现在想想,方岚依既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手段,连孩子都下得去手,又怎么可能是个柔弱无辜的善良女子? 她真蠢,蠢得没早日看清她的真面目,还傻傻地相信她是真的无辜受害方。 到了红尘苑,靖王妃正要直接进去,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脚步微顿,淡淡朝院子里的侍女道:“去通报世子一声。” “是。” 侍女转身进了屋,没过一会儿,轩辕祈和楚红衣从屋里走了出来。 轩辕祈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季婉儿尾随在靖王妃身后,顿时冷下了脸色:“你怎么还没走?” 季婉儿忍不住就瑟缩了一下。 “祈儿。”靖王妃声音淡淡,带着点阴沉之色,“婉儿有话跟你们说。” 轩辕祈见她脸色不对,冷冷瞥了一眼季婉儿,眼底里透着几分若有所思,抬脚走下门前石阶,挽着楚红衣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想说什么?”虽容色精致柔美,可此时泛着冰冷色泽的眉眼却让人心头发憷,“如果是想赔礼道歉,那就免了,本世子没功夫听你自以为是又愚蠢无知的歉意。” 季婉儿咬了咬唇,缓缓摇头,怯懦道:“不……不是赔礼道歉,我是来将功折罪的……” 侍女从屋子里端着茶壶和茶盏走出来,给几位主子斟茶。 靖王妃坐在桌前,不发一语地端起茶盏,显然没打算帮季婉儿说话。 虽然季婉儿是她娘家侄女儿,可蠢到如此无可救药的侄女连她都忍无可忍,何况是祈儿? 况且究竟是亲生儿子重要,还是侄女儿重要? 她心里明镜似的。 楚红衣也没说话,面上始终是一副冷漠疏离的表情。 季婉儿脸色苍白苍白的,急促站在轩辕祈跟前,低若蚊鸣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惶恐不安:“方岚依计划着在成亲之日对付表嫂,让表嫂失去……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并且以后不能再有孕,她说…… 她说表兄之所以铁了心要娶表嫂,姑母之所以同意让表嫂进门,都是因为表嫂肚子里的孩子,只……只要表嫂的孩子没了,以后……以后……” 轩辕祈只听到「失去肚子的孩子」,表情就骤然阴沉下来,眉眼间染了冰冷煞气,攥着茶盏的五指用力得几乎让人怀疑他下一瞬间就要把茶盏捏碎。 待到季婉儿断断续续说完,他那张堪称倾世夺目的姿容早已遍布冷沉冰霜,嗓音是前所未有过的煞冷:“你如何知道?” 季婉儿唇瓣几乎被咬破,却不敢撒谎:“方……方岚依告诉我的,表,表哥,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轩辕祈冷冷发问:“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就算两人来往如何密切,方岚依也不会蠢到把如此阴毒的计划告诉给其他人,季婉儿好歹也是靖王妃的侄女,万一以后东窗事发,她就不怕季婉儿这个知情者把她供出来? 季婉儿在他冰冷的质问下几乎无力招架,两腿发软,几乎忍不住想跪下来:“因为,因为……因为……” 轩辕祈冷道:“因为什么?” “因为……”季婉儿低着头,“喜夫人跟……跟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喜鹊,是……是姐妹,前日我察觉到喜鹊不对劲,逼问她之后就知道了此事,昨天下午我就去问了方岚依……” 方岚依原本是想隐瞒的,可她深知让季婉儿心生怀疑不如让她知道真相,到时候可以直接把她拉下水,就不用担心她会出卖自己。 没想到季婉儿转眼就把她卖了。 第391章 红尘小筑 轩辕祈许久没说话,也没有问太多细节,因为只要知道确实有了这件事,他很快就能把所有细节查个水落石出。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他的母亲。 靖王妃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你看我干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不知道她心肠如此恶毒,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连孩子都不放过。” 嘴上虽这么说着,心头却也是后怕。 如果真让那恶毒的女子进了门,定会搅得王府不得安宁。 想到十几二十年前,后宫里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嫔妃们,靖王妃心头忽然就生出了厌恶,她觉得方岚依才是真正适合生存在后宫的女人,不择手段,心肠歹毒,这样的女人但凡聪明一些,总能做到很多女人都不到的事情。 然而她的脑子若是跟不上她的歹毒手段,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也只会是她。 靖王妃想到十几年前竞争激烈的后宫,这些年皇帝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精力再选新秀,后宫生存下来的嫔妃们一个个年纪也都不小,大概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算计,除了还是维护各自儿子的利益—— 却谁也没想到,她们争了大半辈子,半路杀出来一个凤公主把皇位给坐了。 一辈子争斗终成空,想来也是唏嘘。 轩辕祈轻哂,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转头看向楚红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楚红衣表情淡漠,正要说话,轩辕祈却又道:“算了,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解决吧。” 如果季婉儿说的是真的,他绝对会让方岚依生不如死。 楚红衣看了他一眼,也就没再说话。 既然事情有人解决,她自然乐得清闲,况且她也没兴趣跟方岚依那样的女人打交道。 “表哥。”季婉儿怯怯地看了看楚红衣,又转头看着轩辕祈,眼底里透着明显的紧张和期待,“我这算是将功折罪吗?” 轩辕祈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季婉儿忍不住就后退了一步,小声道:“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我该死,我愚蠢,可……可我也是被她柔弱无辜的外表骗了呀,我以后不跟她来往了还不行吗?” 轩辕祈懒得搭理她,淡淡道:“为免夜长梦多,这个月十六我跟红衣就把婚事给办了。娘负责府里的操办吧,外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靖王妃点头:“你做主吧。” 楚红衣对婚事没什么意见,全程只听靖王妃和轩辕祈母子二人讨论,其间季婉儿数次朝她投来求饶的目光,楚红衣也只当没看见。 她不是个喜欢记仇的人,却有权选择跟什么人打交道,恰好季婉儿这么愚蠢无知的人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不记仇可以,想让她主动表达善意也是不可能。 正事谈论完,靖王妃就起身带着季婉儿离开了,轩辕祈和楚红衣相携着回屋。 甫一关上房门,楚红衣就被轩辕祈拥入了怀里,轻柔的吻落入眼梢,男子声音温柔得犹如窖藏最醇的美酒:“成亲的流程细节不用你操心,你只负责做新嫁娘就好。” 楚红衣沉默片刻:“我这两天都快成了废人。” 自打知道她有孕以来,军营几乎就没怎么去过了,就算偶尔去一次露个面,让将士们知道她还完好无损地活着,也是轩辕祈全程陪同,上下马车不是扶着就是抱着,马肯定是不让骑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早晨洗漱晚间沐浴,都只差没由轩辕祈亲力亲为伺候着了。 然后每次来王府,靖王妃都会让厨房给她准备乌鸡汤,燕窝,骨头汤,浓香的鱼汤,各种营养丰盛的汤,午膳道道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下午的甜点,各种滋补的食物…… 对于靖王妃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楚红衣倒也没多想,一律归功于肚子里的孩子。 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靖王妃突如其来的热情。 “胡说八道些什么?”轩辕祈捏了捏她的脸,“你现在是王府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贝,怎么可能是废人?” 楚红衣没与他争辩,反而转了个话题:“这个院落的名字要不要改改?” 名字? 轩辕祈微愣,随即不解地道:“为什么?” “难听。” 轩辕祈默了默,蹙眉:“「红尘苑」难听?” “嗯。” “我还刻意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面呢,怎么就难听了?”轩辕祈眉头微拧,“难道叫尘红苑?” 楚红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祁红苑?” 楚红衣:“……” “好像不太对。”轩辕祈眉头抽了抽,“祁红苑听着怎么有股风尘味?” 楚红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轩辕祈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红尘苑其实没什么,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就改叫「红尘小筑」如何?听着更雅致一些,等成亲之后,我们可以把院子修缮一下,回廊两旁种上一些紫藤,夏天垂落下来的时候会很漂亮。” 说着,轩辕祈伸手指了指,“那两边院墙上可以挂一些吊兰——” “轩辕祈。”楚红衣终于没忍住开口,“为什么一定要用「红尘」二字?” 轩辕祈转眸看她:“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院子,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天地,所以理所当然就要冠上我俩的名字。” 楚红衣沉默。 “祈字用在这上面不太合适,听起来总觉得少了些韵味。”轩辕祈想了想,“所以叫红尘最好。” 楚红衣静了片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再继续争执的必要,于是随他去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母亲派人来叫,再去用膳。”轩辕祈挽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去,“我去查清楚喜夫人跟方岚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成亲之前最好把这个恶毒的女人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得不防。 尤其是现在红衣有孕在身,轩辕祈不会拿他们母子二人的安危冒险。 “镇国公府的少爷方启轩是前皇太孙的心腹。”楚红衣淡淡提醒他,“喜夫人是帝都名气最大的喜娘,性格温善,侍奉公婆至孝,对丈夫孩子也宽容和睦,所以城里很多有身份的公子成亲都会请她去,如果镇国公府或者魏王府对她施压,她反抗不了。” 第392章 冰清玉洁方白莲 轩辕祈心里有数,调查也就有了方向。 轩辕琰做了十几年皇太孙,帝都世家跟他交好的公子并不少,镇国公府少爷方启轩就是曾经的太孙党之一。 轩辕祈和楚红衣都是女皇党的人,如果楚红衣出了事,魏王府绝对乐见其成,所以红衣最后提醒的那句话不是没有缘由。 而这个喜夫人今年三十六岁,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贤良温善之美德远近闻名,但凡成亲的人选择喜娘大多都会选择喜夫人这种家庭和睦、妻贤子孝的女子,久而久之名声传了出去,达官贵人们府里有喜事也机会都请来这个喜娘操办。 如果不出意外,轩辕祈的成亲大礼上,靖王妃同样会选择喜夫人来当喜娘。 这也是方岚依选择从喜夫人下手的原因。 喜夫人没什么可供人拿捏的把柄,生活得虽不是多富贵奢华,精神上却富足,加上做喜娘收入也颇丰,贵人们给的赏赐有时候都抵得上寻常之家一年的收入,她的丈夫又是在富贵老爷家铺子里做掌柜,夫妻二人的收入足够儿子读书以及家中日常开支。 所以若是只为了钱,喜夫人断然不可能答应方岚依这样的事情—— 自砸招牌事小,谋害王府贵人的子嗣是重罪,事情败落之后全家人都将性命不保。 喜夫人能做喜娘,就绝不是个愚蠢没有判断是非之力的人,不可能为了一点银子而赔上全家人的性命。 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人胁迫。 轩辕祈派身边暗卫前去调查,回来禀报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原来是喜夫人年方十五岁的儿子被带进了魏王府,进去一宿就遭了不小的罪,并且魏王说要给他的儿子纳妾,看上的正是喜夫人才十二岁的女儿,喜夫人一家听闻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全家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喜夫人是个喜娘,比寻常人更了解一些小道消息,所以她知道皇太孙暴戾无常的性情,更清楚自己的女儿只是平民百姓,若真进了魏王府为妾,只怕这辈子就毁在了深宅大院。 寻常给人为妾的女子都是家族里出来的庶女,自小都学过察言观色做小伏低的本事,懂得明哲保身以及一些生存之道。 平民百姓的女儿哪见识过贵人们翻脸无情时的模样? 贵人们处死一个小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甚至就算被弄死,家里也是求告无门。 何况魏王府权大势大,一想到前皇太孙暴虐的手段,喜夫人就心生恐惧,忧心如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正在全家人都陷入崩溃绝望之际,有人主动找到了她,说可以帮她解决眼前的困境,但需要答应一件事作为报酬。 喜夫人和丈夫这辈子就得了一双儿女,一个深陷王府还没能出来,一个即将被强逼入王府为妾,若他们真出了事,无疑就是天塌了下来。 所以一听到有人说能帮忙,不异于天降甘霖,顿时让一家人喜出望外,自然连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当天晚上,喜夫人家里又有个神秘的女子登门拜访,这个人正是穿着斗篷披风遮住了面目的方岚依,因为蒙着面纱,戴着斗篷,喜夫人没有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听到她要她做的事情之后,吓得脸色煞白,当场就摊在了椅子上。 “我只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临走之前,方岚依居高临下说道,“多拖一日,你的儿子就多遭一日罪,待到他们顺利成了亲,你就只能看到你儿子的尸首,以及你女儿进魏王府做小妾的消息,好好考虑一下吧。” 喜夫人被绝望和恐惧包围,跟呆了一样久久无法反应,她完全想不通,她这一生从未做过恶事,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甚至没了任何思考能力。 利用成亲铺床的机会,在贵人的床上下麝香,让新嫁娘小产……这是多大的罪孽,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况那是贵人的孩子。 她怎么敢,怎么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的儿子和女儿…… 喜夫人不敢让公婆知道,怕老人年岁大了受不住,更怕这件事传出去惹来大祸临头,于是就悄悄找了在季家夫人身边做事的妹妹,想让她打听一下最近谁跟靖王府有仇怨。 妹妹喜鹊在季家夫人身边做大丫鬟已经许多年,听多了大户宅内女人之间的腌臜事,见姐姐情绪不太正常,心里生出了担忧,就忍不住追问了几句,听完之后自然也是心急如焚,几乎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他们会惹下这样的灾祸。 可不管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该查的事情还是得查,只是贵人宅内的事情查起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悄悄地询问。 回到季府之后,喜鹊不同寻常的反应又引起了季婉儿的注意,然后自然而然引发一番询问盘查,其间曲折且不多说,只是季婉儿在强逼之下听完喜鹊的话,瞬间就想到了是方岚依所为。 几乎没有犹豫,她转瞬就去找了方岚依询问此事。 至于询问之后会不会把喜鹊暴露了,会不会引起方岚依的警觉,以她的脑子不会考虑这么多,只是在她逼问之下,方岚依承认得倒也快,并且说了这么一番话:“我对祈世子一片真心,我只喜欢他一个人,难道就因为楚红衣未婚有孕,做了不检点的事情,我就该什么都不做,大度地成全她?” 季婉儿被她问得语塞,下意识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凭什么未婚先孕不检点的女子可以瞬间嫁进靖王府,而方岚依这个冰清玉洁遵守三从四德的姑娘却要忍痛割爱? 这样未免对她太不公平。 再然后方岚依又说了,语气情真意切:“婉儿,我们才是好姐妹,只要我能顺利嫁给祈世子,我一定对你千倍万倍的好,把你当成亲妹妹照看。 楚红衣对你不友善,她若嫁给祈世子,以后会善待你吗? 你忘了那日在宫里,祈世子为了楚红衣对你动粗一事,根本不顾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你愿意她成为你的表嫂吗?” 第393章 除死无大碍 季婉儿被她一通忽悠,当然又跟她站在了同一阵线,完全不知道方岚依这番话里隐藏的潜在危机。 如果她隐瞒不报,事情真闹到了不可收场的一步,她这个知情不报的人绝对会成为被迁怒的一个,越是那时候,她越不敢把方岚依供出来,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方岚依早摸透了季婉儿愚蠢无知好忽悠的性情。 若楚红衣在成亲当晚小产,在王府贵胄家里绝对会被认为是件不吉利的事情,到时候可以傍身的孩子没了,又沾了不吉利的名声,就不信她还能在靖王府立足。 至于喜夫人,反正她也没看清方岚依的脸,只要季婉儿不说,没人会查到她的身上,况且还有魏王府牵涉其中,只怕不等喜夫人把魏王府供出来就被灭了口。 不得不说,方岚依这番计划还算是有脑子的,考虑得也算周到,可她忽略了计划不如变化快,忽略了计划中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季婉儿之前仗着的是自己是靖王妃的侄女儿,以及靖王妃对不喜欢楚红衣的态度。 她以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姑母都不会怪罪她。 可当她意识到姑母有多看重楚红衣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以及今日对她的态度之后,季婉儿顿时心生恐惧,害怕姑母真的跟她断绝了关系,那以后季家的仰仗就没了,她在帝都贵女之中的地位会瞬间一落千丈。 还有表哥对楚红衣的感情,如果楚红衣肚子里的孩子发生什么意外,表哥绝对不会放过她。 所以惊惶失措之下,季婉儿终于还是没扛住良心的谴责,以及对未来风险的害怕,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功赎罪,挽救了自己也挽救了表哥的孩子。 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明朗,喜夫人在这件事中还没有成为帮凶,但之后会如何选择,尚不可预知,但她同时也是个受害者却是无可否认的。 轩辕祈听完事情的经过,沉默良久,精致柔美的眉眼泛着寒冰般冷峭的色泽。 随后他不发一语地回府陪媳妇儿用了午膳,膳后把楚红衣送回了楚家,恰好遇上刚从宫里回来的楚南衣,轩辕祈顺势就让他给红衣把了脉。 楚南衣眉梢一挑:“我都说了,我只擅长治外伤。”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在楚红衣坐下之后,给她简单诊了一番,“没什么大碍。” 轩辕祈坐下喝了盏茶:“摄政王的伤势怎么样了?” “这问的是废话,那么重的伤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楚南衣语气淡淡,“不过对于摄政王他老人家来说,只要没死,都不算什么大事。” 作为楚家一个庶子,就算他的妹妹即将嫁入靖王府,楚南衣以如此口吻跟轩辕祈说话,也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大不敬。 不过轩辕祈显然不在意这些细节,沉默片刻:“摄政王为什么没让太医诊治?” “太医院好药虽多,圣药却难求。”楚南衣语气很淡,“摄政王没时间在床上养个三两月。” 都说军营里的军棍威力大,却不知大祭司的金鞭更毒辣,若非容毓体力和意志强悍,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金鞭的重责,并且还顶着那么重的伤直到登基大典结束。 挨了军棍的人通常都得养上半个月多,容毓的伤若是用太医院的药,虽调理得更加细心,却至少需一个月不能动武。 轩辕祈心头微动,看着楚南衣的眼神多了丝意味深长:“你也是九霄阁的人?” 九霄阁富甲天下,高手如云,网罗了天下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珍稀药材又算得了什么? 楚南衣不置可否。 “既然你是九霄阁的人,那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轩辕祈淡道,“今天晚上我要做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手里的好东西给我一点。” 楚南衣挑眉:“好东西?” 轩辕祈点了点头,眉眼深沉,眼底薄凉无情的色泽一闪而逝。 …… 是夜,漆黑的夜空星罗闪烁。 风声呜咽,在凛冽寒冬里刮得人肌面生疼,犹如刀割。 一道黑衣蒙面的身影穿过深深庭院,避开前庭后院巡逻的护院,在黑夜里如鬼魅般自由疾行,很快到了一处雅致庭院,走近窗前静立片刻,掀开窗子利落地跃进女子香闺,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无声无息走到床前,黑衣人沉默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女子,以及趴在床沿睡着的两个值夜丫鬟,忽然出手疾点,瞬间点了床上女子的睡穴,然后闪电般出手,毫不手软地扭断了两个丫鬟纤细的脖子,接着把床上女子扛在了肩上,走到窗前,利落地跃了出去。 沙漏声声,夜渐渐深沉。 屋子里弥散着丝缕浅淡的,几乎闻不着味的青烟,很快散开了无痕迹。 魏王府里灯火辉煌。 前皇太孙轩辕琰以前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大多时间都需要卧床休养,然而身体上的孱弱完全不影响他暴戾的性情,施虐欲有增无减,而自打南曦回东陵,他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之后,暴虐手段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了起来。 从之前他虐待轩辕尘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 除此之外,轩辕琰还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在晚膳之后好好洗个热水浴,用花瓣泡出来的热浴洗完之后浑身香喷喷的,换上一身华贵的锦衣玉袍,打扮得玉树临风,带着贴身高手,去帝都最有名的花楼里逛上一圈,折腾几个貌美小姑娘——当然,前提是身体状况允许。 比如今天晚上身体状况就格外的好,体力充沛,精神气儿倍足。 隐藏在骨子里的暴虐时不时地需要发泄一下,轩辕尘被带离王府之后,他阴郁了数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青楼里的姑娘们身上,隔三差五去上一次,被他折腾死的姑娘就悄无声息地被拖出去处理掉,谁也不会知道。 反正青楼女子都是贱籍,命不值钱,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们伸冤。 第394章 清风阁 轩辕琰今晚去的是清风阁。 晚膳前镇国公府的少爷方启轩派人过来递了话,说清风阁今晚有个雏儿要开苞,这个雏儿不但人长得美,来历也神秘,引起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好奇与追捧,个个一掷千金只为一睹佳人芳容。 轩辕琰和方启轩以前常去的是玉仙楼。 玉仙楼和清风阁在帝都是两大金字招牌,达官贵人们最为青睐的两处销金窟,区别在于玉仙楼像是常见的大家闺秀,虽优雅端庄,清高冷傲,却胜在可以量身打造,楼里环肥燕瘦各色美人都有,只要出得起银子,规矩任由客人定,除了当家花魁之外,其他美人绝对可以做到温顺服从,由着客人为所欲为。 而清风阁的规矩则完全由老鸨说了算,更像是一个有脾气的女王,任你腰缠万贯,身份多尊贵,到了清风阁也得遵守清风阁的规矩,谁敢在这里放肆,腿脚给你打断扔出去都没人敢说什么。 清风阁在帝都是人人都清楚的背景极为雄厚神秘的存在,多少王公贵族想要摸清他的底,却至今没能成功,时日久了就越发奠定了清风阁不可惹的规矩。 轩辕琰以前常去的是玉仙楼,因为那里的女子可以任由他处置,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只要哄得世子高兴就好,就像世人常说的,青楼女子都是贱籍,弄死了也没人为她们伸冤。 清风阁却不行。 阁中女子大多卖艺不卖身,就算有少数卖身的也是出于自愿,脾气极大,管你什么世子少爷,想放肆都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底气。 所以去清风阁的人反而以文人雅士居多,去了不为美色,只为一时的放松,或者跟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喝个茶,聊个天,听上一段小曲儿。 而轩辕琰几乎从未踏足过这里,因为寻不到刺激。 今晚是个例外。 方启轩给轩辕琰递消息的时候,轩辕琰本是不打算去的,他去青楼说白了就是为了发泄身体里变态的暴虐欲,若不能为所欲为,就算那雏儿是天仙下凡他也没兴趣。 可方启轩派去的人却说了一句:“清风阁今晚改了规矩,谁能掏出万两银子,就能在清风阁任点一个美人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世子不想想,平日里那些脾气倔强天不怕天地怕的美人儿征服起来,不比玉仙楼里唯唯诺诺的强上百倍?” 这句话说动了轩辕琰。 想到了那些烈性子的美人在自己身下被驯服,想要发火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表情,轩辕琰就觉得有股邪火慢慢发酵,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清风阁一掷千金,满足长久以来未能踏足那个禁地的遗憾。 而青楼的鸨娘们,显然比谁都精通该如何从恩客们手里掏钱。 达官贵人喜欢美人,各式各样的都有,可时间久了也腻烦,总想有点新鲜的,所以楼里的鸨娘们时不时就要搞点花样出来—— 在轩辕琰看来,清风阁一直以来矜持高傲,拿捏的就是贵人们猎艳时那股一直无法如愿的征服欲。 今晚这一松口,只怕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那场面,想想都沸腾。 灯火辉煌,丝竹管弦声悦耳。 清风阁三楼雅间里,身着一袭锦白绣竹纹玉袍的贵公子慵懒闲适地斜倚着矮榻,手执一盏美酒,偶尔漫不经心地啜上一口,模样雅致极了。 旁边两个美人跪坐一旁,低眉垂眼地给他捏肩捶腿,服侍得体贴周到。 公子一张精致贵气的容颜,在灯火映照下散发出夺目妖美的光泽,旁边几个殷勤伺候着的美人自身也算得上风情万种,却每每于目光落在这位公子面上时惊艳失神,沉浸在他的美色中无法自拔。 “今晚阁中有什么美事儿?”公子开口,嗓音慵懒泛着几分倦怠之色,听着越发透着几分摄人心魂的魅惑意味,“爷听着这动静,似乎很是热闹。” 离他最近的一个红纱美人儿凑近了些,红唇微勾,嗓音婉转:“回禀九爷,听说今晚阁里有个福利,不知九爷是否有兴趣。” 九爷懒懒问道:“什么福利?” “只需一万两银子,就可带走阁中任意一个美人。”红纱美人吐气如兰,“随意处置。” 九爷闻言,眉梢就这么轻轻一挑:“爷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福利?” “哦。”红纱美人语气淡定,“牡丹姐下午刚决定的。” 临时决定的? 九爷拧眉想了想,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原本打算抬脚走人的决定临时取消,他伸手勾起红纱美人的下巴,姿态无比的撩人:“爷要带走你,还需要给万两纹银?” “九爷说的哪里话?”红纱女子顺势往他怀里靠去,“这福利是给旁人定的,九爷要带走奴家,奴家愿意倒贴银子,且心甘情愿由着爷处置。” “倒贴银子?”九爷声音淡淡,“这是把爷当成小白脸,还是吃软饭的?” 美人眨眼:“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九爷丹凤眼一眯:“嗯?” “九爷息怒,奴家哪敢有这般想法?” 红纱美人识时务,连忙告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奴家也绝不敢对九爷不敬。” “说吧,今晚的主角是谁?” “咳。”美人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前皇太孙,魏王府琰世子。” 九爷眉梢微挑。 “还有……”红纱美人凑近九爷耳畔,轻声低语,“镇国公府的那位小姐。” 九爷眉眼动了动,贵气如画的容颜顿时多了几分趣味。 这两位的组合……有点意思。 “谁的生意?” 红纱摇头:“不可说。” 九爷慵懒一笑:“你当爷查不出来?” “反正人家是花了银子的,我们照做就是,不能泄露客人隐私。”红纱美人说道,“十万两白银的入账,再加上今晚所有客人一掷千金的手笔……啧啧,牡丹姐大概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九爷挑唇:“十万两?” “当然。”红纱美人笑了笑,“牡丹姐接的都是大手笔生意,小生意可入不了她的眼。” 九爷敛眸啜了口酒,眉眼间若有所思。 第395章 匪夷所思的事情 东陵开国以来,大概还从未有过皇帝登基之后连续三日不露面的。 不仅没上早朝,甚至压根连面都露,并且还是在外来使臣都在的情况下,女皇与摄政王都闭门不出,未免太过失礼。 不过大臣们心里抱怨归抱怨,招待使臣的事情却还是尽责尽职,丝毫不敢怠慢。 好在司徒玄绝比武输了之后自觉颜面有损,终于暂时安分了下来,没再找茬。 待在寝宫休养的容毓连续喝了三天苦药,好似连呼吸里都染上了苦涩的味道,连带着养伤的日子对他来说也实在算是一种罕见的体验,整日被要求趴在床上养着,难免就有些无聊。 不过有南曦陪伴在身边,这种温馨静好的日子就算枯燥无聊,也是让人充实而满足的。 容毓今生活了近二十三年,难得有这样全身心放松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一个劲休息的日子。 如果没有意外之事烦他们的话,也许会更安逸一些。 然而作为执掌大权的一国之君与摄政王,安逸永远是不可能长久的,时不时就会伴随着一些大事的发生—— 比如现在。 天方亮,还远远没到这两日休养身体该起床的时辰,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禁卫杨统领急迫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摄政王!卑职有急事禀奏!” 内殿的床榻上,容毓正半趴在床上勾着南曦的发丝把玩,冷不防听到这个震雷般的嗓门,正要蹙眉,就见南曦睁开了眼:“谁在外面说话?” 容毓薄唇微抿,眉眼染了几分寒意:“青阳。” 反应慢了一步的青阳头皮一麻,转身进殿跪了下来:“属下在。” 内殿传出来的声音冷冽如霜:“怎么回事?” “是杨统领。”青阳低头禀报,“他速度太快,而且看起来很急,属下来不及反应,才扰了主子清梦,属下罪该万死。”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南曦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并开口道:“去问问杨统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南越和北疆来的使臣又不安分了?” 青阳点头:“是。” 应罢,立即起身而去。 “入主了这大正宫,做了东陵万人之上的女皇,以后免不了要应付各种各样突发事件。”南曦坐起身,“没必要大动肝火。” 容毓静静看了她一眼,目光触及她眼下的疲色,薄唇抿了抿:“我去处理,你再睡一会——” 南曦打断了他的话:“你老实趴着,动一下试试。” 容毓顿时闭了嘴。 南曦没理会他,径自起身下床,银月早已带着侍女候在外殿,见她起身,端着水的侍女立即进内殿伺候。 青阳很快回来,却远远地站在殿门处,没敢入内:“回禀陛下,是皇城里出了事。” 南曦穿衣的动作一顿,皇城里出了事? “皇城里出了什么事?” 青阳犹疑片刻:“听起来好像挺匪夷所思的,昨天晚上魏王府的世子去了清风阁,然后从清风阁带走一个姑娘,当夜回到王府之后,这个姑娘被他…… 嗯,糟蹋了,听说折磨得凄惨无比,浑身伤痕累累,然后早上魏王府世子突然发现,昨晚被他糟蹋的这个女子居然是镇国公府的方姑娘……” 随着他一字一句出口,南曦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忍不住皱眉:“镇国公府的方姑娘?” “是。”青阳低声回道,“就是之前陛下见过的,那位方岚依方姑娘。” 南曦眉心皱起,转头看向容毓。 容毓倒是没什么表情,像是对不相干的人完全没兴趣似的。 然而这件事却不是他有没有兴趣的问题,而是如此大事,定然会引发整个帝都的地震,以及魏王府跟镇国公府的身败名裂。 更是事关皇族颜面的一桩丑事。 身为曾经的储君,魏王府血统纯正的嫡子,居然做下如此恶行,实则让皇族颜面无存,而镇国公府的姑娘为什么又会出现在魏王府? 南曦想了想,挑了几个重点:“方姑娘眼下情况如何?还能活吗?” “听说是奄奄一息,还剩下一口气吊着,但挺危险的。” “清风阁是什么地方?” “东陵皇城之中一间比较有名的青楼。” 青楼? 南曦神色微凝。 意思就是说,轩辕琰昨晚去了青楼,并且从青楼把方岚依带回了魏王府,然后在自家王府里把这位镇国公嫡女给糟蹋了? 难怪青阳说匪夷所思,的确挺匪夷所思的。 堂堂镇国公府的嫡女大小姐怎么会去青楼那种地方?说出来谁会相信? 此事疑点显然很多。 如果方岚依真的是从清风阁被带走的,那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风阁? 轩辕琰怎么会把她带去魏王府? 昨晚清风阁里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既然杨统领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除了魏王夫妇和轩辕琰之外,此事的受害者一方镇国公府肯定也知道了? 事情发生在魏王府之内,想要瞒住长久肯定不行,但隐瞒一时却是可以的,可大早上就传得沸沸扬扬,连禁军都惊动了? 是谁宣扬出去的? 轩辕琰做了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魏王夫妇只怕瞒都来不及,总不可能自己出去嚷嚷。 方岚依既然已经奄奄一息,当然也不可能有机会说出这件事。 南曦独自沉吟了须臾,淡淡吩咐:“传杨统领。” “是。” 杨统领很快跪在殿门内:“参见陛下,参见摄政王。” “不用多礼了。”南曦吩咐,“禁军先去拿人,把轩辕琰打入大牢再说。” 杨统领闻言,顿时诧异:“这……” “朕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南曦声音冷了三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做了这样的事情,朕首先应该给镇国公府和东陵子民一个交代。” “是,卑职领命。” “青阳去传旨。”南曦接着吩咐,“召镇国公、魏王、靖王、怀王、淮南王、谢首辅、陆丞相和刑部尚书进宫,御书房议事。” “是。” “对了,让谢锦和轩辕曜也进宫来。” “是。” 第396章 欺君之罪 杨统领和青阳先后领命离开。 南曦转身走回内殿,眉眼浮现一抹深思:“方岚依昨晚为什么会去青楼?” 容毓趴在床上,沉默不语。 “阿毓。”南曦看向容毓,“你知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容毓看了她一眼:“我这两日一直在此养伤,寸步未出,连更衣都是曦儿陪着去的,能知道什么隐情?”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然而知夫莫若妻,南曦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真不知道?” 容毓淡定:“真不知道。” “可知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容毓唇角翘起:“臣应该比陛下更清楚欺君的后果。” 南曦伸手拧着他的耳朵:“嗯?” “臣知错。”容毓识时务,“陛下息怒。” 南曦在床沿坐了下来,语气淡淡:“方岚依为何会去青楼,是这件案子的关键。” 容毓道:“曦儿说得对。” 光说得对有什么用? 南曦沉吟片刻:“让刑部去查?” 既然已经闹大了,那肯定要查的,至于查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嗯。”容毓同意,“刑部尚书曾琨曾是太孙党的大臣,若他查不出真相来,就以办事不力之罪处置。” 南曦微默,这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铲除异己的机会。 曾琨是皇太孙的人,由他去查魏王府案的真相? 不愧是摄政王。 “曦儿别误会我。”容毓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开口,“刑部尚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却至关重要。” 所以要腾出来,安插信得过的人去坐这个位置。 南曦明白了,顺势道:“你打算让谁坐?” 容毓道:“还没想好。” 南曦看了看窗外,想着被召见的那几位朝中重臣很快就会进宫,她淡道:“我去露个面,你继续睡,有谢首辅父子和淮南王父子在,没人敢欺负我这个女皇。” 容毓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南曦皱眉。 “乖。”容毓声音软了软,“我活动一下筋骨,快生锈了。” “才趴了两天就生锈了?” 容毓伸手拿衣服,南曦顺势就从衣架子上把他的袍子递过来给他披上:“这宫里貌似缺了两个内侍。” 容毓没说话。 “其实按着规矩来说,我们是应该分开住的。” 容毓薄唇微抿,沉默地看着她。 南曦唇角微勾,笑得格外愉悦,转头吩咐道:“徐嬷嬷。” “奴婢在。” “稍后去内廷走一趟,挑个内侍过来贴身伺候摄政王。”南曦道,“年纪别太大,机灵活泼些的,最好是容貌也清秀一些的。” 徐嬷嬷恭敬应下:“遵旨。” “容貌清秀?”容毓低头看她,目光灼灼,“陛下想干什么?” 南曦挑眉:“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为我?” “是啊。”南曦示意银月几人进来,伺候摄政王洗漱,“你的那些个手下哪个不是玉树临风,丰神俊秀?我以为你喜欢长得好看的,太丑的影响你心情怎么办?” 容毓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手下玉树临风又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不是按着容貌来培养的手下,他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因着魏王府发生的事情,两人今日算是起了个大早,洗漱更衣之后,宫人送来了两碗热粥,让女皇和摄政王先垫垫肚子。 “清灵姑娘正在煎药。”季嬷嬷低头禀道,“摄政王半个时辰之后得喝药。” 这是委婉恭敬地提醒陛下,议事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就耽误了摄政王的服药时间。 南曦点头,“朕知道。” 容毓命人把南曦的大氅拿过来,抬手给她穿上,随后两人就去了御书房。 谢锦和轩辕曜已经到了,比他们的父亲更快一步,见到容毓和南曦,两人先行礼,随即轩辕曜道:“主上伤势尚未痊愈,怎么就起来了?” 南曦淡道:“摄政王钢筋铁骨,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轩辕曜一默。 女皇陛下最擅长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让人接不下去的话。 还好旁边有谢锦圆了这尴尬的气氛:“陛下打算严查魏王府的事情?” 南曦挑眉:“怎么?” “臣觉得陛下不妨成全了此事。”谢锦语气淡淡,“魏王府世子尚未成亲,镇国公府方姑娘也未出阁,如今既然已生米煮成了熟饭,索性成全了他们。” 说着玩味挑唇:“说不定本就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苦衷而不得不如此呢。” 本是两情相悦? 南曦走进御书房,在御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谢锦:“谢锦,你可真够黑心肝的。” 谢锦优雅躬身:“多谢陛下夸赞,臣受之有愧。” 银霜和青阳等人候在御书房外,银月和徐嬷嬷带着宫人贴身伺候在侧,给女皇陛下准备茶水点心,该研墨的研墨,伺候完就安静地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绝不妨碍到主子议事。 南曦心头微动,目光落在谢锦那张桃花般的脸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谢锦想了想:“臣若说什么都不知道,算不算欺君?” “算。”南曦端起茶盏暖手,声音淡淡,“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摄政王比朕清楚。” 怎么又牵扯到摄政王身上了? 谢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南曦,女皇陛下神情淡定从容,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 谢锦目光微转,看向容毓,摄政王表情一贯的平静淡漠,只有一双眼睛正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南曦,那样的表情有些……让人不忍目睹。 谢锦叹了口气,实在有损威严。 “臣昨晚恰好去了清风阁,见证了一出热闹。”他淡淡笑道,“清风阁鸨娘搞了个节目,客人出银子够数的,可以任意带走阁中一位姑娘,虽然臣并不知道方姑娘如何到了清风阁,但全程并未听到任何有人喊救命,或者有人强迫卖身,一切皆出于自愿。” “阿锦昨晚去逛了青楼?”轩辕曜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说的。”谢锦似笑非笑,“小爷逛青楼是常有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第397章 出去跪着 轩辕曜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以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他:“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本世子今天才算看清你。” 谢锦眉梢一挑,丹凤眼里流泻几分邪魅笑意,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生气了?” “离我远点儿。”轩辕曜冷哼一声,拿开他的手,“别用你那双碰过其他女人的手来碰我。” 南曦抬眸,有些趣味地看着他们:“你俩来真的?” 轩辕曜正要说话,忽见容毓转过头来,目光冷峻如刀一般看着他跟谢锦,霎时神经一紧,连忙告饶:“我跟阿锦开玩笑的,陛下别误会。” 来真的? 就算主上允了这件事,他父王也绝对会把他的腿打断。 简直开玩笑。 “啧,曜曜真是狠心无情。”谢锦摇了摇头,一副惆怅模样,“亏得我之前还以为曜曜待我与众不同——” “你闭嘴吧。”轩辕曜没好气,“谢家儿子多,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我父王就我一个独子,还指望我开枝散叶呢,没兴趣跟你分桃断袖。” 谢锦敛了笑:“曜曜真是不可爱,这话要是换做旁人说,眼下大概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是吗?”轩辕曜挑眉,“若是由主上来说呢?难不成你还敢弑主?” 南曦扶额。 容毓手下哪来的这两个活宝? “你俩出去跪着。”容毓语气淡漠,“朝边上跪一点,别挡了各位大臣的路。” 御书房里一静。 轩辕曜和谢锦默默看了容毓一眼,见他表情冷硬不似在说笑,目光微转,不由看向南曦。 女皇陛下笑意盈盈,一脸的温柔和善。 两人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走了出去。 轩辕曜边走边骂自己嘴贱,好好的总跟谢小九贫什么嘴? 老虎不发威,就能错认为是病猫? 他家主上的脾气也就在女皇陛下面前能像个人,其他人时候根本就是冷血煞神,他怎么就忘了当年受过的那些苦楚? 两人往外走的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看到为首的谢首辅、淮南王、魏王、怀王、陆丞相、镇国公和刑部尚书一行大臣疾步走来,个个神情严肃紧绷,不苟言笑。 然而当他们走近御书房,看到御书房外一左一右跪着两个人时,几位大臣都愣了愣,“这是干什么?” 淮南王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谢首辅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其他王爷和丞相自然不会认不出谢首辅的宝贝嫡子和淮南王独子,见到此时这一幕,不由都有些狐疑:“这是怎么了?” 轩辕曜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转头看了谢锦一眼。 “君前失仪,被女皇陛下罚了。”谢锦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各位王爷大人进去吧,别让陛下和摄政王久等。还有,摄政王心情不太好,各位大人说话最好注意态度,别触怒了陛下和摄政王。” 谢首辅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很快抬脚进了御书房。 淮南王经过轩辕曜身边时,一脚踹向他的屁股:“净惹事。” 轩辕曜没防备,被他爹一脚踹了个前趴,差点没五体投地,连忙两手撑地稳住身体,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么多人呢,给儿子留点面子。” “你还知道要面子?”淮南王冷冷瞪他,“摄政王仁慈,没直接给你一顿板子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轩辕曜暗道,那是因为他不久之前刚挨过了一顿军棍,不然试试? 摄政王仁慈? 这句话父王敢说,他可不敢听。 淮南王也跟着进了御书房。 然后是靖王、怀王和魏王,嗯,魏王的脸色很难看,后面跟着的镇国公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是阴沉又青白,面上带着怒火,焦躁,愤怒,羞辱…… 各种情绪交在一起,一时倒分不清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难堪多些。 最后面跟着刑部尚书,战战兢兢,满脸的忐忑不安。 诸位王爷大人进了御书房,依着君臣规矩跪行参拜大礼。 不管心里服不服,君臣之礼都不容任何人轻怠,不管之前他们对南曦和容毓抱着善意还是敌意,在登基大典之后,他们现在唯一的关系就是君臣,谁都无法逾越这个尊卑级别。 “诸位平身。”南曦淡道。 “谢陛下。” 王爷大人们起身,分站左右两侧。 “这两日朕身子不太舒适,所以一直在寝宫休养。”南曦语气温淡,言语从容不惊,“朝事就多劳各位王爷大人们费心了。” “臣等不敢。” 南曦抬眸看了一眼眼前诸人,目光从魏王和镇国公面上掠过,语气淡淡:“魏王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姑娘现在如何了?” 御书房里静默一瞬。 “已经召太医诊治了。”魏王语气生硬,脸色阴郁,“本王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请陛下下旨拿清风阁一干人等过来审问,看看谁敢在其中设下毒计陷害皇族世子。” 容毓负手立于龙椅旁,语气淡漠如雪:“魏王在陛下面前自称什么?” 空气一滞。 魏王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握紧了手,低头道:“臣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请求陛下下旨彻查。” 南曦道:“镇国公觉得呢?” 镇国公眼底一片阴霾,脸色青白难堪,原本满腔燃烧的怒火沸腾,想狠狠地发泄一通,可此时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名门世家的嫡女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桩奇耻大辱,门庭清誉和颜面一朝丢了个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在朝臣们面前已经抬不起头,不管是魏王府的轩辕琰还是镇国公府的方小姐,以后都将成为整个帝都权贵子弟眼中的笑柄。 他们既是这桩丑闻的制造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可不管是制造者还是受害者,镇国公都清楚,这件事定然有幕后黑手,否则根本说不通。 “臣也请求陛下彻查此事。”镇国公低头道,“小女素来知书达理,谨守礼仪,三从四德熟记于心,行事端庄知进退,绝不可能独自前往清风阁那种三教九流之地,求陛下明察,还小女一个公道。” 第398章 赐婚 事情该查查,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太医好好诊治,让方姑娘好好调养身体。” 南曦说着,顿了片刻,“不管事情起因怪谁,魏王府世子此番暴虐之举都委实让人无法理解。” 魏王闻言,脸色骤变:“陛下,此番只是个意外——” “不是意外。”南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今日就算不是方姑娘也会是其他女子,受害者不同,不代表轩辕琰的举动是对的。” 魏王语塞。 “况且朕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轩辕琰虐待庶弟的举动。”南曦啜了口茶,声音清淡,“身为曾经的储君,清贵皇族子嗣,自小接受的该是良好的教养和爱民如子的心怀,如此暴虐性情,实在有违皇族风范,与恶魔无异,不惩不足以平民怨。” 魏王脸色铁青:“陛下!” “事情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先把轩辕琰关进刑部大牢。” 南曦淡淡做了决定,“拟旨,剥去轩辕琰世子头衔,魏王府爵位不再享世袭之权——” “陛下!”魏王脸色一变,“你这是公报私仇!臣不服!” “公报私仇?”南曦皱眉,“不知朕与轩辕琰有何私仇?” 魏王阴沉着脸不语,表情愤怒。 “陛下旨意,容不得你不服。”容毓目光冷冷,如腊月刺骨的冰雪,“轩辕琰做过储君不假,然而此等品行心胸,尚不值得陛下忌惮,难不成为了证明陛下心胸宽广,还得把轩辕琰这种暴虐成性之徒供起来才行?” 魏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地攥着手。 “谢首辅。”南曦眸光微转,看向沉默不语的首辅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事情的前因后果的确该查,不过不管真相是什么,魏王府带了女子回王府却是事实,虽错把方姑娘当成了青楼女子,但暴虐的举动也是事实。”谢首辅道,“臣赞同陛下的处置方式,没什么其他意见。” 魏王咬牙,转头怒视着他。 南曦淡道:“丞相大人觉得呢?” “臣同意首辅大人的观点。”陆丞相躬身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琰世子这件事已经闹大,知道的人太多,性质恶劣,影响不好,若轻轻揭过,只会助长权贵子弟的歪风邪气,让他们仗着身份胡作非为,不懂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顿了顿,“除此之外,方姑娘名节已失,无法另嫁他人,陛下可以为他们赐个婚,如此也能抵消琰世子强行侮辱了人家姑娘的罪责——当然,这一点需得魏王和镇国公都同意才行,臣只是做个建议。” 此言一出,魏王和镇国公齐齐怒起,几乎要同时道一声:“放屁!” 然而当南曦转头看向他们,淡问了一句:“镇国公觉得呢?” 镇国公却脸色阴沉,一个字说不出来。 不管真相是什么,方岚依名节已失是事实,而且动静闹得这么大,想隐瞒都不可能,帝都世家个个都知道了这件事,除了轩辕琰,她以后还能嫁给谁? 而魏王此时想的却是,方岚依昨晚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能救过来已是万幸,怎么能成为琰儿的正妻?万一她昨晚伤了身子,以后不能生育怎么办? 还有她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风阁? 一个不注重名节的姑娘,有什么资格嫁进魏王府? 只是此时这些话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因为魏王府和镇国公府向来关系不错,相互依存,也正因为如此,事情爆发之后,镇国公才一直克制着怒火没有发作,否则只怕早就跪求女皇陛下给他家女儿讨回公道了。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镇国公并不想把方岚依嫁给暴虐成性的轩辕琰,却偏偏没别的选择。 而魏王也不想让儿子娶方岚依,可同样没理由拒绝。 “论家世,镇国公府的嫡女倒也配得上魏王府的公子。”靖王淡淡开口,“况且既然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自然该负起责任来,所以于情于理,方姑娘都只能嫁给琰儿,否则无法堵悠悠众口。” 费尽心思想嫁进靖王府,甚至不惜借刀杀人抹黑楚红衣,方岚依这个姑娘阴狠自私,不择手段的秉性靖王府可要不起。 不管这件事是谁所为,结局都是大快人心的,靖王倒觉得方岚依跟轩辕琰是绝配,不做夫妻都可惜了。 怀王点了点头:“目前看来只能如此了,总不能逼着方姑娘自尽不是?” 魏王满心不情愿,此时却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镇国公当然更无话可说。 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下,规矩本如此,被夺了清白之身的女子要么委身于此人,要么自尽以全名节,或者剃度出家……没别的选择。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容毓淡漠开口,“魏王,镇国公听旨。” 魏王脸上如罩冰霜,却不得不跪下来听旨。 镇国公也跟着跪了下来,语气生硬道:“臣听旨。” “赐婚于魏王府公子轩辕琰和镇国公府嫡女方氏,择日完婚。” 容毓语气冷硬,“着刑部尚书曾大人彻查此案,给你半月时间,务必查出真相。” 半个月? 曾尚书心里一咯噔,战战兢兢地跪下:“臣……臣领旨。” 让他查清事实真相? 他怎么查? 一个是镇国公府,一个是魏王府,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只怕连问案都没办法问,该怎么查? “谢锦!” 御书房外谢锦听到传唤,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轩辕曜。 轩辕曜皱眉,低声道:“主上叫你呢,你看我干什么?” “爷这不是怕你孤单吗?”谢锦勾唇浅笑,慢悠悠站起身,“爷这一进去,你就没人陪了,自个儿跪在这里会不会伤怀落寞,孤单寂寞?” “寂寞你个头。”轩辕曜脸色一僵,恨恨地道,“说不定是叫你进去问罪,你别高兴太早。” 谢锦啧了一声:“要不要我替你求个情?” 轩辕曜嗤笑:“要是不幸被问罪了,我也可以替你求个情。” 第399章 水土不服 谢锦笑了笑,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抬脚进了御书房。 当着一干王爷重臣的面,郑重地跪下行礼:“臣在。” “你协助曾大人调查魏王府一案。”容毓淡淡命令,“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若查不出真相,你跟曾尚书一道领责。” 谢锦沉默片刻,恭敬领命:“臣领旨。” 心里却叹了口气,主上这是出了个难题给他。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容毓道,“都散了吧。” 诸位王爷大人齐齐躬身:“臣等告退。” 众人鱼贯而出,谢首辅和陆丞相原本还想问问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这登基都三日了,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早朝议事? 然而方才看到摄政王明显苍白的脸色,几位大人都默默地咽下了这个问题。 登基大典上摄政王在祭司殿挨了大祭司的金鞭一事,朝中许多权贵大臣都亲眼所见,谢首辅和陆丞相因为在宫中主持大典,所以未能得见,却在大典结束之后很快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明白那天女皇陛下一个劲地想要赶回寝宫休息的原因。 只是当时接待外来宾客,让他们都忽略了摄政王异常苍白的脸色。 金鞭威力大,留下的伤痕极重,况且又是大祭司亲自动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绝不可能应付了事,甚至私底下很多人怀疑大祭司是否对摄政王有什么不满,否则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 但不管有没有不满,摄政王重伤却是事实,撑着重伤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完登基整个流程,还能没事人一般接待外来使臣,甚至在仅仅养伤了两日之后还撑着重伤的身体来处置魏王府的事情,且丝毫无损摄政王冷峻霸道的威严。 不怒而威,让人心悸。 试问,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至少在意志这方面,他强大得让人心惊。 一个连对自己都如此狠的人,对旁人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谢首辅、陆丞相和淮南王几人心里都如是想,对于以后朝堂上该如何行事,心里已经有了底,女皇陛下身边有这么一位皇夫摄政王在,不管是大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这江山都将是女皇说了算。 帝位没坐稳? 陛下根基尚浅? 女皇没有帝王威严? 没关系,有摄政王在,这些都不算事儿,谁敢看轻了女皇试试? 谁敢违抗圣旨试试? 谁敢在摄政王面前不服试试? 他们相信没有人敢,若真的有,只怕此人很快就会从朝堂上消失。 众人走出御书房,毫无意外又看到了独自跪在外面的轩辕曜。 谢首辅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轩辕曜那张温雅俊美的脸上,淡淡笑道:“曜世子来到帝都之后,已经不止一次惹怒了摄政王,一次军棍,一次罚跪……不知世子是水土不服,还是跟摄政王八字相克?” 轩辕曜表情微微纠结着,忍不住想,他要是如实告诉这位首辅大人,他被罚跪的原因是跟谢锦屡次「勾搭成双,打情骂俏」,导致摄政王不耐烦,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话要是真说了出来,倒霉的一定不是谢锦,他父王绝对第一个不放过他。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轩辕曜道,可不敢说跟摄政王八字相克,“多谢首辅大人关心。” 谢首辅淡淡一笑:“不客气。” 说完,施施然举步离开。 陆丞相捻了捻胡须:“世子这般年纪虽大多年轻气盛,可太气盛了也不好,容易遭至灾祸,以后行事最好低调一些,别太出风头,更别在女皇陛下面前盛气凌人,否则吃苦头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这句话,陆丞相也跟着举步离开。 轩辕曜琢磨着他的话,暗道他敢在摄政王面前年轻气盛? 敢在女皇陛下面前盛气凌人?他要真敢,这会儿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冒犯摄政王尚且可以饶过,要真敢对女皇不敬,只怕他家主上真能让他断一条腿。 不过陆丞相说的话也不用太过当真,他可以当做对方是善意的提醒,或者其实这话是借着提点他实则说给旁人听的。 更准确来说,是提醒某些人别倚老卖老,否则早晚卖不动老。 魏王、镇国公和刑部尚书三人是没心思理会他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很快阴沉着脸走了过去,靖王和怀王则跟陆丞相一样的想法,都以为轩辕曜太过年轻气盛,所以才被摄政王故意惩治,温言安慰兼提点了几句,两位王爷就走了。 轩辕曜第一次被这么多长辈关怀,一时还挺不自在的,不过想着都是长辈,也没什么可丢脸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父王走过来之际,道:“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绝不敢盛气凌人,也不倚老卖老——” “摄政王让你滚回去。” 轩辕曜一愣:“滚回哪儿去?” 淮南王皱眉瞪他。 轩辕曜轻咳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跟他父王一道转身离开御书房:“父王打算什么时候回淮南?” 淮南王道:“今天就走。” “今天?”轩辕曜皱眉,“这么着急?” “废话。”淮南王语气冷冷,“马上年底了还不着急?难不成留你娘一个人在淮南过节?” 轩辕曜想了想,今天启程的话,年节之前是能赶回淮南。 女皇陛下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他们也拜见了新帝,的确得早些回去边关,没有继续逗留帝都的理由。 “明天再走吧。”轩辕曜迟疑片刻,“我想再多留一天。” 淮南王道:“你暂时不回去。” 轩辕曜意外:“我不回去?” “嗯,你留在帝都。”淮南王语气淡淡,“女皇刚登基,帝位未稳,楚将军又有了身孕,你暂时留在这里稳住朝堂,那五千黑曜军也留在这里听你调遣,为父带着身边亲卫回去就行。” 轩辕曜沉默片刻:“这是主……这是摄政王的意思,还是父王的意思?” “你觉得呢?”淮南王转头瞥了他一眼,“摄政王若没有这个意思,为父会擅自做主?你以为掌兵权的武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第400章 祸不单行 回到寝宫,清灵呈上了刚煎好的汤药。 南曦伸手接了过来,递给容毓之前自己先尝了一口,瞬间皱起眉,简直苦得难以下咽,比之前她喝的那贴药苦得多。 难得容毓这两天面不改色地喝了,没一句怨言。 她把药递给容毓,淡淡道:“这贴药喝完之后,还是按着之前楚南衣给的方子来煎。” 清灵微愣,随即心领神会地领旨:“是。” 这就是之前楚南衣给的方子,不过是竹叶被换成了黄连,看来陛下是心疼摄政王了,不忍再让他品尝黄连的苦。 容毓面不改色地把一碗药喝完,空碗递给了侍女,南曦立即从银月手里接来一杯温水给他:“去去苦味。” 容毓没说什么,就着南曦的手把一杯温水喝完,才低声道:“还是曦儿疼我。” 南曦挑眉:“让你喝了两天苦药倒成了疼你?” 容毓低笑:“苦药又不是毒药。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南曦听惯了他的情话,却唯独听不得这样的话,神色微淡:“胡说什么?” 容毓见她不悦,连忙低声赔礼。 南曦让他回床上坐着,刚喝了碗药,趴着也不舒服。 容毓照做,并柔声道:“今天起得早了些,你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南曦在窗前站了片刻,转身走过来,“你让轩辕曜留在帝都?” 容毓点头:“嗯。” “不怕淮南王心里猜疑?” 父子俩一起回来,把人家儿子留在帝都不让回去,万一淮南王以为摄政王是留了个人质在帝都,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他不会。”容毓把她拉过身体坐下,“我之前跟他谈过。” 谈过? 什么时候? 南曦想问,不过随即觉得这个不重要,容毓对朝堂大臣武将的安排心里自有衡量,她也不想过问太多,只道:“轩辕曜是个人才,可东陵似乎并不缺武将。” “的确不缺,不过楚红衣到底是个女子,以后嫁进靖王府,再有了孩子,不可能把精力全部放在军营。”容毓道,“她可以留在你身边听候差遣,做个护驾的将军,不管是官职还是权力,都不会亏待她。但东陵若真有战争,楚红衣不适合再上战场。” 南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女子为将,保家卫国,是一件让人钦佩的事情,但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心肠总会有些柔软。 何况孩子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母亲。 再者,轩辕祈跟楚红衣新婚夫妻,此前又长期分隔两地,的确该让他们过一段安定幸福的日子。 南曦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还是避免不了儿女情长,想事情也总是容易感情用事,若没有容毓在身边,她大概无法那么快就做好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不过若没有容毓,她这辈子也根本不需要做这个皇帝。 人这一生的宿命,当真没法说。 一朝登上云霄,一朝跌落凡尘,往往都在瞬息之间。 玄妙得很。 南曦轻抚着腹部,想象着孩子出生之后就有江山坐,瞬间又觉得做皇帝也不算是什么特别难受的事情,至少她的孩子一出生就站在了万人仰望的至尊位置,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卑躬屈膝,不需要汲汲营营去追求功名利禄,不需要跟任何人争权夺势,经历残酷厮杀。 他的父王早已为他的江山提前做好了最周全的准备。 …… 魏王府的事情还在发酵。 这种事情虽算不上百年难得一见,可在门庭清贵的王府世家之间,绝对是一件让所有人谈上三天三夜也谈不完的笑柄,几年难见的丑闻,能让魏王府和镇国公同时抬不起头,没脸见人。 就算是魏王妃这种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之人,一时之间都没办法平静接受这样的打击。 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方岚依还在救治,宫里却一大早就来了人,杨统领亲自带着禁军过来,说是奉旨拿人,任凭魏王妃如何强硬地阻止,厉声斥责,也没能改变杨统领的态度,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琰被强行带走。 与此同时,很快一道旨意颁下,剥夺轩辕琰世子头衔,魏王爵位不得世袭。 魏王妃听到这道圣旨,差点没气得当场晕过去。 魏王府外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都亲眼看见轩辕琰被带走,以及在圣旨抵达时,所有人纷纷跪了下来,亲耳听见了轩辕琰被剥夺世子之位的旨意。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魏王府出了事,这边事情还没解决,那边就有喜夫人和坊间一些三姑六婆跪在王府大门外,声泪俱下地哀求魏王妃放了她的儿子,稚子无辜,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王妃大恩,求王妃开恩,焦灼担忧的语调听着格外哀恸凄惨。 看热闹的人不明所以,恰逢魏王从宫里回来,听到喜夫人在外面大喊大叫不由怒从心起,上前一脚就要把她踹开:“滚——” 可一脚尚未踹到喜夫人身上,就被另外一只穿着黑色羊皮靴的脚给拦了下来。 谢锦慢悠悠地放下自己的脚,淡淡一笑:“王爷这是干什么?这位夫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经不住王爷这一脚踹下去。” 魏王抬眸怒视:“谢家小儿,还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王爷误会。”谢锦语气淡淡,“谢锦奉旨协助曾大人查案,任何可疑之人都得带走问话。当然,对于该出手保护的相关人等也得及时保护下来,否则万一被灭了口,谢锦失职是小事,王爷这会儿再担个杀人罪名,可就不太美妙了……王爷说是不是?” 魏王脸色铁青,一双眼像是淬了毒般冰冷。 “这位大婶儿。”谢锦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我是首辅之子谢锦,奉女皇旨意,负责调查魏王府公子侮辱镇国公府嫡女一案,不知你在这里哭求什么?” 首辅的儿子? 喜夫人闻言精神一振,憔悴苍白的眼底绽放出一点光亮,像是终于遇到了可以救命的稻草,伸手抱着谢锦的腿,开始磕头,声音悲痛焦灼:“大人,大人救命!” 第401章 祸患本该被掐死在萌芽状态 魏王死死地盯着那说话的妇人。 妇人却牢记那位神秘公子所说的“遇到一个自称姓谢的公子,就牢牢抱着他的腿大喊救命,然后如实说出你的诉求”,心头有了底,声声哀求泣血:“小妇人的儿子被琰世子带进王府,遭了一夜的罪,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啊大人! 他还是个孩子,求大人救救他!魏王还威胁放话,要把小妇人才十二岁的女儿纳进王府给世子为妾,大人救命!” 谢锦垂眸,“你所言可当真?” “句句属实!敢有一字虚言,小妇人不得好死!” 妇人声嘶力竭,“小妇人的儿子每日在家用功读书,秉性良善,从不与人为恶,此番飞来祸事实在让小妇人想不通,这两日夜夜梦魇,不知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行了。”谢锦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不起波澜,目光转向其他妇人,“你们也都是受害者?” 喜夫人微惧,连忙开口:“不,不是,她们是帮着小妇人撑场子的,求大人不要治他们的罪。” 撑场子? 谢锦不置可否,挑唇开口:“魏王是要把这位大婶的儿子还给人家,还是我自己带人进去搜?” 魏王脸色除了难看,已经无法用别的词汇形容了,他冰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位妇人,冷冷道:“本王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谢锦语气淡淡,“魏王还请别为难我一个办案的,解决了这位妇人的事情,我才能全力去查魏王府的案子,以期早日还琰公子一个清白,否则琰公子大概只能在牢里过年了。” 魏王脸色一变,顿时一个字说不出来。 眼下负隅顽抗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情是在魏王府发生的,轩辕琰又被关进了大牢,魏王夫妇就算如何愤怒不甘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喜夫人的儿子很快被人带了出来。 十五岁的少年看着很文弱,斯文清秀的容貌,并不算特别漂亮,脸上有着明显的淤青指印,嘴角破裂,显然被人打过耳光,身上的衣衫打了皱,染了几分血迹,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喜夫人一见到儿子,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又喜又悲:“林儿,林儿!娘担心死了!” 少年被他娘抱着,感受着她的担心,懂事地安抚道:“娘别担心,我没事的。” 谢锦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淡声开口:“不相干之人都可以离开了,喜夫人随本公子走一趟,我还有些话要问问你。” 说着,转身朝曾尚书道:“这两人我先带走,尚书大人不反对吧。” 曾尚书当然想反对,然而话到嘴边,对上谢锦那双像是在笑却又让人肌骨发凉的眸子,不自觉地点头:“不……不反对。” 于是谢锦堂而皇之地带走了喜夫人母子,任由魏王那双阴鸷肃杀的眸子几乎要盯穿了他的脊背,他也径自从容。 楚家花园暖亭里。 听完青衣侍卫禀报喜夫人母子二人已被谢锦带走之后,坐在桌前喝茶的轩辕祈淡淡一笑:“知道了,下去吧。” “是。” 暖亭里静谧温暖,气氛温馨闲适。 楚红衣抬眼看着轩辕祈:“你怎么知道此事会由谢锦负责调查?” “摄政王麾下心腹,你二哥掌财权,莫陵安掌情报,轩辕曜掌兵权,这位谢家少爷会成为未来的权臣,掌朝权。” 轩辕祈啜了口茶,“既要往权臣的路上培养,自然需要历练,魏王府的案子交给旁人,接案子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忌惮,唯有谢锦天不怕地不怕,压根不把魏王府放在眼里。” 楚红衣眉心微拧,一时没有说话。 “并且我怀疑谢锦应该也跟九霄阁有关。”轩辕祈淡笑,“隔着大周与东陵的距离,若非关系密切到足以让人深信不疑,摄政王又如何会放心让谢首辅的儿子掌大权?你二哥又如何能被放心地重用?” 楚红衣沉吟片刻:“所以谢锦最终应该查不出什么结果。” “就算他能查到,也会想办法隐瞒下来。”轩辕祈语气温和,“毕竟这件事是在清风阁发生的,你二哥也牵扯在其中。谢锦是个聪明人,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了他的眼,何况线索这么多,根本掩饰不了。我索性把线索送给他,以示诚意。” 轩辕琰生性残暴,嗜虐成性不假,可若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绝不可能一整晚都发现不了方岚依的身份,一点药物能让他处于失控状态,等完全清醒过来,一切后果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楚南衣给的药神奇之处就在于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轩辕琰自己都不会察觉到他是被下了药才失控。 谢锦带走喜夫人母子,必定会问她一些话。 魏王之所以囚禁喜夫人的儿子,威胁要纳她女儿为妾,本就是跟方岚依的合作,目的是为了迫使喜夫人在轩辕祈大喜当晚下毒暗害楚红衣,夫人照实说出这些隐情,谢锦马上就会联想到谁最有动机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付方岚依和轩辕琰。 而方岚依一个清清白白的嫡女为何会出现在清风阁,从来只逛玉仙楼的轩辕琰昨晚也破天荒去了清风阁,这同样是个巧合和疑点。 聪明如谢锦,大概连证据都不需要,就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事情一步步发展的过程。 轩辕祈把线索送到了他的手里,接下来就看谢锦是不是要继续查了,不继续查,直接把这些线索朝摄政王面前一报,容毓和南曦同样会知道这事情是谁所为。 轩辕琰被剥去世子之位,魏王爵位从此不再世袭,就意味着魏王府这一代之后就要走向没落,轩辕琰以后还有什么资本为所欲为? 至于方岚依,不过是自作自受。 一箭双雕,同时让魏王府和镇国公府元气大伤,摄政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轩辕祈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对方没惹到他便罢了,三番两次警告不听,反而对红衣生出歹毒心思,还留着她干什么? 祸患这种东西,本来就该在萌芽状态就被掐死。 第402章 流言喧嚣尘上 魏王府的一片阴霾影响不了靖王府的喜气。 吉日定在腊月十六。 下聘之后,按照礼俗即将成亲的男女双方就不再见面,楚红衣怀有身孕,自然也不能再有什么舞刀弄枪的举动,成亲前的这几日难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修身养性。 楚夫人遵着风俗教她做女红,只是那双拿惯了刀剑长枪的手拿起绣花针来,实在不伦不类,楚夫人指正了半天,最终在楚红衣格外微妙复杂的表情下宣布放弃。 靖王府积极筹备着成亲大礼,喜夫人因着之前发生了那一出事情,尚有些惊魂未定,谢锦那日一番问话之后就放了他们母子回去,并安排了两个人暗中盯着,以防有人愤怒之余对他们做出泄愤之举。 不过魏王府眼下正分身乏术,魏王虽不聪明,却也没蠢到这个时候再添命案。 靖王妃知道轩辕琰和方岚依的事情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自从方岚依生出了要害红衣肚子里孩子的心思开始,靖王妃对方家这个姑娘就没了一点好感,此番她被轩辕琰糟蹋了身子,靖王妃也一点都不同情。 而对于喜夫人一家发生的事,她明白这是天降横祸,喜夫人一家无辜遭了池鱼之殃,平白受了一番惊吓,说到底也是因靖王府而起,靖王妃命人从家里挑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送过去,顺便给了点银子,至于成亲所用的喜娘,靖王妃让王府里嬷嬷找了别的有经验的夫人,这场风波暂时就算过去了。 容毓待在寝宫里养伤,南曦命人将朝堂上重大事情的奏折搬进大正宫,容毓养伤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每天喝喝药,聊聊天,一起看奏折,处理朝政大事,过得倒也充实。 外来的使臣三番两次控诉东陵的待客之道,并请求面见女皇,皆被谢首辅和陆丞相打发了回去,之后他们一怒之下提出要告辞,陆丞相用他为官多年的权术四两拨千斤,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消了他们离开的念头。 苏裳和端木钰虽心有不满,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只能忍气吞声。 轩辕祈和楚红衣的婚约定下来并把消息禀到宫里来时,南曦反应也不大,只吩咐银月在他们成亲当天挑份大礼送过去。 银月应下之后,思来想去还是拧眉问道:“该送一份什么贺礼给楚将军?” 南曦道:“送份寻常的就可以了,不用太费心思。” 银月点头:“是。” 女皇要送的东西自然都价值不菲,按照宫里惯常的规矩送了就是,不用费心思的意思就是不用特意挑什么隐藏深意的礼物,要的就是平平常常,直白明朗。 代表圣意的「尚方宝鞭」已经送过,无需再多费其他心思。 靖王府筹备婚礼,忙忙碌碌,谢锦负责查魏王府的案子,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隔三差五进宫禀报线索,但结果无一都是「清风阁一口咬定轩辕琰那晚带走的姑娘就是清风阁的姑娘,而不是什么镇国公府的嫡女」。 清风阁鸨娘不承认,其他姑娘也咬死了被带走的姑娘是清风的海棠姐姐,她们压根不知道方姑娘是谁,更不知道为什么魏王府的琰世子会认为他带走的人是方姑娘。 那晚出现在清风阁的客人也未曾见过方岚依,并证实被带走的确实是海棠姑娘,只是当时海棠姑娘蒙着面纱,他们未曾看清海棠姑娘的面容。 审问清风阁鸨娘和姑娘们时,曾尚书和谢锦一起,连同刑部两位侍郎官都在场,而审问的经过并没有瞒着人,所以眼下更多人相信这件事只是轩辕琰的一面之词,方岚依究竟是如何到了魏王府,此事还待查明。 “清风阁?谁不知道琰世子寻常最爱去的是玉仙楼?他那晚为什么突然去清风阁?这本就不合情理,借口找得未免太站不住脚。” “是啊,说不定只是两人私下里幽会,没想到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才铸成了大错。 琰世子把人家方姑娘祸害得不轻,必须得找个借口,所以才不得不把视线转移到清风阁的姑娘身上吧。” “真相是怎样的,也许只有琰世子和方姑娘自己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夫妻,旁人就别管那么多了,说不定这只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一点情趣呢。” “谁说不是?” 轩辕琰还没从大牢里放出来,外面风言风语就生出了不知多少,权贵家族虽听着都是清贵世家,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担得上「清贵」二字的,闲言碎语少不了,流言甚嚣尘上,渐渐发酵,演变得越来越难听,各种版本的臆测都有,传到魏王夫妇的耳朵里时,只气得两人几乎恨不得把外面那些嘴碎的人都杀干净了才好。 可今日的魏王府已经不是昔日跺跺脚,就能让帝都震上一震的魏王府了,今非昔比,风光早已不再。 不过不管外面传言怎么样,该查的案子还是得秉公查,案子禀到女皇面前之后,女皇自然不能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胡乱臆测。 摄政王也只是关心案子的进展,一番询问之后,曾尚书战战兢兢答不上话,额头上冷汗直流。 谢锦倒是提了个建议:“要想知道清风阁老鸨和姑娘们有没有撒谎,需得把她们统统抓起来审问,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们不招。” “对对对,臣也是这么想的。”曾尚书听了谢锦的话,连连点头附和,“琰世子如果没撒谎,那撒谎的就一定是清风阁的老鸨,这些人狡猾得很,不见棺材不落泪——” “所以让你们查案子,你们就是打算屈打成招?” 容毓眉目冷峻,嗓音淡漠如霜,“如果清风阁老鸨偏生就是无辜的,你们屈打之后该如何补偿?” 曾尚书一凛,顿时无言以对。 谢锦低头:“是臣思虑不周。” 曾尚书心头犯疑,这位谢家九爷向来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放眼整个帝都也没几个人敢惹他,虽摄政王是君,可谢锦这态度也着实恭敬得让人觉得太不真实。 第403章 美人在骨不在皮 倒是方才那句“要想知道清风阁老鸨和姑娘们有没有撒谎,需得把她们统统抓起来审问,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们不招”,才更符合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容毓语气冷漠:“你们还有十天时间,查不出真相,全部革职查办。” 曾尚书闻言脸色一变。 革职查办? 就为了这么个案子,摄政王居然动真格的? 可就算是动真格的,他这个尚书被革了职,那谢家小子谢锦有什么职可革?革他一个协助查案的谢家少爷身份? 总不能不让他做谢首辅的儿子吧。 曾尚书觉得不公平。 可面对摄政王冷峻慑人的气势,他惧怕都来不及,心里纵有再多不满又哪敢说出口?只得唯唯诺诺应下。 谢锦却是从容,从御书房离开之后,径自优哉游哉出了宫,在曾尚书问他接下来该如何调查时,他只淡淡一笑:“此案的主要负责人是曾大人,我只是个协助的,尚书大人莫要误会,也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曾尚书一噎,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天你带走喜夫人母子时,可没说这件事该由我负责。” 然而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谢家九爷素来我行我素,肆无忌惮惯了,身后又有爱子如命的谢首辅撑腰,就算是曾尚书也不敢开罪于他。 谢锦这两天查案子查累了,毕竟一边查一边还要想办法销毁证据也是很费脑子的,他觉得除了要去轩辕祈的喜宴上讨杯喜酒喝,还得趁机勒索一下,让轩辕祈出点血才行。 至于勒索什么…… 他暂时还没想好。 出宫之后回到家,谢锦径自回了自己的锦园,他的宝贝娘亲这段时间跟长公主打得火热,时常去长公主府做客,这会儿不在家,他也不用刻意去请安。 甫一踏进院门,就看见那一袭冰蓝色轻袍飘逸出尘的少年——以北疆名义进献给东陵的炎国大王子,卫无双。 此时少年正静静站在廊下,沉默地眺望远方天际,那双琉璃一般漂亮的眸子里似是蕴藏着万千思绪。 美得摄人心魄。 谢锦斜倚着院门,漫不经心地欣赏了一会儿美人美景,真心地觉得,单就外表上来说,这个少年的确美得不可方物,冰蓝轻袍曳地,在这么寒冷的冬天里穿得如此单薄,并且还没冷得打哆嗦,可见内心并不如外表流露出来的这般柔弱。 一张巧夺天工般的绝美容颜,当真是上苍精心造出来的宠儿。 不过谢锦想到关于炎国的一些事情,暗道这样的身份,生得这样一张祸水般的容颜,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唇角挑起一抹凉薄玩味的弧度,谢锦抬脚走进庭院,脚步本无声,然踏在冬日落叶上便无可避免地发出一点声音。 廊下少年惊觉回神,转头看见谢锦回来,匆匆转身迎了过来,步履行走间,冰蓝色轻袍在阳光照耀下流泻层层叠叠雪一般的光华,当真是漂亮华贵至极。 尚未走到谢锦跟前,少年就跪了下来,双手贴地,额头触在手背上,声音恭敬无波:“公子。” 谢锦驻足,俯视着他恭敬到近乎卑微的姿态和礼仪。 美人在骨不在皮。 眼前这少年每一处都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抬手举足皆是风华,便是此时匍匐在地的卑微姿态,也不得不承认看起来更多的其实是优雅,无声中流露出万般风情。 谢锦觉得有趣。 炎国王族出了这样一个美人,算不算是天杰地灵,水土养人? 然而身为炎国大王子,生母身份卑贱,不过是个用来取悦他人的舞姬,被王上宠幸之后生下的这个孩子虽占了个长子名分,却也跟他的母亲一样,卑贱到没有人把他当成是大王子——这才是北疆能把他当成礼物进献的原因。 炎国依附于北疆,没有丝毫地位可言的炎国大王子对于北疆太子端木钰来说,同样是个取悦他人的物件,若能真的跟东陵顺利联姻,那他就是炎国王子。 若不能,那么此人在北疆权贵甚至是炎国王族眼中,不过是个漂亮的玩物罢了。 可惜的是,联姻到底没能成功,连成为女皇陛下后宫里的一只漂亮花瓶都没机会。 “我记得让你乖乖待在无双阁,没爷的允许不许擅自踏出房门。”谢锦慵懒开口,“你把爷的话当耳旁风?” “无双不敢。”少年身体压得更低一些,“无双有事要禀,求公子恩准。” 谢锦领他们回来第一天,就给这些被赐给他的少年们立了规矩。 “你们的主子把你们进献给东陵陛下,你们就是东陵的人。女皇陛下把你们赏给了爷,你们从此就是九爷的人,以后见到主子得行礼,别把家里那一套带到这儿来。” “见面喊公子,不必自称奴,九爷不好这一口。” “锦园厢房多得是,各自挑一间住着,离爷的屋子远点儿,爷喜欢安静。” “厢房用你们自己的名字命名就行,好记。” “守好这锦园的规矩,九爷看起来好说话,实则脾气一点都不好,谁敢坏了规矩,惹怒九爷,让你们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 “美人骨做琵琶各位听说过没有?可别给九爷寻着这个机会。” 于是这几日来少年们倒真是安分,也不知是不是怕了这些威胁警告,总之谢锦乐于落得耳根子清静。 今日若不是看到这位无双公子站在廊下,他差点都要忘了自己这锦园里还有几位美少年尚未处理。 “有事相求?”谢锦眉梢轻挑,一双迷人的丹凤眼里尽是慵懒寒凉之色,“说说看。” 说着,他径自抬脚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身后少年起身跟上,低眉垂眼地走到屋子里,复又跪下,声音低低的,依然是恭谨卑微的姿态:“无双身中蛊毒,每月中会发作三日,怕夜间动静大,扰了公子休息,特来求公子允许无双今夜去后花园里过夜。” 谢锦身姿慵懒斜倚在锦榻上,自有美貌的侍女斟了茶奉上,他抬眸:“蛊毒?” 第404章 母子蛊 是。” 谢锦啜了口茶,嗓音淡淡:“谁给你种下了蛊毒?” “炎国国师。” 谢锦挑唇:“什么蛊?” “母子蛊。”卫无双语气平静,“母蛊在我母亲的身体里。” 谢锦挑眉:“区区一个小国,居然也沦落到用这种方式控制儿子的地步了?” 卫无双的母亲好歹也是王上的女人,国师要给他们母子下蛊,必然是出于国君的授意,亦或者得到了国君的许可。 否则这国师是要造反吗? 谢锦轻哂,目光落在那少年面上,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像是唤小猫小狗的语气,“到爷跟前来。” 卫无双低眉沉默片刻,起身走到谢锦跟前跪下,姿态温顺至极。 “养蛊不易,想必你很有利用价值,不然他们不会费这番心思。” 谢锦淡淡一笑,眼底色泽锋锐,“炎国国师在你身上种下母子蛊,端木钰千里迢迢把你送来东陵……” 黑色鹿皮靴的脚尖挑起少年下巴,谢锦声音透着几分蛊惑意味:“宝贝,告诉爷,他们让你来东陵做些什么?” 卫无双顺势抬眼,琉璃般漂亮的瞳眸对上谢家九爷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目光一怔,一时失神似的:“公子……” “告诉爷,他们让你来干什么?” “以……以美貌为利器……”少年话未说完,忽然嘴角一缕殷红的血丝溢出,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预警地栽了过去。 谢锦沉默地看着歪倒在地上的少年,唇角微挑,啧了一声:“还真是老套的把戏。” 搁下茶盏,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衣袍,淡淡瞥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少年,“来人。” 门外一道黑衣人影闪身进屋,俯身跪下:“爷。” “弄回他自己的屋子里去。”谢锦声音慵懒,带着微微的寒意,“爷看着碍眼。” “是。”黑衣影卫低头请示,“是否要给他叫个大夫?” “叫什么大夫?”谢锦瞥了倒地的少年一眼,“死不了。” “是。” 谢锦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外走去。 “最近家里那几位都做了些什么?”他以闲聊似的语气开口,“不是说买通了杀手?怎么一直没见杀手来找我?” 身后玄衣影卫回道:“大公子找的杀手接了生意之后又给退了。” “退了?”谢锦眉梢轻挑,“为什么退了?嫌银子太少?” “不是。”影卫回道,“因为怕死,不敢接。” 谢锦默了片刻,唇角挑起嘲弄的弧度:“懦夫。” “不过最近七姑娘跟靖王府的嘉姑娘走得比较近。”影卫禀道,“七姑娘是得了大公子的授意,才主动接近嘉姑娘。” “目的?” “暂时还没透露出来。” 谢锦没说话,表情玩味。 独自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他偏头看向某个方向:“尘公子在干什么?” “看书。”影卫道,“这两日尘公子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大多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很少出门。” “让他过来。” “是。” 眼下真是个多事之秋。 女皇登基大典,摄政王受伤,他国使臣觐见,轩辕祈要成亲,还有魏王府的那些破事儿。 一桩接着一桩,真正的风平浪静只怕要等到过完年了。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 穿着素净淡白衣衫的少年跟着影卫走了过来,到了庭院里,恭恭敬敬地朝谢锦拘礼:“阿尘见过九爷。” “不用多礼。”谢锦端详着他的气色,少年眉目温和雅致,看着倒也赏心悦目,“这两天养得不错,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多谢九爷。” “不用谢我,要谢就去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谢锦转身走出锦园,“随我出去一趟。” 轩辕尘讶异,心头忍不住浮现疑问,却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跟在谢锦身后。 踏进谢府这段日子以来,他比以前更了解了这位谢九爷的脾气,说一不二,不喜欢旁人违抗,只要什么事都顺着他,他就不会无故刁难人,看起来特别好相处。 甚至对于他偶尔提出的一些不太过分的请求,他也能爽快地答应下来。 但谁若是惹了这位祖宗不高兴,下场通常都不会太好。 轩辕尘就亲眼见识过。 他来谢府的第三天,大夫给他身上的伤上了药之后,他依着礼貌送大夫出门,走到锦园外面,恰好遇到谢家不学无术的二公子谢明,对方以为谢锦不在家,对轩辕尘说了一些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话,偏偏那么不幸地被谢锦听到了。 轩辕尘清晰地记得当时谢明那张煞白的脸,看见谢锦,就像看见了妖魔鬼怪一样恐惧的眼神。 谢九爷笑得如沐春风:“二哥这张嘴真是欠教训。” 轩辕尘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在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能有多么可怕,可那天他见识到了。 谢家二公子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自己扇自己的嘴巴,边扇边道歉,说自己嘴贱,欠打。 十个耳光下来嘴角就破裂了,脸颊高高肿起,再没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模样,然而谢锦不开口叫停,谢明就不敢停下来,一直打一直打,打得站在一旁的轩辕尘都有种脸颊一阵阵抽疼的错觉,却连开口求情都不敢。 他不知道谢锦是替他出气,还是单纯地想要教训出言不逊的谢明,亦或者是故意想让轩辕尘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无疑的,谢家除了谢首辅和夫人之外,没有人不怕他。 虽然也是狠戾,可谢锦的狠跟轩辕琰的暴虐不同,人若不犯到他的手上,他没兴趣主动去找谁的麻烦,可若是自己作死犯到了他的手上,那就只能自求多福,祈祷九爷当天心情好。 “在想什么?”踏出谢家府邸大门,谢锦偏头看了轩辕尘一眼,“最近有心事?” 轩辕尘回过神,缓缓摇头:“没有。” “有心事可以直说,爷跟你无冤无仇,不会为难你。”谢锦道,“你不必太过紧张。” “真的没什么心事,多谢九爷关心。”轩辕尘温润浅笑,“阿尘心里除了牵挂母亲,其他的什么也不想。” 第405章 提点 谢锦嗯了一声,“改日抽空可以回去看看你的母亲。” “多谢九爷。” 谢锦没再说什么,带着轩辕尘去了靖王府。 靖王夫妇这两天为了操办儿子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王府下人都在忙忙碌碌,听到谢锦求见,靖王着实一愣:“谢家小九?” 管家点头:“是。” “找世子的?” “不是。”管家摇头,“九公子是来找二少爷的。” 靖王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的,思忖片刻,吩咐道:“你直接把谢九带去华儿的院子里。” “是。” 靖王跟谢首辅一个辈分,谢锦这个晚辈临时登门拜访,按照礼节应该先来拜见靖王这个王府之主。 不过靖王自己发了话就等于是免了礼节,也省了谢锦迂回的时间精力。 轩辕华这两日也一直待在屋子里看书,未曾出门,王府里所有人都在为大哥的婚事忙碌着,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可能地不出去添乱。 他这个年纪离成亲还早了些,正是读书已成即将考取功名的年纪,可身为庶子,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既不能跟嫡子一样随心所欲地出门,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参加世家子弟之间的各种宴会,平日里无所事事就只能看书打发时间,大多时间都埋首在书册之中,跟知识文章打交道。 当然,对于轩辕华来说,眼下的生活方式他其实是满意的,考取功名虽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可以前皇太孙的性情让他对仕途望而却步,他无法想象那样暴戾无常的人若真做了皇帝,东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勇气效忠那样的君王,所以迟迟未曾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如今女皇陛下已登基,因今年的入试时间已经过去,他需要等到明年—— 新帝登基,按照惯例都会加增一次科举,选拔年轻新贵入朝。 对于天下学子来说,这是一次多出来的机会,极为难得。 因为科考通常都是三年一次。 轩辕华心里想着女皇陛下让他和阿尘一起进宫做侍读的那番话,行事就越发低调安静,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什么祸事上身。 若是能顺利在摄政王身边历练一年,得到摄政王和女皇陛下的认可,到了明年秋,他就可以凭着这点资历征得父王和兄长的同意,参加来年的秋闱。 凭借着科考入仕,才能证明他的才华和学识,让他堂堂正正地入仕为官,效忠君王,为东陵社稷和天下苍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二少爷。”管家进门禀报,“谢家九爷来访。” 轩辕华正坐在靠窗的书案前看书,闻言着实怔愣了一瞬,随即确认道:“谢九公子?” 管家点头:“是的,二少爷。” “九公子找我有事?”轩辕华不解,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道,“先让九公子进来。来人!奉茶——” “阿华弟弟不用太紧张。”谢锦自顾自地抬脚跨进门槛,长身玉立,从容闲适,“爷过来就是为了看看你,顺便弄清一些事情。” 轩辕华正要问什么事,却瞥见谢锦身后还跟着个少年,顿时讶异:“阿尘。” 轩辕尘温润淡笑:“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轩辕华不解,正要问一句「谢什么」,蓦然反应过来,嘴角亦扬起温和笑意:“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该多谢九爷才是。” 他能做的,充其量也就是几句话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女皇,抱着一丝希望求助能求助的人而已。 女皇愿意施恩,谢九爷从魏王府那个狼窟把轩辕尘带了出来,他们才是真正应该被感谢的人。 谢锦进屋打量了一眼轩辕华的住处,干净整洁,屋子也还算不错,比之前轩辕尘在魏王府的住处好多了。 听到两人对话,他转头瞥了一眼轩辕华,淡淡道:“谢我做什么?爷也是奉命行事。” 说着他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翻看了几本案上的几本书册:“最近都在读书?” 轩辕华点头:“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稍后随我进宫去见摄政王。”谢锦靠着椅背,声音淡淡,“进宫之前,有些规矩提点一下你们二人。” 两个少年闻言,神情微凛,像是犯了错的学生站在夫子面前,乖巧恭谨地聆听训示。 他们二人因为同是庶子的关系,行事说话一向拘谨谨慎惯了,谢锦虽然不是他们的父王兄长,可一来他是首辅嫡子,二来他对轩辕尘有恩。 三来,他的行事作风一直就让人畏惧得很。 所以轩辕华和轩辕尘两个年方十七的少年,在谢锦面前真的不怎么敢放肆。 “不用紧张。”谢锦扬唇笑了笑,“爷也是好意,提点你们三言两语,避免你们进宫以后犯了摄政王的忌。” “是。”轩辕华垂眸,“我跟阿尘一定好好记着九爷的话。” 谢锦啧了一声,他本意是让他们放松一下,怎么这两人跟榆木似的,反而越发拘谨? 他有这么可怕么? 谢锦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生得应该还可以吧,不至于让小儿啼哭,那更不至于让眼前这两个少年怕成这样啊。 算了…… 这些不重要。 “首先记着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在任何时候,别惹女皇陛下不高兴。”谢锦淡道,“政务上若有不同见解,可以直言在摄政王面前提出来,提得有理没理都不会惹祸上身,但若是让摄政王觉得你们冒犯了女皇,后果应该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两个少年认真地听着,适时地点头。 “有关官员劝谏女皇选皇夫的建议一律别理会,别自作聪明乱说话,否则后果同上。” 两人继续点头:“是。” 谢锦轻哂,身子放松了些,声音听着也散漫:“到了摄政王身边做事,你们唯一需要听的就是女皇和摄政王的旨意,切不可在羽翼未丰时与任何大臣有什么密切来往。” “多做事,嘴巴要严实,学会必要时的沉默。” “不管是御书房还是大正宫里发生的事,当时事当时了,走出那个地方就别再对任何人提起——记住,这是大忌,为了你们的小命着想。” 第406章 富贵易得,知己难求 两人点头。 “摄政王虽性子冷硬,但寻常不会刻意找谁的茬。相反,只要你二人确有才学能力,摄政王反而会着重培养重用。”谢锦道,“摄政王是个惜才的人,你们得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轩辕华和轩辕尘安静地点头,表现得很是乖巧听话。 “谢谢九爷提点。”轩辕华声音温和,“我跟阿尘一定谨言慎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倒也不必抱着这样的心态,该立功还是要立功,侍读只是暂时的,不可能长久。”谢锦淡道,“从摄政王身边出去的人,只要忠心耿耿,能力卓越,仕途上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摄政王可是个连皇帝都能废的人,处置一些小虾小鱼就更不在话下了。” 两个少年凛然,把谢锦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总结起来无非一句话——忠心君上,做好分内之事,不可逾越了身份。 说起来简单,其实很多人往往就在「分寸」两个字上把握不住,失了分寸,导致最终的杀身之祸。 “还有一件事。”谢锦单手轻叩着椅背,语气淡淡,“爷想见见你家小妹,她现在可在家中?” 轩辕华有些讶异,“小妹在家,九爷找她有事?” “有个问题想问问她。”谢锦语气闲适,“不过男女授受不亲,爷贸然见她似乎不太合适,你们说该怎么办?” 这…… 轩辕华沉吟片刻:“我去请示一下母亲?” 轩辕嘉已是个即将出阁的少女,按照规矩不该跟外男随意见面,尤其在发生了魏王府的事情之后,现在各大世家贵女的闺阁礼仪和规矩越发紧了些。 若让王妃知道轩辕嘉私会外男,此事只怕不好交代。 “不用。”谢锦神色闲适,“你去问问她,最近谢家的七姑娘找她是为了何事,然后回来告诉我答案。” 谢家七姑娘? 轩辕华心头奇怪,谢家七姑娘已经出阁数年,比嘉嘉大了好几岁,两人似乎没什么往来。 不过谢锦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有原因,他点头嗯了一声,很快转身走了出去。 谢锦转头看向窗外,眉目精致俊美,带着浑然天成的清贵气度。 “皇族权贵世家各自为政,大多利益为先,难得有你们这样相扶相持的兄弟。” 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波澜不惊,“人生在世,富贵易得,知己难求,既然眼下能互相扶持,以后也得珍惜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才是,别失了本心,忘了初衷。” 轩辕尘听着他这番话,心头忍不住一阵悸动。 跟谢家九爷相处得越多,就越觉得他跟世人认知中的首辅之子完全不同,十八九岁的青年,原以为只是身份贵重一些,长得好看一些,手段狠辣一些,以及行事无所畏惧,敢做旁人所不敢做之事——可胆气这种东西,原本就是靠着身份地位给的。 你看哪位侍郎的儿子敢在权势滔天的亲王府放肆? 哪个庶子庶女敢在得宠的主母嫡子面前犯上不敬? 哪个平民百姓敢在当官的面前横行无忌? 首辅嫡子这个身份,本就能让人肆意狂傲。 可轩辕尘后来发现,谢锦的孤傲和底气并不完全来源于他的身份。 当然,身份依然是最大的倚仗。 可他跟那些仗势狂傲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 他远比这个年纪的公子更通透,更洒脱,有远见,从容不迫,表面上的玩世不恭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强大沉稳,以及让人不自觉地臣服畏惧的气势。 轩辕琰也是贵胄嫡子,可轩辕尘在魏王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在轩辕琰的身上感受过什么是气势和傲骨,轩辕琰让他看到的是「仗势欺人」,「暴虐无道」,完完全全以身份来压人的冷血自私,心胸狭隘。 然而有朝一日当他自己成了被压制的那个人,那么除了一败涂地之外,甚至连自尊和颜面都被击得粉碎,只剩下狼狈不堪与毫无反手之力的怯懦。 “多谢九爷提点。”少年嘴角泄了一丝浅淡笑意,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个人今日所说的这些,“阿尘会记着九爷的话,做力所能及之事,效忠君上,保持初衷不变,不受世俗利益所诱惑,这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谢锦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斜倚着椅子,阖眼假寐。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轩辕华回来了,踏进门槛,走到谢锦跟前,表情有些迟疑:“小妹说,七姑娘是跟她打听摄政王身边还缺不缺侍读。” 嗯? 谢锦睁开眼,未免有些意外,随即嘴角翘了翘:“侍读?” “是。”轩辕华语气有些微妙,“嘉嘉说七姑娘在试探她的口风,想知道她跟女皇陛下关系是不是很好,能不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因为我跟阿尘被点为摄政王侍读,她以为摄政王是想培养世家庶子……” 世家庶子? 谢锦挑眉,瞬间明白了他那位大哥的打算。 敢情他以为摄政王专门培养庶子,来打压各大世家家主和嫡子?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会生出如此奇葩的想法? 谢锦唇角浮现一抹嘲弄的弧度,忍不住摇了摇头,亏他还以为这人能有什么心计城府,没料到……啧,还真是高看了他。 “不过嘉嘉说她跟这位七姑娘不太熟,只是之前一位夫人的赏花宴上见过,七姑娘主动过来跟她搭话,她们就聊了几句。” 轩辕华怕谢锦误会,谨慎地开口解释,“嘉嘉聪明懂事,一般不会乱说话,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向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九爷请放心——” “行了,爷没什么不放心的。”谢锦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走吧,领你们进宫交差,以后乖乖听话做事,宫里规矩多,若是不听话,被打了板子可别赖我没事先提醒你们。” 两个少年沉默地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觉得,谢锦说的这番话虽是警告,听着却是……格外亲切。 第407章 打造王者之军 谢锦带着两个少年进宫时,容毓已经把今天的折子处理完,正跟轩辕曜讨论军务兵马之事。 “过完年开春,凌帆就会返回大周,他此番带来的五千玄甲军留下,加入你的五千黑耀军,重组之后由你全权负责统领操练。” 容毓坐在案前,垂眸看着案上展开的一副舆图,“这一万精锐虽战斗力比寻常兵马强悍,却还不够强,本王给你两年时间,兵、器、骑、射,需无一不精,本王要他们真正做到一当十,十当百,做王者之军。” 轩辕曜静了片刻,默默看了他家主上一眼:“两年?” “怎么?”容毓抬眸,嗓音淡漠,“嫌多?” 轩辕曜眉头拧了拧:“时间上倒真不嫌多,只是主上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玄甲军和黑曜军实力都很强,可玄甲军的实力一直都压在黑曜军之上,就如同主上一直把我压得死死的……” 说到这个,他实在很想抹一把辛酸泪,为自己那几年悲催的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人生经历。 可有一说一,容毓的实力确实比他强太多,虽然他一直怀疑容毓是不是偷吃过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打通了所谓的任督二脉,否则为何年纪轻轻就强悍得让人觉得他不是人? 但他用了整整五年时间认清了事实,也认了命。 玄甲军在容毓手里带了那么多年,战斗力已经是天下公认的无人能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把他们的作战能力再往上提提。 一当十,十当百。 听着简单,可这句话从容毓嘴里说出来,却绝不是一句简单的形容,而是要求每个人必须做到十项全能,单兵作战,个人实力要强,刀剑、长枪、骑射,都得是精中之精,强中之强。 排兵布阵更不用说。 战场上不但要求主将指挥调度,兵法谋略过人,将士需绝对服从军令,骁勇彪悍,更得配合无间,养成跟同袍之间的默契。 虽仅有一万精兵,却比十万兵马的训练要求更高,难度更大。 轩辕曜的信心早就在十三岁那年被容毓打击得支离破碎,虽然那五年里他跟着容毓也学到很多东西,因此并不觉得自己多无能,却还没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做到容毓的标准——那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正因为太了解他,所以更清楚自己几乎不可能做到他的要求。 况且黑曜军跟玄甲军的磨合也需要时间。 殿内沉寂片刻。 容毓修削的指尖轻叩着紫檀木书案,声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所以你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轩辕曜头皮一麻,浑身血液立时有种停止流动的凝滞感。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迟疑片刻,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可确实有点难度。” 容毓于是没再说话。 殿内的空气好像就这么一点点凝结了下来,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轩辕曜脸色忍不住就有些发白,他惧怕容毓,是根深蒂固的那种怕,平日里没什么错处的时候还好,一旦心理上处于弱势,那种畏惧伴随着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便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他几乎忍不住要跪下来请罪,却听容毓淡道:“若是本王给你列出训练计划,你是否能做到?” 什么? 轩辕曜蓦然抬头:“主上?” “本王给你列出每日的训练计划,并把玄甲军整顿训练的权力完全交到你的手上。” 容毓抬眸,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可以依着本王制定的计划和方式进行训练,也可以依着你自己的想法安排。本王不干涉,只看结果。” 轩辕曜精神一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容毓,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震动和惊诧光芒:“既然这样,主上为何不自己——” “本王没空。” 轩辕曜哑然。 好吧,他理解主上以后政务繁忙,稍有空闲肯定都是用来跟陛下培养感情,舍不得离开陛下身边,要跟陛下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像是分不开的连体婴似的。可……可这也不是他把兵权完全下放的理由吧。 每个领兵作战的武将都有自己不同的兵马训练方式,这也是战场上将领与将领之间的差距和成败关键,算是自己最大的底牌。 尤其这一万王者之军。 既然容毓都说了是王者之军,那么可以想见,容毓已打算用心打造这支王师精锐,以后不管是时间和精力的投入上,还是兵马甲器的装备上,都将是独一无二的优待。 装备精良,训练严苛,用心打造,假以时日必定会比大周那支玄甲军拥有更强悍的战斗力。 可这样一支精锐铁骑,若由轩辕曜一手训练,几乎相当于这支军队的归属权是完全属于轩辕曜所有,训练与作战过程中,主将与同袍之间将会因认可敬畏而生出特殊的情感,其他任何主将想要接手过来,都将难如登天。 轩辕曜不相信容毓会不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这么决定了。 是因为信任么? 轩辕曜抿了抿唇,心头的震动一重盖过一重,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阵无法言喻的情愫,就听容毓那冷得几乎蚀骨声音再度响起:“若还是不行,本王估摸着你大概是该回炉重造了。” 轩辕曜一个激灵,顿时什么感动都没了,连忙道:“能做到。主上放心,我一定行。” 他敢说不行么? 别说有容毓制定的计划和方法,就算只是口头上点拨一二,对他来说也能起到莫大的帮助。 他本就不是无能,只是强兵更需要强将。 他没信心的原因不在于怀疑自己的能力,而是担心最终的成果达不到容毓的要求,所以才不敢抱以绝对的信心。 容毓都愿意帮他到这个份上,他要还敢说不行,只怕主上真能让他把当年所经受过的地狱训练再重新来过一遍。 “启禀摄政王。”恰在此时,侍卫恭敬禀报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谢公子带着靖王府和魏王府的两位公子求见。” 第408章 愿意从了我么? 容毓淡道:“让他们进来。” “是。” 须臾,谢锦带着两个少年走进来,行礼之后,谢锦道:“这两人是女皇陛下给主上钦点的侍读。” 轩辕华和轩辕尘恭恭敬敬地行礼参拜,垂眸看着宫砖地面,冰冷的地砖浸着膝盖,刻骨的凉意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所待的地方,将再也不是王府那远离权势中心的方寸小院。 轩辕曜目光微转,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两个少年一眼,随即目光落到谢锦那张桃花似的脸上,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谢锦敏锐地察觉到他欲言又止,不由挑眉,用唇语问道:“被主上训了?” 轩辕曜缓缓摇头。 虽然方才被压得喘不过气,但主上确实没训他。 容毓也不是喜欢用言语训斥人的脾性,只一声不吭地保持沉默就能制造出强烈的威压,让人肌骨生寒。 要真是训斥,反倒没那么可怕。 不过轩辕曜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是想问问谢锦为何对这两个少年如此特别,还亲自带他们进宫,不过想到前天刚因为贫嘴被罚跪,他瞬间就学乖了,不敢再在容毓面前跟谢锦贫这种玩笑。 谢锦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漫不经心地一笑,很快移开了视线:“关于魏王府的案子,主上是否要听听真实的经过?” 容毓目光落在舆图上,似是若有所思,闻言淡道:“说。” “此事的关键在于喜夫人,以及靖王府祈世子要成亲一事。” “臣之前询问过喜夫人,魏王府派人拿了她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并扬言要把喜夫人十二岁的女儿纳进王府,给轩辕琰为妾。” 谢锦站在书案前,声音淡淡,“喜夫人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就惹到了魏王府,可她儿子在魏王府吃了苦头,女儿年纪又小,魏王的话让她一时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当日晚上方岚依曾去过喜夫人的家里,说可以救喜夫人的一双儿女,但条件是在祈世子成亲当晚,要喜夫人利用喜娘的身份便利,于铺床时在新房里下麝香,借此害楚红衣肚子里的孩子。” “喜夫人给人做红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心善妇人,生平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方岚依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飞来噩耗,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当晚方岚依和轩辕琰就出了这件事。” 谢锦不疾不徐地把事情经过陈述一遍,倒也没提其他,末了淡道:“虽然喜夫人有作案动机,可她没作案能力,一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有这个胆量报复魏王府和镇国公府,并且臣也查过了,喜夫人一家已经被排除嫌疑。” 最后这句话已明显是废话。 喜夫人当然不可能是幕后推手,别说喜夫人,就算是放在一般的权贵之家,都很难做到如此完美的报复方式。 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走走流程的。 “方岚依还真是恶毒。”轩辕曜嘀咕,“跟轩辕琰绝配。” 谢锦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看向容毓:“主上打算怎么处置此事?” 其实这件事已经是心照不宣。 就算起初容毓不知道事情是谁做的,在听到手下禀报之后,心里应该也有了答案,况且谢锦此时这番话无疑已经告诉了他,轩辕琰和方岚依都是自作自受——但就算是自作自受,幕后也必有心思缜密的推手。 谢锦跟曾尚书一起禀报案子进展时,隐瞒了一些重要的细节,但这些细节能瞒着查案的曾尚书,却不能瞒着容毓,否则就是欺君罔上。 不过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那个人,加上谢锦从中做了些手脚,现在曾尚书所有的查案方向都放在了清风阁,偏偏清风阁又是他撬不动的势力。 所以期限一到,曾尚书就将以办事不力的罪名被革职。 想想也挺悲催的。 容毓目光从舆图上移开,端起案上茶盏,声音淡漠:“转句话给轩辕祈,让他以后行事收敛一些,别这么肆无忌惮。” 谢锦点头:“是。” 轩辕曜诧异:“祈世子?” 谢锦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轩辕曜被他看得嘴角一抽:“我迟钝还不行?” 这件案子他又没参与,更不知其中隐情,如何能一下子猜到是谁所为? 况且谢锦刚才汇报案前的语气听着跟打哑谜似的,他都奇怪主上是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是轩辕祈所为的。 果然他这个脑子就不适合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 容毓也没说其他的,交代了一些军营里的事情,关于案子,似乎方才那句话就已经是他的态度,不必再多说什么。 谢锦心领神会,躬身告退。 轩辕华和轩辕尘被留了下来,以后就是摄政王身边的人了,他无需再多费什么心思,该提点的已经提点,以后命运如何,全看他们造化。 两人走出勤政殿之际,轩辕曜下意识地伸手去勾谢锦的脖子,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中途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谢锦皱眉,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曜曜这是与我生疏了?” “大庭广众之下,怕造成不太好的影响。”轩辕曜解释,“更怕造成阿锦的误会。” 谢锦淡定:“什么误会?” 轩辕曜轻咳一声:“阿锦若是爱上了我——” “没有如果。”谢锦停下脚步,正色看着他,“曜曜,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轩辕曜表情一顿,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谢锦一双丹凤眼灼灼看着他,“曜曜愿意从了我么?” 轩辕曜好一阵惊吓,盯着他难得正经认真的表情,再也顾不得玩笑:“你……你不会说真的吧?” “我看起来像是说笑?”谢锦皱眉,“你呢?对我有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轩辕曜退后一步,满眼戒备地看着他,“我可是父王独子,谢锦,你也是谢家唯一嫡子,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话未说完,对上谢锦缓缓勾起的唇角,以及那漂亮的脸上明显戏谑的表情,轩辕曜才惊觉自己被耍,顿时恼羞成怒:“你找打?” 话落,一拳往他精致贵气的脸上揍过去。 第409章 欠打 殿内烧着暖炉,暖和得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属于严冬的寒气。 南曦披着一件外袍,斜倚窗前锦榻上,腿上盖着柔软暖和的毯子,阳光淡淡打在她的脸上,映得眉目沉静柔和。 纤白手指执一本书册,保存完好的书册封面上印着四个醒目的鎏金字体,端正肃穆。 《静华秘史》。 闲来无事,挑本书打发时间,恰好南曦最近又有些想要了解静华女帝生平的想法,于是就让人从宫中藏书阁里挑了这本书送过来。 史书的记载出自专门负责编纂修书的文官之手,记载的是静华女帝轩辕丹姝的一生功过政绩,虽相对公正客观,颇有一种旁观者清的冷静,只是感情上却不可能站在书中之人的角度去描述当时的情景与内心的想法,况且帝王的感情本就伴随着太多的禁忌,许多事情就算是史官也不敢详细记述下来。 丹姝十六岁登基为帝,十四年功在社稷。 史书上大多是褒赞歌颂,所用的词汇也都是「英明睿智」,「公正贤明」,「勤政爱民」,「杀伐果断」,「惩治贪官」等一系列所有该出现在帝王身上的描述。 静华女帝在江山社稷上几乎未曾犯过错误,就连静华九年到静华十三年期间所发生的,关于四位皇夫接连暴毙的事情,她也处理得极为漂亮,手腕很强,成功安抚了各大家族因此生出过的不满和猜疑。 只是书中一带而过的寥寥数语其实已经暗示了当时的暗潮汹涌。 以至于后来的东窗事发,才引发一次几乎堪称为宫变的家族抗议,皇夫暴毙的真相被揭开,各大世家的愤怒直逼大正宫,纵然贵为一国之君,也无法用雷霆手腕压下大臣们的怒火与不满。 各大家族势力不小,盘根错节牵动着皇权。 那四条性命需要有人给出交代。 况且当时以「侍奴」身份权倾朝野的容怀瑾已经威胁到了各大家族的利益,他们同心协力,不惜一切代价为了铲除此人—— 而四位皇夫的暴毙,除了引发他们的雷霆怒火之外,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最顺理成章又千载难逢的机会。 静华女帝心怀天下,是一个且圣明公正的皇帝。 以前事情没有暴露,她尚且可以袒护,可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她若继续处置不公,会有损她帝王威名,甚至危及江山与苍生——而这,绝不是容怀瑾想看到的。 那个全心全意爱着静华女帝,如何忍心看着她敬若神明的女帝陷入两难? 所以即便已经坐上摄政王之位,最终也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赎了罪孽? 爱得偏执,亲手杀了所有的情敌,只要心爱之人眼里只有一个他,却到底不忍看着她被逼迫,被为难,以至于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感情注定是一场悲剧。 悲在静华女帝生来就背负了帝王职责,无可选择。 悲在容怀瑾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疯狂滋生出偏执与占有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魔。 悲在皇权与臣权的抗衡,以及天下苍生和所爱之人在心里所占据的分量孰轻孰重。 南曦看到书中的江山大义,看到后世臣民对静华女帝的称颂,看到文臣史官对那个男人行为的记载,被归于「野心勃勃,独揽大权」,唯独对两人的感情,几乎很少提及。 所以四大家族逼宫的举止也冠上了「清君侧」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她其实是无感的。 看书中的故事,完全像是在看旁人的人生,自己没有身在其中,感受不到主人公当时的心境,甚至不如那场跟容怀瑾初遇的梦境能带给她更清晰的感受。 短短半日时间,南曦自然不可能把整本书看完,但她无意间翻过其中一页,上面是如此记载的:“静华十三年秋,皇夫摄政王身患重疾,太医束手无策,深宫静养数月,终薨于腊月十八,帝哀恸欲绝。” 丹姝十六岁即位,次年为元年,静华十三年就是三十岁。 按着书中记载的年纪来说,容怀瑾比丹姝大了不到一岁,他死后不久,丹姝也崩了。 两人都只活到了三十岁。 还有关键的一句:“静华十三年冬,摄政王薨;次年正月,帝龙体违和,日渐衰弱,崩于三月初九,享年三十岁,无嗣,传帝位于侄轩辕宏。” 无子? 南曦合上书册,闲闲搁在腿上,眉心微拢。 静华女帝一生无嗣? 这个显然有些奇怪,也是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登基十四年,她怎么会连一个子嗣都没有? “陛下看书是不是看累了?”银月端来香茗,搁在南曦手边的几案上,“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主子饿了吧,奴婢这就让他们准备午膳。” 南曦眉心舒展:“容毓怎么还没回来?” “王爷在勤政殿。” “去传话,让他回寝殿来。”南曦蹙眉,“身上的伤还没好,忙起来连个时间概念都没有?” 站在外殿的银霜听到这句话,默默领了命,转身往勤政殿快步而去。 “主子这是心疼王爷了。”银月笑着,“说不定王爷就是故意不爱惜自己,想让主子心疼呢。” 南曦温柔含笑,轻叹一口气:“银月,你也觉得容毓讨打是么?” 呃? 银月表情一顿,连忙摇头:“王爷伤重着呢,可打不得。” 容毓的伤其实已经好转了许多。 楚南衣用的伤药极好,不过五六日时间,基本已经能行动自如—— 虽然容毓本就强悍,带着伤也能面不改色,但这两天伤势的确大为好转。 只是相对于常人来说,那伤势还没好转到可以超时忙碌的程度,应该继续趴着静养才对。 不过政务繁忙,眼下又接近年节,若是什么都不做,接下来的事务只会越积越多,连年节都过不安稳。 南曦敛眸,轻抚着腹部:“宝宝,你说父王是不是欠打?” “的确欠打。”容毓自殿外走进来,一身玄黑织金王袍衬得身姿峭拔,沉稳矜贵,“陛下想怎么打?” 第410章 摄政王的威严 银月见他进来,识趣地带着殿内侍女躬身告退,带着人准备午膳去了。 南曦转眸,看着逆光进来的男人,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身为一个不知道爱惜身体的重伤患者,你觉得该怎么打?” 容毓沉吟片刻:“之前曦儿说要我跪搓衣板,要不试试?” 南曦表情一顿,沉默地瞅着他。 容毓走到她跟前,唇角微扬:“曦儿?” “跪搓衣板多无趣。”南曦嘴角翘起,眼底划过一抹恶趣味的笑意,“不听话的人,就该趴在床上被打屁股。” 容毓表情一顿:“打屁股?” “嗯。”南曦点头,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扒了裤子打。”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无端变得微妙了起来。 “曦儿若真想打,臣自当配合。”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嗓音里多了几分旖旎蛊惑的意味,“要不臣现在就过去趴着?” 南曦没料到他脸皮这么厚,一时沉默:“容毓。” “嗯?” “请注意你摄政王的威严。” 容毓低笑,眼底尽是柔情光华:“在曦儿面前,要什么威严?” 说着,伸手轻抚着她的腹部:“宝宝今天有没有闹?” “没闹。他很安静。”南曦淡道,“你事情忙完了?” 容毓嗯了一声:“正事忙完了,刚收了两个侍读,方才在勤政殿教了他们一些规矩,以及以后要学做的事情。” “魏王府和靖王府的两位庶子?” “嗯。”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拿开她腿上放着的书册,把她圈在自己怀里,“陛下钦点给臣的侍读,臣不敢怠慢。” 南曦信他的鬼话。 “曦儿在看这个?”容毓目光落在那本《静华秘史》上,眼神微晃,“感想如何?” 感想?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南曦安静地待在他怀里,缓缓摇头,“像是在看旁人的故事。” “的确是旁人的故事。”容毓声音低沉,“史官记载的东西大多无趣,不必太过当真。” “他记载的都是家国大事,帝王的功过政绩,记载的是事实,有趣无趣倒不是那么重要。”南曦淡道,“不过有个问题让我有些意外。” 容毓道:“什么问题?” “静华女帝活到三十岁,为帝十四载,为什么连个子嗣都没有?” 容毓揽着她腰际的手微微一僵。 南曦察觉到他的紧绷,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矜贵俊美的脸上:“阿毓?” “她有过一个孩子。”容毓声音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过三岁就夭折了。” 三岁夭折? 南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空气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两人相拥的画面看起来无比美好静谧,只是心头忍不住浮现的疑问却到底没再问出口。 三岁夭折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静华女帝一个人肯定生不出孩子,当年的容怀瑾虽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可他跟女帝之间似乎并没有正式的名分,所以是否有过肌肤之亲? 静华女帝自小接受的是帝王标准的教导,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应该跟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不会有「女子从一而终」的认知,而是帝王本该三宫六院。 反而是她后宫里的那些皇夫才必须从一而终。 可依着当时她对容怀瑾的感情,就算有了这四位皇夫,丹姝也不一定会真的跟他们发生什么关系。 不过若是如此,容怀瑾接连杀了四人的原因又是什么? 毕竟若真的有名无分,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容怀瑾其实可以不用对他们动手的。 除非发生了什么让他忍不了的事情。 所以那个三岁的孩子,夭折的原因是什么? 帝王之子,本该是千娇万宠…… “曦儿在想什么?”容毓贴在她耳畔,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想知道更多的真相?” 南曦微怔,随即缓缓摇头:“知道那么多真相干什么?” “若是曦儿想知道,藏书阁里应该还有一本静华女帝的手札。”容毓声音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我让人拿来给你。” 南曦眉心微动,静华女帝的手札? 她娘之前好像也提起过。 要看么? 南曦想了想,轻轻摇头,目光落向案上那本女帝秘史:“不看了,我也就是拿来打发时间,对那些早已尘封的事情其实没多少了解的兴致。” “可是我想跟曦儿分享。” 南曦讶异地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事情说开了,才不会平添猜疑。”容毓把头埋在她颈侧,声音里透着几分疏懒,“我不想让曦儿心里生出芥蒂。” 南曦皱眉:“怎么会?” “以防万一。”容毓声音平淡,“还是不冒险的好。” 南曦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就说说看,我听着呢。” “那个孩子是容怀瑾的。”容毓道,“虽没有名分,可东陵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容怀瑾跟静华女帝有着最亲密的关系,这层关系没人可以取代,所以威胁到了很多人的利益。” “他们有过夫妻之实?” 容毓点头:“嗯。” “那……”南曦眉头微拧,虽有些迟疑,却还是问出了口,“静华女帝跟四位皇夫之间,也有过亲密的关系吗?” “没有。”容毓沉默片刻,才缓缓摇头,“所以他们不甘心,制造一个个阴谋,一次又一次企图离间静华女帝跟容怀瑾的关系,甚至不惜对孩子下手。” 南曦皱眉。 “自古以来利益斗争都是残酷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女人都不例外。”容毓声音淡淡,“孩子不过是无辜的牺牲品。” 南曦沉吟片刻:“所以容怀瑾杀他们,其实是在孩子夭折之后?” 容毓点头:“是。” “为孩子报仇?” “报仇不是主因。”容毓摇头,“其中曲折复杂一时也难以说清,不过不管有多少不得已,容怀瑾的的确确铸下了大错,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顿了顿,“曦儿若想知道这些细情,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第411章 执子之手 眼下南曦怀有身孕,需要保持心情上的愉悦,不太适合听太多伤怀的故事。 所以容毓暂时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可那些记忆早已一刀一刀刻进了心扉骨血,每一刀都是痛彻心扉的淋漓伤痕,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人窒息似的钝痛。 好在如今得偿所愿,她用温柔抚平了记忆中所有的孤独与伤痛,让曾经的执念一点点消褪,怆痛被慢慢治愈,不再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再彷徨不安,患得患失。 她用温柔和包容给他铸了一座暖屋。 容毓待在这温暖的屋子里不愿出来,只想与她生生世世享受安宁岁月。 至于那些早已久远的过往…… 容毓微微阖上眼,脑子里再浮现当年,竟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许久没去回想,好像真的释怀了,可以从容坦然地面对曾经的伤痛与遗憾。 现在的他只是大周摄政王容毓,是南曦的夫君,是东陵女帝的皇夫,而不再是曾经那个爱而不得的容怀瑾。 她也不是静华女帝。 如果说曾经他们都不懂爱,跌跌撞撞在江山与责任中撞得头破血流,那么现在的他们显然已经成熟强大了起来,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待到再过些时日,他可以更云淡风轻地回忆过往,他们的孩子也出生了,到那时他就可以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把曾经静华女帝与容怀瑾之间的故事一点点讲给她听。 没有隐瞒,不再伤感,完完全全摆脱执念束缚,只安安心心地开始属于容毓与南曦的人生。 腊月十六,靖王府大喜。 王府里华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侍女奴仆奔走忙碌,热闹非凡。 祈世子大婚,依的是皇家之礼,礼部据典备三书,行六礼,靖王府的聘礼于纳征吉日送入楚府,源源不断如流水般隆重,代表着祈世子对心爱女子最高规格的重视。 宫里出来的赏赐也是丰厚,女官奉旨执送,一件件对着礼单宣道:“女皇陛下赏赐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紫牙乌水晶串珠一副,莲叶如意纹金镯一对,金丝鸳鸯一对,连年有余长命锁一只,福寿百子帐一顶,翡翠如意一对,七彩鸳鸯琉璃屏风……” 靖王夫妇领着全府上下恭恭敬敬地谢恩。 丰厚的赏赐代表着女皇陛下对靖王府的恩宠,代表着靖王府和楚家的强强联合是陛下的恩典和认可,同时也代表了以后祈世子和楚红衣这对新人在女皇陛下面前「新贵宠臣」的地位。 吉时至,钟鼓喧哗。 一身喜服衬得容颜俊雅绝伦的新郎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走到喜轿前面,眼底映着清晰的喜悦色泽,定了定神,从容伸手掀开轿帘,看见了坐在轿子里容色明媚倾城的姑娘。 一身凤冠霞帔衬得娇颜如花,明艳动人,额间一朵艳红花钿褪去了平日里的英武飒爽,增添几分柔美娇色。 轩辕祈一时看得失了神。 直到女官轻声提醒,他才恍然回神,唇角含了欣悦笑意,修长如玉的手伸进轿子,扶着他心心念念的新娘子踏出喜轿。 楚红衣敛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回忆如浮光掠影般现于眼前。 这双手曾一招一式授她武功,教她兵法,告诉她女子亦可为将; 曾带她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腾,共揽山河广袤; 也曾于花前月下轻抚她眉眼,温柔倾诉着他的包容爱意。 而今,这手牵起她的手,将于今日结为夫妻,一起执手白头。 染了胭脂的唇瓣娇嫩欲滴,喜悦漫过唇角,化作娇颜点滴笑意与那一抹浅浅的红晕,楚红衣抬眸,凝视着心上人那张堪称倾城绝世的姿容,彼此四目相对,清楚地感受着对方眼底的深情与珍视。 轩辕祈握着她的手,带她跨进王府,行过长长的洒金鸾鸟玉锦红毯,直抵布置得隆重喜气的正厅。 靖王和王妃端坐主位,欣慰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妻,脸上布满了笑意与祝福。 礼官唱喝:“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举案齐眉。 “二拜高堂!” 韶岳悠扬,琴瑟和鸣。 “夫妻对拜!”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送入洞房——” 轩辕祈唇角微挑,温柔望着心尖上的宝贝,将红绫微收,执着她的手一同往新房走去。 今日之后,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是他这辈子呵护在掌心的珍宝,是宗谱上名字与他并列的唯一。 也是百年之后,唯一可以与他合葬的人。 龙凤花烛高照,一室流光溢彩。 新房内,侍女们托着金盘上前,嘴里高高兴兴说着吉祥话,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花生五色花果撒入帐中,床头床尾到处滚着喜气。 安床之后,喜娘笑着恭请新郎新娘并坐床沿,将两人衣角牢牢打了个结,又小心取了两人各自一绺发丝,系成了如意同心结。 侍女捧上金盘,两只盛着琼浆玉酿的如意酒盏呈到面前。 结发为夫妻,共饮合卺酒。 轩辕祈唇角泛着笑意,伸手取过一双翡翠如意盏,递给楚红衣一只。 双臂缠绕,目光里映着金钗凤冠的女子容颜,如秋水含波,荡着丝丝柔情与涟漪,波光粼粼的目光里蕴藏着无尽的温柔与喜悦,那长睫下的瞳眸沉静看着他,竟没有丝毫往日的霸道,只余静谧,清淡,如月光似的朦胧情愫。 轩辕祈心口微荡,盯着她红润的唇瓣,忍不住想亲她,想把她红唇上的胭脂一点点吃下去,却碍于流程尚未结束,而不得不暂时压下冲动。 香醇美酒入口,丝丝清冽甘甜。 喜娘取了两人发丝系成的如意结,笑着祝贺:“恭贺世子,夫人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侍女们齐齐笑贺:“恭喜世子、夫人!” 酒盏放回金盘,轩辕祈温柔看着爱妻:“累不累?” 楚红衣正要摇头,忽闻外面传来一声:“祈世子怎的恁慢?舍不得新娘子吗?快点!客人们都等着呢!” 第412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轩辕祈动作微顿,不悦地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世子先去招待客人吧。”喜娘笑着,“这儿奴婢们照看着呢,不会让夫人累着的。” 楚红衣唇角微抿,罕见的一丝红晕掩于眉梢眼角:“去吧。” 轩辕祈捏了捏她的手:“等我回来。” 楚红衣嗯了一声,轻声叮嘱:“少喝点酒。” 轩辕祈顾不得多少侍女还在房里,捧起她的脸,眼底萦绕牵动着她明艳动人的眉眼,不舍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遵命,夫人。” 侍女们羞涩地低了头。 “哎呀!世子爷真是欢喜着夫人呢。”喜娘笑道,“言听计从,片刻不舍分离,羡煞人也。” 侍女们跟着低笑,新房里一片欢乐喜气。 轩辕祈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生得真美。”喜娘忍不住看了又看,脸上尽是笑意,“怪不得世子依依不舍,恨不得马上就洞房花烛夜呢。” 楚红衣素来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不过今天日子特殊,旁人的说笑都是祝福,她听着也高兴,心头涌上无言的甜蜜。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阵被握着的温热感仿佛丝丝萦绕,让人贪恋。 跟心上人结成夫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抑不住欢喜的事情,纵然是清冷如楚红衣,也不例外。 贪恋不舍的不止她一个人,轩辕祈刚走到门外就有些后悔了,正要转身回去再说上两句,忽然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新郎官这是舍不得小嫂子?” 轩辕祈抬眸,看见一袭锦绣轻袍的谢锦慵懒倚着廊柱,手里端着杯酒,精致贵气的脸上尽是戏谑,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轩辕祈眉梢轻挑:“你这是羡慕我娶了娇妻?” “嗤。”斜里伸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阿锦后院姬妾三千,外面还有红粉知己无数,个个貌美如花,体贴温柔,谁稀罕羡慕你?” 谢锦丹凤眼一勾,斜睨着说话的轩辕曜:“还是曜曜了解我。” 轩辕祈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啧啧啧。”楚南衣站在廊下,摇着折扇轻笑,“果然是个痴情男儿,不过这句话还是留着跟我家小妹说比较合适,你跟红颜满天下的谢九爷与整日混迹军营的曜世子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吗?” “说得没错,这句话应该留着晚上对小嫂子说。”谢锦笑了笑,脸上带着明显的揶揄,“毕竟小嫂子已经有了身孕,你今晚这洞房花烛夜大概是白瞎了,还得盖着被子纯聊天,什么也不能做,不如喝个不省人事——” “屁话。”轩辕祈没好气,“你以为我是你?” “爷怎么了?”谢锦挑眉,“祈世子难不成打算成亲之后开始修身养性,做个不近女色的柳下惠?” 轩辕祈反击:“谢九爷最近才是春风得意吧,姬妾三千不说,又刚得了几个漂亮的美少年,也不知这身子骨能不能吃得消。” 轩辕曜闻言,这才想起谢锦院里的那几个少年,不由打趣:“阿锦,那几个少年看起来也都是国色天香——” “曜曜是不是也想成为爷后院里的一个?” 谢锦伸手勾起轩辕曜的下巴,“若曜曜从了我,我就遣散后院所有美人,从此专心宠爱曜曜一人。” 轩辕曜拍开他的手:“滚。” “你们俩够了吧,打情骂俏也分个场合。”楚南衣没好气,“若是让王爷看到,又得罚你们跪上两个时辰。” “跪上两个时辰?”轩辕祈脸上浮现新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说到这个,跟祈世子可是有着脱不了的关系。”谢锦语气淡淡,“爷刚帮了你一个大忙,得记得感恩,可别学人过河拆桥,。” 轩辕祈静默片刻,眉梢微挑:“你帮了我什么忙?” 谢锦道:“摄政王让我带句话给你,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轩辕祈神色微敛,淡道:“说。” “以后收敛点,行事别再那么肆无忌惮。”谢锦语气淡淡,“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可得注意着分寸。” 轩辕祈沉吟片刻:“这是摄政王说的话?” “前半句是摄政王说的,后半句是我说的。” “就这样?” “不然呢?”谢锦淡笑,“所以才说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记得还。” 轩辕祈道:“要不要我给你牵个红线?” “红线就不需要了。”谢锦语气云淡风轻,“以后九爷但有吩咐,你随叫随到就成。” “阿锦这是把祈世子当成你家奴才?”轩辕曜皱眉,“还随叫随到?不怕小嫂子一剑劈了你?” “不怕。”谢锦漫不经心地轻笑,“我攥着她家夫君的把柄在手,就算她是镇国将军,也得乖乖听话。” 轩辕祈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走走走,喝酒去。”轩辕曜拖他到了席上,开口招呼,“来来来,新郎官来了,今日不醉不归!” “新郎官春光满面,心神荡漾啊。” “祈世子成亲大喜,娶了东陵最彪悍的姑娘,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会不会说话?什么彪悍?人家那是巾帼英雄。” “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官今晚一定陪我们喝到天亮!” “去你的!” 靖王府里一片喧闹欢乐,同龄的公子们簇拥着新郎官,喝酒笑闹,新房里新娘子端坐床沿,喜娘和侍女们说着喜话给她解闷儿。 屋里屋外,欢声笑语一片。 甜蜜仿佛能感染一般,让所有人脸上都荡漾着笑意。 然而同样的日子里,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怨。 阴霾笼罩的魏王府,数位女医整整费了三日功夫,用了许多名贵药材,才终于把奄奄一息的方岚依从死神手里救了过来。 因是女子,伤势又实在隐秘,太医院的太医们不便诊治,遂请了太后身边的几位女医过来帮忙。 医女们负责诊治以及说明伤情,太医院的太医负责对症下药。 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地煎好,因为人昏厥着,喂药困难,喝进去的少,浪费得多,两日来只能不间断地喂。 第413章 恐惧的噩梦 内室里所有人被屏退,唯有医女们围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给身体极度孱弱的方岚依上药。 眼前的画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可医女们就算心里如何震骇,表面上也不能流露分毫,尽心尽力地给她诊治着身上的伤,一句话不敢多说。 医女身份卑微,说到底比宫女也就高上一点点,因常年伺候皇后嫔妃而有了点分量,可这点分量在贵人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说错一句话,立时就能惹来杀身之祸。 好在方姑娘总算是醒了,太医和医女们同时松了口气,战战兢兢三日,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傍晚时分,天色将黑。 方岚依睁开眼,盯着视线里陌生的帐幔,思绪还是一片模糊空白,整个人处在一种茫然状态,让她有些分不清此时是清醒还是梦魇。 然而身体上无处不在的疼痛疯狂叫嚣起来,很快唤醒了那个对她来说堪称噩梦的夜晚,方岚依脸色煞白,整个人慢慢缩成了一团。 “啊——”她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死死地攥紧了手下的被子,“救……救命!救我……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医女脸色骤变,连忙伸手安抚她:“方姑娘,方姑娘,您冷静冷静!” “不……不要过来!不要,求求你!疼,疼——” 铺天盖地而来的疼痛席卷而来。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衣服被撕碎,她恐惧,惊惶,不断地求饶,嘶吼,呼叫着救命…… 可没人来救她。 方岚依闭上眼,眼前是一片暗无天日的噩梦,无数让她恐惧的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挥舞着鞭子与巴掌,把她当成是发泄的玩物,她蜷缩着,整个人因恐惧和本能而缩成一团,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个人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 “不,不要……”她颤抖着开口,“不要过来,不要打我,求求你,我……我不是……” “方姑娘,方姑娘别怕。”三个医女不断地安抚着她,“没有人伤害你,我们是来救你的,真的,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方姑娘,你冷静一下……” 方岚依蜷缩着,逃避似的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耳畔回响着几个女子年轻而温柔安抚的声音,身体僵硬,脸色惨白,像是呆滞了一般良久没有反应,只是身体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而医女们不厌其烦,一直在她耳畔轻声说着话,叫她别怕,噩梦已经过去了,眼下不会再有人伤害她…… 不知过了多久,方岚依身体的颤抖终于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情绪也终于一点点平复了下来,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角和眼角的淤青破裂看起来格外狼狈惨烈。 此时她就像一只惊惶的猫儿,正恐惧不安地看着站在床前的几个医女。 “方姑娘?”白医女轻声开口,“我是太后身边的医女,奉太后旨意来给你治伤的,你伤得比较严重,不过暂时已经没什么大碍,接下来需要好好调养,情绪不能太过激动,也不能——” “我在哪儿?”方岚依开口,情绪安定下来之后,她的声音冷静得有些不正常,“这是什么地方?” 只是昏迷了两天三夜,声音破碎嘶哑得厉害,听着像是破锣似的。 几个医女面面相觑,白医女谨慎地道:“姑娘现在在魏王府。” 魏王府? 方岚依身子发冷,整个人像是坠入冰窖一般。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发生的事情一点点涌上心头,如灭顶的深渊地狱,纵然如今已重见光明。可……深渊还在,她依然身在地狱。 方岚依死死地咬着唇瓣,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 方岚依唇瓣咬得出了血,眼底涌起疯狂的恨意,然而她此时孱弱破败的身体却连支撑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像个破布娃娃般无力地倒在床上,满腔的怨恨和不甘都只能独自吞咽在肚子里。 “方姑娘。”陈医女端着一杯温水过来,“先喝点水润润喉咙吧,您现在身子虚,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方岚依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声音死寂而空洞:“今天是什么日子?” “腊月十六。” 腊月十六? 方岚依脑子有些迟钝,浑浑噩噩地想了半晌,才蓦地一震:“轩辕祈跟楚红衣的大喜之日?” “是。”白医女点头,“今日是祈世子的大喜日子。” 方岚依咬着牙龈,苍白的五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褥,心头嫉恨如藤蔓疯长。 忍着浑身的剧痛与不适,她虚弱开口:“喜娘是谁?” “喜娘?”白医女迟疑地摇头,“不太清楚,我们没问。” 靖王府世子成亲,方姑娘打听喜娘做什么? 端着水的陈医女把水递给白医女,低声道:“我去通知王妃一声。” 白医女点头。 方姑娘醒过来的消息的确该禀报魏王妃,稍后若有什么情绪不对或者其他症状,她们几个小小的医女可做不得主。 只是对于魏王夫妇来说,方岚依醒过来却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想到儿子还在刑部大牢里没放出来,而方岚依已经被赐婚成了魏王府的儿媳妇,他们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越想越恼得慌; 靖王府风风光光娶了个镇国将军,魏王府却不得不接受一个残花败柳。 魏王的心情可想而知。 第414章 出嫁从夫 可眼下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方岚依身上。 魏王每日想尽办法找人托关系,一心想把身在刑部大牢的轩辕琰捞出来,连镇国公都不得不帮着他一块儿打点—— 如果轩辕琰出了事,方岚依不但要守寡,甚至极有可能担一个克夫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轩辕琰若真出了事,只怕镇国公府和魏王府才真的要反目成仇。 新帝登基之后,镇国公府本就跟魏王府同在一条船上,底下盘根错节牵扯甚广,若连自己人都离了心,摄政王想要对付他们就会更容易下手。 所以即便镇国公私心里对轩辕琰也是恼恨,却不得不选择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交好,而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因此不同于靖王府近日喜气洋洋,镇国公和魏王府这两日皆笼罩着一层阴霾,两府的主人阴郁恼火,焦躁易怒,低声下气辗转于各大权贵府邸之间,试图让老王爷们和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在摄政王面前说几句话。 然而此事才刚刚发生没几天,眼下还在风口浪尖上,连其中隐情真相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谁敢去摄政王面前说这个情? 所以魏王夫妇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听到方岚依醒来的消息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醒就醒了,让下人好好照看着就是,跟我说干什么?”魏王妃怒道,“不知道我正烦着?” 跟着侍女一道而来的陈医女听到这句话,不由沉默一瞬,随即恭谨说道:“方姑娘身子很弱,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魏王妃冷冷皱眉。 陈医女噎了噎:“是,性命已经无碍,可——” “行了。”魏王妃挥了挥手,不耐地吩咐,“严嬷嬷,你挑两个人去方岚依那儿,这两天好好照看她,看缺什么药材,需要吃什么,都听大夫的,方姑娘若是提出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她。” “是。” 严嬷嬷领命,正要随陈医女一道离开,却听魏王妃忽然道:“等等。” 两人转身看着魏王妃。 “你过来。”魏王妃看着陈医女,淡淡开口。 陈医女虽不解,却还是抬脚跨进了门槛,半屈膝道:“王妃有何吩咐?” 魏王妃表情并不好看,却不得不问:“方姑娘身子如何?有没有伤到根本?” 陈医女语气比较保守:“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还能孕育子嗣吗?” 陈医女一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应该没问题的,方姑娘伤势比较严重,但大多都是外伤……” “知道了。”魏王妃阴郁开口,“去忙吧。” “是。”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被灌了几杯酒的轩辕祈借着酒意提出回房:“你们自个儿……呃,自个儿喝得尽兴,本世子不胜酒力……” “行了吧!”轩辕曜夺下他手里的酒盏,毫不留情地取笑,“不就是急着回新房看小嫂子?赶紧滚吧,别让小嫂子久等了。” “时辰还没到呢,急什么?”苏韩玉端着酒盏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意,“成亲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祈世子这就着急了?” “就是。”旁边一个宗亲公子跟着起哄,“新婚之夜,新娘子坐在新房里等着夫君本就是规矩,哪个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祈世子难不成还心疼了?这可不行啊,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可不能让女子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就是。”另外一个年轻勋贵附和,“出嫁从夫,就算她是镇国将军也得遵从夫家的规矩不是?” 苏韩玉拿过轩辕祈的酒盏,示意侍女斟上酒,然后硬塞到他手里:“来,咱哥俩再喝一杯。” “楚南衣。”谢锦坐在席间,手执酒盏,漫不经心地转眸,“你觉得镇国将军该不该出嫁从夫,从此严守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以夫为尊的贤妻良母?” 谢家九爷不管何处,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这句话一出,起哄的诸位公子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他的脸上,表情带着些许狐疑和探究,忍不住怀疑,这算不算是明目张胆的挑拨? 他们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虽说男尊女卑是真,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有些不太现实了,毕竟楚红衣是个手握兵权的女将…… “这个问题,我觉得祈世子改日可以去问问女皇陛下。”楚南衣摇着扇子,语气闲适而淡定,“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应该会给你们最好的解答。” 轩辕曜咋舌,果然是个狠人。 敢在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面前提男尊女卑出嫁从夫? 那绝对是胆子够大。 “今儿个祈世子大婚,高兴着呢,说什么男尊女卑?” 苏韩玉笑了笑,“楚将军巾帼英雄,靖王府都要仰仗她挣军功,捧着都来不及,哪能打压?” 轩辕祈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几位:“我家小祖宗的确是靖王府都得捧着的人,挣军功算什么?以后在女皇陛下面前得宠,荣华富贵可都得仰仗着她,连我这个夫君都得靠她养活,不供她供谁?” 苏韩玉神色一顿。 其他几位宗亲子弟听着轩辕祈这话,表情一时都有些微妙,没料到祈世子吃软饭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轩辕祈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们一个事实——楚红衣是目前为止朝堂上唯一的女将,也是女皇陛下面前唯一的女子为臣。 这个「唯一」可是占据了不容轻忽的分量。 他们眼下怂恿祈世子打下夫君这个角色该有的地位,万一以后楚红衣得了势,有他们好果子吃? “来吧,今日想不醉不归的人,本世子陪你们喝。”轩辕曜取了酒盏,“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谢锦挑眉:“曜世子酒量不错?” “废话。”轩辕曜语气淡淡,“武将不会喝酒,那还叫武将?” 谢锦唇角微勾,有谁规定武将一定要酒量好? 轩辕曜怼完他才发现谢锦称呼的是曜世子,而不是肉麻的曜曜,暗道还算懂事,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能乱叫。 第415章 皇族一枝花 前厅里桌子多,人也多。 尤其是爱热闹的年轻新贵。 仅跟轩辕祈同辈的皇族子弟就来了好几十号人,亲的疏的,远的近的,熟的不熟的都有。 不过敢光明正大上前闹喜的,其实没几个,因为轩辕祈以前常年不在帝都,每年就算年底回来几个月,也大多跟楚红衣待在一会儿,与几个关系近的宗亲子弟有些来往,远一些的就算同宗同族,却很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况且今日有谢家九爷在,其他人更不敢上前自找没趣,尤其是看到苏韩玉和几位宗亲子弟被明里暗里削了几分面子之后,年轻公子们都识趣地安分了许多。 于是在谢锦几人稳住大局之后,轩辕祈很快得以脱身,顺利回到新房。 楚红衣一个人待在房中无聊,因靖王妃早早交代过,侍女们清楚少夫人腹中怀有身孕,不敢让她累着饿着,所以早早替她取下了头上的凤冠,给她重新梳妆,并服侍楚红衣吃了一碗冰糖燕窝粥。 吃完之后,楚红衣独自坐在床前看书,看的还是兵书,喜娘和侍女们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其实想跟她聊天解闷儿的,可少夫人看起来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而且新婚夜看兵书? 喜娘从未见过谁家的新娘子是这样的,不过楚将军的大名她听过,所以心下倒也理解。 “世子爷。”见轩辕祈进来,喜娘和众侍女齐齐施礼。 坐在床前的楚红衣跟着抬头。 “先下去吧。”轩辕祈唇角噙着笑意,心情好,语气听着就格外温和,“准备些热食过来。” “是。” 侍女们退了出去。 轩辕祈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容色明艳的爱妻:“成亲夜都不忘看兵书?果然是镇国将军。” “干坐着无聊,打发一下时间。”楚红衣把书收了起来,“喝酒了?” “难免要喝一点。”轩辕祈亲了亲她的额头,“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 “方才吃了一碗燕窝粥。” 楚红衣说着,忽然偏头看他。 “娘子?”轩辕祈挑眉,“突然发现为夫貌美如花,让你难以抗拒?” 楚红衣沉默看了他良久,才缓缓点头:“皇族一枝花。” 轩辕祈表情一顿,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皇族一枝花? 亏她想得出来。 “前面怎么样了?”楚红衣问,“来的人很多?” “靖王府跟楚家结亲,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轩辕祈道,“有谢锦、轩辕曜和你二哥几人撑着场子,我们不用担心。” 楚红衣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新房里龙凤喜烛高照,新房照得一片亮堂,衬得满目喜气的新房里一片流光溢彩。 轩辕祈凝视着坐在床沿的姑娘,欢喜从心底一点点蔓延上来:“红衣。” 楚红衣默然片刻,声音低低地应着:“嗯。” “红衣。”轩辕祈伸出双臂,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我们是夫妻了。” 楚红衣心头也是欢喜,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嗯,夫妻。” 房门被推开,几个侍女端着食物进来。 轩辕祈牵着楚红衣的手走到桌边坐下,两个侍女把几道清淡的粥品和包子、点心放在桌上,另外两人则走到床前,仔细地把喜床上所有的花果都捡拾了起来,避免夜间就寝时咯到两位主子。 新房里一片温馨静谧,前厅气氛正酣。 “今儿个难得这么多人在,光喝酒也没什么意思。”谢锦目光一扫,“爷设个赌局,谁有兴趣过来凑个热闹?” 楚南衣淡笑:“赌什么?” 谢九爷的面子谁敢不给? 其他公子见状,纷纷发问:“不知九爷要赌什么?” “是啊,今天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会儿,没点气氛怎么行?九爷设的赌局,我们自然得跟。” “今日出门也没带多少银子,我就跟五百两。” “我也跟五百两。” “我最近手头紧,跟二百两好了。” 众公子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加入进来。 谢锦周围的坐席很快围满了人。 “谢九的号召力果然强大,谁都要给三分面子。”苏韩玉坐在谢锦斜对面,端着酒盏淡笑,“不知你要赌什么?” 谢锦唇角噙着狐狸似的笑意,淡淡道:“赌新郎官今晚的体力?” 呃? 众人表情一呆。 轩辕曜一懵,刚喝到嘴里的酒直接呛了出来:“咳,咳咳……” “曜世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谢锦转头,体贴地递过去一条雪白帕子让他擦了擦,“喝不惯靖王府的酒?” 轩辕曜夺过帕子,一张俊秀雅致的脸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眼角泛起雾气,无端多了几分潋滟光泽。 谢锦嘴角弧度加深,托着腮,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眸光深邃。 “淮南王回了淮南,却把曜世子单独留在了帝都,是要让世子独自展翅高飞?” 苏韩玉淡淡一笑,“亦或者,是女皇陛下新帝登基,摄政王担心淮南王拥兵自重,所以把曜世子留下来做人质?” 人质? 轩辕曜眉头微蹙,不疾不徐地抬头看他:“苏韩玉,你不愧姓苏。” 苏韩玉笑意一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轩辕曜扬唇,笑意带着几分嘲弄,“你爹吃软饭吃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讨好妻子身上,压根就没好好教教你该怎么说话?还是说,其实你爹娘一直就把你当成女孩子在养?” 苏韩玉脸色阴沉下来:“轩辕曜,你放肆!” 气氛骤然凝结,在座的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轩辕曜冷笑:“挑拨离间素来是女人最擅长的戏码,你一个大男人整日里不寻思正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女人似的碎嘴挑事,就不担心辱没了苏家门风?” 苏韩玉表情铁青僵硬,此前在宫里赏花宴上他就在被轩辕琰折了面子,此番再度落下风,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让他只想把轩辕曜劈成两半。 攥了攥手,他眼神阴冷地看着轩辕曜,“轩辕曜——” “别喊那么大声。”轩辕曜语气淡淡,“今天是祈世子大婚之喜,若是把气氛搞僵了,到时候难看的绝对是你。” 第416章 彻底撕破脸 苏韩玉阴沉着脸,盯着他的眼神冰冷沉怒。 众人没料到气氛骤然间会变得剑拔弩张,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看,却见楚南衣坐在桌子一侧,优哉游哉地扇着扇子,气定神闲,从容自若,像是完全不受眼前这气氛所影响。 谢锦端着酒盏,唇角噙着丝缕淡淡的笑意,勾人的丹凤眼微敛,漫不经心地啜了口酒,眼梢处不经意间流泻出几分幽深难测的色泽。 沉默僵滞的气氛持续了片刻,很快有人打破了沉寂。 “韩玉的确不太会说话,还望曜世子多多见谅。”席间一个男子开口,声音沉稳低敛,带着良好的修养气度,“在场的诸位都是自家兄弟,虽不同姓,可血脉不容否认,今日来参加祈世子的婚宴,除了送上祝福之外,也是难得的一次可以互相交流的机会,理该好好相处才是。” 说着他站起身,主动举起酒盏,朝轩辕曜道:“曜世子常年不在帝都,可能不太习惯世家公子的说话方式,我代韩玉赔个不是,还望曜世子多多包涵。” 轩辕曜皱眉,常年不在帝都? 这意思是说他跟帝都世家公子都不是一路人? 抬起头,他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说话的男子。 虽然从未接触过,却一眼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苏家二房嫡长子苏阑玉,苏韩玉的大哥。 一袭沉稳的天青色锦袍,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左右,容貌轮廓上看着跟苏韩玉有五六分相似,所以站在一起看着就是亲兄弟,气度上却比苏韩玉明显要强上许多。 不过也正常。 一个用功读书,用心仕途,一个靠着几分姿色和卖弄嘴皮子做兄长的铺路石,气度和能力自然都会有些差距。 轩辕曜心里有了底,正要开口说话。 “苏大公子这句话说得多有水平,本公子爱听。”谢锦唇角挑起,慵懒地斜睨着轩辕曜,“曜世子听见没有?明明是你不习惯帝都权贵世家公子的说话方式,还有脸生气?” 轩辕曜琢磨着这个妖孽绝对不怀好意,淡声道:“九爷说得对,此事是我不该,对于一些只会卖弄口舌的所谓公子,本世子就该按照淮南的规矩办。” 顿了顿,他不冷不热地道:“虽然武力不能解决世间所有的事情,却能让该闭嘴的人都闭嘴,免得聒噪。” 苏韩玉脸色又是一变。 “唔,曜世子这话说得也对。”谢锦展颜一笑,眼梢流泻魅惑众生的风华,“不过我得纠正苏大公子一个说法。” 苏阑玉沉默地看着他。 “并非所有权贵家公子都跟令弟一样的说话方式,苏家喜欢把男子当姑娘教养,不代表其他世家都是如此,比如爷就不会。” 谢锦淡笑,“我这人素来厌恶搬弄是非之人,若我府中有这样的人,通常都会直接割了舌头,如此才能长着记性,不过苏二公子到底不是谢家人,爷无权处置,所以为了避免耳根子聒噪,还请苏家二公子以后避着点我。” 此言一出,席间空气骤降。 众人心头一凛,谢九爷这是要直接跟苏家撕破脸? “谢九公子说这话是不是太狂傲了一些?” 苏阑玉表情漠然,“难不成有你在的地方,二弟就不能去了?” “不,爷没那么霸道。”谢锦摇了摇手指,“日后除了皇族宫宴之外,世家之间但凡有什么宴会活动之类,只要苏家二公子出席,那么可以提前通知我一声,爷就不去了,这不就避开了吗?” 话音落下,苏家兄弟二人脸色都僵了下来。 谢锦这是当着帝京这么多权贵公子的面,公然宣布跟苏家为敌么? “九爷。”一个年轻的宗亲公子笑着开口打圆场,“苏二公子其实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并且也不是针对九爷,九爷大人大量,别这么较真。” 以谢九爷在帝京的分量,今日他说出的这番话无异于宣布跟苏家的敌对,虽然苏家门庭显赫,位列四大家族之一,可苏家家主苏策只是户部尚书,在朝中的权力根本无法跟谢首辅相提并论。 并且各大世家势力虽不同,可嗅觉灵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诸多臆测判断。 近日来谢家这位嫡子虽尚无官职在身,却已领了摄政王接连派下的两件差事——不是正式的旨意,而只是随口的吩咐。 这样的讯息不免又让人忍不住猜测,谢家嫡子在摄政王面前是不是已经具备了宠臣的资质? 谢锦本就是个不好惹的人,谢首辅又是个极度护短的父亲,若是再有摄政王偏宠,那么得罪了谢锦,显然意味着以后的路将不会那么好走。 就算是显赫如苏家,只怕也无法直面抗衡。 而其他世家公子更要被迫做出选择——以后有谢锦在的地方,就注定不能有苏韩玉。 有苏韩玉在的地方,就看不到谢锦。 所以他们也需要做出取舍,是靠向谢锦,还是选择跟苏家打好关系? 不管对于谁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题。 厅里气氛一时僵住。 谢锦漫不经心地执着酒盏,并不把众人的心情放在眼中,精致贵气的眉眼看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眉梢眼角那一点寒意却让人只觉得冷入了骨子里。 苏韩玉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得罪了谢锦,让他不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彻底撕破脸? “唉。”轩辕曜幽幽叹了口气,身子懒若无骨地靠着椅背,表情看起来着实郁闷,“果然还是淮南水土养人,莫怪谢首辅说我跟帝都水土不服,我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确实水土不服。 若不是摄政王非要留下我帮他练兵,我哪里愿意留在这破地方,整日面对一些虚伪至极的人?”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落音,轻轻松松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寂。 谢锦轻飘飘地转头看他。 苏家兄弟眉心微皱,表情一变再变,也忍不住转头看着他。 其他人则更是诧异:“帮摄政王练兵?” 第417章 局势未明 摄政王留下轩辕曜,是为了让他练兵?”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男子低声开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女皇刚登基,眼下一切局势未明,先等等看。”墨玄武坐在靠墙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喝着酒,眉目深沉,看不出心底情绪,“是不是真的,以后总会知道。”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年轻男子皱眉,“以前有个楚红衣抢了本该属于你的将军职,眼下好不容易她成亲嫁人也有了身孕,以为是个机会,怎么半路又杀出个轩辕曜?” 墨玄武没说话,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灯火映照下姿容贵气精致的谢锦面上,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淮南王世子来京才几日功夫,谢家这位性情孤傲不驯的嫡子就跟他打成了一片儿? 是真的关系好,还是故作表面功夫糊弄他人? 自打女皇陛下登基大典之后,摄政王连续数日待在深宫未出,连南越和北疆来的使臣都无暇招待,固然是因为受了伤,可其中就没有其他的原因? 放着太医院一众医术精湛的太医不用,每日由楚家庶子楚南衣给他诊治用药,是因为楚南衣医术更好,还是因为楚南衣更值得信任? 除了楚南衣之外,谢锦和轩辕曜两人在女皇和摄政王那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急需拉拢的权臣嫡子? 借着练兵名义留在帝都,实则却正是苏韩玉方才所说的那样,为了便于控制远在边关的淮南王,所以才把轩辕曜留下来做质子? 新帝刚登基,形势未明,所有的猜测判断都只是猜测判断。 女皇陛下是个娇弱女子,摄政王却心深似海,性情孤傲冷漠,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手里握有多少筹码。 更不知道新帝登基之后,他将重用谁,拉拢谁,打压谁,四大家族谁将位列榜首,谁又会渐渐失势直至被取代? 情势明朗之前,墨家暂时只能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轩辕曜跟苏韩玉的这点争执,最终因谢锦的插入而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在场的众位公子虽然尚未进入朝堂,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进入朝堂,但身在帝都世家这个权势中心,打小就浸淫在诡谲权术之中。 谁的一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们就算不能完全通透,却也大抵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苏韩玉不是蠢人,但过于冲动,他把轩辕曜比作质子,无非是想挑起轩辕曜对女皇和摄政王的猜疑敌意,以及勾起曾经于众目睽睽之中挨了四十军棍责罚的不满。 至于轩辕曜之前在宫里宣示效忠的态度,在权贵公子们看来,那也许只是出于自保的一种掩饰。 不管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世家公子们心里都会生出或多或少的臆测,淮南王父子二人一同进京,父亲回去,却把儿子留在了帝都,在很多人看来,本就是刚执掌大权的摄政王不放心淮南王,所以才留下了人家的儿子。 苏韩玉的话其实也正是其他人心里的想法,只是他敢说,而旁人都把想法放在了心底,未曾流露出分毫。 至于谢锦。 谢家嫡子行事素来没什么规则可言,做事全凭心情,此时他可以为了维护轩辕曜而公然跟苏家敌对,来日说不定也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跟轩辕曜反目。 女皇登基之后一直未曾露面,眼下真真假假,谁又真能看得透彻? 夜晚灯火通明。 殿内清香氤氲,暖意融融,案上狻猊鎏金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气氛宁谧,让人心安。 女子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静平和:“谢锦在祈世子的婚宴上跟苏家兄弟起了争执?” “是。” 南曦把刚煎好的汤药端给容毓,转头看向银霜:“因为何事?” 银霜语气恭敬却寡淡:“苏韩玉当众挑衅淮南王世子。” 南曦微愣。 因为苏韩玉当众挑衅轩辕曜,所以谢锦跟苏家兄弟闹僵? 乍听之下,似乎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不过南曦也没多想。 谢锦跟轩辕曜虽认识不久,但两人都不拘小节,性情相投,又皆是容毓手下心腹,彼此维护也是正常。 何况男人之间的情谊本就简单,只要脾气性情合得来,认识时间长短反而不重要,有些人认识几十年照样合不来。 南曦想着谢锦和轩辕曜当着容毓的面都敢开玩笑,荤素不忌,忍不住摇头失笑:“有没有闹大?” 毕竟是祈世子的成婚大喜,若是场面弄得太难看,靖王夫妇大抵不会高兴。 “没有。”银霜摇头,“谢公子只是放了话,以后有苏家二公子在的地方,他不会出现。” 南曦挑眉。 这叫没有闹大? 好吧,至少在靖王府喜宴上没动手打砸,的确不算闹大,但是这样一句宣告,听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幼稚任性,在帝都世家公子中却无疑是投下了一记闷雷,足以让大多数公子心惊胆战。 若谢锦来真的,那就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再三权衡,以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若想抱谢家这颗大树,就必须跟苏家划清界限。 否则就是站在谢家的对立面。 这一招其实挺狠的。 直接把苏家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不过若只是因为一点口角,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南曦沉吟片刻:“苏韩玉跟轩辕曜因为什么而起了争执?” “苏韩玉说淮南王世子是被主子留下来的人质。” 人质? 南曦挑眉,原来如此。 果然嘴贱的人哪儿都有,不分男女。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容毓坐在锦榻上喝药,身体斜斜侧靠着,喝完药将空碗搁在一旁,矜贵出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在南曦走过去时,很自然地伸手把她圈在怀里,埋首嗅她发丝间的馨香。 “小心伤。”南曦坐在他腿上,伸手拿个柔软的靠垫放在他身后,“别磕到了。” “不疼。”容毓声音低低的,“伤口都结疤了,不用担心。” 第418章 运筹帷幄之中 结疤了不代表就痊愈。”南曦拧眉,“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心疼?” “臣冤枉。”容毓低笑,“陛下明察。” 南曦沉默片刻:“登基之后一直未曾早朝,帝都权贵大臣们大概都忍不住臆测纷纷了。” “随他们去。”容毓淡道,“看谁先乱了阵脚。” 南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听他语气就知他心里早已有了安排。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江山权术方面,他是千年的狐狸,她是个懵懂的稚儿。 压根就不用她操心。 不过想到谢锦那个桀骜的脾气,南曦眉头微蹙:“苏韩玉实在不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脑子若真进了后宫,苏驸马就不担心他断送了苏家?” 轩辕祈大婚,帝都多少宗亲权贵公子都在,他居然公然揣测圣意,直言轩辕曜被留在帝都为质—— 就算女皇和摄政王刚入主大正宫,根基尚浅,作为一个有脑子的人,也不该主动送上这么个找死的把柄。 苏驸马夫妇若真的培养他成为皇夫,怎么会不好好教他说话的技巧? “苏韩玉的性情像他母亲。”容毓抬起头,轻抚着南曦发丝,“天生的性情很难改变。” 南曦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骨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除非生命里发生极大的颠覆命运的事情,否则的确不容易改变,而苏韩玉的性情如果像她母亲,那么显然算是一种天生的肤浅狭隘与自以为是——至少容毓话里的意思绝不是夸赞。 况且苏韩玉表现出来的,也的确没什么值得让人夸赞的地方。 “东陵历来也是男尊女卑,女皇到底是少数,皇夫是如何勾心斗角玩弄权术的,苏驸马夫妇并不曾见过,所以他们可能都以为跟后宫嫔妃的勾心斗角没什么两样。” 南曦淡笑着开口,“苏家既然想让苏韩玉进宫,那定然也教过他一些后宫生存之道,然而如果只是以寻常嫔妃的标准来教,我倒是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蠢了。” 毕竟男人跟女人天生就不一样。 把后宫嫔妃的手段套用在男人身上,不仅会显得不伦不类,惹人笑话,更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表现。 后宫之地,行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么?只逞嘴皮子功夫就成大获全胜? “不用理会他。”容毓对这个人显然没什么兴致,顺势把南曦抱起来往内殿床榻走去,“不早了,睡觉。” “放我下来。”南曦蹙眉,“身上的伤没痊愈之前,不许再抱我。” 容毓没听她的,径自走到床沿把她放在床上,随手脱下身上的袍子,跟着脱鞋上床。 “虽然以前没受过这样的伤,但受伤于我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曦儿别太紧张。” 亲了亲她的脸颊,他笑意轻松,“战场上刀剑厮杀,受伤是家常便饭,若是主将都如此娇贵,还如何带兵打仗?” 南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此说来,这两天让你待在寝宫养伤,反倒是委屈你了?” “陛下说的这是哪里话?”容毓伸手把她圈在怀里,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绵绵情意,“就算没受伤,臣也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只要身边有曦儿在,就算困到天荒地老也不觉得委屈。” 南曦被他哄得瞬间破功,娇嗔道:“情话说得越来越好听。” 容毓笑了笑,把她揽在自己臂弯,“明天晚上在广阳宫设宴招待南越和北疆使臣。” “明晚?” 容毓嗯了一声:“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礼部准备一下就行,不用太隆重。” 南曦蹙眉:“你的身体能吃得消?” “曦儿。”容毓失笑,“别把我想得那么柔弱。” 南曦于是就不说话了。 “曦儿乖。”容毓亲了亲她的唇角,“就晚上那一会儿,除了招待使臣之外,也是为了让东陵朝臣们收收心思,今已是腊月十六,除夕将至,年前已没了几日朝议,索性提前放假,过完年初六开始上朝议事,为夫的伤到时候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不会再耽误事儿。” 南曦偏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轻轻点头:“你看着决定吧。” 容毓把她揽得紧了些:“睡觉。” 今晚月色皎洁。 清冷静谧的月光透窗而来,洒落一地银辉,照得殿内一片柔和。 情到深处,便是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相拥,也能让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满足与充实。 南曦靠在容毓怀里,心下一片安然。 此时的谢锦和轩辕曜几人却是刚刚从靖王府出来,皎月把天地照得一片亮堂,如同白昼。 苏家兄弟早已离开多时。 楚南衣依旧是折扇在手,风度翩翩:“夜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俩是相约去青楼逛逛,还是各自打道回府?” 相约去青楼? 轩辕曜下意识地蹙眉:“本世子洁身自爱,不喜欢踏足青楼勾栏之地。” 楚南衣挑眉:“没想到曜世子还是个正人君子。” “过奖。”轩辕曜没好气,“谢九爷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找红颜知己聊聊天,喝喝茶,听听小曲儿……” 说到这里,轩辕曜语调儿微转,声音里多了丝意味:“情到浓处,顺便来一段鸳鸯戏水,尽享鱼水之欢,岂不美妙?” 谢锦眉梢轻扬:“曜曜没去过青楼,又怎知那种滋味美妙?”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听人说过猪肉的味道?”轩辕曜说道,“以前在淮南时,身边有几个将领就喜欢逛花楼,逛完之后总会情不自禁地夸赞青楼的姑娘柔情似水……算了,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摆摆手,他道:“本世子累了,要回府睡觉,你们自便吧。” 说完这句话,他当真是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逗留的意思。 谢锦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青年身姿修长匀称,瘦削挺拔,带着常年历练于军营养成的卓然气势,然而谢锦不经意间发现,这宝宝腰挺细,看起来真不像五大三粗的武将。 第419章 简直虚伪至极 南曦和容毓待在深宫养伤兼情意绵绵。 轩辕祈和楚红衣新婚燕尔,全家欢喜舒畅,喜气洋洋。 轩辕曜去了军营,领着摄政王旨意跟凌帆交接玄甲军兵权,以及制定两军整合之后的训练流程。 满朝文武大臣们都在忙忙碌碌,忙着新帝刚登基之初好好表现,忙着揣测圣意,忙着与朝中各大重臣交流心得。 谢家九爷依旧潇洒辗转于青楼勾栏,那张贵气俊美的脸让多少女子倾慕有加,百般讨好只为一夜风流,便是他手下负责情报的影子姑娘也不惜主动放下身段,心甘情愿献上冰清玉洁的身子,只为得九爷一夜宠幸。 可惜九爷是个挑剔的主,出入青楼只喝酒听曲儿,跟姑娘们打情骂俏可以,勾勾小手说几句动听的情话也是信手拈来,可真要随时发情——嗯,九爷还是颇有原则的,坚决不碰青楼里的女子。 就算是雏儿也不行。 他有洁癖。 祈世子新婚之后次日,领着新媳妇拜见爹娘,敬茶问安,随后进宫拜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谢恩昨日的赏赐。 忙忙碌碌又难掩喜悦之情的几日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看着祈世子和楚红衣小两口眉眼间难掩的幸福喜色,南曦由衷地替他们高兴,并取笑道:“年前就安心待在府上养胎,不用经常进宫,该给你们留的位置会一直留着,不会便宜了别人。” 祈世子闻言,言语谦恭含笑:“臣费心教出一个女将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多谢陛下恩典,臣的后半生就靠媳妇养活了。” 楚红衣听到他这句话,语气淡道:“我主外你主内,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你负责待在家带孩子,本将军养活你父子二人。” 末了还霸道地加了一句:“不许出去招蜂引蝶,否则打断你的腿。” 祈世子笑得格外愉悦:“遵命,夫人。” 南曦不由失笑。 世间有情人的幸福大体相似,无非是彼此情投意合,互相包容,互相宠爱,得到爱与欢喜,也不吝施予爱和付出。 轩辕祈和楚红衣没在宫里逗留太长时间,很快告退离去。 走出宫门之际,夫妻二人那么巧地遇到了正要出宫的端木钰和司徒玄绝,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司徒玄绝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败在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绣花枕头手上,是他毕生耻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端木太子,苏丞相。”轩辕祈却是礼仪周到,风度翩翩,“两位一大早就要出宫?” 端木钰表情不太好看,只淡淡点头,苏裳淡笑:“是,打算出宫去转转。” “一起走吧。” 苏裳颔首,示意轩辕祈夫妻先行,声音温润:“恭喜祈世子和楚将军新婚大喜,昨日没去讨杯喜酒喝,委实有些遗憾。” 轩辕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表情阴郁的端木钰,奇怪道:“端木太子心情不好?” 端木钰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没什么。” 他不想说,轩辕祈自是不会追问,跟苏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边聊边往宫外走去。 这两日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祈世子没怎么理会使臣的事情,那日比武之后他就一心忙着成亲大礼,不知道端木钰和苏裳的耐性在短短几天之内已被磨尽。 端木钰和苏裳原本是抱着半联姻半试探的态度而来,结果登基之后接连数日,东陵女皇和摄政王二人直接避不见面,对他们献上的美少年无动于衷,对司徒玄绝提出的挑战不予理会—— 司徒玄绝想挑战的人是容毓,容毓避而不见当然让他心情不好。 甚至对两国使臣控诉的待客之道也不痛不痒,实在让人窝火。 若非谢首辅和陆丞相出言阻拦,他们一气之下早收拾行囊离开了东陵。 当然,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冬日里天气冷,端木钰的住处连个暖炉都没有,夜里冻得睡都睡不好,苏裳的殿内炉火倒是烧得旺,让端木钰深觉待遇不公。 忍不住询问之后,得到一个听着很有道理却气死人的回答:“苏公子看起来文弱,应该难以抵挡夜里的寒气,端木太子和司徒将军皆是练武之人,不畏寒暑,应该不需要暖炉才是。” 说完,宫人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摄政王就从未用过暖炉。” 端木钰本想让人加个暖炉进去,听到最后这句,脸色一青,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摄政王是练武之人,不需要暖炉,而司徒玄绝同样是练武之人,甚至敢主动提出挑战摄政王,难不成还要主动加暖炉不成? 加了暖炉,不就是承认技不如人吗? 可司徒玄绝不需要暖炉,不代表端木钰也不需要。 出于保护太子的责任,端木钰和司徒玄绝住在一间殿内,所以司徒将军不需要暖炉,就代表了端木太子也不需要? 北疆的冬日气候酷寒,每年十一月到腊月是一年之中最冷最难熬的两个月,皇族权贵家家户户府邸里都备有大量的炭火,冬日里几乎都不出门。 东陵的冬天虽比不上北疆冷得厉害,可端木钰已经习惯了有暖炉相伴的冬季,没有炉子的夜晚,冷得让人只想打哆嗦。 只几日下来,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以至于到了腊月十六,也就是昨天中午,端木钰再一次想提出告辞,却闻宫人道:“摄政王有旨,今晚在广阳宫设宴招待贵客,礼部尚书大人说这两日怠慢了端木太子和苏公子,实在于心不安,晚间当然向两位贵客赔罪。” 端木钰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恨不得把宫人当场拉出去杖毙。 这也是他昨晚和苏裳没去靖王府喝喜酒的原因。 心情糟糕透顶,哪还有兴致喝酒? 于心不安? 端木钰冷冷嗤笑,这话说给鬼听,鬼会相信吗? 东陵大臣跟他们的主子一样,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眼见着他晚上冻得睡不着觉都不安排炉子给他,还好意思说赔罪? 简直虚伪至极。 第420章 计划落空 轩辕祈当然不会知道,素来号称彪悍勇猛的北疆太子会因晚上没有暖炉而阴郁恼怒,更不知道这位贵客殿中之所以没有暖炉取暖,其实本就是南曦特意吩咐过。 北疆太子和将军出身北疆,生性彪悍,不畏严寒酷暑,若是特意为他们准备暖炉,岂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娇弱的女儿家? 万一人家觉得被低看了,因此不高兴怎么办? 所以没有暖炉才是正确的。 “今晚摄政王在广阳宫设宴。”苏裳语气淡淡,“祈世子也会来吧。” 广阳宫设宴? 轩辕祈微讶,摄政王的伤势应该没有这么快就痊愈,这是要带伤招待使臣? 他刚成亲,原本可以不参加的。 不过眼下女皇有孕在身,红衣也有孕在身,摄政王又重伤未愈…… “摄政王设的是宫宴,本世子自然要来。”轩辕祈淡笑,“否则岂不是不敬圣上?” 苏裳于是没说什么,沉吟片刻,温润笑道:“有个问题,我想问问祈世子和楚将军。” 楚红衣眉目淡漠,并不说话。 轩辕祈道:“苏丞相想问什么?” “关于九霄阁。”苏裳脚步微顿,抬头看着轩辕祈,“女皇陛下当真是九霄阁的千金?” 此言一出,走在一旁的端木钰和司徒玄绝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表情微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轩辕祈和楚红衣二人。 九霄阁不属于朝廷,超然于世外的势力甚至跟朝堂格格不入,按常理来说,皇族权贵跟九霄阁大多沾不上边,传说中的九霄阁,也根本不屑跟朝廷扯上关系才是。 可南曦如果是九霄阁千金,那她…… “苏丞相真是可爱。”轩辕祈微微一笑,漂亮的眉眼看起来温和而无害,“这个问题别说我自己也不清楚,就算我真的知道,你觉得我会轻易告诉你吗?陛下跟九霄阁到底有没有关系,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应该算是朝廷机密吧?” 你见过谁家的朝廷机密会轻易告诉他人? 不怕被冠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苏裳神色细不可查地一僵,随即歉然道:“是我唐突。” 唐突? 轩辕祈淡淡一笑,唐不唐突倒不要紧,这番打探究竟存着什么心思,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北疆太子和南越丞相此前不远千里去过一趟大周,想做的事情没做成,此番又大费周折来到东陵,短短几个月里大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如此三番两次图的是什么,真以为他们不知道? 说到底不就是野心勃勃,却又顾忌容毓强悍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才想着走些捷径。 可惜摄政王不但实力强悍,醋性也太大,占有欲强,女皇陛下的后宫已注定空置,谁想进去都得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苏裳明知这条捷径走不通,又来打探九霄阁……他真当这世上就他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蠢货? “苏丞相和端木太子若是想去集市上逛逛,本世子就不打扰了,我们今天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轩辕祈颔首,“先行一步,你们随意。” 苏裳点头:“祈世子请便。” 轩辕祈挽着楚红衣的手,从容举步离去。 端木钰站在宫门外,注视着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眼浮现幽深色泽:“苏丞相觉得大周和东陵,哪国实力更强一筹?” “摄政王容毓在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最强。”苏裳语气淡淡,说完似是有些遗憾,“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得落空了,至少十年之内,大概难以撼动大周和东陵。” 十年之内? 端木钰表情沉了沉:“如果容毓不回大周呢?” “我怀疑跟九霄阁有关系的不是女皇,而是摄政王容毓。”苏裳神色不惊,“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你觉得就算他人不在大周,北疆就有实力攻下大周边关?” 端木钰抿唇不语。 九霄阁势力遍布天下,最为人所顾忌的就是泼天的富贵和无处不在的高手探子,情报网几乎分布天下各国,甚至极有可能已经渗透了朝廷权贵世家。 如果九霄阁真是归容毓所有,那么他的实力无疑太过可怕,谁敢轻触他的锋芒? “如果他不是呢?”端木钰皱眉,“我们岂不是自己吓自己?” 若因太过顾忌而放弃大好机会,以后会不会后悔? 苏裳道:“除非你能找到证据证明九霄阁跟容毓没有任何关系,否则这个险冒不得。” 端木钰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司徒玄绝:“你觉得呢?” “东陵高手很多,我根本找不到机会杀容毓。”司徒玄绝声音阴冷,带着几分不甘,“此人不死,北疆大业难成。” 端木钰和苏裳闻言皆是沉默。 东陵的确高手众多,楚红衣,轩辕曜,轩辕祈,还有那位看起来玩世不恭,却把他们送来的美少年全部收入后院的谢家嫡子。 端木钰在大周时见识过楚红衣的身手,不得不说,对方年纪虽不大,可招式却是实打实的武将风格。 轩辕祈看似文弱,却深不可测。 轩辕曜同是武将,虽然还没有交过手,但作为淮南王唯一嫡子,他绝不可能是个草包。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高手都是容毓的人。 大周摄政王容毓不但权倾大周朝野,在东陵的势力甚至更甚——这一点委实不在他们预料之中。 所以眼下的局势的确让人进退两难。 苏裳眉目微敛:“虽说做大事者不该畏首畏尾,敢冒险才能成事,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险都可以冒的,一个不慎,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端木钰面沉如水:“这么说来,我们的计划必须放弃?” “计划随时都在。”苏裳淡道,“但前提必须是有把握,否则只能暂时搁置。” 司徒玄绝冷冷道:“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杀得了容毓。” 闻言,端木钰眉眼一动,不由自主看向苏裳:“江湖上有没有哪个门派最擅长暗杀行刺?”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很多。”苏裳声音清淡,“真想做一件事,总会想到办法。” 第421章 第一大总管 苏裳说的倒也没错。 若真心想做一件事,总能想到办法,至于这个办法究竟可行不可行,还得做了之后才知道——就算不行,最多也就是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可作为一国储君的端木钰,虽有蓬勃野心,却并没这个冒险的勇气。 傍晚,广阳宫设宴。 两张雕龙纹纯金椅子并列摆放,南曦和容毓登临御座,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接受东陵朝臣参拜。 南曦穿着一袭尊贵龙袍,外面还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手里捧着一只精巧的龙纹手炉,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坐在椅子里也丝毫不觉得冷,身上暖呼呼的舒适。 容毓一袭寻常的摄政王袍服,外面罕见地也罩着一件披风—— 虽有强悍的体力傍身,可南曦时刻牵挂着他身上伤势未愈,担心他再受凉染了风寒,所以强制性地让他多穿了一件。 两人之间大事素来容毓做主,南曦不干涉,可小事上从来南曦说了算。 但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大事,只要南曦坚持的事情,大事小事容毓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大殿宽阔,右侧以谢首辅、陆丞相、靖王和怀王等几位王爷大臣为首,其次是东陵三品以上的官员依品级落座。 左侧自然以端木太子和苏裳为首,其下依次坐着两国使臣。 珍馐玉酿,瓜果点心,由宫娥们源源不断地呈上来。 宫宴初开,舞姿优美精湛的宫廷舞姬们鱼贯步入大殿,盈盈行礼之后,红绫一甩,身姿妖娆地翩翩起舞,婉转玲珑的身段,轻盈妙曼的舞姿,很快把宴上气氛渲染了起来。 群臣品着美酒,欣赏着舞姬们灵动的舞姿,袅袅乐音回荡在大殿上,让人身心愉悦。 端木钰身披黑色皮毛大氅,沉默地坐在席间饮酒,目光偶尔落在舞姬们身上也很快移开,似乎对眼前的美色与舞姿根本不感兴趣。 苏裳倒是安静地欣赏着,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雅的弧度,看起来风度翩翩,从容雅致。 群臣皆是静默。 直至一曲舞罢,舞姬们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乐音缓缓落下余声,大殿上归于平静。 “这两日朕身体不适,对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疏于招待,心中委实不安。”南曦淡淡一笑,“望端木太子和苏丞相多多体谅才是。” “女皇陛下言重了。”苏裳笑道,“东陵丞相和首辅大人待客热情,礼仪周到,其他大臣也都对我们如座上宾,小臣跟身在家中一样,对此尤为感激。” 顿了顿,“况且小臣此番前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了一睹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风采,也恭贺女皇登基大喜,愿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夫妻恩爱,愿东陵江山永固,社稷安稳,国祚长存。” 啧…… 还真是会说话。 尤其擅长口蜜腹剑。 南曦以茶代酒,淡淡笑道:“承苏丞相吉言,东陵必能长盛久安,国祚绵延,朕跟摄政王的感情也会坚如磐石,互相扶持,共创东陵辉煌盛世。” 苏裳闻言,握着酒盏的手细不可查地紧了紧,随即笑着说了句恭贺的话,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端木钰淡淡开口:“小王此番原本是为了联姻而来,欲促成东陵、大周和北疆永世交好,不料终究是小王一厢情愿,摄政王似乎并没有要跟北疆交好的意思。” 南曦静默片刻,淡笑:“两国若真想交好,只需彼此友好相处即可,不动兵戈便是彼此交好,并非一定要通过联姻来维持。” 端木钰淡道:“小王一直以为,唯有联姻能给人最大的信任。” “如果端木太子觉得两国交好就必须以联姻为前提,那注定要失望了。” 席间一人慵懒开口,“东陵摄政王从大周而来,来东陵之前本就位高权重,女皇陛下虽说是东陵女皇,可在此之前却也是摄政王的妻子,以他大周王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让别的男子亲近自己的妻子?情况特殊,端木太子该理解才是。” 端木钰正要说话,却听懒洋洋的声音又道:“端木太子也成过亲了吧?如果太子殿下觉得自己的妻子能与人分享,那么我有个主意,东陵有名的美少年也不少,不如挑两个出色的给北疆太子妃送去,也算是达成了两国的联姻,如此应当能表示我们的诚意,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端木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涨成了猪肝色,他震怒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你放——” 目光对上谢锦凉薄讥诮的眸子,他硬生生把下意识就要出口的「放肆」两字收了回去,冷冷道:“今日宫宴,谢公子是以什么身份出席?” 众所周知,招待使臣的宫宴规格极高,而端木钰又是北疆储君,苏裳乃是南越一品丞相,两人身份皆贵重,所以今日出席的都是东陵三品以上官员。 谢锦虽是谢首辅嫡子,本身却并无正式官职在身,他有什么资格进入这样的场合? “端木太子有所不知。”席间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几分善意的解释和告知,“谢公子乃是摄政王身边第一大总管,总管内廷,随侍摄政王身侧,品级乃是正一品,所以的确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宫宴。” 话音落下,偌大的殿上瞬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众人呆若木鸡。 第一大总管,总管内廷?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们怎么不知道? 端木钰显然也未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复,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还能说什么? 东陵臣将都不是正常人,最擅长一语致死,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说得那么镇定从容,活像是真的一样。 谢首辅垂眸端起酒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心里忍不住思索,他这个儿子最近是皮痒了,还是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 当真是接二连三地出风头,连口气都不带歇的。 之前收了几个美少年搞个断袖美名就不说了,毕竟是女皇陛下赏赐,不可拒绝。 昨日当众跟苏家兄弟撕破脸,闹得帝都世家子弟人心惶惶也有情可原,因为苏家二公子蠢得当众揣测圣意,连淮南王世子是质子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跟他们翻脸也就翻了。 可今日却荒唐到连大内总管都当上了,他是要谢家绝后? 第422章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首辅觉得头疼。 虽然老夫子们常说棒下出孝子,可他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位极人臣之后更是学会了修身养性,素来不太喜欢动用暴力。 就算府中庶子犯了错,他也懒得自己动手,直接丢给府里的侍卫处置,处置的程度按着九公子的心意来,若是九公子也懒得管,那是生是死就完全看犯错之人的造化。 可对于这个如珠如宝的小阿九,他还真一次手没动过。 不过…… 谢首辅放下酒盏,暗搓搓地沉吟,究竟是鞭子造成的疼痛强一些,还是藤杖的威力大一些? 今晚回去之后,他也许该跟谢锦好好谈一谈。 沉浸在思绪中的谢首辅直接忽略了周遭投来的异样眼神,不过今晚这个场合下大臣们都识趣,不会光明正大地嘲笑,因为要一致对外——北疆太子和南越丞相越是吃瘪,他们才越高兴。 至于谢首辅家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了宫廷第一大总管,嗯,等宫宴散了之后再好好问问他。 一阵沉寂之后,南曦淡笑:“东陵与北疆规矩不同,谁有资格参加宫宴,不应该由朕和摄政王来决定?难不成要听端木太子的意见?” 这话说得好。 大臣们精神一震,不约而同地点头。 “女皇陛下说得极是。”陆丞相笑着说道,“女皇陛下才是东陵之主,规矩自该由陛下来定。陛下说谁有资格,谁就有资格,陛下若是觉得谁没资格,那么即便是权贵宗亲,也没资格。” 众臣微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短短的八个字,却述说了皇权的绝对至尊与不可违逆。 君王若宠信谁,即便是街边的乞儿也能享受荣华,君王若厌恶谁,那么位极人臣照样跌落深渊。 大臣的生与死,家族的显赫与衰落,皆在君王一念之间。 “看起来小王此趟来东陵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女皇陛下似乎并不欢喜远道而来的客人。” 端木钰脸色青白,表情明显已有些挂不住,声音也多了几分不悦,“所以小王打算明日一早就识相离开东陵,在此特跟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告个辞。” “朕是个长居宅内的弱女子,到底是狭隘了些,其实并非当真要与端木太子为难。” 南曦淡淡一笑,端的是牲畜无害,“北疆与东陵相隔万里,路途遥远,往返极为辛苦,太子殿下既然来了,就在东陵安心住着吧,让朕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也不等端木钰答复,便吩咐道:“谢锦,明日开始你负责带端木太子和苏丞相在皇城内转转,让两位贵客领略一下东陵风土民情,务必对太子和苏丞相客气些。” 谢锦起身施礼:“臣遵旨。” “陛下好意,小王心领了。”端木钰语气淡淡,“不过正因为往返不易,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较长,所以小王才更应该早些回去。 父皇近来龙体有些违和,小王还得回去给父皇分忧解难,分担政务,所以陛下盛情,小王只能辜负了,实在抱歉。” “小臣也是。”苏裳开口说道,“南越近来朝事繁重,年后紧接着又是春闱,吾皇特意嘱咐小臣早日回程,万不可延误了朝政大事,所以对陛下挽留,小臣心有遗憾却只能辜负陛下一番心意,实在有愧。” 实在有愧? 南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东陵是龙潭虎穴,想来很容易,想走只怕有点难度。 尤其是得罪了她之后。 她早就说过,等她腾出空来,定要好好收拾跳得这两位最欢的使臣,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这天下的事真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然而她还没开始收拾呢,他们就要走? 走哪儿去? 南曦抬眸淡笑:“端木太子和苏丞相都不用愧疚,该愧疚的人是朕才对。” 苏裳讶异:“女皇陛下?” “大祭司昨日递了个消息给朕,让朕务必好好招待两位贵客,千万不能怠慢,否则东陵必有灾殃。” 南曦叹了口气,语带歉意,“前两日朕实在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招待不周,还请端木太子和苏丞相多多见谅。” 此言一出,东陵大臣们纷纷面露惊色。 “必有灾殃?大祭司的话乃是神谕,千万不能怠慢了,以后真该好好招待太子殿下和苏丞相才是。” “哎呀,这两天有所疏忽,还请端木太子多多见谅,苏丞相千万莫往心里去。” “陛下,臣觉得可以挑两个美人伺候端木太子……” “端木太子洁身自好,轻易不近女色,别乱出馊主意。” 端木钰神色微变,不由自主地看向苏裳。 苏裳也是皱眉。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苏裳正要说话,却听南曦又道:“为了东陵社稷安稳,朕愿意留两位在此多住一段时间,还请两位莫要推辞,一定让朕好好招待你们。” 苏裳心头生了几分不安:“可是陛下——”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南曦一锤定音,“谢锦,你要是敢怠慢了他们,朕就让你去内廷做个名副其实的大总管。” 谢锦躬身:“臣一定遵旨照办,绝不敢有违圣意。” “端木太子,苏丞相。”南曦抬手示意,“尽情地吃喝,别客气。” 容毓端坐在椅子上,容色矜贵俊美,沉默间把今日的场面完全交给南曦掌控,全程不怎么说话,只是在听到南曦说到「尽情地吃喝」时,嘴角忍不住泄了丝笑意。 “女皇陛下。”司徒玄绝站起身,表情寡淡,语气沉冷,“吾皇特意交代过太子,正月十五之前必须赶回北疆京都,若有延误,太子殿下势必要承担皇上问责,所以我们明日一早就得启程离开东陵,陛下盛情,我们只能心领。” 南曦沉默片刻,淡道:“可是大祭司有言,朕必须留下两位,好好招待几日才行。” 第423章 明明白白的威胁 话音落地,端木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女皇陛下这是要把我们困在东陵?” 在座的都不是傻瓜,若是连最简单的意图都听不出来,那未免太过迟钝。 什么叫「必须留下两位,好好招待几日」? 不就是要强制把他们留在东陵? 苏裳表情也有些不虞,沉默地看着南曦。 “端木太子不必恼怒。”南曦淡淡一笑,语调波澜不惊,“太子和苏丞相跨越千山万水,昼夜兼程而来,朕没好好招待两位,实在心有不安。 太子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总得多休息两天再离开,否则这来回奔波,身体只怕也吃不消。” 说着叹了口气:“眼下偏又赶上了年关,万一半路遇到谋财害命的山林匪寇,端木太子和苏丞相若发生点什么事,朕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不是?” 端木钰心里咯噔了一下,语气冷淡:“女皇陛下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南曦淡笑,“因为前车之鉴还在,蜀国太子叶炎至今没有找到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端木太子应该知道才是。” 话音落下,端木钰脸色骤变,瞬间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苏裳攥着酒盏的手微微一紧,面上神情却不变,淡淡一笑:“蜀国也许已经找到了叶太子呢。” “据朕所知,暂时还没有消息。”南曦缓缓摇头,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可惜了叶太子一国储君,这失踪时日一久,蜀国皇帝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只怕得另立太子了…… 只是叶太子也不知究竟得罪了谁,才让人如此报复,连个尸首都寻不着,好像突然从世上消失了一样,真是诡异得很。” 这番话落音,大殿上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静得让人觉得不安。 端木钰脸色僵白,忽觉遍体生寒,整个人如石雕一般僵住。 后悔和惊惧,于此刻油然而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不该来东陵走这一趟,端木钰不是个轻易就被吓到的人,然而叶炎的失踪是确有其事,且至今生死不明。 所以南曦的话虽是威胁恐吓的成分居多,却也实实在在地让人生出了不安。 毫无疑问,南曦这番话已然在他和苏裳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两人心头同时闪过一个惊人的想法。 蜀国太子叶炎的失踪,绝对跟南曦有关……准确来说,是绝对跟容毓有关。 叶炎从大周离开回去蜀国的途中没了消息,身边所带护卫全部被杀,无一生还,蜀国朝廷派出的探子日夜查找他的下落,却至今没有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如果带走叶炎的是九霄阁势力…… 端木钰抿唇,沉默地跟苏裳对视一眼,两人眼神皆是惊疑,一时没有说话。 事实上,南曦的这番话不仅让苏裳和端木钰惊骇,便是东陵大臣们心下也不由凛然。 蜀国叶太子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这句话单独听着好像没什么,可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人无法不多想,况且还是在眼下这种场合下—— 女皇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叶太子失踪一事。 既然提了,多半是用来威胁警告端木钰和苏裳的,那么其中所隐藏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需要他们好好深思一番。 难不成蜀国太子的失踪跟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有关? 东陵大臣们心头沉思,越想便越觉得容毓和南曦这对夫妻当真是深不可测得紧,怪不得他们初次来到东陵就能碾压一干皇族宗亲。 面对陌生的朝局环境,面对皇族宗亲和各大世家朝臣也丝毫无惧,从容不惊,不慌不乱,丝毫不落下风。 甚至连刻意拉拢朝臣的举止都没有。 好像坐上江山,就能自然而然让所有人为他们所用似的…… 然而事实却又多么诡异地证明,朝上大半朝臣竟真的心甘情愿为他们所用。 旨意一出,连谢首辅和陆丞相都恭敬俯首,对待新帝的臣服态度竟完全不逊于前皇帝。 凤公主回来之初,朝中部分曾闪现过不满的大臣也很快闭了嘴,如今才刚过去了多久,所有不满的声音都已经消失,朝臣一片和谐平静—— 当然,这其中有一半原因得归功于祭司殿,因为大祭司认可的天子,本就该得人心。 可此时他们却不由自主地想着,也许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没来东陵之前就深藏不露,背后定然握着一股庞大的势力,所以才运筹帷幄,底气十足。 众人心思各异。 大殿上原本热闹轻快的气氛一点点冷却了下来,被一股不安笼罩着。 “怎么都不说话了?”南曦蹙眉,不解地看着神色不虞的端木钰,“端木太子是不愿意留在东陵?” 端木钰沉眉:“小王的确……” “其实朕也不愿强人所难。”南曦淡笑,“如果端木太子执意要走,朕不强留,只是眼下气候正寒,一路上寒风凛冽不说,若真有穷凶极恶的山林匪寇出没,端木太子带来的使臣和亲卫不知能不能护得太子安然。” 端木钰一僵,不自觉地攥紧了酒盏。 “陛下若实在担心,臣倒是有个建议。”谢锦悠然开口,“凌将军不是即将回去大周?陛下可否安排他带些人沿途护送端木太子和苏丞相? 虽各自方向不同,但护送贵客义不容辞,只待端木太子和苏丞相出了东陵边境,凌将军就算完成了任务,离开东陵边境之后,苏丞相和端木太子是生是死都将跟我们无关,一切看他们造化,陛下也就不用替他们担心,如此不知是否可行?” 火上浇油,威胁升级。 诛心于无形。 苏裳压着心头火气与不安,力持镇定地开口:“小臣跟端木太子此番前来,所带护卫足够保护——” “可行。”容毓语气淡漠不惊,“若端木太子和苏丞相执意要走,可由凌帆带人沿途护送。” 众人沉默地抬眸。 容毓从始至终安静地坐在女皇身侧,气度沉稳淡定,尊贵雍容的眉眼幽深难测,不露丝毫情绪波动,让人怎么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第424章 希望破灭 端木钰良久没有说话,但表情肉眼可见的愤怒青白。 说实话,他并不惧怕凌帆。 他身边有司徒玄绝,还有北疆骁勇善战的猛士高手相护,并不担心沿途中凌帆会对他做些什么,他真正顾忌的是九霄阁无处不在的势力。 可凌帆大周武将,代表的是大周的立场。 如果他离开东陵边境时当真出了事,北疆必然问责,到时候凌帆就可以说他是在东陵之外的地方出了事,跟东陵无关。 不管端木钰是跟蜀国太子叶炎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直接被灭口,凌帆都可以证明跟东陵没有关系,跟大周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就算北疆皇帝不信,也不可能凭一国之力同时跟大周和东陵为敌。 端木钰是一国储君,北疆将士大多时候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眼下情况不同。 北疆皇子个个骁勇,野心勃勃,他这个储君若当真出了点什么事,他的兄弟们只怕欣喜若狂都来不及,北疆立即会陷入内斗争储的境地,皇子们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也许会提出征战周边国家,比如大周或者蜀国。 兴兵征战就意味着兵权旁落,司徒玄绝在自己身边,分身乏术,到时候兵权落到别的人手里,端木钰不管还有没有机会回去,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是他想看的。 须臾之间心头已闪过无数个念头,野心抱负,兵权接替,朝堂风波,权势倾轧,江山归属……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之中,端木钰终于狠狠地压下心头惊怒,淡淡开口:“女皇陛下盛情难却,小王若是一再推辞未免有些不识好歹,既然大祭司有预言在先,小王便恭敬不如从命,愿意在东陵做客数日,只是难免要叨扰女皇陛下了。” 南曦唇角扬起一抹欣然弧度:“端木太子客气,招待外来使臣本就是朕职责所在,谈不上叨扰。” 说着,转头看向苏裳:“苏丞相。” 苏裳敛去脸上僵硬的表情,自然扬起一抹温润笑意,颔首道:“小臣听女皇陛下安排。”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南曦淡笑,声音依旧温和无害:“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有劳谢公子多费些心思了。” “能得陛下信任,乃是臣的荣幸。”谢锦躬身,“臣一定不让陛下失望,尽心尽责招待两位贵客。” 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落音之后,端木钰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过紧张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不过区区一个首辅之子,尚无官职在身,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 这般一想,他不由端起酒盏,狠狠灌了口酒。 接下来自然一阵热情的寒暄,珍馐佳酿不间断地呈上来,君臣开怀畅饮,看起来当真是宾主尽欢。 只是端木钰和苏裳两人偶尔划过脸上的焦虑和阴郁,却不经意间暴露了他们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好。 广阳宫宫宴正酣,此时的皇宫某处僻静的深宫内苑,却有人正含泪诉苦。 “父皇不知道,这大周来的夫妻二人狼子野心,心胸狭隘,刚登上皇位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压魏王府,生怕琰儿的存在威胁到他们的地位,随意制造个借口就把琰儿关刑部大牢里去了,还剥去了琰儿的世子之位,这不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啊。” 原以为退位之后就能清闲下来安心颐养天年的老太皇,此时正斜躺在宽大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册,听完魏王歇斯底里的诉苦之后,他淡淡道:“琰儿把镇国公家姑娘糟蹋的事情,是真是假?” 魏王正张嘴准备再撕心裂肺嚎叫一番,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骤然一僵,所有表情一时间全部凝结在脸上,脸上犹带着泪痕的悲伤看起来分外可笑。 老太皇语气淡淡:“镇国公嫡女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还好。”魏王机械般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随即有些慌乱地说道,“已经全力救治过来了,目前无碍。” “嗯。”老太皇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让苏氏好好照顾人家姑娘,多炖些补品补补,姑娘家身子娇弱,不可大意。” 魏王跪在地上,眼神震惊而不敢置信:“父皇?” 琰儿还在牢里,难道父皇不管吗? “琰儿铸下如此大错,理该让他受些教训。”老太皇声音里多了几分淡冷威严,“等他从牢里放出来,让他在府里好好闭门思过,别再出来招摇出风头了。” 魏王脸色僵白,今晚抱着一腔希望而来,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一时慌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以为父皇最是疼爱琰儿,听到容毓和南曦如此对待琰儿之后一定会愤怒,就算不帮他们出口气,至少也会开口放琰儿出来,在年节之际让他们一家团圆。 然而…… “回去吧。”老太皇眉心微皱,“这些年我一直想打破东陵女皇掌权的宿命,所以对魏王府和琰儿始终多一份包容,你们私底下做些什么,我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过多去追究,可终究是天意难违。” 魏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整个人僵直如石雕,久久无法动弹。 “大祭司才是圣明的,东陵开国以来立下的宿命怎能轻易违背?” 老太皇叹了口气,声音里已然掩不住苍老,“如今事实又一次证明,女皇即位纵然不合朕的心意,却非常符合上苍的心意,东陵这位新任女皇到底比琰儿更适合做皇帝,不是吗?” 魏王脸色煞白如纸:“父皇……” “以后收敛点气焰。”老太皇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书册上,“我已经老了,想护着谁也是有心无力,现如今你唯有安分才能自保,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魏王像是被抽干了浑身所有的力气,脸色僵白僵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老太皇这番话让他彻底慌了,恐惧从心底蔓延。 第425章 好自为之 一直以来,魏王都觉得东陵江山以后必是属于轩辕琰的,轩辕琰是他的儿子,江山就等同于是魏王府的。 在南曦和容毓没来东陵之前,魏王府一直是储君的府邸,尊贵得让人只能仰望,满朝文武见到魏王都得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放肆不敬,生怕得罪了储君的父亲,待轩辕琰登基之后会被秋后算账。 所以可想而知,魏王夫妇那些年里过得有多风光。 只是后来皇帝龙体欠安,皇太孙身体也渐渐孱弱,皇帝听从了大祭司的话,终于打算接回远在大周的凤公主,魏王才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皇太孙只是皇太孙,纵然多受宠,只要一日没登上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就随时有可能换人。 可他怎么能允许呢? 皇位只能是琰儿的,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跟琰儿这个血统纯正的皇族太孙争夺皇位? 于是他对外来的南曦和容毓生出了强烈的敌意,处处与他们作对,被夺去至尊之位的怨恨和不甘驱使着他跟容毓为敌,跟南曦对着干。 他以为父皇宠爱琰儿,就算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父皇也会护着魏王府,他以为凭着魏王府这些年的根基,女皇根本动他不得。 他以为外来的女皇和摄政王一定会受到朝臣们的排斥,他们在东陵会毫无立足之地,就算得了江山,也只是有名无实。 他以为…… 许许多多的以为,被今晚老太上皇的几句话击得粉碎。 皇帝也会老,也会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江山易主,权力更迭,退了位的老皇帝竟会居然真的完全选择放手,不再干涉朝政,对曾经宠爱的嫡孙也不再庇护,这让魏王感到不安。 老太皇上见他情绪失控,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淡道:“琰儿这件事,我知道让他受了委屈,但这个委屈不是容毓和紫宸给他的,而是我给的。” “东陵皇族宿命一直都在,是我非要强求打破女帝当政的宿命,才让琰儿做了储君,可事实证明这样的坚持是错误的。 前些日子我的身体不好,琰儿身子骨也日渐孱弱,是紫宸来到东陵之后,我和琰儿身体才有所缓和,不管你承不承认,这足以证明她是天命帝女的事实。” “琰儿生性如何,你心里清楚,我这些年也有所耳闻,他适不适合做皇帝大祭司心里更清楚。你年岁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我没敞开了说,也是为了给你留几分面子。” “听我的劝,紫宸和容毓没你想象得那么狭隘,你跟琰儿若能从此安分,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魏王府定然能落个善终,可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也救不了你。” 看了魏王一眼,他拿起搁在一旁的书卷,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魏王沉默地听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浑浑噩噩地告退,然后起身离开。 背影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老太上皇眉心微锁,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为帝数十年,他兢兢业业,勤政为民,自问无愧于天下苍生,可在立储这件事上,他的确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若非当初一念之差,也不至于让魏王和轩辕琰如此不甘,至今不能接受皇位易主的事实。 只是琰儿狠毒暴戾的生性,又跟皇位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他该庆幸最终听从了大祭司的意见,把紫宸从大周接了过来,否则真让琰儿做了皇帝,天下苍生只怕才会真的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到时候他这个英明了一世的帝王,反而成了东陵的罪人。 魏王晚间求见太上皇一事,自然没能瞒过容毓的耳目,宫宴结束之后,南曦和容毓刚回到大正宫就听银霜禀了此事。 听她说到魏王失魂落魄地从内宫离开时,南曦沉默了片刻,淡笑:“若魏王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太上皇是为了他好,若他执意作死,我也没兴趣做个普度众生的菩萨。” 容毓对此没什么反应。 轩辕琰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自然有人禀报给太上皇知道——而这却是容毓允许的。 魏王以为他的父皇会一如既往地维护嫡孙,却浑然忘了,现如今东陵江山早已换了主人,别说老皇帝识时务,已经完全不问政事,就算他真要指手画脚,容毓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南曦话音刚落,银月又进来禀报:“主子,楚公子来了。” 因为晚上宫宴一事,耽搁了容毓换药的时间,所以楚南衣只能先候着,待容毓回来才过来给他换药。 南曦道:“让楚公子进来。” “是。” 楚南衣很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行礼之后,他先禀报了一个消息:“陛下,谢锦让臣过来给主上换药时,顺便问一句,如果他把陛下赐给他的少年送去青楼接客,陛下是否允许?” 南曦愕然:“送去青楼接客?” 谢锦这是要辣手摧花? 楚南衣表情淡定,缓缓点头:“谢锦是这么说的。” 南曦沉默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容毓:“东陵好男风的达官贵人很多?” 容毓眉心微皱,面无表情地瞥了楚南衣一眼,楚南衣被他看得压力大,悄悄垂了眉眼,沉默不语。 此事跟他无关,他只是负责传达而已。 “应该不多。”容毓心里不悦,面上却丝毫不露,“不过有人隐藏得深,也有些人只为了寻求刺激……你不用理会这些,他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南曦点了点头:“嗯,反正人都给他了,他的确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楚南衣闻言,心里琢磨着容毓不高兴的原因,是恼他在陛下面前提起那几个已经被遗忘的美少年,还是恼怒不该让南曦听到「接客」这种不太好听的字眼? 可他是无辜的,主上就算要迁怒……嗯,应该直接迁怒正主才是。 “先换药吧。”南曦给伸手给容毓脱了披风,“清灵的汤药煎好了没?” “快了。”银月笑着,“楚公子给王爷换药之后,清灵就能把汤药送过来了。” 第426章 各有风情 容毓没说话,沉默地走进内殿。 楚南衣跟着进了内殿,抬手伺候容毓褪去王袍和贴身里衣,声音恭谨:“虽然主上的伤势正在恢复当中,可身子骨比之以前到底是要虚弱一些,眼下天气正寒,还是尽量不要出去吹冷风的好。” 容毓没说话,雪白的里衣褪下,露出精瘦结实的脊背。 虽然伤势的确在转好之中,可看到脊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痕,南曦心尖还是忍不住拧了拧,淡道:“招待了端木钰和苏裳之后,年前这段时间没什么其他大事,就安心待在寝宫休养,别再出去了。” 容毓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握着她的手在锦榻上坐了下来,背对着楚南衣,方便他换药。 “银霜。” 银霜站在外殿:“属下在。” “让谢锦和莫陵安过来一趟。” “是。” 南曦斜倚着锦榻,敛眸看着容毓握着她的手:“这么晚了,让他们进宫干什么?” “你不是要好好收拾端木钰和苏裳?” 容毓淡笑,“既然要收拾,自然得收拾得让他们疼,最好能一辈子记住教训。” 南曦静默片刻,挑眉笑道:“你心里有了主意?” 容毓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端木钰心有所惧,就让他的惧怕成真。” 楚南衣专注地低头处理着容毓身上的伤,自动忽略了两人随时随地的亲昵互动,并在心里想着,以主上对陛下这般片刻不愿分开的依赖,若是角色对换一下,那南曦妥妥就成了满朝文武和世人口中常说的「祸国妖妃」。 可惜眼下这情况不太对。 虽说女皇才是真正的江山之主,容毓这个摄政王也时刻以行动提醒着他的手下,南曦是他们必须效忠的九五至尊,谁敢对女皇不敬,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可他们心里却无比清楚,真正的大权其实在容毓手上。 他们这些手下臣服的也是容毓。 所以南曦这个女皇在他们心里的定位也相当于「祸国妖妃」,只不过东陵大臣们更倾向于把摄政王的身份定义为「祸国妖夫」罢了—— 假若东陵以后会出现社稷动乱,那么这个说法定然会成为讨伐摄政王最强大的理由。 只是楚南衣其实还是想不透。 虽然他自己不是个花心风流之人,但以容毓这般本事和权势,以及至尊无上的身份,凌驾整个天下九国皇权至上也不在话下,怎么就对南曦这个女子如此痴迷,痴迷到亲手把她扶上帝位,而自己甘愿为臣的地步? 楚南衣承认,南曦比很多权贵家女子善良,温柔而包容,容貌也生得很美,性格是坦坦荡荡的柔和,让人舒适,没什么心机,聪明灵慧,性情通透,且有气度……嗯,优点貌似挺多的。 好吧,他得承认,虽然自家主上这般痴情执着在男儿之中实属罕见,不过南曦也的确有让人珍惜爱护的资本,在女子之中确实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好品性,至少比起那些标榜着女子要知书达理、温柔端庄的世家贵女要好得多。 就像他曾经用来形容红衣和方岚依的词汇。 珍珠和鱼目的区别。 不过世间情爱,到底是磨灭了雄心壮志,让人最冷峻孤傲的人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许多楚南衣低眉,没再多想,专心致志地给容毓换药。 因为伤势有所好转,比初时的状态好了很多,所以换药不再是艰难的过程,换完药,晶莹的膏药密密一层覆在伤痕之上,遇空气自然凝固,无需再裹上纱布。 清灵把汤药端进来时,楚南衣正把容毓的里衣拿过来给他穿上,清灵低头候着,自动回避了任何不该看的一幕。 “汤药端过来吧。”楚南衣开口,说着转头看向容毓,“主上今晚这一贴药喝了之后,明天就可以减量了,一日一贴汤药,还得喝上半个月。” 南曦道:“他的伤还疼不疼?” 不怪南曦如此直白,实在是因为每次问容毓,他都说不疼,无碍,不用担心,说的次数多了,南曦就真以为他不疼。 可每日换药时亲眼所见,这伤势虽一天天好转,可肉眼看着依然是触目惊心,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愈合到了不疼的地步。 “陛下不用担心。”楚南衣很懂得说话的技巧,既能安抚南曦,又极其自然地捧了自家主子,“这伤势虽看着吓人,但主上意志非凡,非凡人能及的强悍,这点疼痛主上不放在心上的。” 南曦瞬间无言以对。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手下。 容毓的手下个个都不是正常人。 眼看着容毓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楚南衣安静地收拾了药箱告退离开,并道:“银霜姑娘只怕不一定知道谢锦此时的下落,臣去找找看。” 容毓没说话。 南曦则是挑眉淡笑,银霜会找不到谢锦的下落? 只怕是不方便让她找到才是。 楚南衣走出大正宫时,戌时已过,一轮皎月挂在空中,洒落一地霜白。 宫宴散了之后,奉旨招待贵客的谢锦就邀请了端木钰和苏裳入了清风阁,原话是这样说的:“北疆、东陵民风各有不同,美人儿也各有风情,这么好的夜色不去纵情享乐一番,似乎有些可惜。” 原本端木钰并不想去的,可架不住谢锦嗤声嘲笑:“端木太子不会是不近女色吧?堂堂储君若是连美人都不懂享受,未免太过无趣。”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堂堂太子岂能被这般怀疑?况且这两夜在宫里实在也冷得睡不着,索性去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就跟谢锦入了清风阁,享受灯火辉煌,丝竹管弦声悠扬婉转的美妙,以及欣赏着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风情。 清风阁的夜晚对于很多达官贵人来说都是无比旖旎而美好的,闲来雅间一坐,点上两个漂亮解风情的美人作陪,弹弹曲子,喝喝茶,亦或者闲情逸致一来,搭着个小手儿作上一幅鸳鸯戏水画,添上几句诗词,既能放松一天的情绪,又是一番大雅情调。 只是今晚的美人儿有些与众不同。 “苏公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三楼宽敞精致的雅间里,谢锦斜倚着靠窗前的锦榻,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着身边美人儿柔顺如瀑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看向右座上的苏裳,“先来两个漂亮的少年?” 苏裳淡笑:“没料到谢公子还有如此爱好。” 谢锦挑眉一笑:“本公子别的本事没有,若论征服美人,这帝都只怕没人敢与我争锋。” 第427章 清风阁宴客 说着,转头看向身边容色明艳的姑娘:“宝贝,你说是吗?” 美人儿红唇一勾,涂着漂亮丹蔻的纤纤玉指端起酒盏,风情万种地送到谢锦唇边:“九爷所言极是。放眼整个帝都,谁能及得上九爷红颜知己多?奴家被九爷迷得晕头转向,其他男子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呢。” 谢锦握着她的手,优雅地把美酒一饮而尽:“这张小嘴果然会说话。” 端木钰坐在左边席上,身侧也有两个美人尽心地伺候,不过他并不像谢锦那般从容惬意,更不敢随意去喝美人端上来的酒,怕酒里有毒。 至于苏裳,他跟正人君子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对谢锦安排给他的美人看都不看一眼,像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苏公子这是不喜欢姑娘?”谢锦眉梢轻挑,那双丹凤眼自然而然流泻出万千风华,只看得苏裳一怔,随即却见谢锦拍了拍手。 雅间的房门被打开,两个身着水蓝色飘逸轻袍的少年走了进来,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纤瘦,容貌秀美,肌肤白皙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玉雕娃娃似的漂亮。 两人刚一进来,就低头跪在了地上。 苏裳瞳眸骤然一缩,目光盯着那两个少年,唇角抿得紧紧的,愤怒席卷而来,几乎让他当场失控。 谢锦竟把他从南越带来献给女皇的美少年,送来了这青楼勾栏之地? “苏公子认识这二人吧。”谢锦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一笑,“爷给他们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叫云雾,一个叫云袖,以后就是在这楼里接客时的名字了。” 苏裳几乎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忍了又忍,才堪堪克制住几乎失控的情绪:“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谢锦唇角噙着浅淡的弧度,示意身边的美人把酒斟上,然后抬眸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两个少年,“小雾儿,过来。” 跪在左边的少年脸色微白,抿着唇,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 “把酒端过去给苏公子。”谢锦声音懒懒的,“记住,亲自服侍苏公子饮下这杯酒。” 云雾看着摆在面前的酒盏,轻咬着唇,沉默不语。 “怎么?”谢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跟爷耍性子?” 少年细不可查地颤了颤,依旧低头不语。 谢锦轻笑,不疾不徐地抽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匕首,手腕翻转间,匕首出鞘,锋利的匕刃贴着少年白皙的脸颊:“这么漂亮的小脸蛋,若是缺了两颗眼珠子,该是怎样的遗憾……小雾儿,想试试吗?” 少年脸色刷白,漂亮的眸子里浮现明显的恐惧,纤细身躯止不住地发抖。 苏裳攥紧了手,忍不住咬牙:“谢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苏丞相急什么?”谢锦抬眼看他,声音闲闲的,“不听话的东西就得好好教训,免得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爬到主人头上撒泼……你说是吗?” 端木钰冷冷开口:“谢公子这样过分了吧。” “过分?”谢锦慢条斯理地搁下匕首,把酒盏端起来递给面前的少年,少年不敢不接,颤巍巍地把酒盏接了下来,听谢锦说道:“听话的孩子九爷会好好疼爱,否则今晚你可以留那双招子,或者……” 轻轻抚摸着少年白玉般纤长的手指,谢锦淡笑:“这五根漂亮的手指头?” 少年吓得一抖,酒盏猛地一晃,杯子里的酒水不由洒了几滴在谢锦手上。 谢锦啧了一声,盯着手上那酒水看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把手指伸到少年唇边。 少年骇得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把他手上的酒水舔干净,一张小脸骇白骇白的。 谢锦满意地笑了笑,“去吧。” 少年不敢反抗,乖乖地转身跪行着朝苏裳的方向而去。 谢锦身侧的美人儿伶俐地端来一个玉盆,盆里的清水上漂浮着几片花瓣,她低眉伺候着谢锦净手,并取来几案的雪白帕子,温顺地把谢锦的手指细细擦拭干净。 “难不成端木太子在北疆时,就喜欢纵着府里的下人没规矩?” 谢锦斜倚着锦榻,抬眸看着端木钰,“我怎么听说端木太子最喜欢挖人的眼睛,剁人的手指,还喜欢往美人儿身体里种蛊毒呢?” 端木钰脸色骤变,看着谢锦的眼神一瞬间震惊而阴冷。 “别这么大反应。”谢锦声音淡淡,始终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一国储君应该时刻保持从容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才对,就算天塌地陷,国破家亡也不能流露出丝毫失态……不过眼下看来,端木太子修炼的火候还不够,还需好好努力才是。” 端木钰的眼神冰冷肃杀。 他身边的司徒玄绝气势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那双阴鸷沉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锦,似乎下一瞬就会出手把他击毙于掌下。 然而谢锦只是挑着唇笑,笑得一双丹凤眼迷人得紧。 雅间里空气慑人,冰冷的气息流窜,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寒意,还跪在地上的云袖僵硬着身体盯着地毯上繁复的牡丹绣,连呼吸都快静止了下来。 苏裳也沉默地盯着谢锦。 他的跟前,少年颤抖地举着酒盏,不敢劝,也不敢收回,就这么木雕似的杵着。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随即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谢锦蹙眉,不悦地开口:“哪个不知死活的?” “是我。”楚南衣沉稳的声音响起,淡定地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来,“虽然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九爷的好事有些不知趣,但我若知趣,你就得遭殃。” 谢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改日请我喝酒,不然这事没完。” “没问题。”楚南衣语气淡淡,“让女皇陛下纡尊降贵请你一次,摄政王作陪,宫廷一百零八道珍馐供你一人品尝,这宴请的规格应该足够给面子了吧。” 谢锦瞥了他一眼,优雅从容地起身拂了拂袍袖:“九爷有事在身,不能陪两位贵客了。楚南衣,你留下来招待他们。” 第428章 倒了八辈子霉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谢锦转眸看到了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莫陵安,眉梢轻挑:“我们俩一起进宫?” 莫陵安一袭宝蓝袍服,手摇折扇,风度翩翩:“看起来应该是的。” 谢锦眉目微敛,沉思片刻:“我大概知道主上让我们进宫做什么了。” 莫陵安不置可否,清淡与他闲聊:“你这大晚上的,又去青楼与人厮混?” “什么叫厮混?”谢锦踏着月色走进宫门,“爷这是办正事。” 莫陵安道:“说说看。” “今晚把端木钰和苏裳带去了清风阁见见世面。”谢锦淡道,“顺便让苏裳见识一下,他送来的美少年是如何在青楼接客的。” 莫陵安闻言愕然:“接客?” 谢锦斜睨他一眼:“怎么,你心疼?” 心疼个屁。 莫陵安皱眉:“苏裳好歹也是南越丞相,他带来的几个少年不都是为了跟女皇陛下联姻吗?虽说陛下不接受,但那几个少年身份应该都不同寻常,至少也世家公子才是,你这么做……” “世家公子?”谢锦嗤笑,“正经的世家公子会去学服侍人的技巧?会擅长魅术?” 莫陵安表情微顿:“你的意思是,苏裳带来的少年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废话。”谢锦语气淡淡,“不然他大老远跑到东陵来,还真就为了送两个美人聊表心意?吃饱了撑的?”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莫陵安一眼:“你不会告诉爷,你一点消息没得到吧?若真这么失职,我寻思着你最近是不是需要松松筋骨了。” 莫陵安摇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理会苏裳和他的少年。” “忙什么?” “忙什么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忙的都是大事。”莫陵安说道,“既然你知道那几个少年不安全,没把利爪都拔了?” 谢锦道:“你何时见过老鼠在猫手里能讨得便宜?” “我对老鼠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它能不能在猫手里讨得便宜。”莫陵安道,“不过你这孤高自大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天到晚跟孔雀似的,等什么时候遇到一个能克住你的,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狂妄。” 克得住他的人? 谢锦觉得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笑话。 “估计得等到下辈子。”他认真地想了想,诚实说道,“爷喜欢一整片后花园,喜欢欣赏园子里的每一朵花,因为她们都是美丽而独一无二的,牡丹有牡丹的高贵娇艳,菊花有菊花的高洁秉性,春夏秋冬,各有千秋,爷喜欢兼得,如主上那般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片御花园的行为,在我看来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 他其实想说实在有些蠢。 可为人属下,背后议论主子本就已经是大不敬,若是直言主子是个蠢货,他怕自己活不到明日太阳升起时。 莫陵安扶额,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妖孽,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收拾。 “苏裳送来的少年个个精通魅术,而端木钰带来的那位炎国大王子,身体里则被人种下了蛊毒。” 谢锦换了个话题,恢复正色的语气,“这种蛊毒叫母子蛊,除了可以达到控制他的目的之外,也同样有魅术的功效。” “蛊毒和魅术?”莫陵安皱眉,“他们是打算用这些少年来获得女皇宠爱,继而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显然是这样没错。”谢锦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不过爷实在想不明白,这北疆、南越两国皇帝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如此愚蠢的方法竟当真敢用,他们当东陵朝臣个个都是草包?” 莫陵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你想过没有,如果女皇陛下真把他们收进了后宫呢?” 谢锦皱眉。 “主上占有欲强,醋性大,不允许任何异性靠近陛下身边,就算有名无分也不行,所以那几个少年才到了你手里,你才能得知他们擅长什么魅术。” 莫陵安语气淡淡,“可如果他们的计划能成功,卫无双和南越那几个少年顺理成章地进了后宫——你别以为这不可能,女皇刚登基,正常情况下理该充盈后宫,何况关乎跟其他国家交好的事情,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如果那几个少年得以进了后宫,就算没有多高的名分,单凭他们过人的容貌和魅术,想要虏获一个女子的喜欢简直轻而易举。 南越和北疆最大的失算是没有料到容毓就算到了东陵,也依然有着强大的话语权,东陵朝臣没有因他们是外来的身份而敌对,女皇和摄政王在朝堂上不是孤立无援,他们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话做事,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需要接受任何一种形式的逼迫。 所以南越和北疆才没能得逞。 事实上,但凡摄政王和女皇陛下的态度稍稍弱上一点,那几个少年眼下已经在后宫里争宠了。 “你说的倒也有理。”谢锦缓缓点头,“爷打算让这几人为我所用。” “怎么用?” “这几个少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弃之不用太可惜。”谢锦淡淡一笑,“他们的魅术修为不低,定是打小就受过专门的训练,想要他们反水,只要抓到软肋,给予一点威慑,再捏住他们最在乎的七寸,恩威并施之下,他们会成为爷手里最温顺的宠物。” 莫陵安沉默片刻:“端木钰和苏裳遇上你,也是他们倒了八辈子霉。” 谢锦笑得怡然:“过奖。”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走,待到了大正宫,谢锦一见到容毓的面就忍不住开口:“今晚月色这么好,主上不是应该跟陛下花前月下,情意绵绵一番吗?大半夜还要谈正事?” 南曦斜倚着软榻看书,闻言看了过来,温柔浅笑:“你这是刚被人从温柔乡挖过来,心有不满?” “知我者陛下也。”谢锦站在外殿,优雅躬身,“不过温柔乡虽美,臣也并不敢对主上不满。” 第429章 不出手则已 南曦安静地笑了笑,敛眸看书。 “主上是要我们搅乱北疆朝局?”莫陵安站在偌大的檀木书案前,看着容毓翻阅情报,若有所思地开口,“北疆最近动作很多,频频在边关试探,看起来就有增兵作战的意图。” 北疆太子此番前来东陵,除了送来一个卫无双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容毓的态度,想知道容毓在短期之内会不会回去大周。 若容毓不回,他们大概会迫不及待地先对大周边关兴兵,东陵与大周相隔甚远,若是大周武将不幸落败,东陵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可惜北疆虽骁勇善战是事实,脑子构造却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太过容易想当然,压根没想过,就算没有容毓在,大周就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何况东陵和大周早已是实质上的一家人,退一步说,就算北疆能讨得一时便宜,最终依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何苦来哉? 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非得自寻死路? “端木钰这个太子做得顺风顺水,以至于有些忘乎所以。”容毓声音淡漠,透着淡淡的寒意,“送些消息过去给北疆,让他们知道端木钰在东陵得到了友好的款待,跟东陵皇族相谈甚欢,为了宣示对东陵的友好,已经跟东陵签订了长达五十年的同盟协议。” 莫陵安静默片刻,目光落在容毓清贵淡漠的脸上:“做到什么程度?” “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最好让北疆内乱十年。”容毓淡道,“除了端木钰之外,北疆还有三位有资格争储的皇子,背后母族势力都不弱。你通知那边的分属,让他们各自出力,暗中扶持这三位皇子,就此削弱皇后母子的势力,不必一步到位,慢慢来,拉长战线。本王要的不仅仅是换储君,更要他们乱成一团,无暇他顾。” 莫陵安点头:“是。” “可以让秦疏派人去北疆,接几个人过来。”谢锦走到案前,精致的眉眼泛着狐狸似的狡光,“北疆和南越算计到东陵身上,我们若不好好接招,未免有些对不起他们的用心良苦。” 莫陵安偏头看他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容毓:“主上,谢锦手里那位炎国大王子是否可以利用起来?他的母亲是炎国国君的姬妾,母子二人皆是端木钰手里的棋子,我们反将一军,让棋子反噬,若是时机合宜,也许还可以让这位无双公子争一下炎国国君之位。” 炎国虽小,可若是能好好利用起来,完全可以成为掣肘北疆的利器。 谢锦缓缓点头:“卫无双看起来不若外表那般娇弱无害,的确可以利用起来。” 容毓抬眸:“你有把握?” “对付区区一个卫无双,臣何止有把握?” 谢锦怡然浅笑,“主上放心,其中出现任何差错,臣这条命任由主上处置,油炸煎煮,臣绝无怨言。” “这个处置方式不错,我恰好喜欢油炸的食物。”莫陵安笑道,“撒一点孜然会更美味。” 谢锦挑眉:“不怕崩了你的牙?” “我的牙没那么脆弱。”莫陵安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变态的处置方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主上充其量就是把你打出去杖毙,顺便把尸体拖出去喂狗而已。” 谢锦唇角笑意加深,伸手勾着他的脖子:“莫陵安,你最近皮痒了是不是?要不要爷给你整整这一身皮子,顺道把骨头也拆了重组?”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莫陵安拿开他的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军营里看看轩辕曜是如何操练士兵的,保管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轩辕曜? 谢锦抚了抚下巴,暗道自己虽知道这曜宝宝是个武将,却还没亲眼见识过他练兵时的英武风姿,有时间的确可以去军营里观摩观摩。 “这是南越苏氏一族所有的底细背景。”容毓把一份卷宗放在谢锦面前,声音淡淡,“苏裳是南越老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子,这个消息可以透露给南越皇帝知道。” 谢锦和莫陵安同时一默。 不愧是他家主上,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一招置于死地,让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苏裳是南越先皇帝的儿子,这件事苏裳自己应该知道,但当今皇帝并不知道,所以对苏裳很是信任。 苏裳眼下虽做不了皇帝,可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私生皇子坐在丞相之位上,独揽大权在手,对皇帝来说绝不是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消息。 当然,莫陵安和谢锦都清楚,容毓的目的不仅仅是对付苏裳,毕竟南越丞相的态度代表的是皇帝的态度,除掉一个丞相无关紧要,但借着皇帝的手对付苏裳,却可以达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目的。 苏家势大,根深叶茂,皇帝想要苏家覆灭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至少得保证苏家覆灭之后不会引起朝局动乱才行。 所以此举也相当于是让南越窝里斗,借此削弱南越的实力。 容毓淡道:“西齐摄政王最近身体如何?” 莫陵安回神,说道:“已经恢复了大半。” “那就让南越跟西齐开战。”容毓云淡风轻般说道,像是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南越虎视眈眈的那座锦绣城,可以成为诱饵。” 莫陵安沉思片刻,点头应下:“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谢锦。”容毓目光微转,“最近流连花楼,乐不思蜀了?” 谢锦叹了口气:“臣这不也是为了正事吗?” “给你一年时间,扶持卫无双坐上炎国国君之位。”容毓语气淡漠,“苏裳带来的那几个少年,你从他们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加以利用,本王要南越和北疆十年之内不得安稳。” 十年之内? 谢锦听到这句话,心下了然的同时,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不免有些遗憾的。 容毓想让这两国忙起来,无暇兴风作浪。可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东陵和大周没了增兵对战的借口。 他家主上是真的没有一点征伐天下的野心呢。 第430章 画像 南曦待在内殿看书,虽不是刻意,偶尔也会停下来听容毓跟谢锦说话,听着听着便忍不住转过头,安静地看向窗外。 静谧柔和的月色朦胧洒落一片霜白,金雕玉砌的亭台楼阁此时映在眼中,竟也觉得亲切。 仔细算起来,她跟容毓来到东陵时间尚短,至今也不过月余而已,感觉上却好像已经融入了这个环境好久似的,没有一点生疏滞涩之感。 容毓对这里的人,对东陵的朝政大事轻易就能上手,无需时间来适应,甚至连一点无所适从的感觉都没有。 就算朝堂上有部分大臣还存着些许异样心思,也因容毓连番雷霆举动而有所收敛,再加上这些日子并未上朝,朝臣们尚未真正与容毓一起议事过,暂时还没出现过太过强烈的分歧,看起来也算是一片风平浪静。 而她,在容毓的庇护下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诸事不用烦心,整日里安心养胎,吃好喝好,外面的风雨霜雪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所有人都清楚容毓是个强大到无法超越、无法战胜的人。 所有认识他的人,不管是手下还是敌人,都清楚他强悍的实力和孤傲冷绝的性情,手下敬畏他,臣服他,对手畏惧他,想除掉他。 然而与此同时,又有多少人也曾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男子就该手掌天下,揽尽江山繁华,实现千古伟业的抱负? 但真的,容毓真的就完全没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 南曦沉默地托着下巴,暗道若是北疆和南越都能内乱十年,东陵这边至少十年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天下强国除了北疆、南越和大周之外,还剩一个西齐。 西齐眼下也是内乱频繁,摄政王和小皇帝分庭抗衡,最后也不知小皇帝顺利掌权,还是摄政王林翱篡位成功。 不过无疑的,这也需要时间。 四大强国牵制住了,其他国家更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十年之后…… 南曦扬唇浅笑,十年之后就算那些国家解决了内乱,只怕实力上也早就被东陵和大周甩去了一大截。 嗯,其实眼下已经甩下了一大截,只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殿里传来容毓淡漠平静的声音,波澜不惊的语调定下一条条缜密的安排,谢锦和莫陵安一一领命应下,恭敬而畏服。 那声音自带寒冽气息,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没有儿女私情时的温柔,没有面对南曦时的温软,没有吃醋时的偏执傲娇,没有在心爱女子面前所表露出来的欣喜或者不安情绪。 只有平静冷峻,让人只能敬畏臣服的强大威压。 纵然是世家权贵眼中狂傲不羁的谢锦,在他面前也并不敢过于放肆。 南曦淡笑,敛眸看着自己嫩白的手掌。 这两天夜里她时不时地还会做梦,断断续续梦到以前那些事情,当记忆渐渐复苏之后,她发现心头那些纠结好像越来越少,前世与今生记忆交织,时而混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时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梦中那女子百转千回的喜怒情绪。 好似自己就是丹姝,好似容毓就是曾经那个爱而不得偏执若狂的少年。 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好计较的。 那一世他们都没真正学会爱,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方式,以至于犯下了一些错误—— 身在万人瞩目的位置,得到了万丈荣光的同时,错误也会被无限放大。 爱而不得的执念刻入骨髓,虽死却无法消除执念,于容怀瑾来说如此,于丹姝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今生,历经轮回。 这个人付出了旁人无法想象的极大代价,才换来了今生两人的情缘再续,他的苦痛、彷徨、不安,皆是因为曾有的记忆。 而她,安然享受着他用血肉之痛换来的富贵荣华,享受着他历经千辛万苦打下的富贵温室,只是记忆被覆盖,所以前世的哀痛好似早已与她远离。 他曾受过的苦痛,只言片语不曾提及。 他不愿邀功,不愿示弱乞怜,不愿用伤疤换她心疼,不愿给她造成任何压力——纵然偏执,伤害的也永远只是他自己。 随着记忆越来越明朗清晰,南曦这两天总会想,其实她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 前世因为江山社稷不能给他完整的爱,临死之前,惟愿来生做个心无大志的女子,能跟他白头偕老便足矣,可这份感情终究还是靠着他努力得来。 他因那场不存在的梦境而彷徨不安过,虽明知若没有那场梦境,她这个早已没了记忆的负心人会历经一次遭遇劫难,却不曾试图为自己辩解过分毫。 这场感情里,从始至终他都是站在下方的那个人,卑微地渴望着她的爱。 他所有所有的付出都云淡风轻般被忽略,好似那从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可一个肉体凡胎的男人——即便经过轮回转世,他依然只是人而不是神。 一个肉体凡胎的男人,谁能经历这么多煎熬苦痛、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怨无悔? 谁能在布满荆棘的路上留下一道道淋漓血痕,却依然无畏地朝着目标前行,丝毫不曾生出过退缩之意? 谁又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把一个女子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珍视,而独自隐藏起所有的伤痛疲惫? 南曦径自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中,连容毓走到身边亦不曾察觉。 “曦儿。”容毓低眸看着她,“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膜,南曦回神,慢慢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熟悉的轮廓,好像跟前世重叠。 “容毓。”她蹙眉开口,想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们俩的容貌跟前世相比,是不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容毓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以前,默了片刻,才道:“嗯,变化不大。” “那东陵臣民看到我们,会不会觉得眼熟?” “怎么会?”容毓似是有些讶异,“他们又没见过两百年前的我们。” 南曦静默片刻:“应该有画像才是。” 容毓又是一怔,画像? 他缓缓摇头:“所有的画像都毁了。” 第431章 只对我有兴趣 南曦哦了一声:“怪不得东陵大臣见到我们,都没觉得我面熟。” “就算有画像也没什么。你是轩辕皇族子嗣,跟先祖轮廓相似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这两天又做梦了?” “嗯。”南曦点头,默默抬眼看他,“都怪你。” “是我的错。”容毓抿唇,一副乖乖认错认罚的表情,“你梦见了什么?” “很多。”南曦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有些重复的画面,是之前梦见过的,这两天偶尔也会再次梦到。从初遇到后来的贴身相伴,朝夕相处……不过我其实挺意外的,前世的你生来就是一只凶残的狼崽子,脾气孤傲得很。” 容毓笑了笑:“不凶残孤傲一点,又如何能得到长公主的另眼相看?” 为君者见到的人太多了,府里的下人,权贵家公子贵女,皇族宗亲长辈,宗室兄弟姐妹,各式各样的都有,不是卑躬屈膝就是阿谀奉承,亦或者知书达理大家闺秀,温文尔雅世家公子。 如前世容怀瑾那般出身不高却孤傲桀骜的脾气,的确少见。 而这一世生来就站在权力巅峰,尊贵让人仰望的容毓,显然跟前世的经历截然不同。 南曦道:“你们事情谈完了?” “嗯。”容毓在她身边坐下来,声音温软,“我知道谢锦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对天下没兴趣,他们觉得遗憾也正常。若是我们的儿子有此魄力,这些人都将是他最得力的忠臣良将。” 南曦沉默片刻:“我也感觉到了,谢锦和轩辕曜其实都希望能跟着你开疆拓土,征伐天下,做一代英武大帝。” “连皇帝都不是,又哪来的英武大帝?” 容毓把她整个人圈起来,声音软软的,“不过如果曦儿有兴趣,为夫也可以替曦儿开疆拓土,征伐天下,做一代英武女帝。” 南曦失笑:“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有野心抱负的人?” 别说今生的南曦,便是前世的静姝,也只是出于责任而不得不治理东陵这一国的疆土而已,她从未想过要征伐天下,况且东陵每两百年出一任女帝,不就是因为女子骨子里就有着安于现状的柔软? 容毓目光灼灼:“你可以试着想一下。” 试着想一下? 南曦当真如他所言,试着拧眉想了想,半晌,缓缓摇头:“想一百次也没用,我对天下完全没一点兴趣。” 容毓闷笑:“我知道,你只对我有兴趣。” 南曦微愕,随即静静瞅着他:“容毓。” “嗯?”容毓声音低沉,“陛下。” “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请维护你摄政王的威严。” “威严是给外人看的,在曦儿面前要什么威严?” 容毓抱着南曦起身,往内殿床榻走去,“夜深人静,春宵苦短,我们应该做点美好有意义的事情。” 南曦搂着他的脖子,轻声提醒:“你的伤还没好……” “不影响。”容毓柔声打断了她的话,“为夫体力充足。” 南曦赧然。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帐幔垂落,空气升温。 龙纹帐幔后交叠的人影缠绵,皎月透过窗子照进来,一室旖旎。 腊月寒冬,气候干冷。 刚登基的夫妇二人一个怀有身孕,需要静养,一个受了重伤,需要调养。 并且因着年节的缘故,女皇顺势下旨休朝,过完年正月初六正式恢复早朝。 于是整个腊月南曦和容毓就待在大正宫没出去,朝政大事但凡首辅和丞相能处理的皆由他们处理,他们不能处理的便派人送来大正宫,容毓拍板决定。 朝内朝外一片和谐平静。 然而风平浪静只是假象——或者说,这样的平静只是部分人的平静。 轩辕曜变得忙碌了起来,大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几乎没再进宫,谢锦看似流连花丛,实则每日都变着法的从那几个少年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讯息。 莫陵安忙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手里驯养的信鹰同时带去了一道道命令,直达遍布各地的九霄阁属众。 各国局势注定将要发生翻天的变化。 转眼到了除夕。 按照东陵皇族惯例,每年的除夕由皇帝设宴,文武百官和皇族宗亲进宫陪皇帝守岁,歌舞升平,庆贺东陵国泰民安。 今年是南曦登基之后的第一个除夕,自然要给群臣们几分面子,况且容毓的伤势已无大碍,半个月的汤药喝下来,几乎连呼吸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年节是除了登基大典之外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没有人会蠢到在这种场合下找不愉快,所以气氛热闹而欢快,群臣尽欢,璀璨的烟火燃放了几乎一夜。 南曦坐在龙椅上,黑曜石般沉静的瞳眸里倒映着君臣共欢的场面,漫天绚烂的烟火流光溢彩,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国泰民安的戏曲,身边有个强大温柔的男子贴身陪伴,庇护周全。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唯独被强制留在东陵做客的北疆太子端木钰和南越丞相苏裳,完全无法融入这欢庆喜气之中,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不过他们心情好不好,东陵君臣大约都不会关心,也无心理会。 除夕之后是新年。 按照往年的规矩,大臣们除了守岁之外,还需要在大年初一早晨进宫拜年,说来为人臣子也挺辛苦,一年到头想睡个安稳觉都不容易。 不过今年他们遇上了一对稍稍任性的主子。 除夕宴于子时结束时南曦就宣布散了席,并下旨免了大臣们早上拜年的礼节,让他们留在家里陪妻眷儿女吃顿团圆的饺子。 南曦跟容毓当然也吃饺子,不过他们的饺子是在长公主府吃的,两人睡到辰时才起,洗漱着装之后,坐着轿子出宫直入长公主府。 顺便叫上了独自留在帝都而不能跟爹娘团圆的轩辕曜。 轩辕惜大早上起来跟府里的厨娘一起,包了满满的饺子和汤圆,并把洗干净的小碎银子包进了饺子里,对连日来待在深宫养伤而闭门未出的两人道:“别人家是早上吃饺子,你们俩这是要赶着晚上吃?” 轩辕曜连忙给两人打圆场:“天色还早,没到晌午呢。” 第432章 人多热闹 南曦瞥他一眼:“你这是拆台还是助攻?” 轩辕曜笑得无辜:“臣只是实话实说,这个时辰本来就离天黑还早嘛。” “容毓。”南曦转头传唤打手,“轩辕曜说他皮痒了,你自己看着办。” 容毓走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语气淡淡:“用过饺子之后,自己去军营领五十军棍。” “这不公平。”轩辕曜抗议,“主上这是滥用私权,臣不服。” “不服也憋着。” 南曦笑得温柔无害:“之前我还给你求过情呢,你猜这次给你求情的人会是谁?” 轩辕曜忿忿。 “曜曜别理他们。”长公主走过来,牵起轩辕曜的手,跟疼爱自己儿子似的,“这两人最近学坏了,有本宫给你靠着,不用怕。” 轩辕曜眨眼:“姑母。” 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乖。” 轩辕曜轻咳。 乖? 他分明都成年了,请不要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对他好吗? 不过有靠山不靠白不靠。 他低下头,语气格外温顺:“谢谢姑母。” “你父王母妃都不在帝都,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轩辕曜温和地笑笑,“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轩辕曜心头一暖,真心地说道:“多谢姑母。” 不过暖归暖,他可不敢真的来告状。 这偌大帝都,旁人欺负不了他,他唯一所惧的人就算真欺负了他,他也得受着不是? 敢告状? 他有几个胆? 南曦酸溜溜地看着她娘:“娘,说句实话,这些年没儿子你是不是觉得挺遗憾的?” “可真是太遗憾了。”轩辕惜瞥她一眼,“尤其生了个女儿还不跟我亲,整日里夫君长夫君短,正如人家说的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能不遗憾吗?” 南曦沉吟片刻:“要不我现在休了容毓,以后只跟娘亲?” “不许。”容毓揽紧她的肩膀,皱眉看她,“过几天我就让谢锦把他院里那几个少年都送过来,他们个个貌美如花,还擅长侍奉人,定能让岳母大人满意,你不许乱打主意。” 南曦:“……” 轩辕曜轻咳一声,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 轩辕惜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容毓夫妻俩一眼,牵着轩辕曜的手往膳厅走去。 从宫里到这里,再到饺子煮熟,这一番下来辰时已经过去,再过一会儿就得吃晌午饭了。 侍女们正把热腾腾的饺子盛出来,轩辕惜道:“这两天练兵累不累?” “还好。”轩辕曜谦恭回道,“军营里的事情对我来说本就容易上手,比朝堂上勾心斗角省心得多。” “你说得对,武将是让人敬佩的,千万别学那些满腹阴谋诡计的酸儒大臣,连笑容都是透着虚伪,让人厌恶得很。” 轩辕惜给他端了碗饺子过来,让他坐下来吃,“为了应民间风俗,这饺子里我让人包了一些碎银子进去,你要是吃到,来年定能大吉大利。” 容毓和南曦还没进来,轩辕曜哪敢先坐,乖乖地站在一旁没动。 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殿下,祈世子和楚将军来了。” 南曦挑眉:“他们这是鼻子灵敏,瞅准了时间赶着来吃饺子的?” “赶紧让他们进来,人多热闹。”轩辕惜笑道,“本宫特意让人多包了一些饺子,够吃了。” 轩辕曜实诚地说道:“祈世子这个时候来,饺子大概早吃过了。” “嗯,也对。”轩辕惜淡定地点头,顺便取笑,“也就当今皇帝陛下和摄政王两个懒虫,睡到这个时辰才起。” 南曦轻叹一口气:“容毓,五十军棍够吗?我觉得新春佳节就该图个吉利,还是八十比较好听。” 容毓点头:“曦儿说得对。” 轩辕曜退后一步,很自觉地闭了嘴。 “谁一大早上就给自己赚了八十军棍?” 伴随着轩辕祈和楚红衣一起走进来的,却是谢家风华绝代的九爷谢锦,目光微转,落在轩辕曜脸上,“曜曜?” 祈世子和楚红衣恭恭敬敬地见礼,说了几句恭贺的话。 轩辕曜皱眉:“请谢公子严肃点。” 谢锦轻笑,优雅地朝容毓和南曦行礼:“参见女皇陛下,参见摄政王,祝陛下和摄政王新春快乐,龙体安康。” 说着,又朝轩辕惜行礼:“谢锦给长公主殿下拜年,祝殿下娇颜永驻,貌美如花。” “谢家小九嘴巴真甜。”轩辕惜笑道,“跟外人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轩辕祈笑道:“那是因为谢家小九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姑母长公主面前乖巧,可是到了外人面前却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所以每个人对他的评价才不一样。” “没错,姑母千万别让他漂亮无害的外表给骗了,他其实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轩辕曜点头,“长得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 谢锦丹凤眼微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几日不见,曜世子说话越来越动听了。” 轩辕惜看着这些欢乐的小辈,心情忍不住越发的轻松愉悦,开口笑道:“赶紧坐下来吃饺子,再不吃就凉了。” 说着,吩咐人准备碗筷。 轩辕曜其实说的没错,大年初一各家吃饺子一般都是早早就吃了,早上吃完饺子,家中子弟会随着父辈去给关系近的长辈们拜年,远一些的则通常都用投谒的方式代替,也是权贵世家一年之中难得的可以阖家团圆,走亲访友的机会。 不过像谢首辅这般身份地位,当然是给他拜年的人比较多,他只需坐在家中等着招待宾客就行,谢家儿子多,这个时候个个都需要出来见礼,应对这些礼节,不过谢锦素来懒得应付这些,听说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乘着轿子入了长公主府,索性就过来凑了热闹。 到了大门外,遇到过来给长公主拜年的轩辕祈和楚红衣,就一道进来了。 这个时辰他们早吃完了饺子,不过男儿饭量大,到长公主府来再蹭一顿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长公主一招呼,几人顺势就坐了下来。 第433章 其乐融融 红衣最近身体怎么样?”坐下来之后,南曦看向楚红衣,“有没有觉得不适?” “还好。”楚红衣声音淡淡,只是在回答南曦问话时,自觉把筷子放了下来,“孩子没怎么闹腾,食欲也还行,胎气不是很重。” 南曦嗯了一声:“那就好,表兄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陛下放心。”轩辕祈笑了笑,“红衣现在是靖王府当家主子的掌上明珠,我父王和母妃处处以她为重,生怕她受了委屈,连我这个儿子都靠边站了。” 南曦笑道:“我好像听出了浓浓的炫耀。” 楚红衣拿起筷子,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个饺子给轩辕祈:“福气给你。” 轩辕祈垂眸看着自己碗里的饺子,唇角噙着的笑意带着莫名的愉悦,不发一语地夹起饺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随即牙齿磕到一个坚硬的东西,被磕得有些疼,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桌前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看他。 轩辕祈舌尖朝坚硬物的地方抵了抵,抵出一个银白物体,众目睽睽之下,他淡定地伸手取出一块碎银子。 短暂的安静。 众人终于知道楚红衣说福气给他是什么意思了。 “楚将军还没吃,居然就知道这个饺子里有福气?”轩辕曜惊讶,“挺厉害的。” 楚红衣不擅长闲聊,闻言也只是淡道:“不难。” 她想说这没什么厉害的,谁都可以做到,但说话简洁的结果就是一句话直接缩短成了两个字,听起来也就多了几分冷淡的意味。 好在在座的都清楚她的性情,并不会多想。 “谢谢夫人。”轩辕祈转头看了她一眼,黑眸温柔含笑,满眼都是宠溺,“今天的饺子都让我吃出了汤圆的味道,太甜了。” 南曦受不了他的肉麻,轻咳一声:“这么多人都在,祈世子还是注意一下形象比较好。” 轩辕祈闻言,眼神微妙地看了眼容毓,暗道女皇陛下是不是忘了摄政王的本性? 不过他只是垂眸笑道:“是,臣会注意。” “其实有个问题我憋了很久。”轩辕曜目光在南曦和轩辕祈之间打转,拧着眉开口,“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南曦奇怪:“什么问题?” 谢锦也看着他:“曜世子心里有什么疑惑尽管问,还怕谁吃了你不成?” “我跟女皇陛下现在的关系究竟表兄妹,还是堂兄妹?” 呃? 在场的几人一愣。 “堂兄妹还是表兄妹,这个问题还需要思考?” 谢锦表情有些古怪,“曜世子不会想这个问题想得睡不着吧。” 轩辕曜摇头:“这倒没有。” 他就只是疑惑而已。 “你跟曦儿当然是表兄妹。”轩辕惜失笑,“不然你怎么叫我姑母,不叫我婶婶?” 血缘上的确是表兄妹。 而且姑母是货真价实的姑母,哪能乱叫? 轩辕曜默了片刻,“可是陛下现在跟我同姓轩辕,算是同宗同族的兄妹。” “没想到曜曜会纠结于这个问题。”轩辕惜淡笑,“挺难得的。” 轩辕曜狐疑地看着她。 纠结这个问题很奇怪吗? 堂兄妹和表兄妹区别可是很大的。 “之前我一直以为表妹登基之后,我跟她是堂兄妹。”轩辕曜解释,“如果是堂兄妹,我跟她就是一家人。若是表兄妹,原则上是可以成亲——” “曜世子。”谢锦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近又飘了?” 轩辕曜一愣,察觉到一道寒芒直射而来,他转头看去,正对上容毓那双冷峻寒冽的眸子,顿时头皮一麻。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并诚意十足地举起手,“我对陛下没有一点觊觎之心,真的,主上明察。” 容毓面无表情地低头夹了几个饺子给南曦,温声道:“慢点吃。” 那一刻,轩辕曜感受到了极明显的区别对待,心头泛酸,忍不住嘀咕:“下一辈我也要投胎做个女子……” 一声低笑响起。 谢锦笑得极为开怀:“没想到作为武将的曜世子,心里居然住着一个姑娘家的灵魂。” 轩辕曜瞪他一眼:“谢锦你别太过分,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军营里,让你也尝尝军棍的滋味儿?” 谢锦正要说什么,却见南曦不疾不徐地用舌尖抵出一块碎银子,容毓伸手接过,放在了桌上。 九爷挑眉,怪不得让她吃慢点。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南曦吃的每一个饺子里都有一个碎银子,虽然在座的人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和侍女们究竟在饺子里包了多少,但随着南曦跟前的碎银越积越多,连南曦自己都有了几分难为情的尴尬。 好像福气都让她吃出来了。 其他人,除了楚红衣夹给轩辕祈的那个饺子之外,还没看到谁吃到福气。 “姑母是不是故意偏心?”轩辕曜不服,“怎么我一个福气都没吃到?” 轩辕惜瞥了他面前纹丝未动的饺子:“但凡你吃了一个饺子,而不是光顾着贫嘴,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轩辕曜微默,随即讪讪一笑。 任何时候只要有谢锦和轩辕曜在,就不怕挑不起气氛,桌前坐着的几人,容毓专心照顾南曦,轩辕祈一心一意顾着楚红衣,谢锦和轩辕曜则时不时地带起话题,闲聊中带着几分让人轻松的气氛。 看起来当真是其乐融融。 轩辕惜坐在主位,笑看着这些年轻人坐在一起的热闹,心里舒畅极了。 一顿饺子吃得欢快又尽兴。 轩辕惜平素不太喜欢端着架子,对府里的侍女很是平和,侍女们把主子的饺子端上来之后,就都被轩辕惜打发去偏厅吃饺子了。 吃饱之后,她给在场的晚辈都包了个大红封,然后把府里的嬷嬷叫过来,吩咐道:“府里所有的人每人包二十两银子,过个节,大家都喜庆喜庆。” 嬷嬷笑着应下:“是。” “今天我吃的福气最多。”南曦道,“娘亲有什么惊喜给我?” “你已经拥有了全天下,还有一个最爱你的夫君,还要什么惊喜?”轩辕惜道,“我的惊喜是留给曜曜的。” “我?”轩辕曜讶异,“我有什么惊喜?” 第434章 姻缘不可强求 我这两天待在府中没事做,跟世家夫人们聊了聊。”轩辕惜笑道,“帝都许多大家闺秀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此前因为皇太孙的原因,好几个贵女作为储君候选人留在了闺阁。 曦儿登基之后,她们的婚事自然被提了上来。此前又因为祈儿成婚一事,各家夫人们越发操心起了自家女儿——” “姑母。”轩辕曜听懂了她的意思,表情一点点纠结了起来,“您所说的惊喜,不会是想给我指婚吧?” 坐在一旁的谢锦听到这句话,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从容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 “倒也不是指婚。”轩辕惜温和笑道,“就是在我的府邸里举办一次赏花宴,邀请各家公子姑娘们来热闹热闹,你要是有看中的,我也就顺势为你指了婚事,到时候书信知会你父王母妃一声。” 这是哪门子的惊喜? 轩辕曜白高兴一场,忍不住嘀咕道:“我又不是说不找媳妇了,需要这么着急吗?” 轩辕惜挑眉:“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实在是没时间。 轩辕曜想到容毓刚派给他的任务,训练兵将可比成亲艰巨多了,万一因为女人搞砸了差事,他还有什么颜面自称武将? 况且虽然眼下尚未迎来大敌,武将在权势的嗅觉气息上也不如文臣来得敏锐,可他并不是蠢人,东陵帝都有资格领武将之职的不止他一人,主上把机会给了他,是因为信任器重,也因为肥水不落外人田。 然而他若是自己不争气,到时候主上可没理由再护着他,兵权一旦落入别的武将之手…… 总之,眼下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先靠边站站。 他可不像主上那般有三头六臂似的,一边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一边还能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耽搁正事。 于是他认真地说道:“姑母,我今年才十九岁,现在娶妻太早了一些。” 早吗? 轩辕惜看了眼轩辕祈,道:“祈儿今年貌似也才弱冠。” 轩辕祈点头。 “你看,祈儿比你只大了一岁,媳妇有了,孩子也有了。” “那是因为祈世子早早就有了心上人,想把心上人娶回家供起来。”轩辕曜说道,“我跟他不一样。” 轩辕惜静默片刻,缓缓点头,当他说的有道理:“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娶妻不早?” “至少再等个三五年吧。”轩辕曜想了想,“帝都世家的贵女们该成亲成亲,不必刻意去等谁,姑娘家年华珍贵,蹉跎不得。等我想成亲的时候,下一茬小姑娘又长起来了,不愁娶不到美娇娘。” “说的这叫什么话?”轩辕惜笑骂一句,“你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轩辕曜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容毓,语气淡定:“摄政王二十二岁娶了年芳十六的陛下,算是老牛吃嫩草吗?” 容毓夹饺子的动作一顿,不疾不徐地抬眼看了过来。 轩辕曜眸光微敛,假装淡定。 “容毓长得好看,实力又强悍,跟我正是般配。”南曦温柔浅笑,“曜世子以后若是能遇到一个让你动心的人,年龄同样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陛下吉言。”轩辕曜谦恭道,“臣也希望早日遇到。”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默默反驳,他才不会对女子动心,感情这玩意儿最是害人,看主上一天到晚都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儿? 还有谢锦,一个大男人整日里「阿曜」「曜曜」地叫,肉麻兮兮不说,还让人以为他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真不知道他嘚瑟个什么劲儿。 “看来倒是我白费了一番心思。”轩辕惜叹了口气,“我还打算找个漂亮温柔的姑娘宠着你呢,没料到你居然不要。” 轩辕曜连忙摇头,坚决不要。 他敢肯定,只要他一点头,过几日帝都世家的夫人们绝对一窝蜂涌过来,毕竟当今皇帝是个女子,那些贵女们进宫侍奉皇上是不可能了。 姻缘讲究门当户对,有资格进宫的贵女大都家世不错,挑选夫婿自然也得挑一个家世品行都不错的。 皇族宗亲里合适的子弟其实不多,轩辕祈已经成了亲,正妻之位别想了,魏王府的轩辕琰出了点事,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剩下的也就是怀王家的宇世子,淮南王家曜世子。 权臣贵胄之家则有首辅之子谢锦,丞相大人的儿子,墨家之子墨玄武,苏家大房嫡子,二房苏驸马的两位公子,以及几位内阁大人家中公子。 算起来可成亲的男子也不在少数。 可帝都世家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 姻缘除了讲究门当户对,也得考虑在圣上面前的地位,若是圣上宠臣,身份无疑水涨船高,若是站在圣上对立面,早晚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段时间各家夫人们才争相来长公主面前走动,为的就是有意无意地摸清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脾性喜好,想打探一些动向,好给自家女儿挑个合适的夫家。 否则若是只寻了个家世般配的,万一以后做错事被摄政王处置了,后悔都来不及。 “其实我觉得娘说得有道理。”南曦开口,“帝都温柔美貌的姑娘虽然不少,但今年算是比较特别的一年,不能说是被轩辕琰耽搁下来的,但确实许多姑娘是因为轩辕琰才至今留在闺阁之内,上到十六七岁,下到十四五岁的都有。 你要是现在找的话,各式各样的姑娘都由着你挑,待到过几年,适龄的姑娘都出阁了,你再想寻个合适的也许没那么现成了。” “姻缘不可强求,臣不着急的。”轩辕曜摇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蓦地抬眸看向谢锦,“谢九公子不是也没成亲吗?既然帝都世家女子剩下这么多,陛下索性给他指个婚得了。” 如此一来,也省得他每日不正经地说些混不吝的话。 轩辕曜暗搓搓地想,要是真有那么个女子能制得住这个妖孽,他定会拍掌叫好。 “曜世子这么关心我做什么?”谢锦抬眸看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小爷后院里姬妾无数,需要你操心爷的婚事?” 第435章 传言不可尽信 轩辕曜语塞片刻:“你姬妾无数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当务之急还是娶个大家闺秀,把谢家香火延续了才好。” 眼下若是在外面,两人大概又得贫起来。 只是当着长公主这个长辈的面,谢锦到底有所收敛,闻言只笑道:“我爹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爹。”轩辕曜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之际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虽说瞥见谢锦的表情有些不对,但占了便宜的感觉还是让他有点小得意,“咳,虽然我年纪跟你差不多,但你若是喊我一声爹,我也是愿意认下你这个儿子的。” 南曦沉默地朝他看去,眼神落在难掩嘚瑟的某世子脸上,不免古怪,还有这般占便宜的? “曜世子真是可爱到让人手痒痒。”谢锦掰了掰手腕,掰得指节咔咔作响,“小爷觉得有必要跟你切磋一下,你要不要选个良辰吉日?” 轩辕曜挑衅地看他:“你要是不怕死,我们就去军营里比试,规矩跟上次和主上比试时一样,谁输了谁挨军棍儿。” 谢锦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幽深难测:“你对军棍情有独钟?” 三句不离军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轩辕惜笑看着两人:“都说谢家九公子性情乖张桀骜,难以相处,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谢锦闻言,顿时表情一收,优雅谦逊地说道:“长公主殿下圣明。小侄偶尔的确有些任性,但大多时候还是遵守规矩的,只是架不住旁人添油加醋,小侄也没办法不是?总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巴不让说话。” 此言一出,不只是轩辕曜,便是轩辕祈和南曦都忍不住对他投以复杂的眼神。 他遵守规矩? 真是遵守好样的规矩。 放眼整个帝都,就没有谢家小九不敢干的事,没有谢家小九不敢得罪的人。 谢锦只当没看见几人的眼神,俊美如火的脸上一派怡然从容,唇角噙着的笑意看起来真是真诚极了,一双风流潋滟的丹凤眼流露万千风华,当真是老少通吃,只看得轩辕惜都忍不住在心里夸赞,谢家这小子真好看,莫怪那么多女子为他倾倒。 曜儿容貌也出色,看着养眼。 只是为什么这么出色的男儿都不想成亲呢? “吃饱了么?”容毓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席间众人的动向,注意力全程放在南曦身上,见她放下了筷子,“要不要再来一碗?” “饱了。”南曦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再吃就撑了。” 容毓放下筷子:“去内室榻上坐一会儿吧,喝点水润润。” 南曦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她娘:“曜世子的婚事娘的确不用操心,眼下各大世家正是人心焦急之时,魏王府发生的事情又正赶上了时候,会让有心人以为我和容毓是借此机会打压前皇太孙,想站队的,想表明立场的,想窥探君心的,各种心思都有,娘若是理会了一个,其他人更是迫不及待找上您,到时候您想静下来都难。” 轩辕惜淡笑:“你以为我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只是闲着也是闲着,陪他们坐下来喝喝茶,赏赏花,人多热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感觉到了人多热闹的欢乐,其他的,娘心里有数,你放心。” 南曦点头,沉吟片刻:“娘有没有搬进宫里住的想法?” “搬进宫干什么?”轩辕惜挑眉,“当太后?别忘了你的父亲是谁,他可不是太上皇,我也不是太后,你只管当你的女皇,我的身份不会因为你做了女皇就发生改变。” 南曦闻言,倒是难得想起了南行知,“不知道父亲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南大人日子过得不太好。”谢锦闲适开口,“没钱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况且南大人从前是人上人,人人捧着,现在赋闲在家,没钱又没势,人人都能奚落他,心情自然不好,以前宠若珠宝的李氏母女沦为被迁怒的对象,整日非打即骂,日子过得简直太悲惨了。” 说着叹了口气:“当真是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南曦有些意外的:“谢锦,你居然对远在大周的南大人家情况如此了解?” “这有什么?”谢锦慢悠悠挑眉,“不仅是大周的南大人,还有蜀国的叶倾城臣也了如指掌,西齐摄政王林翱和小皇帝之间的情况,北疆境内什么时候会爆发小规模战乱……天下各地,消息尽在掌握之中。” 啧…… “可真是个万事通。”南曦轻笑,顺势问道,“对了,倾城公主跟云亭现在如何了?” 谢锦道:“妇唱夫随,合作无间。” “蜀国皇帝还没驾崩?” “估计快了。”谢锦说道,“叶倾城回去之后,那几个皇子个个主动与她亲近,目的自然是为了打探太子叶炎的消息,却没料到叶倾城把他们玩得团团转,如今叶倾城和云亭已经一步步掌控朝局,只待皇帝写下传位诏书,大概离驾崩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传位诏书? 南曦皱眉:“皇帝传位给谁?” “叶倾城。” 南曦讶异:“倾城也想当女帝?” “不是。”谢锦摇头,“叶倾城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做女帝,而是要把江山夺来,给云亭的侄子当。” 然而别说云家小子还是个罪臣之子,就算他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皇帝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一个异姓子,满朝文武和皇子们更不会同意。 所以叶倾城若能顺利夺得帝位,待朝堂稳固,她跟云亭把所有大权掌握在手里之后,就可以收养云亭的侄子做自己的儿子,并扶持儿子为储,慢慢再择个合适的时机直接让他登帝,如此一来才算名正言顺。 只是一来蜀国未曾有过女子登基的先例,所以这件事有点难度,需要多费一番心思。 二来云睿的身份太过敏感,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叶倾城和云亭不会让他暴露在外人的视线之内,所以夺权一事到底还是需要耐心地磨。 第436章 脱胎换骨的变化 南曦沉默片刻。 云氏一族被皇帝害得家破人亡,除了云亭之外,他兄长膝下只剩云睿这根独苗,没料到叶倾城会直接让罪臣之子来当皇帝。 这样的报仇方式,简直是把蜀国皇族的脸面狠狠碾碎在了地上,大概也只有叶倾城这样的烈性女子,才能想到让云睿来继承皇位。 不过皇权更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别说叶倾城这个公主能打败其他皇子登上帝位本就有一定的难度,单说培养云睿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就需要至少七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里叶倾城和云亭恰好可以用来积攒势力,笼络心腹大臣,培养朝堂人脉。 最重要的是掌握兵权,或者收服掌兵权的武将。 所以蜀国近两年也绝对不会平静就是。 南曦跟容毓难得来一趟长公主府,自然是要跟母亲聊一会儿的,轩辕祈和楚红衣吃完饺子,留下来陪南曦和容毓小坐片刻就起身告退。 他们还要去楚家给岳父岳母拜年。 “祈世子都去给岳父拜年了,曜世子还要在这里留下去?” 谢锦喝了盏茶,转头看向轩辕曜,“要不要去谢家凑凑热闹?” 轩辕曜不解:“去谢家凑什么热闹?” 谢家有什么热闹可凑? “谢家人多,处处都是戏,很精彩。” “我对你们家的勾心斗角一点兴趣都没有。”轩辕曜嗤了一声,不过还是很快搁下茶盏,跟着站起身,朝轩辕惜行礼,“姑母,我还要去军营,暂且告退了,祝姑母年节喜乐,身体安康。” “今天大年初一,不能休息一天?”轩辕惜皱眉。 “将士们也挺辛苦的,今天大年初一,我去跟他们一起。”轩辕曜解释,“中午饭我留在军营陪着将士们一起吃。” 黑曜军和玄甲军今早天没亮就起来包了饺子,原本他是打算留在军营跟他们一起吃饺子的,凌将军过完年就得离开,这两天一直在配合重整两军,不过主上有请,他不敢不来。 轩辕惜闻言浅笑:“身为主将,能时刻想着将士,你这个将军倒是不错的。” 轩辕曜谦逊:“这是身为主将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轩辕惜也没再说什么,只交代几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别太辛苦,就让他离开了。 离开之前,容毓让他通知晚上跟凌帆一起进宫,轩辕曜应了下来。 随后容毓借了长公主府的书房,叫了谢锦过去谈正事,留南曦母女说些知心话。 “这两天有些冷,你在宫里注意照顾自己,眼下身子特殊,千万别染了风寒。” 轩辕惜命人拿了块柔软的毯子盖在南曦腿上,“我这段时间没进宫,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 南曦慵懒地倚着软榻:“娘离开东陵十几年,的确是该重新熟悉这里的人和环境。” “过来与我交好的人太多了。”轩辕惜叹了口气,“果然人与人交往都是看身份下菜,说话处事的态度也完全取决于彼此的身份,跟人的自身毫无关系。” 南曦静默片刻,心下明白她的意思。 她娘以前在大周时隐瞒了公主的身份,外人只知她是个商户女,纵然为人处事如何公允,对丈夫如何贴心,对妾室庶女如何大方,对下人如何温善,甚至尽可能地做一个贤惠端庄的妻子,依然无法改变高门夫人们对她的鄙视和偏见。 奚落,嘲弄,踩踏,连带着女儿南曦也跟着受尽贵女们的嘲弄不屑。 虽然重活一世之后,南曦早就不在乎旁人总是带着敌视的态度,可那些不善的言语和目光如影随形,只要她跟母亲出现在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就总会引发一番冷嘲热讽。 直到后来容毓废了皇帝,囚禁了太后,才让那些声音消失。 而如今,她还是她,她娘也还是她娘,她们依然是原先的容貌和性情,除了身份上的变化,其他的跟以前一样。 可东陵皇族贵胄和权贵夫人们却纷纷放下身段,主动殷勤地跟长公主交好,数不清的好东西不断地往长公主府送,隔三差五邀请喝茶或者赏花,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请,生怕落后于人而被长公主疏远。 其实大周权贵跟东陵权贵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之所以态度截然不同,完全取决于她们的身份。 南曦因为有孕在身,容毓这段时间又受伤,两人齐齐待在宫里静养,除了谢锦和轩辕曜几人之外,旁人进不得大正宫,否则只怕也免不了宗亲贵妇和世家夫人们时不时带着女儿进宫拜见,借机讨她欢心,好给自家老爷或者儿子在朝堂上争脸面。 想到这里,南曦淡淡一笑:“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世人汲汲营营一生所追究的不外乎这些,捧高踩低则是狭隘自私的天性使然,别往心里去,便能释然。” 轩辕惜淡笑,她活到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然而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这个女儿似乎变得格外通透睿智,洒脱坦然得让人觉得意外。 寻常这么大的姑娘就算如何聪慧,也断然没南曦这般气度。 难不成被宠爱得时间久了,生活幸福满足,当真能让人脱胎换骨? 她目光有些探究地看着南曦:“曦儿,你跟容毓之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南曦一默,随即若无其事地挑眉:“娘为什么这么问?” 轩辕惜笑道:“感觉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尤其是来到东陵之后,南曦身上的变化很大,让人想忽略都难。 的确不一样。 南曦自己都觉得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夸张—— 跟重生之后的变化不同,而是她整个人身上的气韵变得不一样了。 而她很清楚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渐渐复苏的记忆融合了前世丹姝的性情,登基之后不得不维持的端庄与威仪,以及有孕之后即将成为母亲的柔和,对容毓越来越多的爱和包容…… 这些因素融合在一起,慢慢的便沉淀了以前的浮躁,使得性情渐渐趋于平和温淡。 第437章 乐此不彼的玩笑 然而说到底,南曦觉得还是前世今生记忆融合的因素占了大半。 不过那些记忆是她跟容毓独有的秘密,便是对母亲也不方便言说。 “以前在大周时,我是丞相府的嫡女,跟贵女之间可以针锋相对,后来成了摄政王妃,便能仗着身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容毓的宠爱与包容给了我最大的底气,所以性情上便难免会发生一点变化,言行举止也会随之改变。” 南曦淡笑,声音沉静温和,“如今到了东陵,成了万人之上的女皇,除了越发强大的底气之外,还有更多的责任加身,行为言语自然就该符合女皇该有的气度,总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小家子气,况且连容毓都因男女之情而温柔了起来,我这个小女子被爱磨去棱角而变得平和,不也正常吗?” 轩辕惜沉默片刻。 她承认自己被南曦这番话说服了,但总觉得原因远不止如此。 不过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似乎也并不重要,毕竟眼下的南曦看起来的确是幸福的,眉梢眼角处处透着恬静温柔,容毓看着她的眼神更是让最无情的人都能感觉到刻骨的情深。 所以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女皇眼下的处境,她更不用担心,有容毓这个两国摄政王在她身边,没有什么状况是他们处理不了的。 轩辕惜端起手边茶盏,沉默啜了口茶,沉吟道:“曦儿。” 南曦抬眼。 “有件事,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轩辕惜语气迟疑,“谢锦跟曜世子之间……似乎有些古怪。” 南曦心头无端一跳:“母亲的意思是……” “谢家九公子在帝都的名声我是听过的,对他虽不甚了解,可在看人这方面,自认也还有几分眼力。” 轩辕惜说着,及时补充了一句,“当年年幼无知,看错了你爹的情况算是例外。” 南曦失笑:“是,谁年轻时都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轩辕惜言归正传:“谢九是个横行无忌的人,性情桀骜,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可有一点,对于认识时间不长的人,他素来保持着疏离,不会刻意与人热络。” 顿了顿,“一旦真的热络了,通常意味着此人死期已至。” 南曦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娘多虑了,谢锦不会对轩辕曜不利。” “就是因为没看出他对曜世子的敌意,所以娘才觉得古怪。”轩辕惜眉心微锁,“他对曜儿的态度非同寻常。” 南曦沉默片刻,道:“他们俩之前倒是经常开玩笑,荤素不忌,甚至为此还被容毓当庭罚跪过。” 不过这应该没什么吧。 “有些事情在玩笑中笑着笑着就成了真。”轩辕惜语气淡淡,“总之你心里有数才好。” 南曦蹙眉:“娘的意思是,曜世子对谢锦……” “我眼瞅着曜儿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应该没什么想法。”轩辕惜道,“但是那个谢锦就不好说了。” 南曦沉思片刻,缓缓摇头:“不会,谢锦是个风流男子,后院姬妾无数,又经常流连于青楼之地,素来只听闻他跟姑娘们调情,还从未听过他喜好分桃。” 轩辕惜闻言,眉眼间不由浮现些许犹疑。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娘且莫多想,谢锦外表是个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人,实则重义气,他只是把曜世子当成了朋友。” 南曦淡笑,“而且曜世子的性子跟帝都世家公子不一样,可能对谢锦来说更投脾气,两人惯常说笑罢了。” 况且谢锦是家中嫡子,轩辕曜又是淮南王独子。 别说这种几率很小,就算真有那万分之一,他们也得顾忌家中香火传承,以及世俗的眼光和尊长的感受。 贵胄家族子弟虽然比寻常人能享受到更多的荣华名利,与此同时也会受到相应的规矩约束,看起来随心所欲,却也是在规矩允许的范围之内随心所欲—— 关乎家族子嗣绵延这样的事情,谢首辅是绝对不可能由着谢锦胡来的。 何况就算是最普通的男子,也没人有勇气担一个断袖分桃的名声,承受世人口诛笔伐。 轩辕惜点头:“但愿是我多心吧。” 毕竟这样的事情若是成了真,绝对会引起整个帝都的轰动,谢首辅位高权重和一世英名,承受不起儿子这般乱来。 轩辕惜被南曦几句话说服,渐渐放下了心,然而另一边的书房里,容毓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的感情之事本王原本无意干涉,但谢家的将来和淮南王府的子嗣传承都容不得任何不该有的事情发生。” 容毓声音冷峻,“你跟轩辕曜平日里斗嘴耍趣,本王可以权当玩笑,但此类玩笑今日开始终止,本王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说笑。” 谢锦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微妙:“主上是担心我假戏真做?” 容毓声音淡漠:“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该防范于未然。” 谢锦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反省自己最近的言行举止是不是真的让人误会,还是说,他在不知不觉中当真对轩辕曜那家伙表现出了让人误会的兴趣? 然而此时回想起来,他对轩辕曜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太寻常。 毕竟还没有一个所谓的至交好友能让他生出逗弄的心思,从起初的玩笑到后来成了习惯性的玩笑,再到后来…… 乐此不疲地开玩笑。 谢锦敛眸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臣需要跟曜世子保持距离吗?” “分寸你自己拿捏。”容毓道,“本王只是提醒你。” 谢锦点头:“是。” 无需刻意保持距离,只要别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就成。 谢锦心里有数,却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主上是不是太敏感了? 他这个流连花丛这么多年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对一个同是男儿身的人有想法? 他跟清风阁的美人也经常开这样的玩笑,要是次次都当了真,后院岂不是早就人满为患了? 况且他虽然肆无忌惮惯了,却也没浑到拿谢家的前程乱来。 第438章 毒蛇信子 容毓淡道:“这段时间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少去勾栏之地。” 谢锦想叹气,却还是应了下来:“是。” 主上自己洁身自爱,便要求他也洁身自爱,可他早就不是清纯少年郎了,去青楼勾栏之地大多时候除了习惯之外,也是为了情报,又不是真的沉迷于女色。 容毓显然并未打算在大年初一就谈论什么政务,之所以把谢锦单独叫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他注意分寸。 简单提醒两句之后就让他离开了。 轩辕曜跟谢锦不同,打小在军营长大的少年性子比较单纯,没谢锦那么多心思,也没有谢锦那么深的城府手段,更没有谢锦那般周旋于三教九流之地的老练。 跟在容毓身边的那五年,轩辕曜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钻研兵法战术上。 倒不是说谁的性子好,只是每个人性情脾气不同,行事风格不同。 谢锦以后可以成为朝堂上最成功的权臣,而轩辕曜在权术上永远不可能及得上他,只适合领兵作战,保家卫国。 谢锦可以流连花丛,做到片叶不沾身,看似温柔的笑容之下也许恰是藏着最冷酷的心肠,而轩辕曜却永远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一个不慎,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容毓不会允许自己手底下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管谢锦是调侃说笑,还是真有这样的心思,都必须尽早扼杀在萌芽之时。 其实在容毓提出这个问题时,有一瞬间谢锦也是懵的,但时间极短,短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就忽略过去了,然后就是下意识地否认。 只是在踏出长公主府大门时,谢锦却忍不住又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脑海中自然浮现出轩辕曜那家伙俊俏明朗的脸蛋,心头深思,若说自己对轩辕曜当真没有一点想法,可能也有些自欺欺人。 毕竟他真的从未对一个男子产生过所谓的兴趣,恰恰轩辕曜这个青年偏就勾住了他的胃口。 然而目前为止,他对轩辕曜感兴趣的程度也仅仅局限于勾起了胃口而已。 谢锦虽然年纪轻,却是个城府极深的男子。 他做事看似我行我素,却并不是无脑冲动地去做,而是在事情做出来之前,就已经判断出了做这件事会产生的后果。 容毓是大周和东陵两国摄政王,权术没得说,沉默寡言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上谢锦其实不比容毓逊色多少,所以容毓警告他的那番话,谢锦自己其实也是认同的。 因为他首先考虑到的同样是谢家门庭的兴衰,子嗣血脉的传承,以及就算撇开这些事情不谈,若真闹出了什么让人非议的事情,他自己倒还好,轩辕曜这个世子遭受世人非议的同时,也会连累淮南王一世英名尽毁……这些都是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就能瞬间想到的后果。 所以容毓提出的警告对谢锦确实起到了警醒的作用。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容毓早一步察觉到了苗头,并果断而凌厉地及时将苗头掐死,谢锦经他提醒之后也确实意识到了自己言行上的越距,及时制止对他和轩辕曜都好,否则若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待到真的发展到一个让人无法控制的程度,后果一定不会太好——当然,这样的不好一定是对轩辕曜不好。 至少谢锦认为自己是不会受感情左右的。 他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并给予自己极度的自信,只是向来顺风顺水从未遭受过挫折的谢九爷此时尚未意识到,这世间什么时候都可以自信,唯独感情这种东西,历来不由人控制。 否则他那风流多情堪称情场老手的父亲,当年也不会栽在他母亲的手里。 从长公主府出来时已经接近晌午,谢锦回到家,刚要踏进大门就看到谢家大公子谢俊正从府里走出来,两人撞了个正脸,空气微微一静。 谢家虽然人多,但宅子大,院子多,寻常时候谢夫人跟那些妾室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既不稀罕她们晨昏定省,也没兴趣跟她们勾心斗角,只要一个个遵守着宅子里的规矩安分守己,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 兄弟姐妹之间也没什么来往,寻常情况下各忙各的——虽说也不知道忙什么,但很少见面却是真的。 偶尔见了面,低个头打声招呼,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一片祥和。 只是私底下这些公子们有多嫉恨谢锦,大概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就如此时。 明明心里恨得紧,谢俊却不得不露出一丝谦卑的笑意,主动开口:“九弟回来了?” “大哥这是打算上哪儿去?”谢锦负手于身后,唇角微勾,懒洋洋地看着他,“最近很忙?” 谢俊淡笑:“还好,今天父亲在家招待客人,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有事? “难得大过年的,大哥还是如此繁忙,看来以后前程似锦是没问题了。”谢锦挑眉,“只是听说大哥最近在寻找合适的杀手?” 谢俊表情一僵,脸色骤然刷白。 “三万两的生意都被退了?”谢锦淡笑,“是现在行情太贵,还是你雇的杀手跟你一样是个怂货?” 谢俊脸色僵白,蓦地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他的笑容几乎无法维持镇定:“九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谢锦跨进门槛,眉眼染着疏懒,声音却阴柔得犹如毒蛇吐出的信子,“想要找杀手,就得拿出诚意,区区三万两找不到敢接的,大哥还是赶紧攒银子吧。” 话落,他眉眼微敛,开口提出一个听似比较可行的建议:“要不我借你一些,凑个十万两?” 谢俊攥紧了手,克制着心头不安,勉强笑道:“九弟说笑了,好好的我雇杀手干什么?” “谁知道呢?”谢锦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散发迷人光华,“也许大哥想知道,杀手是如何被人抽筋剥皮,死无葬身之地的?” 第439章 与蛇共舞 话音落地,谢俊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 谢锦笑了笑,从容洒脱地抬脚往府里走去,独留谢俊一人石雕似的站在大门口,空气中的寒气刮着脸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凉气直入肺腑。 谢锦回到锦园,命人把卫无双叫了过来。 下人奉上茶水,他慵懒无骨地斜倚在雕纹繁复的锦榻上,两个秀气丫鬟跪在他腿边的软毯上,低眉垂眼地给他捏脚捶腿。 谢锦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轻啜一口,耳畔好似又响起容毓的话:“你的感情之事本王原本无意干涉,但谢家的将来和淮南王的子嗣传承都容不得任何不该有的事情发生。” “本王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说笑。” 啧…… 谢锦摇了摇头,本来还打算去军营看看那家伙是怎么练兵的,看来这个念头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只是…… 他忍不住拧眉。 主上好像真的担心轩辕曜会被他坑蒙拐骗了一样,他有这么可怕吗? 那军营里的武将虽不如文臣喜欢耍弄权术,却也绝不是个傻子,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人给骗了? 何况这些日子轩辕曜明显跟他保持了距离,不如初认识那几天敢于说荤话了,也不知是被容毓的威仪震慑到,还是真的被他那天那句玩笑给吓到。 谢锦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公子。”卫无双走进来,恭敬地跪地行礼,“您找我有事?” 谢锦收回思绪,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闲适地开口:“你跟你的母亲感情怎么样?” 感情? 卫无双以为谢锦又想从他这里套话,没料到一开口却是问他的母亲。 心念微转,他谨慎而诚实地回道:“无双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跟寻常母子一样深厚。” “舞姬身份卑贱,即便你身上流着炎国君王的血脉,也照样得受她所累,并因此遭人践踏羞辱。”谢锦淡笑,“你不恨她?” 卫无双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只要君王想要,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只能被他挑选,母亲舞姬出身并非自己所愿,被君王宠幸也非她自己可以做主,她最大的错处是身份卑微却生了一张美丽的容颜,但这样的错同样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所以我如何能恨她?” 君王想要宠幸一个舞姬,谁又有反抗的勇气不成?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句话从来不是空喊的口号。 炎国地方不大,国力不强,比不起周边各大强国,甚至必须依附于北疆才能存活,可即便如此,对于炎国所有子民而言,君王的权力依然是至高无上的。 况且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国师是君王左膀右臂,精通各种折磨人的邪术,连炎国亲王嫔妃们都不敢对他无礼。 国师一怒,多少人都得遭殃。 “倒是个聪明懂事的。”谢锦唇角微挑,“你母亲现在被困在炎国国师府?” 卫无双身体一僵。 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谢锦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更是他几乎神通广大的本事。 他来到东陵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被女皇赏给谢锦的前几日,甚至根本无人理会他,他就好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礼物般被人随意搁置,然而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谢锦却已经对炎国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必感到震惊。”谢锦像是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一笑,“这天下只有我不想知道,而没有我知道不了的事情。” 卫无双微微一震,低头道:“是。母亲现在被困在国师府。” “国师对你的母亲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她身体里种下了母蛊。”卫无双道,“母子蛊可以通过母蛊控制子蛊,也可以通过子蛊控制母蛊,被种下母子蛊的两人通常都是亲人或者感情极为深厚的夫妻,一方若是受到折磨,另外一方也会感知到相应的痛苦,彼此牵制,防止其中一人生出背叛之心。” 顿了顿,卫无双补充道:“不过母蛊伤害性极大,会让母亲容颜衰老憔悴,黯淡无光,不复当初年轻美貌,所以炎国王上对母亲已经失去了兴趣,国师才能更好地控制她,并用她来控制我这个被远送他国的棋子。” “你恨国师吗?” 卫无双静静看着铺着名贵软毯的地面:“恨。” “恨你的父亲?” “恨。” “想要报复吗?” 卫无双闻言,一时静默下来。 他安静地思索着谢锦这个问题下隐藏的意图,以及谢锦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他开口道:“以我之力,就算想报复也不可能做得到。” 母子俩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本质上就是两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鼠,谈何报复? “爷最近没什么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陪你一起做件有趣且富有挑战性的事情。” 谢锦淡笑,“被谁控制都是控制,不如由我来掌控你的命运,你觉得如何?” 卫无双抬眸:“公子能解蛊毒?”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谢锦淡道,“我可以让你们母子二人脱离炎国国师和国君掌控,不必再承受以前所有的嘲弄、谩骂、欺辱,不用再做人下人,甚至可以给你们母子荣华富贵—— 属于炎国大王子该有的荣华富贵,还可以让以前所有欺辱过你们母子的人都跪在你脚下认错求饶,不过……” 唇角笑意微深,谢锦悠然说道:“我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所以帮忙是需要回报的。” 卫无双闻言,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了些。 荣华富贵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可自由却是他所渴望的,而且若真的可以让以前欺辱谩骂过他们母子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就算这辈子都将受控于人,他也觉得值——何况他本来就已经受制于人,没有选择。 只是谢锦这个人太危险。 他若答应他,无异于与蛇共舞,往后命运难料。 然而…… 至少不会比眼下的处境更糟糕了吧。 卫无双只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希望不再把母亲牵扯在内。” 第440章 万一弄假成真 南曦和容毓难得来一趟长公主府,原本打算留下来用完午膳再回宫,反正这两天休朝,回宫也是休闲地待着。 然而南曦陪着长公主闲聊的当口,苏家大房夫人和当今六公主——也就是二房苏驸马的夫人,带着各自的女儿来拜见。 随即是镇国公夫人,怀王妃,宗亲里的王妃夫人或者各家郡主,权贵家族的夫人和女儿纷纷来访。 今天是年节第一天,气氛以热闹喜气为主,规矩倒是没那么严了,没有提前递上拜帖的临时求见,只要主人应了,都可以被接进府款待。 所以长公主府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南曦怀有身孕,身子渐重,天又冷,穿着厚重的衣服实在懒得跟太多人一起周旋,索性跟容毓躲在梅园暖亭里享清闲,欣赏亭外开得高洁娇艳的梅花。 “苏家大房、二房两位夫人一起来,场面想来应该热闹。”南曦懒若无骨地靠在容毓怀里,“镇国公夫人也来了……方岚依这两天身子应该调养得差不多了吧,难得这位夫人还有心思跟其他夫人一起来凑这个热闹,就不担心以后在魏王妃面前难做?” 容毓眉目低敛,尤为喜欢此时南曦这般靠着他的模样,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恬淡,是他曾经无数个夜里做梦都想要的画面。 此时让他觉得无比的满足和充实。 “世家夫人也都要从利益出发。”他低声开口,“方岚依虽是受害者,可在世人眼中她名节已失,不可能再嫁与他人,只能委身轩辕琰,但轩辕琰已经失势了,方岚依在众多贵女之中已然成了个笑话。” 南曦叹了口气。 虽听起来有些悲哀,但世道对女子的确不公平,撇开方岚依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这一点不谈,受害者成为笑话的确在很多时候都是无法避免的一种常态。 更讽刺的是,当女儿失去利益价值,镇国公夫人居然可以这么快就从伤痛和愤怒情绪中恢复过来,为了利益和丈夫的前程,将女儿的荣辱置之一旁,而迫不及待地过来跟对立的长公主交好—— 镇国公府一直以来就是魏王府的党羽,如今方岚依更是成了魏王府的准儿媳,无疑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姻亲。 南曦和容毓的到来,损坏的不仅仅是魏王府的利益,也影响到镇国公府将来的地位。 然而今日镇国公夫人却可以主动放下身段,来跟对手的母亲示好,果然正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 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南曦轻抚着腹部,温声道:“容毓。” “嗯?” “还有不到两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南曦唇角扬起一抹温柔期待的笑意,“其实我还蛮希望第一胎生个女儿的,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让人暖心。” 暖心? 容毓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酷似南曦的小脸蛋,迈着一双小短腿缠着让娘亲抱抱的画面,薄唇轻抿:“第一胎还是生男孩子好。” 生女儿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小心哄着,烦。 “先生个男孩。”容毓很快说道,“孩子出生之后可以尽早教他理政,过几年身体养好了,我们再生个女儿,儿子不在身边时就让女儿来陪你,这样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南曦默然。 她发现容毓对第一胎生儿子的执念特别强烈,而且儿子出生之后就开始培养好像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而是早已做好了完美详细的规划似的。 然而生男生女是他们说了算的? 算了,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讨论过了,南曦略过不再提,淡淡开口:“容毓,你对断袖有何看法?” 容毓微默,“没什么看法。” “不鄙视?” “不会。” “那如果你手底下有人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你会赞成吗?” 容毓道:“你说的是谢锦?” 南曦诧异,抬眸看着他:“你也看出来了?” “有点苗头。”容毓嗯了一声,“不过目前看起来没还怎么认真,应该只是说笑的成分居多,只是谢锦素来行事无忌,说笑的程度已超出了一定的界限,为了防止以后弄假成真,我已经警告过他。” 南曦沉默片刻:“那看来就不是我娘的错觉了,她说谢锦的态度有些古怪。” 容毓道:“感情上轩辕曜不是他的对手,容不得他乱来。” “谢锦的性子的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南曦失笑,“谢首辅宠儿子宠得有点不太像话。” 虽是这么说,可她其实清楚,谢锦的性子绝对不是宠出来的,谢家家大宅大,谢锦这样的性情城府,她猜测定是谢首辅放养出来的结果—— 故意放任他在众位庶兄的算计中长大,由此来培养他成为权臣接班人。 不过培养不代表会由着他吃亏,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嫡子,自然得好好护着。 “早知道就不把之前那几个少年赏给谢锦了。”南曦轻叹,“万一真让他成了断袖,谢首辅会不会想杀了我?” 容毓皱眉:“他不敢。” 南曦失笑:“我说笑的。” 容毓眉心微蹙:“谢锦是个正常男子,没有断袖的癖好,你不用担心。” 南曦嗯了一声,其实她还真想问一句,如果谢锦以后当真弄假成真喜欢上了轩辕曜,他会阻止吗? 不过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无聊,想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别说容毓会不会阻止——毕竟他的意见并不是最重要的。 而是谢首辅和淮南王那边就过不了关,这俩父亲说不定会直接把俩儿子的腿打断。 南曦收了心思,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多心的事情。 暖亭外似是飘起了雪花。 南曦看着,从容毓怀里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一阵寒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南曦打了个冷颤,「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下雪了。”她转头看向容毓,“瑞雪兆丰年?” 容毓走到她身边,把大氅披在她身上:“要看雪吗?” “想堆雪人。”南曦笑了笑,“这场雪要是能下到明天早上,倒是可以让银月、银霜她们在大正宫外堆个雪人玩。” 第441章 一等带刀侍卫 因为有客人在,南曦打消了留下来用午膳的决定,趁着雪花刚飘起的当口,临时决定跟容毓早些打道回宫。 来长公主府拜年的夫人们其实有几位是冲着女皇来的,来之前就知道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长公主府,只是从进府到坐下喝茶,却连女皇的面都没见到——南曦无意与她们照面,她们自然就见不着。 赶紧走出暖亭,银月撑着伞走过来,把穿着大氅的南曦挡得严严实实,然而这样显然还不够,容毓用了老办法,在青阳拿着披风系在他肩头之后,直接把南曦抱起,撩起厚厚的披风把南曦整个人包了个密不透风。 青阳个头高,接过银月手里的伞撑在主子头顶,跟随其后。 南曦被容毓抱着,好一会儿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吩咐道:“银霜,你去禀报我娘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是。”银霜转身离开。 银月和青阳一左一后跟在容毓身后,待银霜走远了,青阳才笑道:“银霜现在就是个专职跑腿的。” 银月目光微转,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呢?” “我?”青阳不解,“我怎么了?” “你就是个专职守门的。”银月道,“门房,比银霜还不如呢。” 青阳无言以对。 他明明是主子的贴身影卫兼侍从,以前都可以贴身服侍主子的,不管是书房还是寝殿,跟进跟出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自打主子跟南曦成了亲,他就不能随意进出寝殿——毕竟要注意男女之别,万一礼节上有所疏怠,不小心冒犯了女主子,王爷大概会直接削了他的脑袋。 现在到了东陵,规矩更严了些,以前的王妃成了万人之上的女皇陛下,更得谨守礼节分寸,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可偏偏他家主子还赖在了陛下的寝宫,非要住在一起。 于是乎他这个贴身影卫兼侍从地位一落千丈,现在完全不如银月和银霜在主子面前有存在感了。 原本还不觉得多委屈,此时被银月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挺不是滋味:“谁像你似的这么幸运,都已经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我命苦,就只适合站在门口当值。” 银月悄悄瞅了他一眼:“还委屈上了?” 青阳冷哼,不想理她。 “别委屈。”银月随手捏了捏他的脸,“姐姐以后罩着你。” 青阳手里撑伞,自是不敢大动作阻挡她,冷冷一嗤:“谁是姐姐?” 谁大谁小心里没数? “我。”银月毫不脸红,“我是主子面前大红人,没让你叫姑姑都不错了。” 南曦偎依在容毓怀里听着两人斗嘴,唇角微翘,感觉许久没听到这两人如此活泼的逗趣了,不过青阳如今的身份地位的确大不如以前,是她的疏忽。 她想了想,笑道:“容毓,青阳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回去之后封他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你觉得怎么样?” 青阳一愣,御前一等带刀侍卫? 这么威风? 容毓低头看她:“陛下提拔,是他的福气。” 青阳闻言,连忙开口:“谢女皇陛下。” 然后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纠结地开口解释:“其实属下并不是想要封官,陛下……” “你不想做一等带刀护卫?” 青阳声音一卡,“想。” “那不就得了,你担心什么?”南曦失笑,“怕我误会,还是怕你家主子误会?” 青阳很识时务:“陛下现在也是青阳的主子。” 容毓把南曦抱进宽大的轿子里,对青阳当着他面拍马屁的举止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要能逗南曦开心的事情,他素来不会阻止。 起轿回宫,待到银霜把消息禀报给长公主,陪着长公主喝茶的夫人们都知道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要回宫,纷纷出来恭送时,女皇陛下的轿子已经走远了。 雪下得还不是很大,只是有风,风中夹杂着腊冬特有的寒意。 容毓把南曦护得很严实,寒气一丝一毫都没有侵袭到她的肌肤,直到轿子抵达寝宫外,他亲自把南曦抱起来,疾步走进寝宫内殿,暖洋洋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伸手把南曦身上的大氅取了下来。 南曦对他像是呵护瓷娃娃的态度已经习惯,全程安静地配合,待在锦榻边坐了下来,她才感觉到自己像是重获了自由似的。 “都起来。”她看着殿内跪地行礼的宫人,语气淡淡,“平日里不用太多大礼,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宫人们谢恩起身,该沏茶的沏茶,该站着的站着。 很快有人奉上热茶和手炉。 清灵走过来,恭敬地跪地请脉,其实南曦身子没什么问题,然而怀着身孕的女皇陛下刚从宫外回来,依着规矩也是该诊脉一番的,事关龙胎,须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南曦配合地把手腕伸出来,清灵细细诊脉之后,安了心,行礼退了下去。 南曦捧着热茶坐在窗前,提醒容毓:“别忘了给青阳提为一等侍卫……对了,青阳今年也不小了吧,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站在殿外的青阳耳尖,原本正感动于女皇陛下对他的提携之恩,未料话锋一转,怎么就转到成亲一事上去了? 青阳摸了摸鼻子,目光严肃地看着远方天际。 按规矩来说,暗卫其实是不可以成亲的,况且他本来也没有成亲的打算,一个人多好? 没有拖累也没有牵挂,现在还年轻,能打能扛,等以后年老体衰做不动侍卫了,就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种个三分地蔬菜,自给自足。 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若是娶个娇滴滴的妻子,还得费心照顾她,讨她欢心,以后有了孩子也得分神照看,万一因为妻儿有事疏忽了主子这边的职责,主子怪罪下来怎么办? 总之娶妻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我觉得银月就不错。”南曦目光落在银月脸上,“跟青阳一起长大,一起学艺,还知根知底,尤其这脾气性情也相投……” 啥? 青阳一懵,他跟银月? 第442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银月向来大大咧咧惯了,打小跟银霜一起练武,虽两人性情不一样,不过骨子里都不是娇羞的小姑娘。 只是此时冷不防听到南曦的话,还是忍不住一愣,随即讷讷开口:“属下跟青阳?” 南曦淡笑:“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银月眉头纠结了一下,语气迟疑,“只是感觉怪怪的。” 她跟青阳一直以来斗嘴斗习惯了,觉得青阳就是个憨憨,相处起来倒是轻松,因为没有身份之别,不需要顾忌什么,连男女之防都不怎么在意。 可现在她要嫁给这个憨憨? 银月想了想,倒也不是十分排斥,只是无法想象跟青阳成亲之后的生活画面,难道还是一天到晚斗嘴? 不过陛下赐婚,她也不能拒绝不是? 银月轻咳一声,福身低眉道:“全由陛下做主。” 反正她原本也没打算嫁人。 以她这样的身份和武功,说实话压根就从未想过成亲的事情,因为太难搞,嫁给富贵公子吧不可能做正妻,只能为妾,可她打死也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而且有些富贵公子诸多恶习,她还不一定能看上呢。 嫁给一般男子吧她更看不上,毕竟寻常男子很少有学武的,大多都是文弱书生或者目不识丁的粗鲁汉子,不是整日文绉绉的喊着什么三从四德就是五大三粗打赤膊的男人,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跟这两种人相处一辈子。 不是她受不了别人就是别人受不了她,说不定成亲之后发现了什么坏毛病,她直接一拳就把对方打死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他们这般身份,注定是要在刀口上生活,连自己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谁会去想成亲的事情? 也就是他们命好,摊上了个懂得体恤下人的好主子,要是遇到那种不把下人性命当命的主子,就得随时做好为主子死或者被主子处死的心理准备,白天还能看见阳光明媚,晚上说不定连月亮都看不到了。 这样的身份哪里适合成亲? 银月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然而此时想到这里心头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阵动容,其实成不成亲的不重要,可南曦能想到她的婚事,就等于是把她当成人看的,希望她有家有室有彼此依靠的人,而不是一个人孤独终老,无依无靠。 “谢陛下。”她半屈膝,再次行礼,恭敬而感激的态度,“属下……” “你的性情真不适合说什么煽情的话。”南曦轻笑,“你们自己愿意就行,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子,况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管你们什么出身,以后年纪大了总得过日子不是?” 银月想了想,也跟着笑道:“其实属下本就打算伺候主子一辈子的。” “成亲了也不影响你在我身边做事。”南曦道,“等以后挑个合适的,把银霜也嫁了,你们俩都有个好归宿,我也就安心了。” “陛下。”青阳从殿外走进来,远远站着,低眉垂眼一派恭敬,“生人不可靠,不如熟人知根知底,陛下若是有心,就把银霜也赐婚给属下吧,属下可以的。” 话音落下,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南曦愕然抬头。 银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便是正在给南曦梳发的容毓,也不疾不徐地抬头看了过来。 青阳眨了眨眼,朝银月道:“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索性一起娶得了,你跟银霜两人的婚事不就都解决了?放心,我以后一定公平对待,绝不偏袒任何一个——” “你找死?”银月柳眉一竖,视线里刚好看见银霜的身影,转身就抡拳朝他迎面而来,并招呼道:“银霜揍他!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吃得下我们两人合攻?” 青阳见情势不妙,反应极快,刷的一下往外急掠而去:“君子动口不动手!” “谁是君子?”银月风一般追了出去,“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是你姑奶奶!” 银霜站在外殿,动也不动地看着两人一逃一追,眉心微皱,觉得两人真是幼稚。 待在内殿的南曦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失笑:“没看出来青阳还想左拥右抱。” “不用理他。”容毓细细给她梳理着一头乌顺的发丝,声音淡淡,“能娶上一个都是他的福气。” “我也这么想。”南曦嗯了一声,“银月和银霜两人,一个就足够他招架了,还想两个都要?也不怕腿被打断。” 别说,银月和银霜两人若真是联起手来,青阳真不可能是对手。 “雪下大了。”南曦转头看着窗外,“银霜,让他们两个悠着点,别染了风寒。” 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做红娘其实也不错的,撮合一对对有情人,自己过得幸福,也乐意看着旁人幸福。” 容毓沉默片刻:“改日让银月去了解一下,帝都世家未出阁的姑娘们还有哪些,等个合适的时机可以一批批召进宫来喝茶赏花,有合适的就给她们撮合了。” 南曦微讶,转过头看他:“你认真的?” 堂堂一国女皇,不在政务上勤勉,反而沉迷于赐婚做红娘? 她会不会被御史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可以先从皇族宗室的女儿开始。”容毓显然是认真的,“靖王府的轩辕嘉,怀王府的轩辕丹,还有其他郡王家里的姑娘——” “容毓。”南曦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这般无条件地宠着我,早晚会把我宠成昏君。” 容毓声音低柔:“不会。” 就算真成了昏君,她也还是她,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容毓。”南曦唇角微扬,“登基这么久了,我们俩至今还没上过一次早朝,初六的朝议……我觉得一定会非常热闹。” 第443章 打了一架 容毓压根就没想过朝议会不会热闹。 若是可以,他宁愿跟南曦一直待在大正宫不见任何人才好。 不过历来皇帝登基之后就要立威,且为了给朝臣们留下好印象,就算如何不靠谱的皇帝也会勤政一段时间,避免给御史们留下弹劾的把柄—— 素来自称正直敢言、大气凛然的御史,便是连皇帝也敢弹劾不误。 所以南曦这个登基之后一直未曾露面的女皇,真的算是历朝历代较为罕见的存在,只是一来她有孕在身,繁重的登基大典之后需要养胎,情有可原; 二来她身边有个强悍冷峻的摄政王,甫一踏进东陵皇宫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不好惹的印象,再加上军营里杖责淮南王世子,赏花宴上几位世家公子的态度,以及登基之后赐婚给靖王府世子和楚红衣的决定,再到最后直接把前皇太孙轩辕琰下入刑部大牢……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大臣们打消心里所有的不满,眼下猜测帝王心思都来不及,哪还敢随意表露出不满? 大年初一在相对温馨宁静中过去,到了傍晚,皇宫内的殿脊、地面和树梢枝头都铺了一层薄薄圣洁的雪白,像是整个皇宫都裹上了一层纯洁的白色,南曦坐在窗前喝茶,殿内暖融融舒适,欣赏着新春第一天的银装素裹。 青阳是被银月拧着耳朵提进来的,边走边告饶,浑然没有了之前想要左拥右抱的嚣张劲儿。 “银月,放、放手!你这样太粗鲁了……你这样太粗鲁了,银月……” 青阳矮着身体,伸手抓着银月放肆的手,“姐姐,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还不行?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娶你一个我都吃不消,银霜那个冰块我哪敢要?饶了我吧银月姐姐……” 殿内两位嬷嬷和众多侍女愕然看着他,随即都掩着嘴笑,看着平日里正经严肃的青阳侍卫难得的怂样,觉得格外有趣。 南曦坐在窗前,看着银月一路把青阳从殿外揪到殿内,嘴角忍不住扬起,饶有兴味地开口取笑:“青阳啊,你不是说自己可以的吗?这怎么就不行了?” 青阳艰难拽下银月的手,耳朵已经通红一片:“陛下我错了,都怪属下嘴贱,不该拿姻缘之事说笑,陛下跟银月姑奶奶求个情,让她饶了我这次。” 银月冷哼一声。 “我真的错了。”青阳眼巴巴地看着她,声音低了几个度,“其实我一直偷偷喜欢你呢,尤其喜欢你平日怼我的模样,特别可爱。” 银月俏脸一红:“滚。” “得嘞,我这就滚。”青阳一溜烟跑殿外站着去了,浑然不管外面正在下雪,冷得紧。 嗯,这点下雪天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总比被当众揪着耳朵要好,冷就冷点,至少不丢面子。 南曦没理会溜之大吉的青阳,戏谑地看着银月:“追出去一个时辰,你们干嘛去了?” 银月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发丝,恭敬回道:“属下跟他打了一架。” 南曦失笑:“一架打了个把时辰?” “高手对决,打个三天三夜都可以不分胜负。”银月诚实说道,“属下跟青阳武功不相上下,打上一个时辰是正常的。” 这要不是怕耽误事被王爷怪罪,她都想把那家伙按进雪地里做成雪雕,让宫里的人都来欣赏一下他的风姿。 南曦静默片刻:“就这点本事,还敢大言不惭地坐享齐人之福?” “就是。”银月哼道,“不自量力。” 南曦忍不住又笑:“以后好好治治他,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银月低着头笑:“是,属下一定不让他欺负了去。” 站在殿外的青阳蓦地打了个寒颤。 站在殿门处的银霜瞥他一眼,冷冷一哼,眼底划过幸灾乐祸的光泽。 …… 大雪下了半夜,到了夜间越来越大,薄薄的一层变成了厚厚的一层,待到次日早醒来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才是真正的下雪。”南曦站在窗前,心血来潮地开口道,“银月,应该让青阳给你堆十六个雪人当做聘礼,别致。” 银月掩嘴打了个呵欠。 自打昨天得知要嫁给青阳之后,一整夜没怎么睡着。 说激动吧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成亲之后他们俩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是不停地去想,于是直接就导致了今早起床之后眼下多了两圈黑影。 南曦说这句话时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就看出了一点异样:“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银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郁闷:“很奇怪,虽然属下也不是听到成亲就扭捏害羞的小姑娘,可昨晚愣是一夜没睡着。” 一夜没睡着? 南曦沉默片刻,挑眉道:“你激动还是紧张?” “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银月拧眉,“就是脑子里不停地想东想西,想些乱七八糟的,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 南曦道:“要不你再去睡一觉?” “不用。”银月连忙摇头,“睡也睡不着,况且一夜不睡对属下来说也不算什么,以前常有的事,就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其他的没什么,陛下不用担心。” 南曦嗯了一声:“要是困了就自己去睡,我这边暂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殿内人手也够用。” 银月应下:“属下明白。” “大早上起来就看见外面这白茫茫的一片,心情都不一样了。” 南曦语调轻快,在窗边锦榻上侧坐了下来,“容毓这会儿在书房?” “是。”银月点头,把宫女端来的燕窝粥放在南曦面前的几案上,“靖王府的华公子一早呈了份折子,王爷看完之后就召了几位大臣进书房议事,去了已有半个多时辰。” 南曦皱眉:“有事情发生?” “属下不清楚。”银月摇头:“王爷没说,属下也没敢问。王爷出去之前只吩咐让陛下好好睡,不许任何人吵到您。” 南曦嗯了一声,没再多想。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容毓都有解决的办法,稍后待他议事结束,也自会告诉她。 南曦吃了碗燕窝粥,其他的就不再吃了,等容毓议事回来一起用早膳。 第444章 小兽 虽然南曦没问,不过银霜却很快禀了一个让人不得不多想的消息。 容毓召进御书房议事的大臣除了谢首辅是朝中元老之外,其他的凌帆、轩辕曜、轩辕祈和楚红衣都是年轻新贵,凌帆跟轩辕曜更是跟随容毓多年的心腹武将。 谢首辅掌军部大权,楚红衣同是武将。 轩辕祈虽是为了陪妻子,不过楚红衣一身所学既然是他所授,他同样也是个精通兵略阵法的男子。 高手齐聚,如此这般议事的规格难免让人多想。 南曦眉心微蹙,这是有他国边关要生事? “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消息?”南曦看向银月,“你听说过吗?” 银月摇头:“东陵这边的情报都是谢公子和莫公子在负责,他们听到什么动静会直接跟王爷汇报,属下和青阳暂时就负责宫里宫外的小道消息。” 南曦了然。 贴身跟随主子的暗卫,自然没那么多时间去了解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天下各国的动向,那都是专人负责的。 南曦猜测容毓手里的情报应该大半都是来自九霄阁的情报网,那些无处不在的势力可以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搜集到重要的情报,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容毓所在的地方。 南曦心头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北疆太子和南越丞相眼下都被留在东陵尚未回去,但逗留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不至于让南越和北疆兴师动众要人。 蜀国有叶倾城和云亭在,正搅得朝廷内乱,一片暗潮汹涌,皇帝和皇子们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再生事端? 西齐摄政王跟小皇帝的权力之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大周就更不用说了,有云王那家伙在,还有容毓安排给他的左膀右臂,大周应该相对平稳。 所以容毓一大早上召集这么多武将做什么? 南曦喝了口茶,目光安静地落在窗外,正想着事,忽然视线里跃入一道纯白娇小的身影,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外面白茫茫一片,那一闪而过的小东西和白雪一样的色泽,眼花也是正常。 南曦正要打开窗户看个究竟,忽然一团雪球迎面扑来,直接砸在了她面前的窗棂上。 南曦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朝后一退,站在她身侧的银月脸色骤变,推开窗户冷道:“怎么回事?谁在外面放肆?” 大正宫外的侍卫听到动静,纷纷朝窗边涌了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可女皇陛下受了惊吓却是事实,于是众多侍卫一窝蜂全跪了下来:“陛下——” “怎么回事?”银月目光盯着窗子上那明显的雪渍,抬手拭了下窗棂上残留的碎雪,冷声问道,“这是谁做的?” 南曦眉心微深,想到方才那白色的小身影,淡淡开口:“都起来吧,朕没受什么惊吓。” 银月不放心,窗户上的雪水明明就有谁扔过来的雪团砸出的效果,大内皇宫,女皇陛下居住的大正宫,居然有如此胆大包天的狂徒? 简直罪该万死。 银月问话的这段时间里,银霜已经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把寝宫周围殿脊、亭台、树干、长廊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查了个遍,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南曦又说了一遍:“都下去吧。” 侍卫们表情有些不安,生怕女皇陛下有个好歹会让摄政王震怒,到时候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发作下来,砍了他们的脑袋都是轻的。 虽然此时南曦说话时语调平淡,没什么不悦的迹象,可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很快回列站好,打起精神,巡逻也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高度戒备。 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一点风吹草动都别妄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银月怕冷风吹着南曦,赶紧关了窗户,眉心却仍是锁着的:“陛下,属下还是觉得此事可疑——” “没事,不用担心。”南曦淡淡一笑,“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只雪貂。” 雪貂? 银月一愣,狐疑地转头看了看窗外,哪来的雪貂? “原本以为是我自己眼花,可这雪团是雪貂丢过来的,应该没看错。” 南曦轻笑,随即也感到狐疑,“只是这宫里怎么会有雪貂呢?皇祖父和他的嫔妃有谁养着这种小宠吗?” 银月摇头:“没听说过,属下让人去问问?” 不过她觉得可能性不大。 雪貂很通灵性,不轻易认主,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哪个能养得起? “不用问了。”南曦端起茶盏,声音轻快,“如果它是冲着朕来的,应该还会出现,这会儿不过是调皮罢了。” 说着,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朕有预感,它应该就是冲着朕来的。” 银月讶然:“陛下如何确定?” “嗯,大概就凭感觉——” 话未说完,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吱吱的声音,南曦和银月同时转头看去,果然见通体雪白的小东西正扒着窗户,四爪用力,冲南曦地叫:“吱!吱吱!” 南曦伸手就要开窗,银月眼疾手快地伸手阻止:“主子危险。” “吱!”小东西冲着银月凶狠地龇牙,“吱吱!” 银月皱眉,戒备地盯着它:“你从哪儿来?” “吱!” “谁让你来的?” “吱吱!”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让外面的侍卫把你抓起来,放在铁锅里炖,香喷喷的,可好吃了——” “吱吱吱!” “银月。”南曦失笑,“别吓唬它。” 说话间,她安静地打量着扒在雕窗上的小兽。 浑身雪白,毛发漂亮得不见一丝杂色,看起来凶狠,龇牙咧嘴的,却又透着莫名的可爱,像一只懵懂的小娃娃。 尤其是此时它像是未曾发现身后已被乌压压一大群侍卫包围,一个劲地冲着银月叫嚣,像是吵架似的,甚至大有一副吵不过就要把银月咬死的架势。 也亏得银月武功高强,见过世面,否则岂不是被它吓死? 南曦正要吩咐银月开窗把它放进来,却见侍卫忽然齐刷刷全跪了下来,随即容毓走到窗前,伸手揪着小家伙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转身走进从殿门走进来。 第445章 雪貂的主人 容毓今日穿了一袭锦白长袍,衬得他丰神俊秀,眉目清贵恍若谪仙,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冷峻寒气,而多了一些不染尘埃的脱俗干净,俨然一副天人之姿。 南曦一时看得晃神,随即轻笑:“今天这样的穿着,让我想起了之前在摄政王府的那一次,我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为你倾倒。” 雪白的小兽在容毓手里吱吱地叫个不停,显然是在抗议他的粗鲁,然而容毓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浑然不理会它的挣扎。 走到南曦面前,他打量着她笑盈盈的脸,低声开口:“有没有被吓到?” 小兽忽然就不叫了,安静而戒备地盯着南曦,神态明显带着紧张。 南曦沉默地看着它,抬眸看向容毓:“若是吓到了呢?” “银月。”容毓把雪貂丢给银月,“拿下去炖了,给陛下补补身子。” 雪貂吓得想逃,然而容毓和银月都是高手,它纵然如何灵敏,又如何会是容毓和银月的对手? 想要遁逃难如登天。 于是在落到银月手里时,它蓦地发出一声吱吱的凄惨叫声,“吱!” 浑然没了方才跟银月吵架时的凶狠。 南曦觉得它太可爱了,叫声又实在可怜,连忙开口:“它没吓到我。银月,王爷跟你说笑的,千万不能把这小可爱炖了,看它的毛发多漂亮。” 小家伙一听这话顿时安心了,挣扎着想要蹦到她怀里去,奈何银月没松手,它想蹦也蹦不了。 “皮毛好看,可以剥下来做成毛领。”容毓语气淡淡,“正好现在天气冷,可以御寒。” 南曦亲眼所见,容毓说出这句话之后,小兽蓦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由挑眉:“它居然真的听懂我们说话。” 说着,伸手从银月手里把小东西接过来,放在腿上,轻轻抚着它身上柔顺没有一丝瑕疵的皮毛,“好软。” 雪貂朝她怀里缩缩了缩,慵懒地缩在她腹部,眯起眼,看起来极度的享受。 容毓眸心微细,盯着那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眼底隐隐有细微的寒芒流动,“银月,通知御膳房,中午加餐。” “是。” 雪貂身体一抖,睁开眼戒备地盯着他。 “雪貂的肉貌似不能吃吧。”南曦说道,“有毒?” 雪貂闻言精神一震,连连点头:“吱吱。” 不能吃,千万不能吃,吃了它的肉是要中毒的。 南曦失笑。 简直太可爱了。 容毓不太开心地发现,南曦居然被一只小畜生虏获了芳心,一时心头泛酸,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当真为我倾倒?” 南曦微愕,抬眸看他一眼,点头轻笑:“嗯。” “那就把它丢出去。” “为什么?”南曦不解,“对了,这只小貂是从哪里来的?九霄阁饲养的小宠物?” 容毓微默片刻,淡道:“不是。” “那它……” 容毓伸手从她腿上把雪貂提起来,丢回给银月:“带它下去。” “是。” 雪貂发出几声抗议,然而目光对上容毓那双淡漠的眸子,所有气势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地被银月带下去了。 “你见过这雪貂?” 容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过段时间有个人可能会来东陵。” 有个人? 南曦不解:“什么人?” “一个任性的人。”容毓语气听着很淡,像是对此人有着莫名的厌烦,却又出于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容忍的样子,“雪貂是他的宠物。” 南曦倚着锦榻沉吟,须臾,淡淡道:“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打哑谜。” 容毓抬眸看她。 南曦也看着他,却是面无表情。 “羽国有个淡漠名利不喜政务的王子,今年十八岁。”容毓垂眸,“擅长占卜问卦,预知未来,修为极深。” 羽国? 南曦不解:“羽国疆土不是很小吗?” 容毓点头:“羽国疆土不大,坐落在大周跟西齐边境以南,十几年前依附于西齐,后来小皇帝即位,是这位王子施计改变了羽国弱势的处境,让摄政王林翱答应羽国从此不再纳贡,这些年偏安一隅,倒也自在。” “所以呢?”南曦拧眉,“这位王子不会也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吧,或者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毓抿唇,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我猜对了?”南曦愕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毓沉默片刻:“他是你认识的一个故人。” 南曦安静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微妙,不过更多的是好奇。 毕竟能让容毓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人,想来应该挺厉害的,南曦忍不住有些期待,转头看向殿内宫人:“你们都下去。” “是。” 宫人们屈膝行礼,很快鱼贯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 容毓默默看着她:“曦儿,你看起来好像很期待?” 南曦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丹姝临终前把皇位传给了她侄子吗?” 容毓敛眸,“其实原本是要传给她弟弟的,只是大祭司说她弟弟乃是短寿之相,若是做了皇帝定活不过三十,不做皇帝也许能多活几年。” 南曦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当初皇帝为了避免皇位之争,丹姝之后,隔了几年才有个第二个孩子,你说的那个弟弟是排行第二的皇子?” 容毓嗯了一声:“二皇子自小崇敬丹姝,姐弟俩感情非同一般。” 南曦心里算了算二皇子的年纪,她记得容毓说过,丹姝十六岁时,最大的皇子才十二岁—— 那位曾经跟容怀瑾起过冲突的大皇子暂且不提,因为容毓说他死得早,而且身世有问题,所以不算在内。 丹姝驾崩之时才三十岁,最大的弟弟二十六,其他的皇子年岁更小,所以只有这位最大的弟弟成亲生子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侄子就是这个皇子所出?” 容毓点头。 “可这个孩子年龄应该还小吧。”南曦皱眉,“就算皇子二十岁成亲,成亲之后很快有了孩子,孩子也不过才四五岁。” 四五岁就能即位了吗? “这在当时是最好的办法,可以避免朝堂动乱。”容毓道,“丹姝临终遗诏,幼帝即位,命二皇子为皇父摄政王,直至幼帝年满十六归还朝政大权。” 第446章 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 南曦沉默片刻:“丹姝三十时驾崩,这位二皇子应该挺伤心的吧。” 容毓嗯了一声:“确实够伤心的。” 南曦听他语气有些怪,抬眸看他:“你跟这人不和?” “嗯。”容毓压了压心头厌烦的情绪,也没在意南曦说的是他而不是容怀瑾,“他是个让人厌恶的人。” 厌恶? 南曦不解。 丹姝跟这位二弟感情很好,临终时可以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并让这位二弟年纪轻轻就做了皇父摄政王,其实也就相当于在小皇帝年满十六岁之前完完全全地掌握朝政大权在手。 跟皇帝也没什么两样了。 前世的容怀瑾又是最爱丹姝,那么他怎么会觉得二皇子是个让人厌恶的人? 南曦暂时还没有恢复关于临终前的那段记忆,最近也没怎么看书,所以并不知道幼帝即位的这段历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宫人很快准备好了早膳,话题便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两天依然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只是这样的静好未能持续太久,刚刚平静了一段时间的东陵,很快再一次掀起汹涌浪潮。 大年之后初五,初六复朝的前一天,八百里加急的情报由边关探子日夜兼程急送而来,带着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焦灼:“南越边关增精兵六万,从羽国绕道,正往东陵而来,领兵者乃是南越皇帝之胞弟豫北王云澈,打着联姻的名义而来,愿以豫北九城为聘,替南越皇求娶东陵女皇为妻!”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整个帝都维持了大半个月的平静就此被打破,朝上各大元老重臣皆为此震怒,纷纷义愤填膺。 “简直岂有此理!” “南越皇欺人太甚,我东陵女皇陛下岂能受此侮辱!” “别说女皇陛下已经成过亲,就算仍在闺中,跟南越皇也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他有何资格言及「求娶」?” “是啊,就算想入赘,还得看陛下是否愿意呢,以九城为聘?真是笑话。” 大臣们纷纷表示愤慨,并直言若是南越当真不识好歹,东陵一定不介意兵戈相向,别以为东陵数百年来喜好平和,就真的畏惧战争。 堂堂一国女皇,容不得任何人冒犯贬低,这代表的是整个东陵皇族的颜面和尊严。 大臣们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致对外的态度,个个忠心耿耿,硬气十足。 然而面对这般挑衅,容毓的态度却平静得让人觉得古怪。 冷静下来之后,朝中几位心思深沉的大臣不由泛起狐疑,按理说南越皇不该这么蠢啊,东陵和大周已是一家,大周强国,东陵也不弱,成了姻亲之后更是强强联手,南越就算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两国的实力。 他突然来这么一招,究竟是受人蛊惑,出于一时冲动,还是另有谋算? 果不其然,大年初六一早复朝,文武百官刚行了叩拜大礼,山呼万岁之后,宫外又一匹八百里加急快马赶至宫门外。 一身戎装的低级将领疾步入了皇宫大殿,跪地禀报:“北疆六皇子亲率精兵八万,从炎国借道绕过大周,正往东陵北城边关赶来,欲以附属炎国及周边北疆七座城池为聘,求娶我东陵女皇陛下!” 话音落下,就如平地闷雷。 大臣们下意识地一懵,随即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想法,简直荒谬! 南越和北疆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一前一后求娶东陵女皇,定是两国合谋! 大殿上一派静寂,朝臣们沉默间面面相觑,暗道摄政王该是震怒了吧? 虽然女皇登基之后这才是第一天早朝,可摄政王醋性多大,他们都有所耳闻,女皇陛下选皇夫都会让他不高兴,这南越和北疆竟敢公然提出下聘求娶? 两国此举定会引起天下轰动,各国权贵都会关注此事,摄政王会如何回应? 或者说,直接给予雷霆般的报复? 大殿正前方丹陛之上,一袭尊贵龙袍的南曦安静平稳地坐在龙椅上,声音平淡无波:“各位爱卿是否觉得奇怪,为何南越和北疆如此毫无预警地率兵逼婚?” 容毓眉目淡漠,清贵如画的眉眼间一片幽深寒冽的色泽。 “这两日九州有了传言,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南曦淡笑,“所以这不是南越和北疆突然间的合谋,而是各国君王都有成为天下共主的野心,这个预言刚好给了他们借口而已。” 什么? 群臣哗然。 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 这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预言?他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当然,他们应该也确实相信预言的真实性,所以才不惜许下富庶城池为聘,甚至直接率兵前来强势逼婚。” 南曦语气平静,“因为若真能得了朕,他们很快就可以得到整个天下,眼下不管许下多少聘礼,到时候自然又能回到自己囊中——这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简直白日做梦!”陆丞相冷冷说道,“别说预言是否真实可信,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东陵女皇又岂是他们可以觊觎的?南越和北疆真敢来,东陵铁骑定让他们来得走不得!” “丞相大人说得没错。”谢首辅淡淡点头,“别说北疆太子还在我们手里,若北疆真的态度强硬,就把端木钰和司徒玄绝捆起来带到阵前,看那领兵的六皇子会不会投鼠忌器。 若他执意不改态度,便索性让他们兄弟相残,东陵兵马再跟北疆好好决一死战。” 南越丞相也许没有北疆储君的分量重,但南越兵马若真要进入东陵,势必要经过淮南边关,区区六万兵马,镇守边关的淮南王足以抵挡。 至于其他国家。 大周应该不会参与到这次荒谬的野心当中来,西齐暂时还没有动静,就算也跟着凑了热闹,到时候可以让大周出兵牵制,东陵不至于被三国围攻。 第447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至于那几个小国,除了在中间借地势起了个借道的作用之外,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就算真的因所谓的预言而引起各国野心,东陵也并非没有应付之力。 这般一想,谢首辅不由想到了大年初二早上摄政王在御书房所议的事情,几位武将都被安排了差事,楚红衣虽养胎不便,但这几年对各国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有了解,对边关地形也做了许多研究。 兵法谋略上虽不能亲自施展,却可以给其他人一些比较可靠的建议。 并且当天晚上容毓又召见了谢锦和莫陵安——首辅大人后来特意问过自己的儿子,谢锦只说了句东陵即将迎来一番动荡,不过摄政王有应付之道。 其他的就没多说什么了。 首辅大人也没再多问。 毕竟就算是亲父子,有些事情也得依着规矩来,不该透露的事情还是得藏着掖着一点。 只是此时想来,容毓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提前做了周密的安排。 “首辅大人提议不错。”另有一位大臣附和,“北疆太子还在我们手里呢,就不信他们当真不顾太子死活而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娶我东陵女皇。” “就是!东陵有摄政王在,何惧他南越和北疆?” “摄政王乃是一代战神,南越和北疆加起来也不是摄政王对手。” “说得不错,东陵有皇夫摄政王在,南越和北疆两国的狼子野心绝不会得逞!”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原本的怒气冲冲突然演变成了对摄政王的吹捧,坐在帝位上的南曦表情微妙,忍不住想笑,却又担心有损女皇威严,于是只沉默地转头看了容毓一眼。 容毓捏了捏她细软的掌心,示意稍安勿躁,先让大臣们尽情地畅所欲言一番再说。 早朝议事的时间原本其实不是很长,通常个把时辰就结束了,下朝之后君王会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跟信任的臣子商议国事。 遇到特殊大事时才会把朝议延长到两至三个时辰,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因为就算真有什么紧急大事,也可以下朝之后改到御书房商议决策。 若是各派大臣争论不休,各抒己见,则也可以暂时休朝,改日再议。 只是今日这般摄政王全程一言不发,把主场都让给大臣们说话的情况却是比较少见,不过有丞相和首辅从中撑着,殿上大臣们看起来也算气势十足,并未被各国强娶的举动吓到。 众臣连吹带捧一番热烈言语之后,忽然发现摄政王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就这么沉默地坐在王椅上,表情看起来格外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反正摄政王的心思通常也没人能猜透过。 然而有个事实却是,南越和北疆两国兵逼求娶一事,足足让众位大臣讨伐议论了大半个时辰,这个出谋划策,那个义愤填膺,整个朝堂就像菜市场一样,以至于众臣直接忘了新年开朝第一日准备好的进谏、说辞和劝陛下选皇夫的事情。 “女皇陛下,摄政王。”丞相大人躬身行礼,“南越和北疆一事,不知该如何应付?” 南曦神色淡淡:“虚张声势,不必理会。” 虚张声势? 陆丞相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方才不是女皇陛下自己说,因为什么「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的预言,所以南越和北疆才以强硬的手段求娶东陵女皇吗? 这会儿怎么又成了虚张声势? “东陵兵力强盛,不惧任何一国兴兵来犯。”容毓语气淡漠,“南越敢来,就做好损兵折将的准备;北疆敢来,就让他们的储君和六皇子同时葬身东陵。” 总之谁敢来挑衅,都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大臣们一凛,纷纷跪下高喊:“女皇陛下圣明!摄政王威武!” 容毓对此没什么反应,平平静静地扫视满殿群臣,声音淡淡:“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奏吗?” 开朝第一天,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奏。 比如最重要的女皇选夫一事。 大臣们已经商议好了,有人开个头,然后其他人附和,定要让女皇陛下把充盈后宫这件事给落实了,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下个月,总之女皇烦不胜烦之下定然要给出个态度来。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此时又有谁敢提这个话茬? 找死…… 比如关于前皇太孙下了大牢一事,既然女皇陛下已经给轩辕琰和方姑娘赐了婚,不如就小惩大诫一番放前皇太孙回去,让魏王一家团聚,毕竟也不能让方姑娘遭了这番大罪之后还要守寡不是? 然而这个时候谁敢开这个口? 就算不找死,胆气已经被摄政王的威严压了下去,众臣憋了很久硬是没人敢吭声。 还有几位据称刚正不阿的御史甚至准备了好几道手本,全是弹劾谢首辅之子谢锦的,说他对魏王不敬,以下犯上,说他流连勾栏之地不务正业,说他断袖分桃行为不端…… 总之,近日来谢锦所有不怎么合规矩的行为都被御史们记在了小本本上,准备好好弹劾一番,让女皇陛下了解一下他们正义凛然的气度。 然而此时御史们也憋了气,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德。 再比如刑部尚书查案子一事…… “若是无事奏禀,就此散朝。”容毓站起身,声音淡漠不起波澜,“有本要奏的,送达御书房,陛下有时间会处理。” 说着完伸手挽着站起身的南曦,夫妻二人一道转身离开。 身后很快响起震天的声响:“恭送女皇陛下,恭送摄政王!” 待女皇和摄政王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大臣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早朝都议了什么事?”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议了个两国挑衅求娶的事情。” “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好像也没给出应对之策呀。” 谢首辅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已经散朝了,各位大人还要继续跪在这里?地上不凉吗?” “首辅大人。”陆丞相走过来,低声开口,“众位大人为了今日早朝卯足了劲,原本以为可以慷慨激昂一番,在女皇陛下面前留个印象的,没想到却被南越和北疆来犯一事给搅和了,他们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呢。” 第448章 爱来就来,不来就滚 谢首辅整了整袍袖,从容淡定地抬脚往大殿外走去。 陆丞相也跟着离开。 其他大臣只能暗叹一口气,认命地起身离开,只能把今天准备提上来讨论的事情留到明天。 毕竟当务之急是应付南越和北疆两国兵马,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推推。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没等到第二天,初六傍晚,宫门外又一匹快骑匆匆赶到。 “西齐摄政王集结十万兵马,以边关三座肥沃城池为聘,求娶东陵女皇陛下!” 此言一出,帝都再起波澜。 内乱未止的西齐居然也跟着掺和了进来? 这究竟是趁机起哄,还是那预言当真让人上了心,以至于各国君王都对东陵女皇势在必得? 摄政王召集百官议事,此前还一度轻松的气氛瞬间不翼而飞,群臣仿佛预感了某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感,朝中重臣和武将皆被召进宫商议对策。 御书房里站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轩辕曜率黑曜军五千铁骑即刻出发北上,沿途探查北疆兵马的消息。” 容毓语气冷峻,“若军报属实,便快马加鞭赶赴边关,增兵防守,不得让北疆兵马踏进防线半步!” “末将领命!” “凌帆,你率五千玄甲军赶赴绵州边疆,若是西齐摄政王林翱当真率兵马而来,不惜一切代价取他的首级,本王要他有来无回!” “是!”凌帆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传旨淮南王,让他务必……” “报——” 一个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御书房里众位大臣神经一凛,几乎下意识地变了脸色。 不会吧? 又来? 这回又是哪个国家也来挑衅? 容毓面容淡淡,看不出清晰:“传。”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匆匆进来,跪禀道:“启禀摄政王,羽国王子湛若送来口信。” “说。” “除了南越、北疆和西齐之外,不久之后大周和蜀国也会加入求娶女皇陛下的争夺战中,摄政王若想解决眼前处境,出兵不是上策。” 此言一出,群臣齐齐变色。 大周和蜀国? 怎么可能? 大周是东陵的姻亲国…… “湛若王子已经抵达皇城之外,带话说……说……”卫兵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让摄政王亲自出城去迎接,他可以解决东陵眼下之困境。”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谁这么狂?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指名道姓让摄政王纡尊降贵去迎接? 简直狂傲得没了边际。 “湛若王子?”谢首辅显然对天下事了解不少,此时皱眉开口,“羽国那位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未卜先知之能的王子殿下?” 陆丞相方才听着湛若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是谁,此时听谢首辅一说,瞬间反应过来:“没错,就是他!我记得这位王子殿下好像天生拥有预言异能,能得知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其他大臣面面相觑。 羽国湛若王子?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父亲和丞相大人说的没错。”站在众臣身后不起眼角落里的谢锦淡淡开口,“湛若的确身怀异能,且淡泊名利,喜欢过安静隐居的日子,所以向来低调,天下知道他的人其实不多,因为此人不喜热闹,也很少展露自己的才学本事,此番主动来到东陵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大祭司不也能未卜先知吗?”群臣之中一位年老的内阁大臣忽然开口,“这位羽国王子难不成比大祭司还厉害?” 气氛又是一静。 是啊,他们的大祭司才是东陵魂之所在,就算需要卜算天命,也轮不到羽国王子来东陵充什么神算,况且…… “东陵两百年一次的女皇掌政,不应该是为了压制皇族血液里的好战天性?” 镇国公淡淡开口,“按理说女皇登基之后,东陵应该天下太平迎来一番盛世才对,怎么刚登基就惹得各国皇帝争相求娶,甚至不惜兵戈相向?” 空气一凝。 在场的大臣们脸色微变,不约而同地看向镇国公。 容毓眉目骤冷,目光如冷剑般看着他:“镇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臣没什么意思。”镇国公微微躬身,“臣只是实话实说,摄政王应该不会阻止大臣们说实话吧。” “本王的确不会阻止。”容毓声音冷漠,“但所有涉及对陛下不敬以及胆敢质疑陛下的言辞,在本王这里却绝对不会被允许,这是禁令,是逆鳞,你偏要触犯,就莫怪本王无情!” 说罢,冷冷道:“来人!” 数名御林侍卫疾步入了御书房,跪地听令。 “剥去镇国公一等国公爵位,降为侯,罚俸半年,免朝议三月,带下去!” 镇国公脸色猝变:“摄政王,你这是借机削——” “镇国公!”陆丞相凛然开口,“御书房乃议事重地,你在此公然咆哮,成何体统?” 镇国公表情僵滞,脸颊急促地抽动,可以明显地看到他的愤怒和不服。 然而愤怒不服又何用? 就算如他所想,摄政王就是借机削权,想要把魏王府的势力连根拔起,他又能怎么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只是贬镇国公爵位为侯爵。 镇国公带着满腔不甘被御林侍卫带了下去,接下来面对他的将是身份地位、俸禄、名望和权力等一系列的骤降。 免朝议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朝堂上势力必然已经过了一番大清洗,摄政王要扶植顺从他的人,一步步收拾前皇孙旧党势力——这是每一任帝王登基之后都会做的事情,谁都不例外。 只是这一任女皇该做的事情,都由摄政王代劳了而已。 御书房里短暂的安静。 众人其实都清楚陆丞相方才那句呵斥是救了镇国公,毕竟言语不敬只降爵位罚了俸,若是继续在此叫嚣,君前失仪,犯上挑衅,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判满门抄斩。 镇国公也骤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及时住了嘴。 容毓坐在御案后的椅子上,修削的五指有节奏地叩着檀木书案,声音沉冷:“还有谁想对女皇陛下的登基提出质疑,现在可以提出来。” 重臣很识相地跪下表忠诚:“陛下登基乃是众望所归,臣等心服口服,不敢质疑,请摄政王明察!” 容毓目光沉冷如刀,目光带着浓厚的威压落在眼前重臣身上,不发一语却能让人脊骨生寒。 “谢锦去接湛若进宫。”容毓站起身,语调冷硬,“他爱来就来,不来就滚。” 说着,径自起身离开。 第449章 顺毛 丢下这句话,他很快离开了御书房。 留下的众位大臣好一会儿回不了神。 “那我到底是领兵北上,还是留下待命?” 轩辕曜转头,看了看谢首辅和陆丞相,又转头看了看其他大臣,最后把目光落在谢锦面上,“谢公子,摄政王的意思你知道吗?” 谢锦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方才没听出来主上所说的派兵拦截只是虚张声势? 轩辕曜皱眉:“出兵之事不是玩笑,疏忽不得,若没有战争却无故出兵,会引起所经之城百姓们的恐慌不安;若有敌来犯却未及时应对,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锦嘴角轻轻一抽。 “我也有此疑问。”凌帆神色微凝,若有所思地开口,“按理说,西齐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兵来袭,可预言出现得古怪,以及探子的情报也——” “散了吧。”谢锦转身往外走去,“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大正宫问,省得在这里胡乱猜测。” 若真有北疆精兵来犯,他家主上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况且九霄阁的情报是摆设? 轩辕曜是个诚实的孩子,身为武将,他素来知道军令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容不得任何不确定的成分,所以不管谢锦那句话是建议还是戏谑,离开御书房之后,他却真的去了一趟大正宫。 凌帆跟他一道去的。 容毓回到内殿看见南曦正在逗弄那只雪貂,笑意盈盈的眉目一派温柔,看起来当真是岁月静好,一瞬间就抚平了所有烦躁的情绪。 容毓走过去,伸手拎起在她腿上放肆的雪貂,转身丢给银月:“拿下去炖了。” 两日相处,雪貂知道他色厉内荏,根本不敢炖它,于是冲着他龇牙咧嘴:“吱吱!” 哼,有陛下在,看他敢炖它? 银月见这小东西居然敢放肆,一时既是好笑又怕真惹恼了容毓,赶紧带着它下去了。 南曦抬眸,浅笑柔和:“谈完了?” “嗯。”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随即淡道:“湛若来了。” 南曦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厌烦不满,微默片刻:“各国派兵的事情应该不是真的吧。” “预言一事就是他散播出去的。”容毓薄唇抿起,眉目微冷,“各国君王就算如何没脑子,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派兵来犯,除非他们活腻味了。” 南曦若有所思:“可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禀报军情的,应该是东陵的将士。” “障眼法罢了。”容毓语气淡淡,“有战场经验的武将可以用三千兵马制造出六万精锐的假象,何况湛若精通旁门左道,想要制造这种障眼法,于他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南曦扬唇:“你对他评价挺高。” 容毓不悦地看着她。 “生气了?”南曦挑眉,“要我亲亲你?” 容毓低下头,沉默把脸凑了过去。 南曦闷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瓣,安心做个顺毛的小媳妇:“你要是不想让他来,就把他赶出去,反正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有感情,所以这个醋你吃得太莫名其妙,生气也生得莫名其妙。” 容毓虽然占有欲强,总是乱吃飞醋,但其实很好哄。 被南曦亲了亲,再软言软语两句,瞬间就让他心里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主要是那句「反正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有感情」取悦了他,让他心情瞬间好转。 “他此番有备而来,就算我把他赶出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容毓淡道,“连各国围攻这低级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不惜为此引发东陵朝臣的恐慌,足见这个人毫无底线可言。” 南曦觉得容毓有时也挺幼稚的,不过幼稚得可爱。 “嗯,你说得对。”南曦点头,“太乱来了,真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容毓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面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曦这般附和他,让他连继续贬低那讨厌家伙的兴趣都没了。 “主上。”轩辕曜站在殿门外,悄悄探进一颗脑袋,“我能进来吗?” 容毓没说什么,在南曦额头上吻了一记,起身朝外殿走去,“进来。” 轩辕曜和凌帆一前一后进来,朝南曦行礼:“参见女皇陛下,参见摄政王。” “两位将军免礼。”南曦温和浅笑,“你们跟容毓谈正事,不用理会朕,当朕不存在就好了。” 哪能啊? 除非他们也想被主上惩治,否则谁敢当女皇陛下不存在? 轩辕曜站起身,看着容毓:“主上,我还要不要率兵北上,去阻击北疆军队?” “不用。”容毓语气淡淡,“羽国来的那位王子有办法解决此事。” 啊? 轩辕曜诧异,羽国王子当真有这么厉害? 容毓淡道:“玄甲军和黑曜军重整一事还顺利?” “顺利。”轩辕曜点头,“主上积威深重,玄甲军得知这是主上的安排,没有一个人不服,凌将军这两天也一直与我配合,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容毓对他拍马屁的行为不予置评,淡道:“凌帆明日一早启程回大周,从齐麟手里接过玄甲军兵权,任齐麟为玄甲军谋士,做你的副手。告诉云王,本王今年之内会回去一趟,让他随时做好登基的准备。” 今年之内回去一趟? 南曦转头看他,暗道今年才刚开始,是年初就回去,还是年末才回去? “是。”凌帆低头应下,面上却难掩担忧,“各国围攻的局面,真的不予理会?” 容毓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南越皇帝脑子进水了,还是北疆皇帝年老昏庸?” 凌帆一愣。 轩辕曜也呆了呆,主上这是什么意思? 八百里加急情报是假的?可是谎报军情,是会掉脑袋的。 第450章 鸠占鹊巢的家伙 虽然容毓只吩咐谢锦去迎接湛若,但挡不住大臣们对这位特殊客人的好奇,议事结束之后,大臣们纷纷站在宫门口宽敞的地方,等待着这位客人的到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谢锦策马奔出皇城,乍一看到眼前一幕,还以为是哪家花魁游街来的。 一顶华丽的蓝色软轿由八人合抬,轿子里绰约斜卧着一个体态修长纤细的身影,单手支额,慵懒假寐。 软轿两侧的柱子是由雕花梨木所制,四面垂落的蓝色轻纱帷幔随风轻扬,看起来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骚包气息。 抬着轿子的八个人皆是少年,四人穿白衣,四人穿黑衣,看起来跟黑白无常一样。 纵然谢锦常年流连花丛,见惯了妖艳姑娘和各色浪子恩客的打扮,此时也不免对眼前这人的审美风格感到一阵脑抽。 “湛若王子?”谢锦开口,一双丹凤眼挑起三分笑意,“在下谢锦,奉摄政王之命特来迎接王子进宫。” 软轿里好一会儿没动静,唯有冬日寒风拂过轿帘,吹得轻纱帘幕扬起一角,隐约露出轿中人冷玉般瓷白的肌肤。 谢锦眉梢轻挑,唇角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湛若王子睡着了?” “本王子要摄政王亲自来接。”轿中青年开口,声音如玉击冰泉般清冽好听,却是一开口却流露出了任性与霸道,“你们东陵大臣们耳朵聋了,还是摄政王腰腿不好,行动不便?” 谢锦端坐在马上,声音淡淡:“今日阳光还算不错,不过眼下正值三九严寒的气候,到了傍晚太阳落山时分,气温骤降,会冷得让人吃不消。 王子殿下衣衫单薄,是想在这里挨冷受冻继续等,还是与我一道进宫见见女皇陛下,跟女皇陛下对坐着烤烤炉子,喝杯热茶取取暖?” 不得不说,谢锦很懂得「上城伐谋,攻心为上」的道理,轿中青年原本还想再拿拿架子,听到他这番话,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冷冷一哼:“本王子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罢,淡淡朝两侧抬轿的少年吩咐:“起轿。” 谢锦轻哂,调转马头驶进城门。 八名少年抬着软轿,速度不快也不慢,看起来当真是训练有素的速度,太快了风大,会掀起蓝色轻纱帘幕,让轿中人的容颜完全展露于人前,失去了原有的神秘感,太慢了则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所以快了慢了都不行,必须全程保持在一个让轿中人若隐若现的速度。 谢锦向来长袖善舞,兼生了一张能魅惑众生的容貌,在大多时候几乎都是无往而不胜,满城的老少爷们和姑娘他没有搞不定的,可遇到这位湛若公子,却偏偏踢到了铁板似的,一路上主动与对方说话,这人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锦忍不住怀疑,这区区羽国王子哪来这么大的架子? “关于各国派兵攻伐一事,是湛若王子的计谋吧。”谢锦转头瞥了轿子里一眼,“不知王子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瓷白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卷,湛若的声音听着很是恼怒,“当然是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滚出东陵。” 鸠占鹊巢的家伙? 谢锦眉眼微深,心里思索着他说的这个人是容毓还是南曦? 此人一上来就设计放出预言,造成东陵被围攻的假象,八百里加急不是玩笑,若非有九霄阁无处不在的探子掌控着各方动静,此番只怕真的要相信东陵眼下已是四面楚歌的处境。 所以谢锦看得出来,湛若王子此番是动真格的。 他是真的想让东陵大乱,最好能乱成一锅粥才是,而且他的架势必然是冲着容毓或者南曦来的。 亦或者,是冲着两人一起。 鸠占鹊巢。 虽然说的并不对,但目前能被冠上这样说法的人只有容毓和南曦,因为两人来自大周,却成了东陵之主。 谢锦语气淡淡:“湛若王子跟东陵有仇?” “干卿底事?” 谢锦一噎。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问话被人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一时竟觉得新鲜。 沉默片刻,他漫不经心地一笑:“王子虽然身负异能,可羽国毕竟只是一方小国,若真惹怒了东陵,区区方圆几千里的疆域应该禁不住东陵铁骑半月攻伐。” 湛若闻言,只冷冷一哼,似是不屑。 随即轿子里又没动静了,唯有书页被翻过的轻微声响划过耳畔。 谢锦并不生气,只淡淡道:“或者我应该换个猜测,王子是跟东陵摄政王有仇。” “他是大周摄政王,不是东陵的。”湛若声音微冷,“身为东陵臣子,你也是个数典忘祖的东西。” 谢锦脸色一青,突然间很想一掌把这个讨厌的家伙送回城门外。 若非此人身怀几分本事,他又非常想知道他究竟怀着什么目的而来,此时定然把他的轿子击碎,让他摔个狗吃屎,风度全无,看他还能不能做出这一副淡漠无欲神仙公子般的姿态?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心里闪过,作为东陵帝都第一名门贵公子,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失控暴躁的事情? 为了避免心情不好的程度加剧,接下来的一段路谢锦没再主动开口,然而顾忌着湛若王子骚包的特质,他们行驶的速度委实不算快,直到天黑才抵达宫门口。 之前北疆太子和南越丞相进宫,都必须下车步行入内,且解下身上兵器交由当值的禁军保管,可湛若王子偏不遵守这个规矩。 “要么让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亲自来接我,要么让本王子进宫。” 他依然保持着斜卧的姿势,动都懒得动上一下,好像没看到宫门外等候着看热闹的大臣们,“不然本王子立即打道回府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各国围攻东陵的假象很快就会成为事实,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东陵维持了六百年的和平将自此终止,接下来的数年里都将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 “够了。”谢锦挥手,示意禁军放行,“湛若王子是贵客,自然该款待。” 大臣们眼神微妙地看着随风轻扬的蓝色轿子,暗道这羽国来的王子当真是好大的谱,好特别的风格装扮。 第451章 我是来保护你的 事实上,谢锦不是没见过架子大的人,也不是没见过身份显赫的权贵,更不是没见过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之辈。 区区一个羽国王子,在他眼里压根不算个东西。 只是容毓吩咐他接人时,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厌烦,可明明厌烦,却又放任着这个人的存在—— 而目前为止,唯一能让容毓妥协的,定是跟南曦有关的人或者事。 这才是谢锦愿意容忍的原因。 如果此人真跟女皇陛下有着什么牵绊的关系,那么就算他受点憋屈,暂时也是不能得罪的,毕竟来者是客。 不过他向来是被人捧惯了的祖宗,这会儿要在这里受这个人冷脸显然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进了宫门,他就没再多说什么,终于在自己被气死之前安然把人送到了大正宫。 原本他是想立刻离开,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子,不过他又着实想知道这个人跟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家那位独占欲强到偏执的主上都能容忍的地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轿子刚在大正宫停了下来,轿子甫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女皇陛下在宫里?” 谢锦语气淡淡:“陛下乃是这大正宫的主子,不在宫里能去哪儿?” 话音刚落,轿帘就被一只瓷白的手掀开,从中走出一个神仙般漂亮玉白的青年。 冰雕玉砌般的容颜,肌肤白得当真像是上等玉石所雕成,身姿纤长,比一般男子要纤细得多,身上一件云色狐裘胜雪,衬得他整个人如雪中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谢锦眉梢轻挑,倒是生得一副好容貌。 可惜这性子实在不太讨人喜欢。 他抬脚走向大正宫朱漆宫门,殿外看到他进来的青阳已经先一步入殿禀报,并很快走了出来:“陛下和摄政王让谢公子进去。” 谢锦颔首:“多谢。” 青阳肃容道:“谢公子不必客气。” 说着,目光落在一袭云色狐裘的男子面上,见他脸色白得跟冷玉一样,微微皱眉:“这位公子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你才生病了。”湛若冷冷看他一眼,“本王子天生肤白,谁跟你似的黑如煤炭?” 青阳一愣。 这公子脾气怎么这么冲? 他怎么就黑如煤炭了? 青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是正常肤色好不? 恰在此时,一声「吱吱」声响起,白色灵活的小东西如闪电般飞跃而来,眨眼就蹦进了湛若怀里,扒着他的衣服龇牙:“吱吱。” 湛若低头看它一眼:“有人欺负你?” “吱吱。” “摄政王那个讨厌的家伙想炖了你?”湛若冷笑,“他敢?” “吱吱!” “别怕。”他语气淡淡,“有我在,他不敢对你如何。” 谢锦转头瞥他一眼,暗道这的确是个不太正常的家伙。 湛若抱着雪貂踏进大殿,第一眼先看到外殿的摆设,入眼是一张雕龙纹檀木书案,上面摆放着御用的文房四宝,待批的奏折,玉玺,还有一摞卷宗。 书案后是九龙黄金椅,椅子后面是一扇御用屏风……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御案后的椅子上坐着个人,一个冷峻疏离气度强大的男子,湛若目光落在他脸上,目光微冷:“这个位置不应该由你来坐。” 轩辕曜和凌帆还未离开,此时正站在案前,闻言齐齐转头看向湛若。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东陵皇宫里指手画脚?” 轩辕曜皱眉,“羽国这些年相安无事,你就以为天下太平了?要不要本将军告诉你什么是铁骑的威力?” 湛若没理他,转头看向内殿。 一个身披明黄外袍的女子走了出来,容颜清丽脱俗,眉目沉静,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 “远道而来即是客,湛若王子请坐。” 湛若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开口却是确认的语气:“女皇陛下?” 南曦浅笑点头:“是朕。” 湛若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眉心微皱:“批阅奏折,决策朝事,不该是女皇陛下的权力吗?” 南曦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朕怀有身孕,眼下不便操劳,所以政务由摄政王全权代劳。” 湛若一怔,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腹部,呐呐道:“怎么就有孕了?” 这话说的。 轩辕曜冷笑:“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陛下是个女子,成亲之后怀有身孕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若非顾忌陛下名节,不宜在此讨论此事,他会直接把这句话甩到他脸上去。 未卜先知? 这人哪里像个未卜先知的高人? “阿姐。”湛若开口,眉心微蹙,“你休了他吧,这个孩子我来抚养。”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寂静。 容毓握着朱笔的手一紧,目光微抬,眼神里透着蚀骨的寒芒。 轩辕曜则是一呆。 阿姐? 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看起来明明比女皇陛下年岁大,怎么就叫上阿姐了? 果然是个傻子。 谢锦了然,此人果然跟女皇陛下有点牵扯,也难怪他家主上愿意容忍了。 “王子在说笑。”南曦笑意微敛,“容毓是朕的夫君,朕怎么可能休了他?” “可是他……”湛若皱眉,“他不是好人。” 轩辕曜转头看了眼谢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声开口:“他这里没问题?” 谢锦还没说话,却见容毓已经站起身,绕过御案,强势地把南曦拥进怀里:“湛若王子长途跋涉,应该是累了。轩辕曜,他既然有办法解决东陵被围攻一事,你跟凌帆便负责招待他,顺便与他一起讨论应付围攻的对策。” 轩辕曜正要点头应下,湛若已先一步开口:“除非你让我进女皇陛下的后宫,让我做皇夫,否则我就让天下各国继续增兵,让东陵毫无反手之力。” 南曦神色淡了下来:“湛若王子在说笑。” “阿姐,我没说笑。”湛若抿唇,“我是来保护你的。” 第452章 以他一人之力,足以护我周全 南曦打量着他的脸。 容毓说他十八岁,但也许是因为这个人肤色太白,容貌透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美,眉目却稍显稚嫩,所以看着其实不太像十八岁,但不管怎么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阿姐也不太合适。 南曦淡笑:“听说湛若王子精通占卜之术,能预知未来?” 湛若点头:“嗯。” “那么你预知到东陵会走向灭亡?” 湛若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摇头:“当然不会。东陵有阿姐做女皇,怎么会灭亡?” “那我这个女皇会被别国的君王抢去做夫人?” 湛若眉目骤冷:“谁敢?” 南曦淡淡一笑:“既然没人敢抢我,东陵也不会灭亡,便说明我不需要旁人的保护。” 湛若一怔,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阿姐……” “况且朕的夫君本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男子。”南曦转头看了一眼脸色不虞的容毓,眉目柔和,“以他一人之力,足以护我周全。” 湛若神色微僵,冷冷瞪了容毓一眼,“狡诈的狐狸。” 容毓单手轻扶着南曦的腰,原本不太美妙的心情被南曦一句话哄得烟消云散,此时正是春风拂面暖阳高照,自然不在乎对面这家伙幼稚的挑衅。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旁边围观的三人也能淡定。 谢锦轻抚着下巴,暗自思忖,眼前这阵仗看起来不太对,湛若王子跟他家主上认识? 怎么此时颇有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硝烟味?而且这硝烟味看起来还是争风吃醋引起的。 只是女皇陛下的反应却明显跟湛若王子不太熟,所以摄政王占据了妥妥的上风,这傲娇炸毛的湛若王子在陛下面前跟个小可怜似的,这么没地位,居然还敢拿架子? 不知谁给他的底气? 谢锦心思转得快,很快把眼前的局面判断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最关键的原因还不太清楚而已。 不过原因什么的不重要,就像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容毓跟大祭司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但并不妨碍他对局势的分析。 “湛若王子今年十八岁了吧。”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唇角噙着几分笑意,“女皇陛下比你年轻,你堂堂一个成年男子在这里装小孩似乎不太合适,按照规矩,王子应该恭敬地称呼一声女皇陛下,并且依附属国的礼节参拜女皇陛下。” 湛若转头看他,眉目凛冽:“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教我做事?” 谢锦笑容微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孩,唇角的弧度染了几分寒意:“方才爷说错了,王子不是在装小孩,而根本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小孩。” 湛若冷冷一笑,显然不想与他浪费唇舌,目光很快落回到南曦面上,淡淡道:“我的确不能让东陵灭亡,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各国君王对阿姐无礼,可如果阿姐执意护着这个人,我就让这天下大乱,让东陵苍生陷入战乱,让平静了六百年的东陵彻底颠覆,让这片疆土从此被战火与硝烟吞噬……阿姐说他是天下第一厉害之人,那么我们就看看,看他最会后如何力挽狂澜。”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转头道:“眼下预言刚刚传遍九州四海,各国当然没那么快就起兵征伐,可纵使各国君王都顾忌着大周战神的本领,这点顾忌也终将会被野心战胜,今日我在此立下誓言,不出两月,各国必定重兵而来,阿姐做好让容怀瑾上战场的准备吧。” 话音落下,他身体一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正宫。 谢锦、凌帆和轩辕曜都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出手阻止,也没有开口呵斥。 至于大正宫外当值的禁军,则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看到眼前白色身影一闪,瞬间便消失得了无踪影。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谢锦心思深,纵然心头惊疑,面上也不露丝毫异样。 容怀瑾? 如果他没有听错,湛若方才的确说了这个名字,可容怀瑾分明是两百年前静华女帝身边独揽大权的摄政王,最后自刎而亡的东陵罪臣。 当然,只是史书上记载的罪臣。 至于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辛,除了两百年前的先祖们,谁也不知道。 这个人说起容怀瑾,是因为他把容毓当成了两百年前的容怀瑾? 还是因为他未卜先知,以为容毓就是两百年前的容怀瑾转世? 谢锦眉眼深了深。 两百年的静华女帝身边有个摄政王,如今的容华女帝身边也有个摄政王……嗯? 容华? 容怀瑾,静华女帝? “主上。”凌帆开口打破了平静,也拉回了谢锦思绪,“湛若王子所言,是否需要尽早做出应对?” “不用理他。”容毓语气淡淡,“你们先下去吧。若是在宫里遇到他,不用干涉他的行动,也不必刻意对他热情。” 凌帆点头,这句话其实跟他关系不大。 他不是东陵人,所以不用负责招待东陵的客人,且那位湛若王子与他不熟,看起来又是一点不好相处的样子,他没兴趣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况且他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大周,无暇理会一个不相干的人。 谢锦和轩辕曜就不一样了。 谢家九爷这两天已成了摄政王跟前的红人,跑腿办差都是他,招待客人也是他,所以对于这位湛若王子,就算容毓说不予理会,可该关注的还是要关注。 走出大正宫之后,憋了一肚子疑问的轩辕曜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阿锦,你觉得那位羽国来的湛若王子跟陛下是什么关系?” 谢锦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俊俏的脸蛋。 轩辕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谢锦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湛若王子跟陛下有没有什么关系,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主上跟他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太好。” 轩辕曜点头:“嗯,看得出来。” 那湛若王子见到容毓,像是炸毛的猫似的,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第453章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南曦转身走进内殿,靠着锦榻坐了下来,端起银月呈上来的热茶轻啜一口:“湛若王子看起来比较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跟你所说的淡泊名利不太相符。” 容毓站在一旁,闻言点头:“的确幼稚。” 南曦失笑:“你跟他积怨已久?” “算是吧。”容毓眉心微锁,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立场不同罢了。” 南曦沉默片刻。 立场不同。 如果只是立场不同,她倒是能理解。 毕竟容毓亲口说过,静华女帝之下的那些皇子们对这个姐姐很是崇敬,姐弟之间感情深厚,而两百年前的容怀瑾却是造成当年内乱、间接害死丹姝的凶手—— 不仅丹姝的弟弟们这么认为,当年的东陵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不管是大祭司还是湛若,都认为容怀瑾是当年的罪人,区别在于大祭司是侍神者,个人情绪没那么强烈,只是站在家国大义和天下苍生的角度予以谴责而已。 湛若却不一样。 他是亲身经历过当年混乱内战与生死离别的人,亲眼见着最爱的姐姐因某人而死,心头自然是恨—— 当然,也许早在容怀瑾跟丹姝相爱时,就勾起了这位皇子殿下强烈的不满,继而引起了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冲突。 丹姝驾崩之后,这位皇子又不得不以皇父摄政王的身份担下整个东陵社稷,辅佐儿子直至幼帝十六岁掌权。 也就是说,他足足做了十年摄政王,而这十年里,他也许每天都在思念着自己的姐姐,思念每多一分,对容怀瑾的恨就深一分。 站在旁观者的角落来说,南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是理解归理解,南曦却没办法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别说她暂时还没有那段记忆,就算记忆完全恢复,她相信当年的丹姝也不会怨恨容怀瑾。 毕竟那是她亲手培养起来,与她相依相伴,短短三十年生命里唯一真正爱过却没能得一个善终的男子。 南曦暗自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拧:“湛若应该没有前世的记忆吧。” 方才见着她的第一面,他的反应看起来不像是有记忆的模样,那种确认她身份的口吻以及短暂落在她面上的探究目光已经表明,他应该是不太记得她这张脸了。 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分明又没有半点生疏,虽任性,却也是一种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才有的任性。 容毓嗯了一声:“他的确没有记忆。” 南曦微讶:“所以他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因为擅长卜卦,能预知前世今生的事情?” “应该是吧。”容毓语气有些疏淡,像是对此人兴趣缺缺,“除了比较任性霸道之外,湛若其他方面本事确实不错,天下传言皆属实,没有夸大其词。” 南曦哦了一声,暗道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奇人异士的传奇并不完全存在于野史记载之中。 然而如果只是因为能预知前世今生,他一来就叫阿姐似乎也不太合理,毕竟没有记忆就意味着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又怎么可能主动与人亲近? 南曦想着湛若临走前的威胁,想问问容毓是否要做出应对,抬眸看向容毓时却明显察觉他情绪不好,眉心微锁,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南曦猜想他应该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下意识地想开口安慰,可又不愿打扰他此时的思绪,索性就倚着锦榻安静地坐着。 “怎么不说话了?”容毓察觉到气氛的突然安静,目光微抬,看着静下来的南曦,伸手把她圈在了怀里,“心情不好?” 南曦看着他:“心情不好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容毓一怔,眸光微敛:“湛若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吓唬你的,他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南曦沉吟片刻:“容毓,你现在是在犹疑,该如何处理这个人跟我的关系?” 当真是个心思敏锐通透的姑娘。 容毓叹了口气,轻轻把下巴抵上她肩膀,声音低沉:“如果他执意要留在你身边,到时候就以女皇义弟的身份封个王爷给他做做,如此也不算委屈了他。”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进后宫是不可能的。 就算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关系,就算前世是有血缘的亲姐弟,也不能。 “他比我大两岁,让他做女皇的弟弟?”南曦纠结着眉头,“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让他做你的哥哥?”容毓皱眉,“这样岂不是更奇怪?” 南曦一时无言。 她其实想说,她压根就没打算把湛若王子留在东陵,可这件事貌似不是她能决定的,湛若大老远跑过来,显然不可能无所图,而容毓虽然不情愿,却也明显没打算把湛若赶走。 所以她觉得,容毓跟湛若好像才是这个相爱相杀故事里的两个主角。 亏得容毓此时情绪不高,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否则只怕立刻把她就地正法,让她好好体会一下究竟谁跟谁相爱,谁跟谁相杀? 此时皇宫外护城河桥上,湛若抱着雪貂倚栏而立,晚风吹起他的衣袍,漂亮又能御寒的狐裘此时也挡不住灌进心口的冷风。 更冷的是一颗凉哇哇受伤的心。 “东陵果然都是一群奸诈的狐狸。”湛若目光落在远方天际,语气恨恨,“说好可以烤着炉子喝茶的,这么冷的天气却让我出来挨冷受冻?该死的容怀瑾!该死的谢锦!我跟你们不共戴——” “湛若王子不是要去集结兵马,制造天下大乱?” 谢锦跟轩辕曜一道走出宫门,远远就看到了站在桥上熟悉的身影,有些意外,遂放弃了去往马车方向的打算,径自往桥上走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吹晚风看夕阳?难不成是留恋东陵覆灭前的最后一番景致?” 湛若转头,冷冷看着他,“貂儿,咬他。” 怀里的雪貂闻言,瞬间跃出他的怀抱,一道雪白闪电般朝谢锦飞扑而去,对着那张过分俊美的脸蛋就抓了过去。 “嘿。”轩辕曜伸手一挡,及时阻止了雪貂的攻击,“这是要干什么?谢家九爷就靠着这张脸行走天下招桃花呢,你要是敢把他容貌抓坏了,当心他把你身上的皮毛剥下来做领子。”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活剥。” 第454章 死期将至 湛若伸手,雪貂听话地跳回他的怀里,扒着他的衣服低低吱了两声,像是在控诉。 “靠着这张脸行走天下招桃花?”湛若冷冷一笑,目光别有深意地落在谢锦面前,“谢家九爷风流多情,姬妾无数,可惜却没人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女,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孤独终老,有什么可得意的?”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往宫门口走去。 “你干什么去?”轩辕曜奇怪地问道。 这人不是说要离开东陵,发动战争让东陵陷入战乱? 湛若头也不回地道:“我是东陵贵客,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 “还真是个欠揍的小孩。”轩辕曜皱眉,不太高兴地注视着这人背影,然而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他狐疑地转头看向谢锦,“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你这辈子没孩子?” 谢锦抬眸看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妖言惑众吧。”轩辕曜冷嗤,“还是故意想咒你?果然其心可诛。” 谢锦没说话,眉眼幽沉。 …… 湛若返回宫才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作为一个客人,他暂时连住处都没有,唯有怀里这只貂陪着他——陪着他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吹冷风。 想想也真够可怜的。 湛若一边走一边忿忿低咒:“该死的容怀瑾,果然被阿姐惯坏了,只知道躲在女人后面当缩头乌龟,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要不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我一定让你马革裹尸,葬身沙场,一辈子跟黄土沙尘和数不清的尸体作伴。” 怀里的雪貂大概是感受到他郁闷不平的心情,吱吱两声以示安慰。 湛若叹了口气,摸了摸貂儿的头:“你说我该怎么办?其实这趟东陵我就不该来是不是?反正阿姐也不记得我,她心里只有那个罪大恶极的容怀瑾,我何苦来她面前自讨没趣?” 可是想想真是不甘心。 凭什么前世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这辈子还能得偿所愿?就因为他一腔情深? 前世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就白死了? 前世他任性、霸道、自私,我行我素,导致江山不稳,社稷动荡,多少人因他而受到牵连? 又有多少人无辜惨死? 凭什么这些罪过都可以因为死亡而一笔勾销? 如果死亡能洗清罪孽,是不是代表死亡也同样可以抹去曾经不该有的那段感情? 他害得阿姐早早驾崩,江山动荡,阿姐连个继承帝位的孩子都没留下,凭什么现在还能跟没事人似的享受阿姐对他的宠爱? 湛若越想越恼怒,越想越觉得容怀瑾就是一只狡诈的狐狸,一步步缠住阿姐,让她为他动心,还用那什么破梦让阿姐对他心怀愧疚,等到阿姐对他爱得至深时再一点点揭开真相,让阿姐不忍心责怪他……简直居心叵测,狡诈至极! 湛若越想越气,抱着雪貂的手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力气,只吓得雪貂缩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被勒疼了也忍着,生怕触了主子那根快要着火的神经。 直到斜里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及时打破此时这阵越烧越旺的火气:“湛若王子。” 湛若回神,同时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宫廊前方走来的人:“苏丞相。” “湛若王子认识我?”苏裳微讶,“我记得我们并未见过。” “我认识你,是你的荣幸。”湛若语气淡淡,“但你认识我,却是我倒了霉。” 说完抬脚与他擦身而过,显然不欲多谈。 苏裳一愣,显然没料到他脾气如此不好,慢半拍才转头道:“湛若王子。” 湛若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认识我,是我倒霉吗?” 苏裳淡笑:“湛若不乐意见到我?” “你大白天见到死人会高兴吗?” 苏裳脸色微变:“湛若王子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马上要死了。”湛若语气不耐,“死了之后去的地方是阴曹地府,死人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这就是我不乐意见到你的原因,所以离我远点儿。” 丢下这句话,他抬脚就走,俨然一副要离他远远的态度。 苏裳纵使如何好脾气,此时脸色也有些挂不住的难看,望着他像是迫不及待想离开什么脏东西的背影,皱眉道:“我与湛若王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王子为何如此诅咒于我?” 他以为羽国来的湛若王子会是个温润雅致的君子,淡漠名利的隐士,不染尘埃的谪仙公子。 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是这么一个脾气暴躁还毒舌的男子。 “诅咒?”湛若一瞬间炸了毛,转头冷视着他,“你才诅咒呢,你全家都是诅咒!本王子这是告诉你,你死期已至,早些回去给自己准备一副好点的棺材,这是诅咒吗? 你是不是分不清什么是诅咒,什么是预言? 我告诉你,你可以说本王子长得不好看,但是质疑本王子的本事,我会让你死得更快些!” 哼! 湛若火气冲天的一番话落地,头也不回地急掠而去,独留苏裳一人脸色僵硬地站在宫廊上,任由寒风吹拂,独自沉默。 死期将至? 苏裳忍不住握紧了手,心里恼恨此人口无遮拦,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发酵。 他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 阴沉沉的死气? 袍袖干净透着清浅的沉香气,哪有什么死气? 然而羽国虽小,羽国王子湛若却天生拥有异能,擅占卜,会预言,并且从不说假话。 苏裳脸色一点点变了,他原本过来是想问问几国攻伐东陵的事是真是假,却没想到压根没机会问,直接就被第一次见面的湛若判了死刑。 第455章 人在屋檐下 湛若独自在宫里转了转,无数次想转去大正宫却拉不下脸,索性转道去了御花园,没想到很快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有摄政王提前交代,谢锦早已跟御林军统领吩咐过,所以湛若只要不做什么坏事,不管去哪儿都由着他,所以没人管他。 但端木钰早打听了他的去处,从宫里出来时已是黑幕降临时分,空气中温度骤降,对比殿内越发冷得让人打寒颤。 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厚实的皮毛披风,整个人包裹得很严实,可即便如此,依然冷得让他忍不住拢紧了襟口,一度几乎想放弃去御花园找湛若的打算。 他怕冷,这两天气候冷得让他吃不消,前些日子更是染了风寒,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养了两三日,女皇得知之后深感抱歉地吩咐宫人给他送去了炭火,这两夜才好过了些。 几贴汤药服下,今天病情稍稍有所好转,可端木钰顾不得身体不适,迫不及待地想得知各国现在的情况。 他有很多事情要问湛若。 北疆和南越当真已经率兵攻伐而来? 北疆领兵的人是谁?六皇子? 南越皇帝要迎娶东陵女皇? 还有西齐摄政王林翱。 端木钰这段时间住在宫里,消息闭塞,最关心的是北疆的朝局动向,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他想要知道北疆动向谈何容易? 这些问题他问不了别人,只有湛若可能给他答案。 端木钰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根本没有心思再等下去,所以寻了个机会就直接找上来了。 顶着寒风抵达御花园,沿着宫廊而来一路询问了宫人,才在偌大的御花园里找到了湛若。 梅园里宫灯明亮,那一袭云色披风的青年站在林中,身姿纤瘦轻盈,远远看去,也不知是那枝头绽放的梅花更圣洁无暇,还是他身上的披风更清冷干净。 端木钰抬手示意身后跟来的侍卫止步,独自走向梅林,走到湛若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湛若王子。” 正在思考人生的湛若皱起眉,不高兴总有人打扰他,转过身,烦躁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人:“你们有完没完?一文银子没给,却总想找我问东问西,烦不烦?” 端木钰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通火药似的言语呛得愣住,好一会儿,他才淡笑:“湛若王子心情不好?” 湛若斜睨着他:“你有治心情不好的药?” 端木钰噎了噎:“小王倒是没有,不过——” “北疆皇帝正在考虑另立太子。”湛若收敛了火气,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木太子不早些回去挽回局面?” 端木钰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本王子素来不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说两遍。”湛若冷哼,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雪貂,“你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也不关我的事,别来烦我。” 端木钰攥了攥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王才离开北疆月余,而且奉旨而来,父皇没理由另立储君。” “谁说没理由?”湛若眼神怜悯地看着他,“你十一月中启程离开北疆,到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里可以发生多少事情你不知道? 何况你那几个兄弟本就与你旗鼓相当,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 若是他们得知你与人勾结,通敌叛国,你觉得他们会什么都不做?只怕绝对会逮着机会把你从储君位上拉下来才行。” “与人勾结,通敌叛国?”端木钰脸色猝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王与谁勾结,又跟谁通敌叛国?” 湛若皱眉,不高兴地看着他:“你在质问我?” 他的语气实在糟糕。 羽国区区一个小国,北疆只要五万兵马就能瞬间把羽国疆土吞噬,身为羽国王子的湛若,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底气跟北疆太子如此说话。 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端木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激烈情绪,缓和了语气说道:“小王语气太急了,还望湛若王子多多海涵。” 包涵? 湛若淡道:“我没义务海涵你。” 端木钰又是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王只是想请教湛若王子,关于通敌叛国一事,应该是湛若王子与我开玩笑?” “你长得多好看,本王子有兴趣跟你开玩笑?” 湛若眉心越发皱紧,觉得这个人简直有病,“若没别的事,别挡我的道。” 烦死了…… 想赏个梅花都不能得偿所愿,总有烦人的苍蝇来打扰他。 湛若转身就要离开,可端木钰却不想放他走,伸手拦住:“湛若王子,小王有些问题想请教你,那边有座暖亭,不知我们可否坐下来聊?” “不可以。” “希望湛若王子能给个面子。” “没兴趣。” “湛若王子——” 湛若烦不胜烦,正要发脾气,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地盯着端木钰看了片刻,语气淡淡:“想聊也可以。” 端木钰心情一松,抬手示意:“王子殿下请。” “端木太子许久没见到女皇陛下了吧。”湛若开口,“身为一国储君,长久逗留他国本就是一种风险,逗留时间越长,风险越大。” 端木钰点头:“王子说得没错。” 他早就想离开的,只是女皇和摄政王不放人,凭他随身带来的那区区几千卫兵,想要离开东陵根本不是件易事。 就算真能安然离开东陵,可出了边境之后呢? 端木钰怕死,所以顾忌得多。 而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湛若才不管他怕不怕死,在顾忌着什么,只淡淡开口:“所以你应该早些跟女皇陛下提出告辞,最好明日一早就离开东陵。” 端木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王子说得对,小王的确想早日离开,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盛情挽留,小王——” “他们盛情挽留,你就不能再争取离开的机会?” 湛若皱眉,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蠢货,“若女皇和摄政王不主动开口送客,你便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我——” “那你可以等到天荒地老。”湛若冷笑,“他们现在只顾着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早把你这个无关紧要的客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指望他们主动放你走?等到北疆改朝换代之后也许可以。” 端木钰无言以对。 虽这位羽国来的王子脾气不好,说话的语气也实在不太中听,但他说的显然也是事实。 第456章 气死人不偿命 多留在东陵一天,就意味着多一分风险。 端木钰道:“我想知道,北疆六皇子领兵逼婚一事是真是假。” 湛若眉目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端木钰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心头恼怒,忍不住就皱了眉:“湛若王子这是吃了火药?” “是啊。”湛若冷笑,“你有意见?” 端木钰一青,被噎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你到底去不去大正宫?” 端木钰深深吸了口气,“去。” “你可以邀请本王子跟你一道去。”湛若语气淡淡,“本王子纡尊降贵,勉强答应你的邀请。” 端木钰沉默,着实摸不着他的意图,不过他既然愿意同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果摄政王和女皇还是执意不让他走,也许湛若可以从中说话。 端木钰打着这样的主意,伸手示意:“湛若王子请。” 湛若嗯了一声,也没跟他客气,施施然抬脚先行,端木钰走在他身侧,边走边试图找话题:“方才小王问的那个问题,还请王子解惑一二。” “什么问题?” “北疆和南越领兵逼婚一事。”端木钰眉心微深,“那句「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的预言是真的?” 湛若转头看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得天下?” 端木钰心情平复了些,闻言,眉眼间浮现几分傲气:“天下男儿,谁没有一点雄霸天下的抱负?” “是吗?”湛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唇角浮现讥诮,“你给东陵女皇提鞋都不配,还敢心存妄想?” 话音落下,端木钰脚下一僵,脸上的傲气肉眼可见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上青筋暴跳,脸色一片青白交错,铁青得几乎掩饰不住暴怒。 羽国湛若王子,当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湛若,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那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想把这个毒舌王子击毙掌下的冲动,若是在北疆太子宫里,此时他这般愤怒足以让身边所有的宫人跪地求饶。 可惜湛若不吃他这一套。 “大正宫你还去不去?”他问,语气淡定得很,“要是不去的话就请自便,我还有事在身,没兴趣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端木钰脸颊剧烈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压下了被顶到肺部的怒火,阴着脸往外走去。 湛若边走边道:“本王子是陪你去的。” 端木钰没说话,脸色依然难看。 “你听到没有?”湛若皱眉看着他,“本王子是陪你去的。” 端木钰勉强压下火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本王子是陪你去的。” 端木钰已经被气得没心情去分辨他的意思,阴着脸冷笑:“如此说来,还真是委屈了王子。” “你知道就好。” 端木钰脸色一沉,再也不想与他说话。 他发现跟这个人说话真的需要一定的修养和定力,否则随时有被气得晕厥的可能。 反观始作俑者,此时却像是压根没感受到旁边被他气得快失去理智的端木钰,满心想着,这可不是他自己要去大正宫的,是端木钰邀请他去,他闲着也是闲着,陪他走一趟而已。 两人踏着夜色到了大正宫。 容毓和南曦正在用膳。 听到青阳禀报端木钰求见,南曦着实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天色:“这么晚了,端木太子来见朕做什么?” “属下不知。” 容毓淡淡开口:“他跟谁一起来的?” 青阳道:“那位脾气很冲的羽国王子。” 南曦拧眉:“他们俩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青阳道:“属下不知。” 容毓却像是毫不意外似的,从容剥了只鲜虾塞进南曦嘴里,淡道:“让他们进来。” “是。” 南曦斯文地咀嚼咽下之后,才道:“他们俩在搞什么?” 容毓又剥了个给她,声音平淡:“你猜。” 南曦一边享受容毓的投喂,一边费神去思索,然而还没开始想,端木钰和湛若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用膳,两人皆是一愣。 一路寒风已经浇灭了端木钰的火气,除了被冻得发青的脸色之外,端木钰情绪看起来还好,进殿之后微微躬身:“小王不知女皇陛下正在用膳,冒昧打扰,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无妨。”南曦淡笑,“这么晚了,端木太子和湛若王子找朕有事?” 湛若目光不善地盯着容毓的动作,一片鲜嫩的鱼肉被挑出了刺,温柔送到南曦嘴边,浑然不管还在外人在场。 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湛若心头火起,几乎想上前掀翻膳桌,可目光触及南曦那张带着浅笑温和的脸,硬生生压下了火气,面不改色地说道:“方才在宫里偶遇北疆太子,他非拉着本王子一起来,本王子不愿拂了他的颜面,就陪他一起过来了,陛下可以当做没看到我。” 南曦闻言,漫不经心地挑眉:“是吗?” 湛若假装淡定,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色鹿皮靴:“是。” 南曦哦了一声,“那端木太子找朕何事?” “小王在东陵待得有些久了。”端木钰语气诚恳,“这些日子多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热情款待,小王铭记在心,只是临来之前父皇曾叮嘱过小王务必早些回去,所以小王想明日一早就离开东陵,早日回北疆去。今晚特来跟陛下告辞,还望陛下应允。” 南曦眉心微皱:“北疆太子是嫌弃朕招待不周?” “不。”端木钰不得不违心否认,“陛下盛情,小王铭感五内,实在是身兼重责,不敢耽搁了时间。” 南曦似是担忧:“可眼下天寒地冻,赶路只怕多有不便。” “就是。”湛若自言自语般低声咕哝,“这么冷的天,着急赶回去投胎吗?” 话音落下,殿内蓦地陷入一阵诡计的安静。 第457章 夫妻本为一体 端木钰表情僵到冰点。 他缓缓转头,目光阴沉地看着身边漂亮得像天使、性子却恶劣得跟恶魔一样的青年,阴冷开口:“湛若王子。” 湛若抬眸:“怎么?” 端木钰攥紧了双手,若此时身在北疆皇城,他定会让人把这个该死的人拉下去大卸八块。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让人气得心肝肺都疼的混账玩意儿。 今晚主动去见这个该死的东西,实在是他平生犯过最大的错误,原本想问的问题一个答案没得到,反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土养出了这么个混账无耻的玩意儿。 怒火冲到头顶,端木钰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压下怒火,冷冷道:“湛若王子真有把人活生生气死的本事。” 湛若挑眉:“多谢夸奖。” 要是能把膳桌前那位不要脸的摄政王气死,他才觉得值得庆贺。 “怎么了?”南曦抬眸,目光在两人面上打量,“二位发生了冲突?” 湛若若无其事:“天干物燥,端木太子火气旺盛也是正常的。” 端木钰脸色忍不住又是一青。 可他到底不愿在这里跟湛若撕破脸,毕竟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早些离开东陵——目前为止,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至于从湛若口中打探北疆局势,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他不愿意说,端木钰也不能撬开他的嘴。 他只是实在没想到,外传擅长占星卜卦能预知未来的羽国湛若王子,居然会是如此一副德行,实在让人大失所望。 “端木太子若执意想离开,朕倒也不愿强留。”南曦淡淡一笑,“不过这两天确实冷得厉害,若端木太子不介意,可以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再走,晚个三五天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端木钰一天也不想等,多等一天就意味着他的储位多一分不保的风险,何况若有人诬告他通敌叛国,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到时候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他淡道:“东陵气候确实冷得让小王有些吃不消,所以才想着早些回去,路上冷忍忍也就过去了,陛下不用担心。” 南曦转头看向容毓:“摄政王觉得呢?” “既然端木太子想走,我们也不便强留。”容毓语气淡淡,“太子现在就可以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本王让人送你们出城,陛下身体特殊,就不亲自送端木太子了。” 端木钰终于松了口气,颔首道:“多谢女皇陛下,多谢摄政王。” 顿了顿,“如此小王就不打扰陛下和摄政王用膳,就此告辞。” 南曦淡笑:“望端木太子一路平安,早日安然回到北疆。” 端木钰听到这句话,心头反而生出几分不安,原本可以离开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之前南曦说过的话,以及容毓淡淡言语间的威胁,让他对从东陵到北疆到这段路感到不太平,可眼下他又着实不能在东陵久留。 除了回去,别无他法。 端木钰很快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见湛若站着不动,淡淡道:“湛若王子还不走?” “本王子走不走关你什么事?”湛若瞪他一眼,抬脚走到膳桌前,“我也要吃。” 端木钰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合着这位湛若王子是个饿死鬼投胎? 南曦态度温和,像是下午的不愉快未曾发生过一样,浅笑道:“湛若王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坐下来一起吃。” 湛若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右侧。 嗯,南曦左边坐着容毓。 如此一来,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端木钰皱眉,狐疑地看着一眼湛若自来熟的姿态,心里隐约才回过神来,敢情今晚这人一再强调他是陪他来的,真实意图在这里? 他跟东陵女皇是什么关系? 如此堂而皇之地坐在女皇身侧,不担心容毓会把他撕成碎片? 这般想着,端木钰目光朝容毓面上一瞥,却见容毓像是没什么反应,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深思,湛若王子跟摄政王也是旧识?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肯定得不到解答,端木转身离开之际,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诸多猜测,想到片刻之前湛若说的那句「你给东陵女皇提鞋都不配」,心思越发深了些。 可以肯定,今晚他是被这位羽国王子给算计了。 端木钰想着想着,不由越发恼怒,心头暗道,回到北疆解决完自己的事情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给羽国一点教训,好让湛若后悔今日对他的无礼挑衅。 吹着寒风的端木钰拢着厚实的披风走了,殿内的湛若却掩饰着所有尴尬不自在的情绪,光明正大地指挥着宫女:“我也要吃虾,你来给本王子剥两个。” 宫女见他大胆地坐在女皇陛下身侧,女皇和摄政王都没有说什么,自然不会违抗他的命令,正要过来伺候,却听容毓淡道:“你自己没手?” “本王子的手娇贵,天生就是让人伺候的,跟阿姐一样。”湛若冷冷看着他,“哪像你,天生就是个伺候人的,活该你是个奴才命。” 话音落地,殿内暖融融的空气仿佛瞬间冷了三分。 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 对着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大逆不道,应该被拉下去杖毙的,就算他是羽国王子,这样的话也是大不敬。 然而容毓面色却是惯常的波澜不惊,从容地挑了片嫩肉送到南曦嘴边,显然对某人幼稚的挑衅并不在乎。 可是他不在乎,不代表南曦也不在乎。 “湛若王子若是继续这般对摄政王口出恶言,朕就不能留你在东陵了。” 南曦唇角笑意敛去,语气淡淡,“摄政王是朕的夫君。夫妻本为一体,他若是奴才,朕又是什么?” 湛若脸色一变:“阿姐身份尊贵,跟他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不。”南曦强调,“我跟他是夫妻,夫妻永远是平等的关系,不分尊卑。” 湛若皱眉:“阿姐这话说得不对。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跟君王平等,就算是夫妻也一样。历史上多的是被废的皇后,若他们都平等,皇后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自称「臣妾」,为什么命运生死都掌握在君王手里?” 第458章 不请自来,是我冒昧 南曦沉默片刻:“你是羽国王子,朕是东陵女皇,我们之间非亲非故,你不该叫我阿姐,我也不是你的姐姐。” 说完,她淡淡补充了一句:“况且年纪上也不合适。” 湛若一怔,看着南曦的眼神里划过一抹受伤色泽,原就冷白的肌肤骤然变得跟纸一样白,昳丽容色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黯然无光。 南曦见他如此,心头一时划过不忍。 虽然才接触不到一整天,可她知道这个少年并非怀着恶意而来,他只是心直口快,嘴巴毒了些,不管是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容毓曾说过的话,都足以证明前世他们之间感情极深。 甚至可以说,丹姝这个姐姐在他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如果南曦还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么依着丹姝对这个弟弟的感情,也许只会呵斥他一顿,警告他的口不择言,可眼下这种情况,南曦没有立场去教训他。 因为她着实没办法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 她清楚容毓对他的容忍,是因为容毓拥有容怀瑾的记忆,对于东陵江山社稷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也愿意付出代价,所以不管是大祭司给他的惩罚,还是湛若对他的恶劣态度,他都默默地忍下了。 然而他能忍,南曦却不能忍。 容毓前世今生承受的已经足够多,多少苦痛独自咽下,从不曾诉苦一句,前世今生所求不过是一腔情深能得偿所愿。 比起那些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的男子,容毓所求真的不多。 南曦没办法让他再承受更多指责。 就算真要指责,两百年前的事情也只是容怀瑾跟丹姝之间的事情,有权对此评判的人只有容怀瑾和丹姝,旁人就算如何亲密,也无权过多干涉。 所以就算可能会伤害到他,南曦也不会任由他继续对容毓口出恶言。 “银月。”南曦开口,“让所有人都退下。” 银月沉默地点头,打了个手势,宫人们低眉垂眼退了出去。 “湛若,前世的事情我偶尔会记起来一些,但不管是前世的容怀瑾还是今生的容毓,他都是被人爱着的。” 南曦看着湛若,“前世丹姝心甘情愿为他扛下责任与世人的指责,今生的南曦无怨无悔受他庇护,甘之如饴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子,不管是南曦还是丹姝,感情上也许有过无可奈何之时,但感情从未有假,也从不愿意辜负他分毫。” 湛若没说话,眸光微敛,表情怔忡。 “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你现在把他千刀万剐了,能改变什么?”南曦眉心微皱,“能让两百年前的丹姝复活?” “既然两百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你为什么还要由着他操控你的人生,回来做东陵的女帝?” 湛若平静地开口,“丹姝姐姐临终前的愿望是做个平平淡淡的女子,相夫教子,不再被天下苍生和责任所牵绊,可你还是回到了东陵。” “因为前世做错事的人不止是容怀瑾,愧对社稷的也不止是容怀瑾,丹姝同样需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南曦淡道,“我不是受他操控,而是如今回到东陵的日子对我来说不是逼迫,也没有不情愿,我是心甘情愿回来——纵然其中有些容毓的原因。可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身上流着东陵皇族的血脉。” 并且回到东陵的日子,其实比起大周反而更自在些。 看似一座江山社稷的责任压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容毓方方面面都早已做好了最周密的安排,她这个女皇做得并无任何负担,权力掌握在她的手里,可朝政大事却皆由容毓一手把控,她根本无需操心。 容毓从不隐瞒她任何事情,政务会跟她商议,且大多是以轻松闲聊的方式,从不施加压力给她,而且她的意见通常都跟他不谋而合。 出于绝对的尊重,容毓既不会隐瞒她什么事,也不会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不会让她烦心。 满朝文武不管是他早已收服的年轻新贵,还是朝中重臣,他都能治得他们服服帖帖,却还要把施恩与立威的机会让给她来做,无形中给她这个女皇积攒威严。 南曦不认为这世间哪个男子能做到如容毓这般,心思缜密,手腕强悍,万事处理得面面俱到,还能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前世千错万错又如何? 难道她还要揪着过去的错处不放,让这一世本已经过得很辛苦的容毓再承受诸多折磨与煎熬? “所以陛下回到东陵是出于自愿,跟这个人相爱也是自愿,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湛若看着她,眼神瞬也不瞬的,像是要确认她的心意,“就算他曾经做了很多错事?” 南曦语气淡淡:“没什么可后悔的。” 湛若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湛若王子若——” “此番不请自来,是我冒昧。”湛若站起身,退后几步,深深地躬身表示自己的歉意,“套用一句端木钰的话,还望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多多包涵。” 南曦蹙眉。 容毓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袍袖,神情难辨喜怒。 “我会很快回去羽国,以后也尽量不再踏足东陵,下午我说的那些话陛下就当我是在放屁吧。” 湛若敛眸,声音寂然无波,再也没了丝毫炸毛的火气,“就此告辞。” 说完又缓缓施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站起身:“湛若。” 湛若脚步微顿,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南曦:“陛下还有事?” “今晚留在宫里住吧,外面天寒地冻,就别到处乱跑了。” 湛若摇了摇头,云淡风轻般一笑:“这座皇宫曾留给我太多刻骨铭心的回忆,我怕晚上做噩梦,就不留下了,多谢陛下好意。” 南曦心头一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踏出殿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459章 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湛若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间,她有种错觉。 他好像在哭。 南曦沉默地站着,一时该如何是好。 “曦儿不用担心。”容毓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先回内殿休息,我去看看他。” 南曦转头看他,蹙眉道:“你去?” 容毓漫不经心地点头:“男人之间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他现在需要发泄,我去陪他发泄发泄。” 南曦似是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却不忘交代:“那你别再犯傻,注意保护自己。” 容毓知道她是担心祭司殿的事情重演,失笑道:“放心,一个小破孩我还对付不了?” 南曦嗯了一声。 容毓陪她进了内殿,给她腿上盖件毯子,又给她倒了杯热水,转身把放在床头上的书拿过来给她:“要是闲着无聊就看一会儿书,让银月、银霜进来陪你,我很快就回来。” 南曦细细又叮嘱了一句:“别伤了他,也别弄伤你自己。” 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斜倚窗前,转头望着窗外夜色,一时只想叹息。 她在想,这个湛若前世如果也是这般脾气,丹姝会不会气得想揍死他? …… 湛若倒是没哭。 堂堂男子汉若是为了这点事哭鼻子岂不是太丢人? 他只是后悔了。 后悔下午甫一踏进大正宫就把话说绝,以至于后面想挽回都不行,更后悔对容毓那般态度,导致南曦为了护住容毓而跟他翻脸—— 虽然他看见容毓还是觉得讨厌,可讨厌其实是可以掩饰的,把情绪压一压又不难。 大不了背地里给他穿小鞋。 反正容毓就算如何厉害,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这个神算真想整他,多的是办法。 湛若越想越后悔自己的冲动。 明知道南曦现在不记得他,反而是跟容毓相亲相爱,护着容毓本就是情理之中,他偏要跟容毓硬碰硬,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本就不该觉得意外。 如果他能忍一时冲动,现在也不会搞得下不来台。 可他就是不甘心。 越想就越觉得不甘心。 然而寒风凛冽一吹,他才凛然惊觉,就算不甘心又如何? 他千里迢迢跑到东陵来,绝不是为了跟南曦翻脸的,更不是为了拆散他们——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前世他们就是相爱至深却未得善终,今生好不容易走在一起,谁也不可能拆散他们。 若真能拆散,且不说容毓得疯,南曦同样也会痛苦。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阿姐陷入痛苦之中? 可眼下这个情况弄得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关系已经弄僵了,总不可能再一次拉下脸回去,否则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湛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宫里走着,寒风扑面,冷得刺骨,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没人在乎的可怜虫,眼巴巴地赶来东陵,却落得如此境地。 实在讽刺。 “湛若王子这是要出宫?” 身后蓦地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湛若脚步倏然一僵,转过头,冷冷看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的容毓:“你跟踪我?” 容毓负手走近,一袭玄袍冷峻尊贵:“这座宫廷现在是陛下和本王当家做主,本王在宫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王子说这话不觉得可笑?” 湛若冷笑:“鸠占鹊巢,的确挺可笑的。” 容毓眉眼疏冷:“本王这一生经历的事情太多,刀山火海,地狱深渊,什么阵仗没见过?你就算竖起一身的刺,也伤不到本王分毫,反而只会让你在乎的人远离你。” 湛若被他戳中要害,脸色瞬间一沉:“如此不是才正合你心意?” “本王的心意是曦儿能快快乐乐,一生无忧。”容毓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至于你,还没资格让本王放在心上。” 湛若被他一激,忍不住又要炸毛,却听容毓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这是要出宫?” 湛若冷道:“是又如何?” “下榻客栈还是青楼?” 湛若闻言一怒,他堂堂清贵无双的羽国王子要沦落到去青楼过夜? “不过以你这般走路的速度,只怕还没走到宫门口就赶上了宫禁。” 容毓神色淡淡,“宫门落了锁,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湛若怒道,“你是说我故意磨叽吗?” 容毓唇角微挑,似嘲非嘲:“本王只是提醒你,要出宫就得抓紧,别误了时辰。” 湛若阴着脸,恨不得把他那张矜贵无双的脸揍成猪头。 “要不要打一架?”容毓敛眸,从容优雅地理了理袍袖,“本王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今晚可以给你一个发泄的机会。若你有本事的话,也许还可以趁机杀了本王,以消心头之恨。” 湛若眯眼:“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容毓淡道:“敢不敢,动了手才知道。” 湛若冷嗤一声,身子一闪,往安静无人的御花园方向急掠而去:“输了别去陛下面前哭鼻子告状就行。” 容毓不置可否,提气尾随而去。 疾风呼啸,杀气凛冽。 高手过招显然没有那么多虚伪的礼节,进了御花园直接就动起了手。 快若流星,疾若电光。 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如影般飞掠,凌厉拆招,招招都是杀气,脚踩廊檐枝梢,袍摆飒飒,冬日里枯萎的花枝在劲风横扫之下凌乱翻飞,碎石疾射,枝梢断裂,两道身影交错,几乎分不清谁跟谁。 宽阔无人的花园里遭受战火侵袭,原本被打理得整洁干净的园子很快就一片狼藉。 “我就早想好好教训你一顿了。”湛若边动手边冷冷说道,“前世今生不知想了多少回,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你就受死吧!” 容毓身姿轻盈掠起,虚虚踩了下细弱的树梢借力,神色比起湛若显然从容许多:“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记忆的?” “关你屁事?”湛若丢下身上碍事的披风,身姿如大鹏展翅飞扑而来,随手折过的一截树枝在他手里化作利器,凌厉朝容毓劈了过来,“你今晚做好跪地求饶的准备就行!” 容毓淡哂:“小孩子果然都天真无知,连做梦都做得不切实际。” 第460章 本王就是自私 湛若被他激得怒从心起,招式越见凌厉,抬手朝容毓劈了过去:“受死!” 容毓一只手应付得他都绰绰有余,就像他所说的,只是在对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 湛若堆积了满腔怒火,恨不得把容毓拍进泥土里踩上几脚,可想归想,纵使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始终连容毓的一根头发丝都够不着,于是御花园里无辜的花草树木便遭了殃。 园外很快有禁军围了过来,听到动静的杨统领原以为有刺客进宫,带着人匆匆赶至,没想到却看见摄政王跟羽国王子正打得不可开交,眼前这一片凌乱,像是整个园子都被疾风肆虐过一般。 不过看阵仗,明显摄政王占据上风。 湛若像一只气急败坏被激怒的豹子,只知道发动猛烈攻势,中间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可始终连容毓的一片袍角都碰不到。 如此打了半个时辰,力气消耗太大,攻势明显僵滞了下来,容毓寻了个机会,一脚把他掀翻在地,不待湛若起身,穿着黑色鹿皮靴的脚就踩上了他的胸口。 杨统领见状,正要带上上去,却见容毓转头看了过来:“退下。” 杨统领半路止步,抬手一挥,所有人原地撤回。 容毓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语气冷漠如霜:“一直以来不只你想杀本王,本王也早就烦透了你。若非看在曦儿的面上,你以为自己有机会踏进这座皇城?” 湛如浑身力气全无,躺在地上仰望夜空:“踏进皇城又如何?阿姐还不是全心护着你?” 她甚至根本就不记得他。 “本王的媳妇,不护着本王难道还护着你?” 容毓放下自己的脚,声音冷冷,“有本事自己也去娶一个能护着你的媳妇。” 湛若闻言忍不住又炸了毛,腾地坐起身:“那是我的阿姐。” 容毓冷道:“那是本王的妻子。” 湛若咬牙:“你真不要脸。” “彼此彼此。” 湛若脸色僵硬,好半晌才道:“你把阿姐带到东陵来,觉得对她公平吗?” “你觉得什么样的结果才是对她公平?” 容毓语气淡淡,“做一个寻常女子,为了柴米油盐奔波?还是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遵守旁人为她定下的三从四德?亦或者,嫁与权贵为妻,沉浸于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湛若语塞片刻:“阿姐才不会跟人勾心斗角。”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唯有掌握莫大的权力,坐上至尊至贵的位置,才能让所有心怀恶意的人闭嘴。” 容毓负手,声音冷到极致,也孤傲到极致,“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人敢对她冷嘲热讽,没人敢出言挑衅无故找茬,无需为了生计奔波,不需要承受任何规矩的束缚,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湛若无法反驳。 的确,世间规矩对女子太过苛刻,唯有坐在至高处手握大权,才能在最大范围内做到随心所欲。 “可她还是承担了天下苍生的责任。” “责任本王来担。”容毓道,“外面的风风雨雨本王也会替她挡得严实,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和委屈,如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说得好听。”湛若冷道,“其实你就是自私自利,想把阿姐占为己有。” “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容毓挑唇,眉眼浮现煞气,“本王就是自私,就是要让她属于我一个人,其他人觊觎不得。本王的妻子,谁敢窥伺便是死路一条。” “就像两百年前杀死那些皇夫一样?” 容毓声音冷漠:“我可以做得比两百年前更狠。” “你当然可以。”湛若坐起身,唇角噙着冷笑,“以前你仗着阿姐的庇护就敢大杀四方,最后却无力收拾残局,害得阿姐英华早逝。 如今整个天下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你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还敢逆你的意?” 容毓沉默片刻,声音波澜不惊:“你知道就好。”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会让阿姐完全恢复当年的记忆吗?” “不会。” “为什么?” 容毓薄唇微抿:“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他只愿曦儿接下来的日子幸福快乐,没必要回味那些早已逝去的伤痛。 湛若冷笑:“你在害怕。” 容毓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幼稚。” 湛若咬牙。 容毓敛眸理了理袍袖,举步往御花园外面走去:“你要是想离开,明日一早可以跟端木钰一道走。” “谁说我要离开?”湛若站起身,“我偏就要留下来,我要天天看到阿姐,还要每天跟她一起吃饭、喝茶、聊天,说些天下大事给她听,就算她想不起我,也早晚会接受对我的感情——” “如果你想死,本王随时可以成全你。”容毓声音冷漠,“本王可以保证,你的死对曦儿不会有任何影响。” 湛若被戳中要害,瞬间气得脸色一青:“你敢?” 容毓懒得再理会他的幼稚言语,脚步从容地离开御花园。 回到大正宫,殿内灯火通明。 容毓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独自在宫廊下站了片刻,望着窗子里映着的身影,心头阴郁不虞的情绪渐渐被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实与安宁。 湛若说的那句话复又响起在耳畔:“两百年你仗着阿姐的庇护就敢大杀四方,最后却无力收拾残局,害得阿姐英华早逝……” 他说得没错。 当年他偏执疯狂,做了许多一意孤行的事情,最终却无力收拾残局,以为自己一人之死可以保住她的江山,却未料当年的她也早已是情根深种,最后痛急攻心才早早驾崩。 所以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之前的悲剧发生,绝不重蹈前世之覆辙,任何敢来破坏他们感情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容毓目光注视着窗前那一抹能让他心安的倩影,眉眼寒冽之色褪去,温柔色泽萦绕眼梢,他没再逗留,很快抬脚往殿内走去。 第461章 让着他罢了 容毓不是个畏寒之人,不过每次从外面进来,他都会到炉子边站一会儿,待身上的寒气褪去,才往南曦身边走去。 “架打完了?”南曦抬眸,洗漱之后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袍子,斜倚锦榻,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湛若有没有输得哭鼻子?” “他干不出这么丢人的事。”容毓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南曦递过来的热茶,“困吗?” 南曦摇头:“还好。” 容毓啜了口茶,眉目微深:“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烦得要死,却没办法下手弄死的人。” 南曦失笑:“看得出来。” 这更能说明前世二皇子对丹姝的感情之深,再加上临终授命,二皇子不得不挑起东陵社稷的重任。 容毓只看在这两点上,怎么都会忍着他一些。 “睡觉。”容毓放下茶盏,把她抱起来往内殿走去,“明日一早端木钰离开,苏裳应该也会顺势提出离开的要求。” 南曦道:“早走早省心,我不想再看到这些讨厌的人。” “放心。”容毓把她放在床上,低头亲着她的面颊,“至少十年之内,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过来打扰我们。” 南曦挑眉浅笑:“不想吞并他们,索性就制造各国内乱,让他们自己人窝里斗?” 这么一来,看他们还有没有精力搞什么结盟联姻,做什么天下之主。 明明没那么大的本事,非要想那么大的事情,不自量力的结果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毓嗯了一声:“我没时间收拾他们,留给我们的儿子收拾。” 南曦躺在床上,目光盈盈发亮,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若我们的儿子也跟你一样,怎么办?” 容毓想了想,语气淡定:“所以必须先告诫他远离美人的诱惑。” 南曦笑喷:“感情的事情很难说,越是约束,说不定越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那就给他置办个三宫六院,美人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容毓宽了衣袍,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声音不知不觉就平和了下来,“你没有的,他都可以有。” 南曦简直要被他笑死:“容毓,我们现在讨论的人是你儿子,不是别人。” 容毓道:“我说的就是他。” 南曦默然片刻,挑眉看他:“这么说来,你之所以对我死心塌地,其实是因为打小见过的美人太少?” “嗯。”容毓居然点头,“见过的真美人就你一个。” 南曦无言以对,红唇却忍不住翘起:“容毓,以后谁再说你沉默寡言,我定要反驳他。” 容毓淡笑不语。 “湛若前世也是这般性情?” “以前虽然也讨人厌,但没这般幼稚毒舌。”容毓说着,沉默片刻,“曦儿。” “嗯。” “前世的事情你好奇吗?有没有弄清楚的想法?” “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南曦淡笑,“如果被埋藏的那段记忆大多是伴随着痛苦和遗憾,那么就算想起来也只是平添唏嘘罢了,其他的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让我更珍惜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感情吗?可就算没有那段记忆,该珍惜的我还是会珍惜。” 容毓没说话。 “时间可以埋藏很多事情。「南曦柔声说道……」你也可以去遗忘,没必要用那些过往的记忆折磨自己。” 顿了顿,“能参与到我们之间的,只有你跟我,其他谁也没资格对我们的感情指手划脚。” 容毓伸手把她圈进怀里,低低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过往的一切早已随风逝去,如今的他们才刚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往后的每一天都该是坦然从容,充实幸福,没必要纠结过去,更不必再受前世那些错误困缚。 逝去的无法追回,唯有把握今生,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 次日一早,容毓为了让南曦多睡一会儿,独自起身去早朝,命银月和银霜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吵到她。 然而他刚离开半个时辰,外面就传来了湛若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要见女皇陛下!你们给我让开!” 正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的南曦被他吵醒,睁开眼,声音慵懒:“我这两天是不是太懒了?睡到现在都不想起。” 银月笑道:“主子有孕在身,本来就该吃好睡好。” “容毓去上朝了?” “是。”银月道,“王爷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 “银月。”南曦躺在被子里叹息,“我上上上辈子一定是行善积德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这辈子才会遇上容毓。” 银月失笑,哪来那么多上上上辈子?。 她真心诚意地说道:“主子这辈子也是个心善之人,受得起王爷这份情深。” 南曦笑了笑,从床上坐起身,“外面是湛若在吵?” “是。”银月点头,把南曦的衣服拿了过来,“银霜已经出去拦着了,只是因为王爷有交代,禁军对他还算客气,没人为难他。” 南曦起身穿衣,银月示意殿外候着的宫人进来伺候。 小半个时辰之后,湛若被允许进殿,看见洗漱穿戴整齐的南曦坐在榻上,他被冻得发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表情带着些许尴尬:“我……” “坐吧。”南曦神色从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昨日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早膳还没吃吧。” 湛若暗骂自己没用。 果然阿姐什么时候都是阿姐,永远这么淡定不惊,相比之下,自己昨日三番两次的言行举止当真跟孩子一样幼稚可笑。 前一刻还大义凛然地说要告辞,今日又巴巴凑上来,实在丢脸。 湛若磨磨唧唧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我就是想问问陛下,摄政王一人去早朝,陛下不担心他独揽大权,把你的权力架空?” 其实他原本是想问,凭什么容毓可以撇下女皇独自去早朝? 然而质问的语气到了南曦面前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变成了询问。 “有什么可担心的?”南曦淡笑,“我要那么大权力干什么?何况容毓只是体恤我,不想让我太辛苦。” “男人甜言蜜语时总有他的一套理由。” 南曦失笑:“昨晚容毓没伤着你吧?” 湛若闻言,脸色瞬间涨红:“我又不是打不过他,只是让着他罢了。” “嗯。”南曦点头,一副承了他心意的表情,“动辄打打杀杀其实也不好,有失君子风度,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性情一定要温柔些,以后才有更多的姑娘喜欢。” 第462章 见好就收 湛若听到这句话,心头蓦地一酸,眼眶差点红了。 以前阿姐也总是这般跟他说话,不过那时候不是让他温柔些,而总是在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告诉他男子要心怀天下,从容大度,要宽以待人,性情平和……前世的很多事其实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南曦虽没有前世那部分记忆,可说话的口吻跟前世的丹姝又何其相像? 果然天生温柔的人,不管轮回几次,也依然保有善良宽容的天性。 湛若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低声道:“摄政王没在陛下跟前说我的坏话?” “说你什么坏话?”南曦失笑,“容毓是东陵摄政王,政务繁忙,哪来的时间说你的坏话?况且他又不是三姑六婆。” 湛若暗道,算他识相。 “不过容毓说你跟丹姝的感情极好。”南曦淡笑,“所以我虽不记得你,他仍然愿意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忍让一二。” 湛若低声咕哝:“谁要他忍让?” 南曦只当没听见,淡笑道:“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跟他和平相处。” 湛若沉默片刻:“如果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陛下会原谅他吗?” “我说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南曦道,“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究以前的事情,希望你也能放下过去。” 湛若正要说话,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头去看殿内,却发现殿内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 怪不得她能旁若无人地提起丹姝而不担心被人怀疑。 湛若轻轻松了口气,却同时想起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抬眸看向南曦,皱眉道:“陛下这般不太妥当。” “嗯?”南曦挑眉,“什么不太妥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湛若道,“我不会伤害陛下,不代表旁人也不会,今天坐在这里的万一是别的男子……” “别的男子也不会有这般待遇啊。”南曦温柔地笑了笑,“除了容毓,你是第二个可以跟我单独相处的男子。” 连容毓都不得不容忍他,足以证明他是值得被信任的。 湛若瞬间静了下来,眸光纠结:“陛下这是在笼络我?” 南曦忍不住再次失笑:“我为什么要笼络你?” “为了让我跟摄政王和平相处。” “你们能不能和平相处,对我来说影响不是很大。”南曦实话实说,“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情,那么不管我们之间曾经的感情如何,到底都是前世的事情,没必要拿到这一世来说。” 而她跟容毓,这一世却是实实在在的夫妻。 所以湛若跟容毓没得比。 南曦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但意思湛若却并非听不懂。 所以如果他继续跟容毓僵持下去,南曦依然会选择护着容毓,到时候若真惹怒了她,他才真的没有后悔余地。 眼下容毓还没到忍耐的极限,南曦也好脾气地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给他留足了面子,他见好就收才是聪明之举。 湛若心里虽不太高兴,却也只能顺着她。 毕竟前世在丹姝带着记忆的情况下,他都不是容怀瑾的对手,何况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容毓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其实这次来,我原本是想制造个契机,让东陵完成统一大业的。”湛若说道,“容毓手里掌握着实力强悍的兵马,用之不尽的财富以及诸多将才,只要陛下有这个心思,容毓定能统一九州,到时候陛下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千古一帝,史书留名,以容毓对陛下的感情,倒也不担心他会谋权篡位,所以我才放出了那个预言。” 说到这里,他面上浮现几分歉意:“若此举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没关系。”南曦不以为意地摇头,“不过我对成为天下之主没什么兴趣,容毓也没有那般野心,倒是让你白费了心思。” 湛若冷嗤:“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志不在此,没办法强求。”南曦笑了笑,“何况东陵素来崇尚和平,让女皇登基本就是为了遏制战争。如果朕刚登基就征伐天下,把祭司殿置于何地?” 湛若道:“若是各国先出兵,东陵不过是顺势反击罢了,并不算违反规矩。” 南曦道:“我比较喜欢安定的日子。”此言一出,湛若顿时无话可说。 这倒是…… 阿姐前世今生都喜欢和平,不愿苍生受战乱之苦,那些所谓的野心抱负根本是各国君王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强加在百姓身上的灾难,功名利禄过眼云烟,人活一世还是该追求个舒适自在,内心无愧。 “听说你刚来一日,就给三个人算出了命格。”南曦话题一转,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他,“苏裳真的会死?” 湛若并不意外消息传到她这里,点头:“命不长久。” “谢锦呢?”南曦蹙眉,“你说他会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湛若撇了撇嘴:“反正他命中带煞,此生注定无子。” “你这样随口泄露天机,不担心遭到反噬?”南曦皱眉,“世人不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吗?” 他倒好,一天之内就泄露了三个天机,简直视天道为无物。 “管他反噬不反噬,活得开心最重要。”湛若看得很开,完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活到二十岁跟活到八十岁,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南曦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以后最好还是改改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毛病。” “陛下放心,我心里有数。”湛若淡淡一笑,“昨天是因为气极了,心情不好,寻常时候别人三跪九叩求我给他相命,还要看我心情呢。” 第463章 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南曦嗯了一声:“这就好。” 湛若沉默片刻,小声道:“我想跟陛下一起用膳。” “好啊。”南曦淡笑,扬声唤了银月进来,“去准备早膳。” “是。” “容毓也该回来了。”南曦说道,“刚好一起。” 湛若皱眉:“我不想看见他。” “这恐怕不行。”南曦轻笑,“你只要待在这皇宫里,就无法避免要看见他。” 湛若撇嘴:“就不能把他派出去几天?” 南曦托着腮,声音温柔含笑:“我舍不得他走。” 湛若静默,瞬间无言以对。 阿姐比前世好像更能直白地表达感情了,嗯,果然跟容毓那家伙学坏了,一点都不矜持。 “湛若。”南曦拧眉,“谢锦的宿命可以改吗?” 堂堂谢首辅的嫡子,清贵俊秀,却一生无子? 湛若道:“我没仔细算过。陛下如果关心他的命格,待我休息几日,养足精神,再好好为他算上一卦。” 南曦嗯了一声:“尽力就好,别太劳神。” 湛若点头。 银月带着众位宫人布好早膳时,恰好容毓上朝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轩辕华和轩辕尘二人。 进了殿,两人朝南曦行礼。 南曦细细打量了一眼,自从这两个少年到了容毓身边做侍读,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因为他们大多时间都被容毓安排在书房做事,并不会随时随地跟在身旁。 今日两人穿着一样的深青色袍服,衬得俊秀眉目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看起来跟之前有了明显不一样的气度。 “免礼。”南曦淡笑,“早膳备好了,你们俩留下来一起用吧。” “多谢陛下。”轩辕尘恭敬地开口,“只是臣今天要回府一趟,望陛下恕罪。” 轩辕华道:“臣跟他一起去魏王府,探望一下乔姨娘。” 南曦了然,转头吩咐徐嬷嬷:“去挑一些适合女子服用的补品,让他们带回去给乔侧妃补补身子。” “是。” 两个少年谢了恩,很快告退离去。 南曦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容毓的表情,“今天早朝议事,没有人惹你吧。” “有。”容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旁若无人地告状,“那几位唯恐天下不乱的正义之士又叫嚣着要给你纳妾,恨不得马上把家里的儿子塞进后宫,我让人寻几个靠谱的媒婆,看谁家还需要婚配的,都给配上,免得整天惦记着不该惦记的。” 南曦挑眉:“你没发脾气?” “没有。”容毓表现得很乖,“小鱼小虾,不值得大动肝火。” 话音落下,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明明是一只心狠手辣的豺狼,非要披着羊皮装温顺小绵羊,也不嫌臊得慌。” 容毓转头,声音淡淡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喜欢。”湛若冷哼,“本王子乐意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你管得着吗?” 容毓收回视线,懒得搭理他。 宫人端来温水给他净手,南曦接过帕巾给他把手擦干,贤惠得像是个居家的贤妻良母。 湛若坐在一旁看得眼酸,忍不住起身道:“算了,我还是自个儿出去找点吃的吧。” 南曦笑道:“怎么了?” “胃不好,怕酸。”湛若说着,径自往外走去,“这两天我会在皇城里溜达溜达,顺便去祭司殿找大祭司聊聊,陛下不用理会我。” 南曦看着他离开,眉头拧了拧:“风风火火的,果然是个孩子。” “不用理他。”容毓揽着她一块儿坐在膳桌前,“今早苏裳果然也提出了告辞,我允了,让人送他和端木钰出了城。” “湛若说苏裳命不长久。”南曦语气淡淡,“是因为之前让人递过去的那个消息?” 如果南越皇帝知道苏裳居然是他父皇的私生子——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只怕他都容不下苏裳吧。 “嗯。”容毓点头,“君王猜忌之心一旦生出,苏裳确实死期将至。” 南曦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轩辕尘和轩辕华两人如何?” 容毓喜欢这种边用膳边闲聊的氛围,尤其只有他们两人,没有闲杂人等打扰。 “还不错。”一边给她布菜,他一边回道,“两人学识都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谨慎惯了,胆子不大,有主见却不敢多言。” “他们怕你,更怕多说多错,惹祸上身。”南曦道,“不过也正常,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皇帝身边的差事都不好做,何况他们的身份本就比寻常公子矮上一截,谨慎少言才是正常反应。” 容毓想说他不是皇帝,更不是老虎。 不过南曦说的有道理。 是不是皇帝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让人不得不惧。 而轩辕尘和轩辕华两人的身份也的确让他们早早习惯了谨言慎行的作风,进了宫自然更得小心。 容毓没在这些小事上多做停留,专心投喂媳妇儿。 “今天外面阳光不错。”他道,“午时可以出去逛逛。” 南曦笑意恬淡:“我这两天待殿内待习惯了,感觉整个人疏懒了许多。”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容毓说着,声音低沉了一些,“辛苦你了。” 南曦挑眉:“辛苦什么?这肚子怀的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还得管我叫一声娘亲呢。” 容毓闻言,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嗯,这是他们俩共同的血脉传承,是他们这一世相爱的证明。 虽然以后难免要占据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过想到他出生之后将要继承的责任,容毓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正月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南曦的肚子也越发大了一些。 临近产期,容毓早早就安排了八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四个医术精湛的女医,以及四个年轻乳娘和宫里经验老道可靠的嬷嬷全天候待命。 天气渐暖,南曦偶尔也会去早朝,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容毓一人负责全部政务,朝臣们清楚女皇临盆在即,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提出异议,甚至为了让摄政王有个好心情,连选皇夫一事他们也识相地不再提及。 一切都平稳顺利地进行着,好似春光融融,河清海晏。 第464章 茶话会 天气暖和了,人心也开始躁动了。 宫里那尊大佛身份太贵重,实力太强悍,暂时压制住了朝臣们蠢蠢欲动的心思,可帝都世家夫人们的心思却压抑不住。 长公主从年前忙到年后,几乎每天都有贵夫人上门叨扰,不是喝茶就是闲话家常——当然,这闲话家常也不是一般的家常。 而过了年之后,靖王妃也变得忙碌了起来。 楚红衣待在王府养胎,年节期间露面的次数不多,轩辕祈也安安心心地留在王府陪伴新婚娇妻,所以并不知道外面人心早已躁动了起来。 正月初一的几天里都有走动拜年的习惯,期间许多夫人暗搓搓地盯着靖王府世子侧妃的位置—— 倒不是说这些世家夫人们上赶着想让女儿为妾,实在是靖王府如今正是女皇面前正当红的府邸,给祈世子当侧妃都胜过寻常家里的嫡妻。 况且有这般心思的,大多都是门第比靖王府低上许多,或者门第相当却有嫁庶女之心的,以此来跟靖王攀上裙带关系。 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女儿存在的价值就是能通过联姻来给自己父兄的仕途铺路,庶女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靖王妃接连大半个月都没能落个清静,总有人在她耳畔鼓动:“眼下世子妃怀有身孕,身子多有不便,是不是该纳个侧妃照顾世子的生活起居?” “我家芙儿打小就温善,懂得体贴照顾人,生得也是一副好相貌,若能过府,必定安分守己,好好服侍世子和世子妃,绝不会做出什么逾越身份的事情。” “王妃的确该考虑一下给世子纳个妾室了,一来楚将军怀有身孕,不便服侍世子; 二来楚将军是个武将,就算以后孩子生了下来,也必然没办法跟寻常贤妻一样伺候自己的夫君,世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总归还是有点冷清,王妃您说呢?” “我家娇娇知书达理,心思细腻温顺,过门以后定会用心侍奉世子和夫人,绝不会生出争宠的心思,只盼着王妃能考虑一下。” 以上都是当家主母在喝茶闲聊之余顺势提出的建议,当然还有一些含蓄的,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会转托可靠之人在靖王妃面前美言,只把自家女儿夸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性情温良体贴,与世无争,谦恭温顺的小女儿类型。 意思很简单,就是进王府之后绝对安分守己,贤良淑德,对王爷王妃恭敬侍奉,在世子和世子妃面前温顺服从,绝不会做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惹王妃厌烦。 靖王妃起初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后来听得多了,就有些烦。 虽然因为女皇登基之后,帝都各大世家的确有许多适婚待嫁的女儿正急着安排姻缘,可世家之中适龄的男子同样不少,怎么巴巴的都盯着靖王府了? 她好不容易缓和了跟儿子的关系,就不能让她消停一段时间? 靖王妃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跟轩辕祈说了,并坚定自己并无给他纳妾的态度,一来是为了避免让儿子误会,二来也是想看看轩辕祈对此究竟抱着什么想法。 轩辕祈听完之后却没什么反应,只在夜间就寝时跟楚红衣说了此事,楚红衣道:“这件事我来处理。” “你?”轩辕祈讶异,随即好奇发问,“你想怎么处理?” 楚红衣道:“这两天气候好了,花茶会可以开起来了。” 轩辕祈了然轻笑:“你要在王府里举办花茶会?” 楚红衣点头,轻抚着腹部:“孩子已经三个多月,适当动武,应该没什么影响。” 知妻莫若夫的轩辕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条件支持妻子的任何决定,次日就把这件事跟靖王妃说了,靖王妃虽不知媳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是照着轩辕祈说的话,给所有有心给轩辕祈为妾的世家姑娘都发了帖子,邀请他们两日后过来参见靖王府的花茶会。 接到帖子的夫人们心头暗喜,以为事情可成,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在靖王妃和祈世子面前好好表现,尤其是不能跟世子妃起冲突,尽可能地做小伏低,怎么恭敬怎么来。 两日后,一辆辆典雅精巧的马车行驶到靖王府大门外。 从车上走下来各色娇小玲珑、温婉俏丽、容色明媚的世家嫡女或者庶女,穿着各色淡雅或是色彩明亮的衣裳,彼此目光相交时暗暗擦出火花,气氛堪比帝王选秀,剑拔弩张,暗中较劲。 不过这种气氛维持不了太久,进了王府之后,众家姑娘就被引去了早早准备好茶水点心的园子,相继落座之后,听到府中下人高喊一声:“世子妃到——” 园子里的姑娘们纷纷起身相迎,并悄悄抬眼打量着楚红衣,想知道今天究竟是怎样一个阵仗,这位楚将军对夫君娶侧妃一事抱着什么态度。 她们原本以为茶话会是靖王妃负责操办的,没料到来的人会是楚红衣。 而且楚红衣还是一个人来的。 男女授受不亲,轩辕祈不便跟这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见面,便安排了两个会武功的侍女远远跟着她。 甫一踏入园子,楚红衣目光就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眼前这些小姑娘,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她没兴趣一一去认识,直接开门见山道:“祈世子纳妾一事由我全权负责,本将军有孕在身,最近的确多有不便,所以有心给祈世子添两个侧妃。” 说着不等诸位姑娘说话,就缓缓从腰间解下一条黝黑长鞭,就这么静静地搁在案上:“这是女皇陛下赏赐的宝鞭。” 话音落下,众姑娘脸色一变,纷纷跪了下来。 “本将军不太喜欢娇弱的小花,经不住打。”楚红衣语气淡漠,“今日谁能在本将军这条鞭子下挨过五十,本将军立即安排入府,今晚就可以住进祈世子的院落。” 众女骇然,脸色发白。 五十? 她们抬头看向长案上那条鞭子,暗道以楚红衣武将的力道,二十下足以让她们去见阎王,五十鞭之后焉有命在? 第465章 喜欢她的独一无二 站在不远处阁楼上观察大局的靖王妃表情好一阵复杂微妙,显然没料到楚红衣会用这种方式吓退众家姑娘。 “干脆利落,把所有人的心思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轩辕祈开口,目光露在园中娇妻的面善,唇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除了我家娘子之外,还有谁能做到如此飒爽彪悍?” 靖王妃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言语间明显的嘚瑟感到无语,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当真就喜欢楚红衣这样的姑娘?” 轩辕祈点头:“除了她,没有人能让我心动。” “喜欢她的彪悍?” “喜欢她的独一无二。”轩辕祈看着园中一干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视线很快又回到楚红衣脸上,“母亲不觉得园子里这些姑娘,大多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靖王妃道:“这个世道对女子要求本就严苛,有数不清的规矩约束着,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况且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她们都来自世家大族,名门世家的教养和规矩也容不得挑衅。” “嗯,这倒是真的。”轩辕祈点头,“不过人的天性是很难改变的,今日来的这些小娇花看似柔弱无害,端庄贤惠,来日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方岚依,母亲眼下能看得出来吗?” 提到方岚依,靖王妃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别再提她。” 轩辕祈淡淡一笑:“相比之下,红衣从不介意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真性情,并且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压抑自己的天性。” 这点靖王妃倒是赞同。 楚红衣的确真性情,虽然在长辈面前会稍稍收敛,但确实也不会故意伪装出不属于她的温柔贤淑一面。 只是性情直白,心思也简单,相处起来其实更容易些。 “然而时下很多男子却并不喜欢这种姑娘。” “因为大多男人觉得驾驭不住,有损颜面,他们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温柔顺从的性子,最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 轩辕祈轻嘲,“所以他们也只配得上那些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小娇花。” 靖王妃沉默片刻:“红衣这样的性情,恰好就对了你的胃口?” “嗯,我们是天生一对。”轩辕祈并不吝于表达感情,“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接纳与包容她,她生来就注定该成为我的妻子。” 靖王妃:“……”这么自恋的儿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所以,以后但凡有这些小心思的,都交给红衣去对付。”轩辕祈轻抚着下巴,“我就喜欢看媳妇儿发威。” 靖王妃嘴角一抽,实在无法忍受他这般恶趣味,淡淡道:“所以你真的没有纳妾的心思?” “一点都没有。”轩辕祈道,“此生有一个楚红衣,于我而言足够。” 靖王妃嗯了一声,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你决定就好。” 轩辕祈径自注视着窗外。 花园里众多女子不安地看着那条鞭子,其中有人提出质疑:“靖王府现在应该还不是楚将军当家做主,你凭什么不让祈世子纳妾?” 楚红衣冷冷瞥她一眼:“就凭这条鞭子乃是御赐之物,杀人不犯法。” 被噎的姑娘脸色瞬间一变。 “想要成为祈世子的枕边人,本将军不反对。”楚红衣声音淡漠,“只要能在这条鞭子下挨过五十,本将军就相信你们对祈世子的一腔情意天地可表,今晚就安排你们入府,绝无二话。” 席间一个身着鹅黄长裙的女子微微蹙眉,柔弱开口:“将军腹中怀有身孕,应该给孩子积福。” “所以,本将军会给你们留口气。”楚红衣淡道,“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姑娘们脸色变了变,终于没人再敢说话。 谁会愿意为了给祈世子做妾而被鞭打? 且不说楚红衣是个练武之人,会不会故意下死手把他们打死,就算留一口气,遍体鳞伤之后还想得到夫君欢心?想都知道不可能。 万一鞭子不长眼落到脸上,娇滴滴的容貌可就毁了,后悔都来不及。 最重要的是,楚红衣用的是御赐长鞭,就算告到女皇面前也不会被治罪的,到时候被打死打残都得自认倒霉。 众家姑娘这般一想,顿时生出了拔腿而逃的冲动。 靖王府门庭显赫,做妾也比寻常家中的嫡妻强? 祈世子貌美如花,天天看着他那张就觉得高兴? 不,比起自己的小命,这些都是次要的。 就算今日真能如愿嫁进了靖王府,一想到以后时不时要面对楚红衣祭出的鞭子,她们就觉得靖王府是龙潭虎穴,进不得,还是寻常门庭的嫡妻靠谱些,至少不用挨鞭子。 “那个……”席间一个姑娘站起身,故作镇定地开口,“我今日就是出门透透气的,既然楚将军有意给祈世子纳妾,那我……我就不打扰各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各位自便哈……” 说完,连忙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我也有事,哎,芙儿等等我……” “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去集市上逛逛,娇娇,你去吗?” “好啊,我们一起。” 两个姑娘寻了个顺理成章地借口跟着告辞离开,其他人索性连借口都不找了,直接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去。 偌大的园子里,转眼只剩下楚红衣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 靖王妃面对这前所未有过的场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道:“今日之后,这些姑娘应该都会歇了心思。” 她从未见过如此对付情敌的招数,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轩辕祈啧了一声,转身走出阁楼,往园中走去:“媳妇儿果然威武,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大获全胜。” 靖王妃看了一眼他优哉游哉的背影,摇了摇头,跟着转身离开。 至此,靖王府纳妾风波算是彻底解除。 今日进府的姑娘们离开之后,把楚红衣描述得像是凶神恶煞,斩钉截铁地告诉其他不知情的人,靖王府如今是楚红衣当家做主,想要给祈世子为妾的人,必须先过得了楚红衣手里的御赐长鞭。 而楚红衣是个异常残暴的人,一鞭子下去就能打得人脑浆迸裂。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只传得楚红衣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母老虎,谁也不敢再打祈世子的主意。 第466章 嗜睡 靖王府的事情传到宫里,正坐在宫苑里晒太阳的南曦听完,颇觉有趣地勾起唇角:“楚将军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女子。” 银月陪在身边,初春的阳光温暖柔和,落在脸上融融的舒服。 不过气候乍暖还寒,还是得注意着凉,所以银月随身携带着厚厚的披风,盖在南曦身上,遮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 “是啊,现在满城都在传祈世子娶了个母老虎。”银月笑着说道,“不过这楚将军也实在是厉害,不跟她们瞎吵吵,直接祭出御赐的鞭子,吓得那些小姑娘们花容失色,几乎是用遁逃的方式离开了靖王府。” 南曦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嗯,确实挺不错。 “还有些小姑娘私底下开始同情祈世子,说祈世子柔弱,平日里肯定经常挨楚将军的鞭子,说不定经常惨遭蹂躏,好可怜什么的……”银月越说越上头,“属下听到这些,简直要笑死了。” 祈世子惨遭蹂躏,经常挨鞭子? 南曦忍不住笑道:“楚将军只怕舍不得对祈世子动鞭子。” “是啊,楚将军面冷心热,哪舍得对心上人动鞭子?” 银月笑着,端了两盘水果过来,放在一旁的花梨木案几上,“主子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想吃,我这两日越来越嗜睡了。”南曦抬手遮了遮眼,声音听着有些疏懒困乏,“总感觉睡不够一样。” “主子身子越发重了些,疲惫嗜睡应该也是正常的反应。”银月道,“不过等小主子出生应该就会好些了。” 南曦嗯了一声,微阖着眼,轻抚腹部:“也不知道宝宝长得像谁多一些,要是能生个跟容毓长得一样的小家伙就好了。” 银月轻笑:“王爷说不准还希望生一个长得像您的小主子呢。” 南曦笑了笑,没说什么。 临盆在即,稳婆都建议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加上天气渐暖,阳光正好,正适合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可南曦却总是提不起劲,躺下了就不想再动,比起怀孕初期好像更疏懒了些,在躺椅上一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有时醒来已经在寝殿内的龙床上躺着,或者睁开眼能看到容毓坐在一旁看着她,眼神柔得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对此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以一笑,觉得这样的岁月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嗜睡的次数多了,南曦难免觉得有些反常,强打起精神召来太医给诊脉,不过太医诊了数次,都说母子均安,脉象没什么异常,嗜睡属于正常状况。 好在清灵也解释过,女子有孕确实会出现嗜睡的情况,因为后期胎儿在母体里渐渐长大,母亲身体感觉到疲惫,所以才总是想睡觉。 于是南曦也就没多想了,将一切归于自己懒病发作。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容毓眉心却开始泛起隐忧,尤其在这两天她嗜睡症状越发明显时,睁开眼偶尔还会捕捉到容毓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 今日显然也不例外。 “怎么了?”南曦坐起身子,并不意外自己此时正躺在床上,她斜靠着床头,“政务忙完了?” 容毓嗯了一声,坐在床沿看着她:“有没有什么不适症状?” “还好。”南曦回想了一下,“我睡了多久?” “时间不长,不到半个时辰。” “太阳晒得太舒服了。”南曦浅笑,“我现在像不像某种四肢不勤的动物?” 容毓摇头,端了杯水喂给她:“润润喉。” 南曦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湛若?” “他在祭司殿。”容毓唇角轻抿,“你想见他?” 南曦觑着他的神色:“没吃醋吧?” 容毓失笑:“没。” “那就好。”南曦也笑了笑,“之前听湛若说起过谢锦的事情,想问问他给谢锦卜卦的结果。” 容毓眉眼微动:“谢锦?” 南曦把湛若的话复述了一遍,并道:“谢家嫡子应该不至于无子,湛若答应帮他重算一卦。” 容毓闻言,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这两天一直在祭司殿,不知道跟大祭司在一起琢磨什么事。” “容毓。”南曦抬手,温柔轻抚他的眉心,“不用担心,太医都说这是正常情况,我也就懒了一些,比以前爱睡了些,没什么其他的不舒服,你不用太敏感。” 容毓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曦儿。” “你看我这两天吃得也好,脸色红润有精神儿,你要是担心,我以后白天就少睡一会儿。”南曦取笑,“马上要当爹了,是不是特紧张?” 临近产期,容毓的确有些患得患失。 以前民间就常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好在宫里条件好,稳婆、医女、太医随时候着,各种药材也齐全。 可即便如此,容毓还是忍不住紧张不安。 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龙潭虎穴,他也波澜不惊,镇定从容,可这两天南曦临盆在即,他却觉得一天比一天煎熬,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份苦楚。 日子就在这样的担忧焦灼中一天天过去。 好在南曦除了嗜睡之外,的确不曾出现过其他的症状,这一点尚能让人安心。 容毓会趁她睡着的时候抽空把政务处理了,待她醒来之后总能第一眼看到他待在身边,大正宫里稳婆和医女更是每天十二时辰轮流待命。 如此稳稳当当到了二月底,南曦肚子终于发作了。 这两天容毓当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听到南曦喊了一声肚子疼,反应极快地把她抱起来走进产房,稳婆们各就各位,忙忙碌碌,宫人捧着生产用的物件进进出出,很快忙作一团。 直到一声急喝响起:“陛下生孩子,男人待在这里做什么?烦请摄政王先出去!” 众位稳婆这才硬着头皮,把她们早就想赶却没胆子赶出去的摄政王请了出去。 第467章 自欺欺人 长公主跨进门槛,一身华服衬得气度高贵威严:“把陛下当做寻常女子看待就行,不用战战兢兢,一个个都放松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么紧张做什么?” 容毓听到南曦细细的痛吟声从里面传出来,一颗心都疼得拧到一块儿,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咬着自己的手才好。 “容毓。”轩辕惜皱眉,“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容毓敛了敛神色:“我陪着曦——” “陪着她?除了添乱,你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轩辕惜皱眉,“不然你来替她生?” 容毓语塞。 “出去。”轩辕惜伸手,强行把他推了出去,“外面候着。” 容毓头一次被人连推带吆喝地撵了出去,并眼睁睁看着殿门在眼前被缓缓关上,一句话说不出来。 “堂堂摄政王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伴随着湛若嘲弄的表情,“真是难得一见。”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眼前紧闭的殿门,根本没心思搭理他,方才南曦咬着牙忍痛的画面还印在脑海,让那颗素来强悍的心脏都绞在了一起。 “陛下不会有事的。”湛若见他如此,淡淡开口,“这几日我一直待在祭司殿给陛下祈福,请神灵保佑陛下平安诞下皇子。你若真担心,不如把自己打晕了睡一觉,说不定等你睡醒了,就听到了陛下母子均安的消息。” 在祭司殿感应到帝星即将降生,所以他才急匆匆去了趟长公主府,把容毓的丈母娘请了过来,否则这偌大的皇宫还真没人能制得住容毓。 听了湛若的话,容毓心下稍安,有祭司殿的庇佑,曦儿应该不会有事。 暂时压下对他的厌烦,他淡淡道:“多谢。” “说什么废话?”湛若冷笑,“本王子给阿姐祈福,需要你的感谢?” 要搁以前,他定然还会加上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之前南曦让他说话温柔点,于是这两天他一直试着修身养性,让自己看起来有风度一些,不再那么毒舌。 容毓当然不会在意他说话是否中听,他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南曦身上,根本无心理会其他,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他转身走到窗前,忍不住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殿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徐嬷嬷走出来,表情恭敬又有些复杂:“摄政王,长公主殿下让您先去休息,别杵在这儿。” 容毓眉头一皱:“本王不进去添乱。” “长公主是让您去做正事,不用——” “守着陛下就是本王的正事。”容毓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孩子多久能生下来?” “这……”徐嬷嬷面上浮现迟疑,“说不准的,有些女子生产快,两三个时辰就出生了,有些慢,说不准要个两天一夜都可能……” 容毓脸色微变,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摄政王不用担心,陛下和小主子都会安然无恙。”徐嬷嬷说完,也不管摄政王会不会照着长公主的话去做正事,很快就转身回了殿内,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她只敢传达长公主殿下的话,可不敢强硬地要求摄政王必须离开。 容毓站在窗外,沉默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脚步声凌乱,伴随着稳婆们的安抚和说话声,唯独没有听见南曦的声音。 容毓一颗心不由又悬了起来。 南曦喊疼,他跟着疼,南曦忍疼,他跟着揪心。 “前世也不是没生过。”湛若声音低低响起,音量小到只有容毓能听见,“女人生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关的,你要真是心疼,就不该让她受这份苦。” 容毓微怔。 前世? 他其实已经许久没去回想前世的事情,现在想来,只记得当初丹姝生完孩子之后虚弱苍白的脸色——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尊贵清冷的女皇陛下有那般虚乏的状态。 只是那时他没有时间陪在身边,因为后宫几个皇夫趁着陛下临盆之际算计他,甚至不惜给丹姝下毒,欲嫁祸到他的头上。 他将计就计,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那一晚伴随着陛下诞下皇子的喜讯,两位皇夫毒害女皇的叵测诡计败露,震惊整个宫廷,参与计划的两位皇夫被打入死牢。 各大家族闻之惊怒,纷纷叫嚣着要他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毒害女皇,是诛九族的大罪。 若真坐实了罪名,两位皇夫的家族也得跟着全军覆没,所以世家权臣们直接入宫求见陛下,非逼着容怀瑾给出证据,几乎形成了逼宫的架势。 那一晚禁军包围了不请自来的世家权臣,只待一声令下,这些大臣都将以犯上作乱的罪名被当场处死。 若是寻常时候,容怀瑾定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可正值丹姝临产,他不愿手染血腥,是以双方僵持不下。 直到一声婴儿啼哭响起,刚诞下皇子的丹姝在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出现在灯火明亮之处,带着威压的目光扫视眼前混乱场面:“这是干什么?要逼宫造反?” 那是容怀瑾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苍白的丹姝。 灯火通明之下,她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涔涔汗水打湿了她乌黑的头发,声音也虚弱无力,可她就是有那个本事,让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化作一场充满硝烟味的闹剧。 只是,若非当初一念之仁,后来也不会…… “摄政王在想什么?”湛若嘲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陷入回忆中的容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无能,只顾着对付情敌,最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害得阿姐一次次为你善后的场面?” 容毓淡漠开口:“曦儿不是当年的丹姝,我也不是以前的容怀瑾。” “自欺欺人。”湛若冷冷道,“你就是容怀瑾,容怀瑾就是你,否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至于陛下,不过是从以前她护着你,变成现在你护着她而已,有什么区别?” 第468章 喜降麟儿 容毓没说话。 有什么区别? 容毓很清楚,区别其实不大,丹姝就是南曦,南曦就是当初的丹姝,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他们都无法否认事实。 没有谁替代谁,因为她一直是她,从未变过。 只是历经两百年轮回转世,他们的性情都已不复当年,他已习惯克制情绪,让自己变得强大,不再那么偏执,做事可以考虑得更周全缜密,凡事算计得当,绝不会再陷她于两难,只会用强大的臂弯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而她,不用再背负天下苍生的责任,不用再顾虑各大权臣世家的立场,只需要做个被庇护的小女子,待在他筑起的暖屋里过安然恬淡的日子——这也是她临终前的愿望。 虽身份上未曾有过太大的改变,容毓却能在最大范围之内让她活得舒畅自在。 一丝丝压抑的痛呼从钻入耳膜,容毓思绪抽回,浑身的神经蓦地绷了起来,双手攥紧,几乎忍不住想破窗而入。 “需要我把你打晕吗?”湛若皱眉,盯着容毓煞白的脸色,“这要是让大臣们看到,还不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威名传天下的大周、东陵两国摄政王,十四岁就征战沙场,近乎于神话的战绩让各国武将闻风丧胆,即便山崩地裂也能面不改色的强悍男子,居然因为一个女子生产而失态成如此模样? “湛若。”容毓转头看着他,“女子生产不是很疼吗?” 啊? 湛若被问得一懵:“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 容毓眉心紧蹙:“曦儿怎么没喊呢?” 她越是强忍,她越是心疼。 她若能直接喊出来,兴许他还会觉得安心一些。 “应该还没到喊的时候吧。”湛若猜测,眉头也是拧得紧紧的,“你没听方才那位嬷嬷说吗?有生得慢的都得一两天,现在就开始喊,得喊到什么时候?喊得没力气了怎么办?” 容毓一听这话,再想到南曦刚才那一丝丝压抑的呻吟,心头越发焦灼。 湛若见他如此,也是有些无奈。 虽然他也心疼阿姐,可真的,这是女子必经的一关,总不能让人不生吧。 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害得他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如此情绪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落了山,夜幕降临时分,殿内突然响起一声痛呼,容毓心头咯噔了一下,霎时什么也顾不得,转身就要从殿门冲进去。 “摄政王,您干什么?”徐嬷嬷一惊,下意识地把他往外推,“您不能进来!” 「砰」的一声。 殿门被关了起来。 容毓一个练武之人,此次居然没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反应快,绝对是生平头一次。 而殿门后的徐嬷嬷,后知后觉地拍着心口冒冷汗,她居然把摄政王关在了门外,简直胆大包天,吓死她了。 摄政王也是。 就算忧心陛下也不能这般乱闯吧,陛下身份尊贵,可到底是女子,哪有女子生产时男子进来的? 简直不像话。 因为帮不上忙而守在宫门外当值的银霜和青阳彼此对视片刻,大概从未见过他家王爷此时这般失控的神色,犹豫又犹豫之后,青阳终于探过头来,望向吃了闭门羹的容毓:“主子,要不咱还是去御书房处理一下政务吧,陛下这边有什么消息,稍后让银霜去通知王爷。” 容毓没什么反应,就像没听到青阳的话一样。 倒是湛若转头瞥了青阳一眼:“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或者外面有人带兵逼进宫来意图造反,你家王爷也不会离开一步。” 青阳闻言,默默地收回探出的脑袋,乖乖站好。 行吧,他还是不多嘴的好。 如此又过半个时辰,随着南曦一声扬高的嘶吟,殿内终于响起让人松了口气的声音:“生了生了!小主子出生了!” 砰! 容毓踹开殿门,再也无法克制地冲了进去。 “哇!”婴儿啼哭的声音跟着响起。 湛若也想跟着进去,然而脚下刚抬起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呼:“摄政王,您怎么又进来了?陛下还没收拾妥当——” 殿内一阵兵荒马乱。 随即响起长公主沉稳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容毓心急如焚地进入内殿。 “恭喜陛下!恭喜摄政王!陛下顺利诞下皇子,母子均安。” 湛若蓦地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此时殿内这场面他要是真敢进去,只怕容毓那泡在醋缸里的性子和残酷狠辣的手段,能直接把他阉了。 好在陛下安然无恙,他暂时也放下了心。 这般一想,湛若转身往外走去,走到宫门外朝青阳招了招手。 青阳拧眉,瞅着这脾气很冲的王子:“干什么?” 湛若道:“陪我去转转。” 青阳眼神古怪:“银霜,你陪他去。” 他可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哪能随随便便听从一个外人的使唤? 银霜面无表情。 “银霜。”青阳试图说服他,“这大正宫里里外外皆是嬷嬷宫女,她们都可以伺候陛下,银月武功高强,也能尽到保护的责任,所以你在不在都可以。 我就不同了,主子身边就我一个可以使唤的护卫,我若是离开了,王爷稍后连个可以使唤跑腿的人都没有。” 宫里以女皇为尊,因为男女有别,大正宫内服侍主子的皆是嬷嬷和宫女,且因为摄政王醋性大,女皇陛下身边连内侍都没有一个。 青阳是除了容毓之外,唯一可以正常出入大正宫的男子——但前提也是因为摄政王在场。 毕竟容毓走到哪里,他这个贴身侍卫就跟到哪里,主子跟女皇陛下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乖乖守在殿外。 所以青阳一直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银霜就不同了,一来她能做的事情银月都可以做,二来大多时候她都是沉默的,此时陪湛若去走去正合适,反正湛若的坏脾气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毕竟谁也不能奢望一个冰块有情绪不是? 银霜可能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没什么情绪地看了湛若一眼:“去哪里逛?” 湛若眉心皱起,目光落在眼前两人面上:“你们不知道男女有别?” 青阳语气淡定:“你可以把银霜当成男子,放心,她不会让你负责的。” 第469章 孩子长得有点奇怪 空中弥散着血气,窗户紧闭不能通风,血腥气就越发浓厚。 稳婆们各自忙着事,利落地用温水给刚出生的小宝宝清理身子,包上提前准备好的襁褓,满脸喜色地抱过来给容毓看:“摄政王,这是小殿下,是个皇子呢。” 然而她们尴尬地发现,摄政王连眼角都不曾瞥过来一下,瞬也不瞬地看着刚生完之后满脸苍白疲色的南曦,表情白得吓人。 稳婆表情讪讪,有些无措地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 轩辕惜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理会此时这个不正常的摄政王。 “曦儿。”容毓在床头蹲跪下来,握着她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你怎么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南曦虽已精疲力尽,却还是勉强扬唇笑了笑,伸手轻抚着容毓没什么血色的脸,爱怜而又复杂地看着容毓,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等在外面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稳婆们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 辛苦? 生孩子的是陛下,疼的也是陛下,怎么辛苦的人反倒成了摄政王? 不过看摄政王那张脸煞白煞白的,比起刚生完孩子的陛下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稳婆们心下颇为复杂。 寻常家里妇人生孩子,男人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家妇人不生孩子? 没人会觉得生孩子是件辛苦甚至是危险的事情。 敢叫苦的大多被认为是矫情。 女人也都习惯了被如此对待,理所当然地觉得生孩子本就是女人该干的事情,也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 生不出孩子或者只会生女儿的妇人会被夫家看不起,整日里看人脸色过日子。 她们接生这么多年,不管是权贵官宦之家还是寻常百姓之家,真正体恤妻子辛苦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而如摄政王这般担心焦灼到脸色发白的人还是头一个。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女皇陛下身份非同寻常,万一有个好歹…… 啊呸,女皇乃是天之龙女,吉人天相,怎么可能会有好歹? 稳婆们清理完小殿下,还要给女皇陛下擦洗换衣清理身子,摄政王待在这里实在多有不便,于是只得再次求助长公主。 轩辕惜道:“容毓,你先出去一下。” 容毓刚缓过神,苍白的脸色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呢,又要被赶出来,表情骤然一变。 “你先去外面等。”南曦轻声开口,语调带着几分安抚,“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进来了,等她们忙完。” 容毓抿唇,沉默地看着她片刻,缓缓点头。 “孩子抱着。”轩辕惜从嬷嬷手里把刚出生的孩子接过来,硬塞到容毓怀里,“这是你的儿子,你不看看?” 容毓刚站起身,怀里就多了个刚出生的奶娃,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轩辕惜说道:“去外殿等。” 容毓抿了抿唇,不舍地看了南曦一眼,得到她虚弱却温柔的一笑。 容毓心头一悸,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记忆里的那次宫变,产后虚弱的丹姝在斥退围宫的大臣之后,也是这么对着他笑,笑得他心头钝痛又自责。 嬷嬷和稳婆们都在等。 容毓只得先离开内殿,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往外走去。 走到外殿,他低头看着襁褓中孩子白嫩的脸蛋,不知不觉开始打量了起来,细细地端详着儿子的眉眼,起初没什么感觉,越端详越觉得奇怪。 这孩子长得像谁? 脸蛋这么小,可能还没他一个手掌大。 容毓一手托着襁褓,腾出一只手在孩子的小脸上比划了一下,嗯,确实没有,大概只有他半个手掌大小。 五官也小,皮肤还有些皱,有点像猴子,眼睛挺亮的,看起来挺有神。 但说实话,不太好看。 容毓心头泛起嘀咕,他家曦儿长得倾国倾城,孩子怎么这么丑? 像他吗? 可曦儿一直说他生得好看,天下难寻的姿容,怎么儿子长得这般模样?一点都没有继承到两人的优点。 “怎么了?”轩辕惜走出来,注意到容毓端详孩子的表情有些异常,“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容毓抬眸,眼神微妙地看着丈母娘:“岳母大人有没有觉着这个孩子长得很奇怪?” 他想说长得丑,但怕被曦儿听到之后会伤心,所以问得委婉一些。 “长得奇怪?”轩辕惜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孩子的五官轮廓,“哪里奇怪?这不长得挺好看吗?看看这小脸蛋多俊俏,以后铁定是个丰神俊秀的佳公子。” 俊俏? 容毓狐疑,盯着孩子的脸看个不停,怎么也没看出俊俏在何处。 “刚出生的婴儿都这样,过几天五官长开了,就会显得红润又白嫩。” 轩辕惜说着,用小勺子喂了点清水给小宝宝,看着他小嘴吸着水咽下,可爱极了,于是忍不住笑道,“你看多可爱,这么有精神,不愧是龙子,生下来就要背负苍生大任的。” 容毓听到这句话,眉眼终于舒展。 精神气看起来的确还不错,丑就丑点吧,只要能治理好江山就行。 轩辕惜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给孩子喂了点水,见容毓抱孩子的姿势实在别扭,转头吩咐乳母:“把小皇子抱过去,等他饿了就可以喂奶了。” “是。” 容毓把孩子递给乳娘,手里空落落的,忍不住又开始担心起南曦。 好在内殿人多,收拾起来也快。 不过盏茶左右,徐嬷嬷就转身走了出来:“摄政王,陛下已经收拾好了。” 没等她说完,容毓就抬脚走了进去。 床上已经收拾得整洁干净,南曦微阖着眼,一头乌黑发丝披散在枕上,脸上汗渍已经洗净,看起来清爽了一些,可还是难掩虚弱疲色。 殿内尚未消散的血腥气让他能够想象得到她方才承受的痛苦。 稳婆们屈膝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轩辕惜吩咐银月:“给她们拿赏银,多拿些。” 银月点头应下。 “曦儿。”容毓握着她的手,“很累?” 南曦睁开眼看他,唇角带着几分笑意:“其实还好。” 容毓抿唇:“生这一个就够了,我们以后不生了。” 第470章 长得像谁 可是我还想要个女儿。”南曦声音有些哑,唇角的笑意虚乏却柔和,“一个孩子不觉得太孤单?” 容毓看着她,唇角抿得紧紧的。 “儿子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南曦声音柔柔的,“他长得像谁?” 容毓犹豫片刻:“像我多一些。” 那么丑的儿子,总不能说像曦儿吧。 “是吗?”南曦目光落在容毓矜贵俊美的脸上,显然很高兴,“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宝宝。” 容毓不忍心告诉她,儿子跟漂亮实在不沾边。 毕竟是她辛辛苦苦生出来的。 “阿毓。”南曦轻声开口,“我想睡一觉。” 容毓一怔,目光落在她干涩到脱皮的唇瓣上,心尖一拧,低声道:“喝点水再睡?” 南曦嗯了一声。 “陛下。”银月走过来,端来了一碗热水,“这是清灵姑娘刚煮好的姜糖水,喝点对身体好。” 南曦起身,容毓连忙伸手把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端起姜糖水吹凉了些,容毓自己先尝了一口,甜甜的,带着点姜辣味,不过味道还好。 他端着碗仔细喂给南曦,南曦实在是渴了,几乎没停歇地把一碗姜糖水喝完了,产后身体本就虚,容易出汗,这一碗姜糖水喝下去,浑身又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白皙的额头上泛起点点晶莹,银月拿拧干的软帕子给拭了去,重新扶着南曦躺下。 这一折腾已是夜半。 宫人端来了膳食,恭敬地请摄政王用膳。 容毓一口也吃不下。 银月给他搬来了椅子,容毓就这么坐在床前,握着南曦的手不放开,目光落在她莹白的脸上,想着她方才看他的眼神,心头忍不住生出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容毓。”轩辕惜走过来,声音淡淡,“这里我来守着,你先去用膳。” “我不饿。”容毓转头,“岳母大人今晚是回长公主府,还是留在宫里住下?” “本宫今晚宿在偏殿,跟乳娘一起照看下孩子。”轩辕惜道,“孩子名字起了吗?” 容毓点头:“曦儿准备了几个,不过暂时还没决定。” 轩辕惜表情微妙:“这是你的儿子,你对孩子取什么名字就没个想法?” 容毓确实没什么想法:“曦儿决定就行。” 好吧…… 轩辕惜决定放弃跟他沟通,淡道:“银月,你家王爷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去给他盛碗粥端过来。” 眼下已是夜半,不适合多食,吃点清淡白粥垫垫肚子吧。 银月应了一声,照做。 容毓倒也没再拒绝岳母的好意,起身去洗漱了一番,吃了碗粥,继续守着。 南曦睡的时间不长,迷迷糊糊的总是做梦。 梦里浮光掠影般闪过的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初遇容怀瑾,倔强而孤傲的少年留给她深刻的印象。 日后形影不离的相伴。 书房里研磨,陪着她处理政务,听她与幕僚讨论政务。 日复一日,渐渐成了习惯。 第一次领军出战凯旋,归来后跃上高高的城楼,跪在她面前请求她暂时不要选皇夫。 少年眉眼间炙热而又被压抑的情愫清晰入了心扉。 她登基那日伴随在她身边,接受朝臣叩拜,从此成了她身边忠诚信任的影子,少年眉眼的情愫越发浓烈。 新帝登基,充盈后宫。 大臣们每日于朝堂上提及此事,皆被她以政务繁忙需以天下苍生为重打发了回去,因为她曾答应他,暂时不选皇夫。 虽然「暂时」两个字压根没个标准。 往后数年,帝位稳固,常伴君侧的少年成长为强悍沉稳的青年,随着权力越来越大,本事越来越强,渐渐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他未曾诉说过情感,只是感情越来越无法控制。 她未曾给过他名分与承诺,她觉得那是对他的折辱,他那么孤傲,怎么能屈居于后宫,做个依附于女子的附属品? 后来的后来,选夫一事终于无法再推脱,她的后宫有了四位皇夫。 选夫当日,他格外的沉默,御书房议事时频频走神,眼角眉梢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让人心疼的孤寂落寞。 再后来,事情一点点往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皇夫们代表着各自家族的势力,既然入了宫,自然需要从女皇这里分得议政大权,不管愿意不愿意,他们都需要跟宫妃一样争宠,得到跟女皇陛下共寝的机会。 他们需要夫妻关系名副其实,迫切地想要女皇诞下留着他们血脉的子嗣,然而这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有着一个极大的阻碍—— 形影不离跟在女皇身边的权臣容怀瑾,使得他们的计划一次次落空。 这个人成了所有家族与皇夫共同的敌人。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他,想要削他的权,栽赃陷害于他,他们一次次想要支开他,使得女皇有宠幸皇夫的机会,甚至为了计划更周全,不惜为此对她下药。 犹记得他突破重围于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时,冰冷疯狂的神色,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毫不顾忌地在宫廷大开杀戒,拦路的禁卫纷纷倒在他剑下,最终在皇夫震怒铁青的眼神注视下,肆无忌惮地抱走了被下药而神志不清的丹姝。 就是那一次,他们冲破禁忌,沉沦于药效带来的情欲之中。 次日弹劾他的折子堆积如山,朝臣们言辞激烈地叫嚣着他的放肆,女皇陛下清冷的言语很快浇灭群臣怒火:“昨日算计朕的人是谁,朕还没查,众卿想要朕派人好好彻查一番吗?” 大臣们哑口无言。 皇夫们理该侍寝是一回事,可是给女皇陛下下药,却足以被视作谋害君上,若较真起来,诛九族都不为过。 一场风波以各自退让一步结束。 两个月之后,她有了身孕。 犹记得那时他欢喜的神情,硬是驱散了眉眼间萦绕已久的阴郁之色。 “怀瑾。”丹姝斜倚在榻上,沉静清冷的容颜难得泛起柔和之色,“朕封你做摄政王吧,独一无二的身份,无需跟任何人争宠,握着凌驾于所有皇夫之上的权力,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大补偿了。” 独一无二的名分给不起,她便给他独一无二的权力与身份。 第471章 不会再让你累了 只是她那时还不知道,他要的从不是权力和身份。 他努力让自己强大,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淬炼自己的机会,他夜以继日地练武,跟着她处理朝政,一点点学习帝王权术,一步步攀上权力巅峰,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到了后来,所有的权术和强悍武功则全用在了对付皇夫身上。 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 他可以做到对任何人冷酷无情,可以为了除掉情敌而不择手段,可以一次次让皇夫的计划落空,让她数年不曾踏足后宫之地。 可最终仍是败给了自己的软肋。 她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生的女子,坐上江山的那天开始,她就注定无法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他要的太奢侈,她给不起。 可他却是那么偏执,疯狂地想要独占她,不容任何人分享她的感情,不许任何人得到她的关注,即便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他也无法容忍。 他要她眼里心头只有他一个人。 他渴望霸占她的身心,得到她所有的关注,不愿让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他男人的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行。 皇夫们恨他,敌视他,欲对他除之而后快。 大臣们忌惮他,对他群起而围攻,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他的存在,他不可控制的感情执念,心底渐渐滋生的疯狂嫉妒,对那些皇夫和家族的仇恨,死命克制却最终因为儿子的夭折而终于冲破囚笼的杀意,最终让他变得像是一只嗜杀的恶魔。 江山社稷因她而安定,却最终被他摧毁得面目全非。 朝局因他而混乱。 四位皇夫一个个被除掉,他们身后的家族利益受到莫大损伤,朝堂上原本分庭抗衡的各大世家难得那么团结,有志一同地联起手来问罪于他,逼迫女皇给他们一个交代。 做任何事从未后悔过的容怀瑾,却在丹姝被群臣逼迫时终于心生悔意。 素来冷静自持的女皇陛下,也终于因为那个人一力担下罪责的自裁而失控崩溃。 也许真正放下身份束缚,彼此心对心坦诚的反而只有最终卧床养病的那几个月,只是那时的相爱却已无法伴随着欢喜与幸福,而是充满着怆痛与悔恨,弥漫着生死离别的哀戚与悲伤。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低低的一声叹息溢出唇瓣,像是跨越天地山海的距离,重回当初那刻骨铭心的岁月。 “曦儿。”感官敏锐的容毓,即使只是一点呼吸的异常也被他及时捕捉到,“醒了?” 高悬的九枝龙纹灯盏照亮着深宫大殿,龙柱旁垂落的云帷遮去了床上明亮的光线,使得疲惫了一天的人儿能够得到更好的安眠。 南曦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容毓。 隐于光线昏暗之处的容毓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素来矜贵出尘的容颜肉眼可见地布满憔悴和牵挂,修削有力的手还稳稳地握着她的手,显然守在这里一夜未眠。 南曦不由就叹了口气:“怎么不上来休息一下?” “我就想看着你。”容毓执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爷。”银月带着两个医女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奴婢要给陛下擦身换衣,王爷回避一下吧。” 容毓沉默片刻:“方才不是擦洗过了?” “刚生完孩子的女子身子虚,汗多,需要多擦洗,多换衣。” 银月语气委婉,“医女比宫人更擅长照料这些,所以还是请王爷回避一下。” 南曦淡淡一笑:“去吧,你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容毓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然后不发一语地起身往外走去。 “小皇子在偏殿。”银月边伺候南曦,边低声开口禀报小主子的情况,“长公主跟乳娘在那边照料着呢,奴婢眼瞅着小主子生得真俊,眉眼像极了王爷,天生王者贵气。” 容毓站在外殿,自然听到了银月的话,忍不住又泛起狐疑。 他儿子当真有那么好看? 岳母大人和银月的眼神都没问题吧。 他方才说儿子像他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儿子生得丑,肯定不像曦儿,可他其实也压根没看出来儿子像谁,银月却笃定地告诉曦儿,儿子像极了他? 他怎么没看出哪里像? 还天生贵气。 那么小的脸,整个一软趴趴的小孩,哪里就看出天生贵气了? 容毓暗自思忖,决定明天好好跟曦儿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 容毓重回内殿,南曦开口:“早朝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容毓想都没想地做了决定:“今日休朝。” 南曦由着他,唇角始终带着几分柔和的弧度:“阿毓,你觉得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听?” 容毓亲着她的手指,像是贪恋温暖的猫儿:“你决定。” “容毓。”南曦轻声开口,“你说东陵女皇的宿命能否到我这里就此解除?” 容毓闻言一怔:“曦儿?” “女子当皇帝真的太累了。”南曦淡笑,“不能爱自己所爱的人,责任和情感无法做到兼顾,想要舍弃一方,就必然要伤害到另外一方,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必然心有不忍。 伤害到天下苍生,更是为君者的失职。 想要做到两者兼顾,说起来容易,其实究竟有多难,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最清楚。 容毓心神微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会再让你累了。” 以前他们顾忌得太多,如今这种方式才能更好地守护他们的感情,既不会有负苍生,也不会让感情蒙上不安的阴影。 他会好好地守护她,守护东陵社稷,还她欠下的百年盛世,弥补曾经因他的偏执和不择手段而铸下的大错。 容毓没有问她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因为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 曾经缠绕心头的结症,曾经无法放下的执念,曾经如魔障一般无法自拔的偏执,都将慢慢逝去,接下来的日子里阴霾尽散,春阳笼罩,唯有光明与美好是他们要守护的珍贵。 第472章 谁的眼神有问题? 天亮时,南曦精神明显好了些,吩咐道:“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容毓表情细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忍不住担心,曦儿看到孩子的长相会不会失望? “怎么了?”南曦不解地看着他。 容毓摇头,转身吩咐银月去把小殿下抱过来。 没过多久,银月从偏殿把刚睡着的小家伙抱了过来,放在南曦身侧,孩子睡着的小脸蛋更显得安详无害,可爱极了。 南曦端详着儿子的小脸,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柔和笑意:“儿子长得真好看,果然像父王多一些。” 容毓正悄然觑着南曦的神色,生怕她失望儿子的容貌,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诧异:“曦儿?” 南曦抬眸:“嗯?” 容毓语气迟疑:“你也觉得他好看?” “当然。”南曦说着,忍不住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我们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好看?” 容毓沉默。 难不成真是他自己眼神有问题? “孩子叫什么名字?”轩辕惜走过来,“你们俩想好了吗?” 容毓没说话。 “昊儿?”南曦征求容毓的意见,“上皇族宗谱用「轩辕昊」这个名字,若是回去大周就叫容昊。” 反正不管叫什么,都是她跟容毓的孩子,但既然要继承东陵江山,肯定得冠东陵皇族的姓氏。 容毓点头:“听你的。” 轩辕惜琢磨了一下,倒也没什么意见,这个名字用在帝王身上再合适不过。 于是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随意得像是决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同一日,颁下立储圣旨。 …… 女皇顺利诞下皇子,满朝欢庆,宫廷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更为振奋人心的是,皇子诞下的次日,摄政王就命人宣布了女皇旨意,册立皇长子轩辕昊为太子储君,以安天下。 东陵建朝以来,这是第一个刚出生就被册立为储君的皇子,尤其女皇陛下也才刚刚登基——天子年方十七就册立了储君,实乃自古罕见。 不过朝臣们还是高兴的。 因为女主天下对他们来说终究意味着另类,尤其这一代的女皇性子柔弱,大权由摄政王掌控,摄政王的权力已经完全凌驾于所有实权大臣之上——这对各大世家来说,无疑是一种权力的削弱。 摄政王来自大周,成亲在前,一人独占后宫,性情温柔传统的女皇陛下又完全以摄政王唯命是从,以至于后宫空置,君臣世家之间的利益无法平衡,自然横生不满。 只是在绝对强悍的摄政王面前,几乎无人敢把这种不满表达出来。 储君的册立虽不代表君权的转移,但对于大臣们来说至少多了一个心理上的预期和安慰,虽然这种安慰于眼下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二月之后的天气越来越暖,百花盛开,空气中弥散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女皇陛下产后体弱,需要静养,一切政务由摄政王全权负责。 不过摄政王也忙,忙着照料南曦,几乎寸步不离身侧,所以这两天谢首辅和陆丞相以及一些朝中中枢大臣就格外忙碌了起来,关键时刻替君分忧,尽忠职守,让摄政王得以安心伴驾,照顾刚诞下皇子的女皇。 谢锦这个御前头号红人则直接领下了御前大总管的职务,来往奔波,每日负责进宫请安,禀报政务和军情,以及偶尔看看小皇子。 御书房侍读轩辕华和轩辕尘则负责筛选情报奏折,除了一些必须摄政王过目的重要大事,其他能让谢锦处理的几乎全推给了谢锦,谢锦处理不了的则转达给他的父亲和丞相,军营里的事情则由轩辕曜跟谢首辅沟通商议—— 总之大权下放之时,能不麻烦摄政王就一定不要去摄政王面前找存在感。 非常时期增加露脸的机会并不意味着能带来步步高升的好运,反而是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摄政王无后顾之忧才更能得到赏识重用。 所有人都严谨地遵守着规矩,除了我行我素的湛若。 “这小脸蛋,生得真好看。”湛若怀抱着小皇子,手指忍不住戳着小可爱白嫩嫩的小脸,“果然是陛下的孩子,这精致贵气的轮廓跟陛下几乎一模一样。” 在湛若眼里,南曦生的孩子自然长得像南曦,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然而此言一出,长公主却不由奇怪:“这位小王子眼神没问题吧?昊儿五官轮廓明明跟摄政王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贵气天成,龙章凤姿,你怎么看出来像陛下的?” 湛若沉默片刻,对着长公主自然不能太过无礼,只低声咕哝一句:“我还是觉得昊儿长得像陛下,龙章凤姿是事实,那陛下才是天生帝王,这小皇子长得像陛下,当然贵气天成,凭什么贵气天成就得像摄政王?” 轩辕惜听到这句话,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凭什么贵气天成就得像摄政王? 这话问得真可爱,她的意思明明是昊儿容貌神韵生得像容毓,贵气天成、龙章凤姿只是气度方面,这位羽国皇子想反驳什么? 听他这语气,好像跟曦儿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反而对摄政王存着浓浓的敌意似的? 轩辕惜心里狐疑,不由暗自猜测这羽国王子是不是喜欢曦儿,想要成为曦儿的皇夫? “小太子长得确实像摄政王。”乳娘在一旁笑着开口,并从湛若怀里把昊儿接了过来,“不过更多的是融合了摄政王和女皇陛下各自的优点,就像长公主殿下说的,龙章凤姿,天生贵气。” 湛若不服气:“明明长得像陛下。” 乳娘诧异地看着他,不解他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过她只是个乳娘,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规矩,把小太子抱去屏风后喂奶。 湛若其实很想过来看看南曦,但南曦正在月子里,实在不方便,他每天就只能来看看小皇子聊表安慰。 偏殿与正殿不过隔着一道门,湛若和乳娘说话的声音容毓都听得分明,只是他听了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南曦失笑:“湛若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昊儿长得明明像你多一些,我娘和乳娘都这么说,我看着也觉得像你,唯独他始终坚持己见,非得说像我。” 第473章 何苦来哉 容毓倒是无所谓,忍不住亲着她的手指:“儿子是你生的,本来就该跟你一样。” 南曦闻言,忍不住更讶异:“你头一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容毓表情顿了一下。 他该怎么跟曦儿说,头一天是因为孩子实在丑,他一点都看不出像谁,可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总不能说谁都不像。 所以他才说像自己。 但正如长公主所言,刚出生的孩子五官都还没长开,皱巴巴的也正常,这几天下来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小脸蛋养得粉扑扑的,越长越好看,肌肤白皙水嫩跟瓷娃娃似的。 看过的人除了湛若死活不承认之外,其他的都说小殿下容貌轮廓酷似摄政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容毓才意识到的确是自己眼神有问题。 沉默片刻,他淡定道:“反正是我们的孩子,像谁不重要。” 南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阿毓。” 容毓心尖一酥,声音低沉了些:“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容毓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怎么会?我们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的。” “是吗?”南曦淡笑,“没看出来。” 容毓声音软软的:“是你生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南曦倚着床头,瞳眸沉静无波,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容毓被她看得有压力,唇角轻抿,实话实说:“头一天看到他时,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奇怪。” 长得奇怪? 南曦表情微妙,她的确听到容毓问她娘关于孩子的长相问题,不过当时并未在意,此时想来,容毓是觉得孩子丑吗? 怪不得她问孩子像谁时,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像他。 南曦觉得好笑。 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原来也有这么憨的一面。 不过也不奇怪。 她淡淡一笑:“小孩子在肚子里待了九个月,长时间被母亲的羊水泡着,皮肤会有褶皱甚至脱皮现象,没出生之前宝宝都是蜷缩在母体之内,生下来之后严重的都会有发红变形的可能,长几天就正常了。” 说着,她吩咐银月去把昊儿给抱过来。 银月很快去了偏殿,把小家伙抱过来放在南曦身侧,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低头看着儿子漂亮可爱的小脸,沉默片刻,平静地开口:“这个孩子跟景晔长得很像,我觉得是上苍把孩子又还给了我们。” 容毓一怔:“曦儿。” 景晔是他们前世夭折的那个孩子。 南曦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声音沉静柔和:“景晔刚出生几天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容毓没说话。 景晔刚出生的时候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丹姝产后拖着虚弱的身子斥退朝臣,之后几天还要善后,宫里堆积如山的政务容怀瑾全部搬到宫里处理,从早到晚,还要应付外面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没空理会孩子。 丹姝坐月子时,景晔在她身边养了一个月,之后都是由乳娘照料,可容怀瑾看孩子的次数寥寥无几,那时候他所有心思都在丹姝身上,内殿丹姝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他牵挂担忧,外面又有皇夫和大臣们步步为营,他忙于应付各大家族明里暗里的敌意。 一直到丹姝出了月子稳定朝堂,以及东陵内外所有杂乱的事情都处理妥善之后,他们才有精力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可那时孩子已经八九个月,到了牙牙学语的阶段。 其实就算撇开所有的外在因素不谈,前世的容怀瑾对孩子的态度也没多热络,他不是个好父亲,直到孩子夭折于宫廷阴谋诡计之下,他几乎都没抱过几次自己的亲生儿子。 内殿一时静寂。 “要不要抱抱他?”南曦抬眸,笑看着容毓,“趁着他现在还小,你得多抱抱。” 等他会走路能说话,估摸着就没这么悠闲幸福的日子过了。 容毓倒也没说什么,把孩子抱起来搁在腿上,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小脸:“昊儿真的跟景晔长得像?” “像。”南曦点头,“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我们俩的容貌变化不大,孩子像你,自然不会有多大改变。” 容毓嗯了一声,敛眸看着儿子黑曜石一般干净懵懂的眼睛:“我会好好保护他。” 南曦浅笑:“当然得保护好了,不然你把江山丢给谁?” 容毓抬眸,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底情愫深沉。 “其实我们若是不回来,留在大周也挺好的。”南曦唇角噙着笑意,“孩子可以姓容,直接继承大周的江山,到时候天下归一,九州共主就是容姓皇族,而不再是轩辕氏。” 容毓道:“姓什么不重要,只要知道他是谁的血脉延续就行。” “可这样对你不公平。”南曦叹了口气,“轩辕氏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值得就行。”容毓声音低软,“我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也并不是为了轩辕氏。” 南曦嗯了一声,没再争论这个,淡道:“明天开始去上朝吧,既然揽下了这个责任,就得做好分内的事情,权力的下放不能成为习惯,否则容易出事。” “我知道。”容毓点头,“不过暂时还没什么问题,等你出了月子再去。” 南曦闻言,眉头下意识地一皱。 容毓抿唇:“朝上暂时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 “谁说没有?”南曦眉梢微挑,“你忘了今年是登基之后的元年?这个时候是该准备春闱的,你让人准备了吗?” 容毓沉默了好一会儿:“曦儿。” “嗯?” 容毓眉心微拧:“我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南曦唇角挑起了几分弧度,眼底也是促狭的笑意,“不习惯我这般说话的语气?” 容毓点头。 “那你还想方设法唤醒我的记忆。”南曦语气闲适,“你说你何苦来哉?” 容毓无言以对。 “有些事情太钻牛角尖,就容易把自己困住。”南曦道,“你得学会释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老是惦念着,这日子过的得有多苦?” “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做到释怀。”容毓摇头,“苦点也甘愿。” 第474章 春闱 南曦知他性子,倒也没过多劝说。 很多事情并不是言语能说服的,需要时间淡化。 “春闱本该在二月就定下的,眼下已经进了三月,事情却还没个着落。”南曦淡笑,“你说你这个摄政王是不是失职?” 容毓垂眸看着儿子,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很可爱。 他唤来银月,让她把孩子抱去偏殿小床上睡。 待银月抱走了孩子,他才低声说道:“是我失职,陛下要惩罚我吗?” “怎么罚?” 容毓态度格外顺服:“陛下如何处置,我都甘愿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是吗?”南曦眉梢一挑,“那就罚你到床上来睡觉,睡足四个时辰才行。” “是,陛下。”容毓低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臣遵旨。” 话落,当真极为配合地脱靴上床,把她揽进怀里。 “这两天累坏了。”南曦轻抚他的眉眼,似是想拂去疲色,“以后不准再折腾自己,早就让你好好休息,总是不听。” “这两天睡觉倒是睡够了,就总是梦魇。”容毓声音低低的,“以前是你老做梦,这两天轮到我了。” 南曦微默:“梦见了什么?” “很多。”容毓伸手勾着她的发丝,一圈圈缠在指尖,“好的坏的,让人高兴的,难过的都有,断断续续,很乱。” 南曦月子里不能久坐,很快躺了下来,容毓也跟着她一并躺下,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不舍得放开,纵然已经成亲一年,却依然无法克制地贪恋着这种能带给他安心感的温存。 “离得这么近,不怕我身上的汗味熏着你?”南曦取笑。 产后的女子虚汗多,喝杯热水就能出一身的汗。 容毓笑道:“我只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 “你鼻子有问题。” “嗯,陛下说得是。”容毓无条件顺服,没有一点反抗意识,“陛下不是罚我睡觉吗?” 南曦又交代了一句:“春闱一事早些安排下去,你身边那两个侍读都可以有个名正言顺入仕的机会,还有谢锦,即便跑腿次数再多,满帝都都知道他是御前红人,可到底没个正式的官爵在身,名不正言不顺,难免让人不服。” 容毓低笑:“臣明白。” 南曦瞪他一眼。 容毓的确明白,他两世权臣,今生又是大周和东陵两国摄政王,朝堂上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心里没底? 只是这两天一直围着南曦转,朝堂上的事情都丢给了能者多劳的大臣,偏偏殿试是需要女皇和摄政王亲自主持的,入试时间没确定下来,陆丞相要也没办法自行做主。 南曦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提醒他别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容毓应了下来,并承诺明日一早就交代下去。 南曦这才放过他。 容毓忍不住暗叹,女皇陛下威仪是回来了,这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显然也跟着回来了,他是该高兴,还是惆怅? …… 东陵帝都有座贵族书院叫御林,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这个名字曾是祖皇帝所赐,百年来大多是为朝廷培养人才,帝都权贵世家的子弟才有资格进去读书。 谢锦就曾在御林书院念过两年,不过他年少聪慧,博学多才,算是学子中的佼佼者,十五岁之后就没怎么去了。 二月春闱正赶上女皇陛下诞下皇子,摄政王所有心思都放在女皇陛下身上,春闱一事便耽搁了下来。 好在陆丞相能力卓绝,在摄政王没有旨意下达之前,就提醒御林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夫子们做好准备,提前拟好名单,让今年有资格也有把握的学生有参加春闱的机会。 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连准备功课的时间都没有。 谢锦身为谢首辅的儿子,若要正式入仕,也需要经过这一关。 除谢锦之外,皇族宗亲和权贵子弟若没有王侯爵位在身,同样也有资格报名参加朝廷举办的入试,若能在科考中脱颖而出,自然就有了顺理成章入仕的资格。 因这是女皇登基元年,也是登基之后第一次举办科考,流程上比以前简单,取消了一些不必要的限制,当然也因为是破例—— 新帝登基之初,需要选拔世家有才有学的子弟,给朝堂注入新生力量,也是为了君臣关系的融洽。 所以此番春闱跟往常三年一次的科考制度并不一样,已经错过的秋闱只能取消,因此需要千里迢迢进京赶考的寒门子弟不在此列。 原本春闱之后就是殿试,定在四月,可眼下已是三月中,四月之前只能勉强定下初试,初试考完之后考官们还要阅卷,所以四月殿试肯定来不及。 容毓把殿试时间定在了五月初六。 流程虽简单,春闱的难度却并不低,并且陆丞相清楚摄政王性情冷峻严苛,容不得作假舞弊之事发生,所以考官的择选安排慎之又慎,摄政王旨意下达之后,这两日陆丞相和数位内阁大臣就一直在商议讨论此事。 谢首辅掌军务大权,春闱之事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况且谢锦也要参加,他得避嫌。 经陆丞相和诸位内阁大臣商议之后,于三月十六日拟了份名单递到御书房,让轩辕华呈给摄政王过目。 容毓看了之后没什么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对于权贵子弟来说,这是一次非常难得任何人都不想错过的机会。 而之于谢锦,却只是一个不太看重却又不得不经历的流程而已。 “春闱?”轩辕曜坐在悦来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眉头扬得高高的,“你堂堂谢家嫡子,人称东陵第一公子的谢九爷,连阎王爷都得给三分薄面的祖宗,居然还要跟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参加考试?” “怎么?”谢锦手执酒盏,慢悠悠啜了口美酒,声音淡淡的,“你觉得不可思议?” 轩辕曜拧眉:“倒也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没办法想象那个画面。” 毕竟谢家九爷这副德行,怎么看都不像是参加科考的书生模样。 第475章 盛极必衰 没办法想象? 谢锦目光微抬,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以为爷已经狂妄到可以无视规矩的地步了?” “难道不是?”轩辕曜瞅着他,“说真的,当初我都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是怎么心甘情愿听命主上的?若不是主上把你这妖孽收了,我觉得你连皇帝都不会放在眼里。” 谢锦闻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忍不住微微上挑:“知我者,曜曜也。” 轩辕曜一阵恶寒,原本想让他正经点,可想到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不由作罢。 不过眼下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之前羽国那位湛若王子说的那话,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谢锦语气淡淡,显然没当回事,“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好,爷并不强求子孙满堂。” 轩辕曜眉头微皱:“你相信他所言?” “爷不是信他所言,而是信自己的确是那个命。”谢锦漫不经心一笑,“爷打小就被高人相过命,批语跟湛若所说一致,不过那时我家父亲大人不相信,把人打了出去。” 轩辕曜眉头皱紧:“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锦挑眉看他,“没子嗣就没子嗣呗,还能怎么办?” 轩辕曜沉默地看着他,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爷看得开。”谢锦淡道,“像我这样的人,子孙满堂也许反而不是什么幸事。” 轩辕曜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奇怪我这样的人怎么就愿意听命主上,其实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谢锦斜倚着椅子,转头看向窗外,“我爹是个不羁的脾性,我也是这样的脾气,谢家家风如此,若是我以后真有了儿子,大概率上依然是这样的脾性。” 轩辕曜道:“这样的脾气不好吗?” “你觉得呢?”谢锦转头看他,“如果你是君王,能否忍受臣子如此桀骜不驯?” “可我眼瞅着你在主上面上挺恭敬的。”轩辕曜表情微妙,“敢在主上面前桀骜,把你的腿打断。” 谢锦闻言一默,默默看了他片刻:“曜曜说话真是可爱。” 轩辕曜皱眉瞪他。 “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若非主上把我这个妖孽收了,说不定我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谢锦淡笑,“虽说些夸大,不过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像我这样的脾性,若当今圣上是个平庸之人,想让我俯首帖耳只怕没那么容易。” 轩辕曜虽是武将,大多时候心思比较直,不太擅长迂回,跟七窍玲珑心肝的谢锦不一样,然而他实在也没蠢到听不懂话的地步。 况且谢锦的话说得已足够直白。 所以他也就明白了谢锦为什么会说,子孙满堂也许不一定是幸事这句话的意思。 君王圣明强势,自然能容忍甚至是欣赏有本事有脾气的臣子,因为有收服驾驭的本事,不怕臣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因为心胸足够宽广,只要有才华有能力,忠心耿耿,那么君王自然可以包容。 可这样的情况并不适用于所有君王。 甚至可以说,自古以来就没几个如他家主上这般强悍到能把谢锦这种人收服的君王,大多皇帝只要擅长帝王心术,懂得平衡世家大臣的权势,就已经为人所称颂了,更多的是倚靠后宫裙带关系均衡利益,让各大家族不得不臣服——因为利益都系在君王身上。 这也是皇帝三宫六院的好处之一。 真正能撇开利益让强臣心甘情愿效忠的,其实凤毛麟角。 别说谢锦这样的人,轩辕曜又何尝不是? 越是骄傲的男儿,越是愿意听从真正的王者驱使,而不是卑躬屈膝于单纯的君臣关系。 所以帝都众人皆知的谢九爷愿意顺服摄政王,是顺从本心,不是碍于君臣尊卑。 但这样的关系可遇而不可求。 没有人能保证下一任君王依然如容毓这般强大让人敬服,同样的,也没有人能保证,谢家下一辈男子愿意对新帝忠心臣服。 最重要的是,以谢锦目前在摄政王面前的地位,以后问鼎第一权臣之位不在话下,显赫的四大家族之一谢家能在女帝掌政期间登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然而盛极必衰。 不管是君王不容,还是臣子不敬,对于盛极之下的世家而言都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可这样的风险往往是被人忽视的。 利益能蒙蔽人的双眼。 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了追求极致的权势利益而无视风险,多少荣宠百年的世家顷刻覆灭倒塌。 家族强盛到极致,便是对皇权的威胁。 帝王显然是不能容忍的。 轩辕曜听懂了谢锦的言外之意,也明白谢锦的骄傲不允许他因为这样的风险顾忌而畏首畏尾,他想要肆意放纵,便是忠于明主也要轰轰烈烈。 所以没有子嗣,对他来说反而更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少容毓和南曦掌权期间,可以包容他所有随心所欲的举动。 轩辕曜难得深思一回,良久,才淡淡道:“主上跟以前的君王不同,他跟女皇陛下相爱,应该不会有太多子嗣,帝位继承人在于精而不在多。 况且小皇子一出生就被立了储君,以后必然是当做帝王标准培养,经主上之手教导出来的下一代帝王,比主上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谢锦抿了口酒,嗓音淡淡:“主上能管得了这一代,却管不了代代相传。” 轩辕曜一时无言。 这倒也是。 这一代女皇当政,情况比较特殊,以摄政王对女皇的感情,不可能让南曦生太多的孩子,所以可以亲力亲为教导儿子,但下一代帝王就会恢复男帝当政,到时候必然又是三宫六院子嗣众多。 没有哪位帝王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都是圣明之主。 以谢家如今这样的显赫风头,一旦遇上个不那么圣明的皇帝,结局其实是可以预料的,除非能做到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爷的话吓着你了?”谢锦放下酒盏,托着下巴看他,眼神玩味,“其实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因为爷宿命如此,所以自我调侃一下罢了。” 第476章 文状元,武状元 毕竟谢锦从不是个会被利益冲昏头的人。 所以就算谢家真的一脉脉传下去,繁荣显赫到极致,他也会及时抽身,控制好风险。 不过关于子嗣传承这件事,他其实比一般人看得开,顺其自然不强求,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轩辕曜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救世的神,给予不了谢锦什么实质帮助,口头上的安慰更起不了多大作用,还不如不说。 况且谢锦这样的绝世妖孽,大概也不稀罕无意义的安慰。 所以他很快换了话题:“春闱你准备好了?”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谢锦语气闲适,“我又不打算考状元。” 轩辕曜拧眉:“状元不好吗?多威风,还可以策马游街呢。” 谢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底浮现一抹戏谑:“若曜曜答应以身相许,爷倒是可以争取拿个状元回来,权当是给曜曜争脸。” “又在胡说八道。”轩辕曜左右看了看,亏得二楼大堂现在没人,否则一世英名尽毁,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没好气地看着谢锦:“考个状元也是给谢家争脸,跟本世子有什么关系?” “你以身相许,不就有关系了吗?” “就算你这辈子真注定要孑然一身,也别拉我垫背。”轩辕曜说道,“本世子可是要娶妻生子的,不但娶妻,我还要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几十年之后儿孙绕膝,馋死你。” 习惯了谢锦经常性的玩笑,轩辕曜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虽不在意,却也没办法再跟以前那般随着谢锦一起从容自在地笑闹,他到底不如谢锦放得开,也没他那般肆无忌惮。 当然,心底隐隐约约也有些顾忌,担心最后真的弄假成真,到时会不好收场。 谢锦眉梢轻挑,啧了一声:“方才还夸你可爱呢,怎么这会儿说话就开始噎人了?故意往我心口捅刀子?” “你自找的。”轩辕曜站起身,“我要进宫一趟,你去不去?” “进宫干什么?” “去看看小皇子呗。”轩辕曜说着,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你这个御前红人经常进宫,当然不觉得稀奇,我到现在还没见着小皇子长什么样呢,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说什么也得去看看小皇子长得像谁。” 谢锦起身跟上:“谁的儿子当然像谁。” “孩子又不是哪一个人生的。”轩辕曜偏头瞥他一眼,“对了,你的事情跟你爹说了没有?” “什么事?” “湛若王子说的那番话。” “曜曜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谢锦挑眉,“不会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轩辕曜发现这个人真的很欠揍。 跟他说话当真需要强大的定力,否则随时被气得想打人。 踩着楼梯下去,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吃饭的人,轩辕曜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谢锦贫嘴,大步走出酒楼。 帝都很多人都认识谢家九爷,一楼大堂吃饭的几个人抬头见谢锦从楼上下来,出于礼节正要开口招呼,却见谢锦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于是几人作罢,看着轩辕曜和谢锦一前一后翻身上马,很快策马离开。 轩辕曜骑马速度并不快,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流众多,策马疾奔影响不好,还会吓着老人孩子,况且他也不着急,所以只握着缰绳慢行。 他跟谢锦皆是容貌俊俏气度出众的贵公子,策马走在街道上,自然引发一阵瞩目,不过轩辕曜显然习惯了,淡淡开口:“春闱之后,主上应该会下旨举办一次武试。” 谢锦闻其言知其意,悠哉地开口:“曜曜的意思是,我考文状元,你拿武状元?” 轩辕曜脸色一青:“……”这人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说话,沉默地策马前行。 走过人多之处,他缰绳一甩,加快速度往内城宫门方向奔去。 谢锦落于身后,依然是慢条斯理闲庭信步似的,望着那青年飞奔离去的身影,轻轻一叹,心头隐约浮起怅然。 对于子嗣传承,他的确是无所谓。 他甚至可以做到不畏世俗眼光,不惧流言蜚语,然而…… 谢锦叹了口气。 他走得慢,抵达大正宫时,先行一步的轩辕曜已经跟羽国湛若王子发生了口角,远远的,谢锦就听到湛若那炸毛的声音:“你眼瞎吗?这孩子明明长得像陛下,你居然敢说像摄政王?” 轩辕曜冷笑:“也不知眼瞎的人到底是谁,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我说像陛下就是像陛下,你眼睛有问题就去治,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轩辕曜嗤道:“你除了擅长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之外,也就只剩下自欺欺人了。” “轩辕曜,别以为你是摄政王的心腹,本王子就拿你没办法。”湛若冷冷说道,“信不信我让陛下把你发配边疆,摄政王都不敢说什么?” “哈!真是吓死本世子了。”轩辕曜嘲笑,“你真以为自己是颗什么葱了?在我东陵疆土上逞你羽国王子的威风?信不信本世子抬抬手,麾下一万铁骑就能让你羽国灰飞烟灭?” “你做梦比较快。” 谢锦脚步顿了顿,让人通报一声,得到允许之后抬脚跨进正殿。 南曦这会儿正在休息,容毓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谢锦请了个安,顺势问道:“羽国这位王子打算留在东陵养老?” 这几日下来,湛若好像完全把东陵皇宫当成自己家,天天往大正宫跑,把小皇子紧紧护着,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若说他是喜欢小皇子,所以才这么疼,可偏偏湛若对摄政王又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处处挖苦讽刺,恨不得撇清小皇子跟容毓的关系才好。 真不知道这位王子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必理他。”容毓把奏折推给谢锦,“既然来了,把这些搬去御书房,让轩辕华和轩辕尘协助你,处理一下。” 第477章 御前宠臣 谢锦表情顿住,目光落在那成堆的奏折上:“主上是不是忘了臣最近得准备功课,以备春闱之试?” 容毓目光微抬,神色淡淡:“所以呢?” 谢锦忍不住又想叹气。 世间不公平之事太多,更不公平的是,遇上不公平之事还不敢为自己据理力争,只能默默吞下这份不公平。 “臣谢主上赏识重用。”谢锦认命地开口,“臣一定能者多劳,替主上分忧解难,让主上得以拥有更多时间陪伴女皇陛下。” 容毓嗯了一声,丝毫不觉得把原该属于摄政王的事情推给谢锦有什么不对,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区区春闱,应该占据不了你多少时间精力。” 谢锦微默。 他是不是该谢谢主上看得起他? 不过能让主上看得起那是荣幸,应该乖乖承下这份信任,毕竟这句话虽听着没什么深意,然而你若是敢反驳试试? 能者多劳虽辛苦些,却总比无能的弃子要好过百倍。 谢锦抱着一堆奏折离开,忍不住怀疑,他现在还没官职在身就已经替君分忧,等以后正式入了朝堂,是不是就更得当牛做马替主上分担政务? 毕竟他家主上要抽时间陪女皇陛下,还要教导小皇子,用来处理政务的时间大概会被缩减不少,到时候会不会把政务全推给他? 一想到以后的悲苦生涯,谢锦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归隐山林的想法。 容毓没空去理会他此时的腹诽,起身进了内殿。 在他看来,春闱这点事情根本无需放在心上,若连兼顾学业和政务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未免太过无能,可以打发去边关修城池了,还做什么御前宠臣? 摄政王认知里的宠臣必须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查得了案子,杀得了人,还得尽忠尽职没有怨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可以纵容他天高海阔肆意放纵,却也必须文武皆通随叫随到。 谢锦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曦其实没怎么睡着。 虽说产妇需要多休息,不过孩子有乳娘和长公主照顾,无需她亲力亲为,所以晚上的睡眠足够,白天里又有容毓贴身照顾着,委实没有什么事需要她操心,白天想睡就睡,不想睡就安静躺着。 总之她现在就是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就行。 容毓也是怕她一个人待着无聊,所以才贴身陪着,时不时的跟她聊聊天,打发一下枯燥的时间。 看见容毓进来,她起身靠坐在床头,容毓见状,连忙拿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些。 “容毓,你这么压榨谢锦真的好吗?”南曦语气有些无奈的,“物尽其用也不能这么个用法。” 容毓倒了杯温水给她,淡道:“知人善任才是明主。” “谢锦一定在心里骂你。” “他不敢。”容毓拖了凳子过来坐下,“为陛下分忧,是他分内职责。” 南曦失笑:“你这个摄政王明目张胆地以权压人,还不许人反抗。” 容毓没反驳,喂她喝了水:“饿不饿?” 南曦道:“半个时辰前不是刚吃过?” 容毓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再过几天就可以出去走走了,眼下气候刚好,春暖花开,不怕着凉。” “容毓。”南曦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大周?” 容毓表情一顿。 “大周的事情得尽快解决。”南曦道,“云王监国理政不是长久之计,他一日没登基,那几位皇子就一日不会死心,如此拖着于社稷不利。” 容毓沉默片刻:“三四月朝政忙走不开,五六七月天气炎热,不适合赶路,那我们九月份回去?” 南曦挑眉:“你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我可以不去。” 容毓抿唇,瞬间就不说话了。 “怎么?”南曦失笑,“你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周摄政王,难道不该回去处理好自己留下的摊子?” 容毓想了想:“我直接发道手谕过去——” “容毓。”南曦打断了他的话,“我在东陵登基,你这个大周摄政王成了女皇皇夫,此事整个天下都已经知晓,大周王爷们也不例外。 你若是连扶持云王为帝这件事都不回去,大周王爷和朝臣们都会以为你以后不会再回大周,对你的忌惮会大大减弱,手谕固然能让云王登基,却做不到震慑人心,几位王爷若是不服,可以想出不止一个理由阻止云王登基。” 容毓没说话。 “就算云王顺利登基做了皇帝,没了你的震慑,云王短时间之内也很难做到掌握实权。”南曦道,“他根基薄弱,监国理政这几个月能让大臣们听话,靠的也是你的威信,如果失去了这种威信,他以后的帝王路会走得很艰难。” 容毓知她说的是事实。 齐王他们几个当年都是跟容楚云一起争过皇位的人,各有支持的朝臣党派,只有云王从来置身事外,独身一人没有心腹势力支撑。 虽有凌帆和齐麟在,可单纯的武力并不能让云王的帝位做得多顺,朝堂势力盘根错节,真有人想给他使绊子,随便一处动点手脚就能做到。 可容毓还是不想一个人回去。 就算他日夜兼程赶路,从东陵到大周来回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回去大周再逗留几天,这么久的分离他不放心。 “此事以后再议。”他道,“也许可以想到其他解决的办法。” “什么事情以后再议?”轩辕惜抱着孩子走过来,语调闲适,“你们这两个当爹娘的对自己儿子就一点儿也不关心?要不要现在就把帝位传给昊儿,你们俩携手归隐山林去?” 容毓起身,从她手里把儿子接过来,语气淡定:“如果岳母大人可以做摄政长公主,小婿倒也并不留恋摄政王的权力。” 轩辕惜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宫现在就可以做主,多选几个优秀出众的世家公子进宫,以皇夫身份摄政。” “我同意。”湛若从偏殿凑了过来,“殿下把我塞进后宫吧。有我在,一定可以让陛下安枕无忧地享受悠闲。” 第478章 知人善用 话音刚落,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强行把他从偏殿拖了出去。 “干什么?!”湛若挣扎着,并下意识地挥拳朝身后那人脸上打去,“放开我!” “你想死吗?”轩辕曜皱眉,“当着摄政王的面放肆,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这位羽国王子当真是个爱作死的人,他要不把这人拖出去,只怕稍后他家主上能让人把他拖出去杖毙。 居然敢当着摄政王的面,不知死活地提出做女皇皇夫? 湛若挣脱他的钳制,冷道:“滚开!” 轩辕曜表情不太好看:“你故意想找死?” “谁找死?”湛若冷嗤,“你以为本王子跟你一样是个胆小鬼?” 轩辕曜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 这跟胆小鬼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不是胆小鬼,就得主动去送死? 有病吧…… 轩辕曜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淡淡开口:“本将军要出宫,你自便吧。” 说着,当真抬脚就走。 反正他今天只是来看小皇子的,看完了自然就该离开,免得待在这里惹他家主上心烦。 女皇陛下还在养身体呢,谁活得不耐烦了才会主动去打扰。 至于这位脑子不太好使又毒舌的羽国王子,爱咋咋地吧,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湛若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轩辕曜。” 轩辕曜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干嘛?” “你会喜欢男子吗?” 轩辕曜一愣:“你说什么?” “本王子问你,你会喜欢男子吗?” 轩辕曜皱眉:“你有病吧。” “看来是不会喜欢了。”湛若淡淡一笑,“希望以后你一直能保持这般坚定的想法。” 轩辕曜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湛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啧了一声,别有深意地扬唇:“看来当真有人得孤独一生了。” “湛若王子。”身后一个少年谦恭有礼地开口,“谢公子请湛若王子过去一趟。” 湛若转头,看着眼前站着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嘲弄地挑眉:“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他让本王子过去,本王子就得乖乖过去?” 轩辕华语气谦恭:“谢公子说有事请教。” 请教? 湛若大抵能猜出他要请教什么,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在哪儿?” 轩辕华道:“御书房。” “御书房可不是本王子该去的地方。”湛若淡淡说着,转头看了眼天色,“本王子可以屈尊降贵去他的谢家走一趟,你去告诉谢锦,今晚准备好丰盛的晚膳招待本王子。” 轩辕华静默片刻:“我会转达给谢公子。” …… 内殿片刻的安静。 轩辕惜表情古怪,目光落在湛若被拖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开口:“曦儿,这个湛若王子究竟对你抱着什么心思?他不会真想做你的皇夫吧。” 她这两天一直暗自猜测着湛若的来意,这位羽国王子貌似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东陵并无敌意,并且以区区羽国的实力,显然也不大可能跟南越、北疆使臣一样抱着什么野心而来。 可他对摄政王却充满着强烈的根本不屑掩饰的敌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显然湛若并不惧怕容毓,可他对南曦却十足维护。 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喜欢南曦。 “娘多虑了,湛若他只是个孩子,故意胡说八道的。”南曦下意识地开口,说完自己表情也不由古怪了一下,“他不是想做我的皇夫,目的就是为了让容毓吃醋。” 轩辕惜诧异,故意让容毓吃醋? 这是什么心理?吃饱了撑的? 她目光落在容毓面上,见他神色淡淡,看起来似乎并无恼怒之色。当然,也谈不上高兴就是。 不过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反常了。 容毓独占欲多强,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居然能容忍湛若在曦儿面前胡说八道? 她不知这夫妻二人跟湛若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也不欲过问太多,淡道:“我先回公主府一趟,昊儿你们哄一会儿,跟他沟通一下母子感情,等他饿了再让乳娘抱去喂奶。” 南曦点头:“这两天辛苦娘了,娘回去好好休息。” 轩辕惜点头,想了想,还是多言了一句:“曦儿已经休养了半个月,容毓,你是不是该上朝议政了?曦儿这里有银月和嬷嬷伺候着,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 容毓道:“等曦儿出了月子,我跟她一起上朝。” 轩辕惜皱眉。 “娘不用担心。”南曦体贴地给夫君解围,“容毓知人善用,朝政大事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轩辕惜看了这对夫妻一眼,“行吧,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说完,很快离开了大正宫。 银月送她出去。 “湛若这两天有些太放肆了。”南曦眉心微皱,“他若是继续无理取闹,就让他早些回羽国去。” 容毓沉默片刻,低声问他:“你舍得?” “为什么舍不得?”南曦挑眉,“难不成转世之后,我除了跟你成亲之外,还得把以前所有认识的人都重新认回来?要不要列个认亲的名单给我?” 容毓闻言,声音有些低软:“你要是早这么说,半个月前我就帮他丢回羽国去了。” 早这么说? 她完全恢复记忆也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如何早说? 南曦叹了口气:“不过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他,站在他的立场上,你以前那些所为确实让人无法原谅。” 容毓沉默须臾,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若是以前的容怀瑾,自然并不在意湛若是否可以理解,敌对也无所谓,然而重活一世的容毓,也时刻在反省着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所以今生才能对湛若一忍再忍。 “不过这些都是我俩之间的关系,能不能原谅也不能成为他放肆的理由。” 南曦伸手接过儿子,语气淡淡,“过几天我会跟他谈谈,该过去的都让他过去,没必要总活在记忆里,你跟他一样,都该早些挣脱出来。” 容毓默默看她一眼:“曦儿。” “嗯?” “你这两天对我不太温柔。”他低声说道,声音软软的,像是有点委屈,“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 第479章 成全了旁人儿孙满堂 南曦微默:“对你不够温柔?” 容毓点头。 “我现在还没出月子,每日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南曦沉吟,“你就算想侍寝,只怕我这身体暂时也不允许。” 侍寝? 容毓脸色微妙:“我不是这个意思。”曦儿想到哪儿去了? 他有这么禽兽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南曦挑眉,“原本按照规矩,我俩即便是夫妻也是不能住在一起的,但现在已经住在一起了,三宫六院被你一个人霸占,还不够宠你? 女皇坐月子,按道理该由嬷嬷宫人随身伺候,你这个摄政王处理好朝政就行,但事实却是你每天留在寝宫陪我说话聊天,亲力亲为照顾我这个柔弱女皇,不假他人之手,这叫失宠吗?” 容毓语塞:“……” “还有……”南曦漫不经心地开口,“从大周到东陵,我对你是不是言听计从?文武百官面前是不是护着你?大臣们让我选皇夫,这件事我完全不予理会,全权交给你处理,你以前骗我的那些事,我心里桩桩件件都记着呢,就是不跟你计较罢了,你居然还敢控诉我对你不够温柔?” 容毓:“……” “来,你说说,还要怎么个温柔?”南曦语调沉静,“跟昊儿一样把你抱在怀里疼?” 容毓表情一点点凝滞,目光落在已经睡着的小家伙脸上,半晌无言以对。 “我倒是想抱,可抱得动吗?”南曦斜睨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还敢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你真好意思。” 容毓沉默片刻,唇角微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难不成你要跟昊儿一起争宠?”南曦说着,低头亲了亲儿子粉嫩玉白的小脸,“堂堂冷峻威严的摄政王,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昊儿,你说是不是?” 容毓仔细反思了一下。 貌似曦儿说的也对,除了不能把他抱在怀里宠之外,她能做的也都做了。 前世今生他都算计过她,她大度地包容了他的算计。 到东陵做女皇,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也皆是遂了他的心愿。 她成全了他的执念,化解了他的结症,抚平了他的不安,就算在湛若这件事上,她其实也是护他较多,并不惯着湛若。 除了对儿子更温柔疼爱之外,似乎没有对谁比对他更好。 容毓想了想,顿时有些汗颜。 “其实我觉得我们日夜待在一块不太合适。”南曦沉吟片刻,“分开来应该更好一些,都说小别胜新婚,如果你有自己单独的寝殿,我这个女皇每晚摆驾摄政王寝宫,那么宫人定然会觉得摄政王特别受宠,荣宠无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这样一来——” “曦儿。”容毓不满,“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好。” 南曦看着他:“怎么不好?” 容毓唇角微抿,执起她的手亲了亲:“为夫知错了,曦儿息怒。” 南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小心眼,不该胡思乱想。”容毓语气格外真诚,“不该胡乱吃醋。” “还有呢?” 还有? 容毓沉默片刻:“应该没了吧。” “好好想想。” 容毓拧眉,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很笃定地开口:“没了。” 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怠忽职守,为了儿女情长而懒政的罪名。 南曦语气淡淡:“既然想不出来,今晚就睡在外殿榻上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容毓默默瞅着她。 “看我也没用。”南曦目光垂落在儿子小脸上,“今晚我跟儿子一起睡,让乳娘好好休息一晚。” 容毓终于发现,恢复了记忆的南曦连带着也恢复了骨子里的女帝威仪,明明是清淡至极的言语,却轻而易举就让他无法反驳。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不过在其他事情上容毓都会听从,唯独不可能跟南曦分榻而眠,晚间银月几人进来伺候南曦洗漱擦身时,容毓自己去沐浴净身,回来之后很自觉地上床,长臂一伸,把南曦整个人圈进了自己怀里。 就算南曦淡淡说了句:“你是要抗旨?” 容毓也只是噙着笑,软软地说了句:“陛下看着处置吧,为夫绝不反抗。” 南曦嘴角一抽,忍不住轻哼。 憋了半日的威严,就此破功。 摄政王在大正宫里跟他的女皇情深意浓,谢锦替他处理了御书房的奏折之后回府,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就设在锦园。 湛若如约而至,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虽然他的吃法带着天生属于皇族的优雅贵气,但这般速度实在不像是仙风道骨的神算,反倒更像是饿死鬼投错了胎。 不过谢锦早已见识过了他的脾性,这人跟仙风道骨一点儿也不沾边。 “我知道你想跟我谈什么。”湛若吃饱喝足,让谢锦给他倒了杯茶,才终于施恩般开口,“你的命运已经定了型,若是强行逆天改命,势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我,显然不可能为了你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谢锦唇角微挑:“爷也没打算让你做些什么。” “那我就直言吧。”湛若不能白吃了人家一顿丰盛晚饭,“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独自一人逍遥自在,后继无人,孤独终老;第二,如果你能强逼了你心里那人,倒也可以有一人做伴。” 谢锦淡笑:“所以,这是个需要选择的事情?” “当然。”湛若喝了口茶,“有的人命可以改,有的人改不了,端看你如何选择。” 谢锦敛眸未言。 “如果你要他跟你一样后继无人,其实也可以做到,毕竟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湛若语气戏谑,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事在人为。” 谢锦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他话中之意,须臾淡道:“若爷不强求呢?” “不强求自然更好。”湛若搁下茶盏,站起身,拍拍袖子转身离开,“成全了旁人儿孙满堂。” 谢锦了然。 事实上不是他有两个选择,而是那个人可以有两种命运。 只是这命运间接的,也算是掌握在了谢锦手里。 这个结论让他觉得有趣。 谢锦勾起了一丝幽深笑意,缓缓摇头。 ……啧。 第480章 求一个恩典 朝堂政务运转如常。 三月底开始了为期九天的春闱,考试期间考生不得与外界接触,所以这九天里谢锦是没办法进宫听差的,好在三月底南曦已近满月,身子早已恢复得跟往常无二,可以如常地在寝宫内走动。 偶尔还会出来走走,在宫苑里赏个花,喝个茶。 政务上容毓就多操劳了一些。 满月的孩子眉目看着越发精致贵气,一张小脸像是上天精心雕琢过似的,怎么看怎么好看。 “昊儿这小脸越长越像容毓。”南曦坐在靠窗的锦榻上,臂弯躺着刚满月的小家伙,“这性情也像,安静,不爱哭,一看就是沉稳的王者之风。” 除了出生那日跟寻常婴儿一样哭了一声之外,小家伙长到现在几乎很少哭,饿了的时候也就是瘪瘪小嘴儿,乳娘照看孩子有经验,知道小殿下饿了就赶紧抱起来喂。 一个月里的孩子身体若无不适,其实特别好带,尤其是昊儿这种安静不哭的孩子,吃饱了就睡,或者自个儿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安静地待着,几乎不怎么闹腾。 “王爷若是听到这话,定然十分高兴。”银月笑道,“主子对王爷总是夸奖的多。” 沉稳的王者之风。 虽然这句话用在容毓身上再合适不过,可同样的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跟南曦说,效果肯定不一样,尤其她家王爷这段时间性子似乎被磨得有些不那么自信了。 南曦笑了笑,想说容毓素来爱装可怜,以他那一身强悍的本事和无坚不摧的性情,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担得起一句「王者之风」? 然而骨子里来说,容毓确实也是没什么安全感的,这种不自信不是来自于对自身本领的怀疑,而是感情上的患得患失。 南曦目光微敛,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臂弯像是有了些困意的儿子,喃喃自语:“你父王这患得患失的毛病不能惯,得治。” 说白了其实就是欠收拾。 “陛下。”银霜从宫门外走进来,低头禀报,“西平侯夫人求见。” 西平侯夫人? 南曦微讶,想了片刻,没想起此人是谁,遂问道:“西平侯夫人是谁?” “镇国公被降了爵,现在是西平侯。” 南曦了然地嗯了一声:“就她自己?” “是。” 南曦思忖着这位夫人见她的目的,淡淡吩咐:“让她进来吧。” “是。” 银霜转身走了出去,没多大一会儿,一身湖蓝色华服的夫人在宫人引领下低眉走了进来,在外殿就跪下了:“臣妇参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南曦开口,起身把昊儿放到床上去睡,“方夫人突然求见朕,所为何事?” 方夫人谢了恩,身子却跪着没动,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臣妇今日进宫,是想求陛下恩典。” 恩典? 南曦回了锦榻前坐下,端起银月呈上的茶轻啜一口:“说说看。” 不管是作为之前的镇国公夫人,还是眼下的西平侯夫人,这还是方氏第一次正经的单独面圣。 她之前听女儿岚依描述过女皇,心里也有了个大致的印象,以为南曦就是个不通世事的闺阁姑娘,毕竟她年岁还小,又是在大周官宦之家长大,理应跟寻常同龄姑娘一般无二。 就算登上了至尊之位,仗着身边一个摄政王的庇护,也应该很好糊弄。 然而此时短短两句话接触下来,她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密密麻麻笼罩下来,让她忍不住心惊胆战,比以往面见皇后还要心悸。 “方夫人应该不是来朕这里发呆的吧。”南曦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有话就说,不用有什么顾忌,就算所求之事不该,朕也不会因此就治你的罪。” 方氏一惊,连忙压下心头惊惧,低头说道:“臣妇之女岚依,近日在魏王府过得不太好,臣妇……臣妇想,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南曦挑眉,声音淡淡,“你想让朕收回成命,解除方岚依跟轩辕琰的婚事?” “不,不是。”方氏脸色微变,缓缓摇头,面上浮现悲苦之色,“岚依是个苦命的孩子,臣妇心疼她的遭遇。可……可她清白已经不在,臣妇纵然心疼,也只能把她嫁给琰公子,否则这辈子……这辈子该怎么办?臣妇只是想……” 方氏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嗫喏:“只是想给岚依求个恩典,想让她在魏王府能好过些……” “求什么恩典?” 方氏红了眼眶,哀戚道:“由陛下做主,只要……只要能让她不再遭受琰公子虐待就成,臣妇谢陛下隆恩。” 说着,竟是深深地磕下头去。 南曦没说话。 年前轩辕琰因侮辱方岚依一事被关进天牢,容毓命刑部尚书去查,谢锦协助,实则从中动了些手脚,所以最终也没查出什么花来。 轩辕琰在大牢里被关到了过完年初六,复朝之日,容毓下旨把他放回去了。 当然,查案失职的刑部尚书也被降了职。 算下来,轩辕琰回去魏王府也有快三个月了。 “他们俩的婚事办了没有?”南曦问道,“就算不想大操大办,成亲的形式还是该走一走的。” “回陛下,婚事已经在魏王府悄悄办了。”方氏低声说道,“不过没有大摆筵席,魏王说丢不起那个人。” 丢不起那人? 南曦轻哂,他儿子做得下那种禽兽之事,这会儿反倒觉得丢人了? 若不是事情闹得太大,以轩辕琰那残暴的过往记录,那些糟蹋在他手上的姑娘白白死了不说,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至于方岚依。 南曦神色微冷,连楚红衣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都能狠心算计,她跟轩辕琰难道不是天生绝配? 这般一想,她淡道:“魏王府的家事,朕也不好插手过多,若夫人实在担心,朕就派个人去提醒一下魏王夫妇,让他们好好对待方姑娘,这样可行?” 第481章 想要一个补偿 方夫人神色微微一僵,低头沉默不语。 她今日鼓足勇气进宫,并不是为了求一个承诺。 她想要的是补偿,给岚依的补偿。 轩辕琰是皇族子嗣,不管他跟当今女皇是不是敌对的立场,都无法改变轩辕琰是皇族子嗣的事实。 而在这件事中,岚依却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陛下同为女子,应当明白一个女子失去清白的惊惧无措,应当对这种无助和伤害感同身受,就算只是出于怜悯,她也应该给予岚依一点补偿不是吗? 楚家的楚红衣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女皇陛下赏赐一根宝鞭,凭什么岚依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却连一点安慰都没有? 可此时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来。 她不知道女皇陛下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几句交谈下来,她却听出了女皇陛下看似宽容温柔的言语中隐藏的威压,所以依然没勇气主动把这样的要求提出来。 甚至她已预感到,今日进宫这一趟大抵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方姑娘的遭遇让人同情,不过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朕其实也有些无能为力。”南曦淡道,“轩辕琰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属不该,虽此前已经受过牢狱之罚,不过若夫人觉得不解气,朕也可以继续派人去查,查清楚之后你们觉得该这么处置,朕秉公处理。” 方夫人心里一惊,“不,臣妇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不……不用再惩罚他……” 岚依跟魏王府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若继续追究轩辕琰,岚依以后还怎么在魏王府立足? “至于方姑娘。”南曦语气依然平静,“夫人若觉得朕赐婚的决定不妥,朕也可以收回旨意,让夫人把女儿接回府去,两府婚约解除之后,夫人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什么,想要追究轩辕琰的罪名也是你们的权利,朕愿意给你们一个交代。” 方夫人身子僵滞,冷汗不自觉地冒出来,一句话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她既不可能追究轩辕琰,也不可能把岚依接回家—— 就算轩辕琰确实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方夫人当初想把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可岚依失了名节,不能再嫁与他人,魏王府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归宿,除非方夫人想让女儿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 然而且不说出家是多么愚蠢的一个决定,单就是跟魏王府撕破脸这一点也不可能做到,方家跟魏王府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利益都捆绑在一起,反目成仇不管对方家还是对魏王府,都没有任何好处。 方夫人低着头,心头既恼恨又有些畏忌,更是不安于南曦这番听似随和的话里流露出来的意思,确定女皇对岚依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补偿之后,憋在心里的话到底没敢再说,很快恭敬地开口告退。 南曦也没留她。 方家从镇国公被降到西平侯,虽是容毓做的决定,却也足以代表容毓对方家的态度,她不会在任何场合下落摄政王的面子。 况且方家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她好言宽慰。 “这位方夫人好生奇怪。”银月站在南曦身侧,给她捏着肩膀,“既要为自己女儿抱不平,又不敢追究罪魁祸首的责任,真不知她今日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听得人满脑子疑惑。 南曦啜了口茶:“轩辕琰是个暴虐性子,方岚依跟他成亲是不得已,以后免不了要多受苦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轩辕琰天性残暴,不可能因为一次牢狱之罚就改了性情,所以方夫人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甚至可以猜测,轩辕琰回府这三个月里,方岚依也许已经受了不少苦楚。 “可陛下已经给了他们机会,如果方岚依真不想嫁给轩辕琰,方夫人把她接回去不就行了?” 银月皱眉,“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宁愿死也不会嫁给这般禽兽,不嫁人会死吗?” “不嫁人不会死,却会遭人耻笑。”南曦淡笑,“世间事本如此,况且这桩婚事关乎着两府的利益,不是方岚依一个人的事情,容不得她自己决定终身大事。” 银月听她这么说,心里自然明白,“那么方夫人今日进宫,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一直到离开,方夫人都没有把她的要求说出来,倒是让银月有些纳闷。 感觉这些人都矛盾得很。 既怕女儿吃苦受罪,又不愿意把女儿拉出火坑,来求陛下又能怎么办? 陛下也不是菩萨,能让轩辕琰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方家从国公降为侯,门庭权势大不如从前,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的。”南曦道,“方夫人大抵是想借着方岚依此番受了委屈的机会,讨些补偿吧。” “补偿?”银月诧异,“方岚依不是自作自受吗?她自己生了阴暗龌龊的算计,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居然还敢讨要补偿?” 南曦淡淡一笑:“此前朕赏了条鞭子给楚红衣,楚红衣御赐之物在手,挡住了所有对祈世子有心思的人,难免让人眼热。” 银月沉默片刻,不屑地撇了撇嘴。 楚将军那是凭本事得到的赏赐,况且主子是一国之君,想要赏赐谁就赏赐谁,轮得到旁人眼热? 原来方夫人是打着这般心思。 想给方岚依也讨一件御赐之物以防身自保这个想法虽说挺好的,却还是自以为是了些。 女儿出嫁之后,此便成了夫家的人,生死命运可都掌握在夫家手里。 别说什么防身之物,就算陛下赐了护身符,于方岚依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毕竟在轩辕琰做下那般残暴之举时,方家都不敢追究他的责任,难不成以后指望着一件御赐之物就能让轩辕琰对她好? 楚红衣手里的御赐金鞭管用,那是因为她自身实力强大,祈世子也护着她,所以她有底气以金鞭斥退那些不自量力的人。 而在外人看不到的魏王府,轩辕琰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让方岚依生不如死,除非她有魄力追究轩辕琰抗旨之罪,否则什么也改变不了。 第482章 醋坛子 此事很快被抛诸脑后。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南曦并不愿意花时间去想太多。 “好些日子没见楚将军了。”南曦转头看了看窗外,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是个赏花的好天气,“传楚将军、靖王府的嘉姑娘和怀王府的丹姑娘午时之后进宫一趟,朕近日有些无聊,想找几个人说说话。” 银月道:“是。” 南曦吩咐了下去,就没再多说什么,随手拿起自己放在紫檀木几案上的卷宗,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打发时间。 眼下的朝堂虽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平静的表面上一直藏着汹涌的暗潮。 南曦刚登基,上朝的次数寥寥无几,在外人看来大权全部掌握在摄政王的手里,眼下的春闱是为了选拔朝堂新贵,对各大世家公子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此次科试仅限于帝都皇城子弟,所以人数本就不多,相比往年的春闱,竞争其实不是太激烈,只要在这次春闱中取得亮眼的成绩,有机会入殿试,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仕途。 在新帝登基之初进入朝堂的新贵子弟,显然更有机会成为陛下面前的肱股大臣,日后得了陛下信任,被提拔重用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除此之外,就是女皇的后宫。 南曦心里很清楚,跟皇族联姻从来都是家族显赫荣耀的最大捷径,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纵然摄政王如何强势霸道,也无法让各大世家完全歇了这份心思。 不过这一世他已做了周全的准备,倒也不用顾忌大臣们心思歇不歇。 南曦托着腮,想到容毓这些年一步步攒下的势力,想到其间无法想象的辛苦艰难,心头又是酸涩又是心疼。 “曦儿在想什么?” 清冽带着点墨香味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南曦很快被揽入一个强势温暖的怀抱,她回过神,偏头看向这个陪伴了她前世今生的男人,“忙完了?” “还没。”容毓埋首在她颈侧,嗅着她身上的馨香,“这两天事情有些多,没处理完的留待午膳之后再做。” 南曦沉默片刻:“一下子少了三个帮手,的确够忙的。” 谢锦和轩辕华、轩辕尘都去考试了,御书房里能帮忙分担政务的人一下子少了三个,不忙才怪。 容毓嗯了一声:“无碍。事情虽多,却也不是什么紧急大事,不着急。” “我这些日子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南曦笑了笑,“明日跟你一起上朝。” 容毓闻言微默:“不想你太辛苦。” “有什么辛苦的?”南曦语气淡淡,“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总不可能只贪图享乐。” 容毓把她朝怀里揽得更紧了些:“曦儿。” “嗯?” “亲我一下。” 南曦偏头看他一眼,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然后转过身,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很干脆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记。 容毓嘴角溢出笑意,显然并不介意此时这般被当成良家妇男调戏的感觉,反而低声说道:“这几天我时常感受到一股久违的天子威严,让我不敢高声语。” 南曦微愕,随即挑眉而笑:“这是故意想取悦我?” 不敢高声语? 他敢说,旁人敢听吗? 容毓低笑:“取悦陛下,是为夫职责所在。” 南曦前世今生都不是一个擅长调情的人,可这个人在外面淡漠寡言,到了她跟前就跟……忠犬似的。 这个词汇闪过南曦心头,她一时微怔,随即叹了口气。 好吧,这是一只会撒娇的忠犬。 轻而易举就能勾起南曦的柔情,以及她的心疼。 “今日方夫人进了宫。”南曦开口,“大抵是想让我给她女儿一些赏赐。” 容毓神色微淡:“魏王府最近跟墨家走得挺近。” 墨家? 南曦淡笑:“墨家最近受了冷落,有些别的想法也不奇怪,不过他们若当真要搭上魏王府这条船,未免太过愚蠢。” “搭船倒不至于。”容毓声音平静,“应该只是想提醒一下本王他们的存在。” 南曦点头。 能位列四大家族之一,墨家家主的确不该是个看不清形势的人,一时冷落不算什么,若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真的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这两天气候不错。”南曦淡笑,“政务忙完之后,晚上我们出宫去转转。” 容毓想了想:“也好,你最近都闷坏了。” “倒也没怎么觉得闷。”南曦笑道,“本来我就是个待得住的人,又有昊儿陪着,谈不上无聊,就只是想跟你单独出去逛逛,顺便体察民情。” 单独出去逛逛? 容毓面上浮现笑意,听到这句话无疑是高兴的,却忍不住说道:“若是在宫外遇见什么美少年,不许陛下多看一眼。” 南曦表情古怪了一下,随即伸手捏着他的脸:“知道了,醋坛子。” 她是那样的人吗? 两世为人,什么样的美少年没见过? 出个宫就把美少年带回来? 真亏他说得出口。 容毓把她圈在怀里,心头被满满的悸动心悦包围,他沉溺于此时这般自然的柔情之中不想出来,甚至希望此时这般时光能够就此停滞不前,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虽然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午时,银月带着宫人准备好了午膳,恭请两位主子用膳。 容毓不是个喜欢排场的人,比起被宫人伺候,他更喜欢与南曦单独用膳的气氛,甚至享受着投喂媳妇的过程,不愿被人扰了这种静谧。 所以宫人准备好膳食之后就被屏退,连银月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这样的习惯大抵会持续下去。 直到两位主子用膳结束,银月才再次进殿,并吩咐掌茶侍女沏了茶奉上。 膳后容毓还要去御书房处理未完的政务,恰好楚红衣求见,他只得暂时压下心头不舍,转身离开,并暗自期待着晚间跟南曦一起出宫独处的时光。 楚红衣进殿行礼,两月未见,她的肚子也已经明显隆起,算起来应该也有五个多月了。 南曦命人赐了座。 第483章 太心急了些 楚红衣谢了恩,坐在离南曦不远的地方。 她不是个擅长闲聊的人,这段时间又待在王府养胎,几乎很少出门,外面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大多是南曦问什么,她答什么。 好在南曦没什么架子,对她的性情也了解,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说上两句。 没过多久,靖王府的嘉姑娘和怀王府的丹姑娘一起求见,南曦命人传了进来。 这两位姑娘虽然性子也拘谨,不过人多自然要热闹些,进殿行礼,被赐座,宫人奉茶。 殿内气氛相对轻松。 南曦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开口:“嘉嘉今日怎么没跟楚将军一起过来?” 楚红衣嫁进了靖王府,是轩辕嘉的嫡嫂子,且眼下怀有身孕,按理说两人一起进宫理该同行,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方便照料。 但看起来轩辕嘉却还是跟轩辕丹走得比较近。 “回禀陛下。”轩辕嘉站起身,“方才进宫之前,臣女半路遇到墨家小姐,她说有事与臣女相谈,臣女征得嫂嫂同意之后就跟墨姑娘说了几句话,是以才落后了一步。” 楚红衣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嘉嘉的解释。 南曦讶异:“墨姑娘找你有事?” 自从之前南曦提点之后,轩辕嘉已经不会再自称奴婢,且因为南曦伸手解了轩辕尘的困境,让嘉嘉对这位女皇陛下好感剧增,内心又敬又服,所以有问必答。 只是对于这个问题,她似是有些迟疑:“墨姑娘好像是想问及臣女的婚事。” “婚事?”楚红衣眉心微皱,“你的婚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轩辕嘉低眉,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赧然:“墨姑娘问我……有没有爱慕之人……”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一静。 南曦和楚红衣都不由沉默。 墨家姑娘询问靖王府庶女有没有爱慕之人? 且不说这样的问题本就关系到女儿家名节,轻易不该问询,单就墨姑娘跟嘉嘉并不亲密的关系,这样的问题问出口也未免太过突兀。 “你是怎么说的?” 轩辕嘉摇头:“臣女只跟她说婚事乃由母亲做主,没说其他的。” 南曦沉默片刻,唇角浮现一抹了然弧度:“墨家公子还未成亲?” “尚未。”楚红衣语气淡淡,显然明白南曦这个问题之下的意思,“不过墨家到底也位列四大家族之一,应当不至于在姻缘上降下身段。” 墨家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拦下轩辕嘉问其姻缘,应该是打着什么主意,然而自古以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男子可以低娶,却也不能太低,还是要身份相当才行。 女子高嫁,却也不会高得离谱,同样需得符合自己的身份。 寻常世家庶女若身份品貌不十分出挑,大多给人为妾的多,或者嫁进稍微弱一点的家里做正妻。 当然,轩辕嘉虽是靖王府庶女,但她跟一般的庶女又不能相提并论。 靖王府最近风头很盛,跟楚家又刚刚联姻,楚红衣在女皇陛下面前的地位足以让各大世家看到靖王府以后的显赫程度,所以没有嫡女的靖王府,轩辕嘉这个庶女同样是个香饽饽。 只要能跟靖王府结上姻亲关系,对谁意味着绝对的好处—— 然而相对来说,想跟靖王府联姻且较为合适的,应当是寻常的宦官世家。 一来只要靖王夫妇同意,以轩辕嘉的身份足以嫁进任何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宦之家做正妻; 二来,也只有这些不高不低的官宦世家需要寻一个强大的姻亲,能让娶了轩辕嘉为妻的儿子可以在仕途上得到一些扶持。 如墨家这样的显赫家族,若是打着让轩辕嘉为正妻的想法,显然有些低就,可若是想要轩辕嘉为妾,靖王府同意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 墨家最近这段时间的确有些沉寂,原本四大家族各自势力相当,谢家为首也不会相差太多,然而楚家跟靖王府联姻之后,地位水涨船高,直接甩下墨家一大截。 谢家除了谢首辅这个牢牢掌握军务实权的家主,嫡子谢锦在新帝面前也是个宠臣—— 虽然众人尚不知他这样的性情怎么就得了摄政王青眼,但有眼睛的朝臣都看得出来,摄政王对谢锦和轩辕曜的态度明显不同。 这两位尚无真正的官职在身,就能经常出入宫廷,领着摄政王谕令办事,受器重信任的程度可见一斑,以后朝堂上必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谢家也不必说。 苏家和墨家相比之下明显有些受冷落,虽然墨家家主目前高居内阁,可年轻一代若是不得皇帝宠,慢慢没落下去也是早晚的事。 说起来墨家处境其实也比较尴尬,说显赫吧,尚未显赫到可以影响皇权的程度,毕竟文臣之中还有陆丞相和谢首辅与之抗衡,墨家纵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也不敢跟女皇使绊子。 兵权上墨家又不沾边。 楚红衣有了身孕,墨玄武原本还有机会领个兵权,可偏偏新任摄政王有自己的心腹,宁愿把淮南王世子留下来听使唤,也未曾想过让墨玄武掌兵权。 所以墨家此时的心情,其实完全可以理解。 “还是太心急了些。”南曦淡笑,目光落向窗外,“朕倒并未有过要打压墨家的意思,不过是刚登基,诸事繁忙,又赶上怀有身孕,这段时间尽是顾着静养了,倒没去想过朝堂上的事情,待日后一切步上正轨,所有有能力、有才华且愿意忠心办事的人,朕又岂会亏待了去?” 楚红衣没说话。 “不管眼下谁跟谁联姻,谁家的风头更盛,势力更大,说到底还是要看日后表现。” 南曦啜了口茶,语气淡淡,“尽想着走捷径,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楚红衣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抬眸,眼底有着细不可查的诧异之色。 她素来是个寡淡性子,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个月未入宫,女皇陛下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484章 告御状 墨家的事情三言两语揭过,南曦开口邀三人陪她去御花园转转。 园中各色花卉开得正好,满园清香扑鼻。 登基不久尚未接手政务的女皇陛下邀去赏花,闲聊的都是女儿家的话题,气氛轻松闲适,是宫里难得的悠闲时刻。 而此时御书房里的气氛却不太好。 本该待在军营练兵的轩辕曜一身锦白戎装,身姿笔直站在龙案之前,表情极为难看,素来从容雅致的面容布满寒霜,唇角紧抿,面上难掩愤怒之色。 “淮南王常年镇守淮南,淮南军每年消耗国库存银近百万两,如今淮南王世子驻扎帝都,同样掌管兵权,消耗着国库存银,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掌户部的苏大人开口,“依规矩来说,淮南王世子手里的兵马同属淮南军,军饷理应从淮南军的军饷中抽出,按照一万人来算,这个月拨出两万两足够。” “本将军手里的军队从今年开始,已经正式脱离出淮南军。”轩辕曜冷冷道,“而且本将军要的不只是将士的军饷,还有需要更换添置的装备,精良的战马马鞍,将士的盔甲,以及重金打造的兵器——” “曜世子当帝都是你家?”苏策皱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狮子大开口,我就得拨出十万两给你,这个月十万两,下个月再十万,你区区一万兵马就得消耗寻常将士五万人数的饷银,你当国库里有取之不竭的银子?” 轩辕曜声音冷漠:“本世子跟你说得清清楚楚,装备只在这个月的军饷里出,下个月开始,黑曜军只需按照正常饷银发放即可,苏大人是耳背听不懂我的话?” “你放肆!”苏策怒喝,“当着摄政王的面,曜世子就是这般无理取闹吗?” 他掌管户部大权,素来被人捧惯了,各部需要开销都得他的同意,就算是掌兵权的武将也经常得看他的脸色,这些年谁敢如此无礼地冲他叫嚣? 天子掌朝权,其下六部各司其职,正常情况下,天子不会干涉六部尚书的决定,除非臣下做事有违朝纲,逆天子而行,欺上瞒下,违法乱纪,否则就算是帝王也不能时刻插手干涉。 而户部掌土地、税收、民生等财政大权,权力自然不小,各部官员只要用到钱的地方,都得跟户部申请,户部底下官员层层审核,直到户部尚书批准之后才能拨出银子。 所以户部尚书权力很大,往往连掌兵马大权的将军都得看他脸色行事,因为军饷关乎到数万乃至数十万将士的生计,户部尚书推脱延误,或者刁难,只要寻出一处不合规矩就可卡住或者发下重审,其间不知得耽搁多少时日,就算告到御前,户部尚书也可以以各种借口辩解推脱。 想要干干脆脆拿到银子,除了跟户部官员打好关系之外,还得学会忍耐。 此番黑曜军要发军饷,同样需要按流程跟户部申请,这个过程复杂,偏偏户部尚书觉得轩辕曜要的太多,不合规矩,想也没想地打了回去。 只是他没料到轩辕曜年轻气盛,居然直接把状告到了摄政王面前。 不过苏策并不担心什么,他本来就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完全没有刻意刁难的意思,就算是摄政王,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违反规矩。 “黑曜军这个月要换装备?”同在御书房议事的谢首辅转头看向轩辕曜,似是有些讶异,“为什么?” 轩辕曜语气淡淡:“不为什么。” 谢首辅挑眉:“曜世子今日火气不小。” 轩辕曜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顷刻间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下意识地看了容毓一眼,抿了抿唇,转身朝谢首辅躬身致歉:“小将言语无状,给首辅大人赔罪。” 谢首辅淡淡一笑:“曜世子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他家主上只怕不这么想。 轩辕曜悄悄又看了容毓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反省自己今日的失态。 好在现下只是留在帝都练兵,主上近来脾气也好了很多,要是搁以前,就他方才那态度,只怕少不了挨一顿狠的。 战场上最忌易燥易怒,轻而易举就被人激起情绪波动,只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在容毓那里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都怪这事多的苏策,仗着一点权力作威作福。 轩辕曜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黑曜军的装备乃是本王下旨更换,因本王要打造一支精良铁骑。” 容毓手里的奏折一本接着一本,此时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苏大人只管给黑曜军拨银子,其他的无需你操心。” 苏策脸色微变:“可是这不合规矩——” “不合谁的规矩?”容毓淡淡看他一眼,语调并未扬高一分,却让人感觉到了不容忽视的威压,“本王谕旨是否管用?” 苏策脸色一紧,犹豫片刻,不得不低头领命:“是,臣回头就命人拨了银两。” 轩辕曜唇角忍不住上扬,那一刹间,他着实体会了一把朝中有人的得意,然而不过须臾,这样的得意就烟消云散了。 容毓表情是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 可轩辕曜在短暂的体会了一把小人得志的感觉之后,忍不住开始忐忑,主上会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利,这么点小事都拿来告状,请摄政王出面才能解决? 区区一个苏策,要是放在淮南,他早就命人把他拖出去暴揍一顿了,然而帝都官场复杂,到底是波云诡谲,处处是未曾意料的阻碍。 今日只是一个军饷的问题就难住了他,来日有没有其他更多的,需要跟朝臣打交道的事情让他无法应付? 这个时候轩辕曜无端就想到了谢锦。 他觉得自己当真不适合官场,同样的事情若放在谢锦身上,那家伙定然能想出一百种解决的办法,轻而易举让苏策吃瘪。 而自己,却只能告御状。 想到这里,轩辕曜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485章 陛下垂怜 军饷一事被摄政王淡淡一句话揭过,让人无法反驳。 苏策很快告退。 首辅大人跟摄政王商议了其他一些事情,结束之后也跟着离开。 书房里除了青阳和掌印太监之外,只剩下一个轩辕曜。 空气一时有些压抑,轩辕曜绷着神经,蜗牛似的走到容毓身后,抬手给他捏着肩膀:“主上最近是不是很累?” 青阳诧异地看着他。 这位小世子突然间这么谄媚干什么?难不成别有所图? 容毓把批好的折子整理好,交给侍立在不远处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由他拿去负责分发到各部。 自打新帝登基之后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掌印太监恭敬领命,小心翼翼,低眉顺目地抱着奏折离开。 “主上是不是不太喜欢用内侍?”轩辕曜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皇祖父在位的时候,身边的掌印和秉笔太监权力都不小,如今倒是缩起尾巴做人了。” 容毓淡道:“你想代替了他们,留在本王身边伺候?” 轩辕曜手上动作一僵,讪讪一笑:“虽然臣有心服侍主上,可比起做些内侍的活,臣觉得替主上守护好山河社稷更为重要。” “是吗?” 轩辕曜更加殷勤地给他按摩着肩颈,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只是声音却明显迟疑:“主上。” 容毓声音冷峻:“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学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臣是想说,其实十万两也不太够……”轩辕曜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臣担心吓着苏尚书,所以没敢一次多要,可还是没料到他会为难……” “他虽为难你,却也不算故意刁难。”容毓淡道,“黑曜军的事情他不知情,卡得严一点也属正常。” 轩辕曜撇嘴,反正他已经记下了苏策。 “战马事宜你去跟楚南衣交接,这一块他负责。”容毓拿过御案上的一份卷宗,翻开阅览,“除去购买战马所需要的耗资,十万两足够黑曜军这个月的军饷和其他的添置。” 轩辕曜微默,随即唇角一点点扬起:“多谢主上。” 战马是大头,既然有楚南衣负责战马,十万两自然是够了。 “黑曜军的装备方面,本王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但是训练的成果若是达不到本王的要求,你知道后果。” 轩辕曜脊背一紧,忍不住又想撇嘴,最终却还是恭恭顺顺地说道:“是。” 不过今日进宫的目的已经达成,轩辕曜神清气爽,很快心满意足地开口告退,完全没了刚才那副谄媚模样。 青阳看着他打开书房的门走出去,忍不住拧眉。 “楚红衣出宫了没有?” 青阳听到主子问话,回过神道:“一炷香之前,银月说陛下和楚将军还在御花园。” 方才几位大臣在此议事时,他出去问过银月。 青阳征询:“主子要属下再去问问吗?” 容毓沉默地抬头看了看窗外,重新埋首于卷宗之内:“不用。” 朝堂势力错综复杂,各部官员与世家之间牵扯甚深,关系千丝万缕总能扯到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然是牢牢掌握着大权的摄政王容毓,也需要花些时间把各家各派的关系理清楚。 何况是对许多事情一无所知的南曦。 孩子满月之后,女皇的身子调养得当,很快也要上朝议政,毕竟不管舍不舍得她辛苦,容毓都不能让东陵大臣觉得这位南曦这个女皇是摆设。 御笔勾画出卷宗上一个个名字,醒目地标记着各派官员之间的牵扯,待到晚上休息之时,就可以让南曦一目了然地了解到世家在朝堂上渗透的关系,好在以后处理朝政时能做出更从容妥善的安排。 如此忙下来,容毓一直御书房待到太阳落山,算了算时间已差不多,他正要起身离开,却忽然听外面响起一阵跪地行礼的声音:“陛下万安!” “免礼。”南曦语气沉静,“摄政王忙完了吗?” 御前侍卫们还未及答话,御书房的门已经被打开,反应极快地的青阳开了门之后已跪下恭迎,“参见陛下。” 容毓从御书房走了出来,看见南曦,唇角不由就挑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来了?” “怎么?”南曦轻笑,“不欢迎朕?” “陛下说的这是哪里话?”容毓上前挽着她的手,无比真诚恭顺的语气,“臣就算如何大逆不道,也不敢不欢迎陛下。” 说着,两人走进御书房。 “我让御膳房给你炖了点鸡汤。” 南曦这句话说完,容毓才看到她另外一只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御用食盒,食盒搁在御案上,打开之后一阵扑鼻的浓郁香味散发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摄政王操心政务,着实辛苦,朕心疼极了。”南曦拿起碗,给他盛了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喝点补补身子。” 容毓忍不住亲了她一口:“陛下垂怜,臣感动莫名。” 南曦失笑:“行了,这里也没别人,不用这么客套。” “我这边已经忙完了,正打算回去。”容毓端着碗,用勺子喝汤,“她们三个出宫了?” 南曦点头:“这两天天气不错,我约她们去御花园走了走,闲聊半日,发现东陵皇族宗亲与世家贵女其实大多是个可爱的性子,以后有空可以多让她们进宫聚聚,人多也热闹。”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风土民情方面的不同,还是自身的原因所致,南曦觉得东陵这边的贵女相处起来要更让人舒心一些,虽然也不乏性情不讨喜的——如方家方岚依那般。 但说起来还是善良可爱的多一些,性格脾气各有不同,但大多数骨子里都是让人觉得不错的,品行端庄,是真正的世家气度。 “嗯,你喜欢热闹的话,可以经常让她们进宫。”容毓舀了勺鸡汤送到南曦嘴边,“你现在是女皇,想见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南曦喝了口鸡汤,抬眼看着容毓,语气有些微妙:“女皇的特权难不成就是为了随时召人进宫陪聊?” 第486章 有些事情,本不该发生 容毓宠妻无下限:“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特权都可以做。”南曦瞬间无话可说。 盯着容毓把一碗鸡汤喝完,她柔声道:“还要吗?” 容毓摇头:“我们今晚出宫去吃。” “也好。”南曦命银月收拾了食盒,转头看了眼御书房,“今天事情很多?” 往常容毓基本只用半日时间就把当日的事情处理完,余下来的时间用来陪南曦,哪怕只是待在大正宫与她闲聊,或者给她端茶递水,也不会把时间耗费在御书房。 “不多。”容毓跟她一起走了出去,始终挽着她的手不放,“下午怕打扰到你,就留在御书房把各部官员的情况做了些了解,晚上说给你听。” 南曦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两人先回了趟大正宫,各自换上一身淡雅闲适的常服,临走之前,南曦让银月留下来跟乳娘一起照看睡着的小皇子,银月应下,随后两人就乘着低调素雅的马车往宫外行去。 出了宫已是黑幕降临,皇城内灯火辉煌。 属于帝都的繁华富贵尽落眼底。 容毓坐在马车上,听南曦说起谢锦的事情,“谢家清贵门庭,谢首辅能力卓绝,儿子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到了谢锦这一代若是没有子嗣,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那日听湛若说了关于谢锦的事情之后,这两日南曦是上了心的,也曾仔细思索过一番,然而最终无解。 容毓沉默片刻:“若命中注定如此,也许只能依靠庶子传承香火。” “谢家庶子之间内斗很厉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内斗无非也都是为了利益。”容毓道,“不过都在谢锦掌控之中。” 南曦嗯了一声。 容毓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侧脸:“谢家庶子五人皆尚未成亲,谢锦若想要儿子,等那几位成了亲,可以从庶兄膝下挑一个合适的出来教养,以承家业。” 南曦叹了口气:“命运一事神秘玄妙,常人无法参透,却在无形之中左右着人的一生,让人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逆天改命听起来容易,不过区区四个字,可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做到? 即便有那逆天之人,也必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容毓没说话。 他不是神明,可以予以手下人荣华富贵,仕途顺遂,却没办法连他人既定的命运一并掌控。 “容毓。”南曦想到湛若此前跟她说过的话,眉心微蹙,“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 容毓低眉,声音低沉悦耳:“什么?” “如果……”南曦轻咳一声,“我是说如果,谢锦对一个人生出了不太寻常的情愫,你会怎么办?” 容毓默然。 “容毓?” 容毓眉心微蹙,声音淡淡:“不是我要怎么办,而是有些事情本不该发生。” 南曦嗯了一声:“不过还是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为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想到前日湛若跟她说的话,南曦心情也不免有些复杂。 容毓轻轻松开她的腰,身子靠在车厢里,眉心深沉难测:“九连城地处东陵西南边界,土地广袤,因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治安混乱,常有匪寇出没,需要一支实力强的军队镇守治理。” 南曦诧异,几乎一瞬间就听出了他的打算:“你想把轩辕曜调过去?” 容毓抬手揉了揉眉心:“此前有过这个想法,可治标不治本,况且我有意把轩辕曜放在帝都发展,真打发去了边疆贫瘠之地,对他也不公平。” 南曦定定注视着他微微不虞的表情,忍不住失笑:“容毓。” 容毓看她。 “其实没必要烦恼。”南曦伸手揉着他的眉心,声音沉静,“谢锦是个聪明人,虽皇城中很多人都对他忌惮,以为他行事乖张,不安牌理出牌,我行我素,可我觉得该有的分寸他还是有的。” 谢锦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比旁人清楚,总归不会做出糊涂事。 退一步说。 就算当真日后有那种可能。 南曦蹙眉,若当真有那种可能…… 马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容毓重新把南曦圈回怀里,“我们先去哪里逛?” “你决定。” “先去吃饭。”容毓一手掀开马车,“不能饿着你。” 南曦轻轻一笑,就着他抱着自己的姿势,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去酒楼里只怕要引起过度的瞩目,我们要不要找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吃饭?” “曦儿。”容毓眸色微暗,声音沉了沉,“为夫现在经不起撩拨。” 南曦微愕,表情一时微妙。 她真的没想撩拨他,不过是想亲亲他而已。 然而…… 好吧,作为在孕期就经常克制的男子,孩子生下之后又一个多月不能享受鱼水之欢,她的确该理解他被撩拨之后也许并不强大的自制力。 南曦算了算日子,抬眸看着容毓:“要不今晚我们分开睡?” 每晚睡在一起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确挺辛苦的。 容毓抿唇,不发一语地瞅着她。 南曦浅笑:“逗你的。” 这个人恨不得跟她合二为一,怎么可能同意分开睡? 南曦正要再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容毓抬眸,声音淡漠:“怎么回事?” 青阳隔着帘子低声禀道:“主子,是湛若王子拦路。” 两人同时转头。 马车帘子很快被掀开,外面探进一颗脑袋,正是这两日在城中玩得不亦乐乎的湛若:“阿姐,我能上去吗?” 南曦和容毓微服出宫,大概并不想让人知道身份,所以湛若没喊陛下,自然而然趁着这个机会换回了之前的称呼。 两个人的旖旎被打扰,容毓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不能。”南曦拒绝,并挑眉看着湛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马车?” “我能掐会算。”湛若见南曦不同意,也并不失望,身体一跳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我有件事要跟阿姐说。” “何事?” “一件有趣的事。”湛若神秘兮兮地开口,“阿姐肯定有兴趣知道。” 第487章 遇刺 湛若驾着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待到远离人多的地方,才低声开口:“长公主今晚遇刺了。” 什么? 南曦脸色微变:“怎么会——” “长公主无碍,阿姐不用担心。”湛若及时说道。 “调转车头,去长公主府。”南曦缓缓皱眉,“怎么回事?” “我没接到这个消息。”容毓冷视着车帘外湛若的背影,“你若是敢拿这样的消息糊弄曦儿——” 话未说完,就听湛若嗤了一声:“论糊弄,谁比得上你糊弄阿姐的时候多?自己不反省,反倒好意思来说我。” 南曦淡道:“湛若。” “阿姐真偏心。”湛若撇嘴,却并不敢过分抱怨,很快言归正传,“长公主遇刺是真的,就在刚刚,长公主下令不许惊动阿姐,所以摄政王手下的暗卫还没来得及禀报。” 南曦目光落在他背上,若有所思:“这就是你所说的有趣的事情?” 湛若脊背一抽。 长公主遇刺当然不是趣事,而是一桩足以让女皇愤怒的凶险之事,他此时这般像是闲谈趣事的语气的确不太合适。 他若是不好好说清楚,南曦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湛若道:“事情说来话长,不过长公主平安无事,凶险时挺身而出的男子却是被刺伤了肺腑,被长公主安置进了公主府。” 凶险时挺身而出的男子? 南曦思索着湛若的话,心头琢磨片刻:“这个男子身份有问题?” “是啊。”湛若转过头来,无辜地笑了笑,“所以我才说有趣吗?长公主遇刺其实是假的,故意制造出的一桩英雄救美大戏,目前这个男子已经顺利入住了长公主府,以后要是能得了长公主欢心,必定前途无量。” 南曦皱眉:“湛若。” 湛若表情一正,不敢再贫:“好吧,这个护下长公主的男子其实是长公主府的高手,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失忆了。” 南曦:“……” 马车很快到了长公主府门前,南曦纵然还有疑问也没再开口,由容毓半抱半扶着下了马车,往公主府里走去。 女皇陛下驾到,全府上下自是恭敬跪迎圣驾。 长公主没料到南曦会来得这么快,脸色不虞:“不是说不准惊动宫里的吗?本宫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府内侍卫瞬间跪下一大片。 “娘冤枉他们了。”南曦走过来,眉心微蹙,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娘,“我跟容毓刚好出宫,就听说出了此事……娘,到底怎么回事?” 轩辕惜刚从院里出来,手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见南曦担心,她淡笑:“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是不打算让你知道的。”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府中众人退下。 容毓转头打量着周遭,矜贵淡漠的脸上一片深沉难测。 轩辕惜把女儿和容毓带进主院,命侍女奉茶,她则转身去净手。 待擦干手上水渍,轩辕惜转头看见落座的三人,表情一时有些微妙:“湛若王子怎么也跟着来了?” 此言一出,容毓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冬日里气候寒凉,天刚暖和些又赶上坐月子,南曦憋在宫里太久,容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带她出来转转,欲抛下所有的事情专心享受二人独处的时光,却被这个不知趣的打扰了行程,任是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湛若在长公主面前很是恭敬:“巧遇。” 巧遇? 南曦挑眉,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出宫特意让人准备了寻常人家使用的低调朴素的马车,这家伙的巧遇也未免太巧了些。 不过眼下这个不重要。 南曦转头看向轩辕惜:“娘,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轩辕惜在椅子上坐下来,淡淡一笑,“前两日应了墨夫人的邀约,说府里的兰花开得极好,让我去坐坐。今日难得清闲下来,我就去了墨府,傍晚回来时,刚进公主府就遇到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刺客。” 南曦皱眉:“府中遇到的?” “嗯。”轩辕惜点头,“我也觉得奇怪,这个刺客身手很不错,看起来就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南曦看了容毓一眼,容毓道:“回头我让人去查。” “救我的这个人应该是府中的暗卫,他反应快,其他人还未及现身,他就跟刺客交上了手。”轩辕惜道,“不过我没见过他,只是从他身上穿着的服饰能分辨出他的身份。” “没见过?”南曦皱眉。 轩辕惜道:“公主府的人我大多都是见过的,从大周回来之后,这座府邸就已经按着长公主的规格分配了府卫、侍女、嬷嬷,我也曾花了一段时间专门用来认识这些人,但暗卫跟侍女、嬷嬷们不同,他们常年待在暗处,不轻易露面,我就算见过,时间久了可能也会忘记。” 侍女和嬷嬷服侍主子,经常出现在眼前,自然熟悉得很,暗卫却是常年待在暗处保护,平日里若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三五月不露面也很正常。 容毓和南曦没来东陵之前,就派人暗中保护了轩辕惜,因为南曦身份特殊,容毓自然方方面都提前做了准备,东陵这座公主府里所有的下人,他早摸清了底细。 所以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虽听起来拙劣,却着实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沉默片刻,他道:“稍后我让人去查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在自己府邸里遇刺,不管这件事是故意演戏还是其他原因,都不该等闲视之。 “娘,那个人伤得如何?” “伤在肺腑,情况不太好,大概得养上一段时间。”轩辕惜道,“我让府医看过了,处理伤口时他醒过一次,我问了他几个问题,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或者说完全不知情……好像没有记忆,不知道是今日受伤导致的失忆,还是以前一直就这样。” 南曦眉心微蹙:“他多大了?” “应该有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的暗卫? 容毓眉心浮现深思:“此事有些蹊跷,岳母大人要不要搬进宫去住一段时间?待我查清此事——” “不用。”轩辕惜淡笑,“这件事虽发生得有些古怪,不过我在东陵没得罪过什么人,就算真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也绝对不是为了要我的性命,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488章 摄政王的浪漫 虽然她看起来并未受到惊吓,可长公主是当今女皇的母亲,其间之事不管原因何在,都不能掉以轻心。 刺客刺伤暗卫之后就遁逃了,轩辕惜不想惊动太多人,就没派人去追。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那暗卫伤势重,她一时只顾着让人去传府医,等回过神来时,刺客早已跑得无踪无影,想追也追不上了。 听了大概的过程,南曦道:“那受伤的暗卫可以派人照顾,娘自己也小心些,我让容毓再安排些人手过来。” “公主府的人手够用,别再麻烦。”轩辕惜看了看外面天色,“你们三用了晚膳没有?” 湛若道:“我还没吃。” “刚好。”容毓语气淡淡,“岳母大人可以让人准备些丰盛的晚膳,湛若留在这里吃,我跟曦儿出去逛逛。” 好不容易抽空出来一晚上,不该被讨厌的人打扰。 湛若瞪他:“你想得美——” “湛若。”南曦开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听话。” 湛若声音一卡,霎时无言。 确定她娘无碍,南曦和容毓很快转身告辞,往公主府外走去时,南曦道:“湛若说的是这桩刺杀的事情是假的,应该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个机会,所以娘需要格外注意那个受伤的暗卫。” 轩辕惜淡笑:“放心,这点脑子我还是有的,他伤势重,这两天暂时不用理会。” 肺腑上的伤得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南曦嗯了一声,在容毓搀扶下上了马车。 湛若站在车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乘着马车离开,恨恨地骂了一声容毓:“奸诈小人。” “行了。”轩辕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走吧,本宫让人给你多准备些好吃的,饱饱地吃上一顿,心情很快就好了。” 湛若考虑再三,决定先抱上长公主这条大腿再说,阿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容毓那个奸诈小人,根本不可能站在他这边,以后容毓要是故意针对他,阿姐大概是不会护着他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 一个连容毓都不得不忌惮的靠山。 湛若心头这般想着,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长公主不问问我跟阿姐……陛下的关系吗?” 轩辕惜瞥他一眼,转身往府里走去:“你是羽国王子,跟曦儿能有什么关系?” “我跟陛下是前世的亲人。” “是吗?”轩辕惜哂笑,只当他在胡言乱语,“所以你是带着记忆投胎的?还是过奈何桥时忘了喝孟婆汤?” 湛若当然知道她不会相信,就是因为不信,他才敢说。 “没有,我自己算出来的。”他道,“我天生异能,能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轩辕惜眉梢一挑:“那你算算看,本宫今晚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湛若沉吟片刻,故作神秘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轩辕惜微愕,随即忍不住失笑:“行了,去用膳,吃饱一点,以后别有事没事去曦儿跟容毓跟前凑热闹。” 湛若撇了撇嘴,没说话。 …… 马车一路往皇城外形行驶而去。 “我们去哪儿?”南曦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车水马龙,“这是出城的方向?” 容毓嗯了一声:“去河畔。” 南曦放下车帘,目光落在容毓面上,唇角噙着几分笑意:“不会是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吧。” 容毓但笑不语。 “阿毓。”南曦挪了挪身子,主动靠在他怀里,“你觉得那个暗卫会是什么身份?” “回来东陵之前,长公主府的防守我让人仔细留意过。”容毓揽着她纤瘦的肩膀,“东陵皇族有专门培养暗卫的武阁,里面的人都是打小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家里太穷,父母养不起的孩子,会在每年朝廷征集时送过来培养。” 南曦眉眼微动,想说这些她都知道。 毕竟当年教过容怀瑾的那个师父就是出身武阁,后来成了皇帝身边第一高手。 不过最近她越发喜欢听容毓给她讲故事,所以就没有打扰他,在他怀里调整个更舒适的姿势,轻阖着眼,语气疏懒:“嗯。” “暗卫自小受训,资质好些的十五六岁就可以出阁,晚一些的也不会超过十八岁。” 容毓轻扶着她的发丝,“这些武者通常在十五到二十五时体力和武力最强悍,因受训强度大,经常受伤,会落下病根,所以过了三十岁的暗卫,体力和战斗力会大不如从前。” 南曦沉吟:“我娘府里的那个暗卫也是出自武阁?” “我所知道的,长公主府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暗卫只有一个。”容毓道,“不过这个人身份上没什么可疑的。” 南曦猜测:“有没有可能被人收买?” “可能性不大。”容毓道,“一来暗卫无欲无求,只服从命令;二来收买暗卫冒着极大的风险,很少有人敢这么做。” 南曦点头:“这么说来,当真是有些蹊跷了。” “不用多想。”容毓低头吻着她的耳垂,“我会让人好好查查这件事,不会让岳母大人再遇到这样的惊险。” 南曦嗯了一声:“许久没去护城河看看景致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热闹。” “一样的,像是从未变过。”容毓柔声道,“若是等乞巧节过来,河畔会更热闹。” 每年的元宵和乞巧节是河畔最热闹漂亮的时候,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河畔放着花灯,祈求月老的祝福,还会举办各种各样有趣的活动。 河面上轻舟画舫,花灯璀璨,才子佳人都汇聚在这一处,除了热闹,更多的是那种让人着迷的气息。 “我们去租个小船。”容毓笑着,“坐在小船上看烟火。” 南曦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唇角含笑,声音里的温柔直浸润到了骨子里:“谁能想到,冷硬淡漠的摄政王也会有如此旖旎浪漫的情调?” 第489章 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河畔两岸林立着辉煌楼阁,灯火璀璨,河中央画舫上美人轻歌曼舞,悦耳的丝竹管弦声悠扬回荡,恍如天籁。 这是文人墨客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会儿人不是很多,等乞巧节我们再来,就会看到人山人海的场面。” 容毓握着南曦的手,一起漫步于喧闹美丽的灯火河畔,“很久没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了。” 杨柳轻垂,夜风拂面,丝丝缕缕清香之气在风中萦绕。 南曦没说话,转头看着河畔两岸。 今晚上的确没有很多人,因为不是特殊的节日,世家姑娘们家规严,受礼教束缚,也只有在元宵节或者乞巧节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才能来这里感受一下节日的热闹。 河畔两岸阁楼里,三三两两的年轻公子相约在此对饮作诗,画舫中也有达官贵人座上客,聆听美人抚琴一曲。 此处人美景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心醉神怡的气息。 不远处有卖花灯的老者。 南曦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容毓,男子矜贵精致的眉眼在灯火笼罩下越发显得贵气俊美,像是融了满天星光,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度。 “容毓。”她浅笑,漆黑的瞳眸里似是嵌入了万千星河,“你想要花灯吗?” 容毓对上她温柔似水的瞳眸,一时酥麻:“嗯?” “我好像都没怎么送过你礼物。” 容毓嘴角翘起:“我已经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礼物。” “那不一样。”南曦轻笑,“爱不是用嘴巴说说的,偶尔也要用行动来表示一下。” 说着,抬脚往卖花灯的老者那边走去。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花灯?”老者在此地见惯了达官贵人,却依然被南曦和容毓出众的外表和气度所折服,言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恭谨。 南曦看了一眼,挑了个莲花造型的,付了银子,提着花灯往湖畔走去。 “曦儿。”容毓忍不住开口,表情有些微妙,“你不是说送礼物给我?” 南曦偏头看他,提起花灯示意,笑意盈盈:“是啊,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虽然这般说着,她却并没有把花灯递给容毓,而是自己提着往前走去。 两人很快到了岸边,南曦踩着石阶下去,在最后一层石阶前蹲下,把花灯放在水面上,声音温柔:“虽今日不是祈福的节日,可小女子既然来了,还是该应景一番。” 容毓跟她一起蹲了下来,然后便听到耳畔响起柔和醉人的声音:“一愿阿毓安康,长命百岁。” 容毓心头一阵悸动,绵软柔情自四肢百骸缓缓发酵。 “二愿东陵国泰民安,国祚绵延。” 南曦看着顺流而去的花灯,缓缓依偎进容毓怀里:“三愿夫妻恩爱,执手白头。” 容毓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会的。” “四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容毓紧紧地把她箍住,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阿毓。”南曦望着逐渐飘走的河灯,“这个礼物喜欢吗?” 容毓低声道:“喜欢。” 她在借着花灯祈愿对他表明心迹,不仅这一生一世,以后生生世世他们都要在一起,永不分离。 然而他拧了拧眉,终是开口:“曦儿。” “嗯?” “我觉得顺序应该改一改。” “顺序?”南曦讶异,随即了然轻笑,“好吧,一愿阿毓安康,长命百岁;二愿夫妻恩爱,执手白头;三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四愿东陵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容毓把她圈紧在怀里,声音低沉悦耳,如绵醇的佳酿:“一愿曦儿安康,长命百岁;二愿夫妻恩爱,执手白头;三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四愿吾儿英武,一统天下。” 南曦听到最后一句,蓦然失笑:“容毓。” 容毓低眉看她,只觉周遭一切的美景因她而变得黯然失色,天上地下,他只要她一人,便足以抚慰此生。 “待昊儿知晓世事,若得知你对他予以如此厚望,定会倍感压力。” 容毓点头:“有压力是好事。” 南曦摸了摸肚子:“我饿了。我们去吃馄饨吧。” 河畔两岸小吃铺子很多,各色美食皆有。 容毓嗯了一声,挽着她朝沿街的馄饨铺子里走去,两人吃惯了宫廷珍馐,难得有如此贴近民生的时候。 铺子里人不多,环境干净整洁,铺子老板正在给客人下馄饨,瞥见有客人光临,下意识地转头过来招呼:“贵客请——” 「进」字还没出口,却见惊为天人的两人走进来,老板声音卡了卡,随即磕磕绊绊地说道:“贵、贵客请坐。” 南曦笑着颔首,转身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不怪老板一时失态,实在是容毓和南曦气度太强,除了过分出色的容貌之外,两人周身流露出来的贵气也让人凛然。 护城河畔是帝都达官贵人和各家公子经常出入的地方,老板在此也见识过很多高官贵胄,通常从言行举止和气度神韵就能大致分辨出客人的身份。 而这两个人,他却不敢胡乱猜测。 铺子里其他客人也抬头看了过来,忍不住就是一阵惊艳,只是容毓天生表情冷峻,让人望而生畏,纵使在南曦面前已经尽可能地温柔,却依然掩不住周身因常年浸淫军营而养成的铁血冷漠威压。 所以那几道目光很快收了回去。 “从这里往外看,风景真美。”南曦看着窗外,唇角笑意静谧柔和,“等到乞巧节,我们一定要过来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热闹。” 容毓笑道:“为夫乐意奉陪。” 老板很快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碗很大,分量很足,看得南曦有些咋舌。 “贵客请慢用。” 南曦道了声辛苦,随即用勺子舀了个馄饨,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口。 皮薄肉多,味道鲜美。 “好吃。” 容毓见她开动,正要说话,却见南曦抬眸看了过来:“在这里不宜做出太过亲密的举止,克制一下。” 在宫里投喂也就罢了,出宫来可不能太过惹人瞩目。 容毓面上笑意掩饰不住:“曦儿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让你慢点吃,别烫着。” 第490章 我家夫君貌美如花 南曦睨他一眼。 容毓眉梢眼角都萦绕着笑意,只把眼前的人儿深深嵌入心扉。 “阿毓,老板是不是看我们长得好看,所以多盛了一些?”南曦低声问着,“这份量也太足了,我吃不完。” 容毓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眼邻桌客人的馄饨,轻轻点头:“有可能。” 南曦失笑。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专注地低头吃馄饨。 南曦饭量不大,正常的一碗量她能吃完,但今晚老板多加了几乎一倍,她吃了七八分饱就停了下来,怕吃多了晚上积食。 剩下的当然容毓给解决了。 男人饭量大,吃这点馄饨不算什么。 况且还是南曦剩下的。 离开之际,南曦给了多一倍的银钱,老板再三摆手推辞,南曦却是笑了笑,坚定地把碎银子放在桌子上:“馄饨很好吃,我们下次还来。” 说着就跟容毓一起走了出去。 身后有人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哪怕只看到一点侧颜,也觉得是种视觉上的享受。 容毓挽着南曦的手沿着河畔走了一段,清风徐徐拂面,眼前所有的景致都是极美的,让人舍不得离去。 容毓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租了条船,带南曦登船至河中央。 忽然一道流光划破夜空,在半空中砰然炸开—— 砰! 漫天的烟火如伞状爆开,接连不断,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璀璨炫目的光泽顿时引发一阵惊艳。 画舫中,河畔两侧的阁楼上,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烟火!” “哇!今晚居然有烟火!” “好漂亮!” “快看!” 砰!砰!砰! 漫天烟火如雨,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南曦躺在船上,静静枕着容毓的臂弯,看着这美丽的漫天烟火,声音柔柔:“阿毓,这是你准备给我的惊喜?” 容毓声音低沉:“不算惊喜,你若是想看,天天都可以看到。” “可不能这么奢靡。”南曦轻笑,“东西的珍贵之处在于稀少,若是每天都能见到这么美的烟火,花费银子不说,这些惊喜的声音渐渐也就消失了。” 容毓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小船上,安静地感受着此时这美丽而迷人的景致与气氛,似是与万千灯火融为一体,入眼就是美到让人窒息的画面。 连夜风仿佛都带着温柔缱绻的气息。 不远处一条画舫缓缓靠近,舫上美人身姿灵活轻舞,舞姿妙曼,袅袅琴音从舫内传出来。 “我家姑娘邀请公子入舫内一叙。” 侍女的声音响起,南曦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肯定不是在跟他们说话,然而画舫离得这么近,他们旁边好像也没别的人。 于是南曦微微抬头,看见画舫上站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此时侍女正看着他们的方向。 于是南曦淡淡一笑:“姑娘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侍女看见南曦清丽精致的容貌,神色一怔,暗道这姑娘生得真美,可自家小姐的命令不得耽误,于是只得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说道:“我家小姐请这位公子入舫内一叙。” 南曦浅笑:“叙什么?” 侍女面露尴尬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之命,我……我只是转达……” 这两人一并躺在船上看烟火,虽举止有些不妥,可此处本来就是情人间互诉衷肠花前月下的地方,这点不妥完全可以被忽略。 然而就此可以肯定,两人关系定然不一般,说不定是新婚夫妻或者尚未成亲的心悦之人,她当着人家姑娘的面,邀请男子入舫内一叙,显然更为不妥。 所以她才尴尬。 “阿毓。”南曦转头看着神色不变的容毓,笑眯眯地开口,“你的桃花运来了。” 容毓伸手把她拉过来重新躺下,阖着眼道:“我已经成过亲了,跟其他女子见面会很失礼。” 侍女闻言,面色微红,连忙转身入了舫内。 她去禀报的同时,容毓单手在船上暗施巧劲,小船瞬间顺流而下,很快就远离了跟画舫的距离。 “别着急。”南曦失笑,“人家姑娘也许只是想找你谈谈心事,你这样子倒像是落荒而逃。” 容毓坐起身,语气分外无辜:“今晚夜色美好,为夫不想破坏这气氛。” 落荒而逃倒不至于,但若是那舫中美人执意纠缠,定会让他心情不好,可他今晚心情实在好得很,委实不愿因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这气氛。 所以走为上策。 “说不定人家只是想邀你品茗闲聊一番,你这么走了,不怕煞风景?” 画舫中的美人主动邀约,对大多男子来说可是难得一遇的荣幸。 容毓唇角微抿,默默瞅着她平静的面容,须臾,嘴角微扬:“曦儿在吃醋?” 南曦作势想了想,然后煞有其事地笑道:“我家夫君貌美如花,我可得看好了,免得哪天被美人儿给叼走了,我哭都来不及。” “谁也叼不走。”容毓说道,嘴角弧度越发深了些,“为夫是属于曦儿一个人的。” 南曦轻哼:“算你识相。” 容毓闷笑一声,直接把她拥进了怀里。 “时辰不早了。”南曦轻声开口,“要不要回去?” 容毓嗯了一声,使小船靠岸。 一直到上了马车,南曦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那画舫中的美人,你当真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毓不发一语地低眸瞅着她。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南曦笑道,“听说画舫中的美人都是真绝色,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容毓沉默片刻:“曦儿。” “嗯?” “不许夸别人。” 南曦静默:“女子也不行?” “天下所有女子跟你都没得比。”容毓道,“所以不用夸别人。” 南曦不由想提醒他:“每个人的眼光不一样。” “为夫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曦儿。” 南曦妥协:“好吧,那我以后尽量不在你的面前夸人。” “在别人面前也不行。” “阿毓,你太霸道了。” “你不喜欢?” 南曦轻哼一声:“看在你今晚带我看了一场美丽烟火的份上,我姑且可以喜欢一下。” 容毓笑得胸腔震动。 他今晚真的很开心,南曦也很开心。 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和责任,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有情人,在这气氛缱绻之地敞开心扉,淋漓尽致地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最简单而轻松的幸福。 第491章 如鲠在喉 四月已是暖春接近初夏的季节,一袭单薄轻盈的春衫替代了冬装,穿出了几分飘逸出尘之感。 帝都各大世家之间赏花会之类的活动明显增多,年龄适宜的贵女们姻缘也提上了日程。 四月初六日早晨,南曦跟容毓一起出现在朝殿上,接受满朝文武的参拜。 一月有余未见,待在深宫坐月子的女皇陛下眉目越发温柔从容,肌肤白皙,一袭尊贵合身的龙袍衬得气度卓绝,周身流露出与过往截然不同的贵气—— 似是诞下皇子之后,她自己身上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似的。 朝臣们参拜之余,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凛然。 而伴在她身侧的摄政王,依旧一袭摄政王袍,容姿冷峻清冽,清俊眉眼一派雍容气度,让人望而生畏。 朝臣们心悦诚服地参拜,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敬畏之心。 “众卿平身。”南曦声音淡淡,分明是温和平沉静的声音,却生生让人听出了几分不敢冒犯的威严,“即日开始,朕与摄政王一并听政,摄政王的意见即是朕的意见。众卿有事,但奏无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雷般震耳的参拜声回荡不绝,震撼人心。 双皇并尊的朝代由此开始。 四月初九日,为期九天的春闱正式结束,考官阅卷需要一些时日,封闭了九日差点被憋坏的谢锦回到谢府,脸色明显地憔悴了一圈。 谢夫人心疼得不行,摸摸他的脸,“乖儿瘦了。” 谢锦安慰两句,便回锦园休息去了,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谢夫人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 待次日谢锦醒来,锦园的侍女赶紧伺候公子洗漱净身,换上一身锦白轻袍,墨玉腰带勾勒劲瘦腰身,衬得公子如玉,丰神俊秀,身姿青竹般修长笔挺,贵气出众。 谢夫人命人准备了一大桌好酒好菜,赶紧给儿子补补,谢锦倒也没客气,坐下来大快朵颐,然而还没吃几口,下人禀报轩辕将军求见。 实在是轩辕将军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有点陌生,毕竟谢锦素来喜欢喊人家曜曜,外人常喊曜世子,所以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轩辕曜求见。 唇角染了几分笑意,他道:“赶紧请进来。” 管家正要领命而去,他很快又道:“以后这位小世子来要,不用通报,直接放行。” “是。” “锦儿,你跟这位小世子关系很好?” 谢夫人坐在他身侧,心疼地给他布菜,“这两天是不是很累,真是辛苦你了。” 谢锦托腮看着她:“娘,爹在家吗?” 谢夫人一愣,转头看了看外面:“问你爹做什么?他这会儿应该刚下朝。” “有点事情要跟我爹说。”谢锦叹了口气,“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谢夫人一惊:“怎么了?考场里没发挥好?” 谢锦摇头。 “就算没发挥好也没什么的,以后还有机会。”谢夫人安慰他,“有你爹在,总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谢锦嘴角一抽:“娘,你未免太看不起儿子了,就我这样的,还需要爹帮忙?” 谢夫人瞅着他:“不用逞强,就算真没考好,娘也不会笑话你的。” “阿锦没考好?”轩辕曜自门外走进来,瞥见坐在一旁的谢夫人,迟疑片刻,“这位是……” 谢锦道:“我娘。” 轩辕曜躬身施礼:“小侄轩辕曜,见过谢伯母。” “乖,不用多礼。”谢夫人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曜,满脸喜色,“长得真好看,曜世子还没成亲吧。” 轩辕曜一脸懵逼,“还没……” “有定亲吗?” “也没……”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啊?” “帝都世家姑娘我都熟,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娘。”谢锦不疾不徐地开口,“曜曜还小,暂时没打算成亲。” “对对。”轩辕曜连忙点头,“多谢夫人好意,小侄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谢夫人满脸可惜之色,眼睛仍不舍地在他身上打转:“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一定让曜曜成为我的女婿。” 轩辕曜想到之前每次被谢锦调戏的言语,鬼使神差般就开了口:“夫人若是愿意把儿子嫁给小侄,小侄也是能接受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尤其是对上谢锦那张妖孽似的脸蛋,以及唇角欠揍的笑意,恨不得一拳把他揍扁。 “我玩笑的。”他连忙挽救,怕谢夫人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夫人切莫当真。” 谢夫人一脸古怪看着他。 轩辕曜被看得头皮发麻,连忙举手发誓:“小侄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谢夫人哦了一声,“其实有那个意思也没什么。” 啊? 轩辕曜再度懵住。 是他不正常,还是谢夫人不正常? “曜曜吃饭了没有?”谢夫人殷勤地邀请,“既然来了,就坐下跟锦儿一起吃吧。” 轩辕曜啊了一声,表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行了,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谢夫人吩咐左右好生伺候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轩辕曜看着谢锦,表情格外古怪。 “看什么?”谢锦淡笑,“坐下一起吃。” 轩辕曜真坐了下来,轻咳一声,淡定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曜曜都不答应以身相许,我怎么可能考得好?” 谢锦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的意味,“只希望能顺利进入殿试,别的就不敢抱有幻想了。” 轩辕曜脸色青了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能不能正经点?” “曜曜为什么总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 谢锦低头吃饭,动作端的是优雅清贵,“如果我是当真的呢?” 轩辕曜一怔,细细觑着他的神色:“谢锦。” 谢锦抬眸,“你不吃?” 轩辕曜被他一句话说得心乱如麻,哪里还吃得下? “行了。”谢锦淡笑,“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吧,先吃饭。” 轩辕曜如鲠在喉。 第492章 疏离,戒备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谢锦这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把他的心勾得七上八下却又装作一副无辜模样,简直太狡诈。 轩辕曜绷着脸不发一语。 “生气了?”谢锦勾唇,一双丹凤眼挑出迷人的弧度,“曜曜可是武将,心胸宽广,海纳百川,别跟女儿家似的动辄生气,还要我哄着不成?” 轩辕曜瞪他一眼。 “我在号舍里待了九天,又累又困,昨天回来就开始睡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谢锦声音低沉了些,“这会儿才刚吃了点东西,元气还完全没恢复过来呢。” 轩辕曜被他说得,一时竟有些心虚:“你又困又累跟我有什么关系?功名又不是我让你去考的,你以后得了状元会让给我吗?” “让给你也可以。”谢锦笑道,“只要曜曜愿意要,都给你又何妨?” “滚。”轩辕曜恶狠狠地开口,“也不怕主上剥了你的皮。” “如果是为了你,剥皮我也愿意。” 轩辕曜只觉得一股血气往头上涌去,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气怒,他忍不住站起身:“你若是再胡说,我就走了。” 谢锦赔笑:“我不说了,你坐下。”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真的。”谢锦真诚地发誓,“我对天发誓。” 轩辕曜瞅着他那张桃花似的脸,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一个大男人动辄生气好像会显得气量太小,不过这妖孽总是乱说话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 轩辕曜这般想着,正了正表情,重新坐了回去。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轩辕曜否认:“不是。” 谢锦勾着唇笑:“承认了又怎么样?” 轩辕曜皱眉。 “行。”谢锦举手投降,“吃饭吧,我娘以为我饿死鬼投胎,准备了这么多,不吃浪费了。” 轩辕曜被他一番话折磨得心乱无比,哪还有心思吃饭? 谢锦却没再理会他,专注地低头用膳。 轩辕曜坐着看了片刻,淡淡道:“我也要吃。” 谢锦抬眸看他一眼:“吃啊,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轩辕曜当真不跟他客气,拿过筷子就开吃。 “不怕我下毒?”谢锦幽幽说道。 轩辕曜动作一顿,看神经病似的看他:“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锦轻笑:“求而不得,所以痛下杀手。”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忍不住又开始泛青。 “曜曜应该镇定。”谢锦语气淡淡,“听说你曾经在主上身边历练过。” 轩辕曜一惊。 “那么你应该知道主上对武将的最基本要求是什么。”谢锦淡笑,“定力不足,易暴易怒,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轩辕曜一股血气憋在肺腑,上不去下不来,只憋得一张俊雅面容泛起红晕。 他不由就想起了前几天在宫里被苏尚书气得失控一事。 最近他的情绪的确有些不太稳定,轩辕曜在心里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到了帝都皇城当真水土不服? 不是…… 是朝堂上的文臣都跟他八字犯克。 轩辕曜决定从今天开始,他待在军营就好,除非女皇和摄政王召见,否则他保证再也不出来跟这些与他八字不合的人打交道了。 原本是听说文人考试特别辛苦,他寻思着作为朋友怎么着也该来关心一下,没料到这谢锦总是拿他说笑。 闭了闭眼,他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睁开眼,表情恢复淡定。 然后他再也不理会某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低头吃饭,浑然不管谢锦戏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风卷残云般把面前可口的菜肴全部解决掉。 待填饱了肚子,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淡道:“你慢用,本将军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完,当真是起身就走,毫不犹豫。 谢锦哎了一声,轩辕曜只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离去。 谢锦无语地看着桌上几道被消灭的菜肴,敢情这家伙就是来吃饭的? 离开谢家之后,轩辕曜也没进宫,直接就骑马出了城,往军营飞奔而去。 呼啸而过的疾风吹拂着脸颊,让他心头压抑的血气缓缓平静下来,他回想着谢锦方才说话时的神情,心头终于有一股不安的预感缓缓发酵。 谢锦是当真的? 玩笑一而再再而三,超过三次就成了习惯,可轩辕曜曾多次明示他自己不想再开这样的玩笑,主上也曾警告过他们,为何谢锦还是不听? 轩辕曜不由又想到了那个关于谢锦的预言,心头一阵憋闷。 说实在的,如果做兄弟或者朋友,他非常乐意跟谢锦来往亲密,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可是其他的关系…… 轩辕曜摇了摇头,根本不可能。 他真是后悔死了当初嘴贱,跟他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以至于现在搞得骑虎难下。 算了,以后还是尽量远离吧。 等他歇了这份心思再说。 此时还在待在家里的谢锦并不知道,今日一番言语已经让轩辕曜生了戒备之心,身为武将的轩辕曜,只是不擅长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可不代表他当真迟钝或者愚蠢。 战场上的兵法谋略同样需要用到脑子,他若心思不够细腻,容毓又怎么可能把一支精锐之军交给他来打造? 只是当谢锦察觉到轩辕曜的疏离时,已经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心,以至于最终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取舍的决定。 阅卷的流程很复杂,在等待开榜的这段日子里,他什么也没做,除了偶尔进宫面圣之外,其他时间就是无所事事地喝酒,逛青楼,悠闲地从那几个少年口中打探消息。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底,终于到了放榜的时候。 此次春闱乃是属于会试级别,第一名会元谢锦,第二、第三居然是魏王府的轩辕尘和靖王府的轩辕华。 两位轩辕皇族的庶子包揽第二第三,实在出乎太多人的预料,除了给皇族争光之外,也让一些人忍不住心生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而且第一名是谢首辅之子谢锦。 谢家嫡子当真如此厉害? 第493章 状元、榜眼、探花 五月初六的殿试是开放式的。 因春闱的特殊性,以及女皇登基之后的第一次会试,为了让所有帝都学子心服口服,女皇下旨在大殿的广场上举办殿试。 所有参加会试的学子,不管是中榜的还是落榜的,都可以参加,现场见证中榜学子的才华学识。 若有会试中舞弊行为者,殿试上必然会露出真实水平。 学识如何,瞒得了一人,瞒不住所有人。 广场上排开几案,文房四宝皆由宫人准备妥当,所有的中榜考生空手而来,进宫门接受全身检查,确定未曾携带任何舞弊工具—— 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以及满朝文武皆在的场合下,敢作弊的大概才真胆大。 考生入场就座,空白卷子一张张分发而下。 礼部尚书拿出一份签筒,让现场的学子抽签命题,各人按着自己所抽到的签题为名写一篇文章,为了更公平,卷子完成之后,女皇和摄政王当庭出题让学子们作答,在所有人监督之下评选出前三甲。 这场殿试进行了足足半日。 落榜的学子在旁观看,他们看见魏王府的庶子是如何谦恭低调,在殿前一一对答如流,展现出惊人的才华,他们也看到他的文章写得有多温和却不失锋芒。 他们看到桀骜不驯的谢家嫡子夺目万丈的光芒,对答时不卑不亢的神态中流露出的孤傲自信,以及治国文章中一针见血的犀利和缜密观点,让人听后感到惊艳震撼。 他们还看到温润如玉的靖王府华公子素来斯文谦逊的外表下隐藏的渊博学识。 学子们文章被一一展开阅览,被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实力有目共睹,名副其实,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服口服。 这一次殿试足以被铭记史册,流传后世。 没能得前三甲的进士也都被安排了职务,分派到各部从底层历练,而得了头名状元郎的谢锦被封五品御前参政,可自由出入御书房,跟女皇和摄政王一道议政。 轩辕华则被封了七品翰林院修书,负责撰写史书,起草诏书等事宜。 轩辕尘依然得以随侍摄政王,被封七品天子侍读,虽官职微小,权力也不大,却都是可以靠近权力中心的职务,以后表现得好,升迁不过是早晚的事。 御前宠臣正式入仕,迈入朝堂。 待在军营里的轩辕曜虽未曾进宫,却到底没奈住心中好奇,悄悄打听了殿试的结果,当他得知谢锦得了状元时,下意识地就松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混账,就知道诓他,然后回到军营,继续拿着计划练兵,不再过问外面风吹雨打。 连状元游街的热闹都没去看,似乎当真要跟那家伙划清界限一样。 五月在一片欢闹中过去。 天气渐渐炎热,六月底到七月中,外面热得跟烤炉一样,唯有大正宫里放着几盆冰块,带着丝丝凉爽之气。 然而书案前,仍有折子一本本被扔到地上,容毓脸色臭得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没还似的,只看得对面倚着软榻的南曦唇角翘起,满眼的笑意。 “怎么了,摄政王?”她温温柔柔地开口,“又有谁不知死活惹您生气了?” 容毓翻阅折子的动作一顿,扬声喊道:“青阳。” 听到自家主子不太好的语气,青阳神经一紧,连忙转身进殿:“主子。” “让轩辕尘过来。” “是。” 没多一会儿,待在御书房跟谢锦一道查阅卷宗的轩辕尘请见,一身七品官服衬得青年气度沉稳严谨,入殿之后正要行礼,就听到摄政王冷冷的声音响起:“把这些折子搬去御书房,让谢锦筛选。” 轩辕尘恭敬应下。 “所有废话连篇的全部挑出来,以后再看到类似的,你跟谢锦两个,本王都不会轻饶。” 轩辕尘脸色微变,不安地低头应下:“是。” 南曦唇角挑着笑意,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轩辕尘低头整理好案上的奏折,临走前还不忘礼仪的周正。 “果然是天干物燥,连冰块都压不住你的火气。”她轻声说着,“不会又有大臣不知死活地上折子要我选皇夫吧?” 除了这件事,貌似没什么事情能如此触动他的情绪了。 容毓平息了胸腔里那种久违又熟悉的杀气,良久才舒缓眉眼,缓缓抬眸看向南曦,“必然有人联合起来上折子,否则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旧事重提。” 南曦淡笑:“查呗,查出来该怎么治怎么治。” 容毓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她跟前。 南曦抬手朝他勾了勾。 容毓顺势低下头,唇瓣上很快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瞬间抚平了他心底所有的躁怒。 容毓伸手揽住南曦纤瘦的腰身,“曦儿……” “眼下才是傍晚。”南曦笑意盈盈,“摄政王想干什么?” “侍寝。” “朕尚未就寝。” “陛下可以现在就去就寝。”容毓低声说道,“臣侍奉床榻。” “不行,为君者不能沉迷美色……” “可以沉迷男色。”容毓把她从榻上抱起,往后殿浴池方向而去,“为夫伺候曦儿沐浴。” 南曦依偎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嗅着他身上让她越来越着迷的气息,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第494章 老天故意捉弄 晚间一阵云雨之后,容毓勾着南曦的发丝,眉眼间尽是餍足的光泽。 “曦儿,回大周一事……”容毓目光灼灼看着南曦,表情绵软,声音带着几分商议的口吻,“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南曦声音慵懒:“考虑什么?” “跟我一起回去。” 南曦有些放心不下:“昊儿怎么办?” “让岳母大人照看。”容毓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们离开期间,可以让岳母大人搬来大正宫住,银霜、银月都留下来,我会安排得周周到到,绝不会出现一点失误。” “政务呢?” “有谢首辅、陆丞相和靖王在。”容毓语气从容,显然早有准备,“谢锦可辅助,御书房还有轩辕尘,最近提上来的那一批年轻臣子正在历练期间,他们都会尽心尽力,不会拖后腿。” 南曦忍不住轻笑:“你还真是准备得周全。” 容毓听她话音,忍不住越发绵软:“曦儿。” “容毓,注意维护你摄政王的形象。”南曦挑眉看他,“怎么跟孩子一样?” 容毓默了默:“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有过形象?” “什么意思?怪我吗?” “不是。”容毓非常识时务,“是为夫太爱你,在你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失控。” 南曦翻身趴在床上:“给我揉揉。” 容毓低笑:“遵命。” 说着从床上坐起身,修长手指搭上她的颈侧,细致地给她从肩颈开始轻按推拿,知她皮肤娇嫩,力道放轻了不少,只按得南曦舒服得眯起眼:“我家夫君才是样样精通,全能王者。” “承蒙陛下厚爱,臣定当尽心尽力,不敢懈怠。”容毓唇角翘起,笑意格外开怀,“只盼曦儿多疼惜我一些才好。” 南曦把脸闷在枕头里,抿着唇忍笑。 “曦儿很开心?” 南曦轻轻点头:“坐拥江山如画,身边还有貌美夫君贴身服侍,自当开心。” 人生如此圆满,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理由? 容毓明明是做着伺候人的工作,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肺腑里满满的都是悸动和充实,忍不住俯下身亲着她的侧脸。 亲着亲着,原本按摩的手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开始朝着不该去的地方移去。 空气里的温度随之上升。 “容毓,你做什么?” “曦儿……”容毓声音低沉暗哑,流露出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嗯……容毓……” “我在。”柔和声音响起,“曦儿,我在。” 我一直都在。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必不离,永远守护吾爱,直至沧海枯竭,山川永寂。 烛光摇曳,气氛逐渐旖旎,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龙帐层层叠叠垂落而下,遮掩床榻上隐隐绰绰的旖旎春光,只有低低的,耐人寻味的暧昧声息不回荡不绝。 …… 磨了半夜,在容毓软绵绵的情意和美色诱惑之下,南曦到底还是答应了大周之行。 容毓心满意足之余,把日子定在了九月。 去年秋天从大周来东陵,今年秋季从东陵回去大周,皆是不冷不热的气候下出门,处处顾全着心爱姑娘行程的舒适度。 而眼下离九月还有三个月,政务需要多加紧做好安排。 殿试之后新贵入朝,朝堂上气氛焕然一新,御前宠臣谢锦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了起来,不再整日流连花丛,而是规规矩矩地上朝,跟随摄政王左右,御前议政。 青年将军轩辕曜麾下的黑曜军已经整军完毕,正式投入紧张不间断的严苛训练,数月时间,除了原本就属于轩辕曜的兵马,便是连容毓的玄甲军也对他心悦臣服,甘受驱使——当然,这其中也有着容毓的指令。 否则想要孤傲如鹰隼的玄甲军臣服其他将领,显然如天方夜谭。 不过轩辕曜确实有真本事,纵然平日里如何轻松调笑,亦或者跟军中将士如兄弟般打成一片,一旦开始操练,那就瞬间化身成了冷面无情的阎罗,完完全全把当年在他家主上手里历练所学到的东西如数搬到了黑曜军中,让人直以为他是第二个容毓。 不过这几个月,他竟真的一次没离开过军营。 饶是沉着镇定如谢锦,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嘀咕,不会真把这家伙吓得不敢来见他了吧。 这般想着,谢锦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素来流连花丛见过不知多少美人的谢家浪荡子,此番似乎也终于体会到了相思的滋味,然而让他这般牵肠挂肚的却不是娇软女儿身,而是一个外表虽俊雅清贵却十足硬邦邦的男子。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他,还是在惩罚他以往的风流多情? 谢锦心里正在琢磨着该想个什么样的理由,把那个躲进龟壳里的家伙逼出来,就听到容毓决定要回大周的消息,顿时精神一振。 好吧,他可以再等等。 六月中,满湖莲花盛开。 女皇陛下在宫里举办赏花宴,邀请世家贵女进宫,陪着女皇一同赏莲。 这一任女帝登基,后宫无妃无后——上了年纪的太皇太后和太妃们都待在深宫陪伴老太皇,安心颐养天年,也有的太妃搬出了宫随有爵位的儿子一同居住,并未有人时常倚老卖老地在女帝和摄政王面前蹦跶。 所以宫中已有许久没举办赏花宴一类的活动。 此番女皇主动邀请贵女们进宫,对她们来说是个难得露脸的机会,虽进宫为妃不可能,但若能获得陛下好感,不管于己身还是于家族,都绝不会有什么坏处。 毕竟这些日子里,她们已知道魏王府的庶子之所以能得圣上恩典,甚至还有机会参加春闱,便是轩辕嘉在宫宴上跪求圣恩,让女皇得知了轩辕尘的处境。 她们更知道,楚红衣这个护国将军虽本事强大,可在眼下太平盛世里能得到圣上荣宠,只是因为她在陛下面前有了更多露脸的机会,一次次获得了陛下的好感。 所以由此可见,在陛下面前露脸以及善于做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她们若能得宠于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被命运之神眷顾,从而降下圣宠。 因此这一天众家贵女花费了诸多心思打扮——不能跟选妃一样的标准,而是尽可能地打扮得雅致一点,给陛下留一个低调素雅的印象,万不可在容貌装扮上压过了陛下的风头。 长于闺阁的千金们这点「小心机」还是有的,所以跟以往选秀选妃时的风格不同,这一次甫一走进莲园,南曦就看到了清一色的粉白、珍珠白、玉白、果绿色或者浅蓝、浅紫色泽的裙装飘逸,入目只觉淡雅粉嫩,竟无一丝明艳亮丽之色。 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南曦转头问道:“今年帝都流行素雅的裙装?” 银月虽精通小道消息,可哪里知道这些贵女们都在打什么小心思?闻言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什么情况。” 第495章 世家贵女 南曦转回视线,沉默望着湖中心花厅里的姑娘们,忽然淡淡一笑:“朕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话落,她抬脚走了过去。 帝都各大世家年龄相当且能得到女皇邀约的贵女,来来去去也无非就是这几张熟面孔,其中加了几个未曾见过的,也会在见面不久之后就认识。 南曦朝湖心走去。 远远听到一声「女皇陛下驾到」的唱喝声响起,花厅里十几个贵女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屈膝跪拜,恭敬行礼。 “臣女参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曦走上浮桥,一袭冰蓝长裙明艳动人,裙摆色泽轻盈飘逸,随着她步履轻抬,在阳光照耀下倾泻盈盈流动光泽。 养在宫里这么些日子,登上帝位也已半载有余,昔日温柔恬静的眉眼更多了几分清冷威仪和气度,尤其是出了大正宫,以女皇身份现身于人前时,那威仪和气度更显浓重。 不过走进花厅时,南曦敏锐地察觉到厅里的气氛有些不对,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众位贵女面上掠过,眉眼若有所思。 “平身。”她淡淡一笑,语调平和闲适,带着几分说笑的意味,“朕这两日待在宫里有些无聊,所以才在这么热的天气把各位叫进宫来赏花,诸位会不会觉得朕不懂怜香惜玉?” 此言一出,花厅里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这两日时常露面的轩辕嘉已经跟南曦熟了起来,闻言笑道:“陛下邀请,是臣女们的荣幸,我们巴不得陛下不要怜香惜玉,时常邀我们来坐坐才好。” 她深知南曦脾气温柔,寻常言语礼节方面并不严苛,只要不是触犯律法底线的事情,她都格外宽容,所以才敢说笑。 当然,说笑也不能过分放肆,依然保持着臣女该有的分寸。 南曦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并示意众女落座。 花厅坐落莲湖中央,四面来风,空气中泛着几分湿气和凉爽,沁人心脾的舒适。 今日的除了轩辕嘉和轩辕丹这两位皇族小姐之外,其他的都是真正的世家贵女,贵到什么程度?仅次于公主郡主的身份。 左边以怀王府小郡主轩辕丹为首,轩辕嘉次之。 左侧第一个位置坐着苏家大房正儿八经的嫡长女苏蓁蓁,南曦刚封储之后的赏梅宴上见过她,但没多交流,她今日穿着一件梨花白的裙装,看起来素雅得很。 苏蓁蓁身侧坐着一个貌美温婉的姑娘,容貌出众,气度典雅,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眉眼间尽是琴棋书画熏陶出来的气质。 南曦没见过,却能猜出她的身份。 因为徐嬷嬷呈上来的名单是经她过目的,撇除这些见过的熟面孔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此女是陆丞相家的嫡女陆芳菲。 南曦目光落在她面上,淡淡一笑:“陆姑娘。” 陆芳菲微愣,没料到女皇第一个注意到她,很快站起身,从容谦恭地屈膝行礼:“陛下。” “朕在宫里经常见过陆丞相,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见陆姑娘。” 南曦浅笑打量着她,“钟灵毓秀,气度卓绝,不愧是陆丞相的女儿。” 陆芳菲心底诧异于南曦对她的评价,微默片刻,唇角溢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屈膝谢恩:“陛下高赞,臣女愧不敢当。” “陆姑娘请坐。” “谢陛下。”陆芳菲落座。 陆芳菲邻座是墨莲,墨家嫡女,着一身雅致绣莲花的水绿色长裙,裙摆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莲花,很是别致。 楚家楚红衣已经出阁,今日没有进宫,接近临盆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待在王府里养胎。 谢家没有嫡女,几位庶女早已出阁多年。 所以今日席间没有谢家女和楚家女。 宫女呈上冰镇酸梅汁,宫廷茶点,以及数种爽口的冰镇水果。 “各位不用紧张,今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喝喝茶,吃点水果,看看风景。”南曦语气温和,“以及陪朕说说话。” 诸人同时垂眸,恭声道:“谢陛下。” “嘉嘉。”南曦目光微转,“你嫂子这两日身子如何?” “挺好的。”轩辕嘉恭顺回道,“嫂嫂临盆在即,母亲已经找好了经验丰富的稳婆,乳娘也准备好了,这几天闲着无事,臣女在家跟着母亲一起做了几件小衣服和鞋子,留着孩子出生之后穿。” 南曦笑道:“有个手巧的小姑子就是好,红衣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心思。” “是啊,楚将军生来就是做武将的天赋。”墨莲轻笑,“听说出阁之前,楚夫人也费心教了几天女工,楚将军实在是学不来,楚夫人只得作罢。” 轩辕嘉点头:“嫂嫂对女工确实不在行,不过大哥就喜欢嫂子英姿飒爽的,要是整日坐在房里刺绣,大哥反倒觉得索然无味了。” “祈世子貌美文弱,楚将军巾帼英雄,两人天生一对。”陆芳菲温婉浅笑,“这样的感情挺让人羡慕的。” 女子姻缘大多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人能幸运到寻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厮守终生? 楚红衣这样的性情于时下制度来说,其实并不为男人所接受,却能得到祈世子这样的男子呵护备至,宠爱有加,怎能不让人艳羡? “的确让人羡慕。”墨莲笑道,“陆姑娘有心仪的情郎吗?” 这个问题对于女儿家来说是私密,墨莲当着这么多人直接问出来,虽说是闲聊,却也显然不太合宜。 陆芳菲沉默片刻,淡淡笑道:“墨姑娘问的这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墨莲轻笑,“怎么会不知如何回答?” 陆芳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并不答话。 南曦此时隐约已明白,方才她进来时察觉到的气氛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眉心掠过一抹深思,她淡笑着开口:“若朕所知不错,今日来的诸位姑娘都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姻缘方面可有想法?” 此言一出,瞬间把话题从单人单问变成了众人的讨论,私密之事也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氛。 轩辕嘉了解南曦,闻言谦恭说道道:“臣女的婚事当由母亲做主,臣女自己不敢有任何想法。” 第496章 两情相悦才美好 有想法也没什么。”南曦拿竹签叉起一块冰镇黄桃送进嘴里,优雅地品尝香甜瓜果,“朕没回东陵之前就喜欢上了摄政王,大周的父亲曾极力反对,然而反对也没用,一来摄政王位高权重无人敢违,二来朕觉得自己的幸福最重要。” 此言一出,众位贵女纷纷抬头。 女皇陛下没回东陵之前生活在大周,这是她们都知道的事情,可她在大周是怎样的一个身份,贵女们却无从得知,此时听她主动说起跟摄政王相爱的事情,一时之间都难掩好奇,个个专注了神情,认真倾听。 南曦见状,不由失笑:“朕不是鼓励你们盲目去追求所谓的爱情,如果你们不确定是否喜欢一个人,或者不确定是否真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了非跟他厮守一生的程度,就别为了所谓的爱情而做出冲动的决定,三思而后行。” 南曦跟她们都差不多大的年岁,只是尊卑有别,贵女们初时拘于身份有些拘束,然而世间女子大多喜欢听感情故事,尤其是长在闺阁里深受礼教束缚的大家闺秀,其实骨子里才真的向往纯粹的爱情。 所以此时女皇陛下这番言语委实说到了她们心坎里,瞬间就拉近了君臣之间的距离。 陆芳菲也不由好奇:“那父亲若是不同意,陛下不担心世人闲言碎语?” “朕比较幸运吧,摄政王在大周时就强悍得让人畏惧,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对朕无礼。” 南曦笑了笑,“虽私底下确实有人为难嘲讽,不过在朕看来,大多是出于嫉妒或者不平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陆芳菲眼底浮现憧憬:“陛下跟摄政王之间的感情,当真是让人羡慕。” “朕一直觉得,每个心灵美好善良的姑娘都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南曦淡笑,“比起为了利益的家族联姻,朕更欣赏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子。” 话音落下,厅里倏地一静。 众女沉默之余,神色微凝,心头不由思索着女皇陛下这番话里的深意。 她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借着这个理由故意想敲打她们,让她们歇了强强联姻的心思? 楚红衣之所以荣获圣宠,就是因为她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 然而陛下又如何知道,世家贵女虽出身富贵,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生来就有锦衣玉食和高贵的身份,让人羡慕不已,可礼仪规矩束缚太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规矩,家族利益是宿命,她们想要拥有一段如意的姻缘,又谈何容易? “陛下。”轩辕嘉拧眉,忍不住纠结地开口,“如果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并不喜欢自己呢?” 南曦浅笑:“强扭的瓜不甜,两情相悦才会有美好甜蜜的结果。” 轩辕嘉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就像之前的方岚依,明明祈世子跟楚红衣才是彼此相爱,她非去强求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这就是自取其辱。 在场的都是聪明姑娘,纵然憧憬纯粹的爱情,却也不会盲目地去做冲动的事,而帝心难测在这里又得到了一次验证,不管南曦今日所说的这番话是单纯地分享快乐,还是敲打些什么,她们都会细细思量——只因这是圣意。 任何事情一旦跟帝王挂钩,就总免不了让人多揣测几遍。 南曦对此却并只当不知。 她现在是女皇,不再是单纯的世家小姑娘,眼前这几位姑娘不管性情如何,都代表了各自的家族,在帝王面前是臣子,来日却也可能成为皇族的对立者。 忠臣奸臣,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世家繁荣壮大到了一定的地步,往往都会失去本心,生出不臣之心——史上有无数的例子可验证,这不是杞人忧天。 君臣不一定是真正的自己人。 所以她并不介意旁人对帝王揣测,她也不会解释什么,直白的言语纵然能让人心安,在君臣之间却是没必要。 偶尔深不可测一回,才能叫人生出敬畏。 前世的丹姝亲身经历过世家反噬的后果,世家联合起来的杀伤力足以动摇皇权,所以即便已有摄政王控制大局,她也不会再让世家无限制地壮大。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今日女皇邀请贵女们赏花,回去之后她们就会把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女皇说过的话如数告诉她们的爹娘—— 这是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女们该有的本能,一切从家族利益出发。 至于各大世家家主听完之后,是执意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稳固家族地位,还是为了让女皇放心而在女儿的姻缘上谨慎决定,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这满湖的荷花开得真是好极了。”南曦放下茶盏,转头看向莲湖,“朕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景致。” 贵女们转头看去,皆是点头:“是啊,宫里的荷花开得最好。” “你们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进宫来走动走动。”南曦淡笑,“这么美的景致若是无人欣赏,怪可惜的。” 众人应下,心里却清楚皇宫哪是这么容易进的? 御花园是属于帝王的花园,她们不得女皇召见,哪能随意进出宫廷,出入御花园? 不过女皇陛下既然这么说,她们只管听着应下就好,总不能反驳不是? “陆家姑娘擅长作画,素闻画技无人能敌。”轩辕嘉轻声开口,“陛下既然觉得这荷景美丽,要不要让陆姑娘做一幅画,让陛下裱起来挂在宫里?” 南曦转头看向陆芳菲,面上带着笑意:“陆姑娘擅画?” 陆芳菲点头:“臣女别的不在行,平时见着什么好看的景致就喜欢画下来,画技谈不上精湛,勉强能入眼。” “倒是谦逊。”南曦笑了笑,“陆家才女的名头朕之前听说过,慕名已久,陆丞相把你藏的好,朕今日才有机会得见。” 说着吩咐银月:“给陆姑娘准备画具。” “是。” 第497章 肚子有点疼 女皇在宫里跟贵女们一道赏花闲聊,靖王府里轩辕祈正在陪自己的小祖宗廊下散步。 稳婆说临盆在即,多走动对身体好,生产的时候不会太遭罪,所以这两天轩辕祈每天什么事都不做,专职陪媳妇儿散步,沿着红尘小筑的回廊散到后花园,坐在后花园的亭子下喝杯茶或者吃点水果,再从花园散回来。 便是外面有好友或者宗亲兄弟邀约去喝酒,他也一律以没时间为理由拒绝了,次数一多,越发坐实了祈世子惧内的名声。 不过作为娇妻是宝其他人是草的绝世好夫君,轩辕祈对这些传言完全没有一点在意的心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压根不受影响。 六月的气候有些热,趁着早晨太阳还不太烈,轩辕祈陪楚红衣徐徐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边走边欣赏着厅外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句,倒也不觉无聊。 况且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就算大眼瞪小眼也比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要愉快得多。 太阳渐渐往上移,轩辕祈提议回红尘小筑先休息一下,却见楚红衣忽然停下脚步,身子微弯,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捂着腹部。 “媳妇儿,怎么了?”轩辕祈脸色微变,关切地看着她,“不舒服?” 楚红衣肚子疼,不过她素来能忍,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就要忍下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然而思及靖王妃之前所说的话,肚子痛也许就意味着要生了,便转头看向轩辕祈。 “红衣。”轩辕祈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开口,“哪里不舒服?” 楚红衣眉心微拧:“肚子有点疼——” 肚子疼? 楚红衣话未说完,轩辕祈脸色已骤变,丝毫停顿都没有,直接把她打横抱起,健步如飞般往后院掠去:“来人!让稳婆做好准备,马上请王妃过来,她的儿媳妇要生了!” 王府里瞬间一阵兵荒马乱。 侍女们奔走相告,急急去请王妃,片刻不敢耽搁。 没多一会儿,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原本清静的红尘小筑就瞬间来了一堆人。 “世子爷,把少夫人放在床上!” “世子妃快生了!” “准备热水!” “闲杂人等出去!”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房内很快忙碌了起来,稳婆们经验丰富,此时有条不紊地吩咐侍女准备东西。 稳婆有六个,比女皇陛下生产时少了两个,一来六这个数字寓意好,意味着顺顺利利,二来数量不能越过了女皇。 原本靖王妃觉得三四个就够了,稳婆只需经验足,无需数量多。 但轩辕祈坚持准备六个,靖王妃拗不过他,也就顺着他了。 眼下稳婆们在产房里忙忙碌碌,侍女听着吩咐把生产时要用的各式物件都准备齐全,进进出出格外忙碌。 从内室走出来的王府嬷嬷看见轩辕祈站在一旁,诧异地开口:“世子爷站在这里干什么?” 轩辕祈愣了愣:“我媳妇儿生——” “奴婢知道少夫人要生了。”嬷嬷皱眉,“少夫人生孩子,您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干什么?” 靖王妃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冲着轩辕祈道:“出去。” 轩辕祈脸色微变:“我就在这里看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嬷嬷硬推着他走出去,把门关了起来,“世子没见过妇人生孩子?” 砰的一声。 房门当着他的面被关上,轩辕祈呆呆看着房门,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抱歉,他真的没见过其他妇人生孩子。 不过这嬷嬷也太无礼了些,他暗忖,那是他的媳妇不是吗? 媳妇生孩子,居然不让他在场? 简直岂有此理。 他转过身,焦急地踱着步子,心里不断地祈祷,祈祷红衣平安无事。 产房里稳婆们你一句我一句,轩辕祈心烦意乱,忽然听到房门被打开,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母亲。” 靖王妃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 “红衣怎么样了?”轩辕祈焦急地开口,“她没——” “这才刚开始呢,你急什么?”靖王妃皱眉看他,“要不你去出去坐坐?” 坐什么坐? 轩辕祈哪有心情? “要多长时间?” 靖王妃摇头:“说不准,可能一两个时辰,也可以一天一夜,若是再慢些说不定两三天都有可能。” 轩辕祈脸色变了变:“红衣一定很疼。” “疼是肯定的。”靖王妃道,“不过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没什么可担心的。” 轩辕祈抿唇:“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靖王妃沉默片刻,想说民间很多妇人生孩子搭上了性命的比比皆是,然而看着自己儿子焦灼不安的表情,她安抚道:“稳婆经验丰富,红衣身子骨也强健,况且府里的大夫都候着命呢,没事的。” 轩辕祈还是忧心得绷着神经。 他不是单纯无知的男人,也没有高贵到对女儿家的事情一窍不通,以前在大周唱戏时,他听多了妇人难产出事的消息,此时心里难免害怕。 “你去休息一下吧。”靖王妃劝道,“我在这里守着,红衣生了之后我派人通知你一声。” “我不走。”轩辕祈想都没想地摇头,“我要在这里守着红衣。” 靖王妃下意识地蹙眉。 她虽贵为王妃,未出阁之前也是世家贵女,却从未见过谁家妇人生孩子有男子在外面守着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胄,几乎都认为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最多孩子出生之后差人去通报一声。 若是儿子,老爷自然高兴,若生的是个女儿,大概十个男人里有九个根本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甚至生气失望,觉得妻子肚子不争气,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谁又会真正心疼女子生孩子的辛苦?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先去安排一下,这里若是有什么事,差人告诉我一声。” 轩辕祈盯着房门,机械般点头:“嗯。” 靖王妃带着贴身侍女先行离开,儿媳妇生产,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498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楚红衣发作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 正在看陆芳菲作画的南曦听到银霜禀报,眉眼一动:“现在情况如何?” “靖王妃派人通知了靖王,让靖王从太医院安排个太医过去王府,以防万一。”银霜回道,“楚将军刚刚发作,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南曦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靖王是皇族亲王,儿媳妇生产怕发生意外,从太医院安排个太医过去也正常。 不过眼下天气这么热,楚红衣赶在这个时候生产,这月子里怕是有的受了。 南曦想到生产之后闷热的血腥气,摇了摇头,暗自感叹一声女子不易,吩咐道:“待楚将军生产结束,你去给她送些冰块,放在外室降降温,不然这月子可得难坐了。” 银霜点头:“是。” “再让太医院挑些适合产妇用的药材,给她补补身子。”南曦叮嘱,“务必挑仔细,千万别出了差错。” “是。” 靖王身为皇族亲王,府邸显贵,家中显然不缺冰块和药材,不过女皇的赏赐代表的是对楚将军的态度,哪怕只是一杯茶水,对于许多大臣来说也只求之不得的恩宠。 贵女们坐在花厅里,安静地听着女皇和银霜的对话,心里对楚红衣的羡慕再度上了一个等级。 女皇陛下连楚将军什么时候生产都关注着?这份荣宠是不是太过了? 她究竟是看在靖王的面子上,还是单纯地想要笼络楚红衣? 陆芳菲一幅画作完成之后,南曦走过去细细看着,嘴角扬起几分笑意:“果然是才女作出来的画。” 一幅画简直把满湖莲花美景完美地还原,笔墨优美,刻画入微,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无暇气质,硕大的荷叶上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光泽,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就置身画中,正在悠闲自在地赏着满湖荷景。 “陛下夸赞,臣女愧不敢当。” 南曦吩咐:“银月,待墨干了就拿去裱起来。” “是。” “这幅画就当做是陆姑娘送给朕的见面礼吧。”南曦淡笑,“作为回礼,朕似乎也该送点东西给陆姑娘。” 说着,目光转向陆芳菲:“不知陆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 此言一出,其他贵女不约而同地诧异。 一幅画就能换来女皇陛下的一个回礼? 陆芳菲恭敬地回道:“臣女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谢陛下恩典。” “不想要东西,那有没有什么要求?” 南曦语气温和,“若是有,也可以提出来,在不触犯道德律法的前提之下,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陆芳菲运气也太好了吧。 其他贵女心头微酸,尤其是墨莲,忍不住就看了轩辕嘉一眼。 她在想,轩辕嘉提出让陆芳菲当众作画到底是无意,还是事先计划好的?女皇因为一幅画就答应陆芳菲一个请求? 这样的好事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寻常。 陆芳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性情也温婉恬静,若是撇开身份不谈,其实跟南曦有着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属于温温柔柔不露锋芒的贵女类型。 而且两人都出身相府。 唯一的不同就是南曦的那个丞相爹不靠谱,吃软饭都吃不好,做尽了薄情寡义之事,而陆芳菲的父亲却是朝廷重臣,沉稳有度,有智慧远见的一个男人。 南曦此前对陆家也做过了解。 陆丞相虽位列丞相一职,但陆家门第却挤不进帝都四大家族之列,原因在于陆家血脉单薄,门庭不大,陆丞相一心仕途,不太喜欢与人过度结交,甚至就连他手底下的官员与他也从来公事公办,很少有过从甚密的事情发生。 再加上陆家根基不深,也就陆丞相的祖父那一辈才开始在皇城扎根,陆家有忧患意识,深知门庭显赫的隐患,所以三代都是单传,代代仅有一个嫡子。 这一脉算是特殊,因陆夫人实在想要个女儿,所以才怀了陆芳菲——当然,得偿所愿算是陆夫人的一个幸运。 若第二个孩子依旧是儿子,大不了就是兄弟二人,总归也不可能把孩子掐死。 陆芳菲自小得尽宠爱,活得顺风顺水,不过陆家家风不错,宠爱却不溺爱,长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女儿知书达理,温善大度。 所以南曦觉得,陆家就算再显赫一些也没什么不可以。 “臣女……”陆芳菲沉默片刻,脸上划过几分犹疑,“臣女的确有件事,想求陛下答应。” 轩辕嘉注视着桌上的茶盏,眉目微敛,安静不语。 “说说看。” “前些日子父亲提起臣女的婚事,臣女说长兄未曾成亲,臣女不敢出阁在前。” 陆芳菲低眸,“父亲就顺势训斥了兄长一顿,说他不孝,已过弱冠却不思成家立业,要求他必须在今年把婚姻大事搞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南曦淡笑,“陆大人操心儿子的婚事也是人之常情。” “父亲一向不太看重家族联姻,所以只要女方品行好,家风正,其他的就由着兄长自己做主,只要兄长喜欢的都可以。”陆芳菲继续说道,“可兄长说出他喜欢的人之后,父亲却死活不同意。” “哦?”南曦讶异,“这是为何?” 陆芳菲粉唇微抿:“因为此女家族显赫,父亲觉得不合适。” 家族显赫? 南曦眉眼微动,细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说到底,陆丞相的不反对只是不反对儿子娶家世一般的姑娘,若门庭太过显赫,尤其显赫到让其他人也觊觎的程度,那么不管是出于两情相悦还是其他什么理由,这段姻缘无疑都会让人侧目。 旁人侧目没什么,帝王的侧目却意味着随时随地的风险——显然陆丞相的忧患意识已经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而最近帝都皇城之中,最让人眼热的适婚女子当属谁? 南曦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席间不言不语的轩辕嘉,淡淡一笑:“嘉嘉,你有心仪的情郎吗?” 轩辕嘉回神,站起身道:“回陛下,臣女并无。” 第499章 下不为例 是吗?”南曦轻笑,“若是以后有心仪的情郎,可以跟朕说。” 轩辕嘉低垂着眼睑,恭敬地应了声:“是。” “陆姑娘是想求朕给你的兄长指婚?”南曦转头看向陆芳菲,淡淡问道。 陆芳菲轻轻点头:“臣女不自量力,只盼着兄长能得偿所愿。” 南曦淡笑:“指婚倒是没问题,可朕尚未见过陆家公子,不知他品行如何,不知他喜欢的姑娘是谁,贸然指婚也不太合适。” 虽然外人都说陆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但南曦毕竟未见其人,不好妄下判断。 陆芳菲唇角轻抿,低眉道:“陛下圣明。” “朕有空会去了解一番。”南曦道,“你且稍安勿躁。” “是。” 湖心风景美如画,空气中泛着凉爽之气。 南曦跟她们又聊了会,半个时辰之后宣布散宴,贵女们起身行礼,恭送女皇离开。 坐着御辇回大正宫的路上,南曦淡道:“陆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陆公子叫陆崇临。”跟在御辇旁边的徐嬷嬷恭敬回道,“去年殿试上老太上皇钦点的状元。” “在朝中有职务吗?” 徐嬷嬷道:“陆公子喜欢查案,老太上皇把他安排在大理寺任职。” 喜欢查案? 南曦敛眸沉思,没再多问什么。 回到大正宫,南曦刚在榻上坐下来,就听李嬷嬷禀道:“主子,嘉姑娘和陆姑娘求见。” 南曦闻言,眉梢微挑,竟丝毫也不觉得意外似的,淡道:“让她们进来。” “是。” “嘉姑娘和陆姑娘一起过来面圣?”银月给南曦递了茶,似是有些纳闷,“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刚从御花园离开,这两位姑娘不出宫,反倒跟着来了大正宫? 南曦没说话,敛眸啜茶。 没多大一会儿,陆芳菲和轩辕嘉一同走进来,进殿就跪下行礼:“陛下。” “别多礼了。”南曦吩咐银月给两人搬桌椅,“有什么话坐下说。” 陆芳菲和轩辕嘉却并未起身,眉目微垂,神色恭谨。 “臣女有错。”轩辕嘉细不可查地攥着裙子袖口,眼睛望着宫砖地面,“臣女瞒了陛下一些事,请陛下治罪。” 南曦看着她,面上神色淡定:“你瞒了朕何事?” 轩辕嘉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臣女有中意的情郎。” 南曦淡笑,一点不意外的:“陆家公子?” 轩辕嘉脸色微变,轻轻咬了下唇瓣:“是。” 在御花园里否认之后,她心里就有些不安,南曦的态度更是让她心里没底,所以其他人都出了宫,她却脚下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无法迈出去。 欺君之罪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她不确定南曦是否看出了她在撒谎,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抵抗心头越渐强烈的不安感,决定过来请罪并主动坦白事实。 “臣女跟陆公子两情相悦,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越矩之举。”轩辕嘉轻声说道,“只是臣女乃是家中庶女,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又不敢跟母亲说起此事。陆公子那边,丞相大人一直反对,所以臣女从未于人前表露过此事。” 南曦嗯了一声:“所以你在朕面前玩了个心眼?” 轩辕嘉脸色刷白,几乎要伏在地上:“臣女不敢,求陛下恕罪。” “行了。”南曦叹了口气,“以后有什么话在朕面前可以直说,不必迂回耍小聪明,朕不喜欢这种方式。” “求陛下恕罪。”陆芳菲行礼请罪,“此事是臣女出的主意,臣女知罪。” 南曦看着眼前两个姑娘,淡道:“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轩辕嘉和陆芳菲没料到如此轻易就被揭过,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恭敬谢恩之后才站起身,面上仍带着几分惊惶与愧疚之色。 南曦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两人坐下来说。 “兄长一直喜欢嘉嘉,可是父亲不同意这桩婚事。”陆芳菲正襟坐在椅子上,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膝头,主动开口解释,“年前父亲就说过,靖王府姑娘虽是庶女,可没有嫡女的靖王府,庶姑娘地位也并不低,不知多少人抢破头想要与靖王府结这门亲事,相府根基浅薄,府邸低微,跟靖王府不合适,所以就没同意兄长的请求。” 南曦淡笑。 根基浅薄,府邸低微不过都是借口,但陆丞相说的倒也没错,靖王府权势大,门第贵重,不知有多少人抢破头想结这门亲事,尤其是南曦登基之后,楚红衣嫁给了祈世子,两府结亲本就让显赫更胜一重,其他世家有了危机意识,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轩辕嘉身上。 然而东陵世家众多,不管是墨家还是苏家,亦或者是稍微弱了一些的世家府邸,在东陵的影响力都不小,唯独陆家不同。 陆丞相一直秉持着不出风头的行事原则,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跟其他世家一起「争抢」靖王府这个亲家—— 新帝登基,谁也不知她的性情如何,这个时候风头越大,就越容易引起帝王侧目。 世家之间的动向,一点一滴都会落入新帝眼底,而这种侧目绝不意味着幸运。 凑热闹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陆丞相的考虑不能说不明智,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权贵官宦们有人汲汲营营追逐更大的权势和更高的地位,有人则安于现状只愿家人平安无事。 所以不管儿子对靖王府的姑娘是不是真心喜欢,至少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绝不是讨论婚事的最佳时机,而作为姑娘的轩辕嘉,则更没有话语权。 她是庶女,婚事得听靖王妃的,在陆丞相尚未同意的前提之下,她就算真心喜欢陆公子,也绝不可能贸然去求靖王妃。 不过近日情况不同。 各大世家都在想着跟靖王府结亲,这两天靖王府每天都有夫人上门,若非楚红衣临盆让靖王妃有些忙碌,只怕轩辕嘉的婚事早提上了议程。 一旦婚事真确定下来了,轩辕嘉再想争取就彻底没了机会,所以才跟陆芳菲二人在赏花宴上用了这么个办法。 第500章 女皇肚里能撑船 可轩辕嘉到底是个聪明又谨小慎微的姑娘。 欺君这个罪名她承担不起,南曦的反应也让她心里忐忑,总觉得陛下像是早已看透了她的伎俩,不安的感觉笼罩在心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托盘而出。 殿内静了片刻。 南曦淡道:“你的婚事本该由靖王妃做主,朕有心给你赐婚也不能越过了她,等你嫂嫂平安生产,朕抽空跟你母亲聊一下,听听她的想法。” 轩辕嘉低头:“是。” “你们先回去吧。”南曦道,“今日红衣发作,就这一两日大抵就生了,靖王妃暂时应该也没什么时间操心别的事,婚事先搁置几天也无妨。” 轩辕嘉点头:“谢女皇陛下。” 两个姑娘很快告退离开,刚转身走出大正宫,就遇上从御书房回来的摄政王。 轩辕嘉顿住脚步,恭敬地行礼:“参见摄政王。” 陆芳菲抬眼看见一袭玄袍身姿修长挺拔的男子,眉目矜贵冷峻,俊美得像一尊神祇,不由微微失神,听到轩辕嘉参拜才瞬间回神,跟着行礼。 容毓瞥了两人一眼,语气淡漠:“免礼。” 话音落下,脚下却是未曾停留,直接踏步入了大正宫。 陆芳菲转头看向他的背影,轻声道:“这就是摄政王?” “嗯。”轩辕嘉点头,偏头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外走去,“是不是觉得摄政王长得很好看?” 很好看? 陆芳菲收回视线,喃喃自语:“何止是好看?” 如此气度卓绝的一个男人,通身的贵气威严,像是云端白鹤一般高不可攀,说他是神仙转世只怕都不会有人质疑。 好看两个字又岂能形容他的十之一二? 陆芳菲心头泛起悸动,却强行压下,想要拂去那一阵不该有的涟漪。 摄政王是女皇陛下的夫君,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纵然如何优秀也不容任何人觊觎。 哪怕只想想,也是大不敬。 …… 容毓踏进大正宫,一眼就看见了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摄政王回来了。” 徐嬷嬷恭敬地行礼,并招呼着侍茶宫女沏茶,侍膳宫女去张罗午膳。 一时间宫人全部动了起来。 容毓眼中看不到其他人,笔直修长的双腿几个跨步就到了南曦跟前,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有没有想我?” 南曦失笑:“我们才分开半日,又不是半年未见。” 容毓蹙眉,不满地看着她。 “想你想你,一直在想你。”南曦笑了笑,无奈又纵容的语气,“整整半天没见,我怎么可能不想?” 容毓眉眼舒展,唇角翘起:“就算是敷衍我的,我也爱听。” “这要是搁帝王身上,我绝对是大臣们口诛笔伐的祸国妖妃。”南曦叹了口气,“而你则是被美色蛊惑的昏君。” 容毓把她抱起来,转身坐在榻上,顺势把她圈进自己怀里,声音绵软:“跟她们玩得开心?” 南曦声音疏懒:“还好。” 容毓凝视着她的眉眼:“不开心?” “倒也没有。”南曦笑道,“陆丞相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容毓脸色微变:“你问他干什么?” “你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南曦捏了捏他的脸,简直对他无奈,“我都没见过他,难不成还把他收进宫做皇夫不成?” 容毓嘴角微抿:“不许关心别的男子。” “我不是关心他。” 容毓道:“好奇也不行。” 南曦静默片刻,“你没完了是吧。” 容毓吧唧亲了她一口。 “嘉嘉喜欢他。”南曦说着,把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陆丞相在这一点上稍微有些固执,所以陆姑娘和嘉嘉合演了一出戏,想让我给他们赐婚。” 容毓闻言,神情微淡:“靖王府的庶女胆子倒是不小。” “胆子也不算大。”南曦笑道,“否则也不会急急忙忙过来请罪。” 轩辕嘉是个聪明的姑娘,也善良,虽说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太妥当,不过南曦表示可以理解,谁偶尔都有犯浑的时候,好在她并不是真的存着欺君的心思。 小姑娘为了爱情耍弄一点小心思,并能及时意识到行为上的不妥,总的来说不算什么大错。 “这两天世家都有些不安分,嘉嘉应该也是有些着急了。”南曦端起茶盏送到容毓嘴边,“渴了吧,喝茶。” 容毓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不管什么理由,欺骗你就是不对。” 南曦沉默片刻,抬眸看他:“你不是也欺骗过我?” 容毓抿唇,像是有些难过:“曦儿心里一直记着我的错?” “没有。”南曦缓缓摇头,声音温柔极了,“我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心胸宽广,大人有大量,从不会与人记仇。” 容毓埋在她肩头闷笑:“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不可以?” “可以。”容毓笑得开怀,“我家曦儿就是心胸宽广,女皇肚里能撑船,为夫三生有幸才得遇曦儿,六生有幸才能让曦儿喜欢。” 站在外殿候着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偷笑,带着人准备午膳的徐嬷嬷和李嬷嬷也像是没听见女皇和摄政王的说笑,镇定得很,只是偶尔转过头,却能看见唇角微微上扬。 而站在一旁的银月则明显憋着笑,俏脸微红。 外人面前的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面前的摄政王,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好在银月和银霜早就习惯了自家王爷对南曦的爱意,不像宫人们从开始的愕然诧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然而即便如何习惯,有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南曦对此已经淡定。 毕竟大正宫里伺候的宫人众多,而容毓时不时的撒娇或者耍无赖似的恩爱方式已经成了常态,总不可能每次他一回来就把宫人都赶出去,所以学着坦然从容就好。 “楚红衣今天发作了。”南曦托着腮沉吟,“不知道生的是个男孩女孩。” “怎么?”容毓挑眉,“曦儿想来个亲上加亲?” “我没这么想过。”南曦讶异地转头看他,“靖王府已经足够显赫,就算真的生个女儿,也不适合结亲。” 第501章 胆小鬼 除了南曦本就不喜欢拥有血缘关系的人结为亲家这个原因之外,靖王府跟昊儿同姓轩辕,乃是正儿八经的同宗同族,怎么可能成亲? 虽然按照关系,南曦跟轩辕祈是表兄妹,她的儿子跟轩辕祈的孩子更是远了一层的表亲,但冠上轩辕这个姓氏,便只能是同宗。 何况以靖王府目前的显赫程度,若再多一层未来国丈的关系,只怕真要凌驾于帝王之上的尊贵了。 宫人备好午膳,南曦跟容毓移驾到外殿。 “今天的折子都批完了?” 容毓摇头:“没。” “午膳之后让人搬过来吧。”南曦道,“我跟你一起看。” 容毓抬眸看她。 “免得有人再说分开这么久了,我居然都没想他。”南曦语气淡淡,浑然不管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旁边掩着嘴笑的宫人们,“这两天天气热,不方便经常出去逛,不如待在殿内看折子,做个勤政的女皇。” 容毓在她身侧坐下,语气淡定:“要紧的我都处理完了,剩下一些不太重要的,留给谢锦打发时间用。” 南曦一时无言。 “下午我专程陪你。”容毓说道,“如此就不必再忍受相思之苦。” 南曦:“……” 宫人们:“……” 留在御书房跟轩辕尘一起整理奏折的谢锦,忽然打了个喷嚏。 “谢公子怎么了?”轩辕尘抬头看着他,“染了风寒?” 谢锦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窗外,炽烈的阳光把树枝都烤干了,待在御书房,纵然有冰块降温,这天气也热得人浑身燥热难耐。 好在他有武功在身,对于严寒酷暑的天气也并不觉太难熬,反而是轩辕尘。 谢锦目光落在他脸上,少年润雅清秀的脸上泛着一层晶莹,肌肤显得玉白透亮。 丹凤眼微微上挑,谢锦语气淡淡:“这么热的天气,你看爷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 轩辕尘瞬间无言:“抱歉。” “抱什么歉?”谢锦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皇宫外。 他想到了某位躲在军营里的青年将军。 天气这么热,旁人待在屋子里尚觉得燥热难耐,他却在军营里操练将士,从早到晚忍受着烈日烤晒,着实辛苦。 并且因为躲着他,这宝宝许久没出军营了。 谢锦啧了一声。 胆小鬼…… “谢公子。”轩辕尘迟疑地叫了他一声,“这些折子……” 谢锦回神,看着御案上剩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奏折,淡淡道:“还有没有劝女皇选夫的?” 轩辕尘点头:“有。” 说着,把被事先筛选出来搁在一旁的奏折拿过来,“这几本都是。” “谁呈上来的?” “一本来自林御史。”轩辕尘说着,眉目微敛,“他曾是魏王府的幕僚家臣,从当初的太子侍读做到了御史的位置,都是父王从中提拔,在皇祖父面前给他制造了很多立功的机会,所以这位御史在朝中的动作应该是得到父王了授意。” 谢锦闻言,漫不经心地一笑。 林御史出身魏王府,他自是知道,若朝中大臣属于哪派他都不清楚,这御前宠臣的身份不是白瞎了? 不过自打女皇陛下登基,摄政王掌握朝政大权之后,魏王府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除了被废的前皇太孙身份比较敏感之外,魏王夫妇和轩辕琰自己作死的速度也让人叹为观止,而朝堂上属于魏王一派的朝臣也许是看清了局势,近段时间倒是没敢兴风作浪。 谢锦没料到,林御史这个负责弹劾百官的文臣,居然也开始伸手管起女皇后宫的事情了。 真是不知死活。 他随意翻看了几本劝谏女皇充盈后宫的折子,暗道他家主上最近跟女皇陛下如胶似漆,连政务都挡不住他要跟女皇一起享受的恩爱时光,若是把这些奏折搬到他面前去,只怕又要导致他老人家心情不好。 摄政王心情一旦不好,遭殃的人会是谁? 除了上奏折的罪魁祸首肯定会得到一些教训之外,谢锦和轩辕尘这几位常在摄政王身边当差的近臣,必定也要受到无辜的迁怒。 虽然摄政王不会对他们如何,可就那浑身的低气压也够让人吃不消的。 想到这里,谢锦忍不住又啧了一声,“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本来可以多活几年,非得自己找不痛快。” 轩辕尘没说话。 作为魏王府的庶子,他虽对魏王府没什么感情,可主动泄了魏王府的底,这样的行为其实有些不该,至少算是不孝的——虽然这个事实也许根本瞒不住谢锦。 “算了,今天这事先不用管。”谢锦云淡风轻般揭过这个话题,“以后寻个理由弄死得了,免得看着烦心。” 魏王府的旧臣大概也不会对女皇和摄政王真正忠心,既然他们自己不愿好好地做官做人,就早些告老还乡回家种地好了。 他说得轻巧,却让听着这话的轩辕尘心头凛然。 他在说弄死朝臣时,语气轻松得好像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谢锦没理会轩辕尘心里的想法,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折子都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要紧的大事需要处理,便对轩辕尘道:“爷要回府一趟,摄政王下午应该没什么别的事,你可以先回家看看你娘,或者留在这里多看看卷宗,早些对朝堂上的大臣多一些了解,以便以后摄政王问到的时候好作答。” 轩辕尘只考虑了一瞬,“我想先回王府一趟。” “随便你自己。”谢锦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现在你是有官职在身的朝臣,轩辕琰也不能对你如何,注意保护自己,别再傻傻地让人欺负。” 轩辕尘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听他说话,等到谢锦说完,他才恭敬道:“九爷安排在我娘院子里的那几个高手……” “怎么?”谢锦偏头瞥他一眼,“嫌他们碍事?” “不,不是。”轩辕尘摇头,语气迟疑,“下官只是觉得不该再麻烦九爷。” 谢锦嗤笑一声:“爷给你挑的那几个可都是响当当的高手,有他们在,才能保你娘安然,否则你以为魏王妃能忍受你母亲顺遂地活着,还是轩辕琰能让你日子过得如此潇洒?” 第502章 八字还没一撇 轩辕尘没说话。 他知道谢锦说得对,若没有那几个高手护着,这些日子他娘不可能过得如此顺心,身体也不会恢复得那么快。 至于他,更没办法毫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做事。 只是用着谢锦的人,他心里总觉得欠了他的人情,以后不知道该怎么还。 “若是觉得欠了爷的,以后好好效忠女皇和摄政王就行,爷不讲究那么多。” 谢锦语气淡淡,“爷帮你也是奉了摄政王的旨意,不单纯是为了你,你就算真要感谢,感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就好。” 轩辕尘嗯了一声:“下官会好好报答陛下和摄政王的恩情。” 谢锦没再跟他多说什么,坐着马车回到谢府,唤来贴身手下:“去准备一些新鲜冰镇过的瓜果,送到西郊军营,给黑曜军的主将曜世子。” “是。” 手下领命而去。 谢锦坐在铺着凉席的锦榻上,身体斜倚,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想着那家伙收到瓜果之后的反应,唇角不由翘起。 嗯,武将确实挺辛苦。 尤其是奉旨领了特殊任务,必须在两年之后打造一支精锐之师的曜宝宝,以后的日子只怕都得在军营里待着。 想到这里,谢锦难免就有些惆怅。 “爷。”锦园侍卫前来禀报,“夫人来了。” 谢锦转头,看见谢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侍女。 “娘怎么来了?”谢锦起身,“今天没去跟夫人们喝茶?” “大夏天的,谁乐意天天喝茶?”谢夫人走进屋子,寻了个舒适的矮榻坐下,身后侍女给她按摩垂肩,“你让手下送瓜果去哪儿?” 谢锦挑眉:“怎么?” “送给曜曜?” 谢锦静了片刻:“娘,他有名字。” 张口曜曜闭口曜曜,肉不肉麻? “我知道啊。”谢夫人看他一眼,语气听着轻松戏谑,“他叫轩辕曜嘛,小名曜曜,挺好听的。” 谢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谢夫人蹙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我会以为儿子不孝顺娘亲了,到时候我跟你爹告个状,信不信他让你从此跟曜曜见不了面?” 谢锦沉默片刻,转身在一旁的锦榻上坐了下来,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就说他该惆怅。 纵然不畏世俗眼光,不畏闲言碎语,可眼下除了他爹之外,还有容毓是个暂时跨不过的阻碍,以及身在淮南的淮南王夫妇。 谢锦倒不惧他爹,毕竟他家老爹思想跟别的老迂腐不一样,开明得很,从来信奉什么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的名言,不管对他自己还是对谢锦,要求只有一个——在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前提之下,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所以一直以来什么事都由着他,并不会过分干涉他太多。 只是问心无愧听着容易,可每个人对此理解的标准不一样,好在谢锦虽性情有些不羁,总的来说也没养歪。 而对于子嗣传承,谢首辅也并没有抱着强求的态度,但是谢锦心里清楚,他家老爹对此看得开,不代表旁人也能看得开。 所以此事大概还需要他爹从中帮忙,否则能不能得偿所愿还真不敢说。 谢锦沉默片刻:“娘。” “嗯?”谢夫人端起侍女奉上的凉茶,优雅喝了两口,抬眸看向谢锦,“怎么了?” “您不觉得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道德伦常?” 谢锦瞅着她,“虽然我挺任性的,但在终身大事上,其实还得您跟我爹真心同意才行。” 谢夫人眉梢一挑,敛眸把手里冰冰爽爽的凉茶喝完,把茶盏搁在一旁,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我跟你爹反对,你是不是就会自己掐灭心里的想法?” 谢锦道:“这倒不会。” “道德伦常都是所谓的古圣人写的,他们立下道德标准的时候,自己肯定没有跨越道德伦常这条线的勇气,或者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谢夫人语气淡淡,“但是史上并不乏这类事情,只是因为稀少,所以不被大多人接受,然而一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做下的龌龊事还少吗?” 谢锦没说话。 “我向来认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不触犯到旁人的利益,不给别人带来伤害或者烦恼,那么谁也无权指手画脚,毕竟又没吃他家的大米,子嗣传承也跟旁人无关。” 谢夫人笑了笑,“这件事中,你别的不用担心,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是轩辕曜爹娘的态度,如果他们极力反对,根本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你大概就真的需要考虑放弃了,毕竟你想要的是人家的儿子,这一点还是要尊重的——这是底线。” 底线? 谢锦敛眸,风流潋滟的眼角泛起幽深难测的色泽。 “锦儿,我觉得你这条路并不太容易走。”谢夫人拧眉,“曜曜看起来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大概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你……” “他不是没想过。”谢锦语气淡淡,“他现在已经被吓得躲起来了。” 啊? 谢夫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把人吓到了?不知道凡事要循序渐进?” 谢锦表情微妙:“每次看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谢夫人:“……” “淮南王那边,我觉得不是什么问题。”谢锦道,“大不了让他们再生一个……对了。” 说到这里,谢锦突然抬头看着谢夫人:“爹娘现在岁数也还不大,不如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儿子,不然这谢家以后真的要断了血脉?” 谢夫人脸色一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到我身上来了?” “我只是提个建议。” 谢夫人叹了口气:“我不想生。” “为什么?” “怕你失宠呗。” 谢锦瞬间无言以对,憋了好半晌,他才道:“娘您多心了,我从不担心失宠的问题。” 他都成年了好吧。 难不成还打算被宠到不惑之年? “可是生孩子很疼。”谢夫人脸上浮现惆怅,“当年生你的时候,我就疼得死去活来,直让你爹跪了足足一夜才哄好,不然你以为你这般风光的日子是谁给你争取来的?” 谢锦顿默:“……” 第503章 不宜操之过急 其实从谢锦这性子的养成,大抵就能看出谢首辅和谢夫人的脾性和行事作风。 谢家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若说谢夫人只凭着谢首辅的宠爱就能保自己和儿子二十年安然无恙,也不尽然,大多还是她自己本事了得。 而谢首辅在一颗心栽在她身上之后,谢夫人还能容忍谢家的妾室和庶子女们安然活着,并且活得远比其他官宦世家的庶子庶女滋润—— 虽地位没有谢锦这个嫡子高,但庶子们只要不自己作死,谢夫人母子从来懒得搭理这些人,更不会刻意打压庶兄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自己主动作死的,就不能怪谢锦狠辣无情了。 所以这一点上,同样也能看得出她跟一般闺阁夫人不一样的胸襟。 谢夫人虽是个女子,其实比起世间很多男子还要洒脱,谢锦随心所欲的性情大多是随了她,用她那句话说,问心无愧的底线之上,自己开心最重要。 也因此,当谢锦察觉到自己开玩笑开得认真了,对那个家伙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之后,才决定跟他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那晚书房里父子二人难得促膝长谈了半夜—— 事实上,是谢首辅很久没跟儿子坐下来谈心了,逮着个机会就没放过,硬是拉着他叙了足足两个时辰。 最终谢首辅的结论跟谢夫人一样,尊重儿子的选择和决定。 谢家这边不用顾忌什么子嗣传承问题,只是淮南王那边需要他自己去解决,谢家不会提供他什么帮助。 谢锦心情愉悦,眉梢眼角都泛着惬意:“儿子若连搞定未来老丈人的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感情?一个人孤独终老算了。” 谢首辅却并不如他那么乐观:“若是淮南王执意反对,你不许硬来,不能让轩辕曜做出忤逆不孝的事情。” 世间男儿,一旦担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多谢父亲提点。”谢锦笑了笑,“儿子宁愿自己下地狱,也不会带着轩辕曜一起。” 若最终真能成全,到底也算是两情相悦,美好的感情终究是让人向往的。 可谢锦知道,他之所以被那家伙吸引,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着自己所没有的纯粹而美好的品质,眉眼间遮掩不住让人着迷的明亮朝气。 作为一个皇族贵胄,轩辕曜常年随父亲待在边关,身上没有一点帝都权贵公子的八面玲珑与长袖善舞,明明是天家子孙,却心甘情愿对着比自己强的人忠诚顺服,锋芒藏在骨子里,明润雅致替代了原本的孤傲。 他像一个小太阳,吸引着人的目光,让跟他相处的人不由自主地心情愉悦,温暖得恰到好处,不会炽烈得让人觉得灼热。 他没有心机,简单而直白,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相比起谢锦的七窍玲珑心肝,轩辕曜就是一个纯粹而简单的青年,谢锦会遵从自己内心的情感去争取这段感情,却也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护他周全。 若最终他的意愿真为轩辕曜所不齿,亦或者会对他造成伤害,谢锦也许会考虑收手,绝不会做出逼迫他的举止。 但目前来说,不战而败却也不是他的风格。 跟母亲谈过之后,谢锦觉得他行动的时机已经到了,但眼下还不宜操之过急,正如母亲所说,感情之事该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半个时辰之后,手下快马加鞭赶回府,进入锦园时表情明显有些沮丧:“回禀公子。” 谢锦从飘远的思绪中回神,抬眸看着回来的手下,入眼却看到了他手里端着的果篮,眸光微微一眯:“怎么?” “曜世子说他不要。”手下恭敬地说道,并把果篮放在谢锦面前的黄梨木案几上,“烈日炎炎,将士们都很辛苦,身为主将,理应跟将士们同甘共苦,所以多谢谢公子的好意——这是曜世子的原话。” 谢锦沉默片刻,眉眼看不出喜怒情绪,只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谢锦托着腮,目光落在那编织精美的果篮上。 为了保持冰镇瓜果的凉度,果篮最底部铺了一层柔软吸水的棉布,棉布上铺了层冰块,然后才放了几盒切好的西瓜、雪梨、蜜桃,一壶冰镇酸梅汁,一壶凉茶。 不过这一来一往一个时辰过去,想来冰块也应该已经融化成水了,还好有棉布吸水,篮子下有点湿气也不妨事。 谢锦伸手打开果篮上盖着的一层绒布。 里面冰冰凉凉的气息丝缕沁出来,透着沁人心脾的凉爽。 果篮不大,几样水果就放得满满的,色泽新鲜喜人,在大热天里看着这一篮子的冰镇水果,只怕瞬间食指大动。 然而这水果却被退了回来。 谢锦忍不住又啧了一声,好吧,是他想得不够周全。 没考虑到轩辕曜那颗与将士有苦同吃的心思。 只是黑曜军足足一万人,他要是每个人都照顾到,这得拉几辆马车的水果过去? 几马车的水果他倒是给得起,然而只怕马车还没到军营,消息就传进了宫,到时候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身为一个区区五品参政,却如此体恤将士的举动? 谢锦随手拿起竹签,叉了块西瓜送进嘴里,冰凉甘甜的滋味从喉咙进入肺腑,顺脚消除了几分热燥,谢锦有些遗憾曜曜没能吃着,暗道好歹也是自己一片心意,怎么就不能迂回一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品尝几块解解暑不好吗? 居然全送回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轩辕曜这家伙确实是个经得住诱惑的,心性坚定,体恤将士,不为一点冰镇瓜果折腰…… 谢锦压根就不会去想,也许就是因为东西是他送的,所以轩辕曜才坚决不收。 谢锦转头看向窗外,托着下巴,细细沉吟片刻,淡淡开口:“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公子,老爷回来已有半个时辰了。”小厮禀报,“回来之后就进了书房。” 谢锦淡淡一笑,起身往外走去。 第504章 这件事跟谢锦脱不了关系 谢首辅掌管军务大权,很多时候行事比他人方便得多,就算是滥用职权,在很多人看来也不是滥用职权,而是体恤下属,心怀将士,忧国忧民,怀着一腔忠君爱国之心给军队送水果…… 嗯,天气这么热,作为当朝首辅,体恤一下将士的辛苦也是应该的。 于是一道奏折呈上去,谢首辅当天就派人去城中集市上采买了新鲜水果,数量多,跑了好几处才买好,装了几辆马车,又在府中装了满满两桶的冰块,一起送往西郊军营。 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 至少对于整日里就想待在大正宫陪南曦的容毓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轩辕曜是他麾下爱将,黑曜军是他要扶植的精锐,大热天里犒赏一点水果什么的也在情理之中——虽然摄政王自己并未有过这种想法。 倒不是说他不懂体恤,而是他自己以前带兵时就很少有过犒劳自己和将士的举动,除了南曦之外,容毓前世今生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展现出温柔。 对自己也是。 只是他自己不做,不代表他会反对旁人来做这件事。 谢首辅呈上来的奏折他没看,不过此事显然不可能瞒得过他跟南曦。 毕竟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身边的暗卫不是摆设,谢首辅命人大肆采买的举动非同寻常,送至军营的水果代表着一定的风险,万一有人投毒…… 所以此事必定有人及时禀报给他们。 容毓听了之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是南曦有些嗔怪:“这么热的天,待在殿内不出去都燥热,何况是整日暴晒在烈日下的将士们?你这个摄政王怎么就一点爱惜属下的心都没有?” 容毓从容接受她的批评,并诚心认错:“是我没想周全,陛下息怒。” 南曦唤来青阳:“吩咐下去,从明日开始,黑曜军每两日一次水果供应,命内廷邱总管和轩辕尘负责采买,这笔银子不走国库,让楚南衣从票号里拿。” 青阳领旨:“是。” “陛下圣明。”容毓嗓音低沉温柔,听着如沐春风,“臣代黑曜军所有将士谢陛下恩典。” 南曦挑眉哂笑:“本陛下花的可是你私库里的银子,用你的银子收买人心,你反而跟我谢恩?” “什么你的我的?我们之间还分彼此?”容毓皱眉,“曦儿也太见外了。” 南曦语气淡定:“外人常道,亲兄弟明算账……” “曦儿要跟我做兄弟?”容毓语气古怪,“什么时候生出的这般想法?” 南曦语气一顿,默默抬眼看他。 “从没听说夫妻能做成兄弟的。”容毓像是没看到南曦的眼神,径自说道,“曦儿的想法果然别具一格。” 南曦伸手,不疾不徐地捏住他的脸:“取笑我?” “不是。”容毓由她捏着,也不挣扎,“只是有些惆怅。” “惆怅什么?” “惆怅曦儿居然想跟我做兄弟……” “有完没完?”南曦瞪他一眼,“逮着我的话题一个劲地挑理?” 容毓道:“我没有。” “我若真把你当兄弟,这两晚能由着你胡作非为?” 南曦嗤笑,“你见过谁家兄弟每天晚上同床共枕,还卿卿我我?” 容毓顿时语塞:“……” “你见过谁家兄弟亲密到可以一起生孩子的?” 容毓:“……” “没完没了是吧?再扯着话题不放,今晚睡外面榻上。”南曦使出杀手锏,轻而易举制住他,“女皇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容毓终于忍不住,埋在她肩上笑得胸腔震动。 他能说自己是故意的吗?因为实在是爱死了南曦这会儿的霸道劲儿。 温柔的曦儿,宽容的曦儿,霸道的曦儿,冷静的曦儿。 每一面都让他爱得无法自拔。 都说夫妻做久了会腻,时间长了感情会淡,爱情慢慢会演变成亲情。 可没有人比容毓更清楚,就算再过三十年五十年,他们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就算再历经十次生死轮回,他们的身份和容貌跟今生截然不同,他也只会爱这一个,感情不会转淡,反而像是珍藏发酵的美酒。 时间越长久,情感越浓烈。 有些感情,无需用华丽的言语来赘述,因为只有内心的感受最真实,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容毓。”南曦偏头看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让楚南衣从票号拿银子,而不是直接让户部从国库里拨?” “我若是不明白曦儿的心思,又如何敢说自己是唯一爱着曦儿的人?” 容毓低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东陵帝都包括皇城禁军在内,共有将士近三十万,楚红衣手里掌兵权,杨统领也掌兵权,谢首辅要犒劳黑曜军,却对其他兵营没有任何表示,这番举动传开之后,定会引发一些将领的不满。” 训练有素的下层禁军和军营兵士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挡不住各派的官员将领以此来大做文章,若女皇直接从国库调拨银子,明显有偏爱的嫌疑——可黑曜军的组成一半是淮南军,一半来自大周玄甲军。 没有一人出自正儿八经的皇城军队。 所以女皇和摄政王的偏爱就更会引发下面人的猜疑——毕竟黑曜军最近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没有理由被特殊对待。 让楚南衣从票号里拿银子,性质上就会截然不同,就算真有人不满,也可以以票号老板私掏腰包犒劳将士为由打发回去,可以降低这件事所引发的不满和麻烦。 反正谁也不知道票号幕后的主子是谁。 南曦轻笑不语。 若是在以前,她也许还会感叹一声帝王这个位置真不是人做的,一点小事都得七拐八拐,方方面都要想周到,而现在…… 到底也是曾经习惯了,做事下意识地就会思虑周全,做缜密的安排,尽可能地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嗯,有那时间去处理麻烦,不如跟容毓待在宫里好好享受一下清静。 只是对于谢首辅突然间要犒劳黑曜军的决定,南曦却是有些想法的。 她想到了谢锦,深以为这件事跟谢锦脱不了关系。 第505章 不好强人所难 事情的确跟谢锦脱不了关系。 他自己若是这么做,肯定会引起一些侧目,当然也是因为现下他已经正式入朝,行事不能再跟以前一般随心所欲,五品参政暂时还没资格决定如何犒劳军队,一旦做了逾越身份的事情,此事的性质就会被无限放大。 他可不想好事办成麻烦事。 于是擅用职权的事情就只能借由他父亲的手来做了。 晚间谢锦沐浴更衣之后,穿一身云色轻袍斜倚榻上,听手下禀报西郊军营的事情,敞开的窗户外清风徐徐,拂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带来丝丝凉爽之意。 谢锦唇角含笑,一双丹凤眼在灯火下显得光泽潋滟。 没过多久,府中总管过来禀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口吻:“公子,轩辕世子来了。” 谢锦抬眸看去。 一身银白戎装的俊美青年沉着脸走进来,秀雅的脸上不见半分平日里的温和可爱,看起来倒有几分酷似容毓的冷漠疏离。 怪不得管家语气不太对。 因为谢锦有言在先,这位小世子以后随时来都直接放行,不必通报,所以即便轩辕曜看起来来者不善,管家也并不敢阻拦,直接把他带进了锦园,可此时他却有些担心世子会不会对自家公子动手。 “下去吧。”谢锦淡淡开口,“所有人都下去,稍后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用进来。” 听到这句话的轩辕曜忍不住皱眉。 不管听到什么动静? 这里能有什么动静?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真会对他动手? 虽然他很想揍他一顿,揍扁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让他最近都不敢出去见人,可这里是谢家,他要真把谢公子的脸揍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竖着走得出去。 下人们很快退了出去。 谢锦抬眸看着轩辕曜这张明显不如之前白皙的脸,漫不经心地挑眉:“曜曜越来越有将军的气场了。” 身为武将,轩辕曜一直就跟娇气文弱的帝都贵公子不一样,肌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年前来到帝都之后慢慢变得白皙细腻了一些,然而这些日子在军营里不间断地训练暴晒,肌肤又恢复了之前的小麦色。 谢锦看着看着,就越发觉得这家伙怎么看怎么顺眼。 唇角挑了几分笑意,他慢悠悠开口:“坐。” 轩辕曜站着没动,冷冷道:“谢锦,你什么意思?” “嗯?”谢锦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你明目张胆地滥用私权——” “曜曜。”谢锦淡笑,“别这么激动上火,坐下慢慢说。”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数日不见,曜曜怎么还见外了?”谢锦叹了口气,“虽然我很喜欢你此时兴师问罪的气势,可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定罪了吧?我怎么滥用私权了?” 轩辕曜提醒他:“瓜果。” “瓜果怎么了?”谢锦不解地皱眉,“父亲体恤将士们大夏天里还要训练,送点瓜果给将士们解解暑,而且此事是征得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同意的,你若是不信,可以进宫去问问。” 轩辕曜眉头拧起:“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都知道?” “废话。”谢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陛下还亲下旨意,以后每两日供应一次瓜果凉茶,犒劳辛苦训练的黑曜军。” 轩辕曜表情微变,狐疑地看着他,眼底有着明显的探究之色:“为什么只有黑曜军有这个待遇?” 谢锦语气淡定:“因为这个大暑季节里,只有黑曜军还在辛苦训练。” 好像也是。 轩辕曜拧眉,像是被他说服了,一时间居然生出了几分下不来台的愧疚和尴尬。 “其实曜曜是借着兴师问罪的理由,故意来见我的吧。”谢锦挑眉,“想我了?” 轩辕曜脸色骤然一冷。 “想见曜曜一面还真是不容易。”谢锦惆怅,“相思苦难解,偏偏爷最近就犯了相思——” “谢锦。”轩辕曜警告似的打断了他的话,“本将军不是来听你胡说八道的,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当真转身就走。 “曜曜。”谢锦皱眉,盯着他的背影,“就算军务繁忙,也不可能忙到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吧。” 轩辕曜没说话。 他不是没时间说话,而是根本不想跟这只满嘴胡言乱语的狐狸搭腔。 然而…… 轩辕曜回想了一下,两人的确许久没见了,虽说这人总是不着调,但谢家对主上忠心耿耿,而且谢家势力这么大,得罪了他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轩辕曜转过头,绷着脸道:“你若是能保证自己不会再胡说八道,我就留下来跟你一起喝杯茶。” 谢锦那一瞬间差点喷笑。 太可爱了,真的,若不是怕这家伙脸皮子薄,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这个词汇用在一个武将身上好像不太合适。 可除了可爱,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还能准确描述他此时的心情。 谢锦又想到了他娘所说的循序渐进,压下心头想要继续逗弄他的心思,正了正神色,抬手道:“坐。” 轩辕曜坐了下来,离谢锦远远的,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 谢锦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曜曜现在对我真的是生疏了,见我如洪水猛兽似的。” 轩辕曜被他说得心虚,轻咳一声:“倒也不是——” “是我做得不够好。”谢锦敛眸,声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曜世子若是不愿意在这里待,就请便吧,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轩辕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心思单纯的青年玩不过城府深的狐狸,谢锦这话一出,轩辕曜不由就想到了之前那些日子里跟他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更想到早上他特意让人给自己送冰镇水果解暑的好意。 不管外人如此评价谢锦,至少在轩辕曜来到帝都的这些日子里,他从未做过任何一件于他不利的事情,反而在他被人为难的时候维护过他。 轩辕曜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只是……只是…… 第506章 简直无可救药 之前殿试,我考了状元。”谢锦语气淡淡,“曜曜从进来到现在都没问过我,是根本不关心,还是已经忘了这件事?” 啊? 轩辕曜下意识地道:“我已经知道——” “曜曜已经知道了?”谢锦抬眸,面上有些明显的诧异,“你怎么会知道?听谁说的?这些天你不是都没出军营?” 轩辕曜语塞片刻,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他要是如实说是自己主动打听的,只怕谢锦又要蹬鼻子上脸胡言乱语,可事实的确是他自己打听的。 轩辕曜清了清喉咙,淡定道:“无意间听人说的。” 谢锦面上神色转淡:“哦。” 待在军营还能无意间听人说起此事,军营里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谢锦细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轩辕曜有些心虚,俊雅的面上浮现尴尬之色:“恭喜你。” “谢谢。”谢锦淡笑,“不过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喜事。” “怎么会?”轩辕曜皱眉,“考了状元可是天大的喜事,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十年都没办法金榜题名,你这一上来就是状元,风光无限得很,以后就算仕途上如何顺利,帝都世家子弟也不能再说你是靠着首辅的庇荫,而完全是自己本事了得——” “曜曜想得太简单了。”谢锦淡淡一笑,语气里带着几许身在局中的无奈,“官场复杂,人心难测,阴谋诡计常常多得让人防不胜防,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以后有数不清的政敌,明的暗的,刀光剑影,波云诡谲,有些人表面与你交好,背地里却随时可能会捅上一刀,你以为在朝为官真有那么容易?” 轩辕曜沉默,想说你这样的狐狸心深似海,一般人能是你的对手吗? 你不算计旁人就不错了,轮得到别人来算计你? 可谢锦素来肆意张扬,此时这般语气倒是少见,也许初入官场真的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他才有感而发? 而且官场的确复杂,尔虞我诈,各派官员表面上一团和气,为了利益背地里插刀的却比比皆是,那些浸淫权势几十年的老狐狸更是深沉得难以对付,什么时候给你设了陷阱只怕都不知道。 谢锦虽得了状元,可按照朝廷规矩也得从低品级的官员做起,入了朝堂,他就不再单纯是谢首辅的嫡子,而是一个五品参政。 朝堂上所有品级比他高的官员,他都得听。 轩辕曜想到他目前的处境,隐隐也感觉到了几分身在悬崖边上的如履薄冰,步步都得小心翼翼,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行事。 周遭像是突然间多了许多无形的束缚,他应该还有些不习惯吧。 这般一想,轩辕曜就觉得有些同情他。 还是军营里舒服,虽然累了点,辛苦了点,但不用担心背后被人算计,朝堂上有女皇陛下和主上顶着,也不怕有人眼红他的兵权而背后捅刀。 那一亩三分地完全是他自己的地盘,将士们忠诚彪悍,一腔热血为国为民,每天只看到那些在训练中大汗淋漓的脸,轩辕曜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热血在肺腑发酵…… “曜曜在想什么?” 轩辕曜蓦地回神。 抬眼看着谢锦那张精致的脸蛋,他淡淡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经常去跟主上说说,或者求助谢首辅,你是他的儿子,不必担心丢脸。” “有什么可说的?”谢锦淡笑,“难不成一有什么不顺心,都去跟主上说?那我成什么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整日尽寻思着哭闹告状?” 轩辕曜噎了噎:“偶尔说一下还是可以的。” “拉不下这个脸。”谢锦淡道,“况且主上那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女皇陛下之外,其他人跟他诉苦管用吗? 主上眼里只分能干和无能之人,我若真敢去告状,只怕不用多长时间就因无能被踢出朝堂,打发到边关修城池去了。” 轩辕曜又是一噎。 还真是…… 他家主上那性情,即便做一个护犊子的母鸡,前提也得是被护着的小鸡有足够的本事才行。 况且谢锦性子孤傲,又怎么可能做出告状这样的举动? “其实若是有个朋友能经常说说真心话,倒是可以解解心中郁闷。” 谢锦端着茶盏,不疾不徐地轻啜一口,“只是红颜易求,知己难得,想要一个愿意倾听自己心事并真实可靠不担心背后捅刀子的朋友,又谈何容易?” 轩辕曜拧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谢锦眉目微敛,风华潋滟的眉眼隐约流泻出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孤寂,轩辕曜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预言。 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心尖微微一拧。 这么出色的男子,当真要一个人孤独终老? “那个……”他轻咳一声,镇定地开口,“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偶尔过来给你排解心中烦闷,只是我军中操练日程紧张,不能常来,十天半个月或许能抽出一点时间——” “曜曜所言当真?”谢锦眼神一亮,眉梢眼角孤寂光泽瞬间散尽,“十天半个月来一次也可以,如此我就不会再觉得孤单烦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陪我说说话,喝喝酒,我也会觉得心有所靠,不再那么煎熬。” 轩辕曜顿默:“……”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以后会不会过来还难说呢,安慰的话听不出来? “曜曜?”谢锦蹙眉,“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能出尔反尔? 轩辕曜硬着头皮道:“哄你干什么?以后有空我就过来,你也不用担心我背后捅刀子——” “曜曜就算背后捅刀子,我也心甘情愿被捅。”谢锦目光灼灼,语气真诚,“我对曜曜一片真心似海深,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轩辕曜咬牙,脸色隐隐泛起黑青色。 他果然不该相信这只狐狸。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了染房,简直……简直无可救药。 第507章 教你一招 谢锦瞥见他铁青的脸,似是有些不解:“曜曜不高兴吗?我的意思是这片对待朋友的真心跟海一样深,为朋友两肋插刀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曜曜不觉得朋友之间就该如此?” 轩辕曜一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然,我不会让曜曜为我两肋插刀。”谢锦淡笑,“只要曜曜偶尔愿意过来跟我说说话就好。”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真的想告诉谢锦,他虽然心思没他深,不像他那般心有七窍,肚子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他真的不是任人糊弄的蠢货。 今日谢锦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在把他当成傻瓜耍。 轩辕曜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根本就是多余,于是站起身,淡淡说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你多聊了,以后有空再来听九爷谈心——当然,前提是你在朝堂上确实受了委屈。” 谢锦眉梢一挑:“这就要走了?” “本来就没打算留在这里吃晚饭。”轩辕曜冷哼,“谢锦,我可以教你一招。” 谢锦好奇,“什么?” “你可以试着触怒主上。”轩辕曜笑了笑,笑意淡去了脸上的阴郁怒火,看起来格外牲畜无害,“比如冒犯一下女皇陛下,然后惹得主上对你动廷杖,不多,八十就好,重伤卧床之后,我定会带着上好的伤药来看你,顺便好好听你说说心里的苦闷。”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再也没兴趣留下来听他废话。 谢锦沉默地斜倚锦榻上,回味着某只青年豹子给他的建议,摇了摇头,忍不住啧了一声。 八十廷杖? 真是狠心。 不过廷杖虽暂时还用不上,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达到目的。 小豹子不蠢,但容易心软却是真的。 谢锦松开自己微微攥紧的手,抬起手掌,安静地盯着自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 方才有一瞬间,他其实想把他留下来的,甚至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可到底是忍住了。 不能着急,他告诉自己。 对付小豹子纵然可以靠着蛮力征服,然而豹子的利爪容易伤人伤己,而且他那单纯却孤傲的脾气,真把他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他需要做的是耐着性子慢慢来,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他习惯…… 然而…… 谢锦沉默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幽深难测的笑意。 温水煮青蛙? 他还从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有过如此耐心。事实上,他方才最大的想法就是把他囚禁起来,用千年玄铁打造的铁链把他灵动的四肢锁住,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地任自己为所欲为。 谢锦在脑海里幻想一下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格外的心痒难耐。 可是不行。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征服一个人容易,毁了一个人也不难。 难的是毁了之后再想修补就不那么容易了,他想要的是朝气蓬勃的武将,是眉眼生动的青年,是心甘情愿与自己一块并肩作战的知心人,不是一个被征服之后失了朝气与活力的困兽。 所以还得慢慢磨。 啧…… 真是难搞。 …… 傍晚日落时分,等待焦灼难耐的轩辕祈差点踹破了房门。 趁着纪嬷嬷开门出来拿东西的功夫,他抓着她的胳膊:“少夫人怎么样了?生没生?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纪嬷嬷今天已经被问了许多次,不过她体谅世子爱妻心切,耐心十足地道:“世子不用担心,少夫人产道还没开好,还得等上一会儿才能生。” 还要等上一会儿? 轩辕祈脸色难看至极:“还要等多久?” “这……”纪嬷嬷迟疑,“说不好,有可能前半夜生,有可能等到后半夜。” 轩辕祈怒道:“为什么这么久?” 若眼前这人不是世子,纪嬷嬷一定会冷冷呛他一句:女人生孩子就是要这么久,又不是只有你家如此。 可眼前这人是靖王府世子,是她主子,纪嬷嬷可不敢呛他。 “世子要不还是去歇着吧。”她耐住性子劝道,“等少夫人生了,奴婢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世子——” “我哪儿都不去。”轩辕祈冷道,“红衣生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吃苦遭罪?” 纪嬷嬷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片刻之后,讷讷道:“那世子就耐心点,生孩子没那么快的,夫人身体健康,除了疼一点,其他的不会有什么大碍。” 疼一点? 轩辕祈下意识地想开口问到底有多疼,为什么一直没听到红衣的声音? 可他很快想到自家小祖宗那个强悍冷漠的性子,就算真疼得很了,也只会自己忍着,怎么可能大声叫出来? 想到这里,轩辕祈突然就觉得女子太强悍了也不好,有时候还是该柔弱一些。 纪嬷嬷很快走了进来,再度把门关了起来。 轩辕祈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心头焦灼急剧增加,不停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恨不得替自家小祖宗去受了这份苦苦楚。 “祈儿。”靖王妃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个侍女,“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你——” “我不吃。”轩辕祈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她的好意,“吃不下。” 靖王妃一滞,淡淡道:“等红衣生完,你还得照顾她,不吃饭怎么有力气?” “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轩辕祈皱眉,目光不住地盯着房门的方向,“我不饿,母亲让她们把东西都端走吧。” 靖王妃沉默片刻,抬手示意,侍女们端着厨房用精心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煮出来的馄饨退了下去。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靖王妃看儿子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得不开口跟他说话,转移的注意力,“第一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轩辕祈闻言,果然转过头来,想了想道:“儿子吧。” 靖王妃笑了笑:“我也觉得生儿子好,可以继承你的爵位。” “我倒不是这么想的。”轩辕祈语气微缓,“若是我跟红衣生的是个儿子,刚好跟太子同龄,以后进宫侍读,从小就可以培养他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第508章 平安产子 靖王妃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原本我觉得多生几个孩子也不错,以后家里热闹,孩子们也有伴。” 轩辕祈转头看着房门,眉心蹙起,“可是生孩子太遭罪了,我不想让红衣受那么多苦楚。” 靖王妃沉默。 作为王府当家主母,她大概无法理解儿子的想法,就算心疼妻子,也没见这么个心疼法,嫁人与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之中必经的两件事,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必要这么矫情吗? 不是说她女人不心疼女人。 就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并且身在权贵之家,这些年见惯了平日里风光显赫的夫人们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的卑微姿态,若是能给丈夫生个嫡子就可以挺直腰板,若是生个女儿,就会觉得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还担心会失宠影响自己的地位。 从没有人谈论过女人生孩子所遭受的罪。在她们看来,只要能生个儿子母凭子贵,所有的疼痛都不是事儿。 连女人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指望心里只有仕途前程的男人去心疼? 靖王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个男人因妻子生产而失控,并且这个男子还是自己儿子…… “王妃,世子。”纪嬷嬷开门出来,“少夫人好像要生了。” 轩辕祈一急,下意识地就抬脚往里冲。 “世子不能进去!” 砰! 话音落下,纪嬷嬷抬手就关起了房门,并死死地用身体抵住,生怕世子不分青红皂白真的闯进来。 轩辕祈鼻子差点没被撞扁。 屋子里传来细不可查地几丝压抑的低吟,听得轩辕祈一颗心全拧了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把小祖宗抱在怀里,可…… “我进去看看。”靖王妃伸手把儿子扯到一边,“应该快了,别着急。” 说着,靖王妃伸手叩门:“是我。” 纪嬷嬷听到王妃的声音,轻轻吐了口气,才把房门从里面打开。 内室里稳婆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励着:“少夫人再使点劲儿,小主子很快就出来了。” “看见头了。” “再加把劲儿。” “翠儿,递剪刀!” “热水!” “少夫人,吸气,使劲儿!” “出来了出来了!” “哇——” 伴随着一天惊天动地的哭喊,楚红衣于酉时平安产下一子。 轩辕祈踉跄一下,扶着墙站稳,浑身都是虚汗。 抬手拭了拭额角,他轻吁一口气,抬脚走进内室,稳婆们都围着刚出生的娃儿,迫不及待地去看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男孩儿。 稳婆郑氏此前也是女皇陛下的御用稳婆,在宫里给女皇接生过,在宫里接生了小太子,在靖王府又接生一个小少爷,她觉得这定是上天给予的福分。 贵人家里生了儿子肯定比生女儿高兴的,她连续两次都接生了儿子,此时高兴得一双老眼都眯起了褶子:“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是个少爷。” 靖王妃笑道:“给我抱抱。” “王妃且稍等,等奴婢给小少爷清洗完身子再抱。” 靖王妃就站在一旁,看着稳婆们用温水给刚出生的小家伙清洗,一脸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屋子里血腥气浓烈。 眼下又是夏天,窗户没开,内室热得直如蒸笼一般。 轩辕祈站在床前,心疼地看着满脸苍白的楚红衣。 凌乱的发丝铺叠在枕上,苍白的额头上汗水淋漓,唇瓣上干涩得起了一层皮。 他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小祖宗,哪怕是以前练武时吃的苦,哪怕是以前受过伤,也从未虚弱苍白到如此地步。 “红衣。”轩辕祈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辛苦你了。” 楚红衣静静看着他,声音嘶哑干涩:“我觉得还好。” 轩辕祈表情一顿,还好? 哪里还好? 明明这么虚弱。 不过他知她是个坚强的性子,此时也顺着她的话说道:“嗯,我家媳妇儿是最棒的。” 稳婆们把小家伙清洗完,用柔软单薄的丝绸襁褓包了一下,抱给靖王妃。 “都去领赏吧。”靖王妃淡淡吩咐,然后转头看向红衣,“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些鱼汤,你先吃点。” “多谢母亲。”楚红衣说道,“不过我暂时还不饿,想先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再吃。” 靖王妃看了看外面天色,夜色已深,这个时候吃东西的确不太好。 只是楚红衣产后正是虚弱的时候,需要补充一点元气。 “少夫人刚生完,这个时候就吃东西不太好。”嬷嬷禀道,“既然少夫人不饿,王妃就先不要勉强她,先让少夫人睡上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再吃吧。早上最好先喝点小米粥,待到明日中午再开始吃一点营养的。” 靖王妃闻言,缓缓点头:“也好。” 楚红衣平安产子的消息很快传至宫里。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刚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听到宫人禀报,南曦自然高兴:“平安就好。” “儿子有玩伴了。”容毓低头在南曦脸上啄了一口,“算他们夫妻俩会做人。” 南曦闻言,着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会做人? 这话听着真不像摄政王说的。 不过南曦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脸了,容毓在她面前从不介意脸面的问题:“我们九月份离开东陵,可以让楚红衣也暂时搬进宫来住。” 南曦一愣:“让楚红衣进宫住?” 这是什么道理? “九月份她的儿子就两个多月了,可以搬进来跟昊儿一起。” 容毓打着如意算盘,“岳母大人照看昊儿,楚红衣照看她儿子,她武功高强,既可以一起照看两个孩子,又能尽到保护的责任。” 南曦彻底无言。 她觉得容毓的想法真是…… 容毓侧躺在她身边,托着下巴问道:“曦儿觉得这样不好吗?” “轩辕祈会恨死你。” 人家小夫妻二人成亲没多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楚红衣若要进宫,就代表轩辕祈得独守空房好一阵子,不恨他才怪。 “他不敢。”容毓淡笑,“别忘了他儿子的命运握在谁的手里。” 南曦瞬间无言以对。 第509章 嫡子 同一个时间,同样的王府,同样身份的人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命运。 夜深人静,本是恩爱夫妻温存之时。 然而轩辕琰的屋子里,却传出一阵阵压抑的惨呼和呻吟,侍女们习以为常地低头站在门外,忍受着蚊子的叮咬,耳边回荡着熟悉的声音,这几个月来每天晚上都会在房内上演的一幕,对她们来说早已成了习惯,甚至感到麻木。 身在魏王府,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侍女,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保证,谁又敢去管主子的事情? 好在她们姿色寻常,入不得自家公子的眼,否则早已是地府下的一缕冤魂—— 这些年身边多少年纪轻轻的侍女在正当芳华时被拖了出去,她们见得多了,虽麻木,却也依然会怕。 所以有些时候,长得难看点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在恶魔身边伺候时,可以多活几年。 “来人!”屋子里传来轩辕琰阴冷的声音,“伺候沐浴。” 侍女们听到声音就浑身一哆嗦,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转身就进了屋。 有人准备衣服,有人收拾屋子里的凌乱,有人去提热水。 唯独没有人敢朝内室床榻上看上一眼。 未着寸缕的方岚依跟破布娃娃似的躺在床上,浑身布满斑驳淤青的肿痕,破裂的嘴角还残留着几分干涸的血迹,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地望着屋顶,好半晌没有一点反应。 内室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靡乱之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又是哪个遭了毒手的青楼女子或者通房丫鬟,谁会想到一座清贵王府里,堂堂原配正妻居然也会得到如此待遇? 轩辕琰整个人半靠在内室的锦榻上,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单衣,没骨头似的闭眼倚在榻上,脸色阴郁,眉眼因纵欲过度而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虚浮青白,加上常年暴虐,周身挥之不去让人害怕的阴鸷气息。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轩辕琰此时的心情其实还是可以的,毕竟刚刚痛快淋漓地发泄过一次,身体里的暴虐欲已经暂时得到了满足,此时他就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 通常这个时候,他沐浴更衣之后就不会再折腾,累极了可以一直睡到天亮,可即便如此,侍女们依然不敢冒一点险,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盼着顺顺利利地把轩辕琰伺候完,别再生乱子就行。 只是今晚注定要生些波折。 侍女去厨房打热水时,得到消息的魏王妃就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忙完准备休息,往常她也不会过来打扰,可今晚得知楚红衣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她一时有些坐不住,就吩咐侍女去厨房炖了个把时辰的鸡汤端过来,她亲自送到了儿子的院子里。 “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炖的人参鸡汤,你喝点补补身体。” 魏王妃心疼地看着儿子苍白的脸,“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吧?跟你说多少次了,悠着点,别累着自己,你怎么总是不听?” 她的语气听着真是格外的慈爱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轩辕琰有多吃苦耐劳,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大事,然而谁又能想到,这般辛苦居然只是因为刚刚在床上把自己的妻子折腾得死去活来,把妻子当成了通房丫鬟在发泄? 眉目清秀的侍女跪在地上,心头害怕,面上却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恭敬谨慎地一勺勺喂轩辕琰喝鸡汤。 完全不想动的轩辕琰只负责张嘴就行,只把贵胄骨子里的娇贵跋扈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此时听到母亲说话,他睁开眼,声音阴冷:“若不是这个贱人,我需要去蹲那么久的牢房?留着她一条命,已经是对她仁慈了。” 魏王妃闻言,厌恶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岚依,见她动也没动跟挺尸似的,表情越发冰冷:“别的王府儿媳妇都在为丈夫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我这魏王府里的儿媳妇却高贵得很,别说生个一儿半女了,对婆母都敢这个态度,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侍女脸色一变,齐刷刷全跪了下来。 少夫人不懂规矩,不就是她们的错吗? 万一王妃迁怒,谁都别想好过。 方岚依此时意识是模糊的,她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也能分辨得出说话的是谁,可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浑浑噩噩像是行尸走肉,连动动手指都觉得无比困难。 所以魏王妃的话对她当真一点作用都不起。 “时间不早了,母亲回去休息吧。”轩辕琰喝了点鸡汤,抬手挥退侍女,“儿子也该沐浴休息了,明日一早让她去给您请安,您再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魏王妃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靖王府刚传出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轩辕琰想到最近春风得意的轩辕祈,眉目越发阴郁:“什么好消息?” “楚红衣生了个儿子。”魏王妃皱眉,随即语重心长地朝轩辕琰说道,“琰儿,你最近也上点心,不管你如何厌恶方岚依,她也是你的正妻,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嫡子。 趁着你皇祖父还在,早些生下嫡子,去他面前请个封号,就算你没了世子之位,只要皇祖父还念着以前旧情,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孩子。” 轩辕琰沉默片刻:“皇祖父已经老了,他总有不在的时候,母亲,你觉得宫里那个血统不纯的贱人会让我好过吗?” 魏王妃脸色微变,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你就去皇祖父面前哭诉,求道护身符,让她以后动不得你。” 但前提是得先有个嫡子。 襁褓里的小婴儿总是能让人心软的,若是孩子长得像小时候的琰儿,更加能勾起老太上皇的怜悯与疼爱之心,到时候再适时地装个可怜,示弱一下,就不信他不心软。 轩辕琰闭了闭眼,想到以前的风光和如今的落魄,想到此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阴谋和后来的牢狱之灾,埋藏在心底的愤恨不满疯狂滋生,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马上把那两个人碎尸万段。 第510章 大战三百回合 眉眼越见几分阴鸷,良久,轩辕琰才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魏王妃嗯了一声,又细细叮嘱了他几句,才道:“不早了,你早些睡。” 说着,又厌恶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岚依,才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轩辕琰独自坐在榻上好一会儿,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自小到大皇祖父对他的宠爱,朝堂官员和世家公子在他面前的恭敬奉承,那时候的轩辕琰活得多风光? 纵然身体不太好,可那些想嫁进魏王府的世家贵女却是任他挑选,若他早早就成了亲,何至于等到现在等了个让他晦气的方岚依? 自从大周摄政王容毓和南曦来了东陵,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尊贵显赫的储君皇太孙降为世子,没过多久又被剥了世子之位,宫里那贱人根本容不得他,只怕等皇祖父一死,她立刻就会寻一个借口把他铲除了吧。 轩辕琰冷笑。 真以为他会坐以待毙吗? 不,他必须想个办法保自己周全。 母亲说得对,为今之计只有孩子能让皇祖父心软,他得先有个嫡子再说。 轩辕琰转头看了看床上人事不省的方岚依,眼底尽是冰冷厌烦,虽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是嫡妻,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只怕清贵世家的嫡女也没几个愿意嫁给他,暂时除了方岚依,他还能指望谁生孩子? 只要有个嫡子,能在皇祖父面前重获宠爱,这个女人留着以后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轩辕琰冷冷地想着。 他一定要找回之前的地位,好好报复这些日子里对他落井下石的人。 …… 楚红衣坐了四十天的月子。 夏季燥热难耐,对于月子里的女子来说更是难熬。 好在权贵之家到底待遇好,屋子外间放上几盆冰块降暑,内室也就没热得那么厉害了,轩辕祈心疼娇妻,外面的事儿根本不理会,继续留在王府陪伴妻儿。 虽然靖王府人口简单,没什么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可有些事情防患于未然总比事后懊悔来得好,就算杞人忧天,他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娇妻产后虚弱,卧床休养,他这个夫君理所当然应该陪伴在侧,端茶递水,给媳妇儿解闷。 有貌美贴心的夫君日夜悉心照料,楚红衣的月子过得也快,夫妻二人在月子里每天绞尽脑汁想着该给孩子取什么名,看似枯燥,枯燥中却也能感觉到几分悠闲温馨。 夏去秋来,七月底的气候开始慢慢褪去了炎热,入了八月之后,一天天变得凉爽起来。 刚出生的孩子被养得白白嫩嫩。 足足坐了四十天月子的楚红衣也成了娇贵女儿家,四十个日子没出门,肌肤肉眼可见的丰润白嫩了不少,跟初生的婴儿般吹弹可破,素来清冷的眉眼因做了母亲而明显多了几分平和柔软。 轩辕祈疼惜妻子,坐月子期间尽是忙着照看媳妇和儿子,完全没想过鱼水之欢,待到楚红衣好不容易养好身体,可以正常行使夫妻之实时,轩辕祈却没料到他的幸福日子却很快就要宣布暂告一段落。 因为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要回大周。 原本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可偏偏,那个霸道该死的摄政王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红衣身上。 说来容毓对政务也算是负责。 这一世接下了东陵江山,他就从未想过真的要任性,所以离开之前的两个月里,他把朝堂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跟南曦离开东陵期间,谢首辅全权掌管朝堂军务大权,朝上所有大事跟军务有关的一律由他做主,其他事宜由陆丞相管辖。 重要朝务呈上之前需要经过谢锦和轩辕尘的过目,这二人虽官职不高,但摄政王跟前心腹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所有人不敢轻怠了他们。 只有让楚红衣进宫这件事,一直留在最后才说,以至于这个决定直接靖王府炸开了锅。 “红衣去宫里住?”靖王妃诧异,“这是为什么?” 轩辕祈砰的一声把茶盏搁下,秀美的脸上青黑青黑的:“还能是为什么?让红衣给他哄儿子呗。” 靖王妃见他语气忿忿,皱眉提醒:“虽然在自己家里,说话也得小心点,怎么能如此大不敬?” “摄政王做事太霸道,还不许我说?” 轩辕祈冷笑,“他自己抱着娇妻恩恩爱爱,连回大周都要想方设法把女皇陛下带去,却让我们夫妻分开,哪有这样的道理?” 靖王妃沉默片刻。 似乎的确不太地道。 “这也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信任我。”楚红衣淡道,“大正宫外虽有防守,可负责照顾太子殿下的是长公主和乳娘宫女,都是女子,她们不会武功,保护太子的宫廷侍卫进进出出总是不太方便,我住在宫里,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轩辕祈眉心一蹙,忍不住看着楚红衣:“所以你觉得他的安排是合理的?” 他的眼神很是不善。 看起来大有一种「你敢说合理试试」的意思。 楚红衣看他一眼,暗道这安排合不合理也容不得谁抗旨啊,可她知道男人有时候也是需要哄的,所以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女皇陛下应该会给予我们补偿。” 补偿? 轩辕祈想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来自媳妇的补偿,摄政王这个决定太不讲道理,怎么女皇表妹也由着他? 他们夫妻形影不离,却让他跟红衣分开住? 简直岂有此理。 “不管你乐不乐意,这件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是圣旨,容不得违抗。”楚红衣道,“况且摄政王也没无聊到故意分开我们,这个决定肯定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轩辕祈不满地看着她:“那就只能委屈我?” 靖王妃轻咳一声,实在见不得自己儿子此时这般哀怨的语气,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此事你们夫妻二人自己商议吧,我先去看看展儿。”她表情微妙,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出去,完全没兴趣留在这里看一个大男人娇嗔不满。 楚红衣静默片刻,短暂地思索,摄政王的旨意肯定不能违,眼前这个男人肯定也需要哄。 “展儿今晚让母亲照顾。”她道,“我陪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511章 臣子的本分 大战三百回合? “你觉得这样就能哄好我?”轩辕祈默默瞅着她,对她的不在意感到微恼,“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要?”楚红衣挑眉,“那就算了。” “算什么算?”轩辕祈伸手就把她抱了起来,疾步往内室走去,“我想要的是每天晚上都能大战三百回合。” 楚红衣望着屋顶,语气淡定:“你对自己的体力倒是自信。” “媳妇儿。”轩辕祈脚步一顿,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她,“你这是怀疑自家夫君的能力?” 楚红衣道:“不是,我是提醒你别盲目地自信。” 他们都是凡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正常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 夜夜大战三百回合? 别说保家卫国,振兴王府门庭了,能不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都是个未知数。 轩辕祈撇嘴:“媳妇儿是不是嫌弃我了?怎么今天一点都不顺着我?” 他们都要被迫分开了,他都要独守空房了,她居然一点都不心疼他? 楚红衣道:“小别胜新婚。” 轩辕祈:“……” “这也算是给你的考验。”楚红衣道,“若实在无法忍受相思之苦,趁着我不在家的机会,也许可以收两个通房侍妾。” 轩辕祈脸色一黑:“媳妇儿,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为夫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表,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的庸脂俗粉?” “是吗?” 轩辕祈把她放床上,整个人压了下去:“为夫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楚红衣看着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一个利落的翻身,转眼把他反压在自己身下,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瓣:“虽然摄政王让我进宫去住,却也没说这期间不能出宫。” 轩辕祈不满地睨着她:“媳妇儿,你怎么尽帮着外人说话?” 外人? 楚红衣眉头微拧,想说摄政王不是外人,然而这句话好像也不太对。 摄政王的确是外人。 但这个外人却是他们不得不听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轩辕祈张开四肢躺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反正这笔账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讨回来。” 楚红衣又亲了亲他:“如果摄政王真要你的命,我一定不会听他的,哪怕举兵造反也一定护你周全。” 轩辕祈感动极了,瞬间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来拉下来,吻住她的唇瓣:“媳妇儿。” 楚红衣嗯了一声,声音难得带着哄人的口吻:“你应该感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以靖王府和楚家的家世,若非他们同意,两家想要结亲难度很大。” 轩辕祈没说话。 “就算我们坚持,其间过程也定会曲折多磨。”楚红衣道,“所以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轩辕祈不满地瞅着她:“媳妇儿,你怎么这么贤惠?” 贤惠? 楚红衣心头琢磨着这个词汇适不适合用在自己身上,嘴上却道:“贤惠不好吗?” 轩辕祈想说你就不该是个贤惠的人,在这种不合理的事情上更该强势霸道一点,然而一想到宫里那个更强势霸道的男人,若真跟他硬着来,不定会有什么后果呢。 轩辕祈于是郁闷地歇了心思,蛮横地把楚红衣拉下来吻住,专心致志地开始跟媳妇儿大战第一回 合。 天降傍晚,时间还早。 长夜漫漫,足够他们一个回合一个回合慢慢磋磨。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启程在即,长公主进宫照看小孙子,自然也就知道了容毓的安排,听完之后,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 “曦儿。”她开口,语气颇为微妙,“祈儿和红衣好不容易熬完了十月怀胎,这才浓情蜜意了没几日,你们就把人家小两口分开,是不是不太善良?” 南曦沉吟片刻,语气淡淡:“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子职责所在。” 长公主瞬间无言。 “楚红衣跟轩辕祈的婚事上,朕帮了他们大忙,替他们解决了不少麻烦,还赐了条金鞭,可以打退所有觊觎表兄的世家女子。” 南曦淡笑,“施恩在前,用人在后,不能光接受恩典不办事吧。” 长公主听完,语塞片刻,一时居然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虽然她琢磨着这件事肯定是容毓的决定,不过容毓和南曦是夫妻,若南曦不同意,容毓定然也不会自己就做主。 她只是觉得…… 曦儿跟以前当真不一样了。 眼下的南曦,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带着一个女皇该有的缜密气度,威仪迫人,不再如以前那般温柔得像个闺阁小女子。 长公主目光落在南曦面上,面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叹息:“曦儿,自打来到东陵,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究竟这东陵的水土能让人脱胎换骨,还是皇位能让人更快地成长?” 南曦微讶,随即笑了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就该学着像个女皇,宽容之心可有,可一国之君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他们得记着谁是君谁是臣。臣子的本分是什么?就是无条件是遵从圣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句话从来不是挂在嘴上说说的。 南曦在大家闺秀们面前从不介意展露宽容一面,但原则不会改变,容毓是摄政王,他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她不会在任何场合下驳他的威严。 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很快换了个话题:“你这趟去大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不会逗留太久。”南曦道,“处理完那边的江山大事,镇住朝堂,待云王可以坐稳江山,我跟容毓应该就会回来了。” 这趟回来之后,短时间之内大概就不会再去大周,也许过个三五年或者十年八年,想回去了,他们再一起回去看看。 毕竟大周那边实在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人。 第512章 唱戏的精髓 九月初六,气候正好,适合赶路。 容毓和南曦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坐着帝王銮驾出宫,而是在安排好了所有宫中事宜之后,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嗯,于某日傍晚换上一身轻便衣裳,轻车简从出了宫,带着为数不多却绝对精锐的高手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陵帝都。 朝堂上知道他们要离开的大臣不少,但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却不多。 毕竟君王出宫不是小事,少不了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试图行刺什么的,虽容毓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南曦,可安安静静地把赶路当成游玩的日子难道不比整日应付刺杀来得舒服? 况且容毓和南曦都喜欢安静低调地行路,并不喜欢过分张扬,路途迢迢,悠闲地走着歇着,总比一群人浩浩荡荡惹人瞩目的好。 从东陵到大周,走了不到一个月。 沿途遇到九霄阁的产业,容毓会带着南曦下榻休息,顺便认识一些以前没有见过的属下。 路过风景优美之处,容毓会特意停下来,带南曦去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去看浩瀚的山川大海,去广袤的大草原上御风驰骋,看无数骏马在草原上或者山谷飞奔的矫健身姿。 “这些都是九霄阁旗下产业。”容毓指着水草肥沃的边关草原上数不清的骏马,“足以装备四十万精良的铁骑。” 四十万铁骑? 南曦眺望着远处那些身姿矫健,一看就精心驯养的战马,良久没有说话。 强大的国家离不开军队,强悍的军队离不开铁骑。 可纵然是曾经彪悍如北疆和大周,也很难达到装备四十万铁骑的标准——四十万兵马和四十万铁骑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这些只是一部分。”容毓淡笑,“别处还有,九霄阁有专门的饲马场,由精通饲马的专人负责,每年都能提供至少五十万匹健硕战马,这也是九霄阁的收入来源之一。” 南曦道:“幸亏我嫁给了你。” 容毓微默,随即忍不住失笑:“说的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还怕我吞你的国家不成?” “不是。”南曦浅笑,“我的意思是这些战马都是我的,九霄阁也是我的,你的都是我的,我是天下最富有的女皇。” 容毓听了这句话,笑得格外开怀:“对,我也是曦儿的,曦儿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富贾商人,都是曦儿的手下败将。” 南曦转头看他,眉梢微挑:“就不怕我哪日喜新厌旧,一脚把你给踢了,然后享有着你的财富,宠幸着别的男子?”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容毓定会霸道地来一句不准什么的,今日却只是敛眸说了一句:“我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就是为了毫无保留地爱你,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继续患得患失,怕曦儿以后会负我,这是对你的不信任,也是看轻我自己。” 南曦沉默。 “况且这些产业算什么?”容毓牵起她的手,声音低沉平静,“曦儿爱我,我才是天下最富有幸福的男人;曦儿若不爱我,我担心又有何用?留着这些东西也并不能带给我更多的底气,索性把这些都给你,我独自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一了百了。” 前面说的还挺真诚感人,听到最后一句,南曦表情瞬间变得古怪。 抬眸看了他一眼:“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 容毓静默片刻,缓缓点头:“死了倒也干脆。” “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得来这一世的重逢,你甘心就这么赴死?” “曦儿愿意爱我,纵然历经千辛万苦也值得。”容毓道,“曦儿若不爱我,不管费多少心思得来的重逢,于曦儿来说也许都只是意味着负担和麻烦,既然如此,我何必强求?” 南曦良久沉默。 应该说,她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打他? 舍不得…… 骂他? 前世今生她都不擅长骂人。 但说实话,他那句「死了倒也干脆」确实让她想动手。 “如此善解人意的摄政王,倒真是难得见到。”她语气淡淡,“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非要强求我跟你回去大周?” 容毓啊了一声,脸上浮现不解:“强求?曦儿不是心甘情愿跟我回来的吗?” 听听,他的语气多无辜,听着真像是被冤枉了一样。 南曦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容毓。” “嗯?” 南曦转身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等从大周回去东陵,你得空了可以去跟轩辕祈讨教讨教。” 容毓挽着她的手,不由扬起嘴角:“讨教什么?” “讨教唱戏的精髓。”南曦道,“以后不当摄政王了,可以去戏楼子里找个活干。” 容毓笑得欢快:“我只唱给曦儿一个人听,也只演给曦儿一个人看。” 南曦望着远方广袤天际,静默片刻,轻叹一口气:“我也是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重逢,又怎忍心再负你?” 容毓心头一热,酸酸涩涩的悸动在肺腑发酵。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低低的:“这一世,我们谁都不负谁,好好过日子。” “嗯。”南曦缓缓点头,“不能给你跳崖寻短的机会。” 容毓表情一顿:“……” 堂堂一国摄政王,若真跳崖寻死,只怕传出来笑掉各国权贵的大牙。 何况容毓这个人若于九国之中消失,只这么一个消息传出去,天下必将立即大乱,各国野心之人将再也坐不住,到时候…… 啧…… 南曦轻轻摇头,就算为了天下安稳,她也得好好护着这个人,护着这颗心。 两人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依然是走走停停,边走边玩。 十月初二,两人顺利抵达大周皇城外。 望着眼前巍峨的城门,城门处进进出出的大周子民,南曦轻轻叹了口气:“离开这一年里,大周应该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不知道云王这个监国摄政的王爷过得如何。” “云王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容毓想起刚收到的一个消息,“倒是你之前处得不错的那个林嘉,出了点事情。” 林嘉? 南曦放下布帘,蹙眉道:“林嘉出了什么事?” 马车缓缓驶进皇城,容毓坐在一旁,淡道:“她出阁了,只是嫁的人不太可靠,这段时间正闹着要和离。” 顿了顿,“不过她的母亲不同意。” 第513章 强者为王,亘古不变 容毓回来并未惊动任何人,连齐麟和凌帆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 但凌帆从东陵回来之前,容毓曾告诉他今年会回大周一趟,眼下接近年底,容毓上半年没回,下半年回来的希望很大,所以云王这一整年都很勤政—— 自打凌帆从大周回来之后告诉他,摄政王今年会回大周之后,云王就格外的勤政爱民。 因为他太了解自家皇叔的脾气,万一让他抓着自己偷懒的证据,那绝对容不得任何辩解。 况且容毓虽然没说具体的回来日期,他也能大概算得出来。 因为南曦去年走的时候就有了身孕,孩子没出生之前肯定要留在东陵养胎,孩子生下之后还要坐月子,坐完月子又赶上炎热的夏季,以皇叔疼爱皇婶的程度,绝对不可能忍心让她在酷暑高温下赶路。 而秋天是最舒适最适合赶路的季节。 所以云王这段时间更是废寝忘食,把大周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早上天没亮就起了,晚上深更半夜才睡,让一干老臣大为感动,就越发开始尽心尽力辅佐云王。 容毓回来时面对的就是宫里的一团和气,以及焕然一新充满了斗志的朝堂。 “云王果然适合做皇帝。”马车行驶到宫门外停下,南曦坐在马车上,略微沉吟,“只是有个问题,我们似乎不得不提前考虑。” 容毓跟她心有灵犀,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淡淡说道:“我计划的十年,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昊儿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至于以后他会不会真的有统一天下的野心,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干涉。” 换而言之,就是如果昊儿真有吞并天下的野心,那也是他登基之后的事情,更甚者,是至少十五年乃是二十年之后的事,到时候东陵跟大周是什么关系,各国帝王更迭,局势如何发展,都跟坐在帝位上的人有关。 天下若要统一,他现在攒下的势力和兵马财富就是昊儿以后一统江山的筹码利器。 若九国依然各自为政,那么东陵强悍的铁骑就是维护社稷安稳的护盾。 容毓对大周尽到了责任,不会因为昊儿要继承东陵江山就故意削弱大周的实力,但往后的精力他必然是放在东陵社稷上,而不再对大周之事过多干涉。 若二十年之后两国真要面临敌对,那也是两国帝王的事情,跟他们无关。 强者为王,是自古以来不变的规则。 南曦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扬起一抹清透柔和的笑意:“容毓。” 容毓抬眸看她。 南曦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或许并没有多说的必要。 有些事情他们心里明白就行,不用经常挂在嘴上。 纵然说一百遍一千遍,让史官用笔墨长篇大论地堆砌辞藻,歌功颂德,赞他是天下帝王第一人——可到底,这并不是他所在乎的。 他对江山的责任从来都是从苍生出发,纵然身在权力中心,能做到他这般理智的人少之又少,可越是理智从容,反而越是因为对权力的无欲无求。 南曦对他的了解胜过任何人。 所以很多事情,他们心里明白就好。 马车里安静片刻,南曦忽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才发现马车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一群禁军,个个手执刀剑,面无表情却戒备地盯着他们的马车。 南曦眉梢一挑:“我们这是被当成了刺客?” 容毓没说话,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穿着黑色鹿皮靴的双脚踏上地面,随即那张矜贵淡漠的脸映入众位禁卫眼底,让人脸色齐齐一变。 容毓没说话,转过身,伸手把南曦从车上接了下来。 远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来者何人?” 冷厉沉肃的声音响起,为首身着禁卫统领服饰的男子正是凌翎,听到手下禀报宫门外来了辆可疑的马车,没敢耽搁就过来查看。 然而当禁卫军们让开一条道,他走近马车看到了那个久违的男子,不由一愣,那一刹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直到容毓把南曦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凌翎蓦地回神:“王爷,王妃?” 南曦淡淡一笑:“凌统领,别来无恙?” 真的是摄政王妃。 凌翎一惊,再也顾不得诧异,下意识地跪地行礼:“卑职参见摄政王,参见王妃娘娘!” 其他禁卫这才从恍惚中惊醒,纷纷跪下,恭敬地参拜:“参见摄政王,见过摄政王妃!” 护卫宫廷的禁军们,绝想不到离开了一年的摄政王会以如此低调的方式回来,直到摄政王和王妃出现在宫门外,他们居然都没有一点消息。 究竟是他们的消息太闭塞,还是摄政王的动向隐藏得太成功? “起吧。”容毓声音淡淡,挽着南曦的手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宫中这两日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凌翎起身跟上,回禀道:“一切还算平静,云王对政务已经上手,内阁诸位大人和六部尚书都很配合云王,除了几位王爷偶尔还有些不太安分之外,朝臣们很少会给云王使绊子。” 这一切都归功于容毓去年离开之前留下的几句话。 就算朝臣们不服云王,也没人敢挑战摄政王的权威——尤其在摄政王刚刚废了皇帝和太后,命云王监国之后,大臣们还没从废帝的余悸中缓过神呢。 谁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才敢继续在老虎头上挑衅? “王爷回来得突然,云王只怕没做好迎接的准备。”凌翎垂眸说道,“卑职去通禀一声?” “不必。”容毓淡道,“本王有件事想问问你。” 凌翎眉眼微敛,“是。” “你那表弟跟林嘉是怎么回事?” 凌翎的表弟和林嘉? 南曦眉眼微动,想到了凌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子。 林嘉嫁的是他? 凌翎微愣,随即回道:“婚事是长公主定下的,今年三月里两人成了亲,不过霍旸秉性风流,林嘉郡主嫁过去没多久,他就接连收了两房貌美小妾,还经常踏足青楼勾栏之地。小郡主无法忍受这种折辱,主动提出和离,长公主和霍家都不同意。” 第514章 棋子 长公主定下的婚事? 南曦想到林嘉那个自私自利的母亲,当初容毓废了皇帝,幽禁了太后和皇后,唯独落下一个住在宫外的长公主没处置,没料到这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死心,依然兴风作浪地想着扭转乾坤。 凌家虽然不是什么权贵显赫世家,可凌家兄弟二人受摄政王器重,一个掌军营兵权,一个掌宫内禁军大权,几乎把持了朝堂内外一大半的兵权。 皇帝被幽禁在乾阳宫,无法翻身的最主要原因除了摄政王的命令之外,就是禁军的归属,若能得到凌家的支持,那么皇帝重夺大权指日可待。 容姗趁着容毓不在大周期间,迫不及待地想把林嘉嫁给凌翎,以此来得到凌家的兵权支持,可凌翎已经成亲,凌帆对长公主的意图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如她的愿? 所以容姗就把主意打到了凌夫人的娘家侄子霍旸身上。 凌夫人极为疼爱这个侄子,几乎对他有求必应,在长公主表达了结亲的意愿之后,凌夫人就应下了这件事,并在跟霍家商议之后,很快定下了这门亲事。 听凌翎简单述说经过之后,南曦淡问:“当初嫁的时候,林嘉同意吗?” “这……”凌翎迟疑片刻,“末将不太清楚。” 女儿的婚事一向由母亲做主,何况林嘉的母亲还是皇族长公主,只要她决定了的亲事,林嘉就算反对也没用。 所以没人去关心林嘉同不同意。 这场亲事中,唯一提出过意见的人是凌帆。 他反对的原因是不愿母亲掺和进长公主的意图之中,并直言提出反对,可凌夫人一意孤行,为了自己的侄子能娶个皇族郡主,压根就不理会长公主在打什么主意。 为此在凌帆从东陵回来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凌家的气氛都是不太好的,可最终也没能阻止林嘉嫁进霍家。 南曦蹙眉:“凌夫人跟长公主走得很近?” 凌翎心下一沉,敛眸道:“卑职和凌帆曾劝过母亲跟长公主保持距离,可她素来比较任性,并不会听我们的,不过卑职也曾明确表示过,绝不会因为林嘉跟霍旸结亲就真的把长公主当成姻亲。” “不必紧张,我不是在跟你兴师问罪。”南曦偏头看他一眼,淡笑道,“容毓信任你们兄弟二人,自然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怀疑。我只是关心林嘉,想知道她目前情况如何。” 长公主想要的是凌家的兵权支持,凌夫人想要的是侄子能娶个高贵的郡主。 凌翎和凌帆心里想的是跟长公主府撇清关系,毕竟就算没有林嘉这层姻缘关系,凌翎兄弟二人跟霍旸的关系也并不好。 虽是表兄弟,可性情不投,彼此相看两厌,一直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凌家兄弟不会阻止母亲去疼爱她的侄子,却也完全没兴趣去跟霍家打好关系。 所以这门亲事他们阻止不了就不去阻止,却也绝不可能因此就跟长公主扯上什么关系。 容毓压根就没理由去怀疑什么。 “林嘉郡主近日处境不太好。”凌翎道,“婆母强势,长公主也霸道,她纵是想反抗也有心无力。” 南曦眉头微皱。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林嘉。 被母亲当成棋子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之后还要忍受丈夫整日里拈花惹草,风流无度,若婆母再是个强势不讲理的人,可想而知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这个时辰,云王应该还在御书房跟大臣们议事。”凌翎恭声开口,“王爷要直接过去吗?” 容毓没答,而是转头看向南曦:“累不累?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南曦淡笑:“既然要休息,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摄政王府?” 容毓顿默,好像也对。 “王爷不是在东陵皇宫里住了一年,就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座摄政王府了吧。” 南曦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可是会取笑你的。” 容毓嘴角含笑,语气淡定从容:“本来我想说自己没忘,不过为了能给曦儿一个取笑我的机会,你姑且当我是忘了也行。” 凌翎暗自诧异。 这是那个冷峻淡漠的摄政王? 虽然早就知道他爱妻若命,可以前只见过他霸道护妻时的强势冷硬,尚未见过此时这般温柔似水的模样。 跟换了个人似的。 谁能相信阎罗王一般冷酷无情的男人,也有如此春风暖阳的一面? “先去看看云王吧。”南曦淡笑,“看看这个小可爱指点江山的英姿。” 凌翎沉默片刻,心下清楚南曦在东陵已经登基做了女皇,所以此时不经意展露出来的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度,也符合一国之君的身份。 再加上容毓对她无条件的宠爱依从,凌翎自然不可能把她当成一个不解世事的闺阁女儿看待。 南曦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就顺势把朝中情况简单陈述了一遍。 云王监国摄政以来,虽然不是每天都那么顺利,总归会有些人明里暗里给使些绊子,但有齐麟和凌帆两位武将谋士在,又有容毓之前给他安排的朝中几位内阁和各部大臣辅佐,以及贤王诚心帮助,这一年的时间里,云王手里已经握了至少一半大权在手。 只是睿王、宁王和齐王几人依旧未曾死心,还在寻找机会拉拢朝臣,为以后问鼎帝位做准备,可纵然野心勃勃,近年来却根本使不上力。 朝中中立的大臣都是一边按着云王的吩咐行事,一边静静观望,不会轻易站任何一位王爷——摄政王连皇帝都敢废,他们就算站了又如何? 若没有摄政王的扶持,谁还能自己坐上皇位不成? 大臣们心里有数,除非他们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否则谁也不会蠢得在这个时候胡乱站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摄政王想扶持的人是谁,他们不趁着云王还没登基的机会好好表现,是傻吗? 大臣心里明镜似的,也是云王掌权较为顺利的一个原因。 第515章 平地惊雷 御书房里议事正欢。 大臣们一个个上前,把自己要奏的事情和准备好的折子呈上去。 “各地乡试已经放榜,此次出了不少文采出众的年轻学子,这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名单,请云王过目。” “有探子来报,九龙山一带近三个月来不太安生,三教九流齐聚,好像是要举办什么武林大会,给当地百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还请云王决断。” “王爷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亲事了?” “慈安宫又在闹了,云王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云王皱眉,抬头看着说话的大臣:“慈安宫谁在闹?” 说话的人是吏部侍郎于盛:“太,太后啊……” “太后宫里不是只有两个伺候的人,你怎么知道那边有人在闹?” 前朝外臣不得踏进后宫之地,这是规矩。 身在宫外的大臣如何知道慈安宫的情况? “我……”于盛脸色微变,“我……我是听潘总管无意间说起……” “潘总管?”云王语气淡淡,“他不是被打发到掖庭做事了?于侍郎怎么会有机会跟他说上话?” 于盛脸色一点点变了,面上浮现明显的不安之色。 云王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淡道:“传凌翎进来。” “回禀云王,凌统领去了宣武门。”御书房前侍卫禀报,“那边似是出了点事,凌统领过去看看。” 宣武门? 云王拧眉:“出了什么事?” “属下不——” “摄政王回宫,所有人跪迎!”一声熟悉的高喝响起,带着冷肃沉压,正是他们所熟悉的凌统领的气势。 御书房外侍卫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冷峻峭拔的男子,一时间纷纷跪地,沉默恭迎。 仅一年的时间,还没有久到让他们忘记摄政王的长相,何况摄政王不管身在何处,周身的气势永远让人望而生畏,想忘都忘不了。 云王咯噔一下。 御书房里众大臣也瞬间一懵,随即面面相觑,“这是凌统领的声音?” 废话…… 凌翎的声音他们已经听了多少次,岂能听错? 可他方才说什么? 摄政王回来了? 云王定了定神,以最快的速度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着装仪容,确定没什么失礼之处,才开口道:“准备迎接摄政王。” 御书房门打开,云王匆匆走了出去,诸位议事大臣跟在身后,出了门就看见走下宫廊的容毓和南曦。 他们没听错,的确是冷硬无情尊贵无双的摄政王回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比皇帝驾到时的气势还足,姿态无比的恭敬谦卑。 “臣等参见摄政王,参见摄政王妃!” 容毓行下长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语气淡漠:“正在议事?” 云王倍感压力,却依然恭敬地点头:“是。” “云王。”南曦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久不见。” 云王恭恭敬敬地道:“楚修见过皇婶,皇婶可好?” “好得不得了。”南曦笑道,“你呢?” 云王点头:“侄儿也很好,多谢皇婶挂心。” 容毓脚下没有停留,径自挽着南曦跨步进了御书房,“都进来。” 云王连忙起身跟了进去,其他议事大臣也站起身,轻轻吁了一口气,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一年未见,摄政王身上慑人的气势丝毫未减,甫一见面就让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众位大臣进了御书房。 南曦被安置在隔间的锦榻上坐着暂歇片刻,容毓站在御案前,看着案中堆积的折子,以及议事大臣们刚刚呈上的奏章,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本。 云王就像被夫子检查功课的学生似的,垂眸敛目站在一旁,紧张而不安地等待着,间或悄悄地抬头朝容毓瞥去一眼,却只看到那张矜贵淡漠的侧颜,平静无波的眉眼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让人看不出喜怒。 离开了一年的皇叔,怎么还是这副生人勿近似的模样? “礼部尚书可在?”容毓偏头,在几位议事大臣中扫了一眼,没看到礼部尚书,“贤王也不在?” 云王回道:“皇伯这两天身子不太舒适,昨晚还请了太医给开了药,正在王府休养。” 容毓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传礼部尚书。” 云王转头示意,很快有内侍匆匆领命而去。 “有喜欢的姑娘吗?” 啊? 云王愣住,不解地抬眼看向容毓。 “你今年多大了?”容毓看了他一眼,走到御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一年里,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云王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片刻,实话实说:“没有。”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二十四。” “下个月准备登基。”容毓语气淡淡,却平静宣布一记惊雷般的决定,“既然没有喜欢的姑娘,就按着规矩选秀吧,一后四妃,人选你自己决定,本王不干涉。” 云王好半晌没有反应。 其他议事大臣却是心头一惊。 摄政王回来得这么突然,就是为了让云王登基? 果然云王才是他中意的帝王人选? 今天被云王叫来议事的都是朝中重臣,也是最近表现极好手握重权的中枢大臣,摄政王的突然驾到本就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此时突然宣布这个消息,无疑更让他们心头震惊。 不过震惊之后,至少还有些时间给他们调整心情。 身在宫外的几位王爷和其他大臣们却没这么幸运了,他们眼下只怕还完全不知道摄政王回来的消息,等明天他们知道了云王即将登基一事,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皇,皇叔……”云王恍然惊醒似的,抬头看着容毓,“这么突然?” 容毓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本王记得让凌帆通知过你。” 云王语塞。 的确通知过他,可这一回来连椅子还没坐热呢,就突然宣布这么大的一件事,不担心吓着诸位大臣? “你在朝中的表现本王已经知道个大概,眼下登基正是最合适的时机。”容毓淡道,“登基之后立后选妃,巩固皇权,可以让你的帝位坐得更稳。” 第516章 大周新帝 云王到底根基浅,即便有这一年的历练,有长达十二月摄政的经验,有容毓安排给他的朝中大臣辅佐,以及凌家兄弟和齐麟的支持。 可他们大多都是慑于容毓的威压才不得不听从于他。 一旦云王真的登基,对于帝王来说,他的人脉和势力反而会显得太单薄,因为云王没有容毓常年积攒下来的军功和威严,没有让人畏惧臣服的魄力,没有让人害怕顾忌的手段。 仅仅一个帝王的身份,并不能让臣子们乖乖听话——尤其是在容毓离开大周之后,他将失去容毓带给朝臣们的威慑,时日一久,这种威慑越发清淡,所起到的作用也就会越来越小。 所以他必须自己强大起来。 可作为一个二十年与世无争的王爷来说,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强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选妃立后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在场的大臣们心里同样清楚,若摄政王真的让云王登基为帝,必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君弱臣强的局面发生,立后选妃的最终结果也必须是云王能掌控的局面。 而此时摄政王当着他们的面就毫不避讳地说起此事,固然可以说是对他们的信任。可与此同时,也同样是一种无形的敲打。 众臣低眉沉默,心头暗自琢磨。 “启禀摄政王,云王殿下。”内侍在外面恭禀,“礼部尚书大人到。” 云王转头:“让他进来。” 礼部尚书很快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容毓行礼。 “免了。”容毓平静地看他一眼,“云王十一月登基,礼部负责选个吉日,安排一下登基大典的流程,给云王量身赶制龙袍龙冠,给你们三日时间把合适的日子呈上来,不得有误。” 礼部尚书未及细想就率先领命,待到恭敬应下之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摄政王这是打算扶持云王登基——也就是说,云王即将成为大周新帝? 礼部尚书心头诧异,面上却丝毫异色未露,只是心头忍不住琢磨,乾阳宫那位皇帝当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云王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容毓淡道,“礼部这个月会很忙,其他几位大人负责协助,把帝都适龄的姑娘名册安排统计一下,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嫡女都统计在册——有婚约的除外,统计好了一并报上来。” “是。” “去忙吧。” 大臣们怀着沉重而又复杂的心思,恭敬告退。 所有人鱼贯退出,御书房转眼空了下来。 “皇叔。”云王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选秀一事是不是太急迫了些?” 他对帝都很多官员家里的姑娘并不了解,贸然选进宫也不知该如何相处,万一人家姑娘根本不愿意进宫,或者被自家父亲逼迫进宫,然后恨上他了怎么办? “选秀不急。”容毓语气淡淡,“暂时只是给大臣们敲个醒,到时候选妃立后还是以你自己的决定为准,本王没打算干涉多少。这江山以后是你的江山,即位之后,大周的成败兴衰本王都不会再过问。” 云王脸色微变:“皇叔不会再过问?” “怎么?”容毓平静地看着他,“你要本王一直压在你头顶,跟以前的容楚云一样?” 云王微默,低头看着脚下的玄色宫砖地面,低声咕哝:“其实若真有皇叔压着,我反倒能安心。” 有皇叔在一天,别国就休想打大周的主意,大周边关安稳,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治理天下,好好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 若皇叔不在,万一边关又要兴兵,他帝位尚且没坐稳,哪里还有余力去应付其他? 到时候内忧外患,只怕自己会方寸大乱, 云王一想到以后那个处境,就觉得头皮发麻。 “本王此番回来定了江山,很快就会回去东陵,以后也不会再经常回来大周。” 容毓语调平静,“所以帝王与大臣之间权力的平衡,朝中各派势力如何分庭抗衡,家族之间的利益如何分配,忠臣如何重用,权臣如何制衡,以后都将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得学着适应。” 说实话,云王长这么大很少听到容毓跟他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而且难得的是,语气虽一贯淡漠,可听着倒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云王难得感动却是真的,他觉得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在这个冷硬无比的皇叔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丝细不可查的温情。 然而感动归感动,云王压力大同样也是货真价实的。 尤其在容毓说他以后不会经常回大周来了之后。 云王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东暖阁的方向,南曦正在暖阁里休息看书,隔着严实的布帘,他自然看不到她,只是云王此时心里忍不住想到的是,东陵大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皇叔以后真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东陵? 可大周才是他的根之所在,他怎么就能撒手不管了呢? “在想什么?”容毓皱眉,语气沉冷,“本王说的话让你为难?” 云王想了想,决定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说心里话:“皇叔知道我以前有多懒,懒得没边没际,以至于手底下一点势力没有。朝中可用的大臣各有其主,有的还念着废帝,有的则是宁王或者睿王一派的臣子,虽这一年来畏于皇叔的威压,他们都不得不听我的差遣,可是这不代表他们真心服我,何况——”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没办法去改变?” 容毓抬眸,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朝中大臣各司其主,就没一个中立可用的忠臣?” 云王一默:“有倒是有,可——” “这一年来,你没借机收拢忠心可靠的大臣为自己所用,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云王神色微紧:“倒是有,可——” “本王至少可以点出十个处在权力中枢的大臣,都是没有异心的。” 容毓语气越发淡了些,“以及本王去年离开之前给你提拔上来的年轻新贵,你没好好培养?” 第517章 想法奇特 云王沉默着,忽然无言以对。 容毓说的这些他都有在做,而且做得也不错。 总的来说,朝堂上目前的局势还是挺稳的,除了睿王、齐王和宁王他们还没死心之外,朝臣们不管是畏于容毓的威严,还是自己真的愿意好好为民做事,至少大部分人还是靠谱的——毕竟容毓离开之前就对朝堂做过一番调整。 属于废帝的旧党已经彻底失势,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其他几位王爷固然野心不减,可他们本来就是彼此牵制,况且近几年在容楚云登基以及容毓这个摄政王的压制之下,他们几人的势力也没能继续壮大。 再加上容毓此前刚提拔上来的朝中新贵,都将是云王登基之后的能臣干将,短时间之内的风险容毓已经替他扫除,只要云王心在社稷,待以后真的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事情,云王这个皇帝想来也已经有了掌控差距的能力。 事实上,云王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也不是真的害怕什么,而是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大周江山是容毓在守,容毓是大周的守护之神,一旦他离开了大周,好像顿时就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那种依赖的心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潜意识之中,就像……嗯,就像雏鹰刚离开老鹰独自飞翔的那种感觉,带着几分兴奋,也伴随着不安与胆怯,心理上其实挺复杂的。 只是这种复杂且本不该存在的担忧被容毓几句质问戳破,以至于云王一时之间想辩解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江山帝位至关重要,虽有合适的人选,却也要心在社稷才行。” 南曦不知何时从暖阁里走了出来,温和地开口,“与其说你是在担心自己做不好,倒不如说你心不在此,楚修,你很排斥做皇帝?” 云王转头看着眉目温柔的南曦,想了想,缓缓摇头:“不排斥。” 身在皇家,若说没一点做皇帝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皇家无兄弟,坐上那个位置就意味着掌握了生杀大权,而别人做皇帝,就意味着自己的命随时握在其他人手里。 且不说什么心在社稷,为百姓谋福祉的大义,单就自己的利益来说,也无人不知做皇帝的好处。 云王清楚得很,他现在不做,以后不管是宁王、齐王还是睿王来做,他都别想再跟以前一样逍遥自在,这颗脑袋上随时悬着一把利剑。 何况云王打从心底里也确实想为大周做些什么,他以前淡泊名利是不得不低调,可但凡有这么一个机会,谁又不想做万民臣服的九五至尊? 他只是……只是…… “立后选妃,我跟容毓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南曦淡笑,“既然你没有特别中意的姑娘,那选妃就得按照实际利益出发,进宫的姑娘必须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家中女儿,并且还不能一家独大,要让有权有势有能力的大臣心甘情愿为君所用,同时又能彼此制衡,让你得以腾出手去做其他的事情——这就是帝王权术。” 云王惊异地看着南曦,良久,才真心叹服:“皇婶真有帝王风范。” 南曦愕然失笑:“拍马屁并不能让你皇叔心软。” 云王瞬间泄气,他想说自己不是拍马屁,而是真心觉得南曦的变化很大,帝王威仪很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被皇叔娇养在王府里的小姑娘。 不过这个暂时不重要。 他认命地转头看向容毓:“皇叔这次回来,打算待上多久?” “随时可能离开。” 云王咕哝:“我觉得过完年开春气候最好,适合行路。” 好歹多留一段时间,震一震朝中有异心之人,尤其他那几位还虎视眈眈盯着皇位的皇兄,也能给他多一点时间适应一下自己已经成了皇帝的这个事实。 容毓看他一眼,没说话。 南曦似笑非笑:“楚修,你皇叔当年十四岁的时候已经领兵横扫北疆,你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可以试着学一学容毓的气势,让朝臣们也能对你畏惧如虎,那么你这个皇帝就能坐得稳稳的了,没有人敢反抗。” 云王沉默。 跟皇叔学一学? 他倒是想学,可学得来吗? 不过南曦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皇叔出生得晚,当年皇祖父在位的时候,孙子已经不少了,可老来却又得了个儿子,以至于后来他父皇登基之后,这位小皇叔跟皇子们年纪相仿,甚至比几位年纪大的公主和皇子都还小。 大概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最晚出生的皇子会成为大周最强悍的摄政王。 云王不由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晚出生的孩子都特别厉害,天赋异禀? 如果他也到五十岁的时候再生孩子,那孩子会不会跟皇叔一样厉害? 五十岁之前生下的孩子可以散养,不立储君,培养他们诗词歌赋,做个闲散皇子,等到时机来临,选一个最厉害的登基为帝…… “云王。”南曦目光落在云王明显翘起的嘴角上,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在想什么?看起来这么兴奋?” 云王蓦地回神,连忙敛了唇边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笑意,换上一副谦恭的表情:“回皇婶,我在想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南曦挑眉:“有趣的事情?” 云王不敢告诉她心里真实的想法,轻咳一声:“江山社稷,本就有趣,侄儿是在想着该如何好好治理江山,让大周继续繁荣昌盛,不辜负皇叔和皇婶一片苦心栽培之恩。” “今日之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容毓起身走了过来,“本王先回王府。” “是。皇叔、皇婶长途跋涉,早点回府好好休息。”云王低头,刚说完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楚修还没恭喜皇叔、皇婶一声,不知是给楚修添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南曦笑道,“你该庆幸你皇叔只是你皇叔,而不是你父王,你这个弟弟刚出生就被立了储君,责任重大,以后必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了东陵江山而操劳一生。” 第518章 授人以渔 云王彻底没了话。 容毓和南曦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帝都皇城之中大部分权贵官宦都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 各大家族本来消息就灵通,若非容毓刻意隐瞒了行踪,早在他尚未踏进皇城之前消息就该被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是其他人不管眼线如何厉害,也抵不过容毓不想让人知道。 如今他于宫中现身,且并未叮嘱见过他的大臣不许声张,消息很快传出去也属正常,回到王府没多久,就有人登门求见。 容毓谁都不想见,就想陪着南曦好好睡一觉。 修削白皙的手指习惯性地勾缠着南曦的发丝,刚沐过浴的发丝上还留着好闻的清香气,让人忍不住眷恋。 容毓声音低沉:“回到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南曦倚在床头,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眉目自带温柔色泽,“有你在的地方,就算是间茅草屋,我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这句情话直戳容毓三寸要害,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心扉一片柔软动容。 纵然南曦从不吝于说些哄他的话,可每一次都能让容毓感动,欣喜,控制不住的任由悸动发酵,情动泛滥成灾。 容毓抿唇沉默片刻,低声道:“等以后去了苍云山,我们就在山间寻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搭一间茅草屋,偶尔去住上两天,欣赏日出日落,还可以在屋前屋后开辟出一块地来,种些瓜果蔬菜,自给自足。” “苍云山上不是有现成的殿宇?”南曦偏头,眉梢细不可查地一挑,“你想体会男耕女织的平民生活?” 容毓轻笑:“曦儿喜欢那样的生活方式吗?” 南曦想了想,缓缓摇头轻叹:“我这双手,不一定能拿得起锄头。” “没关系,山上高手众多,无需曦儿自己动手。”容毓道,“我每天陪曦儿看日出日落就行,苍云山风景好,我们可以每年在山上住上几个月,其他的时间周游天下,去各处景致好的地方转转,体会一下各个国家各个地方的民族特色,冬天就往暖和的南方去,夏天留在山上避暑,让九霄阁的属下注意各方动向,有什么有趣的热闹可看,我们就提前去看看热闹……” “容毓。”南曦轻叹一口气,“你在云王面前冷峻自持,摄政王的威压让人畏惧,以后教导昊儿定然也是严厉与开明并存,处处以江山社稷为重,可若是云王和昊儿知道你此时正兴致勃勃地盘算着经年以后的悠闲隐居生活,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感想。” 容毓静静看着她:“曦儿。” 南曦眉梢轻挑,“嗯?” “别拆我的台。”容毓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声音低沉悦耳,“江山社稷总要有人传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是把鱼和渔都传授了,既给了他们现成的江山,让他们不必通过夺嫡的方式来争储,又明确教了为君之道,只差没手把手告诉他们皇帝每天要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睡觉…… 虽说这是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但该做的我都做了,至少可以确保我活着的时候,不会给大周和东陵江山留下隐患。” 南曦沉默片刻,抬手轻抚他清隽贵气的眉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忍不住亲亲他的唇瓣,声音无比温柔:“你是最棒的。” 这句话绝对有着特殊的魔力。 容毓还没来得及高兴她主动亲他的动作,耳朵里就听到这句夸奖,顿时俊颜一热,难得地泛起几分赧然:“曦儿过奖,为夫愧不敢当。” 南曦失笑:“你居功至伟,多少夸赞称颂都当得起。” 容毓闻言,一个利落的翻身把她压下,“既然如此,曦儿用别的方式表达一下。” “什么方式?” “曦儿别装傻。” “我本来就很傻。” “曦儿不傻。”容毓在她耳边吐气,“你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 “是吗?” 春光融融时刻,容毓当然不愿意回应这句质疑,直接将心里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百忙之中,南曦抽空开口:“容……容毓……” “嗯?” “今晚……今晚我要去看……嗯,看看林嘉……” “不着急。”容毓声音微沉,“今晚你没空过去。” 南曦声音顿了一下,“有空。” “没空。”容毓坚持,“她的事情明天再说。” 南曦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呼吸一重,半口气憋在肺腑,好半晌才喘匀,然后再也没了话,只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回荡在内殿,久久未歇。 …… 平静的帝都因容毓的突然归来而悄然炸开了锅; 尤其在得知容毓已经下令礼部筹备登基大典,决定让云王登基之后,几大王府再也坐不住,纷纷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与官员走动频繁,暗中商议对策,可商议来商议去却发现乾坤已定,局势无法扭转。 “当真定了云王登基?” “假不了,摄政王刚回宫就让礼部给云王量身定制龙袍,并于下个月的日子里挑一个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摄政王的心思,的确让人无法猜透。” 容楚云被废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容毓会自己登基称帝,谁会想到在离开大周一年之后,他会直接扶了云王登基?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本该一事无成,做一辈子的闲王,然而容毓却给了一年时间让他丰满羽翼积攒势力,学着处理朝政,一年之后直接登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让三位王爷毫无反手之力。 齐王和睿王几人暗恨在心,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伺机而动。 而除了三座王府之外,对摄政王夫妇突然归来反应最大的当属曾经的南相府,如今的南闲大人府邸—— 闲着没事干,却还有还留着品级,所以有人私底下给他起了绰号「南闲大人」。 容毓和南曦离开大周一年,南行知的府邸颓废了一年,除了保有品级和四品官员该有的一点微薄俸禄之外,南府再无其他收入。 可南家人口众多,那点俸禄连最基本的日常开销都成问题,即便有南娇之前委身给北疆太子换来的一点金银首饰,能勉强度日,南府的日子也过得格外艰难。 第519章 你又皮痒了 当然,最煎熬的不是没银子,而是没银子的同时还得忍受时不时的暴打,南行知虽然赋闲在家,可三五不时也会出门一次,每次出门之后听到街头巷尾谈论南家的事情,觉得脸上无光,回来之后就对李氏母女一阵拳打脚踢。 南府欠了外面的银子,每次有人上门催债时,南行知就会觉得多年清廉声誉一朝扫地,越想就越觉得这些都是拜李氏母女所赐,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每次手里捉襟见肘拿不出银子时,南行知不免就想到富可敌国的原配和嫁给了摄政王的女儿,想到那母女二人如今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东陵女皇,而自己却沦落到这般境地,心头又悔又恨又怒,自然无法避免地又把怒火撒到李氏母女身上,于是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总之,李氏母女这一年来真的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随时处在挨打和即将挨打的处境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点都没有当初叫嚣着要做平妻时的张扬得意。 帝都各大世家夫人们之间的聚会没了李氏,嫡女庶女们的赏花宴也自动掠过了南娇,便是连姻缘,南家也被媒婆们排除在可考虑的名单之外。 除了嘲笑和奚落之后,南家再无可供人谈论的资本。 而这次摄政王夫妇的突然归来,却像是一场天降甘霖,让颓废了许久的南行知骤然打起了精神。 “来人!” 主院里仅剩下的一个小厮从瞌睡中醒来,打了个呵欠,脚步松散地转身走进主屋,“老爷。” 南行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懒懒散散的样子很是不满,然而他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没心思跟他发作什么,径自吩咐他准备热水。 南行知痛快地洗了个澡,从衣橱里翻出去年做好却没舍得穿的一件新袍子,换上之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把自己仪容仪表打理妥当,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清瘦了些,却依然是以前那副派头,不失沉稳威严。 然后转身走出屋子,往李氏的院子里走去。 李氏满脸的淤青,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听到侍女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老爷,她脸色猝变,连忙起身欲躲,却不知该躲往何处。 恰在这时,南行知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李氏脸上闪过瑟缩的表情,又是惧怕又是愤恨,再没了以前风情万种的模样:“老……老爷……” 昨天刚打了一顿,今天又来? 李氏心头苦闷又绝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氏。”南行知理了理袍服,负手看着她,表情看起来并无以往暴怒阴鸷,“我有话跟你说。” 李氏一惊,狐疑地看着他:“老爷?” “南曦回来了。”南行知沉沉开口,“现在在摄政王府。” 李氏怔了怔,随即才听懂他在说什么,脸色一时青白交错,心里既恨得咬牙切齿,又想到那人在摄政王的庇护下春风得意的风光,跟如今南府的落魄成了鲜明对比,让她连恨和厌恶都没了资格。 李氏心里冷笑,语气不阴不阳地开口:“她现在是摄政王妃,老爷只是个没有职务的四品官,按规矩应该恭敬地尊称一声摄政王妃才对,若是让摄政王知道老爷对他的王妃直呼其名,只怕要治您一个大不敬之罪。” 南行知闻言,脸上浮现阴沉怒色:“李氏,你又皮痒了?” 李氏脸色一白,狠狠地攥紧了手,只觉脸上的伤痕又隐隐作痛:“妾身不过一个柔弱女流之辈,老爷想打便打,想骂便骂,何曾把我当个人看?元氏身份尊贵又有钱,老爷只怕早后悔了当初那般对她吧? 怎么,如今南曦回来了,老爷想去认回这个女儿? 想让摄政王看在您是南曦父亲的份上,对您网开一面,让您重新做回以前威风凛凛的丞相大人?” “你给我住嘴!”南行知暴怒,抬手就朝她脸上掌掴下去,“李氏,你若想死,我随时可以成全你,让你那个犯贱的女儿跟你一起死!” 啪! 一声脆响,李氏捂着脸,充满恨意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除了打女人,老爷现在也没别的本事了吧?娇娇在你心里,就只是个犯贱的女儿?” 南行知恼羞成怒,忍不住又想动手,然而他很快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硬生生克制了粗暴的动作,冷冷道:“如果你想继续过这种天天挨打受穷的日子,可以继续跟我冷嘲热讽。” 李氏咬着唇,听他话意,似乎真有跟南曦服软的意思,不由自主地想冷笑,可她笑不出来。 这一年多来穷酸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也过怕了,更无法再忍受三五不时就来上一次堪称暴虐的发泄打骂,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就又添新伤,整日在痛苦中辗转煎熬。 这样的日子,她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压下心里强烈的恨意,硬声道:“老爷有话就说。” “你让南娇去摄政王府一趟。”南行知命令,“跟南曦赔礼道歉,怎么可怜怎么来,必须求得南曦心软。” 李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让娇娇去?” “难道还让我去吗?”南行知冷道,“她们姐妹情深,更方便说话。” 李氏沉默良久,眉眼阴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见了之后呢?老爷觉得南曦当真如此好糊弄,想让她姐妹情深就真的能姐妹情深?” “那是南娇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南行知冷冷说道,“若她能让南曦回心转意,以后的婚事就有了着落,你该清楚摄政王在大周的影响力,只要南曦还愿意认南娇这个妹妹,那么就算她失了身,帝都皇城之中照样有大把的人为了讨好摄政王而愿意纳南娇为妾,就算是为了南娇的终身大事着想,你这个母亲也该想想办法。” 这番话一出,李氏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利益和前途,能无耻到什么地步,亲生女儿在他眼里其实跟猫狗也没什么区别。 第520章 所嫁非人 虽然容毓在南曦面前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忠犬模样,南曦说什么就是说什么,绝不反抗。 但某些时候,他也是非常强硬的。 比如说昨天晚上。 他说没空就真的没空,南曦被他困在床榻间直到半夜才累极睡去,再也没精力去想林嘉的事情。 这一睡一直睡到次日午时,错过了早膳,连午膳都晚了半个时辰。 王府外不知多少人求见,容毓一律不见。 不过南曦睡醒之前,容毓已经命人把霍家的事情打听了清清楚楚,也知道林嘉昨晚被霍夫人教训了一通,霍旸则整夜留宿青楼厮混,直到天亮才回家。 “林嘉出身尊贵,难得的是本性善良,待人真诚,她的终身不该被如此男人糟蹋,她值得更好的男子。” 南曦坐在膳桌前,眉心微蹙,“你派人去传个话,以摄政王的名义宣林嘉过来一趟。” 容毓道:“我以为你会亲自去一趟霍家。” “去霍家干什么?”南曦淡笑,“我对霍家不感兴趣,不管是强势蛮横的霍夫人还是风流下作的霍旸,我都没打算跟他们多费唇舌,能用权力解决的问题便无需浪费多余的时间精力。” 跟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跟不讲道理的人讲蛮力。 南曦只从容毓和凌翎所说的三言两语就能知道,霍夫人是怎样一个自私不讲理的婆母,她对待林嘉的态度大抵跟长公主容姗的态度有关——母亲无意庇护女儿,婆家自然明目张胆地欺负。 就算是郡主又如何? 出阁的女子已经成了夫家的人,这辈子命运就系在了夫君身上,父亲不在,母亲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跟婆家站在同一阵线上一起逼迫她,一个娇弱姑娘哪有反抗的余地? 南曦不打算跟任何人讲道理,反正她也不会在大周逗留多久,管那些人说什么,只要能让林嘉脱离眼前这困境,旁人如何评价都无所谓。 容毓嗯了一声,派人去霍家传令,然后就开始专心伺候南曦用膳。 “饿坏了吧,多吃点补补身子。”容毓给她布菜,夹的都是南曦爱吃的口味,“今天再好好休息一天,待会林嘉过来,就留在王府陪你说说话,我去宫里处理点事。” 南曦点头:“你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说的这叫什么话?”容毓不满,“这天底下的事情,有哪一件比你重要?” 南曦默然片刻,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这么激动做什么?” “曦儿。” “你不比我重要,该做的事情也得做。”南曦道,“就如在我心里,天下苍生都没你重要,那我就能把天下苍生都弃之不顾了?” 明明听着像是训斥的语气,却一句话说得容毓心花怒放。 天下苍生都没他重要,嗯,世间大抵是没什么情话比这句更动听的了。 容毓眉梢染上笑意,非常诚恳地点头:“曦儿教训得是,为夫心胸狭隘,该罚。” “罚你今晚睡外间。”南曦语气淡定,“本王妃昨晚太累,今晚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我不好。”容毓抿着唇,真诚地认错,“我今晚保证只抱着你睡,绝不再乱来。” 南曦轻哼一声,信了他的鬼话。 午膳刚结束,前去传令的人就把林嘉领了过来,容毓安排好殿外的防守,让林嘉留在殿内跟南曦说话,独自带着青阳进宫去了。 侍女很快领着林嘉进殿。 看见坐在窗前的南曦,林嘉目光微怔,恍如隔世一般看着她良久,才扬唇轻笑:“皇叔祖母。” 南曦轻笑:“叫我的名字吧,别把我叫老了。” 说着让她坐下,吩咐侍女奉茶。 “你跟叔祖父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嘉在她对面的榻上落座,目光锁着南曦越发沉寂柔和的眉眼,“这一年以来,你一直在东陵?” 南曦喝了口茶,点头:“嗯。” “做了东陵女皇?” 南曦继续点头。 林嘉急促地站起身:“那我是不是要拜见女皇陛下?” “坐下。”南曦抬手,“客气什么?这里又不是东陵。” 不是东陵,那也是大周摄政王妃啊,比起女皇的身份也并不逊色多少,毕竟大周摄政王是比皇帝还威风的一个存在,大周朝臣敬畏摄政王的程度远远超过对皇帝的恭敬。 林嘉迟疑地坐了下来。 “听说你出阁了。”南曦打量着她的眉眼,明显可见气色憔悴了许多,“日子过得怎么样?” 林嘉神色微变,敛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所嫁非人。” 南曦放下茶盏,淡淡道:“霍家对你不好?” “岂止是不好?”林嘉苦笑,“我只恨自己没你当初那般魄力,否则又怎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有时候被逼急了,真恨不得跟霍家那些人同归于尽才好。” 南曦蹙眉:“与我说说可好?” “没什么不能说的。”林嘉自嘲地叹了口气,语气沉寂,“现在整个帝都的贵女都在看我的笑话,无人不知我嫁了个风流成性的纨绔,还有一个婆母整日里作威作福,恨不得骑在我头上,让我像个奴婢似的跪着伺候他们一大家子才好,时不时还要提点我低声下气地讨好夫君……这日子过得跟一场噩梦似的,让我心力交瘁。” 语气微顿,她淡道:“不过我好歹也是皇族郡主,岂是他一个霍家可以折辱的?我宁死也不可能对他们卑躬屈膝。” 南曦道:“这样的男人你还打算跟他继续过下去?” “过什么过?”林嘉嗤笑,“就算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都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 南曦抬眸,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和离。”林嘉语气坚决,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哀,“准确来说,我是想学一学你的气势,直接休了他,可我无权无势,母亲又不允许我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决定,别说休夫了,连和离都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南曦沉吟片刻:“你考虑好了,和离之后不会后悔?” “我脑子进水了才会后悔。”林嘉说道,“成亲至今,我跟霍旸都没有圆房。” 第521章 有感而发 尚未圆房? 南曦颇为意外地看着她:“霍家居然能容忍?” “霍夫人并不知道此事。”林嘉淡笑,“她儿子整日混迹青楼,跟府里的侍女也勾勾搭搭,我觉得恶心,况且我原本就没打算跟他长久过日子,自然不会让他碰我。” 南曦静默片刻,勾唇浅笑:“做得漂亮。” 林嘉沉默片刻,低头喝了口茶,心头却是苦闷。 做得漂亮有什么用? 她不是南曦,没有强大的夫君庇护,母亲眼中只有利益谋算,为了攀上凌家两兄弟,不惜让她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她就算自身态度如何强硬,却到底只是个弱质女流,凭一己之力又如何对抗霍家那么多人? 眼下她才刚刚嫁过去才几个月,霍夫人虽强势,短时间之内还不敢闹得太难看,以后时日一久,若林嘉这个少夫人一直无所出,霍家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到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吧。 林嘉其实已经做好了跟他们抗争到底的准备,大不了鱼死网破,豁出去这条命又如何? “若大周这边你已没什么牵挂,不如跟我一起去东陵?” 南曦提议,“到了那边没人认识你,你可以从这段阴霾中走出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林嘉怔住,随即缓缓抬头看向南曦:“去东陵?” 南曦点头。 林嘉轻咬着唇瓣:“皇叔祖母的意思是,要帮我脱离霍家这个火坑?” “不然你以为我叫你过来干什么?”南曦淡笑,“为了看你的笑话,还是揭你的疮疤?” 林嘉沉默不语。 “还有,别再叫我皇叔祖母。”南曦嘴角轻轻一抽,“你不觉得这个称呼一出来,我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 林嘉失笑:“谁让小叔祖父出生得晚?辈分不能乱,否则可是大不敬之罪。” 南曦正要说什么,殿外一个侍女走进来,低眉垂眼地禀报:“王妃娘娘,南家二小姐求见。” 南曦和林嘉同时一愣。 殿内静了须臾,南曦淡道:“她自己?” “是。” “南娇?”林嘉皱眉,“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南曦转头看向窗外,神色淡淡:“你去告诉她,我今日有事要忙,没空见她。” “是。” 侍女得令,很快转身退了出去。 林嘉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心头无端生出几分唏嘘。 倒不是同情南娇,只是有感而发。 曾经身为相府嫡女的南曦,是整个大周权贵世家夫人们嘲讽鄙视的对象,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着身为商户女的南曦,言语嘲讽,充满敌意的针对,甚至故意抬高李氏母女,来打压南相夫人和南曦这个嫡女。 南相更是宠妾灭妻,薄情寡义地把原配嫡妻曾经对他的恩情践踏得一干二净。 然而时至今日,堪堪才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南曦除了拥有一个让所有人畏惧的摄政王妃身份之外,居然神奇地一跃成为东陵最尊贵的女皇,而当年嘲笑鄙视她的那些人,个个在她面前都得卑躬屈膝,小心讨好。 南娇想要见她得用「求」字,南曦愿不愿意见她则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所谓的今非昔比,大抵便是如此。 回过神,林嘉抬眸看向南曦:“你要回去看你的父亲吗?” 南曦挑眉:“看他做什么?” “南相……南大人现在过得不太好。”林嘉语气复杂,“李氏母女更是从云端跌落了泥潭,已经成了帝都权贵夫人们之间的笑话。” 南曦淡道:“好不好的也是他自作自受,与旁人何干?” 林嘉默了片刻。 是啊,好不好都是自作自受,与旁人何干? 南行知当初但凡珍惜一下原配妻子多年不离不弃的情意,但凡对南曦这个嫡女多一点慈父之心,那么今日只凭借着摄政王岳父这层身份,就能轻易凌驾于帝都所有权贵世家之上。 可惜没有如果。 不义之事做得多了,总会得到一些报应。 “行了,不说他们。”南曦没兴趣谈论南家的事情,似乎那已经跟她无甚关系,“你今日留在摄政王府用晚膳,晚膳之后你把和离书写好,我让人拿着摄政王的手谕陪你回霍家一趟,把和离的事情办妥当,明日开始你就住在摄政王府,别再出去了。” 林嘉闻言,着实诧异了一会儿。 她想说就这么简单? 和离一事事关重大,且不说霍家,单是她母亲那边也定然是要闹上一闹的,然而林嘉很快想到摄政王在帝都的威慑,别说她母亲,就连曾经的太后都不是他的对手。 打着摄政王名义办的事情,哪有办不成的? 这般一想,林嘉心头顿时一松,一时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多谢皇叔祖母,我……我真不该如何感谢……” “谢什么?”南曦轻笑,“你又不能以身相许。” 林嘉顿时默然,须臾,她低声咕哝:“我倒是想,就怕皇叔祖父拿刀劈了我。” 此言一出,气氛霎时轻松起来。 南曦轻笑:“容毓醋性大不假,却也不至于谁的醋都吃。” 林嘉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在醋意大的摄政王面前还是乖一点的好,万一被迁怒,她这样的小身段真不够摄政王一根手指头弄死。 林嘉在殿内陪着南曦闲聊半日,因为和离一事得到了解决,她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很多,面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待聊到新帝登基时,她沉默片刻,语气里带着几分喟叹:“果然世事难料,搁在一年前,大概谁都不会料到,这大周的天下居然会由云王来坐。” 登基为帝的容楚云成了废帝,其他几位一门心思想登位的王爷处心积虑却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是一贯单薄低调的云王接住了这块从天而降的馅饼,怎能不叫人说一声命运实在是奇妙? “容毓为大周着想,定然会择一位最适合为帝的人来掌管江山。”南曦道,“帝王仁德,心怀苍生,苍生才能过得更好,江山是野心之人追逐权势的天梯,可登上天梯的人若无道无德,遭殃的只会是无辜的万千百姓。” 第522章 不可控的方向 林嘉是个闺阁千金,纵使身为皇族郡主,她这样的姑娘眼底看到的也大多是锦绣繁华,以及繁华之下皇子们的权势之争,后宫嫔妃的勾心斗角,最多再看到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已经算是眼界宽阔了。 至于天下苍生,她远远没有想得那么多。 所以在得知云王即将登基为帝时,她想到的也只是云王的幸运,以及其他皇子费尽心思却什么也没能得到的尴尬处境。 然而此时听南曦这么一说,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女子跟女子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同样出身闺阁,有人看到了锦衣华服,有人看到了珍馐美食,有着眼望着权力尊位,有人心里装着天下苍生。 也许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容毓如此死心塌地地喜欢着南曦的原因。 不是因为单纯的仁慈或者善良,也不是因为她多美丽聪慧。 只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别的女子所没有的特质。 曾经被多少人讽刺嘲笑的相府嫡女南曦,当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可以相提并论的。 傍晚时分,容毓从宫里回来,应着南曦的要求写了份手谕给林嘉,并安排摄政王府的护卫统领亲自护送林嘉回去办理和离一事。 林嘉拿着手谕,再三感谢皇叔祖父和皇叔祖母,只把容毓和南曦叫成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老太太,然后才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打道回府,轰轰烈烈去办她的和离手续去了。 容毓和南曦留在府里用了晚膳。 夜幕降临时分,容毓问南曦要不要出去逛逛。 “来的路上没少逛。”南曦说道,“看遍了风景,也领略了各种民族风情,这两天就不出去了,留在王府修身养性。” 这句话似乎正合容毓的心思,他扳过南曦的脸就啄了一下:“那我们就留在王府好好修身养性,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那一瞬间,南曦几乎以为容毓回到大周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她一起享受只有两个人的清静时光,没有那么多的政务,没有满朝大臣时不时的劝谏选夫,也没有孩子需要她抱抱,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王府,吃饭,睡觉……嗯,鸳鸯戏水,共度春宵。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南曦忍不住就托起了下巴,幽幽开口:“容毓。” “嗯?”容毓轻咬她的耳垂,“曦儿有何吩咐?”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东陵?” 容毓动作一顿,随即从容淡定地开口说道:“来回奔波本就容易疲惫,曦儿身子娇弱,总要给你充足的休息时间。” 所以呢? 南曦沉眉浅笑:“用云王的话来说,来年春暖花开时节最适合赶路,对否?” “知我者,曦儿也。”容毓低笑,“若是可以,其实明年这个时候回东陵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怕耽搁的时日太久,曦儿放心不下,所以春季回去正合适。” “如此算来,我们就有足足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待在大周。”南曦忍不住拧眉,“就算已经把政务安排得妥妥当当,你也该想想昊儿还小,轩辕祈和楚红衣夫妻分离,以及……” “以及什么?” 南曦沉默片刻:“以及东陵帝都某个家伙也许会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做些什么任性的事情。” 容毓听她语气异样,抬起头道:“曦儿指的是……” 南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是故意装傻,还是真傻?” 容毓是真傻。 他这段时间压根就没去想谢锦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除了南曦和朝政大事之外,他的心思很难分到其他事情上,反正他有足够多的耳目眼线,各地异动都会第一时间呈报上来—— 这就直接导致了近日来他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之事上的敏锐度降低,忽略了一些事情的苗头征兆。 但南曦却注意到了。 而容毓又是最了解南曦的人,所以在沉吟片刻之后,他道:“曦儿说的是谢锦和轩辕曜?” 南曦声音沉静:“我预感到,有些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 不可控制的方向? 南曦说得没错,有些事情的确已经不可控制,容毓和南曦前脚离开东陵,谢锦后脚在就在自家府邸门外遇到了刺杀。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嗯,总之伤口不深,只是被剑划破了手臂,可严重的却是剑上有毒,被刺杀的谢锦中毒之后当即陷入了昏迷,妖孽一般的俊颜泛着黑青色,看起来触目惊心,危险至极。 谢首辅震怒焦急之下急传了太医,岂料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遗憾地表示抱歉。 谢首辅想到了楚家会医术的楚南衣,赶紧派人请了他过来,楚南衣得到消息之后就进了谢宅,在谢锦的锦园里留了足足两日才把谢锦所中之毒给清理了,随后又开了几贴内服的汤药,吩咐谢家下人按着剂量煎药。 至此算是脱离了危险,谢首辅和谢夫人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谢锦始终不曾真正清醒过来,总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睡梦中喃喃呓语,话语模糊,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谢家嫡子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城,军营里的轩辕曜自然也不例外地听到了这件事,初时还以为是个假消息,下意识地嗤笑,谢家妖孽遇刺? 这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嫌命太长了才敢对谢锦下手? 然而随着消息一个个传来,轩辕曜有心打听之下才得知他遇刺事小,中毒事大,连太医都解不了毒,还是楚南衣想了办法把谢锦的毒解了,心下不免就是一个咯噔。 谢锦居然真的遇刺了,而且好像还命在旦夕? 刺客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在剑上啐了毒,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轩辕曜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谢锦中毒,自有谢家的人操心照顾,他就算担心也没用。 他的任务是练兵。 然而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担心那妖孽会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万一楚南衣医术不行,没把他身体里的余毒清理干净,让他突然毒发身亡了怎么办? 第523章 阴沟里翻船 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做起事来就总是容易走神。 轩辕曜最终还是没能抵得住内心的担忧,于谢锦遇刺之后的第三天晚上离开军营,进城入了谢府。 管家把他领到锦园,轩辕曜抬眼就看到了红着眼眶的谢夫人,心里猛地一沉,“夫人。” “曜曜?”谢夫人看到他到来,眼睛微亮,随即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开口就是哽咽,“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谢锦,他怎么样了?”轩辕曜转头看着内室方向,“刺客抓到了吗?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连谢家嫡子都敢下手?” 谢夫人缓缓摇头:“还在追查。” 轩辕曜沉默片刻,想要安慰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咽了下去,儿子命在旦夕,作为母亲担忧也是正常,言语安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转身走进内室,看到躺在床上脸色青白憔悴的谢锦,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往日里神采飞扬俊美潋滟的公子,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居然就憔悴到了如此地步? “锦儿午时醒来过一次。”谢夫人走进来,目光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可是清醒的时间很短,暂时也吃不下饭,只喝了两口清水。” 轩辕曜皱眉:“体内的余毒清完了吗?” “不知道。”谢夫人摇头,“楚公子只是说再看看情况,他今晚会再过来一下,如果夜间锦儿能清醒过来,可能就没什么大碍了,若是出现发烧吐血症状,可能还得想其他办法。” 想其他办法? 轩辕曜觉得古怪,想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怎么连楚南衣都没办法确定症状? 按理说楚南衣医术应该不错吧,他手里应该也有许多极好的解毒丹,谢锦体内余毒清没清完他都不知道? 不过轩辕曜转念一想,这世间之毒千奇百怪,就算是医者也不可能全部见过,何况听谢夫人话音,谢锦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世子能留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家公子吗?” 端着水从内室走出来的少年不安地开口,“公子一直在呓语,我家夫人已经守着公子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轩辕曜转头看着谢夫人。 方才一进来时只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眶,忽略了她苍白疲惫的脸色,此时一看才发觉谢夫人果然也是一脸憔悴清瘦,眼眶下全是青色阴影。 “夫人先去休息吧。”他温声开口,“这里我来照看着,若有什么事情我再让人通知您。” 谢夫人摇头:“你还有军营里的事情要忙,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没关系,我已经把事务交代下去了,就这一个晚上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谢夫人迟疑片刻:“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轩辕曜宽慰,“我跟谢锦是好兄弟,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夫人不用往心里去。” 好兄弟? 谢夫人表情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轻轻蹙眉,表情仍然难掩担忧。 不过轩辕曜再三劝说之下,终于让她暂时离开,回去稍作歇息。 轩辕曜坐在床前,沉默地看着陷入昏迷中的谢锦,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你这个妖孽居然也真有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时候,若是让那些被你得罪过的人看到,不定怎么痛快呢。” 谢锦自然没反应。 受毒素折磨两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虚脱了似的,不但脸色白得透彻,连嘴唇都泛着几分青白干涩。 轩辕曜越看越觉得刺眼,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德行? “你不是很厉害吗?”他皱眉,“天不怕地不怕,号称皇城无人敢惹……现在被打脸了吧?刺客都敢在你家门口直接动手,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屋里侍女都站在外间,听着轩辕曜此时这番也不知道担心还是嘲讽奚落的话语,个个低眉垂眼地站着,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轩辕曜目光落在谢锦干涩的唇瓣上,越看越不顺眼,转头吩咐:“给我倒杯水过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再拿个勺子。” 有侍女应声,连忙倒了杯温水端过去。 轩辕曜用勺子舀了点水,送到谢锦唇边喂他,只是眼下处在昏迷之中的谢锦哪有办法喝水? 清水顺着唇角流下,只有一小半进了他的嘴里,其他的都流了出来。 轩辕曜皱眉:“喝水也不会?” 谢锦还是没反应。 轩辕曜不知想到了什么,把水杯放在一旁,抬手搭上谢锦的手腕。 嗯,脉象倒是平稳有力,看起来并无多少孱弱征兆。 轩辕曜抬头看着谢锦紧闭的双眼,伸手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大夫看诊时都是这般望闻问切的过程,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轩辕曜把手伸向谢锦脖颈下,捏了捏他的脖子:“阿锦。” 谢锦毫无知觉地沉睡着。 轩辕曜心神微动,有力的手指不知怎么就掐住了谢锦脆弱的脖子要害,微微用力:“阿锦,这会儿我稍稍一使力,你这条小命就栽在我的手里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谢夫人对他居然没一点防备,把中毒昏迷的儿子就这么交给了他,然后自己走了? 他若是居心叵测,想要对谢锦不利,这会儿轻而易举就能结束了他的性命。 然而很快,轩辕曜撇了撇嘴。 好吧,就算他真的居心叵测,也不能蠢到在人家府里动手,否则谢锦的命是交代了,他自己的命大概也留不长久。 “你说你,怎么就阴沟里翻了船?”轩辕曜放过他的脖子,把水杯端过来放在几案上,一手掰开谢锦的嘴,一手拿着勺子给他喂水,“主上把朝政大事丢给你,你倒好,直接睡了个不省人事,等主上回来一定治你个办事不利之罪。” 他边说边给他喂水,本来身为武将又是淮南王世子,打小就没怎么伺候过人,就算当年在容毓身边被锤炼的那些日子,他也只是近身听候吩咐,时常被命令研磨、扫地、端茶递水,但如此时这般伺候一个昏迷的病人,却委实是第一次,没经验。 等一杯水喂完,谢锦的前襟和枕头上被水打湿了一大片。 第524章 伤口上撒盐 外面夜幕已降临。 轩辕曜不是大夫,也不太会照顾人,尤其是照顾一个昏迷之人,他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越想就越觉得方才其实不应该让谢夫人离开的。 就算要离开,至少也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呀。 轩辕曜像个傻子似的坐了片刻,见谢锦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心里忍不住担忧,终于转头吩咐:“那个谁,去楚家请楚南衣过来一趟。” 方才在内室伺候谢锦的少年走了过来,低着头,紧张不安地开口:“小的这就去,求世子殿下好好照顾我家公子,千万别离开,万一公子醒了找不到人,小人……小人……”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我说了要走吗?” 少年闻言,表情一松,连忙冲轩辕曜行了个礼,就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曜曜……” 轩辕曜一惊,蓦地转头朝谢锦看了过去。 谢公子还昏迷着,唇瓣微动,正发出迷糊的呓语:“曜曜……” 轩辕曜皱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要……”谢锦蹙眉,像是难以忍受疼痛似的,“要……药……” 轩辕曜表情变得古怪,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无法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要药? 曜曜? 要什么? 这狐狸就连昏迷的时候都不安分,简直让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曜曜……”谢锦睁开眼,看到坐在床前的青年,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下意识地闭上眼,重新又睁开,“真的是你?” 轩辕曜猛地站起身:“你醒了?” 谢锦缓缓眨眼,嗓音嘶哑:“我……我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 轩辕曜眉头拧紧,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就醒了?” “曜曜在说什么?”谢锦眉心蹙紧,试着想坐起身,“我睡了多久?” “别动。”轩辕曜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身体还虚着呢,乱动什么?” 谢锦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又躺了下去:“我……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轩辕曜道:“什么梦?” “梦见曜曜喂我喝水。” 轩辕曜眉头皱紧,盯着谢锦苍白疲乏的脸色,若非他的脸的确青白得不成样子,他会忍不住怀疑谢锦是真的中毒昏迷还是在装睡。 “不是做梦。”他淡淡说道,“我方才的确在喂你喝水。” 谢锦眼睛一亮:“当真?” 轩辕曜嗤笑:“谢家九爷身边应该不缺伺候起居的侍女和小厮吧,喂个水而已,需要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谢锦说两句话就开始喘,闭眼歇了片刻,才又强调了一遍,“不一样,曜曜跟他们不一样。” 轩辕曜眉心一跳,忍不住又想拂袖离去。 “曜曜,你跟他们不一样。”谢锦眼神认真地看着他,嗓音虽带着点沙哑,听着却直往人肺腑里钻去,“我是认真的。” 轩辕曜脸色僵硬,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说这些无聊的话?” “咳……咳咳,就……就是因为身体如此,所以才……咳咳,才不得不说。” 谢锦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都能阴沟里翻船,指不定……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到时候心里的话来不及说,难道都要带到地府里去?” “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就带到地府里去了?” 轩辕曜皱眉,不悦地瞪着他,“你这样的妖孽必定是祸害遗千年,哪有那么容易就一命呜呼?” 话落,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偷听我说话?” 他说他阴沟里翻船时,这人可是昏迷状态,连喂水都喂不进去,怎么可能听得到他说话? “怎么能是偷听?曜曜别……别冤枉我……”谢锦以手肘支起身体,艰难地想坐起来,“我……” 轩辕曜看不过去,直接伸手一捞,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坐着。 “我身体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但是迷迷糊糊能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谢锦解释,“我娘这两天一直在我房里哭,哭得我难受,想要安慰她却死活睁不开眼,像是有人拿东西把我的眼皮锁在了一起似的,我以为我要死了——” “够了。”轩辕曜听他左一句一命呜呼,右一句死了的,觉得不吉利,“我也没说你什么,不用解释。” 谢锦倚着床头看他:“方才曜曜是不是想杀我?” 轩辕曜脸色微变。 “不过我知道曜曜舍不得。”谢锦扬唇,苍白的脸上因笑意而多了几分光彩,“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但这些人中绝没有曜曜。” 轩辕曜此时的心情非常微妙。 明明恼怒于他的前一句话,正要发脾气,他的后面半句却随即就能让人怒气憋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只憋得浑身难受。 不过谢锦的脸色看起来太虚弱了。 轩辕曜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愿意宽容大量地不跟他计较。 “刺杀你的人是谁?”轩辕曜声音淡淡,“心里有谱吗?” 谢锦淡笑:“方才不是说了吗?这世上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一时半会儿我也无法判断这次的刺客是谁派来的,等身体好些了再慢慢查吧。” “既然知道自己有那么多敌人,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些?”轩辕曜目光里带着嘲弄,“以前不是很厉害吗?” 谢锦沉默片刻,忽然低笑:“曜曜担心我就直说,这会儿还冷嘲热讽的,不免就有些伤口上撒盐的嫌疑了。” 轩辕曜恼怒:“你看我像是担心你?我明明是落井下石。” “曜曜是不是从没照顾过人?”谢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口吻,“伤患刚清醒过来,你就一个劲地只顾着跟我说话,也不问我饿不饿,渴不渴,需不需要去方便……” 轩辕曜脸色一变,语气微恼:“闭嘴。” 谢锦闭了嘴。 “那你饿不饿?渴不渴?”轩辕曜问他,“先喝水还是先去方便?我喊人进来伺候你。” “不要别人伺候。”谢锦道,“我害羞。” 第525章 一个人确实害怕 害羞? 轩辕曜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冷冷嗤笑:“谢家九爷什么时候成了个大家闺秀?” “曜曜。”谢锦目光融融落在他脸色,虚弱的声音听着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我如今重伤在身,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些?” 轩辕曜沉默。 “我浑身没力气。”谢锦声音虚弱,“你要是气我没保护好自己,等我伤好了,毒也清了,选个日子让你好好揍一顿,行么?” 轩辕曜皱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什么叫「你要是气我没保护好自己」? 好像他有多心疼他似的。 还好好让他揍一顿。 他看起来就那么想揍他? “曜曜怎么不说话?” 轩辕曜回神,语气淡淡:“你大概是误会了。” “嗯?” “我没有气你。”他淡淡说道,“你遇刺是因为你人缘不好,得罪的人太多,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生气?” 谢锦抿唇,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格外低落:“曜曜这么说,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轩辕曜眉心一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真是活见了鬼。 这妖孽虚弱起来的时候怎么跟娘们一样蔫不拉几的? 搭上他那张漂亮却苍白的脸蛋,看起来真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感觉。 弱不禁风? 轩辕曜嗤笑,这句话若真说出去,只怕能吓死东陵一大半的权贵公子。 阎罗王似的谢家九爷,谁提起来不是浑身一哆嗦? 他弱不禁风? ……算了。 轩辕曜认命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 这个妖孽眼下确实是个弱不禁风的伤患,就算他真是个阎罗王,经此一番刺杀中毒的折磨,这会儿精神也够呛。 轩辕曜没再多想,很快带他去如厕,然后回来洗漱更衣,谢锦全程虚弱得必须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压给了轩辕曜。 好在轩辕曜是个武将,并不觉得他有多重,轻轻松松半拖半扶着伤残病患做完了该做的事情,然后吩咐侍女去准备晚膳。 “清淡些的。”轩辕曜叮嘱,“你家公子不能吃太油腻,也不能吃太刺激。” 侍女照做。 然而谢锦实在是虚弱无力到了连吃饭都没办法自理的程度,所以侍女端来了厨房熬好的米粥之后,谢锦就静静地靠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轩辕曜:“曜曜喂我。” 轩辕曜很想把那碗粥端起来扣在谢锦的头上。 沉默片刻,他淡道:“你放着院里的这些侍女不用,是打算把她们当菩萨供起来?” 侍女们表情一变,齐刷刷跪了下来。 轩辕曜没料到她们这么大反应,不由皱眉。 “曜曜说话吓到她们了。”谢锦叹气,“我素来不喜欢侍女近身伺候,她们留在这里也只是做些洒扫端茶的活,曜曜别误会。”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轩辕曜眉头越拧越紧,沉默地盯着侍女鱼贯退了出去,良久才缓缓转头看向谢锦:“让我别误会什么?” “没什么。”谢锦摇头,“我饿了,曜曜——” “别再这么叫我。”轩辕曜语气冷硬,“你肉不肉麻?” 谢锦抬眸看着他,须臾,从善如流地改口:“曜哥哥。” 轩辕曜表情凝固:“……” 空气仿佛就这么静止了下来。 轩辕曜咬着牙,脸色渐渐铁青,盯着谢锦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恼怒的火焰在瞳孔跳跃,带着一种像是要把谢锦大卸八块似的杀气…… 然而没过多久,也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轩辕曜缓缓敛了怒气,眼底火焰一点点褪去,淡笑着开口:“阿锦弟弟叫得真好听,再叫一遍。” “曜哥哥。” “再来。” “曜哥哥。” 轩辕曜忍不住磨牙:“多叫两遍。” “曜哥哥,曜哥哥,曜哥哥……” “可以了。”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力持平稳地说道,“以后就这么叫吧,当着你爹娘和主上的面,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当着帝都权贵公子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都可以这么叫。” 只要不怕丢尽你那张桃花似的脸,尽管叫。 谢锦眼底笑意一闪而逝,面上却泛着几分真诚的光泽:“既然曜哥哥喜欢,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了。” 轩辕曜:“……” “曜哥哥。”谢锦软软开口,“我饿了,喂我吃粥。” 轩辕曜攥紧了手,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自制力没那么好,谢锦刚才那句话说得对,他的确非常想暴揍他一顿,很想很想,最好能揍得他从此生活不能自理,连话都不会说才好。 然而此时他只能克制,克制着对他动手的冲动,强迫自己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端起碗开始喂食伤患。 人昏迷的时候不好伺候,清醒的时候显然就容易得多。 轩辕曜安静地喂他,动作谈不上粗鲁,却也绝对不温柔。 谢锦吃得很配合。 只是吃粥的同时,那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总是锁在青年的脸上,目光灼灼,片刻不离,眼神里的光芒看起来压根不是一个病弱伤患该有的灼热。 轩辕曜就算如何迟钝也不可能忽略了他的眼神,硬着头皮把一碗粥喂完,搁下碗说道:“你既然没什么大碍,我就先走了,你自个儿——” “曜哥哥。”谢锦脸色微变,“你要留下我一个人?” 轩辕曜表情一顿,看着他的眼神染了几分古怪:“你可别说你一个人害怕。” 谢锦点头:“我一个人确实害怕。” 轩辕曜:“……” 他真希望此刻老天爷能听到他的呼唤,降下一道雷把这个妖孽劈死。 “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刺客晚上再来怎么办?” 谢锦语气虚软,“以我现在的体力,大概不够刺客一根手指头打的。” 刺客的手指头可真厉害。 轩辕曜眉眼沉沉,暗道就算谢锦现在真的废了,以谢首辅的身份地位,谢家也绝不可能任由刺客来去自如。 何况谢锦刚刚遇刺,府里怎么可能不加强防守? 轩辕曜沉默片刻:“楚南衣一会儿会过来,你不用担心刺客闯入。” 第526章 都是实话 楚南衣? 谢锦敛眸,眼底划过狡黠光泽,面色却是苍白落寞:“这么晚了,他只怕不会过来。” “怎么可能?”轩辕曜皱眉,“你是伤患,他是医者,伤患需要大夫的时候,他理该义不容辞。” “楚南衣又不是大夫,他只是恰好精通一些医术。”谢锦说道,“若非看在主上的面子上,他不一定会给我医治。” 轩辕曜诧异:“楚家庶子居然这么大谱?” 楚家庶子楚南衣,不管医术如何精湛,在东陵的身份地位绝对不可能跟谢家嫡子叫板,何况…… 何况楚南衣看起来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 轩辕曜暗自琢磨片刻,想的却不是楚南衣,而是出于武将的直觉和判断分析能力,总觉得谢锦遇刺这件事颇有蹊跷。 在谢家大门口对谢家嫡子动手,还能全身而退? 这刺客难不成有飞天遁地之术? “谢锦。”轩辕曜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谢锦,“刺杀你的那个人,你猜不出来是谁?” 谢锦作势回想了一下:“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形健硕,蒙着脸看不清容貌,不过感觉不像是一般的练武之人,倒有点像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 轩辕曜沉吟,脑子里筛选着可能的人选,想来想去却没什么头绪:“就算是江湖人士,幕后应该也有主使之人,或者极有可能是有人拿钱买你的命……你真的想不出来最近得罪了谁?” 谢锦自嘲:“我得罪的人太多,数都数不过来,谁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在我家门口动手?简直让爷丢尽了脸面。” 的确有些丢脸。 但比起丢脸,轩辕曜觉得没抓住刺客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按理说谢首辅里里外外的守卫应该不少,自家九公子被刺杀,那些个高手们应该第一时间现身护主并捉拿刺客才是,怎么就能让刺客跑了呢? “曜哥哥不用费神。”谢锦幽幽开口,“刺客的事情交给我爹去查就行,我暂时只怕没精力应付这些。” 轩辕曜眉头皱紧——从谢锦睁开眼开始,今晚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曜哥哥还叫上瘾了? 轩辕曜实在想不通他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如此肉麻的称呼从一个大男人嘴里冒出来,也不觉得脸红害臊? “曜曜。”谢锦倚着床头,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几分迟疑的认真,“我……” 轩辕曜心头一咯噔,沉默地看着他。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咳!咳咳咳……”谢锦说着,忽然喉咙一痒,忍不住开始咳嗽,“都是认真的,曜曜,你……” 轩辕曜咬着牙,起身拍着他的脊背,冷冷道:“病人就有个病人的样子,能不能安分点?” “我怕不说,咳咳,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谢锦咳得脸色通红,苍白的脸色因染了红晕而多了几分潋滟光泽,眼角甚至泛着几分水汽,当真是勾得人没了一点脾气,“曜曜,我……我真的,咳咳,真的……” “闭嘴。”轩辕曜皱眉冷喝,抬手端起侍女放在一旁的水杯,送到他唇边,“喝水。” 谢锦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了咳,才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你是受伤兼中毒,怎么还咳嗽上了?”轩辕曜看着他,眼神古怪,“不会还染了风寒吧。” 谢锦伸手抚着心口,眉心微蹙,像是极为难受:“曜曜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轩辕曜沉默不语。 “虽然楚南衣说我的毒看起来很奇怪,即便有办法解毒,可毒素对身体戕害太厉害,以后说不定会落下病根……” 谢锦说着,忽然打住了话头,“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喝上几贴苦药应该就没事了,就是痊愈之后身体会比以往虚弱些,不能着凉,要注意保暖,不能生气伤怀,情绪波动不能太大,需戒燥戒怒——” “什么毒这么厉害,直接把你变成了病西施?” 轩辕曜截断了他的话,眉心拧得越发紧了,“谢锦,其实我觉得女皇陛下的后宫挺适合你。” 谢锦抬眸:“什么意思?你想让主上弄死我?” “你这样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特别适合勾心斗角。”轩辕曜淡淡说道,“我觉得主上可以跟你过过招,虽然主上武力胜过你,身份权势也胜过你,但是在阴谋诡计这一点上,还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谢锦默了默:“曜曜这是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我说的是实话。”轩辕曜道,“你这样的狐狸,天生就是为了后宫的尔虞我诈而生。” 谢锦没说话,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没必要。”轩辕曜淡道,“就算只是出于朋友之义或者兄弟之情,你遇刺受了伤,还中了毒,我也会过来看一看,可是……” 谢锦语气平静:“可是什么?” “可是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轩辕曜声音冷静而理智,“你用这样的方式引我前来,让我心疼,不过是白费功夫。” 谢锦缓缓抬眸看他:“你觉得我自己主导了刺杀一事,是为了引你过来而故意骗你?” 轩辕曜道:“难道不是?” “你既然是这般想法,那么即便我说不是,你应该也不会相信了。” 谢锦闭了闭眼,“不过我还是得说,我没蠢到拿自己的身体做饵来算计你。” 轩辕曜闻言,眼底神色转为狐疑,他探究地看着谢锦,试图从他那张虚弱苍白的脸上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可看来看去只有落寞,好像真的是自己冤枉了他一样。 他只是觉得遇刺一事有太多疑点,而且谢锦对待刺客的态度未免太过淡定,跟以往心狠手辣的作风不符。 但自己到底没证据说他故意主导,若是真的冤枉了他,也确实有些伤人心。 轩辕曜静了片刻,态度有所软化:“你若跟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倒也愿意相信。” “我说的都是实话。”谢锦道,“刺客一事是真的,我喜欢你这件事,也是真的。” 第527章 三生有幸 轩辕曜退后一步,定定注视着谢锦认真的眼神,心头微微有些慌乱:“你别……别再开……”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跟你胡说八道。”谢锦语气很淡,听着却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严肃,“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子动心,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当真是不由自己控制,我只能正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勇于面对。” 轩辕曜抿唇,心里越发慌乱紧张:“我……我也没想过你会生出这种不容于世的想法——” “不容于世?”谢锦抬眸,目光沉沉,“你是这么想的吗?” 轩辕曜语塞片刻。 他想说这种感情的确不容于世,可对上谢锦此时这副苍白中透着几分认真的表情,他却没办法说出口,总觉得这样会伤了他……可事实却是,这样的感情想要不受伤好像挺难的。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轩辕曜纠结了好一会儿,心里不断琢磨着该如何在不伤他自尊的前提下拒绝他,可想来想去,他却实在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经验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曜曜可以考虑考虑。”谢锦淡道,“我不逼你,但不管这种感情容不容于世,我都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毕竟我这个人是不喜欢委屈自己的性子,喜欢你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至于你知道之后会如何决定,那也是你的事,我不强求。” 不强求? 轩辕曜轻轻咬了下唇,想说他这番话已经让他心头一片乱麻,就算不强求,大概也没办法再跟以前一样坦然当成朋友相处了。 “素闻谢家九爷风流成性,后院姬妾无数,能让九爷动心的应该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才是。” 轩辕曜沉默片刻,似是不解,“为什么会对我生出这种想法?” 顿了顿,可能担心谢锦又胡言乱语,忙补充道:“请认真点回答。” “姬妾无数,我却从来未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谢锦淡笑,“所以感情这种事,大概从没有道理可言。” 轩辕曜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曜曜是我见过的男子之中,性情最坦荡明媚的一个。”谢锦轻笑着开口,“谢家人口多,比起帝王三宫六院也好不了多少,自小我就是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用曜曜的话来说,天生是个狐狸性子,狡诈又凶残——”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轩辕曜有些讪讪,“你别放在心上。” 谢锦淡笑,不置可否:“除了谢家庶子与那些宗亲之外,帝都权贵世家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不是自小戴着面具生活?虽能力各有不同,但性情却无甚区别,各怀鬼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轩辕曜想到了苏家公子,以及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朝臣家中男子,虽也有些不错的,但总的来说的确如谢锦所言,都是带着面具生活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帝都权贵公子自小长在这个环境之下,接触的都是利益相关的人,不管是父辈还是年轻一代,皆有利益之争,若是性情太简单,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曜曜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谢锦唇角挑起一丝笑意,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像一束光,让人觉得温暖又明亮,起初我只是觉得好玩,甚至想过若曜曜长期留在帝都虎狼窝里,只怕早晚被人分食,尸骨无存。” “帝都虎狼即便如何狡诈,也算计不到我。”轩辕曜忍不住反驳,“别说有主上在,就算没有,我也不是任人算计的人。” “嗯。”谢锦点头,认可他的话,“曜曜是个看似简单实则非常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任人算计?” 轩辕曜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赧然:“跟你比起来,我也算不得多聪明。” “总之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的感觉,起初的玩笑到后来成了习惯,渐渐发现这种相处模式特别让人觉得放松,不用跟以前面对其他人一样带着虚假的面具,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反而让人感觉前所未有过的欢喜。” 轩辕曜沉默片刻,眉头微拧:“你说的这种,朋友之间其实也可以做到。” 寻常时候待在一起品品茶,喝喝酒,开开玩笑,偶尔也可以切磋一下棋艺或者武功,这种不就是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吗? 谢锦摇头:“朋友可以志同道合,可以是君子之交,但我对曜曜,是希望每时每刻都能待在一起,希望每天可以看到你,朋友之间就算三五个月见上一次也不觉得思念,可我三五日不见曜曜,就忍不住犯了相思。” 轩辕曜俊颜微红,微恼开口:“你别这么煽情。” 谢锦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个屁。 轩辕曜腹诽。 “曜曜说,我动心的应该是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人。”谢锦轻叹一口气,“可惜这世上真的就没有哪个绝世大美人能让我心动,帝都贵女众多,或是温婉秀丽,或是优雅贵气,或是才情出众,或是天真烂漫,甚至是青楼里的热情如火,艳丽无双……我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至今却从未对任何一人动过心。” “这么说来,我还应该觉得荣幸了。”轩辕曜嘀咕,“以男儿之身得谢九爷青睐,实乃三生有幸。” 谢锦缓缓摇头:“得遇曜曜,是我之幸。” 轩辕曜心头一悸,一时感到慌乱。 因招架不住而生出的慌乱。 “我……”他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我该回去了,你……” “曜曜若是有事,就先去忙。”谢锦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一些,比起以前桀骜不驯的谢九爷简直判若两人,“此事你不必过于烦恼,若当真觉得为难,今晚的事情你忘了便是,我不强求,也不会用任何方式算计于你。” 轩辕曜的确想走,留在这里会让他感到不安。 虽然他也分不清这种不安究竟源于什么。 可谢锦眼下身体状况实在不太好,楚南衣还没来,他又着实放心不下。 第528章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想让人去请谢夫人,然而思及谢夫人已经两日未曾阖眼,这会儿去请她过来实在于心不忍。 轩辕曜沉默片刻,极力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淡淡道:“你已经体会过软玉温香的美妙滋味,可能觉得有些乏味,所以想换换口味,我记得之前女皇陛下不是给了你几个美少年吗?他们比我长得好看,身段也纤细柔软,可能更适合——” “我没有养男宠的癖好。”谢锦脸色微变,声音骤然一冷,“曜曜把自己跟他们相提并论,未免太看低了你自己。” 轩辕曜语塞。 “我若是看中容貌,今晚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话。”谢锦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光沉沉,“你以为我冒着主上的忌讳剖白自己的感情,只是想搞一场不容于世的断袖之恋?” 轩辕曜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皱眉道:“主上的忌讳?” “主上之前警告过我。”谢锦敛眸,“让我离你远点。” 轩辕曜诧异。 他怎么不知道? “主上觉得我心思不正,是个城府深的狐狸,怕你被我算计。” 谢锦淡淡一笑,“看吧,连主上都觉得我满腹心机,生怕他的爱将吃了亏,才提前警告我,欲防范于未然。” 轩辕曜讷讷:“你误会了吧,主上对你极为信任,朝政大事都交给你,怎么可能——” “信任和维护是两码事。”谢锦淡道,“你才是他的心肝宝贝。” 轩辕曜一阵恶寒。 心肝宝贝? 这句话说得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你说话就好好说。”他忍不住皱眉,“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主上的心肝宝贝是女皇陛下,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样——” 话未说完,他及时住嘴,未说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在说些什么? 都怪谢锦这只狐狸胡乱说话,差点把他也带沟里。 “我不是酸,只是有些嫉妒。”谢锦道,“嫉妒你那些年待在主上身边,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可以做到比主上更维护你——” “闭嘴。”轩辕曜听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肉麻,忍不住脸红冷喝,关键是他已经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吃谁的醋,“你有完没完?” 谢锦闭了嘴,表情很是乖巧。 轩辕曜深深吸了口气:“别再提这茬。” 谢锦点头:“嗯,不提了。” “我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轩辕曜语带不满,“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却连花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不公平。” 不公平? 谢锦心头微动,不动声色地道:“那曜曜觉得如何才公平?” 轩辕曜沉默片刻:“至少我也该万花丛中过一遍才行。” 然后他再确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若是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他就可以光明正大言辞拒绝谢锦的感情。 若是遇不上…… 轩辕曜眉头拧了拧。 若是遇不上再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你去青楼见识见识?” 谢锦语气不善,“青楼三教九流之地,不适合你这种洁身自爱的君子。” 轩辕曜的确不太喜欢青楼勾栏之地,靡靡之音,实在不堪入耳。 然而他想了想,又觉得寻常人家的姑娘礼教森严,轻易不能近身,否则就得对人家负责,哪能轻易就去跟人牵手幽会什么的? 万一近身相处之后发现不喜欢人家怎么办? 轩辕曜左右为难,眼看着夜色渐深,他实在没办法再跟谢锦大眼瞪小眼思考着如此复杂的问题,便淡淡开口:“你身体孱弱,别再胡思乱想,早些休息吧。” 孱弱? 谢锦没料到自己在轩辕曜心里已经病入膏肓到了如此程度,着实默了一会儿,才道:“曜曜呢?要走了吗?” “我……”轩辕曜迟疑片刻,“我留在这里照顾你,天亮了再走。” 谢锦嗯了一声:“那我先睡一会儿。” 说着便在床上躺了下来。 因身体虚弱,动作迟缓,轩辕曜忍不住就伸手帮了他,把他扶着平躺了下来,还体贴地替他掖好了被子,像是在照顾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谢锦没再作妖,很快阖眼睡去。 轩辕曜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谢锦闭上眼,眼睛下一圈青影和泛着青白的脸色,应该都是体内毒素尚未肃清导致的结果。 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谢首辅查到了凶手没有。 轩辕曜看了一会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倚靠在一旁,单手托着下巴,不发一语地思忖着方才谢锦说过的话。 喜欢? 这世俗之下,喜欢一个男子并勇于说出口的,除了谢家九爷之外,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人,平心而论,轩辕曜其实挺佩服他的勇气—— 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他会真心敬佩谢锦这番敢于挑战世俗的勇气。 可为什么,他喜欢的人偏偏就是自己呢? 实在是让人无奈得很。 轩辕曜轻叹一口气,头疼得很。 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他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思索着几种可能性,且不说喜不喜欢,如果他真的答应跟谢锦在一起,以后将要面对什么? 子嗣传承肯定是没了,父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家门,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谢锦这个首辅嫡子也许会成为整个帝都权贵世家的笑话。 以及,主上那一关应该也过不了。 轩辕曜眉头打了个结,他觉得谢锦的确是胆大包天,明明主上都已经警告了他,他居然还敢一意孤行。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如果自己当真不理会,不回应,只当做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么谢锦以后会不会真的如湛若所说,一个人孤独终老? 轩辕曜想象着经年之后,步入中年的谢锦一个人上朝下朝,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闲暇时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看风景,无论是欢喜还是忧愁都无人分享的画面,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漫长而孤独的一生,若无人陪伴,会不会觉得煎熬? 第529章 缠丝 这一夜轩辕曜心头思绪百结,有种蚂蚁置身热锅上的坐立难安。 然而碍于谢锦身子原因,他还是在锦园里守了一夜,直到天方蒙蒙亮,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家护卫进来禀报,说是楚公子来了,轩辕曜才缓缓转头看向外面。 楚南衣提着药箱走进来,跟轩辕曜四目相对时,表情明显有些讶异:“曜世子?” “楚公子。”轩辕曜点头,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得挺早。” 昨晚半夜就差人去请,直到天亮人才来。 究竟是谢家小厮偷懒没去,还是楚南衣摆谱不来? “不早了。”楚南衣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温雅一笑,“谢首辅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议事了吧,曜世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轩辕曜语气淡淡:“昨晚。” 楚南衣诧异:“在这里守了一夜?” 轩辕曜点头。 “曜世子对谢公子真是有情有义。”楚南衣走到床边,看着还在沉睡的谢锦,微微挑眉,“谢九爷睡得挺香。” 轩辕曜问道:“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清完?” “这个毒名为「缠丝」,毒性有些复杂。”楚南衣皱眉,“幸亏救治得早,不然谢九爷就算不死,也得落个武功尽废终身服药的结果。” 这么严重? 轩辕曜心下微惊:“谁下的毒?” “刺客没抓到。”楚南衣说着,转头看他,“昨晚谢夫人没跟你说?” 轩辕曜默了片刻:“说了,不过我看谢夫人精神不太好,早早让她回去休息了,所以问得不是很细致。” “「缠丝」是剧毒,不立时致命,却能使人致残。” 轩辕曜脸色骤变:“致残?” “就像藤蔓一样,吸附于人体条条经脉之上,腐蚀精神气,让人一天天变得虚弱,练武之人武功慢慢废掉,经脉萎缩,最终导致无法行走,连自理都不能。”楚南衣语气冷冷,“背后下手之人,心肠实在是歹毒。” 轩辕曜脸色沉了下来。 他昨晚还怀疑这是谢锦自导自演的一出把戏,此时听了楚南衣这番话,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愚蠢,怎能如此怀疑于他? 就算他真要使苦肉计,也不可能对自己下手如此之狠。 万一楚南衣来得不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轩辕曜这般一想,眉心色泽微深:“以「缠丝」之毒为线索,是否可以找出主使刺杀之人的身份?”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楚南衣道,抬手搭上谢锦的腕脉,“不过胆敢在谢家门口对谢锦动手,且还能一击得手,下手之人绝不是寻常身份。” 轩辕曜没说话,目光微转,看向已然陷入深眠的谢锦。 毒素的戕害让他看起来非常虚弱,感官都失去了敏锐度,此时楚南衣和他就站在这里说话,他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可见楚南衣所言的确不假。 “我觉得苏家有动手的嫌疑和动机。”楚南衣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晶莹透亮的蓝晶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丸塞进谢锦嘴里,微微一合他的下巴,丹丸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不过被雇行凶的人一定不是帝都人士。” 第530章 苦肉计 苏家? 轩辕曜眉心微深。 他想到了之前轩辕祈成亲的喜宴上,谢锦为了替他出气而宣布跟苏家反目一事。 一时的口角也许不算什么,可谢家嫡子的性情旁人却是知道的,他说出口的话很多人不敢不当回事,所以自那以后,苏家的确沉寂了下来,好像许久没见苏韩玉出来蹦跶了。 不过轩辕曜整日待在军营,很少跟帝都贵公子待在一起,这段时间也几乎没有关注过世家之事,所以并不知道苏家情况究竟如何。 此时经楚南衣这么一提醒,他才蓦然反应过来,如果谢锦遇刺一事真的跟苏家有关,那么算起来好像也是因自己而起。 这般一想,轩辕曜心情就越发复杂。 他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某个妖孽,暗道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而且这个人情似乎不太容易还。 说真的,他要是个女儿身,遇上谢锦这么个各方面条件都如此优秀且生得貌美如花还能对他一心一意,甚至愿意为了他而遣散后院姬妾的男子,他定然毫不犹疑就选择以身相许。 可问题是,他是个男儿身。 轩辕曜有些苦恼。 “曜世子看起来好像很烦恼?”楚南衣转头看见轩辕曜表情纠结,像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的样子,不解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没什么。” 楚南衣哦了一声,见他没愿意说,也就没再问了,只淡淡道:“谢九爷这毒虽说解得及时,可到底毒性刁钻,还得日日用药,朝堂上的事情暂时没办法操心,以及曜世子若是有时间,能否经常过来照顾一下?” 经常过来照顾? 轩辕曜下意识地开口:“谢家多的是侍女和小厮,还需要我吗?” “倒也不是非需要曜世子不可,只是曜世子跟九爷关系不错,能经常跟他说说话,可以排解一下心中烦闷。” 楚南衣淡淡一笑,“养伤的日子毕竟无聊,况且谢九爷以前意气风发,眼下卧病在床,只怕一时难以习惯这种虚弱的状态,小厮和侍女就算伺候得如何细致,也比不上朋友的陪伴来得让人心安。” 轩辕曜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楚南衣说得有道理。 只是一想到以后要面对谢锦的「情意绵绵」,轩辕曜就觉得浑身难受,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先回军营一趟。”他开口,声音沉稳却暗藏凶狠,“有些事情还没安排好,另外刺客一事也必须抓紧时间追查。待查到凶手,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楚南衣点头:“曜世子先去忙,我稍后要给九爷施针排毒,得两个时辰才能结束,你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先回去休息。” 轩辕曜于是点头应下,暂时离开了锦园。 走出谢家大门,恰好遇到刚从宫里回来的谢首辅,轩辕曜停下脚步,主动见礼:“小侄见过谢伯父。” 谢首辅看起来也有些疲惫,见到轩辕曜,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听夫人说曜世子昨晚照顾了锦儿一夜,辛苦了。” “不辛苦。”轩辕曜态度谦恭,“侄儿与阿锦乃是朋友,照顾他也是应该。” 朋友? 谢首辅想到自家儿子对人家抱着的想法,可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不过他也不想吓着轩辕曜,淡淡一笑:“锦儿醒了吗?” “夜里醒过一次,后来又睡了。”轩辕曜回道,“楚南衣早上过来了,稍后要给阿锦施针,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打算先回军营一趟。” 谢首辅嗯了一声:“今晚还来吗?” 轩辕曜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来。” 谢首辅像是松了口气,唇角细不可查地划过一抹笑意:“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去忙吧。” “小侄告退。”轩辕曜躬身行了个礼,很快转身离开。 谢首辅站在门外,看着青年转身上马,那修长清瘦的身段和利落英武的风姿,的确让人觉得养眼。 想到自家儿子那风流多情的性子,最后没栽在温香软玉美人手里,反而被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夺了心,这口味真是独特得让人瞠目。 谢首辅摇了摇头,抬脚入了府。 谢家府邸里格外安静,气氛紧绷,几个妾室庶子待在各自的院子里不敢出来,虽平日里个个暗藏心思,可当谢锦真的出了事,他们却生怕自己被怀疑迁怒,一个个绷紧了心弦,恨不得跳去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向来疼幺儿的谢首辅,连儿子伤了根毛发都要震怒的谢家家主,此番却完全没有要兴师问罪大发雷霆的意思,不但家里风平浪静,连宫中朝政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倒是让人有些不解。 进了锦园主卧,谢首辅看见楚南衣正在给谢锦施针,素来我行我素的谢家九爷斜倚在床头,脸色看起来还有几分苍白,不过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眉目光华潋滟,身上衣衫半褪,露出精瘦的半边肩膀和左边胳膊。 银针扎进手臂的穴位之中,左手的五个手指头也刺了细小的银针,床前的地上摆放着一个大碗,青黑色的血液顺着他五指的银针一滴滴滴落在碗里。 都说十指连心。 此时谢锦却像是完全没痛觉似的,语气淡淡:“这毒得多久能清完?” “九爷想什么时候清完,就什么时候清完。” 谢锦嗓音疏懒了些:“既然如此,那就两个月清完吧。” “可以啊,我没问题。”楚南衣语气淡定,“反正疼的不是我,遭罪的也不是我,主上回来,因失职而被问罪的人同样不是我。” 谢锦意兴阑珊地阖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也正烦着呢。 不过眼下其他的事情都不叫事儿,先把那小豹子的心拿下才最重要。 “苦肉计管用吗?”谢首辅走进内室,看着躺在床头的儿子,“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南衣听到他说话,起身见礼:“首辅大人。” “好不容易有个施展苦肉计的机会,怎么能错过?”谢锦叹了口气,“刺客查到了吗?” 第531章 可遇而不可求 谢首辅转身在一旁榻上坐下,淡淡道:“遁了。” 遁了? 谢锦眉梢微挑:“父亲手下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 “特殊人需要特殊对待。”谢首辅淡道,“对你动手的人大半是武功高强且擅用毒的死士,我手底下的人查不到才是正常。” 谢锦闻言,眉目浮现深思:“这么说来,我得动用九霄阁的人去查了?” “抓不到刺客,便无法确认幕后主使。”楚南衣重新在床前坐下,淡淡说道,“就算你心里有所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给人定罪。” “不需要给他定罪。”谢锦语气幽深,唇角弧度带着几分莫名的危险,“即便只看在他给我提供了一个可以施展苦肉计的机会上,我也一定让他多活两天,留着慢慢玩,玩到剩下一口气再整死。” 楚南衣抬眸看他一眼:“若是让曜世子看到你此时的表情,听到你此刻说的话,大概怎么都不会相信你是个受伤中毒的孱弱病患。” “受伤中毒也不妨碍我说话。”谢锦懒懒说道,“最多不能动武罢了。” 楚南衣赞同地点头:“阴沟里翻船,还好意思如此理直气壮,真是难得。” 谢锦轻飘飘看着他:“区区楚家一个庶子,也敢在九爷面前如此说话,你真当爷是病猫?” 楚南衣嘴角一抽:“别忘了你这条小命还握在区区庶子的手里,信不信我一个失手,直接让你去见阎王爷?” 谢首辅虽清楚自家儿子的本性,此时见他还能与人贫嘴,倒也放下了心,起身走人。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没空留在这里看儿子跟人玩什么将计就计。 “说真的。”楚南衣神色微正,“此事你当真想好了?这可不是玩笑,也不是你逛青楼寻心血来潮的游戏,曜世子是皇族贵胄,身份贵重,手握大权,且不说你们以后要面对多少艰难阻碍,便是真的成了,就确定可以一起过到老吗? 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世俗眼光和议论,也许很快就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你这样的脾性倒是没什么,一句腻了就可以重新开始,可曜世子若当了真……”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靠谱?”谢锦睨他一眼,语气悠悠,“爷就算如何爱玩,也不会只因为心血来潮就找上轩辕曜,想玩一场禁忌的断袖之恋,女皇陛下赏给我的那几个少年哪个不比他合适?” 楚南衣没说话。 “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谢锦淡道,“说白头偕老有点煽情,不过余生能有这么一个人陪伴,朝堂上一文一武并肩作战,闲暇时饮酒畅谈品茗对弈,欢喜与烦恼都有人分享,闲看春花秋月都不至于孤单一人,于我而言便足矣。” 楚南衣沉默片刻:“听着还真不错。” “本来就不错。”谢锦低叹,“爷这段时间总是在想象着这种画面,每每想起,都觉得比温香软玉的美人更能让我体会到来自心灵上的满足,跟他比起来,天下的美人好像都成了庸脂俗粉。” 楚南衣一时无言。 这种感情他体会不了,不过若是把这种感情当成一对至交好友的余生相伴,倒也能理解。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虽说这话说得不妥,但确实不是所有男人都爱美人,对于一部分男子来说,兄弟知己比美人更值得珍惜。 他猜测谢锦可能是把轩辕曜当成了兄弟知己,而不是所谓的断袖之恋,毕竟就如他自己所说,若当真想玩一场断袖,那几个容貌比女子还漂亮的少年显然更合适。 “不管你抱着什么想法,最好还是好好考虑清楚。”楚南衣给他取了手上银针,用帕子拭去手指上的血迹,“淮南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谢锦没说话,微敛着眉眼,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南衣取完银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谢家时已是巳时三刻,太阳高照,又是一个明朗的好天气。 回到家,楚南衣刚踏进大门,就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轩辕祈。 “祈世子?”楚南衣讶异地看着他,“有事?” 轩辕祈嗯了一声:“找岳父大人说点事。” 说着,他目光落在楚南衣手里的药箱上,挑眉开口:“你去了谢家?” 楚南衣点头。 “谢锦遇刺虽只伤了手臂,可中毒才是大事。”轩辕祈淡笑,“看来你的医术远远不止是略通皮毛那么简单。” 楚南衣温雅一笑:“祈世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此前方岚依发生的那件事,轩辕祈可是从他这里拿的药,不会是忘了吧。 轩辕祈沉默片刻:“九霄阁消息灵通,你能不能告诉我,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楚南衣不解,“你有事?” 轩辕祈郁闷地叹了口气:“独守空房的滋味实在难受。” 楚南衣表情顿时微妙。 他以为什么事呢,结果是因为这茬? “若别人家的妻子能得到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如此重用,定会觉得格外荣幸。” 楚南衣拧眉,“亲自照顾小太子这样的机会和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居然为了这么短一点时间的分离而感到不满。” 轩辕祈沉默片刻:“我建议你可以早点娶妻生子,最好也娶个厉害一点的,能得到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重用的那种,以后就可以凭着圣宠一路走上巅峰,说不定连谢锦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楚南衣嗤笑:“你以为世间女子个个都能如我妹妹那般厉害?” 强悍的姑娘可遇而不可求,不是人人都是楚红衣。 “红衣的确很厉害。”轩辕祈语带骄傲,“不过她的厉害也不是天生的,你可以找个年纪小一些的姑娘,花点心思,把她培养得厉害一些不就行了?” 楚南衣想了想:“身为庶子,我觉得自己还是保持现状就好,太出风头不一定是好事。” 第532章 不懂矜持 庶子就要低调? 这可不一定。 轩辕祈想到自家那个庶弟,淡笑:“阿华和阿尘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学有所得,已顺利步入了仕途的康庄大道,以后必将是一片光明,荣耀万千。” 楚南衣挑眉:“祈世子会觉得不满吗?” “不满?”轩辕祈轻哂,“我看起来就那么小肚鸡肠?阿华和阿尘能得摄政王重用,是他因为们才华出众,品貌俱佳,自身努力所得,我为什么要不满?” 难不成非得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才能彰显出嫡子不可超越的身份地位? “祈世子愿意看着阿弟于人前显耀,是祈世子心胸大度,作为兄长,也做到了对弟弟的友爱宽容。” 楚南衣语气温润,“然而阿华固然是幸运,可阿尘能出人头地的原因却是其父兄的失势,若魏王和轩辕琰依旧是以前的身份,那么就算阿尘如何才华出众,品貌俱佳,此生也绝没有出头的机会。” 因为上面压着个轩辕琰,轩辕尘的一辈子都将卑贱地活在尘埃里。 轩辕祈沉默地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你其实是想说,阿华和阿尘之所以能一片光明,荣耀万千,是因为得遇明主?” “自身才华和品行出众是其一,得遇明主是其二。”楚南衣淡笑,“两者缺一不可。” 轩辕祈点头同意他的话:“所以呢?” “所以我这个庶子,能不能荣耀万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些什么,以及以后会拥有怎样的一个人生。”楚南衣温雅一笑,“我跟阿尘、阿华弟弟不一样。” 轩辕祈闻言颔首。 倒是没错,楚南衣这个庶子活得比阿尘、阿华潇洒自在多了,所以不需要通过功名来证明自己,他显然也没打算往仕途上发展,所谓的「庶子要低调」也不过是为了掩饰不为人知的身份。 轩辕祈从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去忙,我要进宫一趟。” 楚南衣点头,两人就此分开。 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都不在宫里,轩辕祈一个外臣不便去大正宫,便找了禁军杨统领,让他传话给长公主。 杨统领负责宫内禁卫防守,职责之内哪里都去得,况且轩辕祈只是让传话,别的什么事都没做,他自然是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把话禀报到长公主面前,听得轩辕惜面上一阵戏谑。 “果然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她淡笑,“这才分开几天,就忍不住开始思念娇妻幼儿了?” 楚红衣倒是沉稳:“他比较不懂矜持。” 轩辕惜闻言差点喷笑。 不懂矜持? 这话说得……貌似这对夫妻都不太懂得矜持为何物,喜欢都明明白白表现在眼神和言语之中,还有容毓和南曦也是,不但恩爱的方式光明正大,甚至有一种恨不得要昭告天下的架势。 东陵皇室许久没有迎来这样的痴情种子了,而且一个比一个醋性大。 “你下午回去就留在王府住一晚吧。”轩辕惜道,“小别胜新婚,孩子我给你照看着,没人打扰你们小夫妻的情调。” 楚红衣道:“我很快就回来。” 宫里午膳结束之后,楚红衣和轩辕惜把两个孩子哄睡之后,安排银月银霜做好防备,非紧要情况,不许任何不相干之人进入大正宫,随后楚红衣便出了宫。 一辆马车就停在宫门外。 靖王府的马车。 楚红衣脚步就这么一顿,随即不发一语地朝马车走去。 车帘被掀开,露出轩辕祈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唇角挑起的弧度带着思念和几分怨念不满,楚红衣刚进了马车就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随即唇上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 楚红衣没动,任由他为所欲为。 轩辕祈的动作跟他漂亮俊秀的容貌一点都不相符,凶猛得恨不得把楚红衣生吞活剥了似的,楚红衣被他吻得唇瓣发麻,甚至感觉到了些微的疼痛,那霸道的深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见他的思念之深。 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楚红衣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直到耳畔传来轩辕祈低沉带着点蛊惑的声音:“媳妇儿,我们这样算不算偷情?” 楚红衣慢半拍才回过神,定定感受着发麻的唇瓣:“算。” 轩辕祈不满地咬了咬她的耳朵:“你一点都不想我。” “想。”楚红衣开口,“很想。” 轩辕祈怀疑:“是吗?那你怎么都不主动出宫来见我?” 楚红衣坐起身,慢悠悠抬眸看了他一眼:“长公主殿下说你不矜持。” 轩辕祈表情一顿,随即嘴角一抽:“矜持能当饭吃?” 楚红衣没说话。 “等女皇表妹回来,我们一定要她给些补偿。”轩辕祈不满,“我们帮她哄孩子,让他们两口子出去逍遥自在,这多不公平。” 楚红衣沉默片刻:“孩子是我在哄,跟你没关系。” 轩辕祈眉梢一挑。 “而且我怀的是我们的儿子,太子殿下是长公主在照看。”楚红衣继续纠正,“只是我搬到大正宫暂住而已。” 轩辕祈斜睨着她:“媳妇儿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才在大正宫住几天,眼中就这么没他了?不会是有人在给她灌迷魂汤吧。 楚红衣只是实话实说。 不过实话也不妨碍她思夫心切,于是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亲,淡声道:“你是要继续在这里兴师问罪,还是回府去大战几个回合?” 轩辕祈被她亲得瞬间熄了火,毫不犹豫:“回府。” 重逢夫妻最好的约会场所是卧房,最好的约会方式是鱼水之欢,大汗淋漓地来一场极致的运动,绝对能排走脏腑里所有的幽怨不满。 午时之后的阳光还明媚着呢,时辰还早。 慢慢来,不着急。 第533章 新帝登基 云王的登基大典很是隆重。 虽时间上有些仓促,但有摄政王亲自坐镇,礼部并不敢怠慢疏忽,在择定了吉日之后,所有的流程都进展得很快。 十一月初八,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全部的皇族宗亲老王爷和年轻的亲王、郡王们,以及满朝文武都进宫见证新帝登基,并在大典礼成之后行参拜大礼。 始终未曾死心的宁王、睿王和齐王三人,纵然心有不甘,此番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在云王登基大典上恭恭敬敬地跪行臣子之礼。 秋高气爽的气候过去,十一月又是逼近隆冬,南曦添了几件厚实的衣裳,大半时间都是待在摄政王府闲静度日,偶尔约几个世家贵女一起吃茶赏花,琢磨着给云王挑几个合适的妃子人选。 不过对于云王登基之后的选秀问题,她跟容毓只是给予建议,选择权在他自己,容毓说了不干涉就是不干涉,至于以后该怎么做,在云王自己。 云王不是个没谱的人,登基之后就成了大周真正的新主子,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 林嘉这两天也暂住摄政王府,因跟霍家和离一事闹得有点大,虽最终如愿以偿,可林嘉跟母亲已经反目,跟霍家也成了仇人,折腾了这么多日子下来,她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好在南曦在关键时候给了她一些帮助,又让她在摄政王府住了下来,霍家和长公主都不太敢来摄政王府闹,外面的人议论纷纷也不敢把话传进摄政王府,她才能得几天耳根子清静。 只是有个问题却不得不面对。 “长公主就你一个女儿,如果你离开了大周,她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南曦午后跟林嘉一起喝茶时说起这茬,“虽然我觉得你应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抉择权还在于你自己,你若是放不下她,此事还需要再商榷。” 林嘉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很明确:“她不把我当成女儿,我也不觉得自己对她还有什么母女之情,况且我姓林,林氏一族包括父亲在内都是因她而死,这样一个对丈夫无情无义对女儿也刻薄利用的女人,最终成为孤家寡人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南曦闻言,漫不经心地一笑:“我们俩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像,你跟母亲没感情,我跟父亲也是,最终都是血缘至亲成了陌路。” 林嘉沉默片刻,喟叹一笑:“我比叔祖母差太多了。” 其实真不差什么。 南曦暗道,她只是母族背景强大,有东陵皇族的血脉,如今成了东陵女皇而已…… 然而深究下去,她能做成女皇,无非是因为东陵两百年一次的宿命,以及跟容毓有一段前世今生的缘分。 否则以她的身世,跟林嘉的处境也许只是大同小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也无需争辩什么。 喝了口茶,她道:“你若是考虑好了,到时候就跟我一起去东陵吧,那边人生地不熟,可以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林嘉思忖片刻:“我什么也不会,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索性直接进宫当个女官得了,这辈子就负责伺候叔祖母,这样可以吗?” “这怎么行?”南曦失笑,“宫里也不缺你一个女官,等去了东陵就说你是我妹妹,保管东陵那些优秀的男儿迫不及待地想娶你为妻,婚姻大事压根不用担心,又何必一个人孤独终老?” 林嘉没说话。 霍家这段姻缘虽不至于让她对男人失望,但确实让她感到疲于应付,她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宫里多的是愿意一辈子伺候贵人不出宫嫁人的女官,这辈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姻缘一事可以慢慢来,不着急。”南曦道,“不管是在大周还是东陵,如霍家这样的纨绔都不缺,但大多男子还是靠谱的,没必要因噎废食。” 林嘉嗯了一声,缓缓点头。 也许可以试试吧。 她对大周的亲人已经彻底失望,这里留给她的除了伤痛就是麻木,着实没什么可留恋的,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真的没什么不好。 至于姻缘,顺其自然吧,不排斥也不强求。 新帝登基大典之后,容毓也就闲了下来,傍晚时分回到王府,看见林嘉跟南曦在吃茶闲聊,他没打扰,直接改道去了书房。 云王登基之后,原本属于容毓的能臣猛将都将改而效忠新帝,毕竟他们的根在大周,不可能跟着容毓去东陵,而云王是容毓一手扶植起来的君王,他们效忠新帝也是应该。 这也算是容毓送给云王的登基贺礼。 晚膳时分,林嘉识趣地主动起身告退,纵然南曦留她一起用晚膳,她也非常懂事地没留下来打扰,只单独去了自己暂住的院子里,让身边的丫鬟陪她一起用晚膳。 摄政王的独占欲和醋性有多大,她是清楚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但凡是摄政王空闲时候,闲杂人等最好自动退离,让人家夫妻有绝对安静的独处空间。 所以晚膳只有南曦和容毓二人。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南曦夹了块香酥鸡块塞进容毓嘴里,“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容毓边吃边回道:“不着急,过完年再走。” 南曦嗯了一声,眼下已经十一月,不到两个月就到了年节,过完年刚好春暖花开,赶路也比较舒适。 “你要带林嘉一起去东陵?” “我只是给她建议,最终的决定还是看她自己。”南曦淡笑,“不过她确实也想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跟着我们去东陵。” 容毓嗯了一声:“楚南衣和莫陵安都尚未成亲,轩辕尘和轩辕华也都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到时候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也许可以指个婚。” 南曦似笑非笑:“你倒是舍得你手下的这些好男儿。” 容毓叹了口气:“曦儿都愿意把人带回去了,婚姻大事肯定得跟着操一份心,与其给她寻个不靠谱的,为夫自然更愿意把手底下靠谱的人贡献出来。” 否则万一再促成一对怨偶,到时候多操心收拾善后的还是南曦。 容毓宁愿她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 “你说的对。”南曦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东陵知根知底的靠谱男子不少,林嘉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过一切都得是她自己愿意,我们只能给予一些参考性的建议。” 第534章 尘埃落定 新帝登基,朝上许多繁杂之事等着处理。 容毓看似清闲了下来,其实还有很多零碎之事都需要他拿主意,刚登基的云王也会时不时地派人请示他的意见。 年节前的一整个冬天,容毓都是在皇宫和王府之间两点一线,白天处理朝事,傍晚回到王府陪南曦。 时间过得倒也快。 期间林嘉一直不曾离开摄政王府,长公主容姗不死心地屡次派人登门,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林嘉不愿意见长公主府的人,南曦自然会护着她。 霍家也几次派人前来求和,完全没了当初嚣张跋扈的派头,因为清楚林嘉住在摄政王府,跟摄政王妃关系好,他们担心摄政王妃替林嘉出头——以摄政王的权势,想要整治一个霍家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林嘉并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反正她跟霍旸尚未有过夫妻之实,那半年多有名无实的婚姻就当是一次历劫,她现在已经全身而退,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释怀不是为了原谅旁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所以对自己母亲和霍家的态度,她不回应也不报复,就让一切随风过去。 除此之外,南娇也不止一次地想见南曦,自己求见不行,就托人以别的方式想见,可以南府早已失势的地位,以及南娇残花败柳的身份,早就被帝都贵女们摒弃在圈子之外,这个时候又有谁能帮得了她? 所以一直到了年节,她都没能见得了南曦。 除夕宫中设宴,容毓和南曦一起进宫,这算是他们回大周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正式的场合上露面,端的是威仪显赫,荣耀万千。 众臣跪叩参拜。 新帝一身龙袍坐在上位,容毓和南曦坐次尊位,满朝文武都知道摄政王是在给新帝撑场子,这也意味着其他三位王爷就算还有异心,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胆量挑战摄政王余威——即便离开大周,可余威尚在。 而摄政王多年来冷硬杀伐的手腕已经深入人心,短时间之内想要战胜自己心里的忌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扶持新帝登基之后,摄政王以前的忠诚旧部都留给了新帝,仅凭着那几位心腹肱骨的支持与忠心,便足以让云王的帝位固若金汤,无法撼动。 大周江山社稷,到此算是尘埃落定。 这一年立春得早,十一月底接连下了两天的雪,容毓和南曦待在暖阁里避寒赏雪,王府中有侍女在院里堆了几个雪人,堆出了各种造型。 南曦坐在窗前看着她们玩,眉眼间泛着几分笑意。 而容毓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像是嵌着细碎的光,满满的幸福与宠溺几乎忍不住要溢出来。 时间过得快极了。 今年立春早,腊月十六就打了春,立春之后的几日气候渐暖,到了过完年正月,接连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王府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不少。 南曦挂念昊儿,决定趁着这两天日子暖和,打道回东陵。 容毓自然是听她的,陪南曦在大周过完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两人一起逛了花灯会,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上体会着浪漫幽会的情调。 正月十六,手下护卫开始收拾行囊,容毓和南曦在府里歇了一日,于正月十六傍晚启程离开大周皇城。 正式回归了各主天下的局势。 …… 轩辕曜安排好了军营里的事情,当晚就如谢锦所愿,再次入了锦园。 谢锦清醒着,半倚在床头看书,一只手搁在床沿,只用没受伤的右手翻书,轩辕曜进屋就看到了他那只泛着青紫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曜站在床前,皱眉盯着谢锦白皙精瘦的胳膊上一个个淤青的点,“怎么看起来不太漂亮的样子?” 谢锦幽幽抬眸:“不太漂亮?” 轩辕曜点头:“是啊,很丑。” “你过来就是为了奚落我?” 当然不是。 轩辕曜转头环顾屋子里一周,淡淡道:“你这屋子里一个侍女和小厮都没了?” “他们照顾了我一天,让他们去休息了。” 轩辕曜淡道:“我记得有个词叫「轮值」。” “轮值不是有你吗?”谢锦唇角微扬,笑得勾魂摄魄,“我想跟曜曜单独相处,不想让旁人打扰。” 轩辕曜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锦面露委屈:“曜曜生气了?” 轩辕曜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锦声音略带疲惫,“浑身无力,提不起劲。” 轩辕曜:“……” “这都是楚南衣施针排毒留下的痕迹。”谢锦指了指手臂上的淤青,以及细小的针眼,“手指上也有。” 轩辕曜顺着他抬起的手,果然看见了五指上清晰的针眼,瞬间皱眉:“楚南衣的针法这么差?” 行个针而已,留一些针孔倒是正常,可这些淤青是怎么回事? “唔,确实不太好。”谢锦面不改色地抱怨,“若不是宫里的太医对这种毒不精通,爷哪里需要他这个庸医动手?” 轩辕曜继续面无表情。 “曜曜。”谢锦虚虚地朝他抬手,“过来。” 轩辕曜皱眉,戒备地看着他:“干什么?”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对你干什么?”谢锦脸色不善,“你就这么怕我?” 怕? 轩辕曜这辈子除了容毓,还真没怕过谁。 “你是吃人的老虎吗?”他轻哂,“就算是老虎,这会儿也只是一只病虎,我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把你脖子扭断。” 谢锦笑得眉眼潋滟:“曜哥哥威武。” 轩辕曜恶寒,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好几天没沐浴了,身上难受得紧。” 轩辕曜不上他的当,声音淡淡:“病人多休息就好,你现在身子虚弱,不适合沐浴,等病好了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轩辕曜态度强硬,“我来的时候问过楚南衣了,他说你暂时不能洗澡,也不能下床。” 问过楚南衣? 谢锦极度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正要开口,却听轩辕曜不疾不徐地接着道:“楚南衣还给我开了药方子,我抓了药让谢家的侍女拿去煎了,除了银针排毒之外,你还要一日两贴汤药配合着喝,这样才能见效快。” 第535章 苦药难以下咽 汤药? 谢锦沉默片刻,盯着轩辕曜俊雅淡定的脸蛋看了片刻,心头有种不妙的预感缓缓发酵。 事实很快证明他的预感是有道理的。 轩辕曜陪他说了会儿话,期间端茶递水,带他去如厕方便,给他洗脸净手,还负责陪他闲聊,照顾得无微不至。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当侍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时,谢锦当即就皱起了眉。 刺鼻的味道,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敬而远之。 轩辕曜压根看不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似的,从侍女手里接过托盘,示意她退下,然后端着碗坐在床前。 “药有点烫。”轩辕曜淡道,“你可以喝慢点。” 谢锦盯着那碗药,眉心皱紧,像是担心轩辕曜在里面投毒似的:“楚南衣没说我需要喝药。” “是吗?”轩辕曜拧眉,“可能是因为你之前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所以忘了跟你说,今天知道我要来锦园照顾你,所以就跟我说了。” 谢锦没说话,唇角抿紧,对这碗汤药显然非常抗拒。 轩辕曜狐疑地盯着他:“你怕我下毒?” 谢锦讪笑:“怎么会?曜曜若真想要我死,我一定毫不迟疑地成全了曜曜的心愿。” 问题是没下毒的汤药也实在难以下咽。 轩辕曜脸色微变:“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喝药。”谢锦撇过脸去,“你把它端走。” 轩辕曜愣了愣,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碗里黑漆漆的汤药,再抬头看了看谢锦一副抗拒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戏谑的弧度:“阿锦这是怕喝药?” 谢锦不动声色地在床上躺了下来,眉眼泛起疲色:“怕倒是不怕,就是没必要喝这种东西。” “从来没听说受伤、生病或者中毒的人会觉得没必要喝药。” 轩辕曜语气淡淡,“当初主上受伤都喝了好几天的药,你比主上还难伺候?” 谢锦叹了口气:“曜曜,这不是难不难伺候的问题,是确实不用。” “用不用不是你说了算。”轩辕曜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七寸,声音里都染了几分压抑的雀跃,“侍女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煎好的,而且楚南衣开的这药方子特别贵,你别浪费了人力财力。” 谢锦摇头。 轩辕曜像是哄孩子似的:“喝药才能更快地好起来。” 谢锦原本就没打算好得有多快,早就做好了卧床两个月的准备,此时自然更不可能为了快点好起来而喝下这碗苦药了。 于是他抬手拽起被子把头蒙住:“不喝。” 轩辕曜静默片刻,语气淡了下来:“谢九爷果然架子大,难伺候,本将军没空在这里陪你浪费时间,既然你不喝,我让人端下去倒掉就是。” 说完,当真要转身离开。 “曜曜。”谢锦拉下被子转头看他,眉头拧得紧紧的,“生气了?” 轩辕曜脚步微顿,却并没有转回身,只是用背影对着他:“本将军哪敢跟谢九爷置气?” 谢锦不发一语地瞅着他,暗道这说话的语调明显都不一样了,还说没生气? 不就一碗汤药而已,至于吗? 他认命地坐起身:“我喝。” 轩辕曜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得逞地勾了勾唇,随即转身走回内室,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淡:“良药苦口利于病。” “曜曜说得对。”谢锦举了举手臂,“不过我手不方便,曜曜喂我吧。” 轩辕曜没问题。 他坐在凳子上,开始用勺子喂谢锦喝药,虽然只闻着那药味就知道这碗汤药到底有多难以下咽,可真正入口之后,谢锦还是瞬间苦得想哭,一张漂亮的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发酵,顺着喉咙让胃里都开始翻滚。 谢锦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感觉,硬是憋着气把药咽了下去。 苦…… 难以形容的苦。 他从小到大从未喝过如此苦的药,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苦涩的味道侵占了。 轩辕曜拧眉看他,见他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心下不由怀疑,当真这么大反应? 虽然汤药都是苦的,可谢家九爷不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吗?谁从小到大没生过病受过伤? 染了风寒还得喝两贴药才能好呢。 轩辕曜以为谢锦是装的,为的就是博取他的同情,毕竟这家伙一直就习惯伪装演戏,所以他不上当,只淡淡说了一句:“你要是实在喝不下去,我也不勉强,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当回事,我又有什么可操心的?” 谢锦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叫苦。 枉他一颗七窍玲珑心,一步步缜密地把小豹子往自己设下的情网里诱导,却实在没料到此时会因一碗汤药而栽在小豹子的手里。 “真的很苦。”谢锦低声开口,声音听着可怜兮兮的,“曜曜要不自己尝尝看?” 轩辕曜摇头,喂一勺子送到他嘴边:“汤药都是苦的,我不用尝也知道,但是该喝还是得喝。” 谢锦无奈地张嘴,一口药顺着喉咙咽下,肺腑又一次被苦涩的滋味席卷,他觉得原本该是享受的过程此时却成了折磨他的酷刑。 谢锦死死地抿着嘴,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直接伸手接过药碗,决定一口闷,早死早超生。 轩辕曜挑眉,正要夸奖他两句,却见谢锦忽然从床上起身,连鞋子都没穿就踉跄着往外急掠而去,转眼就没了影子。 轩辕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跟着追了出去:“阿锦!” 追至锦园外,却见谢锦趴在一个小花圃里吐了个天昏地暗,那种像是要把脾胆都呕出来的声音,让人心惊不已。 “阿锦。”轩辕曜走过去,忽略了空气中散发出来的苦涩难闻的味道,目光落在谢锦惨白的脸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你……” 谢锦闻声转过头来看他,脸色惨白惨白的,眼角泛着几分晶莹水光,看起来当真是……当真是,风华潋滟,惹人怜爱。 一下子就戳进了轩辕曜心扉。 第536章 扳回一城 气氛有些微妙。 谢锦浑身软绵绵的难受,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次真不是跟你装。” 他对苦味太敏感,接受度低,打小就不太喝得下来这种苦戚戚的汤药,喝一次吐一次,无一次例外。 轩辕曜沉默片刻,压下心间那点酥麻的小悸动,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动作,就像在对待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 “不能喝就不喝了吧。”他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一些,像是有些歉疚,“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谢锦摇头:“难受着呢。” 轩辕曜转头吩咐站在外面的侍女,“去倒杯水过来。” 侍女照做,很快端来一杯温水让谢锦漱口。 一杯水漱了口,一杯水喝下肚,才终于缓解了那阵要人命的苦味。 轩辕曜垂眸看着谢锦那两只白皙的脚丫子,沉默片刻,直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谢锦有片刻是懵的。 随即他缓缓抬眸,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人当成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而且是一种极为亲昵的公主抱姿势……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雅清颜,谢锦目光微垂,盯着那两片弧度正好的唇瓣,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轩辕曜压根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吐得昏天暗地让人心疼的可怜家伙,已经在心里打着不该打的主意了,不过好在他步子快,距离短,从屋外到屋内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很快把谢锦放在了床上,然后命人打来了热水给他泡脚。 屁股坐在床沿的那一瞬间,谢锦心头划过一抹怅然若失的遗憾。 轩辕曜蹲在地上给他洗脚,对于一个身份尊贵的世子来说,这绝对是生平头一遭,不过轩辕曜并没有多想,只想着方才谢锦脚踩在了地上,除了沾了点尘土之外,也怕他现在身体虚会着凉,所以就给他用热水好好洗了一下。 然而谢锦坐在床头,享受着某人纡尊降贵伺候的同时,心头想的却是拈酸吃醋的事儿:“曜曜当年给主上洗过脚吗?” 轩辕曜一愣,表情不善地抬眸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自然是洗过。”轩辕曜语气淡淡,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 当年他是输了比武,愿赌服输留在主上身边为奴,自然是什么活都干。 难不成还指望主上把他当贵客招待? 谢锦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你有什么意见? 他确实不能有什么意见,毕竟当年轩辕曜跟在容毓身边时,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谢锦对淮南王世子的名字只限于听说过的程度,连面都没见过。 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泛酸而已。 “能不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他道,“主上以前对你好吗?” 轩辕曜垂眸给他擦脚,语气闲散:“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当初性子犟,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挑战主上输得一败涂地,才留在他身边为奴一年。 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上的脾气,现在是有了女皇陛下之后才变得柔软一些,以前那就是一个冷面无情的煞神,能对我怎么好?” 说是为奴一年就是为奴一年,半点都不带打折扣的,端茶递水,伺候研磨,更衣洗漱,什么活都干,容毓也不知是喜欢安静还是故意整他,身边就留他一个人伺候,所以轩辕曜是被磋磨得一点脾气都不敢有。 谢锦沉默片刻,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让人心疼。” 轩辕曜嘴角一抽,不想跟个虚弱的病人计较。 “为奴一年期满,主上赶我走,我没答应。”轩辕曜叹了口气,“当初要是直接答应走了,这会儿还有你什么事?” 谢锦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为淮南王世子,轩辕曜若是在为奴一年之后决然离开,心里大抵会对容毓抱着几分怨恨不满,或者就算心胸大度不予记恨,以后也必定是敬而远之,老死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毕竟这也算是一段黑历史。 但留下不走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谢锦记得轩辕曜之前说过,他在容毓身边待了五年,除去起初为奴的一年,那后来的四年里应该就是跟在他身边历练的,所以严格来说,轩辕曜如今这番身手与兵法谋略,算是容毓教出来的。 虽然轩辕曜就算回去淮南,跟在他父王身边也同样可以学有所成。 但没有如果。 事实就是轩辕曜是容毓教出来的,那几年里,从起初的不服到后来的被压制,忌惮,畏惧,直至最终心悦诚服地效忠,轩辕曜的五年也许是极为艰难辛苦的五年,可那五年的时间里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敬服却也足够刻骨铭心,终身难以褪色。 谢锦越想就越觉得,小豹子当真是心性坚定,与众不同。 毕竟十几岁的少年大多还在父母庇护下娇生惯养,少有人能在容毓手底下被折腾几年,居然都没萌生出畏惧退却之意,反而还生出了臣服之心。 “曜曜很厉害。”谢锦真心实意地说道,“让我佩服。” 轩辕曜让人把水端了出去,淡淡说道:“我也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谢锦挑眉,“佩服我什么?” “佩服谢九爷可刚可柔的本事。”轩辕曜站起身,目光清淡淡地看着他,“九爷方才健步如飞的样子,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个孱弱的病人。” 谢锦唇角笑意微僵,“曜曜。” “我猜九爷应该不用我照顾,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曜曜。”谢锦赔笑,“我真的挺孱弱的,刚才那不是情况紧急吗?人在危急之下都会被激出无限潜能……” “是吗?”轩辕曜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汤药还是每日两贴带着喝吧,这样才能激发出九爷的潜能,让你的身体早些痊愈。” 谢锦表情彻底僵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537章 进展 轩辕曜看似是个好糊弄的人,然而聪明的时候却能让人无力招架。 虽然知道谢锦不能喝苦药,可谢锦糊弄他的态度着实让他恼怒,所以轩辕曜决定给他一点教训,该伺候的时候伺候,该强硬的时候也绝对强硬。 谢锦有苦难言,说尽好话也没用。 当天晚上因谢锦受了一番折腾,轩辕曜还算仁慈,体贴地给他擦了身体,尽可能地满足谢锦合理范围内的所有要求,然而次日一早开始就命人去煎药,非逼着谢锦把药喝了不可。 可怜谢家九爷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折腾过,此番却在轩辕曜手里栽了个彻底,明明喝了之后还是吐,可他无法抵抗轩辕曜清淡淡的眼神威胁,只能乖乖地接过汤药,本想霸气地一饮而尽,然而总是喝不到半碗就被那味道苦得冲到外面去吐。 每每吐得脸色青白,浑身无力,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水光潋滟地看着轩辕曜,只看得小豹子心头小鹿乱撞,心头刹那间生出丝缕怜惜之感,然后就越发忍不住想欺负他。 轩辕曜暗道,原来自己也是这么恶劣? 不过这种欺负人的感觉真的上瘾,尤其被欺负的人还是号称桀骜不驯人见人怕的谢家九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轩辕曜暗搓搓地想着,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曜曜在打什么坏主意呢?”谢锦好不容易缓解了嘴里的苦味,把茶盏递回给侍女,转头便看见轩辕曜唇角扬起可疑的弧度,似笑非笑地开口,“喜欢看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轩辕曜神色瞬间一正,眼神严肃地看着他:“胡说什么?本世子有那么恶劣?” 好吧,他的确就那么恶劣。 谢锦朝他伸手:“抱我进去。” 轩辕挑眉:“你自己没长腿?” “昨天曜曜都抱我了。” “昨天是特殊情况。” 谢锦身子朝他身上一靠,有气无力地开口:“可是我两腿发软——” “杜鹃,去煎药。”轩辕曜淡淡开口,“你家公子身子骨太弱,不喝药不行。” 方才那碗药全吐了,得重新煎一碗。 杜鹃低眉垂眼地站在门前,闻言福了个身,很快转身退了下去。 谢锦身子一僵,声音不自觉地温软下来:“曜曜。” “还要我抱吗?”轩辕曜心头一悸,强自镇定地偏头斜睨着他,“身子还虚不虚?” 谢锦想说还虚着呢,可一想到那苦到心肝肺都要吐出来的汤药,以及轩辕曜此时明显想整他的态度,顿时脸色一垮,可怜兮兮地说道:“身子是真虚,那药也是真苦,这么接二连三再吐几次,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轩辕曜沉默片刻,“真不能喝药?” 谢锦见他态度软化,心头一喜,连忙点头:“真不能喝。” 算了…… 整他干什么? 轩辕曜到底心软,伸手把他扶着往屋子里走去:“不能喝就不喝了吧。” “这是干什么呢?”楚南衣提着药箱走进锦园,抬眼就看到谢锦整个人都靠在轩辕曜身上,不由挑眉,“大早上的出去打架刚回来?” 轩辕曜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把谢锦扶到内室坐下。 楚南衣跟着走进来,自然没错过外面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心下了然,待走进内室,才淡淡说道:“谢家九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吃药,说出去也不知会不会笑掉人家大牙。” 谢锦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虽脸色苍白,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可这一眼的威力还是不容忽视。 “既然知道九爷怕喝药,还故意整我?” “什么叫故意整你?”楚南衣放下药箱,示意他在床上躺好,“曜世子担心你的身体,生怕你恢复得不够快,这才让我开了方子,你以为我乐意把药开给你浪费?” 即便抓药花的不是他的银子,可药材是无辜的,不该被随意浪费。 轩辕曜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想到谢锦昨晚和今早吐掉的两碗药,里面的药材对于谢家来说不贵,却都是寻常百姓远远吃不起的价格。 谢锦吐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般一想,他顿时放弃了明日继续去抓药的打算,不过今晚还有一贴药没煎,已经抓来了,似乎也不该被浪费掉。 “曜曜。”谢锦躺在床上,看着站在一旁的轩辕曜,“辛苦你了,你先去吃个早饭,出去逛逛也可以,等楚南衣施完针再来。”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衣服从肩膀处半褪而下,露出一只修削有力的手臂,虽看着白皙清瘦,却绝对属于紧致流畅有线条的那种。 “谢锦。”轩辕曜鬼使神差地开口,“你的武功修为有多高?” 谢锦挑眉看他:“怎么?” “好奇。” “不算太高。”谢锦说道,“应该打不过曜曜。” 轩辕曜不太相信。 他觉得谢锦之所以能在帝都世家贵公子之中横行无忌,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情,绝不可能仅凭着首辅嫡子这个身份就能做到,更多的应该自身本事不小,底气足,有足够强硬的手段解决自己惹下的麻烦。 虽说本事强硬不一定非得武功修为高深,城府深也照样让人忌惮,可谢锦这样的性情,若武功不好,连自身的安危都指望护卫,只怕早晚会被人收拾了。 眼下他躺在床上养伤,不就是很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轩辕曜忍不住又纳闷,谢锦身边护卫应该不少吧,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真的能伤到谢锦这个妖孽? “曜曜在想什么?”谢锦见轩辕曜一脸的若有所思,丹凤眼微挑,饶有兴味地开口,“是否在想着,以后谁武功高,谁就在上——” “谢锦。”轩辕曜脸色一冷,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让你喝一个月的药。” 谢锦默默闭了嘴,心里却是窃喜。 小豹子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以前他恼羞成怒时会转身就走,或者威胁着要走,此时居然只是威胁他喝苦药? 这算是有了进展吧。 “九爷今天精神不错。”轩辕曜淡淡说道,“楚公子给他扎针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温柔,扎狠一点,用疼痛激发出他的潜力,有助于恢复。” 第538章 小豹子发怒 锦园的下人知道这位小世子是自家公子的贵客,怠慢不得,所以早早把谢锦隔壁的卧房收拾了出来,还安排了两个伶俐的小厮伺候生活起居。 别问为什么没有侍女,因为九爷不许。 轩辕曜一直待到楚南衣给谢锦施针结束才离开,看着从指尖滴落到碗里的血液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他眉心不由皱起,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可以把毒清干净?” 楚南衣专注地给谢锦施针,闻言头也没抬:“这种毒性子刁钻,若下药太猛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戕害,只能慢慢来,大概一个多月到两个月。” 这么久? 轩辕曜神色微变:“这不是耽误事儿么?” 主上离开之前,可是把御书房里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谢锦,若真的在床上躺两个月,朝事怎么办? “曜曜不用担心。”谢锦宽慰他,“等身体恢复一些我就会进宫处理朝务,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笃定朝堂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御书房的事情虽轩辕尘一个人忙起来会比较辛苦,但总的来说也就辛苦这么几天,不会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 然而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运筹帷幄的谢狐狸很快就会明白,就算是号称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未来权臣,这通往权臣的道路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平坦大道,需要历经一次次磨炼,才能铸就强大且更强悍的手腕心性。 清了毒之后要多喝水,锦园的小厮进来伺候他家公子,轩辕曜和楚南衣一起起身往外走去,待走出锦园大门,楚南衣道:“摄政王让你专心练兵,你这两天直接在谢家住了下来,不怕延误了练兵的进度,等摄政王回来之后没法交差?” 轩辕曜表情细不可查地一凝,随即缓缓摇头:“没关系,我住上几天就回去。” 他原本以为谢锦真的虚弱到卧床不起,后来发现这家伙最擅长伪装,借着中毒一个劲地装柔弱,不过既然来了,他索性就留下来照顾他几天,等谢锦能活动自如就回军营去。 楚南衣表眉目温雅:“感情和责任千万得分清,别因为感情误了正事,否则后果你们都承担不起。” 轩辕曜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你也被谢锦带——” “我只是个理智且清醒的旁观者,没有被任何人带歪。”楚南衣道,“希望你跟谢锦也能始终保持理智的状态。”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轩辕曜安静地站在远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眉眼微敛,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明白楚南衣的意思。 他跟谢锦都是肩负责任的人,同时也是东陵皇朝将来守护社稷的肱骨重臣,不是可以随意任性的世家公子。 不管谢锦对他抱着什么态度,也不管他以后对谢锦如何,都不能误了正事,否则…… 轩辕曜没再进谢锦的屋子,而是回了自己的住处,和衣躺在床上,盯着帐顶上的花纹陷入了沉思,脑子里时而浮现谢锦那张妖孽似的脸,时而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一时思绪纷乱,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真是妖孽。 不想了,越想脑子越乱。 轩辕曜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练武之人就是这点好,全身放松下来之后浅眠很容易,只是在他入睡之后没多久,神经却忽然一紧。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轩辕曜闭着眼没动,安静地等着,身体却已悄然进入戒备状态。 披着袍子的谢锦推门而入,走到床前,盯着床上睡着的青年看了片刻,忍不住嘀咕:“怎么连衣服都不脱就睡了?” 轩辕曜听到他说话之前,就已经从熟悉的气息靠近而分辨出来人是谢锦,此时听他竟主动出声,正要睁眼说句什么,谢锦却直接上了床,长臂一伸,直接把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捞了过来。 轩辕曜身子顿时一僵,随即下意识地睁开眼,并从床上翻身坐起:“你干什么?” 谢锦无辜地看着他:“曜曜还没睡着?是不是我进来吓到你了?” 轩辕曜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被吓的,冷冷盯着他:“睡着也被你吵醒了。” “是吗?”谢锦跟着坐起身,一脸的委屈,“可是没有曜曜在,我觉得孤单。” 轩辕曜一窒,目光凌厉了些:“滚出去。” 谢锦丹凤眼一挑:“曜曜怕我?” “怕你个头。”轩辕曜冷嗤,“就你这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我动动手指头就把你灭了。” 谢锦闷笑:“曜曜威武。” 明明只是简而短的一句话,才四个字,偏偏就让轩辕曜感到脸上发烫,总觉得谢锦是在调戏他,忍不住恼羞成怒,“你要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站墙角扎马步去。” “扎马步?”谢锦愕然,“我现在的体力——” “你现在的体力好得很。”轩辕曜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去不去?” 谢锦还想垂死挣扎:“曜曜——” 轩辕曜冷着脸。 “曜哥哥……” 轩辕曜头皮一麻,恶狠狠地瞪着他:“要么去扎马步,要么滚回自己屋里去。” 谢锦想说自己过来这边可不是为了扎马步,那是初学武者练基础功才需要做的事情,他扎什么马步? 然而对上轩辕曜坚决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轻叹一口气:“宝宝……” “谢锦!”轩辕曜皱眉,直接抬手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别这么恶——” 掌心一阵温热酥麻,谢锦居然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 轩辕曜被烫到了似的急忙缩回手,俊脸涨红:“谢锦!” “抱歉。”谢锦一脸愧色,“我不是故意调戏曜曜的——” “滚!”羞恼与怒火直接冲上头顶,轩辕曜拿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谢锦,你给我滚!滚远一点!滚!” 完了…… 真把小豹子惹急了。 第539章 玉玺失窃 眼见着轩辕曜气得头顶冒烟,已经处在失控暴走的边缘,谢锦见好就收,不敢再继续放肆。 慢悠悠地把枕头放回原位,谢锦轻抿着唇角,默默瞅了轩辕曜一眼,看起来就是一副犯了错之后认错反省的表情,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到墙角,居然认认真真地扎起了马步。 轩辕曜盯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表情是凝固的。 谢锦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直接面对着墙壁,如此只留了个背影给轩辕曜,也避免了这只小豹子跟他四目相对的尴尬。 毕竟小豹子脸皮挺薄的。 屋内气氛一时格外的微妙,尴尬微恼的气氛在屋子里浅浅弥漫。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谢家九爷除了一张脸生得精致贵气,一双丹凤眼迷倒万千少女,这身段也格外的不错。 轩辕曜俊颜微沉,目光落在他劲瘦的腰部,以及因蹲下马步而更显挺翘的屁股上,半晌没有说话。 “曜曜睡觉吧。”谢锦低声开口,带着关心的口吻,“我保证不再打扰你。” 轩辕曜回神,目光从那线条流畅的腰部离开,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冷冷一哼,显然并不相信他的承诺。 “我保证。”谢锦举手发誓,“若是我再打扰曜曜,就让曜曜从此再也不理我。” 轩辕曜没说话。 他就这么不发一语地坐在床上看着,见谢锦当真已经进入了扎马步的状态,面上燥热缓缓褪去,有心想一走了之,又怕这家伙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况且方才没走,这会儿再走好像有点太矫情了。 然而还是有些气不过。 轩辕曜攥了攥手,恨不得上去一脚把谢锦踹进墙壁里挂着。 “曜曜。”谢锦没听见他说话,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先睡——” “闭嘴。”轩辕曜冷漠,“再说一个字试试?” 谢锦声音一卡,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轩辕曜躺回床上,拉上被子蒙头睡觉。 眼不看心不烦。 否则早晚被他气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 谢锦马步扎得自然是稳,扎马步对任何一个武功高手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的事情,况且这还是曜曜给他的「家法」,自然要执行到底。 耳畔已经没有一点声音,敏锐的感官探知着床上那个青年的动静,从平稳到细不可查的呼吸声可以听得出,他显然怒气已消,而且再次入睡。 谢锦悄然转过头,瞥了一眼床上蒙着被子睡觉的人,唇角微勾,心下一片坦然。 小豹子其实心里也是有他的吧。 不然怎么可能只是恼羞成怒,却到底没忍心对他下手? 反正此事若是放在谢锦身上,有人敢未经他同意就这么调戏他,他绝对让对方断手断脚——喜欢的人除外。 所以他可以得出结论,小豹子心里是有他的。 只是眼下还不肯承认罢了。 这般一想,谢锦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他已经开始憧憬着两个人即将修成正果的美好将来了,就如他那日跟楚南衣所说,朝堂上一文一武并肩作战,闲暇时饮酒畅谈品茗对弈,欢喜与烦恼都有人分享,闲看春花秋月不至于孤单一人。 如此便足矣。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中却总有意外发生。 还没等他完全攻下小豹子的心防,宫里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 御书房里遭了刺客,轩辕尘和掌印太监遇刺受伤。 最最重要的是,传国玉玺丢了! 出事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大正宫与谢家,长公主和楚红衣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同时脸色一变:“御书房遭了刺客?” 而轩辕曜听到这个消息时则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玉玺失窃?” 素来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谢九爷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妖孽似的俊美脸蛋上如罩寒霜,冷冷问了一句:“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禀报这个消息的是大内禁卫统领杨保诚本人,心知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更关乎自己的脑袋,所以口风紧得很:“眼下只有我、轩辕公子和掌印太监知道。” 顿了顿,目光掠过从内室走出来的轩辕曜,补充一句:“还有曜世子也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满心焦灼,显然没心思去好奇轩辕曜怎么会出现在谢家锦园,只知道玉玺丢失一事极有可能让他性命不保,所以脸色格外的苍白难看。 谢锦抬头看他:“长公主也不知道?” “我派人去禀报长公主轩辕公子遇刺的事情,但玉玺丢失一事没说。”杨统领低声说道,“方才进来时我屏退了这里的人,怕不小心漏了口风,还望九爷恕罪。” 他是禁卫统领,在谢锦这个五品参政面前无需太过恭敬,但谢锦是随侍御书房的摄政王心腹,所以玉玺丢失一事谢锦责任重大,他必须知道。 哪怕瞒过谢首辅和陆丞相,都不能瞒着谢锦。 谢锦眉眼幽深,即便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色泽,也掩不住眼梢处刹那间恢复的沉冷锋锐:“此事不许外传。” 杨统领道:“我知道。” “摄政王和陛下回来之前,必须把玉玺找回来。”谢锦冷道,“暗中调查,切不可声张,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你兜不住后果。” 杨统领脸色微变,“还望九爷多多费心。” 谢锦当然要费心。 丢失玉玺一事事关重大,别说杨统领承担不起,若真找不回来,他这个摄政王面前心腹都得褪一层皮。 谢锦很快换了衣服跟杨统领一起进宫。 “我也去。”轩辕曜默默开口,“此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行的话,就让黑曜军去找,把皇城翻过来就不信找不——” “胡闹。”谢锦眉峰一锁,“未得旨意,武将擅自调兵可视为谋逆,你想连累淮南王被带回帝都问罪?” 轩辕曜霎时无言。 虽不能调兵,轩辕曜还是跟谢锦一起进了宫,一路上见他面沉如水,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阴鸷可怕的谢九爷形象,让人无端的感到心悸。 轩辕曜沉默片刻:“你先别急,主上离开之前对宫里的防守做了周密的安排,此番御书房出事虽出乎我们的意料,但应该有迹可循,查起来或许并不难。” 第540章 事态严重 谢锦没说话。 他清楚轩辕曜说得有道理,容毓离开之前对宫中守卫做了最周密的安排,虽说重兵放在了大正宫,用来保护小太子,可其他军机要务之地也丝毫不曾大意。 即便是多厉害的武功高手,想要突破重重防守进入御书房行刺杀盗窃之举,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锦心头刹那间已经转了几圈,想到好几种可能。 但暂时都只是猜测。 进了宫,三人直达御书房。 待看到了御书房里的情况,谢锦和轩辕曜才知杨统领禀报的有多委婉,掌印太监遇刺重伤,昏迷不醒,轩辕尘手臂和肩膀处各被划了一剑,身上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 御书房外躺着好几个禁卫的尸首。 情况比他说得严重得多。 谢锦面上寒色更沉,和轩辕曜前后跨进御书房。 长公主和谢首辅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地看着几个御医给轩辕尘和掌印太监处理伤势,两人眼下都是昏迷,想问些什么也得等他们醒了才能问。 “长公主殿下。”谢锦开口,并躬身行礼,“父亲。” 轩辕惜转头,看见谢锦和轩辕曜两人一同进来,眉心微皱:“你们也收到了消息?”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轩辕曜的脸上,显然是奇怪本该在军营里待着的轩辕曜,怎么会这么巧的跟谢锦一起进宫来。 谢锦前段时间遇刺,待在家里养伤她倒是知道,所以这会儿她也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皱眉道:“刺客是想刺杀摄政王吗?” “暂时还不好说。”谢锦语气淡淡,“摄政王离开东陵虽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这件事的都是朝上的大臣,若是外面来的刺客,应该不知道这个消息才是。” 除非有大臣出去宣扬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不在宫里这件事。 然而一国之君不在宫里,本就是件不容忽视的大事,宫里之人和大臣们隐瞒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出去宣扬? 除非不安好心或者脑子坏了。 隔着偌大一座宫廷,重重宫墙,宫内的消息轻而易举透露不出去,何况谢首辅和陆丞相都曾警告过大臣们,所以若说刺客并不知道摄政王不在,潜入御书房想刺杀摄政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谢锦心知肚明,刺客绝不是冲着摄政王来的。 相反,刺客应该是明知摄政王不在,所以才敢进来闯一闯,至于偷窃玉玺究竟是顺手还是刻意为之,还需要再查。 心念疾转,谢锦淡淡开口:“父亲可有什么想法?” “御书房貌似是你的职责范围。”谢首辅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摄政王临走之前交代你的事情,你做好没有?今日御书房被刺客潜入,有死有伤,对皇族的威严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冒犯和挑衅,你打算如何查办这个案子?” 长公主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谢首辅。 素闻谢家家主对膝下唯一嫡子宠若珠宝,今日出了这般事,他居然没为自己儿子的失职解释一句,也完全没有要给他辩解脱罪的意思,反而让他把责任全担了下来? “是儿子的失职。”谢锦微微躬身,“儿子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刺客的身份,并绳之以法。” 谢首辅道:“最短的时间是多久?” 轩辕曜想到谢锦还未痊愈的身体,眉头微拧:“谢大人——” “七天。”谢锦语气镇定,“七天之内,儿子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长公主全程不发一语地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暗道谢首辅不愧为谢首辅,对儿子宠而不溺,骄而不纵,难怪谢锦这些年被如珠如宝地宠着却还没养成纨绔习性,反而才华出众,一举得了个状元郎头衔。 谢家家风和教养都不错。 “杨统领。”谢首辅转头,看着站在一旁没敢说话的杨统领,“此事你跟谢锦一起查,七日不算长也不算短,应该足够你们用了。” 杨统领低眉:“卑职知道。” 谢首辅这番话意思很明显,七日时间若是查不出来,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渎职这么简单了,再加上办事不力这一条,轻则让他和谢锦同时被革职,重则…… 想到御书房里丢失的传国玉玺,杨统领心头压着沉甸甸的一块大石,摄政王和女皇陛下回来之前,若是找不到玉玺,重则丢命都有可能。 “长公主殿下。”谢首辅转头看向轩辕惜,“大正宫臣再派人多加几道防守——” “不必麻烦。”轩辕惜淡淡一笑,“御书房防守如何,本宫虽不太清楚,但大正宫却是固若金汤,没有人能轻易踏进一步,谢首辅还请放心。” 谢首辅闻言,缓缓点头:“摄政王的安排定是妥当的。” 轩辕曜目光定格在受伤的掌印太监身上,见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而且那血流出来之后很快就在衣服上凝固,看起来实在不太寻常。 他皱了皱眉:“掌印太监伤势如何?” 一个太医边处理伤势,边回道:“有些不太好,暂时还没断气,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轩辕曜心下一沉:“若是撑不过呢?” “撑不过的话,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轩辕曜脸色微变,不由转头看向谢锦。 事发当时,御书房里只有掌印太监和轩辕尘在,也只有他们最有可能见过刺客的真容,若是他们醒不过来,这案子连线索都没了。 “轩辕尘伤得如何?” “尘公子伤势不重,但很奇怪,他跟掌印公公一样的症状。” 太医盯着轩辕尘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出来是正常的红色,不像中毒,但正常情况下血液流出来会冷却之后才慢慢干涸,可世子看这血,甫一流出来就凝固了,说明这血不正常。” 谢锦眉眼冷锐:“来人!” 杨统领正要说话,却见一个黑衣男子疾掠而入,进入御书房就单膝跪了下来,不是禁卫,是个杨统领没见过的男子,周身流露出沉冷锋锐的气息。 “叫楚南衣过来。”谢锦命令,“立刻。” “是。” 第541章 胸有成竹 因大正宫还有小太子要照顾,此处又有轩辕曜和谢锦二人坐镇处理,轩辕惜很快转身走出御书房,回了大正宫。 “长公主殿下。”银月蹙眉,“御书房情况如何?” 轩辕惜看了眼还在睡的昊儿,转身走到外殿,眉心微蹙:“似乎不太妙。” 银月、银霜脸色微变。 “摄政王离开之前安排的都是精锐,从前朝到后宫,层层防守,每一道关卡都能轻易阻挡外来的贼人。” 楚红衣声音淡淡,“所以宫外的人应该不可能有本事潜入御书房行刺杀之举。” 轩辕惜沉眉道:“你的意思是宫内之人所为?” “就算不是宫内人,也定有宫内人里应外合。”楚红衣道,“刺客潜入御书房的目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刺杀轩辕尘和掌印公公。” 轩辕尘一个区区六品小官,魏王府庶子,不值得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进去行刺。 而掌印太监…… 楚红衣瞳眸微缩,眉心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事发突然,宫里个个都紧张了起来,就算她能确保大正宫安然,此时也并不敢擅自离开去查看情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御书房潜入刺客没什么,大正宫却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楚红衣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眉目微沉。 与此同时,留在御书房里的谢锦,在长公主离开之后也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就算不是宫里人动的手,也绝对跟宫里的一些人脱不了关系,皇宫外无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行刺而不被发现。” 谢首辅转头问他:“你心里有底吗?” “没有十成把握,我谁也不会怀疑。”谢锦语气淡淡,“等有了答案,谁来求情也没用。” 谢首辅闻言沉默片刻,倒是没再多问。 楚南衣来得比他预期得还快,在黑衣男子带领下匆匆进了御书房,只淡淡看了一眼掌印太监和轩辕尘的伤势状况,心下便已了然:“太医可以出去了。”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随意到就像在吩咐自家下人一样,当即就让在场的几位太医面上泛起怒色,只是碍于谢首辅才忍了下来。 “几位回去休息吧。”谢首辅语气淡淡,并朝谢锦开口,“这里就交给你了?” 谢锦点头。 几位太医还要说些什么,却见谢首辅已经打了个手势,并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太医们看了眼楚南衣,又转头看了看谢锦和轩辕曜,表情着实不太好看,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没必要生气。 楚南衣固然只是楚家一个庶子,但他是谢锦叫进来的,稍后诊治掌印太监和轩辕尘二人,若是治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责任他就得全担。 这两人受的伤不重,症状却委实奇怪,最后能不能治好很难说,他们几个太医都没什么把握,就此脱手才能撇了责任。 这么一想,顿时轻轻松松地抬脚离开了御书房。 谢首辅出门命人清点了死亡禁卫的尸首,确认身份,让人去通知家属领回尸身,并按照规矩分发抚恤的银子。 安置妥当之后,他也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这里全权交给谢锦。 “若是我不来,这二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楚南衣示意谢锦把门关上,并让方才领命出宫的黑衣男子守住御书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从这二人身上的伤势来看,可不是什么绝世高手所为,若真是高手,直接就当场毙命了,哪还有看让我在这里施展医术?” 相反,这两人身上的伤根本都不致命,显然凶手想要他们的命,所以身上刺了一剑又一剑,但可能是掌印太监和轩辕尘在遇刺的过程中慌忙躲避的原因,凶手并没能伤到他们的要害。 谢锦早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说根本不可能是宫外潜入的高手所为。 “能治吗?” “能治。”楚南衣蹲下身子,“伤势不重,体内的药也不致命,但是人在中了这种药物并受伤流血的状况下,就会处于昏迷状态,看起来就像正常的昏睡一样,让人以为他们能醒过来,然而只要耽误了一夜救治时候,他们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轩辕曜皱眉:“什么药这么奇怪?” “让人全身血液一点点凝固,直至全身冰凉,再也没有一点温度。”楚南衣平静说道,“紫绛花的汁液就可以做到。” 谢锦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沉默地看着楚南衣利落地给两人行针,精致贵气的眉目泛着幽沉冷冽的寒色:“想要杀人灭口,却到底是一着不慎,最终只能满盘皆输。” 楚南衣头也没抬:“你心里有底了?” “八九不离十。”谢锦唇角微挑,弧度冷得刺骨,“连我遇刺一案也可以一并了结了。” “这么快就猜出幕后凶手了?”轩辕曜诧异地看着他,“是谁?” 谢锦幽幽看他一眼。 轩辕曜皱眉:“看什么?” “没什么。”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我只是想到方才进宫之时,曜曜情急之下说要调兵帮我寻找玉玺一事,让我感动莫名,心里十分受用——” “谢锦,你闭嘴!”轩辕冷冷斥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贫?” “谢九爷是胸有成竹了所以才敢这么贫。”楚南衣淡淡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收敛点比较好,不管将功折罪把案子查得多快,差事办得多好,方才外面那几条人命已经交代在这儿了,等主上回来,你看怎么解释吧。”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顷刻陷入安静。 轩辕曜不自觉地锁了剑眉。的确难办。 “舍了这一身骨头和皮肉,任主上处置呗。”谢锦托着下巴,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权臣之路果然不好走,处处荆棘丛生,稍不留神就遍体鳞伤,防不胜防。” 轩辕曜瞥了他一眼,眉心锁着隐忧:“中毒受伤非你所愿,并不是有意的,主上应该不会怪罪你。” 这句话说得多有底气不足,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第542章 了然于心 方才进宫时,他以为只是玉玺丢了,当务之急是把玉玺找回来就行,没料到还有禁卫被杀身亡。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找回玉玺,然而就算及时补过,把玉玺顺利找回来,可死了的人怎么办? 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不是闹着玩的。 轩辕曜极为了解容毓的性情,所以即便他嘴上宽慰谢锦,心头却清楚这件事根本没那么容易应付过去。 这般想着,轩辕曜就忍不住发了狠。 等查出凶手,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才行,否则对不起这几个丢了性命的禁卫。 “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好了。”轩辕曜垂眸,安静地看着楚南衣给轩辕尘和掌印太监施针,这人针法极好,似乎没什么症状是几根银针解决不了的。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就开了口:“这银针是万能的吗?怎么这么厉害?” 此言一出,谢锦噗嗤就笑出了声:“曜曜真可爱。” 轩辕曜抬头,不悦地瞪着他。 “银针上被涂了解药。”谢锦唇角翘起,难得此时他还能笑得开怀,“不过南衣针法的确是好,一盒银针走遍天下,让很多医者望尘莫及。” 轩辕曜没再说话,他琢磨着谢锦此时身体状况好像还不错,而且还笑得出来,说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刺客的身份和玉玺的下落应该很快就可以查出来。 “当然,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了。”谢锦勾唇浅笑,“曜曜是不是担心我?” 轩辕曜心尖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我是担心我自己。” 谢锦表情一顿,眉心忍不住就拢了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口气:“横竖我现在身体已有所好转,曜曜早些回去军营吧,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他知轩辕曜口是心非,但这句话却提醒了他,若继续留轩辕曜在身边,容毓回来之后这些事情更没办法解释,罪加一等都是轻的,他不愿轩辕曜跟着受牵连。 这几天耽误了练兵计划还不算太严重,只要轩辕曜重回军营,跟宫里的事情完全脱离,应该不至于被问责。 轩辕曜听了这话,却是眉头一皱:“等案子查清楚了我自然会回去,到时候你想拦都拦不住。” “曜世子。”楚南衣平静地开口,“你还是听九爷的话,早些回去军营为上,宫里出了纰漏是失职,但性质上还不太严重,而且谢锦只是个五品官,到时候摄政王要发落,杨统领才是首当其冲。” 说着,楚南衣抬眸看他一眼:“你这个将军渎职的话,可没人能替你承担。” 轩辕曜沉默不语。 谢锦的确是五品官,可他这个五品官跟别的五品官不一样,轩辕曜太清楚容毓对待「自己人」的严苛与狠厉,哪怕有杨统领承担大半责任——作为禁军统领,防护不力,的确要承担大半责任。 可杨统领充其量也就是失职,降职也好,罚俸也好,甚至是被打一顿板子,也就是处置完就了事,摄政王绝不会再在他身上多费任何心思。 可谢锦却不一样。 轩辕曜都能想象得到,谢锦悠闲舒适的日子只怕要彻底告一段落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上皇听闻御书房出事的消息,传谢锦去问话。” 轩辕曜回神,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谢公子正在救治尘公子和掌印公公,暂时走不开。”守在外面的黑衣男子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听着完全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传话之人神色不虞:“你是谁的手下?太上皇的命令也敢违抗?” 谢锦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并不理会外面的吵闹,淡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还需两个时辰。”楚南衣低着头做事,“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离开,万一再来个趁虚而入的刺客,我分身乏术,可没办法同时做到自保兼保护这两人。” 谢锦嗤笑,神态从容地坐在椅子上,跟待在自己家里一样怡然自得。 轩辕曜环顾着这御书房,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谢锦:“阿锦,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曜曜可有什么发现?”谢锦挑眉看他,“说说看。” 轩辕曜道:“主上在大正宫布置了重兵,御书房和前朝重地的防守也并不散漫,比主上在宫里时更严谨,这个刺客不管用了什么方法顺利潜入了御书房,但他刺伤掌印太监和轩辕尘时,他们二人就没发出一点声音?当时外面的禁卫都在干什么?” 谢锦唇角染了几分笑意:“继续。” “刺客看起来是想灭口的,但最终轩辕尘和掌印太监并没有死,这证明他是匆匆离开的,既然走得这么匆忙,那一定是外面有人发现了御书房里的异常,刺客不得不早些遁逃。” 轩辕曜想了想,“可如果他就这么逃出去,禁卫难道发现不了他?又怎么可能由着他逃脱?” 谢锦缓缓点头:“说的不错。” “还有外面那几个禁卫,他们是怎么死的?” 轩辕曜皱眉,“是他们先死,刺客才进来行刺轩辕尘,偷窃玉玺,还是先偷了玉玺,于匆匆离开之际杀了那几人? 如果是后者,就更奇怪了,刺客连轩辕尘都没能杀死,又怎么可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杀了那几个禁卫?” 谢锦唇角勾起,一双丹凤眼里全是笑意:“曜曜真聪明,还有其他的吗?” 轩辕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跟他说正经的,能不能有一点严肃的样子? “还有一点,就算是调虎离山,也只能调走御书房这边的禁卫,然而刺客不管从何处来,皇宫这么大,一路抵达御书房的路上都不可能毫无障碍。或者说,不可能没人看见刺客的模样。” 楚南衣不疾不徐地开口,“总之这件事可疑的地方太多,查起来很容易,根本就没什么挑战性。” 所以谢锦这会儿才能坐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看他行针治人,而不是急急忙忙去找线索。 轩辕曜想到的疑点,谢狐狸早在进入御书房时就了然于心了。 第543章 权臣的好苗子 天色将黑之际,轩辕尘和掌印太监才双双醒了过来。 太上皇派来的人在外面僵持了很久,然而只谢锦身边那黑衣男子一人,就足以让他无功而返。 轩辕尘醒来之后,眼前是雾蒙蒙一片,良久才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和软绵无力。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此前发生了何事。 直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轩辕尘瞬间回神,坐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 是的,楚南衣给他和掌印太监施针时就没想过要他们安置个舒适点的地方,御书房里没有床,只有隔间供帝王处理朝政疲累时暂时小憩的龙榻。 既然是龙榻,那自然只有帝王可用。 虽女皇登基之后就没人用过,摄政王也没有在隔间休憩的习惯,可帝王之物终究不是谁都可以乱用的。 “我……”轩辕尘忍着浑身剧痛,因失血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迷惘,然而很快,昏迷之前的一幕幕随之浮现眼前,惊得他脸色骤变,“有人抢走了玉——” “轩辕尘。”谢锦清雅幽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清冷气息,“早上是不是轩辕琰来过?” 轩辕尘神色一变,身体刹那间僵住。 一声呻吟响起。 掌印太监睁开眼,一把老骨头艰难地爬起来,抬头看见坐在椅子里的谢锦,表情顿了片刻,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待他从地上站起身,清晰地感受到身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看到轩辕尘身上的血迹,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玉玺从他手里不见了! 登时脸色刷白! “掌印公公看来也全部想起来了。”谢锦淡淡一笑,“楚南衣的医术果然不错,没让本公子失望。” 楚南衣撇了撇嘴,抬手活动一下辛苦两个多时辰而滞涩的手腕,弯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和小腿,然后才开始收拾银针药箱。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楚南衣语气淡淡,“本庸医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两位没什么大碍了,今晚好好休息吧,多喝点水,不用吃药。” 顿了顿,目光落在掌印太监身上:“公公的伤势重一些,虽说都不致命,但接下来几天最好还是多休息,毕竟剑伤说轻也不轻,摄政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会体谅你的。” 掌印太监脸色青白,丢失了玉玺,此时心里害怕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可怜自己身上的伤? 楚南衣转身往外走去,然而刚打开御书房的门,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魏王夫妇。 嗯? 楚南衣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谢锦:“魏王夫妇来关心自己的儿子了。” 此言一出,谢锦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轩辕尘却是顷刻间变了脸色。 “出去之后把门带上。”谢锦吩咐,“冥魇,任何人不许靠近御书房。” 冥魇就是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黑衣男子,闻言虽什么也没说,却已经接下了谢锦的命令。 “如果轩辕琰是以乔侧妃的安危来威胁你不许声张,那么爷很不幸地告诉你,今天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明日一早,爷就让你看到乔侧妃的尸首。” 如果说,以前护着轩辕尘和乔侧妃时的谢锦是太阳,温暖得让轩辕尘感到心安,并为之感恩,那么此时轻飘飘威胁审问他时的谢锦就活脱脱是个笑面阎王,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并深深地相信他的威胁绝对不仅仅是威胁。 轩辕尘脸上霎时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轩辕曜在一旁看着,不由啧啧称奇。 谢狐狸果然是谢狐狸,不但善于捕捉蛛丝马迹,更深谙如何拿捏对手的七寸要害,无需过多无用的花样,只一招就能把人逼到悬崖边上,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不过除此之外,对于他不动声色间就能判断出偷窃玉玺的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轩辕曜也委实是佩服的,果然是未来权臣的好苗子。 “大胆!”魏王怒喝的声音响起,“本王的儿子遇刺重伤,本王和王妃来查看他的伤势,你居然也敢拦着?你是哪个营的禁卫?让你的上司过来!” 冥魇面无表情地站在御书房外,对魏王的暴怒质问充耳不闻。 而御书房内,谢锦漫不经心地淡笑:“我倒是觉得魏王夫妇是来灭口的,尘公子觉得呢?” 轩辕尘沉默片刻,已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九爷容禀。” “别。”谢锦抬手,“虽说以前爷爱在你面前摆架子,但如今你我同在御书房任职,都是为摄政王效力,这份恭敬都没必要了,爷只要你的一个态度。” 轩辕尘点头:“不是轩辕琰,抢走玉玺的是一个蒙面人,穿着宫廷内侍的服饰,练过武,原本是说奉太上皇之命要用玉玺,掌印公公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就要把玉玺拿出来给他,我阻止了一下,没料到那人突然犯难,提剑就砍了过来。” 然后御书房里瞬间一片大乱。 掌印公公见对方提剑就砍,意识到情况不对,慌忙之下想要把玉玺藏起来,却没料到那人跟疯了一样,对着两人一通胡乱砍刺,掌印太监因手里有玉玺,被那人追着砍了好几剑,所以受伤才更重些。 轩辕尘得了空,拉开御书房的门就大喊,然而没等到禁卫冲进来,他就看见掌印太监被踹倒在地上,那人抢走了玉玺,往内室而去。 轩辕尘情急之下正要去追,却在内室屏风后看见了轩辕琰,等那蒙面人拿到了玉玺,轩辕琰眼神阴冷地看着轩辕尘,像是要杀他,然而外面很快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禁卫闻声匆匆而来。 轩辕琰和那蒙面人没敢再逗留,匆匆转身离开。 轩辕尘想喊,眼前却一阵阵发晕,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说,轩辕琰和那个蒙面人并没有离开御书房,而是从御书房里面脱身的?”谢锦淡笑,“外面死的那几个禁卫又是怎么回事?” 第544章 蒙面人的身份 御书房还死了禁卫? 轩辕尘苍白的脸上浮现凝重,却缓缓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打开门时,我没看到外面有被杀的禁卫。” 谢锦转头看向掌印太监:“公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掌印太监脸色比轩辕尘还要白上三分,一来是因为伤势重些,二来也是因为心头惧怕。 听到谢锦问话,他面上浮现几分忌惮,低声开口:“那个蒙面人的身形,老奴认识。” 谢锦眉梢一挑。 “不是内侍,是太后身边的韦嬷嬷,以前太后娘娘还是皇后时,她负责伺候皇后娘娘和教导宫女。”掌印公公说道,“韦嬷嬷有点身手,做事比一般嬷嬷和内侍更利落些,所以……” 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他明显有些顾忌:“如果此番举动跟太后有关,那她是最合适动手的人选,一来她最得太后信任,不会泄了口风,二来也不会轻易惹人怀疑。” “怪不得能在宫里顺利得手。”轩辕曜冷笑,“原来连太上皇和皇太后都参与了计划。” 谢锦语气淡淡:“不一定。” 轩辕曜讶异,正要说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然而转念一想,他的这个皇祖父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皇帝,之前因为迎凤公主回东陵一事,宫中已经生出了一些风波,如今女皇登基,朝堂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正是他退了位颐养天年的时候,的确不太可能亲手再制造什么风波。 所以,这里面其实另有隐情? “老奴以前在皇上……太上皇身边伺候多年,太上皇威仪深重,老奴听闻太上皇要用玉玺,没做多想,就习惯性地把玉玺拿了出来。” 掌印太监有些不安地解释着,“老奴并没有其他想法,还请大人明察。” 女皇登基之后,摄政王掌权,身边内侍用得极少,不管是掌印太监还是执笔太监,比起以前在太上皇身边伺候时,地位都大不如从前,权力也被削弱了许多,然而没人敢生出不满。 摄政王的手段他们即便没亲身领教过,却也是知道几分的,况且一朝君王一朝臣,太上皇退位,宫中以前的这些老人还能安然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谁敢生出不满? 所以本来就伺候得战战兢兢,此番更是犯下如此过失,掌印公公生怕自己性命不保,哪还敢有什么隐瞒? 谢锦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什么。 听到太上皇要用玉玺而下意识地拿出来,这点说得通,毕竟伺候太上皇几十年,深种心底的威压一时难以根除,习惯性地服从旨意很正常。 至于其他的,轩辕尘和掌印太监都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他们虽有自己的职责,却不是禁军也不是武功高手,不能强求他们在危险状况下还能拼死护住玉玺。 御书房里面的情况已经了解差不多,接下来就该去了解御书房外面的情况了。 谢锦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你们俩先回去休息,这两天好好养伤,等此案结了再来御书房当值。” 说着,自己走过去拉开了御书房的门,外面正怒喝着对冥魇叫嚣的魏王瞬间卡了声,青白交错的脸上表情凝结,阴沉地盯着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谢锦。 “侍读大人先回去休息,掌印公公也回去休息。”谢锦语气从容,透着几分疏懒,“不用担心被灭口,爷敢担保宫里的失误仅此一次,不会再发生第二回 。” 魏王脸色一变,尤其在看到轩辕尘和掌印太监双双走出御书房时,瞳眸骤缩,脸色刹那间阴沉如水。 “谢锦,你这是什么意思?”魏王妃质问,“你是想阻止王爷关心自己的儿子吗?” 关心自己的儿子? 谢锦勾唇低笑:“王爷早不关心晚不关心,这个时候来关心阿尘,还真是一片慈父情深。” 魏王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谢锦,你放肆!” “请王爷恕罪。”谢锦微微欠身,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语气,“我还要去查案子,没有太多时间与王爷浪费唇舌,也望王爷莫要与我为难。” 魏王死死地盯着完好无损的轩辕尘,眼底阴鸷的光泽流转,须臾,他沉沉开口:“尘儿,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吗?今晚是否可以回王府用晚饭?我们父子俩许久没好好坐在一起吃个晚饭了。” 轩辕尘敛眸道:“多谢父王好意,阿尘也许久没好好陪陪姨娘了,今晚想跟她一起吃饭。” 魏王脸色一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然而看来看去,却只看到他一派敛眸恭谨的姿态,再无其他神色流露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贼人敢潜入御书房刺杀,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魏王走上前,作势查看轩辕尘身上的伤势,“尘儿可有看见那刺客的真面目?” 谢锦抬手挡住他的动作:“问案查案是下官的职责,就不劳烦王爷了。” 魏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谢锦的目光里恨不得射出啐了毒的刀子,当场把谢家这该死的东西给扎死。 谢锦浅笑躬身,很快带着轩辕尘和掌印公公离开了,那施施然如行云流水般的身姿举止,曾让帝都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痴迷不已,也让青楼红粉宁愿分文不收而甘愿委身。 轩辕曜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妖孽,随即抬脚跟了上去。 魏王爷脸上如结了冰,阴冷地盯着几人离开,须臾,转身就要进去御书房,然而手刚伸出去,还没能触及到御书房的门,就被一阵强劲的暗流逼得缩回了手,并忍不住倒退三步。 “王爷!”魏王妃脸色大变,伸手扶住丈夫,“你怎么样?” 魏王冷冷盯着冥魇:“你想以下犯上?” “御书房乃是朝务重地,不得摄政王允许,任何人不能擅入。”冥魇语气冷漠,“请魏王和王妃离开此处。” 魏王铁青着脸看他:“本王只是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丢了东西。” 冥魇不为所动,连话都不再多说一句,像个冷面门神般守在门外,阻止任何人的进入。 第545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锦。”待远离了御书房,走到没人的地方,轩辕曜才若有所思地开口,“御书房里是不是有什么暗道?轩辕琰和那个什么嬷嬷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现在御书房,本身就有些不合常理,夺走玉玺刺伤轩辕尘和掌印太监之后已经惊动了禁军,却还能安然脱身,更是一件高手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曜曜说得对。”谢锦漫不经心地点头,“不过暂时不着急,御书房里暗藏的玄机先不必急着揭开,我更想来一招瓮中捉鳖。” 轩辕曜沉默片刻:“此事太后也牵涉其中吗?” “太后牵没牵涉其中暂时还不好说,但太后身边的嬷嬷一定是牵涉其中的。” 谢锦语气平静,“只是我现在还有个重要的问题还在考虑。” “什么?” “眼下看来,抢走玉玺的人已经可以确定是轩辕琰,魏王夫妇是知情人,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是帮凶……盗窃玉玺乃是谋逆之罪,按理是要诛九族的。” 谢锦眉头拧了拧,“原本我打算在主上回来之前把玉玺找回来,也算将功折了罪,可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找回来了,便没办法治轩辕琰谋逆之罪。” 轩辕曜闻言,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谢锦说的是什么意思。 谋逆乃是大罪,重罪,只有君王有权给谋逆之人定罪,况且魏王府乃是皇亲宗室,身份贵重,别说谢锦,便是位居一品的陆丞相和谢首辅,也无权给魏王和他的儿子定罪。 但如果等摄政王和女皇陛下回来给他们定罪,就一定要人证物证确凿,玉玺就必须先暂时留在轩辕琰的手里,这么一来,固然能因此坐实魏王府的罪名,可谢锦弄丢玉玺的失职之罪将同样瞒不住。 “若是现在找回玉玺,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谢锦叹了口气,“可我真的是非常想弄死魏王一家,玉玺是无法狡辩的铁证,只有确切地从魏王府搜出玉玺,才能让魏王一家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刺杀毕竟没有抓到刺客的手,到时候魏王只需来个狡辩,指控他栽赃陷害,再请太上皇出马求个情,想要以此来治他死罪到底有些难度。 可玉玺不一样。 谋逆之罪是任何人都没办法翻案求情的,板上钉钉的死罪。 “可如此一来的话,主上不但知道你怠忽职守,这弄丢玉玺一事更没办法解释。”轩辕曜沉眉,“你……” “主上大概会剥了我的皮。”谢锦苦笑,“所以曜曜,你觉得我还能见到明年这个时候的太阳吗?” 轩辕曜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望了望天,夜空黑漆漆一片:“明年的这个时候,大概还是没太阳的。” 谢锦嘴角一抽:“……” “好了,我说笑的。”轩辕曜也跟着叹了口气,颇有些苦恼,然后试着说道,“要不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把玉玺找回来放回掌印太监手里,叮嘱轩辕尘和掌印公公都别再提及此事——关乎自己的身价性命,他们应该会把好口风吧?” 谢锦眉梢微挑:“曜曜的意思是,我们瞒天过海?” “虽然我觉得可能瞒不住。”轩辕曜挠了挠鼻尖,“但我们一起瞒着,主上也许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呢。” 顿了顿,“至于弄死魏王一家……以后总有机会的。” 总不可能为了弄死魏王一家,再把自己也搭进去吧。 谢锦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远处已经亮起了一盏盏宫灯,照得宫廷内院一片灯火璀璨,宫人们看似跟平常一样,可来往匆匆间却明显多了几分谨慎不安之感。 隐藏在暗中的高手们也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谢锦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曜曜是让我逃避自己的责任?” 轩辕曜语塞片刻,“我是想保住你这条小命。” “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谢锦轻哂,“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注定了孤独一生的命运,就算真能长寿,也能顺利站上第一权臣的巅峰位置,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就算如何威风显赫,一个人独占高处的滋味应该也并不好受……” 毕竟极致的荣华富贵伴随着极致的孤独,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就越能体会到孤寂寒冷的滋味。 轩辕曜心尖儿一拧,以再平静不过的口吻说道:“你若是抱着这般想法,索性在主上没回来之前收拾好行囊跑路吧,反正荣华富贵你不稀罕,位极人臣你也不稀罕,既然如此,又何必留在这里等着被剥一层皮?过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好吗?” 谢锦默然,没料到这家伙居然不为所动。 看来苦肉计不起作用了。 “曜曜愿意随我一起走吗?”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轩辕曜,眼底尽是希冀,“我们一起浪迹天涯,草原牧马,走过九州大陆,看遍山水湖泊——” “我不想余生每天都活在被通缉追杀的日子里。”轩辕曜语气闲适而淡定,“不过我可以帮你隐瞒行踪,主上若要通缉你,我也可以试着帮你求个情,让他放你自由。” 谢锦挑眉:“曜曜,这句话可是伤我的心了,敢情我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我吃够了主上的苦头,不敢再轻易挑战他老人家的威严。” 轩辕曜是个乖宝宝,只是嘴角的笑意泄露了几分狡黠,“你倒是可以试着挑战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宫门外走去,身体挺拔,脚步轻快,带着一股子闲庭信步的自在。 嗯,小腰格外的细。 谢锦盯着某位乖宝宝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几分笑意,摇了摇头,举步跟了上去。 这家伙…… 就仗着在主上身边待了那几年,还真是嘚瑟起来了。 走到宫门处,谢锦把今晚当值的禁卫都集合了起来,亲自挑选靠谱的人,并下了命令:“宫里出现刺客,现在开始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准踏出皇宫半步。” 第546章 不对味儿 安排好一切,连同今日进宫的魏王夫妇都被困在了宫里,谢锦和轩辕曜才出了宫。 宫门外,先行一步的轩辕尘候在马车旁,显然是为了等谢锦和轩辕曜出来,待到两人也往马车这边走来,他走上前,道:“九爷。” 谢锦淡笑:“还有事?” “玉玺应该还在宫里。”轩辕尘低声说道,“家兄这段时间经常进宫看望皇祖父,并且告诉皇祖父长嫂有了身孕一事,皇祖父以前就疼他,听闻有了曾孙更是欢喜,昨日还留他小住了一晚。” 谢锦面上并无意外之色,闻言也只是波澜不惊地说道:“摄政王和女皇陛下在宫里时,就从不拦阻着任何亲王或者皇孙去给太上皇请安,不过前提条件是不在宫里生乱,别打着不该打的主意,否则即便是太上皇和太后,也救不了他们。” “九爷说的是。”轩辕尘敛眸,“家兄和那个嬷嬷能避开宫中禁卫的视线直达御书房,还能在禁卫发现时顺利脱身,我觉得关键点应该是在御书房里面。” 谢锦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书读得不少,但也没读傻了,还不错,脑子够灵活。” 轩辕尘抿了抿唇,低眉不语。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家兄昨天住在宫里,又能跟皇祖母身边的嬷嬷搭上关系,显然这事跟皇祖母应该脱不了关系。” 轩辕尘声音越发低了些,“还请九爷小心点为好,万一……” “没有万一。”谢锦声音淡淡,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动摇东陵的江山,窃取玉玺已是死罪,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轩辕尘嗯了一声:“还有一个疑点。” “说。” “九爷说御书房外禁卫死了几个。”轩辕尘眉心微蹙,“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太对劲,那个蒙面的嬷嬷虽然身手还可以,但不可能在逃命之际还能分身出去杀几个人,所以杀禁卫的应该另有其人,杀人的目的是故意制造刺客行刺的障眼法,可以暂时掩盖玉玺失窃的事实,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藏好玉玺。” 如果轩辕尘和掌印公公再也醒不过来的话,就没有人知道是谁潜入御书房,轩辕琰一直给人身子孱弱的印象,就算有人怀疑,也不可能怀疑到他的身上。 谢锦不经意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声音淡淡:“你猜测这个「另有其人」最可能是谁?” “禁卫统领负责调度整个禁军。”轩辕尘低头说道,声音很平静,“如果没有杨统领的调度,那些禁卫为什么会在御书房里出现行刺并喊了几声之后,才姗姗来迟?” “可杨统领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去谢家告诉了我御书房出事的这个消息。”谢锦淡笑,“而且他并没有隐瞒玉玺失窃的事实。” 轩辕尘语塞片刻,沉思道:“就算杨统领主动说了此事,如果我跟掌印公公醒不过来了,是不是就代表这件事死无对证? 杨统领因主动禀报,反而被撇除了嫌疑,就算失职,按照规矩最多降职罚俸,对他以及他家人的性命没有任何影响。” 反而因为外面那几个禁卫的死亡,而让人直接联想到刺客是在往外逃脱时杀的人,就会因此而忽略了御书房里隐藏的暗道。 谢锦别有深意地看着轩辕尘良久,才颇有兴味地勾唇浅笑:“看不出来尘公子除了才华出众之外,这脑子也足够灵活。摄政王果然是慧眼识珠,没让你这颗明珠蒙尘。” 轩辕尘不确定他这是夸赞还是讽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垂眸沉默不语。 “等摄政王回了宫,以后记得依然保持这样的做事态度。”谢锦淡道,“心中有什么疑惑或者见解,可以在摄政王或者女皇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不用藏着掖着。 爷还是那句话,摄政王不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怪罪于你,反而会因为你敢言而赏识重用,九爷也一样,最欣赏直言不讳的人。” 轩辕尘这才松了口气:“阿尘明白。” 谢九爷还是那个谢九爷,时刻提点他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不会因为他偶然流露的聪慧而心生敌意,不会因别人的锋芒而生出戒备。 他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看似脾气不好却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子。 “一旦得了摄政王赏识,不但你仕途顺遂,以后极有可能让摄政王视为自己人,敲打磨炼都是为了让你更强大,时刻庇护于你更是常态。” 谢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摒弃心中不该有的惧怕和忌惮,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你会发现前方的风景都很美。” 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过亲昵,轩辕尘俊秀雅致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低眉恭谨道:“多谢九爷,阿尘没齿难忘。” 轩辕曜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谢锦那只不规矩的爪子,忽然觉得手痒,想把那只爪子拍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一点规矩和分寸都没了。 “没什么别的事情,阿尘就先回王府了。”轩辕尘躬身行礼,谦恭温润地告退。 谢锦嗯了一声,负手于身后,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离开。 “若此子有野心,未来权臣不一定是他还是我。”谢锦唇角挑起了三分笑意,“曜曜觉得阿尘聪明吗?” “聪明。”轩辕曜语气淡淡,“不然怎能得到九爷赏识?” 至于有没有聪明到可以跟谢锦一较高下,他不置可否,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轩辕尘绝不是权臣的料子,因为他的狡猾深沉远远不及谢锦。 谢锦转眸看他,有些讶异似的:“曜曜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 轩辕曜瞥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谢锦跟着上车,唇角噙着可疑的弧度,“曜曜是不是吃醋了?” 轩辕曜冷道:“滚。” “别恼羞成怒嘛。”谢锦坐在他身边,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似的架势,“我——” 啪! 轩辕曜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老实点。” 第547章 戴罪之身 谢锦伸手捂着脑袋,语气听不出喜怒:“曜曜是第一个敢打我脑袋的人。” “怎么?”轩辕曜眼神微眯,嘴角勾起几分挑衅,“九爷要治我的罪吗?” “不敢。”谢锦伸手揽着他的肩,“曜曜可以随时打,想怎么打怎么打,我就喜欢曜曜打我。” 轩辕曜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你喜欢被人打?” 谢锦纠正:“我喜欢被曜曜打。” “那还真是皮痒犯贱。”轩辕曜冷道,“改日选个时间,我让你好好体会体会挨打的滋味。” “打人还要选个良辰吉日?”谢锦丹凤眼一挑,“我以为只有成亲和洞房才选日——” 砰…… 轩辕曜一拳揍上他的下巴:“一边去。” 谢锦吃疼,忍不住咕哝:“曜曜下手真狠。” “我下手狠?”轩辕曜瞪他一眼,“等主上回来,你就知道谁下手狠了。” 谢锦一默,随即叹了口气,慢腾腾坐直了身子:“曜曜能不能让我愉快一小会儿?” 老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泼冷水,破坏气氛。 轩辕曜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锁了眉心,什么也没说。 他实在没办法跟谢锦一样保持好心情,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赶紧补救才是正事。 马车行驶到谢家大门外,谢锦下车之后正要往府里走去,转头却见轩辕曜站着没动,不由奇怪:“怎么了?” “我就不进去了。”轩辕曜迟疑片刻,“我看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我们是不是应该避嫌一下比较好?” 他想到之前谢锦说的,主上警告过他注意分寸。 眼下谢锦已经有了渎职的罪名在身,万一两个人再因为私相授受、过从甚密而引起主上不满,到时候只怕更没法解释。 谢锦沉默片刻:“曜曜相信我么?” 轩辕曜目光落在他脸上:“什么意思?” “所有渎职的责任,我一力承担。”谢锦表情难得如此认真,“曜曜是为了照看我的伤势,所以才留在锦园住了几天,恰好又遇到宫里出现刺客一事,于是便跟我一起商讨查案详情,因此而耽误了练兵,我觉得主上可以理解。” 至于其他的,所有失误、失职以及怠忽职守之罪,皆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与旁人无关。 轩辕曜听完他的话,神色淡了些:“你觉得我是怕担责任,所以才跟你撇清关系?” “不是。”谢锦轻笑,“我知道曜曜是担心我,不想让我罪加一等,可是我想让曜曜留下来,就算因此而需要面对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我也心甘情愿。” 轩辕曜没说话。 他想到楚南衣说的话,他们该保持理智,感情和责任必须得分清楚,不能因为感情误了正事。 虽然他还不确定自己对谢锦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可既然知道主上不喜欢他们乱来,就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私不分,否则到时候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戴罪之身,有什么底气谈条件? 玉玺失窃这件事绝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何况还有那几条人命。 如果谢锦只是个寻常五品官,摄政王绝不会因为这件事降罪于他,因为需要承担责任的人太多,怎么轮都轮不到他的头上。 可谢锦并不单纯是个五品官员。 他连禁军都可以调动。 虽挂着五品官衔,主上暗中给他的权力却连正一品的谢首辅和陆丞相都比不了,所谓的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轩辕曜清楚这份重于泰山的信任之下,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 纵然主上还没回来,这个时候也不该再做火上浇油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道:“我陪你把这件案子结了,其他的,你最好先克制一下。” 先克制一下? 谢锦琢磨着他的话,心头微动,不由生出些许希冀。 虽轩辕曜这两天的反应足以证明他心里其实也有着自己,但此时这句隐约像是承诺的话,依然让他感到欣喜。 明白他心里的不安,谢锦不想再让他增加过多的担心忧虑,只得先压下心头渴望,缓缓点头:“好。” 轩辕曜轻抿着唇,跟他一起走进谢宅。 案子真要查起来其实不难。 就算其中牵涉到了太上皇和太后,谢锦也不会有任何顾忌,跟轩辕曜一起走进书房,关上门,两人商议了约莫一个时辰。 谢家下人过来请两人去用晚饭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外面黑漆漆一片,唯有点点灯火照亮了这个注定不寻常的夜。 杨统领再次来到了谢宅。 “九爷。” 谢锦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虽然他叮嘱禁卫不许任何人出宫,但杨统领是禁军统领,有巡查宫内宫外的职责,不在被限制的范围之内。 “卑职听闻禁卫封了宫门,说是不许任何人出入。”杨统领表情不太好看,觉得自己的权力被瓜分了,“魏王和王妃午时听说尘公子出了事,才急急进宫查看情况,九爷要把他们都困在宫里?” 他没料到禁军中居然有一些人是听谢锦的,而当他和谢锦的命令相冲突时,那些人居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杨统领面上对着谢锦恭敬,一半是碍于谢首辅,一半是因为谢锦现在在摄政王身边当值。 可态度上的恭敬不代表他的权力要被分走。 “魏王和王妃既然是为了看轩辕尘,那么尘公子出宫之时,魏王夫妇为什么没跟着一起离开?” 谢锦神色淡淡,“况且今日情况特殊,就算委屈了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相信魏王可以理解。” 杨统领脸色微变:“魏王正要出宫,马车却被拦阻在内城门,已经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若是惊动了太上皇,只怕事情会越闹越大。” 谢锦笑了笑,眉眼光华流动,潋滟风流:“正好,那就让太上皇一起参与查案,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不在宫里,太上皇其实也有责任维持着宫廷秩序。” 杨统领脸色猝变,瞬间无话可说。 第548章 心理负担重 谢锦淡道:“杨统领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杨统领看了他一眼,眼底色泽已是阴郁,嘴上却并不敢太过不满:“我还有职责在身,九爷自己慢用。” 说完转身就走。 他知道再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谢锦这个人从来说一不二,既然他铁了心要封闭宫门,魏王今晚是没办法出宫了。 魏王不能出宫倒是无关紧要,大不了在宫里住上一宿,可…… 杨统领想到谢家九爷深沉可怕的心计,一时之间只觉得脊背发凉,心头被浓浓的不安笼罩了起来。 谢锦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往锦园膳厅走去。 “曜曜多吃点。”谢锦给轩辕曜夹菜,“这两天辛苦你了。” 轩辕曜是武将,用膳从不讲究精致,在军营跟将士们一起吃大锅饭习惯了,此时被谢锦这么热情地招待,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尤其是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十几道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轩辕曜忍不住就皱了眉:“两个人需要准备这么多菜?你知不知道打仗的时候,边关将士常常面临着粮草短缺的情况,缺粮的时候将士们一天只能吃两顿,甚至是一顿?顿顿粗粮不说,粥里连米粒都数得清楚,你却这般浪费——” “曜曜。”谢锦嘴角抽了抽,简直对这个煞风景的家伙服了气,“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轩辕曜还没说完就被他截断了话,语塞片刻,淡道:“粮食对于将士来说是能救命的,最浪费不得。” 谢锦乖乖应了下来。 “我知道谢家门庭显赫,家中富裕,你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习惯了锦衣玉食。” 轩辕曜缓了缓语气,“我也不是说让你一定要多节俭,但两个人吃饭,我觉得四个菜就足够了,有荤有素,做到够吃就行,浪费是不可取的。” 谢锦没料到吃个晚饭还得被教训一通,而且教训得义正言辞,让他完全无法反驳——谁让他就栽在这个小豹子手里了呢。 “嗯。”他无比配合地点头应下,“曜曜说的我都记下了,以后一定牢牢记住,不能浪费食物。” 轩辕曜见他如此态度,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尖:“你别嫌我烦就好。” “不嫌烦。”谢锦笑了笑,“寻常人家媳妇儿就是这么教训夫君的,我觉得很甜。” 轩辕曜皱眉:“寻常人家媳妇儿如何教训夫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 瞥见谢狐狸唇角的笑意,轩辕曜蓦地反应过来,狠狠地盯着谢锦:“又占我便宜?” 若不是刚刚教训过某人不能浪费粮食,他一定把面前这碗粥端起来扣在谢锦头上。 谢锦摇头否认:“没。” 轩辕曜冷哼一声:“谁是谁媳妇儿还不一定呢。” 谢锦一怔,随即抿着唇笑:“曜曜想让我当媳妇儿,我也是愿意的。” 轩辕曜绷着脸,目光落在狐狸俊美潋滟的眉眼间,一时心慌意乱,心头小鹿乱撞。 “还吃不吃饭?”他冷冷开口,“不吃就全部端出去倒掉。” “曜曜方才还说不能浪费粮食呢。”谢锦叹笑,“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些都吃掉。” “晚上吃这么多,你是猪啊?”轩辕曜瞥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的十几道菜肴,“有本事你全吃了,撑死你这妖孽,一了百了,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谢锦轻轻叹了口气。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话题,可见他是真的忧心,谢锦忍不住就有些自责,不该让他承受这样的心理负担。 小豹子太坦荡正直,眼里容不下沙子,在军营里跟将士同甘共苦,享受一样的待遇,连自己私自送给他的瓜果都纹丝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的心又太软,明明知道该远离这只狐狸,却每每狠不下心,担心他的伤势,不惜为此放下重要的军务。 可他在主上面前胆子小也是真的,这种胆小原本就建立在信服敬畏的前提之上,有种根深蒂固的怕,所以不管谢锦如何乐观从容,轩辕曜的隐忧和不安始终存在。 谢锦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疼与自责的滋味。 他意识到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让事情落到这般境地,小豹子心理负担太重了。 感情之事可以循序渐进,以后机会多得是,可眼下失误已经铸成,他们都没了退路,不该发生的事情也都发生了,补救都没办法补。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谢锦敛眸,眼底划过一道冰冷肃杀的光泽,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不疾不徐地给轩辕曜又夹了块鲜嫩的鱼片。 轩辕曜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鱼片,沉默片刻,倒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吃饱了才有劲干活。 两人方才在御书房商议了一个时辰的结果是决定先抓刺客,瓮中捉鳖把韦嬷嬷和轩辕琰关进刑部大牢,轩辕尘可以不必出面,抢走玉玺和刺伤掌印公公一事乃是韦嬷嬷和轩辕琰所为——只要有这份证词在,轩辕琰就必须在牢里待着。 至于如何抓到轩辕琰。 对于谢锦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吃完晚饭两人就一起进了宫,准备连夜干活,连等到明天早上的耐心都没有。 这一次两人没去御书房,除了刚进宫就遇到了魏王夫妇的马车,并在检查之后干脆地放行了之后,就径自带上精挑细选的四十禁卫,往太上皇和太后居住的永安宫而去。 原本因不能出宫而怒火冲天的魏王,马车走到宫门外反而开始迟疑不决,脸上浮现明显的焦虑不安:“他们这个时候进宫干什么?杨统领,禁军不是应该听从你的调配吗?为什么区区一个谢家五品参政,也能让禁军言听计从?” 杨统领表情僵滞:“应该是摄政王离开前做了安排。” “摄政王这是不信任你?”魏王冷着脸,“以前父皇在位时,杨统领可是最得父皇器重的。” 第549章 搜宫 事实上,容毓并没有不信任杨统领。 原本的禁卫也确实皆是听从杨统领调度,只是南曦坐上帝位时间尚短,容毓大半心思都花在政务上,没精力再去检验禁军的忠诚度,可禁军的职责偏又非常重要,容不得丝毫闪失,所以容毓让谢首辅安置了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在禁军之中。 若说谢锦是个狐狸,那么谢首辅就是个老狐狸。 他位居首辅,跟摄政王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不能太亲密,也不能太疏离,但他的儿子谢锦得摄政王器重信任,他却是知道的。 所以他安插的人个个忠诚可靠,且都是谢锦可以调得动的人。 这些人在禁军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寻常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一旦真发生了不可控的事情,他们就是禁军的主力,只听谢锦一人调配。 杨统领若是规规矩矩做事做人,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他的统领之位不会有人替代,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能不能明白一些道理而已。 宫里灯火辉煌。 天下至尊至贵的地方,入目皆是繁华炫目。 太上皇退位之后清闲了下来,迁居永安宫颐养天年,虽跟太后和太妃同住一宫,但永安宫多间殿阁,众人各住一间,平日里想聚就聚在一起说说话,用个膳,想安静时就独自待在殿内看看书,品品茗,日子过得也算清闲。 在勾心斗角中过了几十年的嫔妃们,侥幸能活下来的如今都上了年纪,再也没了争斗的必要,皇位更迭之后,能平静地安享晚年已经是一种幸运。 可这种平静,直到今天终于要被打破。 “谢锦和轩辕曜?”正要歇下的太上皇听到身边总管禀报,转过头看着他,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他们来干什么?” “好像是宫里出了点事。”老总管低头,“主子可要见见?” 太上皇沉思片刻:“大晚上来永安宫,事情应该不小,我不见能行吗?” 说着,把刚脱下的袍子又披回了身上,淡道:“开宫门,让他们进来。” “是。” 轻微的沉闷声响起,永安宫关闭的宫门被打开,夜里提着宫灯的禁卫走在前面,谢锦和轩辕曜迎着光走来,一个丰神俊秀贵公子,一个俊雅天成美青年。 姿容出众,气度卓绝,无疑是这个夜里一道耀眼美丽的风景。 太上皇站在殿前,看着这两个出众的年轻人,眉目沉肃,多年为帝积下的威严犹在,此时只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们。 “孙儿参见皇祖父。”轩辕曜锦衣笔挺,单膝跪地,“请皇祖父安。” “臣参见太上皇。”谢锦撩袍,同样是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卑不亢,行云流水般的风姿,“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站在殿阶前,注视着两人恭敬的姿态,语气淡淡:“不用多礼。” 轩辕曜和谢锦站起身。 “这么晚了来永安宫,所为何事?”太上皇目光微抬,落在守住宫门左右的两排禁军身上,语调微沉,“这是要围宫?” “皇祖父恕罪。”轩辕曜恭禀,“御书房出了事,有几个禁卫被杀,掌印公公和刚得了探花的尘公子被刺伤,谢锦奉摄政王之命暂执御书房职务,所以有责任调查行凶的刺客。” 太上皇闻言,表情一变:“你说什么?” 谢锦没说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太上皇的眉目神态,神情一派幽深难测。 “孙儿不敢撒谎。”轩辕曜低眉,再次陈述了一遍,并道:“我们查出凶手进了永安宫,所以才这么晚来打扰,望皇祖父恕罪。” 太上皇脸色猝变:“不可能!” 谢锦觉得他表情不像在作假,不过太上皇做了那么多年皇帝,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的震惊不一定代表什么都不知情。 当然,谢锦其实相信太上皇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轩辕曜语气始终恭谨,“望皇祖父明察。” 太上皇神色沉肃,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老总管,老总管摇了摇头,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太上皇沉着脸,忽然就想到了轩辕琰。 从年前出了轩辕琰和方岚依的事情之后,太上皇已很久没有再见魏王一家,上个月底开始,轩辕琰进宫请安,态度比以前变了很多,那么的乖巧恭顺,请安之后主动给他分享了方氏有孕的好消息。 太上皇原本对他有气,听到有了曾孙忍不住就有些心软,才对轩辕琰有了几分好脸色。 那之后轩辕琰隔三差五进宫来陪他,祖孙俩有时会下下棋。 轩辕琰的茶艺不错,亲手给他泡的茶正合他口味,后来渐渐的,太上皇就对他越发和颜悦色了起来。 昨晚甚至还留他在此住了一宿。 早上没见着轩辕琰,他以为他已经出宫回王府去了,问身边的老总管,老总管也只是说:“老奴没见着琰公子,可能琰公子是不想大早上扰了主子好梦?” 太上皇也就没再多问。 此时听轩辕曜说了这番话,心头不由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宫里守卫森严,怎样厉害的刺客才能潜入御书房杀人?” 谢锦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袖,语气恭谨:“回禀太上皇,刺客不一定是武功高手,否则掌印太监和尘公子眼下也已经没了命,之所以有禁卫被杀,是因为刺客有同伙。” 太上皇沉默片刻,看了眼他们身后那些禁卫:“所以,你们想如何办?搜宫?” “臣不敢冒犯太上皇和太后,所以不会大费周章地搜宫。”谢锦语气从容,“望太上皇给臣一盏茶时间,臣捉了凶手就走。” 太上皇沉声道:“凶手在何处?” “在她该在的地方。” 太上皇听他打哑谜似的回答,一时无言。 “还望皇祖父应允。” 太上皇看了他们一眼,缓缓抬手:“一盏茶时间,我要看到刺客以及确凿的证据。” 谢锦躬身应下,命禁卫守住宫门,他和轩辕曜则带了四个人抬脚走进了宫苑,并往宫墙内门走去。 “等等。”太上皇皱眉,“那是太后住的地方,不可能有男子出入。” 谢锦从容不惊地回道:“臣从未说过刺客是个男子。” 第550章 贼喊捉贼 太上皇脸色又是一变:“你什么意思?” “启禀皇祖父。”轩辕曜自始至终态度恭谨,“等孙儿捉到凶手,皇祖父自会明白一切,孙儿不敢冒犯太后娘娘,也请皇祖父相信孙儿和谢锦。” 太上皇面沉如水,心里猜到某种可能,一时只觉得怒火翻腾。 谢锦见他没说话也没再阻止,抬手示意那四人继续行动。 他和轩辕曜站在内门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轩辕曜甚至还有心情欣赏着宫墙内门上繁复华贵的雕纹,心里在想,待会儿皇祖父看到凶手之后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太上皇站在殿阶上,眉目沉沉,不发一语。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殿内更漏声声,太过安静的气氛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紧张之后就生出不安。 好在时间过得再慢,也不过一盏茶。 甚至连一盏茶时间还不到。 内门后传来脚步声,凌乱而急促。 太上皇眼神微凝,紧紧盯着内门方向,当他看见被钳制着押出来的韦嬷嬷时,瞳眸骤然一缩,脸色沉冷如霜。 “这是怎么回——” 话未说完,却见后面又有一人跟着被押了出来,那张脸,居然是轩辕琰。 “琰儿?!”纵然太上皇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惊怒交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太后的殿内——” “皇祖父救我!”轩辕琰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大叫,“我是冤枉的!谢锦害我,谢锦他故意栽赃嫁祸,皇祖父明察!” 太上皇脸色铁青,怒火沉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乱脚步声匆匆踏步而来,已经睡下却被惊醒的太后披着袍子就慌张走了出来,一头发丝披散在身后,失了往日端庄从容:“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抓人抓到本宫殿里来了?” “皇祖父,太后娘娘。”轩辕曜躬身行了一礼,“孙儿和谢锦手里握着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御书房行刺一案跟轩辕琰和韦嬷嬷有关。” 说着,从身边一个禁卫手里接过一件夜行衣和面巾,“这是从韦嬷嬷的耳房里搜出的黑衣和面巾,上面还沾着她刺伤掌印公公时溅到的血迹。 行刺一案中轩辕琰是主谋,韦嬷嬷是帮凶,魏王和王妃是知情者,但孙儿暂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魏王和王妃也参与了此案。” 太后惊怒看着他:“轩辕!琰儿与你是同族兄弟——” “太后娘娘。”谢锦淡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态度恭谨坚决,“案子是臣负责查办,曜世子只是辅佐;其次,律法之上无兄弟,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琰公子和韦嬷嬷犯下的是弑君大案——” “胡说八道!”轩辕琰阴冷怒喝,“摄政王和女皇都不在宫里,何来的弑君?” 太后脸色一变。 “琰公子身为魏王府公子,皇族贵胄,冒着风险跑去御书房行刺,难不成只是为了行刺一个小小的掌印太监?”谢锦淡问,“这样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做吧。” 轩辕琰冷笑:“御书房里不是还有轩辕尘吗?就不许我去找他——” “琰儿!”太后急急一喝。 轩辕琰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谢锦圈套,脸色一变,冷怒着道:“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我身体不好?去御书房刺杀?谢公子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谢锦淡淡一笑:“琰公子不必狡辩,我既然能来抓你,定然是有十足把握,否则这一个犯上的罪名我也承担不起,不是吗? 相信太上皇对眼下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臣并未冤枉琰公子和韦嬷嬷,还望太上皇也别为难臣,否则臣的这个案子不好办。” 太上皇面沉如水:“琰儿身体是不太好,能瞒过宫里这么多禁卫顺利潜入御书房刺杀,你觉得他做得到?” 方才轩辕琰说漏了嘴,太上皇心里已经有了底,可他还是想不通,仅凭一个韦嬷嬷如何就能带着轩辕琰去御书房刺杀? 而且他去刺杀谁? 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刺伤掌印太监吧? 等等…… 掌印太监? 太上皇瞳眸一厉,震惊地转头看向轩辕琰。 “可事实是他确实做到了。”谢锦从容回道,“至于如何做到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臣不好直言,因为事关皇族秘密,太上皇或可与太后私底下探讨。” 说完,微微躬身:“琰公子和韦嬷嬷臣要带走,还望太上皇和太后应允。” “皇祖父!”轩辕琰脸色剧变,焦灼地转头看向太上皇,“孙儿是冤枉的!谢锦他故意要对付我,自从那个大周来的容毓掌权之后,东陵江山已经被他一手操控,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想除掉我,皇祖父,他狼子野心——” “琰公子这是贼喊捉贼,恶人先告状?” 谢锦不疾不徐地轻笑,“摄政王和女皇陛下回大周处理那边的事情,刚走不久,琰公子就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什么,这难不成是摄政王逼着你做的? 此前跟方家姑娘一事,闹得帝都沸沸扬扬,魏王府名声扫地,难不成也是摄政王逼着你做的?还有,琰公子以前是如何对待尘公子,相信——” “够了。” 太上皇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满脸的颓废无力,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轩辕琰,那一眼充满着浓浓的失望和无力感。 这样的眼神让轩辕琰感到绝望和恐惧:“皇祖父……” “带走吧。”太上皇疲惫地挥了挥手,“以后关于魏王府的消息就别再往我这里送了,魏王府的人,我也不想再见。” 太后一怔:“太上皇!” 轩辕琰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祖父!谢锦手段狠辣,他会杀了我,他一定会杀了我的!皇祖父——” 太上皇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殿内走去。 那背影,到底有了几分沧桑和老态龙钟之感。 第551章 权力,悲哀 皇祖母!”轩辕琰真的怕了,死命地挣扎着,求救地看向太后,“皇祖母救救我!谢锦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 “琰公子放心,御书房行刺一案事关重大,我无权动你。”谢锦淡淡一笑,看似温柔地宽慰着他,实则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让轩辕琰胆寒,“眼下你只需去刑部待着,等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回来再处置此案。” 说着,朝太后行了个告退礼仪,便抬手示意禁军把两人押走。 太后眼睁睁看着轩辕琰被带走,脸色极为难看,却无能为力。 别说现在的她,就算放在以前也是后宫不得干政,况且太上皇都没打算插手,她就算想保下轩辕琰,以谢家嫡子也不可能答应。 太后闭了闭眼。 这种还帝王没驾崩就退位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皇权更迭,老皇帝成了个彻底的闲人,再也无权过问朝中事务,连自己的孙子都救不了。 她真想问问他,做了几十年皇帝他得到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曾经最喜欢的孙子被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处死? 谢锦带来的禁军很快撤了。 太后孤零零站在夜风中,盯着还未关闭的永安宫宫门,心神俱疲,周遭站着的宫人们低着头,恭敬沉默得像是石雕。 太后转头看了看永安宫正殿,静默片刻,抬脚往正殿走去。 宫人随侍左右。 太上皇独自斜倚在殿内宽大的锦榻上,微微阖目,看起来疲乏无力,眉眼间一片憔悴苍白之色。 身边的老总管跪在地上给他捏腿,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走在她对面的竹榻上坐了下来,声音淡淡:“皇上就不想问问,琰儿怎么会出现在臣妾的宫里头?” 皇上这个称呼已成了习惯,他们夫妻几十年,她这么叫也叫了几十年,很难改口了。 太上皇像是睡着了似的,许久没有反应。 太后也不着急,就这么坐着等,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他那张苍老到已叠满皱纹的脸上。 “有什么可问的?”太上皇声音沉沉,带着几分失望,几分厌烦,“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太后攥紧了帕子,淡道:“皇上对接回南曦登基这件事,有没有生出过后悔之心?” “后悔?”太上皇缓缓睁开眼,在老总管的轻扶下坐起身子,“为什么要后悔?” “魏王,你的亲儿子,琰儿,你的亲孙子,即将在不久的将来被摄政王一一除掉。”太后冷冷咬牙,“皇上对此,难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宫人奉上茶盏,躬身退站一旁。 “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太上皇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一举一动都透着疲态,“无条件地庇护他们,不管他们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脸色一变。 “做了几十年皇帝,我从未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 太上皇自嘲,“毕竟皇帝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为天下,为苍生,为皇族……一个英明君主本该做的事情,我自认为都做到了,问心无愧,但这些并不值得歌颂,因为这是皇帝本该做的。” 太后神色怔忡,不解地看着他。 “可唯独接受大祭司的提议,从大周接回南曦这件事,我自认为是我做得最正确最圣明的一个决定。” 太后震惊:“皇上?” “若真要琰儿做了皇帝,东陵维持了几百年的和平与繁华只怕都要毁在他的手里,昏庸无能的家主可以让家族没落,一国之君的昏庸残暴则足以摧毁一个国家,让天下苍生陷入灭顶之灾。” 太上皇抬手揉了揉眉心,“皇族子孙那么多,当初我怎么就选了琰儿做储君?” 太后攥紧了手,一句话说不出来。 太上皇看了她一眼:“韦嬷嬷跟琰儿一起去御书房的事情,你事先知情?”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如果臣妾早知道他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就不会让皇上留他在宫里住下。还有韦嬷嬷……” 顿了片刻,她敛眸苦笑:“琰儿从小就跟她亲,从南曦和容毓回东陵的第一天开始,韦嬷嬷就没死心,一直不甘心让旁人夺了属于琰儿的位置——” “所以她就撺掇着琰儿去偷玉玺,还刺伤了掌印太监?” 太后脸色一变。 “还有,什么叫属于琰儿的位置?”太上皇冷道,“东陵江山有能者居之,她以为帝位是属于轩辕琰的私有物?” 太后轻轻抿了下唇角,没说话。 “你事先虽不知情,事后却还是庇护了他。”太上皇语气淡淡,“可惜再多的庇护也挡不住琰儿自己上赶着找死。” 太后指尖一颤,无力感骤然席卷而来,让她身心俱疲。 殿内片刻沉寂。 这对在宫廷里历经几十年风霜的帝后二人,执掌权力数十载,风风雨雨走过那么多年,经历过争储登基前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体验过后宫里的阴谋诡计,虚情假意。 坐在高位上时时刻刻不敢放松,维持着最尊贵华丽的仪表,扬着高傲的头颅,让所有人都匍匐在脚下。 可如今卸下一身荣华,才发现他们也只是个凡人,再多的权力在手,也无法保护自己最在乎的儿孙后代。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韦嬷嬷耳房里的密道入口,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处理一下,封住出入口。” 太上皇重新躺回宽榻上,阖了眼,明显不想再多说什么,“至于他们抢来的玉玺,趁着南曦和容毓还没回来,赶紧送回御书房去,否则别说琰儿,到时候魏王一家都难逃一死。” 太后怔了怔,缓缓摇头:“我不知道玉玺在哪儿。” 太上皇眉头一皱:“你没问韦嬷嬷?” “他们从密道出来之后,韦嬷嬷急着毁掉沾了血迹的衣服,可宫里不能擅自生火,她又不敢拿去厨房烧掉,就藏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那衣服还是被找到了。” 太后双手搭在腿上,帕子攥得紧紧的,“时间太赶,我压根忘了问玉玺的事情。” 御书房刚发生了刺杀的事情,若韦嬷嬷就点火烧衣服,定会引起怀疑,宫中眼线众多,就算在这永安宫,身为太后都不敢保证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第552章 不务正业 况且御书房下那条密道狭长曲折,弯弯绕绕,韦嬷嬷带着轩辕琰从里面出来时已经是午时,他们提心吊胆的赶紧换衣藏身,注意外面的动向,更怕隔墙有耳,所以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哪敢擅自谈论玉玺的藏身之处? 所以说,她其实还是知情的? 太上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当真是无话可说。 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得到,在他退位已经一年新帝登基也有一年多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不死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么愚蠢的事情。 “御书房出事时,谢锦不在场,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寻常人查案子都得兴师动众查上几日,他却直接带人来永安宫拿人,且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韦嬷嬷的罪证,足可见摄政王在宫里已经只手遮天,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他语气缓缓,“密道固然能让琰儿行动顺畅些,暂时躲过别人的视线,可……” 可一旦事情闹大,宫中任何一处的动向想要瞒过那些眼线的眼睛,又谈何容易? 太后脸色肉眼可见地颓废了些:“所以现在没办法了?” “谁惹下的事情,谁自己承担。”太上皇疲惫地抬手,“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下,太后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 “谢锦!谢锦!你放我出去!”刑部大牢最里面的单人牢房里,轩辕琰抓着实木栏杆,大声怒吼,“你栽赃陷害本世子,皇祖父饶不了你!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放着平静的好日子不过,偏要自寻死路,你真以为抢了玉玺就能坐上皇位?简直太可笑。” 谢锦负手站在牢房外,精致贵气的眉目在牢房昏暗的灯火下显得薄凉,连唇角的笑意都带着冰冷讥诮的意味,“连自己几斤几两都认不清,也敢肖想皇位?” 轩辕琰怨毒地盯着谢锦,这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谢家嫡子,他真后悔之前还是储君时没把他处死:“谢锦,你不得好死!” “小爷得不得好死,琰公子大概是看不着了。”谢锦语气淡定,“但是小爷却能看到琰公子是怎么死的。” 说完这句,他转头吩咐:“这两天好好关照琰公子,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回来之前,若是让他出了意外,小心你们的脑袋搬家。” 他让人把轩辕琰和韦嬷嬷分开关了起来,轩辕琰在男子牢房,韦嬷嬷在女子牢房,两个人想串供都没机会。 连夜被调过来镇守大牢的禁卫齐齐一凛,低头领命,随即有秩序地散开,严密地守住牢房里里外外,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谢锦原本还想再交代些什么,然而目光落在牢房里轩辕琰那张阴沉苍白的脸上,沉默片刻,冷冷勾起了唇角。 不屑,嘲讽,鄙夷。 这样一个愚蠢而又无能的废物,除了走捷径痴心妄想之外,还真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不成? 谢锦转身往牢房外走去,对身后轩辕琰歇斯底里的叫嚣充耳不闻。 身姿笔挺的青年站在灯火明亮的出口处,沉默望着天际,侧脸清隽秀雅,若非那笔直得只有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才有的身姿,他看起来真不像一个武将。 如此优秀出众的青年,一张俊秀绝伦的容貌之下,却是矫健如豹子的身姿和正直善良的秉性,连发脾气都透着一种可爱,怎么能不叫人心动? 谢锦驻足欣赏了片刻,唇角微勾,沿着狭窄的石阶一层层走了上去。 青年闻声转过身来,眼神落到他身上,眉心微皱:“就这么结束了?” “不然还能怎么着?”谢锦声音淡淡,“太上皇没阻拦,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若太上皇铁了心护着轩辕琰,今晚势必要僵持半夜,谢锦就算如何狂妄,也不愿意在太上皇跟前动刀剑,所以能和平地解决此事显然是让人愉快的。 “轩辕琰没闹?” “闹呗。”谢锦淡笑,“我还没霸道到把人家的嘴巴堵上,他爱怎么闹怎么闹,想怎么喊怎么喊,喊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俊雅青年:“同为皇族公子,年纪也相仿,怎么你们俩相差这么大?” 冷不防被夸这么一句,轩辕曜微微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父王跟魏王乃是亲兄弟,性情都不一样,何况我跟轩辕琰是堂兄弟?你谢家儿子那么多,不也各不相同吗?” 谢锦笑了笑:“曜曜最近嘴巴利索了许多。” “跟你学的。”轩辕曜淡道,“帝都贵公子个个都是狐狸,说句话要拐十八个弯,嘴皮子跟娘们似的,早就说过你们都习惯去后宫斗,保管精彩粉尘,天天跟唱大戏似的热闹。” 就算阴谋诡计多得死人都是家常便饭,也依然热闹。 谢锦表情古怪:“曜曜这是在讽刺我,还是表达对帝都公子的不满?” 轩辕曜一默:“我只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起往宫外走去,明明是刚办完案子,刚抓了人,可此时这种气氛却似乎格外的好。 谢锦甚至希望出宫的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一路走来,一拨拨的禁军迎接而来,行了半礼从身侧走过,皇宫里巡逻防守肉眼可见紧张了起来。 “出了宫之后,曜曜直接回军营吧。”谢锦有些不舍,不过当下也不想再感情用事,“其他善后的事情我来处理。” 轩辕曜闻言,斜斜睨了他一眼:“怎么?终于知道怕了?” 谢锦的确是怕。 怕让小豹子受到牵连,更不忍心让他提心吊胆。 谢锦叹了口气:“谁让我怠忽职守呢?不过未免罪加一等,你回军营之后好好练兵,就别再擅自离营了了,否则主上给我们定个什么私相授受的罪名,再说我引诱你不务正业什么的……我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只怕都不好说。” 轩辕曜嗤笑:“原来你还知道,都是你在引诱我不务正业?” 第553章 难题 谢锦瞅着他这副欠揍偏又可爱的模样,一时手痒,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 可这是在宫里,影响不好。 谢锦颇为遗憾地忍住了心痒难耐的冲动,温声道:“我胆子小,曜曜就别再挖苦我了。” 他胆子小? 他敢说,轩辕曜可不敢听。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着实没什么心情跟他斗嘴,望了望天色,他转头看向谢锦:“你的身体应该能吃得消吧?” 谢锦微默,想到之前让楚南衣两个月给他清毒的话,一时只觉得自己幼稚。 这才没几天呢,宫里就搞得一团糟,要真是在家里呆上两个月,他都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谢锦叹了口气:“没什么大碍了,明天我把这个案子先暂时了结,早些恢复朝务大事,轩辕尘受了伤,让他在王府先养休养两天,御书房的事情我得多费点心,晚上再让楚南衣过来施针清余毒。” 轩辕曜嗯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也别太逞强,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有些事情如果自己解决不了就去求助首辅大人,他是你的父——” “曜曜。”谢锦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真像个关爱夫君的小媳妇儿。” 轩辕曜脸色一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谢锦笑得勾魂摄魄:“就算是为了曜曜,我也一定会保重好身体,曜曜放心。” 轩辕曜懒得再搭理他,加快脚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谢锦悠哉悠哉地跟在身后,注视着小豹子矫健修长的背影,嘴角笑意微敛,无声轻叹。 要不是怕牵连了这家伙,他真想日夜把他锁在身边,抬头低眉都能看到。 可纵然放肆了几天,谢锦却心知肚明,武将未得军令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这个事不是闹着玩的。 他自己任性,却不能带着轩辕曜任性。 两人在宫门外分道扬镳。 回到锦园,当夜值的侍女恭敬地上前伺候,更衣的更衣,端水的端水,泡茶的侍女赶紧地上茶水给主子润喉。 谢锦简单净手洗漱之后,就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人,还一室安静。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 倒也不是真累。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会儿才得空喘息片刻,以至于脑子有片刻的放空。 却也不能放空太久。 因为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能在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回来之后,把轩辕曜从这件事中完全地摘出去。 只是想来想去,纵使是谢锦这个心思深沉的狐狸,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可行的方法。 容毓那个人心深似海,心硬如铁,寻常的方法对他不管用,在他面前使什么计策大概更行不通。 所谓的计策得用在心计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可对容毓用计,那不是自寻死路? 认错求饶? 呵呵,求饶要能管用才出了鬼。 谈条件? 谢锦拧着眉,完全想不出有什么立场跟容毓谈条件。 容毓富甲天下,大权在握,什么都不缺。 能臣干将不缺,铁骑兵马不缺,九霄阁更是高手如云,坐拥天下财富,有什么东西是能打动他的? 谢锦扶额,主子太强大也让人愁得慌。 偏生这主子还痴情得很,跟女皇陛下恩爱有加,夫妻之间从未生出过什么嫌隙,连让旁人发挥作用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送绝世美人这个在男人中屡试不爽的方法也变得不管用了,反而会起个火上浇油的作用。 谢锦没什么骨头似的靠着锦榻,单手支着下巴,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眉心泛起几分忧色。 到底该怎么才能把轩辕曜摘出去? 这是个难题。 …… 谢锦被这个难题困扰了半夜未眠。 后半夜的时间过得极快,天蒙蒙亮的时候,谢家家主已经洗漱穿戴完毕,打算往宫里去了。 虽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都不在,不用严格遵循着早朝的时间,但谢首辅已经习惯了守规则,且掌军权的官员总的来说,骨子里都比较注重规矩,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自己散漫的理由。 首辅和丞相带头勤政,其他官员哪敢懈怠偷懒? 不过出府之前,他随口问了一句锦园的情况,听到下人禀报公子一夜未眠,且独自在窗口坐了半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首辅简直惊呆了。 谢家小九有心事? 这简直比天上下红雨还要来得让人惊奇。 父亲大人抚着下巴沉思片刻,暗忖儿子难道是愁案子的进展? 会不会这案子里另有隐情? 亦或者是,发愁该如何虏获心上人芳心?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头绪来,谢首辅决定亲自去问问。 抵达锦园,远远就看见谢小九的屋里还亮着灯火,坐在窗边的那个人影的确是谢锦无疑,谢首辅心里越发生疑,到底什么事困扰了他一宿? 走到窗前,他抬手敲了敲。 陷入沉思中的谢锦瞬间回神,抬眸看向站在窗外的父亲大人,微微挑眉:“父亲还没进宫?” “这大冬天的,窗户也不关,就这么吹了一夜冷风?” 谢首辅皱眉,顺势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这身体还没痊愈呢,不担心再染了风寒?” 谢锦拿下他的手:“我身体棒着呢,没那么娇弱。” “在愁什么?”谢首辅好奇,“轩辕琰不是已经下进大牢了?” 谢锦幽幽叹了口气。 谢首辅皱眉,“到底怎么了?” “父亲觉得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摄政王?”谢首辅一愣,“这个问题你问我?” 谢锦默默看着他。 “嗯,虽说不能私底下议论陛下和摄政王,但现在就我们父子俩,倒也可以交流交流。” 谢首辅抚了抚下巴,“摄政王是个勤政爱民的摄政王,同时也是个专情有担当的好男儿。” 谢锦嘴角一抽,表情古怪了些:“我不是让父亲拍摄政王的马屁。” 就算拍了摄政王也听不到,有什么用? “放肆。”谢首辅瞪了他一眼,“有这么跟为父说话的吗?” 谢锦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好吧,如果你想问的是摄政王的脾性,那肯定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冷酷无情,心肠又狠又硬,一个对自己都狠的人,对旁人自然更狠,而且意志强悍不容转移。” 谢首辅说到这里,隐隐猜到了谢锦的愁绪从何而来,“你担心摄政王回来之后会对你问罪?” 第554章 换个立场想想 谢锦摇头:“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从来没想过会走得顺遂,我是担心轩辕曜。” 跟容毓这样的主子共事,原本就别指望能舒舒服服的。 享受舒适一向是贪官污吏的特权。 然而遇上容毓这样的主子,贪官污吏又注定活不长久。 所以尚未踏入官场之前,谢锦就已经想好了自己以后会面对什么,甚至在跟轩辕曜这件事上,他都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轩辕琰这个蠢货会给他制造事端,还有杨统领这个分不清局势的在一旁捅刀子,以至于造成了几个禁卫的丧命。 事态严重,原本可以一笑而过的怠忽职守就成了大过。 “没什么可想的。”谢首辅语气沉稳,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需要纠结的问题,“不管原因是什么,你们二人怠忽职守都是事实,在其位谋其政,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你们的荣耀,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说着,忍不住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像是在宽慰:“失职了就坦然去面对,没有什么比诚实和担当更重要。” 自打儿子长大,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般动作了,不由就有些怀念。 谢锦由着他发挥慈父的温软,声音淡淡:“可轩辕曜是被我拖——” “被你拖累?”谢首辅挑眉,“他也心甘情愿的不是吗?又没人拿刀逼着他。” 当然,若真有人拿刀逼他,那骄傲的小豹子说不定只会一刀捅死逼他的人。 谢锦皱眉:“父亲这话说的可就让人不太爱听了,他是您未来儿媳妇,父亲怎么能如此冷酷无情?” 谢首辅对于即将有个男子做儿媳妇表示不置可否。 “锦儿,你在对他动心的时候,就清楚你自己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首辅负手,“他不是需要你时刻呵护的娇弱菟丝花,你想跟他并肩作战,就不能总想着把他庇护在身后,这样早晚会折了他的骄傲。” 语气微顿,“军营中的男儿骄傲有骨气,是奔腾草原上的烈马,是翱翔高空的雄鹰,不是锦绣堆里娇养出来只会扭扭捏捏的文弱公子,你要明白这一点,也许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谢锦沉默不语。 “为父得进宫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谢首辅道,“不必钻牛角尖,你只需换个角度站在轩辕曜的立场思考一下,就会明白你此刻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谢锦抬眸:“父亲当真能认可我对轩辕曜的感情?” 谢首辅抚着下巴,不答反问:“如果我不认可,你会放弃吗?” 谢锦道:“不会。” “这不就得了。”谢首辅淡笑,“既然明知你不会轻易放弃,我又为何要反对你?最后若因为这件事弄得父子反目,反而得不偿失。” “可世人大多无法接受。” “世人是世人,我们是我们。”谢首辅嗤笑,“为父现在位居一品首辅,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有闲工夫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 也只有庸庸碌碌、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整天没事干,总想着去批判跟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父亲。”谢锦表情古怪地打断了他的话,“您此时说话的口吻跟我娘十分相似,这应该是我娘的台词吧。” 谢首辅表情就这么一顿,随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吹了半夜冷风,赶紧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吧,宫里的事情我给你应付一下,下午你自己起来善后。” 话落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谢锦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就笑了笑。 有这么一对开明包容的爹娘,是他的幸运。 …… 宫里的事情尚未结束。 昨晚魏王夫妇出宫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打听宫里的消息,然而谢锦办完事情就出了宫,宫门落锁之后,所有的消息都被隔绝在宫门之内。 夫妻二人苦苦等了两个多时辰,早上宫门一开,魏王夫妇就迫不及待地进宫打探消息,并在得知轩辕琰已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脸色一变,片刻没停歇地去求见太上皇。 可惜永安宫宫门紧闭,太上皇谁也不见。 那一瞬间,魏王夫妇才真的感觉到了绝望是什么滋味。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吃了闭门羹的魏王终于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急病乱投医去找了靖王和怀王,甚至是皇族宗亲里的几个老王爷,可御书房刺杀一案非同小可,即便东陵皇族历来很少有被处死的亲王,此番也没人愿意沾上这样的事情。 对于魏王一家这一年多来不断作死的行径,他们只能唏嘘一声,最终无能为力地摇头表示遗憾。 魏王愤怒之余,心底的不安和绝望也在加深。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得放下身段拉下脸面去找谢首辅—— 从轩辕琰还是皇太孙开始,魏王府跟谢家就是对立的关系,谢家从来看不上魏王府,魏王府屡次拉拢谢首辅不成之后,也对他们生出了强烈的敌意和不满。 魏王父子甚至暗暗发誓,只待轩辕琰登基为帝之后,一定要谢家从帝都皇城消失。 然而世事难料。 轩辕琰没当成皇帝,如今谢家依旧风光无限,反倒是魏王府即将面临着没落消失的命运。 所以可想而知,一向看不上魏王父子的谢首辅,又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放他们一马? 况且案子是他儿子查办的,轩辕琰自私愚蠢的举动还要牵连谢锦被问责,谢首辅脑子坏了都不可能搭理他。 面对魏王的服软,谢首辅只说了一句:“魏王若能让那几个禁卫复活,本官就可以在摄政王回来之后替轩辕琰求个情,免他一死。” 一句话就把人噎得死死的。 魏王这边无功而返,只气得脸色铁青又颓废,那边魏王妃去大正宫求见长公主也被拒,夫妇二人生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求助无门的滋味。 第555章 只敢在心里不满 时间在忙忙碌碌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节。 女皇和摄政王不在宫中,今年年节众位大臣不必进宫守岁,大年初一早上也不用进宫拜年,都在各自府上陪家人一起过年。 对于儿子被关在牢里的魏王夫妇来说,这个年节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打点关系,从皇族宗亲到手握实权的首辅、丞相和各部尚书,甚至是久未露面于人前的方岚依也不得不在魏王妃安排下,于成亲之后首次进宫,长跪于大正宫外,求见长公主。 “这个年节注定谁都得不到安生。”轩辕惜坐在矮榻上,抱着已经十个月大的昊儿,忍不住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红衣,你跟本宫能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照顾小宝儿,也算是得了耳根子一个清静。” 楚红衣没说话,心里却是同意的。 轩辕琰这次犯下的事情很大,大到连太上皇都避不见面,魏王夫妇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年节这段时间百官休朝过年,他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求助于人。 而怀王府和靖王府必然是他绝不愿放弃的两座府邸,楚红衣不喜欢吵闹,更厌恶应付那些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的事情,甚至连方岚依这会儿跪在大正宫外求见长公主的举动,都让她感到无比厌烦。 帝都皇城,这会儿大概也就大正宫还能得几日安宁了。 “看咱昊儿长得多好看。”轩辕惜温柔地看着怀里一身红色袄子,喜气洋洋的小昊儿,“长的就一副储君气度,跟他的父王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个月的娃儿肌肤白嫩,小脸蛋圆润可爱,一双琉璃般的大眼清澈干净,只是好像天生不太爱笑,眉目自带清贵,乍一看,确实酷似容毓。 像个小版的摄政王。 楚红衣的儿子六个月大,比昊儿小四个月,长得也是瓷娃娃似的漂亮精致,每天看着这两个孩子,仿佛就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心情变得无敌美好。 楚红衣同意她的话, 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气度,小太子明明还是个懵懂婴儿,眉眼却跟容毓如出一辙,天生不怎么爱笑。当然,也几乎没见他哭过,很安静。 不爱哭也不爱笑的孩子,就会给人一种自带沉稳威压的感觉,虽然现在才十个月大,谈不上什么威压,但有些事情,真的没办法解释。 “小殿下周岁之前,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应该会回来吧。”楚红衣拧眉,“回来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还朝堂一片平静。” 轩辕惜看了她一眼,眉目带着几分笑:“你是想摄政王早点回来,让你跟祈儿夫妻团聚吧。” 楚红衣淡定地卖了夫君:“是轩辕祈一直不太高兴。” 轩辕惜闻言挑眉:“这话我可不爱听,当初容毓做这个安排的时候,也没见他反对。” 反对? 楚红衣表情微顿:“谁敢反抗摄政王?” 轩辕惜忍不住失笑:“不敢反抗,却敢在心里不满?” 楚红衣想到轩辕祈那怨妇般幽怨不满的眼神,唇角忍不住也扬了扬:“他只敢在心里不满。” 毕竟敢对摄政王的决定说「不」的人,目前为止似乎除了女皇陛下之外,还没有谁敢于尝试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浑然不理会跪在外面的方岚依。 魏王妃以为长公主看在方岚依是个娇弱女儿身的份上,不会忍心让她跪那么长时间,可轩辕琰的案子神仙难救,轩辕惜明知她来的目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见了之后也帮不了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至于方岚依在外面究竟跪了多久,没人会关心,横竖撑不下去了就会离开,总不能拿命来拼。 情况特殊,注定这个年节只能安安静静地过,而没办法跟家里人一起热闹——当然,就算真有机会阖家团圆,大概也没办法感受热闹。 因为相较于长公主和楚红衣的耳根子清静,因轩辕琰一事被魏王夫妇烦得不行的皇族宗室倒是宁愿找个地方躲一下清静,尤其是怀王和靖王,简直烦不胜烦,不堪其扰。 魏王夫妇想了所有可以想的办法,找了所有可以找的人,威胁利诱,低声下气,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大概这辈子都没为什么事情出过这么大的力,最后逼得所有大臣都不得不下令关了自家大门,任何人不见。 连初一早上的拜年都省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跟妻儿老小一起吃饺子。 如此一直到初六恢复早朝,在谢家父子强硬态度施压下,没有人敢帮魏王夫妇求情。 关于轩辕琰的案子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 今年立春在年前,正月里连续数日都是暖春天气,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让人舒服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坐在园子里喝茶、赏花、晒太阳。 可惜有这样的想法,没这个命。 谢锦既要保证轩辕尘和掌印太监在养伤日子里安然无恙,还得防止有人找他们的麻烦,更要一手负责御书房里的事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因为计划有变,楚南衣最后一次给谢锦施针时,云淡风轻地告诉他:“莫陵安早上告诉我,主上要回来了。” 谢锦闻言,下意识地扬眉:“这么快?” “我以为你会悚然变色。”楚南衣瞥了眼谢狐狸还算镇定的表情,随即垂眸,“不算快,才离开几个月朝堂上就一片大乱,主上若是离开一年,回来之后指不定连东陵帝位都换个人来坐了。” 谢锦道沉默片刻:“南衣。” “什么事?” “你最近有时间的话,可以先多准备一点药材,治外伤用的。” 谢锦眸光微垂,盯着自己手臂上的银针,“需要多少银子直接开口,但前提说好,不要开内服的药,你知道汤药我喝不下去,开了也是浪费,只要外敷的药材即可,药效好一点的——” “我缺你那点银子?” 谢锦顿了顿:“另外,主上回来之后若是不主动召见轩辕曜,那么宫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传到西郊军营里去。” 楚南衣诧异地看着他:“你要我在主上眼皮子底下封锁消息?” “没那么严重。”谢锦语气淡淡,“按规矩,朝中消息本来就不该传到军营,你只要防止有人故意往军营送消息就成。” 第556章 飞鹰传书 楚南衣想了想,对他的处境颇为担忧:“如果是内伤,不服药恐怕不行。” 谢锦皱眉看他:“你就不能盼着我一点好?” “这话怎么说的?”楚南衣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提前做好准备,总比猝不及防来得好,听说那个廷杖要是打得重了,把人打残都有可能。” “滚出去。”谢锦语气疏淡,“以后别再出现在小爷面前,小爷看到你就烦。” 楚南衣没理会他的话,慢条斯理地收了银针,低头给他检查余毒是否已经完全清干净,“我只是让你有个底,你对我抱这么大敌意没用,又不能帮你减轻罪名。”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其实话又说回来,若非主上心性冷硬如铁,就我跟轩辕曜,再加上轩辕祈,莫陵安…… 我们几个人去主上面前排排跪,求个情,抱着腿哭嚎两句,说不定就能把你的罪责减轻一半,可你知道,就咱主上这样的,真要一窝蜂去哭嚎求情,只怕你原本不死也没什么可活的了。” 抱着主上的腿哭嚎? 那样的画面简直难以想象。 谢锦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别在这里丢小爷的脸了,事情做完了赶紧滚,准备你的药材去,小爷需要你求情?” 简直是笑话。 楚南衣促狭地笑了笑:“这不是担心娇贵的九爷受不住责罚吗?毕竟比起打小军营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少年将军,你这身子才是真正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娇贵,万一在主上面前哭鼻子,多难看?” 谢锦一向优雅从容惯了,做不来扔东西那些动作,不然这会儿一定是拿枕头或者扫帚把楚南衣打出去。 楚南衣收拾好了药箱,言归正传:“年节期间魏王府动作频繁,连方家一派的官员都暗中替轩辕琰走动了起来,但最终无功而返,我琢磨着主上回来之后,朝堂上又得一番大清理。” 谢锦眉眼深沉:“愚蠢之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但是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楚南衣淡问,“东陵皇族宗室相残历来是大忌,偏偏这一代又赶上大祭司扶持的女皇掌权,若主上这个时候大开杀戒,会不会落人口舌,引起皇族宗室的不满?” 谢锦轻嗤:“谁敢不满,大可以试试。” 楚南衣听着他这般语气,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抽:“谢锦,你现在只是个五品官,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狂?” 谢锦瞥他一眼,语气淡淡:“魏王一家是自己找死,轩辕琰犯下的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是死罪,这不是宗室相残。” 谁敢说这是宗室相残,谁就是故意混淆是非,罪责当诛。 楚南衣一时居然无话可说。 谢锦穿好衣服,走到镜子前打理好仪容仪表:“爷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用午饭了,请便吧。” 话落,转身往外走去。 楚南衣与他一道往外走去,素来风度翩翩的温雅公子难得嘴巴犯欠:“是该好好表现,不然罪加一等。” 谢锦偏头看他一眼,眸心微细:“爷怎么眼瞅着,你好像特别期待爷被收拾?” 楚南衣唇角的笑意恰到好处的温和:“你的错觉。” 谢锦轻嗤。 正月十六,容毓和南曦的车驾从大周帝都启程,因天气晴好舒适,容毓依然没浪费可以带着南曦游玩看风景的好时光,历时半个月才抵达东陵边境。 原本依着他的想法,可以带南曦玩到二月中旬,毕竟回宫之后又被一堆朝事绑着,一年半载也很难再有出来的机会。 他想让南曦玩得尽兴些,昊儿周岁之前回到宫里即可。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 一封飞鹰传书生生结束了他跟南曦两个人的浪漫回程路。 “怎么了?”南曦站在一座山石上,看着容毓眉眼间清晰可见的寒意,不由皱眉,“帝都发生了什么事?” 容毓把手上展开的信函递给她。 南曦垂眸看完,清丽温柔的脸上表情渐淡:“魏王一家好像格外热衷于往死路上走,不到黄泉心不死。” “想死就成全他。”容毓声音淡漠,“这次回去刚好可以做一番清理。” 南曦撕碎了手里的信函,手指一扬,碎屑迎风飘散。 视线从脚下一望无际的山谷缓缓上移,看向远处广袤无垠的湛蓝天际,她叹了口气道:“早些回宫吧,再耽搁下去,昊儿该不认识我们这对爹娘了。” 容毓嗯了一声:“以后有机会再出来玩。” 南曦转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尊贵无双的皇夫摄政王,你该把心思多放在朝政大事上,别整日里尽寻思着玩。” 容毓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上至权臣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没有谁会一年三百六十天只顾劳作,总得有休息的时候,不然英年早逝怎么办?” “不许胡说。”南曦对「早逝」这个词汇敏感,尤其不喜欢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不过你辛苦了十几年,偶尔歇一下当然可以。” 顿了顿,“这趟回了宫,我也不能再偷懒了,总得替你分担一些。” 容毓听着忍不住就低笑:“曦儿这话说的,到底是谁替谁分担一些?” 皇位明明是她的皇位。 “嗯?”南曦斜睨着他,语气悠然淡定,“你貌似很有意见?这么长时间以来,不会一直在忍着不满吧。” 容毓眼底笑意加深:“为夫哪敢不满?万一曦儿生气不理我了怎么办?” 南曦也跟着笑。 然而没过片刻,她缓缓敛了笑意,声音静冷:“魏王府平日里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横竖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我可以尽可能地对轩辕琰宽容些。可牵扯到无辜性命,就不是关几天牢狱可以揭过去的。” 容毓没说话。 他明白南曦的底线,玉玺一事固然可以视作谋逆,但治不治罪不过是君王一念之间,若无人知道玉玺被窃,此事就可以揭过,小惩大诫。 可那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给一个交代的。 第557章 致命的错误 提前赶路,缩短行程。 二月初九,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回到了皇城。 年前离开的时候轻车简从,年后回来却是谢首辅和陆丞相率领文武百官于宫门外隆重恭迎—— 至于他们是如何知道帝驾回宫的消息,自是有人特意告知。 虽然女皇车驾依然简单低调,没有丝毫张扬奢华,但眼前这恭迎圣驾的阵仗却实在让人无法不感到震撼。 坐在马车里的林嘉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一路行来,她跟南曦有说有笑,闲聊时南曦没有丝毫架子,以至于大半个月里,她都快忘了南曦是东陵女皇这个身份。 可眼前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 大周皇族宫宴时,文武百官也会叩拜帝后,跟眼前一样的阵仗。 眼前这一幕甚至比那时更有气势。 因为只要有容毓在,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场合下,沉肃紧绷的气氛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强烈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林嘉甚至在想,她需不需要立刻走下马车,跟东陵朝臣们一起跪行大礼。 但南曦的眼神制止了她。 “不用紧张。”南曦语气依然温和,像是春日里的清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稍候我们直接进宫。” 林嘉轻抿朱唇,缓缓点头。 南曦掀开马车,看到坐在棕色高头大马上的容毓,文武百官和皇族宗亲左右跪了两排,中间留出的空地足够马车通行。 “午膳之后,谢首辅、陆丞相和刑部尚书去勤政殿随本王议政,其他大人若有事禀奏,一并去勤政殿候着。” 容毓目光落在群臣之列,嗓音淡漠威压,“陛下和本王不在朝期间,诸位大人辛苦了。” 诸臣道:“臣等不敢言苦。” 容毓不置可否,淡淡道:“就此散了吧,有事到了勤政殿再议。” 众人面前他一贯简洁寡言,话落,轻轻抬手。 马车缓缓往宫门内行驶而去。 文武百官俯身恭送。 马车一直行到大正宫,容毓扶着南曦从马车上下来,在宫人一路恭敬跪迎之中走进正殿,入殿就看见长公主抱着已经快一岁的昊儿站在殿门口,面上带着几分揶揄:“终于舍得回来了?” 楚红衣单膝跪在一旁。 “楚将军请起。”南曦轻笑,“这几个月辛苦你了,方才进宫之前,我已经派人递了消息给靖王府,让表兄来接你们母子回府。不过稍候让人摆膳,中午你们夫妻还是留在宫里用了午膳再走。” 楚红衣谢了恩,起身站在一旁。 南曦转头看向昊儿,眉眼温柔,目光细细端详着数月未见的儿子,嘴角弧度温柔极了:“昊儿长这么大了。” 说着伸手接过来,狠狠地亲了下儿子的小脸:“昊儿越长越好看,可真是想死娘亲了。” 容毓不免就有些吃味。 “容毓你看看。”南曦把儿子的小脸正对着容毓,“儿子像不像你?” 容毓看着昊儿酷似自己的眉目轮廓,心头酸味顿时烟消云散。 “像。”他把儿子接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昊儿养得不错,岳母大人费心了。” 十一月的孩子目光清澈懵懂,纵然数月未见,对南曦和容毓也并没有面对生人的排斥,依旧是平日里那副稳稳的范儿,气度十足。 长公主嗤笑:“这是本宫的孙儿,本宫不该费心?” 容毓顿时无言。 “行了。”长公主接过昊儿,“你们刚回来,应该也累了,赶紧去洗漱更衣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会……咦?这位是……” 视线慢半拍才落在南曦身边的姑娘面上,长公主盯着林嘉看了片刻,才慢慢认出她来:“大周长公主府的林嘉郡主?” 不怪她对林嘉不熟。 其一是因为回来东陵一年多,她把大周很多人都忘了; 其二则是她原本对林嘉就不太熟,见过面的次数少,这会儿隐隐从记忆中搜出了对这个姑娘的印象,还是因为南曦后来跟林嘉关系处得不错,轩辕惜恰巧见过那么一回。 “见过南……见过长公主。”林嘉屈膝行礼,“臣女林嘉,以后将会是东陵子民。” 以后将成为东陵子民? 轩辕惜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事稍候再说。”南曦转头吩咐侍女,“先带林姑娘去安顿,收拾一处安静舒适的宫殿给林姑娘住下,再从内廷调两个嬷嬷和四个宫女,负责照顾林姑娘日常起居。” 徐嬷嬷恭敬应下,带着两个人去安排林嘉的住处。 轩辕惜和楚红衣抱着孩子回了偏殿,没再耽搁容毓和南曦的时间,银月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沐浴香精等用品,伺候南曦沐浴,其他人去张罗午膳。 宫人们因着两位主子回来很快忙碌了起来。 容毓简单洗漱之后,趁着南曦沐浴的功夫去了趟御书房。 随着一声「摄政王驾到」响起,御书房里里外外跪了一片,御书房外以禁卫居多,御书房内则只有谢锦、轩辕尘、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和一个负责侍茶的小太监。 容毓在门外驻足,目光缓缓掠过两旁跪地行礼的禁卫,眼神中无形的威压带着说不出来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让人不自觉地垂低了头,屏住呼吸。 “杨统领何在?” “回摄政王,杨统领在巡——” “传他来御书房一趟。” “是。” 其中一个禁卫匆匆起身离去,其他人依然低着头不敢说话。 “起吧。” 淡淡落下这两个字,容毓抬脚跨进了御书房。 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颀长瘦削的身躯一道进了御书房,密密麻麻,让人透不过气。 “御书房刺杀一案,死了几个禁卫?” 冷峻沉稳的声音落在耳畔,御书房里几个人皆是呼吸一滞,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更是骇得脸色苍白,连抬头都不敢。 这个问题问的是谁,在场的其他人不清楚,谢锦心里却是明白。 然而与此同时,谢锦也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眉心忍不住就是一蹙,他镇定答道:“五个。” “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容毓走到御案后坐了下来,“都是谁家的儿郎?抚恤金按什么标准发放?有没有派人去安抚慰问身亡的禁卫家人?” 第558章 想好了再回答 一连串的问题从容毓的嘴里问出来,带着一种步步紧逼的语气,是一个很罕见的现象。 足以代表此时平静面容下隐藏的不悦。 御书房里越发安静。 若说此前谢锦还有心思与楚南衣带着几分轻松的语气说笑,此时完全是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最致命的失误不是弄丢玉玺,也不是怠忽职守,而是轻视了旁人的生命。 谢锦目光微垂,视线落在御书房里花纹繁复华贵的地毯上,素来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几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这在以往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就算不能号称通晓天下事,谢锦胸中装有的沟壑也绝对比一般人多得多,情报更是比旁人掌握得多。 之所以一无所知,是因为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想着去了解这几个禁卫的情况。 “除谢锦之外,其他人都退下。”容毓缓缓抬眸,目光越过御案落在谢锦低敛的眉眼间,嗓音淡漠,“杨统领稍候到了,让他在外面先候着。” 额头渗出一片冷汗的三个内侍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起身退了出去。 轩辕尘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此时气氛太过压抑,明显不是需要他说话的时候。 轩辕尘也跟着退了出去。 容毓随手翻着案上奏折,因女皇和摄政王不在朝,文武百官若有事要奏,会同样以奏折的方式上呈,在御书房当值的谢锦和轩辕尘负责过目——以他们现在的品级,明面上只有过目筛选之权。 把口水折子和通篇废话的折子都挑拣出来,以轻重缓急的标准把百官上呈的折子分等级标记,急需决策的紧急大事,重要大事,一般重要之事,以及不太重要也并不着急决策的事情…… 急需决策的紧急大事会上呈到丞相那里,由丞相携内阁诸位大人共同商议决策。 军部的事情就由谢首辅全权做主。 待决策做好,再由掌印太监负责盖上玺印,如此一道道程序下来,才算把事情办妥了,丝毫错乱不得。 容毓大致看了一下,案上的奏折都是今日才呈上来的,今天之前的事情大抵都已经做完,没什么陈货。 放下奏折,容毓语气淡漠:“本王问的这几个问题,你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禀主上……”谢锦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三炷香,“臣疏于了解,请主上责罚。” “疏于了解?”容毓眸光冰冷,“所以你不知道他们是谁,抚恤金发下之后,你也没有亲自去过问这件事?” 谢锦细不可查地锁了眉心,语调还算平稳:“是。” “为什么没去过问?”容毓嗓音里染了几分寒色,“你觉得区区几个禁卫的命不值钱,根本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谢锦指尖就这么一颤。 他想否认。 可他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他的确从未把区区几条人命放在心上,那几个禁卫的死对他来说只意味着失职,其他的…… 其他的,他没有生出任何想法。 “他们是禁卫,若因守护宫廷或者护驾而死,本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因为那是他们职责范围内本就存在的风险。” 容毓声音平静不见喜怒,“正如将士丧命战场,那也是他们职责范围内随时会面对的风险,可你告诉本王,这几个禁卫原本该不该死?” 谢锦微默,很快道:“不该。” 因为行刺不是真正的行刺,那几个禁卫是死于自己人的算计。 被自己人捅刀子,死得确实冤。 最冤的是,那一场拙劣的戏码原就不该发生。 “如果当时你在御书房,他们会不会死?” 谢锦其实宁愿容毓直接给他定罪,也好过一句句像是像是夫子对着学生时的「谆谆质问」,压力层层递增,让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泰山压顶的滋味。 “不会。”他道,“如果臣在御书房,一切都不会发生。” 容毓见他承认得干脆,倒也没再继续逼问,身体微微朝后靠了靠,声音散漫了些:“所以责任在你。” “是。” “不过御书房行刺一事发生时,你正在府中养伤,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容毓单手抵着额头,似是给谢锦找了个脱责的理由,“刺杀你的那个凶手抓到没有?” 谢锦心头就这么一跳,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容毓要问什么,只能回答:“抓到了。” “什么身份?” “江湖杀手。” 七窍玲珑心肝的谢家九爷,这会儿一点心思都没有,问什么答什么,看起来完全不见了往日里众人对他那些评价。 “杀手在哪儿?” 谢锦薄唇轻抿:“已经服毒自杀。” “背后主使是谁?” “苏阑玉。” 容毓敛眸,指尖轻叩着椅子扶手:“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谢锦不由就屏住了呼吸,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主上但有所问,臣绝不敢隐瞒半分。” “杀手行刺于你时,以你的身手,避不开?” 果然是个致命的问题。 谢锦想苦笑,可他笑不出来。 “如果你技不如人,确实不敌高手行刺并中了毒,那么御书房内外发生的所有事情—— 包括轩辕尘和掌印太监受伤,玉玺丢失,以及那五条性命,本王都不会算在你的头上。” 谢锦轻微动了动手指。 这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掌心的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只要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遇刺中毒一事非自己所愿,那么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一笔勾销,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因为他也是受害者。 可谢锦心知肚明,他的身手可以轻松躲过那次行刺。 中毒也是可以避免的。 然而如果承认,容毓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玉玺丢失,轩辕尘和掌印太监被刺伤,以及那五条人命……甚至,被刺伤中毒的原因也得一并交代。 这后果绝不会轻松。 所以容毓让他想好了再回答。 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指不定就承认了自己的技不如人,主子亲自给了一个可以赦免罪责的机会,谁会蠢到不去把握? 可谢锦的骄傲不允许。 他甚至知道,容毓其实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他要的就是谢锦的一个态度。 第559章 凶多吉少 也许直到此时,谢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轩辕曜那个骄傲的小豹子,堂堂皇族清贵世子,竟可以对容毓敬畏臣服到如此地步。 就今日这番一句句不疾不徐的逼问,明明不带丝毫火气却能让人打从心底生出寒意的压迫感,以询问的方式逼着他正视自己所有的错误,不容逃避。 绝不会在你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者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时,就轻易定下惩罚。 这样的问罪方式,谁能扛得住? 谢锦打小就觉得自己老成,跟家里那些庶子们玩勾心斗角都玩出了花,可此刻他才发现,所有的聪明狡猾到了容毓面前,不知不觉中就已一败涂地。 御书房里的空气是安静的。 两个人你问我答的说话方式也渲染不了气氛的冷寂沉肃。 谢锦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依旧能保持平稳沉着的语调:“遇刺中毒一事是臣故意放任,以臣的身手反应,不但可以避开刺杀,把凶手当场击毙掌下也完全可以做到。” 容毓沉默地看着他,幽沉难测的眸心寒芒翻涌。 须臾,他开口说道:“本王觉得今日你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罪名加身,所以其他的问题留待日后再问。” 嗓音冷峻无情,直让人脚底生寒。 谢锦忍不住又想苦笑。 明明听着像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可话语中透着的讯息却让人心头拔凉。 纵然知道今日不会好过,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谢锦还是没料到,居然能落到欠账的地步。 “下午本王去勤政殿跟诸位大人议事,你不必跟随。”容毓站起身,望了望窗外天色,“五条人命,本王也不多罚你,暂且先跪五个时辰反省一下,晚上我们再来算账。” 询问的流程结束,承担或者逃避责任的选择权给了谢锦,他选择坦然承受。 而定罪权在容毓,谢锦没得选择。 不过这样也好。 万一容毓问他这五条人命的失误该如何处置? 他只怕得打个廷杖五百才能解决。 然而别说五百,那宫廷专用的廷杖乃是结实的红木所制,若不放水,不用两百就能让他给那几个禁卫抵命了。 可说少了,似乎又不够诚意。 所以容毓直接定罪最好,省得谢锦为难。 容毓很快走出了御书房。 谢锦轻轻吁了口气,压迫感随着御书房的门被关起而消散,他浑身的神经终于完全松懈了下来,掌心已然汗湿一片。 可这样的松懈只是暂时的。 五个时辰。 谢锦从小到大从未跪过这么长时间。 便是之前因轩辕曜贫嘴玩笑被罚跪,也带着几分不太正式的意味,跪的时间很短。 然而今日。 跪省五个时辰还只是开胃菜。 谢锦当真是苦笑了,他觉得自己今晚凶多吉少。 …… “杨统领。”容毓站在御书房外,看着跪在地上的禁卫统领,“御书房刺杀一事发生时,你在干什么?” 杨统领脸色一变,顶着巨大的压力回道:“卑职在巡逻宫廷。” “刺客查到了没有?” “卑职已经尽力去查——” “所以,结果就是没查到?” 杨统领脸色刷白:“是。” “大内宫廷守卫森严,本王离开之前布置了重重防守,却让一个宵小潜入宫廷行刺。” 容毓眉眼裹了一层冰霜,“杨统领,你需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杨统领俯身叩首,额头冷汗涔涔:“卑职知罪!” “来人。”容毓声音骤冷,“杨统领渎职严重,造成重大过失,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关进刑部待审。” 杨统领脸色猝变:“摄政王?” 他以为自己最多面临着失职严重的责罚,罚完之后就回家养伤,再严重点也就是剥去统领职位,没料到,还要被关进刑部受审。 摄政王这是怀疑上他了? 容毓并不理会他,由着他被几个面容冷漠的禁军拉下去,转身看向一旁低眉垂眼的轩辕尘,淡道:“你们几个先去用膳,午膳之后,轩辕尘把奏折送去勤政殿,之后便在勤政殿听候议政。” 轩辕尘恭敬应下。 “安总管,你去内廷挑几根韧性好些的藤条,用温水泡上,送到御书房来。” 安总管愣了一瞬,压根不敢去想这藤条的用处是什么,连忙应下:“老奴遵旨。” 轩辕尘的心跳却突突加快了起来,无法控制。 藤条? 容毓并未多说什么,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抬脚离开。 “摄政王!”杨统领回过神,急急辩解,“卑职是冤枉的!禁卫早被谢家父子控制了起来,他们利用权位悄悄安插了心腹,禁卫只听谢家——” 容毓已经渐渐远去,并不理会他的申辩。 进入大正宫,宫苑芬芳,银月去年带着宫人开辟出了一块地,种植出来的花草在清风徐徐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容毓习惯性地独自在宫门前站了片刻,目光落在湛蓝无垠的天际,将心头所有不悦的情绪一点点拂去,调整好了状态,才再次举步往正殿走去。 南曦沐浴完,换了一身舒适宽松的锦缎常服,正在偏殿哄儿子,边享受着跟儿子久违重逢的母子情,边听长公主说起宫里发生的事情。 所以容毓回来时,她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完全了解。 “那几个禁卫死得蹊跷。”南曦抬眸,看着走进偏殿的容毓,“杨统领掌管宫中防守,除非他刻意调动人手,使得御书房门外防守空虚,否则那几个禁卫不可能这么莫名其妙就死了。” 楚红衣沉眉:“臣也是怀疑杨统领有问题。” “他的确有问题。”容毓声音温淡,矜贵眉眼带着早已了然于心的洞察力,然而走到南曦跟前,从她怀里接过昊儿时,却径自转开了话题,“饿不饿?” “还好,现在开膳?”南曦浅笑,“表兄还没来。”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恭敬的通禀声:“启禀女皇陛下,启禀摄政王,靖王府的祈世子求见。” 南曦不由就笑开:“来得挺快。” 第560章 接任禁军统领一职 女皇和摄政王回来的第一天,大正宫里无疑是热闹的。 像是过年一样。 膳食摆了一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桌前人也不少,容毓和南曦夫妻二人、长公主、轩辕祈和楚红衣,还有安顿之后被叫过来一起用膳的林嘉。 桌前谈的都是轻松有趣的话题。 “要说你们离开这段时间,最委屈的当属祈儿。”长公主打趣笑着,调侃独守空房满肚子幽怨的轩辕祈,“刚新婚不久就被迫跟娇妻独居两处,心里想必积压了不少情绪,祈儿,要不要借此机会控诉一下?” 轩辕祈默默抬头。 他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可以进宫接妻儿回府的时日,所以今日特别高兴。 连带着年节期间被魏王一家烦得耳根子不得清净的恼火,以及跟红衣分居两处的怨怼不满也终于烟消云散。 可此时被长公主一提,他顿时觉得吃在嘴里的宫廷御膳都不香了。 控诉? 轩辕祈安静看了一眼专心投喂陛下的某位摄政王,很快收回视线,淡定说道:“姑姑说笑了,为君王分忧解难是臣子职责所在,我怎么会不满?” 笑话…… 当着摄政王的面控诉?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位爷回来,能跟红衣夫妻团聚,万一控诉之后惹了摄政王不满,再把他们夫妻分开几个月,他是不是得去跳河自杀? 纵然有多少不满,那也是今天之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 提了对自己没好处。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何况摄政王刚回宫,还要处理轩辕琰整出的那一摊子破事,方才进宫时听说杨统领都被处置了,这会儿摄政王心情大概不是很美妙。 他脑子坏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往阎王手里撞。 “职责所在?”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楚红衣,“红衣,你觉得你家夫君这句话里有几分真诚?” 楚红衣刚要说话,一只香酥鸡腿就被夹进了她的碗里。 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轩辕祈,楚红衣想提醒他,这是在跟女皇陛下一起用膳,吃东西得懂规矩,不能跟在王府似的随意。 不过眼瞅着轩辕祈并无什么顾忌似的,还温柔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吃个鸡腿补补身子。” 楚红衣一时只能无言。 不过长公主问话也不能不答,她很快道:“阿祈一直都很真诚。” 此前幽怨不满是真的,这会儿心情不错也是真的。 敢于在心里抱怨是真的,当面不敢控诉同样是真的。 所以楚红衣觉得,轩辕祈的确是个蛮真诚的一个人。 “还是娘子懂我。”轩辕祈忍不住又夹了片鲜嫩的鱼肉给她,“多吃点。” 长公主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什么好。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 楚红衣跟轩辕祈当真是绝配。 林嘉跟长公主坐在一侧,目光间或看向首位上正在喂食女皇的容毓,须臾,又看了看貌美如花体贴娇妻的轩辕祈,一时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了个多余的人。 好在还有长公主在。 林嘉默默低下头,不再自虐似的看人家秀恩爱。 “真有不满倒是可以提出来。”南曦温柔浅笑,清丽精致的眉眼泛着沉稳淡定的气度,“容毓爱民如子,心胸宽大,对臣子的诉求会再三斟酌,尽量予以满足。” 轩辕祈表情就这么一顿。 爱民如子,心胸宽大? 果然表妹眼中的摄政王是完美无瑕的。 轩辕祈轻咳一声,放下筷子:“臣没有不满,只是有个请求,还望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能降个恩典。” 趁着眼下气氛不错,楚红衣又守护小太子有功,轩辕祈觉得适时提点小要求也是可以的。 南曦挑眉:“什么请求?” “朝中暂时没太多的事情,东陵朝局平静,外邦暂时也安分了下来,臣想着是不是可以让红衣留在王府休息一段时间?” 南曦闻言,却是缓缓摇头:“这大概不行。” 轩辕祈脸色一变。 南曦淡笑:“楚红衣听旨。” 楚红衣微愣,随即利落地起身,单膝跪地:“臣在。” 轩辕祈也跟着起身跪下。 “明日开始,你接任禁军统领一职,以后随侍朕之左右。”南曦语气淡淡,“不过看在你此番守护大正宫有功的份上,朕特允你三日假期,在府中好好休息,并于半月之后进宫伴驾,每日需当值三个时辰,听明白了吗?” 这道圣旨一出,轩辕祈和楚红衣几乎同时愣住。 这算是意外的惊喜吧? 进宫伴驾,掌禁军兵权? 并且每天只需当值三个时辰? 这…… 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楚红衣率先回过神,低头谢恩:“臣领旨,谢陛下恩典。” 轩辕祈心里暗道,难不成摄政王也觉得把他们新婚夫妻分开的行为是不地道的,从而觉得愧疚,所以才给他们这样的补偿? 禁军统领这个职位简直太适合楚红衣了。 楚红衣本来就掌兵权,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如今又有了孩子,重心大半都会放在家里,武将则需要常年待在军营,若边关有战事,则义不容辞带兵前往。 虽说轩辕祈无条件支持自家媳妇儿展翅高飞,可于感情上来说,一家三口能时常待在一起自然是让人欢喜的事情,所以掌禁卫兵权对于楚红衣和轩辕祈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但权力并未削减,反而比以前带兵时轻松一些。 且最重要的是,女皇陛下说每日只需当值三个时辰……从皇宫至内城王府距离不算远,路上耽搁的时间有限,这也就意味着一天里大半时间楚红衣可以待在家。 曾经的不满从此时开始才真的彻底消散,轩辕祈真心诚意地低头谢恩:“臣谢陛下恩典,谢摄政王恩典。” “不必多礼了。”南曦淡笑,“起来吧。” 轩辕祈站起身时,悄然瞥了一眼容毓,目光触及那张清冷尊贵的容颜时,轩辕祈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凉意。 容毓并未抬眸,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照顾南曦吃饱喝足,他才低敛眉目地开始用膳,吃东西的动作带着天生矜贵从容的气度。 然而越是这般淡漠平静,就越是让轩辕祈肺腑里那股凉意缓缓发酵,直逼头顶心。 第561章 恃宠而骄是大忌 两人没在大正宫逗留太久,南曦命两人起身之后,轩辕祈和楚红衣也没再继续坐下,很快告退,带着儿子离开了大正宫。 出宫回王府的路上,轩辕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今天才知道,媳妇儿当真比我有胸怀,懂大局。” 楚红衣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女皇表妹和摄政王对我们其实挺好的。”轩辕祈掐了把自己的脸,觉得惭愧,“我其实不该对摄政王做的决定表示不满,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女皇表妹登基之后,给予靖王府的从来都是恩典,并未有过真正的雷霆……反倒是我有些恃宠而骄,竟敢对旨意生出不满。” 楚红衣沉默片刻:“陛下对我们确实挺好的。” “女皇表妹让你做禁卫统领的决定,我虽欣喜,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羞愧,可摄政王的反应却让我凛然一惊。” 轩辕祈现在想来,还有些心有余悸,“杨统领居高位,却转瞬就被下了牢狱,魏王府曾经风光无限,转眼也是阶下囚,你今日被任命为禁军统领,不过是陛下茶余膳后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为人臣者,生死荣辱其实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管是宠臣还是权臣,恃宠而骄是大忌。 轩辕琰和杨统领固然都是因为犯了大错,可轩辕祈私底下控诉不满,藐视君王,不敬旨意,若真追究下来,同样是死罪。 不管是以前的大周摄政王,还是现在的东陵摄政王,容毓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做下的决定也不会任人质疑反抗。 轩辕祈原以为南曦让红衣做禁军统领,并每天只当值三个时辰,是给他们新婚夫妻分开数月的补偿,然而见到摄政王的反应,他才猛然意识到,何须补偿? 皇权至上,旨意所到之处,令出如山,臣民迎风跪伏,无丝毫抗御之地。 君王旨意下达,谁敢反抗?谁又敢不满? 君王给予的荣华得受着,给予的苛责也得受着,而不管是荣华还是苛责,都得恭恭敬敬地谢恩领旨,纵使蒙受冤屈,也得咬着牙和着血吞下去…… 自古以来,就从没有恃宠而骄不敬君王的人可以活得长久。 轩辕祈已然意识到,他曾有的不满虽未化作抗旨的行动,可这种心态若任由滋生,早晚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酿下大祸。 “没那么严重。”楚红衣像是明白他此时的想法,淡淡说道,“女皇陛下登基时间不长,你可能还没有真正把她当做一个君王看待,所以有时说话行事难免失了些顾忌。” 轩辕祈伸手把她圈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我想起了之前女皇表妹曾说过的一句话,有所得必有所失,我虽不强求圣宠,却也明白妻儿老小的性命容不得我任性。” 伴君如伴虎。 并不说君王一定是老虎,可臣子的富贵荣宠皆系在君王一身,一旦失了君心,天降雷霆都不需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仅「失宠」两个字,就足以让一个荣宠万千的府邸走向灭亡。 时至今日,轩辕祈才真正明白,在大周时可以坦然喊一声「表妹」的女子,回到东陵之后,身份已然是至高无上的东陵女皇,万民俯首,不容冒犯。 她身边的摄政王心坚如铁,冷硬无情,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对女皇不敬的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 …… 用完午膳,长公主移驾偏殿陪昊儿,宫人恭敬奉上茶水,乳娘和宫女安静侍立一旁。 容毓和南曦待在寝殿里独处片刻,南曦转头看向容毓:“长途跋涉回来,你都没好好泡个澡。” 容毓握着她的手,“晚上再泡。” “现在泡吧,泡了澡会舒服些。”南曦说着,直接吩咐银月去给容毓准备沐浴要换的衣服,然后冲着容毓温柔浅笑,“不要别人伺候,今日妾身亲自伺候夫君。” 容毓心头一动,温软酥麻的感觉霎时席卷肺腑。 南曦道:“感动了?” 容毓点头:“嗯。” “这有什么好感动的?”南曦失笑,“你想要,我以后可以经常伺候你沐浴。” 容毓捏了捏她的手,“下午我去勤政殿议事,你留在殿内好好休息。” “别太辛苦了。”南曦声音温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大可以告诉我,别憋在心里,高兴的事能跟我分享,不开心的我也同样该与你分担。” “倒也没什么不开心。”容毓摇头,声音低沉,“不过今晚我会回来得晚些,你早些睡,不用等我。” “回来得晚些?”南曦挑眉,“要宠幸谁?” 容毓眼神古怪。 “谢锦?” 容毓默了默,淡淡嗯了一声:“他最近皮有些痒,正打算给他松松筋骨。” “因为那五条人命?” 容毓眉眼微敛:“谢家小九桀骜不驯,凉薄无情,阴晴不定……世人对他评价颇多,但大多是忌惮。” “世人对他忌不忌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凉薄。”南曦似是显然明白容毓心里的想法,“谢锦若只是谢家嫡子,那么他如何生性凉薄也跟旁人无关,你不会动他。可他现在身份不同,入仕为官,随侍摄政王身侧,奔着权臣的目标前行,就容不得他轻忽旁人性命。” 是五品参政也好,一品权臣也罢,既入朝为了官,就该正视自己的责任。 从踏入官场的那一刻开始,以一己之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维护朝堂安稳,保证东陵子民的安全,是朝上每一个官员的责任。 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耳朵听不见的地方,出了事可以跟他无关,然而在他眼皮子底下因疏忽而无辜身亡的那几个人,却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权臣两个字,分量极重。 不单单是因为权力大,而是责任重。 他既然要往权臣的路上走,就必须先明白,这条路不是他一个人的荣华路,也不是君王与臣子之间相互信任交托忠诚的默契与合作,而是对天下苍生的负责,对性命的珍视。 第562章 心情挺复杂的 关于谢锦的事情,南曦说的不多,可该懂的都懂。 前世今生她对社稷的态度和底线一直不曾变过,本性温柔也好,无情也罢,或者即便是喜欢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这都是个人选择,旁人无从指摘。 然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超越底线的任性就该被摒弃。 一个任性之举,一个错误的决策,往往会造成无法估料的后果,出现问题之后,首当其冲受牵连的绝不是君王权贵,而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平民百姓。 责任两个字说来容易,行为决策却必须步步缜密,不容有失—— 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历经两世的南曦和容毓明白得更透彻。 前世他们都犯过错,得了刻骨铭心的教训。 今生容毓费心筹谋十几年,殚精竭虑,文臣、武将、兵马、财富,他布下一盘天下棋局,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犯下的过错。 逝去的无法挽回,今生定要还东陵一个太平盛世,还百姓安乐富足。 南曦相信他,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东陵子民,这一世容毓所有的行为举止,她都无条件予以信任和支持。 那些选择跟着他的人,谢锦也好,轩辕曜也罢,还有明里暗里奉他为主的那些手下,既然选择了追随效忠,就必须习惯并接受容毓的行事方式。 南曦不会干涉。 宫人准备好了热水,恭请摄政王沐浴。 南曦从榻上起身,准备做一回贤惠妻子,伺候夫君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浴。 …… 极致的安静之下,沙漏声就听得尤为清晰。 独自待在御书房里的谢锦,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心理上有点煎熬。 修长身躯不动如山地跪着,目光始终落在膝盖前那点花纹上,不曾移动过分毫。 姿态顺服中依然保持着清贵公子的风骨。 谢家小九活了近二十年,头一次有人能让这么乖,以往就算是他的父亲,都没正儿八经地罚过他。 谢锦心情挺复杂的。 容毓在门外发落杨统领的话,他听得真切,命安公公去准备藤条的命令,他也没有错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发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感动的心态。 主子给他留了脸面,没打算让人把他拉出去打。 方才一问一答的过程中,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容毓压抑克制的怒火,他以为今天至少一百廷杖跑不了——在宫苑之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摄政王下令杖责。 然而他没料到,容毓居然会选择藤条这种类似于家法的惩戒方式。 谢九爷平素肆无忌惮惯了,身份又贵重,几乎没为什么事感动过,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因为藤条感动,说出去只怕能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当谢锦听见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安公公提着半人高的木桶走进来之后,谢锦心底的感动一点点化为乌有。 安公公低眉垂眼,一是顾及着谢家九爷的面子,二是谨守着本分,提着桶从谢锦身后走过,把桶放在了御案边上,就在谢锦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放下木桶之后,安公公什么也没说,低眉垂眼地从谢锦身后又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生怕吓着了谁似的。 御书房里很快又只剩下谢锦一人。 视线落在那结实的半人高沉黑木桶里,大半桶的清水,里面泡着精挑细选出来的藤条一二三四五六……共十根,整根泡在水里,只留出手柄在外。 谢锦此时居然还有心情想着,安公公真是尽责,瞧瞧这藤条选的,根根圆润光滑,一看就知韧性极佳,质量上乘。 且摄政王让他挑几根过来,他直接挑了个整数,十根。 然后谢锦又想,容毓没让人把他拉出去杖责,也许不是顾及他的脸面,而是想好好的下狠手整治他一番,廷杖重,容易伤到骨头,就像楚南衣说的,万一下手重了或者力道控制不好,极有可能让人致残。 除非主上想让他死,否则数量上不会罚下太多。 可藤条就不一样了。 这东西韧性强,伤害性小,能让人疼,却不会伤到根本。 哪怕下了死手也绝不会担心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谢锦苦中作乐地想着,主上对他也算体贴了,为了教训他当真是用心良苦。 可越是伤害性小的,就越意味着今晚没那么容易熬过去。 跪多久了? 谢锦转头看了眼沙漏,还不到一个时辰,膝盖已经有些刺痛难忍,像是有人拿小锥子在里面不停地凿着他的骨头,大腿和小腿都开始发胀酸痛。 五个时辰……简直难以想象。 谢锦轻轻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等待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煎熬。 容毓沐浴之后换上一身简单轻便的袍服,带着青阳去了勤政殿,谢首辅和陆丞相已经在殿内候着了,见礼之后很快进入议事主题。 轩辕尘恭敬随侍一侧,安静地听摄政王和几位重臣讨论政务。 关于处置轩辕琰一事,几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容毓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翻阅着几个大臣刚呈上来的折子,任由他们讨论。 轩辕尘作为魏王府庶子,此时更是一言不敢发,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摄政王清冷矜贵的眉眼,心思就忍不住飘向了御书房。 藤条…… 摄政王是要惩罚九公子吗? 可自古以来就没见哪个君王会用藤条惩罚臣子,没有震慑力不说,还浪费时间…… 况且谢家九爷那么骄傲清贵的一个男子,摄政王真要让太监对他动手? 轩辕尘轻轻抿唇,心里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来。 “轩辕尘。”容毓嗓音平静,“你在想什么?” 轩辕尘一惊回神,对上容毓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浑身一颤,砰的就跪了下来。 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勤政殿里转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谢首辅看着这个曾经被谢锦带去锦园住过几天的青年,眉心微皱:“尘公子是担心魏王?” 毕竟他们正在讨论魏王府的案子,轩辕尘又恰在此时走神,谢首辅这么想也是正常。 第563章 受宠若惊 轩辕尘缓缓摇头:“不是。” 谢首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容毓:“轩辕琰的案子没那么简单,臣觉得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容毓语气淡淡:“什么隐情?” “轩辕琰大费周章潜入御书房,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刺杀掌印公公和尘公子。” 谢首辅眉眼深沉,“臣觉得他定有其他的目的,待查清楚所有的真相再给他定罪也不迟。” “臣觉得首辅大人所言有理。” 容毓目光落在翻开的折子上:“本王让户部拟了折子,从年前秋季开始,偏远贫苦州城免三年赋税,暂定九城,这是户部左侍郎呈上来的符合条件的九座州城名单,丞相要不要过目一下?” 陆丞相听他语气不太对,接过奏折细看,随即皱了眉:“青岭,卢安,宣坞这三地确是穷乡僻壤,百姓的日子清苦了些,青岭更是常年不太安生,常有匪寇生事,两年前朝廷还大规模派兵清剿了一次,可上宁…… 上宁虽然距离帝都也算偏远,却是北九州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城,怎么也列入了免赋税的名单里?” 谢首辅听他说完,沉思片刻:“我记得上宁好像是云氏一族势力范围,户部尚书苏策的妻舅是云家的女婿。” 话音落下,勤政殿里空气一凝。 苏策的妻舅跟云氏有着姻亲关系,绝对称得上富庶一方的上宁却被列入了可以免赋税三年的名单里,这意味着什么? 若说没有猫腻,谁会相信? 陆丞相没说话,把折子放回御案上,沉吟道:“臣觉得可以派人去查,说不定能查出一条大蛇。” 容毓不置可否,拿过朱笔在这份折子上写了驳回的字样,遒劲有力的笔锋,彰显出锋锐凌厉的霸气。 关于魏王府的案子和上宁赋税一事,容毓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连丞相和首辅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何打算,只能接着议其他的事情。 容毓数月不在朝,其间政务不少,谢首辅和陆丞相挑了几件已经办好但比较紧要的事情做了简单禀述,容毓听完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点了头表示认可。 原本谢首辅和陆丞相就是值得信任的老臣,有这两人坐镇朝堂,容毓没什么不放心的。 很快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轩辕尘再也没敢走神,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听着摄政王跟几位大臣讨论的事情,半日光景很快过去。 容毓终于开口:“今天议事到此为止,各位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首辅、陆丞相和刑部尚书齐齐告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都退了出去。 唯有轩辕尘还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 “轩辕琰的案子与你无关,本王不会追究你的过失。”容毓眸光微转,“如果你是担心谢锦,那大可不必,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人微言轻时心思太多对你没好处。” 轩辕尘脸色有些白,心里不安,却仍是硬着头皮开口:“御书房一案发生的时候,谢公子遇刺,正在府里养伤——” “你是在给他辩解?” 轩辕尘紧张得指尖都在颤抖:“不,不是。” “谢锦的情况,他自己比你知道得多。”容毓语气淡漠,“需要你给他辩解?” 轩辕尘低头不敢言。 “你也可以回去了,今晚不用再进宫。” 轩辕尘咬了咬唇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到底不如谢锦那般定力,此时面对摄政王通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他心跳都快停止,实在没勇气继续挑战摄政王的威严。 “是。”他弯下脊背,恭敬行礼,“臣告退。” 容毓批完手边的折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声音淡淡:“什么时辰了?” 掌灯小太监恭敬回道:“回禀摄政王,酉时三刻。” 容毓望了望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起身走出勤政殿,看到站在外面的安总管,淡淡吩咐:“去御膳房拿些吃的送到御书房,清淡些,别太油腻。” 安成领命。 容毓没做什么停顿,转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里一片漆黑。 未得摄政王允许,连掌灯太监都不敢进去。 谢锦一个人跪在黑暗中,浑身僵滞酸痛,唇瓣干涩,身上汗水一重重早已打湿了内衫。 他好像已经疼到了麻木。 最难熬时小腿僵硬,大腿发酸胀痛,膝盖里几把锥子好似不要命地搅着,冷汗从鬓角额头涔涔渗出,一颗颗滴落下来。 眼下疼到极致,好像只剩下麻木了。 谢锦十九年来从未如此狼狈过。 狼狈到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能凭借着一股倔强和骄傲苦苦煎熬。 轻微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 谢锦抬手拭去脸上的汗水,强迫自己把蹙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提着灯盏的宫人在门外驻足,随即谢锦听到独属于容毓的冷峻中带着威压的声音响起:“全部退下。” 短短四个字,冷硬到让人心悸,却诡异地让谢锦听出了一点亲切感。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 容毓独自提灯走了进来,倒也没理会谢锦,关上门之后,走过去把灯盏挂上。 御书房里很快一片亮堂。 亮堂到谢锦的狼狈再也掩饰不住。 容毓转身走到御案前,谢锦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只茶壶。 容毓从御案一旁取过茶盏,倒了杯茶,转身递给谢锦。 谢锦一怔,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谢主上。”他伸手接过,敛眸轻啜了一口,茶水温度适中,并不是很烫。 谢锦没再客气,几口就喝光了茶水,终于稍稍缓解了下渴到快要冒烟的嗓子。 容毓问道:“还要?” 谢锦点头,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又一直在流汗,他实在渴得难受。 容毓又给他倒了一杯。 谢锦一直锦衣玉食,喝茶都是喝上等好茶,何曾像此时这般牛饮过?顶级的宫廷御茶已经品不出滋味,唯一的作用只是解渴。 两杯茶喝下肚,谢锦把茶盏递回给容毓,真心诚意地又说了一句:“多谢主上。” “现在说谢还太早。”容毓声音平静,语调不见起伏,“熬过今晚再说不迟。” 话音落下,谢锦脊背一凉,只觉得两条腿疼得越发厉害,像是要断掉一样。 第564章 责罚,知错 安成敲开了门,低着头把托盘放在御案上,小心翼翼地躬身退了出去。 托盘上放着两道小菜,一份米饭,还有一壶新泡的茶。 “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好自己。”容毓转身走到御书房隔间,难得没有处理政务,“案上的食物给你准备的,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扛揍。” 谢锦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饭是为了有力气挨打。 苦笑也笑不出来了,他试着动了动腿,却瞬间眉头蹙紧,差点没忍住嘶吟出声。 因久跪而僵涩的腿只稍稍动上那么一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即刻席卷而来,谢锦咬着牙才堪堪忍下这种钻心刺骨的疼。 骨气什么都是假的,人真到了最狼狈的时候,想要维持清贵骄傲谈何容易? 谢锦今晚体会深刻,深以为自己以后还是该好好做人。 时间有限。 一炷香时间不长也不短,堪堪够他喘口气,洗个脸,再吃点东西,容不得多少耽搁。 谢锦站起身,动作有些滞涩地转头往御书房后门走去。 容毓负手站在隔间窗前,望着浓黑夜色,敞开的窗户拂进一阵阵夜风,吹得墨发轻扬。 尖锐的嘶鸣声响起,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大鹰扑棱着翅膀急掠而来,容毓伸出手,任由黑鹰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鹰脚上的信筒,容毓缓缓展开静阅,微敛的眉眼清俊深沉,窥不见半点喜怒色泽。 转身走到书案前,取一小张宣纸,提笔写了几句什么,待墨汁晾干,容毓把信卷成细小信筒装,走回窗前把信筒系在黑鹰脚上。 拍了拍它的头,黑鹰带着几分傲娇不驯地啄了口主人的手,随即扑腾着翅膀,流星般朝夜空展翅而去。 夜一点点深沉。 一炷香时间过得很快。 虽然谢锦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可终究不能如他所愿。 他此时身体又酸又痛又乏,其实根本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些,虽味同嚼蜡,可他只在早上进宫时吃了两个包子,中午开始就一直跪到现在,胃里空空的,不吃怕待会儿连抗打的力气都没有。 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谢锦喝了半盏茶,把御案收拾好,剩下的菜放回食盒里,转身打开门把食盒递给安成。 安成什么也没说话,接过食盒转身离开。 谢锦关上门,抬手褪了身上袍服——早上穿了官服进宫,这会儿总不能穿着官服挨打。 就算自己不脱,稍候主上也得让他脱。 眼下已是春暖花开季节,官服之下只着一身雪白里衣,谢锦仔仔细细地把脱下的官服叠好,放在屏风前的檀木雕花锦榻上—— 这还是他长这么一来,第一次自己动手叠衣服,挺值得纪念的。 不过也没什么。 今晚的第一次太多了,叠衣服算什么? 谢锦走回御案前那个位置重新跪了下来,膝盖甫一接触到地面就瞬间唤醒了那阵加剧的疼痛,他吸了口气,强自忍了下来,目光无法避免地又看到了那一桶的藤条。 呼吸就这么一窒。 容毓没让他等多久,沉稳的脚步踏在御书房地毯上,一步一步走来,带着一种极细微却让人无法忽略的威压,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开气来。 容毓走过去,从木桶里随意抽了根藤条出来,泡了五个时辰的藤条吸足了水,早已发胀,折射出一种晶莹透亮的色泽。 容毓握着手柄,慢条斯理地拭去上面的水滴。 “被刺客伤了手臂?” 谢锦垂眸:“是。” 容毓声音平静如深潭:“哪只?” 谢锦把左臂伸了出来。 藤条点了点他的胳膊,谢锦薄唇轻抿,抬手把左手臂的袖子一点点挽起来,直到露出被刺客划到的伤口为止。 伤口其实不深,毕竟谢锦不是身手不行,只是做做样子施个苦肉计,当然没必要真让自己多受罪。 可这道浅浅的伤痕于此时来说,无疑就显得讽刺,讽刺他作死和不自量力的行径。 尤其是白皙劲瘦的手臂上,还隐约可见当初行针时落下的一点痕迹,更是多了几分火上浇油的嫌疑。 藤条毫无预兆地破风而下! 剧痛在手臂上炸开,谢锦没有防备之下疼得近乎抽搐,手臂下意识地想抽回,却在抽到一半的途中又硬生生被制止,齿缝里接连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忍下这阵像是要把手臂劈断的疼。 一条肿胀立时浮现,恰好叠盖住之前的剑伤,色泽由深红快速转为青紫。 容毓极有耐心地,待他适应了这阵疼痛,才淡淡开口:“伸直。” 谢锦眉心蹙紧,强迫自己把手臂又伸了出去。 又一记藤条,像是携裹着飓风而下,带着让人心惊的声音,分毫不差地落在之前的伤痕上—— “唔。” 纵然是骄傲如谢锦,强大如谢锦,此时也几乎忍不住要缩了起来。 疼,实在是太疼了。 一张俊颜惨白,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谢锦死死地咬着牙,几乎无法再保持身体的姿势。 无关骨气,无关能不能忍。 实在是人的本能,疼到极致,身体的本能反应已非自己可以控制。 好在他还是能控制一些的。 即将破喉而出的嘶吟就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可容毓的耐心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好的,声音沉冷:“需要把你捆起来?” 谢锦就这么一震,带着满头的冷汗,又一次强迫自己把左臂伸直。 容毓毫不手软,手里的藤条化作锋锐的利器,飓风似的从半空刮落,每一下都能让谢锦疼得死去活来,密集的责打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十几下之后,谢锦眼前一团黑雾,身体狠狠地颤栗着,冷汗横流,痛苦的嘶吟一阵阵涌上喉咙却被死死地压下,以至于只有急促的呼吸能稍稍泄露他此时正在忍受的痛苦。 左臂更是剧烈地抽搐,连续十几下都打在同一条伤痕上,肿胀、充血、破皮,直到伤痕被抽破,渗出血水。 这种感觉,没有亲身体会过的,大抵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是什么滋味。 容毓停了下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知错?” 汗水不要钱似的从额头滑落而下。 谢锦缓缓松开咬紧的牙齿,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同样颤得不像样,“知……知道。臣不该自……自作聪明,以身涉险,怠忽职守,铸下大错。” 第565章 不做无用功 自作聪明,以身涉险,怠忽职守,铸下大错。”容毓声音冷冷的,“倒是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谢锦如何能不知道? 十几下都打在那伤口上,像是要把已经愈合的伤口生生劈开一样,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这罚的是什么。 何况他并不傻。 谢锦没说话,抬右手拭去脸上不停滚落的冷汗,声音微哑:“臣不会再犯。” 容毓沉默片刻,算是揭过这条:“去榻上趴着。” 从开场这力道就能看得出来今晚不好熬,谢锦闻言也没什么反应,趴着总比跪着舒服,右手撑着地站起来,浑身有股脱力似的虚浮。 虽然他刚刚吃了点东西,但这会儿倒真是哪哪都疼,疼到没力气了。 “你往日性情桀骜,肆无忌惮,本王从不愿约束什么,因你知道分寸。” 容毓把手里的藤条扔在御案上,重新从桶里抽了一根出来,“但如今既然入了朝,轻视人命这一条,本王就不能纵容。” 谢锦把官服拿过去放在别处,走到锦榻上趴了下来。 左手臂疼得不敢使力,他就只能借着右臂的力量调整好姿势,听到容毓的话,他垂着眸子回答:“是。” 容毓从隔间拿了个软枕出来,丢给谢锦。 御书房是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隔间则是皇帝休息之处,那枕头自然也是御用之物—— 虽然新帝登基之后没人在御书房休息过,枕头也都无人用过,但依然改变不了它是御用之物的事实。 可此时谢锦抱着枕头,却没心思想太多。 主上既然给了他,他自然能用。 况且…… 这枕头今晚将会是支撑他熬过去的唯一稻草。 容毓自然不会理会他心里的想法,藤条依然是破风而下的力道落下,密集而又凌厉,从脊背向下,以一种缓慢却几乎没有停顿的节奏一直抽到小腿。 谢锦看不到身后,却也知道伤痕肯定是排列得整整齐齐。 依然是疼,没别的感觉。 里衣下的肌肤以最快的速度肿胀起来,从后背到下身,像是被人泼了一层热油,火烧火燎似的疼。 谢锦两手紧紧抓着枕头,额头朝枕头上轻轻一蹭,把冷汗拭去,不由就想起了方才容毓说过的话:待熬过今晚,再说谢也不迟。 他家主上果然从来不说废话。 “惩罚不定数,五根藤条断了为止。”容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着无疑像是宣判一场死刑,“若实在受不了,可以求饶。” 他不喜欢做无用功,确保一次教训足以让他记住一辈子,此生不敢再犯第二次。 谢锦闻言,一颗心顿时坠入冰窖。 五条人命,罚跪五个时辰,打断五根藤条。 这惩罚,倒也公正。 可公正不代表不怕疼。 谢锦终于意识到自己感动得太早了,相比主子亲自动手,他觉得被人拉出去于众目睽睽之下打板子或者杖责,或许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骄傲和面子哪有那么重要? 只是现在想这些到底也没什么用,谢锦把枕头紧紧护在怀里,慢慢调整着呼吸,依然是那句话:“是。” 求饶是不可能的。 死都不可能。 犯下那么大错,在容毓这里已是不可原谅,他若求饶,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容毓该说的已经说完,便不再耽搁,藤条携裹着飓风落下,落在已经被疼痛轮过一遍的脊背上,交叠着第一道伤痕,隔着一层衣衫都能感觉到那迅速肿起来的高度。 疼痛加剧,热油轮番泼滚。 谢锦死死忍着,身上一层冷汗还没干,又冒出新的一层来,涔涔汗水浸着一道道伤,当真是一场堪称酷刑的折磨。 然而漫长而又混沌的夜,才刚刚开始。 黑夜沉寂,唯有一道道风声入耳,伴随着刺入骨髓的痛。 久不停歇。 …… 夜深人静时,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身体分明已经疲惫,可轩辕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户推开。 夜风扑面。 轩辕曜紧锁着眉头,一张俊秀雅致的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松开,再握紧。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早上已经回宫。 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密切等待消息的轩辕曜,今天一整天都有些不太状态,训练时虽没出什么错,可他知道这样下去,他明天的状态肯定不会好。 阿锦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主上问罪? 宫里的事情主上必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回宫之后连查都不用查,只管问罪发落就行,前因后果,其间细情,想瞒都无从瞒起。 除非嫌命长了才敢隐瞒。 轩辕曜锁紧了眉头,还是没忍住,唤了十八卫中的两人过来:“你们去城中探听一下,看看魏王府和谢家有没有异动。” 两人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微妙。 “世子爷,属下一个时辰前刚探听过。” 他们分明在一个时辰前禀报了自家世子,魏王府暂时还没抄家,谢家也没什么动静,谢首辅下午还从宫里回家了呢。 轩辕曜声音冷了下来:“再探。” 两个手下闻言,只能恭声领命:“是。” 他们是淮南王府的人,从轩辕曜还是少年时就跟着他,是他的私人护卫,不属于军营管辖,所以一直喊世子而不是将军,更不必受军规约束,出入军营很方便。 轩辕曜沉默看着两人离开,心里无声蒙上一层阴影。 他心里清楚,十八卫其实探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们进不了宫,就算真敢偷偷闯进去,也会很快被主上知道,到时候…… 所以只能在皇城中打探。 可容毓若要做什么,宫外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快? 谢家没有什么异常消息。 可他们只看到谢首辅从宫里出来,回到了谢家,却没看到谢锦。 第566章 冰火两重天 谢锦这么晚了还没回府,那就是还在宫里。 若只是为了政务……轩辕曜摇了摇头,不是政务,主上和陛下虽刚回来,可朝上大多事情其实都被丞相和首辅处理得很好,容毓只需花一点时间听两人做个陈述就行。 魏王府的事情也不必花多少精力,人证物证确凿,谢锦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主上只消派人去魏王府,即刻就能搜出玉玺的下落,定魏王一个谋逆之罪。 而这些事情,于主上来说并不是那么着急。 所以这么晚了,谢锦为什么还留在宫里? 轩辕曜越想就越觉得担心,强烈不安的情绪笼罩在心头,让他几乎待不住,很想立刻骑马狂奔到宫里去看看情况。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容毓的脾气,不得宣召,他今晚若真敢擅自离开军营,未来一个月就别想行动自如了……何况主上没回来之前,他已经违反了一次军纪。 轩辕曜转身踱着步子,脚步也失去了往日沉稳,多了几分困兽似的焦灼。 进宫是万万不能,就算阿锦真的被问责,他去了也不管用,反而只会挑起主上更大的怒火。 可不去,又实在放心不下。 御书房刺杀一案性质严重,以轩辕曜对容毓的了解,所有事情一旦牵扯到无辜人命,就不可能那么轻易糊弄过去。 事情要么不追究,只要追究了就绝对不是小问题。 所以,谢锦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焦灼等待中,时间有种度日如年的难熬。 大半个时辰之后,进皇城打探消息的两个手下匆匆赶回来,禀报的消息跟之前一样,“谢公子还在宫里。” 轩辕曜脸色一变。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谢锦还在宫里? “不过属下打听到,那个姓杨的禁卫统领中午被摄政王下令打了五十板子,之后关进了刑部。” 轩辕曜沉默。 五十大板不轻,打完知道不让回家养伤,反而关进了刑部大牢,主上这是已经给杨统领定了罪,至于能不能活,大概得看他的造化。 不过杨统领背后捅刀子,居心叵测,那五条人命跟他脱不了关系,真让他死了才是便宜了他。 只是这般一想,轩辕曜心头越发沉得厉害。 杨统领都定了罪,那谢锦呢? 一个是叛变谋逆,一个是失职……如果只是一个寻常五品官失职,主上绝不会大动肝火。 反而越是身边亲近器重的人,容毓要求越是严苛,动起手来绝不含糊——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谢锦失职的原因不是一时大意,也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自己作死。 想到这里,轩辕曜就忍不住咬牙暗恨,每次让他收敛点,注意分寸,他偏不听,现在好了,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 落到主上手里,就算你是狐狸,至少也得给你褪去三层狐狸皮。 轩辕曜咬了咬牙,心里有多恼火,就有多担心。 担心得根本无法睡觉。 此时的谢锦正辗转在一片黑暗深渊之中,周遭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疼痛。 把他牢牢包围住的,单纯而剧烈的痛苦。 一记藤条不遗余力地落在臀上,啪! 肿伤绽开,雪白的衣衫上又添一道猩红。 谢锦身体抽搐了些,右手死死地扣着锦榻边缘,牙齿咬着已经变形的枕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嘴唇干裂,脸色看起来比身上的衣服还白…… 嗯,一身雪白衣衫已经染了道道血痕,看起来格外让人心惊。 容毓注视着他身上那些渗血的伤口,脊背上伤痕交叠,整整三轮之后,藤条抽开了衣衫下所有充血的肿痕,鲜血从白衣下渗出来,已经没有可下手的地方。 而且背部肉薄连着骨头,到底不能重责。 容毓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谢锦能在这样的伤势之下忍到现在已是难得,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他没说什么,目光微微朝下移去。 手起手落,啪! 一记藤条落在腿弯处。 剧痛在腿上爆开,连着骨头,痛楚加剧,谢锦蓦地仰起脖子,喉咙里终于克制不住泄出一声痛苦的悲鸣,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然而,只是几乎。 牙齿差点被咬碎,平素里光华潋滟的眸子因极致的痛而泛起水汽,谢锦硬挺挺地熬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钉在榻上,而没有在一下下责罚中滚落到地面。 颤抖,剧烈的颤抖。 无法克制的颤抖。 冷汗如雨,眼前是一团团水雾,黑色袍服模模糊糊在视线里,带来让人打从心底里胆寒畏惧的色泽。 御书房里花纹繁复华丽的地毯上,四条半截的藤条静静躺在那里,已无人问津。 谢锦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此时像是置身在一口烧开的油锅里,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油煎火燎,痛得他意识都已经模糊。 只是迷迷糊糊中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宫里的藤条质量为什么这么好?好像比他的骨头还结实。 他感觉浑身的皮肉已经被撕开了几层,藤条才堪堪断了两根。 睫毛上和发丝上沾着汗水,谢锦咬着枕头不敢松开,怕这口气一松下就再也支撑不住,所以连喘息都带着几分颤抖。 御书房里静得出奇。 容毓停下动作,转身走到御案前倒了杯茶,端过来递给谢锦。 谢锦费力地眨了下眼,被水汽冲洗过的眸子黑得纯净,没了往日的桀骜不驯,也没有让人害怕的狂肆冷芒,只有对眼前这个不断施加痛苦给他的男人无尽的畏惧。 思绪已经有些迟钝,谢锦缓了好半晌才松开枕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把睫毛和脸上的汗水一并在枕头上蹭去,颤巍巍地伸手接过容毓手里的茶盏。 “谢……谢主上。”声音嘶哑,破碎,干涩。 修长漂亮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茶盏,茶水晃晃荡荡,好不容易才送到嘴边,像是沙漠里迷路了七天七夜的人,更像是海滩上缺水濒死的鱼,一口气没歇就把茶水喝了精光。 容毓目光落在他握着茶盏的手上。 因方才扣住锦榻时用力过度,已使得指节泛白,指尖红肿,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都断裂了两三处。 实在是惨烈。 第567章 一生难忘的教训 伸手拿回茶盏,他目光落向谢锦惨白的脸上因咳嗽而泛起的红色,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求饶?” 谢锦一怔,此时歇下来也不影响浑身叫嚣着撕裂的痛苦。 可脑子到底是得到了暂时的休息。 蹭了蹭脸上又冒出来的汗,他缓缓摇头。 不求…… 老老实实受下他该受的,以后才有资格去求别的。 容毓转身把茶盏搁回案上,手里微微有些弯曲的藤条也扔在了案上,语气淡淡:“余下的先欠着,以后把精力多放在政务上,再有疏忽懈怠之处,本王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谢锦已经做好了重新把枕头咬住的准备,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住。 额头的汗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拭了拭,缓缓转头看向容毓,小心翼翼的动作也无法避免地撕扯着身上狰狞的伤口,谢锦却像是忘了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主上这是不忍心再打了?” 容毓看着他,面无表情。 谢锦一悸,龟缩似的慢慢趴回去,这一番藤条下来,他对容毓的畏惧以最快的速度汹涌加剧。 至少今天晚上来说,他是看到这张脸就发憷。 “本王相信,这次教训足以让你记个十年八载。” 十年八载? “主上说笑了。”谢锦垂眸,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臣这辈子都不敢忘。” 谢锦说这句话绝对是发自真心的。 虽然容毓发落下来的数量还远远没有打完,但这一次教训足以留给他刻骨铭心的印象,疼痛是尖锐而陌生的,他长到年近弱冠,也仅仅挨了这么一次。 终其一生,也就这么一次。 直至经年之后成为荣耀万千的权臣,站在权势巅峰光芒万丈,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新首辅,谢锦也再没犯过第二次这样的错误。 容毓声音平静:“早这么乖,哪需要挨这顿打?” 谢锦闻言,身体下意识地轻颤。 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思及自己「不乖」的原因,这会儿若真敢提,只怕真要把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容毓没再多说,转头吩咐:“南衣,进来。” 谢锦眨眼,楚南衣已经到了? 什么时候来的?在外面等了多久?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楚南衣拎着药箱走进来,随手关上门,正要行礼,却听容毓道:“不用多礼了。” 楚南衣应是,转身看见地上躺着四截断掉的藤条,抬头再看看榻上趴着的那人浑身血痕,一时心惊。 容毓转身走开,把地方留给他。 “方才挨打的时候应该把衣服都脱了。”楚南衣皱眉看着谢锦,见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粘住,“你不知道上药得脱衣服?” 谢锦身体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榻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疼…… 无处不在的疼,像是千万只虫蚁在身上密密麻麻地蛰咬。 鼻尖上又有汗水凝聚。 此时才真的是疲乏至极,谢锦闭上眼趴着,身上一波又一波剧痛如海啸席卷而来,疼得他连话都不想说。 可还是要说。 “小爷不要脸面的吗?”他声音疲惫,听着理所当然,只是干裂泛白的唇瓣却让这句话失了往日的气势。 趴在这里挨打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让他光着身子挨揍? “脸面是什么?”楚南衣给他剪开衣服,“这会儿上药不还得脱?” 而且还多遭一番罪。 谢锦闭着眼,两只手还紧紧抱着枕头,楚南衣剪衣服时扯到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废……废话那么多,该上药上药,小爷没力气跟你说话。” 楚南衣看他后脑勺一眼,很想提醒他,主子还没走呢,刚挨过打说话就这么没规矩? 不过好在没规矩也不是对着主上,楚南衣懒得跟一个伤患计较。 容毓走到御案后面的椅子里坐下,斜倚着身体,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南衣给谢锦处理伤势。 倒是挺意外,谢锦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耍嘴皮子。 看来还是不疼。 案上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外面的人不得吩咐不敢进来,容毓也没让人再去沏茶,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因冷却而苦涩的茶水。 上药对于谢锦来说无疑是新一轮折磨。 身上流出的汗多得让他迫切地想去沐浴净身,可此时昏昏沉沉的脑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他很想就此昏睡过去。 “天亮之后,南衣出城去传本王谕令,让轩辕曜进宫一趟。” 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干净寒凉的色泽,激得谢锦再也没了睡意,猛一抬头,整个人差点从榻上栽下来! “你干什么?别动!”楚南衣猝不及防,手上一颤,腰间正在撕扯的衣服就这么被拽了下来,生生带下了一层被抽破的皮肉,疼得谢锦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情急之下的楚南衣就这么按回了锦榻上,全身都在痉挛,“疼也忍着,别乱动。” 他手下的力道有些重,直接以行动示意谢锦安分一点,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惹怒主上。 然而谢锦没心思管他的用意,他只知道若轩辕曜真被召进宫,定然也免不了一顿处置。 小豹子是早早就跟在主上身边的人,对主上更是听从,服从,敬之,畏之,他更明白,容毓常年带兵,对武将的严苛绝对比文臣更狠。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豹子受责,还是因自己而起。 那阵让他晕眩的痛楚过去之后,谢锦松开咬紧的牙关,伸手拨开挡路的楚南衣,竟是踉跄着从榻上滚落下来,浑然不管这剧烈的动作带给他铺天盖地的痛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御案前,迎着容毓静冷的目光,直直跪下。 脱了力的身体失去重心直接扑倒在地,冷汗如瀑,谢锦蹙眉,咬紧牙关,缓缓直起身体,跪稳:“主……主上。” 容毓看着他,眼底色泽幽冷:“本王召轩辕曜进宫,询问他练兵的进度,你想干什么?” 谢锦怔住,想说却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如数被堵在了喉咙里。 第568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御书房里门窗都关得很紧,没什么风,可谢锦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冷,身上涔涔渗出的汗水凉了之后微微带着点寒意,只冷到头顶心。 他的脸色也很白。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身上无处不叫嚣着痛,冷汗总是一层一层往外冒,额前的发丝上甚至都滴着水。 身上的伤看着更可怖,殷红,青紫,肿胀,后背已经被剪开的衣服下道道泛着血迹的檩子,蜿蜒交织,让人心惊。 楚南衣僵在远处,微垂的目光落在那作死的狐狸身上,心里忍不住想着,主上到底还是手软了,今晚就该直接打死这狐狸。 往日明明聪明得很,今晚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被一顿藤条收拾得脑子也空了? 藤条打在身上,也没把头打坏吧。 谢锦此时心里一片纷乱,自然没心思去理会楚南衣的想法。 身上的伤不停地折磨着他,容毓静冷幽沉的目光也让他全身血液逆流似的,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番激烈的反应。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非常想坦白,想让容毓把余下没打完的继续打完,他愿意承受更多的惩罚,哪怕把木桶里剩下的藤条全部打断,只要……只要饶过小豹子。 他可以保证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绝不再任性妄为,再也不把小豹子拉下水。 可对上容毓那双静冷得像是能洞察一切的眸子,谢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无所畏惧,他也有害怕的时候,他怕自己真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反而会彻底触怒主上,让小豹子处罚加重。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是因为没有软肋,没有惹到这位煞神般的主子。 如今谢锦才明白,他所有的聪明和狡诈心思到了容毓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用自己的伤势来跟容毓谈条件? 谢锦知道这个念头太天真,太不切实际。 他也没这个胆量。 如果容毓真的要罚轩辕曜,就算谢锦抵上这条命都不可能让容毓手软一分,何况主上今晚对他本已宽容,发落下来的责罚只实行了一半,他又有什么资格再用这件事来谈? 容毓意志之强大,心性之坚硬,当今世上无人可比。 跟他谈条件? 谢锦努力从晕沉的脑子里找回一点清醒,垂下沁着汗水的眼眸,终于缓缓开口:“臣……臣忘了自己还没谢恩……” 楚南衣表情定格在脸上,望着谢锦那凄惨狼狈的模样,嘴角一抽,心里却到底是松了口气。 好嘛…… 还没蠢到不可救药。 “看你精神状态还不错。”容毓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处理好伤口就行,止疼药就别用了,疼几天长长记性。” 说完这句,他起身打算离开,走到门前又补了一句:“给你三天时间休息,三日之后到本王身边当差,本王抽空试试你的身手。” 话落,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谢锦良久没有反应。 不是他不想反应,而实在是不动都疼,哪哪都疼,只剩下疼了。 “没力气起来?”楚南衣走过来,拧着眉看他,“要我扶你一下?” 谢锦甩了甩头,甩去一头的汗,理所当然地把手伸给楚南衣:“小爷体力不支,的确需要楚大夫扶一下。” 楚南衣嘴角又是一抽,没说什么,沉默地扶着他站起身,半扶半抱着把他挪到榻上趴着,淡淡说道:“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谢锦没力气与他争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动上一下都是要人命的折磨。 不过谢锦是谁? 疼归疼,指望他改了本性也不可能。 所以等那阵磨人的疼痛稍稍缓过去,谢锦重新抱回已经被抓得支离破碎的枕头,像是护身符似的护在怀里,声音疲惫:“你不说我也知道。” 然而这是他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 何况…… 谢锦想到那眉目俊秀耀眼的小豹子,心头泛起几分暖意,无声地想着,跟他一起走下去,侍明主,镇社稷,通往权臣的路上有这么一个人作伴,即便是荆棘丛生,在他眼里也是风景独好。 处理完伤势已是凌晨,谢锦始终都是半醒半睡的状态,疼得狠了身体自然一阵颤抖,不过并不影响楚南衣给他上药。 “你这伤势看着吓人,其实不伤筋不动骨,没什么大碍。”楚南衣道,“主上到底没舍得对你下辣手,不然一顿廷杖至少让你养上一个月。” 谢锦闭上眼,脸枕在枕头上,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容毓对他动手时力道不轻,谢锦能看出他动怒的程度,这种怒火若是以别的方式来解决,养一个月也正常。 反正被关进刑部大牢的杨统领大抵是活不了了。 “以前自己没挨过,所以不太能懂。”谢锦睁开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眼皮子太沉重,他索性又阖上,声音哑哑的,“今晚自己体会了一番,才知道主上到底是主上……不服都不行。” 楚南衣明白他说的是女皇登基的那次,眉眼微敛,声音清淡温和:“能让那么多优秀男儿心甘情愿叫一声主上,自然有着足够多的过人之处。” 权势固然能让人俯首称臣,可臣服于权势和臣服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谢锦嗯了一声,困倦使得他安静了好一会儿,须臾,又开口道:“南衣。” “嗯。” “你觉得……主上会同意我跟曜曜的事情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深陷局中,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需要旁人给他一点希望。 “同意与否,也许不在主上,而在你们自己。”楚南衣专心给他治伤,从上到下把他衣服扒了干净,“眼下来说,你是主上跟前最得信任的文臣,轩辕曜是主上培养出来的武将,你二人是主上的左膀右臂,主上对你们的要求绝对比旁人严苛。你跟曜世子若能做到彼此扶持,并肩作战,主上也许并没有反对的理由。” 第569章 自己选的路,只能坦然面对 谢锦没说话,安安静静地趴着,连楚南衣的话好似都听得有些不太真切。 但也不妨碍他听懂。 “但是如果这段感情会成为你们彼此的软肋,或者跟这次一样,因私心而做出任性妄为的事情,那么别说主上,换做是我,都不会认为你们该走到一起。” 楚南衣说着,看了一眼像是要睡着的谢锦,“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谢锦好没说话,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索着楚南衣的话,良久,他才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越是站在高处,就越要强大,不能有软肋,要让自己无坚不摧。 光芒与荣耀之侧,伴随着同等分量的责任。 他们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这份感情本身就注定不会被世俗认可,若再因此让他们失去原则,变得软弱,不再拥有执掌权力的资格,那么他家主上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斩断这一份让他们彼此成为拖累的「元凶」。 谢锦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那些书里记载的,所谓的为了爱情私奔而放弃一切的事情,他想都不会去想,别说这个想法有多幼稚,就是真想去做,也根本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 不管是通往权臣的路,还是这份特殊的感情。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了,就只能坦然无畏地面对。 所以想要跟小豹子在一起,他必须想办法先得到主上的应允。 “你这屁股,大概得不少日子不能坐下来。”楚南衣给他处理完伤势,已是丑时过半,宫门还没开,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调侃几句,“谢家九爷难得被人打得屁股开花,此光荣事迹,足以铭刻青史。” 谢锦困倦地睁开眼,想给予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一个眼神威慑,然而此时他的眼神实在没有杀伤力,只能口头纠正:“你好好看看,爷伤得最重的地方是背上好不好?” “我是大夫,你得相信我的说法。”楚南衣沉默片刻,“你的屁股肿了至少三圈,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谢锦坚决不承认是被打屁股:“爷浑身上下哪处没肿?” “屁股上肉多,打得最厉害。”楚南衣道,“背上和腿上肉薄连着骨头,主上疼你,都没舍得下手。” 谢锦差点被这句话气笑,只是没力气笑。 “你眼瞎?”他蹙眉,“没舍得动手都成这样了,那要是舍得动手,爷今晚是不是就交代在这儿了?” 楚南衣道:“相比之下,背部和腿上确实伤得轻一些。” 说来说去,他还是想说自己被打屁股了。 “楚南衣,你这是什么恶趣味?”谢锦磨了磨牙,“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个滋味?” 非得纠结着他被打了屁股? 楚南衣笑了笑:“马上就到了早朝时间,宫门也快开了,我送你回府?” 谢锦声音沉闷:“不去。” “怎么?” “你不是要去传主上谕令?”谢锦揪着心,想到轩辕曜很快就要进宫,怎么也放心不下,“爷想留在这里。” 楚南衣道:“想让曜世子亲眼看看你这副惨状,好再次施展苦肉计?” “施展你的头。”要不是现在动不了,谢锦非起来踹他一脚不可,“你觉得主上会不会对曜曜动手?” 楚南衣语气淡淡:“这个问题还需要问?” 谢锦心尖儿一抽。 “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求个情呗。”楚南衣淡笑,“刚才不是差点就开口了吗?” 谢锦心累。 他挨了这么惨的一顿打,没得到丝毫的同情不说,还要承受这个损友口头嘲笑,越想让人越心塞。 要不是他现在动不了…… 好吧,楚南衣也就是看他现在动不了,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嘲笑他。 “谢锦。”楚南衣敛了笑,正色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回府休息比较好,回到锦园至少有人照顾——” “你留下来伺候爷。”谢锦声音虽疲惫,却是理所当然的口吻,“反正曜曜若挨了打,你还得跑一趟,索性两个一起照顾,免得你还要跑来跑去。” 楚南衣:“……”他这个大夫还兼做小厮? 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楚南衣去隔间拿来一件薄毯给谢锦盖上:“今天虽挨了打,却也着实荣耀了一回,这御书房的枕头和毯子连女皇陛下和主上都没用过,倒是先便宜了你。” 谢锦道:“你要是眼红,我可以跟你换。” “我胆子小,不敢像你这作死。”楚南衣说着,临走前问了一句,“饿不饿?” “没胃口。” “那你先睡一下吧,我出宫去。”楚南衣道,“睡两个时辰养养精神,等我回来给你换药。” 谢锦实在是累极,没精神再应付他,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就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反正御书房外主上肯定已经安排好守卫,他不担心有人刺杀。 楚南衣把药箱收拾了放在一旁,转头看着谢锦,清楚他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就算睡着了稍后也很快就会疼醒过来。 可眼下也只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能睡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楚南衣没再逗留,独自转身走出御书房, “楚公子。”安成守在御书房外,见他出来,忙上前道,“摄政王命老奴守在这里,听候谢公子和楚公子吩咐。” 楚南衣语气温和:“谢公子有些累了,刚刚睡着,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是。”安成应了下来,随即迟疑道,“老奴给谢公子送些早膳和茶水进去?” “暂时不用。”楚南衣道,“等我回来再说。” 安成应是。 楚南衣轻轻吁了口气,很快出了宫,直接骑马往城外赶去。 …… 容毓也是一夜未眠。 从御书房离开回到大正宫,他并未立即回去寝殿,独自在东暖阁里静坐了半个时辰。 直到南曦找了过来。 容毓不想扰她好眠,所以才没回寝殿,未料到她会亲自过来,起身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不是要早朝吗?我已经偷懒了很久,总不能一直懒下去。” 南曦声音柔和,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容毓,你有心事?” 容毓缓缓摇头:“心事谈不上,就是在思索几个问题。” 第570章 索性就成全了他们 能让你大半夜不睡觉,独自坐在这里思考的事情,应该不是小事。”南曦笑了笑,“容我猜猜,是轩辕曜跟谢锦?” 容毓冷峻的眉眼舒展了些,缓缓点头:“曦儿聪明。” “不是我聪明,而是除了这两人之外,大概也没其他的人值得你如此费心思。” 南曦微微沉吟,“两人这期间犯下的过失该怎么办怎么办,你大概不会为这个纠结。所以……是不是谢锦跟轩辕曜之间……” 她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但容毓显然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点头:“到底是没能及时遏止他的行为。” “谢锦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南曦淡笑,“一个人是抱着玩的心态,还是真心念着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分辨出来。眼下的关键在于轩辕曜,如果他也有这个想法,索性由着他们去,不耽误正事就成。” 容毓沉默片刻:“谢家就谢锦一个嫡子,淮南王也就轩辕曜一个儿子。” “这一点确实有点难办。”南曦轻叹一口气,“不过谢锦已经注定没有子嗣,就算一个人孤独终老,依然后继无人;至于轩辕曜,若他对谢锦没心思还好,若有了心思,再为了子嗣去娶其他的姑娘,对人家女子也是不公平。” 容毓眸光微抬:“曦儿是赞成他们在一起吗?” “不赞成,但是也不反对。”南曦轻笑,“毕竟若是能喜欢女子,谁又愿意背一个断袖的名声?目前来说,我更偏向于谢锦是动了真心,棒打鸳鸯的事情我不忍心做。” 容毓默然,想到此前在御书房时谢锦那下意识的激烈反应,倒是同意南曦的判断。 谢锦只怕是真的动了真心。 他眉心微锁:“正因为清楚爱而不得的滋味,所以我……” “所以你也不忍心拆散他们。”南曦握着他的手,“既然如此,索性就成全了他们,你这一关过了,还有淮南王那一关。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就该自己去承担,若淮南王也没意见,我们就更不必操无谓的心了。” 容毓沉吟片刻:“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目光温柔落在南曦面上:“曦儿通透,善解人意,谢锦该好好谢谢你。” “谢你这个主上就行了,我们俩还分彼此吗?” 南曦挽着他的手往外走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谢锦和轩辕曜都是你的肱骨爱臣,以后权势坐大,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无法避免地会引起一些臆测,你不担心他们权倾朝野,威胁帝位?” 容毓声音平稳:“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怕制不住两个小崽子? 除非他死得早。 不过这样的话南曦不爱听,容毓也就没说,只轻声说道:“他们不会。” 南曦嗯了一声。 她也不是真的担心,就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对于容毓驭下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 容毓一夜未眠,南曦想让他留在寝宫休息几个时辰,早朝她可以自己去。 容毓当然不会答应。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晚点再睡。”容毓道,“魏王府的事情还没处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的豺狼虎豹?” 南曦失笑:“朝堂上哪来那么多豺狼虎豹?就算有个一两只,眼下也没胆子伸出利爪,你不用担心。” 宫人进来伺候,容毓去洗漱更衣之后,银月已经带着人摆好了早膳。 “你昨晚就没吃。”南曦把他拉到桌前坐下,“我想让人给你送点吃的,又怕打扰到你,就让人备了吃的在寝宫等你,可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就跟昊儿先睡了。” 容毓喝了口粥:“昊儿昨晚跟你睡的?” “是啊。”南曦叹了口气,“你昨晚不在,我还怪不习惯的,只能搂着昊儿睡了。别说,看着昊儿那小脸跟你长得那么像,我就忍不住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跟昊儿一样安静,不太爱哭,也不爱笑?” 容毓表情微顿,像是在回想自己小时模样:“应该是差不多的。” 说完,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事:“等周岁之后,可以带他一起去上朝。” 南曦愕然:“周岁?” 容毓点头。 “是不是太早了些?”南曦皱眉,“他现在话都听不懂几句,等会说话能走路了,可以先给他安排个老师教识字,上朝的话,至少也等七岁之后吧。” 她知道容毓是想让昊儿早早适应那样的环境,但昊儿毕竟不是容毓,对于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来说,太早接触朝堂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有那个时间,不如用来读书识字,习武练功。 况且…… 南曦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一家三口齐齐上朝的画面,到底是温馨多一点,还是诡异多一点? 容毓默了须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对于昊儿是否真要上朝的事,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坚持的意思。 早膳之后,夫妻二人走出大正宫,坐着龙辇上朝。 东方刚现出了鱼肚白,外面天色还有些灰蒙蒙,凌晨朝会的钟声却已敲响。 大臣们在殿内候着了。 “以后可以把早朝时间往后挪一个时辰。”容毓声音淡淡,“早上多睡一会儿。” “其实我也难得起这么早。”南曦托着腮,“不必为了我而给大臣们留下懒政的印象,君王懒政,大臣就会有学有样,慢慢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坏习惯养成容易,以后想要改回来就难了。” 反正她这个女皇大多时候都是不太管事的,早朝去不去都是随自己心意,大臣们心照不宣,朝堂上有容毓镇着,没人敢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但更改早朝时间,性质上却完全是不一样的,不能开这个头。 容毓嗯了一声:“听你的。” 第571章 我不要面子的吗? 虽然容毓吩咐不许给谢锦用止疼的药,但楚南衣给他敷药时,所用的药材里本身就含了一点镇痛安眠的成分,只是分量不多,仅能让谢锦睡上一个时辰而已。 一个时辰之后,谢锦被生生疼醒。 醒来之后自然又是一身冷汗。 额头抵着榻上的枕头,抿着唇忍下身上那一阵阵磨人的疼,谢锦迫切地想洗澡,从昨晚到现在,汗水一层层往外渗,身上黏腻得难受,可眼下来说,洗澡对他来说显然是个奢望。 轩辕曜便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一夜没睡的小豹子看见天没亮就骑马赶到军营的楚南衣,瞳眸微缩,那一瞬间,没人知道他的腿是软的。 力持镇定地听完楚南衣传来的命令,他点了点头:“等我片刻。” 转身去营房去洗漱换装,交代几位手下将领别耽误训练,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楚南衣一人一马离开军营往城里飞奔而去。 在路上听完楚南衣的话,轩辕曜眉心蹙紧:“受了伤,他怎么不回去休息?” “谢锦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南衣语气平和,“他不想回去,谁能劝得了他?” 轩辕曜没再说什么,策马直奔皇宫。 对于轩辕曜,楚南衣其实并不需要提点多少,他对容毓的脾气了如指掌,进了宫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无需旁人来教。 抵达皇宫,天色已经完全亮开,又是晴朗明媚的一天。 脚步片刻没停地直奔御书房,开了门见看见趴在榻上的某人,轩辕曜眉心微皱,目光落在地上那几根断裂的尚无人收拾的藤条上,嘴角轻抿,安静地关上了房门。 谢锦听到动静抬头,看见轩辕曜时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扯开一抹笑:“曜曜。” 轩辕曜嗯了一声,走过去伸手掀开盖在他身上的毯子,瞥见那浑身的伤,轻轻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碍。” 提心吊胆了一夜,直到此时才放下了心。 谢锦表情就这么一顿。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轩辕曜把毯子给他盖好,皱眉看着谢锦,“听楚南衣说,主上只给了你三天休息,你不回去好好养着,伤势好得慢,到时候能起得来吗?” 谢锦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握着轩辕曜的手,见他没拒绝,心下微喜:“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轩辕曜目光落在他断裂的指甲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昨晚挨得很辛苦?” “还好。”谢锦不愿在他面前落了面子,语气透着几分不在意,“辛不辛苦也熬过来了。” 轩辕曜想着谢锦到底是权贵公子,从小锦绣荣华娇养惯了,从未受过这样的责罚,只怕是有些不习惯。 轩辕曜抬手拭去他额上的冷汗,淡淡道:“如今入了朝,跟在主上身边做事,不比以前随心所欲,以后别再犯傻了。” 谢锦表情越发微妙。 听着这话,他一时居然觉得小豹子把他当成孩子在开导。 他这个经常被人称作狐狸的谢家九爷,昨晚被一顿打之后,难不成真成了个需要人呵护的文弱公子? 然而谢锦转念一想,他做的这事吧,也的确不是正常聪明人该做的。 或者说,自以为聪明却栽了跟头,又非常不幸地落到了主子手里。 以后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明明是他想护着小豹子,怎么小豹子一进宫反而开始对他说教?好像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轩辕曜转头望了望天色,“要吃点东西吗?喝水?要不要起身去洗漱一下?” 谢锦点头:“让人给我打点水进来,我想洗洗。” 轩辕曜嗯了一声,吩咐外面候命的宫人去御膳房那些清淡的食物过来,流食为佳,再准备些温水,然后自己亲自上手,用半个时辰时间照顾谢锦,带他去如厕,洗漱,脸和手都洗干净,身上能沾水擦拭的地方,轩辕曜都给他擦了一遍。 虽然这过程中不免又疼得出一身汗,却也总算收拾得清爽了一些。 待谢锦吃了一碗粥,楚南衣掐了时辰来给他换完药,轩辕曜把地上断裂的藤条收拾了起来,朝楚南衣道:“麻烦你送他回去休息,这三天里把他看在锦园,别再折腾了。” 谢锦眉头微皱:“曜曜,我没说要回去。” 楚南衣并不理会他们,径自收拾了药箱,转身走了出去。 轩辕曜不解:“主上都罚过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回去锦园休息不好吗?有小厮和侍女伺候着,总比待在这里强。 谢锦抿唇:“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又能怎样?”轩辕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主上只是要问我军营里的事情,你还怕主上杀了我不成?” 谢锦淡道:“那几天是不是耽搁你进度了?” “有点吧。”轩辕曜实话实说,“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擅离军营违反了军纪,跟你没关系。” 顿了顿,“况且就算主上要罚我,你也不能替我求情,留在这里干什么?” 谢锦心头微酸,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轩辕曜表情一正,严肃地强调道:“我提醒你,你要是不想让我今儿个被主上废了,待会儿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谢锦默然:“……” “别一点规矩都没有。”轩辕曜语气淡淡,“我原本以为主上动怒之下会对你动廷杖,昨晚担心了一夜,眼下看你伤得不太重,也算是放下了心。你先回去休息,早些养好了身体进宫当差,别再挑战主上脾气。” 谢锦听说他担心了一夜,心里一暖,不过他发现今日的轩辕曜跟往日实在不太一样,严肃得让他有些不习惯。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轩辕曜。 铁纪如山的军营里养出来的小豹子,到了该讲规矩的时候丝毫容不得含糊,身上隐约能看见主上的影子。 谢锦沉默片刻,有些无力地趴在枕头上:“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也会当自己不存在。” “不行。”轩辕曜态度强硬,“你必须回去。” 谢锦皱眉:“为什么?” 轩辕曜拧眉:“我不要面子的吗?” 原本严肃的气氛因这句话而瞬间破功,谢锦表情一顿,随即丹凤眼微弯,“曜曜。” 轩辕曜恼怒地瞪着他。 “爷不是也让你看过了。”谢锦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一亲,“我们这也算是难兄难弟——” “你干什么?”轩辕曜被他亲得一惊,下意识地抽回手,却使力过猛,冷不防把谢锦从榻上带了下来。 砰! “唔……”谢锦脸色惨白,疼得眼前一黑,冷汗如黄豆般涔涔而出。 轩辕曜吓了一跳,正要弯腰扶他,却听一声开门声响起,下意识地转头。 一身玄色王袍的容毓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 第572章 魏王府被炒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 轩辕曜脸色微变,来不及等谢锦缓过来,动作极快地把他捞起来放在榻上,浑然不顾谢锦现在是什么感受。 转身走过来几步,轩辕曜撩袍跪下:“主上。” “很忙?”容毓眸光清冷:“需要本王再给你们一点时间?” 轩辕曜垂眸:“臣知错,请主上责罚。” 谢锦老老实实趴在榻上,纵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却谨记着小豹子的话,低头认错之后就保持了沉默,绝不能给他赚来更多的责罚。 容毓走了进来:“听说你最近懈怠了不少。” 谢锦心头一紧。 “臣知错。”轩辕曜脸色微白,却丝毫不敢辩解,“请主上重责。” “外袍脱了,墙边倒立。” “是。” 轩辕曜利索地去了外袍,走到墙边,双手撑地,身子矫健一翻,便稳稳地倒立了起来。 虽然靠墙,他的身体却丝毫不敢跟墙体借力,只靠一双手稳稳地撑着,立得笔直。 容毓从桶里抽出一根藤条,拭干水渍,走到他身后,抬手就是一记藤条。 啪! 疼痛在臀上蔓延,轩辕曜调整了一下呼吸,身体依旧稳稳地保持一条直线立着,连丝毫颤动都没有。 谢锦听到那声音头皮就发麻,不自觉地咬着枕头,怕自己不小心出声。 轩辕曜却没什么反应,任由藤条落在臀腿上。 容毓打了有二十多下。 对,也就二十几下,然后就把藤条丢回了桶里。 “下来。” 轩辕曜诧异,身体利索地一翻,又稳稳地跪在了地上,就像那几下藤条只是给他挠痒痒一样。 疼当然是疼的。 容毓动手,向来没有放水这一说。 但这点疼对轩辕曜来说又着实不算什么,除了额头微微见了点汗,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容毓,轩辕曜恭声道:“臣怠忽职守,擅自离开军营,犯了军纪,望主上重责。” 容毓淡道:“这一桶的藤条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你以为你躲得掉?” 轩辕曜低头:“是。” “本王累了,该你的责罚先欠着。”容毓坐在椅子里,抬手揉了揉眉心,“下次再犯,你可以好好试试到底是刑具厉害,还是你的骨头更硬些。” 谢锦心神骤然一松,缓缓松开咬着的枕头,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臣的骨头绝对没有刑具厉害。”轩辕曜语气乖觉,“以后再也不敢犯了,谢主上宽宥。” 然后想到容毓昨日跟陛下一同回来,先是跟大臣们议事,又连夜收拾了谢锦,早上又早早去朝议,到现在还没怎么休息,心下不由又是一阵愧疚。 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以后议事的地方改往勤政殿,这御书房为你们俩留着。”容毓声音淡淡,“藤条随时泡好,皮痒的尽管跟本王叫板,本王不介意隔三差五替你们松松筋骨。” 轩辕曜头皮一麻:“臣不敢。” 这待遇太好,好得让人吃不消。 谢锦初犯就断了两根藤条,而且方才听他说原本该是五根,主上手下留情只罚了一半,不然谢锦现在只怕真的需要被抬着送回谢家。 以轩辕曜对容毓的了解,他家主上这帐真不是好欠的,那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下次再敢犯,就绝对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再犯惩罚翻倍,还得把欠下的再翻倍,而且不可能再有中途饶恕的机会。 只想想这数目,都让人胆寒发怵。 轩辕曜决定回头跟谢锦掰开了说,一定让他以后乖一点,别那么犯蠢。 容毓素来不太喜欢言语威胁,警告的目的达到了,又询问了轩辕曜练兵进展,跟自己意料中一样。 至于昨晚担心了一夜没睡,容毓倒也没多责问,只道:“送谢锦回去休息。” “是。”轩辕曜抿唇,迟疑片刻,“臣……可以留下来照顾他一天吗?阿锦脸皮薄……” “脸皮薄就别犯错。”容毓声音冷冷,“现在知道丢脸了?” 谢锦没敢说话。 轩辕曜暗道,主上不也是为了维护阿锦的骄傲,所以才关在御书房亲自动手的吗?治伤都传了没挂名的楚南衣来。 若是让太医来治伤,谢家嫡子受罚一事只怕早传得不知多少人知道了,到时候臆测纷纷,看笑话的有,猜测谢锦失宠的也有。 总之外面盼着谢锦好的也就那么几个,落井下石的大概会占多数吧。 但这话在心里想想可以,直接说出来他还是不敢的。 “给你们每人三天假。”容毓到底还是松了口,“老实待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情别管,要是真闲不住,明天就进宫当值。” 外面的事情? 轩辕曜心下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低头应下:“谢主上。” 谢锦受伤,骑马肯定是不行,只能坐马车。 容毓离开之后没多久,楚南衣就敲门进来,给谢锦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谢锦趴在榻上,“你先给曜曜看看他的伤。” 轩辕曜剑眉一皱:“我没事,不用看。” “我看曜世子应该也没什么大碍。”楚南衣语气温雅,“能走能跳,看起来行动自如,有什么好看的?” 谢锦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没再坚持。 轩辕曜一个堂堂武将还得做小厮的活,跟楚南衣二人帮谢锦把衣服穿好,扶着他下来:“能走吗?” 谢锦静静站了片刻,发现那阵疼完全消不下去,不过他也不是娇气到一点苦都吃不下的贵公子,轻轻咬着牙根,缓缓点头:“没事,可以走的。” 但事实上,走得很辛苦。 每一步都扯动身后的伤,带起让人晕眩的痛楚,好在马车就停在御书房外不远处的空地上,身边又有楚南衣和轩辕曜一左一右看着,谢锦独自一个人到底也强撑着走到了马车那里。 除了脸色有点白,从走路的姿势看来,还算平常。 待在御书房一天一夜,谢锦与世隔绝似的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轩辕曜早晨进宫时外面也还是风平浪静,直到他们出了宫才知道,容毓让他们别管外面的事是什么意思。 魏王府被抄了! 第573章 人命是不可以疏忽的 禁军包围了魏王府,从魏王的书房搜出了玉玺,意图谋反之罪确凿,夫妇二人连同方岚依,以及府里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全部被抓了起来。 趴在马车里的谢锦听到这个消息,简直通身舒畅,顿时觉得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活该。”他冷冷一哼,颇有几分磨牙嚯嚯的狠意,“以后终于不用再看到这让人厌恶的一家子了。” 轩辕曜跪坐在车厢柔软的地毯上,闻言说道:“阿锦,你觉得杨统领是什么时候被魏王收买的?” 谢锦沉默片刻:“这是我的疏忽,看起来主上掌握的消息应该比我多,还没等我详细禀报就直接把杨统领发落了。” 轩辕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了个话题:“主上少年时带兵镇守边关,跟北疆和蜀国开战那几年里,麾下将士几乎没有折损。 大败北疆铁骑那年,他把北疆第一大将头颅砍了下来,灭了北疆数万精锐,让北疆元气大伤,那一仗对于北疆来说格外惨烈,可主上麾下的玄甲军,总共折损了不到五百人。” 谢锦一怔,没料到轩辕曜会突然说起这个,一时沉默。 “主上训练出来的兵马,就像是草原上训练有素的狼,凶残,彪悍,不畏死,而且格外团结,玄甲军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同袍,不担心背叛。” 轩辕曜语气里透着几分向往,“那种感觉,你这样的文臣大抵是不明白的,让人热血沸腾,愿意死心塌地地追随。” 谢锦面色古怪:“曜曜,你好好说话。” 什么叫「你这样的文臣大抵是不会明白的」?看不起他吗? 轩辕曜轻咳一声:“我想告诉你的是,主上看似冷酷无情,但是对于自己的将士却格外的爱护,在他的观念里,任何不必要的死亡都可以提前被避免,你这次最大的失误其实不在于玉玺的丢失,而是那五条人命,我们一开始就疏忽了关键。” 练兵严苛,就是为了在战场上减少伤亡。 谢锦叹了口气:“我知道。” 可惜就算提前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前的谢家九爷压根就没在意过别人的生死。 容毓用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记住了,人命是不可以轻易轻忽的。 “从贵公子到五品官员的转变,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但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轩辕曜温声安抚,“只要不做越过底线的事,主上不会当真按着宫里的规矩约束你的。” 谢锦表情越发微妙:“曜曜,我不是三岁小孩。” 他亲娘都没这么苦口婆心地教育过他。 轩辕曜微默,随即冷哼:“要不是看在你被打得这么惨的份上,你以为我想说这些废话?” 他不是怕他以后再犯傻吗? “我知道曜曜疼我。”谢锦嘴角微翘,“挨顿打也值。” 轩辕曜闻言一恼,正要说什么,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谢家到了。 坐在前面赶车的楚南衣先下了车,然后给两人拉开车帘:“你们俩是先下车,回锦园休息,还是继续留在车上打情骂俏?” 轩辕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语气淡定:“楚公子素来从容雅致得跟君子似的,别破坏自己的形象。” 君子? 楚南衣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把残躯病体的某位爷从车上扶了下来。 谢家小厮走出来,见礼之后,很快把马车赶了下去,下人们见九公子回来,纷纷行礼迎接。 “九公子昨晚留在宫里跟摄政王商议政务,不慎遇到了刺客,忠心护主,被刺客伤到了,摄政王特允休息三日。” 轩辕曜语气淡淡,“你们口风紧点,谁要是把九公子受伤的消息传出去……” 楚南衣嘴角一抽,望了望明朗乌云的天边,想到一句话,近墨者黑。 “小的不敢!” “属下不敢!” 谢锦受伤行动不便,这事在谢家肯定瞒不住,与其让人胡乱猜测,不如先找个理由堵了众人的嘴巴。 轩辕曜和楚南衣把傲娇的九爷扶了进去。 从大门到锦园也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谢锦自然又无法避免地疼出了一身的汗,他爱干净,身上出了汗,不愿往床上趴。 轩辕曜无奈,只能让人打了温水进来,关上门,给他又擦洗一遍,重换一身衣服,谢锦才乖乖在床上趴了下来。 “九爷果然难伺候。”楚南衣等他们收拾好才进来,给谢锦换药的时候顺便简单清理了一下后背,“这两天你最好别乱动,三天时间不多,你要是不想伤口迸裂,就老老实实在床上养着。” 谢锦淡道:“把药膏留一些下来,晚上让曜曜给我换药就行。” 轩辕曜虽不是大夫,但军营里受伤是常事,上药这样的活的确难不倒他。 “曜世子自己还受着伤呢,你也好意思使唤他。” 谢锦瞪他一眼,暗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知道曜曜受了伤? 方才在马车上曜曜都没敢坐下来,让他留下药膏就是要给曜曜上药,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楚南衣接触到谢锦那谴责的目光,一时差点气笑。 合着这还怪他了? 也不知是谁作死,不但自己受了责罚,还连累轩辕曜跟着受牵连,连他这个大夫都得跑进跑出给他们忙活? 不过跟谢九爷显然没什么道理可讲。 从脊背到臀腿后面,那一道道破裂的青紫肿痕实在吓人,楚南衣看在他是个重伤患的份上,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这一盒药膏足够寻常百姓之家一年的开销。”楚南衣语气淡淡,“你倒好,一天就用掉一盒。” 谢锦对寻常百姓之家一年开销多少没什么概念,只道:“你那么有钱,这点药膏都舍不得?果然越有越抠,为富不仁。” “楚南衣不抠。”轩辕曜道,“上次还给我拨了十万两银子,用在了军队装备的购买上。” 谢锦皱眉:“曜曜,你是哪家的?” 楚南衣慢悠悠轻笑:“曜世子是皇家的子嗣,谢九爷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第574章 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听者有意却是肯定的。 轩辕曜和谢锦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气氛微妙。 善于察言观色的楚公子给谢锦上完药就走了。当然,临走前把药膏留下了两盒。 这药是他精心配制的药材调制而成,用在外伤上有极佳的效果,消肿止痛,活血散瘀,生肌育肤,虽说在那些价值连城的圣药中不值一提,却也最为实用。 也因为价值并非太过昂贵,所以被谢锦糟蹋一些也不心疼。 楚南衣离开之后,房内气氛越发让人感到些许不自在,谢锦趴在床上,开口打破了沉寂:“曜曜。” 轩辕曜抬眸看着他。 “让我看看你的伤。” 轩辕曜退后一步,眼底浮现戒备:“不行。” 谢锦的伤是从脊背到小腿蔓延下来,打得多,自然处处都有伤,所以看着也不会太觉得丢脸,可主上打他那几下都在臀上,怎么可能让他看? 谢锦抿唇,面上浮现难过之色。 轩辕曜心尖儿就这么一紧:“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谢锦唇角抿得更紧了,垂下眼睑,头轻轻搁在枕头上,一副伤心落寞的模样。 轩辕曜皱眉看着他,这是什么表情? 看起来像是被他抛弃了似的。 不就是没给他看伤吗? 轩辕曜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昨晚没怎么睡吧,先睡一觉,这两天好好休息——” “曜曜不也没睡?”谢锦淡笑,“你能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一下你?” 轩辕曜一怔,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锦朝里面挪了挪,让出足够的位置出来:“过来。” 轩辕曜没动。 “我现在是个重伤患,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担心我对你不利?” 谢锦抬眸,“我这么狼狈的样子都让你看光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轩辕曜不是不放心,他只是有些拉不下脸。 犹豫片刻,他想到谢锦身上那些伤,以及仅有三天假期的养伤时间,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忍,于是跟他打着商量:“不许笑话我。” 谢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怎么会笑话你?” 轩辕曜撇嘴,走过去在他身边趴了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 谢锦微微起身,拿过药膏,把他的裤子褪下来,瞳眸微缩。 主上下手果然没有留情的说法。 白皙的肌肤上三道血痕分外惹眼,全都已经肿起。 臀上两道,往下靠近大腿根一道,二十多下只打出了三道血痕。 没有破皮,但已经淤青高肿的伤痕像是随时会破一样,怎么可能不疼呢? 可小豹子表现出来的,却跟没事人一样。 “其实还好,真的不太疼。”轩辕曜不知是不是怕他担心,忍着脸热,主动开口说道,“比起之前的军棍,这跟挠痒痒的似的,要不是你坚持,我都没打算上药。” 谢锦没说话,用手指挖了点药膏给他细细涂上。 内室一派安静。 “主上今天手下留情,让我挺意外的。”轩辕曜开口转移话题,“但是记下的那些欠账又让人头皮发麻,谢锦,你以后给我悠着点。” 谢锦嗯了一声:“曜曜。” “干什么?” “主上可能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谢锦斟酌片刻,思索着该怎么说,“你觉得主上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轩辕曜心里一惊,霍然转头看向谢锦:“你昨晚在主上跟前胡说八道了?” “我哪敢?”谢锦摇头,“什么都没说都打成这样了,要是真敢胡说,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清醒着跟你说话吗?” 轩辕曜见他表情不似在说谎,才放下心来,拧眉沉默片刻:“这种事,主上只怕不一定能接受,我觉得暂时还是先别说了,等以后寻个好的时机,趁主上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 在轩辕曜看不见的地方,谢锦眼底绽放出来的惊喜和嘴角的笑意让他整个人都放着光,脸上的苍白看起来都少了几分疲惫,而多了一些明亮的色彩。 曜曜这算是答应了吧? 虽然他有几分故意套话的意思,可曜曜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反对。 还说等以后主上心情好的时候再说? 若非身上有伤,谢锦这会儿一定把小豹子抱起来蹦两圈。 压抑着心里的喜悦,谢锦慢慢在他身边重新趴了下来,执起他的手,轻声说道:“但是我觉得主上可能是猜到了,不然怎么会让你休息三天?不就是为了照顾我吗?” “主上那是知道你脸皮子薄,不愿意让旁人看到你的伤。” “可今天在御书房,主上分明已经看到了,而且心里应该已经有数。” 轩辕曜皱眉:“都怪你。” “是,都怪我。”谢锦认错,“等我伤好了,让你打一顿出出气。” 轩辕曜瞪他一眼:“我有那么暴力?” 谢锦促狭地笑笑:“你的意思是说主上暴力?” 轩辕曜语塞。 “我逗你的。”谢锦执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曜曜,我是不是很自私?” 轩辕曜被他亲得想抽回手,可想起今天御书房里的失手,他一时没敢使力,闻言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跟我在一起,你以后就不能有子嗣了。”谢锦轻抿着唇瓣,“也不会有娇妻美妾。” “谁说的?”轩辕曜扬眉,“你都有那么多如花美妾,我自然也可以——” “我后院里的如花美妾早就遣散了。” 轩辕曜滞了滞,接着道:“还有美少年呢?” “他们已经物尽其用,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 轩辕曜哼了一声:“不管,反正我是要娶妻生子的。” 谢锦龇牙:“你敢?” “你现在打不过我,以后肯定也打不过。”轩辕曜朝他挑衅,“有本事你把我囚禁起来?我猜你没这个胆子。” 谢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却带着几分笑意。 小豹子张牙舞爪的时候,也很可爱。 第575章 流放 养伤的日子虽疼,却也有着难言的幸福。 谢锦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楚南衣会定时过来看看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屋,连一日三餐都是侍女送到门口,轩辕曜负责拿进来,再亲手喂给谢锦吃。 小豹子虽然也有伤,但总的来说不影响他的行动,而谢锦到底伤得厉害些,同病相怜之余,伤势轻的自然要多照顾伤势重的。 这三天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虽两人都没说什么,却像是在默许着一些事情的进展。 相对于锦园里一片温馨静好,外面却已经一阵惊涛骇浪。 魏王府一案,在平静已久的帝都掀起一阵巨浪,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所有曾经跟魏王府有来往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摄政王下旨彻查,再牵连出一些不相干的人。 天可怜见,魏王府谋逆一案真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谁知道轩辕琰怎么会突然间想不开,居然打起了玉玺的主意? 想趁着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不在朝,窃玉玺在手,伺机筹谋帝位? 可当年他是皇太孙的时候,尚且没能登上皇位,眼下女皇已经登基,摄政王大权在握,他居然还敢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坐上皇帝之位? 满朝风声鹤唳。 自古以来,但凡有大臣被抄家,必定伴随着一阵腥风血雨,帝都血气久久不散。 帝王杀伐,从来让人心悸胆寒。 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然而让人庆幸的是,摄政王并没有要借此机会株连魏王府旧臣党羽的意思,这无疑让人提心吊胆之际,长长地松了口气。 抄家之后的次日,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早朝上直接下旨,魏王府谋逆,流放漠北边塞,修筑城池,此生不得回朝。 这个判决简直出乎大臣们的意料! 居然不是死罪? 女皇陛下果然仁慈。 大臣们高呼万岁,赞颂之语响彻大殿,为他们拥有如此圣明宽容的女皇而感到高兴—— 当然,是真的高兴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歌功颂德,大概也只有那些大臣们自己知道。 待在锦园养伤的谢锦和轩辕曜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消息自然是楚南衣带到锦园的。 “这是魏王一家蠢货的报应。”谢锦听完,只差没拍手称快,“主上不愧是主上,不服都不行。” 楚南衣拧眉:“刚挨了打,就学会拍马屁了?” “爷说的是真心话。”谢锦轻飘飘看他一眼,语气淡定从容,“阿谀奉承是奸佞之臣才会做的事情。” 昨天下午开始睡了整整半天加一宿,九爷今天精神不错,眼神都有了威慑力。 楚南衣嗤笑。 “死罪定然会引起大臣们的恐慌,也会给人留下手段狠辣的印象。” 轩辕曜端着茶盏站在一旁,“况且皇祖父还在,主上这也算是给了皇祖父一个面子,流放三千里既给了魏王一家应得的惩罚,也让其他人无话可说。” 流放不一定就比死罪幸运,且不说路途遥远,带着枷锁镣铐行走三千里遭的那份罪一般人都熬不过去,就算最后能安然抵达边关,余生也只能干苦力,还得日夜接受监工鞭打怒骂。 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谁都不敢保证。 然而明面上来说,陛下确实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没直接要了他们的命,没在刚刚登基之初就手染血腥—— 对于谋逆之臣来说,这足以体现当今帝王仁慈宽容的胸怀。 一举数得。 怎么能不说一声摄政王圣明? “轩辕尘怎么样了?”谢锦想起来,“主上有没有说怎么处置他?” 轩辕曜淡道:“主上对他器重有加,当然不会对他怎么样,阿锦这么担心吗?” 楚南衣表情微顿。 这语气听着似乎不太对。 谢锦自然也听出了小豹子语气里的酸意,暗自窃喜,面上却故作不知,缓缓摇头:“倒也不是怕主上会对他怎么样,而是他这个魏王府庶子身份毕竟尴尬,魏王府一家出了事,府邸定是要被查封的,他和他的生母乔姨娘很快就要搬出来住,只是不知住处安排好了没有。” “阿锦以前不是带轩辕尘来锦园住过吗?” 轩辕曜语气淡淡,“这次索性再把他接过来住几天,乔姨娘也可以让伯母安排一下,先在谢家暂住——” “曜曜说的这是什么话?”谢锦皱眉,“轩辕尘跟我非亲非故,乔姨娘一个妇人更不可能随意住在别人的府上,这个安排一点都不妥。” 楚南衣默默收拾了药箱,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出去。 “再者说,我现在有伤在身,哪有时间招待客人?” 谢锦叹了口气,“总共就三天时间养伤,三天之后还得进宫听候差遣,主上说要练我的身手,我都怕到时候再被治一个偷懒懈怠的罪名,说不定又得挨上几下。” 轩辕曜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须臾,淡道:“你又不是武将,主上对你的武功要求没那么高。” “曜曜。”谢锦目光灼灼,“就算要吃醋也别吃得那么明显,方才楚南衣还在场呢,让他看出来了多不好?” 轩辕曜眉头一皱。 “况且爷只喜欢曜曜一人,对其他人压根没有一点心思。”谢锦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甚是幽怨,“人家的身子都被曜曜看光光了,曜曜必须对我负责才行。” 轩辕曜眉角一挑,眼神凶狠地瞪着某只受了伤都不知道安分的狐狸。 “曜曜过来。”谢锦伸手朝他招了招,跟召唤小猫似的,“陪我躺一会儿。” 轩辕曜淡道:“你只能趴着,还不能躺。” “是我口误。”谢锦道,“陪我趴一会儿。” 轩辕曜道:“我不想趴那儿,跟个傻子一样。” 谢锦顿时委屈:“曜曜的意思是说我像个傻子吗?” “一个人趴着不傻,两个人一起趴那儿,任谁看来都不正常。” 轩辕曜语气淡淡,“你且好好养伤,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谢锦暗道,这小豹子真喜欢口是心非。 明明是他自己拈酸吃醋在前,非嘴硬不承认,还说自己胡思乱想。 谢锦这般想着,声音越发软了些:“你暂时还不能坐,过来趴着会舒服一些,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多累啊。” 第576章 万事没有早知道 这边谢锦发挥狐狸特性,得了空就开始撩拨轩辕曜,只把小豹子往自己设下的陷阱里引诱。 宫里的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紧张。 太后亲自到了大正宫,放低身段软下语气,想让南曦看在方岚依肚子里有了孩子的份上,对轩辕琰一家三口网开一面。 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出生之后没了父亲更可怜。 然而南曦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方岚依并未怀孕,那是轩辕琰为了哄太上皇心软,故意编造出的谎言。” 话音落下,太后脸色顿时一变,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方岚依伤了身子,轩辕琰对她除了打骂虐待之后,几乎很少有温情存在。” 南曦啜了口茶,声音平静无波,“用孩子重获太上皇宠爱应该是魏王妃的主意,可惜办法虽好,到底抵不过轩辕琰自己上赶着找死。” 毕竟太上皇的确是对轩辕琰心软了的。 如果方岚依真的有了身孕,轩辕琰重新获得宠爱之后也能懂得珍惜,别再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太上皇依然会把他当成最爱的孙子,魏王府兴许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可惜这世上从不缺不自量力之人。 南曦心知魏王府的判决已经下来,太后想为轩辕琰再求得一线生机,但事实却是断无可能。 她不会再给轩辕琰机会。 太后脸色一变,目光落在南曦那张沉静清丽的脸上,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方岚依怀孕是假的? 她攥紧了手,没有料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一时之间浑身被浓浓的无力感包围,沉默僵坐了良久,她终于颓然无力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南曦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在她看来,魏王府之所以有今日之结局,除了他们自己作死和对权势不切实际的欲望之外,太上皇和太后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祖父疼爱孙子很正常,皇帝想要恢复正统血脉继承皇位也很正常,可错就错在他选了一个草包做储君。 这个草包不但昏庸无能,而且生性暴戾,自私狭隘,愚蠢至极,既没有为人君者的仁慈宽容,也没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应该有的道德底线。 太上皇若能早日了解轩辕琰的本性,断了他对皇位的贪恋,魏王府至少可以得一个善终。 可惜万事没有早知道。 魏王府的事情没有再占据南曦的时间,她记挂着轩辕嘉的婚事,于二月十二日楚红衣到她身边任职第一天,主动召靖王妃进宫一叙。 “丞相家的公子心仪嘉嘉,不过丞相为人比较低调,不太乐于跟皇亲贵族结亲,所以对婚事并不是特别赞成。” 南曦啜了口茶,声音沉静平和,“还有就是红衣跟祈世子成亲之后,靖王府的风头更盛了些,眼下想要去靖王府提亲的人不少,陆丞相有所顾忌,怕这个时候跟靖王府结亲,会引起一些猜疑。” 说着,自个儿先笑了:“虽说朕对他们很看好,却挡不住他们以为朕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其实都是想多了,朕乐于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要不是刻意地追求利益结合,就算男女双方门庭尽都显赫,她也不会生出什么忌惮的想法来,容毓同样不会。 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轩辕祈和楚红衣。 靖王妃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沉默须臾:“嘉嘉只是一个庶女,原本是没办法配丞相府嫡公子的身份。” “靖王府没有嫡女,嘉嘉喊你一声母亲,庶女也相当于半个嫡女。”南曦笑道,“况且靖王府皇亲显贵,陆丞相虽位居丞相,但根基尚浅,府邸简单,嘉嘉配陆公子绰绰有余。” 皇亲贵胄与官宦世家之间的结亲通常讲究门当户对,利益结合,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是男子低娶,女子高嫁。 比如丞相府的陆公子,他要娶的妻子正常来说不应该比陆家的家世还要高,可以选一个相当的,或者家世稍微低一个级别的嫡女为正妻。 嘉嘉出身靖王府,靖王身份力压陆丞相,但因为是庶出,折中一下也算般配。 不过门当户对其实也是相对而言。 毕竟不管多登对的婚事,在皇帝赐婚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靖王妃显然明白南曦的意思,缓缓点头:“全由陛下做主。” “王妃是嘉嘉的母亲,她的婚事理该由你做主。”南曦温和地笑了笑,“朕也就是从中拉个媒,撮合一下这对有情人,其他的,王妃可以私底下跟陆夫人商议做主。” 这是不打算赐婚的意思? 靖王妃琢磨片刻,倒也明白,南曦这是在尊重她。 身为靖王府当家主母,嘉嘉的婚事本该由她这个母亲做主,女皇真要赐婚也不是不行,但皇亲权贵对于帝王心思总是敏感的。 别的不说,南曦若真的给嘉嘉赐了婚,其他宗亲王妃难免会怀疑嘉嘉得了圣宠,以至于身份地位已经越过了王妃,亦或者,女皇陛下是不是对靖王妃不满,所以才给嘉嘉一个庶女赐婚? 其他庶女若有模有样,显然会带起一股让人不太愉悦的风气。 靖王妃心里也难免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听到南曦让她和陆夫人商议决定之后,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心情却微微舒服了些,欣然应下这件事之后,就告退离开了大正宫。 第577章 患难时刻见人心 二月十二日是轩辕曜和谢锦休假的最后一天。 谢锦的伤还没好,堪堪只能下床走路,太大的动作依然会扯得伤口疼,动武什么的更不必说,想都不用想。 轩辕曜还好一些,三道伤痕都结了疤,虽然落坐时难免还疼,但他是个武将,本来就没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何况还养了三天。 晚间用膳时,轩辕曜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我今晚就回军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明日进宫之后在主上跟前好好表现,乖一点,别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万一再惹怒主上,我也救不了你。” 谢锦表情微妙:“曜曜,这次你也没救我。” 轩辕曜一噎:“我不是照顾你了三天吗?端茶倒水,给你擦澡喂饭,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你,你还不知足?” 谢锦勾唇一笑,丹凤眼风情万种:“知足,我怎么会不知足?可惜主上只给了三天时间,要是再多几天就更完美了。” 说着,他深深叹了口气:“其实主上要是把那五根藤条都打完了也不错,说不定多给几天假养伤——” “阿锦。”轩辕曜皱眉,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欠虐?” 谢锦顿时静默。 “你要真是挨得不过瘾,我可以代劳。”轩辕曜语气淡淡,“不过我没主上那么仁慈,也没主上那么有时间,噼里啪啦一顿军棍砸下来,保管你可以老老实实在家休养两个月。” 谢锦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却实在漂亮的脸蛋,唇角一挑:“只要曜曜下得去手,我是没问题的。” 轩辕曜:“……”果然欠虐。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谢锦斜卧在床头,托着下巴看他,“不然我直接放弃入朝做官的志向,跟你入军营,做你手下的兵好不好?” 轩辕曜眉心微皱,平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缓缓点头:“我倒是没问题,只要你不怕主上剥了你的皮。” “曜曜怎么这么不可爱?”谢锦惆怅地叹了口气,“动辄拿主上出来压人,不太地道。” 轩辕曜道:“我只是告诉你作死的后果。” 不拿主上出来压人,那谁还能压得住这只狐狸? 谢锦看着他,目光灼灼,只看得轩辕曜脸上发热:“真的舍不得跟你分开。” 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股子蛊惑撩人的意味。 轩辕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以后又不是没见面的机会了,都在皇城,不过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就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轩辕曜对上他那情意绵绵的目光,浑身一麻,有些顶不住压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却见楚南衣恰好拎着药箱走了过来,顿时松了口气。 “楚南衣来了。”他告知谢锦,然后走过去把房门打开,看着一袭蓝衫俊雅的楚南衣,淡淡道:“辛苦你了,一天三次往这边跑。” 楚南衣笑得风度翩翩:“没有曜世子辛苦,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照顾重伤患。” 轩辕曜闷声。 他总觉得楚南衣跟谢锦一样,都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只不过谢锦不屑于隐藏,个个都知道他狡诈不好惹,而楚南衣善于伪装,擅长用温善和气的笑容掩盖本性。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楚南衣走过床前,放下药箱,伸手给谢锦宽衣时,顺便开口,“女皇陛下明天在宫里举办诗会,邀请了帝都几个尚未成亲的公子进宫,你二人也在其中。” 什么? 轩辕曜一愣:“诗会?” “什么诗会?”谢锦眉心一皱,心头有阵不太好的预感,“女皇陛下刚回帝都,怎么想起办诗会来了?而且邀请的都是年轻公子……” 眉眼一动,他不得不做出最糟糕的猜测:“不会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大臣劝陛下选皇夫了吧?” 此言一出,空气倏然安静了下来。 “这……”轩辕曜脸色一变,“主上应该不会同意的。” 他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楚南衣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 选皇夫? 谢锦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女皇陛下若真生出了这个心思,他家主上那性情,倒是不会对女皇做些什么,但所有有可能被选为皇夫的男子,只怕连尸首都不会剩下。 “女皇陛下在大周带回了一个姑娘。”楚南衣语气淡淡,“应该是想给这个姑娘选个夫君。” 轩辕曜闻言,眼神一亮:“大周的姑娘?长得好看吗?” 谢锦抬眸看他。 “应该是好看的吧。”楚南衣专注地低头给谢锦换药,语气淡定,“不过好不好看其实并不重要,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能被女皇陛下带回来的女子,跟陛下的关系肯定不错,娶了她的人以后定然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轩辕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倒是真的,所以想娶她的人一定不少。” 谢锦敛着眸子,精致眉眼泛着几分深不可测的色泽。 “楚南衣,我觉得这是你的机会。”轩辕曜语气格外认真,“娶一个跟女皇陛下关系好的姑娘,就冲着主上爱陛下的程度,你以后身份地位绝对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弄个皇亲国戚当当。” 谢锦眸心一细,缓缓抬眸,看着小豹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笑意。 “曜曜说得没错。”谢锦声音淡淡,闲适而悠然,“你可以把握一下。” 把握? 楚南衣唇角含笑:“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咦? 谢锦探究似的看着他:“当真?” “千真万确。”楚南衣站起身,“我觉得你们俩该小心一点,谢九爷容貌生得好,这身份家世也上等,帝都多少姑娘心仪着呢,说不定这位大周来的姑娘也一眼就看中了,到时候请女皇陛下赐婚的话——” “不可能。”谢锦语气淡淡,“陛下不会随意就给人赐婚的。” “我说的是假如。”楚南衣漫不经心地一笑,“曜世子也是皇族贵胄,亲王世子,又是英武俊秀的武将,同样有可能成为那姑娘心仪的郎君。” 轩辕曜皱眉:“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楚南衣淡笑,“若没有这个想法,陛下怎么会让你们也去?” 谢锦原本还信心满满,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生了几分危机感。 大周来的这个姑娘他们还没见过,不知是什么性情,倘若是个花痴……只怕还真不好办。 楚南衣给他换完了药,收拾收拾就施施然转身走了,浑然不管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以及几句话会在谢锦心头投下什么石子。 “等等。”谢锦拧眉,“楚南衣,你说我要是抱病……” 楚南衣转头,笑得怡然自得:“谢九爷想死别拉我垫背,我不想尝试主上的手段。” 意思很简单,你想抱病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配合。 “果然患难时见人心。”谢锦冷笑,“爷算是看清你了。” 楚南衣优雅欠身:“我的荣幸。” 第578章 妙不可言 楚南衣离开之后,谢锦趴在枕头上叹气。 “主上又不是暴君,女皇陛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总不可能乱点鸳鸯谱,你没必要这样。” 轩辕曜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拧了拧眉,“再说人家姑娘会不会看上你还不一定呢,你暂且别太杞人忧天。” 谢锦有气无力地趴在枕头上:“你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 “男未婚女未嫁,万一陛下真心血来潮指个婚,我敢抗旨不遵吗?” 谢锦抬眸看他,“就算抗旨,也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吧。” 轩辕曜沉默。 谢锦轻咳一声:“曜曜,要不我们——” “不行。”轩辕曜断然拒绝,显然明白他要是说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锦抿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轩辕曜被他看得浑身酥麻,眉头皱了又皱,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你暂时别想这些了,明天看情况随机应变吧。”他说道,带着几分安抚的口吻,“若实在不行,这件事……” 谢锦表情一紧:“实在不行,你会怎么样?”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若实在不行,他去求主上呗,还能怎么样? 因着明日一早要进宫,轩辕曜今晚只得先打消回军营的决定,于是谢锦又多了一晚跟小豹子相处的机会。 据说当晚谢锦一个劲地强调:“大周那个姑娘要是看上了你,你必须告诉她,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如果他看上爷,爷一定不会理她,我对曜曜的一片真心天地可表。” “曜曜,你要是被别的姑娘拐走了,爷就没什么可活的,你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曜曜,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曜曜……” 轩辕曜烦不胜烦,一巴掌拍到了他伤痕累累的屁股上,“闭嘴。” 嘶…… 谢锦疼得脸色一白,冷汗直冒,终于闭嘴安静了下来。 …… 次日早,一身官服严谨俊美的谢锦起了个大早,跟轩辕曜一起进宫,两人先去上了朝,下朝之后随容毓去勤政殿议事,整半日都极有默契地没提起诗会一事。 直到勤政殿议事结束,其他大臣逐一告退离开,站了半日着实有些辛苦的谢锦才抬眸看了眼容毓,斟酌着开口:“主上。” 容毓嗯了一声,把手里批完的折子递给候在一旁的内侍,“何事?” “听说陛下今日召见了几位世家公子。” 容毓目光微抬,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几分深沉:“你想说什么?” 谢锦静默。 貌似不是他想说什么。 而是女皇陛下召见世家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主上居然一点都不着急? 还有,楚南衣不是说他跟小豹子也在其列? 可眼下已经午时了,他和小豹子还在勤政殿待着。 这好像不太合乎情理。 “你们二人中午留在大正宫用膳。”容毓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有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听到前半句,谢锦头皮一麻,心想着女皇陛下不会真的要把他们撮合给那位大周姑娘吧,居然直接留下来用膳了? 待听到后半句,谢锦心头狐疑顿时消散,暗道主上这语气听着好像是为了正事,应该跟指婚一事没什么关系。 所以楚南衣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那小子胆子似乎没大到胆敢假传圣旨的地步。 谢锦和轩辕曜心头都浮现疑惑,却没再多说什么,齐齐应了声是。 容毓却在这时抬头看着谢锦,目光平静而幽沉。 谢锦被看得脊背一紧,下意识地觉得身后又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剧痛,那种热油滚过似的痛楚,他真的是这辈子都不会忘。 “伤势如何了?”容毓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谢锦脸色还带着几分病体初愈的苍白,身上的伤也并未好全,站了这么半日,除了疼之外,还带着几分伤口结疤的痒,感觉并不是太好。 不过想到小豹子让他乖一点,好好表现,谢锦自己也不是个喜欢随时卖惨的性子,于是垂眸道:“已经好很多了,谢主上挂念。” 挂念? 容毓不置可否,放下茶盏,起身走出了勤政殿。 谢锦和轩辕曜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解,今天的情况好像跟预料中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眼下不是说好的好时机。 两人很快跟上容毓,一同往大正宫走去。 宫廊曲折弯绕,春季景致迷人,宫里处处都萦绕着清香之气。 三人一路无话。 南曦已经命宫人在大正宫备好午膳,长长的桌子上摆了二十几道菜,大正宫除了南曦之外,长公主也在,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容貌娇俏可人,看起来比一般小姑娘沉稳些,看她身上穿着贵女服饰,显然不是大正宫的宫女。 所以应该就是大周来的那个姑娘了。 谢锦心里有数,收回视线,跟轩辕曜一起朝南曦行了君臣之礼。 礼毕,众人落座。 谢锦坐上凳子那一瞬间,身体下意识地绷紧,随即缓缓放松了身体,慢慢适应挨打之后第一次坐在坚硬实木凳子上的感觉。 嗯,滋味妙不可言。 不过比起这阵销魂滋味,落座之后的气氛更带着几分微妙。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肯定坐主位,眼下的情况是南曦旁边坐了长公主和林嘉,容毓下首坐着谢锦和轩辕曜。 于是不管是谢锦还是轩辕曜,皆是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林嘉和长公主。 “小锦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长公主注意到谢锦脸色有些苍白,脸上浮现关怀之色,“生病了?” “没。”谢锦摇头,“是臣不小心弄伤了自己,谢长公主关心。” 长公主闻言,轻轻点头:“以后小心些。” “是。” “谢锦,曜世子。”南曦挑唇浅笑,“给你们介绍个人,这位姑娘叫林嘉,是大周郡主,容毓的晚辈,此番跟朕来到东陵会就此定居下来,朕想给她挑个合适的夫婿——” “陛下。”谢锦倏地站起身,“臣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第579章 云氏一族 数双眼睛齐齐落在他面上,表情各异。 轩辕曜眉心微皱,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急什么?”南曦挑唇,似笑非笑的弧度,“朕只是想说,嘉嘉一个女儿家不便经常抛头露面,你跟曜世子平常接触的优秀儿郎较多,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给朕一些建议。” 轩辕曜暗暗骂了一声贱狐狸,这么沉不住气,平时的稳重深沉劲都去哪儿了? “小锦有喜欢的人了?不知是谁?”长公主表情玩味地看着他,“可是帝都哪家才貌双全的姑娘?本宫应该认识吧。” “长公主认识的。”谢锦声音淡定,“不过他算不上才貌双全的姑娘,应该说是文武双全。” 轩辕曜脸色微变。 这该死的狐狸!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急促看了一眼南曦和容毓,随即被火烫着似的撇开视线,心跳如雷。 容毓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波动。 南曦面色倒是温和,只是看起来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人心里越发没底。 “臣会留意。”谢锦敛眸,赶在长公主继续追问之前说道,“若有合适的年轻才俊,臣一定给林姑娘撮合。” 林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觉得这个容貌俊美的青年看起来像是有点不舒服,那苍白的脸色以及时不时蹙紧的眉头,应该在忍着什么不适。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闻言淡淡一笑:“其实我也不着急,姻缘这种事讲究缘分,不过还是多谢公子。” 谢锦低眉垂眼地站着,薄唇微抿,注意到桌上或是玩味或者平静的目光,心里忍不住想,以为他想这么冲动? 要不是凳子硬得根本坐不住,他也可以沉得住气。 “坐吧。”南曦温和开口,“不用太过拘谨。” 谢锦真不是拘谨。 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站起来缓缓,实在是屁股太疼了。 不过这个理由能说吗? 要真敢说出来,主上能让他在凳子上坐五个时辰,好好感受一下这番销魂滋味。 “多谢陛下。”谢锦暗自吸了口气,缓缓落坐下去。 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他身体的不适,都在照顾他的面子,还是接下来真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说,这顿饭吃得倒也相安无事。 谢锦安然熬到了午膳结束。 膳后女皇陛下跟长公主留在大正宫照顾昊儿,容毓命谢锦和轩辕曜随他去御书房议事。 听到「御书房」三个字,谢锦下意识地脊背一紧。 那实在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 他想了又想,甚至转头朝轩辕曜确认:这三天里,爷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吧? 轩辕曜也是眉头微锁,缓缓摇头:没犯错,别紧张。 不是谢锦敏感,而实在是容毓三天前说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呢,以后议事的地方改往勤政殿,这御书房给你俩留着,藤条随时泡好…… 这才区区三天过去,想忘都忘不了。 容毓对身后两个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浑不在意,走进御书房,从御案上拿过一本卷宗丢给谢锦:“你们俩去一趟上宁,查查云氏一族。” 谢锦接过卷宗,表情在须臾之间切换成深沉模式,目光落在卷宗上,精致眉眼泛着几分深思:“云氏一族跟苏家貌似有着一点姻亲关系。” 苏家? 轩辕曜沉眉:“户部尚书苏策?” 提到户部,一般人想到的大多是贪墨,掌管国库财政大权的官员若说他有多清廉,显然有些不切实际,然而水至清则无鱼,君王需要的不是两袖清风捉襟见肘的清官,而是能办好差事有点欲望的能臣。 能臣也需要吃喝拉撒,需要人情往来,还需要养家糊口,所以适当地贪一点,只要不超过底线,胃口别太大,君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贪墨有贪墨的规矩,若胃口太大,野心勃勃,贪墨的程度超出了君王能容忍的底线,牵扯到官商勾结,甚至严重损害到百姓的利益,影响到社稷安定,那么就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了。 谢锦脑子转得快,主上说查云氏一族,那么很显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闲着无聊,而定是云氏一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换句话说,云氏和苏家需要被整治了。 “本王给你们人手,此事暗中调查,不必打草惊蛇。”容毓语气淡淡,“本王要确凿的证据。” 谢锦领命:“是。” “云氏一族势力不小,云氏家主在上宁手眼通天,你二人去了之后耐住性子,不用太过着急,慢慢查,本王给你们足够的时间。” 容毓给了他可以调用人手的令牌信物,“唯有一点给本王记住了。” 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容毓嗓音沉冷:“本王让你们去查案子,不是为了让你们深入险境,再敢做出什么以身涉险的事情,回来之后别怪本王剥了你们的皮。” 虽然他的声音很冷,冷到让谢锦觉得自己的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奇迹似的,却有股暖意缓缓盈满心扉。 他意识到这是容毓给他历练的机会,不限时日,就是为了防止他做出冒险的举动,只要拿下云氏这条大鱼,他和轩辕曜就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朝堂新贵,就算有功名在身,光凭着圣宠也并不能走得长远,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唯有政绩才是最实在最有力的凭证。 谢锦单膝落跪,低头领命:“臣谨遵主上谕令,抵达上宁之后必小心谨慎,不敢疏忽任性。” 轩辕曜抿唇,心里有些隐忧:“云氏一族根深叶茂,苏家背景势力延伸到上宁,也不是一般人能撬得动的,主上,臣跟阿锦两人——” “你们手里的势力,本王说了不可以用?” 容毓声音淡淡,“你二人别以身涉险就行,其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本王不干涉。” 轩辕曜沉默,他们手里的势力? 说真的,他父王远在淮南,势力根本触及不到上宁,他手底下仅有十八卫可使唤,除非谢锦手里有可用的人。 想到这里,轩辕曜转头看了谢锦一眼,暗道阿锦应该是胸有成竹吧,否则也不敢接下这么重的任务。 第580章 抓阄礼 领了谕令,谢锦和轩辕曜丝毫没有耽搁,当天就出宫一个回了谢家,一个回了军营。 谢锦负责让人收拾行囊,带了一些路上换洗的衣物以及足够多的银票。 轩辕曜回去军营,把接下来需要训练的进程略微调整了一下,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将领负责监督操练,这趟出远门他无法确定自己何时回来,所以兵营操练以体力和个人操练为主。 骑射、步射、枪法、单兵作战,都是需要重点操练的项目。 至于一些兵法阵法演练,只能等他回来之后再做安排。 二月十二日晚,两人轻车简从离开了帝都,身上的伤势未愈,骑马暂时想都不用想,宽大的马车里铺着柔软的毯子,药膏都带得齐全。 从帝都到上宁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赶路的时间恰好用来养伤,等到了上宁,伤势应该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不影响正事了。 楚红衣正式替代了禁军统领一职,每日在女皇陛下跟前当值三个时辰,未时进宫,戌时回府。 早晨南曦会跟摄政王一起上朝议政,有容毓在,不需要其他人跟随。 用完午膳之后,容毓通常会去勤政殿跟大臣们议事,南曦身边虽然有银月和银霜二人保护,但这二人终究只是护卫,楚红衣跟在身边可以商议一些朝政大事,了解更多宫内宫外和朝臣们的情况。 如果容毓下午事情少,回大正宫早,楚红衣就会极有眼色地去巡逻宫廷,整顿禁军,留给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独处的空间。 做禁军统领,除了武功高能力强之外,还得善解人意,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走。 想来也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 转瞬到了二月底,昊儿周岁生辰到了。 容毓命人在大正宫摆了生辰宴,除了长公主之外,只邀了怀王、靖王、谢首辅和陆丞相等几个朝中重臣,以及轩辕祈夫妇,轩辕尘和轩辕华两位公子到场。 紫檀木长桌上摆了不少好东西。 奏折,玉玺,算盘,拨浪鼓,折扇,匕首,几面玄铁令牌,玉佩,文房四宝,还有一盘香酥柔软的点心,几株麦穗。 刚满周岁的昊儿被放在桌上,孩子已经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虽然步子还不是很稳,不过摇摇晃晃倒是也能走上一段。 容毓和南曦站在一旁,安静地看儿子今日表现。 昊儿抬着小脚在桌子上一步一步慢慢晃晃地走着,越过所有随意摆放的礼物,从长桌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各位宗亲尊长和大臣都站在桌子两旁,随时护着小太子,防止他从桌上掉下来。 不过还好,孩子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歪歪扭扭摔了一下就索性直接在桌子上爬了起来,第一个回合所经之处,对所有礼物视而不见。 走了一个来回,走到头又掉头重新爬回来。 经过奏折边上,昊儿总算是停了下来,伸出小手把奏折拿起来翻看一遍,贵气的小脸蛋上毫无表情,不见兴奋,好像是在研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颇有几分跟他父王如出一辙的沉稳气度。 须臾,他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父王和母皇,拿着奏折摇摇晃晃站起身,于众多目光注视之下,把奏折送到了父王手里。 容毓倒也没说什么,沉默的把奏折接了过来。 长公主却忍不住啧了一声:“昊儿真是聪明。” 小孩子转身回到桌上,又爬啊爬,伸手拿起玉玺,嗯,小手抓了抓发现拿不动,使劲抓,还是拿不动。 拨浪鼓就放在旁边,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好像打定主意要跟玉玺杠到底一样。 可周岁的孩子力气实在是小。 昊儿一屁股跌坐在桌子上,小手护着玉玺不动,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憋得小脸通红,却仍不放弃。 没人说话,但几个大臣都忍不住笑。 兴许是发现自己确实对玉玺无能为力,昊儿抬头,黑曜石一般干净的大眼直接投向他的父王,小嘴瘪了瘪。 南曦一颗心瞬间被萌化,忍不住想把他抱起来狠狠亲上两口。 容毓抬手拿起玉玺,把昊儿掌心摊开,玉玺放在昊儿掌心。 孩子力气小,自然托不住。 容毓大手托着儿子小手,玉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昊儿小小的手心里,昊儿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玉玺,大眼炯炯有神。 众人沉默,面上浮现惊奇之色。 他们觉得小太子真的是天生帝王人选,瞧瞧这架势,吃的不在乎,玩的也不在乎,第一个拿起奏折,第二个就开始看上了玉玺。 合该他托着东陵万里江山的重任。 南曦其实也有些诧异。 毕竟昊儿才一周岁,除了冒几个单音节的字之外,连话都说不来几句,对于奏折和玉玺是什么概念,应该并不太清楚吧。 抓阄礼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个形式,带着点迹象的寓意,寄托了父母的一点期望。 就算今日昊儿只抓了拨浪鼓玩玩,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将来就一定不成器,或者他对算盘感兴趣,将来也不一定就做商人。 但事实上,抓着玉玺和奏折无疑还是让人高兴的。 尤其是旁边围观的这些大臣们,心里只怕已经开始对这个才一岁的小太子歌颂起来了。 容毓把玉玺放在一旁,淡道:“还有想要的吗?” 昊儿转头看了桌上的那些玩意儿,小嘴巴瘪了瘪,没兴趣地收回视线,起身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走到容毓面前,伸出小手臂,小嘴巴里冒出简短的音节:“父……王,抱……” 南曦诧异:“昊儿?” 居然会喊父王了? 容毓眉目微软,伸手把昊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 “唉。”长公主惆怅,“没良心的小家伙,我日夜照看,哄着抱着,结果他会开口喊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父王……” 关键是他父王还那么冷,冰山似的性情,满朝文武哪个不怵得慌,他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怕呢? 正常来说,他不是应该跟娘亲最亲近吗? “可能他跟容毓比较投缘。”南曦笑着,“这样才好,以后以父王为目标,做个圣明无双的天子。” 第581章 帝王之相 南曦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宗亲王爷和大臣神色都有些异样。 虽然摄政王大权在握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女皇陛下对政务也确实不感兴趣,但直接说出来难免还是让人生出些许想法。 毕竟东陵的江山姓轩辕,不姓容。 现在摄政王跟女皇陛下仅有这么一个太子,太子不但长得像摄政王,性情也跟他有几分相像,这长大以后不就是第二个容毓吗?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是浮现了一瞬,众人很快舒展了眉头。 小太子姓轩辕,摄政王一心社稷,既没有篡位自立的想法,也没打算让儿子姓容,这东陵以后还是轩辕氏的天下。 不会有什么影响。 摄政王要是真有篡位的想法,在大周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还能名正言顺,犯不着大老远跑到东陵来觊觎皇位。 况且摄政王的手腕他们也实在是怕了,不敢轻易挑战他的权威。 众人这么一想,顿时心安。 容毓抱着儿子,伸手把桌上的拨浪鼓拿起来递给他,见昊儿不为所动,他握着拨浪鼓摇了摇,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昊儿安静地看了一眼,随即平静地撇过头,只差没在脸上写着:这么幼稚的东西,我才不要玩。 容毓挑眉:“不喜欢这个?” 的确不喜欢。 昊儿以行动表示自己没兴趣。 “昊儿只对奏折和玉玺感兴趣。”南曦浅笑,“以后一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昊儿一手攀着父王的脖子,另一只小手揪着容毓的头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玩具似的,抓着父王的头发就往嘴里塞。 “唉,这个不能吃。”南曦连忙阻止,伸手把儿子手指上缠绕的头发一根根解救下来,“昊儿饿了?乳娘,给太子准备些吃的。” “我来抱吧。”长公主从容毓怀里接过小家伙,看他瘪着嘴,好像还不太乐意的模样,不由失笑,“你父王整个一冷面煞星,也就你无知无畏敢让他抱,等再过两年,你还敢粘着他我才佩服你。” 抓阄礼结束,几位宗亲王爷和大臣们告退离开。 南曦看着轩辕尘和轩辕华两个少年,眉眼浮现一抹深思,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朝容毓道:“轩辕尘现在住哪儿?” 容毓道:“魏王府抄家之后,独留了乔姨娘的院落,轩辕尘回府走的是王府后门。” 南曦缓缓点头:“作为魏王府庶子,轩辕尘心性坚韧,低调内敛,才华出众,是个不错的男儿,对生母又是一片孝心……我倒有个想法。” 容毓挽着她的手入了殿,唇角微挑:“曦儿想把林嘉许给他?” “嘉嘉性子良善,体贴人,又有过嫁错人的经历,跟轩辕尘在一起应该会懂得互相扶持。” 南曦沉吟,“还有乔姨娘一个人待在府里也到底孤单了些,儿子入朝,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嘉嘉跟乔姨娘应该能处得来。” 主要是乔姨娘和轩辕尘这对母子前十几年过得太苦了些,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儿子却又大了,入仕之后开始忙于公务,无法整日陪伴身侧尽孝。 林嘉待在大周时就没享受过什么母爱,被生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了半年身不由己的日子,虽年纪不大,却已不是寻常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好在林嘉跟大周那霍家渣子没圆房,对轩辕尘来说也谈不上委屈。 这两人都是经历过磨难的人,应当能珍惜当下得来不易的安稳,好好过日子。 容毓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只要他们俩没意见,就由曦儿做主了。” 顿了顿,“成亲之后,他们暂时还住在原来的院落,轩辕尘眼下品级还不高,尚无资格单独立府,等以后有了政绩再说。” 魏王府被流放,府内已无主人,拆下王府匾额,让轩辕尘暂时有个住处。 林嘉若真能嫁给他,以后一家三口安稳住在魏王府一角,等以后政绩突出,朝堂上有了功绩,提升了官衔品级之后,王府可以直接赐给他做宅邸,到时候成了真正的一宅之主。 南曦偏头看他:“轩辕尘该庆幸有你这么个英明神武的摄政王。” 魏王府牵扯谋逆被流放一事,也就是容毓能把轩辕尘保下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放过这个漏网之鱼,只怕恨不得连王府里的草木都一起焚烧殆尽。 容毓惜才爱才,处处为有能力有才华的年轻新贵考虑,为此可以打破规矩,大臣们还不敢说什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南曦发现,朝堂上许多言官最近好像都消停了不少。 “是曦儿宽容。”容毓揽着她的腰,在矮榻上坐下,低头亲了亲她一边脸颊,“为夫都是依着陛下的意思行事。” 南曦微默,随即偏头看他:“容毓,你从实招来,昊儿今日这番表现是不是你教的?” 容毓微愕:“此话从何说起?” 南曦挑眉:“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容毓觉得很无辜,“为夫上朝和处理政务时昊儿都不在身边,为夫回来大正宫时,曦儿都看到的,我从来没跟昊儿单独相处过,哪有机会去教他这些?” 南曦想了想,好像也是。 昊儿平时都是她娘在带,他们上朝时没带着昊儿,容毓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也没带着昊儿,唯有回来大正宫时偶尔抱抱,但那时候南曦也在,她还真从未听容毓教昊儿拿过奏折认过玉玺。 “这么说来,昊儿真是自己认准了玉玺和奏折?” 南曦沉吟,不得不往真命天子方向去想,“昊儿看来天生就该做皇帝的。” “嗯,曦儿说得极是。”容毓点头,“我也觉得昊儿有帝王之相。” 南曦似笑非笑:“这不正合你的心意?” 容毓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可以给他选个启蒙老师了,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第582章 帝王的养成 南曦倚着锦榻浅笑:“眼下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容毓眉眼微动:“轩辕祈?” “容毓。”南曦安静看着他,目光盈盈流动,“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这是心有灵犀。” 南曦勾唇:“轩辕祈眼下只有一个世子的爵位,朝中没有职务,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男弱女强,有些颠覆了寻常夫妻给人的印象。” 容毓伸手提过茶壶,倒了杯茶给南曦。 “但事实上,轩辕祈安于现状,不过是为了让红衣有更多展现的机会。” 南曦接过茶盏,声音沉静,“楚红衣掌禁卫兵权,祈世子自然不能再碰军权和兵权,否则这靖王府真要圣宠到连他们自己都要害怕的地步了,这也是轩辕祈心不在朝堂的原因,以后大概也不会往朝堂上发展。” 容毓看着她,唇角噙着宠溺的笑意:“嗯,曦儿就是这么聪慧通透,不愧是女皇陛下。” 南曦被他夸得高兴,起身亲了亲他:“摄政王也很棒。” 两人互夸了一通,很快言归正传。 “做昊儿的老师,有官职在身,却无插手朝政的权力,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南曦沉吟,“而且他文武双全,可以授文课,可以教武学,一人两用,也再完美不过。” 关于昊儿的老师人选,南曦前几天就仔细想过,东陵老臣大多都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臣,虽说容毓和南曦并没有打压他们的意思,但老臣的想法和行事风格终究跟年轻人有很大差别,在教导储君的过程中会影响到昊儿以后的处事风格。 年轻臣子有学识有才华且值得被信任重用的那几位,眼下都有官职在身,而且需要磨练,需要政绩,一旦成了昊儿的老师,就代表以后无法积累政绩,纵有太子太傅一职在身,却没办法进入朝权中心。 思来想去,南曦觉得轩辕祈最合适。 容毓缓缓点头:“曦儿说得极是。” “不过也不能全部交给轩辕祈。”南曦接着说道,“他负责传授学识,其他方面还得你这个父王多上点心,毕竟昊儿是太子,其他人在面对一国储君时难免会有些顾忌。” 南曦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今日抓阄礼上看到儿子跟父王如此亲近,才突然间心有所悟。 容毓威仪深重,气势慑人,连朝堂上见惯了风浪的大臣都对他畏惧不已,这样的人通常小孩子是不愿意亲近的,或者说不敢亲近。 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会自动吓退所有生物。 偏偏昊儿居然一点都不怕他,还主动伸手要抱抱,连温柔的娘亲都抛在一旁——南曦把这归结为孩子对父亲的崇拜。 所以帝王这条路上,容毓才是最好的老师。 “曦儿不怕我对他太严?”容毓伸手揽着她的腰,目光温柔,“万一你心疼怎么办?” 南曦失笑:“昊儿是你的儿子,你还能虐待他不成?”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情,常年浸淫军中,对待文臣武将都习惯用军营那一套,连谢家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公子现在见他都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可想而知容毓在外有多可怕。 但还是那句话。 谢锦和轩辕曜这两个骄傲的男子都心悦诚服,也足可见他的方法是对的,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严苛一点,没什么坏处。 毕竟他们就昊儿这一个儿子,既然定了储君,以后责任重大,可不能养歪。 不但得养得正,还得教得好,能吃得了苦头,担得起大任,有宽大胸怀,有雷霆手腕,还得学会帝王心术。 一个帝王的养成,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 南曦敛眸轻叹,容毓自己就是吃过苦头的,前世爱而不得,今生为了弥补天下苍生而缜密布局,没有童年的快乐无忧,也从未享受过少年的恣意轻狂,曾经连睡觉都是奢望…… 纵然如今权掌天下,看起来荣耀万千,可前世今生经历过的痛苦磨难却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只稍一想,依然让她心疼不已。 “曦儿。”容毓伸手抬起她的脸,“怎么了?” 南曦目光微抬,落在他清贵出尘的眉眼,心扉微软:“阿毓。” “嗯?” “今天政务不忙?” “还好。”容毓声音低沉绵软,“今天事情不太多。” 南曦哦了一声,笑意浅浅:“既然如此……” 她的眼神暗示太明显,容毓就算是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心头悸动,面上却下意识地矜持了一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嗯?”南曦挑眉,“你拒绝?” 拒绝个屁。 容毓伸手就把她抱了起来:“为夫拒绝不了。” “我想要个女儿。”南曦环着他的脖子,轻声提了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如愿?” “万一再是个儿子?” 南曦沉默片刻:“算了,暂时还是不生了吧,两个儿子年纪相近,万一以后为了皇位自相残杀,我可受不住。” 容毓脚步微顿,低头看着她。 “传轩辕祈进宫一趟。”南曦语气平静,“我们把这事跟他说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容毓表情微妙:“曦儿。” 南曦抬眼看他,眼底浮现不解。 容毓忍不住怀疑她是真不解还是装傻,却见南曦噗嗤一笑,眸光温柔,主动凑过去吻住他的唇:“偶尔一次白日宣淫也不是不可以,摄政王想怎么样就怎样吧,朕任君处置。” 容毓把她放在了床上。 外面天气明媚,春光正好。 适合贪欢。 第583章 前车之鉴 午膳之后,容毓传轩辕祈进宫。 恰好楚红衣下午当值,夫妻二人便一块儿入了大正宫,得知女皇陛下的意思之后,轩辕祈着实愣了好一会儿:“做小太子的老师?” “暂时的老师。”南曦语气淡淡,“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昊儿开蒙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朕相信你能胜任。” 轩辕祈沉默。 周岁就开蒙? 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谁家的孩子连说话都没学会就急着开蒙的?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是不是太心急了一些? 虽然小太子肩负社稷重任,但是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吧。 轩辕祈沉默片刻,真诚地说道:“臣觉得眼下就给小太子开蒙,那臣做的一定不是老师的职责,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乳娘。” 除了没办法喂奶之外,他觉得周岁的孩子还需要时常抱在怀里,毕竟他自己还没办法完全走稳站稳,他先得耐心教他说话,还得随时注意他是否渴了饿了,以及是想尿了还是拉了…… 轩辕祈越想越觉得,这个老师的职责不太容易胜任。 南曦听他所言,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淡道:“摄政王觉得呢?” 容毓正在案前批奏折。 虽然今天不怎么忙,但因为儿子的抓阄宴,政务还是耽搁了一些,容毓跟南曦一尽情地享受了一场云雨之后才开始干活,这会儿正专注地把精力投入了政务中。 听到南曦这句话,他语气淡淡:“既然是乳娘,那么奶一个也是奶,奶两个也是奶,没什么区别。” 轩辕祈沉默,一时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又持续了一瞬。 他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臣的儿子一直是母亲和乳娘在带,臣没做过奶孩子的活——” “没做过可以学。”容毓声音听着再平静不过,“有不懂的地方就去跟长公主讨教。” 轩辕祈默然。 摄政王这是铁了心要他做小太子的乳娘,伺候小太子的吃喝拉撒睡之余,顺便教他说话走路,再认识几个字,等再大一些,才正式开始授课学武。 太子太傅这个官衔是不错的,有威望,受人尊崇,教得好了,太子长大之后会尊重他,感激他,尊一声老师。 可这个职责也是有风险的。 而且…… 轩辕祈心头生出隐忧,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句话。 伴君如伴虎。 靖王府一门荣宠太盛,他父王眼下掌吏部大权,红衣掌禁卫,若是他再成了小太子的老师,靖王府当真是集朝权、兵权和威望三者于一身,只怕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当然,旁人眼红是小事,可盛极而衰这句话永远没有错的。 纵使是心态平和如轩辕祈,此时也难免有些害怕。 “这件事本王不是在跟你商议。”容毓抬眸,看着轩辕祈的目光平静无波,“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轩辕祈一凛,又感受到了那种从脚底凉到头顶心的寒意。 沉默片刻,他撩衣跪下:“臣遵旨。” “你怕死?”容毓声音冷峭,“当着陛下和本王的面就开始揣测圣意,可见私底下没少琢磨。轩辕祈,聪明过火了对你没好处,本王想要弄死谁,无需如此大费周折地捧杀。” 轩辕祈心头凛然,垂眉低眼地请罪:“臣逾越,请陛下和摄政王恕罪。” 南曦闲坐窗前,托着下巴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表兄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是恩宠也好,是雷霆也罢,既然给你了,你就得受着,无谓的畏忌顾虑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给你带来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轩辕祈垂眸:“陛下说得是。” “何况朕和摄政王既然敢给你恩宠,就不怕靖王府权势滔天,功高盖主。” 南曦语气温柔,如沐春风般让人舒适,跟摄政王的冷峻截然不同,“只要态度端正,朕不会因为今日给你多少恩宠,来日就还以多少雷霆。” 轩辕祈沉默地低着头,明明压力巨大,却还是心思想着,这对夫妻果然是天生一对。 一冷一热,恩威并施,就算是如何心性强大之人,只怕也无力招架。 果然登基之后的表妹也没那么温柔无害了。 “臣明白。”他态度格外端正,“臣一定尽心尽力教授太子殿下,不敢稍有懈怠,定不辜负陛下和摄政王的信任。” 南曦嗯了一声:“这才对。” 轩辕祈无语凝噎。 事实证明这件事真不是他一个人杞人忧天,待轩辕祈告退回到王府,把这事儿跟父亲一说,靖王脸色当即就变了:“太子太傅?” 轩辕祈叹气:“目前来说,应该算是太子的奶娘。” “正经点。”靖王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轩辕祈道:“我也想当这是个玩笑,可确实不是。” 他明明想安心做个吃软饭的小丈夫,天天看着媳妇儿英姿飒爽就好,怎么就被女皇陛下盯上了呢? 这年头,想吃软饭都成了奢望。 靖王妃皱眉:“这应该算是好事吧,你们父子二人干什么这么愁眉苦脸,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 “天塌下来倒不至于,但如此圣宠,对靖王府只怕不是好事。” 靖王面上浮现凝重之色,“小太子才周岁,怎么就任命了太子太傅?而且太傅不应该从那些有经验有名望的老臣中选吗?你连自己儿子都不一定能管得好,怎么能去给太子当老师?” 轩辕祈默默看着他的父王。 “红衣掌禁军兵权,你做太子的老师,本王若是继续掌实权在手,这……” 靖王叹了口气,“纵使陛下和摄政王信任,我这心里也不安。” 轩辕祈沉默片刻:“女皇陛下说了,不会因为荣宠太过就对靖王府生出忌惮。” “你懂什么?”靖王瞪他一眼,“这不是陛下忌不忌惮的事情,而是树大招风,靖王府现在在帝都臣民眼中,风光显赫已经到了直逼皇权的地步,你以为这是好事?” 他一点都不担心陛下和摄政王会猜忌什么,可挡不住小人作祟,况且隐患不在当下,而是在以后。 谁知道这个以后什么时候会到来? 他们若是就此迷失在这样的显耀之中,生出膨胀之心,只怕后果难料。 魏王府就是前车之鉴。 “那父王觉得我该如何?” “你能如何?”靖王叹了口气,“陛下让你做太子太傅,你还能拒绝不成?眼下看来,只能本王功成身退了。” 轩辕祈一默。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一段时间,本王告病退隐,把吏部让出来。” 靖王沉吟片刻,“不怕君王猜忌,而是怕我们自己恋权不放,更怕朝中大臣不知不觉地靠过来,形成结党之势,到时候再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第584章 后知后觉 不管轩辕祈成为太子太傅这个任命在他看来有多不靠谱,他都只能乖乖听命,并于第二天正式入宫,正式接手了照顾小太子的重大任务。 好在周岁的孩子正是睡觉长身体的时候,早上不用起得那么早,有长公主和乳娘照看着,可以睡到太阳晒屁股。 上午咿咿呀呀学说话,长公主会看着他在殿内慢慢适应走路的过程,所以轩辕祈早上不用进宫,吃了中午饭之后跟媳妇儿一起上值当差,这也算是唯一一个可以聊表安慰的快乐所在了。 中午吃饱了午饭,轩辕祈就抱着小太子去专门为他留出的小书房,开始教小太子认字,不过他素来温柔,对小孩子自然更是不会严厉到哪去,虽南曦说是启蒙,但周岁的孩子真要说立刻就读书认字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会提前画一些小动物的图,在图下写上字,教昊儿认小动物,然后指着那个字多教几遍,口齿还不清晰的孩子当然不会跟着念,但这样可以加深他的印象,以后每天拿出来念上几遍,慢慢地自然就记住了。 轩辕祈没有教孩子的经验,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心,以及不管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拿得出手。 而且小太子格外的安静乖巧,并不淘气,甚至不认生,他带得也算顺利。 三月初,距离魏王府被发落流放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按部就班地上朝议事,并未有秋后算账的迹象,让人紧张不安的气氛终于慢慢缓解了下来。 宫里宫外看似风平浪静,然而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时刻注意着各处风吹草动,当曾经一直在摄政王身边进进出出的宠臣谢锦好些日子不见人影时,终于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夜色沉沉。 苏家书房内,一身官袍尚未换下的苏策站在案前,声音幽沉:“你最近有看到谢锦吗?” “没有。”苏阑玉摇头,“自从谢锦在祈世子的成亲宴上口出狂言之后,侄儿跟他就没怎么往来了,最近韩玉也沉寂了不少,不过伯父若是想知道,我回去问问韩玉,看他是否知道谢锦最近在干什么。” 谢锦狂傲,当众让苏家兄弟难堪,这是帝都无人不知的事情。 世家公子本就忌惮谢首辅的权力,更忌惮谢锦言出必行的脾气,所以自打轩辕祈成亲宴之后,那些公子们起初还会斟酌留意谢锦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后来发现谢锦真的再也不跟苏家有所来往,一个个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远离了苏家。 随着谢锦在摄政王跟前越来越得宠,甚至参加春闱直达殿试得了个头名状元之后,世家公子们就更不敢跟苏家来往了,所以这段时间苏家兄弟不是想沉寂,而是不得不沉寂。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不敢得罪比自己厉害的人,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捧高踩低,见风使舵,都是人之常情。 再加上女皇登基之后,摄政王重用淮南王世子和谢家九公子谢锦,给予靖王府祈世子荣宠,楚家还有一个嫁进了靖王府的楚红衣—— 曾经的四大家族,谢家位居首位已无法动摇,楚家因为楚红衣跟祈世子的婚事而成了皇室姻亲,也还是显贵门第。 而墨家和苏家的年轻一辈却似乎渐渐地没了声响,沉寂得几乎让人快要忘了他们的存在。 “摄政王太过偏宠谢家和楚家,伯父,苏家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做?” 苏策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功课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阑玉沉眉:“原本去年侄儿是打算参加恩科的,可因为谢锦,我只能先放弃,好在三年一次的正科也快开始了,最多耽误一年时间,我等得起。” 因为谢锦也参加了恩科,所以选择放弃? 苏策没问他原因,只淡淡道:“我现在很想知道谢锦的下落。” 苏阑玉微默。 “今天我在宫里问过别人,听到的答案是谢锦受了伤,正在府里养伤。” 苏策眉目幽沉,“但这个说法有几分可信度,我还不确定。” 苏阑玉凝眉:“说到受伤,侄儿最近倒是无意间听人说起过,楚家庶子楚南衣好像懂点医术,他前段时间经常去谢家,兴许就是去给谢锦治伤的。” “这我是知道一点的。”苏策点头,“可就算是受伤,也不可能突然间就销声匿迹了一样,你最近有时间好好留意一下世家公子之间的动静,看能不能打听一点关于谢锦的消息。” 苏阑玉点头:“嗯,侄儿知道。” “你先回去吧。”苏策沉眉,“替我跟你父亲母亲问候一声。” “是。” 苏阑玉躬身行礼,很快转身离开。 苏策走到窗前,独自站了片刻,想到之前被打回来的那份奏折,心下总有种莫名的不安萦绕。 “来人!” 书房外,一个人影隐在光线昏暗之处,单膝跪下:“大人。” “最近上宁有没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京中有没有人查上宁的消息?” “也没有。” 苏策闻言,眉宇间的凝重微微舒展,却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传令下去,让探子留意各方动静,上宁那边给我盯着点,一旦有风吹草动就立即来报。” “是!” 手握权力的大臣无疑都是敏感的,尤其是背景势力错综复杂横霸一方的权臣。 然而苏家一来权势比不上谢家,二来女皇登基之后,摄政王的情报网比他厉害得多,除了消息灵通之外,九霄阁高手阻隔旁人的消息传递也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当苏策意识到情况不妙时,谢锦和轩辕曜已经悄无声息入了上宁,并嚣张到直接走进了云氏一族的地盘。 第585章 我真不是故意的 从二月十二到二十日,足足八天时间,白天乘马车赶路,晚上下榻客栈,因为楚南衣不在,谢锦又不许其他人近身,所以晚上换药的工作就全由轩辕曜代劳。 对于孤男寡男来说,这个过程无疑带着点让人想入非非的气氛。 每每两人单独相处时,谢锦就不遗余力地开始撩拨小豹子,不逼得小豹子脸红心跳恼羞成怒都不罢休,然而轩辕曜脾气耿直,不懂温柔那一套,每次被他撩拨得招架不住了就开始动手,趁着谢锦上药需要脱衣服的机会,使劲往他屁股上招呼。 谢锦就在这个过程中痛并快乐着,笑看小豹子气恼的表情。 轩辕曜栽了。 哪怕嘴上始终维持着最后一丝矜持,可在谢锦霸道攻势之下,这只纯情的小豹子到底是以一种无声而默认的姿态接受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 谢锦是狡猾的,在感情上尤其懂得如何攻破对手的心防,被他盯上的人谁又逃得了他的柔情攻势? 而在即将成功的最后关卡,他反而放慢了速度,稳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给小豹子足够消化的时间,在感情上也不忘使用攻心计,文火慢炖,温水煮青蛙,让小豹子不知不觉交出一颗完整的心。 实乃狐狸天性所致。 好在他对小豹子是动了真心,不会做出伤害这家伙的事情,否则…… “云氏家主云腾,年已古稀,在上宁这块地上却是个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进入一家宅邸落脚,谢锦和轩辕曜在一个青衣男子引领下走进内院,表情闲适而疏懒,像是在自家后院一般悠闲自在。 宽敞的院子里几株桃树都开满了花,清香萦绕,风景幽美。 “别看他只是个商人,上宁云氏却是连城主都不敢不给面子的人。” 青衣男子示意小童开门,领着谢锦和轩辕曜进屋,“两位公子在这里先住下,云家的势力错综复杂,罪证多得是,但是需要慢慢查,不能着急。” 轩辕曜着一袭玉白锦衣,看起来就像个寻常贵公子,手执一柄玉骨折扇,脚步沉稳地随谢锦走进屋子里。 室内布置得极为整洁大气,陈设简单却并不寒酸,一桌一椅都是上好的红木所制,低调而华贵。 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一人端着茶盘,一人端着水盆。 “二位公子先洗漱休息一下。”青衣男子吩咐侍女好好伺候,朝谢锦道,“属下先去给公子打探些消息,晚上再过来跟二位公子禀报情况。” 谢锦点头:“去吧。” 青衣男子转身离开,侍女奉上茶水和洗漱用水之后,也被屏退。 “上宁这边我了解得不多。”轩辕曜站在窗前看了看,转头看向谢锦,“我们应该从哪儿入手?” “曜曜别着急。”谢锦递了杯茶给他,“主上说了给我们足够多的时间,对付云氏这样的地头蛇,我们不能乱来,得一步步缜密计划。” “但是也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云家能在上宁呼风唤雨,足以证明云家有厉害之处。” 轩辕曜沉眉,“这样的家族眼线众多,家中大多豢养死士,时间太久,我们就算隐藏得再好,也难免被他们嗅到什么讯息。” 他对上宁是不太了解,可对这些偏安一隅的大家族却都清楚,百年大族想要称霸一方,光凭财力肯定不行,还得有足够多的人手看家护院,以及暗中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世家势力发展得越深,水就越深,人心贪恋越膨胀。 豢养死士在很多世家大族里不是什么秘密,但这种事情素来不能被人知道,因为世家不允许私自养死士、杀手,否则被视为不臣,可远离天都皇权的世家大族常常自诩为一方霸主,又怎么可能那么听话,尽做些安分守己的事情? 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需步步谨慎才行。 谢锦勾唇:“我现在有几个办法,你参考一下。” 轩辕曜目光落盯着他唇角那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声音淡淡:“说说看。” “云腾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谢锦开口,“两个女儿先撇在一旁不去理会,云家目前是长子掌权,长子一房又有一妻两妾——” “等等。”轩辕曜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云氏势力大不假,但云家只是商贾之家,按规定是不可以纳妾的。” 谢锦沉默片刻,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曜曜说得对,但这世上并不乏对朝廷律令视若无睹的人,若个个都遵纪守法,安分守己,我们这次也就没必要来上宁了不是吗?” 顿了顿,“不过这也算是云家罪名里的其中一条。” 有钱男人哪个不偷腥? 何况纳妾这种事律法虽说不行,但天高皇帝远,天子诸事繁忙,哪可能整日盯着庶民的后院? “关于纳妾这一点,我觉得用在官宦身上也合适。”轩辕曜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在朝为官,理应把精力放在政绩上,多想想该如何使国家强大,让百姓过得更好,而不是仗着身份权力享尽天下美色,妻妾多了没什么好处,反而一个劲地勾心斗角之外,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家宅不宁——” 谢锦表情一顿,默默看着他:“曜曜。” 轩辕曜沉默地看着他。 “你这是在控诉我?”谢锦挑眉,眼底色泽明亮,“还是又吃醋了?” 轩辕曜皱眉:“吃你的头。”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谢锦眉梢一挑,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曜曜别口是心非,你就是吃醋了。” 轩辕曜伸手拨开他放肆的手,却被谢锦一把圈进了怀里,那张妖孽似的俊颜俯下来,就要朝他唇上亲去。 轩辕曜心里一慌,伸手就把手里的茶泼到了他脸上。 空气骤然安静。 谢锦动作顿住,一张漂亮的脸蛋被泼了满脸的茶,连头发丝都往下滴着水,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轩辕曜僵了僵,一时心虚,小心翼翼地从他臂弯挣脱出来,退后两步,“你……谁让你放肆的?我堂堂淮南王世子,容不得你……咳咳,容不得你轻薄。” 谢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是此时满脸茶水看着实在有点滑稽,轩辕曜瞅着瞅着就忍不住破功讪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586章 谁是谁媳妇儿 谢锦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不语。 轩辕曜敛了笑意,轻咳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走到盆架子前把方才侍女搁在这里的帕子拿过来,给他从头到脖子擦拭了一遍。 “对不起。”轩辕曜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歉,“但是你以后不许再轻薄我,否则我就不是泼茶了,别逼我使用暴力。” 谢锦一双丹凤眼眯起。 “主上让你来查案子的,不是让你来调戏我。”轩辕曜说道,忍不住又拿出镇国法宝来威胁他,“如果你还不老实,我就拿个账本把你做的事情都记下来,回去让主上把你提到御书房去住几天,好好领教一下被藤条剥皮的滋味。” 谢锦嘴角一抽,再也忍不住,直接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一手揽住他的后腰,把他往怀里一带,低头覆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轩辕曜整个人都僵了,懵了,完全无法反应。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谢锦有点洁癖,用轩辕曜的话来说,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春夏季节一天要沐浴两次的那种。 所以他的身上还带着一大早沐浴之后的清香之气。 只是此时,这种让人觉得舒服好闻的气息却让轩辕曜感到窒息。 他僵滞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曜曜。”谢锦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笑意,“呼吸。” 轩辕曜蓦地回神,抬手就朝他脸上招呼过去,这次谢锦有了防备,轻飘飘擒住他的手腕,唇角挑起了笑,捉住他的手送到唇边,一根根亲着他的手指。 只亲得轩辕曜浑身酥麻,脸上一阵热度直冲头顶。 “曜曜。”谢锦声音越发温柔了些,“我喜欢你,要一辈子跟你待在一起,不要三妻四妾,也不要什么红颜知己,只要你一个。” 轩辕曜沉默,心跳如雷。 “我保证对你好,听你的话,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谢锦盯着他的脸,嗓音越发蛊惑动人,“就像主上爱陛下那样,就像祈世子喜欢楚将军那样——” “等等。”轩辕曜皱眉,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什么叫「主上对陛下那样」,「祈世子对楚将军那样」?谢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媳妇儿啊。”谢锦看起来无辜极了,理所当然的语气,“我爹都认准了你这个儿媳妇,你跑不掉了。” 轩辕曜闻言,脸色微变:“你爹知道了?” 谢锦点头,“你不用担心,我爹同意我们在一起,也不反对谢家有个男子做媳妇儿——”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媳妇儿?” 轩辕曜试图挣脱他的钳制,眼神不悦地瞪着他,“你打得过我吗?” 谢锦伸手一揽,再度把他揽回怀里:“祈世子看起来也没楚将军彪悍。” “那不一样。”轩辕曜道,“轩辕祈是让着楚红衣。” 谢锦低笑,眉眼精致如画:“我也是让着你的,曜曜。” 轩辕曜不服,冲着他挑衅:“打一架试试?” “不用打。”谢锦缓缓摇头,“你觉得江湖杀手的武功怎么样?” 轩辕曜微默,“既然称之为杀手,那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就算是最末流的杀手,也有几下真功夫。 “之前苏阑玉雇的杀手刺杀我,我被划伤了手臂。”谢锦指了自己手臂上方受伤的位置,“这里,你还记得吧?” 轩辕曜自然记得。 “那天晚上,这里被主上足足打了十五记。” 轩辕曜沉默片刻,压下心疼:“我知道。” 虽然具体多少他不清楚,但楚南衣给他上药的时候,他看到手臂上那道可怖的肿痕,想问却顾忌着狐狸的面子,没敢问。 只是心下却明白,那定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故意失手。”谢锦叹了口气,“主上知道我能躲过刺杀,也知道我是故意失手,所以才罚得狠了些。”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事实上如果我不是故意失手,那天直接把刺客击毙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谁的武功更厉害,压根不用比,也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个绣花枕头。 “你故意失手?”轩辕曜看着他,眼神微微眯起,“所以中毒也是骗我的?” 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可自己猜测和他亲口说出来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是我的错。”谢锦料到他的反应会是如此,揽着他细腰的手不由紧了些,低声赔罪,“我不该欺骗你,今日主动告诉你就是想坦白,曜曜,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轩辕曜沉着脸,不说话。 “曜曜。”谢锦放软了语气,“我保证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轩辕曜淡淡道:“谁是谁媳妇儿?” 谢锦顿默,随即忍不住勾唇:“我是你媳妇儿。” “这还差不多。”轩辕曜冷哼一声,“放开我的腰,你要搂到什么时候?” 谢锦闻言,不由伸手握了握他的细腰:“曜曜腰好细,搂起来特别有感觉。” 有感觉? 轩辕曜皱眉,下意识地想问什么感觉,然而纵然他有多迟钝,此时也意识到谢锦完完全全是在借机占他的便宜。 如果他真问出了口,他铁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眉心微拢,他伸手拨开他放肆的爪子:“言归正传,再敢乱来我剁了你的狐狸爪子。” 说着,转身往书案那边走过去。 谢锦怀里一空,顿感怅然若失。 第587章 三十六计 云腾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目前云家是长子掌权。”谢锦转身走到一旁,用干净的水重新洗了脸,擦干之后走向书案,“长子云翼有两儿一女,其中正妻生了一儿一女,小妾生了个儿子,如今这女儿年方二八,已经到了嫁人的时候。” 轩辕曜坐在椅子里,缓缓抬眸看他:“你想做云家上门女婿?” 谢锦笑笑:“怎么可能?曜曜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着重提及那女子干什么?” “因她有个心上人,刚被云翼拆散了婚事。”谢锦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啜了一口,“云翼之所以看不上那男子,是因为对方患有腿疾,不良于行,可偏偏此人相貌俊朗,又是一副翩翩君子,让云家这个女儿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为此甚至三番几次闹到了绝食的地步。” 轩辕曜沉吟:“你想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谢锦夸赞:“曜曜聪明。” “可你又不是大夫,他的腿疾你治得了?” 谢锦道:“我治不了,但有人治得了。” 轩辕曜托着下巴沉吟,须臾,淡淡说道:“如果只是因为腿疾,以云家的势力,想来为他寻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应该不是难事。” “很难。”谢锦淡笑,“在上宁这里,没有大夫敢给他治。” 轩辕曜摇头:“那就不是因为腿疾,而是云家原本就不同意这个男子跟云姑娘的婚事,否则没必要弄得跟深仇大恨似的。” “曜曜说得对。”谢锦漫不经心地点头,“这个男子不是上宁人士,云氏一族对外人防得很厉害,不愿意冒这个险。” 百年世家大族对儿女的姻缘会管得很严,无法完全得到信任的人是不会轻易被认可的,尤其如云氏这种一箩筐罪名在身的人,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轩辕曜沉默片刻:“你打算怎么做?” “美人计,抛砖引玉。”谢锦浅笑,“我手上那些美人此时就派上用场了,我们隔岸观火就成。” 轩辕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多一些红颜知己看来也没什么坏处。” 谢锦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美人也不是我的红颜知己,曜曜乱吃飞醋可以,但是不可以误会我。” 轩辕曜轻哼一声。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隔岸观火。”谢锦不疾不徐地笑道,“还得来个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轩辕曜看着他,眼神古怪:“这会儿还什么都没做呢,三十六计你就用了五六计了,别到头来弄个纸上谈兵,草没打到却把蛇给惊了。” “曜曜这么不相信我?”谢锦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放心好了,我们这两天该吃吃,该玩玩,看我安排就成。”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轩辕曜挥开他的手,“我们的账还没算完。” 谢锦挑眉:“什么账?” “你欺骗我的账。”轩辕曜斜睨着他,“别以为你几句花言巧语,我就被你骗过去了,你以为我那么好糊弄?” 谢锦动作顿了顿,随即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正了正表情:“曜曜,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我已经得了教训,主上下手那么狠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身上的伤也就这两天才痊愈——” “主上罚你,是因为你自己作死,跟你骗我有什么关系?” 轩辕曜语气淡淡,“主上打你的时候,可曾说过是因为你骗我才罚你?” 当然不是。 他挨打一是因为以身涉险,二是因为轻忽人命,没一条跟轩辕曜有关。 谢锦噎了噎,声音格外真切:“曜曜,我受伤时你明明那么心疼,一句质问没有过,这会儿来个秋后算账是不是不太地道?” 轩辕曜没说话,俊雅的脸上一派平静淡漠。 谢锦眉心微锁。 自打认识轩辕曜以来,他就没在这家伙脸上看到过什么淡漠表情,小豹子虽是武将,但待人处事其实非常随和,还没什么皇族世子的架子,特别容易亲近。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豹子这样的表情。 谢锦放低了姿态:“曜曜。” 轩辕曜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我累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曜曜,别这样。”谢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怄气冷战是小媳妇儿才会做的事情,咱是顶天立地男子汉——” “谁跟你怄气冷战?”轩辕曜冷笑,“我是不是顶天立地男子汉,跟你有什么关系?” 嘿…… 还来劲儿了? 谢锦默默瞅着他不善的表情,须臾,慢悠悠地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仗着站着的身高优势,直接把轩辕曜困在椅子里:“曜曜。” 轩辕曜下意识地朝后靠去,身体倚着椅背,这个姿势让他有种不太安全的感觉,于是戒备地警告:“你离我远点。” 谢锦眉梢轻挑,戏谑地看着他:“曜曜怕我?” 轩辕曜神色微淡:“滚出去。” 谢锦暗叹一口气,直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执着他的手,声音真诚:“我知道错了,刚才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曜曜怎么才肯原谅我?” 轩辕曜皱眉,觉得此时这情况好像有些不正常。 “谢锦。”他抽回手,声音淡淡,“你能不能别跟个娘们一样?说话就说话,为什么一定要离我这么近?” 谢锦抬眸:“曜曜不理我,我心里难受。” 轩辕曜:“……”你这样,我心里才难受呢。 “曜曜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谢锦好听话信口拈来,使出哄媳妇的绝招,“虽然我将计就计是为了哄骗曜曜,但是我很快就后悔了,真的,被主上算账那晚,我整夜不安,深怕曜曜受牵连…… 那次教训足以让我铭记一辈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保证再也不骗你,不瞒你,不在你身上耍一点心机,否则就让曜曜儿孙满堂,罚我一个人孤独终老——” “行了。”轩辕曜听得不得劲,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下不为例。” 谢锦心头一松,连忙点头:“保证没有下次。” 轩辕曜抿了抿唇,提到儿孙满堂,他不由就有些忐忑不安:“这件事万一让我父王知道了,谢锦,我一定会被打断腿逐出家门。” 谢锦唇角抿起,目光落在他脸上:“曜曜,所有的后果我来扛。” “你扛得住吗?”轩辕曜看着他,眉心锁着隐忧,“我父王可不像谢首辅那么好说话,万一——” “也许淮南王也是个开明的父亲呢。”谢锦安慰他,“等上宁事了,我陪你回一趟淮南。” “不行。”轩辕曜拒绝,“万一我父王发怒,只怕你有去无回。” 谢锦拧眉,纠结地看着这只单纯的小豹子,有去无回? 他好歹也是首辅之子,淮南王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让他死在淮南吧。 第588章 美人计 虽说查案子对于谢锦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该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得好好办正事,不能因私废公。 晚间青衣男子再次过来,禀报了一些消息。 谢锦听完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简单下了几个命令,青衣男子很快领命离开。 当晚谢锦和轩辕曜吃了晚饭之后出门去逛夜市,远离帝都的上宁规矩没那么严苛,集市上能看到许多商贾千金带着丫鬟闲逛,尤其是一些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子和珠宝首饰楼里,随处可见穿着华丽的夫人和妙龄富家小姐。 谢锦和轩辕曜出门前做了简单的易容。 虽然上宁远离帝都,这里认识谢锦和轩辕曜的人很少,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情还没办成就暴露了身份,那才真的该死了。 “曜曜觉得上宁如何?” 轩辕曜看着灯火繁华的集市,街边商铺林立,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逛夜市的男男女女衣着华贵,比起帝都权贵世家的公子和小姐几乎也不逊色什么。 “逛夜市的大多以富贵公子和千金小姐们居多,几乎很少看到平民百姓,不能作为评判富庶的标准。” 轩辕曜语气淡淡,“不过从前的场景依然看得出上宁的繁华富庶。” 平民百姓白日里为了生计奔波,起早贪黑劳累一天,这个时候早已入了梦乡,哪有精力和时间逛夜市? 也只有这些不愁吃穿的富家公子小姐们才有这闲情逸致。 然而一个城池是贫瘠还是繁华,只要有眼睛,愿意用心去观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只是如此繁华的上宁,却以一个贫瘠州城的标准出现在那份被免赋税的奏折上,可见朝中有些大臣欺上瞒下的胆子有多大。 轩辕曜目光沉沉,家国天下,疆土广袤,君王治理江山不是只坐在大殿上听臣子汇报就可以的,不亲眼所见,不亲自去了解,谁又知道大臣们有没有瞒报谎报,欺君罔上,蒙蔽圣听? 上宁只是东陵疆土上的其中一小部分,东陵其他各州各城真实情况如何,各地官员有没有官商勾结,欺压百姓,各地子民是安居乐业还是水深火热,有无地皮恶霸欺男霸女…… 天下之大,苍生众多,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发生,君王需要信得过的忠臣良将替他巡视各地,及时了解各地民生,处置贪官污吏,还百姓平静安宁。 上宁,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治理天下的第一剑。 剑出鞘,势必见血。 两人在夜市上逛了一阵,谢锦道:“曜曜,你想不想去看一下那个患了腿疾的男子?” 轩辕曜讶异:“现在?” 这么晚了怎么去看?人家不休息的吗? 还是说他们要做梁上君子? 谢锦点头。 轩辕曜拧眉想了想,缓缓摇头:“这么晚了,就不去打扰别人了,我们逛一会儿就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对那男子其实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谢锦的美人计是怎么用的。 谢锦嗯了一声,也没勉强他。 夜市对于他和轩辕曜来说,其实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他们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对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没什么兴趣,对眼前这样的热闹也是司空见惯。 今晚出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上宁的真实面貌——当然白天也能看到,只是晚上气氛到底有些不一样。 谢锦其实挺享受跟轩辕曜一起走走逛逛的感觉。 不过两人毕竟都是男子,逛久了也觉得无趣,没过多久就打道回了府。 各自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寝衣,谢锦敲开了轩辕曜的房门。 轩辕曜正坐在窗前看兵书,作为武将,随身携带兵书是一个习惯,就算是在军营里,他也习惯每天抽个时间看上一点。 听到谢锦敲门进来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开口:“洗好之后就去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说话间,他目光微抬,随即心跳漏了一拍。 谢锦一身白色寝衣,身姿高挑,精致如画的眉目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格外清隽温软,一双丹凤眼含笑,眉眼眼角流泻出一片潋滟光泽,光华流转。 “曜曜。”谢锦开口,眸子里一片柔和笑意,连声音都温柔得不像话,“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轩辕曜瞬间回神,吓得差点把兵书扔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今晚想跟你一起——” “不可能。”轩辕曜断然拒绝,并严辞警告,“出去。” 谢锦沉默,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 轩辕曜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你想对我使用美人计?” 谢锦一怔,诧异地抬眸看他,随即嘴角忍不住上扬:“曜曜觉得我是美人?” 轩辕曜皱眉。 “曜曜刚才是不是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谢锦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矮榻上坐了下来,声音悠然自在,听着真有几分欠扁的意味,“其实我只是想过来跟你说一下计划的细节,不是故意要对你施展美人计的。” 轩辕曜面无表情。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这张脸长得能让曜曜心动。”谢锦笑了笑,“是我的荣幸。” 轩辕曜终于开口:“闭嘴。” 第589章 得偿所愿,是他毕生欢喜 谢锦见他着恼,乖乖闭了嘴。 只是嘴巴虽闭上了,眼睛却不太老实,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灯火下俊雅出尘的青年,谢九爷就这么托着腮,静静看着,心头就有种酥酥麻麻的悸动在发酵,让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 然而小豹子脸皮太薄,接受他的时间尚且有些短,太着急了怕是会吓着他。 唉…… 谢锦无声叹了口气,暗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当真是又酸又甜,以前他逛青楼跟女子逢场作戏从来不担心会给她们造成什么困扰,脸蛋想捏就捏,小手想摸就摸,说话开玩笑也从不担心让人羞恼。 什么荤话没说过? 那个时候的谢锦,打死都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一只小豹子身上。 “你看什么?”轩辕曜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想揍扁他那张俊俏脸蛋,“若没什么事情,早些回去休息,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谢锦回神,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落在他手里的兵书上,声音淡定:“在看什么书?” “兵书。”轩辕曜见他正经了些,也定了定神,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 谢锦失笑:“曜曜这么急着赶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采花大盗,还能对你做些什么不成?” 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发疯? 轩辕曜默然。 “兵法三十六计?”谢锦托着下巴,目光微敛,“曜曜用过什么计?” 轩辕曜平静地抬眸看他。 “美男计用过没有?” 轩辕曜皱眉:“你以为我是你?” “我怎么了?”谢锦委屈,“曜曜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花心风流,特别可恨?” 轩辕曜没说话。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觉得跟谢锦说话处处都得留神,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说他花心风流的确可恨,他一定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吃醋。 若说不是,岂不是口是心非? 轩辕曜一直认为就算是男子,在感情上也该专一负责任,把心思用在保家卫国上。 男人娶了妻子就一辈子对她好,纵然这个世道赋予男人三妻四妾的权力,也该有着属于自己该有的责任与担当,给儿女做个榜样,而不是让内宅成为妻妾的战场,弄得家宅不宁,子女也不得安生。 然而转念一想,世间男子千千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特点,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他好像无权要求所有人都一样。 谢锦的脾性随他父亲,而在此之前,他跟谢锦彼此不熟,自然无权管问谢锦为人处世,是否风流多情。 他以前有过多少红颜知己,都跟自己没关系。 轩辕曜沉默片刻,淡淡说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起,只要你以后别乱来就成。” 说到这里,他眸光微敛:“这份感情原本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你,以后必定会一心一意待你。 谢锦,我不是娇弱的姑娘家,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呵护娇宠,但是感情是相互尊重的,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也尊重这份感情。” 谢锦微怔:“曜曜。” “如果以后感情不在了,不管是你先变心还是我先变心,我们都必须坦诚相告。” 轩辕曜抬头看着他,目光格外的认真,“毕竟这样的感情是离经叛道的,很多人无法接受,我们以后也许会面对很多流言蜚语和异样眼光,坚持不下去也是正常,但不能选择隐瞒和欺骗。” 谢锦唇角抿紧:“我不会变心。”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谢锦坚持,看着轩辕曜的目光格外执着,“曜曜,我不会变心,这辈子都不会。以前我的确游戏花丛,可正因为见识得多了,才知道真心的可贵,我喜欢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件事,是遵从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我都不会选择放弃,不会退缩,就算有刀霜剑雨,我也必定站在你前面,护你安然无忧。” 轩辕曜道:“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护着。” “曜曜不需要我庇护,却不代表我就能理所当然地选择不护。”谢锦道,“感情是我强求而来,我有保护这份感情的责任,他日若我做了对不起曜曜的事情,那么活该被天打雷劈,孤独终老。” 轩辕曜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让他别胡说八道,然而此时却分明清楚,他们都在极为认真地讨论这件事,没有人在说笑。 谢锦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执起他的手:“曜曜。” 轩辕曜垂眸看他。 “我不是因为想寻求一份刺激,也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想搞一场断袖之恋。”谢锦低声说道,“只是不知不觉对你动了心,看到你就觉得欢喜,从心底生出充实与满足感。” 轩辕曜沉默下来,眉目平静,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曾经我也犹疑过,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你拉入这场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之中,我想着是否该成全你的儿孙满堂……” 谢锦苦笑一声,“可最终我还是觉得该试试,也许就成了呢。” 轩辕曜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淡道:“你试成功了。” 的确成功了,得偿所愿,是他毕生之欢喜。 “我知道自己自私,可比起将来几十年将要承受的思念和孤独之苦,我到底还是没能做到那么伟大。” 谢锦抬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虔诚,“曜曜,儿孙满堂我无法给你,但我一定让你这辈子不后悔接受我。” 轩辕曜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淡淡:“如果以后我后悔了,你会放手吗?” 谢锦闻言,心头蓦地划过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痛很短,转瞬即逝。 却尖锐得刻骨铭心。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缓缓点头:“虽然我会努力让曜曜不后悔,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天,曜曜后悔了,我会选择放手,绝不让曜曜为难。” 轩辕曜定定注视着他的头顶,须臾,眉梢轻挑:“这话可是你说的。谢锦,最好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以后要是敢负了我,我一定娶娇妻美妾,生一窝小崽子,看着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谢锦眉心一跳,忍不住就把他的手指塞在嘴里咬了一口:“这么狠心?” “无毒不丈夫。” 谢锦忍俊不禁。 轩辕曜冷哼:“还有一个问题。” 谢锦挑唇笑笑:“你说。” 趁着今晚这个气氛,把所有问题一次性全掰开来说,以后就不会再有纠结和犹疑,只有彼此信任,坚定不移。 “你是媳妇儿。”轩辕曜坚持这一点,“这是你自己承认的,以后不许反驳。” 谢锦微默。 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轩辕曜见他不说话,开口强调,“以后去淮南,你必须说你是我媳妇儿,这样我父王才有可能不对你动军棍,不然有你受的。” 第590章 鱼饵已经撒下 谢锦心头一软,低声道:“曜曜,你是为了我不挨打才让我做媳妇儿?” “当然不是。”轩辕曜否认,“我是武将,你是文臣,怎么看都是我强你弱,所以你理该是媳妇儿。” 谢锦面色一怔:“曜曜这是歧视文臣?” “别给我乱扣帽子。”轩辕曜抬手敲他脑袋,“滚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办正事,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 谢锦叹气。 曜曜哪哪都可爱,他真是越看越欢喜。 “还有一点。”轩辕曜刚想起来似的,“你必须听我话,否则我随时都会后悔。” 谢锦表情一顿,抬起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曜曜对我不公平。” 轩辕曜冷漠脸。 谢锦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伸手勾住他的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亲了他一口,然后温柔道:“时辰不早了,曜曜早点睡,安。” 话落,终于转身离开。 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哦不,是逃命似的飞快。 轩辕曜瞪着他迅速离开的背影,直到谢锦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唇瓣,耳根悄悄泛起一抹红晕。 死狐狸,给我等着。 被谢狐狸这么一打扰,兵书是看不下去了,轩辕曜把书合起来放在案上,起身去关了门窗,转头走到内室,徐徐在床上躺了下来。 眼下已是夜深人静,他却丝毫困意都没有。 耳畔回荡着那一句句真情流露的言语,想着那狐狸俊秀眉眼间蕴藏的温柔与不经意浮现的惶然不安,到底是……无力招架,就此沉沦。 这一夜轩辕曜又失眠了。 …… 夜一点点深沉,上宁城内一座寻常不大的宅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有点疼,请公子稍微忍忍。”容色秀丽的女子蹲跪在榻前,手里攥着银针,一点点刺进男子的膝盖,“银针上裹着药,这药性有些烈,不能用得太猛,否则怕公子受不住。” 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眉目斯文俊逸,声音亦是温和:“无妨,姑娘尽管按照你自己的方法治,能治好,在下心存感激,就算治不好,我也可以坦然接受,不怪你。” 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身上带着学医之人常有的药香气息,也许是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所以看起来比一般女子更多了几分平和从容和荣辱不惊。 听到男子这句话,她淡淡一笑:“我说能给公子治好,就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只是需要时间长一些而已。” 男子静默一阵,想着可能是自己的话让姑娘误会了,歉然道:“在下不是不信任姑娘的医术。” “我知道。”姑娘从容一笑,“公子是不想给我太大压力。” 男子深深看她一眼:“姑娘是个善良之人。” “公子也是。”姑娘抬眸,唇角噙着笑意,“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男子缓缓点头,跟着一笑。 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 理该如此。 …… 上宁云家府邸里,同样有人深夜未眠。 书房里传出阴沉的声音:“有女子去给他治腿疾?” “是,老爷。” “那女子是什么人?” “暂时尚未查出身份。”属下恭敬禀报,“但深更半夜,叶昀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为了治腿,也着实不合规矩,属下觉得这个女子身份应该不同寻常。” “去查!立刻查清她的身份,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在上宁的地盘上跟云家作对。” “是。” “还有,这件事先不要让小姐知道。” “怎么了?” “小姐已经知道了。”属下语气迟疑,“叶昀的宅子周围有小姐派去的人盯着,叶昀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小姐知道。” 书房里好一阵沉寂,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 主人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冷了三分,并且格外强硬:“派人看着小姐,不许她去见叶昀。” “是。” 属下领命而去。 书房里的男人安静坐在椅子里,良久没再动作,表情深沉难测,像是已经陷入了沉思。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意味着不同寻常。 然而纵使夜有多漫长,也会悄然过去。 武将习惯早起,文臣也是。 轩辕曜一夜没怎么睡,也并不影响他的精神状态,早起穿衣之后,用冷水洗了脸,简单打理好自己仪容仪表,依然是一袭寻常公子哥的打扮。 拉开房门走出去,抬头就迎上了谢锦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轩辕曜晃了一下神,随即听到谢锦邀功似的开口:“鱼饵已经丢了下去,就待鱼儿上钩了。” 轩辕曜瞬间回神:“我们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谢锦语气悠然,又是往日运筹帷幄骄傲夺目的谢家九爷,“主上严令禁止我们以身涉险,所以你跟我待在这里安心看戏就成,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去加一把火。” 轩辕曜嘴角一抽:“主上让你来查案子的,不是来看戏的。” 以「不许涉险」为由,尽情地偷懒? 最近这狐狸皮又痒了吧。 “曜曜怎么这么说呢?”谢锦走过去,哥俩好似的揽着他的肩,“只要爷能查清云家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且收集到足够多的罪证带回帝都去,就代表着顺利完成了此桩任务,甭管我用什么方法,管用就成。” 把事情都交给合适的能人去做,他省下时间来跟曜曜培养感情多好? 轩辕曜抬头看着早晨干净的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极力忽略掉那只总是不太规矩的手:“希望你一直能保持这般从容有把握的心态。” 第591章 蜀国可以先灭了 谢锦和轩辕曜在上宁查案子兼谈情说爱,远在帝都皇城的女皇陛下迎来了两位久违的贵客。 来自蜀国的倾城公主和她的情郎云亭。 或许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 尊贵的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居然也是轻车简从,就像寻常经商夫妻一样,足迹踏遍山川湖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属于皇族贵胄该有的阵仗架子。 用了足足一个半月从蜀国到东陵,叶倾城养在帝京一年多而变得白皙水嫩的肌肤因风吹日晒而成了蜜色,一看就知路上玩得尽兴,丝毫不担心肌肤会被春风侵袭。 好在他们出行都是马车,赶路的时候是在马车上,否则一个多月风吹下来,只怕直接成了小黑炭。 “虽说肌肤有点干,失了一些水分,但这张脸依然好看。”叶倾城照着镜子,把女皇陛下保养肌肤的香膏涂在脸上,边涂边自信地开口,“本公主现在身份尊贵,在蜀国一呼百诺,已经不是昔日的倾城公主了,肌肤好不好都不影响我的地位,反而是云亭该担心自己失宠,需要好好保养才是。” 南曦斜倚在一旁矮榻上,静静看着叶倾城动作熟练地保养肌肤,漫不经心地浅笑:“蜀国现在你做主?” “嗯,云亭功不可没。”叶倾城点头,把脸上涂抹了个遍,才转头看向南曦,“别看他在我面前跟小白兔一样,其实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他要报仇,手段自然不会温和到哪里去,一年半的时间把曾经的朝堂势力彻底颠覆,如今本宫在蜀国比太后还威风自在。” 南曦眉梢微挑:“皇帝呢?” “他睡得正香。”叶倾城在一旁水盆里洗净双手,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梳,“虽然本宫对弑父弑君一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云亭不让我弑父,所以只能让他先昏迷了,好在不影响大局。” 顿了顿,“蜀国现在是本公主称帝,本公主认了个儿子,也就是云亭的侄子,今年才九岁,眼下正在读书学习阶段,我打算等他十二岁就传位,让他登基。” 南曦沉默了好半晌。 叶倾城也算是个奇女子,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这样的报仇方式,直接把父亲的江山夺过来,传给受害者的儿子。 虽然对于云家来说,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定然想要一家人团团圆圆,也不稀罕这沾满鲜血的皇位,可人已逝,无法挽回。 这样的报仇方式倒也算是给了叶氏皇族最深刻的教训,痛快而又酣畅淋漓。 南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这样也好,只是蜀国皇子多,你跟云亭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夺了皇位,大概也下了不少功夫。” “其实还好。”叶倾城笑了笑,“蜀国皇子多,草包也多,叶炎下落不明这一点就足够我利用,再加上见到云亭之前的那几年里我就做足了准备,真要开始谋划也不难,只是云睿到底还小,我跟云亭还得多操心几年。” 说完,她安静坐在椅子上,就这么怔然看着铜镜,良久才道:“其实我不稀罕皇位,云亭也不稀罕,可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子恨意,想要把蜀国皇族的人全部逼到绝境,看他们苟延残喘,狼狈不堪,看他们自食恶果,得到应有的报应,不管是为云家,还是为曾经被铁骑踏破的凤族部落,蜀国的罪孽唯有鲜血才能洗清。” 南曦目光微抬,落在叶倾城清丽脱俗的侧颜,心知她这一年多来应该很辛苦,不过叶倾城是个强势的性子,且爱恨分明,从来不愿将就,爱就爱得热烈,为对方付出所有在所不惜,恨也恨得明明白白,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至于云亭。 若是撇开家破人亡的仇恨不谈,他其实是个极为温和的人,所以当年的叶倾城在享受了多少年的孤独之后,轻而易举就被那个阳光一般明媚的少年虏获,就此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唇角微微扬起,南曦声音温和浅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用在皇族同样合适,每个人对待仇恨的态度和处理方式都不一样,只要能做到问心无愧,坦然从容就好。” “你呢?”叶倾城转过头,眉梢一挑,表情轻快了些,“许久没见,你这个女皇陛下做得还顺心?有没有人逼你纳个皇夫什么的?其实我觉得三宫六院也挺美好的,左拥右抱,听着就自在得不得了,闲来无事还能听听琴,听美公子吟诗一首,或者下个棋,烹个茶…… 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顺便还能看看强悍无双的摄政王是如何争宠的,想想就觉得……呃,好像不太现实。” 南曦听她说得兴致勃勃,忽然卡了脖子一样硬生生转了个弯,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容毓和云亭二人。 “容毓。”南曦唇角弯起,声音格外温柔,“倾城公主觉得我应该好好享受三宫六院左拥右抱的美好,顺便看看你如何争宠,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叶倾城扶额,纤白手掌遮住眼睛,窝在椅子里做一只自欺欺人的乌龟。 容毓淡道:“贵客远道而来,东陵需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们二人暂时就别回去了。” 云亭没说话,带着笑意的眼神只看着叶倾城,想看她如何圆场。 叶倾城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容毓,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戒备:“什么意思?摄政王要囚禁我们?” “等轩辕曜查案子回来,可以带兵把蜀国先灭了。”容毓在南曦身边坐下,声音淡得像是在决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陛下觉得呢?” 南曦转过头,笑着亲了亲他的脸,并不介意在人前秀恩爱:“摄政王威武,不过倾城公主是跟我开玩笑的,灭国不至于,让他们留在这里多住两天倒是可以。” 叶倾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对帝王夫妇。 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亲亲我我,要不要顾及一下她的感受? 况且,灭国? “其实本公主对所谓的家国天下并无多少忠诚热爱。”叶倾城托着腮,实话实话,“就算摄政王即刻派兵去攻打,于我而言也不会造成什么恐慌,我跟云亭只要负责云睿安然,其他人是生是死,跟我们无关。” 所以这个威胁不成立。 第592章 生气容易老得快 然而叶倾城到底低估了容毓的心狠手辣。 “云睿已经成了蜀国的储君,既然要灭国,就得做到斩草除根。” 容毓语气淡漠,“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暂且留着他的命,带到东陵来给太子做伴读,日后听话了就让他好好活着,若是不听话……” “摄政王大人有大量。”叶倾城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地服软,“本公主悔不该在女皇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搬弄是非,更不该撺掇着陛下左拥右抱。 有摄政王这样位高权重、本事强悍、俊美得跟谪仙似的痴情好夫君,其他凡夫俗子压根就入不得陛下的眼,陛下又怎么可能贪图左拥右抱,齐人之乐?” 南曦忍着笑:“倾城公主能屈能伸,真乃女中大丈夫也。” “让陛下见笑了。”叶倾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人都有弱点,本公主也不例外。就像摄政王这般强悍无敌的男子,照样把陛下爱入了心坎里,陛下就是他的七寸软肋,我也有着同样的软肋。” 南曦沉默地倚着锦榻,唇角笑意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戏谑。 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子,连阿谀奉承都说得这般漂亮,丝毫不让人觉得谄媚,南曦敢担保,容毓听了这番话一定很受用,看他的表情都知道。 温润如玉的云公子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叶倾城面上,看她骄傲轻狂,看她认怂服软,看她眉眼狡黠,听她言语如抹了蜜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温暖。 “今天没什么事要做了?”南曦转头看着容毓,“倾城和云亭到底是贵客,晚上该让礼部设宴好好招待才是。” “陛下不用多礼。”云亭声音温和谦恭,“我跟倾城就是出来玩一段时间,没必要兴师动众,其他人也并不知道倾城的身份,静悄悄的待几天就挺好。” 叶倾城点头:“云亭说得没错,不必兴师动众。” 笑话…… 云亭可还是九霄阁的属下呢,让摄政王隆重招待自己的属下? 就算容毓和南曦自己不说什么,云亭只怕也会感到压力巨大,诚惶诚恐。 所以压根没必要。 出来玩只为了叙叙旧,又不是国君来访,搞得那么隆重干什么? 回去蜀国一年多,叶倾城性情平和了许多,南曦虽没亲眼看到两人回去之后是如何复仇,如何颠覆了蜀国皇室,但她清楚叶倾城深爱着云亭,从她把云亭的侄子培养成为储君就能看得出来,她的爱有多深。 在叶倾城心里,江山权位,富贵荣华,都及不上一个云亭。 所以处处为云亭着想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爱屋及乌,云睿也就成了她的软肋之一,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让这两人落入为难处境。 因着云亭在容毓跟前总是拘着礼,闲聊都带着几分尊卑距离,几人没在殿内待太久,在大正宫用了午膳之后,南曦就命人带叶倾城和云亭去安顿。 “天下大定,各国也算是安分了下来。”南曦斜倚着在榻前,枕着容毓肩膀,抬手轻抚他清俊脸颊:“容毓。” 容毓垂眸看她:“嗯。”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声音柔和,带着几分喟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使最强悍的人变得温软,使柔弱的人坚强,让人感知到酸涩、疼痛、幸福和甜蜜,百般滋味交织,让人从里到外脱胎换骨,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容毓沉默片刻:“我呢?” “你?”南曦目光微抬,“你怎么了?” 容毓薄唇微抿。 “你还是你,一直没变过。”南曦浅笑,“只是看在旁人眼中,可能会觉得感触颇深。” 容毓眉眼舒展,低低嗯了一声。 旁人的感受不重要,他们爱怎么感触怎么感触。 “陛下。”银月走进来,屈膝禀报,“靖王府的嘉姑娘求见。” 容毓眉心微皱。 “嘉嘉跟丞相家嫡子的婚事成了,今日大概是来谢恩的。”南曦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别动不动就皱眉,当心老得快。” 容毓抓着她的手亲了亲,“别太累着。” 南曦失笑:“我就是跟嘉嘉闲聊一会儿,怎么会累?” 比起他整日忙于政务,她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自在。 南曦起身往外走去,容毓坐在榻上静默片刻,想到南曦方才说的话,起身走到铜镜前,细细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 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才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第593章 不能有非分之想 轩辕嘉的确是来谢恩的。 她跟陆崇临的婚事已经稳妥,吉日就定在下个月。 除她之外,陆家姑娘陆芳菲也来了,两人现在不但是处得好的闺中密友,还是未来的姑嫂,情谊非同一般。 两人见了礼,刚被赐了座,就见容毓从内殿走出来。 两个女子忙又起身行了礼。 “不必多礼。”容毓嗓音淡漠,转头看向南曦,“我先去勤政殿。” 南曦点头。 容毓抬脚走了出去。 陆芳菲下意识地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那阵悸动再次萦绕上来,酸酸涩涩的,眸心划过一抹失神,须臾,缓缓敛了眸子。 不能肖想。 纵然这苍天白鹤一般尊贵的男子世间难寻,她也只能从背影看看,不能肖想,否则便是置自己于不义之地。 然而…… 她压下心头情绪,却无法阻止悸动在心间一层层翻滚,悄然攥紧了手,才能克制着非分的想法。 两人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可心思已经飘远的陆芳菲却再也听不清女皇陛下和轩辕嘉聊了什么,满脑子都是那个峻冷矜贵的男子,通身的气度威仪,比东陵皇城任何一个世家公子都要清俊绝伦,威压让人折服。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土,才养出了这样完美无瑕的男儿? “陆姑娘今年也有二八年华了吧。”南曦沉静平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芳菲的思绪,“可有意中人?” 陆芳菲浑身发凉,下意识地站起身:“回,回禀陛下……” “不用紧张。”南曦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了然,“坐下说。” 陆芳菲谢了恩,缓缓落座,衣衫下已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攥成拳,随即缓缓松开,掌心的汗湿悄然在衣衫上蹭去,然后她才定神道:“回禀陛下,臣女目前还没有意中人。” 南曦嗯了一声:“姻缘倒也不用太着急,若能寻个自己喜欢的固然好,若遇不到喜欢的,就选个家世相当、人品出众可靠的男子做夫君,这样的男儿懂得责任与担当,懂得疼惜妻子,夫妻和睦,姻缘才能走得长远。” 陆芳菲低头应是,心头一阵乱麻。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因为每每不经意间就会想起那个让人折服的背影,引起片刻失神,万一被女皇陛下看出了什么…… “陛下政务繁忙,臣女跟芳菲不敢叨扰陛下太久。”轩辕嘉站起身,屈膝行礼,“臣女可否先告退,改日再来给陛下请安?” 陆芳菲如释重负般跟着站起。 南曦淡笑:“有事就去忙。” “谢陛下。” 两女低头又行了个标准的告退礼,才转身往外走去。 走出大正宫,一阵微风拂过,浑身的冷汗被风一吹,陆芳菲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冷颤。 “芳菲。”走到无人听见的地方,轩辕嘉才小声开口,“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陆芳菲低眉走在出宫的路上,步履是严格按照世家贵女养成的标准莲步,身姿纤瘦端庄,看起来全然一副世家闺秀的标准。 只是内里,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嘉嘉。”陆芳菲声音低低的,带着细不可查的颤意,“我……我可能犯了个错。” 犯了个错? 轩辕嘉微怔,诧异地转头看她:“你犯了什么错?” “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陆芳菲咬着唇,“这是错误的,可我无法控制。” 轩辕嘉骇然止步:“芳菲?” 不该喜欢的人? 轩辕嘉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心头一沉,瞬间色变。 “以后不得陛下召见,我觉得我还是别进宫了。”陆芳菲苦笑,“我怕自己没那么强大的自制力,万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果只怕非我能承受。” 轩辕嘉怔怔看着她:“你什么时候……” “跟时间无关,跟见面的次数也没什么关系。”陆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眉苦笑,“我今日才明白,什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轩辕嘉下意识地转头四顾,然后拉着陆芳菲往外走去,边走边低声道:“芳菲,你的心思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出了这个宫,我也会全然忘记,你以后就当从未进过宫,从来没见过他,若实在不行,就像女皇陛下所说的,赶紧找个门当户对人品可靠的男子嫁了,也许时日久了,慢慢的也就歇了心思。” 陆芳菲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我这样是大逆不道?” “不是大逆不道,而是不该有。”轩辕嘉摇头,“总之你不能再多想了,这很危险。” 陆芳菲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不能把陆家置于炭火上烤,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生出不安分的想法。” 轩辕嘉闻言松了口气,随即拧眉:“摄政王这样的男子,以后只怕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如你这般……只盼着以后宫里的宴席能少些才好。” 陆芳菲没再说话,两人一道出了宫。 坐在大正宫里的南曦伸手端起手边的茶水,微敛了眸光,想到方才那姑娘失神的表情,唇角微挑,缓缓啜了口茶。 “陛下。”银月给南曦端了盘新出锅的桂花糕,“陆姑娘看着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南曦嗯了一声:“的确失态了。” 不但失态,只怕心思也多了一些。 银月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开口:“我家王爷身份尊贵,气度天成,就像书里形容的谪仙一样,女子对他动心也是正常,不过动心归动心,万不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生了非分之想。” 南曦闻言失笑,有趣地抬眸看她:“你家王爷真有那么好?” “那是。”银月点头,“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第594章 他也许并不喜欢我 南曦失笑。 从最初认识银月开始,容毓在这个丫头心里就一直是神祇般尊贵无双高不可攀的地位,从未变过。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容毓这样的男人,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个。 只是思及陆芳菲方才的反应,南曦笑意微敛,忍不住想,夫君太优秀似乎也挺让人苦恼。 心念微动,南曦抬头看向银月:“去把林嘉郡主叫过来。” “是。” 银月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沉默地喝了口茶,转头看向窗外,许久未语。 “陛下。”林嘉跟着银月走进来,按照东陵礼仪行了礼,“您找我?” 来到东陵一段时间,林嘉已经习惯了南曦在这里的身份,并严格遵循着宫廷规矩和礼仪行事—— 她本不是个恃宠而骄的性子,别说摄政王脾性冷峻不易亲近,就算真是血缘关系浓厚的尊长,在皇族之中,尊卑礼仪也丝毫不容疏忽。 况且宫廷礼仪于她本就熟悉,林嘉做来也并不生疏。 南曦收回视线,朝她招手:“过来。” 林嘉走上前,唇角带着几分笑意:“陛下。” “坐。”南曦指了指自己隔壁的位置,“嘉嘉,朕想给你指个婚事。” 林嘉一愣。 “你不用担心他的人品,也不用担心他欺负你。”南曦温和浅笑,“这个人容貌上没什么可说的,俊秀出众,人品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孝顺母亲,秉性谦恭,行事内敛低调不惹事,应该会是个负责有担当的郎君。” 林嘉沉默片刻:“陛下,我并不着急……” “朕知道你不着急。”南曦叹了口气,“但是好男儿太少,你不着急,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林嘉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 “况且朕也没强求你必须答应。”南曦语气温和,“他是个皇族子嗣,就是前些日子刚被流放的魏王府庶子,眼下魏王府已没了主人,也就说你,你跟他若成了,以后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唯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婆母,你只需跟她好好相处就行。” 魏王府庶子? 林嘉心有所动,想到之前她见过的那个俊秀青年,抬眸看着南曦:“陛下说的是跟在摄政王身边的那位尘公子?” 南曦点头轻笑:“就是他。” 林嘉沉默,红唇轻轻抿起:“他也许并不喜欢我。” 这个语气…… 南曦扬唇笑道:“有你叔祖父在,他不敢。” 林嘉心道,她不想做一个仗着身份霸道逼婚的姑娘,两情相悦才是最美好的姻缘,然而那个青年又的确是个难得的俊公子。 而且在魏王府全家都被流放之下,他却能毫发无伤,足见摄政王对他是器重的。 林嘉知道这个叔祖父摄政王的为人,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能让他在律法之上网开一面且放在身边历练的人,人品和能力肯定都没得说,以后仕途也定会一片光明。 林嘉犹豫良久,其实已经有所心动了,唯一的顾虑就是女儿家的矜持还有些放不开,她担心轩辕尘不喜欢她,万一她真仗着这点关系嫁给他了,他日后不高兴怎么办? 有过一次姻缘的林嘉,格外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也厌恶被人操控,她不想自己成为那个逼迫他人的人。 “走吧。”南曦起身,“随朕去勤政殿,犒劳一下辛苦勤政的摄政王。” 银月心领神会,亲自去小厨房盛了一些刚熬好的雪梨汁,用干净的食盒装着,跟随南曦一起往勤政殿走去。 跟大臣议事一般都是在上午下朝之后,午后若无重要的事情,勤政殿时间大多时候就只有容毓在批阅奏折,谢锦和轩辕尘在一旁伺候,递递折子,研个磨,间或回答摄政王提出的问题—— 看似清闲,实则待在勤政殿的每一天都得做足功课,回答问题更得谨慎,想好了再答。 因为摄政王的问题从来不是心血来潮,一个回答不好,那清淡淡看过来的眼神能让人从头凉到脚。 谢锦出公差去了,容毓身边就只剩下轩辕尘,掌印太监和其他几个侍奉茶水的内侍通常跟影子一样,不得吩咐根本不会开口说话,所以轩辕尘压力更大,几乎每天都提着心吊着胆,好在容毓并没有刻意给他施加压力的意思,自打谢锦离开之后,轩辕尘的任务反倒轻松了许多,只是心理压力比较大而已。 跟摄政王一起待在勤政殿里时,空气大多时候是安静的,今日也不例外。 轩辕尘把容毓批过的折子整理好,交给内侍送去六部,御案上有个封闭的竹桶,里面放着宫外不定时送来的情报—— 虽然轩辕尘并不知道情报究竟是谁递进来的,但情报的内容他大多知道。 因为他需要念给摄政王听。 每一份情报都意味着不同程度的秘密,东陵整个天下的动向都在这个竹桶里——这同样是轩辕尘的压力之一。 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生怕什么时候行将踏错一步会被摄政王直接灭口。 拿起竹桶里一封情报展开,轩辕尘眉心微皱:“苏策已经开始派人追查九公子的下落,王爷,这……” “不用理会。”容毓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纸条,“轩辕尘,你可有意中人?” 啊? 轩辕尘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没。” “嗯。”容毓没说什么,示意道,“继续。” 轩辕尘垂眸应是,伸手从竹桶里又拿出一份密封的情报,拆开正要念,却听到外面禁卫的行礼声:“参见女皇陛下!” 容毓抬眸,眼底划过一抹意外的温软。 轩辕尘已经把情报放了回去,整了整袍服,转身跪了下来,恭迎圣驾。 勤政殿其他内侍也纷纷跪迎。 伴驾的楚红衣留在殿外候着,女皇陛下带着银月走了进来,林嘉跟在她左侧,低眉垂眼,礼仪周正。 容毓唇角含了丝笑意:“陛下怎么来了?” “来看看摄政王。”南曦笑容温浅,“顺便带了刚熬好的雪梨汁,犒劳一下勤勉辛苦的摄政王,还有同样辛苦的尘公子。” 说着,目光微转:“平身。” 轩辕尘谢了恩,起身退后一步,躬身站着。 “嘉嘉,给摄政王和尘公子倒杯梨汁。” “是。” 容毓眉梢微挑,瞬间明白了南曦的来意。 第595章 这姑娘好像有点可爱 林嘉上前取了杯子,倒了两杯梨汁,一杯呈给摄政王,一杯转身递给轩辕尘:“尘公子请。” 容毓端着杯子,跟南曦四目相对,唇角微翘,握着她的手往暖阁那边走去。 轩辕尘微微抬眸,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清丽秀气的姑娘脸上,目光很快垂落,伸手接过杯子,略带拘谨地开口,“多谢姑娘。” 林嘉端庄浅笑:“尘公子不必多礼。” 轩辕尘少年心性,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女子,此时见一个明媚朝阳般的姑娘站在面前浅笑盈盈,俊颜微红,忍不住就小退了一步。 林嘉原本也是有些赧然的,可她发现这个男子好像比她还要拘谨,轻咳了一声:“我叫林嘉,来自大周。” 轩辕尘诧异地看着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四顾,却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已经去了隔间,正在低声说着话,压根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轩辕尘心头有了猜测,抿了抿唇,低眉道:“我……我是轩辕尘。” 林嘉沉默片刻,小声问道:“尘公子可有意中人?” 轩辕尘瞬间紧张,想到方才摄政王也问了他这个问题,心里越发明朗,缓缓摇头:“尚无。” “听说尘公子有个娘亲,眼下无人照顾。”林嘉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住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愿意替尘公子照顾夫人,不知尘公子……” “这……”轩辕尘掌心汗湿,悄然在衣衫上蹭了去,声音越发低了些,“只怕委屈了林姑娘。” 林嘉抬眸看他,见他实在局促,不由失笑:“尘公子怕我吗?怎么一直低着个头说话?” 轩辕尘脸色涨红:“没……没有。” 他只是没料到,勤政殿居然成了女皇陛下给他牵红线的地方,而且摄政王也在,他太过紧张,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林嘉沉默地看着他。 轩辕尘越发紧张,脸颊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林姑娘很……很漂亮,我……” 林嘉扑哧一笑。 轩辕尘被他笑得无措,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这张脸长得还可以,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林嘉敛了笑,轻声说道,“如果陛下给我们指婚,你会同意吗?” 轩辕尘神色微变,肃容道:“旨意不可违——” “旨意还没下。”林嘉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不愿意,就不会有圣旨。” 轩辕尘闻言,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个心善的姑娘,温和不强势,懂得照顾他人的情绪,尊重他人的想法。 轩辕尘看了一眼暖阁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缓缓点头:“只要林姑娘不嫌弃我身份低微,我愿意。” 林嘉心下微松,听他答应反而有些难为情:“这像不像是逼婚?” “怎么会?”轩辕尘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拘谨,“林姑娘不用多想,若是不甘愿,我会直接说出来。” 林嘉嗯了一声:“那……尘公子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出去,起初脚步还能从容,后来却是越走越快,恨不得逃命似的离开这里。 轩辕尘注视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眨了眨眼,觉得这姑娘好像有些可爱。 “好像成了。”隔间里,南曦悄然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声音压低了许多,“我这个红娘是不是又成功了一次?” 容毓伸手把她脸转过来,轻咬着她的耳朵:“做红娘做上瘾了?” 南曦愉悦地浅笑:“如果以后女皇做不成了,可以改行当红娘。” 容毓表情微顿,“真等到了那一天,只怕不会有这个机会。” “怎么?”南曦偏头看他,“你打算囚禁我不成?” 容毓啄了下她的唇瓣,“嗯,把你囚禁在苍云山,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只能看到我,再不许理会旁人。” “放肆。”南曦伸手捏着他的脸,“想造反不成?” 容毓低笑:“陛下要治我的罪吗?” “谋逆造反,罪不容赦。”南曦起身往外走去,“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将功折罪。” 容毓不舍得跟她分开,温声道:“既然来了,这些折子顺便看看?” “我怕影响你在臣子面前的形象。”南曦摇头拒绝,走到外面,朝正要行礼的轩辕尘道:“今晚去大正宫用了晚膳再回去。” 轩辕尘躬身领命:“是。” 南曦很快打道回宫。 容毓有些不舍地目送她离开,须臾,转身回到御案后坐下,脑子里闪过南曦赐婚或者撮合的一对对。 轩辕祈和楚红衣。 陆崇临和轩辕嘉。 银月和青阳。 如今又多了个轩辕尘和林嘉。 貌似真有成为红娘的潜质。 容毓摇了摇头,心下一片温软。 春暖花开的季节最适合办喜事,三月里陆丞相家嫡子娶妻,婚礼办得热热闹闹,朝上同僚都去捧场恭贺,轩辕尘和轩辕华相携送上了贺礼,喝了喜酒。 四月里女皇陛下赐婚,轩辕尘迎娶女皇义妹林嘉郡主,同样热闹非凡——郡主名分是女皇陛下亲封,代表着圣宠。 轩辕尘仕途上顺遂,得摄政王器重,如今又迎娶陛下义妹为妻,简直爱情事业双丰收,着实让帝都许多贵公子羡慕不已。 五月里,南曦在宫里给青阳和银月办了一场简单的成亲礼,二人正式结为夫妻。 连续三个月喜气洋洋,让人心情都觉得舒畅。 远在上宁的谢锦和轩辕曜,案子也查得出奇的顺利。 顺利到让轩辕曜和谢锦觉得意外惊喜,原本施展美人计只是为了让云家女儿云蝶吃醋,继而弄出风波来,风波越大,越有利于他们浑水摸鱼。 却没想到她会从这位叶公子身上套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叶昀居然是云家的私生子。 怪不得云家家主死活不同意他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拥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怎么可能成亲?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叶昀的腿那就是云家家主云翼让人毒残的。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谢锦和轩辕曜的意料,让两人更为意外的是,朝中户部尚书苏策跟云家不为人知的那层关系。 第596章 背后非议君上,视为大不敬 随着真相的深入调查,谢锦发现云家内里简直乱得一塌糊涂,真应了那句「一根藤上七个瓜」,收获颇丰。 来上宁之前,他只知道苏策的妻舅是云家老家主云腾的女婿,现任家主云翼的妹婿,苏家跟云家应该是共同的利益关系,或者也可以说,云家是在苏策的庇护下才能壮大得那么快。 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 然而事实却委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苏策居然是云家童养夫,也就是说,苏策原本该娶的人其实不是他现在的妻子,而是该入赘云家女儿云香,只是不知何故—— 哦,好吧,大概是因为云家女儿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苏夫人的弟弟,于是苏策就此摆脱了童养夫这个身份,并娶了现在的苏夫人。 但童养夫虽然做不成了,苏策跟云家的关系却脱离不掉,一直受云家控制,这些年在朝中一步步往上爬,利用职权之便替云家提供诸多便利,随着苏策在朝堂上爬得越来越高,云家势力也发展得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上宁这片土地上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 太上皇在位的那些年来,云家吃下了太多的好处,撑大了胃口,前些年甚至私自招兵买马,在上宁私设马场,俨然成了一方霸主。 如今女皇登基,摄政王掌权,云家想要继续利用苏策的身份满足自己的私欲,丝毫不知收敛,这才引起了摄政王的注意。 至于那个叶昀,其实是云翼跟云香年轻时一夜风流之后的产物,只是云香后来嫁给了苏夫人殷氏的弟弟殷长怀,云翼也娶了大户人家的闺女,云家为免家丑外扬,就让奶娘偷偷带走了这个孩子。 云翼娶妻之后,生下的这个云蝶跟叶昀就成了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听完事实真相,轩辕曜震惊了好半天:“这……” “太乱了是吗?”谢锦端着茶盏,欣赏了一会儿小豹子难得出现的瞠目结舌的表情,“爷也觉得够乱的。” 轩辕曜拧眉,消化了很久还是有些糊涂:“苏策不是苏家家主吗?苏家存在东陵权贵之中已有百年,位列四大家族之一,苏策生来就是苏家嫡子,怎么可能是云家的童养夫?这是不是不太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世间之事,总有荒谬之处。”谢锦淡道,“这个苏策,只怕不是真正的苏家嫡子。” 轩辕曜诧异:“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假冒的?” 谢锦点头:“若要查他的身世,还得另外费心思,不过我判断真正的苏家嫡子应该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否则这一切都不合理——至于他死在二十年前死还是三十年前,不花一点功夫只怕不容易挖出来。” 毕竟已经尘封太久,久到当年知情的人只怕早就被灭了口。 轩辕曜沉眉:“这都牵涉到几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呢。” 他着实没料到一个上宁云家,水居然这么深。 谢锦唇角微挑:“我以为你更感兴趣的会是叶昀的身世。” 叶昀的身世? 轩辕曜皱眉,面上划过厌恶之色:“云家一家子都是私德败坏,藏污纳垢之地,简直是人间败类。” 谢锦懒若无骨地斜倚在榻上,一条腿横放在轩辕曜膝盖上,肆无忌惮地占他便宜:“虽然我现在好像也没资格评价旁人的为人处世,但亲兄妹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私德败坏,跟畜生无异。” 轩辕曜一怔,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叶昀的腿疾不是天生就有,是被云翼下了毒手,其实云翼可能更想杀了他,因为叶昀的存在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和罪证。” 谢锦声音淡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叶昀身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云家杀不了,而且他们到现在也没查到叶昀背后的人是谁。” 轩辕曜若有所思,“叶昀背后的人……” “曜曜可以猜一下。” 轩辕曜蓦地抬眸,眼底划过诧异:“是你?” 谢锦摇头:“说实话,他跟我算是一路的,但直至来到上宁之前,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 轩辕曜看着他片刻,蓦然站起身:“主上安排的人?!” “曜曜,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谢锦慢悠悠收回自己的腿,扶额叹了口气,“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上宁云家的所有举动,主上应该早就知道,苏策跟云家的关系,主上心里应该也早就一清二楚。” 轩辕曜表情平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了回去:“所以我们查完案子回去,若还有什么疏忽遗漏,主上定然会觉得我们办事不利或者偷懒耍滑了。” “你可以往好的方面去想。”谢锦失笑,“这次出来查案,其实就是主上给我们攒政绩的机会,不管查到最后结果是什么,云氏和苏家的结局是已经注定的,我俩要是办得好一些,回去自然有所犒赏,若办得不好,挨罚肯定跑不掉。” 轩辕曜面色着实复杂,盯着谢锦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你会不会觉得主上太过深沉狡猾?瞒得这么深……” “背后非议君上,视为大不敬。”谢锦挑眉,“这要是让主上知道,曜曜,你——” “你方才听错了。”轩辕曜脸色一肃,正色说道,“我这是歌颂主上英明神武,睿智无双呢。” 谢锦忍不住轻笑:“你觉得爷年纪轻轻的,耳朵就背了?” 轩辕曜瞪他。 “曜曜,你可以哄我。”谢锦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蛊惑意味,“哄得我开心了,我就不去主上面前告状。” 轩辕曜没好气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异想天开?赶紧起来干活去了。” 说着,率先起身往外走去。 “曜曜。”谢锦喊住他,“你急什么?现在是白天,不方便行动,我们晚上再去。” 轩辕曜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 谢锦唇角笑意加深:“我不会告状的,放心。” 第597章 万无一失的法子 轩辕曜当然不怕他告状,沉默地坐回了原处,良久才道:“我大概知道主上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可能需要调兵。”轩辕曜俊秀的眉眼逐渐沉稳,“西岭距此六十里地,那边的城防指挥使曾是我父王的部下,因他在军中表现突出,祖籍又是西岭,父王奏禀皇祖父之后,就让他去西岭做了指挥史。” “若要彻底掀翻云家,的确该做好防备,防止狗急跳墙。”谢锦沉思片刻,“但是从西岭调兵应该没必要。” 轩辕曜道:“我说的是有可能。” 谢锦表情微顿,缓缓点头:“嗯,曜曜说得对。” 轩辕曜:“……” 谢锦目光灼灼看着轩辕曜,嗓音清雅悦耳:“查了两个月,如今云家的底细我们算是掌握了大半,眼下只需得到确凿的证据,就算是大功告成…… 撇开云家内里的私德败坏不说,仅官商勾结,违反朝廷律令私自招兵买马,私设马场,贪污巨大,随随便便几条罪名就足以让云家九族被诛,一个不留。” 轩辕曜拧着眉,心想你说正事就说正事,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干什么? 他脸上又没有证据。 不过这两个月他已经领教了谢锦的厚脸皮,对此习以为常,只道:“其实查案子容易,难的是拿到证据。” 原本查案子也不容易,毕竟云家家大业大势力大,整个上宁都是云家势力范围,谢锦和轩辕曜查案根本没怎么出面,都是谢锦用的手下生面孔去查,且个个都是高手。 还有很多事情是从叶昀那里套出来的。当然,叶昀的话并不那么容易套,虽说他背后有人在保护他,但叶昀并不认识谢锦和轩辕曜,也不认识谢锦手下的那些人,不会那么配合地把自己身上的伤疤隐私揭开给旁人看。 是谢锦派去的那个女大夫,用特殊的办法撬开了叶昀的嘴,才得知这惊天丑闻的秘密。 谢锦派人施展美人计原本是用来对付云蝶的,没料到会有这么个意外的收获。 好在不管用什么办法,云家隐私是查得差不多了,但证据很难拿到手,因为云家内部防备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去,就算是谢锦手下的那些高手,想要顺利取得所有的证据,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一旦惊动了云氏家主,就意味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我们。”谢锦托着腮,“所以必须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只怕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轩辕曜道,“云家宅子很大,里面九曲十八弯占地广袤,防守堪称铜墙铁壁,地下密室更是机关重重,稍有不慎,我们只怕会死无全尸。” 而那些要命的证据绝不可能摆在让人随手可得的地方,他们想要拿证据,必须自己去,手下的高手查线索可以,但不能冒险去丢了性命。 轩辕曜和谢锦才是能做主的人,他们亲自去,可以随机应变,中途也随时可以改变策略,遇到危险情况随时撤退。 倘若派手下高手去,奉命行事的人为了完成任务,多数情况会不顾危险,遇到凶险情况,丢了命的可能比较大。 若是在以前,谢锦大概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养那些手下本来就是为了听候命令的,死于意外也是正常的事情,但御书房里那顿教训太深刻,以至于现在他行事下意识地就会多几分顾忌。 “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得到云家内部的地形图。”轩辕曜开始发挥战场领兵布阵上的思维,“还有地下密室里的机关图,以及云家高手分布情况——最重要的是,我们行动之前,需要布置足够多在外接应的高手。” 说到这里,他眉心微拧:“别忘了主上不允许我们以身涉险,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做到全身而退。” 第598章 不想告诉你 谢锦没说话,托着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柔情似水,火花四溅。 轩辕曜一本正经地讨论对策,神色专注,敛眸沉思,没料到狐狸正在用眼神调戏他,然而纵使他如何迟钝,也挡不住对面那道灼灼的视线。 抬起头,轩辕曜表情微恼:“谢锦,我在跟你谈正事,你能不能有点正经严肃的时候?” “我大多时候都很正经。”谢锦唇角微挑,“可眼下又没别人,我若是继续那么正经,你不会觉得太枯燥乏味?” 轩辕曜正要说不会,却见谢锦勾了勾手指:“曜曜过来。” “呃……”唤小狗呢。 “曜曜。” “谢锦。”轩辕曜表情变得格外冷漠,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你忘了之前承诺过我的话了?” 谢锦眉梢微挑:“什么话?” 轩辕曜:“……” “哦。”谢锦想起来了,“什么都听你的?” 轩辕曜表情微妙。 这话原本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此时被谢锦再提起,就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 “嗯,什么都听你的。”谢锦嗓音慵懒,透着几分异样的意味,“曜曜想要我做什么?” 轩辕曜皱眉。 “以身相许?” 轩辕曜:“……” “只要曜曜想,我随时洗干净等着。” 轩辕曜俊颜泛青,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个满眼笑意没一点正形的家伙,冷冷道:“你说够了没有?” 谈正事的时候能不能认真说事? 谢锦笑意微敛:“曜曜生气了?” 轩辕曜不说话。 谢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吧,我去干活。” 说着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去。 轩辕曜盯着他的背影,“你干什么去?” “干活啊。”谢锦转头看他,“没事儿,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 轩辕曜冷着脸:“你不是说晚上去?” “我改变主意了。”谢锦语调闲适,“晚上可以做别的事情,白天时间也不能浪费。” 轩辕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锦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轩辕曜见他当真要去,心下到底是不放心,慢吞吞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发现谢锦当真是有一去不回头的架势,不知不觉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家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是因为他们养了许多能人。”谢锦说道,“有死士,有机关高手,有用毒高手,还有一个玩虫蛇的,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毒蝎毒蛇就是他的利器。 这次云家的案子如果让朝堂上其他大臣来查,毫不夸张地说,来一个死一个,连尸首都不一定能剩下。” 轩辕曜听得一惊:“云家这是想干什么?当真要造反吗?” “造反倒不至于,他们也没那么本事。”谢锦嗤笑,“但是想独霸一方的野心却是有的,最好能让朝廷都忌惮,横行无忌于律法之外,让天下人都知道云家势力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上宁离都城较远,云家在这里只手遮天,只要不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寻常百姓也并不敢惹,消息就很难传到皇城去。 再有人在朝外拦截消息,想要蒙蔽圣听其实不是难事。 至少太上皇在位的那些年来,上宁的消息就一直被人遮掩住,从来没有哪个大臣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当然,也没人弹劾。 君王坐朝堂,对天下的消息大多来自于臣子,臣子不报,便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埋藏于滔天势力之下的真相。 “云家的案子牵扯甚深,我们得一步一步来。”谢锦神色淡淡,“先从殷家下手。” 轩辕曜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闻言下意识地道:“殷家?” “是啊,曜曜不会忘了吧。”谢锦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云香当年是为了嫁给殷长怀才抛弃的苏策,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殷长怀吗?” “不是移情别恋吗?” “曜曜真是单纯。”谢锦勾唇,“这些大家族里子女的婚事哪有那么简单?” 轩辕曜暗道,的确不简单,兄妹都能乱来,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殷家掌握着上宁以东所有的盐铁命脉,拥有泼天的富贵,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云家能招兵买马,私设马场,却没人敢揭发他?” 谢锦转身往大门外走去,“因为他贪污并没有动到百姓的利益,历来百姓只有被欺压得狠了,才会反抗,因为他们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没有人会选择跟云家为敌。” 而上宁周边所有能收买的官员大多被收买了,没有收买的多数不能成事,从上到下不是站在一条船上,就是没有底气跟他们敌对。 这才是云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说来云家其实也聪明。”谢锦声音平静,“他壮大势力,一靠以权谋私,二靠非法经营,三靠官商勾结,四靠欺上瞒下,唯独没有蠢到去动百姓,这也是他们这些年一直安然的原因。” 出了门,谢锦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白天里他们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先去了城中一家药铺,轩辕曜心下虽不解,却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并不多问。 谢锦走到一家规模较大的药铺子里,买了两味药材,付了银子之后转身出去,绕到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里有一家地处偏僻的药铺,连药铺的名字都邪乎,叫黄泉地府。 轩辕曜全程跟着谢锦,安静地看着他走了进去,药铺大堂不算宽敞,比起一般的药堂要小上许多,而且寻常的药材这里都没有,此处有的药材外面则很难买到。 掌柜的是一个小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这样,见到两个俊秀绝伦的公子进来,眼神先是一亮,随即脸上浮现戒备:“你们干什么?” “到这里来,还能干什么?”谢锦走到柜台前,慵懒半靠在柜子,“给我抓药。” “我这里没有药材。”少年警惕地说道,并随即做好要跑路喊人的架势,“你们要买药,出门右拐那条街上,药铺多得是。” “爷就爱在这里买。”谢锦嗓音懒懒,“楚南衣没告诉你对客人要礼貌?” 少年闻言一惊,随即脸上警惕和戒备缓缓消失,淡淡道:“公子说的话我可听不懂,你想要什么药?” “你这里卖什么?” “公子想要的,这里都有。” 谢锦淡笑:“你方才不是还要爷出门右转?” 少年一噎。 “他只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轩辕曜开口打抱不平,“买了药赶紧回去,我们不宜在外面待太久。” 既然这个少年认识楚南衣,那这间药铺子显然也是楚南衣在管理,轩辕曜倒是不担心会被识破身份,还有谢锦这副混不吝的态度,看起来也不是个需要担心的。 他就是看不惯谢锦到哪里都不改这副调戏人的态度。 谢锦转头看了轩辕曜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跟少年要了几味药……嗯,准确来说,应该是几味毒物。 蝎子,蜈蚣,毒蛛,蟾蜍,蜥蜴,蛇粉。 怪不得外面药铺子都没有呢。 少年用特殊的纸包细细地把几味药材各自包好,低眉递给谢锦,态度恭谨极了:“公子。” 谢锦接过,丢了两锭十两白银:“够吗?” 少年公事公办,实话实说:“不够。” 谢锦一语不发地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给他,“还不够的话,就让楚南衣垫上,多的你留着买糖吃。” 说着,转身跟轩辕曜一起离开。 少年默默收起了银票和两锭白银,目送着两人离开。 “你买这么多毒物干什么?” 谢锦偏头瞥他一眼:“不想告诉你。” 轩辕曜表情一顿:“……” “你不是让我好好干活吗?”谢锦提了提手里的药包,“我现在正在很认真地干活,你别问东问西,问得多了,我还得一一给你解答,这样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轩辕曜:“……” 谢锦目视前方,转身往回走,不再搭理轩辕曜。 眉头拧了拧,轩辕曜盯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不能跟和小媳妇一样怄气,谢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本来就是小媳妇啊。”谢锦瞥他一眼,“谁跟你说我是大丈夫的?” 轩辕曜表情顿时凝固:“……” 你给我说清楚,谁是谁的媳妇儿? 我是你的媳妇儿。 耳畔回荡着这两句对话,轩辕曜表情一时微妙极了。 嗯,谢锦现在的确变成了小媳妇儿,连怄气都那么云淡风轻,理所当然。 第599章 冷战 买完了药材,谢锦没在街上多逗留,很快回去了他们暂居的宅子。 命人准备一间空置的书房,谢锦进了书房开始捣鼓他刚买来的药材,轩辕曜想跟着进去看看,却又有些拉不下脸。 尤其是谢锦并未开口喊他一起进去。 可是他一个人闲着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喝茶都感觉没滋没味儿,轩辕曜站在院子里,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儿。 这还是谢锦第一次跟他冷战呢……这算是冷战吧? 轩辕曜眉头拧得紧紧的,把谢锦说过的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 “你给我说清楚,谁是谁的媳妇儿?” “我是媳妇儿。” “我本来就是小媳妇啊。” “谁告诉你我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轩辕曜嘴角轻轻一抽,第一次意识到媳妇儿是需要哄的,而且两个男人之间居然还有冷战这种东西。 抬眸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思忖,寻常家中媳妇生气,丈夫都是怎么哄的? 赔礼道歉,说几句甜言蜜语? 还是送些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谢锦肯定是不需要的,送他一件趁手的兵器倒是可行,不过估摸着他应该也不缺什么兵器。 轩辕曜挠了挠鼻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曜曜,你可以哄我。” 耳畔冷不防又响起这句,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主动放低身段去哄他一哄,可转念一想,谢锦那只狐狸天天占他便宜,这会儿如果他真的去哄他,不知他会不会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可若是不哄,难道就这样冷战下去? 万一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万一他心情不好,行事冲动,惹下大祸怎么办? 眼下是非常时期,万一这只狐狸再冲动犯了错,到时候就不是脱一层狐狸皮这么简单了,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把任务搞砸了,回去之后别说立功升官,只怕能不能走出御书房都难说。 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轩辕曜努力说服自己,他是以大局为重。 况且人家都承认是媳妇儿了,他还要怎么样? 难不成还让小媳妇儿先低头? 算了…… 轩辕曜定了定神,还是主动上前敲开了书房,推门走进去,看见谢锦站在长案前,正在专注地调配药材,对他进来的举动没一点反应。 轩辕曜站在门前静静看了一会儿。 这只狐狸容貌生得真是没话说,精致俊美,通身都是让人折服的风华,此时这般专注干活的模样看起来更显几分贵气。 莫怪书里那些大家闺秀总喜欢跟书生或者唱戏爱得轰轰烈烈,就谢锦这样的容貌外表,可比那些俊美书生和唱戏的高贵得多了,真要招一招手,帝都皇城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只怕都疯狂投入他的怀抱。 嗯,成过亲的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轩辕曜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抬脚走过去,轻咳一声:“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谢锦头也没抬,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不用。” 轩辕曜滞了滞:“我可以给你打打下手。” 谢锦没说话。 “阿锦。”轩辕曜抬手挠了挠鼻尖,“宰相肚里能撑船——” “谁是宰相?”谢锦终于转头看他一眼,脸上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不满的情绪,“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人微言轻,小肚鸡肠,哪来那么大肚量?” 轩辕曜不由一梗。 “你去歇着吧,我这边自己就可以。”谢锦说完,转头又开始调配那几位毒物去了,“傍晚之前应该可以完成。” 轩辕曜于是更不得劲了。 自己就可以? 听着倒像他是多余的人一样。 “阿锦在生气吗?”轩辕曜从来没哄过人,这会儿只能放低身段,想象着以前他父王是怎么哄他母妃的,“夫人大人有大量,别跟为夫一般计较?” 谢锦表情一僵,差点没破功喷笑。 好在他低着头,没有正对着轩辕曜,否则轩辕曜一定可以看到那一刹间他剧烈抽动的嘴角。 不过谢锦自制力还行,转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冷漠脸。 “阿锦——” “曜曜不是说我不正经吗?我现在就是在做正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得对,领了任务就得认真做,不能借着出公差的机会偷奸耍滑,否则回去没法交差。” 轩辕曜忍不住又滞了滞。 “况且云家这案子事关重大,性质恶劣,云氏一族势力又是盘根错节,极为庞大,不容丝毫疏忽。” 谢锦继续认真严肃的表情,“我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做。” 轩辕曜暗自点头,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对极了。 如果是在冷战之前说的这番话,他一定连连点头。 可此时却是越听越不对味儿。 轩辕曜沉默地瞅着谢锦认真专注到反常的侧脸,暗道这要说不是赌气,鬼才相信。 好吧,其实他也的确做得不太好。 毕竟已经答应了谢锦,就不该再端着矜持,这个家伙虽说看着没个正形,说话也总是不着调,但正事其实没少做,暗中调查的进展也算挺快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怕吓着他,这连个月来除了嘴上占便宜,谢锦倒也真没做什么太逾越规矩的事情。 这般一想,轩辕曜顿时有些愧疚。 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陷入沉思的小豹子并未发现某人正用眼角余光悄悄瞄着他,只是眉头越拧越紧,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也不知心里是做了什么为难的决定。 良久,他抬头看着谢锦,紧张地握了握拳,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前:“阿锦,你转过头来。” 谢锦转头:“干什么——” 一只手勾住了他的下巴,随即唇上蜻蜓点水般被亲了一下,轩辕曜目光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别生气了,嗯?” 第600章 哄媳妇儿,我是无师自通 谢锦眸光深邃,眼底似有特殊的光泽浮动。 轩辕曜见他不说话,正要再说两句好听的,却被谢锦一把拽进了怀里,随即唇瓣被狠狠地堵住,堵得密不透风。 轩辕曜一懵。 那种熟悉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带着几分让人心跳加快的不安,轩辕曜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死死地扣住怀里。 他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开谢锦的手臂。 “曜曜。”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慵懒中带着几分蛊惑,“想要道歉得有诚意,方才那般是不是太敷衍?” 轩辕曜俊雅的脸上泛起微恼的红晕:“放开我。” “曜曜不是来赔礼道歉的吗?”谢锦低眉看他,声音平静,“这又恼了?” 轩辕曜一窒:“谁家媳妇把丈夫这般抱着的?” 谢锦沉默,缓缓放开他:“那曜曜抱我?” 轩辕曜没反应。 “再来一次。”谢锦松开他,并作势小鸟依人,“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话音落下,就要朝轩辕曜怀里依偎过去。 轩辕曜退了一步,他想说自己没他那般厚脸皮,可又怕谢锦继续跟他冷战,于是忍着没说。 然而他也确实没谢锦这般厚脸皮。 “曜曜。”谢锦见他不动,站直了身子,并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眼底的尴尬,“男子汉大丈夫这般扭扭捏捏,像什么话?” 轩辕曜挥开他的爪子:“我是君子,跟你这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能比吗?” 君子? 谢锦暗笑在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平静:“我已经为了你改邪归正,曜曜还要追究我以前的行为?” 轩辕曜滞了滞:“倒也不是追究……” “所以曜曜的意思是说,我不够君子?” 轩辕曜语塞,谢锦哪是不够君子?他根本就是跟君子一点儿都不沾边。 不过君子似乎也没什么好的。 正直却迂腐,把规矩守得跟得道高僧似的,太过无趣。 挠了挠头,他言归正传:“你还生气吗?” 谢锦反问:“你觉得呢?” 他觉得? 他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生不生气? 不过既然是抱着哄人的态度而来,自然不能半途而废,轩辕曜迟疑片刻:“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轩辕曜道:“只要不是太过分。” “曜曜太过分的标准是什么?”谢锦眉梢轻挑,“作奸犯科,欺男霸女?” 轩辕曜皱眉:“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谢锦冤枉,“我对你用强了?” 轩辕曜脸色瞬间涨红:“闭嘴。” 谢锦果真闭了嘴。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谢锦伸手把他拽了过来,捏了捏他的脸,“曜曜,我哪忍心跟你置气冷战?不过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偶尔有点亲密的举止也是应该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若还要处处正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轩辕曜沉默不语。 “我现在有了在乎的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多想想。” 谢锦目光微软,嗓音像是棉絮般柔和好听,说得人心头一片酥麻,“你觉得我还能跟以前一样任性,胡作非为?” 轩辕曜咕哝:“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锦叹了口气,“我保证不拖你的后腿,可行?” 轩辕曜顿时一默。 不拖他的后腿? 这话说的,忘了这趟任务谁才是主角? “任务是你的,我跟着过来,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轩辕曜淡道,“任务完成了,回去加官进爵的人是你,我又没什么好处。” “你怎么没好处?”谢锦皱眉,“主上不犒赏你?” 轩辕曜看他一眼:“有什么犒赏的?我本来就是世子,现在又是黑曜军主将,就算真要赏,最多也就给点口头褒奖或者赏些银子什么,还能往上升为亲王?” 别说他父王还在,就算没有父王这层关系,这点功劳也不足以让他直接晋升王爷。 再说他也没打算要什么奖赏。 “曜曜这话说得,让人心里真难受。”谢锦语气落寞,“差事办得好,主上怎么也得给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曜曜难不成一点也不期待?” 轩辕曜:“……” “况且我是打算以这次功劳跟主上求一些事情的。”谢锦淡笑,“看来曜曜完全没这个想法。” 轩辕曜一默,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倒也不是……”他迟疑着,语气明显有些为难,“主上若是不同意怎么办?我觉得你还是先以仕途为重,我们俩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主上本来也没太过强硬地反对,你若以这个条件错过了晋升的机会,说不定还会引起主上恼怒,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 谢锦眉心微锁:“可这个机会当真是难得。” “还是先别冒险了。”轩辕曜摇头,“主上最忌公私不分,感情之事最好别跟公事混为一谈,以后寻个机会慢慢试一试主上的态度,或者……” 他拧眉:“我们也许可以去女皇陛下面前说,陛下性情温柔宽容,说不定就成全了我们。” 谢锦没说话,只是思及那天在大正宫用膳时,南曦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早就明白了什么似的,而且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倒更像是默许。 心头微动,他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轩辕曜目光微抬:“所以这算是和好如初了?” “我本来也没跟曜曜冷战。”谢锦亲了亲他的脸,“逗你玩的。” 轩辕曜皱眉。 “曜曜不许生气。”谢锦连忙开口,“男子汉大丈夫得心胸宽广,我这个小媳妇还得请夫君多多包容呢。” 轩辕曜:“……” “曜曜方才那句哄人的话是跟谁学的?”谢锦笑得意味深长,“淮南王?” “世间很多男人哄媳妇儿都是这般说法,需要学吗?”轩辕曜伸手把他推开,“我是无师自通。” 谢锦扬眉:“可是我觉得曜曜做得还有点生疏,显得不够流畅,要不要再来一次?” 轩辕曜瞪他:“你的药调配好了?” “不着急。”谢锦道,“傍晚之前配好就行,不耽误事儿。” 轩辕曜哦了一声:“既然不需要我帮忙,那你慢慢捣鼓吧,我先去睡一会儿。”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第601章 曜曜真是狠心 谢锦岂会这么容易就让他开溜,伸手把他朝怀里一带:“曜曜。” “你干什么?”轩辕曜挥开他的手,“刚才不是你说的么,你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我帮忙。” 谢锦咬着他的耳朵:“需要。” 轩辕曜被他咬得浑身酥麻,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可男人的面子硬是阻止了这般丢人的举动,力持镇定地说道:“你自己亲口承认我说的是对的,做正事的时候不能三心二意,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能偷懒耍滑,需认真专注——” “曜曜。”谢锦叹了口气,“刚把我哄好,这会儿又开始说教了?” 轩辕曜一默。 谁让他拿冷战这种事情逗他?害得他好一番费心思,还以为他真生气了。 可恶的家伙。 “是我不好。”谢锦低声赔罪,“认打认罚如何?” 轩辕曜偏头看他,见他诚意十足,眼底光华流转,眉目当真是漂亮得紧,不由得就心软了。 好吧,他也是个被美色虏获的俗人。 “我不会调配药毒,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谢锦放开他,温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待在这里看着就行。” 轩辕曜听这话总觉得不对味儿。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细不可查地撇了撇嘴,淡道:“这些药毒的作用是什么?” “对付云家地宫里的那些毒物。”谢锦转身走到案前,继续捣鼓两种草药七种剧毒,“我们今晚玩一场大的。” 轩辕曜站在一旁看他配药,眉心微锁:“会不会打草惊蛇?” “要惊早惊了。”谢锦道,“我们来上宁已有两个月,你看至今有人找过我们的麻烦吗?我既然敢做,就代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确保可以全身而退。” 轩辕曜闻言,若有所思地道:“说来也怪,云家势力分明大得很,眼线应该很多,却至今无人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他们这么迟钝,实在让我忍不住怀疑,云家是怎么壮大到如今这般程度的?” 谢锦瞥他一眼,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那你怎么不想想,上宁这么危险的地方,云家眼线无处不在,被发现了就意味着被追杀,主上怎么放心让我们两个完全没有办案经验的人过来查案?” 轩辕曜心头一动,顿时了然。 “曜曜,给我倒杯茶。” 轩辕曜看他一眼,转身去倒了一盏茶端过来,正要递给谢锦,谢锦却直接把嘴凑过来,显然要轩辕曜喂他喝的意思。 轩辕曜愣了愣,没好气地把茶送到他唇边,动作却是小心地怕烫着他:“可能有点烫。” “已经不烫了。”谢锦就着他的手把一盏茶喝完,“曜曜倒的茶特别好喝。” 轩辕曜表情一顿,平静地看着他:“我煎的汤药也特别好喝,你要不要来一碗?” “曜曜还会煎药?”谢锦挺惊奇的。 轩辕曜哼了一声。 “可我现在没病也没痛,好像不太需要喝药。” 轩辕曜嗤笑。 “不过曜曜如果真有闲情逸致,且觉得我需要喝药的话,我倒也愿意配合曜曜。”谢锦声音绵软,带着一股子棉花糖似的味道,“虽然汤药很苦,但我更怕曜曜伤心。” 轩辕曜攥了攥茶盏,想把它扣在谢锦脑袋上。 “曜曜别对我动粗。”谢锦察觉到他的冲动,连忙提醒,“我可是娇弱的小媳妇儿,经不住曜曜的暴力摧残。” 轩辕曜脸色一僵,差点忘了两人的角色。 眉头皱了皱,他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摧残你了?” “没看到,我就是提醒一下。”谢锦笑意无害,“曜曜得早些适应夫君这个身份,学着对媳妇儿温柔体贴一点,不能动不得就摆脸色,不能发脾气,要注意修养,有男子汉风度……” “你有完没完?”轩辕曜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夫君,不需要你教我。” “啧啧。”谢锦缓缓摇头,“你看,这就不耐烦了。” 轩辕曜:“……” 他若是现在就把谢锦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是不是可以让他就此安分一点? 大不了他照顾几天。 这家伙太欠了。 “好了,曜曜别气,我不惹你了。”谢锦转过头去,继续手上未做完的事情,当真没再言语戏谑轩辕曜。 书房里终于能得片刻安宁。 中午吃饭时,侍女端来清水让两位公子净手,待坐到饭桌前,谢锦抬手屏退侍女,饶有兴味地看着轩辕曜:“曜曜可曾见过主上吃饭时是怎么做的?” 轩辕曜一愣:“什么?” “主上在大正宫跟陛下一起用膳时,通常都是主上先照顾陛下吃饱。” 谢锦语气悠悠,“虽说我不能跟陛下相比,但夫君理该体贴媳妇儿,你看祈世子也处处以楚将军为先,所以……” 所以让他喂他吃? 轩辕曜表情定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了一眼面前的碗筷,桌上菜色倒是简单,谢锦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两人吃饭不需要置办太多的菜,够吃就行,尽量不浪费。 可轩辕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什么叫夫君理该体贴媳妇儿? 虽然这话没错,可谢锦到底是个男子不是吗?怎么能跟陛下和楚将军相提并论? 难不成他真的已经把自己代入了女子的角色? 轩辕曜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谢锦:“虽然眼下让你变成女子不切实际,但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如果你愿意进宫把自己一刀阉了,我就什么都依着你,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怕让我把搓衣板跪断,或者让我给你为奴为婢,我也绝无二话。” 谢锦表情一僵:“阉了?” 轩辕曜淡道:“虽然冠上了小媳妇儿的称呼,但目前来说你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我觉得主上对陛下的态度,轩辕祈对楚将军的态度,都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顿了顿,“若你当真羡慕陛下和楚将军得到的待遇,我建议你去内廷净身房走一趟。” 谢锦表情微妙,沉默了好半晌,才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曜曜真是狠心。” 第602章 高超的易容术 可不是狠心吗? “无毒不丈夫。”轩辕曜语气淡定温柔,“娘子得早些适应才行。” 谢锦顿默,随即眼神微妙地看着轩辕曜,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曜曜,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轩辕曜表情定格,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低头吃饭。 耳根子却悄然泛起红晕。 谢锦看得直想笑,到底谁更像小媳妇儿? 明明这纯情的小豹子更像,还非得嘴硬不承认。 不过为免真的让他恼羞成怒,谢锦见好就收,虽然他认为承认自己是媳妇儿,本来就是让着他,毕竟夫君宠爱媳妇儿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但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否则小豹子是会发脾气的。 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幸福满满。 下午谢锦继续扎进书房,轩辕曜在外面练了一会儿剑法,跟着进去看了一眼,随后就转身走了出来。 谢锦也没拦着,由着他自己安排活动。 傍晚时分,天色即将落下黑幕,谢锦把捣鼓完成的东西装在几个密封的瓷瓶里,塞上瓶塞,走出书房。 “可以行动了?”轩辕曜站在庭院里,神色一派肃穆,“有没有什么疏漏?” 谢锦眉梢一挑:“曜曜以为我们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吗?这么严肃干什么?” 轩辕曜皱眉。 “走吧。”谢锦转身往卧房走去,“先换衣服。” 轩辕曜听了这句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今晚显然是有大行动,需要换上夜行衣,亏得谢锦还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就是去散个步买个东西似的。 两人各自换上夜行衣,外面又罩了件寻常的袍子,轩辕曜正要往外走去,却听谢锦开口:“曜曜,过来坐下。” 轩辕曜转头。 谢锦示意他在镜子前的凳子上坐下,轩辕曜狐疑不解,却还是依着他的话坐了下来。 谢锦拿出一瓶膏状物,挖出一块,开始在轩辕曜脸上涂涂抹抹。 “这是什么?” “上好的胭脂水粉。”谢锦道,“把曜曜打扮得好看一点,带去青楼卖掉,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轩辕曜默然。 他就不该问,这家伙嘴里永远没一句好话,给他三分好颜色瞬间开起了染房来。 谢锦低眸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曜曜生气了?” “没空跟你生气。”轩辕曜淡道,“打算把我卖去哪家青楼?” 谢锦作势想了想,“还是卖给我当十八房小妾吧。” 轩辕曜:“……” 谢锦见他吃瘪不说话,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细细地给他上好了妆。 “自己照镜子看看。” 轩辕曜没说什么,抬眸看向镜子里的斯文书生——嗯,看起来的确像一个斯文古板的书生,跟他之前的容貌仅剩下三分相似,乍一看,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手艺不错。”轩辕曜夸赞,“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谢锦示意他起身,随后他自己跟着坐了下来,对着镜子在自个儿脸上也涂抹了一番,“若不是怕回去之后被藤条伺候,爷压根懒得涂抹这些东西。” “嗯,我也这样认为。”轩辕曜站在一旁,不疾不徐地点头附和,“男儿在世就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管做什么事都坦坦荡荡,如此遮头遮脸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不符合大丈夫风范。” 谢锦转头瞥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继续涂抹:“曜曜想说什么?” “谁叫你偏偏就怕了那藤条?”轩辕曜轻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锦不满:“曜曜这是在嘲笑我?” “不是。”轩辕曜诚实地摇头,“因为我也怕。” 谢锦勾唇:“涂这些东西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能让主上抓着把柄不是?” “说得没错。”轩辕曜点头,“摄政王忙于朝政,得空时才能享受跟女皇陛下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我们着实不该再给他多添麻烦。” 毕竟打人也是需要耗费时间精力的。 谢锦唇角挑起了笑。 他发现喜欢一个人,当真是觉得他说话都格外动听,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出可爱来。 轩辕曜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谢锦给他涂抹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这会儿却是清清楚楚看见谢锦的脸从俊美无俦变成了一个粗狂的江湖浪子形象。 一盒不起眼的药膏就居然有这么大的功效? 实在让人不得不惊叹。 待谢锦搞定了自己的脸,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起身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 上宁云氏一族盘根错节,支脉很多,其中有一个叫云平的年轻男子是支脉中最被器重的一个,因为他擅长用毒,不是毒药的毒,而是喜欢驱使毒蝎、毒蛇、毒株之类的毒物。 云平同时也是个风流好色的男人,他的宅子很大——当然,肯定不能跟云家老宅主屋相提并论,但作为一个云家支脉来说,他的住处堪称气派。 东院里住着云平和他的「毒宠们」,西院住着他的各房小妾。 云平还有一个嗜好,那些貌美的小妾们若是失了宠,就会被拿来饲养宠物,成为毒株、毒蝎或者毒蛇的心头爱,以她们娇嫩的皮肉和鲜血喂养这些毒物。 所以入了云平后院的女人们命运往往都很惨烈。 “这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轩辕曜站在一堵高墙下,压低的声音里毫不掩饰厌恶,“怎么都有这么多恶心残忍的癖好?” “这就是人跟牲畜的区别。”谢锦蒙上面巾,一跃上了墙头,“曜曜上来看看。” 轩辕曜身体一跃,足尖轻点之下跃上墙头,沉默地看着宽阔的庭院,昏暗的灯火光线下,可以看到无数的黑点在地上缓缓蠕动:“这些是什么?” “云平驱使饲养的虫卵。”谢锦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调配好的药粉,拔开瓶塞,一点点把药粉洒落在院子里靠墙根的位置。 今夜没什么风,药粉稳稳地飘落而下,有股特殊的气味缓缓弥漫在庭院里,越传越远。 谢锦在墙头上健步如飞,把药粉洒满整个院墙边,然后扔掉瓶子,轻盈跃下高墙:“走。” 第603章 出手就惊天动地 轩辕曜跟着转身离开,很快又融入黑夜。 “那些虫卵,平时就这么放在那里?” 轩辕曜没忍住心里的疑惑,开口问谢锦,“它们会不会自己跑掉?” “不会。”谢锦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冷静,“那院子里有特殊的气味,而且虫卵还没成型,活动范围就那么大,跑不掉。不过若是它们沾到了人的身体,会比较恶心。” 轩辕曜暗道,的确挺恶心的。 那么多虫卵,而且都是有毒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那云平既然能饲养这么多恶心的东西,想来肯定有控制它们的办法。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了再告诉你。”谢锦身体灵活地在夜间飞掠,贴着街道两边无人的区域快速行走,绕过两条街,走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放缓了脚步,声音也随之响起,“这里住着云家最厉害的机关高手。” 轩辕曜眉眼微动,很快明白了谢锦意欲为何。 云家内部防守很厉害,有用毒高手,有机关高手,还有许多死士,他跟谢锦二人想要闯云家的老宅,就必须先把这些歪门邪道的高手解决掉。 拖住他们,行动时才能确保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轩辕曜虽明白谢锦的意图,却完全没料到谢锦的手段这么厉害,当谢锦如法炮制地把另外一瓶药粉倒在一堵院墙内时,他心下奇怪:“这边是机关高手,你这药粉也管用?” “曜曜稍后就明白了。”谢锦专注地把一瓶药粉撒完,看了眼漆黑的宅子,压低了声音,“这座宅子里到处是机关,任何武功高手在不了解情况下贸然闯进去,都会被扎成筛子。” 轩辕曜沉默地点头。 既然是机关高手,那他自己居住的地方当然也要万无一失才行,所以宅子里必定也是机关重重,如此一来压根不需要多少护卫,只要有机关在,就能确保主人的安然。 然而这样的笃定将在今夜将被推翻。 遇到谢锦这个魔高一丈且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不管他是机关高手还是用毒高手,都注定要栽跟头。 轩辕曜微一抬眼,看见谢锦正在脱袍子,下意识地皱眉:“你干什么?” “把外袍脱了。”谢锦道,“方才我们从云平的宅子过来,身上已经沾到了药粉的气味,外袍脱了更安全。” 轩辕曜跟着脱了外衣。 “它们的嗅觉极为灵敏,很快就会追踪到这里来。” “它们?”轩辕曜沉默片刻,陡然间明白了什么,眼底浮现不可思议地色泽,“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爷要么就不出手,出手就惊天动地。” 说着跃下墙头,往回疾行:“走吧。” 轩辕曜把外袍丢到院墙里去,转身跟在谢锦身后:“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不是。”谢锦脚步微顿,随即伸手揽着他的肩,“带你去看一个有趣的场面。” 有趣的场面? 轩辕曜不解,却见谢锦很快带着他回到了方才下毒的宅子,眼下正是深夜入眠的时候,云平的宅院里没有什么人,庭院里那些蠕动的黑点好像动得比之前剧烈了些,速度也快—— 当然,尚未成型的虫卵就算如何亢奋,它们的活动范围也几乎固定在那个地方。 所以那满地的虫卵不是最紧要的,诡异之处在于,除了那些虫卵之外,从宅子各个角落爬出来的数种毒物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连轩辕曜这个武将都感觉到了血液逆流的僵硬。 他蹲在墙头上,隐在一株大树枝杈的后面,看着从门缝里和大树下钻出来的黑色蝎子,长长的蜈蚣,比蚯蚓稍微大一些却颜色鲜艳的小蛇,红黑色的蜘蛛…… 轩辕曜感觉浑身都是麻的,这些东西天生就有一种让人既害怕又恶心的本事。 “别怕。”谢锦蹲在他身边,“我们是安全的。” 轩辕曜没说话,他倒不是怕,只是看着那些毒物往院墙边游过来,下意识地有种拔腿而逃的冲动,但比起离开,他更有一种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杀死的想法。 不过他忍住了。 谢锦没动,他也就没动。 那些毒物像是遇到了什么美味似的,疯狂在墙边乱窜,颇有一种池中鱼儿蜂拥夺食的感觉,然而墙边有的只是谢锦方才洒下的药粉,并无其他东西。 更为诡异的是,没过多久就有几只蜈蚣开始调转方向,往墙上游来,随即是吐着信子的小蛇,蝎子,蜘蛛…… 谢锦伸手搂住轩辕曜的腰,飞身上了高处的树杈。 “嘘。”他伸手抵住轩辕曜的唇瓣,示意他安静下来,静观其变,并低声耳语,“看好戏。” 轩辕曜被谢锦揽在怀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毒物游过高高的院墙,往街道上而去。 轩辕曜脸色微变,这些毒物是会要人命的,万一伤着无辜的人…… “街上没人,放心。”谢锦小声在他耳边安抚,“我们跟上去。” 话音落下,他揽着轩辕曜的腰飞掠而去,很快落在街边一座屋脊上。 轩辕曜很快发现,这些毒蛇、蝎子、蜈蚣和毒蛛像是排着队似的往前爬行,而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些东西居然完全覆盖着他跟谢锦方才走过的位置游行,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着一般。 两人跟在身后绕了两条街,果不其然发现这些带毒的宠物们居然直接游到了那巷子里,顺着机关高手的院墙爬了上去,然后一一消失在视线里。 “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谢锦放开轩辕曜的腰,淡淡一笑,“这些毒物嗅觉尤其灵敏,这些药粉的味道对于它们来说就像飞蛾扑火,它们疯狂地追随着气味而去,那院子里的机关可以拦得住人,却拦不住这些毒物。” 所以今晚就是那机关高手的死期。 轩辕曜皱眉:“那这些毒物会怎么样?” “飞蛾扑火的下场不是就灭亡?”谢锦道,“他们吸食了那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粉末,两个时辰之后会全部死亡——不过这半夜时间,足够它们折腾了。” 轩辕曜挑眉:“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本事?” “爷本事多得是,你以前没见着罢了。”谢锦语气傲娇,“走吧,搞定了这位用毒高手和机关高手,我们现在可以正式行动了。” 第604章 佩服得五体投地 用毒高手?”轩辕曜转头朝云平的宅子方向看了一眼,“他今晚也会……” “嗯,大概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谢锦语气淡淡,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被自己饲养的宠物反噬,也算是死得其所。” 轩辕曜啧了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阿锦。” 谢锦扬眉,语气带着明显的孤傲:“曜曜现在是不是特别佩服我?” “的确佩服。”轩辕曜发自内心地说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锦转头在他脸上偷了记香,“今晚以身相许?” 轩辕曜正要恼怒,谢锦却蓦地改口:“嗯,今晚大概是不行,我们要去云家老宅子走一趟,顺利的话也得寅时才能回去,若是不顺利……” “不许胡说。”轩辕曜阻止了他,“我相信你已经有了笃定的把握。” 谢锦笑了笑:“曜曜这般相信我,我自然得好好表现。” 说着,身子一掠,两人再一次消失在夜色里。 云家机关高手卢远和用毒高手云平居住的地方离云家老宅并不远,便于随时应付突发状况,所以谢锦和轩辕曜从那边出发,只用了半刻钟就到了云家老宅。 相比起卢远满院的机关防守,和云平院子里剧毒的看家宠物,云家大宅子防守自然不是一般的严谨,除了机关和毒物之外,重重高手护卫也是任何外人无法轻易闯进去的原因之一。 谢锦站在高高的院墙外,狭窄昏暗的甬道完美地遮住了两人的身影,然而宅子里灯火通明,一身夜行衣此时却似乎起不了多少便于藏身的作用。 谢锦往沿着狭窄的甬道往后面疾行而去,一直抵达偏僻的西北角,身子轻盈一跃,瞬间站到了墙头上。 西北角是个空旷荒废的院子,防守比较松散,不过西北角的院门距离中院隔了一道隐形的机关暗门,直接隔绝了寻常人想要通过此处薄弱之地闯入的可能。 谢锦朝轩辕曜打了个手势,轩辕曜一跃而上,两人齐齐翻墙入内,进了这处荒废的院子里。 谢锦掏出身上最后一瓶药粉。 “你不省着点用?”轩辕曜有些心疼,“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调配出来的,一个晚上打算全部用完?” “花费了一整天,就是为了今晚。”谢锦绕着整个荒院把药粉洒了两圈,沿着院墙根一圈,院子中心又环绕一圈,然后随手丢了瓶子,“云家邪术太多,这样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省下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也能增加事情的进展和顺利性。” 轩辕曜嗯了一声。 两人离药粉的圈子远远的,藏在一株大树之下,抬头望天,谢锦淡道:“可惜今晚月色不怎么好,不然我们俩也算是花前月下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轩辕曜轻斥,“要调情也等回去再说。” 谢锦嘴角笑意加深。 回去就可以调情? 小豹子真是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我怕回去之后,曜曜又跟我保持君子般的距离。”谢锦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同床共枕?” 轩辕曜:“……” “曜曜,回去帝都之前,我们要不要生米煮成熟饭?” 谢锦开始异想天开,“煮成熟饭之后,主上就算想反对也没办法了。” 轩辕曜:“……” “曜曜?” “闭嘴。” 谢锦伸手握着他的腰:“曜曜真凶。” 轩辕曜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到院门处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惊呼:“快看!” “这是怎么回事?它们怎么全部出来了?” “不知道啊,平公子呢?快去叫他过来!” “它们正在往后院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引着它们……” “先去看看!” 说话的人有四个,但其中两个人急匆匆转身去通报, 最大的可能就是一个去找平公子,一个去通报家主。 另外两个人正在往后院而来。 「哐当」一声。 暗门机关被打开,一道玄铁暗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声音。 轩辕曜和谢锦对视一眼,在两个人影往这边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同时闪身掠了出去,一人对付一个,转瞬就把两个连人影都没看清的护卫击毙在掌下。 可怜两个护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断了气,轩辕曜和谢锦不约而同地把两人拖到无人看见的大树后面,让他们以倚着树干的姿势靠着,远离药粉所在之地。 迅速地扒下两个人身上的护卫服穿上,谢锦和轩辕曜抬脚把两个护卫的尸体踹飞到墙角去了,随即转过身,从开启的铁门往中院疾掠而去。 数不清的毒蝎、蜈蚣、小蛇和毒蛛或快或慢地爬着,毫不停留地朝药粉所在的墙角而去,依然是那般疯狂抢食的状态,待到药粉被吸食干净,他们齐齐蜂拥朝着那两具尸体而去。 云家大宅里亭台楼阁,布局错综复杂,不同于西北角的人烟稀少,入了宅内才知道巡逻的护卫一茬接着一茬,明岗暗哨多不胜数,几乎没有间断。 云家规矩也严。 即便应该待在地宫下的毒物出现了失控状况,知情的护卫也率先去禀报最该禀报的人,不会大呼小叫引起无谓的恐慌,所以这会儿,宅内的守卫依然森严有序,没有丝毫错乱。 最重要的是,前后院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几盏灯笼悬挂在各个角落里,照得这宅子里一片亮堂。 谢锦和轩辕曜藏身在柱子后面,许久没有动弹。 轩辕曜暗想,这云家内部布局简直堪比帝都响当当的王府,甚至比王府戒备还严,就算是江湖上顶尖高手,只怕也很难在这里进出自如。 忽然一阵惊叫声响起:“蛇!” 这一叫登时让原本安心巡逻的护卫们齐齐一惊,转头一看,一条通身艳红的小蛇从后院方向突突突游了过来,让认识它的人一瞬间头皮都要炸开! 第605章 失控,混乱 这种细长的红色小蛇在这府里并不少见,但寻常时候并没有出来的机会,因为它是剧毒,向来都是由云平负责饲养驱使,并且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 今晚怎么跑出来了? 高手护卫没人敢靠近它,正要想办法在保证不中毒的情况下把它擒住,转头却发现一只硕大的蜘蛛跟着映入眼帘,瞳眸骤缩,随即一只长长的蜈蚣也爬了过来,紧接着又来了条艳红小蛇,几乎有成人巴掌大的黑色蝎子…… 一个接着一个,完全不是平日被驱使的乖巧模样,而是好不容易脱困了似的到处游,到处爬,直看得人浑身发麻,血液逆流。 纵使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此时也忍不住脸色发白,脚下不停地后退,生怕被其中一个毒物碰到,立时就会中毒身亡。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东西全部跑出来了?” “快来人!去请平公子过来,所有人都退后!千万别碰它们!”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毒物好像是从西北后院方向爬过来的?它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纵使是多森严的防守,多厉害的护卫,此时面对眼前这些毒物也不免失了镇定,个个面无血色,防守瞬间大乱。 谢锦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窜了出去:“啊!平公子!快来人,去喊平公子——” “不好!”轩辕曜配合无间地急喊,“这些东西无人操控,会到处乱钻,快让睡着的人都起来,不然太危险了!” 这句话一出,显然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护卫们像是大梦初醒一般,面上浮现惊惧之色,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快,通知老爷和夫人!” “还有少爷和小姐!” “老爷好像还没睡,在书房呢!” “老太爷已经睡下了,来人!赶紧去老太爷的院子里看看,通知那边的护卫,毒物们全失控了,让他们注意戒备,别让这些东西伤了老太爷!” 男主外女主内。 老爷和少爷们的院子在东上院,夫人小姐们的院子在西侧内院,护卫们你奔东我奔西,脚步凌乱,边疾走还得边注意脚下,就怕半路突然被钻出来的小毒物咬上一口,那就是神仙降临也回天乏术。 轩辕曜和谢锦隔空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清晰的笑意,很快跟着那些护卫往宅子主院疾步而去。 毒物们不受控制,各自为政,在宅子里到处乱跑,有的上了树,有的爬上长廊,有的朝花园里游过去,有的进入了主子们居住的院落。 护卫们转瞬间乱成一团,躲避的躲避,奔走的奔走,再也无法保持严谨的防守秩序。 谢锦和轩辕曜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顺利潜入主院,他们穿着护卫的衣服,身手也灵活,所以即便宅子里灯火明亮,他们也能尽可能地掩饰着自己的容貌,不让人怀疑起身份来—— 此时情况紧急,护院们个个自顾不暇,也没人有空盯着他们的脸看。 不过书房素来都是宅中,重地,守卫自然更为森严。 谢锦和轩辕曜疾跑过来,远远的就开始大喊:“启禀家主!不好了!” 书房外的护院们瞬间戒备,刀剑齐齐出鞘。 “毒物们全跑出来了!宅子里到处都是!啊,蛇!” 谢锦跳了个脚,躲过脚下的一条红色小蛇,没察觉到那些护院们戒备似的,依旧大声急吼,很快把待在书房的云家家主云翼引了出来,“老爷,平公子饲养的那些毒物全部失控跑出来了,现在宅子里到处都是,情况紧急,请家主做主!” 书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着深蓝色华服锦袍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来,脸色冷沉:“什么事大呼小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其中有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此时四个人全部面色冷厉地注视着谢锦的方向。 谢锦蹦跳得欢快,就是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蛇!家主快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太多了,躲不开!” “毒蛛也过来了,还有蝎子!他们跑得太快了,怎么办?” 轩辕曜跟着跃上栏杆,并快速朝对面的大树上爬去,“到处都是。平公子呢?这些东西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云翼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随之落在从长廊突突爬下去的小蛇身上,脸色登时大变,“这是怎么回事?主院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其他几人也看到了,眼神猝变,下意识地想退回书房里。 “不能进书房。”主院护卫们戒备地盯着那灵活游动的小蛇,并且看到从暗处又爬来一只惊人的黑色蝎子,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器,眼神里尽是惊惧,“这些东西是从何处爬出来的?” 云翼听到这句话,转身就往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三人很快跟上。 十几个护卫贴身跟随,保护他的安全,其他人则继续留在书房外当值,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剧变弄得有些乱了方寸,却并没有让他们的防守出现漏洞。 当然,有没有漏洞对谢锦和轩辕曜来说不重要,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书房,而且这里的暂时镇定很快也会变成失控,因为那些小毒物会很快占据这个宅子的每一个角落,让整个宅子里的人陷入恐慌——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毒物们集体死亡,宅子才能恢复安宁。 而能驱使操控这些毒物的人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之内无人能控制局面,到时候这宅子里还有剩下多少幸存者,得看他们的造化。 云翼去的是主院寝卧方向,谢锦朝轩辕曜看了一眼,声音急促:“快,去东面通知大少爷,让大少爷赶紧起来,不能睡,太危险了!”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跟在云翼的护卫队后面,一步步往目的地而去。 两个时辰,足够他们顺利完成任务。 第606章 深入龙潭虎穴 云翼居住的院落叫龙腾阁。 谢锦和轩辕曜目光掠过上面牌匾上的几个鎏金大字,眼底划过一抹嗤笑。 龙腾阁? 野心不小。 “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前面一个护卫忽然开口,语气凝重,“家主小心些,好像不太对劲。” 云翼脸色沉得像是笼罩着寒冰,走到院门外,才发现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的人呢?!”他冷冷开口,“都死了?” 跟随而来的护卫推开了院门,脸色瞬间一变。 的确都死了。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倒着护卫们的尸体,看起来足有二十多人。 云翼脸色彻底变了,变得惊惧沉怒,面上如怒海翻涌。 护卫们上前查看,随即转过身,脸上难掩惊惧:“浑身发黑,都是被毒物咬死的。” “云平呢!”云翼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朝护卫们震怒吼道,“让云平立刻滚过来!我要一个解释!这些该死的毒物,今晚为什么会齐齐失控?!” 护卫战战兢兢回道:“已……已经有人去请云公子了……” 轩辕曜沉默地候在外面阴影处,尽量地不惹人注意,此时却已经明白那些毒物应该都是从龙腾阁地底下跑出去的——也就是说,他们今晚要寻找的底下宫室就在龙腾阁下面。 说到这,他倒是真忍不住要佩服起云翼。 自己睡觉的地方下面除了机关之外,还常年居住着数不清的毒物,即便那些毒物被控制了,他这个胆子也真是不小。 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地宫地形图和布置的机关,轩辕曜轻轻吁了口气,眼见着前面的护卫开始跟随云翼往里面走去,他和谢锦也抬脚跟上。 “家主。”走在云翼身侧的一个护卫开口,语气迟疑,“要不要等平公子来了之后再进去,万一里面……” 云翼沉着脸,即使不说话,也无法掩饰脸上的暴怒。 护卫见他不答,也就没敢再劝,沉默地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尸体,云翼走进屋子里,转动着墙角的一个花瓶,很快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 若是在以往,地下宫室是护卫们万万进不得的,除了云家家主的几个心腹可以跟云翼一起下去之外,也就只有云平这个驱毒高手和机关高手卢远可以自由进出——当然,每次进出必须禀报家主,得到同意之后才可以。 但今晚情况特殊。 外面的护卫都死了,底下的毒物全部失控,云翼这个云家家主自然也怕死,更怕底下有什么刺客在等着他,所以机关石门开启之后,他吩咐当先的几个护卫先下去查看情况。 四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沿着暗道石阶走了下去,云翼沉默地跟在四个护卫身后,剩下的护卫紧跟上去,把这位尊贵的云家家主保护得结结实实。 暗道石阶并不长,很快就到了一条狭窄的甬道里,光线越发明亮了些。 墙壁上方悬挂着几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夜间散发出亮如白昼的光泽,除了奢华之外,走在这里的人再也无法隐藏真容。 虽谢锦和轩辕曜都易了容,可他们的容貌在云家护卫中是不存在的,如果云家护院之间全部相识,那么只要此时走在前面的护卫稍稍回头,就能看清谢锦和轩辕曜是混进来的身份。 好在护卫们都被毒物惊得有些方寸大乱,此时只一个劲地盯着脚下,生怕有什么小蛇或者蝎子突然窜出来,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所以完全没时间回头看看。 走过长长的甬道,前面出现了三个分叉路口,云翼在墙壁上按下一个不太起眼的凸起—— 谢锦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动作,所以此时已经看到墙壁上一模一样的凸起多达六个。 这些凸起绝不是乱按的,万一按错了,极有可能面对着万箭齐发或者被上方落下的钉板钉成肉饼的结果。 而且卢远那个机关高手,据说还能随时调整这些机关按钮的功用,所以就算有高手掌握了这里的机关开启方法,一旦卢远在这里,也随时能把潜入地宫的刺客射成筛子。 这也是谢锦今晚要把云平和卢远弄死的原因。 云平死了,就没有人可以降服今晚疯狂作乱的那些毒物,卢远死了,就没办法调整这里的机关设置,只要谢锦记住了这里的开启方法,随时出入都无后顾之忧。 凸起按下之后,其中一条分叉路口前面传来同样沉闷的声音,是石门被开启,但是站在他们现在这个位置,是看不到石门的。 领先的四个护卫往前走,云翼跟着抬起脚步继续前行,其他护卫跟上。 地宫里一片安静,只有几人走路发出的轻微声音。 朝前走了一段,谢锦才发现这条路前面堵住了,或者说不是堵住了,而是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还有大大小小数个石坑,空气中丝丝缕缕气味缓缓弥散。 轩辕曜了然。 这里就是那些毒物们平日里的休息之地。 这里有让它们乖巧听话的气味,寻常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它们就在深坑里待着不出来,等着饲养它们的人每日投喂。 一旦这里出现了陌生人的气味,这些毒物会快速地爬出来,把入侵者咬死,一点点把皮肉骨头都吃下去,让一个人以最残忍的方式消失。 轩辕曜想到这里,不由再次佩服谢锦的心机手腕。 不过更好奇他调配的那些药粉,居然能让所有毒物大老远的就嗅到气味,争先恐后地从这里游出去,一只都不剩下。 气氛安静得压抑。 云翼的脸色极为难看,难看到已经无法用任何词汇来形容他。 谢锦和轩辕曜站在护卫最后面,两人都沉默地低着头,双手微微握着,随时做好了出现意外就把在场之人都击杀的准备。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易出手。 毕竟这里还有机关重重,有人带路总比自己摸索要快得多。 好在云翼此时被暴怒的情绪控制着,无暇分神其他,很快转身回到了暗门开启之处,再次按下墙上的另外一处凸起。 又一阵沉闷如雷的声音响起,护卫们朝左边的分叉路口走去。 谢锦和轩辕曜依然不发一语地跟上。 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处书房似的陈设布置,靠墙边的位置摆着一座偌大的红木书架,书架上罗列着各种书籍,还有蓝色的、红色的、黑色的瓶瓶罐罐。 一张巨大的书案摆在中间,书案上也就摆着用来写字、画画的文房四宝,并没有见到其他重要的东西。 谢锦目光如电,暗自搜寻着那些重要证据可能放置的地方。 第607章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云翼走到书案旁,目光沉沉落在那书案一角,谢锦眉眼微垂,眼角余光却注意着他的动作,此时见他盯着书案上一个笔洗——一个通体玉白连丝毫杂质都没有的笔洗。 谢锦心头微动。 云翼看了片刻,抬手转动白玉笔洗,忽听轰隆一声。 书架朝一旁缓缓移开,眼前呈现出一方新天地。 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人的眼。 谢锦下意识地撇开眼,暂时适应一下那屋子里太亮的光线,过了片刻,才随着云翼走了进去。 满满的一屋黑箱子,箱子里全部装着金灿灿的元宝,没别的东西,大略扫视一眼,至少二十只箱子。 云家的确有钱。 任谁看到眼前这些财富,只怕都忍不住眼馋。 谢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完全封闭式的密室,白色墙壁上没有任何机关按钮,石门只能从外面开启。 若是人被困在这里面,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饿死渴死在这里。 云翼转头吩咐:“你们过来看看,这些箱子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少了。” 护卫们浑然不觉,听了他的话就朝箱子走去。 谢锦和轩辕曜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抬脚往密室走去,然而就在此时,云翼忽然疾步往外走去,刚要走出石门,却听身后响起一个惊呼:“不好!有蛇!” 护卫们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开始躲避,慌乱地低头看着地上。 唯独谢锦反应极快地闪身往外冲去。 轩辕曜留在密室,眼睁睁看着石门在眼前一点点合了起来。 “吓死我了!”谢锦低头捂着心口,做出惊魂未定的焦急状,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云翼,“家主没事吧?” 转头看向关上的石门,他惊疑问道:“他们怎么被关在里面了?家主,这……” “你的速度挺快。”云翼目光沉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像是一柄犀利的刀刃,带着探究,“为什么出来?” “啊?”谢锦一愣,“我……我听说有蛇,吓得就赶紧往外跑了……” “云家的护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云翼目光越发森冷,像是啐了毒一般看着谢锦,“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体正抵在书案上,朝后伸去的手正摸向笔洗所在的位置。 “启禀家主。”谢锦微微躬身,“属下是——” 五指弯曲,闪电般探向云翼的脖颈,云翼尚未听他说完,却忽然觉得呼吸困难,瞳眸骤缩,惊恐与震怒都留在眼底:“你……” 谢锦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左手不紧不慢地伸到他身后去,把他那只要作恶的手强制地拿开:“云家主警惕性不小,这么快就怀疑有人跟进来了?” 云翼眼睛惊怒睁大,费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只有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做大事者得心狠手辣。”谢锦笑了笑,“宁愿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嗷……” “可惜云家主还是棋差一招。”谢锦连给他质问的机会都没有,这句话刚落音,就一个使力干脆地扭断了他的脖子,“咔嚓。” “呃。”云翼僵硬着脸,头颅往一边垂下去,随即砰的一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谢锦冷冷看着他:“自作聪明。” 想把他们都困在密室?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跑掉呢? 谢锦踢开他的尸体,站在书案前,看着书案上的文房四宝。 须臾,伸手转动笔洗。 轰隆一声。 书架再一次朝旁边移开,谢锦转头看去,小豹子那张三分像的脸出现在眼前,怀里鼓鼓囊囊抱着一堆东西,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睛里全是光彩:“得手了。” 密室里,所有护卫全部倒地,无一生还。 谢锦挑眉:“没借机装点金子在身上?” “我是见钱眼开的人么?” 证据都拿不完,还有心思去贪那点金子? 轩辕曜把怀里的账本、名册掏出来几本丢给谢锦,“你拿一点,太多,我一个人拿不完。” 万一半路上丢个两本就得不偿失了。 “就是这些。”谢锦随手翻开了名册和账本,有蓝皮的,有白皮的,各有标记和分类,“云家的罪证都在这里了,名册上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还有这个。”轩辕拿出几份信函,“这是云翼跟苏策多年来往的密函,其中提到了苏策的身世秘密,应该就是这些年云家控制他的筹码。” 谢锦把账本、名册和信函收拾整齐,从怀里取出黑色面巾包起来,扎好,朝轩辕曜怀里一塞:“你拿着。” 轩辕曜皱眉:“干什么?” “待会儿如果发生意外,我掩护你离开。”谢锦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爷这里好使,留下来也不担心坏事,但是你——” “少胡说八道。”轩辕曜重新打开面巾,把信函全部塞进他怀里,“敢说我脑子不好使?等回去再跟你算账,眼下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曜曜——” “闭嘴。”轩辕曜冷斥,“别忘了主上的话。你要是真被他们捉住了,就别打算活着出去,我不会来救你的。” 谢锦沉默片刻,脸上浮现黯然之色:“果然患难之时才能看透人心。” 轩辕曜抬手敲了他一记爆栗:“不过我会给主上写信,看主上愿不愿意亲自来救你出虎穴。” 谢锦啧了一声:“曜曜,我们都是成年人,别动辄跟小孩子一样威胁告状,这样不好。” 轩辕曜没空跟他废话,转身往外走去,“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两人脚步匆匆往外而去,很快出了地宫入口,顺利进入卧室之后。 停下脚步,轩辕曜走到墙角,盯着那花瓶看了片刻,眼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曜曜?” “让他们永久待在下面,与世长眠。” 轩辕曜说着,伸手朝花瓶边上一拍,哗啦啦,花瓶变成了一滩碎渣渣。 谢锦还没来得及阻止,机关入口就已经被彻底破坏。 “地宫里那么多金银财宝都是要充入国库的。”谢锦看着他,“曜曜,你——” 啊? 轩辕曜一愣:“那怎么办?” 第608章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怎么办?”谢锦语气平静,“差事办砸了,回去准备等着挨藤条吧。”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轩辕曜撇了撇嘴,没料到谢锦也学会了吓唬他,沉默片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颇觉好玩地笑道:“阿锦,你有没有觉得主上有治小儿啼哭的功用?” 谢锦瞥他一眼:“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轩辕曜跟他一起走出去,沉吟片刻,“那些箱子我们就当没看到,行不行?” “肯定不行。”谢锦拍了拍自己的怀里,“账册都在呢,有账没钱,你觉得呢?” 轩辕曜沉默。 虽说主上肯定不会认为他们贪墨,但账本上的钱不见了,到时候大臣们肯定会怀疑是他们私吞了这些钱。 谢锦漫不经心地笑道:“等安然脱身之后,你可以想办法讨好我,堵住我的嘴。这样一来,说不定我就答应你把这本账册也毁尸灭迹。” 轩辕曜淡道:“你做梦比较快。” 毁尸灭迹? 真当所有人都是蠢货? 云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贪污的金银不知去向,他们不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龙腾阁外灯火已经熄灭,但不远处忽然有人拿着火把朝这边走了过来,谢锦目光微转,揽着轩辕曜的腰闪身掠了出去。 “谁?!”拿着火把的人远远看见一道人影闪过,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顿时惊叫喝问,“站住!” 谢锦带着轩辕曜飞身掠上大树,然后足尖一点,灵活跃向对面的阁楼二楼,如夜间鬼魅般在宅子里利落地飞来飞去,目标依然是西北角的荒废后院。 这个时候,云家整个宅子其实已经乱了起来,府中不少人被毒虫咬死,眼下一片人心惶惶,怕死的人都在慌不择路的躲藏奔走,不怕死的……谁不怕死? 娇贵的夫人小姐们已经被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些不会武功性命又不值钱的婢女小厮们,对毒虫的恐惧比被人杀死还要深,所以管事们的命令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东奔西跑,乱成一团。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谢锦走进阁楼,站在窗前欣赏宅子里混乱的场面,火把照得越发明亮的地上,甚至还能清晰看见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毒虫,虽然有些已经死了,却依然无人敢靠近。 “阿锦。”轩辕曜透过窗子,望着西北荒院的方向,剑眉蹙起,“那边防守好像更严了一些。” 谢锦转头看去,淡淡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家今晚就算死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也足以守住这座宅子的各个出入口。” “那我们待会从哪边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锦道,“我们从什么地方来的,就从什么地方走。” 轩辕曜嗯了一声。 “云腾应该出面了。”谢锦眉眼微深,“这位老家主积威甚深,没有人敢不服从他的命令。” 云家的护卫跟那些恐惧尖叫的侍女小厮不同,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意外失控只能带给护卫们短暂的慌乱,他们很快就会镇定下来,并且想到有人入侵这个事实,然后在最快时间之内做出最严密的「狩猎」行动。 “派去找云平的人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带回云平的死讯,云腾这会儿都应该想到有人入侵,并且安排好了防守,我们脱身离开可能会比预料中要难上一些。” 谢锦握了握轩辕曜的手,“曜曜,还是我掩护你离开——” “闭嘴。”轩辕曜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我们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从进来到离开也就这么一会儿,云腾就算如何厉害,也不过刚从梦中惊醒,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根本来不及做周密的安排。” 谢锦挑眉:“曜曜。” “想糊弄我,也找个可糊弄的点。”轩辕曜瞥他一眼,“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堂堂一个武将,边关战场军防布置都不在话下,区区一座宅子的布防还能蒙混了他? 若真有那么紧急,谢锦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上演深情款款? 谢锦啧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轩辕曜阻止。 “赶紧走吧。”他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就算自信能脱身,也不能耽误了脱身的时间,否则自信只怕很快就要变成了欲哭无泪。 两人离开阁楼,迅速往西北荒院方向而去。 “站住!”身后传来震怒的命令,“来人!抓住他们!” “弓箭手准备!” “抓活口!”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护卫匆匆追赶上去,也有弓箭手从各个方向搭好弓箭,泛着寒光的箭矢正对着谢锦和轩辕曜离开的方向。 “站住!不然我放箭了!” 谢锦和轩辕曜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疾奔而去。 身后传来沉厉的命令:“放箭!” 嗖!嗖!嗖! 箭矢如雨,带着冰冷的杀气疾射而出,谢锦和轩辕曜身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极为灵敏地躲开箭雨的包围,并在地上迅速打了个滚,然而突然受到惊吓一般跳脚出去:“蛇!” “卢远!”沉厉的声音再起,“卢远何在?开启机关,我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云老家主还是自求多福吧。”谢锦远远抛下一句嚣张狂傲的嘲笑,“用云家人的性命喂食你们自己饲养的这些毒虫,也算你们死得其所,今晚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存活,都是你们的造化。” 说着,两道身影以比箭矢更快的速度,转瞬消失在视线里。 “放箭!” 无数的箭矢划破黑夜的宁静,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漫天射去,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箭网,势要把入侵之人射成刺猬。 然而他们要射的那两个人早已脱离箭网之外,失去了踪影。 “追!”云腾脸色铁青,震怒下令,“封锁全城,连夜搜捕,绝不允许他们逃离上宁!” 第609章 兵分两路 谢锦和轩辕曜刚安然离开云家,就把身上的护卫衣服脱下扔掉,两人穿着黑色夜行衣穿梭于黑暗之中,跟夜间鬼魅似的,忽闪忽掠,速度极快,转瞬就让那些追出来的云家护卫们追丢了方向。 “九公子!”斜里一个男子急掠而来,很快到了谢锦和轩辕曜眼前,“高手们严阵待命,九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 “云翼已经死了,云腾这会儿正气得跳脚,很快就会下令封城,你赶在他们封城之前去西岭调兵。” 谢锦脚步微顿,声音闲适疏懒,“曜曜,你跟他一起去。” 轩辕曜皱眉:“你不是说不用调兵?” “我说的是不一定,不是一定不必。”谢锦纠正,“今晚动态闹得有点大,云翼的死和地下宫事机关的破坏一定会让云腾狗急跳墙,为防他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我们必须先一步控制云家。” 他的话太过理智冷静,每一句直切要害,倒是让轩辕曜无法反驳。 本来他也是想在拿到证据之后就调兵过来镇住场子的,但谢锦说不一定需要,他就以为真的不需要,此时听谢锦一说,两人想法其实也算不谋而合。 而且机关的破坏完全是他的功劳,轩辕曜不由就有些心虚,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荀绍。” “稍后调兵的时候你得听我的。”轩辕曜事先提醒他,“不能乱来。” 荀绍点头:“我知道。” “不过眼下城门已经关了。”轩辕曜皱眉,“我们如何出城?” “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打开城门。”荀绍道,“等军队调过来之后,我也有办法直接让军队进城。” 轩辕曜闻言,心头微惊。 这个男子也算本事不小了,可他听谢锦的吩咐……谢锦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身份在隐藏? 帝都权贵,首辅嫡子,本该在皇城那块地界上享受荣华,衣食无忧,若此生不发生意外,几乎可享受比皇子也逊色不了多少的尊贵待遇。 可他在上宁这里却能如在自家后院一般,找到楚南衣经营的药铺,买一些寻常人绝对不买的毒物,调配那几瓶连响当当的大夫都不一样能调配出来的药粉。 进出云家跟在自家后院似的潇洒自如,反应灵敏,眼疾手快,武功厉害得超乎他想象,尤其是一身轻功让人着实佩服。 轩辕曜心里对谢锦是刮目相看的,但此时显然不是细聊的好机会。 两人很快兵分两路,轩辕曜跟荀绍一起出城去调兵,西岭距离此处仅六十里地,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天亮之前西岭的兵马包围住上宁城,到时候云家所有人插翅难逃,更别提在封锁城门大肆搜捕了。 谢锦则回到住处,洗掉脸上的妆容,换上一身雪白寝衣,瞬间恢复成了一副慵懒贵公子的模样。 然而仅仅这样还不够。 深更半夜,他对着镜子细细地在自己脸上涂抹了一些特殊的水粉,只把一张俊美出众的脸抹成了苍白病态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久病未愈的孱弱公子。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他走到床边倚靠了下来,手里捧着本书,低眉看得专注,很快敲门声响起。 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公子,药煎好了。” 谢锦低低咳了声,喉咙里咳出几滴血迹,溅在书页上,显得触目惊心。 侍女一惊,疾步走过来:“公子,病情又加重了?” 谢锦抬头,冲她挑眉:“入戏挺快。” “公子调教有方。”侍女笑着回了一句,随即问道:“公子速度这么快,得手了之后为什么不马上跟轩辕公子连夜离开上宁呢?” “刚说爷调教有方,这会儿又犯傻了。”谢锦接过药碗,浅浅啜了一口,当即苦得皱起眉,“云家这么大的势力,我们拿着证据一走了之就行了?他们深知证据落到朝廷手里的后果,为此绝对宁愿拼个鱼死网破,所以一定会倾巢出动,追杀我们。” 侍女觉得有道理,缓缓点头:“嗯。” “就算我手下有人,双方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必定会多死一些无辜的人。”谢锦道,“万一我们离开之后,云腾丧心病狂,拿上宁无辜百姓撒气,怎么办?” 要是真敢让无辜百姓遭殃,那就绝对不是五根藤条的事了。 侍女听了,依然觉得有道理:“公子所言极是。” 谢锦睨了她一眼,把汤药放在一旁,决定不再继续遭罪:“何况云家犯下的罪理该由朝廷处置,昭告天下,而不是跟江湖仇杀一样拼个你死我活。调兵围困是最好的办法。” 侍女满脸佩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是公子厉害。” “所以爷不能走。”谢锦嗓音越发散漫了些,坦然受下侍女的恭维,“必须把这里控制住,斩断云家的手脚,让他们想撒气都没处撒。” 侍女面上敬佩之色越发明显。 “行了。”谢锦弹了下她的脑门,“拍爷的马屁也不必如此明显,姑娘家还是该含蓄一点,矜持一点。” 侍女撇嘴:“男人不都爱吃这一套?” “这一套吃得多了,已经不再新鲜。”谢锦道,“叶昀怎么样了?” “腿疾正在好转,但站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侍女答道,“这位公子身上虽流着云家的血,但性情跟自私龌龊的云家人倒是不同。” 谢锦道:“注意派人保护他的安全。今晚云家出事,云腾在没有头绪之前,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叶昀。” 谢锦跟轩辕曜来上宁的消息没有惊动任何人,有九霄阁的高手从中保驾护航,云家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得到他们的行踪。 而叶昀却是近段时间唯一跟云家有矛盾冲突的人。 所以云家今晚出了状况,老奸巨猾的云腾免不了会怀疑到叶昀身上。 侍女点头:“公子放心,已经派人保护了。” 第610章 奉旨查案 这个夜晚对于上宁云家来说,注定不平静。 云腾惊怒之下,杀气冲天,几乎恨不得把造成这一切混乱的两个贼子大卸八块,然而执掌了云家数十年大权的他到底心思深沉,起初怀疑动手的人并不是只有两个,因为驱使毒虫,造成宅子混乱,顺利进入龙腾阁,破坏机关,还能在云家护卫万箭齐发之下顺利脱身……这些举动,绝不可能是区区两个人就能做到。 虽龙腾阁机关已毁,暂时还无法得知密室里的情况,但他推测出最糟糕的结果就是那些证据已经被得手。 既然如此,便证明龙腾阁里的机关对他们也是不管用,究竟是什么人拥有如此飞天遁地的本事? 云腾下令搜索全府,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并且在得知云平和卢远已经死了之后,更是怒极下令把宅子里所有失控的毒虫全部杀死—— 然而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云腾。 老奸巨猾了一辈子,今晚却被两个年轻人耍得毫无反手之力,杀死毒虫,免不了就有属于同类的血腥味散发出来,这会直接引起其他毒虫的疯狂反噬,它们不顾一切地撕咬着所有出现在眼前的血肉,但凡有呼吸的,它们就不放过,小蛇动作敏捷,让人防不胜防,腿脚上被咬一口就直接毒发。 毒蛛突然从树上结网而下,让人大惊失色,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夺去了性命。 蝎子和蜈蚣同样让人防不胜防。 如此一来,自然又引起一番让人恐慌的混乱。 而毒虫们也在这个过程中一只只死去,说是跟云家人自相残杀也行,两败俱伤也可以,同归于尽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后半夜比前半夜更刺激销魂。 看着宅子里一片大乱,云腾气得当场晕过去的心思都有了,他活了一辈子,威风凛凛了一辈子,一脚已经踏进棺材板时却来了这么一出,实在让人心力交瘁。 等到那些高手追丢了轩辕曜和谢锦回来复命时,云腾才想起来,急速下令:“让人守住城门,晚上若有人试图出城,就立即抓捕!” 他首先想到的是封城,把那两个贼子困在城内,再慢慢搜捕。 眼下已经夜深,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城,谁要是想出城,那就一定不是寻常人,除非想逃命。 可他又想错了。 出城的确是有人想出城,但出城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调兵,混乱之下的云腾看着云家一片狼藉,眼下已无心去思考更深更复杂的东西,毁天灭地般的杀气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平素里那些聪明狡猾的幕僚们这会儿也面对着生死威胁,根本没精力再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一切都在按照谢锦的计划进展。 当然,老狐狸都有失算的时候,他这个小狐狸自然也不会处处周到。 沐浴结束换了衣服,连苍白的妆容都画好了,只等着那些追捕的人挨家挨户地上门搜查抓捕,可等了小半夜却没有任何动静。 放在一旁几案上的汤药已经凉透,却一直没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声。 谢锦不由琢磨,难不成那些毒虫太厉害,云家人都死绝了? 事实上是他高估了一个古稀老人在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应该有的行动力和决策力,若非精力大不如以前,云家家主掌权到死都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上了年纪的老人精力不如年轻人,本来就很正常。 当然这也不能怪谢锦错估,高估敌人总比轻敌要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云家大宅里开始收拾善后,毒虫们已经死得所剩无几,原本井然有序守卫森严的宅子在经过两个时辰的大劫之后,仿佛瞬间成了一座空宅,到处充满着让人心惊不安和惊魂未定的死寂。 待云腾真正开始清点宅内所剩的护卫,下令调兵在城内一家家搜查嫌犯,并派人快马加鞭去知会上宁知府时,城门外却响起了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铁骑阵阵,划破了寂静的夜。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赘述了,官兵包围了云宅,上宁军闻风出动,跟西岭军形成了两军对阵。 开启的城门口,两军气氛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厮杀的架势。 “本将军奉旨查案,谁敢阻拦,视同谋逆!” 轩辕曜抬手举高手里的令符,表情沉冷威严,“谁敢阻挠,直接以抗旨之罪拿下,株连九族!” 城门外是铁血森森的铁骑,军队前是气势卓然的青年将军,上宁父母官纵然跟云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可这些守城军却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男子,谁愿意抗旨? 谁又胆敢抗旨? 哐当当当。 兵器全部被丢在了地上,城门内兵士跪倒了一片。 上宁区区一座城池,敢跟朝堂派来的将军抗衡? 向天借胆都不敢。 轩辕曜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上宁守城军指挥使:“贺指挥使今日助本将军平叛有功,待回到帝都,本将军一定会在陛下和摄政王面上提上一句,请陛下犒赏贺指挥使和诸位忠诚的将士。” 这句话算是安抚,也是承诺。 以贺彦风为首的将士们低着头,虽没说话,心里却是隐隐松了口气。 犒赏不犒赏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只要能保住小命,不让家眷受到牵连就行。 武将跟文臣不同,将士对武将的印象大多是坦荡守诺,而不愿相信文臣的狡诈和出尔反尔——这是对于来自朝廷且是自己不认识的人的下意识的印象。 轩辕曜收起令符,抬手:“走!” 训练有素的两千将士很快进城,一千铁骑和一千步兵,其他西岭军留在城外待命。 谢锦一夜没睡,时刻命人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轩辕曜已经带兵顺利进城,并包围了云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白白浪费了一碗药材,还害我白吐了几滴血。” 脸上的妆也白上了。 谢锦起身去洗脸,把脸上苍白的妆容一点点洗掉,换上一身锦白袍服,让侍女过来帮他把头发梳好,随即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袍服。 纵然一夜未眠,也依然不失风华潋滟。 谢锦转身往外走去:“走吧,尘埃落定,去看看小豹子英姿焕发的将军神采。” 第611章 云家完了 惊怒了一整夜也心力交瘁了一整夜的云腾,此时正站在云腾阁被破坏的机关旁,命府里懂点机关术的手下进行修复。 然而得到的答案否定的。 “这个机关是卢公子亲自设计,老爷怕太多的人知道会泄露云家机密,所以除了这处机关入口之外,别处还有没有其他可开启的机关,属下也并不清楚。” 三十多岁的青衣男子低着头,“就算有,可能也只有老爷和卢公子知道在哪儿。” 而这处被破坏的机关,已经没了修复的可能。 云腾闻言,脸色铁青沉怒:“该他精明的时候他不精,一些破机关倒全部当成了宝!” 手下们瑟瑟发抖,站在一旁不敢搭腔。 平日里老太爷对儿子的行径就有些不满——或者说,从当年云翼做下那些荒唐事开始,老太爷就对他有了严重的不满。 这些年虽然云翼掌权,可说话份量最重的还是老太爷,若非老太爷年龄太大,精力有限,根本轮不到云翼胡乱折腾。 再加上今天晚上宅子里发生的这一出飞来横祸,那些毒虫带来的恐慌,以及老太爷此时明显怒火难歇的心情,他们生怕劫后余生再被迁怒,谁敢随意搭腔? “现在卢远死了,你家老爷生死不明,你们说该怎么办?” 云腾目光沉厉看着眼前几个云家手下,“就算他还没死,被困在下面没水没食物,很快也会被渴死饿死!” 手下们不安地低着头。 “立刻给我想办——” “老太爷,不好了!”门外护院匆匆进府禀报,“云家被官兵包围了!” 云腾瞳眸骤缩,蓦地转头:“你说什么?!” “外面都是官兵——” “我让他们去搜捕擅闯云府的贼子,他们包围云府干什么?” 云腾气极怒吼,“都是一群蠢货!贺彦风呢?让他马上来见我!” “不……不是……”禀报的护院惶恐不安地站在门外,“是……是奉旨查案的官兵……” 随着他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云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白了下来:“奉旨查案?” 脑海里闪过今晚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贼子,原本他还不敢肯定那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是单纯为了杀人,还是想要窃取什么? 究竟杀人是障眼法,窃取东西才是目的,还是窃取东西是障眼法,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报复云家? 地宫里丢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因此根本无从准确地判断两人来意。 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叶昀的报复。 只是直到方才他都不敢肯定,因为叶昀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然而此时,他什么都明白了,却也什么都晚了。 那两个人,居然是从帝都来的。 奉旨查案? 云腾眼神阴冷,是苏策暴露了,还是云家势力已经大到引起了宫里那位新主子的注意? 闭了闭眼,他克制着心头翻涌激烈翻涌的情绪,抬脚往外走去。 云腾原本就已经老了。 此时的背影更是瞬间苍老得连身板都挺不直似的。 云家完了。 这四个掠过脑子,云腾却还犹带着几分做梦似的恍惚,完全想不出来,云家究竟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劫难? 从头到尾一点迹象都没有。 所有分布在外面的探子、眼线和死士,好像全部成了空气,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护卫们护着云腾往外走去。 云家大门外,身穿戎装的俊雅青年立于众位将士之前,表情沉着,身姿凛峭,大门内外点起的火把照亮着青年俊逸出众的容貌,衬着周身贵气非凡的气度,直教人忍不住叹一声英雄出少年。 云腾踏出大门,看着眼前这乌压压的阵仗,心头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哀。 “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目光微转,对上青年英挺清贵的眉目,云腾表情沉沉,“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鄙姓轩辕,单名一个曜字,家父坐镇淮南二十余年,封号淮南王。” 轩辕曜目光微抬,看着眼前这容貌苍老憔悴的老者,“今日来此,是为奉旨查案。” 云腾一怔,随即嘲弄:“堂堂尊贵的皇族世子亲自来查案?也算看得起我云家了。” “可惜闻名不如见面。”轩辕曜淡道,“本将军得到的消息称,云家乃是上宁的土皇帝,坐拥泼天富贵,云老家主在上宁跺跺脚,这一方疆土都得震上一震,不知是否属实?” 云腾冷漠说道:“空口无凭,这谋逆犯上的罪名云家可承担不起。” “云家培养苏策为棋子,利用户部尚书之权谋私,多年来给云家制造了许多便利,聚敛了不该属于云家的财富,此为其一; 云家罔顾朝廷律令,私设马场,私养兵马和死士,如此行为可视为谋逆,此为其二; 勾结上宁当地官员,利用苏策在朝中职务之便,欺上瞒下,把上宁富庶之城变为贫瘠之地,多年来得以减免赋税,如此行为乃视为欺君,此为其三。” 轩辕曜眉眼冷峭:“至于云家内里一些肮脏龌龊之事,本将军不愿一一提起,云老家主应该清楚仅欺君和谋逆这两条罪名,就足以让云家九族尽诛。” 云腾心头骇然,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不过弱冠之龄的青年将军,几乎无法相信,这人在悄无声息间就把云家查了底朝天。 “云老家主可以否认。”轩辕曜语调从容,“但属于云家的罪名一个都不会少。” 云腾眼神沉怒:“就算你是皇族世子,说话也得讲证据——” “证据已经送去了皇城。”轩辕曜道,“云老家主不必着急。” 云腾脸色骤变,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锋锐冷峭的冰芒。 “云老家主年纪已经大了,千万别冲动。”轩辕曜出于敬老爱幼的美德,好心提醒道,“昨夜你们连夜护送转移出去的妻儿女眷现在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她们会得到什么待遇,取决于云老家主对朝廷的态度。 区区一个上宁云家,若真敢跟朝廷作对,以卵击石不说,还会落一个更为惨烈的下场。” 第612章 一点征兆都没有 云腾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这个已经经历过数十年风浪的老人,面对云家生死存亡…… 不,应该说,面对家族的即将覆灭,他反而真正平静了下来。 暴怒暴躁没有意义,歇斯底里也不再起什么作用。 眼前这个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将军,气度如此沉着镇定,眉眼间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那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笃定——虽然云腾还是想不透,祸事怎么就突然到来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可越是如此,就越发说明这个人背后势力的可怕,垂死挣扎无用,负隅顽抗也没用,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云家气数已尽。 他闭了闭眼,骤然觉得疲惫。 无法掩饰的疲惫,像是已耗尽了力气——事实上,昨晚一整夜的浩劫,也的确让他耗尽了力气。 “区区云家,何敢跟朝堂抗衡?” 轩辕曜微讶,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就接受了事实。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云腾声音平静到近乎死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轩辕曜淡道:“云老家主果然掌权久了,连自己的身份都有些认不清了。” 云腾一怔,蓦然清醒。 “将军说得对。”他自嘲,“老夫的确有些认不清自己了,云家家族显赫,在上宁势力不小,可说到底并无官职在身,不该自称臣,而是草民才对。” 云家权势滔天,靠的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势力和财富,以及培养出来一个在朝为官的棋子。 苏策是云家曾经的童养夫,是云家棋子,尤其苏策如今高居户部尚书,握着国库大权,云家不由就生出了云家掌管国库大权的错觉。 可苏策姓苏,不管私底下跟云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明面上他都并不是云家的人。 而云家,并无其他在朝为官之人。 所以只能自称草民。 仿佛一夜梦醒,所有的野心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虚妄梦境,如今梦破碎,才知道所谓的家大业大居然也如此不堪一击。 云腾转身走进了宅子,佝偻着身体,苍老的背影看起来疲惫而悲凉。 一片安静。 轩辕曜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的背影,待云腾消失在视线里,才淡淡吩咐:“一千骑兵和一千步兵各分两营,六个时辰一班,轮流当值,不允许云家任何一个人出来,也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去。” “世子放心。”骑兵首将齐骁然肃容应下,“有末将在,一定让云家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轩辕曜当然放心,毕竟是他父王曾经最信任的部下。 “我先回去睡一觉。”交代了这边的事宜之后,他淡淡道,“折腾了一夜,我现在又困又累。” 齐骁然蹙眉:“世子夜半闯云家大宅,实在太危险了。” “我心里有数。”轩辕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包围云家有功,回到帝都之后我去陛下面前提上一嘴,给你也记个功劳。” 齐骁然失笑:“末将就在西岭做个指挥使挺好的,若陛下真有赏赐,给我点银子养家糊口就行了,其他的都在分内职责,末将不敢要什么犒赏。” 说到银子,轩辕曜表情忍不住就有些微妙。 云家地宫里那二十多箱金子呢,黄灿灿的金元宝,要是折换成白银,得堆满那一间屋子。 可现在全部埋在地底下了。 “曜世子。”高高的树杈上,谢锦声音闲适,“忙完了吗?” 轩辕曜和齐骁然闻声,同时转头看向斜对面的大树。 俊美漂亮的贵公子着一袭锦白袍服,唇角带着几分笑意,在光线昏暗之处也毫不掩饰满身的夺目风华。 “世子,他是——” “朋友。”轩辕曜说着,丢下一句:“这里你看着,我先回去了。” “是。” 谢锦从树下一跃而下,声音谦恭温和:“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曜世子商议,没有冒昧打扰吧?” 轩辕曜斜睨他一眼,对他此时一本正经的模样感到意外,然而转念一想,这里这么多人,谢锦理该装上一装,总不能在人前太过亲密。 “回去再说吧。”他说道,“云家已经被困住,知府那边也派了人过去抓捕,现在只等摄政王派人过来,把一干人等连同证据一起押解回皇城了。” 谢锦跟他一起并肩走着,人多眼杂,他也不好上前搂搂抱抱,只规规矩矩地跟轩辕曜好哥们似的边走边聊,倒也让齐骁然和他手下的将士们知道,这人是跟轩辕曜一起过来办案的。 直到回了住处,谢锦才满眼钦佩地看着轩辕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英姿勃发:“曜曜还是着戎装时有气势,像个耀眼的太阳,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服。” “拍马屁?”轩辕曜偏头看他,“你今晚表现得比我好,我就是捡了个便宜的成果,大部分功劳其实应该算你的。” “我在夸你好看有气势,没说谁的功劳大。”谢锦一把揽着他的肩膀,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亲了亲他的脸:“而且曜曜也太见外了,咱俩还分你我?我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的功劳我也可以分一杯羹。” 轩辕曜推开他的脸:“云家地下那机关你想到办法了没有?” 那么多金子,全部兑换成银子拿去分给穷苦百姓,可以救济不少的人呢。 “曜曜若是愿意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谢锦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亲这里,不许敷衍了事。” 轩辕曜眯眼,握了握拳头:“想让我揍扁你这张漂亮的脸蛋?” “曜曜别这么暴力。”谢锦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进屋喝一杯?” 轩辕曜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这个时候喝什么酒?” “我们都一夜没睡,又消耗了那么大的体力,喝杯酒好睡觉。” 谢锦揽着他的肩往屋子里走去,“接下来几天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云家已无回天之力。” 轩辕曜道:“云家地下机关一事,你是不是有办法?” 第613章 谁惯的你这个脾气 谢锦进屋,一把把他抵在门上:“曜曜想亲我?” “你干什么?”轩辕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伸手推开他挡在面前的脸,“我现在很累,没心情跟你打情骂俏,如果你还是这般烦人,我——” “你什么?”谢锦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曜曜刚立了点功,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轩辕曜一滞:“倒也不是。” “曜曜真是无情。”谢锦放开了他,转身往内室走去,朝床上一躺,“我也累了,曜曜去洗个澡睡一会儿吧。” 轩辕曜沉默地注视着内室,暗道这冷战还成了习惯? 怎么动不动就跟个爱发脾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他走进去在床边坐下,沉默地垂眸看着谢锦,须臾,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开个庆功宴?” “曜曜不是累了吗?”谢锦看他一眼,“先去休息吧,庆功宴等回到帝都再说。” 说完,身体朝里侧翻了过去,面对着墙,闭上眼,显然是真打算睡了。 轩辕曜咬了咬牙,伸手就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空气一时安静又微妙。 谢锦睁开眼,漆黑的目光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盯着正在强行占他便宜的某只小豹子,感受着他生涩笨拙的吻技,心里发笑,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行了吧?”轩辕曜抬起头,用恶狠狠地表情掩饰尴尬,“谁惯的你这个脾气?动不得就使性子?” “曜曜这话可冤枉我了。”谢锦坐起身,伸出两只手臂圈住小豹子的腰,表情很是委屈,“我只是听你说累了,想让你早点去休息。” 轩辕曜冷哼一声,表情明显不信。 “我也确实是累了,昨晚回来之后洗了易容,原以为云腾会派人大肆搜捕,所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料到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云家的人上门,平白喝了口苦药,还让自己吐了点血。” 轩辕曜脸色一变:“怎么吐血了?” “演戏当然要演得逼真一点,不然怎么骗过敌人?”谢锦解释,“不过没什么大碍,曜曜不用担心。” 轩辕曜抿唇沉默片刻:“你昨晚没受伤吧?不许骗我。” “没受伤。”谢锦把头埋在他肩颈处,闭上眼道,“就是有些累。” 轩辕曜忽然就沉默了下来,心下愧疚自责排山倒海般而来。 想到昨晚全程都是谢锦带着他飞来飞去,就算是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事,肯定也会累的,何况他还带着个人。 而且昨天一整天,谢锦为了调配毒粉也费了不少精力。 昨夜的行动几乎都算是谢锦的功劳,他就跟着去配合了一下,最后得手了才出城去调兵过来,享受了白捡的功劳还在这里卖乖,一点都不懂得体贴人。 “抱歉。”轩辕曜伸手,迟疑地揉了揉谢锦的头,“我对你是不是太凶了?” 谢锦微微抬眸,安静地看着轩辕曜一脸的自责,缓缓点头:“有点。” 轩辕曜自责更深,轻咳了一声:“那个,我以后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谢锦眼底光芒绽放,“真的?” “真的。”轩辕曜点头,语气透着几分淡定,“夫君得学着宠爱媳妇儿,不能总是不耐烦嘛。” 谢锦:“……” “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好好补补。” 谢锦摇头:“不用,我没什么胃口。” 轩辕曜拧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会没胃口?不舒服吗?” “傻曜曜。”谢锦叹了口气,伸手拿下他的手,“我就是太累了,所以没胃口,没有什么不舒服。” 轩辕曜抿了抿唇:“那我去洗漱一下,你先睡。” “曜曜跟我一起睡吗?” 轩辕曜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嗯。” 谢锦着实惊喜了一下,随即道:“曜曜可需要我贴身伺候?” “不需要。”轩辕曜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赶紧睡吧,废话这么多。” 谢锦知他脸皮子薄,倒也没勉强,就半躺在床头等着。 循序渐进,凡事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不过谢锦累也是真的累了,轩辕曜去沐浴洗漱的功夫,他靠在床头微阖着眼,不知不觉就入了眠,待到轩辕曜进来,看到倚着床头睡着的谢锦,脚步微顿,随即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站在床前,看着谢锦眼睛下那一圈阴影,轩辕曜心尖拧了拧,忍不住又有些自责。 平心而论,谢锦这只狐狸真的挺不错的。 长得好看,脑子够用。 虽说断袖是世人不太能接受的感情,可谢锦对他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好,轩辕曜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即便外人都说他可怕,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轩辕曜发现谢锦其实真的是个很坦荡的人,跟那些文绉绉却满腹阴暗算计的人根本不一样,只要旁人不主动招惹他,他绝不会去找别人的麻烦。 所以说他可怕的那些人,定然是自作自受。 而且身手还好。 怪不得之前遇刺那次被主上教训得那么惨,这么好的武功居然被人暗算,不明摆着欠揍? 应该揍得再狠一点才对。 轩辕曜暗搓搓地想着,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缓缓摇头,还是算了吧,骄傲夺目的贵公子重伤卧床的时候也怪让人心疼的。 这个妖孽,什么时候都一副狐狸似的模样,总让人忽略了他其实也是个血肉之躯…… “曜曜是不是觉得我长得特别好看?” 谢锦睁开眼,见轩辕曜正盯着他看得入了神,唇角微勾,“这张脸让曜曜觉得满意吗?” 本是戏谑调侃的话,轩辕曜听了却一本正经地点头:“风华绝代。” 谢锦愕然。 “阿锦长得好看。”轩辕曜示意谢锦朝里面去一点,然后转身在床上半躺下来,“长得正对我的口味。” 谢锦沉默片刻:“曜曜,「风华绝代」这个词汇虽说夸人,可大多都是用在女子身上——” “又没人规定男子不能用。”轩辕曜语气认真,“阿锦不但长得好看,这气度也好,唯有这个词汇能形容阿锦的十之二三。” 谢锦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笑意盈满眼梢:“曜曜嘴巴怎么这么甜?是不是有求于我?” 轩辕曜微愣,随即摇头:“就是想夸夸你,没别的意图。” 顿了顿,“既然你不饿,那酒也不喝了吧,空腹饮酒伤身。” 第614章 听曜曜的 谢锦嗯了一声,伸手搂着他的腰:“曜曜。” “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轩辕曜忽略了他那只放肆的手,平躺下身体,枕在枕头上,“昨晚最辛苦的人是你,等回去帝都之后,主上一定会犒赏你,到时候请我好好喝一顿。” 谢锦轻笑:“没问题。” 轩辕曜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困了吗?” “困。”谢锦打了个呵欠,缓缓阖眼,“这算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吧,养伤的那几天不算。” 轩辕曜双手交叠在腹部,也闭上眼,低低嗯了一声。 “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谢锦低问。 轩辕曜沉默一瞬,细不可查地又嗯了一声。 谢锦心满意足,终于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午时。 虽然以两人一天一夜没睡且耗费了那么大精神和体力的份上,本应该睡到太阳落山再起,才算是养足了精神。 不过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睡个饱觉暂时来说还有些奢侈,况且两人其实是被饿醒的。 轩辕曜睁开眼,感觉到自己腰间还紧紧缠着一只手,跟藤蔓似的,他转过头,正对上谢锦那张妖孽似的漂亮脸蛋:“曜曜早。” 谢锦面上带着神采飞扬的笑意,声音听着有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沙哑,格外撩人心弦。 “中午了,早什么早?”轩辕曜拿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坐起身,“我们该起身去吃饭了,吃完饭还得干活。” 谢锦半睡半醒:“干什么活?把云家地宫砸开,取出那二十几只箱子?” 轩辕曜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地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砸开?故意嘲笑我?” 谢锦睁开眼:“曜曜,历来只有媳妇儿会拧相公的耳朵,还从没见谁家相公会拧媳妇儿的耳朵。” 轩辕曜动作一僵,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淡道:“我饿了,你继续在床上赖着吧。” 说完径自下床去更衣洗漱,懒得再理会某人。 谢锦无声地笑了笑,跟着起身。 用完中午饭,谢锦召来了手下询问外面的情况,得知上宁城百姓都有些不安,今天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最大的云家被治罪,早上起来就听说云家极有可能被诛九族,连官府掌权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即将被一并押解回帝都问罪。 不管跟云家有关系的还是没关系的,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上宁很快会迎来一个新的父母官,而云家,也很快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无人敢提及的历史。 谢锦淡道:“吩咐下去,不许惊动无辜之人。” “是。”手下领命告退。 轩辕曜递了杯茶给他:“我们下午去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谢锦没骨头似的窝在窗前的锦榻上,“曜曜,我感觉我们可以混吃等喝,让即将来上宁的人做善后之事。” 轩辕曜闻言,就这么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顺便跟曜曜好好培养感情。”谢锦笑了笑,“曜曜喜不喜欢?” 轩辕曜抬手扶额:“阿锦,我觉得我们大功都立下了,没必要在最后关头给主上留下什么懒怠的把柄,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懒怠倒是小事,万一因为懒怠疏忽而造成什么万一的后果,那就不太好了。 谢锦低笑,眉眼倾泻万千风华。 “曜曜过来。”他伸出双手,“让我抱抱。” 轩辕曜走过去,谢锦顺势搂着他的腰:“以后有曜曜在身边,我一定可以少犯很多错。” 正直无私的小豹子,会时刻提醒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素来孤傲任性我行我素的谢家九爷,以后大概要成为彻彻底底的妻管严了。 “少犯很多错?”轩辕曜低头看着他,“这话说的,好像你从小到大尽犯错似的。” 谢锦就把他拉坐了下来,动作极为自然地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倒也不是尽犯错,但有人提点着总归是种约束。” 轩辕曜沉默片刻:“你别嫌我烦就行。” “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烦?” 谢锦亲了亲他的耳垂,“巴不得曜曜一天十二时辰在我耳边唠叨才好。” 轩辕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唠叨貌似一直都是女人才有的习惯。” 谢锦啊了一声:“有吗?” “没有吗?” “我的意思是希望曜曜时刻提点我,不是说你像个女人,曜曜别误会。” 轩辕曜没说话。 “真想一直这么抱着曜曜,永远不分开。”谢锦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可是还得干活。” 轩辕曜转过头,“要不你留在这里再休息半天,我自己去?” “曜曜想把功劳都据为己有?” 轩辕曜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含血喷人,该打。” 谢锦低笑:“曜曜早上还说以后不再对我那么凶了,怎么又动上手了?如此暴力,可不像宠媳妇儿的夫君。” “谁让你冤枉我,我这是振夫纲。”轩辕曜站起身,“行了,干活去。” 温情可以享受,但是不能沉迷。 该干活还得干活。 振夫纲? 谢锦笑得快不行了,勉勉强强忍住笑:“曜曜夫纲不错。” 轩辕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须臾,平静地说道:“谢锦,我今天是在宠你,你看不出来?” 抱也由着他抱了,调侃也由着他调侃了,想亲就亲,还在这里一个劲儿地笑,笑个屁啊。 谢锦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止住了笑意。 心下不由就有些感动,谢锦重新揽住他的腰,抵着他的额头:“曜曜是最好的。” 轩辕曜一下子心软如棉,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些:“我们还年轻,以后长长久久可以待在一起,眼下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嗯?” 谢锦点头:“听曜曜的。” 第615章 问罪 谢锦和轩辕曜在上宁玩得风生水起,搅得云家一片天翻地覆,皇城苏家也迎来一场灭顶的灾难。 今日朝堂上气氛格外的压抑。 旁边内侍手捧托盘,弯腰站在龙椅一旁。 端坐龙椅的女皇陛下不发一语,平静地翻看着托盘上的账本,名册和那些信函,站在殿上的大臣们凛然不语,深刻感觉到了此时这股压抑不安的气氛,都沉默不语。 “苏尚书。”南曦看完了东西,抬眸看向文臣之列的苏策,“朕记得几个月之前,摄政王命你拟一份减免赋税的名单上来,各州各城常年收成不好的,百姓日子过得清苦的,以及一些常年被匪寇骚扰百姓无法享受安稳的,今年都可以得到来自朝廷的恩泽。” 突然提到这件已经被搁置了数月时间的旧事,苏策毫无防备,心下骤然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却不动声色地低眉道:“确有此事。” 容毓沉默地坐在一旁,身体漫不经心地靠着扶手,眉眼微敛,看起来一副深沉难测的模样,让人无法猜透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苏尚书呈上来的名单,朕记得摄政王命人驳了回去。”南曦目光落在苏策脸上,“可有此事?” 苏策低头:“是。” “为什么会被驳回去,苏尚书可知道?” 苏策硬着头皮道:“臣思忖着,可能是——” “可能是?”南曦皱眉,“苏尚书遇到问题不想着解决,遇到困惑不急着找人解答,向来只凭着一厢情愿的猜测暗自思忖?” 苏策心头一沉,扑通跪下来:“臣知罪。” “苏尚书这样的效率,只怕等清苦之地的百姓全都饿死,赋税还在各地官府的手里。” 南曦目光清冷,“亦或者苏尚书是觉得,清苦贫寒之地的百姓不值得你重视,关乎百姓生计的事情也可以一拖再拖,完全不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群臣心惊。 殿上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变得稀薄了些。 虽责问的是苏策,可女皇陛下这番听似沉静平和的言语,却隐藏着绝对让人不安的锋利气息,让人凛然生寒。 “臣……臣知道……” “不,你并不知道自己罪在何处。”南曦伸手拿过托盘上几封信函,吩咐内侍传下去给他们看,“你倒是可以先跟朕解释一下,上宁云氏一族跟你是什么关系?苏尚书常年与上宁云氏家主往来,这么多来往密函可是有人伪造要陷害于你?还是说,上宁富庶之地,在你眼中就是清寒贫苦的标准?” 苏策脸色刷白,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影和不安直到此时,终于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摄政王对上宁起了疑,并且已经派人去查了! 这就是谢家嫡子谢锦的去向? “苏尚书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给云家制造了不少便利吧。” 南曦声音淡淡,“听说云家地底下光金元宝就装满了二十几箱,苏尚书可知道此事?” 苏策脸色煞白,巨大的绝望之下,只颓然跪在地上,浑身一阵冰凉。 无力辩驳。 坐在龙椅上的女皇和摄政王,原来早已在不动声色间就把他和云家的关系查了个底朝天,信函在此,地底下的财富也无从隐藏,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云家内部机关重重,更有毒虫守护,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进得去,就算侥幸闯了进去也是有去无回,然而…… 然而到底是谁,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事? “云家罔顾朝廷律令,私设马场,私养兵马和死士,可视为谋逆;勾结上宁当地官员,利用苏尚书在朝中职务之便,欺上瞒下,把上宁富庶之城变为贫瘠之地,多年来得以减免赋税,贪墨决银两,挪作私用,如此行为乃视为欺君。” 南曦目光微扫,声音始终波澜不惊,“苏尚书助纣为虐,以权谋私,与云家官商勾结,云家所犯之罪,皆有你一份不可抹灭的功劳。” 苏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灭顶的绝望袭来,他无法控制地感觉到了死亡气息的来临。 浑身冷得透彻。 来往信函,托盘上还有账本和名册,以及谢锦最近三个月的失踪,云家地宫下财富的暴露……以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女皇陛下清冷平静的语气,在在都说明一切已经辩无可辩。 除了认罪,他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陛下明察!”户部侍郎韩思林蓦地出列跪下,“苏尚书忠心耿耿,一直以来为国为民,忠君之心苍天可鉴,此番定是有人陷害苏尚书,求陛下明察!求摄政王明察!” “求陛下明察,求摄政王明察!”另一人也跪了下来,“苏尚书清廉正直,从不——” “苏策。”南曦没理会两位大臣的求情,目光落在苏策的身上,“你可认罪?” 苏策闭了闭眼:“臣认罪。” 话音落下,大殿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安静。 “臣知罪。”苏策脸色颓废苍白,蓦地叩首,“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放过臣的儿女——” “既然知道罪该万死,又有何资格求朕放过谁?”南曦淡问,“你在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其他人也有儿女?那些本该免赋税的贫苦之地,名额被上宁占去,云家吃得脑满肠肥的时候,可曾想过贫苦之地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策狠狠攥紧了手:“陛下也才登基一年有余,东陵以前如何,那都是太上皇的事情。” “苏尚书的意思是,朕没资格追究你以前的过错?”南曦轻笑,“这倒是有趣。” 有趣? 群臣凛然低头,感觉身上的冷汗已经湿了几重衣衫。 南曦开口:“来人!” 殿外楚红衣领着禁军进入,单膝跪地,听候旨意。 “苏策谋逆犯上,即日起剥去所有职位,家产充公,收入刑部大牢待审。” 南曦平静地下旨,“九族尽数下入大牢,一个不许放过。” “臣遵旨!” 苏策脸色骤变,蓦地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冷峻无情的眸子,血液像是刹那间凝结,寒气一点点从脚底窜上脊背。 第616章 要的是天下太平 苏家的覆灭让所有人始料未及,也来得猝不及防,更是让满朝文武惊惧不安。 上宁云氏一族跟苏策的关系,朝中文武大臣不是不知道,只是了解得并不多,大多人只知道苏策的妻舅是云氏一族的女婿,苏云两家勉强也算是姻亲关系。 苏策手握户部大权,云氏则是百年商贾世家,彼此既然有了这层姻亲,那么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云家自然会得到一些便利——即便只是平民百姓,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很显然,苏家跟云家——或者应该说,苏策跟云家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苏策认罪的态度太过平静,甚至是哀莫大于心死,一种绝望扑面而来,那是自己心里清楚已毫无转圜余地的结果。 所以也就是说,这件事他的的确确没有被冤枉。 云家私设马场,私养兵马,贪墨巨额银两,欺君谋逆……这些罪名都是切实存在的,是云家和苏策联手合作的结果。 所以按照律法来说,云家和苏家都逃不过被诛九族的下场。 权臣和商贾世家的一朝覆灭,无法避免地让群臣心头骇然。 可他们心生不安的真正原因不在于云家和苏家的下场,而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毫无征兆地,于风平浪静之中掌握了大量的罪证,把朝臣的动向尽数掌握在股掌之中,查案悄无声息,治罪如雷霆出击,丝毫不给人反击的机会——这才是最可怕的。 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甚至连蛛丝马迹的气息都没有嗅到。 就这么突然的,被置于死地。 苏策很快被带了下去,女皇陛下宣布下朝,在群臣恭送下起身离去。 大臣们在帝王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才腿软地站起身,走出大殿的双脚像是灌了铅,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没有人笑得出来,哪怕是朝堂上跟苏策存着竞争敌对关系的大臣,此时也着实高兴不起来。 “首辅大人。”陆丞相疾步追上谢首辅,跟他并肩而行,语调尚能保持几分镇定,“咱这位女皇陛下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看着温柔极了,今日这一出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啊。” “怎么?”谢首辅偏头看他一眼,“吓到丞相大人了?” “若是没吓到,那肯定是骗人的,本相里面的衣服都湿了一重。” 陆丞相苦笑,“不过我觉得我这还是好的,你没看到其他大臣的脸色?那一个个苍白苍白的,活像是刚生过孩子的产妇,没一点血色,看来都被吓到了。” 的确…… 步履有些不稳的大臣们陆陆续续跟在身后,脸色白得跟纸片似的。 “历来朝臣被治罪,必是有人先弹劾,或是御史,或是其他文臣,当然有时候也会来自于竞争对手的构陷。” 谢首辅不疾不徐地往宫门方向走去,“有人弹劾,若证据确凿便可定罪,若证据不足,也有时间周旋,可像咱这位陛下和摄政王雷霆风行的查罪方式,大概朝上诸人都是生平头次见,所以被吓到也是在所难免。” 他们惊吓的不是苏策,而是自己。 苏家和云家能被悄无声息地查个底朝天,只能证明女皇和摄政王有自己的眼线和消息来源,皇宫内外不知多少人手时刻盯着朝上各位大臣,他们身后的势力多大,动向如何,都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甚至连晚上如厕几次说不定都被如实掌握,怎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其实也不用太紧张。”谢首辅淡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跟在身后的大臣们都听到,“摄政王就算真有那么多眼线安排在外面,代天巡狩,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查,要查肯定也是查一些有不臣之心的逆臣,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或者放任百姓陷入水火而不作为的昏官,以及地方上一些势力滔天、官府无能为力的地皮恶霸之类。”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眼身后不知不觉跟上来的官员们,淡淡说道:“总的来说,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咱这位陛下和摄政王要的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陆丞相闻言,缓缓点头:“首辅大人说得对。” “可在朝为官的,谁没有一点说不得的事情?”身后有位官员小声说道,“哪怕邀请几位同僚去青楼喝上几杯,私底下都不算什么事,可落到陛下和摄政王眼里,难免被视为作风不正。” 谢首辅淡道:“眼线再多,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也只有两个人,两双眼睛,哪有那么多精力盯着诸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首辅大人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没有谁可以做到跟古圣人似的,挑不出一点缺点。” 陆丞相转身,像是给各位大臣缓解压力,“各位不妨想想,女皇陛下登基以来,其实也就治过魏王府和苏家两宗大案,他们的罪名都是有目共睹的,各位可以参考一下。” 众臣想了想,似乎也确实如此。 这么一想,心神微松,脸色比方才就好了许多。 “就像首辅大人所说的,陛下和摄政王要的是天下太平,你们别做出挑战陛下和摄政王底线的事情,罪名就永远落不到你们身上。” 陆丞相轻叹一口气,觉得这文官之首也挺难做的,还得负责安抚同僚军心,摄政王应该多发一些俸禄给他,“诸位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各位大臣朝谢首辅和陆丞相抱拳施礼:“那下官就先走一步了,首辅大人,丞相大人慢走。” 陆丞相点头。 “大臣们今天都被吓得不轻。”大正宫里,南曦也是刚坐下来,接过银月端来的茶水轻啜一口,“接下来的数个月朝上众臣定会勤政廉洁,多做事少说话,一改以前的不良风气。” 容毓在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让楚红衣领兵去一趟上宁,把云氏一族押解回来。” 第617章 有事能臣服其劳 南曦抬手屏退宫人,偏头看着容毓,浅浅一笑:“谢锦此番立了大功,你打算给他什么奖励?” 容毓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户部和刑部都是留给他的。” 南曦微讶:“不会太早了吗?” 一下子掌管两个部,只怕满朝文武都不会服气,毕竟谢锦实在年轻,多少大臣入仕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做到尚书的位置。 “此番查案有功,先领刑部。”容毓端起桌上的茶盏,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户部官员大多是苏策的人,有他的门生,也有苏家的姻亲,所以除了苏策之外,户部还需要一番整顿。” 南曦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来之后让谢锦接着查,查一个换一个?” 之前的刑部尚书被削职之后,尚书之位至今还空着,谢锦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领刑部倒也合适。 “知我者,陛下也。”容毓放下茶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等户部官员都换成可靠的年轻新贵,谢锦再去接手,以后做事就会利索许多,不会有太多人给他使绊子。” 南曦失笑:“这么一来,谢锦会得罪很多人。” 以谢家九爷的性情脾气,一旦他接了刑部大权,就相当于在朝堂上给大臣们戴了一个紧箍咒。 此番查处苏家和云氏一族本就立了大功,朝臣们已经对他生出了忌惮,真要再大刀阔斧整顿户部,文武百官必定人人自危。 “没关系。”容毓伸手把她圈在怀里,“给他特权,让他放开手脚去做,本王还年轻,什么后果都兜得住。” 南曦沉默片刻:“其实我原以为你会把吏部给他。” “吏部是靖王在掌管。”容毓道,“就算以后靖王退了,吏部给轩辕尘会更合适。户部有一半之多的官员都是苏策的人,需要大力整顿,谢锦聪明有手段,能镇得住那些尝过甜头的人。 吏部靖王管得还行,以权谋私的人不是没有,但程度不严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无伤大雅。” 南曦思忖片刻:“倒也是。吏部掌管着官员的提拔奖惩,至关重要,轩辕尘性情温和有原则,在不需要大刀阔斧清除污垢的前提下,倒也可以让他接手。” 不过轩辕尘暂时还没有魄力,没有功绩,胆子也不够大,比起谢锦,他像个官场上的小绵羊,最大的优点就是谨言慎行,聪明敏锐。 这样的性格不会轻易犯错,只会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坚持原则和底线,于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人来说,其实已经足够。 毕竟朝堂上有个胆大不怕得罪人的谢锦已经够了,再来一个谢锦这样的,其他大臣真的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君王并不需要他的大臣都跟惊弓之鸟似的,有压力是好事,但压力太大也不行,容易把人逼疯。 “轩辕尘在你身边磨练个三五年,再把他放去吏部会比较好。”南曦道,“靖王也还年轻,没必要太早退位。” 容毓目光落在南曦侧颜:“在我们退位之前,谢锦接管刑部和户部,轩辕尘接管吏部,吏部和户部再提几个年轻人上来辅佐他们,禁军有楚红衣,太傅有轩辕祈,黑曜军有轩辕曜……” “然后就可以放心地传位,让儿子操心江山大事,我们俩则去享受悠闲自在的神仙岁月?” 南曦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快,不愧是心思缜密的摄政王。” 容毓唇角微翘:“曦儿圣明。” “昊儿十六岁再登基。”南曦语气淡淡,“登基之后直接掌权,不需要任何人辅政,不管是内阁老臣,还是年轻新贵,都只有辅佐之责,而无摄政王之权。” 容毓沉默片刻。 “史上但凡牵扯上摄政一权的大臣,几乎没几个有好下场。” 南曦声音沉静,“不管是因摄政掌权而生出野心,恋权不放,还是幼帝猜忌起了杀心,「摄政」这两个字通常都意味着不太好的结果,能避免则避免,算是给昊儿省下一些麻烦,也少制造杀孽。” 顿了顿,“阿毓,你不能拿自己做比较,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何况我们俩是夫妻,我信任你。 但幼帝登基,辅政大臣独掌大权,在群臣眼中就是暂时的皇帝,这种权力对一般人来说是会上瘾的,我不想冒险。” 她只有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如何治理国家,如何提高自己的本领,而不应该从十岁起就要面对朝堂上的人心算计,以及将来可能会遇上的亲政阻碍。 容毓沉默,像是在犹豫。 “阿毓。”南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俩待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有事能臣服其劳,你身边可用的手下那么多,不必你事事操心,政务对于来说不过是每天两三个时辰的事情——” “曦儿。”容毓抓着她的手,温柔地一根根亲过去,“你做主就好,我都听你的。” 南曦笑了笑:“反正只要我不纳皇夫,我们俩待在哪儿都一样。” 容毓被调侃也无比淡定:“曦儿说得是,不管是金碧辉煌的宫廷,还是闲云野鹤的山间,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踏实。” 第618章 奉旨抄家 处理完苏家的事情,楚红衣奉旨点了三千御林军,直奔上宁而去。 谢锦和轩辕曜把善后事宜都做完,确保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确保该受制裁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之后就尽情地享受生活,每天同床共枕,你侬我侬,亲亲手,亲亲脸,咬咬耳朵。 离越雷池到底还差一步。 五月中旬,楚红衣领着御林军赶到,奉旨捉拿云家叛逆,押解回京受审。 整个上宁再度紧张了起来。 镣铐加身,曾经的上宁第一大世家云氏一族,风光无限,显赫万千,跺跺脚这片土地都得震上一震,而今却转瞬成了阶下囚,实在让人唏嘘。 云家的人全部被戴上镣铐押了出来,云宅成了座空宅,谢锦这才找了个巧匠——嗯,九霄阁能人众多,轩辕曜再一次见识到了。 一个跟轩辕曜年纪相仿的青年,最多二十岁上下,看着木讷寡言,长得不丑也不算太好看,放在人群之中不会让人注意到的那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却轻轻松松打开了云家被破坏的机关。 说来也简单。 一小包自己配置的炸药,把入口处的石板炸开,分量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破坏通往密室的路,也没有引起其他石板的塌陷,只是石板炸出了一些嶙峋碎石,比之前稍显凌乱而已。 通往密室的石阶是这个男子领着进去的,每走一处他都会停下来看看墙上的机关按钮,确保安全了才会示意谢锦和轩辕曜跟上。 这条路对于谢锦和轩辕曜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不久之前他们还走过,但机关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变幻莫测,随时凶险,虽然云家机关高手卢远已经死了,但机关是不是真的就可以一成不变,谁都不敢保证。 果然在经过墙上那六个按钮时,男子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按下的凸起跟之前云翼按下的就不一样,打开的密道却是一样的。 轩辕曜不曾钻研过机关术,对此也只能表示佩服。 密室石门被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一阵沉默之后,谢锦道:“这是云家现任家主云翼的尸体。” 眼前密室里,的确有具已经看不清容貌的尸体躺在书案旁,浑身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 “云翼身份特殊,按规矩不可私自杀他,该交由陛下发落。” 楚红衣语气淡淡,“谢公子以后应该控制着自己的冲动。” 谢锦正要说话,却听楚红衣又道:“除非事态紧急,威胁到了自身以及同伴的安危。” “不巧。”谢锦唇角微挑,“的确就是威胁到了本公子和曜世子的安危。” 楚红衣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谢锦转动书案上的笔洗,书案后面的书架缓缓移开。 更浓厚的恶臭味让人闻之作呕。 楚红衣蹙眉,御林军们也个个表情不虞,下意识地开始憋气。 东倒西歪的尸体留在这里已有十几天,早就腐烂得不成样,若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尸体上有些让人恶心的虫子在蠕动。 谢锦有洁癖,这会儿真想插着翅膀飞出去,远离这个让人反胃的地方。 御林军忍着作呕的恶心,把一箱箱黄金从密室里抬出来往外走去,即便看着眼前这些足以让任何人眼睛放光的财富,此时也无人有心思在乎,一个个脸色发青,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吐个天昏地暗。 直到远离了密室,那股味道才慢慢浅了些。 走出密道,金子抬到了外面宽阔的庭院里,一箱箱的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几十位御林军却个个躲在一旁去使劲吸气,在密道里几乎是憋着气走的,这会儿都像是脱水太久的鱼儿刚入了水似的使劲呼吸。 一身深红修身长袍的楚红衣站在二十几只箱子前面,微微蹙眉:“云家的家产应该不止这些。” 谢锦淡道:“按照云家的做派,这些见不得人的黄金大概是想传给子孙后代的。” 若云家真能一代代传下去,到了以后势力越发坐大,招的兵多了,买的马也健硕了,起兵造反也许不至于,但雄霸一方成为藩王可能真不够他们干的。 “库房里肯定还有。”轩辕曜说道,“把这些黄金搬完,再去库房看看。” 抄家灭族,自然不能只抄密室,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得充公。 谢锦淡淡一笑:“让楚将军忙活吧,我们该功成身退了。” 此言一出,轩辕曜和楚红衣同时转头看他。 “怎么?”谢锦挑眉,“我说得不对?” 楚红衣沉默片刻:“谢公子请便。” 的确没什么需要他忙的了,接下来就是把云家家产全部搬出来放在一处,清点做账,云家势力大,旁支不少,账面复杂,一天时间肯定清点不完。 御林军今晚在云家宅子里休息一夜,待全部家产清点结束,才能把这些东西搬上车,打道回帝都。 “严副统领,安排几个人在前院寻个空旷的地方搭帐篷。”楚红衣吩咐,“其他人继续做事,把云家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是!” “云家人怎么办?” 楚红衣道:“十人一组锁好,晚上御林军轮值,别疏忽大意。” “楚将军不用担心。”谢锦漫不经心地开口,“曜世子从西岭暂调过来的兵马会继续留在这里协助将军,直到楚将军押解犯人回京,他们才会返回西岭。” 楚红衣闻言,转头看向轩辕曜和一身戎装的西岭军指挥使,微微颔首:“多谢。” 齐骁然谦恭有礼:“楚将军不用客气,都是我们该做的。” 将领跟将领打交道,历来只有两种态度,要么不服,要么惺惺相惜,没有文臣之间那些虚与委蛇的心思。 楚红衣的大名东陵谁人不知? 巾帼英雄,如雷贯耳。 齐骁然对她自然客气。 此处交代得差不多了,谢锦跟轩辕曜告辞先走一步,破了机关的男子也跟着离开。 回到住处,轩辕曜道:“我们明天就回去?” “不。”谢锦摇头,“等楚红衣走了之后我们再走。” 轩辕曜诧异:“为什么?” “御林军三千人虽不少,但万一发生意外,我们走在后面可以照看一下。”谢锦道,“别忘了楚红衣除了押解云家犯人,还有那么多金银财产,说不定就有人动心了来个半路打劫,小心点总归没坏处。” 当然,若是一路风平浪静更好,他们还可以多几天相处时间。 “云氏一族事情闹得这么大,整个上宁只怕得惶惶不安数月,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轩辕曜倒是不担心,“有本事打劫的人肯定不敢来,胆敢犯蠢的人显然没脑子,不足为惧。” 毕竟聪明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和摄政王不能惹,上宁云氏都覆灭得这么快,对付一些宵小岂不是更易如反掌? 想陪着云家一起死的尽管来。 谢锦嗯了一声:“曜曜说得对,不过我们还是在后面照看一下比较好,确保万无一失。” 第619章 栽跟头的少年 五月十八日,楚红衣带着御林军清点完云家产业,将所有家产一一装车,连同云家众人一并押解回京。 轩辕曜和谢锦骑着马,远远尾随着卫队后面,优哉游哉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在游山玩水,边走边聊。 “那个机关高手看起来不太爱说话,本领却是厉害。”轩辕曜素来敬佩有真本事的人,这两天忙着云家的事情,一直没时间说,此时才跟谢锦聊起此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谢锦声音闲适:“我这个帝都贵公子,哪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人?” 轩辕曜皱眉:“好好说话。” “九霄阁卧虎藏龙,却也不是一直就有的,那都是主上收服的龙和虎。” 谢锦叹了口气,“不过此人素来孤僻,不太与人交流,让他做事可以,但不该说的话绝对一个字都不说,嘴巴紧得跟蚌壳似的,所以他的来历我也不清楚。” 轩辕曜了然:“怪不得那天破机关密室时,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 “这样的人才可靠。”谢锦道,“守得住秘密。” 轩辕曜同意地点头:“主上应该最喜欢这种性情。” 谢锦偏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曜曜怎么不学着沉默寡言一些?” “你怎么不学着威仪肃重一些?”轩辕曜反击,“天生性情如此,岂是想学就学的?” 说到天生性情。 谢锦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一笑:“我对曜曜以前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曜曜给我讲讲呗。” “以前的事情?”轩辕曜转头看他一眼,“我在淮南的时候,还是在主上手下那几年?” “都可以说说。” “在淮南的时候我还小,三四岁开始读书练武,从扎马步开始,长大一点之后每天就跟着父王出入军营,跟将士们一起操练。” 说到以前,他面上也浮现了几分笑意:“父王比较娇惯我妹妹,对男孩子要求可严了,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男孩需要磨练,不能惯,否则成不了大器。” 谢锦点头:“你父王说得有道理。” “也不完全对。”轩辕曜说道,“你从小不就是娇生惯养吗?现在照样比很多人厉害。” “虽然曜曜夸得我很高兴,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真没有被娇生惯养。” 谢锦失笑,“你该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宠儿子也有底线,更讲究方式,而且宠爱跟娇生惯养不是一个意思。” 轩辕曜想了想,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做父母的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当然,说的是正常父母。 但爱孩子跟惯孩子是两码事。 有些人宠儿宠女宠到了心尖上,照样能把儿女教得比谁都优秀。 “所以曜曜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学了一身本事。” 轩辕曜嗯了一声:“将士们练兵,我就站在最前面跟着练,父王通常会拿个小棍子,若是动作不对或者姿势不正确,父王会及时纠正; 将士们练箭练的是三石重弓,我就从轻弓开始拉,先练臂力和射程,等到臂力练好了,再换重弓。” 他语气很轻松,就像聊小时的趣事,“军营里的叔叔伯伯们有空了就会指点我两招,个个夸我有天赋,能吃苦,小小年纪就学到了一身本领,将来必定成就不凡。” 谢锦点头:“曜曜的确不错。” “他们夸得多了,我就开始飘飘然,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个不可得多的英雄少年。” 轩辕曜面上浮现赧然,“没料到后来会栽个大跟头,把自己一生的命运都赔进去了。” 谢锦听了也跟着笑:“曜曜后悔吗?” 轩辕曜摇头:“不后悔。” “可惜让曜曜栽跟头的那个人是我们俩都不敢惹的,不然我一定替曜曜把这个场子讨回来。”谢锦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的味道。 轩辕曜默了默:“我用自己五年的经历告诉你,千万别去惹天下公认的煞神,不服输的心态真的会害死人。” 谢锦笑得愉悦:“曜曜跟我讲讲。” 轩辕曜表情微敛,皱眉看他:“你喜欢听我那些不堪回事的往事?” “我觉得很有趣。”谢锦道,“也挺心疼你的。” 轩辕曜撇嘴。 心疼倒是不必,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吃过苦,没栽过跟头? “到了主上身边,你也是跟着将士们一起操练?” 轩辕曜点头:“我起初是抱着不服气的心态去的,接二连三挑战主上,被教训得惨不忍睹,那时候主上应该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根本没动真格的,三番两次动手其实只是想逼我离开罢了。” 顿了顿,“奈何这个少年郎天生犯贱,越是被教训得凄惨,就越是不愿意离开,可能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着能扳回一城,挽回丧失殆尽的自尊心。”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缓缓摇头:“得亏大周跟东陵不是敌人,否则我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妥妥的了。” 谢锦沉吟片刻:“若大周跟东陵真是敌人,主上也不可能让你留在身边。” 轩辕曜一愣,随即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主上那时候肯定已经查了他的身份,初时虽是轩辕曜主动挑衅,但后来容毓未尝就没有抱着收服一员大将的想法,否则军营重地,怎么可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久留? “主上对我的训练方式跟其他将士不一样。”轩辕曜握着缰绳,两人已经被前面疾行的队伍甩下了一大截,“我那时候贴身跟着主上,既要端茶递水,又要伺候主上起居,晚间我们都是睡在一屋——” “睡在一屋?”谢锦皱眉。 “当然,不过是两张床。”轩辕曜奇怪地看着他,“你以为贴身伺候是什么意思?那是要随叫随到,哪怕睡得正香,主上喊一声就得立即起来,容不得一点耽搁。” 谢锦撇嘴。 “白天训练累了一天,晚上主上还要考我兵法,有时候随问随答,若有错处主上会指点出来。”轩辕曜道,“有时候会进行实地演练,沙盘上一番排兵布阵,次日就开始准备。我跟主上一人带一队兵马,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沙场对决,输了的一方按照阵亡人数被制定惩罚标准,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藤条打人有多疼。” 第620章 跃跃欲试的挑战 谢锦听得心一拧一拧的。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即使他没亲眼所见,此时轩辕曜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依然让人觉得心疼。 “第一次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我态度不太好,没把主上说的话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吓唬我,甚至没认为主上真的把演练当了真。” 轩辕曜抬头望着湛蓝天际,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当时的情景让他心有余悸,“其实也不怪我,毕竟我从来没真正在战场排过兵布过阵,哪知道两军对决是什么样子的?” 谢锦点头,那时候曜曜还小呢。 “主上当时其实明白我的用兵方法是错误的,破绽重重,他却什么也却没说,默认了我犯下的错误,第二天就按着我们制定下的阵型图来排兵。果不其然,那次演练我带的一队输得惨烈,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谢锦听得认真,此时再也无法抱着兴味的态度,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面上不由浮现紧张之色:“结果呢?” “结果?”轩辕曜苦笑,“结果自然是我的下场也格外惨烈。” 谢锦没说话。 “真该庆幸一个队只有五百人,不然我这条命就交代在主上手里了。” 轩辕曜叹了口气,“整整五百记藤条,打断了七八根吧,反正就是打得昏过去就用水泼醒,醒了再继续,直到把五百数目打完为止。” 那一次惩罚,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谢锦彻底沉默下来,表情说不是好看,隐隐还有些难过的样子。 “那个时候主上比现在冷酷无情得多,从不知手软为何物,况且还是在军营里,治军严苛的主将,怎么可能在惩罚上放水?” 轩辕曜笑着,“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就凭着一口不服输的傲气,硬生生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谢锦越听越心疼,“主上真是心狠。” 轩辕曜不介意让他更心疼一些:“那次教训让我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养伤都养得痛苦,白天上药,晚上还得接着被拷问——你以为受了伤就可以休息?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主上会拿个沙盘放在床头,在沙盘上同我切磋兵法,你想象一下,脑子里昏昏沉沉,身上一阵阵疼得钻心,却还得打足了精神应付主上的问题,稍有疏忽就会出现失误,失误的结果就是再被记下一顿责罚……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一定是上辈子得罪了哪路神仙,这辈子才会遭这样的罪。” 而这样的罪还偏偏是自己主动去招惹的,简直连说理都没地方说去。"后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是动辄得咎,挨打受罚成了家常便饭。” 轩辕曜做了个总结,“主上用他冷血严酷的手腕,收服了一个心高气傲却被藤条打怕的少年武将。” 谢锦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轩辕曜是个不会记仇的少年,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现在讲来也是云淡风轻,不能说是趣事或者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也绝对算得上刻骨铭心。 “不过效果确实很好。”轩辕曜不等谢锦继续问,就主动接了下去,“自打那之后,我做什么事都不敢再掉以轻心,实在是怕极了主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见他的脸就两腿发软。 原本兵法谋略上存在的不足,主上都给我指点了,练兵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主上从不吝于指教,包括当时我比输给主上的箭法,他也没有保留地全教给了我。” 虽然代价是惨烈的,但结果是美好的。 轩辕曜现在想来,依然觉得那是一段可以载入史册的经历。 两匹马慢悠悠并列而行,仿佛连坐骑都感觉到了此时安静的气氛,走得没精打采。 “曜曜。”谢锦开口,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你说我们俩如果联手,会是主上的对手吗?” 轩辕曜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想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轩辕曜吓了一跳:“阿锦,你可千万别冲动!冲动会酿下无可挽回的后果,会死人的——” “曜曜想到哪儿去了?”谢锦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要去弑君?” 轩辕曜拧眉:“不然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别说我上有老,身边还有你,就算都没有,我也没胆子去弑君。” 谢锦失笑,“我就是想知道主上到底有多厉害,我们俩联手的话,有没有可能打败他?” 轩辕曜沉默片刻:“要是能打败呢?” “能打败主上,就当是给你当年遭的罪出一口气。”谢锦道,“打不过的话,我们俩以后只能乖乖地认命,任由主上驱使,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不然还能怎么办?” 轩辕曜被他说得有点心动,忍不住跃跃欲试:“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主上身手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我们找个机会试试?” 轩辕曜明显有些发怵:“万一我们输了……” “输了就输了呗,反正主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个生气。”谢锦说着,语气轻松地拍了个马屁,“我赌主上心胸宽广,不会与我们计较。” 轩辕曜闻言,不由认真地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对,能让主上生气的大多是原则性的错误,小事情上他压根懒得计较。” 谢锦挑眉:“所以就这么说定了?” 轩辕曜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对于冒险的兴奋和期待,语气却迟疑:“会不会太大逆不道?” “我们刚立下大功,主上一定会格外宽容。”谢锦安抚着他的不安,“若主上真追究,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阿锦。”轩辕曜默默提醒他一句,“你太天真了,这个辩解在主上面前不管用。” 谢锦默了默:“嗯。” “不过我还是很期待。”轩辕曜随即扬眉,“我也想知道,主上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可战胜。” 第621章 信仰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接下来就是想出绝佳的对敌之计。 轩辕曜有跟容毓相处五年的优势,对他了解也算不少,谢锦就通过询问的方式劲琢磨着自家主上薄弱之处在哪儿,有什么弱点,骑射剑兵哪个是他最擅长,武功、轻功和兵器哪一样是他不太擅长。 轩辕曜一一回想,然后很悲催地发现:“我也不知道主上的弱点是什么。” 谢锦沉默。 “目前来说,唯一的弱点就是女皇陛下。”轩辕曜道,“众所周知,女皇陛下是主上的七寸软肋,除非抓了女皇陛下当人质,否则……” 谢锦表情顿古怪:“曜曜。” 抓女皇陛下当人质? 他只是想挑战一下主上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没打算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敢对女皇陛下动手? 别说付诸于行动,只要敢稍稍在主上面前露出这个想法,只怕都会瞬间死无葬身之地。 “我就是这么一说,又没真的要抓女皇陛下做人质。”轩辕曜皱眉,看着谢锦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你以为我是傻子?” 谢锦失笑,并不辩驳:“再想想。” 轩辕曜拧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反正我知道自己的箭法是主上教的,当初主上教我是从一箭双雕练到六箭连发,百步穿杨靠的眼头和臂力,枪法我也跟主上切磋过,起初十招之内就被打下马,打得我好几次都想骂人,当然不敢骂主上,都是骂我父王军营里的那几个叔叔伯伯,天天夸我夸得天花乱坠,结果呢,简直不够丢人的。” 谢锦忍不住觉得好笑又心疼,恨不得能回到轩辕曜少年时期,去好好感受一下这个骄傲肆意的少年经历过的那段难忘岁月,以及在他受了挫折之后能给予一些安慰。 可惜时光一去不回头,那段珍贵又煎熬的岁月到底与他毫不相干。 “好在后来经常练,经常切磋,慢慢的就能坚持到二十个回合,再到三十回合……” 轩辕曜叹了口气,“反正一点点进步,但是想要超越主上,感觉始终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奢望。” 话落,又接着道:“兵法谋略就更不用说了,当初跟主上下棋都是用藤条教的,输了直接打手,打得一双手肿得拿不住棋子,吃饭写字什么的都无比痛苦。” 谢锦越听越心疼,很难想象轩辕曜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主上虽然严苛,但教我的时候从来都是倾囊相授。”轩辕曜抬头望了望天,眼底浮现出少年独特的光芒,那是一种夹杂着感恩、敬服、畏惧和怀念的眼神,“以前在淮南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天下最厉害的武将,可到了主上手底下才发现,「最厉害」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难如登天,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不过只要做一个能得主上认可的武将,就足够独当一面,让天下人忌惮了。” 谢锦心头酸涩。 一来确实心疼,心疼他那些年吃过的苦; 二来也是确确实实的醋了,恨不得时光立即倒退回五六年前,让他也能参与到他少年时期的岁月中去。 那个时候轩辕曜身边没有谢锦,主上身边也没有女皇。 他们两人最多的交流就是军营、武功、兵法、沙盘、棋盘、箭法…… 虽然听着枯燥乏味,甚至日复一日会让人觉得特别辛苦煎熬,可这些却是属于武将才有的话题,其他人根本融不进去。 武将的志向抱负,通常也是文臣无法感同身受的。 轩辕曜曾经那么迫切地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可最终岁月教他做人,并且在成长过程中逐渐醒悟到,生命里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什么第一第二的光芒,而是心里生出的那一抹信仰。 追随着信仰,可以让他一日比一日蜕变得强大。 谢锦沉默注视着他的侧颜,明媚骄傲,富有朝气。 说起曾经那段足以称得上惨烈的经历,眉眼间也没有丝毫阴霾,反而有种特别迷人的光彩在闪耀,让人忍不住心醉神迷。 谢锦深深地清楚,容毓在轩辕曜心里的地位,这辈子只怕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最深处的仰望,就像凡人仰望神灵,几千个岁月的磨砺与锤炼,在心里种下了根深蒂固的臣服。 谢锦有些嫉妒,却又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情当真是连嫉妒都没有资格。 小豹子能如今日这般优秀,光芒耀眼,让他这只从不为任何人上心的狐狸都迷了眼,他家主上功不可没。 若小豹子在淮南长大,固然也可以优秀,可优秀的程度最多也就是第二个淮南王,而且还远远需要岁月的历练和沉淀,也许到三十岁时才有资格接任他父王手里的兵权。 当然也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父王更优秀一些,可「如果」的事情都是假设,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是那个结果。 但眼前的结果却不是如果,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他家主上用严苛的手段千锤百炼出来的一个青年将军,骄傲,强悍,坦荡,有原则,有底线,有容人的胸怀,有美好的品质…… 浑身上下,处处都透着让人心动的光芒。 谢锦心头泛起无言的滋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赞佩:“曜曜其实已经很厉害了,没必要做天下第一。” “我也是这么想的。”轩辕曜点头,“所以你现在问我主上的弱点,我觉得你不如直接去问主上比较快。” 谢锦抚着下巴沉思:“虽然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打败主上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忍不住想试上一试。” 毕竟强者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挑战的。 “嗯。”轩辕点头,深以为然,“我们再想想对策。” 第622章 少年趣事 天公作美,接下来数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御林军押解犯人回京的路上也是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情,然而五月已是入了初夏,越到月底天气越热,晴朗明媚的天气只会给人增加更多的煎熬。 御林军身上穿着银甲,热辣的太阳烤得人直冒油,坐在囚车里的人更难受,个个蔫不拉几的,从富贵老爷夫人跌做阶下囚的巨大落差对他们来说,就像从天堂跌至地狱,那种笼罩在周身的绝望苍凉能覆灭人的所有希望。 一个个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皆是死寂。 押着浩浩荡荡的囚车,赶路速度自然慢下很多,好在一路顺顺利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谢锦和轩辕曜二人乐得在身后享受悠闲时光。 谢九爷对小豹子的过往当真是极感兴趣,虽然总是无比心疼,可心疼之余却每每听得欲罢不能,越听就越想了解更多。 当然,作为交换,偶尔他也会穿插一下自己少年时候的事情,权当是调节气氛,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把双方小时候的趣事和糗事扒了个底朝天。 比如轩辕曜后来被容毓整治得,很长一段时间乖得跟猫一样,让他练箭就练箭,四个时辰绝不敢少一刻钟; 让他练枪就练枪,天寒酷暑也丝毫不敢懈怠; 若是告诉他次日军营里有演练,他可以守在沙盘前一夜不睡。 当然,那个时候的轩辕曜心里若有疑惑不解之处,已经敢于开口求教,且不会再觉得那是一个丢脸的事情。 比如谢锦幼时长得漂亮,家里几个庶兄嘲笑他像个小姑娘,说他娘是不是没生出儿子,把谢锦这个小姑娘当成儿子养。 谢锦小小年纪却不恼不怒,凭着一己之力告到了父亲面前——他的理由很充分,也没什么废话。 核心就一句,庶兄们以下犯上,公然嘲笑侮辱主母和嫡子,并信口雌黄行污蔑之举。 庶兄们没料到他会直接去父亲面前告状,吓得瑟瑟发抖。 谢首辅问谢锦想怎么处置他们,谢锦倒也仁慈:“我想看哥哥们穿裙子的模样,一定是风情万种,顺便下水给我捞几条锦鲤,晚上让厨房加菜。” 锦鲤当然不能用来加菜,奈何九公子的要求违抗不得,谁又敢说什么? 可怜那是个深秋季节,湖水没结冰也冷得刺骨,才七岁的谢锦顶着几位庶兄怨恨得像是要杀人的目光,悠闲地站在站在浮桥上,满脸笑意和善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换上了裙子的模样,夸赞道:“哥哥们果真漂亮。” 彼时几个谢家庶子只怕恨不得把谢锦按进水里淹死,除了这个祸害一了百了。 然而他们到底是不敢,不但不敢,还得乖乖地顺着他的意,穿着女子们夏天才穿的裙装,哆哆嗦嗦地走下水去,刚下水就冻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锦鲤们吓得四处逃窜,几个庶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捞上来一两条锦鲤,可谢锦不是嫌大就是嫌小,不然就是嫌颜色不好看,影响厨子的发挥。 总之硬是逼得几个庶子在水里冻了近小半个时辰,只冻得身体僵硬,四肢发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求饶的时候牙齿颤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锦才大发慈悲,问了一句:“哥哥们喜欢身上的裙子吗?” 他们敢说不喜欢? 明明心里发着狠,嘴上却一个个打着冷颤:“喜,喜,喜……喜欢……” “哥哥们喜欢就好。”七岁的谢锦笑得格外开怀,“那下次我想看哥哥们穿的时候,希望哥哥们别拒绝我。” 庶兄们是真的想伸手把他拽下来,淹死在湖里。 可浮桥上站着武功高强的谢家护卫好几个,谁敢动手,今日只怕就直接留在湖里喂鱼,不用再上去了。 “哥哥们穿裙子站在水里的模样特别好看。”谢锦一番夸赞,“像是嬉戏的美人,嗯,好像是出水芙蓉?” 庶子们的表情已经没办法再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了,因为一个个冻得除了青白还是青白,就算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等到谢锦终于大发慈悲让他们上来的时候,几人腿脚已经抽筋,是被护卫硬拖出来的。 “真狠。”轩辕曜听了咋舌,“阿锦,你的凶残当真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谢锦睨他一眼:“曜曜这话说的,我难道就该被人欺负而不还手?” 轩辕曜噎了噎,讪讪一笑:“倒也不是。” “我跟曜曜不一样。”谢锦语气淡淡,“身为帝都权臣家嫡子,若没一点心计和手段,在那个圈子里根本混不下去,更没办法让人忌惮。 他们不忌惮你,就会越发变本加厉地想欺负你,人性都是如此,捧高踩低,欺善怕恶。” 即便他的父亲可以护着他,早晚也会有护不到的地方,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做到自保,让人害怕。 轩辕曜静默片刻,缓缓点头:“阿锦说得对,环境不一样,注定了生存的方式就不一样。军营里没有那么勾心斗角,以至于我总是忽略了权力倾轧和人性的可怕。” 谢锦悠悠看他:“曜曜以后也要融入帝都那个环境里了,虽还是以军营为主,但有时难免需要面对一些让人厌烦的事情,到时候我罩着你,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轩辕曜下意识地回道,“就算没有你——” 谢锦勾唇微笑:“曜曜,好好说话。” 轩辕曜想说就算没有你,我也是有靠山的,然而对上谢锦那张漂亮得跟狐狸似的桃花脸,他蓦地想到了自己现在跟谢锦的关系,硬生生拐了个弯,“嗯,有你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谢锦听了很受用,表情明显愉悦了些:“曜曜真乖。” 轩辕曜想嗤笑,嘴角却到底没撇下去,反而是朝上弯了弯,眉眼划过一抹傲娇色泽。 虽然天气有些热,可于此时的谢锦和轩辕曜而言,当真是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回帝都的这条路要是能走上一个月才好。 可固然他们有这个想法,却挡不住楚红衣怀着早些回到帝都的心思,以至于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于六月初四就把犯人押解回了皇城。 第623章 施仁政 囚犯押进大牢,楚红衣和谢锦、轩辕曜一同去进宫复命。 楚红衣走在两人前面,一袭玄色戎装衬得她身姿格外纤瘦修长,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气度。 “真好。”轩辕曜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面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笑意,“东陵优秀的武将都是轩辕家的,看看楚将军这卓然凛冽的气势,祈世子真幸运。” 谢锦偏头看他一眼,皇宫内院,大庭广众之下,他忍住了想伸手捏他脸颊的冲动,淡淡一笑:“都是轩辕家的?” “当然。”轩辕曜斜睨着他,“楚红衣现在是祈世子的媳妇儿,当然是轩辕家的,你有什么意见?” 谢锦越发手痒:“曜曜是谁家的?” 轩辕曜语气淡定:“淮南王家的。” 谢锦表情一顿。 “阿锦也是淮南王家的。”轩辕曜接着说道,“别忘了你是我媳妇儿。” 谢锦默,随即勾唇:“嗯,曜曜说得对。” “所以我说武将都是轩辕家的,你有什么意见?” 谢锦摇头:“没意见。” 曜曜说得都对。 轩辕曜轻哼,对他的态度勉强满意。 一路抵达大正宫,宫人通报之后,三人一起进殿,容毓坐在御案前翻阅奏折,而女皇陛下则侧坐在他身旁,动作极为优雅地研着墨,像是在给枯燥的女皇生涯找了个有趣的活。 三人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礼。 “平身。”南曦转过头来,语气温和,“你们都辛苦了。” 谢锦和轩辕曜几乎不约而同地心里感叹,女皇陛下真是温柔,莫怪主上跟陛下在一起时间久了,性情被软化了这么多。 这样的女子,不管作为什么身份,跟她相处都是能心情放松的。 谢锦不由想,要是主上以后都能在大正宫处理政务,他们哪里还需要整日里提心吊胆,只怕那些大臣们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云家九族五百五十九人,皆在名册之上。”楚红衣开口,“嫡系一脉最年轻的云蝶和嫡子云晗尚未成亲,是以膝下并无幼儿。旁系之中有三岁幼儿一人,七岁幼儿两人,两个幼女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 南曦抬眸看过来:“那些孩子现在何处?” 楚红衣语气微顿:“尚关押在上宁大牢,眼下天气热,臣担心幼子吃不了长途囚押的苦,把他们都留在了上宁。” 若把孩子们都带上路,还得分人手单独照料,浪费人力又耽误行程。 而且…… 南曦沉默片刻:“这些旁系跟嫡系一脉来往是否密切?” 此言一出,不仅容毓抬头看她,便是谢锦和轩辕曜也颇为意外,他们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自然听出了女皇陛下这句话里的意思。 楚红衣回道:“旁系受荫于嫡系势力,荣华富贵自能沾得一些余荫,但嫡系的重要机密大事,除了几个密切的心腹旁支,其他人大多一无所知,更无从参与。” “陛下。”谢锦开口,“臣仔细查了云氏一脉的势力根基,主犯名单在一册,从犯名单在一册,其他受株连的名单在一册,陛下可细细过目,便大致能了解了云氏的势力分布。” 容毓把他们提前呈递上来的名册拿过来,递给南曦。 大正宫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诛九族这个刑罚太过残酷,不利于清明盛世。”南曦语气平静,“云氏一族嫡系全诛,从犯全诛,三族之内成人全诛。” 楚红衣沉默。 谢锦和轩辕曜也没说话。 南曦翻看着名册,用朱笔划掉几个幼儿的名字,“三族之内,八岁以下幼儿送进宫,培养做暗卫吧。” “陛下。”谢锦眉心微皱,“斩草不除根,只怕后患无穷。” “幼儿历来就没有上刑场的说法。”南曦沉吟片刻,“不送进宫,他们也无生存的能力,若侥幸能活下来,后患或许更大。” “曦儿说得对。”容毓道,“送进宫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反而翻不出风浪来。” 谢锦静默。 “培养暗卫其实没问题。”轩辕曜拧眉,“暗卫从小接受特殊的训练方式,长大之后大多都是无情无欲,很难生出什么祸患。” 况且幼儿心里尚未长出仇恨的种子,后期放在暗卫营训练,过五关斩六将,七情六欲无,什么样的情绪都能被磨得一干二净,没什么可担心的。 谢锦想了想,倒也没错。 “此时就这么定了。”南曦抬眸,“轩辕华现在不是负责修书吗?刑律可以酌情修改,有些不合理的沉珂旧律已经不再适合用于当下。” 容毓唤来青阳:“稍后传轩辕华去勤政殿,此时本王跟他商讨。” “是。” 律法需要完善,严刑酷吏不适合盛世明君,容毓此前也有修改刑律的想法,只是一直没腾出空来。 “其他无辜的旁系远亲,若是跟云家嫡系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就赦免了吧。” 南曦把卷宗和名册合上,“尤其是老弱妇孺,给她们一条生路,但三代之内子孙不许入仕。” 恩典给了,限制也该有。 纵然这样还有些不合理,却也能尽量避免个别之人利用余荫卷土重来,亦或者搅乱官场,生出别的心思。 “陛下圣明。”谢锦听完南曦的决定,虽还有些不太赞同,却是由衷地佩服,“东陵有女皇陛下坐镇,实乃百姓之福。” 南曦抬眸看他,漫不经心地浅笑:“谢公子真是会说话。” “臣应该的。” 就着云家和苏家的事情,几人兀自讨论了一阵,各自发表意见和看法,没有一言堂,而只是说出见解和建议,为了以后更好的治理天下,善待臣民。 当然,仁德之道只适用于忠臣仁官和天下黎民百姓,对于作奸犯科之人依然保留一定的酷刑律令。 恩威并施,该仁慈时仁慈,该狠辣时候狠辣,才能震慑贪官和昏官,还天下一片清明。 临近正午,银月进来禀报:“陛下,小太子下课了。” 南曦面色温柔下来,“让他们进来。” “是。” 轩辕祈抱着昊儿走进来,弯腰行了个礼,把小家伙放在地上。 才十五个月的宝宝安安静静地独自站了一会儿,转过头,目光微仰,清澈漆黑的大眼睛看向谢锦和轩辕曜,发现不认识,又转头去看楚红衣,发现还是不认识,于是淡定地收回视线。 迈着小腿,他一晃一晃地往南曦那边走去,声音软糯:“娘……” 南曦起身,张开双臂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粉嫩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昊儿真乖。” 第624章 深谋远虑 谢锦和轩辕曜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小太子那张酷似容毓的脸,暗道这真是越大越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后长大了,这性情不知道会不会跟主上一样。 心头刚闪过这般想法,却见小太子转头看向容毓,小手臂朝他伸去:“父王。” 轩辕曜瞪大眼。 容毓也没说什么,伸手从南曦怀里接过儿子,声音淡淡:“今天学了什么?” 谢锦挑眉。 小太子貌似才刚过周岁不久,这就开始考上了? 主上果然不负严苛之名,对自己亲儿子都不例外。 但昊儿好像没听懂这句话似的,到了父王怀里,就伸手揪住他的头发,五根白嫩的小手指把一绺头发丝缠得紧紧的,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南曦和轩辕祈显然见惯了他这般,表情都格外淡定。 “太子殿下上午表现得不错,可以清晰地念出好几个词汇了。” 轩辕祈走到楚红衣身边站着,“臣下午想告个假,让小太子也休息半日。” 小太子表现如何不错,显然不需要多说,毕竟一岁多的孩子口齿尚不清晰,显然还没到能熟读《三字经》的程度,不错的意思也就是完全可以应付。 轩辕祈教了三个月,昊儿已经能准确清晰地叫出「爹」、「娘」、「父王」、「奶」、「姑」等一系列简单的称呼,并且能准确地把这些称呼跟人对上号,至于其他稍微复杂点的,如「祖母」、「母皇」这类正式的皇族称呼暂时还没开始学,但从今日吐字来看,确实不错。 且因为南曦一直主张三岁之前边玩边学,玩大于学,所以轩辕祈授课进展并不快,让昊儿在学习的同时不会感到吃力,也不会生出什么厌恶或者不愉快的感受,这样才能达到培养孩子学习的兴趣,养成更豁达乐观的性格。 至于告假这件事。 对于轩辕祈来说更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他为什么要告假。 媳妇离开近一个月,他思念成河,下午告假当然是为了陪媳妇儿。 在场的都是过来人,无比明白这种思念成灾的感觉,所以容毓和南曦不会不准这点小小的要求,于是轩辕祈很快就带着楚红衣告退离开。 容毓目光微抬,看着谢锦和轩辕曜:“你们二人也先回去休息半日,明日一早准时上朝。” 上朝? 轩辕曜沉默片刻,迟疑开口:“主上是要犒赏我们?” 容毓看着他,眸光淡淡。 轩辕曜轻咳一声,讪讪道:“那个……臣能不能求主上一件事?” “不能。”容毓语气平静,“退下。” 轩辕曜噎了噎,话还没说出口就胎死腹中,顿时不敢再说,悄然跟谢锦对视一眼,两人乖乖告退。 正要转身,却听容毓又开口:“等等。” 两人同时转头。 “昊儿给你们抱去玩半天。”容毓走过来,把怀里的昊儿递给轩辕曜,“不用谢恩,去吧。” 轩辕曜下意识地伸手,等把孩子接过来才有些愣神:“抱去玩半天?” “嗯。”容毓转身回到案前,“借给你们。” 谢锦扶额,他能不能说不需要? 刚回到帝都,他饭还没吃,澡也还没洗,更没来得及跟曜曜好好温存一番呢,就被塞了个小丸子过来? 主上对他们真是恩宠有加。 轩辕曜正跟怀里的小奶团大眼睁小眼,瞪了好半晌才发现这孩子比他还淡定,而且貌似一点都不认生? 心下有些稀奇,轩辕曜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温声开口:“太子殿下。” 昊儿静静地看着他。 “殿下认识我吗?” 南曦嘴角一抽,表情格外微妙。 昊儿睁着一双黑曜石般干净的大眼,依然安静沉着,那种静静的眼神看得轩辕曜有点发毛,毕竟昊儿长得跟容毓几乎一模一样,这样不言不语看着他的时候,真的有点吓人。 轩辕曜移开目光,朝容毓和南曦躬身行礼:“若没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说着转头示意谢锦,该走了。 立了大功回到帝都的两人,恩赏还没下来,却临时成了小太子的奶娘二人组,简直是……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曦重新在御案之前坐了下来,单手托腮,清水般的目光盈盈看着容毓:“又在打什么主意?” 容毓笑了笑:“曦儿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 “谢锦聪明灵活,有城府有心计,行事不拘一格,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捉摸不透。” 南曦唇角微弯,声音沉静通透,“而轩辕曜则是正直坦荡,有武将风骨,有爱民之心,有包容他人的胸怀。” 俗话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里的意思当然不是真的要行万里路,而是开阔眼界,增长见闻,领略世间各种风情,用在为君者身上,便是早日见识人间险恶,感受民生疾苦,体会众生百态。 一成不变的学习并不能让懵懂幼儿快速成长,只有足够多的见识才可以丰富眼界,造就格局,慢慢成就为君者的气度胸怀。 谢锦是狐狸,昊儿若经常跟着他,以后会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擅用心计才能事半功倍。 轩辕曜性子正直坦荡,有原则底线,昊儿从他身上又能学到这些让人喜欢的品质。 毕竟帝王跟权臣不同,需要心怀天下,也需要帝王权术。 “阿毓,你这个父王当得真是深谋远虑,让人不服都不行。” 南曦叹息着,“你给儿子准备的,可远远不止这一座万里江山。” 第625章 帝星转世 谢锦和轩辕曜走出大正宫,两人诡异地沉默了良久,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这个十五个月大的小奶团脸上。 “主上这是什么意思?”谢锦难得拧眉,“这么小的娃儿,既不能逛青楼又不能扎马步,我们带去干什么?” “刚才你没听清楚?”轩辕曜看他一眼,语气微妙,“主上说了,借给我们玩半天。” 就是因为听清楚了,所以谢锦才越发觉得脑抽。 玩半天? 小太子身份多尊贵,这可是主上和女皇陛下两人唯一的宝贝疙瘩,东陵江山唯一的继承人,东陵大臣们的眼珠子…… 不小心磕着碰着都会让人胆战心惊,他们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抱出去宫玩上半天? 小太子又不是玩具。 谢锦抬手捏着眉心,暗道沉稳自持的主上大人今日怎么了?也玩起了整一出是一出的把戏?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小太子殿下。”轩辕曜倒是没谢锦那么多心思,起初的怔愣之后,这会儿已经坦然接受小太子在自己怀里的事实了,“我们出宫去玩,你可不许哭哦。” 谢锦嘴角一抽。 “待会儿到了谢首辅家,一定多准备些好吃的给你。”轩辕曜看着精雕玉琢的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跟他打着商量,“但是可能没有奶……对了,小太子断奶了没有?” 轩辕曜转头看谢锦,“主上好像也没说断没断,我们要不要把乳娘带去谢家?” 谢锦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应该断了吧。”都这么大了,以主上养孩子的性情,小太子现在肯定是吃主食了。 不过小孩子的主食…… 谢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他跟轩辕曜居然什么都没问,不知道小太子午膳吃了没有,下午需不需要吃点点心? 若是渴了,给他喝什么? 热水? 水果应该都可以吃吧。 还有,貌似轩辕祈已经开始给小太子上课了,那下午他们要不要给小太子复习一下功课? 谢锦就这么一路走一想,连半日假期泡汤都没空去哀怨了,满心满脑子该怎么搞定这个身娇肉贵的小祖宗? 等回到谢家,刚一踏进大门,迎面就遇到了刚要外出的谢夫人。 “咦?”谢夫人一愣,随即惊喜,“锦儿回来了?” 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她温和慈爱地笑道:“曜曜也来了。” 轩辕曜谦恭地见礼:“见过伯母。” 谢夫人连连摆手:“不用多礼。” “我跟曜曜刚从宫里出来,已经见过了陛下和摄政王。”谢锦道,“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哦,长公主约我——”谢夫人目光一转,正对上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声音忍不住卡了壳,随即母爱绽放,两眼放光,“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跟小仙童似的……快让我抱抱,锦儿,这不是你在路上捡的吧?” 昊儿抓着轩辕曜的头发,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一双澄澈干净的大眼从谢夫人面上转开,看了一眼谢锦,随即继续跟轩辕曜的头发打交道。 那淡定的目光好像在说,这位夫人说话好奇怪。 你才是捡来的。 谢锦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优雅地抬头望天:“娘以为路上孩子随处可见,就这么好捡?” “也对。”谢夫人左打量右端详,都觉得这个孩子长得真是贵气又精致,“宝宝长得好像挺眼熟的,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但一时想不起来……” “摄政王。” “什么?”谢夫人转头,不解他突然提起摄政王干什么,“摄政王怎么了?” 谢锦叹气:“这孩子长得像摄政王。” 谢夫人一呆,随即转头打量着孩子的容貌,的确像摄政王。 那摄政王的儿子……不就是当今太子? 谢夫人一惊:“你们怎么把小太子带出宫来了?” “此事稍后再说。”谢锦抬脚往府里走去,“娘是打算继续出门,还是——” “出什么门?”谢夫人跟着调转方向,“你们出去这三个月一定很辛苦,赶紧先回锦园歇着,我让厨房多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还有小太子也得安排人好好照顾。” “不用。”谢锦道,“我跟曜曜照顾小太子就行,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谢夫人偏头瞥他一眼,眼神古怪:“你们行吗?” 轩辕曜道:“夫人放心,小太子很好照顾的。” 从大正宫抱出来到现在,小家伙就一直在玩他的头发,不哭也不闹,好像头发多好玩似的。 谢夫人半信半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去了厨房。 谢锦和轩辕曜回到锦园,进屋把小太子放在床上坐着,昊儿的小手还缠着轩辕曜的头发,拽得轩辕曜头皮一阵生疼。 谢锦觉得好笑,连忙伸手把轩辕曜的头发从小家伙手里一根根解救出来,然后对上昊儿安静明亮的双眼:“太子殿下。” 昊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小太子长得跟主上真是太像了。”轩辕曜越打量越发怵,“怎么能这么像?简直就是主上的缩小版。” 谢锦偏头看他:“小太子应该喊你一声舅舅吧。” 轩辕曜微愣,随即想了想还真是,于是在床前蹲下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怜爱:“小殿下,来,喊一声「舅舅」。” 昊儿不理他。 “跟着我念,舅-舅——” 昊儿还是不理。 “这孩子性情好像跟主上差不多。”轩辕曜拧眉,“你看他都不爱笑的。” 方才在大正宫时就没见他笑,虽然跟女皇陛下和主上都比较亲近,但确实一派沉稳的小太子风范。 这么小的孩子…… 谢锦想到之前朝臣们传的那句话,深以为然:“小太子是帝星转世,此话果然不假。” 第626章 很喜欢孩子 轩辕曜看着眼前格外淡定清冷的小人儿,同意地点头:“的确是天生的帝王风范。” 波澜不惊,不苟言笑,跟他的父王一样一样的。 “曜曜。”谢锦转头,“方才你想跟主上求什么事?” 轩辕曜表情微顿,随即语气淡淡:“没什么。” 谢锦眯眼:“曜曜。” “反正主上也没同意,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轩辕曜伸手把昊儿的鞋脱了,把他放在床上,让他自个儿玩,然后起身看向谢锦,“不如你猜猜,我想求什么事?” 谢锦唇角微勾:“求主上给我们赐婚?” “你想得美。”轩辕曜嗤笑,“就算你迫不及待想成为淮南王家的儿媳妇,也得先经我父王那一关,眼下局势不明就求主上赐婚?你以为我这么不怕死的吗?” 谢锦撇嘴:“枉我方才还感动了好大一会儿。” 轩辕曜伸手搭上他的肩膀:“阿锦。” 谢锦嗯了一声。 “我觉得主上居心叵测。”轩辕曜若有所思,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小太子脸上,“他一定是故意让我们哄太子殿下,借此机会让我们看看小孩子有多可爱,然后自己也想生一个——” “所以曜曜想生了么?” 轩辕曜一窒,缓缓摇头:“我觉得玩半天可以,让我天天带孩子,我可不愿意。” “嗯。”谢锦唇角笑意深了些,“我也不愿意。” “你愿意也生不出来。”轩辕曜转头看他,“湛若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吗?阿锦,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谢锦表情一僵。 轩辕曜讪讪,赶紧放开他,“我说笑的……” “曜曜。”谢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试试,看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轩辕曜表情微恼:“小太子还在,你说话注意一点,别带坏孩子。” “不是你说我有隐疾的吗?” “我随口说说不行?” “当然不行。”谢锦皱眉,“这种事情有伤男人尊严,可以随便说说?” 轩辕曜不悦:“那我说了又怎么样?你还想造反不成?” “造反倒是不敢。”谢锦一把把他拉过来,在他耳边吹着气,“但是曜曜,我想告诉你的是,隐疾是身体疾病,命中注定无子则是天命,两者毫不相干。” 轩辕曜被他吹得浑身酥麻,目光一转,正对上小太子那双淡定静冷的眸子,就像主上在看着他一样,霎时全身血液凝固,连忙伸手把谢锦推开:“你给我矜持一点。” 矜持? 谢锦好一阵静默,完全不知道这个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轩辕曜的反应,嘴角忍不住一抽:“曜曜说得对,主上的确就是居心叵测。” 只一个十五个月的孩子,都能让轩辕曜如此忌惮,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谢夫人带人来锦园,把准备好的菜肴都摆在桌上,“锦儿,曜曜,你们先用午饭,那个……小太子我给你们抱?” 谢锦和轩辕曜面面相觑。 其实吧,有人帮他们哄孩子当然好,而且谢夫人看起来很喜欢昊儿……但是不行。 “长公主不是约了娘亲吗?”谢锦走出来,表情闲适,“别让长公主久等了,小太子我们自己照看就行,也就半天时间,晚上就该送回宫了。” 谢夫人见儿子态度坚决,退了一步:“那你们先吃饭,我也照顾小太子吃点东西,等你们吃完我再走。” 顿了顿,“我就在这里照顾,不抱出去。” 她知道谢锦顾虑什么。 谢家人员复杂,虽说已很久没人敢惹他们母子,但人心险恶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万一有人生出个大逆不道的心思,伤害了小太子,就算千刀万剐了凶手也不能改变造成的后果。 小太子金贵着呢,绝不可以冒一点点险,谢锦和轩辕曜既然把他从宫里带了出来,那自然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谢锦点了点头,跟轩辕曜坐下吃饭。 谢夫人待在内室陪昊儿,顺便把她特意吩咐厨房熬的瘦肉粥端过来,喂给昊儿吃了一点,因为昊儿还小,她让厨房把瘦肉切得很细,方便小孩子食用。 待轩辕曜和谢锦吃饱饭,谢夫人又道:“你们长途跋涉辛苦了,要不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谢锦倒是想,而且还特别想跟曜曜一起洗。 但是把小太子单独留在这里,他实在不放心。 “阿锦先去洗吧。”轩辕曜在一旁坐下,“我留在这里照看小太子。” 谢夫人忙道:“我可以照看的。” “没关系,阿锦先洗,等阿锦洗完我再去。”轩辕曜在这一点上并不妥协,“大男人没那么讲究,脏一点也没关系。” 谢锦点头,暗道也就这么一个下午,等晚上把小太子送回宫,他就可以跟曜曜同床共枕,多的是时间说些私密话。 于是两人极有默契地决定牺牲这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把小太子伺候好了再说。 谢锦沐浴去了,轩辕曜坐在床前凳子上,“太子要不要尿尿?” 昊儿看了他一眼。 轩辕曜于是把他抱起来去往后院,不大一会儿,他抱着孩子走回来,听到谢夫人道:“曜曜照顾孩子挺有经验的。” 轩辕曜笑了笑:“太子现在已经能冒些简单的词汇,走路也会了,很多东西他能听得懂,比几个月的孩子好照顾多了。” 谢夫人嘴角勾起些许笑意:“虽然如此,可照顾孩子对于很多男子来说,仍然不是一件能轻易上手的事情。” “是吗?”轩辕曜想了想,“可能我天生擅长。” 谢夫人笑得愉悦:“嗯,看得出来曜曜是个有爱心的孩子。” 轩辕曜拧了拧眉,心下嘀咕,这岳母大人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阿锦之前说他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谢夫人应该也知道了吧。 不知道她对此事是抱着什么想法。 谢夫人看起来很喜欢孩子,那谢锦若是没有孩子,她会不会很伤心失望? 这般一想,轩辕曜迟疑道:“夫人看起来也很喜欢孩子。” “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谢夫人端详着轩辕曜,“曜曜是独子?” 轩辕曜道:“我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嫁人了吗?” “还没吧。”轩辕曜摇头,“今年我没回去,暂时还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给妹妹说亲事。” 谢夫人嗯了一声,“锦儿也是我的独子。” 轩辕曜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谢夫人要拆散他们了? 对啊,谢家庶子多,可对于谢夫人来说,可不就谢锦这一个儿子吗? 第627章 我也喜欢阿锦 心头一瞬间涌上来些许愧疚,以及些许不安,轩辕曜觉得心脏突如其来的一阵骤缩抽疼。 他沉默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因为他拿不准谢夫人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就这么一个独子。”谢夫人叹息着,“我爱他如我自己的命。” 轩辕曜一颗心急速下沉,只能僵硬地跟着点头:“世间母亲大多爱子如命,夫人是个好母亲。” 谢夫人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优秀出众的青年。 当真是皇族子嗣中的一股清流,不管是没有没落之前的魏王府,还是如今还算显赫的怀王府,以及如日中天的靖王府,家中那些世子、公子们没一个比眼前这个青年来得让人舒服。 至于皇室远一些的宗亲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青年就这么随随便便朝这里一站,身姿挺拔如松竹,眼神坦荡如君子,眉梢眼角尽是让人欢喜的明朗之色,像是春天的太阳。 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阴霾,一点黑暗,满满的都是明媚朝阳,暖暖的,令人舒服且没有压力。 莫怪自己的儿子对他死心塌地,看着他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谢夫人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曜曜喜欢锦儿?” 轩辕曜一愣,随即抿唇沉默。 “锦儿喜欢曜曜可是喜欢到了骨子里。”谢夫人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如此上过心。” 轩辕曜眉心拧了拧,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意图,于是直言道:“我也喜欢阿锦。” 谢夫人扬眉。 “不过若是夫人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就——” “你就什么?”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幽灵似的危险气息,“母亲和曜曜聊得可开心?我也想听听你们说了什么。” 轩辕曜转头,一身锦白飘逸轻袍的谢家阿锦步履悠闲地走了过来,刚出浴之后发丝还泛着几分湿气,那张脸美得让人失神,只是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善。 轩辕曜皱眉:“能不能好好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 阴阳怪气? “曜曜恶人先告状?”谢锦温柔地笑着,“爷年纪轻轻的,耳朵应该没问题,曜曜方才说的那句话我可是听到了,别不承认。” “你听到什么了?”轩辕曜俊颜微沉,决定在谢夫人面前好好振振夫纲,“我说如果夫人反对,我就跪求她同意,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若你不满,那我改了主意就是。” 说着,冷冷道:“你想听什么答案?就此放弃,从此跟你两不相干?” 谢锦一愣。 “还是说,我必须立刻娶个妻子让夫人放心,从此再也不来打扰你?” “你敢!” 谢夫人憋着笑,轻咳一声:“锦儿。” 谢锦皱眉,不悦地看着他娘:“曜曜性子单纯,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娘有话直说,别拿话套他,当心把他吓着。”还害得他差点误会。 “啧。”谢夫人轻嗤,“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开始护起来了?”老丈人那边过过场子了吗? “谁说八字没一撇了?”谢锦伸手一揽轩辕曜肩膀,“对我来说,只要曜曜喜欢我,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任何障碍我都会努力去克服。” 顿了顿,“曜曜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淮南王要是不同意,我就去跪求,求到他同意为止。” 轩辕曜表情羞恼,正想伸手拨开他的爪子,听到这句话反而停下了动作,不疾不徐地偏头看了一眼谢锦:“父王那边可不是你跪求两句就能过关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儿。”谢锦语气淡淡,“大不了就是挨顿军棍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轩辕曜心下温软,倒是不再说什么了,当着谢夫人的面,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哄人的话,哪像谢锦那般厚脸皮? “行了。”谢锦拍拍他的肩膀,“去沐浴吧,水我已经让人给你放好了,衣服也准备好了。” 轩辕曜点头,朝谢夫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往后面走去。 谢锦走到书案前,拿了本书递给床上的昊儿,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娘满意吗?” “当然满意。”谢夫人托着腮,“不过锦儿,我总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对不起淮南王。” 谢锦表情一顿:“娘诚心想让我有心理负担?” “我是心疼曜曜。”谢夫人叹气,“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被你这只狐狸叼走了?” 谢锦嘴角轻抽:“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是我捡来的。”谢夫人起身,“行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也就是跟着凑个热闹。小太子你照顾好了,我去赴长公主的约。” 谢锦站在门前,恭送他娘出去, 回想方才曜曜的那句话,嘴角忍不住勾起欢喜笑意,真是只可爱的小豹子,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转身走回内室,看见小太子稳稳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谢锦方才递给他的书,一页页翻过去,再一页页翻回来,别人看书是一目十行,他是一目十页,庆幸的是没一页页给撕下来。 寻常这个孩子正是动手能力强的时候,逮什么撕什么,逮什么咬什么,像个仓鼠似的。 相比之下,小太子着实安静,越安静就越让人觉得他完完全全遗传了容毓的性情,天生的气度当真是一点都没掺假。 谢锦坐在床头,叹了口气:“你父王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实在让臣等无法心服口服,小太子以后可千万别学这一招。” 若是轩辕曜此时在这,一定嘲笑他当着主上的面不敢抗议,这会儿逮着个孩子大吐苦水,实在难为了这只狐狸。 昊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反应,很快低下头继续跟手里的书作战。 第628章 择日不如撞日 带孩子对于谢锦和轩辕曜来说都是第一次,不过好在昊儿好带,不哭也不闹,格外省心。 除了每次看到那张淡定沉稳到总是让人联想到他父王的脸,轩辕曜都会倍感压力之外,其他真没什么难的。 两人下午还带着昊儿睡了一觉。 周岁多的孩子白天里正常都需要补觉,恰好谢锦和轩辕曜也有些累了—— 主要原因还是没办法单独相处,当着孩子的面总不好过分亲密,所以无聊之下忍不住就有些倦怠,倦怠之后当然就要补觉了。 于是两人一人朝里一人朝外,把昊儿放在中间,乍一看还真像一家三口。 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谢锦醒来之后倍感神清气爽,这一气爽之下就不由自主地生了些心思:“曜曜。” “嗯?” 轩辕曜已经坐起身,正低头查看昊儿有没有尿床,闻言只应了一声:“什么事?” “择日不如撞日。” 轩辕曜有些懵,什么择日不如撞日? “今晚行动。” 轩辕曜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看他:“今晚?” “嗯。” 轩辕曜迟疑:“你确定?” “确定。”谢锦活动了一下手腕,“眼下正好养足了精神,趁着主上晚上没防备,我们来个出其不意,说不定就能——” “说不定就能赢?”轩辕曜眉头微皱,“这样是不是胜之不武?” 谢锦表情从容,语气听着也格外理直气壮:“胜之不武好歹也能占个「胜」字,不然只怕连胜之不武的机会都没有。” 轩辕曜一想,居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若是出其不意都不能胜的话,他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打败主上的机会。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两人起身洗漱,顺便给昊儿洗漱,然后提前吃了晚饭,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外面正好落下了黑幕。 谢锦拿来两身黑色紧身衣,递了一身给轩辕曜。 “阿锦。”轩辕曜盯着眼前这夜行衣,表情格外纠结,“我们不是要去弑君吧?” 半夜,夜行衣,通常代表着刺杀。 谢锦这身行头是不是太正式了? “当然不是弑君。”谢锦看他一眼,“曜曜想什么呢?真要弑君我还敢带着你去?” “可别玩得太过火,万一假戏真做真被人当成了刺客,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轩辕曜拧眉,“而且搞得这么兴师动众,万一输了,我怕我们走不出御书房。” 提到御书房,谢锦也有一瞬间迟疑。 说实话,他有信心担保主上不会较真,就算真偷袭也不会被治罪,可他没信心不被罚—— 万一他跟曜曜两人联手都输得一败涂地,主上一定会认为他们学艺不精。 而且谢锦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在御书房挨过打之后,容毓说了要练他的身手,这次自己送上去门,会不会直接被拉去练手? “其实吧,我觉得文臣不一定非要这么好的身手。”轩辕曜看着他,“你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武功上能自保就行了,又没打算当天下第一,要那么高的武功做什么?” 谢锦默默看着他:“你看主上手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哪个身手弱的?” 轩辕曜拧眉:“楚南衣武功也厉害?” “他除了武功厉害,医术厉害,管账能力厉害,其他厉害的地方也多着呢。” 谢锦语调淡定,“不然你以为就他一个楚家庶子,凭什么被主上委以重任?” 九霄阁是收服龙虎的地方,没一点本事,哪能入得了他家主上的眼? 两人换好了衣服,在黑色夜行衣外面又穿了件袍子,没再耽搁,很快抱起昊儿出门去了。 “太子殿下今天真是太乖了,特别好带。”轩辕曜走在一旁,看着坐在谢锦臂弯又开始玩起头发的昊儿,不由纳闷,“不过别人家这么大年纪的孩子似乎都喜欢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太子怎么对头发情有独钟?” 谢锦道:“你可以试着让他告诉你答案。” 轩辕曜撇嘴,小太子若现在就能告诉他答案,那就不是神童而是神了。 两人坐着马车进宫,先去了大正宫,给女皇陛下请安之后,顺势把小太子还给了南曦。 “主上说了借半天,臣多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把小太子给送回来了。” 谢锦语气恭谨,“陛下检查一下,看小殿下有无磕着碰着,待臣等离开这里,其他事情就概不负责了。” 南曦浅笑:“听起来像是要朕当面验货的意思?” 谢锦越发恭敬:“臣不敢。” 他的确想说当面验货,离开之后概不负责,但意思是这个意思,话却不能这么说,毕竟他真敢把小太子当成「货物」,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锦。”南曦温柔提醒他,“昊儿没磕着碰着是好事,你们照顾得周到,朕和摄政王都放心,不过就算朕冤了你,你觉得你能替自己辩解?” 谢锦微默,随即识时务地开口:“臣不敢辩解。” “所以说,方才那番话说的不是废话吗?” 南曦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朕就算当着你的面验了货,稍后跟容毓一说,你觉得容毓是相信朕,还是更相信你?” “定是相信陛下。”谢锦姿态更恭敬,“臣愚钝,陛下圣明。” 轩辕曜站在一旁,听着君臣二人看似莫测高深实则根本就是一面倒的碾压的对话,深深觉得谢锦就是犯贱。 来陛下面前自讨苦吃? 陛下看似温柔,却到底是一国之君,不喜欢处理政务不代表没有帝王威仪,何况陛下身边还有一个重量级的夫君,谢锦你确定自己够看吗? “摄政王在御书房。”南曦笑眯眯地开口,“说是你们送太子过来之后,去御书房找他。” “御书房?”轩辕曜脸色微变,“主上处理政务不是改往勤政殿了吗?” 南曦哦了一声,声音闲适得很:“这个朕就不太清楚了,你们可以自己去问他。” 轩辕曜不想去。 谢锦更不想去,他现在对御书房有阴影。 两人告退离开大正宫,站在宫门前面面相觑,轩辕曜拧眉:“主上这个时辰在御书房干什么?” “可能是为了吓唬我们。”谢锦道,“我们刚立了功,犒赏还没下来,总不至于先打一顿吧。” 这般一说,顿时心神安定。 “走吧。”谢锦率先抬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629章 输得一败涂地 御书房外有几个禁卫当值,青阳也在。 谢锦和轩辕曜远远停了脚步,两人沉默地望着灯火明亮的御书房方向,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良久,轩辕曜开口:“阿锦,你轻功不错。” “嗯。” “我擅长长枪,近身对决,拳脚功夫稍微扎实一些。”轩辕曜说着,“但我们不能用兵器,这里也没有长枪。” 谢锦点头。 用兵器那就真成了刺杀,性质严重,立即处置了都不为过。 “可我拳脚功夫再厉害,也不会是主上的对手。”轩辕曜沉眉,“所以你要善用轻功,尽可能地拖住主上,分散主上的精力。” 谢锦缓缓点头:“你攻下盘。” 轩辕曜转头,伸手跟他击了一掌,两人算是达成配合默契。 谢锦道:“希望今晚我们都能安然走出御书房。” “就算不能也没关系。”轩辕曜大义凛然,“能有一次挑战主上的机会,被打一顿也值。” 谢锦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轩辕曜失笑,觉得这番对话颇有几分上刑场的感觉。 “曜曜。”谢锦勾唇,“真想亲你。”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今晚我们能侥幸获胜,并安然走出御书房,回去之后让你亲个够。” “有曜曜这句话,我瞬间信心倍增。”谢锦低声低低的,带着几分低沉蛊惑的意味,“我们今晚一定能赢。” 轩辕曜攥了攥手,感觉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能不能赢他真没什么信心,能不能走出御书房才是重点。 默契达成,两人抬脚朝御书房方向走去。 “青阳侍卫。”谢锦走上前,一副和善模样,“摄政王在御书房?” 青阳谦恭地见礼:“见过谢公子,见过曜世子。” “嗯。”谢锦点头,并压低了声音:“摄政王不是把政务搬去了勤政殿?此时可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青阳作势想了想:“好像不是。” “那这么晚了……” “我也不知道。”青阳口风紧得很,谁都别想套话,“王爷不让属下进去。” 谢锦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我跟曜世子现在要进去见摄政王。” “进去呗。”青阳很干脆地让开路,“我家王爷说了,你们俩来了直接进去,不用通报。” 谢锦和轩辕曜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情况不太妙。 然而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谢锦一只脚跨进去的同时,目光如电,已经开始搜寻容毓所在的位置,然后在脑子里提前思索最佳的动手方向。 第二只脚跨进去时,他看到了站在后窗前的身影,脚下不由一顿,随即身子一掠,顿时如闪电般掠了过去。 掌风凌厉,带着肃杀之气。 立于窗边的那尊颀长背影突然回过身,矜贵淡漠的容颜,沉肃冷峭的眉眼,除了他家主上还能有谁? 轩辕曜反手合上书房的门。 与此同时,容毓双手负于身后,身体只稍稍朝一旁微移,便轻松避开了谢锦的攻击,然而这边谢锦一掌落空,那边轩辕曜瞬间从一旁拦截,两人左右夹击,功夫皆是扎实,一招一式都没有丝毫要放水的意思。 容毓眉目疏冷,抬手一掌劈向轩辕曜,强劲的掌风刮过面颊,带起刀锋一般尖锐的疼痛,轩辕曜急急朝后躲去,谢锦随即补上,容毓没说话,指尖如电点上谢锦空门出的穴位,一阵酥麻感让手臂短暂地麻痹了一下。 谢锦微凛,随即便明白这是主上给他点了破绽,连忙调整进攻的招式。 轩辕曜卷土重来,一拳迎上容毓,招式辛辣,快而狠,拳头即将击到容毓门面时,容毓凌迅如疾风般出手格挡,那边谢锦夹击,容毓身体朝后微弯,右脚流星般飞踢出去,直接踹向轩辕曜脸颊,轩辕曜吓出一身冷汗,再一次狼狈地退后三步。 轩辕曜刚退,谢锦再次补上,两人配合得也算亲密无间,然而容毓应付得却极为轻松,连续点了谢锦数个破绽之后,直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擒住他的胳膊朝后一拧,一脚踹向他的膝弯,把他踹跪在地上。 剧痛袭来,谢锦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地就要挣脱,却发现容毓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胳膊被死死地攥在容毓手里,膝盖不但疼痛,更有一阵酸软,一时竟无法站立起来。 轩辕曜再一次迎上来,拳头挥得虎虎生风,然而容毓对付两个尚且游刃有余,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还不轻轻松松就把他擒下? 手腕翻转,疾影翻飞。 两人交手了十几个回合,轩辕曜应付得吃力,每当他以为容毓下一招就要把他干翻时,偏偏就能给他窥见一个破绽,及时逃过一劫,如此数招下来,他也明白这是主上故意放水,想看看他身手究竟如何。 可越打轩辕曜心下越慌,因为容毓表情已经冷了下来,眉梢像是萦绕着一层寒霜,这分明是不悦的征兆。 待到容毓耐心用尽,轩辕曜直接被一脚踹翻在地上时,他听到自家主上峻冷的声音响起:“出去这三个月只顾着玩,没练身手?” 一句话惊得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原想起身揉揉被踹疼的地方,然而此话一出,两人顺势就跪了,暗道今晚休矣。 这才真是自己送上门的罪名。 轩辕曜咽了咽口水,发现方才在外面跟谢锦二人商议半天的对策就是个笑话,他自认为自己的武功虽不能称天下第一,可好歹也是个拿得出手的武将,主上都认可了的,而谢锦的功夫在上宁那边他是亲眼见识过的,那是实打实的高手,夜闯云家宅子可不是玩笑,也没人拿全家老小的性命跟他开玩笑。 然而此时…… 两人联手,居然像个初学者一样输得这么快? 简直一败涂地。 第630章 禁军内讧 谢锦腿弯疼得厉害,他小心地用手揉了揉,待到那阵麻痹感渐渐趋于缓解,才试着站起身。 “让你起来了?”容毓皱眉。 谢锦瞬间又跪了回去,抬头觑了眼容毓:“主上威武。臣和曜世子加起来也不是主上对手,实在汗颜,还请主上恕罪。” “汗颜?”容毓站在御案前,目光垂落在眼前两人面上,“偷袭本王,这是谁的主意?” 谢锦道和轩辕曜几乎异口同声:“臣的主意。” 容毓面无表情。 “也……也不算是偷袭。”轩辕曜弱弱解释,“就是想知道主上到底有多厉害,可是我们又担心不是主上的对手,所以想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 “挺有出息的。”容毓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本王是不是应该高兴被你们如此看得起?” 轩辕曜低头,很恭敬地说道:“臣知错,求主上责罚。” “责罚什么?”容毓问,“罚你们以下犯上,意图行刺本王?” 轩辕曜头皮一紧:“罚懈怠了武功,还敢投机取巧。” 行刺这个罪名万万不敢担。 “既然有挑战本王的想法,那么今晚就让你们尽兴。”容毓这才开恩让他们起来,并转身往外走去,“随本王去校场。” 呃? 谢锦表情微僵,转头看向轩辕曜,这好像玩得有点大,去校场只怕要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试过才行。 四目相对,两人默默无言,只得起身跟上。 他们的预感是对的,今晚果然不会好过。 内廷校场是平素禁卫集训之处,在奉天门外,地势宽阔,兵器俱全。 两人尾随着容毓抵达校场,才发现此刻校场上有不少人,楚红衣居然也在。 容毓脚步微顿。 校场四周点燃了火把,火光照耀着校场,楚红衣端坐在马背上,一身凛峭气势锐不可当,声音冰冷沉怒:“所有参与斗殴之人,今晚跑不完一百圈,明日一早脱掉身上的军服,去除军籍回去奶孩子去!” 谢锦和轩辕曜站在容毓身侧,看着眼前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校场的人,眉头微皱。 轩辕曜左右打量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上前问了情况,校场外围观之人一时没认出轩辕曜,听到有人问,随口就回道:“几个士族子弟下了值,在宫外跟寒门禁卫斗殴,事情闹得有点大,惊动了楚将军。” 楚红衣听到消息,片刻没耽搁就赶到了事发现场,也没问缘由,直接说了一句:“既然各位闲着没事可做,需要通过斗殴的方式来发泄多余的精力,那就校场上练练。” 于是参与打架斗殴之人就全部被提到了校场这边,不过很显然,这些人并不太服气。 轩辕曜眉头微皱,瞥了一眼校场上众人,转身回到容毓跟前,把事情简单陈述一遍:“禁军中有人挑事,说是士族子弟跟寒门禁卫起了冲突,下值之后在宫外斗殴,被楚将军大晚上提到了校场来处理,事态应该不小。” 楚红衣接管禁军之后,虽当值时间不长,却经常会在下午上值之前来校场集所有禁卫,整改以前禁军们懒散懈怠的习惯。 禁军护卫宫廷内城,都是特别训练过的,比宫外御林军身份高,俸禄多,出去也风光,所以帝都士族门庭都会通过关系把家中子弟送进来——当然,这部分人虽不少,但在总体禁军之中占比却不大。 禁卫之中更多的都是出身寒门。 太上皇在位时就曾整治过禁卫,那时候禁卫大多是混日子拿俸禄的士族子弟,后来太上皇下旨选家境贫寒的少年入宫受训,朝廷发给俸禄,那些家中贫困养不起太多孩子的父母就会把儿子送到宫里来。 少年时期训练吃苦,士族子弟自然舍不得,而且俸禄也不多,仅能在勉强糊口的同时给家里再寄去一些,士族子弟也看不上眼,所以没什么利益之争,等到受训结束正式入编禁军之后,才会拿多一点俸禄。 有些靠关系走后门入编禁军的士族子弟未曾受过训练,身体素质上自然不如受过训练的寒门子弟,所以对统一的集训就有些吃不消,杨统领以前掌管禁军时,对这些士族子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集训时会对士族子弟放水,得过且过。 士族子弟身份上高人一等,寒门禁卫并不愿得罪他们,就算偶尔被士族子弟欺负,也尽可能地选择忍下,因为他们得罪不起。 然而好景不长。 杨统领被处置之后换了楚红衣掌权,这些士族子弟都就吃了些亏,因为楚红衣治军严苛,她把军营里的那套搬到禁军身上,对士族子弟和寒门子弟一视同仁,谁也得不到特殊对待,于是这些没吃过苦头的士族禁卫大呼吃不消,在连日严苛的集训之下叫苦连天,抱怨连连,不但对楚红衣心生不满,同时也对表现不错的寒门禁卫也有了怨恨。 积怨时间一长,难免就要寻个机会爆发一次。 所以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谢锦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校场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三十多人零零落落站在校场上,有些不屑地看着楚红衣。 “这大半夜的,楚将军才应该在家奶孩子吧!”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人轰然而笑。 “不对!靖王府世子家可是男主内女主外,这个时辰应该是祈世子在家奶孩子才对。” “楚将军巾帼英雄,英姿飒爽,祈世子真是有福气,凭着一张脸就能光明正大地吃起软饭,真是让人艳羡不已。” “哈哈哈……周虎,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可不羡慕吃软饭的!毕竟咱也没长祈世子那般如花似玉的脸不是?想吃都吃不着——” “这话说的,不还是嫉妒吗?你要是真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说不定比谁都吃得欢。”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哄笑:“哈哈哈……” 谢锦挑眉,这些个不知死活的居然真敢楚红衣面前叫嚣?是不是都没尝过楚红衣的手段? “本将军再说一遍,现在开始,所有参与斗殴之人绕校场跑一百圈。” 楚红衣语气冷漠而强硬,“抗命不遵之人,立刻脱下军服,以去除军籍论处!” 第631章 法不责众 容毓负手而立,站在暗处没动,显然没有上前的打算。 轩辕曜和谢锦也同样没什么动作,心里却清楚,这些士族子弟也是不幸,被他家主上抓个正着,今晚只怕没好果子吃。 虽说楚红衣治军严苛,待会免不了要下手整治,可她只有治军之权,若是真闹到了要去军籍的地步,还需要上折子陈述因由,由吏部把折子上呈御案,待陛下或者摄政王批复之后才能做下处置。 倘若吏部有掌权大臣把这事压了下来,那么就需要继续等—— 即便楚红衣每天都能见到女皇陛下,有些事情也需要遵守规矩,按部就班走流程。 所以这些士族子弟才有恃无恐,因为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士族子弟集体闹事,若要去军籍,人数可不少,士族子弟虽不如权贵世家权大势大,可背后代表的也是整个帝都士族,那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让他们在寒门禁卫面前总是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所有士族子弟团结起来,就算楚红衣也奈何不了他们。 因为没有人会愿意跟整个士族作对。 他们的想法很天真很美好,可惜遇到一个凡事不会迂回的楚红衣,只认规矩不认背景,今晚注定要吃苦头。 楚红衣命令下达之后,参与斗殴的寒门禁卫已经集体绕着校场跑了起来,士族子弟还在挑衅,楚红衣也不说什么,只冷冷道:“逞凶斗狠,不学无术,不服上令,悖逆桀骜,没资格留在禁军之中,秦方!” “属下在!” “把这些不服从命令之人的名字全部记下,明日开始,他们就不必再来集训,也不用再入宫当值——” “楚红衣,你没有资格如此处置!” 楚红衣冷冷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本将军会上报吏部,请求陛下裁决。” “陛下不会同意——” “陛下一定会同意。”楚红衣一字一顿,清晰而冷硬打断了对方的话,“禁卫之内不允许任何懈怠惹事之人,不留任何不学无术之人,不要任何不遵律令军纪之人,明日一早,我会亲自禀明陛下,把滥竽充数之人赶出禁军之列。” 凛冽凌厉的一番话像是携裹着寒气,让听者齐齐色变,一时竟被震得不敢说话。 站在她斜对面的男子满脸冷傲之色,“楚将军以前掌兵权,现在掌禁军,身手一定很不错才是。” 楚红衣似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想比比?” “卑职的确想讨教一番。”冷傲男子道,“今日若楚将军能胜,那么以后士族子弟都将心甘情愿听从将军差遣,今晚行为出格之处,也自当听将军处置。 若楚将军输了,以后士族子弟的所作所为,就请楚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该你管的,就不要管那么多。” 楚红衣表情冷漠:“你想怎么比?” “武者自然是比骑射。” “这人是谁?”轩辕曜转头看了一眼谢锦,“虽语气蛮横,脑子倒是不错,知道找个台阶下。” 他听出楚红衣是较了真,若是把所有人名单记下来上呈吏部,到时候事情闹大闹小都不好收场,况且不管他们服不服,都无可否认楚红衣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一旦事情真闹得不可收场,倒霉的绝对是他们。 谢锦道:“此人是墨夫人侄子萧驰,跟墨玄武是表兄弟。” “墨家亲戚?”轩辕曜想到近来比较沉寂的墨家,转头看向容毓,“主上不愿意用墨家之人?” 以他的了解,墨家目前来说好像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女皇从东陵来到大周,墨家也不曾暗中反对过,跟魏王府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密切的往来,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墨家嫡子墨玄武曾是楚红衣的手下败将。 墨家这一年多来存在感实在不强,墨家子女在外面也没怎么出过风头,好像一瞬间沉寂了下去。 容毓没说话,目光落在校场上。 萧驰上了马,跟楚红一并骑到另外一端,那头立着十几个靶子,楚红和萧驰都明白比试的规则,所以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每人十支箭。”楚红衣握着弓,抬手搭箭,“只要你有一箭射中靶心,今日这场比试就算我输。” “楚将军口气未免太大。”萧驰勒马停在箭靶一百五十步之外的距离,搭箭上弦,瞄准百步之外的靶心,利落地射出手里的箭。 嗖—— 箭矢划破空气,离弦而去! 众人屏息,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楚红衣不慌不乱地拉弓射出,一箭直追前方箭矢而去,随即当的一声,射往靶心的那支箭矢硬是被后追而至的箭射歪了方向,两支箭双双掉落地面。 萧驰从箭囊中抽出箭矢,又一次搭弦射出。 楚红衣面色平静,跟萧驰一前一后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依然是后发先至,利落地把他的箭矢击落。 萧驰继续射箭,掌心稳稳地握着弓,目光如电,箭矢疾射而出! 嗖! 然而毫无意外,每次楚红衣都是慢他一步射出,却急速追上他的箭矢,让他射靶的愿望落空。 连续十次,次次如此。 周遭围观的人已经没了声音,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十支箭射完,萧驰完败。 这样的比试其实不算什么高难度,毕竟箭靶是死的,定在那里不动,只要真正用心练过箭术的人都应该能射中靶心。 比起轩辕曜以前射鹰时的难度,这样的挑战要简单上很多。 只是萧驰每一箭都被楚红衣中途截住,次次落空,这一幕让轩辕曜忍不住想起了以前被容毓碾压的感觉,那种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箭矢扎进对方要害的心情,他非常能理解。 所以此时萧驰的脸色是极其难看的。 “还要继续比吗?” 楚红衣握着弓,从自己的箭囊里抽出两支箭,搭弓上弦,瞄准自己前方的红色靶心,嗖—— 两支箭同时破风而去,转瞬钉入了前面靶心,颤巍巍地晃动了两下,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了箭靶上。 “平射尚且不精,谈何骑射?”楚红衣冷冷看着萧驰,又问了一遍,“可要继续?” 第632章 整治禁军 萧驰脸色涨红,单膝跪地:“卑职心服口服,不用再比。” “既然如此,所有士族子弟绕校场跑两百圈。” 萧驰脸色微变:“两百圈?” “楚将军别太过分,方才还是一百圈,为什么转眼就变成了两百?” 有士族子弟不满地叫嚣,“仗着赢了比试就擅自加罚?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寒门禁卫跑一百圈,我们跑两百?楚将军如此惩罚方式实属不公!” “我们不服!” “不服?”楚红衣策马疾驰,从校场旁边竖列的一排兵中抄起一杆银枪,翻身下马,冷冷环视场上,“不服的,自己去挑兵器!” 那些士族子弟们片刻没有犹豫,转身去取兵器,拿剑的拿剑,拿枪的拿枪,一窝蜂朝楚红衣招呼而来,瞬间刀光剑影齐至,迎面朝着楚红衣笼罩而来。 楚红衣挥舞着手里银枪,反手一枪便将迎面来的几个人横扫了出去,斜里两杆长枪一同袭来,楚红衣身体后弯灵活避开,挥舞着长枪如蛟龙出海,点点枪花所过之处,必有人狼狈倒下。 周边围观者俱是沉默,偌大的校场之上,只见一身玄衣黑袍的女子银枪横空飞舞,所向披靡,几乎跟利刀切豆腐似的,长枪所至人仰马翻,片刻便一片哀嚎之声。 不足一盏茶功夫,所有动手的人全部倒在地上起不来,个个脸色青白,狼狈不堪。 轩辕曜毫不意外。 楚红衣出身军营,身手凌厉,可不是这些士族花拳绣腿可以比的,况且禁军之中就属士族子弟身手最菜,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敢挑衅,就只有当沙包的份。 容毓眉目幽沉平静,终于抬脚往校场方向走去。 “还有谁不服?”楚红衣持银枪而立,面色始终冷漠,“还能喘气的,立刻起来去跑——” “摄政王到!” 恰在此时,轩辕曜冷冷地喊了一声,校场上所有人脸色骤变,齐齐转头看来。 灯火下,面容矜贵冷峻的男子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缓步而来,眉眼间尽是雍容沉肃的威压,让人心悸胆寒。 下一瞬,砰砰砰…… “参见摄政王!”膝盖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 众人俯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若是前面有个坑,他们一定恨不得把头埋进坑里再也不出来才好。 正在被罚跑的寒门禁卫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一阵,原地跪下。 楚红衣单膝跪地:“臣参见摄政王。” “楚将军起。”容毓走上校场,冷峻威压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周,让人脊背生寒,“士族子弟高人一等,可以在禁军之中混日子,拿薪俸,挑衅上司,惹事生非?” 以萧驰为首的士族子弟脸色刷白,惊惧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方才不是很能说,这会儿怎么都成了哑巴?” 萧驰心头惶恐,低头看着地面:“卑职知错,甘受责罚。” “甘受责罚?”容毓目光落在他脸上,“本王方才似乎听到各位叫嚣着不服。” 萧驰连忙请罪:“卑职知错,求摄政王责罚!” 禁军脸色剧变,纷纷叩首:“卑职知错,卑职不敢不服!” “卑职对楚将军心服口服!” “卑职该死,求摄政王恕罪!” 跪在一旁的寒门禁卫虽然也不安,此时却在心里大呼畅快,难得见到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士族子弟们如此恐惧不安的模样,实在让人解气。 容毓也没打算多说什么,淡漠开口:“轩辕曜,军中挑衅生乱该作何处置?” 轩辕曜垂眸回道:“轻则军棍三十到五十,重则杖杀。” 话音落下,禁军齐齐色变,惹事的几十人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以下犯上,该如何处置?” “视情节严重程度而定,罚三十到一百军棍。” “斗殴生事,又该如何处置?” “轻则杖三十,重则五十到一百。” 历来军营里军纪严明,比任何一个地方对律令的要求都严苛得多,触犯军纪律令者惩罚必定严厉,所以轩辕曜都是照实回禀,并未有刻意夸大吓唬之处。 只是军营里的纪律通常不太适用于禁卫,因为禁卫并不上战场,不曾真正经历过战场杀伐历练,军纪上一直有所松懈,再加上出身士族的优越感,让他们他们的认知里从未出现过所谓的军纪。 此时听轩辕曜一一做出回复,一个个吓得面色煞白,恨不得伸手给自己几个耳光。 “今晚参与斗殴之人,总数多少?” 楚红衣道:“分为两派,士族子弟四十人,寒门子弟参与人数五十六人。” 容毓看她一眼:“群殴?” “主动挑事的是士族子弟顾明、方凯、蔡成等八个人,欺压寒门章锐,因章锐在军中表现佳,臣昨日提他做了禁军八营千户,士族不服,故今日生了事端。”楚红衣道,“士族主犯八人,其他皆为帮凶;寒门这边章锐动了手,营下寒门子弟主动相帮,不过却都是仗着人数多力压对方气势,并未过分动手,算是从犯。” 容毓明白了,“禁军之中,士族占比多少?” “士族共有两百多人。” 容毓转头,目光沉沉环顾士族子弟,“今晚参与斗殴之人,全部遵楚将军惩罚方式,寒门跑一百圈,士族跑两百。另外,方才所有出言冒犯并不服楚将军管教者,每人杖责三十,去除军籍,贬为庶民。” 话落,冷道:“现在执行。” “摄政王!”萧驰脸色变了变,跪行上前,“卑职等知错,愿受军棍惩罚,求摄政王再给卑职等一次机会——” “机会?”容毓瞥他,“军中不留无用之人。” 萧驰表情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启禀摄政王。”楚红衣低眉开口,“萧驰并未参与斗殴,他方才站在了士族一队,不过对臣并无挑衅冒犯之处。” 萧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红衣,眼底既有感激,又有羞愧。 “既然如此,萧驰保留军籍。”容毓嗓音冷峻,“其余士族子弟以此为戒,若再有不服管教之人,便以今日为鉴,去除军籍之外,惩罚翻倍。” 第633章 寒门与士族 萧驰谢恩,其他人脸色一片惨绿。 “既然士族子弟对寒门不服,以后士族和寒门分开集训。”容毓目光落在萧驰面上,“士族余下之人单独成营,由萧驰担任千户,本王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三月之后跟章锐的八营对决,若是士族输了,从此禁军之中不留一个士族子弟。” 萧驰刚缓过神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脸色骤变。 三个月? 寒门子弟都是少年时期甚至更小时候就送到宫里受训出来的,体格强壮,身手矫健灵活,养尊处优的士族子弟怎么可能在三个月之内打败寒门禁卫? 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谢锦挑眉,主上这是想要禁卫从此只剩下寒门,而无士族这些蛀虫? 当然,若三个月之内士族子弟真能奋发图强,克服往日懒怠散漫作风,正视起军纪律令,能吃得下训练的苦,那么就算三月之后不能战胜寒门禁卫,主上应该也会给他们机会。 接下来就看这些士族子弟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谢锦目光微转,今晚并未参与斗殴挑衅却平白受了无妄之灾的士族子弟一脸苍白,看起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还真是可怜。 只是禁卫积弊已久,想要根除其中种种问题,还需要时间。 被禁军这么一耽搁,容毓没心情再教训谢锦和轩辕曜,反而是心里牵挂着南曦,担心回去晚了南曦会等他。 处置完该处置的人,临走之前,他语气冷道:“日后禁军之中再有不服楚将军管教之人,皆以以下犯上之罪论处,廷杖五十起步,谁觉得日子过得舒畅了,尽管试。” 没人敢吭声。 寒门禁卫受训时间长,一进宫就学会了服从的规矩,再加上出身不好,人微言轻,并不敢得罪权贵,所以没有人会主动惹事,更不可能挑衅上司。 惹事的大多是阀门士族年轻气盛的纨绔子弟,能靠着关系进来的人本身就别指望多正直,不学无术是他们的标配,其中不乏欺软怕硬之辈,今晚一番重惩之后,足够这些人胆寒一些日子,不敢再惹是生非。 直到容毓走了好一会儿,校场上还是一片鸦雀无声,人人自危的死寂。 “所有人听命!”楚红衣冷声喝道,“今晚参与斗殴之人,寒门一百圈,士族两百圈,现在开始去跑!” 没有人再敢反抗,跪在地上的人颤颤巍巍地起身开始绕着校场跑圈,至于两百圈能不能坚持下来,那是跑了之后的事情…… 不管能不能跑完,参与挑衅的还有三十军棍等着他们。 今晚注定是个难熬的夜,等处理完这一大堆烂摊子事,楚红衣大概也得天亮了才能回去。 “士族子弟骄横跋扈,懒散成性,在禁军之中已经成了惯例。” 谢锦落后半步,走在容毓身侧,“主上今晚一番整治之后,今年之内怕是没人敢再走后门塞人进来了。” 轩辕曜皱眉:“军中容不下这些无能的蛀虫,若是发生在战时,他们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禁军跟上战场的将士不一样。”谢锦看了他一眼,“军营里的将士职责是保家卫国,领兵打仗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所以训练格外辛苦,越是辛苦越能保证危急时刻人命损失越少。 而禁军相对而言轻松许多,每日在宫中巡逻站岗,拿的俸禄还多,穿上禁军的服饰,个个都有高人一等之感,又不用上战场受苦,所以士族子弟才个个挤破头想进来。” 爱读书的子弟可以通过科考入仕,不爱读书的士族最好的出路就是走捷径混进禁军之中当值。 “说来说去还是蛀虫。”轩辕曜冷哼,“不用付出一点努力就想享受莫大的好处,对那些寒门子弟又谈何公平?” 没一点本事也就罢了,还敢仗着士族出身就欺负寒门,不是自寻死路吗? 谢锦想说,出身背景就已经决定士族和寒门不可能公平,这是事实,况且历任皇帝对士族一直诸多容忍与偏袒,同样本事的两个人,若一个寒门一个士族,那定然是士族拥有更多的晋升机会。 不过轩辕曜正直,眼里揉不进沙子,谢锦不想说这些惹他不高兴,争辩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容毓淡道:“现在还在受训的寒门少年有多少?” “八百多人。”谢锦道,“其中有两百人已经达到入编标准,今年就可以安排上,正好能补了那两百士族的缺口。” 容毓沉眉:“士族子弟不堪造就,以后这种走后门的事情别再发生。” 谢锦沉默。 这个其实不归他管,他就算应下了也…… “明日开始,你接管刑部。”容毓道,“先查查吏部还有多少徇私舞弊之事,有一个查一个,把吏部先整顿明白了再说。” 谢锦诧异:“臣接管刑部?” 这升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现在是五品参政,一跃成为刑部之主,朝中那些大臣只怕不会服气,尤其是刑部尚书一位空缺之后,刑部左右侍郎都盯着那个位置呢,突然来一个空降的接管刑部,而且还是没什么资历的谢锦。 想想都知道他们的心情有多恼火。 “没信心?”容毓瞥他一眼,“还是有什么顾虑?” 谢锦微凛,绝不敢认为这句话是单纯的体贴和关心,连忙摇头:“臣定不辜负主上信任。” 轩辕曜嘴角勾了勾,既替他高兴,又觉得这般乖巧的谢锦实在难得一见。 “寒门子弟吃得了苦,以后好好培养,多选拔一些人才留作后用。” 容毓沉眉,“表现特别出众的,可以选出来单独成营,按照金甲卫标准培养。” 谢锦点头:“主上圣明。” 容毓对他拍马屁的行为不置可否,淡问:“你们觉得谁适合做金甲卫统领?” 这…… 谢锦想了想:“可以择优任命,既然要打造寒门金甲卫,那么就从寒门中选一个最出色的人负责,出身相当,会让下面的人有更多的认同感,不会产生阶级对立和尊卑矛盾。” 这样做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有机会做将军对寒门子弟来说,本就是一个极大的激励,能促成他们有更大的动力奉献忠诚,报效朝廷,以期有朝一日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地位,庇荫父母妻儿,使得他们也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第634章 逃过一劫 轩辕曜听完,缓缓点头:“阿锦说得没错,臣也觉得寒门子弟比起士族努力踏实,更能吃得了苦,理该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与其让士族子弟在这里混日子,不如把机会都留给那些努力上进的人。 容毓脚步微顿,微微偏头,漫不经心地看向身侧两人,眼神里透着几分深沉。 “主上?”轩辕曜不解,语气小心翼翼,“臣说错了?” “本王还以为今晚需要给你们俩泡上几根藤条。” 话音落下,轩辕曜和谢锦脸色齐齐一变。 “敢偷袭本王,胆肥了。”容毓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胆肥也就罢了,表现得还如此糟糕,动手之前就没想过后果?” 两人低头不语,暗道就您那般强悍到可怕的实力,谁的表现都会很糟糕。 至于后果。 轩辕曜乖巧地道:“臣赌主上宽宏大量,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 “本王要是偏偏就不宽宏大量呢?” 轩辕曜语气越发恭敬顺服:“主上若要责罚,也是臣和阿锦学艺不精,不敢有怨言。” 谢锦点头:“疼痛有助于长记性。” 容毓面无表情:“是吗?” “不过臣觉得主上应该不舍得动手。”谢锦接着说道,“主上爱护臣等之心,臣和曜世子铭感五内,此生无以为报,只能肝脑涂地,好好报效主上——” “阿锦。”轩辕曜瞥他一眼,“别拍得太过。” 谢锦表情很真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容毓看两人一唱一和,抬手朝谢锦的衣襟伸去,谢锦一惊,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随即在容毓不咸不淡的眼神下乖乖站好,不敢再躲避。 “这身夜行衣穿得不错。”容毓拨开他的衣袍前襟,无意外地看到里面一身黑色,“行头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惜没了用武之地。” 谢锦讪笑。 轩辕曜挠了挠鼻尖,有些尴尬。 “看在脑子还够用的份上,今晚放你们一马。”容毓转身往大正宫方向走去,“想要挑战本王,平日里就好好练,以后有空也可以来跟本王讨教,本王一定让你们尽兴。” 这算是逃过了一劫? 谢锦和轩辕曜同时吁了一口气,安静地跟在容毓身边,暗道今晚一试,已然明白他家主上的确是不可战胜的,所以时常讨教就不必了,他们不想找虐。 不过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想开口,却总是忐忑。 “主上。”谢锦鼓足勇气。 容毓道:“天色已晚,都回去休息吧。” 谢锦沉默片刻:“臣有件事想求主上答应。” 容毓道:“何事?” “臣喜欢曜世子。”谢锦一鼓作气,“求主上同意我们在一起。”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轩辕曜攥紧了手,屏息看着容毓峭拔的背影,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起来,无比的紧张忐忑。 “你说什么?”容毓再一次停下来,转过头,看着谢锦,“本王记得以前提醒过你。” 谢锦神色微紧,一撩袍子直接跪下:“臣知错,只是臣无法控制对曜世子的感情——” “你呢?”容毓目光微转,落在轩辕曜面上,“一点都不意外他对你的感情?” 何止是不意外? 他们早已勾搭成双,怎么可能意外? 轩辕曜跪在谢锦身侧,一副有难同当的架势:“臣也喜欢阿锦,求主上成全。” 容毓负手俯视二人:“此前故意遇刺中毒一事,本王还没来得及问你原因,此时看来倒是不用问了,答案已一目了然?” 谢锦头皮发麻。 他想到容毓之前在御书房说的那一句:“本王觉得你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罪名加身,所以其他的问题留待日后再问。” 那晚虽说五根藤条没打完,却也是因为容毓中途留了情,否则对于谢锦来说,的确无法承受更多的罪名加身。 后来养伤数日,紧接着就去了上宁查案,没问完的问题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谢锦沉默片刻:“是臣私心作祟,故意施了苦肉计,引曜世子主动前来。臣公私不分,才导致后面发生了那些事,臣甘受主上责罚。” 即便是把所欠的藤条都补上,他也不会放弃小豹子。 轩辕曜抿唇:“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臣也愿意领罚,求主上成全。” 容毓沉默地看着两人,须臾,语气淡淡:“都想清楚了?” 两人同时点头。 “两个男子之间生了感情,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历来非议不断,很难让人以正常眼光看待。”容毓语气淡淡,“你们确定都想好了以后将面对什么?” 谢锦一听这话有谱,顿时精神一震,忙道:“臣已经考虑清楚了。” 容毓倒是不担心谢锦,眉心微蹙,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你呢?” “臣也想得很清楚。”轩辕曜道,“臣不是一时脑热冲动,臣喜欢跟阿锦在一起,就算以后被人非议,承受异样眼光,臣也无怨无悔。” 谢锦握紧手,心头一片温热。 容毓沉声道:“正常夫妻有了子嗣牵绊,经年之后就算感情转淡,也依然可以维持亲情,你们这样的关系注定了此生无嗣,确保年少时的新鲜劲过去,以后不会后悔?” “正常夫妻也有白头偕老和薄情寡义之分。”谢锦低眉,“臣相信,就算陛下到了中年,甚至白发苍苍,主上对陛下的感情也不会褪色。可有些男人在妻子尚且貌美如花之际,就能风流成性,妻妾成群,这是人性的问题,跟有没有子嗣牵绊并无太大关系。” 轩辕曜拧眉。 他其实很想提醒谢锦,反驳就反驳,可是举例子的时候也别忘了妻妾成群的男人之中就有他父亲谢首辅,这是连自己的父亲都骂进去了? 第635章 不能窥探的秘密 容毓不知道是被谢锦说服了,还是心知肚明言语在此时已经不起作用,沉默须臾之后,淡道:“既然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本王也没兴趣再多加干涉,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谢锦一喜。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容毓声音平静,不疾不徐地浇了盆凉水,“淮南王那一关过了才算是修得圆满,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说服他,若因为你们俩的私事惹得淮南王震怒,本王不会给你们说情。” 说完抬手挥了挥,示意两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跟着他。 谢锦和轩辕曜沉默地对视着,面上皆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 “曜曜,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谢锦叹了口气,“我以为主上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没料到……” “主上果然是嘴硬心软。”轩辕曜挠了挠鼻尖,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我猜是受了女皇陛下影响。” 谢锦点头:“有道理。” “女皇陛下真是个好人。”轩辕曜深深叹了口气,“自打主上有了女皇陛下,这性情当真是温软了许多,要是主上早早就跟陛下在一起,我当年哪里需要吃那么多的苦头?” 谢锦瞥他一眼:“要是当年主上跟陛下在一块儿,还有你什么事儿?” 主上只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陛下身上了,哪有心思去应付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轩辕曜一想也对,而且那个时候陛下还小呢。 “长久以来,我最为纳闷的一个问题就是,主上的师父到底是谁?” 轩辕曜站起身,眉头拧得几乎要打结,“虽说的确有天赋异禀这么一说,可若无师承,主上只凭自学就能这么厉害,我实在是接受不了,也不太能相信,可若说师承隐世高手……” 看了谢锦一眼,轩辕曜说道:“阿锦,我当年认识主上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大,你能想象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除了武功绝顶强悍、兵法谋略绝顶厉害、能让麾下铁骑个个听话、战场上所向披靡之外,棋艺、骑射、剑法还样样顶尖,那种厉害的程度已经不是什么天赋可以解释了,说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我总觉得主上身上有秘密。” 秘密? 谢锦眉眼微深,无端想到了女皇陛下登基之后的帝号,掩下心底情绪:“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有些秘密是我们不能去窥探的。” 轩辕曜转头看他。 “除了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主上最让人不解的地方其实是放弃了大周江山,选择成为东陵的摄政王。” 谢锦目光落在容毓离开的方向,声音淡淡,“以主上的能力,就算留在大周,他照样可以做大周之主,甚至成为一代霸主也完全不难,领兵征伐天下,谁会是他的对手?” 轩辕曜闻言,若有所思。 “可主上宁愿放弃大周江山,放弃成为一代霸主的机会,心甘情愿扶持陛下做东陵女皇,在天下人眼中,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谢锦看着轩辕曜,“你能解释这其中缘由?” 轩辕曜摇头,曾经这也是他无法理解的地方。 更为奇怪的是,主上早在认识南曦之前就布局了东陵这边的势力,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陛下—— 除非他未卜先知,提前知道自己的妻子将会成为东陵女皇? 但是这也太玄了。 总之,很多事情的确没办法解释。 “主上身上的秘密很多,陛下身上应该也不乏秘密,却不是我们能随意窥探的。” 谢锦揽着他的肩膀,往宫门方向走去,“曜曜,我们俩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取得你父王的同意,不是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轩辕曜表情纠结:“我心里憋着这个疑问憋了很久……” “如果疑问得到了解答,却会惹得主上不悦,你觉得划算吗?” 谢锦偏头瞥他,“主上身上有什么秘密跟我们没关系,毕竟主上和陛下现在是我们的君上,擅自窥测君上秘密是大不敬的行为,主上若是不高兴,你觉得倒霉的人会是谁?” 轩辕曜微默,虽然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真的好想知道主上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们只需知道眼下的主上是谁,明白我们的责任是什么,明白我们效忠的原因,其他的都不重要。” 轩辕曜皱眉,深深地看了谢锦一眼:“你一点都不好奇主上为什么这么厉害?” 谢锦当然好奇。 说实话,他虽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但相较于同龄男子,不管是武功还是心计上,他都远强于其他人,这也是他可以在帝都贵公子之中狂傲无边的原因之一,但是他时常也会奇怪—— 主上就像一部深不可测充满奥妙与神奇的天书,让人永远无法看透,探知不到他的底在哪儿,越是如此,就越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之余,自然伴随着忌惮与敬畏。 可他同样清楚,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就该永远成为秘密,除非必要,否则还是不去探测的好。 “你就当主上是谪仙下凡好了。这样一来,就算主上如何厉害都不用觉得奇怪。” 谢锦揽着他的肩膀,“我们解释不了的事情,你想得再多也没用,有这空闲不如想想我。” 轩辕曜道:“想你什么?” 谢锦看着他,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曜曜可别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轩辕曜微默,随即皱眉:“我说了什么?” “你说今晚我们若能安然踏出御书房,就让我亲个够。”谢锦声音闲适,充满着期待,“曜曜是一诺千金的武将,可得说话算话才行。” 轩辕曜表情微妙:“我说了吗?” “曜曜可以不承认,我不会笑话你的。” 轩辕曜撇嘴:“祈世子今晚又得独守空房了。” “他独守空房跟我们没关系,我只要确保曜曜不会独守空房就行。” 谢锦说着,凑近轩辕曜耳边,声音低沉充满蛊惑意味“曜曜,今晚我们……” 随着他一句话说完,轩辕曜脸红:“闭嘴。” “曜曜害羞了?” 轩辕曜抬手就朝他脸上揍去:“你讨打!” “曜曜舍不得打我。”谢锦握着他的拳头,顺势低头亲了一下,“今晚月色美好——” “你眼瞎?今晚哪来的月色?” “啧,曜曜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两人打闹着一路往谢家而去,谢锦抬头望了望天际,嗯,就算没有什么皎洁月光,今晚夜色也是无比的美好。 美好得让人心驰荡漾。 第636章 父子天性 夜渐深,临近亥时,大正宫里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沐浴之后的南曦正倚在在床上逗昊儿玩,瞥见容毓进来,转眸浅笑:“忙完了?” “嗯。”容毓走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们怎么还不睡?” “这不等你吗?”南曦把昊儿抱过来,让他父子二人多亲近亲近,“今晚昊儿留在我们的床上睡吧,让他感受一下爹娘对他的爱意。”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雪白小寝衣的昊儿从南曦怀里站起来,朝容毓伸出一双短短的小手臂:“父王。” 孩子软糯的小奶音听着真是让人一颗心都融化了,容毓虽心肠冷硬,对自己的儿子却也硬不起来,伸手就把昊儿抱在了怀里,低头亲了亲他可爱的脸蛋。 南曦面上泛起为人母的浅笑:“昊儿对你这个父王真是黏得紧,也不知是什么道理,明明我跟我娘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 而且容毓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别说孩子,大臣们见了他都怵得慌,唯独昊儿每次见到父王都要抱抱,恨不得黏在容毓怀里不下来。 容毓在床沿坐下,把昊儿放在他的腿上:“他还小,以后就会知道谁更容易亲近。” 南曦挑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懵懂无知,等以后长大了,就知道谁更容易亲近。” 容毓表情淡定,眼底一派无辜之色,“曦儿觉得我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 南曦嗓音散漫了些:“我觉得这是父子天性,就像许多男孩子天生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昊儿对你也有天生的孺慕,所以就算以后长大些,明白他的父王其实是个硬心肠的人,也依然不会改变他喜欢父王的事实。” 容毓嗯了一声:“这样也不错,揍起来没什么顾忌。” 南曦嘴角一抽,目光微垂,看向又在玩他父王头发的昊儿,真心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心大的。 南曦时常有种感觉,昊儿好像什么都懂,那双看似懵懂无害的大眼睛总是安静地看着人,奶音软糯,说着单音节的字,有时候发出极个别的词汇,跟寻常孩子好像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多就是说话时咬字发音更清晰一些,比一般孩子也更沉稳——哦不是,应该说比一般人都沉稳。 不爱哭,也不太爱笑,虽然看起来很乖巧,但大多时候都会让人他觉得他跟容毓实在是很像,不是容貌上的相像,而是父子俩性情也相仿。 再结合容毓的生平,南曦便忍不住猜测昊儿会不会也有什么特殊的命格?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自己的儿子嘛,怎么看怎么宝贝。 “大祭司曾说过昊儿是帝星转世。”南曦眉心微拧,“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容毓倒是不在意这个:“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是帝王的不二人选。” 因为没得选择。 南曦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她摇头失笑:“去沐浴吧,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着,把昊儿从他怀里接过来,“洗完早些睡,明天还得早朝。” 容毓嗯了一声,起身往后殿走去。 “昊儿,你父王真是霸道。”南曦疼爱地亲亲他的小脸,侧身把他放在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睡吧。” 昊儿睁着一双漆黑剔透的大眼,静静看着她。 “怎么了?”南曦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温柔笑道,“是不是被你父王说的话吓到了?” 昊儿眨巴着眼睛,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舒展着小胳膊,轻轻打了个呵欠,缓缓闭上眼。 看着这副可爱的模样,南曦满心满眼都是温柔喜爱,就这么定定看着,良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昊儿真是上天赐给娘的小宝贝。” 昊儿闭着眼,眉眼精致,肌肤白嫩,睫毛卷翘,跟遗落人间的小仙童似的。 “你父王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南曦透过昊儿的小脸,仿佛看到了容毓小时候的模样,心头既是怜爱又是心疼,“你父王那性情……”只怕跟可爱不沾边吧。 容毓幼时显然也没有昊儿这般幸运,他没有想享受过童年的快乐,没有一心一意疼爱他的爹娘,没有父爱如山,为他费心谋划好一切,没有母亲温柔的怀抱……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南曦并不知道容毓几岁时失去了母亲,但倘若容毓早早就有了前世记忆,那么对于亲情,他应该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甚至可以说,容毓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疏离的,亲情只怕从来不在他在乎的范围之内。 他一生所筹谋,都是为了她。 “所以其实你跟你父王还是有些不同的。”南曦叹息,“昊儿比你父王幸运。” “谁幸运?”容毓走进来时恰好听到这句,随后问道,“曦儿在说谁?” 南曦转头看他,灯火下他矜贵俊美的容颜越看越让人心动,她浅浅一笑:“昊儿幸运,有你这么个厉害的父王。” 容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也幸运。” 南曦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主动让了个位置给他。 容毓靠在床头:“谢锦今晚坦白了跟轩辕曜的感情。” 南曦挑眉:“他还真是迫不及待。” “趁着有功绩在身,开口也多了些底气。”容毓淡道,“虽然我不能确定他们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但目前来说,确实没什么理由反对。” 南曦沉吟道:“谢锦和轩辕曜都不是天真不解世事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顺其自然最好。” 容毓嗯了一声:“曦儿圣明。” 南曦偏头,晶莹似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阿毓,你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嗯,正文已经收尾了(这句话之前好像说过不止一次,捂脸),其实曜曜和谢锦的故事应该放在番外写的,但是我又担心时间上衔接得不好,所以就直接在正文里顺其自然地发展了。 大家可以当做正文已经完结了,接下来把宫里的事情收收尾,曜曜就回淮南了,淮南一行之后,正文正式完结。接下来会写番外。 第637章 资历尚浅 容毓微愣,随即嘴角轻轻一抽:“曦儿的意思是我以前没有人情味?” “以前确实不怎么有。”南曦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侧,声音低软,“以前你把一颗心都放在了我身上,费心筹谋,生怕时间不够用,对于身边忠诚可靠的手下也大多要求严苛,让人对你过于惧怕,所以人人都觉得你像个冷面煞神……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的改变。” 容毓没说话,安静地把她拥在怀里。 “我希望除了爱情之外,你也能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比如昊儿,这是我们的儿子,延续了我们俩的血脉,是我们至亲至爱的孩子。” 南曦声音温软的,“还有轩辕曜和谢锦,你能答应他们,甚至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已经是你这个主上有了温情的体现,我觉得轩辕曜肯定也会觉得你变了很多。” 容毓静默。 旁人对他看法如何并不重要,但曦儿既然喜欢这样,容毓便觉得这样的改变确实挺不错的。 “都是曦儿的功劳。”他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若没有你,我大抵会成为真正的煞神。” 南曦轻笑:“不过为君者也不能太重情,分寸还是要掌握的。” 容毓已经习惯了南曦动辄把「君」挂在他的身上,之前每次都会纠正,眼下却已觉得这个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不管历代帝后之后要守着怎样的尊卑规矩,都跟他们无关,他们夫妻本为一体,没必要区分得那么清楚。 何况这江山以后是昊儿的,儿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不管江山如何传承,他跟曦儿的夫妻关系永远不会再变。 每次想到这一点,容毓就觉得肺腑里满满的热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觉得满足。 “睡吧。”他轻声开口,“明日一早还得早起。” 原本可以让她搂着昊儿多睡一会儿的,只是明日早朝要褒赏谢锦和轩辕曜这两位功臣,容毓希望南曦在场,由她亲自嘉奖功臣。 这一夜,一家三口同睡一张床,没有旖旎情欲,只有满满的温情和充实。 …… 次日一早,南曦和容毓起身之后,把睡得正香的昊儿抱在偏殿小床上,命银霜和乳娘照看,随即两人更衣洗漱,坐御辇一同上朝。 文武百官行参拜大礼之后,南曦端坐在龙椅上,平静地开口:“云氏一族和苏策的案子诸卿已大致明白,朕不欲多说,不过此案中的功臣却不得不提。” 话落,淡淡开口点名:“御书房参政谢锦,淮南王世子轩辕曜。”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哗然。 “臣在。” 谢锦和轩辕曜出列,跪在大殿之上。 众人神色诧异,显然多数人都没料到去查案子的人居然是谢锦,怪不得连续数月不见谢家嫡子的踪影。 满朝文武目光落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当真是丰神俊秀,气度出众,容貌也生得好,只是淮南王掌兵权,谢首辅掌军权,这两位的儿子混到了一块儿,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就没一点想法? 自古朝权最敏感,兵权和朝权的结合对于皇权来说本就有着莫大的威胁,家族联姻都得顾忌着帝王猜忌,这两个年轻人光明正大交好,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后果。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重点也不是两人风姿有多出众,而是谢首辅家的嫡子和淮南王世子联手查的案子? 不声不响,立了大功。 可他们分明只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 “谢锦此番立了大功,也让朕和摄政王看到了他的能力和魄力。” 南曦权当没看到大臣们各异的反应,淡淡开口,“原本朕还在想,该如何犒赏他的辛苦以及立下的功劳,昨日思来想去,又跟摄政王一番细细商议,朕决定让谢锦暂领刑部——” 什么? “陛下!”朝上一位中年大臣出列,“谢家嫡子资历尚浅——” “谢锦资历的确还不深。”南曦目光落在谢锦面上,“而且性情桀骜不驯,太过我行我素,调查上宁的案子时不按规矩走,直接闯入云家大宅,将自己置身险境,这种冒险的行为要不得。” 说话的大臣一时噎住,满朝文武也无言以对。 女皇陛下这究竟是谴责还是什么意思? “是。”谢锦态度恭敬服帖,“臣日后一定注意自己的言行,谢陛下训示。” “朕的训示估计对你也不起什么作用。”南曦声音平静,“往后还需要摄政王好好提点,若是再有什么任性妄为之举,谢首辅没时间管教的话,就让摄政王代为教训,好好治治他这个任性的毛病。” 谢锦恭敬地应下:“是。” 大臣们表情古怪。 陛下这番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像是教训自家孩子一样,口头上斥责,实则言外之意却分明是护短,就好像在说,我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时候聪明得让人头疼,恨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而这种豁出自己安危去查案的「任性」,谁又真的忍心教训他? 这种用心办案、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臣子,君王只怕喜欢都来不及。 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陛下是在警告他以后不得冒险,而且已经入了朝堂,那么公事上若是有什么行为不周之处,肯定不是谢首辅提回家用家法教训,让摄政王带在身边提点教训才是陛下真正想说的吧。 当然,若是往更深层去想,这意思不就是说谢锦是摄政王看重的人,不管他行为上是否有什么不妥,资历够不够深,只要摄政王想提拔,其他人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至于其他的,但凡能力出众之人,不管年龄多大,资历深浅,都可破格提拔。” 南曦语气平静,“其他人若有谢锦这般能力,朕同样可以破格提拔重用,若有惊才绝艳之能,十八岁亦可为相。” 众臣凛然,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反驳。 “至于淮南王世子。”南曦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曜世子既是皇族世子,又领将军之职,身份上倒是没办法再提,曜世子可有什么想要的?” 第638章 公子好丰仪 轩辕曜态度很正,绝对的忠臣做派,堪称群臣楷模:“为君分忧乃是臣职责所在,臣没什么要求。” 主上该答应的都已经答应了,他现在要权有权,要情有情,已经非常满足,没什么其他的要求。 “曜世子无欲无求,一心社稷,朕心甚慰。”南曦语气里颇多欣慰,“淮南王教子有方,乃是诸位卿家之榜样,能把家中儿子教好,何愁家业不旺?” 诸位大臣还能说什么? 话都让女皇陛下说完了,一起去查案子的明明是谢锦和轩辕曜两人,可谢家嫡子连升三级直接被提拔为刑部尚书,淮南王世子却什么赏赐都没有,这不明摆着偏心? 女皇陛下会不会是想利用谢首辅来掣肘淮南王?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众臣就越发觉得可能性极大,然后就忍不住想,摄政王会不会是想收回淮南王的兵权? 当初淮南王父子一同进京,离开之际摄政王却把曜世子留了下来,这算是留了个人质在眼皮子底下? 历来官场就是如此,君王不经意间的一个决定或者一句话就会引发诸多想法,各种版本的猜测判断纷纷而来,心思越深沉的狐狸,想法就越多,个个都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然而遇上不一般的君上,他们多少想法也会被自己引得偏离正确判断。 今日早朝没什么特别的大事,除了破格提拔谢锦顺便口头褒奖了轩辕曜之外,就是大臣们独自发挥想象力的空间,散朝之前,女皇陛下说了句话:“苏家被抄,朝中门生余党却不少。谢锦,接下来各部大臣交给你查,谁有徇私枉法、结党营私之举,搜集证据呈到御案上来,朕要看到你的办案能力。” 谢锦领命:“臣遵旨。” 大臣们浑身一凛,瞬间人人自危。 他们回去之后一定要把所有跟苏家有过来往的证据全部销毁,跟苏家…… 不,不止跟苏家的关系,其他不该有的拉帮结派之举也得彻底断干净,以后谨言慎行,绝不能让谢家这我行我素的嫡子抓到把柄。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恭送女皇陛下,恭送摄政王!” 众臣跪行恭送大礼,待到南曦和容毓离开,众人才纷纷起身,跟之前处置苏家时一样,不由自主地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首辅真是教子有方。”刑部左侍郎裴荣走到谢首辅跟前,语调带着赞服,“能让摄政王全心全意信任栽培,提拔重用,谢家九子果然不负英雄少年的名头。” 谢首辅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裴大人没听陛下说吗?犬儿任性妄为,还需好好打磨,此番立功也是侥幸,陛下器重归器重,锦儿却万万不能骄傲自大,须得更加用心做事才行。” 说着,转头看向谢锦:“锦儿听到了没有?” 谢锦走过来,冲着父亲和各位大人微微欠身,优雅清贵,端的是一派公子好丰仪,“小子经验尚浅,往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指教。” 裴荣注视着他俊美清贵的眉目,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笑了笑:“谢公子除了能力出众,这容貌生得不错,在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面前也能比旁人多占些优势,这可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比不了的。” 站在谢锦身侧的轩辕曜闻言皱眉,目光落在裴荣脸上,暗道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阿锦靠容貌得宠? “裴大人过奖。”谢锦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却并不气恼,笑眯眯地开口,“听说裴大人以前跟魏王府关系不错,魏王还答应来日让裴大人坐尚书之位,裴大人等了这么久却便宜了小子,小子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裴荣脸色骤变,笑意发僵:“谢公子——” “对了,以后我跟裴大人就是刑部同僚,公务之事,还请裴大人多多配合。” 谢锦笑意完美,无懈可击,“毕竟摄政王看起来挺器重本官的,本官若是心里不如意,就忍不住想去陛下面前诉诉苦,到时候陛下若是问起,本官自然不敢隐瞒……裴大人应该理解才是。” “能,能理解,当然能理解……”裴荣笑意越发僵硬,说完朝谢首辅拱手,“下官还有事,先走一步。” 谢首辅点头。 谢锦站在殿阶前,目送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弯:“往后要跟这些比我年长几十岁的人打交道,想想就觉得……应该非常具有挑战性。” 谢首辅睨他一眼:“注意分寸,别太张狂。” “爹放心。”谢锦笑了笑,“儿子心里有数。” 大臣们陆续走远,谢锦看了一眼轩辕曜,目光很快落到谢首辅面上:“爹。” “干什么?” “有件事正式禀报您一下。” 轩辕曜见他一副认真态度,心里蓦地一跳,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望天。 谢首辅道:“什么事?” “爹现在想喝茶吗?” 谢首辅皱眉:“喝茶?” 谢锦拉过轩辕曜:“曜曜想给您敬茶。” “谢锦。”轩辕曜俊脸涨红,心下忐忑,不敢去看谢首辅的脸。 “哦。”谢首辅了然,目光四下里看了看,确定隔墙无耳,才淡淡开口,“淮南王那边你们见过了?” 谢锦摇头:“还没,我打算选个合适的时间跟曜曜一起去。” “那还是等见过淮南王再说吧。”谢首辅道,“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未征得淮南王同意之前,我可不敢喝曜世子敬的茶,万一淮南王找我拼命怎么办?” 轩辕曜闻言抿唇。 “也行。”谢锦缓缓点头,“反正我就是正式禀报爹一声,我跟曜曜的关系已经确定了下来,您可以把他当成准儿媳或者女婿,我们都可以。” 轩辕曜拧眉,低声咕哝:“什么叫都可以?明明你才是媳妇儿。” 谢首辅闻言,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施施然转身离开。 第639章 朝堂大换血 气候正式进入炎热的夏季。 轩辕曜回了军营,在容毓默许了他跟谢锦的感情之后,两人有志一同地认为眼下该好好表现,专心正事,先让谢锦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不能因私情误了职责,否则辜负了主上的一片恩宠和器重。 谢锦开始着手查案,重点先查吏部和户部。 谢锦是个朝堂新贵,初生之犊,原本大臣们可以完全不必把他放在眼里,该使绊子使绊子,该暗中刁难也可以暗中刁难,毕竟他们在朝堂上经营多年,势力又岂是一个毛头小子可以随意撬动的? 然而现在难就难在谢锦是只不怕死的犊。 谢家九爷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行事风格让人捉摸不透,吊儿郎当的外表之下藏着缜密无双的心思和极大的胆子,以及几乎不逊于摄政王的狠辣手段。 狡猾如狐狸,狠辣如豺狼。 被他盯上的人,掘地三尺也会搜集到他想要的证据。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首辅父亲,以及摄政王和陛下这两个更强大的后盾,做什么事情都有摄政王和谢首辅兜着,朝臣们就算势力再大,能大得过摄政王和谢首辅? 谁敢跟摄政王和当朝首辅抗衡? 没人敢…… 尤其是摄政王,已经成了满朝人人谈之色变的狠角色。 新帝登基才多久?魏王府在他手里被流放,苏家在他手里被查抄斩首,云氏一族全军覆没,还有昨晚上士族禁卫们齐齐被罚…… 这一串串的事情都足以证明摄政王的冷酷无情,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谁若犯到他的手上,只能祈祷上苍垂怜。 所以谢锦查案查得还算顺利,朝臣们敢悄咪咪地销毁证据,敢谨慎地断了一些来往,敢自我阉割似的损失部分利益,却坚决不敢给这位谢家九爷制造任何阻碍。 七月初,刑部左侍郎裴荣因草菅人命被弹劾,在他家后院的枯井里打捞出几具年轻的骸骨,经过仵作验尸之后可以确定都是年轻的女尸,裴荣父子被带到刑部审问,之后招出这些都是裴家漂亮的侍女。 以前魏王府显赫时,裴家父子为了讨好世子轩辕琰,会经常在家中设宴请轩辕琰过府,席间准备几个貌美秀丽的侍女服侍,一番酒足饭饱之后,侍女们就被他带去了后院休息。 轩辕琰手段残忍,玩死的侍女直接被填了井,有时候裴家少爷还会跟轩辕琰一块玩儿……总之牵扯出来的龌龊事情还真不少。 既然是讨好,自然就要得到相应的好处。 轩辕琰利用储君之便倒也给裴家提供了不少便利,裴荣的儿子和侄子,甚至是裴夫人的娘家侄儿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轩辕琰不是给他们安排在吏部就是大理寺,虽然都是从底层做起,然而因为有人撑腰,后期晋升却很快,对于大字不识几个的草包来说,这样的行为足以让所有读书人唾弃。 裴家很快被连根拔起,也算是为那些无辜被害死的女子讨回了公道。 谢锦把案子查清之后,极真诚地说了一句:“苍天有眼,亏得轩辕琰身子骨孱弱,若他是个健健康康的人,只怕东陵皇城之内的女子都不够他祸害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南曦也在,闻言只是蹙眉:“都说他身子骨孱弱,可他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又证明他是个足够顽强的人。古人有句话说得果然没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孱弱的身体也无法阻止他骨子里的残暴,这份强大的意志力若是用在帝王世上,只怕整个东陵都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谢锦对这个说法深表赞同。 这次对话只是个插曲。 插曲之后,谢锦继续为报效自家主上而鞠躬尽瘁。 吏部和户部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大、油水最多的部门,吏部掌管朝中官员的晋升、贬谪、奖惩等,私底下变相买官卖官的行为不少; 户部掌管国库财政,赋税、田地、钱粮、俸饷,苏策能利用职权替远在上宁的云家攒得大笔财富,可想而知其中油水,户部余下大臣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谢锦雷厉风行查出几个行为严重的,两个月之内就让整个吏部和户部人心惶惶,该得罪的基本得罪光了,该肃清的基本也肃清了。 其间有狗急跳墙的官员不惜一切代价,暗中买凶刺杀于他的行为就不值一提了,毕竟谢家九爷也就是在摄政王面前没什么还手之地,其他人想要在他手里讨得便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他身边还有常年不怎么露面的高手护卫。 买凶刺杀的结果自然是刺客被捉拿,卸掉下巴,捉进大牢审问,继而查出幕后主使之人,罪上加罪,罪加一等罢了。 两部之下一些小鱼小虾能放过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了过去,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在朝为官的人没几个能做到真正廉洁清正,无欲无求。 圣人也不会进入官场。 可肆无忌惮到把官场当成了敛财的跳板,草菅人命到不把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中饱私囊吃得脑满肠肥,庸碌无能,贪婪成性……这样的蛀虫不除,留着祸害苍生? 整个夏天,六月、七月直至八月,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大多都是弹劾的折子,有的是谢锦弹劾犯了法的大臣,连同确凿的证据一起。 有的是御史弹劾谢锦仗着权势行事无所顾忌,让满朝人心惶惶。 也有几本是谢锦授意轩辕尘写的折子,为这个行为谨慎的少年进入吏部铺好了一条带着荆棘的路。 路在眼前,荆棘也在。 敢于从荆棘上踏过去的人,才能看见前方平坦光明的大道。 除了轩辕尘,去年殿试上脱颖而出的年轻学子们也在这次清洗中得到了重用的机会,清洗了一部分,提拔了一部分。 吏部和户部大换血,也是朝堂的大换血。 轩辕尘就在这个时候被摄政王安排进了吏部,做了吏部郎中,其他主事四人也都是在吏部历练了一年的年轻学子,正是一腔热血报效皇恩的时候。 第640章 幸福的不同方式 九月二十是淮南王四十岁整寿,轩辕曜请求回淮南为父王祝寿,并带上心心念念等着拜见公婆的谢锦,得到了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允准。 于是八月底,两人正式踏上了回去见公婆的道路。 与此同时,离摄政王给的期限已三月有余。 禁军之中以章锐为千户的八营和萧驰的七营在校场上进行了一场真正的较量。 这件事还要从三月前的冲突说起。 土生土长的帝都士族子弟对寒门一向有些偏见,这种偏见几乎算得上与生俱来,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及历来寒门需要历练选拔才能入编禁军,而士族可以直接走后门的待遇不同,同样也导致了士族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认知。 只是这个认知很快被摄政王打破,让士族一直以来的优越感遭到了狠狠的打击,三个月之前当着所有禁军的面挑衅冒犯楚红衣的那些人,已经在三十军棍的重罚之下被去除军籍,赶出禁军之列。 摄政王雷霆般的处置手段让余下的士族子弟胆寒惊惧,限定三个月的日期虽短,明知不可能打败久经训练的寒门禁卫,萧驰却还是带着士族子弟豁出命去练,其间辛苦自不必说。 有些实在吃不下苦的人自动脱了军服,陆陆续续选择了放弃,脱离禁军之职—— 自己放弃总比比武输了被赶出要强吧,可以不必白白多遭三个月的罪。 于是到了三个月期满,原本的两百多人走得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八人。 章锐统管的八营共有一百二十人。 人数上旗鼓相当,多两个或者少两个影响不大,不过为了公平起见,章锐随口点了两个人去一旁休息,不占丝毫便宜。 一百一十八对一百一十八。 比试的项目其实不难,扎马步,跑圈,单打独斗,箭术。 对于几乎没吃过训练之苦的士族子弟来说,更难一些的比试项目显然不适合他们,眼下只要他们体格强健,能坚持绕着校场完整地跑上一百圈,扎马步的姿势和坚持的时间能达到标准,单打独斗能看出明显的进步,箭术上比三个月前有明显的提高,射靶的时候能命中靶心,在态度上就算是过关了。 至于赢,不用比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三个月就想赢过人家数年不间断的训练?就算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训练也不可能做得到。 两营比试那日容毓亲自到场督看了须臾,楚红衣负责主持比试规则。 萧驰一营的禁军比起三个月前集体黝黑了许多,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夏日在太阳下暴晒训练的成果。 不过虽是黑了点,人倒是精神不少,也没了之前的狂傲不可一世之气。 两营切磋比试,阵仗不小。 用时大概需要一整天。 容毓在校场外看了半个时辰就走了,不用继续看下去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回到大正宫,南曦正坐在临窗前的矮榻上教听昊儿读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软糯的奶音听着让人心肠柔软,一岁零六个月的昊儿口齿又利索了些,吐字清晰流利,比一般这么大的孩子明显更聪明灵慧,《三字经》还没开始背,暂时只是在读,南曦空闲时会教他几句,来来回回,直到那几句读熟了为止。 南曦一直提倡温和教育,不愿早早就抹杀了孩子的童趣,所以她闲暇时都会跟昊儿一起读,读好了就亲两下,读不好就多教两遍,就算是授课也绝对以孩子可以接受的轻松方式进行。 容毓站在殿门处看了须臾,嘴角微勾,很快举步走到殿内御案前坐下,开始批阅今日份的奏折。 窗前孩子童稚的奶音和母亲温柔的声音不间断地回荡在耳畔,仿佛成了这个夏季最美美妙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母子俩的声音渐渐小了些,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容毓转头看了一眼,透过镂空的紫檀木隔断,看到南曦抱着已经睡着的昊儿走到床边,把孩子放在了床上,弯腰轻轻拍着孩子的肩膀,让他睡得更熟些。 平和温柔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母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爱光辉。 容毓以前一直以为两个人白头偕老就是最好的相爱方式,现在才发现,夫妻恩爱、有儿有女也同样是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心头正这般想着,身边就多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南曦在御案一侧坐了下来,抬手挽袖,细细地给他研磨:“校场上比试的情况怎么样?” “寒门禁卫受过多年正规训练,体格强健,身手灵活,对付士族禁卫,一顶三不在话下。” 容毓语气闲适,“所以没什么可看的,不过留下来的士族禁卫这三个月倒是认了真,看得出下了苦功夫。” 南曦道:“其实不管是寒门还是士族,都有不堪造就之人,也皆有能吃得下苦之人,并不是所有寒门都能成为人才,也并非所有士族都是草包。”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曦儿说得对。” “历代皇帝行事习惯不同,所造成的结果就会不同。”南曦想了想,“士族子弟出身好,大多养尊处优,不爱读书的子弟以进入禁军为目标,仿佛这一生的前途就有了着落,不但出入风光,俸禄还多,再加上历代君王权贵对士族多有偏袒,士族们还有什么理由跟寒门子弟一起吃苦受罪?” 容毓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说法。 “士族子弟之中有些也能吃得下苦,可进了禁军之后发现所有士族子弟都是一般模样,时日一久,随波逐流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而寒门子弟因为家境贫寒,打小被送进宫,心里清楚唯有努力吃苦才能生存下去,才有机会改变命运,所以只能自己咬牙坚持,但也并不是所有寒门子弟都具备难能可贵的品格,人的欲望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不同而改变,所以彼此掣肘和约束很重要。” 容毓虽然自己话不多,可他非常喜欢听南曦说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温柔春风般拂过心扉,让人通身舒畅,恨不得让她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才好。 所以此时直接把朱笔放下,侧耳恭听。 第641章 余生有个人相伴 南曦见状,黛眉轻挑:“怎么?” “爱听你说。”容毓声音里有着有些怀念,“很久没听你这么跟我说教了。” “这不是说教,是探讨。”南曦停下研磨的动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现在的水平,已经不够资格对你说教了。” 容毓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够资格,永远都够。” 南曦唇畔含笑,盈盈目光如水。 容毓轻叹:“我原本打算把这剩下的一百一十八个士族子弟留下,以后就不再接受士族禁卫。” “为什么不接受呢?”南曦淡笑,“寒门子弟能吃苦,这是事实,但相对来说,他们受出身环境影响,大多人见识少,眼界窄,在欲望上容易满足,可一旦生出贪欲,也并不会比朝堂上那些贪官来得可爱。” 容毓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盯着她看,眼底色泽渐渐柔软。 “如果你把禁卫全部换成寒门子弟,把士族子弟拒之门外,除了会得罪士族阀门之外,也会形成寒门独大的局面,不管对士族还是寒门,这都是没什么好处的。” 南曦轻笑,“士族子弟中也有愿意吃苦的,或者秉性正直的,这样一竿子打死对他们也不公平。” 容毓凝眉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曦儿说得有道理。” “今日是士族看不起寒门子弟,来日若真让寒门独大,寒门同样也会看不起士族。”南曦道,“所以就需要平衡,定个规则,让他们各自竞争,能者居高位,以实力说话。” 人性这个东西是最无法琢磨的,过度偏宠任何一方会都造成理所当然的恃宠而骄,时日一久,对谁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容毓嘴角弯起,声音柔和许多:“既然如此,那禁卫以后不分士族和寒门,只分能力高低。” 南曦笑了笑,“这些道理你比我懂得多,其实不需要我多嘴。” “不,我懂得永远没有曦儿多。”容毓谦逊,“别忘了我师承何人,往后的岁月里还随时需要曦儿指点,避免我走错路。” 南曦挑眉:“既然如此,叫声「师父」听听。” 容毓从善如流:“师父。” “叫「姑姑」。” “姑姑。” “叫「姐姐」。” “姐姐。” 南曦嘴角一抽:“你还真是好说话。” 容毓托着下巴,嗓音柔软含笑:“曦儿要不要我跟轩辕祈一样喊声「小祖宗」?” 南曦闻言,眸光微闪:“容毓,看不出来你对轩辕祈和楚红衣了解得这么透彻,连夫妻二人的小情趣都摸清了?” “无需刻意去了解。”容毓语气淡定,“有些秘密往往就在不经意间被挖掘了出来。” 南曦摇头:“祈世子跟楚红衣的相处模式从来不是秘密。” 容毓嗯了一声:“所以就更不必费心去了解。” 算他说的有道理。 南曦眉头一挑,换了个话题:“容毓,你还记得我娘身边那个暗卫吗?” “暗卫?”容毓扬眉,随即点头,“记得。” “我娘跟他好上了。” 容毓静默,“预料之中。” 那个暗卫的底细他已经让人查清楚,没什么问题。 “说来也挺奇妙。”南曦叹了口气,“这个暗卫其实早在我娘离开东陵之前……也就是我娘还未出阁之前就到了公主府,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暗中守护我娘,可能暗卫情感淡漠,再加上身份卑微,所以一直不曾有过什么想法。 我娘去大周那些年里,他贴身跟着,碍于规矩也不敢太靠近,一直谨守着本分。” 应该说,一直到她母亲从大周回东陵之前,这样的情况就始终不曾有过什么改变。 她母亲是东陵公主,当年虽是自愿离开,可说到底还是因为皇位和宿命的关系,所以皇帝难免有些愧疚,就安排了厉害的暗卫保护她的安然。 大周十七年的生活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主子过得好与不好,那都不是暗卫能干涉的事情,所以他一直未曾露过面。 只是暗卫生命黄金期太短,回到东陵之后,那个暗卫已经三十多岁,不管是体能还是身手,都已经比不得那些更年轻的人,按照规矩其实应该退了。 “也许就像有些人一直习惯了空气和水,从不觉得空气和水有多重要,然而即将失去时,才蓦然意识到空气和水在生命中的重要性。” 南曦难得煽情了一次,说完自己都笑了,“我猜这个暗卫是对我娘生了感情,即将离开的时候产生了恐慌不安,所以才有了去年刺杀的那一出。” 刺杀不管是巧合还是被设计的,那暗卫失忆却肯定是事先安排的,只是这样的安排其实有些拙劣,毕竟暗卫从小到大训练的只是武功而不是心计,所以想法也比较简单。 好在他没有叵测心思,否则这会儿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那次重伤,伤入肺腑,轩辕惜派大夫用药调理着,起初也存了几分戒备心思,但是随着深入调查,发现那暗卫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轩辕惜得了空就会去看看他的伤势,一来二去不说有什么感情,至少也比以前拉近了关系,让轩辕惜正视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暗卫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但到底伤了元气,轩辕惜就让他做了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不用时常待在暗处。 与此同时,暗卫记忆复苏,轩辕惜经过一番询问,很快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离开皇族十多年,轩辕惜身上属于皇族的架子已经去了很多,对于被欺骗算计这种事情倒也没多大愤怒——虽然同样的事情放在暗卫身上,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但她没下令杀他,对方自然不用死。 再后来两人经常相处,那暗卫虽内敛寡淡,但过分的恭敬温顺让轩辕惜觉得有趣,人的感情其实很奇妙,往往都是从有趣开始,继而水到渠成。 “我娘这个年纪吧,不可能再跟小姑娘一样整日里爱啊情的。”南曦轻笑,“不过余生有个人相伴,我觉得也挺好。” 第642章 人生圆满 的确挺好。 容毓点头同意她的话,并道:“原本我还打算送几个美少年给岳母大人解解闷儿,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南曦嘴角轻抽,忍不住睨他一眼:“光说不练有什么用?没来大周之前就听你说过这话,到现在也没见你给我娘送什么美少年。” 容毓顿时无言以对。 “这几个月政务繁忙,当真是辛苦你了。”南曦起身,“去御花园走走?” 自打放权给谢锦,让他可劲儿折腾,这两个月查贪官,清蛀虫,折腾得朝堂上一片风生水起,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容毓自然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一直到最近才稍稍缓了些。 容毓欣然从命,跟着起身,执起她的纤手:“遵陛下旨。” 于是两人丢开政务,命银霜看好昊儿,便离开大正宫往御花园走去。 “轩辕曜和谢锦这一趟淮南之行,也不知要被褪去几层皮。” 南曦走出大正宫,迎着明朗的太阳,勾唇轻笑,“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容毓蹙眉,至今还有些不太愿意接受事实:“谢锦好歹也是权臣家中的锦绣公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思比狐狸还深,怎么偏偏在感情上走了这么一条路?” “感情这种事情谁也没法预料,更没办法掌控。”南曦道,“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又能说什么?只是如此优秀的两个男儿却后继无人,的确挺可惜的。” 容毓没说话。 他虽然同意轩辕曜和谢锦在一起,却不代表赞成这段感情—— 撇除双方都是家中继承人不说,如此优秀的男儿走了这条路,以后难免惹人非议。 况且没有香火传承,于双方父母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如果淮南王那关能过,我们可以想个办法,尽量避免世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口诛笔伐。” 南曦拧眉,“这两人应该是骄傲坦荡的,永远潇洒从容,不该承受言语的伤害。” 既然容毓已经同意他们在一起,那么提前杜绝世人如刀般的言语,也是爱护臣下的体现,可以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一心政务,而不必受闲言碎语的困扰。 容毓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此事我来想想办法。” 两人沿着曲折幽深的回廊,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闲庭信步,悠闲自在。 两边垂落的枝蔓遮住太阳,秋初的微风从四面八方拂过,划过肌肤,凉爽沁人心脾。 “朝堂上已是一片清明,轩辕尘也正式入了吏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按着你的计划在进展。” 南曦扬唇,“接下来就是正式教导昊儿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容毓握着她的手,声音轻快了许多:“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得。” “难得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以前是我太过急躁,也太想当然。”容毓自我反省,“一边想要还东陵一个清明盛世,一边又总想着把你拐到苍云山上去,从此不让任何人看见,眼里只看到我,心里也只想到我……不过你说的对,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你有我,结果都是圆满的。” 他殚精竭虑,周密布局,曾想着昊儿十岁的时候就传位给他,然后带着南曦去苍云山隐居,过无人打扰与世隔绝的安静日子。 然而计划总不如变化快。 如今心境不同,想法跟以前自然有了些许改变,就算如何天赋异禀,严格教导,十岁的孩子终究还只是个孩子,早早承担起江山这个重任,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况且昊儿是他跟南曦的血脉传承,他的身上托着江山重任,延续了他跟南曦的爱,理所当然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你能时常反省,还是不错的。”南曦挑眉浅笑,“证明还有救。” 容毓道:“取笑我?” “不敢。”南曦道,“敢取笑摄政王的人,大抵都是不怕死的,我这么柔弱,都不敌摄政王一根手指头,哪里敢取笑摄政王?” “分明就是取笑。”容毓低声说道,“曦儿武力上不如我,其他方面却样样碾压,我才不是曦儿的对手。” 宫中政务繁忙,两个人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就这样沿着御花园慢慢走上一段,偶尔斗斗嘴,也觉得其乐无穷。 “如今的生活当真是天下女子所梦寐以求的。”南曦转头,看着蔚蓝无际的天空,“容毓,这应该就是人们时常憧憬的「岁月静好」吧。” 容毓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嗯,这是我憧憬了许多年也盼了许多年的生活方式。” 南曦偏头,嘴角恰扬起俏皮的笑意:“那么于这个岁月静好时刻,我再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 容毓眉眼微动,停下来看她:“什么?” “昊儿应该要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了。”南曦笑意盈盈,伸手轻抚自己的腹部,“若是个妹妹,人生就此圆满。” 容毓缓缓地,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我们的人生已经圆满,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 南曦笑着点头,眉眼萦绕着欢喜之色。 是啊,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他们都喜欢。 人生走到这里,确实已圆满,小生命的到来是他们喜悦与圆满的延续。 所有的阴霾不安早已散去。 往后余生,他们一家人都会幸福美好,喜乐安康。 第643章 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距离淮南王寿辰还剩下十天。 九月初九,谢锦和轩辕曜策马抵达淮南地界,遥望着巍峨壮观的边关城池。 “我给未来岳父大人准备的贺礼,他应该会喜欢。”谢锦端坐在马背上,即将进城之际,深深吸了口气,“曜曜,我有一种丑媳妇即将见公婆的紧张和不安。” “该不安的人是我。”轩辕曜转头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脸,“何况你也不丑,最多就是性别有点问题。” “是吗?”谢锦挑唇而笑,“谢谢曜曜夸我长得好看。” 不过他很快拧眉,并敛了笑意:“你父王会不会打断我们的腿?” “放心。”轩辕曜语气淡淡,“父王只会打断我的腿,不会打你。” 谢锦脸色微变:“你的腿也不能打断,打断了就成了个断腿将军,以后我还得伺候你。” 轩辕曜皱眉,不满地瞪着他:“怎么?伺候我还委屈你了?” 谢锦连忙摇头:“不委屈。” “媳妇儿伺候夫君本就是天经地义。”轩辕曜冷哼,“我告诉你——” “世子爷。”身后十八骑首领好心地开口提醒,语调沉稳平静,“属下觉得您能从王爷军棍下活下来,再说别的也不迟。” 轩辕曜一窒,转头看向身后十八骑,“闭嘴。” 谢锦道:“曜曜别担心,若淮南王真的生气,我随他处置便是,怎么也不能让你受罚。”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暗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不过离开这么久,这会儿比起担心,他其实更多的是思念母亲和妹妹。 而且男子汉理该有担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畏畏缩缩像什么话? “走吧。”他一甩缰绳,策马疾奔而去,直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谢锦很快跟上,十八骑紧随两人身后。 高高的城墙之上,兵哨森严,箭驽重重,听到城门下骏马奔腾,很快有将领走过来,目光垂落:“城下何人?” 轩辕曜抬起头:“本世子才离开一年,边统领就不认识了?” 城楼上统领听到熟悉的声音,凝目朝下望去,果然看见了自家世子,连忙下令开城门,并转身亲自走了下去。 厚重的城门一点点开启,浓厚的风霜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边关城池不是寻常美丽宁静的世外桃源,而是重兵镇守的边关要塞,处处充斥着让人觉得压抑的凝肃气息。 “世子怎么突然回来了?”边统领出城迎接,目光自然落到了轩辕曜身边的谢锦面上,“这位是……” “朋友。”轩辕曜策马进城,“父王过几天寿辰,本世子回来给他老人家拜寿。” 边统领哦了一声,看着谢锦的眼神透着几分思量,不过他并没有多想,世子带朋友回来还是第一次,而且这公子看起来友善得紧,通身贵气,应该是出身帝都权贵之家。 “父王这个时辰在巡视军营?”轩辕曜问。 “巧了,王爷刚从军营回王府。”边统领说道,“世子爷长途跋涉一定是累了,先回王府稍事休息吧,末将还得监督换防,就不陪世子回去了。” 轩辕曜挥了挥手:“忙你的,不用陪我。” 话落,招呼了谢锦一声,加快速度往淮南王府方向策马而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路行来,巡逻将士一批接着一批,几乎没有间断,看得出来这座城池在淮南王治理之下井井有条,虽及不上那些富庶繁华的城池,但规矩森严,治安极好。 只要常年无战事,百姓的生活还是挺安稳太平的,不会有流寇宵小骚扰作乱。 一行人很快抵达淮南王府大门外。 大门外左右站着数名带刀侍卫,身姿高大挺拔如标杆,看见轩辕曜几人策马停在眼前,戒备警惕的目光立即扫了过来,沉声道:“什么人?” 轩辕曜下看了他一眼,目光缓缓落在其他几人脸上,发现都是生面孔,而且年纪不大,应该都是新兵。 “我是这座王府的少爷。”轩辕曜指了指大门,“现在要进去,你们是去通报一声,还是直接让我——” “世子爷!”大门内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匆匆而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激动之色,“您终于回来了!快进来,王爷已经让人备下了丰盛的酒菜,就等着给世子爷接风洗尘呢。” 几个新兵一听,表情霎时一肃,恭敬垂眸。 轩辕曜眨眼:“接风洗尘?” 父王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热情得让人心惊胆战。 “是啊,接风洗尘。”中年男子是王府的管家,跟轩辕曜说完话之后,转头看向谢锦,“这位是谢公子吧?王爷说了,贵客驾到,一定要好好招待,千万不能怠慢,谢公子里面请。” 谢锦正了正表情,谦恭道:“不用客气。” “要客气的,谢公子可是我家世子爷第一个带来王府的朋友,必须得好好招待才是。”管家继续发挥热情如火的待客之道,“世子爷,谢公子,先去洗个澡,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干净的衣裳——” “曜曜。”谢锦走在轩辕曜身侧,低声开口,“这是王府管家?” 轩辕曜点头。 “他以前就这样?” “以前还好。”轩辕曜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王府没来过什么远方的客人,所以以前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谢锦表情凝重:“我觉得不像。” 不像? 轩辕曜绷着神经,默默转头看了谢锦一眼,压低了声音:“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太妙。”谢锦抿唇,“曜曜,别丢下我一个人。” 轩辕曜带着谢锦往自己的飞鹰院走去,“放心,我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父王母妃。” 谢锦心知情况有些不寻常,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点头。 回来之前,轩辕曜给他的父王递了信,已经告知了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也说了自己会带朋友一起过来,这一路行来,轩辕曜的十八骑随时跟王府探子保持联系,所以他父王提前命人备好酒菜,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有贵客到,备上一桌酒宴接风洗尘本就是正常的待客之道,可轩辕曜和谢锦心里都清楚,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两人回到飞鹰院,有书童和小厮出来迎接:“世子爷,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洗澡的水也放好了,王爷让您跟贵客先洗澡更衣,把自己收拾好,然后去探月轩吃饭。” 轩辕曜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对了,泡壶茶过来。” “已经沏好了一壶龙井。” 轩辕曜嗯了一声,带着谢锦走了进去。 “曜曜。”谢锦搭着他的肩膀,“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轩辕曜瞥他一眼:“你怕我真被父王拉去挨军棍?” 第644章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谢锦是真怕。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挨打,拐了人家的儿子,被打一顿也是应该的,可他怕曜曜受牵连。 若淮南王真的生气,他宁愿自己去面对,也不愿让曜曜因此受罚。 “别担心。”轩辕曜安抚他,“其实我父王没那么可怕。” 谢锦沉默。 淮南王没那么可怕? 镇守边关二十余年的王爷,既能守得边关安稳,还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朝中君王也丝毫不生忌惮…… 可不可怕不知道,可淮南王为人处世定然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还有着铁一般的规矩。 如果他跟曜曜的感情不在他的底线允许范围之内,谢锦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淮南王接受这个事情。 两人走进屋子,随意打量了一圈。 轩辕曜离开一年多,对自己的住处都有了几分久违的陌生……事实上,他对这座院子的感情并不比军营来得深。 毕竟常年不在家,十三岁就离开淮南去了大周边关,阴差阳错输了赌约,不服气的少年硬是把自己卖给别人为奴一年,之后的四年留在玄甲军中千锤百炼,总共五年时间几乎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 就算偶尔回来看看,在家里住的时间也不长,通常就十天半个月。 然后终于真正回了淮南做回他的世子,却也只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就随父王去了东陵帝都,然后又被留在皇城练兵。 “曜曜的屋子环境不错。”谢锦左右看了看,“不过比起帝都那些亲王权贵家府邸,这里多了些英武之气,少了一些奢华富贵。” 轩辕曜把随身带来的包袱扔在床上,淡淡道:“肯定不能跟你谢公子的锦园相比,虽寒酸了些,却也请谢公子多担待。” “曜曜说的这是哪里话?”谢锦不满,“我是嫌贫爱富的人吗?” 这句话莫名戳中了轩辕曜的笑点,他绷不住表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别学个成语就乱用。” 嫌贫爱富? 他们现在这情况,跟嫌贫爱富有半文钱关系吗? 谢锦要是个女子,并且他们也是两情相悦,那么就算嫌贫爱富他都会觉得可爱,也完全不用担心父王母妃会不会为了这事而震怒。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性别有问题,这个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只能勇敢地去面对。 “曜曜别忘了我是状元。” “状元怎么了?”轩辕曜拧眉,“状元就可以乱用词汇?” 谢锦看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行了,暂时别想那么多,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吃饭。”轩辕曜说道,“要是运气好,今晚或许还可以睡个安稳觉。” 睡醒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谢锦点头:“嗯。” 他现在是客人,来到了淮南王地盘上,轩辕曜理所当然得好好招待他,亲自给他准备好换洗衣服,让他去洗澡。 谢锦得寸进尺:“曜曜跟我一起洗。” 轩辕曜皱眉:“你给我安分一点儿,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规矩?” 谢锦表情凝重,“万一你父王出其不意,趁我洗澡的时候派人把你拿去问罪怎么办?” “你以为我父王这么无聊?”轩辕曜表情古怪,“跟你玩三十六计呢?” 谢锦默默无语。 他真不是担心淮南王跟他玩什么三十六计,就怕自己稍不留神曜曜被带走。 “行了,去洗澡。”轩辕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好,明明就是一个心计深沉的狐狸,这会儿居然跟个幼稚无知的孩童似的,“我饿了,别再浪费时间。” 谢锦无奈,只得拿了衣服去后面洗澡,没敢耽搁太久,约莫只用了盏茶时间就利落地完成了洗澡和穿衣的整个过程。 轩辕曜也没说什么。 男人洗澡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洗一身风尘和汗味,又不需要跟娇贵的女儿家一样泡个花瓣浴再打个香精什么的。 两人很快洗完澡,收拾妥当,换上衣服打理好仪容仪表。 谢锦对着镜子再三检视,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不放心地看向轩辕曜:“我这样没问题吧?” “你是个男人,这本身就是问题。”轩辕曜毫不在意地打击他,“如果你现在能让自己变成个姑娘,我相信就算你衣衫褴褛,我父王和母妃都会欣然接受,并表示理解我的特殊口味。” 谢锦嘴角轻轻一抽:“变成女子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若有下辈子,我尽量投胎女儿身。” 顿了顿,“不过听曜曜这般调侃,我觉得事情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你以前不是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无谓的担心又有什么用?” 轩辕曜叹了口气,“反正你的脸皮挺厚实,也不可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 谢锦看着他,眼神幽幽。 如果损他能够让小豹子多一些安全感,他不介意被多损几句,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第645章 晚辈不敢当 探月轩地处王府东北,地势宽阔,风景优美,是这座铁血沉肃的王府里稍稍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花厅临湖而建,在夏日里是个乘凉的好来处,而在秋天里,却明显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初冬季节的凉意。 花厅里没人……哦不,应该说没有主人,只有几个侍女穿梭来回,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长方形的矮桌上,桌子一头和两侧皆放置着蒲团,看起来是个让人放松的用膳方式。 一袭锦白轻袍清贵俊美的谢锦走进花厅,身姿修长雅致,如芝兰玉树,通身都是让人喜欢的干净贵气,只是此时他偏头看着轩辕曜时,表情却明显带着几分忐忑:“曜曜,就我们俩?” 轩辕曜没说话,眼下甚至无暇欣赏谢锦周身让人惊艳的风采光芒,洗澡之后的轩辕曜换上了一身藏青色袍服,显得气度沉稳,颇有几分青年将军的深沉和运筹帷幄。 两人此时的穿着也是经过精心商议过的,轩辕曜觉得谢锦穿白色好看,显得眉目更加俊俏,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干净没有心机,有种与世无争的淡泊。 而轩辕曜是个将军,自然得沉稳有气度,这样给他父王留下的印象就是自家儿子拐了谢首辅家的嫡子,谢锦需要承受的责难就会少一些……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谢锦也确实配合了他的意思,至于稍后会不会如愿,暂时还不得而知。 总之收拾妥当之后,轩辕曜原本是想带谢锦去见过母亲的,可管家说王妃暂时没空,轩辕曜一听懵了,连母妃都不愿意见他? 看来此行当真是凶多吉少。 此时站在风景清幽的花厅门口,他已然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随他去了。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顺口问了上菜的侍女,“父王什么时候过来?” “王爷吩咐,让世子爷和谢公子先用膳,吃饱喝足之后,请谢公子去书房一趟,王爷有话要跟您说。”为首的侍女回道,“至于世子爷,王爷说让您去祠堂外面跪着。” 两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吃饱喝足了直接开始上手收拾? 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危机意识还是应该有的。 “曜曜。”谢锦眉心蹙紧,“书房你跟我一起去。” 去祠堂? 淮南王这是要对曜曜动家法? 轩辕曜正要说话,却听侍女道:“王爷吩咐了,只让谢公子一个人去书房。” 轩辕曜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谢锦神色凝重,顿时觉得面对着这一桌子佳肴,也完全没了胃口。 “先吃饭吧。”轩辕曜坐了下来,看起来倒是比谢锦乐观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抗揍。” 谢锦默默看了他一眼,瞬间就想到了那次在御书房也是吃饱之后挨揍,今日情景跟那日虽然有些不同,可心境却好像是有点相似的。 都有一种吃饱之后上刑场的感觉。 在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美味佳肴,王府的待客之道其实还是挺可以的,而且若是忽略刚才侍女说的几句话,淮南王对这个刚回来的儿子也算不错——至少动家法之前,还记得让儿子吃饱饭。 谢锦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前途未卜,不容乐观。 “稍后去了书房,你不用太担心,就算是看在首辅大人的面子上,我父王也不会为难你的。” 轩辕曜似乎挺坦然,开始谆谆善诱,“父王说什么,你只管应着就是,我父王很开明,对自己儿子严苛,对外人很客气——” “外人?”谢锦拧眉,“曜曜觉得我是外人?” 曜曜真以为他在担心自己? 淮南王要是有什么火,全冲着他发,他反倒不会这么忐忑。 他是担心曜曜被责难。 人家父亲要责罚自己的儿子,他除了求情之外,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对我来说,你不是外人。”轩辕曜默默瞥他一眼,夹了块鲜嫩的鱼肉送进嘴里,“但是你觉得我父王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吗?” 谢锦没说话。 当然不会。 他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儿子给拐了,淮南王不把他当成仇人大卸八块就不错了,还当儿子? 想想都觉得异想天开。 可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想再多也没用。 两人索然无味地用完一顿饭,轩辕曜抬手招来一个侍卫,让他带谢锦去书房,自己则独自去了王府祠堂。 谢锦眉心蹙起,担忧地注视着轩辕曜的背影,转念想到淮南王此时如果是在书房,那么至少暂时来说,曜曜应该还不会挨打。 这般一想,他提着一颗心,随侍卫去了书房。 淮南王正坐在书房里看兵书,兵书里夹着一份书信,这封书信他已经来来回回看了无数次,起初每看一次,心里的怒火都会往上冲一冲,后来每看一次,情绪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侍卫敲开书房的门,恭敬禀报:“王爷,谢公子到了。” “进来。”声音沉稳平静,听着就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谢锦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穿着,然后才抬脚跨进书房门槛,抬头看到坐在巨大书案后面的淮南王,目光微顿。 谢锦敛眸,轻轻合上书房的门,走到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谢锦,见过王爷。” 淮南王抬头看过来,声音淡淡:“谢公子请坐。” 谢锦道:“晚辈站着就好。” 淮南王嗯了一声,也没勉强他,只是缓缓合上手里的兵书,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沉默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此前在御书房外那一幕,两个年轻公子同时被摄政王罚跪的情景……是否从那时开始,这两人之间就已经有了一点苗头? 如果轩辕曜当时跟他一起回淮南,也许后来的所有事情就不会发生。 “谢公子好容貌,好丰仪,好气度。”淮南王一连用了三个好字,足见对谢锦的印象不错,“谢首辅教子有方。” 谢锦心下微沉,语气越发谦逊:“王爷过奖,晚辈不敢当。” “不敢当?”淮南王哂笑,“谢公子在帝都可是个英雄人物,敢言旁人不敢言之语,敢为旁人不敢为之事,偏偏每件事都做得极为漂亮,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谢锦面对朝堂上那群老狐狸亦可谈笑风生,从容应对,闯入云家老宅深入险境,尚能游刃有余,顺利脱身,此时却第一次感到了泰山压顶的滋味……哦不,应该说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御书房里面对他家主上问罪的时候。 这一次的压力比上一次还大。 谢锦继续谦恭:“晚辈仗着家父的身份地位,以及摄政王的庇护,才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底气,不敢在王爷面前逞英雄。” “谢公子出身清贵,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又早早得了状元之名,在陛下和摄政王面前荣宠万千,以后仕途必然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淮南王语气淡淡,“男儿成家立业,立业成家,仕途上如此风光顺遂,是不是该娶一门当户对的妻子,以传承谢家香火?” 第646章 代他受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要开门见山的节奏,再装傻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谢锦沉默片刻,“晚辈喜欢曜曜,其他人皆入不得眼,传承香火一事此生只怕已经无望。晚辈觉得愧对家父,也感恩家父开明,能体谅并尊重晚辈的选择,晚辈为之觉得幸运——” 淮南王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本王不答应你们的事情,是不是就不算开明?” 谢锦一滞:“晚辈不敢。” “既然不敢,以后就别再提起此事。”淮南王语气淡淡,“谢家香火不用传承,本王却做不到谢首辅那般开明。谢公子远道而来,本王会命人好好招待——” “王爷!”谢锦撩袍一跪,急切开口,“晚辈是真心喜欢曜曜,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渴望余生岁月都有他相伴。虽然这样的感情与世俗所不容,可晚辈……晚辈……” “即便本王不同意?”淮南王沉声,声音里已明显有了不悦。 谢锦低眉垂眼:“晚辈不敢强求,却还是希望能得到王爷同意。” 淮南王冷笑:“你想逼迫本王答应?” “晚辈不敢。” “如果你真想跟曜儿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淮南王语气微冷,“本王养他二十年,撇除他待在摄政王麾下的五年,还剩十五年时间。你可以跟他商议一下,看看该如何偿还本王这十五年对他的养育之恩,恩情还清,自此本王跟他毫无关系,你们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本王不会再干涉。” 谢锦表情微僵,一颗心沉到谷底。 书房里陷入片刻凝寂。 不知过了多久,谢锦低头开口:“此事原本跟曜曜无关,是晚辈不识好歹,也是晚辈不顾世俗生了不该有的妄想,曜曜心软,经不住晚辈再三纠缠,所以才……” 深深吸了一口气,“若王爷实在不能同意,晚辈愿意一辈子等他,能等到是晚辈福气,等不到也是晚辈的命,还望王爷不要迁怒于曜曜。他是个正直孝顺的男儿,不该背负任何不忠不孝之名。” 淮南王平静看着他,淡淡道:“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谢锦抿唇,缓缓摇头:“虽然有过一些亲昵的举动,但始终坚守底线,尚未越过雷池。” 淮南王嗯了一声,站起身道:“谢公子去休息吧。” “王爷!”谢锦抬眸,“曜曜没有过任何不该有的举动,也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求王爷不要罚他。” 淮南王皱眉:“这是本王的家务事。” “王爷教训儿子,晚辈本不该干涉,也没资格干涉,可曜曜是晚辈喜欢的人,不管最终王爷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保护他都是晚辈的职责。” 谢锦低声祈求,“晚辈愿承受所有责难,只求王爷饶过曜曜。” 淮南王沉默片刻,慢腾腾又坐回了椅子上,儒雅却不失威严的脸上一派风平浪静:“你愿代他受罚?” “是。” “本王教训自己的儿子,历来用的是军规军纪,谢公子长这么大,挨过军棍吗?” “没挨过。”谢锦道,“但凡事总有第一次。” “军棍之下,谢公子只怕没办法再维持贵公子的气度。” “王爷面前,晚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没有什么气度可言。” “本王若是狠了心,五十军棍足以让谢公子爬不起来。”淮南王语气平静,“八十军棍可以让谢公子断腿断脚,若上一百数,谢公子这辈子只怕会落下个终身残疾的毛病。” 谢锦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望王爷手下留情,晚辈不想一副残驱拖累曜曜。然而若王爷实在气不过,晚辈也甘受处置。” 淮南王道:“你愿意,只怕谢首辅得找本王拼命。” “晚辈保证不会。” 淮南王道:“你的保证在本王这里一文不值。” 谢锦眉头微锁:“王爷如何才能相信晚辈?” “跟曜儿断绝来往。” “晚辈做不到。” 淮南王起身往外走去。 谢锦什么也没说,不发一语地起身跟着他。 “谢公子这是要干什么?”淮南王皱眉看他。 谢锦语气坚决:“如果王爷要打曜曜,晚辈不会坐视不理。” “怎么,本王连教训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了?” 淮南王冷笑,“若本王非要动手,谢公子还打算跟本王拼命不成?” “晚辈不敢。”谢锦低头,“晚辈只是想确保曜曜安然。王爷若要动手,晚辈必须护他。” 淮南王表情冷了下来:“在本王的地盘上,应该还轮不到谢公子撒野。” “晚辈不敢。” 淮南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往王府后院方向走去,谢锦沉默地跟着。 淮南王走了一路,谢锦跟了一路。 直到走进祠堂,看见跪在祠堂外面的轩辕曜,谢锦什么也没说,上前就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轩辕曜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偏头一看是谢锦,正要说话,视线里就映入父王那张沉肃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乖乖地调整了更标准的跪姿。 “轩辕曜。”淮南王冷冷开口,“知道本王为何不让你进去跪着?” 轩辕曜脸色微变:“孩儿知错,请父王责罚。” 第647章 一力承担 你如果真知道错了,就不该跟他在一起胡作非为。”淮南王眉心紧皱,冷怒训斥,“两个男子的感情从来不能长久,何况将来如何承受世人非议?你简直胡闹!” “启禀父王,孩儿是真心喜欢谢锦,不是一时糊涂。”轩辕曜低声说道,脸上隐隐浮现愧疚自责之色,“孩儿无意让父王失望,只是感情一事非孩儿可以控制,还请父王体谅。” “不想让本王失望,以后就别再提这件事。”淮南王冷冷说道,“本王会给你选一个合适的妻子——” “父王!”轩辕曜急切抬眸,“孩儿不想娶其他女子,就想要阿锦一人。” 淮南王怒道:“你堂堂皇族世子,就这么想冠谢家的姓?” 轩辕曜沉默片刻,小声纠正:“是阿锦冠上轩辕家的姓。” “曜曜说得对。”谢锦连忙点头,“是晚辈冠上轩辕家的姓,晚辈愿意嫁给曜曜,求王爷成全。” 淮南王脸色一青,双手攥成拳,恨不得劈死这两个人。 咬了咬牙,他冷冷一笑:“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本王若是不成全,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谢锦和轩辕曜同是一凛。 “来人!”淮南王沉声开口,“把世子按住打,打到他改变主意为止。”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两个护卫提着小儿手臂粗的实木刑杖走过来,恭敬道了声:“世子爷,得罪了。” 轩辕曜倒也不让他们为难,配合地俯身趴下,正要说动手吧,谢锦动作极快地扑了过去,直接护在轩辕曜身上:“打吧。” 两个护卫为难地对视一眼,转身看向尚未走远的淮南王:“王爷。” 淮南王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不成体统的一幕,皱眉沉默片刻,冷冷道:“打。” 两个护卫提起刑杖就往谢锦屁股上招呼。 “阿锦。”轩辕曜皱眉,强硬开口,“你让开。” 沉重的刑杖砸在身上,滋味绝对不好受,只两下就让谢锦白了脸,他闭了闭眼,硬生生撑住身体:“曜曜别说话。” 轩辕曜冷道:“你这样像什么话?让我父王看到了只会更生气,让开。” “曜曜,我们都是男子,别跟那些要死要活的娘们似的大喊大叫。”谢锦低笑,温柔安抚着他,“别乱动,这样挺好。” 轩辕曜眉心蹙紧:“谢锦——” “曜曜。”谢锦打断了他的话,并示意他别动,“我本来就做好了领罚的准备,你要是不想让我受更重的伤,就别乱动。” 沉重的木杖一下下砸在屁股上,沉闷的声音让人心头发慌。 轩辕曜一颗心拧紧:“可是——” “没关系。”谢锦额头见了汗,声音紧绷,“本来就是我的责任,理该我来承担。” 淮南王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地看着以俯卧撑姿势把轩辕曜牢牢护在身下的谢锦,连续十几杖下去,白色衣衫上已经见了血,这看似清贵文雅的青年却动都没动一下,身体撑得稳稳的,还能边挨打边安抚躁动不安的轩辕曜。 淮南王清楚两个护卫动手并没有放水,那沉重的实木刑杖就是军营里常用的刑具,打在身上滋味绝不是一般文弱公子可以承受的,看这谢家小子苍白的脸色也知道没有作假,可他安抚轩辕曜的语调从容平静,就好像挨打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倒是个坚韧的男子,跟帝都那些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公子不一样。 淮南王沉默片刻,抬手制止:“住手。” 话音落下,两个护卫当即就停了下来,一下都没多打。 轩辕曜松了口气。 谢锦慢吞吞从他身上挪了过来,动作有些僵硬,屁股疼得不像自己的,白皙光滑的额头上凝聚着一层晶莹的汗。 “多谢王爷宽恩。”谢锦抬头拭了拭汗水,态度始终诚恳,“若王爷还没有消气,所有责罚晚辈一力承担。” 淮南王看着他,眸色沉沉,并没有说话。 “父王。”轩辕曜唤了一声,“儿子知道错了,只是……” “你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铁了心? 轩辕曜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严重,沉默片刻,他道:“若父王实在不同意,儿子并不敢逆了父王的意。” 谢锦沉默抿唇,低头不语。 淮南王道:“摄政王对你们的事情怎么看?” “主上起初也是反对。”轩辕曜道,“后来就默许了。” 淮南王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既然如此,本王似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谢锦一喜。 “曜儿断了淮南王府的香火,这是无法原谅的大错。”淮南王接着说道,“本王罚你五十军棍,你受了责罚,以后你们二人的事情本王便不再干涉。” 轩辕曜恭敬道:“儿子让父王失望,理该受罚。” “不行。”谢锦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坚决反对,“罪魁祸首是我,曜曜的五十军棍由我代他。” 轩辕曜转头瞪他:“你能闭嘴吗?” 谢锦摇头,不能。 淮南王冷道:“本王责罚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晚辈不敢。”谢锦语气真诚又恭顺,比在自己父亲面前乖巧多了,“只是此事由晚辈一人而起,理该替曜曜承受,并且晚辈原本就承诺要护他一辈子,晚辈愿意受下五十军棍,若王爷不解气,一百也行。” 轩辕曜低头,用手抠着自己的腿侧,暗道这狐狸今天怎么这么煽情?害得他都忍不住开始感动了。 “既然如此,就打曜儿五十,谢公子一百军棍。”淮南王淡淡说道,“动手。” “王爷。”谢锦抬头,“曜曜的五十我替他受,晚辈愿意受下一百五。”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只能打他一个,不能动轩辕曜一根毫发。 淮南王这么威严冷肃的一个人,此时却被一个谢家小子气得哭笑不得。 “一百五?”他冷笑,“谢公子真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一百五十军棍之后,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若真打死,晚辈也认了。”谢锦低眸,“请王爷饶过曜曜。” 轩辕曜真想狠狠地咬他一口,然后让他闭嘴。 “挨过五十军棍,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没好气地瞪着他,轩辕曜眼睛里都要喷火了,“我堂堂一个武将,区区五十军棍又要不了我的命,你怎么这么啰嗦?” 谢锦看着他,“我不想看你挨打。” “不挨打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若在一起的代价是你挨打换来的,那我余生都会很愧疚。” 谢锦敛眸,语气黯然,“本来就是我把你拽下来的,若还要让你为此受罚,我……没办法做到问心无愧。” 淮南王看着谢锦情真意切的模样,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说好一起承担的——” “给谢公子找个大夫。”淮南王冷冷吩咐,“收拾好之后,去见见你的母妃。” 说着挥了挥手,两个执杖的护卫很快退了下去。 轩辕曜诧异抬头:“父王不打我们了?” 第648章 事情有些古怪 淮南王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很快也转身离开。 谢锦和轩辕曜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谢锦小声开口:“曜曜,你父王这是默许我们在一起了吧?” “不知道。”轩辕曜眉头拧了拧,似乎有些想不通,“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父王难不成早知道了我们俩的关系?” 谢锦沉吟:“应该是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轩辕曜皱眉,“我身边的十八卫不得允许,肯定不会随便乱说,难不成是你?” 谢锦高呼冤枉:“我哪敢?” “算了,先不想这些。”轩辕曜伸手把他扶起来,“能走吗?” “屁股估计已经开花了。”谢锦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低低吸了口气,“军棍果然比藤条疼得多。” “废话!藤条那么细,军棍又粗又沉,能一样吗?” 轩辕曜语气颇为不善,“你说你是不是傻?扑过来干什么?演苦肉计也分清场合吧,万一惹怒我父王火上浇油,你想过后果没有?” “反正我来淮南之前,就抱着一个态度,要么死,要么跟你在一起。” 谢锦道,一副大义凛然的口吻,“你父王若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只要打不死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能让你挨打。” 轩辕曜道:“要真把你打死了,这东陵天下都得震上一震。” 谢锦挑眉:“曜曜夸张了,我有那么大的分量?” “一点都不夸张。”轩辕曜道,“谢首辅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父王若是把你打死,他不得找我父王拼命?你父亲掌朝中大权,我父王掌兵权,这两人要是干起来,你觉得后果不严重?” “曜曜说得有道理。”谢锦缓缓点头,“不过我不会让父亲对你父王动手。” 轩辕曜沉默,虽然他气谢锦幼稚,却不得不承认心里其实还是很感动的:“我父王气的是我,让他打一顿发发火也就算了,父王消了气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你这样做,父王就会被你感动?” “你父王虽是武将,可武将又不是铁石心肠。”谢锦低声辩解,“你没看主上那般冷硬无情的性情都有软化的时候,何况你父王?不管他同不同意,至少我得让他看到我的态度,让他知道我是真的在乎你,愿意为了你挨打受罚,以后跟我在一起不会委屈了你。他只要一心软,我们就有了希望。” 何况曜曜本来就是被他三十六计硬拽进这场断袖之恋里的,所有后果理该他一人承担,不能牵连了曜曜受罚。 轩辕曜没说什么,把谢锦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飞鹰院走去。 刚到了院里,就有小厮送来一些伤药:“王爷让小的送过来的,给谢公子用。” 轩辕曜伸手接过来,吩咐道:“顺便去帮我打盆水过来。” “是,世子爷。” 进了屋,轩辕曜把谢锦扶到自己床上去趴着:“娇贵的谢家公子今年内已经是第二次受伤了,你这屁股要是会说话,只怕都恨不得脱离你这个主人。” 谢锦脸色微白,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曜曜还有心情开玩笑,看起来心里应该有底了。” “哪来的底?”轩辕曜冷哼,“我父王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是你演个煽情戏码就能糊弄过去的。” “我没糊弄他。”谢锦撇嘴,“我是真心实意的,从不敢存着半分糊弄的心思。” 轩辕曜没说话,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掀开衣服,屁股上血肉模糊:“虽然只伤了皮肉,但伤势不轻,大概得好好养上几天。” 刑杖沉重,虽数目不多,可造成的伤势却厉害,到底不是藤条可比的。 小厮端着水走进来,“世子。” 轩辕曜走出去把水盆接过来,淡淡道:“出去吧。” “是。” “曜曜,进王府到现在,我们就只看到了一些护卫,小厮,侍女,还有你的父王……” 谢锦对自己的伤势不怎么在意,反而沉眉开口,“你跟你的母亲已经很久没见了,知道你回来并且被罚的消息,王妃不是应该火急火燎的赶来救你?怎么到现在没有看到王妃和你的妹妹?” 轩辕曜把盆放在一旁,心里也觉得疑惑:“不知道。可能我父王事先有过交代?也有可能是母亲得知我们俩的关系,心生不悦,不想见我。” 谢锦闻言,面上浮现愧疚:“曜曜,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轩辕曜瞥了他一眼,用软布沾了水给他擦拭伤口,“如果你真觉得对我造成了困扰,要不现在去跟我父王说一声你后悔了?” 谢锦委屈:“曜曜这么心狠?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忍心对我说这样的话?” “谁让你自己一副愧疚自责的模样?” 轩辕曜冷哼,“既然选择了跟你在一起,就代表我已经决定走这条路,以后不管是荆棘丛生也好,幸福甜蜜也罢,都两个人一起承担,没有必要觉得谁愧对谁。” 谢锦嗯了一声,心头一片温软。 轩辕曜没再说什么,专注地给他上好了药,在盆里洗净双手,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见母妃。” “晚辈来访,自该亲自去拜见长辈——” “母亲不在意这些礼节。”轩辕曜打断了他的话,“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需要你去拜见的话,我再来通知你,不过最好是明天早上再去比较好。” 谢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听你的。” 于是轩辕曜唤来两个护卫,让他们在门外守好,随时听从谢公子的吩咐。 然后他就离开了屋子,往他母妃的院落里而去。 淮南王妃住在映雪院,幽静宽阔,庭院里种植着几棵海棠树,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 轩辕曜抬脚进了院子,几个侍女抬头看见,先是一愣,“世子爷?” 轩辕曜嗯了一声:“母妃可在里头?” “在,在的。”侍女恭敬地福身行礼,“王妃正在休息,世子眼下不太方便进去……” “休息?”轩辕曜抬头望了望天,“这个时辰不是早起来了吗?母妃这会儿还在睡?” “这……”小丫头们面面相觑。 恰在此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嬷嬷,看见轩辕曜,惊喜开口:“世子爷回来了?” 轩辕曜点头正要说话,却见那嬷嬷转身就进了屋:“王妃!王妃!世子爷回来了!” 第649章 喜从天降 轩辕曜嘴角轻抽,暗道回来就回来了吧,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至于这么喳喳呼呼吗?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嬷嬷为什么这么咋呼了。 因为他娘居然给他添了个弟弟。 嬷嬷通报之后,淮南王妃忙让人把他叫进去,轩辕曜进了屋就闻到一股子特殊的味道——那是妇人刚生完孩子之后,屋子里特有的奶腥味。 当然,淮南王妃也不是刚生完孩子,准确来说,是已经生完孩子快满月了,轩辕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个小小的孩子,脸蛋大概仅有他的巴掌大,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襁褓中睡觉,看起来那么的……安详又可爱。 轩辕曜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抬眸看着他的母妃:“我……我有了个弟弟?” 淮南王妃在屋子里休息了大半个月,肌肤白皙娇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说她二十五六岁也绝对有人相信。 不过富贵之家的妇人本来就养尊处优,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些也正常。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父王母妃居然不声不响就给他造了个弟弟? 轩辕曜好半晌反应不过来这个事实。 淮南王妃迟疑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曜儿,你不喜欢?” “怎……怎么突然就有了个弟弟?”轩辕曜喃喃说着,目光落在婴孩小脸上,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难道父王母妃早就知道我跟谢锦……” “曜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有个弟弟?” 淮南王妃谨慎地瞅着他的表情,又问了一遍,“没跟你说,是我们不对,不过这个孩子……” 不喜欢? 轩辕曜一愣,瞬间回神:“我没有不喜欢。” 他简直太喜欢了可以吗? 轩辕曜定了定神:“就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顿了一下,“怀胎十月……弟弟在母亲的肚子里将近十个月呢,也就是说去年这个时候,父王和母妃就打算多生一个孩子……” 轩辕曜抬眸看着他的母亲:“我能知道原因吗?” 父王不会未卜先知吧,难不成有算命的也算出他的命格,此生注定无子? 淮南王妃担心他多想,解释道:“你父王说你以后可能不会回淮南来了,他担心王府后继无人,所以才决定再生个孩子。” 轩辕曜沉默。 事实证明,父王的担心不无道理。 “摄政王决定把你留在皇城时,你父王就知道你以后可能会在帝都掌兵权。” 淮南王妃解释,“可是边关同样需要有人镇守,你妹妹从小娇惯,现在再培养她成为将军已然来不及,所以我们才决定再生一个,不管男孩女孩都好,生下来好好培养,以后留在淮南继承淮南这片封地和你父王手里的兵权,继续保家卫国。” 轩辕曜明白了,一时之间反应倒是挺平静的。或者说,后知后觉的还觉得挺高兴。 他不发一语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孩,小小的脸蛋,白白的皮肤,虽然是睡着的模样,不过看起来长得挺漂亮,看着看着,他脸上就多了一些笑意。 “曜儿。”淮南王妃觑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太确定他现在心情如何,“你这是高兴还是冷笑?” “当然是高兴。”轩辕曜无法控制嘴角的上扬,“母妃太伟大了,父王也当真是有先见之明,孩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淮南王妃脸色古怪:“这不算是有先见之明吧?你父王也是从皇城回来之后,猜测你以后会被摄政王留在帝都,所以才决定多生一个孩子,这是提前就知道的事情。” 轩辕曜摇头:“母妃不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轩辕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简直心花怒放,若不是碍于母亲眼下正在坐月子,他真想抱着母妃使劲亲一口,再飞奔出去找父王亲一口。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太肉麻,他这么大的岁数也做不出来这举动。 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被移开,那种断了香火的愧疚感终于消散了一些,虽然他并不后悔跟谢锦的感情,可是对于不能娶妻生子这一点,他依然觉得愧对爹娘。 可现在母妃告诉他,他居然有了个弟弟? 简直是喜从天降。 轩辕曜都无法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母妃。”轩辕曜敛了敛表情,却依然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我以后一定好好善待弟弟,给他最好的一切,只要我有的,他一定会有。我没有的,只要他想要,我也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得到。” 淮南王妃沉默片刻,眉头拧起,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曜儿,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是真心的高兴,特别高兴。”轩辕曜激动得心脏狂跳,恨不得马上去跟谢锦分享这个好消息,“母妃辛苦了。” 淮南王妃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反应有些不太正常。 不过她也没多想,曜儿一直是个乐观心善的男儿,没心没肺更没心机,心胸宽大得能包容万物,绝不会因为多一个弟弟跟他争宠就心生不满。 所以他的高兴应该是真的高兴。 淮南王妃这么一想,缓缓松了口气,她还挺怕曜儿多心的,不过此时看来,他好像一点都没多想,反而真心实意地欢迎着弟弟的到来。 “只是母妃年纪大了,以后可得注意身体才是。”轩辕曜蹲下身子,“天底下的母亲都太不容易了。” 淮南王妃微微蹙眉:“什么叫年纪大了?曜儿会不会说话?” 轩辕曜讪笑:“母妃还年轻着呢,风华正茂,风情万种,风韵犹存——” 淮南王妃嘴角一抽,抬手就拍向他脑门:“闭嘴。” 第650章 上天待他不薄 轩辕曜傻笑,笑着笑着就不由想到了方才父亲在祠堂外说的话,慢慢敛了笑意,暗道父王还说他断了淮南王府的香火……这不就有了现成的香火吗? 父王故意吓他的吧。 而且消息瞒得这么紧…… 轩辕曜微微拧眉,抬眸看向自己的母妃:“父王刚有了儿子,这个消息还没有上报给陛下?” 他跟谢锦来的时候,主上提都没提这一茬,说明暂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按照规矩,皇族新生儿出生之后需第一时间奏禀给陛下,然后记入皇室宗谱,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得个册封。 不过册封一事也有规矩,这一代轩辕曜得了世子之位,次子就不再享有这个名分,父王百年之后,淮南王府还得由轩辕曜这个世子继承。 这般一想,轩辕曜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你父王已经拟了折子,并把弟弟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准备好,打算寿辰之后亲自去一趟帝都。” 亲自去帝都? 轩辕曜回神,想着的确要亲自去,毕竟这是父王自己喜得麟子。 “弟弟叫什么名字?” “晖儿。” “晖儿?”轩辕曜转眸,静静看着襁褓里睡着的小宝宝,嘴角上扬的弧度快要咧到耳根,“名字不错,好听。” 不行,他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谢锦,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轩辕曜就有些迫不及待,朝淮南王妃躬身道:“母妃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望母妃。” 淮南王妃笑着:“去吧,别太累着自己。” 轩辕曜嗯了一声,刚踏出房门,迎面就遇到了一身黑袍缓步而来的淮南王。 镇守边关多年的淮南王身躯高大挺拔,多年浸淫军营使得眉眼威严浓重,历经风霜洗礼的脸上带着天生属于皇族的儒雅和贵气,以及见惯风雨之后逐渐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 比起那些满脸凶恶的莽汉,这样儒雅威严的武将更让人心悸敬畏。 轩辕曜脸色微变,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父王。” 淮南王看他一眼:“见过你母妃了?” “是。”轩辕曜小幅度点头,声音低低的,“弟弟也见过了。” 淮南王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沉肃:“很高兴?” 嗯,的确很高兴。 非常高兴。 轩辕曜缓缓点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高兴。” “高兴什么?”淮南王语气冷冷,“高兴自己不必再愧疚?” 轩辕曜抿着唇,缓缓跪下:“儿子知错,今晚去书房领罚,不让谢锦知道。” “本王若要责罚自己的儿子,需要担心他一个外人知道?”淮南王皱眉。 轩辕曜沉默片刻,像是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心神微松,态度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乖顺:“父王息怒,曜儿认打认罚。” “本王寿辰,你送了如此特别的一份大礼给我。”淮南王冷哼,“还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轩辕曜愧疚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好照顾谢家小子,他若有什么闪失,本王担待不起。”淮南王留下这句话,抬脚进了屋。 轩辕曜跪着没动,直到他父王进了屋,才起身离开。 一路上脚步轻快,强忍着想要飞起来的冲动,很快抵达飞鹰院,轩辕曜走进屋子,看着趴在床上无聊得画圈圈的谢锦,抿着嘴笑:“阿锦。” 谢锦抬眸看他,盯着他唇角那一抹可疑的弧度,嘴角微翘:“什么事这么高兴?” 难道淮南王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很大很大的好消息。”轩辕曜眼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你这只狐狸不是很聪明吗?给个机会让你猜猜看,看你能不能猜到。” 说着,他伸手拖了张凳子坐过来,托着下巴,就这么两眼灿灿地看着谢锦。 谢锦默默看着他这副喜不自胜的表情,心情不由放松了些,嘴角也染了几分笑意,沉吟片刻,克制着心头的紧张和激动:“淮南王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轩辕曜缓缓摇头:“不是,我觉得比这个还要值得高兴。” 还要值得高兴? 谢锦眉心微深,眼下最让人揪心的就是淮南王的态度,曜曜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淮南王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相信曜曜不会强硬地逆他父王的意,而淮南王最在意的是王府香火和边关兵权的传承。 能让曜曜这般高兴,除了淮南王同意他们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香火问题得到了解决。 谢锦蓦然想到儿子回来都未曾露面的淮南王妃,心头微动,“容我冒犯一下,是不是你母妃……咳,有喜了?” “不愧是狐狸。”轩辕曜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是有喜,而是我多了个弟弟。” 多了个弟弟? 谢锦诧异:“你父王又有了个儿子?”已经出生了? 轩辕曜点头。 “嫡子?” 轩辕曜表情一顿,“我母妃亲生的,当然是嫡子。” 谢锦沉默片刻,难得露出一副做梦似的表情,“这……这好像有点太突然了……”惊喜还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我也觉得挺突然的。”轩辕托着下巴,感觉还有些没从恍惚中醒过来,“父王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露。怪不得母妃没出来见我呢,原来是因为正在坐月子,我弟弟尚未满月,母妃现在还不能出来见风。” 谢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第651章 退而求其次 感叹之后,他很快发挥狐狸特性,开始思索事情的前因后果。 “曜曜。”他皱眉开口,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们俩的事情也就是主上去年回大周之后才有了进展,你父王应该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个我也问过了母妃。”轩辕曜语气轻快,“女皇陛下登基之前,我跟父王一起去帝都拜见新帝,之后我父王单独回淮南,我则被主上留在了帝都。 父王那个时候就猜到了我以后继续被留在帝都的可能性比较大,为了给淮南王府培养一个镇守边关的将军,父王跟母妃商议之后决定再生一个,于是就有了我弟弟。” 谢锦沉默片刻,表情有些古怪:“你父王应该并不能确定,这胎生下来就一定是个儿子。” 轩辕曜挑眉:“我父王很开明,也没说必须是个儿子。儿子不中用的情况下,女儿也可以镇守边关,你看楚红衣不照样是个巾帼英雄?” 顿了顿,“只是我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吃不得苦,而且现在已经十六岁,到了出阁的年纪,再培养也来不及,只能重新再造一个孩子。” 再造的这个孩子不管男女,父王都是打算照着武将标准而培养的。 谢锦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所以淮南王并没有把兵权传男不传女的想法。” “也不算是吧。”轩辕曜皱眉摇头,“只能说退而求其次,在有儿有女的前提之下,肯定是男孩子更能吃得了苦,耐磨耐造,体力上也更占优势。楚红衣虽然厉害,但是放眼天下,能像楚红衣这么厉害的女子有多少?” 而且传承香火的都是儿子,就算如何开明的父亲,也不会首先想到让女儿来继承家业,传承香火——特殊情况例外。 比如当今女皇陛下。 谢锦点头:“曜曜说得对。” 不管是不是退而求其次,他都觉得淮南王绝对算是个开明的父亲,如果他能接受自己跟曜曜在一起,那就更开明了。 至于这个刚来的孩子,是阴差阳错也好,是意外的惊喜也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才使得他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谢锦都真心的为之感到高兴。 这个孩子的存在虽不是轩辕曜正大光明离经叛道的理由,也不是他可以选择断袖的底气,但至少可以减轻一点轩辕曜无法延续血脉的负罪感,以及得以传承淮南王府的责任和家业,使得边关后继有人,让淮南王不至于留有遗憾。 这就足够了。 “如果只有我跟妹妹两个人,以后继承淮南王府家业和兵权的肯定是我,父王不可能考虑妹妹。” 轩辕曜说着,微微拧眉,“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就算撇开你跟我的事情不谈,父王也已经想到了以后我可能会留在主上身边听差,所以他就不得不考虑淮南王府的兵权问题。 从妹妹身上着手培养已然是来不及,再生一个是最好的办法,好在父王母妃还年轻,若是再过几年,就算想要孩子也不太可能了。” 谢锦听完,认同地点头,心里还是忍不住想感叹一句,淮南王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轩辕曜想了想:“阿锦,我有个想法。” 谢锦抬眸:“什么?” “我想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轩辕曜表情微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弟弟承继了淮南王府的血脉和希望,担负起镇守边关的重任,理所当然应该享受到世子的爵位和尊荣。” 谢锦沉默片刻:“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不过这件事你应该跟你父王商议,我无权替你拿主意。” 他明白曜曜的想法,不能传承淮南王府的香火和责任,就不该留着享受着世子的爵位和尊荣,让给弟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其他人,而是在淮南王。 而且还需要得到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同意。 轩辕曜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百种善待弟弟的想法,并且一点都不介意把计划付诸言语:“我一定要对弟弟好一点。” 谢锦嗯了一声:“我们一起对他好。” 这个刚出生的小公子是他们两人的福星,必须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宠爱。 两人对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轩辕曜眉梢轻挑,“我觉得父王应该不会再对我们动手。” “怎么说?” “虽说是你替我挡住了责罚,但是你该知道,我们现在身在淮南王府,在父王的地盘上,王府里所有兵卫只听父王一个人的命令。” 轩辕曜挑眉,“你这个谢家九爷的身份在这里不起任何作用,父王若真想动真格的,只需让几个侍卫把你拉开,照样可以把他的儿子打成肉饼。” 本来气氛还挺严肃的,「肉饼」两个字让谢锦瞬间笑出声,“曜曜。” 轩辕曜皱眉:“你笑什么?” “我在想,曜曜变成一块肉饼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谢锦作势思考,“曜曜是世子,不如叫柿饼吧。” 轩辕曜表情不善。 “曜曜说得很对。”谢锦缓缓点头,“就算我武功如何厉害,也绝不敢放肆地跟你父王动手,他若真想打你,只需要命侍卫把我拉开就行,两个人不行就四个,四个不行就八个,到时候就算把你打成柿饼,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谢锦。”轩辕曜声音里多了几分危险,“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曜曜。”谢锦趴在枕头上,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我现在是伤患。” 轩辕曜心头一拧,顿时就不说话了。 起身查看他的伤势,轩辕曜顺势坐在床沿,轻轻按摩着谢锦的肩颈:“我猜测应该是有人提前写了信,告诉了父王我们俩的事情。” 谢锦嗯了一声:“你觉得会是谁?” “主上。” 谢锦道:“也许是我父亲。” 轩辕曜皱眉:“如果是谢首辅,他会怎么说?” “不知道。” 可能会直接提亲? 不过提亲这个事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这么说,免得曜曜又要开始振夫纲。 谢锦伤在屁股,肩膀脖颈上没什么毛病,不过暂时只能趴着不动,趴得久了总不会舒服就是。 曜曜按得细致,除了屁股之外给他全身筋骨都按了按,就当做是他关键时刻英雄护夫的奖励:“阿锦今天表现得真好,看起来特别仗义。” 仗义? 谢锦嘴角一抽,这话怎么说的? 朋友之间相护才叫仗义好不好?曜曜貌似总搞不清关系。 不过谢锦没纠结这个,享受着小豹子亲力亲为的服侍,闭着眼道:“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轩辕曜动作微顿,默默盯着他的后脑勺:“我觉得应该是我保护你。” 谢锦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说道:“我们互相保护。” 互相保护? 轩辕曜琢磨片刻,觉得好像也对,于是点了点头:“嗯,相互保护。” 第652章 寿诞贺礼 接下来几天是养伤时间。 轩辕曜早晚会去给父王母妃请安,请安之后回到飞鹰院跟谢锦一起用膳,因为解决了香火传承问题,两人都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相处起来无疑轻松许多。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淮南王妃很快出了月子,接着也到了淮南王生辰的日子,不过王府里并没有大操大办,跟平常一样,一点热闹的气氛都没有。 “我父王对生辰之类的一向不太看重,以前都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晚上会把军中几位身居要职的叔叔伯伯叫过来,一起喝上一顿,热闹热闹就算了,连贺礼都不收的。” 轩辕曜说这话的时候,偏偏就遇上谢锦的贺礼被送了过来,轩辕曜跟谢锦一起出去看,看完之后直接咋舌。 全身通红的一匹汗血宝马,一看即知品相极好,价值连城。 还有一柄上古宝剑。 长条形锦盒装着宝剑,剑长一尺八,剑宽一寸半,剑身雕着黑色菱形暗花纹,剑格正反面乃是用蓝色琉璃和绿松石镶嵌而成的纹饰,剑柄以丝线缠缚……内铸有极其精细的十一道同心圆圈。 光华绽放,雍容清冽。 轩辕曜看着这剑,耳畔响着他父王平稳的声音:“相传这把剑乃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名为纯钧。” 轩辕曜转眸看他:“父王识得此剑?” “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涸而出铜。” 谢锦淡笑,“书中记载,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 谢锦说着,目光看向轩辕曜,“剑成之后,众神归天。” 淮南王点头:“据说有人用两座城池交换此剑却不得成。” “远古的事情,谁知道呢?”谢锦缓缓摇头,“不过宝剑配英雄,王爷镇守边关二十余年,为东陵社稷尽心尽责,实乃国家之栋梁,边关之战神,这柄剑配王爷最合适。” 轩辕曜瞥了他一眼,又悄然看向自己父王,暗道不愧是谢狐狸。 一匹汗血宝马,一柄上古宝剑,都是极贵重且难以得手的宝物,看得出心意极重,且懂得投其所好,精准地抓住了一个武将的胃口——谢锦显然是赌他父王会忍不住心动? 一旦父王收了这贺礼,就等于是认可了他的身份,以后他们的关系自然水到渠成,算是得到了双方父母的默许。 轩辕曜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大手笔和狡猾心思,然而以他对父王的了解,这份贵重贺礼父王只怕不会收。 “无功不受禄。”淮南王语气淡淡,果然不出轩辕曜所料,“谢公子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这两样礼物本王不能收。” 谢锦神色一正,低眉谦恭道:“王爷不喜欢纯钧?” 淮南王道:“本王没有理由收受你的贺礼。” 顿了下,接着强调:“任何礼物本王都不会收,你带回去吧。” “父王。”轩辕曜站在一旁,低声开口,“谢锦花了很大功夫寻来的,还望父王成全了他一片孝心。” “孝心?”淮南王皱眉,语气不善,“他应该孝顺的是谢首辅,本王又不是没有儿子,需要他来孝顺?” 谢锦身上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白,只是强撑着而已:“若王爷不喜欢这两样贺礼,晚辈可以再为王爷寻别的过来,兵法剑谱可否?相传天下尚存的上古宝剑还有轩辕剑、承影剑和——” 淮南王语气冷漠:“你想用厚礼来换本王的儿子?” 谢锦一滞:“晚辈断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存这样的想法。” “父王。”轩辕曜面带恳求,“谢锦也是一片心意,父王索性就成全了他。” 淮南王冷道:“本王身为皇族亲王,守的是家国律令,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这样的事情做不来,谢公子还是把这两样带回去给你的父亲吧。” “家父乃是朝中文官,不需要常年佩剑。”谢锦低眉,“而且这柄剑其实就是家父收藏所得,他让晚辈带来孝敬给王爷,就当做是晚辈的嫁妆,还望王爷不要推辞。” 嫁妆? 这两个字让淮南王着实一愣,随即眯眼看着谢锦:“谢公子的意思是,你要做本王的儿媳妇?” 谢锦点头:“是。” 轩辕曜挑唇,暗道谢锦本来就是小媳妇。 淮南王一时沉默。 谢家嫡子谢锦在帝都是个风云人物,关于此人的事情他也听过不少,尤其是今年跟曜儿一起去上宁查案,以两人之力端了整个云家数百口,还铲除了朝中户部尚书苏策一家,在上宁搅得风生水起……端的是人中龙凤,少年英才。 在朝堂上深受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器重,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刑部尚书一职,于帝都贵公子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脑子好,够聪明,容貌生得也不错,孤傲难驯却也能屈能伸。 若撇开自己儿子被拐跑这件事不谈,以一个正常人眼光来看,谢锦各方面都足够优秀,对感情也看得重,而且性子坚韧,虽是锦绣公子却吃得了苦头,不是个绣花枕头。 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儿,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女婿,都无疑是让人喜欢的——前提是作为单纯的儿子,和纯粹的女婿。 而不是拐了自家儿子的「假媳妇儿」。 第653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正因为淮南王越看越觉得谢锦不错,所以也就越看越想不通,这样一个优秀男儿,怎么就不爱红妆,偏偏喜欢上了一个跟他一样的男儿? 简直是……枉费他爹娘一片养育之恩。 “王爷不用担心,如果真的是受贿,那晚辈也是行贿之人,按照律法同样应该被治罪。” 谢锦态度真诚谦恭,一厢情愿地认为淮南王是有所顾忌,而不是单纯地不想收他的礼物,“这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望王爷笑纳。” 顿了顿,“待回帝都之后,晚辈会如实把此事上报陛下和摄政王,绝不让王爷承担任何风险。” 淮南王回神,表情透着几分嘲弄:“谢公子想得倒是挺周到,不但送上如此贵重的贺礼,甚至帮本王把风险都解除了,本王还从未见过一个送礼之人能把事情考虑得如此面面俱到。” 谢锦继续谦恭:“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轩辕曜觉得谢锦上辈子一定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这辈子不小心投胎做了人,却依然保留了几分狐狸的性情。 “谢公子跟本王去书房一趟。”淮南王转身,淡淡吩咐,“曜儿先把宝马牵到马厩去,纯钧剑暂收起来,等谢公子离开淮南,一并让他带回去。” 轩辕曜闻言抿唇,神色微紧,“是。” 谢锦抬眸看着轩辕曜,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稍安勿躁,随即便随着淮南王一起去了书房。 轩辕曜收了宝剑,亲自把汗血宝马牵下去安置,然后也转身去了父亲的书房。 敲开书房的门进去,轩辕曜恭敬说道:“儿子有件事想跟父王禀报。” 淮南王抬眸:“什么事?” “弟弟以后会继承镇守淮南的责任和兵权,小小年纪承担了本该由孩儿承担的责任,孩儿心下有愧,想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就算只是一点小小的补偿……或者说也不算是补偿,而是理该让弟弟所得的爵位。”轩辕曜低声开口,“望父王允准。” 责任和尊荣互为一体,没道理让弟弟承担责任,而自己却还霸占着世子爵位不放。 “世子之位让给你弟弟?”淮南王皱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轩辕曜迟疑片刻:“儿子只是觉得——” “难不成你还真想嫁进谢家去,从此跟淮南王府脱离关系?” 轩辕曜一愣,连忙摇头:“父王明察,儿子绝不是这个意思。” “若想跟王府脱离关系,本王也不是不能成全。”淮南王道,“本王可以即刻宣布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轩辕曜脸色一变:“儿子绝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这件事以后就别再提起。” “可是——” “可是什么?”淮南王皱紧眉头,“前几天没挨到军棍,心里不舒坦是不是?非得打一顿在身上才舒服?” 轩辕曜连忙摇头。 “汗血宝马和纯钧剑本王不会收,你们俩的事情本王也不会再管。” 淮南王声音淡淡,“儿大不由爹,本王也管不了那么多。” 轩辕曜心头一紧,愧疚汹涌而来,瞬间跪了下去:“儿子知错,让父王失望了。” 谢锦没有犹豫的,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淮南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明明如此出众耀眼,锋芒毕露,却偏偏让他无比心塞。 “你们是否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淮南王声音微沉,“一个是首辅之子,本身行事就肆无忌惮,再加上陛下和摄政王恩宠,朝中多少人盯着你? 行差踏错一步,今日你在朝上得罪的那些人,来日就会想尽办法置你于死地,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谢锦沉默片刻:“就算只是为了曜曜,晚辈以后行事也会加倍小心,不会鲁莽冲动,只做该做之事,力持问心无愧,不留把柄在任何人之手。” “曜儿是本王的儿子,在帝都又得摄政王重用,掌黑曜军兵权,同样是让许多人忌惮的身份。” 淮南王语调越发沉了些,“你们俩人走得那么近,在很多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就是私相授受,来往密切,甚至是结党营私——朝权和兵权的结合,对于天子来说同样是不允许存在的忌讳。” 谢锦明白他的意思和顾忌。 淮南王掌兵权二十余年,镇守边关,虽东陵历来少有战争,可他能在淮南待二十多年而不生事端,不惹帝王猜忌,不引来朝中文臣们针对,足见他行事沉稳有度,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谢锦这样的性子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只要帝王不猜忌,他这辈子都会活得无限风光,可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又能保证不会阴沟里翻船?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锋芒太盛有时真的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入了朝堂,纵然得了君王信任,也该怀有最起码的忧患意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即便是清明盛世,也难免有一两只见不得光的臭鼠臭虫躲在见不得人的阴暗水沟里,等着伺机而动,不让你死也能恶心你一把。 “王爷苦心,晚辈明白。”谢锦真诚地承诺。“晚辈以后行事定会深思熟虑,小心谨慎,不轻易给人留下把柄,也尽量低调沉稳,不惹事端,绝不给谢家和曜曜带来无谓的麻烦。” “父王请放心,主上对我跟阿锦信任有加,不会轻易生出猜忌。” 轩辕曜也跟着强调,“如果父王不放心,我跟阿锦以后行事一定谨慎再谨慎,如履薄冰,除了主上交代的事情之外,必会低调行事,低调做人,不轻易结仇树敌,也绝不轻易留下任何把柄给别人。” 淮南王明白谢锦是个心思深沉的狐狸,即便还年轻,做事也定会想得缜密,只是依然无法避免地生出一些忧心来。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稍稍提点一下便足矣,无需翻来覆去地强调。 淮南王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王爷。”谢锦低眉看着地面,“汗血宝马和纯钧剑是晚辈一片心意,还望王爷不要推辞,否则晚辈心里不安。” “怎么?”淮南王目光沉沉落到他身上,“你要送本王东西,本王还必须接受不成?” “晚辈不敢。”谢锦谦恭的态度无可挑剔,“只是晚辈此番跟曜曜一起来淮南,就是为了给王爷送上一份贺礼,临行之前家父也一直交代,定要对王爷恭敬备至,万不可稍有冒犯,还望王爷成全了晚辈的一片孝心。” “谢锦,本王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淮南王表情沉冷,“挨了打之后还上赶着送礼,你有被虐倾向?” 第654章 轩辕谢氏 轩辕曜默默点头,觉得父王说的简直对极了。 谢狐狸真的有被虐倾向,这一年来几次受伤了? 第一次是自己作死使用苦肉计,第二次是被主上教训得惨不忍睹,这都第三次了。 轩辕曜忍不住想,谢锦是不是以前没挨过打心里特别想知道挨打的滋味,所以才一再用自己的屁股去尝试? 谢锦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回禀王爷,晚辈没有被虐倾向,只是遇上一个喜欢的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取跟他在一起的机会,晚辈也不想他心里不安,纵然这份感情不容于世,依然自私地奢望能够得到亲人的一点祝福,毕竟心无芥蒂,心中坦然,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些。” 轩辕曜抿唇,暗道谢狐狸贿赂不成,开始走攻心之道了。 淮南王目光沉沉,却只是盯着谢锦不语。 虽然三十六计对他这样的武将来说一眼就能识破,可狡猾就狡猾在谢锦并不介意被识破,甚至坦诚地把自己全部剖开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索求一份自私的祝福,坦白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唯有心无芥蒂,心中坦然,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 这不就是在告诉他,若得不到他的祝福,轩辕曜以后在朝堂上也会走得不顺? 书房里一片安静。 淮南王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淡淡:“本王的儿子乃是皇族贵胄,不是你一匹马一柄剑就可以换走的,回去之后可以好好想想—— 当然,本王也不介意你去寻求你父亲的意见,嫁妆多准备一点,尽可能的丰厚,除此之外本王要看到你的真心和态度。” 谢锦一喜:“王爷有什么要求——” “本王没什么要求。”淮南王波澜不惊,“看你们父子二人的诚心。” 轩辕曜眨眼,父王真把谢锦当成了儿媳妇? 丰厚的嫁妆…… 谢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王爷放心,晚辈一定让王爷看到晚辈的诚意。” 没有要求反而是最为难人的要求,不过谢锦认为这是淮南王给自己的台阶,心里已经同意但是脸上拉不下来,所以只能出个难题给他。 淮南王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出去吧。” “是。晚辈告退。” “儿子告退。” 两人行了告退礼,转身走出书房。 外面秋高气爽,阳光明朗,万里无云。 是个好天气。 “父王这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轩辕曜转头看着谢锦,眼底藏着喜色,“不过你得多准备一些嫁妆,以后你就是皇家的媳妇儿了,高兴吗?” 谢锦默默瞅着他:“以后我就是轩辕谢氏?” 轩辕曜诡异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轩辕谢氏……不错,听起来特气派。”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有趣,不过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高兴。 “你的伤还没好清楚,先回屋趴着去吧。”轩辕曜说着,忽然福灵心至,“对了,既然要让父王看到你的诚意,我觉得可以手写一份家规。” 谢锦闻言,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家规?” “我们家的家规,比如说以后你要是敢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就用家法惩罚你,我还随时保留休妻的权利。” 轩辕曜扬了扬眉,无比的嘚瑟,“至于这份家规该怎么写,要写多少条,就看你的诚意如何了。写的越多,诚意越足,我父王肯定越满意。” 谢锦不发一语地看着他,深以为这小豹子最近变得狡猾了,“仗着在你家的地盘上,就可劲儿地欺负我?” “我这哪是欺负你?是为你考虑好不好?” 轩辕曜叫屈,“万一你准备的嫁妆不合我父王心意,父王不同意让你进轩辕家的门了,怎么办?” 谢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曜曜,你该永远保持少年的天真、单纯、善良。” “你直接说我比较蠢就行了呗。”轩辕曜挥开他的狐狸爪子,“不过你该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狡猾也是跟你学的,不然我这单纯、天真、善良的少年哪会是你的对手?说不定哪天被你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曜曜这话说的,好像我专门吃人似的。”谢锦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过曜曜光说嫁妆,还没说聘礼呢。” 轩辕曜扬眉:“聘礼?你想要什么?” “想要曜曜。”谢锦伸手揽着他的腰,“聘礼就是曜曜以身相许。” 轩辕曜语气淡定:“以身相许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要在上面。” 两人一路往飞鹰院走去,看似悠闲,实则片刻不停地开始极力争取各自的权益,虽然雨过天晴两人心情都不错,但该争的还是要争。 这事关以后的尊严和家庭地位问题,必须严肃讨论。 “曜曜在上面?”谢锦在他耳边呵着气,邪魅蛊惑的声音听着让人脸红心跳,“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轩辕曜绷着一张俊脸,伸手朝他屁股上拧去。 “嘶!”谢锦抽了口气,疼得眉头都皱在一块儿,“曜曜轻点,为夫伤还没好呢。” 轩辕曜眯眼,手指拧着他屁股上的肉,威胁意味很浓:“谁是「为夫」?” “你是「为夫」。”谢锦识时务,软声软调求饶,“妾身身娇肉贵,还望夫君手下留情。” 轩辕曜冷哼一声,心一软,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稍后我就准备纸笔给你,你先写几条我看看。”轩辕曜说道,“看在你如此身残志坚的份上,我保留你可以随时享有家法和军法处置的权利。” “曜曜,你的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了。”谢锦偏头盯着他嘴角的弧度,从容开口提醒他,“别太得意,当心乐极生悲。” “不许乌鸦嘴。” “我们俩以后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如果你手痒,随时可以拿军营中的将士们操练,不能时时刻刻想着来对付我。”谢锦说道,“如果我手痒,我就拿朝堂上那些贪污受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贪官、昏官们开刀,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舍不得对曜曜动手。” 轩辕曜没空感动他此时表忠诚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父王的意思是让我们收敛锋芒,做分内之事的同时,要尽可能地低调谨慎,避免被小人钻空子。” 第655章 家规五条 曜曜放心。”走进屋子,谢锦自发走到床边,在床上趴了下来,“家国律令是不可挑战的威严,女皇陛下和主上的底线也同样是我们不可挑战的逆鳞,只要我们做该做之事,不违法乱纪,凡事坦荡,就算是那些阴沟里的臭虫也不可能抓得到我们的把柄。” 轩辕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男子汉大丈夫理该有自己的责任担当,做该做之事,说该说之话,坦荡从容,光明磊落,便无惧任何流言蜚语,小人作祟。 若总是心存顾忌,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何况他们效忠的是明主。 就算以后真的忘乎所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主上也会提前用藤条告诉他们做错事的后果很严重,非常严重。 轩辕曜在床沿坐下,淡淡开口:“如果我父王知道主上教训你跟教训自己儿子一样,大抵就不会担心我们行将踏错了。” 谢锦一懵,没料到轩辕曜会拿这桩糗事出来说,沉默片刻:“曜曜当年还被主上当儿子教训了几年呢。” 轩辕曜瞪他一眼。 “行了,不用担那些无谓的心。”谢锦托着下巴沉思,“我觉得我可以学一下泡茶。” 泡茶? 轩辕曜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怎么突然要学茶艺了?” “虽然我原本就懂一点,但亲手泡上一壶茶孝敬给岳父大人,应该更能表达我的孝心。”谢锦很擅长孝道,“曜曜觉得呢?” 轩辕曜抿着唇,有些为难:“那我是不是也得学?”学会了以后泡给谢首辅喝? 谢锦刚要说不用,却见轩辕曜突然眯起眼:“你刚才说什么?岳父大人?” “口误。”谢锦连忙改口,“我说的是公爹,不过曜曜,我觉得你不需要纠结这些称呼的问题……” “当然要纠结,必须纠结。”轩辕曜理直气壮,“这关乎以后谁上谁下,怎么能不纠结?我告诉你,是你自己是要当小媳妇儿的,以后不许反悔,否则我就休了你。” 谢锦默然,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趁着眼下有空,先定家规。”轩辕曜说做就做,话落之后,很快起身去搬了个小案过来,准备好纸笔,甚至细心体贴地替谢锦把宣纸铺好在案上,还亲自给谢锦研磨,并拿笔蘸了墨汁送到谢锦手里,“现在就写。” 谢锦垂死挣扎:“曜曜,我伤还没好……” “你伤在屁股,跟你写字没什么关系。”轩辕曜道,“难不成你是用屁股写的字?” 谢锦:“……” 轩辕曜语气冷冷的,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口吻:“赶紧写。” 机会难得,错过了只怕懊悔莫及。 谢锦幽幽看了他一眼:“写什么?” “我说你写。我说一条你写一条。”轩辕曜拖着张花梨木凳子过来坐下,“家规第一条,即日开始谢锦嫁给轩辕曜,正式成为轩辕谢氏,除非以后轩辕曜休妻,否则这个关系永远不变。” 谢锦唇角微勾,暗叹小豹子是不是真不明白,越是没底气的事才需要一再强调? 不过他觉得这个不重要,眼下顺了他的心意,把人彻底哄到手才是重点。 于是谢锦放弃了挣扎,点了点头,趴在床头开始执笔书写。 “家规第二条,以后谢锦唯夫君轩辕曜马首是瞻,凡事顺从,不得违抗。” “家规第三条,谢锦需恪守为妻之道,不许出去拈花惹草,不许抛头露面——” “曜曜。”谢锦抬头,打断他越说越兴奋的言语,“不许拈花惹草可以理解,但是不许抛头露面……你的意思是让我待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轩辕曜沉默须臾:“抛头露面这条可以不用写。” 谢锦嗯了一声:“多谢夫君开恩。” 轩辕曜研磨的手一抖,实在不知道谢锦是怎么保持如此淡定的态度,被迫写下这份「欺人太甚」不公平条约还能不露丝毫委屈神色的,默默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家规第四条,夫君轩辕曜在上,妻子谢锦在下,夫为妻纲,不许乱了夫妻纲常。” 谢锦执笔的手稳得一批,轩辕曜说什么,他就写什么,有疑问当场提出来,没问题就照写不误,配合的态度好得无可挑剔,连轩辕曜都觉得他实在好说话。 “家规第五条,如果谢锦违反了上述任何一条,轩辕曜都有权用家法责罚谢锦,情节严重,可休妻另娶。” 谢锦闻言,抬眸看他一眼:“曜曜,这家规是不是太少了些?要不要再多想几条?” “不用。”轩辕曜的目的只是确保家庭地位,其他的不重要,“谢锦日后只要顺从夫君,那么就算偶尔身体有疾,夫君轩辕曜也会贴心照顾,不会随意抛弃你的。” 谢锦几乎快止不住胸腔里翻腾的笑意,点头道:“多谢夫君体贴疼爱。” “应该的。”轩辕曜点头,“不过以后我想到了其他规矩条款,到时候你还得再补上。” 谢锦点头应下:“没问题。” 家规写完,签字画押。 谢锦一步步照着轩辕曜的要求签下这份不平等条约,待墨干了,轩辕曜把家规折好收起来,淡淡道:“等回到帝都,这份规矩条约我要呈给主上过目,请求陛下盖上玉玺,以后就成了圣旨,谢锦,抗旨的结果你肯定担待不起。” 谢锦微愕:“呈给主上过目?” 轩辕曜点头。 谢锦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暗道小豹子要真有这脸皮他倒真是服了,就怕有贼心没贼胆。 “你先休息吧。”轩辕曜带着家规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谢锦搁下毛笔,趴在枕头上,幽幽叹气:“果然虎落平阳……” “嗯?”轩辕曜眉头一扬,“你在骂我?” “不敢。”谢锦连忙摇头,“我就是感叹一下。” 第656章 今晚不醉不归 轩辕曜嗤了一声,懒得拆穿他的谎言。 不过骂就骂吧,反正他现在正是振夫纲的时候,好男不跟女…… 嗯,好男儿不跟谢锦斗,看在他是个伤患且刚刚签了不平等家规的份上,轩辕曜不跟他计较。 只是小豹子虽然早已清楚狐狸的狡猾天性,一时的兴奋却让他忽略了狐狸狡猾的程度,谢狐狸虽不是无可战胜,却非常擅长攻心之策。 示弱从来不是结果,而只是攻心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其中一种手段,暂时的退让不是永远的退让。 光明磊落的小豹子想要斗得过狡诈聪明的狐狸,除非狐狸自愿认输,否则在两情相悦这个前提之下,小豹子被拆吃得连渣都不剩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心中一块大石卸下,两人接下来几天依然是养养伤,斗斗嘴,其乐无穷。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如今早已是朝堂红人的两人不能在淮南逗留太久,伤势痊愈之后,谢锦和轩辕曜去邻城一间有名的珠宝楼定了几套珍贵精美的首饰,一套昂贵经典的头饰和一对上等玉镯孝敬给淮南王妃,一套年轻款式的首饰送给了已经出阁的郡主轩辕雪菱。 还有两块长命锁,一块给了淮南王妃的儿子晖儿,一块给了雪菱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 反正在淮南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谢锦大手笔的开销绝对够得上寻常权贵之家娶十八个媳妇儿也用不完,足见轩辕曜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三千姬妾也比不上的重要。 其中能折换成银子的尚且如此阔绰,那一柄纯钧剑则完全可以说是无价之宝,有钱都买不到。 狐狸不但脑子聪明灵活,嘴巴甜,无赖的缠人功夫也是一流,他的聪明和心计用在淮南王身上不起作用之后,只得用了下下策——缠。 每天早上亲自泡一壶茶给淮南王请安,见到王爷的面,斟上一盏茶捧着,或者直接跪下来奉茶——反正为了抱得美人归,他是丝毫脸面和尊严都不要了。 若王爷说没空,他就双手托着茶盏,尽管刚泡出来的茶还是热腾腾的,烫得双手发疼,他也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淮南王虽说性子比较冷硬,却也实在没兴趣看到他自虐似的举动,为了不让谢公子一双漂亮的手被烫出一个个水泡,他只能接过茶盏抿上两口,算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敬茶的举动。 晚上坚持去给王爷请安,接受王爷的训导,即便淮南王并不想跟他说话,可谢狐狸没羞没臊脸皮厚,完全无惧王爷的冷脸,就算淮南王不搭理他,他也依然诚意十足。 每天早晚坚持,一番孝心和诚意到底算是打动了王爷的铁石心肠—— 当然,究竟是铁石心肠被打动,还是实在被缠得没办法,淮南王最终还是收下了贺礼,并极为地不耐烦地开始下逐客令,恨不得谢锦和轩辕曜两人立即消失在他眼前,眼不看心不烦。 就这样,心愿达成的谢狐狸终于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心上人,于十月初五告别淮南王和王妃,离开淮南,踏上了回帝都的道路。 一路上潇潇洒洒,策马翱翔于天地间,迎风驰骋,任发丝飞扬,在广袤天地间享受着肆意飞扬的畅快。 不管是狡猾还是沉稳,不管是聪明还是坦荡,纵然一个已经入仕并掌了大权,一个早已成长为强悍的将领,却不能忽略他们只是两个年仅弱冠的年轻人。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骄傲飞扬,肆意放纵,进一座城,入一方宅院,选个风景如画的住处,斟上两杯美酒,于皎洁月色下迎风对饮。 “这算是合卺酒吗?”狐狸眯起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笑得眼底都是喜悦之色,“曜曜,我感觉我的人生到此已是圆满,以后仕途上就算如何风光,哪怕站在权臣之巅,与此时的我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此生有你,吾愿足矣。” 轩辕曜抱膝坐在屋脊上,遥望夜空星光闪闪,俊雅的脸上因酒意染上几分微醺,看起来当真是诱人得紧。 谢锦看着看着,就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曜曜。”递一杯酒到他唇边,“再喝一杯。” 轩辕曜张嘴喝下,偏过头,醉眼朦胧看他:“阿锦,你高兴吗?” “高兴。”谢锦提着酒壶又倒了一杯,“曜曜,今晚不醉不归。” 轩辕曜喝下酒,声音微哑:“为什么高兴?” 谢锦声音沉静:“因为跟心爱的人修得圆满。” 轩辕曜眯着眼看他:“心爱之人?是谁?” “你啊。”谢锦失笑,搁下酒盏,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带入怀里,“曜曜,我们……” “夫为妻纲。”轩辕曜皱眉,试图从他禁锢中脱身而出,“谢锦,你搂着我干什么?” “曜曜喝醉了?” “没,我没醉。”轩辕曜缓缓摇头,站起身却发现树在摇晃,天地也开始旋转,他迷迷糊糊地开口,“阿锦,怎么……怎么回事?” 谢锦把他禁锢在怀里,低头轻吻他红润的唇瓣,酒香之气扑鼻:“曜曜。” “放,放开我……”轩辕曜伸手推开他,“不,不许对夫君无礼……” 他想站起身,想要振夫纲,然而脚下却站不稳,身体一个趔趄重新倒入谢锦怀里,“阿锦……” “嗯,我在。”谢锦亲着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充满蛊惑意味,“曜曜,我们去沐浴好不好?” “沐浴?”轩辕曜睁着眼,神志却明显有些不太清楚,“好,好啊……沐浴,呵呵……” 谢锦抱着他,飞掠往后院而去。 第657章 出师未捷 庭院后面有一方温泉,这个季节能泡个温泉澡,绝对是一种极致的享受,谢锦把自己和轩辕曜都剥光,走下温泉池,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洗得干干净净。 就连轩辕曜曾经最不屑的沐浴方式——用香精打过,身上会散发出淡淡清冽的花香味,谢锦也丝毫没落下地给两人都用了。 小豹子似醉未醉,微醺之后在温泉池中泡上一会儿,秀雅的容色越发红润,眼神迷离,处处透着让谢锦无法抗拒的诱惑。 洗了小半个时辰,谢锦带着小豹子离开温泉池,拿毛巾擦干身体,一件宽大的披风裹住了两个人,飞身往寝卧方向掠去。 夜风拂过,几分凉意刮过肌肤,轩辕曜神志蓦地清醒了些:“阿锦。” “嗯?” 轩辕曜声音紧绷:“你干什么?” 谢锦表情微顿,低眉看他一眼:“方才你有点醉了,我带你去洗了个澡,正要去就寝……” 就寝? 轩辕曜还没反应过来,谢狐狸已经把他带到了寝卧那张超大的床上,思绪有片刻定格,随即轩辕曜翻身坐起,动作大得直接扯掉了袍服,他连忙拿被子裹住自己,抬眸道:“谢锦。” 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谢锦看着眼前这状况,慢条斯理用身上的袍服把自己裹住,嗯了一声:“曜曜,我们刚喝过了合卺酒。” 合卺酒? 轩辕曜皱眉看他:“那不是洞房花烛夜才喝的吗?” “嗯。”谢锦点头,“我们喝了合卺酒,就算是成过亲了吧。” 轩辕曜想了想,缓缓点头:“嗯,倒也可以这么说。” 虽说两人都争着抢着想当夫君,让对方做小媳妇儿,但两个男子到底也不可能真的大操大办,搞一个隆重的嫁娶成亲仪式。 谁为夫谁为妻不过是口头上的便宜,真要落实到实处,根本不可能。 他不会折了谢锦的骄傲,谢锦也不可能让他像个女人一样被娶进门。 他们的感情像夫妻,但更多的是一种灵魂上的相知相惜,相处起来可以像兄弟,比兄弟更一点亲密,可以像知己,比知己更多一点旖旎,可以像夫妻,但是比寻常的夫妻更多一点尊重。 轩辕曜觉得这是一种比较纯粹的感情,不夹杂任何让人不舒服的因素。 谢锦眼底隐隐藏着期待和愉悦:“既然已经饮了合卺酒,那我们是不是……” 轩辕曜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目光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想以身相许?” 谢锦嘴角一抽,瞬间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错……他不该让小豹子去洗澡的,借着方才酒劲儿直接带上床多好? 这会儿清醒了,好像不太那么好糊弄了。 “曜曜。” “别忘了家规上写的,谁在上谁在下。”轩辕曜语气悠然从容,“谢锦,如果你敢违反家规,我不介意用家法惩罚你。” 谢锦:“……” “还要来吗?”轩辕曜问,随即想起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功课,心里顿时没底,“算了,以后再说。” 说着,朝床上一躺,把整条被子裹到了自己身上:“睡觉。” 谢锦眼睁睁看他裹成一只蚕蛹,深深感受着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郁闷和挫败,片刻之前的期待和愉悦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心的惆怅。 “曜曜。” 轩辕曜整个身体都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以及那双漆黑干净的眼睛:“干什么?” 干什么? 干点让人欢喜的事情。 谢锦在床沿坐下,试着跟他沟通:“我们早晚都会……” “我还没做好准备。”轩辕曜声音淡定,“听说坊间有很多册子可以学习,我打算明天去买上几本看看。” 谢锦诡异地沉默片刻:“不用看那些册子,我可以教你。” “不用你教。”轩辕曜断然拒绝,“这种事情我自己去弄清楚,免得夫纲不振。” 谢锦无言以对。 小豹子对振夫纲这样的事情好像有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执念。 夜色深沉。 谢锦独自坐了片刻,确定今晚旖旎破碎,只得抬手穿好寝衣,缓缓躺倒在床上,无奈地盯着小豹子看了良久,蓦地伸手一捞,谢锦把裹成蚕蛹的青年整个捞进了自己的怀里:“曜曜。” “别说话,我都快睡着了。”轩辕曜声音里带着几分困倦,可一双漆黑瞳眸分明没一点困意,“明日一早继续赶路吗?” “不了吧,先留在这里歇上一天。”谢锦跟他眼对眼,“这两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学学主上,边赶路边游山玩水,顺便培养一下感情,等回到帝都之后又要开始忙碌,下次有机会出来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轩辕曜抿着唇,“阿锦。” “嗯?” 轩辕曜像是有些不解:“你说父王为什么不同意我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 谢锦淡淡一笑:“傻瓜,这都想不通?世子之位从你出生开始就是你的,你又是嫡长子,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让给弟弟。” “可是——” “你父王虽然恼火我们俩的感情,但对于香火传承和世俗非议的恼怒到底敌不过对自己儿子的疼爱,这个时候他若真答应你让出世子之位,以后帝都权贵会怎么看你?” 谢锦语气淡淡,“你自己虽是心甘情愿,心里却难免也会失落,甚至胡思乱想。” 轩辕曜摇头:“竟然是心甘情愿上出来的,我又怎么会胡思乱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谢锦笑了笑,“你弟弟到底只是弟弟,不可越过了兄长而去,寻常之家尚且如此,何况皇族?况且他现在还小,长大之后镇守边关,只领将军之职,只要有本事,照样能让万千将士敬服,有没有世子之位都不重要。” 轩辕曜眉头轻锁。 “如果你真的愧疚自责,以后就好好表现,若立下大功,说不定还能为自己的弟弟求取一个爵位。”谢锦道,“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你弟弟才刚满月,现在就想这些太早了。” 轩辕曜一想也是,晖儿还小,暂时还不着急。 等弟弟弱冠,他也就到了不惑之年,到时候一定可以为弟弟挣到一个风光的爵位。 “曜曜,等我们岁数到了,就早些从朝堂上退下来去游山玩水,看遍世间美景。” 谢锦声音绵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大草原,去广袤山脉,骑着马肆意奔腾,坐在山巅上看日出日落。累了就以天为盖,以地为床……” 第658章 非礼勿言 轩辕曜有些心动。 “夜幕降临,我们可以头靠头,畅聊天南地北,遥望满天星斗,猜测自己以后会成为哪颗星星。” 谢锦的声音悦耳,在夜里听来当真种动人的享受,“我们可以嗅着彼此的气息,情动之时来一场巫山云雨……” 轩辕曜原本只是闭上眼,静静聆听着谢锦勾勒出来的美好画面,好像那一幕幕就在眼前,他们伸手就能触及到。 然而听到谢锦最后一句,轩辕曜霍地睁开眼,伸手就掐住了谢锦的脸:“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非礼勿言」这句话没听过?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曜曜。”谢锦逮着他的手就开始亲了起来,“两个人情到浓处都想做一些欢愉之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不丢人,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轩辕曜沉默片刻:“闭嘴。” 谢锦笑了笑:“好,我闭嘴。” 轩辕曜重新合上眼。 “曜曜是个纯情的少年郎,尚未体会过鱼水之欢的美妙,待到以后体验之后只怕会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轩辕曜虽然方才有短暂的清醒,却也是因为泡完澡之后被夜风一吹,感受到夜里的冰凉,才清醒了一些。 此时酒气上涌,脑子里有些晕沉,他实在很想睡觉,然而谢锦总在耳畔说一些荤素不忌的话,让他又恼又怒,第三次睁开眼瞪着谢锦时,带着几分困倦的眼神里分明已藏着不善:“再敢说话,别怪我用家法伺候。” 谢锦默了片刻,辩解道:“这一条好像没写进家规里。” “谁说的?”轩辕曜皱眉,“我让你闭上嘴巴,安静地睡觉,你若不听,就是不顺从夫君,违反了家规第二条。” 好吧…… 小豹子说得有道理。 虽然谢锦觉得家法也是一种情趣,但轩辕曜眼下分明处于微醉的状态,万一他着了恼,真要起来揍他一顿,谢锦还不能反抗,只得乖乖挨揍。 丢脸不是最重要的,耽搁行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为了这点事儿被揍一顿说实在没必要。 家规是情趣,挨揍可不是情趣。 谢锦终于消停了下来,一点点扯开轩辕曜的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了进去。 轩辕曜正要说话,谢锦适时开口,可怜兮兮的语调:“曜曜,我冷。” 轩辕曜动作一顿,什么也没说,默许了他得寸进尺的举动。 谢锦搂着他劲瘦的细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只是心爱之人在怀却什么也不能做,这一夜难熬滋味,却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轩辕曜在酒气熏染下早已进入梦乡。 谢锦心安理得地抱着他,亲亲脸,亲亲嘴巴,亲亲耳朵,该亲的都亲了,却依然还差一步。 次日早,两人一直睡到太阳晒屁股才悠悠转醒。 思绪有片刻定格,轩辕曜盯着眼前的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昨晚跟谢锦一起待在屋顶上喝酒的画面慢慢浮现眼前,随即是两人一起共浴,谢锦帮他洗澡,擦干身体,共披一件宽大的寝袍,然后进了卧室…… 再然后,谢锦想干什么来着? “曜曜,你醒了?”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轩辕曜瞬间回神,目光定定盯着谢锦瞅了片刻,“你昨晚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谢锦一默,随即摇头:“曜曜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占你便宜?” “你昨晚把我灌醉,想对我做什么?”轩辕曜眯眼,“趁着酒醉行不轨之事?” 谢锦心底乐不可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皱眉:“曜曜想多了吧,我怎么会对你行不轨之事?” 轩辕曜冷笑:“你想做什么你心里清楚,趁着我神志不清就想霸王硬上弓?” 谢锦叹气:“我怎么可能对曜曜霸王硬上弓?曜曜,你太多心了,我就是看你喝醉了,给你洗了个澡——” “洗完澡之后衣服都不穿?” “穿了。” 轩辕曜道:“两人共穿一件。” “袍子大,足够两人共穿。” 轩辕曜伸腿,想把他踹下去,然而谢锦反应极快地伸手抓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脚:“曜曜,我没穿衣服,这样踹下去我一世英名尽毁,曜曜也脸上无光不是?” 他不提还好,一提没穿衣服,轩辕曜直接火上心头,挣脱了他的手,猛的一下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砰…… 身体摔在地面上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因为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摔起来没那么硬。 谢锦被踹下去之后许久没动静。 轩辕曜皱眉,直起身看了一眼,发现他身上分明穿着白色寝袍,而自己身上才是未着寸缕,顿时又羞又恼:“谢锦,你给我等着。” 谢锦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哀怨:“曜曜,丈夫打媳妇儿是个不好的举动,会被人看不起的。” 轩辕曜一默。 好像也对。 他是夫君,夫君怎么能对媳妇儿动手呢?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诡异。 轩辕曜轻咳一声:“我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不太清醒,以为你是来偷袭我的小贼,所以才对你动了手。” 谢锦纠正:“动了脚。” 第659章 只是微醺 轩辕曜点头:“嗯,总归是我不对。” “没关系。”谢锦笑了笑,起身上床,“下不为例就行。” 轩辕曜暗道,下次还真不一定能不能控制得住,这狐狸太总有本事激起旁人的怒火,让人时刻手痒地想弄死他。 轩辕曜此时没穿衣服,实在不想跟他继续贫嘴,冷冷地命令谢锦把他的衣服拿过来。 谢锦拿来了轩辕曜的衣裳,殷勤地问道:“可要奴家服侍?” 奴家? 轩辕曜神色微顿,不理他,径自穿戴完毕之后起身去洗漱,随口吩咐道:“你去看看厨房早饭准备好了没有?” 谢锦想起轩辕曜昨晚喝得有些醉,关心地道:“曜曜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头疼不疼?” “还好。”轩辕曜揉了揉自己的头,的确没什么不适的感觉,缓缓摇头,“昨晚我没喝醉。” 谢锦笑了笑,“嗯,只是微醺。” 轩辕曜瞥他一眼,冷冷警告:“下次别再把这种手段用在我身上,否则家法处置,我一定不会轻易饶你。” 谢锦闷笑:“是,我记住了。” 轩辕曜对他配合的态度还算满意,高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早饭吃得很顺利,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晒太阳。”谢锦开口,“曜曜,我们留在这里休息一天,明日再赶路。” 轩辕曜皱眉。 “就一天时间,主上可以理解的。”谢锦道,“五月、六月、七月我把朝堂搅出了滔天巨浪,大臣们整日心惊胆战,主上也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时间陪陛下了。” 轩辕曜一想,的确如此。 “我们俩离开帝都这一个月,主上有了空闲多陪陪陛下,大臣们也终于可以松口气……我觉得我们晚点回去,才是皆大欢喜。” 轩辕曜拧眉,想着朝堂上那些大臣们若是听到谢锦回京的消息,只怕又该提心吊胆一段时间了,不过这不是他们偷懒的理由。 沉默片刻,轩辕曜道:“此番回去之后行事低调一些,让大臣们也能喘口气。” “曜曜放心。”谢锦淡笑,“虽然搞得兴师动众,但提心吊胆的永远只是那一部分人,对于行得端坐得正的大臣们来说,就算把动静搞得再大一些,他们也照样从容镇定,不慌不惧。” 轩辕曜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朝中官员众多,各个部门都难免有一两个蛀虫,只要把那些蛀虫清理干净就,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忠臣。 谢锦虽然年少得志,却也不会仗着圣宠就肆无忌惮地跟所有人为难,尽心尽责的忠臣还是要好好相处的,毕竟以后都是同僚。 用完早饭,两人一起去了风景清幽的后花园,沿着长廊闲庭信步般走了一段,谢锦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秋日暖阳,照得人浑身舒坦。 青年一袭雪白飘逸的轻袍,就这么安静地斜倚在温暖阳光下,神态怡然自得,容颜俊美如画。 轩辕曜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由就有些悸动,“阿锦。” “嗯?”谢锦转头看他,嘴角勾起玩味笑意,“曜曜是不是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轩辕曜脸上微臊,却觉得自己不能每次败给谢锦的厚脸皮,于是强自压下心头热浪,淡定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慢条斯理地抬手勾起谢锦的下巴,轩辕曜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一般,啧啧打量一阵:“的确好容色,让人心痒难耐。” 谢锦抿唇,“那……还望公子怜惜。” 轩辕曜心扉悸动加深,有种陌生的热浪一层翻卷过一层。 “曜曜。”谢锦看出了一点苗头,试探着开口,“今天阳光这么好,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才不辜负这大好天气?” 做点什么? 轩辕曜心想,的确该做点什么。 虽然嘴上总是逞强叫嚣,可他心里清楚,这份感情算是来之不易,心理的阻碍和现实中的障碍已经都给被克服,他们的确应该做点什么,来发泄一下心里的喜悦情绪。 抬头看着谢锦精致的眉眼,好一会儿,轩辕曜才道:“晚上吧,等我先去研究一下。” 谢锦嘴角一抽,直接拉下他的手,并把他整个人带入怀里,堵住他的唇:“研究什么?我教你。” 轩辕曜下意识地挣开他的钳制:“谢……谢锦,你注意影响——” “这里没人。”谢锦低声轻笑,“放心,他们都识趣得很。” 轩辕曜皱眉。 谢锦冲着他笑,毫不顾忌地施展美男计。 轩辕曜其实还想挣扎一下的。 只是谢锦的美色太具杀伤力,风情万种的一个眼神勾过来,轩辕曜浑身酥麻,完全没了抵抗之力。 于是只闻一阵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转瞬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卧室,轩辕曜心跳如雷,忍不住再一次提醒谢锦:“别忘了——” 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 阳光透窗而过。 床前垂落的帷帐遮掩了一室春光。 云雨持续了许久。 激烈运动之后的两人出了一身汗,安静地趴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微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泛着几分湿气。 尤其是轩辕曜,浑身无力,嗓音嘶哑:“谢锦。” “嗯?”谢锦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狐狸,眯着眼,声音慵懒含笑,“曜曜。” 轩辕曜偏头看他一眼,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了?”谢锦不解,“曜曜想说什么?” 习惯? 轩辕曜浑身散了架似的,累得不想说话,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曜曜,我们先去沐浴吧。”谢锦起身,“流了一身的汗,洗一下再睡会清爽舒服一些。” 轩辕曜嗯了一声,嗓音嘶哑:“你抱我去。” 谢锦勾唇:“遵命。” 也不知道懊悔了自己的坚持,还是已经认命,轩辕曜全程配合地任由谢锦摆弄,把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 床铺被褥换了一套干净的,轩辕曜回到床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谢锦斜躺在一旁,支着额头看眼前这秀雅青年,眉眼尽是温柔欢喜之色。 第660章 意难平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轩辕曜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刺激醒的,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谢锦那张俊美的脸,以及唇角温柔到极致的笑意:“曜曜。”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曜曜。”谢锦亲着他的脸,“起来吃饭。” 激烈的运动消耗体力,腰酸乏力之下急需补充营养,所以谢锦命人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佳肴,此时只等轩辕曜起身去洗漱,换身衣服就可以吃饭了。 然而轩辕曜只是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谢锦的脸,好像他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那平静到极点的眼神让谢锦浑身发毛。 “曜曜?” 轩辕曜没什么表情,试着动了动身体,一阵无法言喻的疼痛传来,他看着谢锦没事人似的脸,面上表情那么温柔,就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轩辕曜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滚!” 谢锦吓了一跳:“曜曜?” “你给我滚出去!”轩辕曜又气又恼,“骗子!滚远一点!” 谢锦连忙安抚:“曜曜,我错了——” “死狐狸,臭狐狸,你这个该死的狐狸!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曜曜,我真的错了。”谢锦柔声安抚,心疼得不行,“要不我让你打打一顿出气——” “跪下!” 什么? 谢锦诧异:“曜曜?” 轩辕曜气得脸色通红:“跪下。” 谢锦眨眼,想要再挣扎一下,可对上轩辕曜那双明显不太高兴的眸子,他轻咳一声,很顺从地在床边跪了下来。 家规第二条,谢锦唯夫君轩辕曜马首是瞻,凡是顺从,不得违抗。 “传家法。” “夫君息怒,家法还没来得及准备。”谢锦想笑却不敢笑,低眸道,“曜曜喜欢什么样的工具?” 轩辕曜恼怒,这句「夫君」于此时听着是多么的讽刺,让他恨不得剥了他的狐狸皮:“我要鞭子。” 最好能把他的皮抽几层下来,抽得他哭爹喊娘。 “等回到帝京,我一定多准备几条趁手的鞭子让曜曜用。”谢锦声音温软,“曜曜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轩辕曜绷着脸,目光冷冷。 “我让人准备了很多美味佳肴,我们先吃饭。”谢锦哄他,“曜曜饿了吧?” 轩辕曜缓缓坐起身,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语气淡淡:“我觉得你不需要吃饭。” 嗯,吃曜曜就吃饱了。 谢锦心里这般回道,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情绪,也不为自己辩解,只低眉垂眼给他把鞋穿上,然后道:“那曜曜吃,我看着你吃就好。” 轩辕曜冷冷瞪着他,暗道这时候摆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谁看?狡诈成性的家伙,谁不知道他本性凶残? 亏得他如此信任他。 “曜曜。” 轩辕曜冷哼一声,起身穿衣洗漱。 转头看向窗外,已是黑幕降临,他忍不住又冷道:“这日子过得简直是日夜颠倒,谢锦,你真行。” 谢锦静默,关于日夜颠倒这个,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辜。 早上那个也是他同意了的,就因为自己……动作猛了些,他求饶的时候自己没理会,恶劣地想看他被折磨得两眼湿润的模样,以及曜曜眼眶发红的样子实在是让他爱到了骨子里,忍不住就失控了些,以至于……嗯好吧,毕竟是第一次,他应该温柔一点的。 曜曜大概是疼得狠了,所以醒来之后脾气才这么大,谢锦觉得可以理解。 只是睡了一觉之后天黑了不是很正常吗?这也算到他的头上? 谢锦心里委屈极了,嘴上却并不敢说自己委屈,毕竟尝到甜头的人是自己,曜曜脾气大点也是应该的。 轩辕曜身子僵硬地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美味,再看看还跪在床边的谢狐狸,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只是拉不下脸,毕竟他一向认为自己骄傲有骨气、打断骨头都不会求饶的人,却在床上被整得得忍不住示弱,该死的狐狸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的轩辕曜,暗自决定,绝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曜曜,桌上的茶是我刚给你泡的,你尝尝。”谢锦开口,语调温柔,带着无法忽视的关怀,“吃完之后再休息一会儿,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轩辕曜不想搭理他。 谢锦幽幽叹了口气,一个人跪在床边,看起来着实有些孤单。 轩辕曜目光总是忍不住朝他瞥过去,瞥着瞥着就不由开始生气,平时不是挺八面玲珑的吗? 花言巧语,能说会道,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会儿怎么成了哑巴? 独自气了一会儿,轩辕曜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不就这点破事儿吗? 反正早晚都会发生,而且虽说确实有点疼,但谢锦在淮南时挺身而出替他挨军棍,不也挨了疼吗? 好像就他一个人娇贵似的。 这般一想,不免就想起了谢锦对他的种种好,心头微软,凶巴巴开口:“等着我喂你?” 谢锦蓦地抬眸:“曜曜?” 轩辕曜冷哼。 虽然没什么好生气的,可自己确实已经被他吃干抹净,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还怎么重振一家之主的地位? 这些日子时不时振夫纲的举动,此时看来完全就是个笑话。 轩辕曜越想越气,气得想挠墙。 然而即便他没有接触过男欢女爱,长了这么大却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反正说到底还是自己愿意,又没人强迫他,也就是被谢狐狸糊弄了而已。 况且说来说去,就算自己百般不愿意承认,这段感情确实是谢锦承担得更多一些,他对自己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越想越纠结,越想越觉得自己矫情,跟女人似的。 轩辕曜一边想着给自己找个原谅谢锦的借口,一边依然有些意难平,暗恨谢锦的狡诈。 “曜曜。”谢锦坐在他身边,拿筷子夹了个一片鱼肉给他,“我们晚饭和夜宵一起吃,吃完了还可以去屋顶上赏月。” 月下浪漫,诗情画意。 轩辕曜被他这么一说,皱了皱眉:“今天初几?” 第661章 知我者,曜曜也 谢锦道:“十四。明天是月半。” 月半前后月亮会比较亮,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机。 轩辕曜道:“我们十月初五离开淮南,这都走了九天了还没走一半,你是想到年底再回到帝都?” “知我者,曜曜也。”谢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声音温柔悦耳,“若是可以,我还真打算玩到年底再回去。” 毕竟对于他们俩来说,出远门的机会实在难得,那么早赶回去做什么? “我父王可能会选在这个月去帝都。”轩辕曜淡淡说道,“如果他打算年底赶回淮南跟我母妃一起过年,肯定会早去早回。” 谢锦转头看他:“曜曜的意思是……” “我父王在我们后面走,若是他比我们先到,你觉得这是好事?” 轩辕曜皱眉,“万一主上问起,我父王肯定实话实说,到时候主上就知道我们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 还有,我父王跟你父亲肯定有一次谈话,而且是为了我们的事情。两位父亲谈话时我们小辈却不在,你觉得这像话吗?” 谢锦没说话,给他盛了碗瘦肉粥,并用勺子喂到他嘴边。 轩辕曜被他搞得一愣,盯着唇边的粥:“你干什么?” “喂你吃粥。” 轩辕曜皱眉:“我又不是没手。” “我喜欢喂你。”谢锦深情款款,柔软的声音让人无法抗拒,“曜曜,张嘴。” 轩辕曜拧眉,满脸的纠结,暗道这难道也是情人间该有的情趣? 好手好脚的,喂什么喂? 不过他还是张嘴吃了谢锦喂的粥,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懒得与他计较。 谢锦一口一口喂着,直到轩辕曜把一碗粥吃完,又给他夹了个些别的菜肴,不过轩辕曜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曜曜。”谢锦皱眉,“你吃得太少了。” 轩辕曜语气淡淡:“现在什么时辰了?吃那么多,晚上积食怎么办?” 谢锦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乖乖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默默低头吃饭。 轩辕曜用眼角余光偷偷注意着他的反应,发现谢锦不发一语地低头吃饭……准确来说,也是吃粥,其他的都没怎么吃。 看起来好像有些落寞,也不知真是在反省还是故意想博他心疼。 轩辕曜沉默地眼着面前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佳肴,等谢锦吃完那碗粥大概就要被撤下去,然后倒掉,忍不住又皱了眉:“以前怎么跟你说的?我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不需要这么多菜,吃不完都浪费了。” 谢锦抬眸看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是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醒来之后一定很饿,所以才让人多准备了一些。” 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不说还好,说完之后轩辕曜忍不住又开始咬牙,他也要有时间吃才行。 混账玩意儿。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肚子火无处发泄,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根本不允许他发泄。 谢锦瞅着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又成功勾起了轩辕曜的怒火,心头暗叹,傲娇的小豹子发起脾气来也是挺吓人的。 不过一想到以后这样的事情会成为习惯,他就觉得脾气多发发还是好的,一次性全部爆发完,以后就会接受这个事实,慢慢的也就没了脾气。 谢锦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尽可能地多吃了一些,并时不时地夹几块可口的肉丁塞到轩辕曜嘴里,轩辕曜虽面色愤愤,却也配合地又吃了一些。 饭后两人走出房门,谢锦体贴地搂着轩辕曜的腰,直接把他带上了高高的屋脊,一起躺在屋脊上看月亮。 星月当空,夜色静谧而美好。 “刚才曜曜说的话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曜曜说得对,我们应该赶在你父王之前抵达帝都。”谢锦说道,“不过你父王暂时还没出发,我们还可以玩上几天,十一月总能赶回去的。” 轩辕曜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父王还没出发?你派人监视我父王?” “我哪敢?曜曜又冤枉我了。”谢锦连忙辩解,“临行前我跟岳父大人交流过,询问过岳父大人的行程,他说等晖儿两个月再回帝都,因为你母妃已经不年轻了,这个年纪生孩子恢复得没那么快,他担心落下什么毛病,所以打算留在王府好好照看一段时间。” 轩辕曜闻言,面上顿时浮现内疚:“我这个儿子太不孝了。” “曜曜。”谢锦握着他的手,“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事,把该做的事情早些做完,争取每年都能陪你回淮南探望岳父母。” 轩辕曜轻飘飘地看着他:“虽然情意让人感动,但谁是你的岳父岳母?” “公婆。”谢锦从善如流地改口,“我随你回去看望公婆。” 轩辕曜冷哼一声,自欺欺人地表示接受他的态度。 “曜曜过来。”谢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红瓦,“趴这里,我给你按按。”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挪着身体过去趴下:“腰酸。” 谢锦抿着唇笑,声音却是心疼自责的口吻:“我今天太粗暴了,在此给曜曜赔罪。” 轩辕曜不想搭理他。 “曜曜。”谢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低的,柔柔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情深,“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永远都不会。” 轩辕曜微默,冷冷磨牙:“你敢后悔,我率黑曜军踏平你谢家。” 他都被吃干抹净了,他敢后悔试试? 谢锦细致地给他按摩着腰部,声音越发低沉悦耳:“这辈子很庆幸认识了你,曜曜,我会为此欢喜一生。” 轩辕曜没说话。 他不太习惯说情话,但无疑的,心动之人的情话总是让人喜欢的,他不说,不代表不喜欢听谢锦说。 尤其是此时这个气氛之下,好像心灵都已经契合,彼此眼底的色泽都如星光璀璨,流光溢彩。 只是还是有些郁闷。 轩辕曜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争取了这么多天,最后却还是被谢锦占了便宜,这心里就总觉得不是滋味。 第662章 信任危机 曜曜,我会对你好,爱屋及乌,把弟弟当成儿子一样宠。”谢锦大概是看出了他心里的郁闷,勾着他的发丝,温软轻哄,“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定会护着所有你在乎的人周全。” 轩辕曜看着他,面色几番变换,最终只是道:“下一次我要主动。” 谢锦嘴角一抽,忍不住轻叹:“曜曜,你暂时还有些生涩,等以后什么都会了,自然让你为所欲为。” 轩辕曜抬起头,眯着眼看他:“此言当真?” 谢锦点头:“绝不敢糊弄你。” “不敢?”轩辕曜冷笑,“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谢锦讪笑:“曜曜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敢做的事情很多。” “什么时候我可以主动?”轩辕曜语气淡淡,“别再用似是而非的言语来骗我,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锦想了想:“这种事情总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尤其对于生手而言,你需要慢慢习惯,然后试着——” “需要多久?” 小豹子的执着实在让人佩服。 谢锦无奈之下,只得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至少百次之后。” 百次之后? 轩辕曜觉得这个时间有点长,就算三五天一次,至少也需要一年……一年之后,他才有机会掌握主动权? 况且等回到帝都之后,压根做不到三五天一次,他得回归军营,毕竟也需要把精力都放在政绩上,说不定十天半个月他们才能见上一次,哪能那么频繁? “不行。”他坚决反对,“时间太久,我等不了。” 谢锦挑眉:“百次而已,怎么会太久?” 而已? 轩辕曜默然许久,“就算三天一次,一个月才可以十次,大概一年才能满百次——” 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一阵喷笑,他皱眉盯着谢锦:“你笑什么?” “曜曜太可爱了。”谢锦笑得乐不可支,“一年百次?我其实想说,我们不需要三天一次,我们可以一天三次——” 轩辕曜伸手掐住了他的嘴巴。 不是捂,是直接上手掐,把两片嘴唇掐得死死的,轩辕曜的眼神也变得沉怒:“敢情不是疼在你的身上?一天三次,我不用去军营了?就算我不被你折腾死,你也绝对会被主上给抽死。” 谢锦拿下他的手:“曜曜,这种事情呢刚开始是有点疼,不过以后习惯了就不会疼了,而且我们俩之间的闺房之乐,你不会拿去跟主上说吧?这可是私密之事,哪能到处乱说?非礼勿言,况且主上还不一定爱听呢。” “你脑子有病。”轩辕曜皱眉,“你以为我真那么蠢?”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会跑去主上面前说这种事情,然而如果真如谢锦所言,根本不用等他去主上面前说,单单一个「沉溺私情,误了公事」的罪名发落下来,看他能不能扛得住? 谢锦握着他的手亲了又亲:“主上既然答应让我们在一起了,肯定不会再限制我们沉溺私情,只要做到公私分开,自己掌握好分寸,想来主上也不会找我们的茬。” 轩辕曜默默看着他片刻:“我觉得你应该做不到公私分明。” 谢锦嘴角一抽:“曜曜说的这是什么话?看不起我?” “你就是个骗子,很快就要失去了我的信任。”轩辕曜冷道,“百次不可能,最多十次,十次之后我必须掌握主动权。” 谢锦沉吟片刻:“这么说来,我得好好教你。” 轩辕曜脸上一阵火热,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谢狐狸带坏,如此正大光明地讨论荤素不忌的话题,简直白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谢锦,我警告你。”轩辕曜义正言辞,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你要是再敢糊弄我,回到帝都之后我就直接住进军营去,你若是敢擅闯军营,我就敢让求主上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谢锦静默。 “你听到没有?” 谢锦缓缓点头:“听到了。” 轩辕曜翻身坐起,又是一阵让人羞耻的疼痛,他咬着牙,“我今天就应该先把你的骨头拆两根下来。” 谢锦笑了笑:“曜曜真可爱。” 轩辕曜皱眉。 “今晚月色这么好,曜曜就别说煞风景的话了。”谢锦挪了挪身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些,“曜曜可以好好学,等你学会了,我躺平在床上任你蹂躏。” 轩辕曜眉眼微动,想象着谢狐狸脱光衣服躺在床上的画面,看起来优雅俊美的贵公子,其实也有着一副近乎完美的身躯,比起他这个武将也是毫不逊色—— 不过也正常,谢锦本就是个练武之人,又不是那些文弱的书生公子。 这样的人被自己随意折腾……只想想都觉得,让人心扉激荡。 轩辕曜眉眼微深,沉默地望了望天际,声音淡淡,“谢锦,这是你自己说的话,到时候要是敢反悔,我剥了你的狐狸皮。” 谢锦亲了他一口,“保证不反悔,否则任由曜曜家法处置。” 第663章 一人可抵春夏秋冬 虽然有骨气,也确实有些想法,但谢锦到底抵不住轩辕曜的坚持,只留在别院里休息了两日,就再次启程出发回往帝都。 初尝云雨对于轩辕曜来说到底是有些不适的,虽然他自己觉得不必太矫情,休息两日已经足够,但谢锦还是命人准备了一辆马车,打算赶路的前三天都在马车上度过。 嗯,铺着柔软绒毯的车厢也正适合做一些不适合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情人之间本就如此,情到浓处,就忍不住想耳鬓厮磨,有些事情没有体验过还好,一旦食髓知味之后就越发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品尝更多美妙滋味。 说是三日,实则一路都是马车赶路,加上偶尔遇到比较热闹的地方,会停下来休息一日,其间两人参加过某大户人家闺女抛绣球的热闹,也围观过比武招亲的场面,甚至还不止一次被胆大的姑娘表白过,偶尔也会引起一番无伤大雅的乱吃飞醋。 赶路的时候就在马车里做一些比较没脸见人的事情,如此下来,比他们预定抵达帝都的时日晚了几天。 十一月十五进入皇城,从淮南出发到帝都,历时整一个月还多十天。 进了皇城就不能再随便乱来,总要注意一些分寸的,两人策马行路,径自入宫述职,叩请圣安。 女皇陛下爱民如子,对臣子更是厚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细细地问了一遍去淮南的情况,得到圆满的回复之后,嘴角微翘:“看来连上苍都厚爱你们。” 轩辕曜愧疚极了,浑然忘了这一路上跟谢锦做了多少没羞没臊的事,闻言低头道:“臣惭愧,让父王失望,好在多了个弟弟,也算意外之喜。” “多了个弟弟?”南曦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淮南王府又添麟子?” 轩辕曜默默抬头看了她一眼,恭敬道:“是。父王这个月应该会来帝都一趟,求见陛下。” “淮南王的折子已经递了上来。”容毓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章,递给南曦,“的确是意外之喜。” 南曦展开奏章看了一眼,淮南王在奏章里说了喜添一子之事,并请求进宫面圣,把孩子一事奏禀给陛下并记入宗谱。 南曦沉默片刻,抬眸看向轩辕曜和谢锦二人:“淮南王不会早就知道你们俩暗度陈仓了吧。” 此言一出,谢锦和轩辕曜齐齐一默。 随即轩辕曜表情微妙了些:“回禀陛下,臣跟谢锦暗度陈仓也没多久,父王应该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南曦闻言想了想:“嗯,也对。” 女子怀胎可要十个月的时间呢。 “父王是打算把臣送给主上,从此任由主上差使,淮南大概就不要我回去了。” 轩辕曜可怜兮兮地说着,“所以父王才决定再生一个子嗣,等他以后年老,弟弟就可以替他镇守边关,继续效忠陛下,护佑东陵疆土。” “护佑东陵疆土。”南曦缓缓点头,一脸笑意盈然,“曜世子回了一趟淮南,这嘴巴倒是变得能说会道了起来,看来跟谢锦在一起没少受影响。” 轩辕曜低头,不由腹诽,谢狐狸这样的黑心货色,谁跟他在一起都会受影响。 “陛下这就冤枉臣了。”谢锦恭敬开口,“臣只是让曜世子更早地看到了臣的忠心,要说受影响,也就是更加坚定了臣和曜世子对君上的忠诚度,所以他的话乃是发自内心,而并非是什么能说会道的表现。” “你这是在反驳朕?”南曦语气幽幽。 谢锦表情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黑色鹿皮靴走了过来,低眉垂眼道:“臣不敢,臣是在表忠心。” 轩辕曜简直身心舒畅。 他觉得谢狐狸就该由陛下和主上来治,瞧这会儿多乖巧? 生怕说错一句话被拉出去打板子似的,哪像在他面前总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恶劣模样? 他甚至想火上加油,让主上好好惩治他一番,然而一想到这人今年内三番两次受伤虚弱的样子,又实在硬不起心肠。 于是只得打消了心里念头。 容毓在南曦身侧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递给南曦:“回来得比预期要早。” 谢锦抬头。 容毓声音淡淡,“原本本王以为至少你们要留在淮南养伤一个月,看来淮南王还是没狠得下心。” 轩辕曜道:“父王生气倒是挺生气的,都命人动军棍了,是谢锦替臣扛了十几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南曦点头,轻啜一口温水,“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算如何生气,也没办法再塞回去重造不是?” 轩辕曜无言以对。 的确没办法塞回去重造。 南曦目光落在谢锦和轩辕曜身上,暗道淮南王心软应该也是有原因的,谢锦和轩辕曜两人皆是出身贵胄之家,样貌气度样样顶尖,站在人群中都是夺目耀眼的存在,光芒四射。 若忽略了两人都是男儿身这一点,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的好看。 然而唯一的遗憾也是两人皆是男子之身,以后不可能有子嗣,恰逢淮南王刚添了个儿子,才能这么容易过关,否则两人只怕真要在淮南多待一个月。 容毓语气淡淡:“你们俩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回来时的路上商议过,轩辕曜开口道:“回禀主上,谢锦已经与臣定下了契约,以后他就是轩辕谢氏——” “咳!咳咳咳……”南曦被刚喝进嘴里的水呛到,忍不住剧咳几声,咳得脸颊通红,“咳。” 容毓连忙拍她的脊背:“慢点。” 轩辕曜沉默了下来,他好像把陛下给惊着了,主上不会迁怒他吧。 谢锦忍不住想叹气。 “你们俩可以滚了。”容毓冷眸一扫,“别杵在本王面前碍眼。” 谢锦和轩辕曜双双行礼告退:“是。” 直到两人离开大正宫,南曦脸上的表情还带着说不出的古怪,跟容毓面面相觑了一阵,南曦噗嗤一笑:“轩辕谢氏?你别说,听着还挺顺。” 容毓勾了勾唇角,拭去她眼角咳出来的晶莹:“很开心?” “没有。”南曦轻咳一声,“就是觉得这两个……真是活宝。” 轩辕谢氏? 轩辕谢氏……啧,真会玩。 容毓没再过多讨论谢锦两人的事情,南曦有孕在身,需要多出去走动,他挽着她的手,悠闲漫步于御花园小径。 眼下已进入初冬季节,很快鲜花已经凋零,倒是菊花开得正好。 “春有牡丹夏有荷,秋有傲菊冬有梅,御花园里四季都有其独特的颜色……就像帝王的三宫六院,环肥燕瘦,各具风情。”南曦看着满园开得正好的菊花,似是心血来潮,盈盈笑道,“若下辈子朕还能做女皇的话,一定收集天下美男,放在后宫里娇养着,专供朕闲来无事时观赏。容毓,你觉得这个想法好不好?” 容毓薄唇一抿:“不好。” 南曦挑眉:“怎么不好?” “我一人,足以抵春夏秋冬四景。”容毓道,“曦儿想要什么样的风情,我都可以做到,所以下辈子,下下辈子,独宠我一人足矣。” 第664章 天子之言,岂能有错 南曦本来就是说笑的,此时听容毓如此一本正经地争宠,嘴角微翘:“容毓,你焉能知道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能遇到我?” “一定能。”容毓声音坚定,“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 南曦偏头看他:“幸亏我现在是爱你的,不然被一个人这般纠缠,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会不会觉得生无可恋?” 容毓目光灼灼:“你不喜欢?” “喜欢。”南曦温柔浅笑,抬手轻抚他俊颜,“不是说了吗?幸亏我是爱着你的,所以愿意被你纠缠生生世世。” 容毓眉目温软,眼底是无边柔情泛滥,两人在御花园闲逛半个时辰,容毓眉心微蹙,有些不适地握紧了掌心。 “怎么了?”南曦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容毓转头看了看天际,“天色不太好,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南曦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看起来的确不太晴朗,天边有些暗沉,说不准傍晚就得下下来。 她缓缓点头:“也好。” 两人转身往大正宫走去,南曦声音闲适:“自从有了身孕,我这两天又过回了神仙一样悠闲自在的日子,整日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什么也不用操心,容毓,辛苦你了。” 容毓嘴角微翘:“曦儿说这些就见外了,就算之前没有身孕,为夫也挺辛苦的。” 南曦失笑:“摄政王会说俏皮话了,让人听着可不得了。” 两人手挽着手漫步在宫廊上,身后青阳和银月二人也是眉目传情,四目相对,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岁月如此安稳静好,直教人想把这份美好就此驻留。 回到大正宫,容毓命人去宣太医过来给南曦把脉,并淡淡开口:“之前那个叫清灵的医女回长公主府了?” “她本来就是我娘府里的医女,进宫照顾我一段时间罢了,如今昊儿都这么大了,她自然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处。” 南曦说着,挑眉看向容毓,“你是对别的姑娘多么的不上心,直到现在才发现大正宫里少了个人?” 容毓默然片刻,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你是九五之尊,身份尊贵,容不得丝毫闪失,身边就该留个医女随时照看着。” 况且眼下又有了身孕,身边有个信得过的医女让人比较放心。 “稍后派人去长公主府跟我娘说一声,把清灵再借过来用一段时间。” 南曦浅笑,“如果你觉得她不错,索性直接直接跟我娘把人要了过来,以后就放在大正宫伺候着。” “什么叫我觉得她不错?”容毓无奈,“好好说话。” 南曦但笑不语。 “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容毓给她倒了杯水,让银月去御膳房拿些吃的过来,“最近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南曦摇头:“朕是天子之身,受上苍庇佑,孕育子嗣的过程比起别的女子也要顺利些,没什么特别难受的症状。” 容毓还是有些不放心,怀昊儿时他就总是提心吊胆,总担心有个意外,好在最后母子平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第二个孩子。 眸色微深,他声音低软了些:“不管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不再生了,两个孩子足够。” 南曦看出他心里的不安,淡淡一笑:“要是个男孩,以后也能帮衬着昊儿,兄弟二人齐心治理东陵,安社稷,镇天下,多个帮手便是如虎添翼。” 容毓嗯了一声:“曦儿说得对。” “若是个女孩儿,我们便赚了个儿女双全。”南曦声音柔和,“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都是受欢迎的。” 容毓还是点头:“曦儿说得——” “天子之言,岂能有错?”南曦失笑,“容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觉得对?” 容毓执着她的手,“其实我倒希望生个女儿,女儿更贴心一些,以后长大了,你们母女二人经常可以说说知心话。” 南曦取笑他:“就怕知心话说多了,你这个父王又得拈酸吃醋。” 容毓任她取笑也不做辩解,就这么陪着她说笑,跟寻常夫妻一样,彼此相处时不约而同地卸去威严,放下天子和摄政王的架子,彼此调侃取乐,享受温馨幸福。 半个时辰之后长公主驾到,却不见她府里的医女清灵跟着一起来:“怎么了?传清灵干什么?” 容毓起身相迎,闻言说道:“让她进宫来,再照顾曦儿一段时间。” “她最近出了点事,我让她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长公主走到南曦身边坐下来,关怀目光落在女儿脸上,透着几分深思,“怎么又请医女照顾?看你面色红润,不像是有疾的样子,不会又有喜了吧。” 曦儿笑道:“娘猜对了。” 长公主闻言,下意识地瞥向她的腹部:“瞒得这么紧?多久了?” 南曦穿着宽松的袍服,方才出去时还添了件披风,这会儿坐在榻上被宽大的袍子遮掩得严实,完全看不出肚子有孕的迹象。 “四个月了。”南曦道,“三个月内脉象不稳,担心出了意外,就谁也没说。” 长公主表示能理解,不过还是难免抱怨一句:“那也不该连我都瞒着。” “娘最近日子过得春风得意,我也就不好意思时常去打扰您了。”南曦笑着,“那个侍卫统领没跟您一起进宫?” 长公主神色淡定:“当然一起来了,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侍卫统领,实则还是我的暗卫,贴身保护主子是他的职责,怎能随意懈怠?” 说着淡笑:“你们想见见他?” 南曦摇头:“没兴趣。” 容毓自然更没兴趣。 长公主撇嘴:“知道你只对容毓感兴趣,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 第665章 医女 母女二人说话不必顾忌着旁人,偶尔说笑几句也无伤大雅,还能放松气氛。 长公主很快问道:“太医诊过脉了?” “嗯。”南曦点头,“不过太医只是例行诊脉,而且太医院都是男子,到底没有医女留在身边用着方便。” “这倒是实话。”长公主沉吟片刻,“清灵以后就留在大正宫吧,不过她现在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 “清灵虽是医女,实则出身官宦之家。”长公主道,“她的父亲乃是西平伯阮坤,也算是勋贵之家,虽无实权,但阮坤为人比较死板,不知变通。” 西平伯? 南曦拧眉,对东陵这些光有头衔没什么实权的府邸根本记不清,没必要去记:“西平伯的女儿,怎么会做了医女?” “清灵是家中庶女,生母早逝,自小寄养在嫡母膝下。以前宫中嫔妃多,太医院例行诊脉偶有不便,太上皇便下旨在官宦家中挑选自愿入宫做医女的姑娘,学成之后留在各宫服侍嫔妃。”长公主道,“学医不但得吃苦,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学有所成,所以这些医女都是自小入宫,大多都是三五岁开始,嫡女们娇贵,家中母亲自然是不舍。” 南曦端着茶盏,了然道:“所以大多都是庶女入宫?” 长公主点头:“宫中对医女的管控要求极为严苛,不许她们轻易跟男子接触,更不允许跟皇子或者王爷们有所来往,就是为了防止攀龙附凤的事情发生,谁敢违反,直接处死。” 南曦缓缓点头,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自古以来入了宫的女子很多都存了一些心思,别说医女,就是最低微的宫女中都有不少人存着一飞冲天的意图,渴望得到一夜恩宠而飞上枝头,从此安享荣华。 宫规固然是严苛了些,对于一些安安分分的女子来说总归有些不近人情,但若近了人情,便会出现许多让人不愉快的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清灵就是其中一个?” 长公主嗯了一声:“当年跟她一起学医的医女,有几个现在还在太后和太妃的宫里服侍,其他无着落的就各自回了家。年龄合适的,大多被家中父母安排嫁了人。” 南曦沉眉:“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只因后宫没了嫔妃,这些医女们多年所学就此无用武之地,然而人生中最重要的年华都用在了学医上,其他方面才艺一无所知,就算嫁了人,除了医术之外别无他才,只怕也得不了丈夫欢心。” 世家嫡女出身清贵,打小仪态、气度、涵养都是着重培养,琴棋书画样样都学,佼佼者各方面才艺精通,资质平淡一些的也至少能拿出一两样出色的才艺来,且母亲手把手教导以后掌家之道,出阁之后大多为官家正妻。 而这些医女呢,出身本就卑微,能被送进宫学医的,大多是家中不太受宠的女儿,十年枯燥的学医生涯结束,若能分配在后宫嫔妃宫中,也算谋了一份差事,若能得主子喜欢,赏赐之余再封个女官之类,对自己以后出宫后嫁人也算是提了身价,不愿意嫁人的,一辈子留在宫中伺候主子,至少也有个医术傍身。 可现在没有那么多嫔妃需要服侍,医女们也就没了去处,嫁人都得看运气,有些男人太过看重美貌和才艺,这些只会医术而不擅才艺的姑娘确实会不得丈夫欢心。 南曦觉得她这个女皇的到来实在让东陵很多事情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沉眉想了想,她抬眸说道:“我觉得可以开设一个女子草堂。” “女子草堂?”长公主拧眉,“让那些女子抛头露面?” “男尊女卑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制度,若我没做这个女皇,大抵也不会太过排斥这样的制度,但如今身在这个位置,便觉得可以为天下女子提升一下地位。”南曦淡道,“女子草堂就是其中一个改变,这些医女学无所用,既浪费了十几年所学,对她们自身也不公平,索性把这些女子都安排进草堂里,专门给官家夫人和小姐们看诊。” 这样还能解决一些男大夫不方面看的症状,以及男女偶尔会出现的尴尬局面。 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可很多女子受规矩和贞洁观念的束缚,出现一些难以启齿的病症时依旧羞于开口,女大夫这个时候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留待稍后再商议决策。 南曦问道:“清灵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长公主道:“她的嫡母要她给长姐做陪嫁。” 陪嫁? “她不是娘府上的医女吗?没有娘的同意,她的嫡母做得了她的主?” 长公主道:“当初医女们遣散之后都成了自由身,清灵因为年纪小了一岁,尚未到出宫的年纪,就被本宫要去了长公主府——就是你和容毓还没来东陵的那年,当时她才十三岁。” 那一年清灵十三,而今已经十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按理说其实可以恢复自由身了。 南曦沉默片刻。 她大概明白了,清灵是医女,但因为之前所有医女全部被放出了宫,皆成了自由身,所以唯有家中父母拥有决定其婚配的权利,清灵如今也到了这一步,除非清灵自己跟长公主说不想嫁人,想一辈子留在长公主府伺候,那么她就可以不嫁人。 但清灵如今也才十六岁,一辈子太长,谁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相夫教子,儿女承欢膝下? 南曦想了想:“清灵自己是什么想法?” “不知道。”长公主摇头,“她没跟我说,也没开口求助,所以本宫想管也无从管起。”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就算贵为长公主,也不能事事都管。 “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容毓忽然出声,“楚南衣对这个清灵应该有点想法。” 南曦转眸:“楚南衣?” 容毓嗯了一声,转头喊来青阳,吩咐道:“传楚南衣进宫。” “是。” 南曦诧异,楚南衣对清灵有想法?什么时候的事? 事实上,楚南衣对清灵不仅仅是有想法,而是深藏着欢喜,打算娶回来当媳妇儿的,只是目前来说,遇到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 “楚家庶子婚事自己都做不得主,还想娶我西平伯府的女儿?”西平伯府的当家主母陶氏语气冷冷,“想都别想!” 第666章 陪嫁 阮清灵站在一旁,眉眼微垂,始终沉默不语。 “清灵,你听到没有?”陶氏看着她,声音阴冷,“西平伯府好歹也是勋贵府邸,不是他楚家一个区区庶子能配得上的,想要娶阮家女儿?好啊,让楚家嫡子来娶。” “是啊妹妹,楚家一个区区庶子,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凭什么求娶阮家女儿?” 阮家嫡女阮清盈走到清灵面前,眉心微蹙,一脸的心疼,“清灵,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他区区一个庶子能给你什么?什么都给不了,妹妹又何必委曲求全? 不如随我嫁去叶家,叶子的父亲是户部侍郎,以他的资历和人脉,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尚书。妹妹,我们阮家现在需要实权,楚南衣根本什么也给不了你。” 阮清灵语气淡淡:“我本就是庶女,不配庶子难道还指望配嫡子不成?” 眼下权势正如日中天的楚家,怎么可能让嫡子迎娶阮家庶女? 陶氏听着慷慨激昂的言语,句句都像是在为清灵着想,然而她们在打什么主意,清灵心里却再明白不过。 阮清莹嫁给叶家,无非是想获得权力上的帮助,可官宦之家公子大多三妻四妾,阮清莹嫁过去做正妻,自然也要面对着怀胎十月这个过程,丈夫为了排解需求,大多都会在妻子有孕期间纳妾或者收两个通房。 阮清莹不愿意让别的女子有机会怀上叶家的孩子,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一个庶女妹妹,陪嫁过去之后还不任由自己拿捏? 然而清灵如今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又怎么甘心受母女二人摆布? “阮清灵,此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陶氏语气冷硬了些,“你们姐妹同心,才是为了阮家着想,你哥哥以后在仕途上也会更顺遂一些——” “如果母亲是为了兄长,女儿可以出一点力。”阮清灵语气恭敬,“楚公子跟谢公子是朋友,只要他开口,仕途上定能给兄长一些便利,若兄长确有才华,谢公子还会着重提拔照顾,请母亲放心。” 这是清灵在回家之前,楚南衣教她说的话,让她以这个理由说服嫡母,如此一来便不必闹得太僵,毕竟庶女反抗母亲是极为不孝的举动,会被人戳脊梁骨,对清灵的清誉也不太好。 然而陶氏听了她的话,表情却瞬间变得不可思议:“阮清灵,你在说笑话吗?” 清灵摇头:“不是笑话,是真的。”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陶氏冷笑,“楚公子跟谢家嫡子是朋友?只要他开口,谢公子就能给你的大哥提供便利?你说的哪门子天方夜谭?谢家嫡子那是什么人?谁都能攀得上的?” 清灵抬眸,目光平静:“我说的是真的。” “不管你想出多少理由,我都不会同意你嫁给楚南衣。”陶氏态度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莹儿过完年开春出阁,日子是叶家定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待在家里好好学一下女工,过完年随莹儿嫁去叶家,好好帮衬着莹儿,别想其他的。” 清灵听到这里就此沉默了下来,因为已经没必要再说,母亲和大姐铁了心让她陪嫁,根本不可能让随心所愿。 既然如此,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清灵眉眼低垂:“女儿今天还得回一趟长公主府,长公主殿下只给了女儿半日假期。” 陶氏淡道:“长公主殿下这两日凤体如何?” “挺好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过去了。”陶氏一锤定音,“稍后我会派个人去求见长公主,把事情如实跟长公主禀报,长公主应该会体谅。” 朝廷已经放了所有医女自由身,清灵年纪也够了,就算是长公主也没有理由硬要把清灵留在身边—— 况且一个区区医女罢了,比侍女的身份也高不了多少,长公主应该并不在乎。 清灵沉默片刻,像是欲说些什么,可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母亲大概是不会答应她让她再出府的。 于是微微颔首,她很快告退离开。 “母亲。”阮清莹若有所思,“阮清灵只是个医女,怎么会认识楚家庶子?” “不管她是如何认识的,这桩婚事都不可能。”陶氏端着茶盏,吩咐身边大丫鬟,“巧枝。你今晚去长公主府一趟——” “母亲。”阮清莹开口提醒,“巧枝的身份,只怕不够资格求见长公主。” 陶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时竟是有些脸热。 事实上她说的虽轻松,可求见长公主这个事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宫廷礼仪于她而言都有些生涩,而且见着长公主之后该怎么说,也是个学问。 “不如我去吧。”阮清莹道,“今晚先让人递个拜帖,明日一早去给长公主请安,母亲觉得可以吗?” 陶氏想了想:“嗯,就这样吧。” 只是跟长公主说一下清灵要出阁的事情,顺理成章,清莹又是个温婉知礼的,长公主想必不会为难她。 阮清莹沉默地转头看向门外,阮清灵的身影已经走远,她忍不住想,若抛开身份不谈,楚家庶子其实也算是儒雅温润,风度翩翩俊公子,比起叶公子强多了。 但叶公子父亲在户部任职,有实权在手,自从苏家被问罪,户部经过一番整顿之后,人心惶惶,叶大人为官多年,作风严谨,几乎是户部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之一。 此番风波之后,他的地位已稳如泰山,只待以后再出一点政绩就可以升任尚书…… 或许连政绩都不需要,只要陛下觉得户部需要一个当家主事之人,那么叶大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楚家虽是清贵世家,显赫门庭,可楚家嫡子未来妻子人选必定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楚家庶子则一点地位都没有,不可能给阮家带来任何好处——既然如此,阮清灵凭什么嫁给楚南衣? 两情相悦吗? 这种事情想想倒是可以,但也只能想想了,她这个嫡女都没办法嫁一个才貌与家世并存的如意郎君,她这个庶女居然敢妄想? 第667章 让他欢喜心动 清灵其实已经许久没在家里住了。 自从三岁半被送进宫,她吃住都在宫里,除了学医识字别的什么都不会,也没跟太多人接触过,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即将出师,却遇上太上皇下旨放她们自由——这种自由对医女们来说,其实并不意味着幸运。 至少清灵是不想回家的,其他比她年纪大的医女们也大多不愿意,因为她们没有才艺,在家里并不受宠,甚至有些女子早已经过了出阁的正常年纪,十七八乃至二十岁的老姑娘都有,回去就得承受一些非议和嫁人的压力。 待在宫里若不嫁人,还可以选择一辈子伺候主子,回到家总不可能选择终身不嫁,家里父母也不会同意,可年纪大了又是庶女,就只能选个条件不好的随便嫁过去,过得好不好又有谁在意? 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 若是男子学了医术,还可以开个草堂医馆营生,可同样拥有一身医术的女子却很难做到。除了在宫里侍奉主子之外,她们没有其他出路。 清灵想到了那个惯穿一身蓝色长衫的温雅男子,面上浮现几分柔和,缓缓伸手打开窗户,却冷不防对上一张温润含笑的脸。 “丫头。”楚南衣伸手进来,把她鬓角的发丝朝耳边理了理,“结果应该如我所料吧,阮夫人没答应?” “你怎么来了?”清灵眼中有着喜色,是见到心上人的眼神,随即敛了笑意,微微点头:“她坚持让我给大姐做陪嫁。” “没关系。”楚南衣温声说道,修长手指顺势摸了摸她的头顶,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我们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既然她不稀罕,就按照我自己的方法来办。” 原本他就没想过事情会顺利,但不管怎么说,阮家都是清灵的家,家中尊长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一下,如果陶氏能答应这桩婚事,真心给予清灵一个祝福,楚南衣并不介意用手里的特权给陶氏的儿子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后门。 不过很显然,陶氏并不需要。 清灵抬眸:“你想怎么做?” 楚南衣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想继续做医女吗?” 清灵犹疑片刻,缓缓点头:“想。” 毕竟这是她十年坚持下学到的傍身本事,若就此放弃,那十年时间就算是白费了,况且医者救死扶伤,用自己所学到的东西来救助他人,是一件虽不伟大却让人充实的事情。 然而她也不是没有顾虑:“可如果继续做医女,我就没办法学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妻子——” “丫头想得可真远。”楚南衣含笑,“这么快就想做贤妻良母了?” 清灵抿唇,两颊飞上红霞,看起来让人心动极了。 “我对妻子的要求没那么高。”楚南衣捏了捏她的脸,“她能懂得爱护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愿意与我沟通,遇到高兴的事情可以跟夫君分享,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也愿意跟夫君倾诉,如此便足够。” 清灵低垂着眼睑,不知是矜持还是羞涩,许久才低声道:“我还要跟着你继续学医呢。” “对。”楚南衣失笑,“我们俩还可以一起讨论医术病症。” 清灵嗯了一声,随即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会不会被人发现?” “不用担心。”楚南衣转头看了看,语调闲适,“我要先进宫一趟,摄政王召见。你在家待着,晚上会有人带着圣旨来宣你。” 清灵已经不诧异摄政王召见他这件事了,毕竟楚家庶子身份非同寻常,并不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模样,清灵也没多问:“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你。” 楚南衣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放心。” 留下这两个字,他很快就离开了阮家。 清灵就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开,待人消失不见了踪影,才伸手把窗户关上,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发呆了一会儿,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烫。 …… “清灵被她的母亲关在了家里?”长公主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西平伯夫人好大的主母架子。” 楚南衣垂眸道:“臣斗胆求个恩典,还望长公主殿下能把她要回来。” 长公主没答,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楚南衣:“你喜欢清灵丫头?” 楚南衣点头:“是。” “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臣是庶子,她是庶女,且我们都是医者,所以臣跟她较为般配。”楚南衣恭谨道,“天造地设的一对。” 长公主转头:“容毓,你这个手下满嘴胡言,本宫以为可以拉出去杖毙了。” “长公主殿下恕罪。”楚南衣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躬身告饶,“臣自打之前在大正宫看见清灵,就觉得这姑娘不错,温婉沉静,知书达理,是个知进退的姑娘,但当时还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后来经常出入大正宫,三番两次看到她,越看就觉得她长得真好,秀气又水灵,难得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有这么好的医术,所以就生出了了解她的想法。” 感情这个东西就是越了解越深,动了心之后发现她真是哪哪都好,除了容貌姣好,性子低调安静,格外守本分之外,还有些胆小谨慎,甚至有点自卑,之后楚南衣就忍不住想开解她。 陛下生完太子之后,清灵的时间宽裕了些,楚南衣偶尔得空就会去跟她交流一下医术,遇到她不懂的地方开口指点一二,一来二去就水到渠成了。 怎么说呢?清灵这个姑娘比较真实,不是年少无知的单纯,而是因为长期待在宫里学医,没怎么接触过外人,所以只学会了宫里谨言慎行的规矩,而不懂外面人心险恶,也没有学过什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行事方式。 因此楚南衣想要了解她,其实根本不必费太大心思。 心动之余,他觉得这样的姑娘相处起来会特别轻松,不必费心去猜测她的心思,不必琢磨她的脾气,楚南衣是庶子,无需跟嫡子一样应付家中人情往来,所以他的妻子只需简简单单就好,不需要多深的城府心计。 偏偏清灵这样的,正好又能让他欢喜心动,于是就是她了。 第668章 绝好的主意 南曦坐在榻前,嗓音悠悠:“需要朕给你们赐婚?” 容毓表情一顿,曦儿当红娘还真当出瘾来了。 “若可以的话,臣谢陛下恩典。”楚南衣连犹豫都没有,瞬间撩衣跪了下来,“臣原本就存着这个想法,但因身份低微不敢妄想,谢陛下体恤。” 身份低微? 南曦嘴角轻抽,她怎么觉得楚南衣就等着她这么一问呢?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这会儿不敢心存妄想,稍后背着她定然也会去求容毓,毕竟这是他的主上,赐婚的请求应该更容易开口。 至于身份低微,得了吧,掌管财权的楚家庶子,大概也只剩下身份低微了,不然还能怎么说? 南曦暗道一声狡猾,声音淡淡:“正打算开办一个女子草堂,就由清灵做这个草堂的掌柜,你意下如何?” 楚南衣闻言,着实一愣:“女子草堂?” 南曦点头:“嗯。” “这倒是个好主意,绝好的主意。”楚南衣当真是又敬又服,看着南曦眼神带着明显的崇拜,“陛下圣明!臣不知道该如何歌颂陛下——” “不用特别感谢朕。”南曦淡定打断他的阿谀奉承,“朕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清灵,而是为了那些十年苦学的医女,更是为了在看病时避免尴尬的东陵女子。” 楚南衣真诚地躬身一礼,拱手道:“不管是为了谁,陛下的决策都极为圣明,臣敬敬佩之至。” 长公主表情微妙,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容毓,却见这位摄政王安静坐在南曦身侧,对楚南衣一个劲的恭维未见丝毫不悦,反而带有一种「会说话就多说点」的意味,她嘴角一抽,不期然想到一句话,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谢锦如此,轩辕曜虽看起来正直,有时拍起马屁来也丝毫不含糊,没料到温文尔雅的楚南衣居然也擅长这一套。 长公主摇了摇头。 “既然你也是大夫,那么回去之后拟个折子呈上来,对草堂事宜做个详细的规划,具体该如何实施,详细写好递上来给朕过目。” 南曦吩咐,“草堂事宜什么时候规划好了,朕什么时候给你们赐婚。” 楚南衣默然。 这是要他出人、出钱、兼出力? 不过好吧,钱是主上的钱,人是主上的人,而且草堂以后是清灵掌柜的草堂,他这个准夫君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于是楚南衣欣然领旨:“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顿了顿,“陛下可要传清灵进宫来?” 南曦看了他一眼,吩咐银霜:“去西平伯府传朕的口谕,宣阮清灵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是。” 银霜效率自然是高,速度也快。 女皇口谕很快传到西平伯府,阮清灵顶着母亲陶氏和大姐阮清莹混合了僵硬、恼恨和不得不恭敬的目光,沉稳地踏出阮家大门。 门外停着一辆青色马车。 阮清灵上了马车,跟银霜一起往宫里而去。 “为什么是女皇陛下宣召?”直到马车走远,阮清莹才不甘地开口,“女皇宣召她干什么?” “也许是陛下龙体违和。”陶氏猜测,“清灵是医女,此前陛下有孕时也曾贴身照顾过一段时间,若陛下龙体不适,让她进宫诊个脉也是正常。” 以西平伯府目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势力,陶氏当然不可能知道清灵在宫里伺候女皇陛下的事情,而是在贵夫人有宴会时听别的夫人随口一说,才记下了这件事。 阮清莹蹙眉,“万一女皇陛下把她留在宫里做医女,陪嫁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陶氏眉头一皱,转头看着她:“应该不会吧,太医院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她从不觉得一个医女有什么特别的,充其量就是跟宫女一样服侍主子的,因为现在宫里没什么嫔妃,需要用到的人手较少,所以才把医女都打发回了家。 “可陛下是个女子。”阮清莹道,“难免有不便的时候。” 陶氏脸色微变,“那怎么办?” 阮清莹咬着唇瓣,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若陛下真要把阮清灵留在宫里,她这辈子就注定无法再嫁人……侍奉陛下的人,必须是清白纯洁之身,否则就是大不敬,我不信她还敢跟楚家庶子来往。” 陶氏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声马蹄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沉闷如雷。 她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深,抬脚走出大门,就见两个男子从马上翻身而来,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账册的东西走过来,看见陶氏,笑着开口:“见过西平伯夫人。” 陶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乃是汇通票号的伙计。”男子翻开手里的账册,的确是账册,“西平伯府的大公子年前腊月在票号借了八千两银子,原本说好半年到期连本带利还钱,可眼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再有两个月就满一年了,贵府公子迟迟不见还账,还请夫人给解决一下?” 什么? 陶氏脸色骤变:“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康儿怎么会去借钱?”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账册,汇通票号的账册上可不会乱写。” 两人把账册上的名字和所借银两摊开在陶氏面前,“夫人仔细过目一下。还有一份借据,上面有阮大公子亲自按的手印,若阮公子暂时不在家,我们也可以等夫人晚上跟公子确认一下,看是否属实,明日一早我们再来。” 两人说着,就要转身上马,不过临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看着脸色难看的陶氏:“鉴于阮大公子逾期不还已经失了诚信,我们最多给贵府两天时间,若两天之内不把银子还回,在下只能拿着账本和借据告上大理寺了,请夫人体谅。” 第669章 据理力争 八千两银子对于西平伯府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西平伯府虽是勋贵之家,有着固定的俸禄,但每个国家类似这样的勋贵都不少,有些已经失势但三代爵位尚未传完的,有些是子孙资质太过平庸没什么前途的,有些则是做了让天子不喜的事情,就此沉落的。 南曦和容毓来得晚,对东陵勋贵之家并不会全部去了解,毕竟有勋贵之名而无实权的府邸太多,他们没那么多精力一个个去关注,以容毓目前治理江山的方式手腕,真正有为之人几乎都能得到重用,但那些庸碌无为的勋贵,他连眼角都不会施舍一下。 没落的勋贵之家几乎不会有别的收入来源,仅靠着那点俸禄和祖上留下来的薄产,用以养活一家人没问题,却根本支撑不了纨绔子孙的败送。 这也是陶氏迫切地想要跟叶家结亲的原因,有了掌实权的亲家,以后才能帮衬着自己的儿子谋求一个出路—— 西平伯府的儿子阮康此前也在禁军之列,后因为容毓整治禁军,阮康吃不了苦,在训练时自动脱下军服回家来了。 离开禁军之后,阮康就时常约一些狐朋狗友去青楼玩乐,去赌场消遣,整日饮酒作乐,一笔笔的开销不是赊账就是借钱,阮坤气得想对这个儿子动家法,然而陶氏偏宠得厉害,宝贝疙瘩一样护在怀里,以至于养成了阮康越发肆无忌惮挥霍钱财的习惯。 只是没想到整日跟在后面擦屁股,居然还有一笔已经借了大半年的银子没还,而且多达八千两。 陶氏坐在屋子里,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通责打。” “母亲现在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还这笔银子。”阮清莹坐在陶氏对面,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大哥简直太不像话,这样下去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败的,何况……” 何况阮家根本没有金山银山可败。 陶氏愁眉不展:“眼下只能等康儿回来之后好好问问了,看他到底有没有借这笔银子,真希望这是个假消息。” 可汇通票号的人都上门来要账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阮清莹捏着帕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清灵坐着马车直到宫门外,下车之后随着银霜一起步行前往大正宫,楚南衣跟容毓去了御书房,宫里只有女皇陛下和长公主在。 行礼问安之后,清灵听到长公主殿下说道:“陛下有了身孕,清灵,以后你还是住在大正宫,贴身伺候着陛下,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清灵跪在地上,恭敬应下:“是。” “另外,陛下打算在宫外开一间女子草堂,这两天你有空的话可以跟楚公子好好商议一下,这草堂开在哪个地段,规模多大,如何命名,以及以后该怎样实施管理。”长公主淡笑,“这是陛下给你们的任务。” 清灵微怔,女子草堂? 跟楚公子一起商议? 聪明灵敏的清灵似是明白了什么,心头除了感激之外,还泛起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动容,女子草堂…… 这是一个比亲事成了更让她高兴也更有意义的决定,是女皇陛下的恩典,对所有医女甚至是女子们来说都是福音。 “谢陛下。”她开口,“奴婢一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南曦轻笑:“朕相信你能做好。” “给陛下把个脉吧。”长公主淡淡开口,“今天开始你就留在大正宫,不用回去了。” 清灵应下:“是。” 御书房里,楚南衣也正在给容毓把脉,温文尔雅的脸上浮现的凝重神色无端让空气都凝滞了下来。 “主上是否一到阴雨天就会感觉不适?” 楚南衣单膝跪地,微微抬眸,“骨头里泛着酸疼,或者刺痛?” 容毓斜倚着窗前矮榻,手腕搁在几案上,缓缓点头:“疼起来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容毓神色淡漠:“许久之前就隐隐有了些感觉,本王没怎么在意,近段时间症状明显加剧,痛感比较明显。” 楚南衣蹙眉,许久之前? 他可以肯定这许久之前一定已经很久了,以容毓的性情,不到情况严重只怕都不会当回事。 楚南衣收回手,表情有些不太好看,虽心里明白却还是问了一句:“主上之前为什么不说?” 容毓看他一眼,抬手端起案上茶盏,敛眸轻啜一口。 以前觉得没必要说,或者说根本没当回事,疼痛于他而言是最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但近来逐渐加剧的症状让他有些不安,担心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会严重到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真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曦儿该怎么办?昊儿又该怎么办? 东陵江山在他手里刚刚稳定下来,他无法想象失控的后果。 “陛下稍有不适,主上就紧张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可主上对自己的身体却委实太大意。” 楚南衣语气淡淡,“主上就不担心自己有个什么闪失,陛下以后该怎么办?太子殿下该怎么办?” 容毓瞥他一眼:“就是因为担心,所以才让你出现在这里。” “主上应该早些想到这些问题。”楚南衣皱眉,气势竟半分不减,“如果臣告诉主上现在情况很严重,主上该怎么办?” 容毓沉默片刻:“有多严重?” 楚南衣不说话。 容毓表情微冷:“你在跟本王闹脾气?” 楚南衣嘴角一抽,没好气地道:“主上这话说的,臣又不是陛下,哪敢跟主上闹脾气?” “本王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容毓声音平静,“直说无妨。” “主上这情况是年少时太过疲劳、体力透支以及寒邪入体未及时发现治疗落下的病根。” 楚南衣语气有些凝重,“虽不致命,以后也不会舒服了就是。” 容毓听到「不致命」三个字,眉眼就已经舒展了开来:“死不了就行。” 楚南衣嘴角又是一抽:“此事须得让陛下知道。” 容毓神色冷了下来:“你敢多嘴,本王剥了你的皮。” “主上就算剥了臣的皮,臣也得说。”楚南衣据理力争,“主上的症状虽不致命,以后也要长期服药调理,否则早晚落个残疾,难道主上希望陛下照顾您一辈子?” 第670章 病根 容毓沉默下来。 “而且最好能施针调理。”楚南衣再补充一句,“不管是施针还是服药,都无法避免身上会有药味,就算主上每次服药或者施针都避开陛下,时日一长,身上的药味也无法瞒过。”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白相告。 容毓没说话,放松了身体斜倚在窗前矮榻上,单手支额,似是在沉吟。 “主上不用想太多。”楚南衣站起身,口吻是属于大夫的公事公办,“此事没别的选择,要么告知陛下,主上以后每日服药兼施针调理,臣不敢说让主上长命百岁,但安然活到老还是没问题的; 要么就是主上继续瞒着陛下,臣可以偷偷摸摸进宫给主上调理,以后陛下追究起来,请主上不要把臣拖下水。” 顿了顿,“当然,若主上想要继续隐瞒下去,没打算施针服药,臣肯定也不敢违抗主上的意思,但臣只能告诉主上,这天下不如主上的人很多,但想要进宫服侍陛下的男子一定不少——” “楚南衣。”容毓平静地看他一眼,目光幽冷,“你胆子肥了?” 楚南衣跪下来:“臣胆子不肥,只是大夫的职责不敢忘。” 容毓神色冷峻,不发一语。 “臣知罪。”楚南衣垂眸,显然清楚容毓的逆鳞是什么,“臣不该拿陛下说事。” 容毓眼下根本没功夫理会他的无礼,声音幽冷:“下次再犯,本王拔了你的舌头。” 楚南衣低眉:“是。” “先退下吧。”容毓闭上眼,“让本王好好想想。” “是。”楚南衣恭敬应下,随即提醒,“主上别想太久,这两天天气可能不太好,绵绵麻麻的刺疼臣虽没受过,也知道磨起人来很难受。” 容毓眉心微皱:“出去。” “是。”楚南衣语气温顺恭敬,“臣告退。” 起身离开,房门被打开又合上,很快御书房里只剩下容毓一人,他阖眼靠在榻上,眉心微锁,想着该怎么告诉曦儿这件事。 不过他并没有想太久,因为很快到了用膳时间,容毓牵挂着南曦眼下怀了孕的身体,在御书房待了没多久就起身离开。 外面天色比之前更阴沉了一些,天边乌云压顶,沉闷而压抑,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待容毓到了大正宫,长公主已经离开,清灵上前,恭敬地行礼之后,主动禀报道:“陛下龙体无恙,母子均安,请摄政王放心。” 容毓嗯了一声,抬手轻挥:“全都退下。” 清灵福身,银月、银霜行礼之后,很快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出。 “曦儿。”容毓揽着南曦的腰走向内殿,“饿吗?要不要让她们传膳?” “你都把她们赶出去了,再叫回来?” 南曦失笑,抬手轻抚他眉心,“怎么了?有事要跟我说?” 容毓定定看着她:“怎么会这么问?” “我了解你就跟你了解我一样,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化我都能看得出来。” 南曦声音淡淡,“你在旁人面前高深莫测,难不成在我面前也以为自己深不可测?” 容毓没说话。 “你要是想瞒我,也没什么。”南曦坐在榻上,挑着眼看他,“只要考虑好自己能不能承担起瞒我的后果就成。” 容毓抿唇:“曦儿也威胁我。” 也? “怎么?还有其他人敢威胁你?”南曦皱眉沉吟,“楚南衣?” 容毓沉默不语。 “他胆子肥了。”南曦平静地开口,“要不要把他跟清灵的婚事拆散掉作为惩罚?” 容毓依旧默默。 “不过我虽没听到他是怎么威胁你的,却也能想象得到。”南曦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想来他也是被你气到了,否则作为属下,他绝没有威胁主上的胆子。” 容毓突然间变成了哑巴似的,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南曦一句句说,完全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南曦斜倚着榻上看他:“心虚了?” 容毓抿唇,缓缓摇头。 “行了。”南曦叹了口气,眉心微蹙,“到底什么症状?” 容毓道:“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好说话。” 容毓语气平静:“这两天隐隐感觉有些不适,尤其阴雨天比较明显。” 南曦眉心锁紧:“具体什么样的症状?” “说不上来。”容毓摇头,“经脉四肢有酸疼和刺痛之感。不太明显,只是偶尔发作,大多出现在阴雨天。” “很久了?”南曦蹙眉,“之前为什么不召太医看看?” 容毓温声安抚:“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听你极力想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题应该也不小。”南曦打断了他的话,“楚南衣怎么说?” 容毓默了片刻:“需要服药调理,偶尔可能也需要施针。” 施针? 南曦思及他今日在御花园的反应,淡淡说道:“如果不是症状严重,你是不是从未打算与我说?” 容毓垂眸:“不想让你担心。”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了?”南曦挑眉,“你可以一直瞒下去的。” 容毓不说话了,不知是心虚还是服软。 “疼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你永远不放在心上,可身体出现疼痛总归是有原因的,不可能好端端的就疼。” 南曦皱眉,“能让你这样的人说一声疼,这情况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容毓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摩挲:“是我不好。” “服药和施针能彻底治好吗?” 容毓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这是多年遗留下来的病根,想要彻底治愈应该不太可能,但——” “不必但是,我要见楚南衣。” “曦儿。”容毓软声开口,“你先保证不生气,我才让他过来。” 第671章 曦儿肚里能撑船 南曦皱眉:“我生不生气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打他。” “我怕你当着他的面打我,会让我没面子。”容毓低声开口,“摄政王也是要威严的。” 南曦嗤笑:“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容毓点头:“信。” 南曦被他几句话说的,哪还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况且她原本就不是生气,而是心疼他,以及气他这么久一个字都没透露,实在让人没办法控制地想揍他一顿。 “不管以前怎么样,疼得厉不厉害,都不该拖着。”南曦眉心皱起,“伤病越拖越厉害,你要是早早就让楚南衣诊治,说不定早好了。” 容毓沉默,一副知错认错的态度。 南曦握着他的手,抬手捏上他结实的手臂:“这里疼吗?” 容毓想说还好,可对上南曦充满威胁的眼神,缓缓点头:“有点疼。” “哪里疼得最厉害?” 容毓伸手指着右边肩膀靠后的位置:“这里。” 南曦让他转过身去,抬手捏住他说的那个位置,使力按摩了一阵:“这样按几下,会不会舒服一些?” 容毓嗯了一声:“有点效果。” “因为我没练武,手劲不大,不然效果应该会好一点。”南曦沉吟,“这样吧,以后让青阳每天给你按按,配合楚南衣施针,再服他开的药,我就不信治不了这顽疾。” 容毓听她语气,小声道:“听起来就像不信治不了我一样。” “嗯?”南曦抬眸,“你还有理了?” 容毓摇头:“曦儿息怒,其实疼的感觉并不是特别难以忍受,我是怕万一症状加重出现别的情况,到时候陪不了你到老,不然这点疼痛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南曦道:“继续说。” 容毓转过身,伸手把她圈在怀里:“有孕的人不能生气,得保持愉快的心情,这样对我们的女儿才好。” 南曦嗯了一声:“还有吗?” 容毓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曦儿肚里能撑船。” “撑不了船。” 容毓低声笑着:“那我给曦儿跪一个?” 南曦瞬间不说话了,静了一瞬,声音淡淡:“你就以为我不忍心治你。” “曦儿息怒,是我不好。”容毓道,“以前常年带兵,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总以为自己年轻,体力强悍,所以才没放在心上。 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打仗时若遇寒冬腊月难免就要着些凉,将士们都在冰天雪地里训练,我这个王爷难不成还躲在大帐里睡觉?” 南曦没说话。 带兵打仗的将军不会躲在大帐里睡觉,但她知道容毓当年那么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虽说苛责也是因为心疼,可此时也实在不忍心再多责备于他。 好在总归没什么大碍,以后慢慢调养着就是。 南曦心里已经计划着好几种调养的方案,语气淡淡:“以后你多休息,安心做个被宠的小娇夫,政务上还是我这个女皇陛下多操劳些吧。” 容毓低眸看她:“曦儿这是要收回我的大权?” “没错。”南曦点头,“让你做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一步步削弱你的势力,等你成为一个只能靠着美貌被娇宠的美人,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搜罗天下美男,再也不怕任何人反对。” “陛下可真是狠心。”容毓似假似真地控诉,“果然帝王薄情,这话一点也不假。” 南曦抚着他的脸:“谁让你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若能长命百岁,我即便有多少主意也打不成,不是吗?” 长命百岁? 容毓沉默片刻,突发奇想:“世间若是有种异术能让时间定格,或者让我们永远长生不老就好了。” 南曦诡异地静默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格外古怪。 这是她那圣明无双的摄政王? “容毓。”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容毓捉着她的手,顺势亲了亲:“曦儿不生气了?” “没什么好生气的。”南曦声音放柔了些,“不过仅此一次,以后身体若再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说,讳疾忌医要不得。” 容毓点头。 他不是讳疾忌医,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若早知道这个症状会逐渐变得严重,早就让楚南衣开些药服下了。 于是南曦这才让人去把楚南衣召来,楚南衣大概是料到会被召见,根本没走远,正独自一人在宫门口徘徊呢,听到女皇陛下派人来传,立即转身去了大正宫。 他就知道,主上虽然看着冷硬无情,实则一到陛下面前就怂, 寒邪之症若是无伤大雅,容毓应该不会让南曦知道,因为没必要引起无谓的担心; 此症若致命,容毓同样不会告诉女皇陛下,因为不忍心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偏偏这个症状是可以调理的,且不能拖延,越拖越严重,他家主上还等着跟女皇白头偕老呢,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上心? 既然要调理,又注定瞒不过,自然得早点告诉给女皇陛下。 毕竟坦白从宽嘛。 到了大正宫外,银月几人已经被叫了进来,宫女们正在准备晚膳,楚南衣正要让人通报一声,却见清灵殿内走了出来,低声开口:“陛下让你进去。” 楚南衣颔首,经过她跟前时脚步微顿,伸手撩过她鬓角的发丝,随即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才抬脚进殿。 清灵左右看了看,悄悄红了脸,总觉得楚南衣方才的举动不太妥,这可是在大正宫,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随便动手动脚? 虽然他的动作那么温柔,可还是不妥。 清灵转身入殿时,决定寻个机会跟他说一下,让他以后尽量注意分寸。 “臣参见女皇陛下,参见主上。”楚南衣进殿行礼,恭敬地请安,“陛下圣安,主上安。” “平身。”南曦端坐在椅子,表情沉静,仪态端庄充满着女帝威压,“摄政王的身体状况如何?需不需要召集太医诊脉看看?” 楚南衣站起身,目光微抬,看见容毓坐在一旁喝茶,神色从容不惊,一副淡定模样。 显然已经把女皇陛下哄好了。 于是楚南衣垂眸道:“若陛下相信臣,便无需召集太医诊脉,他们的医术未必比臣精湛多少,况且人多嘴杂,怕是会引起朝堂上大臣们臆测纷纷。” 摄政王掌大权,刚在不久前才把朝堂整顿得清明了些,其中无法避免地动到了一部分人的利益,若是这个时候摄政王有疾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会引起一番动荡不安。 第672章 被软禁 南曦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淡道:“既然如此,你先拟个调养的计划给朕,朕安排之后就可以开始了。” 楚南衣点头:“是。” 南曦道:“大概多久能治愈?” “这个病根顽固,想要彻底治愈不太可能。”楚南衣实话实话,“只能尽可能地减轻症状。” 顿了顿,“主上虽然身体强健,不畏寒冷暑热,但以后还是得注意保暖,阴雨天尤甚,万不可再漠视身体状况,还望陛下能监督着一些。” 南曦缓缓点头:“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容毓喝着茶,沉默不发一语。 “臣这就回去开个调养的方子,制定好计划,晚上呈来给陛下过目。” 南曦嗯了一声:“去吧。” “臣告退。” 楚南衣恭敬而从容地告退离开。 南曦依着软榻,沉眉思索片刻,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容毓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温软,却并未出声打扰。 没过多久,南曦开口喊来银月。 “陛下?” “气候逐渐冷了,你让司衣坊的女官过来,给朕和摄政王量身裁制几件新衣裳。” 南曦吩咐,“多做几件披风大氅,厚实些的,冬天保暖要用。” 银月点头:“是。” “这殿内可以添两个火盆了。”南曦拢了拢身上的袍服,“整日在殿内待着,怪冷的。” “是属下考虑不周。”银月福身告罪,“外面起风了,看样子今晚应该会下雨,本来就是深秋季节,这天一阴下来便会冷得刺骨,属下这就去把炭火备上。” 南曦嗯了一声,“晚上朕想吃点驱寒的。” 驱寒的? 银月点头:“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另外,床上再加床被子。” “是。” 容毓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南曦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恍惚间不由生出一种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错觉。 待银月下去安排,南曦才转头看向容毓:“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容毓认真想了片刻:“应该没有了,曦儿安排得很细致。” 细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比孱弱,需要精心呵护,以后再也吹不得一点风,受不得一点凉,比坐月子的妇人还要娇弱的程度。 “今日开始,你老老实实待在大正宫,哪都不许去。”南曦道,“明日一早我自己去上朝,下朝之后让人把折子都送过来,以后就在大正宫处理政务。” 容毓沉默片刻:“我这是被软禁了?” “你可以当成自己被软禁。”南曦起身,漫不经心地朝内殿方向努了努下巴,“过去趴着。” 容毓挑眉:“曦儿?” “抗旨?” “不敢。”容毓叹了口气,乖乖起身走向内殿,在床上趴了下去。 南曦跟着走过去,在床沿坐下,给他从颈椎开始按摩,一点一点极为细致,力道上虽不如练武之人,但到底也不是真的那么弱不禁风,按得容毓很舒服。 “这样的力道应该可以吧。” 容毓虽然位高权重,可多年来也从未享受过这般特殊的服侍,道:“曦儿就算只是给我挠痒痒,我也会觉得是种莫大的享受。” 南曦想怼他两句,可一想到这个人云淡风轻的表面之上,说不定时时都在忍受着旁人不知道的疼痛,心里就刺刺的心疼,连斥责都有些不忍心。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给他按着捏着,从颈椎到肩侧,再到两条手臂。 银月照着南曦的安排把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下去,就张罗着做好了一桌子热腾腾的膳食,两人在大正宫用完晚膳,楚南衣拿着他精心计划好的调养方案求见圣驾。 方案被南曦过目的同时,楚南衣还禀报了另外一个消息:“淮南王到了,此时正在谢首辅家,臣判断明日一早进宫时,谢首辅和淮南王应该都会挂彩。” “在谢家?”南曦挑眉。 楚南衣恭敬地回道:“淮南王原本是想进宫的,半路遇到谢首辅,就一起去了谢家。” 事情发生的起因很简单。 淮南王带着随行卫队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皇城,恰好遇到了谢首辅闲来无事到街上体察民情—— 淮南王彼时还不知道,谢首辅是提前得到了他进城的消息,刻意在路上制造了一次巧遇。 淮南王原本是要进宫面圣的,跟谢首辅这一照面,自然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天雷勾动地火…… 呃不是,杀气四射,伴随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颇有一种雷霆肃之感。 引得街边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个股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躲避,最后是谢首辅笑脸迎人,化解了杀气:“王爷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一定是累了,不如去敝府喝个茶歇息一下,梳洗整装之后再进宫面圣?” 这句话正中淮南王下怀。 于是站在一旁做围观的楚南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淮南王被迎去了谢家,沉默如影子一般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当然是同样得到了消息的谢家嫡子谢锦,和淮南王之子轩辕曜。 至于谢家府邸里此时的战火如何,楚南衣不得而知。 南曦听完简单的叙述,淡淡瞥了他一眼:“朕怎么觉得你好像迫不及待想去看好戏一样。” 楚南衣摇头:“没。臣担心当街发生血案倒是真的,不过幸好没有,只是谢家会不会发生命案,臣就不得而知了。” “淮南王这一趟进京,看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他。”南曦淡道,“刚进皇城就被人巧遇,今晚谢家应该会很热闹。” 热闹? 楚南衣想了想,“如果淮南王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宫面圣,臣判断他跟谢首辅二人应该都会挂彩。” 到时候早朝上只怕会更热闹。 朝中两个重量级的权臣挂彩,稍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便会引发更多的疑问和臆测。 第673章 家务事 比如说,他们两人为什么会打架? 因为利益?权力之争?言语冲突?私人恩怨? 谁先动的手? 若事情闹大,陛下和摄政王会偏帮谁? 谢首辅和淮南王在这一场争执之中又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总之人们的想象力是丰富且无边无际的,只要抛出一个由头,接下来自然而然就会有人给出无数自以为是的猜测—— 这是官场上的一种习惯,也是风气,更是敏感多疑的直觉。 所以在楚南衣看来,做官真的挺无聊的,整日不是在揣摩别人的心思,就是被别人揣测,活得一点儿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们自己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南曦短暂地想象了一下淮南王跟谢首辅见面之后会出现的场面,随即缓缓摇头,“朕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也不太好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家务事? 楚南衣先是一愣,随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真是家务事。 这可是一对亲家的见面。 既然是亲家,那应该不会发生血案才对,毕竟谢锦和轩辕曜都完好无损地从淮南回来了,淮南王的怒火应该已经消了大半。 接下来就看谢首辅的态度能不能感化这位亲家了——毕竟是他的儿子拐带了人家的孩子,主次之责得分清楚。 于是楚南衣也稍稍放了心,恭敬地开口:“陛下觉得臣制定的计划可还行?若没有什么问题,臣今天晚上就可以给主上施针,施针之后泡半个时辰药浴,药材比较珍贵——” “药材比较珍贵?”南曦挑眉,“有多贵?” 楚南衣声音微顿,随即淡定道:“不管多贵,主上也用得起。” 南曦嗯了一声。 “臣的意思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药浴所需要的药材比较珍贵稀少,臣得花时间去找药。”楚南衣道,“眼下臣手里仅有的药材只够泡上三次,每三天一次,九天之后就将无药材可用,臣需要出趟远门。” 南曦嗯了一声:“需要出去多久?” “来回七八天。”楚南衣低眉,“臣今晚给主上施针用药,药浴之后,臣会把方子的使用方法告诉清灵,之后臣会出门这几天,内服的汤药和药浴由清灵负责。” 南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正要答应下来,却听容毓道:“耽误几天也无妨。” 这么多年都耽搁下来了,不在乎这几天时间。 楚南衣闻言,不疾不徐地道:“主上放心,药浴只是让清灵事先煮好药材,连同宫人打来的热水一起倒在浴桶里,不必清灵贴身伺候,所以主上也不用顾忌男女之防的问题。” 容毓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行了,就这么安排吧。”南曦点头,“现在是不是需要让人准备个浴桶?” “是。” 南曦很快吩咐银月去准备,然后楚南衣便开口请容毓去内殿床上躺着。 外面天色越发阴沉,乌云密布,湿气浓重。 大正宫里灯火通明,各自忙碌,宫人搬来浴桶放在屏风后面,楚南衣把配好的药材放进浴桶中,由银月和银霜负责带宫人打来一桶桶热水,楚南衣则坐在床头凳子上跟容毓施针,清灵安静地在一旁打下手。 南曦帮不上忙,就坐在一旁看着,时刻关注着容毓的表情反应。 同一时间,谢家书房里气氛却是无比紧张凝重,压抑而肃杀,空气中像有一张绷到极致的弓,随时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谢锦和轩辕曜安静而乖巧地站在一旁,不管是正义凛然、于军营里矫健如豹子的轩辕曜,还是一向骄傲我行我素的谢锦,此时都不免有些紧张,生怕两位父亲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不过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谢首辅始终都从容不惊,甚至带着几分热情,亲自迎淮南王进府,把人领到了自己的书房,让人取府里最好的茶泡了送过来,甚至还亲自斟了杯茶递给淮南王。 淮南王却是从始至终冷漠着脸,看着谢首辅的眼神就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首辅态度这么好,淮南王就算心有不满也不可能对他动手,况且做了这么多年武将,心里早已清楚不可能事事都以武力来解决。 镇守边关的武将进了帝都,动手殴打权臣,往小了说是私事,往大了说绝对会引发朝堂动荡,万一泄露了风声,被御史告到女皇陛下面前,事情也会无法收场。 书房里沉寂了良久,淮南王终于开口:“本王让你们准备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嫁妆? 谢首辅一默,随即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暗道不是自己儿子娶媳妇吗?怎么还要备上嫁妆呢? “此事晚辈还没来得及跟家父商议。”谢锦恭敬地开口,“请王爷给晚辈一点时间,晚辈一定准备好丰厚的嫁妆,尽可能地让王爷满意。” 谢首辅心里啧了一声,瞧瞧自家的儿子,为了顺利把媳妇娶进门,这姿态放得可真是低呀,只怕长这么大,连在自己亲生爹娘面前都没这么恭敬过。 谢首辅忍不住就有些吃味。 “父王。”轩辕曜轻咳一声,“回京那日我已经跟陛下和摄政王禀报过,谢锦以后就是轩辕谢氏,陛下也同意了的,所以以后——” “轩辕谢氏?”谢首辅转头看向自家儿子,“此言当真?” 谢锦缓缓点头。 “皇族不可能娶一个男子做媳妇儿,太不合规矩。”谢首辅拧眉,“我觉得应该是曜世子嫁进谢家才对。” 淮南王冷道:“皇族也没有男子嫁给别人家做媳妇儿的道理。” 轩辕曜连连点头,父王说得对,父王威武。 谢锦也在心里道了声岳父大人威武。 “我觉得这件事吧,还有商量的余地。”谢首辅端起茶盏,据理力争地为自家儿子争取家庭地位,“锦儿和曜曜的事情本就注定要承受一些非议,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把这个非议降低,让世俗言论和异样目光少一些,让两个人能更坦然地面对这份感情——” “这跟谁嫁谁娶没什么必然的关联。”淮南王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本王本来就不同意他们的事情,退让一步不代表可以无限制退让,你今儿同意你的儿子冠上轩辕家的姓氏,此事本王就不再追究,否则没得谈。” 第674章 唯一的条件 轩辕曜对家庭地位一事其实已经没那么在意,他现在满心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把谢锦剥光了为所欲为。 回到帝都这两天,他跟谢锦整日里没干正事,没羞没臊地尽做些有违君子之道的事情。 白天回军营整顿操练,晚上回谢宅跟谢锦培养感情——主要是因为双方父亲尚未见面,轩辕曜也就没正式入住军营,白天去晚上回,时间上倒也没什么太问题。 谢锦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此番倒是说到做到,用身体力行的方式一步步教轩辕曜该如何做主动方,聪明好学的小豹子从里到外不知道被吃干抹净多少次了,眼下再争论谁是丈夫谁是媳妇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把谢锦摆平在床上,尽情地蹂躏一遍又一遍。 不过话又说回来,淮南王真正在意的又岂是什么家庭地位的问题? 打发了谢锦和轩辕曜出去之后,他淡道:“首辅大人什么时候退隐?” “退隐?”谢首辅挑眉,“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不必与本王装傻,本王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淮南王语气沉冷,“曜儿被谢锦蛊惑一事,本王可以不予计较,毕竟他已经成年,做什么选择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最终的结果也由他自己承担。 但作为父亲,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情却必须为他提前谋算。” 谢首辅道:“王爷不妨直言。” “谢锦想要真正跟曜儿在一起,需要的嫁妆……或者为了顾及你谢首辅的面子,你说是聘礼本王也不反对。” 淮南王语气淡淡,“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从首辅之位上退下来。” 谢首辅端着茶盏,一时没有说话。 “谢锦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面前宠臣,他胆子大,脑子灵活够用,行事作风无所顾忌,又有摄政王时刻为他兜底,本王认为他不需要你这个父亲在朝堂上为他保驾护航。” 淮南王是个直性子,有话直说,尤其在这个位高权重的首辅面前,并不屑于藏着掖着,“谢锦年轻有为,再加上摄政王器重,只怕不必到你这个年纪就能坐上你现在这个位置,如果你们父子二人同为朝堂上权臣,就算陛下和摄政王不生猜忌,其他大臣也会生出想法。” 谢首辅道:“当今陛下虽是女子,可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摄政王更是重用能臣——” “不必与本王来这些虚的,在本王面前拍马起不到作用。”淮南王道,“本王只知道树大招风,就算陛下和摄政王如何圣明,你谢家又如何忠心耿耿,也改变不了一家独大的门庭存在的风险,本王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陷入这样的险境。” 一代君王圣明,不代表代代君王圣明,一代权臣忠心,不代表代代权臣忠心。 即便淮南王不是个喜欢逢迎拍马的人,他心里也清楚,如当今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这样的君王,就算放眼千年也是难得一遇,在他们退位之前,可以肯定不会滥杀无辜大臣,不会因为无故的猜忌而使忠臣蒙冤,也不会容不下权臣坐大。 可史上无数事例验证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家族显赫无双,权臣权力太大,往往伴随着野心欲望的膨胀,这是人性,没有人可以笃定地说自己是圣人,可以抗拒得了名利利益的诱惑驱使。 君王就算如何圣明,他们也不能做到长生不老,朝代的更迭,帝位的传承,皆意味着圣明的君王也会离开,可繁盛的皇朝和显赫的家族却还在。 谁能保证下一代君王依然如此圣明? 谁又能保证显赫家族的下一代依然忠心耿耿,不会行将踏错一步? “王爷顾虑深远,谢某倒是佩服。”谢首辅道,“退隐一世我不是没想过,也并不是眷恋这个位置不想放手,而是还没到时候。” 淮南王沉默。 “摄政王雷厉风行,刚来东陵两年就稳固了帝位,肃清了朝堂,也重用自己信得过的忠臣良将,可王爷得知道,谢锦和曜曜都还年轻,他们做事可以无所顾忌,我们作为长辈却得时刻提点。” 谢首辅语调沉稳,“就因为锦儿做事太过大胆,所以我暂时才必须留在朝上为他们保驾护航,如果我现在就退,以锦儿的行事风格,朝堂上那些老臣们定会隔三差五弹劾御前,摄政王每天仅处理弹劾的奏折都处理不完,还有多余精力做别的事情?” 淮南王皱眉:“就算你退下来,余威还在,大臣们也不可能真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何况就谢锦那样的脾气,只怕大臣们还没开始弹劾呢,就被他整治怕了。” 谢首辅缓缓摇头:“王爷常年镇守边关,并不了解朝堂险恶,我也不完全是为了锦儿,曜曜这个武将更需要我跟锦儿多费心,他心思比较单纯,作为武将脑子是够用,可他毕竟没有体会过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你是说我儿子很笨?”淮南王皱眉。 谢首辅一默,似是有些讶异地看着淮南王:“我怎么会这么想?曜曜怎么说都是王爷培养出来的儿子,摄政王重用的年轻武将,军营里的一把好手,谁敢说他笨?” 淮南王冷冷一哼。 “单纯跟笨又不是一个意思,我只是说他接触阴谋诡计比较少,没有害人之心,防人之心也薄弱了些,所以需要有人在帝都看着他一点。”谢首辅道,“王爷远在淮南,看顾不及,但自己的儿子肯定也是牵挂的,以后有我在,除了两人职责不同,其他方面我敢打包票,锦儿什么样,曜曜就什么样,绝不让人欺负他半分。” 第675章 扬眉吐气 说实话,如果轩辕曜是个姑娘,或者谢锦是个姑娘,有个亲家对自己儿子这么好,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淮南王一定会感动。 可偏偏两人都是男子……淮南王心情一时复杂。 “锦儿和曜曜都是骄傲有为的男儿,固然他们选择了这段特殊的感情,可在我看来,他们更多的是惺惺相惜,是彼此成全,而不是许多达官贵胄爱玩的那些癖好。” 谢首辅难得语重心长地跟同辈人如此说话,“我们作为长辈,不管内心里愿不愿意,可既然默许了他们的选择,就不必过分纠结于其他问题,谁嫁谁娶不过是说笑,谁还真能把谁当女孩子看待?” 淮南王没说话,沉默地饮了口茶。 谢首辅郑重做出承诺:“王爷放心,我会把曜曜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看待,爱护他如同爱护锦儿,绝不偏移半分。” 淮南王语气冷冷:“谢锦的性子完全随了你这个父亲,奸猾得很。” “锦儿心思是多了些,脑子也比较灵活。”谢首辅当他是在夸奖谢锦,“这样的性子才适合朝堂,毕竟整日里跟一群老狐狸们打交道,心思不够用,什么时候被人害死都不知道,他这样,以后也能护着些曜曜。” 淮南王在口舌上肯定不是谢首辅的对手,不过他知道谢首辅这些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不管他内心里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就算是勉强默许,但到底也默许了,以后肯定希望谢锦和轩辕曜两个年轻人能走得更顺更远一些,有个人扶持着,的确比独自一个人强。 淮南王没什么可说的了,站起身,淡淡道:“本王要进宫面圣——” “宫里传出话来,今晚陛下和摄政王有事在身,谁都不见。”谢首辅道,“王爷就在谢家住上一晚,我已命人备下了薄酒,许久没见,我们哥俩也好好喝上一杯。” 淮南王狐疑看着他:“宫里什么时候传出的话?” “王爷别这么不信任我,假传圣旨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不敢做的。” 谢首辅叹了口气,“是真的,不信出去问问谢锦和曜曜。” 淮南王相信,谢家父子虽人品不太靠谱,但也不至于做浑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谢首辅走出书房,很快吩咐下人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淮南王其实有自己的王府,但久未入住,早已陌生得很,既然谢首辅热情招待,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待在锦园静候消息的轩辕曜得知自己父王留在谢家用午饭,还跟谢首辅一道喝了起来,不由咋舌:“你父亲当真无愧老狐狸之名。” 居然这么快就把他父王搞定了? “曜曜怎么说话呢?”谢锦掐了掐他的脸,“我父亲以后也是你父亲,对长辈说话得注意态度,什么老狐狸老狐狸的,没礼貌。” 轩辕曜拍掉他的爪子:“别给我转移话题,今晚上是我扳回一城的机会,你要是再敢糊弄我,谢锦,我跟你没完。” 谢锦逮着他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一口:“曜曜还真是执着,行,今晚就让你如愿以偿。” 轩辕曜挑着眼看他:“不许骗我。” “曜曜这话说的,真伤我心。”谢锦叹气,“我就这么没诚信?” “你有个屁的诚信。” “不许说粗话。”谢锦弹了弹他的脑门,“我们也去吃饭,今晚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轩辕曜脸色一臊,暗骂他的没脸没皮。 不过小豹子到底是小豹子,单纯天真的时候确实可爱到让人想可劲欺负,可一旦较起真来,却也是个绝对不好糊弄的主,谢锦指导有方,这两天效果看得见,小豹子已经基本掌握了精髓,待到吃饱喝足,沐浴之后,轩辕曜终于得偿所愿,把谢锦蹂躏了一遍又一遍,彻底扬眉吐气。 当然主要也是谢锦愿意配合,态度上格外顺从,当真是说到做到,任由轩辕曜翻来覆去可劲儿地折腾他,只是懂了会了是一回事,当真实践起来时总有些不太如人意,不是有点笨拙就是太过粗鲁,导致谢锦这个师父多遭了许多罪,承受些了本不该他承受的苦楚。 整整半夜,因轩辕曜太激动,激动到甚至有些失控,后果就是谢锦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当真是惨遭「毒手」,后半夜轩辕曜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心生愧疚心疼,抱着谢美人去沐浴更衣,体贴地给他揉揉腰,捏捏腿,可劲地被谢美人使唤,像个二十四孝好夫君。 次日一早两人去给淮南王请安时,轩辕曜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就算一夜没怎么睡觉,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谢锦就没那么好过了,走路姿势极其不自然,甚至有些僵滞,脸色微白,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跟神采飞扬的轩辕曜呈鲜明对比。 淮南王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连日来紧锁的眉心倒是缓缓舒展了开来。 看来他家儿子当真是夫君。这么看来,当日在淮南时对谢锦动了军棍好像有些不太好,毕竟人家是「小媳妇儿」,哪有公公打「儿媳妇」的? 淮南王一时心情复杂。 两人请了安,淮南王也没过分为难——便是看在谢锦状态如此不佳的份上,他也没心思为难两人,况且他还要进宫面圣,摆出威严的表情随意训斥了两句,就打发两人滚了。 “不知道昨天晚上谢首辅跟我父王说了什么,父王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事实。” 轩辕曜照顾着谢锦,刻意走得慢了些,“阿锦,你觉得呢?” 谢锦瞥了他一眼:“我觉得?” 还用他觉得? 真以为他昨晚大半夜的罪是白受的? “那个……”轩辕曜转头看了看,目光落在谢锦发白的脸上,语调都不由温柔了些,“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扶着你?” 因为感同身受过,所以轩辕曜明白此时谢锦一定不好受,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怕人看着影响不好,他都想直接把谢锦抱回锦园去。 谢锦叹了口气:“是谁造成的?” 轩辕曜沉默片刻,撇了撇嘴:“说的好像我没疼过一样。” 谢锦嘴角一抽。 “我觉得在上面的感觉真不错。”轩辕曜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以后都这样吧,你安心当个被宠爱的小娇妻,我一定好好疼你。” 第676章 语无伦次 回到锦园,谢锦就到床上趴着去了,“曜曜,我浑身酸痛,你给我揉揉。” 轩辕曜刚得了便宜,眼下当然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坐在床沿细致地给谢锦从肩膀按到腰椎,练武之人手劲恰到好处,推拿得也舒服,只按得谢锦不断嘶吟。 “曜曜。”谢锦偏头吩咐,“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轩辕曜停下动作,起身去倒茶,端着茶盏回来之际,还顺带关心地问了一句:“饿不饿?” 谢锦摇头:“还好。” 轩辕曜把茶盏递到他手里,谢锦只动嘴不动手:“曜曜喂我。” 轩辕曜皱眉看他:“你手断了?” “没断。”谢锦虚虚地抬了一下自己的手,“可是没什么力气,曜曜昨晚折腾得太狠了。” 轩辕曜顿时无言以对,俊颜忍不住一阵发热,乖乖把茶水送到他嘴边。 怪不得青楼里总是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说法,男人若是某方面得到了满足,脾气上就会软得像猫,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 那些青楼姑娘们就喜欢在酣畅淋漓的欢愉之后,适当地提一些要求,只要不是遇到小气吧啦或者暴虐变态的男子,九成以上都能如愿以偿。 这句话用在谢锦和轩辕曜身上也不例外。 谢锦把一盏茶喝完,开口道:“曜曜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想吃饭。”轩辕曜说道,“昨晚消耗精力太大,饿了。” 谢锦顿时一默,“嗯,我也有点饿了,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牛肉。”轩辕曜脱口而出,“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谢锦沉默片刻,平静地转头看着轩辕曜:“曜曜,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激动?心情特别好?很开心?”开心到语无伦次? “是啊,特别开心。”轩辕曜点头,“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开心。” 谢锦嘴角一抽。 每天都这么开心? 这是想得寸进尺,打算彻底扳回之前的劣势,一鼓作气把他拿下? 轩辕曜走出去,招来锦园的下人,吩咐他们去准备一些丰盛的早点:“拿两笼包子,两盘蒸饺,两碗粥,再来一些其他的吃点……嗯,酱牛肉来一盘,烧鸡烧鸭来两只——” 下人脸色微妙,一大早吃烧鸡烧鸭? 趴在床上的谢锦也是一阵无语,然后没来由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轩辕曜走回内室就看见谢锦一个人闷笑,像个傻子似的,顿时眼神不善地看着他,“我要吃烧鸡烧鸭有问题?” “没,没问题。”谢锦连忙摇头,“只是一大早厨房不知道有没有,就算有也已经不新鲜了,味道肯定不佳,曜曜还是别吃了,我们吃点蒸饺包子就行。” 轩辕曜皱眉,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才真正反应过来这会儿是大早上,虽然他现在算不上日夜颠倒,可激动的心情的确让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早上是确实不太适合吃油腻的。 “没关系。”他淡道,“我估计那个人去厨房走一趟之后就会发现没有烧鸡烧鸭,然后随便那拿些别的东西过来凑数,再请示你这个大少爷要不要吃点别的。” 谢锦嗯了一声:“继续按。” 轩辕曜表情一顿,缓缓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缓缓说道:“谢锦,你把我当成小厮使唤?” “曜曜这话说的。”谢锦轻笑,“若曜曜以后想长期掌握主动权,那么伺候媳妇儿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 轩辕曜一窒:“这倒没有。” “那就按吧。”谢锦安静地趴在枕头上,闭着眼,浑身懒散的模样,“我哪哪都不舒服,曜曜给我从头到脚再来一遍。” 轩辕曜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始动手伺候这个矫情的祖宗。 …… 锦园里开启夫君转换模式,此时的长公主府里却有一女子求见。 “阮家嫡女?”长公主端坐在主位上,优雅地喝着茶,“本宫似乎没听说过。” “阮家长女阮清莹,是清灵姑娘的姐姐。” “哦。”长公主神色淡淡,“那就让她进来吧。” “是。” 阮清莹很快随长公主府的管家进府,进了主院,一路低眉垂眼不敢乱看,尽可能地维持着世家嫡女的端庄礼仪,待跨进门槛,便恭恭敬敬地跪叩大礼:“臣女清莹,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目光微转,看向眼前这个打扮明艳的女子,淡道:“阮姑娘?” “是,臣女阮清莹,乃是西平伯府嫡女。” “一大早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是关于臣女妹妹的事情。”阮清莹恭敬地开口,“妹妹清灵此前是宫女的医女,今年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母亲命臣女过来请示长公主殿下,妹妹是继续留在长公主伺候,还是放她回去议了婚事?” 长公主神色淡淡:“你们家已经打算给清灵议亲了?” 阮清莹垂眸:“母亲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是看殿下您的意思。” “既然清灵是妹妹,何以你这个长姐还没出阁,就琢磨着要给她议亲?” 阮清莹抿唇:“回禀长公主,臣女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 “哦?”长公主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哪家?” “户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公子。” 长公主没说什么,这些都是她早已知道的事情,她也并不是真的关心,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茶盏放在几案上,她淡道:“据本宫所知,清灵貌似已经有了心上人。” 阮清莹抿唇,低声说道:“她只是个庶女,依着规矩,婚事要听母亲安排。” “这个本宫倒是管不了。”长公主淡淡一笑,“陛下好像有意给清灵指婚,不过若是阮家反对,倒是可以让你母亲去一趟宫里,看看她跟女皇陛下究竟谁说了算。” 阮清莹脸色一白,连忙叩首认错:“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恕罪!臣女并不知道陛下有意给清灵赐婚——” “没关系。”长公主淡道,“本宫现在告诉你了,你回去转告你的母亲,就说清灵以后会留在宫里伺候陛下,以后她的婚事也由女皇陛下说了算,你跟你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阮清莹微震,已经听出了长公主这话里的疏淡,垂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咬牙暗道,一定是阮清灵那个贱人在公主面前搬弄是非,否则尊贵的长公主怎么会管一个小小医女的婚事? 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不满,阮清莹恭恭敬敬又带着点不安地低头应是,然后很快告退。 第677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阮清莹几乎是顶着一身冷汗走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抬脚上马车时,她两条腿都是软的,身子踉跄一下,差点摔跤,她转头怒斥:“都眼瞎吗?不知道扶一下?” 贴身丫鬟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阮清莹惊魂未定地靠在车厢上,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咬唇瓣,面上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阮清灵,你真是好手段,居然有本事让女皇陛下给你赐婚? 一个小小的庶女,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她还偏不信这个邪。 马车调转方向,缓缓行驶起来,载着她往西城方向而去,待回到阮家,阮清莹把这件事跟陶氏如实说了,听得陶氏又惊又怒,“女皇陛下要给阮清灵赐婚?” “长公主殿下是这么说的。”阮清莹语气不太好,脸上似蒙了一层冰霜,“母亲觉得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陶氏有些失态地坐到椅子上,沉默着不说话,表情阴沉。 “实在不行,就女儿一个人嫁过去吧。”阮清莹想了想,面上划过一抹冷色,“叶大人是朝廷重臣,等我嫁给了叶公子——” “叶家指名要阮清灵陪嫁。” 阮清莹脸色微变:“指名要她陪嫁?为什么?” “不知道。”陶氏缓缓摇头,“这是叶夫人在我跟前说过的话,她说两个女儿一起嫁过去,聘礼会多给一倍,但多出来的那些跟清灵无关,都算在你的聘礼上。” 阮清莹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叶家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让阮家两个女儿一起嫁过去,一个做正妻,一个陪嫁做通房,甚至不惜为此多给一份聘礼? 看来清灵这个庶女在他们叶家心中的分量还不轻,只是多出的聘礼偏偏又是以娶正妻的名义下的,跟那个庶女没什么关系……实在让人想不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莹儿,你知道我们家现在不太宽裕,你兄长近日外面又欠了那么多账,就等着银子救急呢。” 陶氏面上泛起愁色,“叶家给的聘礼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阮清莹沉着脸:“可叶家这个要求也太离谱了,原本我以为陪嫁之事是母亲自己决定,没想到居然是叶夫人提出来的,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阮清灵一个小小的庶女,还值得他们另眼相看不成?” 虽然没给正妻的名分,可愿意多给一倍聘礼,不就意味着在他们看来,阮家嫡女跟庶女值一样的钱? 阮清莹因为嫡女,所以才给了正妻之位,其他的两人都一样? 陶氏没说话,她也在想叶家让阮清灵陪嫁过去的原因是什么,女皇陛下如果真要给阮清灵赐婚,她应该如何去跟叶夫人谈这件事? 母女二人都有各自的心思,而此时这个让阮家嫡女不屑的小小庶女正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进大正宫,跪呈至容毓面前的案上。 清冷尊贵的摄政王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里,敛眸翻看着一份奏折,他的身上披一件宽大的厚披风,不远处一盆炭火烧得正旺,整个殿内暖气融融,像是置身在闷热的夏季。 青阳站在身后,垂眸给他按捏着肩颈,沉默不发一语,只在清灵端着汤药进来时淡淡看了一眼。 药味扑鼻而来,容毓抬眸看了一眼,随即又敛眸看着折子。 清灵也不催促,她知道汤药苦涩,一口一口品尝更是苦得难以下咽,待稍稍放置片刻,不那么烫口时,端起来一口气闷下,才是最好的喝药方式。 不过在摄政王喝完这碗药之前,她也不会离开就是,必须亲眼看着摄政王把药喝了才行。 容毓没说话,沉默地把手边几份折子看完,抬头看了一下殿外,忍不住想着此时的早朝上会是怎样一幕。 昨夜下了一点小雨,后半夜沉闷感就消散了一些,今日一早天气还算不错,阴霾散开,天气放晴,阳光温暖明媚,驱散了空气中的几分寒意。 “你先退下。”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违背的命令,“药稍后再喝。” “是。” 清灵行礼退下,却并没有离开太远,只是从殿内退到了殿门处,视线依然落在容面前的那碗汤药上。 容毓真是靠着椅背,正要把汤药端起来,却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参见陛下!” “女皇陛下万岁!” 容毓抬眸,一袭明黄龙袍的女子从殿外走进,携裹着一身明媚的光晕,容颜倾城脱俗,眉眼沉静威严,气度不怒而威。 容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表情早已不复方才冷漠疏离,像是有着某种特别的魔力,自动转化成温柔模式。 “陛下这么早就回来了?” 南曦褪下身上厚实的披风外袍,交给银月拿去挂起来,走到案前,低眸看了他一眼:“药怎么还没喝?” “正要喝,你就回来了。”容毓说着端起药碗,从容地开始服药,一口一口,直接把一碗药喝了个底朝天,接过南曦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把嘴里的苦味冲散了些,才开口道:“今天下朝怎么这么早?淮南王没有进宫面圣?” 南曦托着腮看他:“进宫了,孩子的事情朕已经让宗正院去办了,其他没什么别的事情。” 容毓嗯了一声,“谢锦上朝没?” “没,告了假。”南曦声音温淡,“这两天刑部和户部都没什么大事发生,他告假休息两天也无可厚非,只要他的下属官员有事能找到他就行。” 第678章 荒诞国度 容毓起身,挽着南曦的手往内殿走去,并打发所有宫人出去。 银月给两位主子把热茶沏好,端来了几盘御膳房刚做出来的点心,随后便带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 “除了有些热,没什么其他感觉。”容毓转过身去,示意南曦摸摸他后颈,“应该是出汗了。” 南曦伸手摸了一下,确实出了一层薄汗。 容毓揽着南曦在榻前坐下,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声音温柔绵软:“不过我知道曦儿是为了我好,热一点也没什么。” 虽然这话听着挺乖巧的,南曦却不买账:“不是说练武之人不畏寒冷酷暑吗?这殿内只加了两盆炭火,应该还没热到吃不消的程度。” 容毓语塞片刻,挑唇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曦儿对我的关怀如夏日暖阳,让人从头暖到脚。” “春日暖阳比较好。”南曦一本正经地纠正,“夏季太阳太毒辣,能把人烤糊了。” 容毓嗯了一声:“曦儿说得对。” “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出汗?”南曦蹙眉,“身体虚?” 容毓微默:“再过两天我是不是就该让人准备棺——” “闭嘴。”南曦瞪着他,表情不善,“胡说八道些什么?才独自在殿内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胡思乱想、无病呻吟?” “不是。”容毓连忙摇头,“我说笑的。” “说笑也不许。” “是。”容毓亲了亲她的脸,终于老实交代,“你去上朝的时候,我自己运功驱寒了一会儿,身边放着盆火炉,运功之后就出了点汗,打算等你回来一起沐浴的。” 顿了顿,“昨晚的药浴泡完之后,昨夜一整夜就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热的气流,应该是药效发挥了作用。” 南曦沉吟:“楚南衣给你用的肯定是好药,效果明显也是正常。” 虽然楚南衣说不能彻底根除,但不管什么病都在于大夫的调理方法和所用药材的功效,对待自家主上,楚南衣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来最好的药材,就算不能完全根治,也能尽可能地调养到跟正常人一样。 只是调养期间需要病人配合。 南曦听他无碍,心情才微微舒展,终于有心情拿他取笑:“楚南衣说药浴所用的药材很贵,作为东陵和大周两国摄政王,坐拥九霄阁财富的主人,楚南衣给你用的药材居然都说贵,足见那是真的贵,你不妨想想,你药浴一次得花费多少银两?” “那怎么办?”容毓低眉瞅着她,“药浴以后就不泡了,把银子省下来?” 南曦抬手拧住他的耳朵。 容毓低笑:“曦儿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嗯?”南曦挑眉。 当家主母? “不对。”容毓想了想,不知怎么就勾起了一段比较遥远的记忆,“我记得以前偶然间翻过一本书,什么名字忘了,那个国家好像是真正的女尊国度,以女子为尊,男子皆是附庸,地位卑下,丈夫管妻子叫妻主,男子必须尽心侍奉妻主才能得到一点宠爱……对,我方才是想说,曦儿越来越像个妻主了。” 南曦表情微妙,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女尊国度?” 妻主?什么东西? 容毓点头:“应该是。不过我怀疑是哪个无聊之人编造的荒诞故事,历史上肯定并不存在。”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南曦开始理性地跟他分析,“你看男子力气天生大过女子,身体强健,吃苦耐劳的程度远强于女子,上战场只能用男人,就算偶有女子挂帅也是少数,东陵至今也就出了个楚红衣。 就算身份最寻常的平民百姓,也需要男子负责主要的体力活,若是让身体娇弱的女子当家做主,天下得乱了套吧?” 容毓沉默片刻:“那本书上好像是说女子比较彪悍,男子会娇弱一些。” 南曦静默,眼神越发古怪。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容毓,颀长挺拔的身躯,修削劲瘦,虽不是壮硕的那种,但绝对隐藏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强悍力量。 而且一点毫不夸张地说,若容毓舍得动手,她这个东陵女皇压根不够容毓一个手指头捏死的。 娇弱? 她实在无法想象娇弱的男子该是什么样的,而且是在跟女子相比之后的娇弱。 南曦低头打量着自己:“难道比我还娇弱?” 容毓再加一记重料:“男子可以生孩子。” 南曦愕然:“……”那是什么奇怪的国度? 一切怎么都那么玄幻? 空气仿佛变得无比诡异,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容毓的腹部,实在无法想象男人挺着个孕肚的画面。 “这谁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南曦默默,“若男人真能生孩子,谢锦和轩辕曜倒是不用为子嗣的问题发愁了。” “不会。”容毓平静地纠正,“若真生在那个女子为尊的国度,轩辕曜和谢锦这样的早就被沉塘了。” 南曦顿默,随即噗嗤一笑。 沉塘? 好吧,惊世骇俗敢于挑战世俗和女子权威的,的确该被沉塘。 就像现在很多地方对待行为不端的女子,好像也有沉塘这种相比之下比较让人难以接受的惩罚方式。 “既然是虚构的故事,何妨当作神话本子来看,闲来无事翻上两页,也许可以让心情变得很愉快。”南曦抬眸,“那本书在哪儿?现在还有吗?” 容毓想了想:“我忘了当初是在哪儿看到的,让我想想,说不定能想到。” “若能寻来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南曦说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看到那种书?应该不是自己去找的,那是谁给你的?” 容毓看了他一眼。 南曦眸心微细,若有所思:“这样的书应该不是民间随手可得的平常之物,所以旁人给你的可能性极小。” “好像是在大周皇宫的藏书阁里。”容毓回想,“很久了,久到有些记不太清楚了,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我可能也没几岁,看完之后只觉得荒谬,随手就放了回去。如果运气好的话,那本书也许还在大周藏书阁里。” 第679章 昏君做派要不得 南曦嗯了一声:“以后有机会回去看看。” 容毓沉吟:“可以让人送过来。” 南曦讶异:“让谁送?” “楚修。” 南曦愕然,皱眉看他:“就为了一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破话本子,你让大周皇帝放下朝务和满朝文武,以及后宫如花似玉的众位嫔妃,大老远赶来东陵?” 容毓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你这个强悍无情的摄政王,再怎么装无辜也不可能变成软萌小白兔。”南曦没好气,“怎么想的?” 让大周皇帝跨越千山万水、万里迢迢赶来送一个话本子? 如此昏君做派绝对要不到,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以后还得了? 容毓转头看向几案,提壶倒了两杯茶水,端一杯递给南曦:“今日早朝除了淮南王觐见,没有别的事情?” 南曦从他身上下来,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要紧的大事暂时没有,不过有御史弹劾了淮南王和谢首辅。” 除此之外,大臣们对摄政王未上朝一事也表现出了明显的意外。 容毓沉默着。 “淮南王进了皇城,不管是自己来的还是奉旨入京,进入皇城第一件事是该整装进宫面圣,若是自己来的,就该立刻进宫请罪,一五一十说清楚自己进京的原因; 若是奉旨而来,则更应该立即进宫拜见君上,而不是怠慢圣旨,去做别的事情,甚至跟朝中大臣私相授受。” 南曦淡淡一笑,“这是御史们弹劾淮南王的原话,听着也是极有道理。” 容毓缓缓点头,御史的存在就是为了监察百官,敢于在朝堂上纠察百官行为不周之处,职责所在,不管发表的观点对与不对,言辞是否激烈,都有言论的自由。 但前提是公事公办,公正公允,不掺杂私心,不心怀歹意,不存刻意铲除对手的意图,否则同样会成为君王所不容。 “区区这点小事,朕若处理不了,还做什么女皇?” 南曦喝了口茶,语气闲适,“朕告诉那些御史,淮南王进入皇城之后,是朕让谢首辅去接待的他,因为朕政务在身,暂时没空见淮南王。” 这个理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女皇陛下口谕一出,不管是谢首辅也好,还是陆丞相也罢,或者是远道而来的淮南王,哪个敢不听? 至于女皇陛下到底有没有传出这道口谕,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皇陛下说她传了,那么这件事就只能是谢首辅奉旨接待淮南王,没别的理由。 南曦跟容毓就着大小事闲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谢首辅亲自把今日份的折子送了过来,他身边跟着御书房掌印太监,一摞奏折由掌印太监抱着。 抵达大正宫,全部折子交给了青阳,青阳负责送到殿内,并恭敬通报:“陛下,谢首辅求见。” 南曦转眸:“让首辅大人进来。” 谢首辅进殿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眉心微皱,原本还奇怪今日摄政王怎么没去早朝,这会儿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行礼之后直接开门见山,“摄政王可是身子违和?” “没什么。”容毓也并不隐瞒,“一些老毛病,调理一下就行。” 老毛病? 谢首辅暗道,这位摄政王自打来了东陵之后,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强悍无比、无坚不摧、不会伤、不会疼,甚至不会生病的铁人,身体居然也存在着什么老毛病? “谢大人有事?” 谢首辅回神,躬身回道:“臣是想跟陛下和摄政王解释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南曦在朝上维护了一下,替他和淮南王圆了过去,但他未得旨意擅自拦了淮南王的车驾,并把人半路引去了谢家,这件事做得不管怎么说都不对,简直目无君上,若较真起来,御史弹劾的私相授受完全可以扣在他们身上。 虽说他跟淮南王是为了各自儿子的终身大事,但外人毕竟不清楚内情。 况且越是位高权重的重臣,行为越该谨慎,轻易让御史抓着把柄本来就不是他应该犯下的错误,即便昨晚这件事他本就没打算隐瞒,也没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但规矩依然是规矩,万不能让人以为他这个首辅目无君王法纪。 “没关系。”南曦声音淡淡,“下不为例就行。” 谢首辅道:“是,陛下圣明。” “淮南王留在帝都这两天,就由首辅大人负责招待吧。”南曦道,“朕近日来身子不便,摄政王也不太爽利,没精力操心外面的事情,就请首辅大人能者多劳了。” 谢首辅欣然领旨:“陛下放心,臣一定让淮南王宾至如归。” 从大正宫离开之后,谢首辅回到家得知谢锦和轩辕曜两人还没起身,站在锦园大门外,深深地拧起了眉。 虽然他跟淮南王都同意了他们的事情,可这两人是不是太荒唐了,大白天睡到现在还没起身? 他吩咐锦园下人:“公子醒了之后让他去书房找我。” “是,老爷。” 昨晚运动太激烈,谢锦和轩辕曜一直睡到傍晚才起,醒了之后,两人在床上磨蹭了一阵才起身更衣洗漱,收拾妥当之后,下人进来请示:“世子爷早上说要吃烧鸡烧鸭,今天厨房准备了许多,可要现在拿过来?” 谢锦点头:“拿过来吧。” “是。”下人正要离开,想起首辅大人的吩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去书房?”轩辕曜一身白袍走过来,“去书房干什么?” 小厮看了一眼,诧异地发现曜世子身上穿的衣服好眼熟,好像是他家公子的袍服。 “你看什么?”谢锦语气不善。 “没。”小厮连忙低头,“老爷上午来了一趟锦园,得知公子和曜世子在睡觉,就吩咐让您起身之后去书房,别的没说。” “嗯。”谢锦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谢锦转头看向轩辕曜,细细打量了一阵,唇角含笑:“曜曜穿我的衣服真合适,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好看极了。” 第680章 当心风寒 轩辕曜表情一肃,充满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许调戏夫君。” 谢锦差点喷笑。 “是。”他似假似真地垂眸,并依着最标准的闺秀礼仪朝轩辕曜福了个身,“夫君在上,受妾身一拜。” 轩辕曜盯着他瞬间转换的姿态,表情当真是一言难尽,心头忍不住泛起嘀咕,这人要是长在戏班子里,一定能成为最风光耀眼的台柱子,全戏班的人都得靠他养活。 “阿锦。”他诚心诚意地开口说道,“假如以后你做不成权臣,不妨试试去戏班子里唱戏谋条生路,或者去帝都有名的青楼里卖艺,台柱子和花魁都非你莫属。” 谢锦站直身子,伸手捏着轩辕曜的脸:“曜曜真是狠心,我做不成权臣你不能养我?非得让我出去抛头露面,卖艺陪笑才能养活自己?” “为什么非得我养你?”轩辕曜皱眉,“自食其力不好吗?换一个环境大放光彩,说不定还能混个史书留名。” 谢锦挑眉:“留什么名?天下第一戏子,还是千古男妓?” 轩辕曜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天下第一戏子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挺威风。” “行了,赶紧吃饭。”谢锦抬头看见下人鱼贯端着碗碟托盘走了进来,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坐在桌前,“你先吃着,我去看看父亲找我干什么,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谢锦把他按坐在椅子上,语调闲适,“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看看就来。” 轩辕曜闻言也不再勉强,小厮给他倒了点茶,恭恭敬敬地开口:“曜世子请喝茶。” 其他人把一道道菜肴整齐摆放在桌上,肉味香浓,烧鸡,烧鸭,酱牛肉,佛跳墙,蜜汁乳鸽…… 轩辕曜有些微妙地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虽说看着就有食欲,但是不是太多了? 他以前好像警告过谢锦不要浪费食物,这人怎么就不听呢? “世子爷,可以用了。” 轩辕曜语气淡淡:“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下人鱼贯而出,轩辕曜端着茶盏,一个人坐着,显然并不打算在谢锦回来之前动筷子,他甚至还在回想,主上在宫里用膳时都是如何照顾女皇陛下的? 夫君照顾娘子本就是天经地义…… “怎么不吃?”谢锦回来得很快,进屋看见轩辕曜坐着不动,奇怪地开口,“不合胃口?” “等你回来呢。”轩辕曜转头,“你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让我们俩注意点分寸,别耽误了正事。”谢锦坐下来,给他盛了碗汤,“今日早朝只有女皇陛下一个人,主上待在大正宫没去上朝。” “主上没去上朝?”轩辕曜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女皇陛下正怀有身孕,若是没有特殊的原因,主上不可能丢下有身孕的女皇陛下,让她自己去上朝。 “父亲说他去大正宫送折子的时候,闻到宫里有药味。”谢锦眉心也不由皱了一下,“主上身体强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轩辕曜沉默不语。 眼下朝堂上一片风平浪静,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摄政王装病来解决,况且还是第一次让女皇单独去上朝,独自一个人应付满朝文武大臣。 这压根就说不通。 “我觉得主上身体可能真的出现了一点问题。”轩辕曜抿唇,“你这两天有看见楚南衣吗?” 谢锦沉眉:“他好像离开了皇城。” “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我没问。” “阿锦,主上身体会不会真的出问题了?”轩辕曜脸色微变,“万一……” “万一什么?别胡思乱想。”谢锦神色一正,“赶紧吃,吃完了进宫看看不就知道了?” 轩辕曜缓缓点头,心情已经没了方才的轻松悠闲,也更没心情去思索该由谁照顾谁的问题,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填饱了肚子,就赶紧坐车进了宫。 一路抵达大正宫,宫人通报之后,两人进殿先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心头不约而同地一沉。 例行请安时,轩辕曜抬头看着坐在书案后批阅折子的容毓,容颜矜贵淡漠,眉眼间泛着威压,气色看着甚至比往还要好一些,不像是身体违和的样子。 而且批阅奏折的还是摄政王。 女皇陛下依然坐在一旁研磨,画面看起来无比的美好,静谧闲适,幸福安然。 跟往常似乎没什么两样,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这殿内温度挺高,比外面暖和多了,而且容毓身上穿的衣服挺厚实。 轩辕曜视线落在容毓肩上披着的皮毛披风上,深思片刻,主动开口:“主上身子出现了什么症状?” 容毓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家主上身体没什么问题,是朕不想让他太过操劳,寻了个理由把他软禁在大正宫里,好好休息两天。”南曦挑眉浅笑,“有什么问题吗?” 轩辕曜静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问题吗? 好像没什么问题。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就算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把摄政王大权就此剥夺,以后只能待在后宫等着女皇陛下宠爱,或许才正合了满朝文武大臣心意。 所以就算南曦说的是真的,轩辕曜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他压根不信这个说辞。 “主上畏冷吗?”谢锦自然也没忽略今日容毓穿的有点多,“怎么穿这么多衣服?” “初冬季节,气候寒凉,你们也该多穿些。”南曦看着眼前两个人,个个穿着单薄的春秋季节的袍服,不由蹙眉,“你们俩的衣服够穿吗?不够的话,朕派人给你们量身定做几件厚实的御寒衣物,身上穿的太单薄了,当心风寒。” 谢锦和轩辕曜闻言,表情都不由微妙起来。 做几件御寒衣物? 堂堂内阁首辅家嫡子,会缺几件御寒衣物? 谢锦隐约明白了什么,连忙回道:“谢陛下好意,臣衣橱里有很多没上身的冬衣,不用再做新的,做太多也穿不完。” 轩辕道:“臣也是,多谢陛下好意。” 第681章 遥想当年 女皇陛下这是关心摄政王的身体,连带着开始关心了他们? 谢锦和轩辕曜谢绝了南曦好意,很快退出了大正宫,只是临离开之际,听到容毓淡淡开口:“明日开始不许再告假,你们俩今年的假期已经用完了。” 两人闻言一默,低眉垂眼地应是。 至于主上究竟有没有身子违和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女皇陛下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这说明就算有些不适,楚南衣也有办法调理,再想到近日楚南衣离开帝都的举动,想来与此有关。 除此之外,他们家主上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奏折都是他批的,这越发说明他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太大问题,看他的穿着和殿内早早生了炭火,应该是受了风寒,或者即便不是风寒,也是必须保暖的症状。 当然,这肯定是女皇陛下强制性的要求,他们家强悍冷峻的主上只有接受的份。 谢锦很快判断得八九不离十,并把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给轩辕曜,岂料轩辕曜这次比他还聪明,根本不用判断就得出了结论:“我知道主上什么症状。” “嗯?”谢锦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怎么看出来的?” “常年带兵打仗的武将受伤是家常便饭,边关形势紧张时往往要待上几年,不管是七月酷暑还是腊月寒冬,皆照常操练,若是遇上比较严峻的战事,大冬天卧冰都是常事。” 轩辕曜拧眉,“如此经年累月之下身子骨难免受损,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病根,你们这些锦绣堆里长起来的娇贵公子,根本就无法想象那样的辛苦。” 谢锦嘴角一抽:“曜曜能不能别每次提到边关将士的时候,就把不满发泄在锦绣公子的身上?” 武将有武将的职责,锦绣公子有锦绣公子的仕途,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注定其经历的事情会也不同,虽然武将的确是比锦绣公子更能吃苦耐劳,但是不代表锦绣公子就做不到忠君爱国。 每次被他说得,好像锦绣公子个个都是草包一样。 “我哪有不满?”轩辕曜瞥他一眼,“我只是用这种对比的方式告诉你边关将士的辛苦,大冬天里监督换防时,将士们尚且有自己的休息时间,主上却有许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休息时间本来就少,再加上…… 主上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从不知疲劳伤痛为何物似的,军医的话他根本不听,也没人敢在他跟前劝说,这么多年下来,身体能好得了才怪。” 说到这里,轩辕曜深深叹了口气:“我父王年轻时,淮南边关也有过战乱,大伤小伤都受过,不过我母妃比较细心,照顾周到,从不让他疏忽了身上的伤,该请大夫请大夫,该喝药就喝药,该休息的时候就强制他休息,所以父王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没出过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说得对。”谢锦缓缓点头,“若当年女皇陛下在主上身边,主上的身体应该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淮南王镇守边关时,身边有王妃照顾,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很多时候男人自己本身并不在乎的一点小伤小痛,女人却会当成大事来对待,所以淮南王上了岁数才能有个不错的身体。 容毓跟他情况不同,毕竟那时候容毓自己年纪都不大,南曦年纪更小,怎么可能带上战场去?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都过去那么久了。 “南衣应该会好好调理,别担心。”谢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陛下神情还好,应该问题不大。” 轩辕曜沉默片刻:“遥想当年主上多冷酷无情的一个战神,这会儿被女皇陛下管得服服帖帖,都不像个战神了。” 谢锦嘴角一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希望主上变回当初那个模样?” 轩辕曜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的惆怅。 “行了,别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该庆幸有女皇陛下在,不然让你好好体会一下水深火热的滋味。” 谢锦脚步从容地往宫门方向走去,语调透着漫不经心的闲适,“真是傻的可爱。” 连宫女都希望自己伺候的主子是个好脾气的,这家伙居然还怀念当年那个冷酷煞神? 怎么想的? 谢锦摇了摇头,跨出宫门之际,“今晚再留在谢家住上一晚,明天回军营吧。” “嗯。”轩辕曜点头,“明天开始就住在军营了,主上说我们今年的假期已经全部用完,这代表从明儿起,我们俩就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没羞没臊地见面…… 谢锦,以后好好表现,接下来就是你展露锋芒的时候了,争取在三年之内连升三级。” 谢锦淡笑:“曜曜在说笑。” “三年之内连升三级,对于大多人来说都是个遥不可及的奢望。”轩辕曜皱眉,“你还想怎样?” 这还叫说笑? 难不成他打算明年就取代他父亲的首辅之位? “我的意思是,没有三级可升了。”谢锦勾着他的肩,哥俩好似的往马车方向走去,“尚书已经是三省六部的最高级别,再往上去是内阁,但我今年刚升尚书,虽然看似离内阁不远,实则隔着犹如天堑般的距离。 况且进入内阁之前,仅在刑部历练肯定不行,还得其他方面的政绩……接下来的三年之内,我最多是各部调调,升职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是吗?”轩辕曜斜睨着他,“谢锦。” “嗯?” “按身份地位来说,我这个世子应该比你尊贵吧。” 谢锦微默,随即漫不经心地勾唇:“曜曜想说什么?” “我掌兵权,你掌刑部,若按实力来说,我也比你强悍。”轩辕曜语气淡淡,“所以以后在我面前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做小伏低,别动辄狂妄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姓什么?” “轩辕。”轩辕曜皱眉,“轩辕谢氏,记住了。” 谢锦忍着笑,乖巧点头:“嗯,记住了。” 第682章 阮家赏菊宴 秋冬季素来是贵夫人们赏菊的好时节,自打长公主回东陵之后,参加过的赏莲、赏菊、赏梅之类的花会不计其数。 不过她参加的大多是帝都响当当的权贵之家夫人们的宴会,级别低一些的世家,就算有什么活动也不太敢充脸给她发请帖,因为担心身份够不上惹了笑话。 不过阮家却是敢。 阮家敢请,长公主闲着没事做,也就真的纡尊降贵去给她捧了场,不过阮家这次请的人还真不少,楚夫人也在受邀请之列,还有靖王妃,怀王妃,以及朝中一些举足轻重的官员夫人,按级别来说,大多三品以上。 靖王妃是听说长公主也去了,想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侍女准备准备跟着去了,怀王妃是差不多的原因。 所以今天的阮家花园里很是热闹,跟贵女们聚到一起的场面不同,今日入耳的几乎全是恭维声,一会儿夸赞长公主保养得好,美貌一如当年,一会儿夸靖王妃气度端庄高贵,不失皇家气度…… 一个个脸上挂着恭谨吹捧的笑意,长公主和靖王妃听着一笑置之,并不当真。 天子脚下的权贵圈子里历来如此,谁家得势,谁家风光显赫,只从这些夫人们的态度中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赏菊赏了一阵,长公主跟几个皇族王妃在暖亭里吃茶闲聊,不多一会儿,楚夫人带着丫鬟走进来,眉眼泛着若有所思。 靖王妃跟她是亲家,见她表情有异,率先开口道:“怎么了?” 楚夫人在她们身边坐下,看向长公主:“殿下是否知道,女皇陛下身边有个医女叫清灵?” “清灵?”长公主挑眉,“这个医女以前是我府上的,陛下怀太子的时候我让她进宫去伺候陛下,太子出生之后她还留在大正宫伺候了好一段时日,后来才回了长公主府,这不陛下又有了身孕吗?我干脆让她以后就留在陛下身边,有她伺候着,我也放心些。” 怀王妃不解:“好端端的提起一个医女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这个清灵是阮家庶女,阮夫人方才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清灵的事情。” 楚夫人眉心微皱,“她说清灵不顾礼教闺训,跟楚家庶子南衣私定终身,问我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靖王妃惊异。 楚家庶子和阮家庶女? 长公主沉默片刻,淡淡一笑:“夫人是怎么说的?” “南衣虽是庶子,但他的事情我一向都不太管。”楚夫人说着,淡淡一笑,“不是我自夸,楚家家风还是挺开明的,兄友弟恭,玄衣容得下这个弟弟,南衣对我这个嫡母和兄长也恭敬有加,我这些年对他虽不如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但该有的他都有,偏心也没偏得过火。” 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显然虚伪,毕竟嫡子和庶子身份地位不同,而且也不是一个娘胎生的,怎么可能一样看待? 不过楚夫人自认为对楚南衣也不算苛待,至少比起一般家中庶子庶女,楚南衣在家里除了跟嫡母不是特别亲近之外,得到了几乎相当于嫡次子的待遇。 “楚家家风确实不错,这一点谁都不能说出个不是来。”靖王妃笑道,“楚大人和楚夫人治家有道,连女儿都培养得如此优秀,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家祈儿有福气才娶了红衣过门。” 靖王妃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完全忘了当初她是如何嫌弃这个儿媳妇的,不过当年的不愉快已经没必要再提,现在过得好就是最高兴的事情。 楚夫人闻言,顺着她的话笑道:“能嫁给祈世子,同样也是红衣的福气。” “行了,你们俩就不用互夸了,祈儿和红衣两个孩子都优秀。” 长公主打趣,“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祈儿离了红衣不行,红衣嫁给旁人肯定也没如今在靖王府过得舒心自在,他们是彼此成全。” 靖王妃和楚夫人静了一瞬,皆会心一笑。 楚夫人很快敛了笑,淡淡说道:“阮夫人的话我听了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是庶子庶女的婚事应该由主母做主,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家家如此岂不乱了套?主母威严何在?” 怀王妃道:“这话倒也不假。” 楚夫人眉心微皱:“虽然南衣跟清灵二人的确有些不太合规矩,不过我也不了解其中内情,眼下南衣又不在家——” “陛下应该会给这二人赐婚。”长公主不疾不徐地开口,直接扔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之前我跟阮家嫡女说过此事,她们母女应该都知道的,今日又在你面前提起此事……看来清灵这个区区庶女的婚事,还真是让陶氏坐立难安。” 此言一出,暖亭里几位王妃夫人表情皆是诧异。 靖王妃意外的是,“陛下为什么会给他们俩赐婚?”一个庶子,一个医女,居然也惊动了陛下赐婚? 怀王妃惊讶的是,“清灵这个医女在女皇陛下面前很得宠?” 楚夫人则直接诧异这件事本身:“女皇陛下直接赐婚,不管对楚家还是阮家来说,应该都是好事才对,陶氏为什么会持反对意见?” 长公主淡笑:“因为阮家长女婚配了户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公子,陶氏想让清灵作为陪嫁,一同嫁入叶家。” “还有这样的事情?”楚夫人皱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让庶女作为嫡女的陪嫁,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可毕竟是少数,而且既然陛下有意赐婚,难道跟楚家结亲都比不上嫁去叶家为妾来得好?” “这不是跟楚家结亲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而是阮氏根本没把庶女当人看。”长公主道,“清灵过得好才会让她不如意,不过眼下看来,她执意想让清灵陪嫁去叶家,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第683章 兄妹相爱相杀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不由沉默下来。 虽说当家主母的确需要威严,对待庶子庶女大多也会有些严苛,在待遇上不可能跟嫡子嫡女相提并论,但是在无怨无仇的情况下,单纯地不愿意让庶女过得好——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威严的问题,而是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了。 尤其是在陛下已经有意赐婚的前提之下,陶氏还不死心,未免让人觉得无法理解。 “事情的关键应该出在叶家。”靖王妃若有所思,“阮家也算是勋贵,家族的显赫程度比叶家还要风光一些,只是没有实权,在儿女的亲事上难免就有些尴尬。” 没有实权的勋贵家族早晚也会没落,趁着眼下还有个爵位在,儿女亲事上还能稍稍占些优势,只是这个优势到底也不明显。 陶氏想让女儿嫁一个显赫门庭,自家条件够不上,只能放低眼界,叶家掌户部大权,目前来说的确是阮家最好的选择。 不过叶家在这个时候公然提出姐妹共侍一夫这个要求,也未免有些过分。 暖亭里的几位王妃夫人身份皆是显贵,长公主不用说,靖王妃和怀王妃也不用说,相比之下,楚夫人同样也不逊色多少。 对于今日来阮家参加这个赏花会,本就是无聊所致,此时闲暇聚在一起,闲谈阮家阮夫人的行为举止,同样是随口讨论一番,并无太大关注的兴趣。 毕竟这些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清灵只是一个医女,即便她出自长公主府,也依然是个医女,如今既然由陛下决定赐婚了,其他人就没必要过多讨论与关注了。 反正阮氏不死心也没用,陛下决定的事情,岂容得她愿不愿意? 楚夫人道:“若陛下真打算赐婚,我得早早给他们准备一座成亲的院子,好好布置一番,不能太寒酸了。” “楚家还能有寒酸的院子?”怀王妃打趣,“不过夫人对南衣这个庶子当真是尽心尽力,让我等佩服不已。” 楚夫人谦逊:“我这是懒得管太多,孩子们正常长大挺好,都没长歪,我跟老爷就挺欣慰的。” “玄衣最近在干什么?”怀王妃拧眉,“好像许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他在国子监上课。”楚夫人叹了口气,颇为惆怅,“陛下和摄政王都有意冷他一阵子,老爷索性让他接下来的三两年之内就待在国子监,好好提高一下自己的学识,以后再说。” 冷他一阵子? 靖王妃不解:“为什么?玄衣做了惹陛下不高兴的事?” “这倒没有。”楚夫人摇头,“说来也是红衣的原因,当初红衣嫁给祈世子一事虽说是两情相悦,可红衣掌兵权,靖王府又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强强结合总归让人心头有点不安。” 靖王妃沉默下来。 楚夫人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虽说很多话不该怎么直白地说出来,否则未免有揣测圣意的嫌疑,但事实的确如此。 家族显赫有时候真的是一把双刃剑。 “陛下圣明,摄政王也是自古罕见的开明王爷,他们既然信任靖王府和楚家,甚至不惜开口赐婚,定然是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我们作为臣子的,却不能不知道收敛锋芒。”楚夫人道,“加上红衣这两年颇得圣宠,玄衣暂时就只能先冷一下了。” 靖王妃缓缓点头,安静地喝了口茶,想到当初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个意思,红衣掌兵权,又在陛下身边当差,加上靖王府本就显赫,跟楚家结亲之后一时风头无两,荣宠万千。 所以轩辕祈选择待在家中,暂避锋芒,却没想到依然被陛下让命任命做了太子太傅。 楚家有楚红衣这个成了皇族儿媳妇的女儿,又有楚南衣这个听摄政王差遣的庶子,的确也有些锋芒太过。 只是让嫡长子暂时冷着,倒是有些不太合乎常理。 “不过这样也好,玄衣性子有些不太稳重,让他在国子监沉淀两年,到时候再为陛下效力也不迟。” 楚夫人笑了笑,“眼下我倒是希望他能早些成个亲,给我生个孙子抱抱。眼看着王妃抱上了孙子,我别提多羡慕了。” “陛下和摄政王暂时冷着玄衣,倒不是因为楚家锋芒太盛。” 长公主温和地笑了笑,“而是当初玄衣在摄政王面前卖了红衣,红衣成亲之后直接报复了一下……兄妹二人相爱相杀窝里斗,陛下更偏袒红衣,摄政王自然唯陛下之命是从,就让玄衣自个儿一边待着去了。” 相爱相杀? 楚夫人和靖王妃皆是一愣:“此话怎讲?” “兄妹之间开个玩笑,倒也无伤大雅。”长公主失笑,“不过陛下和摄政王用人,心里都有数,若说一点也不偏袒肯定不可能,父母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尚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呢,何况是君臣之间?” “殿下说得对。”楚夫人点头,“我家老爷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红衣掌兵权,已经算是格外荣宠,玄衣就在国子监沉淀两年,两年之后直接通过科举入仕,步子迈得小一些,我们心里也踏实。” 是啊,为人父母的谁又不想儿子光宗耀祖呢? 楚红衣荣宠是事实,可她以后所有的荣耀和权力已经归了靖王府,楚家府邸到底还是需要楚玄衣这个嫡长子撑起来的。 只是听到长公主这么一说,楚夫人心里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敢揣测圣意,可眼看着谢家嫡子仕途顺遂,成了御前红人,淮南王世子领了兵权,祈世子做了太傅,靖王府庶子和魏王府庶子皆被重用,连南衣都时常入宫,御前听差,楚玄衣却至今没个话,她心里怎么能没些想法? 倒不是嫉妒眼红,就只是担心玄衣是不是何处惹了陛下不悦,或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摄政王才被冷落,想知道玄衣以后还有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毕竟楚家以后还要靠着玄衣传承,她一个妇道人家还真没办法做到淡泊名利。 此时听到长公主亲口说是兄妹俩之间的玩笑,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更相信红衣是为了楚家门庭考虑,所以玄衣暂时沉寂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坏处。 第684章 隐疾 长公主几人在阮家没待多久,暖亭里闲聊一阵就各自打道回府,陶氏带着女儿和一干女眷站在门前热情恭送。 回到长公主府,她淡淡吩咐:“去查一下叶家要娶清灵的原因。” “是。” 影卫办事,效率极高。 长公主命令下去之后,回到府中也只是歇了片刻,喝了盏茶的功夫,奉命去查案子的人就回来了,一身黑衣跪在跟前:“叶家公子有隐疾。” 长公主诧异,嘴里的茶差点喷出去。 她愕然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男人:“隐疾?” 影卫叫隐峰,乃是长公主在他醒来之后赐下的新名字,代表着新生——两个人的新生。 名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只是觉得好听,顺口叫上了。 今年三十多岁的影卫,体力已经无法跟黄金时期相比——当然,只是跟自己以前的黄金时候相比。 久经训练的影卫,体力就算如何退化也依然是强悍不可小觑的,寻常的武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保护长公主绰绰有余。 除了体力,他们的年纪也已经不再适合风花雪月,历经岁月风雨之后,安静的陪伴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方式。 长公主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享受着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无条件地顺从,容貌看着也顺眼舒心,最重要的是,不会生出任何异心,干净纯粹,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相处起来省心。 这个人连七情六欲都不强烈,很少有主动表达想法的时候。 “叶公子有隐疾,不敢告知于人,所以想让清灵姑娘陪嫁过去,打算治好隐疾之后灭口。” 简单利落的两句话便解释了所有的因由,没有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事实。 然而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却让长公主的脸色冷了下来:“灭口?” “是。”隐锋点头,“从宫里出来的医女大多精通难以启齿的疾病,治疗隐疾不在话下。叶公子不想让人知道他患有隐疾,所以才从清灵姑娘身上打主意。” 隐锋尽可能地解释——以前习惯了沉默寡言,一整天都蹦不出一个字,偶尔需要禀报正事也大多不超过两句话,很少有类似于这种解释的时候。 如今在长公主身边也学会了用言语来表达,不知道是担心主子听不明白,还是不想让主子浪费过多心神去思索,每次被问及一些事情时,总下意识地多解释两句。 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 长公主脸色难看,眉心泛起冷漠之色,久久没再说话。 隐锋低眉沉默了一阵,感受到主子的不悦,不发一语地转身取了茶具过来,熟练地煮水烹茶。 长公主抬眸,隐峰正摆弄着茶盏,静待水开,男子棱角分明的轮廓本该是如刀一般锋锐,却因此时低垂眉眼专注的姿态而显得恭顺服帖。 长公主斜倚栏前,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隐锋的烹茶手艺不错,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这几个月来他时常展露手艺,平心静气间给人一种远离红尘隐居山间的感觉。 长公主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却已然明白了叶家的打算,隐锋说的其实已经够清楚,叶家公子有隐疾但羞于其耻,所以至今没有寻过大夫。 因为他并不相信大夫会帮其保守秘密,或者说就算大夫能做到帮他保守秘密,可这世上依然有一个人知道他曾经有过隐疾——大夫是个活生生的人,擅自灭口,就是犯了杀人之罪。 而阮家庶女清灵若是作为嫡女的陪嫁一同嫁过去,那么这个庶女将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叶家公子的通房,既然是通房,治病当然便无需在意男女之防。 而且在很多人心里,通房侍妾是属于男人的私有财物,可以随意处置,所以清灵陪嫁过去之后,就算治好叶公子的隐疾之后被灭了口,也不会有人追究她的死因。 看似很随意实则非常完美的一个计划。 若非清灵跟楚南衣之间有了感情,若非清灵此前因年纪小被长公主收入府中,后来又被安排入宫伺候南曦,若非南曦喜欢做红娘,喜欢赐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或者,如果楚南衣不是摄政王的心腹,清灵的婚事根本不足以让女皇陛下出手干涉。 那么最终,清灵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大抵真的会因为叶家多给的那一份聘礼,被毫无人性的嫡母卖给叶家,然后悄无声息地于某一天消失在一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阴谋里。 水开了…… 水汽袅袅,朦胧了棱角分明的眉眼,隐锋泡茶的动作看着真是赏心悦目极了,长公主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直到一杯茶呈至眼前。 她伸手接过,声音淡淡:“喝惯你泡的茶,本宫的嘴巴都被养刁了。” “殿下喜欢,属下就每天给您泡。” 长公主浅浅抿了口茶,温和轻笑:“那就泡一辈子吧。” 一辈子…… 隐锋低眉,心头涌上无言的悸动:“是。” 第685章 给你撑场子 清灵的事情长公主没再过多干涉,参加过阮家的赏花宴之后,接连几日她就待在长公主府没出门,跟隐锋一起赏赏花,喝喝茶,聊聊天。 天气一天天转冷,越临近腊月越是冷得刺骨,帝都贵女也都减少了走动,整日待在屋子里烤着炭火取暖,偶尔需要出来走动时也个个裹着御寒的皮毛大氅,捧着手炉,冻得瑟瑟发抖,连维持最基本的风度都有点难。 被寒风一吹,肌肤更是冻得青白,连美丽动人的容貌都要减损几分光泽。 清灵安安静静地待在大正宫,每日两贴药给摄政王煎好端过去,亲眼看着摄政王喝下才安心,三日一次的药浴在行针之后开始,行针时都是晚上进行,女皇陛下也在,行针结束刚好调好的药浴也已经准备好,清灵试了试水温便退了下去。 摄政王药浴时,女皇陛下就陪在一旁跟他聊天,顺便讨论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腊月初六,阮大人四十五岁大寿到了,要在府中举办寿宴,清灵作为女儿,理该回去给父亲拜寿—— 陶氏已经通过叶大人辗转把话递到了宫里,清灵不回去都不行。 恰好昨晚行过针,也做了药浴,下一次的药浴在三日之后,清灵请个一天假也不妨碍,只要傍晚之前赶回来煎药就成。 把早上的汤药呈上,容毓也没为难她,把药端起来喝完,并喊了银霜和青阳进来,“今天西平伯府办寿宴,你们俩去挑一件像样的贺礼,跟清灵一起带去西平伯府。” 青阳应下:“是。” 清灵恭敬叩谢王恩,带着青阳挑来一株大珊瑚树出了宫。 南曦下朝回来,转头看了好几眼,确定大正宫少了三张熟面孔,奇怪地看向容毓:“他们人呢?” 容毓抬手给她脱下披风,转手递给银月:“西平伯今天大寿,陶氏托人带话进了宫,我让清灵回去了。” 南曦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接过宫女呈上的香茗,浅啜一口:“银霜和青阳也跟着去了?” “嗯。”容毓点头,“我让青阳挑了一件贺礼带过去……曦儿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女皇陛下看他一眼:“没什么吩咐。你的药按时喝了?” “喝了。”容毓乖巧点头,“不然你以为清灵这么容易就离开?我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奸细。” 南曦失笑:“你就当她是奸细吧。” 容毓也跟着笑,正要伸手把南曦圈入怀里,却见银月进门禀报:“陛下,楚南衣求见。” 南曦转头讶异:“他回来得这么巧?” 清灵刚离开大正宫不久,楚南衣就回来了? 不过南曦算了算日子,楚南衣说的是出门八九天,这个时候回来,嗯,也确实是巧合。 容毓转身走到南曦隔壁坐下,淡淡吩咐:“让他进来。” 楚南衣踏进大正宫,拜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 外面寒风凛冽,这两天连容毓这个公认的强悍男子都在南曦强制性的要求下,整日裹着御寒衣物,不许吹一点冷风,可刚从外面回来的楚南衣,身上却只穿着一件浅蓝色长袍,在凛冬季节显得跟其他人格格不入,飘逸出尘,俊雅若仙。 “平身。”南曦打量了他一阵,暗道外面的刺骨天气大概是假的,瞧瞧眼前这楚家公子一身清凉的穿着打扮,多有风度,“今日清灵的父亲大寿,你得到了消息?” “事先并没有。”楚南衣回道,“臣也是进了皇城之后才得知此事,顺便得到了长公主殿下递给臣的一些消息。” 南曦不解:“什么消息?” 楚南衣语气恭谨,表情却是微冷:“叶家执意让清灵陪嫁的原因。” 南曦挑眉,下意识地想问一下是什么原因,然而楚南衣明显不悦的表情让她若有所思,这样不悦的情绪大抵是有什么事触到了他的底线。 南曦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便压下了心里的疑问,淡淡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西平伯今日寿宴,不妨登门送个礼,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就让谢锦跟你一起去。” 楚南衣谢恩。 “朕顺便赐一道圣旨吧。”南曦淡笑,“也算是给西平伯锦上添花。” 楚南衣跪下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不用谢。”南曦语气淡淡,“把你家主上的身体调理好,就是对朕最大的回报。” 楚南衣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容毓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做个漂亮摆件。 告退出了大正宫,楚南衣径自出宫回府换了件衣裳,从库房挑了几件贺礼,刚走出楚家大门就迎面看到了谢锦那张笑得欠揍的俊脸。 一双狐狸眼风华万千,唇角勾起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楚公子这是要去给准岳父大人祝寿?” 楚南衣脚步微顿,“你来干什么?” “陪你去凑个热闹。”谢锦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往马车上走去,“爷担心你在阮家吃了亏,去给你撑场子,感不感动?” 楚南衣挥开他的爪子:“别动手动脚,当心让曜世子看见,家法伺候。” 谢锦表情一顿,接着很自然地跳上马车,伸手握着缰绳:“你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楚南衣伸手挑开车帘,把贺礼都放在车厢里,他则跟谢锦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前,“你去参加寿宴,就这么空着手去?” “小爷空着手去都是给他面子,还需要带什么贺礼?” 谢锦甩开缰绳,往西城方向赶去,“不过小爷是个有礼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空着手?” 说着,他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贺礼在这呢。” 楚南衣坐在马车前,沉默一阵,淡淡道:“如果稍后起了冲突,你别动手,我自己来。” 起冲突? 谢锦玩味地看他一眼:“你这是去给准岳父祝寿,还是准备去干架?” “今天的寿宴对清灵来说,可能意味着一个算计。”楚南衣语气淡淡,“不过我让人看着了,若真有意外发生,我不介意让喜事变丧事。” 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这要是真有人欺负到你的头上,我能坐视不管?” “不用你管。”楚南衣语气淡淡,“我自己能应付。” “你想怎么应付?” 楚南衣没说话,他自有解决的办法。 “你是担心我被弹劾?” 楚南衣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说话做事必须有所顾忌,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肆无忌惮。” 尤其他掌管刑部。 若连刑部尚书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言行,如何有资格去处置行为不端的犯人? 谢锦静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能这么为小爷着想,小爷还挺感动的。” “你留着慢慢感动吧。”楚南衣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今天最好别给我惹事,不然我就告诉曜世子,就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还打架,让他好好治治你。” “拈花惹草?”谢锦皱眉,“我拈什么花惹什么草了?” “你已经是个有夫君的人了,不能随便替别的男人出头,否则会被误会。” 谢锦表情一僵,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686章 没有请帖 作为女儿,清灵回来得比客人们到的早些,回到家里收拾一下,换换衣服,准备迎接客人——虽然她一个庶女压根不需要招呼什么客人。 但嫡母这么安排,她暂时也只能先应付着,毕竟在父亲寿宴上总不好闹得不愉快。 楚南衣和谢锦来的时候,阮家大门外也才稀稀落落来了几个人,伯府下人把客人的马车赶到后院去,还有管家和家丁热情地把客人迎进门。 楚南衣从马车上把贺礼全搬了下来,让谢锦给他拿几样,然而两人刚走到大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请帖?” 楚南衣淡笑:“没有请帖。” “没有请帖不能进去。”下人趾高气昂,“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西平伯府,勋贵之家,没有请帖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别待在这里碍事。” 谢锦当真要笑了。 身为谢家嫡子,他虽不敢说自己多尊贵,但在皇宫外皇城内这片地界上,他还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西平伯府他是第一次来,离谢家府邸蛮远的,一个坐落皇城中心黄金地段,一个远在西街,地段上足以彰显两府的身份差距。 不过他也并不生气,只淡淡道:“我是谢锦。” “管你是谢什么——”阮家下人正要打发他走,却忽然脸色一变,震惊地抬眼看着眼前这清贵俊美的公子,“你,你……你……” “小爷谢锦,来给西平伯祝个寿。”谢锦提起自己手里的贺礼,表情闲适从容,“可以进去了吗?” “可,可,可……可以……”下人结结巴巴地说着,点头哈腰,“谢公子请。” 管家上前来,亲自领着谢锦和楚南衣往正厅方向走去。 谢锦啧了一声,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阮家大门,走到人少之处,谢锦淡淡说道:“没想到小爷居然也有如此趾高气昂的时候。” 管家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恭敬地给两人引路,直到入了正厅,通报道:“伯爷,夫人,谢公子到了。” “谢公子?”西平伯诧异,“哪个谢公子?” 厅中除了西平伯夫妇之外,还有另外一位中年男子乃是朝中官员,谢锦一眼看去忍不住就挑了眉,正巧那人也转过头来,诧异地站起身:“小谢大人?” 谢锦抬脚跨进门槛,冲着说话的男人颔首:“叶大人。” 叶大人正是户部侍郎,这会儿正坐着跟西平伯商谈两家婚事,见到谢锦来了,一时竟不知是惊还是喜,不由看向西平伯:“没想到谢家嫡子也来给伯爷捧场,真是让人意外啊。” 叶大人跟谢锦说话的时候,西平伯也看到了谢锦,面上表情已是格外惊喜,听了叶大人的话之后更觉得脸上有光,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谢公子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西平伯客气了。”谢锦把手上的贺礼递上去,“这是我跟楚公子的一点小小心意,祝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望伯爷笑纳。” 西平伯笑呵呵地收下:“多谢多谢,谢公子能来,老夫十分高兴,礼不礼的不重要——” “楚公子?”阮夫人却是一眼看到了站在谢锦的楚南衣,脸色微变,“你怎么也来了?” 楚南衣笑得温雅:“在下来给伯爷祝个寿,夫人不欢迎?” 谢锦讶异地看着阮夫人。 “哪会?”阮夫人见谢锦也盯着她看,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两位就坐吧,康儿,领谢公子和楚公子入席。” 阮康点头,带着谢锦和楚南衣走了出去。 “怎么了?”叶夫人不解地看着阮夫人,“你好像不太高兴。” 阮夫人回神,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聘礼一事……” “按照原本说的两倍聘礼,额外再多加五千两白银。”叶夫人淡淡一笑,“伯爷和夫人觉得这样可妥?阮夫人心头暗自计算着,叶家给的聘礼实在丰厚,光是真金白银就足够阮家度过眼前这窘境还有得剩,况且女儿嫁给叶公子,以后叶大人就是自己的亲家,随便给康儿安排个差事就能解决了他的前程问题。 而且这婚事得早些定下来,必须抢在女皇陛下下旨赐婚之前,这样一来就不算抗旨,若是等到旨意下来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陶氏于是点头:“那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十六吧,叶夫人觉得如何?” 叶夫人点头。 两家到此算是拍定了婚事,而此时阮家后院偏僻的一处长廊上,却有一个男子拦住了清灵的去路:“你就是阮家庶女阮清灵?” 清灵蹙眉,有些不悦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请公子不要挡我的路。” 男子拦在清灵面前,并不打算让路:“清灵姑娘是医女?” 清灵皱眉:“让开。” “女子应该端庄文雅,温顺贤惠,而不是如此暴脾气。”男子见她态度不好,表情不由冷了下来,“你在宫里就是学的这样的规矩?” 清灵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谁啊?”有病吗? “我是你的夫君。” 清灵脸色微变,冷冷道:“请公子慎言。” “我姓叶。” 清灵抿唇,态度坚定:“我不会嫁给你的,叶公子说这些不合适。” “嫁不嫁不是你说了算的。”叶公子抬手,声音微见阴沉,“听阮夫人说你不愿意配合,我这也是没办法,清灵姑娘可别怪我。”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两个护卫上前拽住清灵的手。 “你们干什么?”清灵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叶家护院的钳制,“你要敢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叶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倒是想知道你会如何的不客气?” 清灵紧紧咬着唇,戒备地盯着眼前两人,忽然耳朵里听到细不可察地一声吩咐:“往西北院子里跑。” 清灵一怔,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往西北方向跑去。 她虽是女子,却并非弱不禁风,情急之下跑起来的速度并不慢,叶公子和他的两个护卫见她转身就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 叶公子见清灵逃跑的方向,冷冷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别追得太紧,我还想跟她玩玩呢。” 第687章 后果 西北院子虽有一排厢房,可并没有什么人居住,整个院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清灵跑进去之后,看似慌不择路之下,直接推开一扇门就躲了进去,然而叶公子和他的两个护院很快尾随而至,眼见着清灵进了厢房,叶公子笑得更开怀了些。 示意两人守在门外,他道:“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叶公子推开门就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门。 “清灵姑娘。”他站在门后,看着躲在床后的少女,声音放柔了些,“你也不用太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清灵冷道:“你别过来,否则我……我对你不客气……” 叶公子笑了笑,道:“叶家让你陪嫁,可你不愿意,我又不想让事情超出控制,所以只能这么做,而且也是得到你嫡母同意的,你要怨也别怨我。” “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不会答应嫁给你的。”清灵态度坚决,“叶公子要是敢逼我,后果你承担不起。” “哈哈哈……”叶公子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兀自笑得开心,“清灵姑娘说话真是有趣,别说,你比你那个嫡姐可爱多了,说实话,你要是嫡女,我一定毫不犹豫娶你做正妻。” 清灵沉默地站在床后,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腕上的护镯。 “今日无需生米煮成熟饭,只要让人知道我们俩同处一室并有了肌肤接触,你就非我不嫁了。” 叶公子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像是故意制造压力和恐慌,“要不要我现在喊人过来?” 清灵脚下退后一步。 “来。”叶公子朝她伸手,“只要你主动过来,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疼你——” “你还是好好疼你自己吧。” 伴随着这句话落音,房门砰的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道人影飞身而入,叶公子下意识地转头:“谁?” 视线里只瞥见一道蓝色衣角,随即双腕一疼,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抱着手倒在了地上:“啊!” 清灵被纳入一个温暖清浅的怀抱,耳边风声呼呼,片刻没有停留就带着她离开了厢房。 外面两个叶家护卫已经毫无知觉得地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清灵安静地待在楚南衣怀里,离开西北院一个人影没看到,可到了前院人就会多起来,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楚南衣:“我……” “不用担心。”楚南衣安抚她,“我们从后门直接去你的院子。” 清灵沉默下来,点头嗯了一声。 “是不是被吓到了?”楚南衣有些心疼,“抱歉,我来得晚了一些。” “没事。”清灵缓缓摇头,给他看手上的护镯,“就算你没来,我也不怕,你给我的这个护镯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楚南衣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道你是最棒的。” 清灵娇颜微红。 楚南衣从后门把清灵送去她住的院子,并让她老老实实坐在屋子里。 “坐这里别出去,外面什么动静都别理。”楚南衣给她拿了本书,“外面客人还没到齐,就算到齐了也不用你去应付,稍后听到喧哗声也别理会。” 清灵嗯了一声:“你小心些。” 楚南衣摸了摸她的头,温柔浅笑:“放心。” 转身走出房门,他淡淡吩咐:“守着这里,不许任何人惊扰了她。” “是。” 楚南衣眉眼泛上寒色,转身返回西北院子,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进了那间厢房,叶家公子还在。 楚南衣一点都不意外对方还没离开,因为他这会儿根本走不了,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叶公子眼下感觉怎么样?”楚南衣缓步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很疼?” 叶公子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喉咙里呜呜呜地发出哀求的声音,若仔细听,更像是哀嚎。 “清灵明明已经告诉过你,她有了心上人,你若逼她,后果你承担不起。”楚南衣勾唇浅笑,“叶公子不相信她说的话?” “呜呜呜!”叶公子疯狂地摇头,“呜呜呜!呜呜呜……” “那我就用实际行动让你相信相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要!不要!放了我! 楚南衣不疾不徐地,动作无比优雅温柔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精致漂亮的外观,刀鞘上嵌着细碎的红宝石,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楚南衣抽出锋锐泛着寒光的匕刃,把那漂亮的匕鞘随手一扔,“听说叶公子有隐疾?” “呜呜呜……” “那就让你永远不能人道如何?”楚南衣淡淡一笑,对上叶公子恐惧的眼神,无比温柔地把匕首贴近他的下面,“对了,你跟阮家嫡女的婚约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那就早日完婚,别再耽搁了,把她娶过去给你冲冲喜。” 叶公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不断地摇头:放过我!放过我! 可他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地上一样,想要躲开都做不到,只能摇头再摇头,可惜楚南衣也不知是看不懂他的眼神,还是故意装傻,就是不想放过他。 “清灵是我喜欢的姑娘。”楚南衣看着他,“你听懂了?” 叶公子点头,迫不及待地点头。 “不能人道是小事,可以治好,但若是心里有疾病,则神仙难救。” 楚南衣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伤害性不大,恐吓意味十足,“鉴于今日你这番不太聪明的举动,我不伤你性命,小惩大诫一番。” 匕首换了个地方,直接搁在他受伤的手腕上,楚南衣声音越发温柔得如沐春风:“你这双手以后每个月都会疼上十五天,没有解药,以后表现得好一点,半年之后我若觉得还可以救,就会给你解药,要是觉得你没救了,你就只能死路一条了,可听懂了?” 丢下这句话,他也不管这男人有没有听懂,径自起身往外走去。 ‘呜呜呜……“ 楚南衣头也不回:“会有人来救你的。” 第688章 竹篮打水 前院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们一批接着一批进府,送上贺礼,说两句祝寿的话,随即被安排入席。 年长的人坐在一块儿,聊官场,聊儿子,聊家国大事; 年轻的人坐在一起,聊风雅,聊仕途,聊美人。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热闹非凡。 谢锦自然是坐在年轻人一桌,几个世家子弟自动把主位让给了他,谢锦也并不客气,老神自在地坐着喝酒。 左右两边年轻人跟他都没打过什么交道,这会儿却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攀上关系,接连不断地朝他敬酒,尤其是阮家嫡子阮康,端着酒杯,几乎恨不得贴到谢锦身上去。 “谢公子,我敬你一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谢锦看他一眼,意思意思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至于指教,这种扶不上墙还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烂泥,他真没兴趣指教。 “谢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是啊,首辅大人教导有方,谢公子能力出众,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锦谦逊:“都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提拔。” 那边叶大人,王老爷,以及几个已经叫不上名号的郡王也端着酒杯,一个个上来轮流着敬酒,生怕迟了被别人抢去了机会。 眼看着自己的寿宴被二十岁的谢家嫡子抢去了风头,西平伯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不太好看,席间却忽闻一声:“昶儿呢?” 西平伯一愣。 叶大人左顾右盼,没看到自家儿子,眉头微皱:“昶儿跟我一起来的,这会儿去哪了?” 西平伯也觉得奇怪,看向自己的儿子:“康儿,你有看到叶公子吗?” 阮康当然知道,叶公子就是他引着去西北院的,为的是制造跟清灵的巧遇,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现在若是带着人去,一定可以看到一些精彩的事情,刚好可以凑成两个人的好事。 他作势想了想:“刚才好像看到叶公子往西北院方向去了,叶大人,小侄带您去找找看。” 叶大人点了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叶公子出事了!” 叶大人一惊,腾地站起身:“出了什么事儿?快说!” 小厮脸色惨白,神色透着惊惧:“叶……叶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席间客人的意识到了事情反常,面面相觑了一阵:“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我们也过去看看。” “走,看看去。” 西平伯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跟叶大人一起在小厮的引路下,直往西北院落厢房而去。 一行人匆匆到了西北院,看到其中一间厢房外面躺着两个人,叶大人认出这正是自家儿子身边的护卫,心头顿时一惊,猛的伸手推开房门。 “发生了什么事?”阮夫人拨开众人,匆匆步入房中,“是不是清灵——” “昶儿!”叶大人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叶昶,愤怒地问道,“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叶昶疼得说不出话来。 阮夫人脸色骤变,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清灵,而叶公子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让她心头一沉,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来人!快去请清灵过来!”西平伯当机立断地吩咐,“快点去!” 吩咐完之后,他朝叶大人解释道:“清灵是医女,让她过来给叶公子诊治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夫人匆匆在儿子身边蹲下,脸色苍白,一脸焦灼:“昶儿!昶儿!你怎么样?” “男女授受不亲,让清灵姑娘过来给叶公子看伤不太合适吧。” 谢锦不疾不徐地跨进门槛,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叶昶的情况,“叶公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也就是手上受了点伤,伤口上沾了一点使人麻痹的毒,不必太过惊慌。” “谢公子此言当真?”叶大人站起来,“昶儿真没什么大碍?” 谢锦道:“我判断着应该没什么大碍,叶大人若是不放心,不妨让人去外面请个大夫进来给他看一下。清灵姑娘毕竟是个女子,有所不便——” “清灵即将嫁入叶家,没什么不便的。”西平伯夫人开口说道,“让清灵赶紧过来。” “清灵姑娘即将嫁入叶家?”谢锦挑眉,“这恐怕不行。” 此言一出,不仅西平伯夫妇和叶家夫妇诧异,便是跟来围观之人也纷纷一愣。 什么意思? 十几双眼睛注视之下,谢锦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卷轴:“西平伯听旨。” 瞧见这一份明黄色,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随即砰砰砰全部跪了下来,惊惶之下皆是五体投地的姿势。 “陛下有旨,西平伯府庶女阮清灵秉性聪慧温善,知书达理,特赐予楚家庶子楚南衣为妻,择日完婚,钦此。” 厢房中一片安静。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清雅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臣谢陛下隆恩。” 众人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跪在门外的不正是这道旨意里的另外一个人,楚家庶子楚南衣? “西平伯接旨吧。”谢锦把圣旨收好,递给神色僵硬的西平伯,“所以爷说男女授受不亲,西平伯应该同意吧。” 西平伯颤颤地伸手接过圣旨:“同……同意,谢公子说得对,臣,臣……臣接旨!谢女皇陛下隆恩!” 陶氏僵在当场,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跟叶夫人刚刚把婚事都谈好,打算过日子就把亲事给办了的……一道圣旨砸下来,所有的聘礼全部宣告泡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明明清灵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第689章 不幸中的万幸 空气安静了一瞬。 待西平伯接过圣旨,谢锦目光环顾一圈,淡淡开口:“诸位都起来吧。今日本官不请自来,其实就是为了传达圣旨。只是原本想选个气氛好的时候,给西平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一下,没料到叶公子会突然出事,让大家受了惊吓,还请诸位海涵。” “没事没事,传旨要紧。”一位大人连忙说道,“不过也确实是喜上加喜,清灵姑娘在宫里定然十分受陛下宠爱器重,所以才能获得圣旨赐婚这份殊荣,恭喜伯爷,贺喜伯爷了。” “陛下亲自赐婚,可是多少世家公子贵女求都求不来的荣宠,陛下对清灵姑娘当真是宠爱得紧,真是让人羡慕呢。” “得女如此,伯爷实该高兴啊。” 西平伯脸色还有几分僵硬,尚未完全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只能跟着笑笑:“同喜同喜。” 陶氏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脸上却不得不挂出勉强的笑容,“各位大人太抬举了,清灵也就是个医女,陛下抬爱罢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官场上那一套,你吹我捧,相互奉迎,着实无聊得很。 谢锦百无聊赖地听了一阵,目光落在西平伯夫妇那两张明显异色的脸上,很快移开,在西平伯命人去府外给叶公子请个大夫过来时,淡淡开口:“酒喝了,礼也送了,圣旨也传了,本官该回宫交差去了,诸位大人留步,本官告辞。” 说着转头看向楚南衣,“陛下吩咐你跟清灵姑娘一起办的那个女子草堂,还请抓紧些,别耽搁太多时日。” 楚南衣淡笑:“都记在心上了。” “摄政王这两日偶感风寒,还需要清灵煎药侍奉。”谢锦朝西平伯道,“请伯爷让她早些回宫,别耽搁太久。”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西平伯连声应是。 以西平伯府的门庭,就算没有实权,其实也没必要对谢锦如此恭敬,只是今日谢锦代表的是陛下而来,他不敢不恭敬。 “楚二公子也是年少有为啊。”一位大人目光落在楚南衣面上,主动开口寒暄,“听说楚家嫡子尚未婚配,没料到陛下会先赐婚二公子,看来陛下和摄政王对二公子也是格外的器重偏爱。” 楚南衣笑意淡淡:“家兄还未遇到合适的,暂时以学业为重,以后也是要进入仕途为陛下效力的,多谢王大人关心。” “楚二公子一表人才,通身气度,看起来真不像个庶子。”一位没什么名气的郡王开口夸赞,“以前没怎么注意到,今日一看楚二公子这身气度才知道,有人天生就是适合干大事的,无关身份。” “干大事?”楚南衣微微一笑,“郡王觉得晚辈是干什么大事的?” “方才谢公子不是说陛下让你跟清灵姑娘办一个什么女子草堂吗?这还不算大事?” 楚南衣哦了一声:“因为在下略懂一点医术——” “楚公子精通医术?”叶大人精神一振,连忙开口,“那就麻烦楚二公子给犬子诊断一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楚南衣说的「略懂」,听到叶大人耳朵里自动变成「精通」,楚南衣神色淡淡,倒也没说什么,走到叶公子跟前,那叶公子看见楚南衣,瞳眸骤缩,下意识地就要张嘴大喊,然而楚南衣只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叶公子这是受了伤?” 叶公子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不安。 “叶公子没什么大碍。”楚南衣道,“双腕受了些皮肉伤,伤口上中了一些使人麻痹的药,回去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叶大人诧异:“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不用开药吗?” “不用。”楚南衣点头,“不过这个伤挺厉害的,一看就是高手所为,力道控制得极好,若是再稍稍深上一点,那就直接把经脉挑断了,不知道叶公子这是得罪了谁?” 叶昶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一颗心霎时坠入冰窖。 经脉挑断? 他好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的危险,伤口若是再深一点,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了,还有……还有…… 他咽了咽口水,浑身冰冷,想到楚南衣方才把匕首放在他身下时说的话,脸色一点点煞白,此时看着这温雅公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恶魔。 他是高手? 对,无声无息地就把他的手腕伤了,还伤得那么精准,一定是个高手,深藏不露的高手,很可怕很可怕…… “叶公子。”楚南衣温和地看着他,“方才伤你的人是谁,你看清了吗?” 叶昶摇头,恐惧地摇头。 “没看到?”叶大人皱眉,“怎么会没看到?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叶昶还是摇头,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叶大人稍安勿躁。”楚南衣站起身,“叶公子应该是受了惊吓,不过没什么大碍,大人让家里的下人把他先带回去,休息个三两日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当真?”叶大人狐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他看起来很……” “谭大夫来了!让让,让谭大夫给叶公子看看!”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提着药箱而来的谭大夫在阮家下人引领下走进厢房,看着神色惨白的叶公子,脸色凝重,望闻问切一番检查之后,轻轻吁了口气:“没什么大碍。” 叶大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然而松了口气之后,他才开始有心思追究伤了儿子的凶手,叶大人转头看向西平伯,神色微沉:“昶儿现在说不出话来,可他在阮家遭到刺杀这件事,本官却希望伯爷能给我一个交代。” 陶氏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暗骂清灵那个小贱人,净给她惹事。 西平伯则满脸歉然:“真是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件事我一定查清楚,给叶大人一个解释。” “事情的具体细情还是等叶公子查清楚了再问问吧,这里没其他人,叶公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怕暂时也查不出什么来。” “是啊,好在叶公子没什么大碍,虚惊一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庆幸着叶公子有惊无险,叶大人夫妇也没心思继续留在这里,吩咐家中护卫把叶公子带回去,两人也跟着告辞。 陶氏欲言又止想提起两家婚事,却在叶夫人阴沉的表情下咽了回去,一个字说不出来。 第690章 气得心肝肺都疼 客人离开的离开,回席的回席。 陶氏走进内院,冷着脸吩咐:“清灵现在何处?” “回夫人,二小姐在她自己的屋里。” “让她给我滚过来!” 楚南衣摇着扇子出现在长廊上,温雅闲适地开口:“夫人这么气急败坏,是因为计划没能成功?” 陶氏一惊,急促地转头看去,在看到楚南衣那张带着几分哂笑的脸时,冷冷道:“你干什么?未得允许,谁让你擅闯阮家后院的?你简直——” “胆大包天?”楚南衣漫不经心地接下她的话,“我如何胆大,也不及夫人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阮夫人是觉得西平伯府这些年过得太平静了,想找点事做做?” 陶氏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女皇陛下刚刚下了旨意,命我跟清灵一起办个女子草堂。” 楚南衣斜倚廊柱,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阮夫人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陶氏冷冷看着他。 “代表着我在陛下面前是有一席说话余地的,代表着我每天都有机会面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 楚南衣淡淡一笑,“今日发生的事情我只消去陛下面前一说,这藐视圣旨的罪名扣下来,别说你一个内宅夫人,便是整个西平伯府也可以瞬间被夷为平地,夫人要不要试试?” 陶氏脸色猝变。 “还有。”楚南衣不疾不徐地补充,“清灵现在是女皇陛下身边的医女,身份高低都是陛下的人,其他人若是敢对她不利,或者仗着嫡母身份颐指气使,也得看陛下会不会为此不痛快,陛下若是不痛快,我估摸着遭殃的人应该不会是清灵,夫人似乎也可以试试?” 陶氏咬牙:“你在吓唬我?” “吓唬?”楚南衣淡笑着摇了摇折扇,“你要当成是吓唬也并无不可,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施施然转身离开。 陶氏冷冷盯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该死的楚南衣,该死的阮清灵。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楚南衣走到半路又折回,目光极为礼貌地看着陶氏,“贵府少爷阮康在汇通票号借的八千两至今还未归还,看在清灵的面子上利息就免了,今晚上我会让人再来收账,若贵府还是拖着不还,明日就会有大理寺的人过来把阮康带去问话,夫人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楚南衣微微欠身,优雅得像个古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完美得无可挑剔,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陶氏怔在当场。 他说什么? 汇通票号?八千两银子? 他怎么会知道康儿在汇通票号借了八千两银子? 他还让人来收账?他凭什么让人来收账? 一个区区楚家庶子,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陶氏攥紧了手,心头一片乱麻,她想到叶家那两份的聘礼就这么飞了,叶家公子还在阮家受了伤,跟清莹的婚事会不会再生事端都不好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阮清灵! 偏偏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简直气得她心肝肺都疼。 第691章 有眼不识金镶玉 你怎么会在这里?”阮清莹直入清灵的屋子,震惊看着坐在房里的清灵,“你不是应该在——” “应该在哪?”清灵淡问,“大姐觉得我应该跟叶家公子待在一块儿?” 阮清莹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叶公子和大姐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清灵淡淡一笑,真心地祝福,“希望大姐嫁过去之后,跟叶公子白头偕老,恩爱不已。” 阮清莹抿唇,看着阮清灵的眼神透着惊疑不定,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本该跟叶公子待在一起的人,此时却好端端的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大姐去忙吧,不必留在我这里。”清灵淡笑,“我不会给大姐做陪嫁,也不会——” “这只怕由不得你。”阮清莹冷道,“你的婚事只能母亲做主,你以为你在陛下身边服侍一段日子,就高人一等了?陛下身边宫人何其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二姑娘!好消息!”丫鬟匆匆来禀,大老远的就听到语气里透着兴奋,“女皇陛下给二小姐赐婚了!圣旨都到了,是谢家九爷亲自传的旨意,所有人都听见了!二小姐——” 阮清莹脸色一变。 清灵淡淡一笑:“大姐这下相信我说的话了?” 丫鬟走进屋里,正要嚷嚷,一眼看到阮清莹也在,脸色一怔,恭敬给阮清莹行了个礼:“见过大小姐。” “陛下赐婚?”阮清莹冷冷看着她,“把二小姐赐婚给谁了?” 丫鬟兴奋道:“楚二公子,所有人都听到了!” 说着,激动地拽着清灵的手臂:“二小姐高不高兴?女皇陛下赐婚哎,这是多大的荣幸,伯爷一定很高兴,这可是祖上积德的事情,二小姐在宫里一定很得陛下宠爱吧。” 清灵笑了笑:“陛下恩典,是我三生有幸。” 阮清莹死死地攥着手,盯着清灵看了好一会儿,转身拂袖而去。 “大小姐好像不太高兴。”丫鬟若有所思地看着阮清莹的背影,不解她为何不高兴,随即想到另外一件事,很快又看向清灵,“还有件事,二小姐,陛下让您开什么女子草堂对吗?能不能带上我,我去给二小姐打杂!二小姐……” 说到激动处,她忍不住摇着清灵手臂哀求,“女子草堂,听着就气派。” 清灵失笑:“暂时还没开起来呢,先等等吧。” 丫鬟哎了一声:“二小姐是不是要回宫里呀?我给二小姐收拾衣物。” 清灵没理会叽叽喳喳的小丫鬟,转身走到窗前,阮家府邸不大,没办法跟真正气派的权贵府邸相比,站在内院也能隐约听到几分热闹欢腾的声音,有人不住地恭贺着她的父亲,以及朝楚南衣示好。 清灵掩下眸子,唇边浮现几分温柔笑意。 因为一道圣旨,楚南衣这个原本并不被人注意到的楚家庶子,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公子。 原本低调的人瞬间低调不起来了,从阮家离开之后,下午就有人给他递了请帖,邀请他参加这个什么诗会,那个什么花会,亦或者谁家的长辈什么时候寿辰…… 楚南衣忍不住就暗叹一声,果然人红是非多。 然而这也是无可避免的,朝上朝下人们追捧权贵的心态跟后宫的风向一样,君王宠哪个,哪个风头就盛,宫人尚且知道见风使舵,何况外面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世家公子? 阮氏嫁给楚家庶子,这桩姻缘本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让人不得不在意的是,这是女皇陛下亲自赐婚的姻缘,那就是镶了金的,不注目都不行。 楚南衣觉得心累,他实在不愿意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现在整个帝都皇城的人都知道清灵是他的媳妇儿,他们是御赐的姻缘—— 有了「御赐」这两个字,他们注定了这辈子要白头偕老,不能休妻也不能休夫。 并且清灵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不会再因为医女的身份被人看低。 清灵在家里吃了午饭就回宫了,没有逗留太久,回宫第一件事是谢恩。 南曦正在给容毓研墨,这段时间容毓不能去上朝,她下朝回来之后就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他,批阅奏折的时候都形影不离。 听清灵简单说了一下阮家发生的事情,南曦淡道:“你的嫡母态度很是让人费解。” 就算不喜庶女,也不该藐视赐婚圣旨,还自作聪明地打算赶在圣旨之前把清灵的事情给坐实了,她到底图的什么? “她应该是为了叶家多给的聘礼。”清灵低眉道,“大哥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了很多银子。” 南曦闻言,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这才叫真正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吧,欠了不少银子? 楚南衣可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人,阮夫人却看不上他,偏偏为了叶家那区区一点聘礼坚持作死,简直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这么一折腾,楚南衣不整死她才怪,敢把他喜欢的女子往别的男人怀里推,表面温文尔雅的楚南衣只怕没那么好说话。 第692章 被追着要账 南曦没打算理会这件事,毕竟君王是治理天下的人,偶尔空暇时候听听趣事儿打发时间,却并没有那么多精力管人家的家务事。 阮家出了个纨绔,那是西平伯夫妇教子无方,原本就是没了实权的勋贵,不好好教导儿子读书振兴门庭,反而纵容他在外面挥金如土,他不没落谁没落? 这样的人注定该退出权贵圈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这两天你跟南衣自己商议婚期,或者回去请示一下楚夫人。”南曦淡道,“第二个就是草堂的事情上上心,不过也不着急,先把你们的婚事解决,然后再做其他的。” 清灵应下:“是。” 南曦没说其他的,因为正在看奏折的容毓表情似乎不太好,她示意清灵退下,转头看向容毓:“怎么了?” “几天没上朝,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容毓声音清冷,把一本折子扔在案上,“又开始试探我的底线。” 南曦失笑,捡起折子翻看,果然又是不死心地劝陛下纳皇夫的奏章。 “这些大臣大概都是吃饱了撑的。”南曦叹了口气,“我要那么多皇夫做什么?若他们担心子嗣问题,现在太子也生了,储君也立了,他们还想干什么?太平日子过久了,不折腾点事心里不舒坦?” 容毓不说话,心情显然不太好。 “在大正宫养一个冬天,过完年开春允你去上朝。”南曦坐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这两天太冷了,不能因为一两个倔强的老头子就不顾自己的身体。” 容毓被她安抚得瞬间没了脾气,语气却仍是冷硬:“以后该定个规矩,谁再提起纳皇夫一事,一律发配到边关修城池。” 南曦笑盈盈点头:“可行。” 容毓偏头看她,唇角忍不住翘了翘:“曦儿。” “嗯?”南曦浅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温柔,特别好,好得让你觉得很幸福?” 容毓点头:“嗯。” “你也是。”南曦摸了摸他的脸,“不过好归好,该干活还是得干活,不能偷懒。” 容毓低笑,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谨遵女皇陛下旨意。” …… 当晚阮家就炸开了锅。 汇通票号的人再次登门,当着西平伯一家子的面,态度强硬地要求阮家还钱,若是不还,就直接告上大理寺,把阮康抓去蹲牢房。 陶氏看着眼前两个态度冰冷硬气的男子,想到楚南衣白天说的那句话,心头一沉,“能……能不能宽限两天?” “已经宽限很多天了。”汇通伙计冷笑,“你们是打算拖着不给了是吧?想赖账?” 陶氏脸色难看极了,赖账? 汇通票号背景强大,他们的账谁敢赖? 西平伯表情阴沉,狠狠地瞪了一眼阮康,沉声吩咐:“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陶氏嗫喏:“不……不多……” “不多是多少?” 陶氏脸色一白:“老爷,那点银子是要给莹儿置办嫁妆的……” “拿出来!”西平伯怒吼,今天祝寿的心情被破坏殆尽,“你想自己去蹲牢房,还是打算送这个逆子去蹲牢房?” 阮清莹攥着手,沉默地站在一旁,表情苍白。 家里没多少银子了,她的嫁妆还得置办,否则以后嫁去叶家也会被看不起,没有嫁妆傍身更是寸步难行,父亲为什么都不为她考虑一下? 还有大哥,在外面一掷千金的时候可曾想到家里已是捉襟见肘?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学着懂事一点,整日无所事事,还尽给家里添乱。 阮清莹咬牙暗恨,痛恨自己有这样败家无能的兄长,更痛恨自己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父亲,要是父亲有出息,她也可以跟那些贵女们一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宝首饰,人前风光无限,出入都有人宠着捧着,哪像现在这般,堂堂勋贵之家居然被人追上门要账? 简直丢脸至极。 第693章 喜事成双 楚南衣婚期定在腊月二十。 楚夫人把他的院子整个修缮了一遍,该准备的物件都备下了,虽是赐婚,该走的流程也都走了一遍。 聘礼准备得平平常常,不算多,但也并不寒酸,完全按照庶子娶妻的标准—— 原本楚夫人是要多准备一些的,毕竟陛下赐婚,排场还是得有。 结果楚南衣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成亲之后哪哪都需要用钱,母亲把银子省下来给我跟清灵婚后用,还有草堂也要不少银子,聘礼上就别浪费太多了。” 楚夫人听话听音,明白楚南衣这是不想便宜了阮家,于是聘礼就平平常常过去了,没有刻意去讲究什么气派阔绰。 至于清灵的嫁妆,阮氏也不可能给准备太多,况且还有一个长女清莹出嫁,以目前西平伯府的经济状况,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南衣也没想过清灵能有多少陪嫁,反正这姑娘嫁给了他,并不需要靠着嫁妆过日子。 楚南衣以后少不了她的锦衣玉食,绝对比她的大姐过得滋润。 叶家不知道怎么谈的,反正跟阮家长女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日子比楚南衣和清灵晚了两天—— 原本按照嫡庶长幼的规矩,阮家应该先让长女阮清莹出嫁,但叶大人在朝为官,脑子比陶氏好用,他不敢抢了楚家风头,除了楚家更显赫之外,也因为那是陛下亲赐的婚事,叶家哪敢充大? 反正阮家两个女儿谁大谁小跟叶家又没关系,叶家只管娶,不管长幼有序。 所以叶家娶妻日子晚了两天,自然就是阮家长女出阁之日比自己的妹妹晚了两天,这一点让阮清莹难以接受,甚至一度成了许多闺中女子的笑话。 不过楚南衣对此漠不关心。 成亲当日,楚家来了许多观礼喝酒的客人,婚礼办得很热闹,新娘子很美,陛下派人赏赐了许多金银绸缎,羡煞了到场祝贺之人。 腊月里还有一个好消息。 银月有了身孕。 青阳一脸喜色地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时,素来彪悍威武的银月姑娘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羞涩之色,南曦高兴之余,当场就赏赐了宝宝的金碗器具一套,宝宝的衣服鞋子,金锁片银铃铛等一些琐碎之物,并允许银月和青阳随时休假。 大正宫里因为这两件喜事而多了许多温馨欢乐。 不过对于朝上的大臣们来说,楚家庶子娶妻不是什么大事儿,银月有孕当然更不是他们需要关注的,这个消息也不会传到朝上去,反而是整个冬天里摄政王都没有上朝,让他们觉得事态无比反常。 大臣们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由自主地开始生出诸多臆测。 有人怀疑摄政王的身体出了问题,谨慎迂回地想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确认摄政王的身体状况,有人则认为女皇陛下这是要开始收回摄政王大权,以后东陵社稷必将由女皇陛下一个人说了算—— 女皇陛下已经成年,完全可以独自亲政,摄政王的存在本就是多余。 女皇陛下需要皇夫,而不需要摄政皇夫。 也有人猜测,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出了问题?如果当真有了嫌隙,是否代表着其他人有了机会? 所以这两天劝谏陛下纳皇夫的折子又开始蠢蠢欲动,数次惹得摄政王心情不快,女皇陛下不在大正宫时,宫内低气压弥漫,宫人们大气不敢喘,无时无刻都在盼着陛下赶紧下朝回来,安抚这个被淹在醋缸里的男人。 这段时间楚南衣成了大正宫的常客,每隔两三天就要到大正宫请安一次,容毓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虽不能说完全除了病根,但确实大有起色,每天就是保暖,出汗,沐浴,行针,药浴,循环不断。 如此一直持续到除夕。 朝臣们放假了,南曦不必再去上朝,每天可以待在大正宫十二时辰陪着容毓,轩辕祈和楚红衣也放了假,回去一家团圆。 第694章 弟弟还是妹妹 今年的年节比较特殊,女皇陛下怀有身孕,挺着个五个多月的孕肚,身边的银月也有了身孕,且刚刚两个多月,尚未度过危险期。 女皇陛下为了以防万一,时刻提醒她注意保胎,万不可有什么剧烈的动作,连青阳都变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起来。 再加上轩辕祈和楚红衣也是整日待在宫里伴驾,陪伴自家儿子的时间不多,所以这个除夕宴南曦只留大臣在宫里吃了年夜饭,没有准备时间太长的守岁宴,而是让大臣们各自回去陪着家人守岁。 晚膳之后,谢锦和轩辕曜留在大正宫陪太子玩了一会儿,在容毓开口赶人之前主动告退离开。 容毓和南曦加上昊儿一家三口待在大正宫其乐融融,原本南曦是要请自己的母亲进宫一起守岁的,但长公主殿下现在有自己的恬淡幸福,不想去打扰女儿女婿,就留在了长公主府。 今年的除夕虽过得没往年喧闹,但有一种安宁温馨的幸福弥漫,让人心情很放松。 已经快两岁的昊儿口齿越发伶俐了些,除了爹娘之外,还能清晰地喊出「父王」,「母皇」,「姑姑」,「叔叔」,「姨姨」诸多称呼,以及会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在同龄孩子中算是思维和口齿都比较清晰的了,并且格外聪明,学东西也快。 这一晚是除夕年节,是玩乐放松的节日,容毓没有考他任何功课,而是抱着昊儿跟南曦一并站在宫楼上看烟火。 父子俩容颜轮廓如出一辙的俊美清冷,自带属于皇族的尊贵孤傲之气,让南曦越看越是满足,眼角眉梢盈满温柔笑意。 夜空烟火璀璨,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天空,宫外长街上熙熙攘攘,鞭炮声和孩童的欢笑声让这个除夕如往年一样充满着欢乐,即便这一任女皇没有三宫六院,逢年过节没有那么多嫔妃陪着君王热闹,然而此时这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充实感,却是纵有再多人的陪伴也无法相比的。 “昊儿,看。”南曦目光落在繁华的长街上,“这是你的江山,你的社稷,天下万千苍生的福祉以后可都是你的责任。” 昊儿睁着一双琉璃般清澈干净的眼睛,望着眼前繁华盛世,小嘴儿轻抿着,连表情都酷似他的父王。 “繁华只是天下一角,天子脚下本就是天下最富贵之处。”南曦嗓音柔和沉静,“四海九州之内,还有更多截然不同的地方等待着你长大之后去看,天下有繁华也有荒僻,有富贵也有贫穷,君王没办法做到让所有人过一样的日子,却能做到让大多人过相对安稳富足的生活。” 昊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双懵懂的大眼眨了眨,白嫩的小手缠着父王的发丝,缠着一圈又一圈,就这么安静地望着长街尽头。 “夜晚风大,我们回去吧。”南曦转头,伸手拢了拢容毓身上宽大的披风,把昊儿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得好一点了,别被冷风一吹,功亏一篑。” 容毓失笑:“没那么严重。” 说得他好像成了弱不禁风的娇娇女似的。 不过这段时间他确实被当成了孱弱病患对待,南曦动辄小心翼翼地把他当成易碎的花瓶,以至于他现在想关心南曦一下都没了立场,总觉得两个人的角色已经完全对调了过来。 一家三口走下城楼,转身往大正宫方向走去。 进了殿,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容毓抱着昊儿走到榻前坐下,待完全适应了殿内的温度,才解下身上的披风让宫人拿去挂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南曦看着儿子漂亮的小脸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转眼都快两岁了。” 容毓没说话,表情却是同样的温柔。 时间过得的确是快,转眼他们到东陵都已经两年多,许多事情看似已经过去了很久,转头看了看,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昊儿。”南曦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你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 昊儿站在父亲腿上,嗓音软糯稚嫩:“弟弟。” 南曦讶异:“不想要妹妹吗?” “想。”昊儿想了想,“这是弟弟。” 南曦闻言,沉默了好一阵:“昊儿的意思是,娘亲肚子里这个是弟弟?” 昊儿点头。 “孩子的话做不得准。”容毓开口,“他说了不算。” 南曦拧眉:“但民间好像有种说法,女子有孕的时候若是有了长子或者长女,若问他们想要妹妹还是弟弟,孩子说的通常都很准。” 容毓狐疑:“有吗?” 都说童言无忌,还从未听说过小孩子说的话是预言。 南曦看向儿子:“昊儿,这胎真是弟弟?” 昊儿撅了噘小嘴儿,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父王,又看了眼满眼期待的娘亲,大概是孩子的求生欲发作,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烟火:“好看。” 南曦破功失笑,昊儿这么小就这么聪明,长大了绝对是一代圣明君王。 第695章 六对姻缘 除夕这晚注定是喧闹而欢腾的,宫外长街两旁悬挂着各种造型的花灯,十里烟火璀璨,烟花炮竹声,声声震耳。 大臣们忙着跟父母妻儿一起守岁,平民百姓忙着年夜饭,贴春联,街上各种各样的瓜子蜜饯生意火爆…… 与外面的繁华喧闹不同的是,祭司殿里却是一派肃穆安静,身份尊崇的大祭司带着众多侍神者沐浴焚香,祈求神灵赐福,让东陵年年昌盛,国泰民安。 一袭白袍的大祭司旁跟着已经入祭司殿一年多的湛若,俊秀雅致的青年身穿雪白袍服,抬头仰望神灵,眉眼间尽是对神灵的敬畏,以及为心中那人祈福的虔诚和祈盼。 这一夜过得很快,时间在笑闹声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沐浴就寝,进入梦乡。 次日早,天还没完全亮开,南曦和容毓就醒了,昊儿还在睡,南曦起身的动作很轻,不想吵到睡得正香的儿子。 今天是新年正月里的第一天,不能贪睡,不一会儿就该有人进宫拜年了,一方面是宫规礼仪如此,方面也是南曦想大年初一一起热闹热闹。 宫里的几个掌事女官一大早就带着宫人包了各种口味的饺子,自己动手热闹,并且应着女皇陛下的要求包了一些碎银子进去,谁吃到寓意财运亨通,也给大正宫带来了过年的气氛。 第一个到的是轩辕尘和林嘉。 南曦赐婚之后,这对小夫妻二人婚后的生活过得温馨平静,没生出什么波折,经历过一次无果婚姻的林嘉是个耐得住孤独的人,心性也较为沉婉安静,轩辕尘上朝时,她就待在家里照顾乔氏,婆媳二人很合得来,相处得跟母女似的,没生什么嫌隙。 轩辕尘跟林嘉从起初的互有好感到婚后感情加深,一点点浸润了甜蜜,虽不常出现在帝都贵女公子的视线里,却偏安一隅地守护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安定岁月,成亲八个月,肚子也终于在上个月宣布有了喜讯。 第二个到的是楚南衣和清灵,这二人成亲之后,女皇陛下开恩给了他们一个月假期,不过三五不时也会进宫给摄政王和陛下请脉,清灵是医女,习惯早起,今天又是大年初一,跟楚南衣自然是早早就起身进了宫。 再然后是轩辕祈和楚红衣,轩辕嘉和丞相家嫡子陆崇临,青阳和银月,最后抵达的是轩辕曜和谢锦。 眼前这一对对,几乎都是经南曦之手促成的姻缘,几个早成亲的女子大多有了身孕,再加上南曦自己也挺着个肚子,放眼望去,女子之中也就楚红衣和清灵两人还是独身。 银月、林嘉和轩辕嘉三人尚未显怀,女皇陛下让她们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用跪来跪去,也不用帮忙做任何事情,安心坐着就好。 眼前全是一对对小夫妻,唯有谢锦和轩辕曜这两个俊美耀眼的男子容貌过人,气度出众,于几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面前,却显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第696章 医者仁心 今天可真是热闹。”楚南衣转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落在谢锦面上,“身为谢家嫡子,今天大年初一,你不是应该待在家里跟谢大人和谢夫人一起吃饺子?” 谢锦声音散漫疏懒:“小爷就爱来这里,给陛下和摄政王请个安拜个年,顺便吃个饺子,不行吗?” 行…… 当然行…… 谢家九爷想做的事情,谁敢说不行? “曜世子呢?”楚南衣转头看向轩辕曜,明知故问,“曜世子今日没待在军营跟将士们一起吃饺子?” “这段时间训练比较辛苦,他们看不到我反而能多吃点。”轩辕曜说道,“我要真去了,只怕他们要吃不下了,大年初一难得能放松一下,可以让他们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虽说这个理由的确是事实,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难得放假,谢锦把他缠得根本不让他回军营,还美其名曰给将士们也放个假,让他们好好享受主将不在的感觉。 轩辕曜现在对谢锦不算是言听计从,但小别胜新婚,自然也是想跟他好好相处几天的。 楚南衣闻言,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训练应该按部就班,曜世子自己耽搁的进度,不能全部让无辜将士来承受吧。” “本世子麾下的将士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意见不少,想为他们打抱不平?” 轩辕曜看他一眼,“况且我也想来给陛下和主上请个安拜个年,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倒是不敢有。”楚南衣缓缓摇头,无比从容雅致的姿态,“只是觉得作为将军,理该做到公私分明,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而让将士们承担多余的辛苦。” 轩辕曜皱眉,忍不住想揍扁他这张温文尔雅的脸。 当着女皇陛下和主上的面,他这是在挑拨告状吧?想让主上教训他? 怎么这么心黑呢? 果然成了亲之后的楚南衣也变得不可爱了,笑面狐狸,跟谢锦一路货色。 “楚南衣,你是个大夫。”轩辕曜提醒他,“别忘了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 楚南衣失笑,没再说什么。 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当然,刚成亲没多久的人大概都是春风满面,心情灿烂。 “对了。”轩辕曜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轻勾着他的肩膀,“你成亲那天本世子没赶上去喝个喜酒,这个送给你,就当做是新婚贺礼吧。” 谢锦不悦地盯着他的动作:“曜曜,注意分寸。” 楚南衣没理他,沉默地朝轩辕曜手上瞥去一眼:“送一本破医书当贺礼?”要不要再寒酸一些? “你是大夫,本世子投其所好也该送本医书吧,不然应该送什么?” 轩辕曜瞥他一眼,“我要是送别的,挡不住有人弹劾你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到时候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 楚南衣嗤笑:“那我还应该谢谢你。” “不用谢。”轩辕曜淡道,“你要是不想要可以直接拒绝,我不勉强。”还破医书。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楚南衣从他手里把医书拿过来,翻开看了看,“清灵,这本医书给你。” “本世子还以为你不稀罕呢。”轩辕曜嗤笑,在谢锦眼神警告下不得不放开楚南衣的肩膀。 清灵伸手接过,朝轩辕曜福身:“多谢曜世子。” 轩辕曜对女子没辙,闻言温和笑道:“不用客气。” “楚二公子最近新婚燕尔,大概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谢锦语气淡淡,“今日叩谢皇恩了吗?” 楚南衣道:“当然,女皇陛下恩典不敢忘。” 南曦坐在锦榻上听他们斗嘴,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声音淡淡:“你们是不是当朕和摄政王都不存在?” 轩辕曜一惊,悄然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家主上坐在一旁喝茶,倒是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于是轩辕曜看向谢锦和楚南衣,义正言辞地斥道:“陛下和摄政王面前都注意些分寸,一点尊卑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楚南衣嘴角一抽。 谢锦表情微顿,随即幽幽看了小豹子一眼,眼底划过细不可查的一丝笑意。 陆崇临听着三人说话,神色不免有些诧异,不说别的,就一个轩辕曜,堂堂皇族世子,身份贵重,血脉纯正,掌管黑曜军兵权,而楚南衣只是楚家庶子,就算侥幸得陛下赐了婚,也依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他居然敢跟曜世子如此轻松地调侃? 而众所周知,谢家九爷谢锦是个孤傲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主,放眼整个帝都权贵家公子,能入他眼的当真是没几个,最近好像也就跟这个曜世子走得比较近。 可他居然主动跟楚家庶子搭话? 陆崇临若有所思地看了三人一眼,总觉得这三个人到了大正宫女皇陛下跟前,好像并无多少拘束,虽不至于放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密和默契。 “陆公子最近书读得怎么样?”谢锦转头看了陆崇临一眼,唇角挑着笑,“虽说娇妻在侧,难免让人沉迷于柔情之中,可男子顶天立地,还是该以家国天下为重。” 陆崇临沉默片刻,拘谨地笑笑:“还好,打算两年后参加科考,若能入仕最好,入不了就再回去读几年。” 他是个熟读圣贤书的男子,虽不至于读书读到迂腐,但如谢锦这般说话方式也着实也不多见,一时只剩下了拘谨。 “看得出来小谢大人今天心情也特别好。”轩辕祈淡淡一笑,容色俊秀绝伦,“眉眼间掩不住好气色。” 谢锦道:“彼此彼此。” 都是被爱情滋润过的人,谁也别说谁,毕竟这世间的幸福大抵都是一样的。 “小谢大人?”轩辕曜挑眉,“这是谁给你的别称?” 谢锦耸耸肩:“刑部下属官员先开的头,然后朝中其他官员也开始跟着叫,就这么叫开了。” 他父亲是谢大人,他也是谢大人,一样的称呼难免会有混淆的时候,同僚也是便于区分,这一点上他是不介意的,他们爱怎么叫怎么叫。 几位男子闲聊着,直到宫女们端着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走进来。 大正宫两个掌事女官带着宫女鱼贯而入,把各种口味馅料的饺子端上桌,转身恭请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入座。 南曦起身走到膳桌前坐下,容毓拂衣坐在她身侧,其他人都站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分配位置。 “都坐吧,今日不必拘谨。”南曦开口,并示意楚红衣坐在自己身侧,然后是林嘉,轩辕嘉,清灵,银月,银霜,女子们挨个坐下。 容毓下首则坐着轩辕祈、轩辕曜、谢锦、轩辕尘、陆崇临,楚南衣,青阳。 原本陆崇临是让楚南衣挨着谢锦和轩辕尘坐的,因为他们好像比较熟,但楚南衣谦逊,主动把位置让给了陆崇临。 所以一张长桌上除了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坐在一块儿之外,其他的都是男子坐一边,女子坐一边,没讲究男女分桌,因为本就是图个热闹。 而且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都是在家里吃过了饺子来的,因为打算进宫谢恩以及给陛下拜年,所以个个都起得早,天没亮就在家里跟爹娘一起吃了饺子,眼下也就是人多凑个热闹,实则吃不了多少。 第697章 阿锦别这么怂 不管在家里是不是吃过了饺子来的,都可以再吃几个,今天是大年初一,不用太守着规矩。” 南曦温声开口,语调平易近人,“在场诸位都是朕赐的婚,看着你们成双成对,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轩辕嘉和轩辕尘几个拘谨守规矩的人,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谢恩。 “坐着就好。”南曦笑着开口,“在姻缘上,朕是个开明的女皇,不管是红衣还是嘉嘉……嗯,这边有两个嘉嘉,都与朕十分亲近,朕觉得自己很有做红娘的潜质。” 容毓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含着笑:“陛下不但有当红娘的潜质,还格外有眼光。” 赐婚的一对对都幸福美满,就算是那些经验老道的媒婆红娘,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南曦在桌下握着他的手,目光却落在眼前几个女子面上:“若婚姻中有什么不顺心之处,或者你们的夫君让你们受了委屈,随时进宫告诉朕,朕来修理他们。” 话音落下,男人们一凛。 银月第一个举手:“启禀陛下,青阳天天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青阳眼神一瞪,连忙喊冤,“银月,你不能仗着陛下宠你就胡乱冤枉人。” 银月笑得得意:“你也可以找个宠你的人告状。” 找个宠他的人? 青阳一阵恶寒,他可不敢有这个想法,他家主子不把他丢出去喂狗就已经很仁慈了,他哪敢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银月姑娘这是在炫耀吧。”谢锦啧了一声,“果然有靠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银月皱了皱鼻子,“陛下,谢家九爷看起来特别欠揍。” 谢锦挑眉。 “那稍后就请摄政王跟他谈谈。”南曦笑得温柔无害,“也许可以去御书房谈——” “陛下,臣知错。”谢锦连忙告饶,“臣以后一定改。” 南曦失笑。 “阿锦别这么怂。”轩辕曜给他助威,“一个区区银月都能让你告饶?你的骄傲哪里去了?” 谢锦转头看他一眼:“骄傲是什么?能吃吗?” 轩辕曜瞪着他,片刻,狡黠一笑:“也对,已经成为轩辕谢氏的人,骄傲不能当饭吃。”家法才需要时刻铭记在心上。 此言一出,桌前众人纷纷静默。 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除了楚南衣和轩辕祈之外,其他人大多面露诧异不解之色。 轩辕谢氏? 这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陆崇临,从来没怎么接触过谢锦和轩辕曜,此时只当他们是开玩笑,然而…… “曜曜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当众宣布我们的关系?” 谢锦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不顾对面已经石化的诸位女子,语调含着宠溺,“既然如此,我就——” “咳。”轩辕祈轻咳一声,“陛下面前,两位还请注意分寸。” 谢锦挑眉斜睨他一眼:“我们怎么就不注意分寸了?” 桌上气氛很微妙。 林嘉转头看着南曦,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她想知道谢锦和轩辕曜是不是在开玩笑,然而却得到南曦肯定的点头,于是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着轩辕曜和谢锦。 如此优秀的人中龙凤,就算今日来的男儿都极为出色,也依然掩不住他们两人耀眼的光芒,可他们居然是…… 林嘉想到上次坐在这里用膳,好像已经是半年前,那个时候谢锦以为女皇陛下要给他指婚,表现就极为反常。 当时如果她仔细观察一下,也许会发现他和轩辕曜两人之间其实早就能看出一些苗头。 林嘉觉得诧异,又有些惊奇,震惊于这两人敢于打破世俗挑战道德的勇气,也诧异于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居然允许这种感情的存在。 不过说实话,两人坐在一起还真是格外的般配,一样的好看,一样的气度不凡。 真是登对极了。 楚南衣和楚红衣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所以反应很平常,轩辕尘是个安分内敛的性子,不管知不知道都表现得很沉默平静,银月和银霜每日待在大正宫,自然什么都清楚,但也什么都没说过。 至于其他人,其实也就剩下轩辕嘉和陆崇临这对夫妻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或者能猜到一点。 谢锦无意隐瞒,甚至恨不得昭告天下让人知道他和轩辕曜的关系,只是一直没有个合适的契机,所以并不介意在场的人对他们抱以猜测或者诧异的目光。 “我吃到了一个碎银子。”轩辕曜突然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气氛,“陛下,有没有奖赏?” 南曦瞥他一眼:“吃到碎银子,那银子就归你了,还要什么奖赏?” 轩辕曜微愣:“我还以为谁吃到碎银子,能赏个金元宝呢。” “曜曜喜欢金元宝?”谢锦淡笑,“我记得之前在上宁,曜曜对着几箱子黄灿灿的金元宝都无动于衷,一招就把云家地下密室的机关给毁了,差点让那些财富永埋地下。” 轩辕曜表情一变,不悦地瞪着他:“今天是大年初一,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巴,别再提那些让人扫兴的事?” 非得让主上知道他当初干下的蠢事? 第698章 讨银子 谢锦忍不住想掐他的脸,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怕轩辕曜脸皮子薄恼羞成怒,于是作罢。 一顿饺子吃得热闹又诡异,好在在场的都是聪明又知趣的人,懂得多吃饺子少说话,就算说也是说一些祝福和喜气的话,对于轩辕曜和谢锦二人的事情都没有妄加评议。 吃完饺子,陆崇临和轩辕嘉最先告退,轩辕尘和林嘉也没逗留太久,因为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他们想早些回去陪陪母亲,不愿意年节里让母亲一人孤单地待着。 南曦体恤他们孝心,让宫人给装了一些御膳房刚出锅的点心让她带回去给婆婆,还给了她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白花花的十锭银子:“阿尘现在俸禄不多,你平日里多给婆婆和自己置办些衣服首饰,不够了再跟朕说。” 林嘉恭敬地谢恩:“谢陛下,其实我们的钱够用,婆婆平日里都不出门,我对衣服首饰也无所谓……” “行了,别跟朕客气。”南曦笑了笑,“拿去用吧。” 林嘉再次谢恩。 南曦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就想到了当初在大周,那时候的林嘉只是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小郡主,并不掩饰对金银首饰的喜爱,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似乎瞬间长大,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不过如今的林嘉算是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过程,不太注重奢华富贵的外表,而是更加珍惜当下安稳温馨的日子,身上也多了一些恬淡沉静的气度。 “陛下。”青阳恭敬地开口,“属下最近手头也有些紧……” 南曦回神,看着面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青阳,不由失笑:“你手头紧跟朕哭诉什么?应该跟你家主子哭诉去。” 青阳弱弱地辩解:“属下的主子不是陛下的夫君吗?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容毓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被宫人伺候着洗漱过的昊儿,放在自己腿上,给他喝了点水,开始喂他吃饺子。 动作熟稔得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轩辕曜盯着他家主上的动作,心里忍不住想着,主上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开始兼职做奶爹了? 怎么看他照顾孩子比陛下照顾得还好? 最重要的是,小太子待在主上怀里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乖巧极了,父子俩容貌轮廓酷似,眉眼气度也如出一辙,居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感。 “陛下别听他的。”银月开始拆台,“青阳以前攒下的银子都还没用,属下也攒了一些,暂时够用了,不用陛下赏赐。” 青阳不满地看她一眼:“银月,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你肚子里的小家伙出生之后不得花钱吗?你怎么这么傻?” 银月瞪眼:“什么叫我肚子里的小家伙?要不是你——” “行了行了,见者有份。”南曦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忍俊不禁,“给青阳拿十锭银子。” 青阳喜笑颜开:“谢陛下。” 银月跟着谢恩:“谢陛下。” 南曦转头看向轩辕祈:“祈世子需要吗?” 轩辕祈笑得雅致:“臣不需要,谢陛下。” “南衣。”南曦目光落在楚南衣面上,“你呢?” 楚南衣表情微顿,随即恭敬地道:“臣也不需要,多谢陛下。” 掌管票号的楚南衣虽说不能擅自动用大笔银子,但平常一些小开销上银子还是不缺的。 “啧。”南曦转头看向偎在父王怀里吃饺子的昊儿,“昊儿,你要不要?” 昊儿吃了口饺子,大眼望向笑意盈盈的娘亲,奶声奶气地道:“要。” 众人失笑。 “整个天下以后都是太子的,区区几锭银子还看在眼里?”轩辕曜道,“陛下与其问太子殿下,不如问问臣是否需要。” 南曦微讶:“你缺银子吗?” 轩辕曜点头:“缺。” “曜曜。”谢锦拽了下他的头发,“你缺什么我可以给你,别在陛下跟前凑热闹,当心主上把你叫去御书房谈话。” 容毓面无表情地道:“饺子都吃完了,还不跪安?” 从一大早踏进大正宫开始,容毓几乎就没怎么说话,这会儿一开口就是逐客,大概也实在是听几人贫嘴听烦了,才不得不开口让他们早点滚。 偏生他这句话刚出口,昊儿转过头来,那张小小的脸蛋写满了清冷高贵,用软糯的稚音重复着他父王冷漠的言语:“跪安。” 众人愕然,表情一瞬间凝结。 第699章 帝星,将星 不大一会儿,轩辕祈和楚红衣告退离开。 青阳和银月原本是打算留在大正宫伺候的,但南曦考虑银月有孕在身,强制性让他们回去休息,于是两人只得告退。 轩辕曜和谢锦二人则盯着昊儿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容毓开口:“需要本王把儿子再借给你们玩一天?” 两人齐齐摇头,飞快地告退离开。 小太子虽然很好带,他们也并不介意帮主上带孩子,可难得放假,再有趣的小孩都没有两个人花前月下无人打扰来得自在快乐。 一大早上的喧闹随着一对对夫妇离开而再度安静了下来。 唯独还剩下楚南衣和清灵这对新婚夫妻没走,待昊儿吃饱,宫人们开始收拾善后,容毓移驾窗前锦榻坐下,楚南衣让清灵和银霜把小太子抱去玩,他则上前给容毓细细地把了脉,询问了一下最近的身体状况。 “阴雨天酸疼的情况应该好很多了。”楚南衣蹲跪在锦榻前,沉眉说道,“汤药继续服一段时间,药浴次数可以减少一些,改为五天一次。” 容毓没说话。 “过完年开春就不用再过度保暖了。”楚南衣说着,转头看向南曦,“陛下不用过于担心,只要以后别再着凉,不常吹冷风,主上的身体会慢慢好转的。” 南曦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臣职责所在,不辛苦。”楚南衣道,“臣先去给主上煎今天的药。” 南曦点头。 清灵留在殿内和银霜一起照看小太子,容毓和南曦享受众人离开之后的片刻静谧,阳光透窗照射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的感觉轻抚着感官,让人心神都平静下来。 南曦起身走到容毓跟前,缓缓依偎在他怀里,转头看着窗外:“又一年过去了。” “嗯。”容毓伸手圈住她,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时间过得太快。” 快得让人忍不住想把时间留住,让其永远定格。 南曦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微顿,愕然看着宫门外走进来的那个白袍男子:“湛若?” 容毓眉头一皱,转头看过去。 的确是湛若。 许久没见的男子,快让人遗忘了他的存在,没想到在这个温馨美好的时候,他又像个鬼魅似的冒出来打扰别人的宁静。 南曦从容毓怀里起身。 “阿姐!”湛若才不管两人想法如何,一阵风地进入大殿,“我要吃饺子。” 南曦转身看他:“你还没吃?” “昨晚祈福了一夜,一直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呢。”湛若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方才进宫看见他们都出去了,一个个都挺能起早的。” 南曦走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精致眉眼:“这段时间在祭司殿怎么样?好像清瘦了些。” 皮肤也越发白了些,衬着身上这一袭白袍,有种乘风归去的飘逸若仙之感。 “没人疼没人爱,当然会瘦。”湛若攀着她的胳膊,“阿姐,我想你了——” 话未说完,手臂已经被人挥开,南曦整个人被容毓带进了怀里。 湛若冷冷盯着占有欲极强的容毓:“你能不能消失一会儿?” 容毓眉眼冷峻淡漠,哪还有半分温柔之色? “给湛若王子准备一些饺子。”南曦吩咐完,目光又回到湛若脸上,“你以后就打算留在祭司殿了?” 从容不惊的表情,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两个男子此时这般火花四溅的敌意。 “怎么可能?”湛若撇嘴,“这两天我就要回去羽国了。” “嗯?”南曦讶异,“这就要回去了?”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湛若走到桌前坐下,“之前待在祭司殿是为了给阿姐和东陵祈福,也为了给自己修身养性,远离讨厌的人。此番回去羽国,我打算做个仙风道骨的王子,以后专门给人算命,混口饭吃。” 南曦沉默了好一会儿:“混口饭吃?” 羽国虽不大,可好歹是个王子,居然都沦落到了混饭吃的地步? 湛若看了她一眼:“其实是我憋不住秘密,就想给人算命。” 南曦拧眉,缓缓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宫人给湛若端了几盘饺子上来,“各种馅料都有,你看爱吃哪个,多吃一点。” “谢谢阿姐。”湛若示威似的瞥了容毓一眼,“还是阿姐疼我。” 容毓表情冷漠,懒得搭理他。 只要他别对南曦动手动脚,就算把所有的饺子都吃光,容毓都懒得说一句他是个饭桶。 “泄露太多天机是不是不太好?”南曦蹙眉,“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没事。”湛若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不在乎死活,反正这辈子无牵无挂,也不担心会牵连妻儿什么的,爱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就想活得潇洒自在一点。” 南曦皱眉:“别这么说。” “阿姐放心。”湛若笑了笑,“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我心里有数。” 南曦嗯了一声:“什么时候想过来随时可以过来,不过你这脾气得改改,不许再对容毓出言不逊。” 湛若撇嘴,虽还有些不太乐意,不过在祭司殿待了这么久,他的脾气确实沉稳了许多,很多事情就算心里不愿意也还是只能接受,毕竟他不想总惹南曦不高兴。 安静地吃了些饺子,湛若转头看向南曦,目光落在她的腹部:“阿姐怎么又有了身孕?接二连三的,就不担心大权旁落?” “不担心。” 湛若忍不住又想撇嘴。 南曦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温和浅笑:“回去之后寻个合适的姑娘娶了,也好好体会一下在乎一个人的滋味,到时候你就能理解我们的感受了。” 容毓沉默注视着她的动作,眉心微皱。 “爱得死去活来,连骄傲和尊严都失去了,这样的在乎我不想要。” 湛若叹了口气,“我这辈子都不会沾染爱情这个东西,太伤人,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想来看阿姐随时可以来,想说什么话随时可以说,不担心天道无情,不必顾忌人情脸面,什么都不用考虑,多轻松自在。” 南曦沉默地看着他,眉心微拧,觉得他这样的想法有些偏激,然而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想法,于是淡道:“你自己决定吧,别委屈了自己就行。” “我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自己。”湛若吃着饺子,“我现在唯一在乎的人就是阿姐,除了阿姐之外,其他人的死活我可不在乎。” 南曦沉默片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湛若。” “嗯?” 南曦轻抚着腹部:“朕肚子里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湛若沉默片刻:“阿姐问这个干什么?” 南曦浅笑:“原本我想要儿女双全,但是昊儿说这胎是弟弟。” 想要儿女双全? 湛若拧眉,虽然不忍心,却还是要告诉她实话:“小太子说的大概是真的。” 南曦:“……”昊儿预言成真? “阿姐也不用太失望。”湛若说道,“如果阿姐真想要个女儿,可以再生一个。” 南曦挑眉:“再生一个就是女儿?” 湛若想了想:“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其实是命中注定的,不过我这段时间为阿姐占卜过,阿姐长子是帝星,次子是将星,如果阿姐不打算要个公主,那就是将星辅佐帝星的结果,东陵会继续昌盛百年。” 百年? 南曦皱眉:“如果我想要一个女儿呢?” “那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容毓皱眉,声音冷峻:“有话直说,打什么哑谜?” 湛若冷冷看他一眼:“你越是想知道,我就越不想告诉你。” “湛若。”南曦淡笑,“我也想知道。” 湛若静了一瞬,瞬间妥协:“那我告诉阿姐一个人,由阿姐自行决定要不要生女儿。” 第700章 坊间流言四起 南曦缓缓点头:“嗯。” 湛若斜睨着容毓,难得有了扳回一城的得意:“还请摄政王大人回避一下。” 容毓沉默,一副冷漠不好惹的表情。 “算了。”湛若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把南曦拉着往外走,“阿姐我们出去说,摄政王不许跟着,否则我就不说了。” 容毓忍了一瞬,还是没忍住,直接伸手把南曦扯回自己怀里:“爱说不说。” 南曦简直服了这两个人。 她安抚地握了握容毓的手,转头看着湛若:“有话直说,要不要生女儿也是我跟容毓两个人的事情,不能我一个人就把决定做了。” 湛若瞪着容毓。 容毓根本不想搭理他,扶着南曦走到软榻前坐下,给她倒了杯茶,完全一副无视湛若在场的态度。 “卦象显示,此女性冷,会遭遇情劫,也许只能活到双十年华。”湛若道,“不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死也未必是真死,总之人生比较跌宕起伏,最终的命运确实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南曦皱眉:“能说的再详细一点吗?” “意思就是性情冷,跟你家这位摄政王似的,不爱则已,一爱就豁出命去……” 湛若声音微卡,实在不愿意多说容毓一个字的好话,“遭遇情劫之后,会有一次置之死地的重生,重生之后的命运谁也看不到,完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看不到?”容毓皱眉,“大祭司也看不到?” 湛若耸了耸肩:“看不到的意思就是说,她以后有可能不会留在东陵,你们养了一个女儿,可能等于白养。” 南曦想象着一个酷似容毓性情的女儿,眉头抽了抽,如果女孩子这么冷,就算有喜欢的人也被吓跑了吧,怎么还会有情劫? 不会留在东陵,那她会去哪儿? 就算去了别的国家,九州大陆都有九霄阁的势力所在,她跟容毓应该也能知道她在哪儿。 南曦沉思片刻:“这和东陵社稷是否昌盛有何关系?” “因为她是决定天下九国能不能统一的最大因素。” …… 年关放假期间除了家人团聚、亲朋好友之间例行的拜年走动之外,专门负责撮合姻缘的媒婆也会抓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 自古以来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尤其是帝都权贵之家,儿子或者女儿到了适婚年纪,便会请靠谱的媒婆帮着上门提亲说媒,优秀的公子是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的夫婿,才貌双全的姑娘同样会被媒婆踏破门槛。 这不,谢首辅家优秀的嫡子就被人给惦记上了,大年初二就开始有了媒婆登门。 “锦儿?”谢夫人表情微妙。 “是啊,九公子也弱冠之龄了吧,如今状元也考了,仕途也顺遂,是不是该考虑娶一个贤惠的妻子,也好照顾九公子的日常起居?” 帝都有名的张媒婆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锦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谢夫人及时打断,没让媒婆说出女子的名姓,“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 媒婆声音一卡,似有些不太相信:“九公子有了喜欢的人?” “千真万确。”谢夫人说着,吩咐侍女去取些碎银子过来,“年节喜气,这点碎银子你带回去,添置两身新衣服。” 张媒婆是带着满满的信心过来的,没料到话还没说完就胎死腹中,顿时觉得银子也不香了,眉头紧紧皱起:“谁家的姑娘?” 谢夫人想了想,觉得儿子的事情还是由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决定公开让所有人知道,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还是不干涉为好。 当然,为了杜绝媒婆登门而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女子出来也不太好,于是谢夫人道:“锦儿只说有了喜欢的人,暂时还没说是谁,等过了这几天年节,我就让他父亲把儿子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张媒婆闻言,心知这是没戏了,只得拿着银子告辞。 谢夫人坐在厅里沉吟,她也许该问一下自家儿子,他跟曜曜的事情到底该如何宣布? 何时公告天下?成亲年纪到了,这样下去媒婆会一茬接着一茬来,没见谢家办喜事,她们绝对不会死心。 “九公子现在何处?” 侍女回道:“出门了,跟曜世子一起。” 谢夫人皱眉:“这俩孩子整天待在一起腻歪,怎么就没想过该如何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虽然双方父母都见过了,也都同意了这桩事情,可到底没正式的礼仪和对外宣布消息,外面那些媒婆可不知道谢九爷喜欢的是男子。 然而还没等谢夫人开口,坊间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谢家九爷喜欢男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是吧?他不是一贯喜欢流连花丛,风流得很吗?” “也许只是障眼法呢。” “他喜欢哪个男人?之前北疆送来的那几个美少年?” “说来你们都想象不到,那个人居然是淮南王世子……” “什么?!”大吃一惊的声音,像是一记惊雷平地起,“不可能!淮南王绝不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这根本就……根本就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算不算是谢家和皇族共同的耻辱?”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太过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你们懂什么?”其中一人自以为聪明的语气,神秘兮兮说道,“如果淮南王世子跟谢家九爷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 “意味着什么?” 男人端着茶盏,嘴角扬起故作高深莫测的笑意:“两个男人在一起,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子嗣。” “你的意思是……” “你们自己想。” 第701章 当浮一大白 年节几天,流言持续发酵,越演越烈,酒楼茶馆,青楼赌坊,几乎到处都有人在谈论着谢家九爷和淮南王世子之间的事情。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女皇陛下召来谢锦和轩辕曜问话:“这两日皇城内流言四起,你们可知道?” 谢锦点头:“听说了一些。” 他这两天跟轩辕曜待在锦园没怎么出去,流言确实听下人禀报了一些,但并不在意,没有亲耳听到那些话,暂时也就还未激起太大情绪波动。 “你们什么想法?” “臣没什么想法。”谢锦笑了笑,“让他们先议论着呗,流言蜚语能伤害的只是在乎这些言语的人,臣脸皮厚,无所谓他们怎么说。” “你不在乎,轩辕曜也不在乎?” “臣倒也并不是特别在意,原本就已经想好了各种后果,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都在意料之中。” 轩辕曜想了想,同样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态度,“何况臣皮厚肉糙,议论两句就议论两句,如果只是饭后谈论,当笑话看,也算是我跟阿锦给他们制造了一点笑料。” 可如果有些人嘴巴不干不净,到时候就不是忍不忍的事情了。 不过流言究竟是谁先传出去的,稍后也得查一查。 谢锦转头看了一眼轩辕曜,沉默片刻,“不管在不在意,暂时也只能先委屈你几天。” 轩辕曜淡定。 他不觉得委屈。 南曦看了一眼教儿子认字的容毓,想问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不过容毓好像并不关心这两货。 于是南曦道:“这件事情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需要朕给你们一道赐婚圣旨吗?” 即便不在乎流言蜚语,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解决,不能这么一直拖着。 毕竟他们俩的感情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宠幸个美少年这么简单。既然是终身大事,自然就该想得长久一些。 “赐婚圣旨臣的确需要。”谢锦表现得很乖巧,“谢陛下恩典。” “圣旨怎么赐?” 谢锦态度很干脆:“臣既然已经是轩辕谢氏,那陛下就下一道旨意,把臣赐婚给曜世子就行。” 轩辕曜眉心微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若以这样的方式昭告天下,只怕骄傲夺目的谢家九爷会瞬间沦为皇城笑柄。 “曜曜不是整天提醒我记得自己是轩辕谢氏吗?” 谢锦唇角微挑,脸上泛着无辜笑意,“怎么这会儿又开始不忍了?” 轩辕曜语塞,忍不住瞪他一眼。 “此事陛下做主吧。”谢锦垂眸,“只是臣也有些顾虑。” 南曦道:“顾虑什么?” “若以圣旨赐婚的方式昭告天下,臣担心舆论会指向陛下和主上。” “前怕狼后怕虎,干脆你们俩分开各自成亲得了。”容毓从御案后瞥过来一眼,声音冷漠,“或者让陛下赐下两道圣旨,给你们各自婚配一个妻子?” 谢锦脸色微变,态度转为谦恭乖巧:“臣胆子小,主上明察。” 轩辕曜沉默地站着,眼角余光落在昊儿身上,那孩子正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看着他们,眉眼安静清冷,眼神平静得让轩辕曜觉得他把自己和谢锦当成了两个傻子。 当然,这也许是错觉。 “主上和陛下政务繁忙,臣不敢因自己的私事耽搁陛下时间。若无其他事情,臣先告退。” 谢锦极聪明地决定先撤为上,“赐婚一事全权由陛下做主,臣没有异议。”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一抹暖意。 两人退出大正宫,轩辕曜才开口说道:“其实直接赐婚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强调是把你赐婚给我?” “不能让曜曜吃了亏,而且你是武将,必须有一军将领的威严。” 谢锦勾着他的肩膀,声音散漫闲适,“世人皆知我的脾气,议论我时总有几分顾忌。” 若模棱两可的赐婚,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只怕又要开始编造各种版本的说法,明确地指出赐婚圣旨中的角色,世人就会知道谢锦是「被赐」给轩辕曜的人,淮南王世子才是两个人之间处于主导地位的「夫君」角色。 这样一来,他们就算当笑话议论,轩辕曜承受的也会相对少些。 “曜曜不用担心。”谢锦笑了笑,眼底色泽一闪而逝,“你看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吃亏过?” 轩辕曜蹙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很快回到锦园,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坊间流言只要他们不去听,暂时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人待在锦园里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讨论了一遍。 初三早上,圣旨下,整个皇城如炸了锅,全民哗然。 女皇陛下亲自赐婚,把谢首辅家的嫡子谢锦许配给淮南王世子轩辕曜? 茶余饭后人们议论得更欢快了。 然而锦园里尚未遭受流言的侵扰,却被几个迫不及待赶来看好戏的青年才俊们率先围攻。 大冬天里,掌管着九霄阁情报的莫陵安顶着刺骨寒风回到皇城,甫一见面就毫不留情地嘲笑起谢锦:“轩辕谢氏?真是别具一格的称呼,九爷什么时候变了性别?” 秦疏常年一身黑衣,虽看着寡言,却也最擅长一语致死:“堂堂骄傲不可一世的谢家九爷,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楚南衣悠哉地摇着扇子:“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上次见到这几人还是在女皇陛下……哦不是,当时南曦还是凤公主,尚未登基。 他是在名为赏花宴实为变相选夫宴上见过莫陵安和秦疏,楚南衣则是天天见不稀奇。 轩辕曜认识谢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期间几乎未曾见到莫陵安回来过,没料到此番因为女皇陛下的一道圣旨把人给召了回来。 转头看了看谢锦,轩辕曜开口:“要不要把他们都丢出去?” 谢锦表情疏懒,伸手把轩辕曜拽到一旁坐下,他则漫不经心地挑眉,看向眼前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人:“都吃饱了撑的?为了爷这点事情特意跑过来一趟,当心主上剥你们一层皮。” “九爷果然自恋。”莫陵安给自己倒了盏茶,“圣旨早上才颁下,我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年前腊月初八我就从北疆赶回来了,恰好赶上了这出热闹而已。” 第702章 修行千年的狐狸 轩辕曜奇怪:“那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而且是从大老远的北疆赶回来? 轩辕曜琢磨着莫陵安跑去北疆做什么? “北疆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莫陵安摇了摇扇子,“我回来跟主上禀报各国朝堂局势。” 顿了顿,“谁知道就看到了这么大的热闹?” “女皇陛下威武。”楚南衣温雅从容地浅笑,“东陵开国六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赐下如此特别的一对姻缘。” 谢锦由着他们嘲笑,表情自始至终波澜不惊:“谢家许久没热闹了,我打算趁着年节休假,在府里办一次赏花会,请一些世家公子进府,好好热闹热闹。” “赏花会?”莫陵安挑眉,“赏什么花?” 谢锦语气幽幽:“菊花。” 众人静默。 好吧,这个季节大概也只能赏菊花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阿锦。”轩辕曜皱眉,“没必要兴师动众。” 谢锦淡笑:“必须兴师动众,不然这些人大概都要忘了爷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楚南衣纠正:“会吃人的狐狸。” “修行千年的狐狸。”莫陵安补充,“果然连曜世子都没能逃得出狐狸的掌心。”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怎么办?”秦疏站在窗前,这时才转头问道,“任由其发酵不理会?” “让他们尽情议论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谢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种事情毕竟发生的比较少,一出来的时候肯定是震惊世人,但是等所有人都知道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稀奇还是稀奇,但是大家讨论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慢慢就会失去热情,待事情热度一冷却下来,到时候谢锦再略施手段,保管让那些无聊之人乖乖闭嘴。 莫陵安清楚谢锦说的是事实,帝都皇城新鲜事儿不少,但两个男人公然在一起,连赐婚圣旨都下了,这在东陵六百多年的历史上绝对是头一次,所以才造成了轰动喧哗的效果。 遇到这种事情,越是藏着掖着,他们反而越是迫不及待地想挖掘,这是人的劣根性,等人们都习惯了这件事,没有值得讨论的神秘性了,热度自然会消下去,到时候随便用些手段压制一下,既满足了好奇心又不敢拿自己前途性命冒险的人自然就消停了。 然而眼下流言蜚语正是激烈时候,可以杀人于无形,真正能做到不在意任其发酵的人,只怕除了厚脸皮的谢锦,其他人也没几个能做到。 都是说圣贤书,读书人个个以君子自称,极为看重声名,谁愿意成为那个被人议论嘲笑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莫陵安目光在谢锦和轩辕曜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语气沉沉,“你们俩这是认真的?” 谢锦冷冷看他:“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圣旨都下了,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莫陵安道:“那谢家岂不是后继无人?” “谁说的?”轩辕曜皱眉,“他那几个庶兄成亲生下来的孩子,不是谢家子嗣?” 莫陵安微默,那几个庶兄虽然也是谢家血脉,但是他们跟谢锦的关系并不好,谢家以后真要传给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生下来的儿子? 不过门庭传承暂时还不需要太早考虑,莫陵安正色看着轩辕曜:“那曜世子呢?也不在意子嗣?” “以前或许在意。”轩辕曜极为认真,“但是现在对我来说,阿锦比子嗣重要。” 惊喜和甜蜜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谢锦一愣,随即嘴角翘起,眼底尽是惊喜温柔之色,他当真没有料到小豹子会如此坦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直接承认,不遮不掩,如此坦荡。 实在让他感到意外。 莫陵安则嘴角一抽,得,他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 跟谢狐狸待在一块时间久了的人,还指望他矜持?近墨者黑没听过? 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是如何纯情的人,也要被谢狐狸给带坏。 “圣旨赐婚之前外面流言就纷纷扬扬,喧嚣而起,你们没有去查一下流言是谁放出去的?” “不用查,想要知道是谁太简单了。”谢锦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知道我跟曜曜关系的人除了主上和女皇陛下,还有楚南衣,大正宫里的青阳侍卫,银月,银霜……这几位都是陛下身边的人,不可能无聊到把我们的事情宣扬出去。” 莫陵安摇着扇子,点头:“有道理。” 主上驭下甚严,那几个从大周带来的侍卫哪个不是训练有素,深知规矩严苛?没人敢乱说话。 谢锦淡道:“靖王府的祈世子和楚红衣夫妻也知道,还有就是长公主殿下,不过他们也没有理由透露这件事。” 莫陵安挑眉:“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只有谢家的人经常看到曜曜出入谢府,并且知道他在我的锦园住了几日。” 谢锦语气淡淡,“我爹娘不可能出去宣扬,剩下来谁,还需要去想?” 楚南衣面色温雅清淡,看起来竟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莫陵安当然也不意外,可他表情还是古怪了些:“你那几个庶兄就不能消停点?他们要是有一点脑子,都该知道这个时候好好把你捧着哄着才是最好的选择,简直蠢笨如猪!” 谢锦跟轩辕曜在一块儿,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以后谢家这份家业留给谁,那几个庶兄就没想过? 庶子好不好,到底也是谢首辅的后代,他们谁能在这个时候把谢锦哄好了,以后谁的儿子兴许就能得利。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如果他们继续作死,以谢锦这性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外面抱个孩子回来养着,以后把谢家都传给自己的孩子了。 当真是没一点脑子,怪不得只能是庶子。 第703章 各种版本的议论 秦疏、楚南衣和莫陵安有事在身,并没有在锦园逗留太久,三人离开之后,谢锦转头看向轩辕曜,眼底光芒灼灼:“曜曜。” 轩辕曜抬眸看他:“干嘛?” “曜曜。”谢锦伸手把他拽了过来,揽着他的腰,亲亲他的唇瓣,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和动容,“我没料到你会如此坦然,我既高兴又感动。” 感动? 轩辕曜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感动的。 “你能为我放下骄傲和尊严,我自然该坦然面对,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轩辕曜说道,“况且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难道我要在这个时候矢口否认?” “不是否认的问题,而是分量。”谢锦叹笑,“你说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比子嗣重,这句话带给我太大的冲击,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轩辕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刺激到了?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子嗣传承这个问题,这难道不能证明我的心意?非得用嘴巴说出来,亲口告诉别人子嗣比你重要,你才觉得感动?” 神经病吧。 他们又不是在一起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个男人是不能有孩子的,早就已经接受了事实,就因为他如实说出来,就开始感动上了? 谢锦沉默片刻:“虽然行动比言语更让人觉得实在和可靠,但情人之间偶尔也需要甜言蜜语来点缀一下,锦上添花嘛。” 轩辕曜哦了一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锦拉他在床边坐下,“好不容易放假几天,我们当然是把握机会好好培养感情,多做一些比较有趣的事情……” 轩辕曜明知故问:“哪些事情比较有趣?” “当然是有趣的事情。”谢锦狡黠一笑,蓦地起身把轩辕曜压在床上,两人一起倒在被褥之间,“你觉得呢?” 轩辕曜瞪着他:“你克制一点。” “曜曜不喜欢?” 轩辕曜拧眉想了想,想说服自己做个正人君子,但对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底盈盈的笑意瞬间让他沉溺了进去。 轩辕曜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把两人的位置对调:“今天听我指挥,不许反抗,乖乖地配合我,否则家法伺候。” 谢锦笑得眉眼夺目:“遵命。” …… 流言喧嚣尘上,各大酒楼茶馆都讨论得热火朝天,明面上的议论大多是针对谢九爷和轩辕曜两个人,只涉及这桩离经叛道的感情,不涉及其他。 酒楼茶馆之地是这么议论的,稍微含蓄一些:“谢家九爷居然真的喜欢了一个男子,圣旨都下了,看来已经坐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真像是做梦一样,以前我只听说一些达官贵人私底下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癖好,爱好逛逛青楼,养个小倌什么的……没想到东陵皇朝居然迎来了如此荒唐的一桩婚事。” 两个男子相爱,真是一个好大的笑话。 “是啊,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青楼楚馆之地,类似的议论则露骨了一些:“两个男子相爱甚至成亲,简直是惊世骇俗。” “一个是权臣嫡子,一个是皇族贵胄……你们猜,他们俩谁上谁下?” “这还用说?淮南王世子乃是堂堂武将,怎么甘愿被人压?而且圣旨下得明明白白,是把谢家九公子赐给淮南王世子,谁上谁下这不一目了然?” “啧啧啧……本公子长到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稀奇的事情,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那谢锦号称天不怕地不怕,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回居然也沦落到了被人压的地步……哈,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大人大概得气得吐血吧,自家唯一宝贝嫡子被赐给了别的男人做媳妇儿,威风显赫了大半辈子,临了居然在自己亲儿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我要是谢首辅,只怕已经生无可恋,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面前才好。” “谁说不是呢。” 而一些更隐秘的地方,议论的画风明显有些不太一样:“谢家嫡子如今掌刑部大权,在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面前很是得宠,谢首辅又是内阁第一权臣,父子二人风头显赫无两,摄政王这是对谢家生出忌惮了吧?” 什么意思? “徐大人的意思是说,女皇陛下这道旨意是故意把谢家嫡子赐婚给淮南王世子,想让谢家后继无人?” “君心难测,谁知道过度荣宠的背后会等来什么样的杀招?东陵天下姓轩辕,女皇故意把谢锦赐婚给轩辕曜,未尝没有警告的意思。” “但是听说圣旨下来之前,他们就走得非常近,平日里关系也是格外的亲密,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有点不可告人的感情?” “不管他们私底下感情如何,只要没有圣旨赐婚,以后各自娶妻生子,谁也不敢说什么。 可现在有了这道圣旨约束,他们两个这辈子注定必须牵扯在一起,再也没有娶妻生子的可能性,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谢家,那淮南王世子多无辜?谢锦不能娶妻,淮南王世子也断了娶妻的希望。” “淮南王世子无辜?别忘了淮南王手里的兵权也不小,你以为当今君上就没有一点想法?” 此言一出,空气静了一瞬。 随即有人语气深沉地说道:“谢家父子掌朝中大权,风光显赫,行事都是肆无忌惮的主,谢锦这两年简直出尽了风头,朝堂被他肃清,可该得罪的人也都得罪了,摄政王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我也有这样的判断,摄政王应该是为了削弱谢家势力,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断了血脉传承,够狠。” 另一人说道,“谢家父子权力太大,若是放任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淮南王父子也是兵权在握,骁勇善战,军中将士对其忠心耿耿,若不加以掣肘,来日摄政王也得忌惮着淮南王拥兵自重。”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谢锦和轩辕曜二人是否真有见不得人的感情,还是其他什么隐情,女皇陛下这一道圣旨下的,等于是直接绝了谢家和淮南王府的香火和后路,简直是一箭双雕,不费吹灰之力就替自己的儿子消除了后患。” 第704章 流言发酵 谢锦和轩辕曜待在锦园,虽然未曾亲耳听到外面议论,但刚回来的莫陵安却是优哉游哉地把酒楼、茶馆、青楼、赌场,甚至是各位官员聚集的私人场所全逛了一遍——用时一个傍晚加半夜时间。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作为一个情报搜集兼掌控负责人,探听一点消息和流言蜚语不在话下,况且他完全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去探听。 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流言入了耳,自然要分享给这件事中的两位主角听。 所以次日一早,莫陵安第二次光顾谢家锦园时,原封不动地把外面各种版本的议论复述给了谢锦和轩辕曜二人。 虽不能说一字不漏,但大致的意思却完整地表述了出来。 谢锦听完之后好一阵沉默,随即毫不意外地勾唇一笑:“什么水土养什么人,这话果然一点都不假。” 茶馆里大多坐着平民百姓,有钱有权的富贵老爷喜欢去酒楼,而不管是茶馆里的平民百姓,还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茶余饭后都爱谈论一些新鲜事儿,讨论得津津有味,遇到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难免要慷慨激昂地批判一番。 这不算什么。 毕竟读书人读的都是圣贤书,不管私底下为人如何,至少表面上要遵照圣贤书的标准做人,而断袖这种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世俗接受的。 所以批判谩骂也是正常会有的反应。 经常流连青楼勾栏之地的男人自然是满嘴荤话,甚至怎么刺激怎么来,谢锦听了也就一笑置之,两个男子嘛,既然决定在一起,有些事情肯定得让人拿出来讨论猜测。 比如说谁上谁下这个问题,那些喜欢在青楼里玩出花样的男人,绝对会迫不及待地过过嘴瘾,当然,也的确有人好奇。 只是不会有人满足他的好奇心罢了。 至于把两个人的感情上升到主上和女皇陛下对他们的猜忌打压…… 不用想都知道是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又开始习惯性地揣测君心了。 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往猜忌上带,好像君臣之间除了忌惮就只剩下了打压,荣宠是权宜之计,信任也是为了捧杀,似乎君王每日无所事事,随时随地都在提防着他的臣子…… 那干脆什么都不做好了,奏折不用批了,国家大事也不处理了,整日里就想方设法跟朝堂上的大臣们勾心斗角,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直到所有清贵显赫的世家跟皇族一起飞灰湮灭,是不是所有的猜忌大概才会消失? 谢锦发现朝堂还没肃清。 虽然那些贪污受贿昏庸无能的东西都被查出来了,但还有些喜欢乱嚼舌根,有事没事不干正事就爱胡思乱想揣测君心的大臣还没活得很好。 “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觉得各部大臣又该整顿一下了。”谢锦坐在榻上喝茶,声音冷淡,“整日里不思正事,总是跟市井三姑六婆似的搬弄是非,背后非议君上,实在应该查出来打上一百大板,好好治治他们这个自以为是的毛病。” 莫陵安看了他一眼:“入了仕途才多久,就开始摆出一副十足的官场做派,看来你天生适合走权臣这条路。” “是吗?”谢锦丹凤眼一挑,“英雄所见略同,多谢夸奖。” 莫陵安嗤笑,他还是觉得官场没有江湖来得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也不必整日里听那些老古板的大臣们念经,耳根子清静。 不过人各有志,谢锦这样的人就该养在锦绣堆里。 他道:“稍后我要进宫一趟,你们俩去不去?” 谢锦嗓音散漫:“主上这两天估计并不想看到我。” 莫陵安诧异:“为什么?” “因为他要跟女皇陛下培养感情。” 莫陵安静了一瞬:“主上跟女皇陛下之间感情笃深,应该不需要再培养了吧。” “主上独占欲强,喜安静,没事就爱跟女皇陛下两人待在大正宫,批批折子,说说话,或者看看书,反正没人去打扰才好。”谢锦说道,“而且现在是年节假期,难得不用早朝,主上当然乐得跟陛下一起享受温馨。” 莫陵安皱眉:“那我若是今天进宫请安,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锦问道:“情况是否紧急?” “倒是不急。”莫陵安道,“反正各国的局势一时半会儿也影响不到东陵,早一天汇报晚一天汇报都无甚区别。” 谢锦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第705章 如坐针毡 谢锦跟轩辕曜在锦园待了四天,完全摒弃了外界沸沸扬扬的热议,到了正月初五,谢锦邀请帝都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公子来谢府小聚。 不管这两天事情发酵得如何厉害,谢锦目前还是谢家嫡子,谢九爷的邀请谁人敢不来? 况且他除了是谢家九爷,还是刑部尚书,掌三品大权在手,又是君王面前宠臣——至少表面上还是宠臣。 他行事无所忌惮,得罪了他绝没有任何好处。 说是赏花,然而男人们在一块儿,或是聊学业,或是聊仕途,或者天南地北侃侃而谈,唯独赏花这件事可以被全程忽略。 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些特殊,让人一时连聊学业仕途的兴致都没了,只觉得如坐针毡。 “公子,莫公子来了。” 谢锦坐在锦园后花园临湖的花厅里,已经到来的众位公子安静地坐着喝茶,这个地方夏季凉快,冬天里实在是冷,众位公子坐着坐着就忍不住想拢一拢身上的衣服。 听到下人禀报,众人一时微凛,都以为是墨家公子墨玄武。 因为墨家是四大家族之一,虽这两年墨玄武有些沉寂,但墨家分量依然不容小觑,以谢锦的身份来说,能让他请来做客的大概率会是墨玄武。 然而众人料错了,来的人居然是莫陵安,一个区区工部侍郎的儿子。 谢锦淡笑:“给莫公子设座。” “是。” 一袭云锦长袍的莫陵安沿着长廊走来,脚步轻快,面上挂着春风和煦般明朗的笑意,一看即知心情不错。 他从容走进花厅,朝谢锦和众人微微颔首示意。 “陛下赐婚,实乃无上荣光,陵安在此先说一声恭喜。谢九爷不愧是御前宠臣,这份空前绝后的荣宠着实让人艳羡。” 莫陵安说着,笑眯眯地送上一对鸳鸯枕,“来得匆忙,未及准备,等以后你们两俩大喜之日,我再送些更好的贺礼。” 话音落下,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坐着这么久,到现在没人敢提这个敏感的话题,个个装傻充愣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没料到莫陵安竟如此胆大,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谢锦抬手让人收下:“费心了。” 莫陵安摇着扇子在一旁坐了下来,抬眸看着厅里这些并不陌生却也绝对算不上多熟悉的面孔,淡淡一笑:“各位来得挺早。” 众人表情皆是微妙。 圣旨赐婚一事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谢家九爷已然成了笑柄,他们今日被邀请过来做客,心里总是忐忑。 在外人面前说笑议论甚至是嘲笑一声,都可以做到轻松自如,毫不愧疚,然而到了正主面前,难免都会有些心虚之感,所以此时听到莫陵安如此光明磊落地当着众人的面调侃,拿圣旨赐婚一事取笑,甚至嚣张到直接送上鸳鸯枕,众人瞬间诧异到近乎不敢置信。 “九公子不介绍一下?”莫陵安瞧着众人不自在的表情,转头看向谢锦,“这些人不会都是空着手来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不免又是一凛,看着莫陵安的眼神几乎像是看怪物了。 他们不空着手来,难道也跟他一样送上什么贺礼? 万一这位喜怒不定的谢九爷把他们大卸八块怎么办? “九爷,祈世子也来了。” 花厅里众人表情一松,由衷感谢这个及时赶到的祈世子替他们解了围。 轩辕祈穿着倒是应景,里面一身蓝色袍服,外面裹着一袭玄色镶白色毛领的狐裘披风,容貌秀美绝伦,身姿高挑雅致,整个人显得贵气十足。 客厅里众人起身见礼。 “诸位请坐,不用拘礼。”轩辕祈面上噙着笑,声音听着也是平和温雅,没什么皇族世子的架子,“听闻女皇陛下赐婚,本世子来恭贺九爷一声,这是本世子精挑细选的如意鸳鸯,送给九爷聊表心意。” 花厅里又是一静。 又是鸳鸯。 轩辕祈打开锦盒,一块质地细腻色泽莹润的玉鸳鸯静静躺在锦盒里的红绸上,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祈世子身份尊贵,靖王府如今又是皇族亲王之中最为显赫的一座府邸,他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只是众人听他说这话,以及这个时候送出这样的礼物,表情一时更加复杂,简直一言难尽。 谢锦淡定地挑唇一笑:“多谢祈世子,破费了。” “不用客气,也没破费。”轩辕祈语气淡淡,“本世子就是从王府库房里随手拿了一件,九爷喜欢就好。” 众人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好。 祈世子一会儿说精挑细选,一会又说随手从库房里拿了一件……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件礼物会不会不太合宜?好像充满着讽刺意味。 谢锦倒也没客气,命人把礼物接了,“祈世子请坐。” 轩辕祈颔首,优雅端庄地在比较靠近首位的长案后坐了下来,目光微抬,轻轻一扫:“怎么不见曜世子?” 空气一凛。 哪壶不开提哪壶,轩辕曜不在这里,他们勉强还能保持镇定,那曜世子一来,他们只怕更尴尬到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何处了。 “他去了军营,稍后会过来。”谢锦语气闲适,隐隐还能听出几分温柔,“军营跟朝堂不同,主将需要时常监督训练。” 众人敛眸。 温柔? 一定是错觉,或者谢锦故意做出这副不在意的表情,实则心里一定恨死轩辕祈了。 轩辕祈缓缓点头,表示了解:“楚南衣没来?” “应该一会儿就到。”谢锦说着,抬眸正色看着他,“容我提醒你一声,虽楚南衣是个庶子,你也应该喊一声二哥,而不是直呼其名。”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 “祈世子乃是皇族贵胄,楚南衣只是一个小小庶子,怎么能相提并论?” “世子妃是嫡女,叫他一声二哥已是极给面子,祈世子叫不叫应该都没影响吧?” “嫡庶有别,楚南衣——” “楚南衣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说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转头看去。 楚南衣跟莫陵安一样风度翩翩,一袭织锦长袍衬得丰神俊秀,那张并不逊于世家贵公子的脸庞泛着清雅笑意,看着如沐春风,丝毫没有身为庶子该有的寒酸、寡淡、怯懦。 说实话,在场的公子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能被谢锦邀来做客的大多是家中嫡子——楚南衣和轩辕尘这些私底下关系不错的除外。 世家嫡庶分明,尊卑有别,在这嫡子眼里,庶子庶女的地位比起家中婢女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穿衣吃饭过日子都得仰仗着嫡母和嫡子嫡女,命运由不得他们自己掌控,想做什么都得得到嫡母和嫡兄同意,这是不可跨越的身份差距。 可楚南衣这个庶子却过得比很多人家的嫡子还风光。 第706章 心有灵犀 楚家家风开明,楚夫人在权贵圈子里是公认的性情宽容好相处,可见楚南衣在家里日子也过得很舒心,不但如此,他跟谢锦的关系也有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默契——这一点其实让很多世家嫡子眼红。 谢锦什么样的人已经无需过多赘述,能让他看入眼的人真不多,反倒是以前得罪过他的人对他印象更深刻。 这个曾经是个连魏王府储君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却跟楚南衣亲近,反观其他世家嫡子,多少人想要跟谢锦打好关系却始终没办法得到认可? 所以他们不是滋味也可以理解,可没想到谢锦居然让祈世子喊楚南衣「二哥」,就算是戏谑,也让人觉得离谱。 “九爷果然是御前红人。”楚南衣淡淡笑着,“这桩婚事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旁人都没有的机会,理该得到祝福。” 说着,递上手里的贺礼,“这个鸳鸯笔洗可是个稀罕物,送给九爷聊表心意,还望九爷笑纳。” 鸳鸯笔洗? 众人定睛看去,的确是一对鸳鸯头靠着头,白底青花雕纹的笔洗,虽然没有祈世子赠送的玉鸳鸯值钱,但是造型精美,寓意也好……如果是送给一对新婚夫妻的话,寓意的确美好。 众位公子的表情已经不是微妙可以形容了,这几人都是事先商议好的,故意来给落井下石? 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诸位今天是商议好了,全部给爷送来鸳鸯?” “商议?”楚南衣微讶,像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还转了一眼,“还有其他人也送了鸳鸯?” 轩辕祈和莫陵安缓缓点头。 楚南衣哦了一声:“那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莫陵安道:“心有灵犀更好一些。” “陛下赐婚可是莫大的荣耀,理该送上最高的祝福。”轩辕祈朝楚南衣示意,让他在自己隔壁的位子上坐下,“我们想法都这么默契。” 楚南衣从容一笑,走过去拂衣落座,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温雅坦然,毫无拘谨紧张之色。 诸位公子没有忽略他的动作,一时只沉默不语。 “人应该都到得差不多了,感谢诸位今日赏脸过来,我敬各位一杯。” 谢锦端起酒杯,遥遥一举,“在场的有几位是我朋友,也有一些是同僚,还有几位是同僚家嫡子……” 众人心头一凛,连忙端起酒杯与他隔空相碰。 “比如陈公子,莫公子和徐公子。”谢锦喝了口酒,斜倚在厅柱上,“诸位的父亲勉强来说都是本官的下属,与本官在朝上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早早就召集大家过来聚一聚,彼此熟悉一下,也方便以后在朝堂上做事。” 诸位公子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外面对本官的评价一直不太友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谢家九公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有人说谢锦桀骜不驯,阴晴不定,有人说我离经叛道,性情乖张…… 本官以前确实有些肆无忌惮,行事太过任性了些,曾经也仔细反省了自己,觉得以后还是该改改自己的脾气。” “改改自己的脾气?”莫陵安诧异地转头看他,“我没听错吧?谢家骄狂桀骜的九爷居然也会反省?” 轩辕祈点头:“的确有些难以置信。” “我倒是能理解。”楚南衣道,“在朝为官,肯定要以家国律令约束自己,以身作则才能约束旁人,尤其九爷现在身居刑部要职,更应该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忠臣。” “楚二公子说的没错,就是这个原因。”谢锦叹了口气,“前阵子查贪官阵仗闹得有点大,得罪了许多人,后来仔细想了一下,万一以后落了什么把柄在旁人手里,这些昔日被本官得罪过的人往后一定会以不遗余力地报复,所以为人处事还是应该低调谦逊一点比较好。” 众人沉默,都有些摸不着他的用意。 楚南衣挑眉:“所以九爷这是怕了?” “倒不是怕,而是深以为自己以后行事应该更谨慎一些,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妄为,无所顾忌。” 谢锦笑了笑,笑意透着几分属于狐狸的危险,“不过本官身为刑部尚书,掌管着刑法律令,似乎更应该参透律法,好为以后办案提供更多的方便。” 众位公子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湖面,总觉得靠近湖边的花厅实在是冷,这个季节待在这里聊天简直是一大折磨,哪有半分闲情逸致? 再加上谢锦说的这些话,实在让他们无法保持轻松闲适的心情。 “说到律法,这两天我倒是偶然听到一些不太好的议论。”楚南衣放下酒盏,展开扇子扇了扇,“好像有人在揣测君心,背后非议女皇陛下和摄政王……” 寒风扑面,众人只觉得如坠冰窖。 有人甚至想让楚南衣把扇子放下,别在这里装风度了行不行?也考虑考虑他们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背后非议这个确实没办法。”轩辕祈蹙眉,“虽然擅自非议君上的人都该死,但法不责众,人人都在说同样一件事,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谢锦啜了口酒,缓缓摇头:“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707章 寒风刮骨 轩辕祈挑眉:“愿闻其详。” “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谢锦淡道,“非议君上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能忍,况且本官还执掌刑部,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轩辕祈点头:“没错。” “好在本官能先从官员查起。”谢锦淡笑,语调波澜不惊,听着甚至格外温和无害,“所有非议君上的人,本官可以先一一记下,以后总能抓着确凿的证据,到时候慢慢收拾。” 众公子脸色微变,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从湖面上吹过来的风冷得更刺骨,拂过脸颊像是钢刀刮肉,一阵阵生疼。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官员治家是基本责任,若连家中妻儿老小的嘴巴都管不住,如何替百姓谋福祉?这官当得也就没什么出息了。” 谢锦眉梢一挑,目光缓缓从在场诸人脸上扫过,嗓音疏懒,“各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莫陵安道:“官员能控制自己的嘴,也能控制家人的口舌,却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悠悠众口?”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自己的九族能管好吗?” 花厅里空气又降下几个度,寒冰刺骨,如三九严寒。 莫陵安像是有些不服:“官员整日忙于朝务,约束自己家人倒是能做到,可九族之内牵扯甚广,如何管得过来?” “连自己的九族都管不过来,那天下万万苍生百姓肯定更没办法管了。” 谢锦语气平静,“既然如此,不如脱了官服回家种地去。” 话音落下,花厅里瞬间一片死寂。 众位公子心里其实更不服,他们已然明白谢锦今日把他们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警告诸位把嘴巴管紧一点吗? 可他只是个刑部尚书——在同辈年轻人之中,他位居三品尚书的确已经相当了不起。 可三品尚书在满朝文武之中却委实算不得一呼百诺,况且他资历尚浅,朝堂上轮得到他说话? 他妄想封住所有人的嘴,根本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本官虽官职不高,奈何得了陛下和摄政王信任器重,拥有随时出入大正宫和御书房的权利,本官若要弹劾某位官员,定然会找到充足的证据。” 谢锦淡淡一笑,“上宁远离天都皇城,本官都能给他查个底朝天,何况是天子脚下这片皇城?” 众位公子脸色一变。 “只要本官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证据,本官想要拉下马的人,绝对不超过一个月就能做到。” 谢锦始终维持着慵懒散漫的淡笑,“仅「非议君上」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嘴贱者性命不保,情节严重之人,牵连九族不在话下。”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席间有人端着酒盏的手开始僵白,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各位回去不妨传达本官的话,明日开始本官就会开始明察暗访。” 谢锦端起酒盏,优雅轻啜一口,声音越发和气了些,“本官提醒之后再犯者,那就是明知故犯,熟悉本官的人都知道,谢家九爷可不是好惹的脾气。” 席间终于有人开口,带着些紧张的语气:“这两年节放假,家父一直待在家里孝顺祖母,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从未置喙过,还请九爷明察。” 谢锦挑唇:“是吗?那就好。” 兵部侍郎徐大人之子徐骏说道:“其实这两天我也确实听到过一些议论,但大多是平民百姓茶余饭后议论一番,官员之间倒是未曾听到过。” “平民百姓不敢冒犯圣威,议论也不过是凑热闹的成分居多,到底有所分寸。”谢锦道,“咱也不能封了所有人的口,毕竟当今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宽容圣明,会最大限度地给予百姓们言论的自由,可官员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应该知礼节,懂律令,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徐骏脸色微白,端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九爷说的是,好在家父向来严于律己,断然不敢背后非议陛下和摄政王,以后也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谢锦漫不经心地点头:“徐大人为官正直,行事素来有所分寸,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本官对他印象不错,想来日后升迁不难。” 徐骏一喜,不由松了口气,“托九爷吉言。” 其他人一听这话,纷纷借机表忠心,一个接着一个承诺,回去之后一定会提醒家里人严守口风,绝不胡言乱语,绝不非议君上,一定对陛下忠心耿耿,报效朝廷,做百姓的好父母官…… 花厅里实在是太冷了,他们担心再在这里坐上个半日,整个人会被冻成冰雕。 谢锦得到了满意的效果,也不再刁难人,温柔笑问:“天色不早了,诸位有留下来用午膳的吗?我吩咐下人去准备——” “我还有事在身,只能先辜负九爷一片心意。”陈公子站起身,小心活动着已经冻僵的腿脚,“改日邀九爷去家里做客,还望九爷到时能赏脸。” 谢锦笑得温柔可亲:“只要不跟我作对的人,我一向都赏脸。” 陈公子跟着笑:“那我先告辞了,改日设宴招待九爷。” 谢锦颔首。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并盛情邀请谢锦改日上门做客。 待到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莫陵安才缓缓开口:“不愧是谢九爷,办事手段让人佩服。” 谢锦道:“过奖。” “在朝为官之人,所求不过是升迁,仕途一路顺风顺水,光耀门楣,再多一点就是妻妾成群,开枝散叶;而惧怕之事则很多,怕丢官,怕砍头,怕牵连九族,怕一生所得化为灰烬。” 轩辕祈转头看向谢锦,“当然,不管是所求还是所惧,在旁人说来都是笑话,唯独谢家九爷说这些,句句都是千斤之重,容不得任何人不放在心上。” 第708章 不怕非议 谢锦的官职在那么多官员之中的确不算高,尚书之上还有丞相和首辅,还有内阁诸位权力中枢的大臣,还有诸多品级比他高的官员。 刑部比起吏部,在权力和职务上也没到让人忌惮的地步,毕竟吏部才掌握着官员的升迁和奖惩。 然而谢家九爷眼下正得圣宠,摄政王暗地里给他的权力比明面上大得多,魏王府几乎算是在他手里栽下的,上宁云氏一族和帝都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也都在他手里被查处抄没。 去年他在摄政王授意之下,查出一个又一个贪赃枉法昏庸无能的官员,整个朝堂都因他而战战兢兢,整整两个月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所以没有人敢轻忽他给出的警告和威胁。 谢家九爷脾气是众所周知的不太好,手段也是众所周知的狠辣,从得了状元到大破云家一案,谢锦这两年来风头尽出,不管在朝堂上还是在皇城内,都是威风八面,风头无人能敌。 众多大臣哪个不对他忌惮有加? 即便众人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慧极必伤,盛极必衰,可在他衰落之前,威胁性依然不容小觑。 谁又能算到他的衰落什么时候到来? 所以严于律己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今日这一招的确效果显著,方才这些嫡子都不是蠢人,回去把利害关系一说,朝中大臣们为了生死前途自然会管束家人和亲属。” 楚南衣蹙眉,“但暂时来说,也只能约束这一部分人,还有一些人别说九族,就是十八族之内也没有在朝做官的,这些人的非议又该如何应付?” 谢锦慵懒一笑:“所以说,这就是你跟本公子之间的差距。” 楚南衣微默,极有风度地笑道:“愿听九爷指教。” “都说民不与官斗。平民百姓之所以敢非议,便是因为这件事议论的人太多,其中达官贵人不算少数,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人云亦云,才喧嚣尘上,平民百姓自然也就因此而壮了胆量,跟着凑一凑热闹。” 谢锦喝了口酒,嗓音散漫,“等所有的官员和家属渐渐消停,权贵阀门之间讨论此事的人少了,平民百姓就算还有好奇心,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谈笑,他们没有胆子说出更多抨击谩骂的言语。” 但凡日子过得不错的,谁愿意自找麻烦上身? 平民百姓爱凑热闹不假,然而怕死是天性,畏惧权贵也是天性,大多人并不会蠢到为了凑热闹而让自己惹上麻烦。 极个别的蠢货例外。 所以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过分的武力镇压,只要用对方法,时日一久,流言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再者,爷也并不怕被人非议。”谢锦慢条斯理地放下酒盏,站起身,优雅地舒了个懒腰,“人生在世,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难免要受人评判,好的坏的都有,想那么多不过自寻烦恼,及时行乐才是聪明人该有的做法。” 流言要控,却也要控得合理,不能强制性地把所有人的嘴巴堵上,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莫陵安不解:“你既然不怕被人非议,今日这一出又是为何?不理不睬任其发酵不是更好?” “当然不行,任其发酵只会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谢锦睨他一眼,“爷被人骂两句就骂两句,反正爷皮厚肉糙,不痛不痒,但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女皇陛下和主上遭受无端臆测,更不能因此而乱了军心。” 莫陵安沉默片刻,似是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眉眼渐渐浮现了然。 平民百姓是纯粹看热闹,不管是感兴趣还是抨击,都只是针对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不会涉及朝政等敏感之事。 而官员们因为习惯了揣测君心,所以对这件事的态度更多的是去猜测君王用意,很少有人会单纯地去讨论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若是揣测君心过度,波及到军营里去,定会引发军心不稳—— 毕竟这件事中另外一个主角轩辕曜,乃是军中将领,黑曜军之魂。 说白了,谢锦一是想稳定朝堂,二是想稳定军心。 至于这份感情,就由着世人去评判,只要不牵扯什么阴谋论,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 “不愧是心胸宽大的谢九爷,心思深沉,头脑灵活,能容旁人所不能容之事,能解决旁人不能解决的难题。”莫陵安微微拱手,“在下佩服。” 谢锦从容淡笑:“好说。” “本世子看来也应该跟谢九爷打好关系才行。”轩辕祈站起身,俨然一副打算告辞的姿态,“得罪了九爷后患无穷,做九爷的朋友好处多多。” 谢锦谦逊:“不敢,祈世子过赞。” 轩辕祈啧了一声:“当心我去陛下面前参你一个结党营私之罪。” “那祈世子也得提前准备好充足的证据。”谢锦淡笑,“毕竟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应该也不轻。” 轩辕祈轻嗤一声,优雅从容地转身离开。 “明日一早就开始上朝了吧。”莫陵安望了望天,“该看的热闹看完了,该配合你演的戏也演完了,我得进宫一趟,趁着今日主上还有空,把该禀报的事情给主上细细禀报上去,看主上有什么指示,然后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我跟你一起去。”楚南衣站起身,理了理袍服,一副风度翩翩君子模样,“我去给陛下和主上请个脉。” 说完,两人同时转头看向谢锦:“你呢?一起去?” 谢锦摇头:“爷要去西郊军营一趟,明日上朝,今晚去陪曜曜。” “去军营?”莫陵安皱眉,“这不合适吧?” “你懂什么?”谢锦斜睨他一眼,“爷就是要去黑曜军面前展现一下体贴贤惠,给曜曜立威,免得让他麾下的将领以为自家将军受了委屈,成了别人家的小媳妇儿。” 楚南衣闻言,温雅浅笑:“九爷的确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了。” “可喜可贺。”莫陵安道,“九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脑子聪明灵活,还格外体贴,曜世子好福气。” 楚南衣点头赞同:“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生孩子。” 莫陵安跟着叹了口气:“的确遗憾。” 谢锦转身就走,懒得搭理他们的无聊言语。 第709章 进军营 战鼓声沉闷,伴随着铁蹄阵阵如雷,接连不断地回荡在偌大的军营。 一身银白戎装的轩辕曜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握着一杆银枪,目光沉肃盯着教校场上来往穿梭的铁骑。 “余樊、司空,点兵布阵!” “领命!” 银枪横空,气势如虹,阵阵马蹄闻风而动。 七七四十九名银甲将士执枪出列,很快各就其位,其他兵士增守七星守护,军营内外阵型浑圆,声势骤然发生变化,整个军营里充满肃杀之气。 “世子爷。”十八卫之首跃至高台,恭敬地禀报,“谢九爷来了。” 轩辕曜眉头微皱,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来干什么?” “属下不知。”十八卫首领回道,“可能是为了皇城里发酵的流言。” “胡闹。”轩辕曜皱眉,“军营重地,不是他谈情说爱的地方,让他立刻离开。” “谢家九爷那个脾气,属下只怕……” 轩辕曜抬头看了一眼营地上两军对阵的情势,挥了挥手,“把他带到我的营帐里去,我半个时辰之后到。” “是。” 十八卫首领很快告退,到了军营外,朝候在军营外面的谢锦道:“世子爷正在练兵,今日两军对阵,世子爷暂时抽不开身,让属下带九爷去营帐里等。” 谢锦点头:“劳烦。” “不用客气。” 谢锦边走边道:“军营里这两天有没有掀起什么流言?” “军中男儿整日操练都忙不过来,有时间宁愿去睡觉,没兴趣理会什么流言蜚语。”十八卫首领说道,“关于这一点,谢公子其实不用担心,我家世子爷也不会受流言蜚语的干扰。” 谢锦沉默片刻,一时心情竟有些复杂。 好吧,虽说武将英武直爽,心里没有那些沟沟壑壑的弯道,对于断袖一事也许不太容易接受,但比起朝中那些整日沉浸在三姑六婆爱好之中无法自拔的老少爷们,他们显然根本就没把这些东西太当回事儿。 当然,也有可能是曜曜故意下了狠手操练,让保家卫国的将士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一些有的没的,筋疲力尽之下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望,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议论所谓的流言蜚语? 谢锦唇角微扬,比起自己召集那些世家公子们坐在湖边吹冷风赏花,曜曜这番手段显然更为直接有效,根本不需多费唇舌,既能达到训练的目的,又能成功地让所有人闭嘴。 军营里防守严密,处处都是巡逻的卫兵,谢锦跟在十八卫首领身后,倒也没被人拦下来质问,一路抵达主帅营帐,掀帐而入,谢锦下意识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没什么多余的陈设,一张床,一张几案,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半个营帐的空间,墙上挂着一柄剑,一张弓。 谢锦走到沙盘前看了看,沙盘上还留着轩辕曜昨晚或者早上与麾下将士推演出来的阵法,谢锦忍不住嘴角上扬,在脑子里想象着一袭白袍戎装的轩辕曜站在沙盘前指点战场的英姿,眼底堆满柔情与骄傲。 他的小豹子,应该永远光芒万丈。 转身走到床前坐下,虽然床榻被褥不能跟府里相比,却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谢锦拉过被子仿佛都能嗅见曜曜的气息。 他倚着床头,想到小豹子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打算闭眼睡上一觉。 “麻烦你了,先去忙吧。”他朝十八卫首领道,“不用再理会我。” 十八卫首领道:“我就待在帐外,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喊我。” 谢锦原本想说不用守着,不过想到自己这张脸虽在皇城里横行无忌,可军营到底是军纪森严的地方,这里的人大多不认识他,万一有人进帐看见他,把他当成奸细或者刺客捉起来问罪也麻烦。 于是谢锦点了点头:“多谢。” 睡在轩辕曜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谢锦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头有着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军人对时间掌握得很准,轩辕曜说半个时辰,那就是半个时辰。 当外面响起十八卫首领恭敬的行礼声,并刻意扬高了声音时,谢锦瞬间从梦中惊醒过来,利落地起身把被子叠好,枕头放好,站着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袍服,随即便看到大帐被人掀开。 一身银白戎装的轩辕曜走了进来,身姿修长劲瘦,俊雅眉目英气十足,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将领,个个表情严肃。 “曜曜。”谢锦温声开口,面上泛起的笑意恰到好处的温柔,并上前给轩辕曜擦了擦汗,“练兵辛苦了吧?累不累?” 四名将领就这么石化在当场。 轩辕曜瞪着他:“干什么?” 谢锦只当没有看到化作石雕的四个人,继续温温柔柔地笑道:“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军营重地,外人不可随意进入。”轩辕曜语气沉肃,威严慑人,“下不为例。” 谢锦点头:“嗯。” 四位将领面面相觑,表情皆是一言难尽。 轩辕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伸手指了指谢锦:“谢首辅家嫡子谢锦,女皇陛下赐婚给本将军的媳妇儿,轩辕谢氏。” 话音落下,四位将军的表情越发微妙。 “世子爷说得对。”谢锦点头,“我就是女皇陛下赐给世子的媳妇儿。” 将领之一余樊眉心微皱:“听闻谢家九爷桀骜不驯,贵气十足,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现在倒是有兴趣学着做小伏低了?” 谢锦幽幽叹了口气:“陛下赐婚,谁敢不从?” 余樊闻言,不由看了轩辕曜一眼。 好吧,他们尾随而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位谢家九爷,原本轩辕曜是不让任何人过来的,扛不住手下将士对谢锦的好奇,于是乎就跟着过来见识见识,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出。 如此看来倒真是自家将军是夫,不过也正常,武将气势十足,沙场上经历过生死阵仗的,怎么也不可能被人当成小娇媳对待。 诸位将领心里顿时安了,不再打扰两人相处,识趣地告退。 第710章 鸳鸯薄情 谢锦看着他们离开,眉梢一挑,嘴角笑意加深:“曜曜,我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轩辕曜走到沙盘前,“不过你突然来军营干什么?” “原本是想看看曜曜练兵时的英武气魄,不过一想到军营里的规矩,我就乖乖待在这里等你了。” 谢锦跟着走过去,在他身边站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主要是怕军营生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想过来给你撑撑场子,眼下看起来好像是我多虑了。” “你以为军营里的将士也跟皇城中那些三姑六婆似的?” 轩辕曜瞥他一眼,“将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心胸没有那么狭隘。” 谢锦点头:“嗯,曜曜说得对。” 轩辕曜沉默片刻,轻咳一声,“不过你刚才表现的确实不错,坐实了小媳妇儿的事实,值得表扬。” 谢锦笑得眉眼微弯:“那曜曜打算怎么奖励我?” 轩辕曜眉头一皱:“这是军营,你少给我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曜曜想到哪里去了?”谢锦叫冤,忍不住又想亲他,“我有那么不懂事?” 轩辕曜无言以对。 嗯,总的来说,虽然谢锦大多时候看着不太靠谱儿,却也不是没分寸的主。 “明天开始你要上朝,我暂时也离不开军营。”轩辕曜想了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谢锦提出要求:“我今晚留在这里。” 轩辕曜皱眉。 “就只是留在这里住上一夜,保证什么都不做。”谢锦举手发誓,语气格外真诚,“纯睡觉。” 轩辕曜不同意:“我这个床太小,容不下两个人。” “没关系,我打地铺。” 轩辕曜冷眼一瞪:“大冬天打地铺?你不要命了?” “我身强力壮,没关系——” “等这段时间过去……”轩辕曜语气淡淡,“否则这半年就别见面了。” 谢锦委屈。 “还有,我脸都没洗,别再乱亲。”也不嫌脏。 谢锦忍不住又笑:“我不嫌弃曜曜。” 轩辕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我发现你今天真的特别像个小媳妇儿,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怎么这么粘人? 谢锦眼巴巴地看着他:“曜曜一点都不想我。” 轩辕曜沉默。 “我让人打点水过来,伺候你洗脸。”谢锦道,“晚上我还可以帮你洗脚。” 轩辕曜眉角抽了抽:“我想让人把你丢出去。” “曜曜真不可爱。”谢锦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锦盒,“这是轩辕祈送给我们的贺礼。” 贺礼? 轩辕曜出于好奇,主动伸手打开锦盒,看到躺在绒布上的玉鸳鸯,眉梢微挑:“这个东西应该很值钱。” “的确值钱。”谢锦拿起玉鸳鸯,对着光亮处细细端详,“这玉质地细腻通透,色泽莹润,颜色极美,一看即知价值不菲……关键寓意也好。” “什么寓意?” “鸳鸯啊。”谢锦把玉鸳鸯递到他面前,“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轩辕曜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鸳鸯看了良久:“我记得鸳鸯是一只公的一只母的,还从来没见两只公的鸳鸯能成双成对,白头到老。” 顿了顿,他意识到自己说法有误,不疾不徐地纠正:“公的是鸳,母的是鸯,我们俩谁公谁母?” 谢锦眨眼。 “而且鸳鸯的寓意是骗人的,它们其实是最花心风流的鸟类。”轩辕曜淡淡说道,“雄鸟在雌鸟繁衍子嗣期间会非常亲密,然而过了那之后,雄鸟会很快另觅新欢,再也不管伴侣的死活,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抛弃,随时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就跟你以前一样。” 谢锦无端遭受池鱼之殃,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鸳鸯这个东西究竟是真爱还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美好,这不重要,他只是没想到轩辕曜会如此一本正经地纠正错误,大煞风景地破坏这份美好的气氛。 还把他以前的风流韵事都扯出来了? 谢锦顿时觉得手里这块价值不菲的玉鸳鸯有些烫手,甚至非常碍眼,他暗搓搓地想着,莫陵安送的鸳鸯枕和楚南衣送的鸳鸯笔洗都可以拿去丢掉了。 “怎么了?”轩辕曜转头,看着他沉默的表情,以为他失落,“我开玩笑的。” 谢锦抬眸看他:“开玩笑?” “嗯。”轩辕曜伸手接过玉鸳鸯,连同锦盒一起接过来,“鸳鸯究竟是痴情还是薄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寓意和祝福是美好的,何况这可是上好的玉,得好好珍藏。” 谢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轩辕曜把锦盒合起来,转身走到一旁去洗漱净面,“你饿不饿?” 谢锦没说话。 “我让人拿些吃的过来。”轩辕曜转头,嘴角笑意温柔了些,“虽军营里的伙食比不上在家,但也只能委屈你跟我一起吃得寒酸一点了。” 谢锦对吃的不在意,他在乎的是今晚能不能顺利留下过夜。 “如果你执意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轩辕曜说道,“但是晚上我还要跟几位将军一起讨论明天的操练计划,可能会很晚才回来——” “很晚回来?”谢锦皱眉,指了指沙盘方向,“沙盘不是在这里?” “那不是会吵到你休息?”轩辕曜道,“我可以去余樊的帐内,人会比较多,我怕你不自在。” 谢锦叹了口气:“算了,我陪你吃了晚饭,然后就回去。”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主动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生气了?” 谢锦摇头:“没。” “那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谢锦指了指他的脸:“脸洗干净了,我想再亲亲。” 轩辕曜:“……” “我得为你着想。”谢锦揽着他的腰,亲昵地碰着他的脸,“军营重地需要严守军纪,不是我乱来的地方,虽然我很想留在这里陪你,却也不能误了你的正事,更不能让诸位将领认为你是个公私不分的主将。” 轩辕曜嗯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温软了些:“我尽量抽出点时间去陪陪你。” 第711章 运筹于帷幄之中 北疆内乱暂时结束一段时间,太子端木钰顺利除掉了他的对手六皇子,坐稳了储君之位。” 莫陵安站在大正宫禀报北疆朝局,顺便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基于两年前在东陵受了湛若王子的言语奚落,北疆太子端木钰提议出兵攻打羽国,想要给羽国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但老皇帝没同意。” “攻打羽国?”南曦翻看着舆图,声音沉静,带着淡淡的嘲弄,“北疆与羽国之间隔着重重屏障,仅是借道大周这一点就难上加难,何况万里路程,足够人疲马乏,他们借道绕过大周和东陵,万里迢迢只为吞并一个小小的羽国?” 说出来谁会相信? 端木钰若真因为一点小小的记恨就出动千军万马,未免太过冲动—— 别说羽国跟北疆之间的遥远之距,便只是阻隔在中间的大周就足以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端木钰真正的意图并不是羽国,而是放出这个假消息,为的是给各国皇室提个醒。” 容毓站在南曦身侧,与她一起看案上舆图,“以北疆眼下的兵力和局势,并不足以对任何一个国家出兵。” 但提前放出这个消息,可以视为是一个告知,经年之后北疆兵强马壮,端木钰顺利登基,只消以教训羽国这个借口就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各国之间的战争。 南曦淡笑:“端木钰能在两年之内平定内乱,除掉登上皇位的最大敌手,足见这个人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本事是有,不过多少而已。”容毓语气淡淡,“他用了两年时间布局除掉六皇子,其间损耗并不小,他自己也是元气大伤,所以需要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顿了顿,“另外,内乱只是暂时告一段落,他的储位尚有两位对手未除,接下来还有好戏可看。” “主上说得对。”莫陵安点头,“北疆六皇子手握兵权,于端木钰离开北疆期间迅速拉拢朝中一些重臣,势力几乎可与端木钰分庭抗衡。 再加上九霄阁给端木钰制造的一些麻烦,两年前从东陵回去之后,端木钰着实有一段时间焦头烂额,幸亏身边有司徒玄绝和可靠的谋士替他稳住朝堂,才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所以端木钰这两年多的辛苦和储位的岌岌可危,其实大半都是九霄阁的功劳,他该感谢九霄阁给了他历练以及险境中寻求生机的机会。 至于接下来的两位皇子,该到派上用场的时候自然还会派上用场,眼下先让端木钰喘口气。 “北疆如今兵力和内里损耗都很严重,端木钰就算真有野心,一时半会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毓声音越发淡了些,“招兵买马,加强训练,培养朝堂上的亲信,这些都需要时间和精力。” 而且这只是野心蠢蠢欲动的前提,真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也会发现他的想法依然只是异想天开。 “五皇子端木晗手里掌握着端木钰的致命把柄。”莫陵安道,“先让他休息一年半载,等到北疆恢复一点元气,再让他们接着玩。” 南曦视线离开舆图,微抬目光看向莫陵安:“端木晗?” “是。”莫陵安点头,“主上说了让北疆内乱十年,现在才过去两年,接下来还有的乱。” 南曦唇角微扬:“不错。” 端木钰这个太子就得做得如履薄冰,让他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人拉下来,其他皇子既然都有野心,自然该公平竞争一下,最后鹿死谁手…… 好吧,容毓的意思是让端木钰当不成皇帝,所以不管这场内乱还有持续多久,最终端木钰都只有死路一条。 司徒玄绝是端木钰的人,端木钰一死,司徒玄绝自然也必须跟着死,北疆失去司徒家这个主将,战斗力只会越发削弱,再加上多年内乱亏空精神元气,北疆十年之内妄想对任何一个国家兴兵都是异想天开——只怕连附属国炎国都不再惧怕这只看似强大的病猫。 南曦倚着锦榻,感叹着容毓运筹于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的本领。 “南越现在局势如何?” “苏裳已经死了。”莫陵安道,“南越现在朝局也不太稳,苏氏一族对皇权的影响不小,虽然皇帝除掉了苏裳,但南越此番同样元气大伤,无力动兵; 西齐摄政王想要让女儿嫁去蜀国,用两国联姻来获得蜀国的支持,但蜀国现在是云亭和叶倾城做主,他们二人对西齐不屑一顾,压根就不理会西齐摄政王的野心勃勃。” 说着,他把几份情报呈上,交由容毓过目。 容毓没什么表情地拆开看了看,语气淡淡:“所以西齐和南越暂时打不起来?” 莫陵安低眉回道:“暂时有些难。” 真不是他们办事不力,而是西齐和南越现在各自都是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办法蠢到再去开战。 而且林翺主要的野心在于皇位,小皇帝亲政之后志在掌权,正在迅速拉拢朝臣,宗亲中几位王爷都支持小皇帝,现在林翺一步走错就意味着满盘皆输,所以开战一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那就再等等吧。”容毓把情报搁在案上,淡漠开口,“接下来的时间还是着重关注北疆、南越和西齐,若西齐小皇帝不是林翺对手,你们就助他一臂之力,本王要林翺和他的林家军灰飞烟灭。” “是。”莫陵安应下,“属下告退。” 第712章 弹劾 正月初六上朝,气氛端的是无比微妙。 其一是休朝一月有余的摄政王居然在新年上朝第一天就出现在了朝堂上,看起来气色极好,跟女皇陛下依然默契十足,并且那张矜贵俊美的脸在面对朝臣时,一如既往的冷峻淡漠,威仪和气魄丝毫不减,让人倍感压力的同时,也让许多朝臣暗搓搓的盘算落了空。 其二则完全来源于谢锦这个人。 鉴于年节假期之间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一日的早朝除了气氛古怪之外,大臣们像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例行行礼高呼万岁之后,女皇陛下刚说了一句「有事奏来,无事退朝」,下面群臣就一窝蜂炸了开来。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臣有事要奏!” 女皇陛下淡淡说道:“说。” “臣要弹劾刑部尚书谢锦!”御史大人慷慨激昂,言辞激烈,“身为谢家嫡子,朝中重臣,曾经的状元郎,谢锦是读过圣贤书的贵公子,文采斐然,学识过人,并且深得陛下和摄政王器重,理该以身作则,成家立业,光耀门楣,做万千学子之榜样。 然而他不思正道,公然跟曜世子来往密切,且还传出不容于世的感情,有违伦理道德,实在让人……让人羞于启齿! 请陛下和摄政王定夺,如此行径作风若继续执掌刑部,只怕以后东陵男儿有学有样想,断袖成风,毁我东陵基业!望女皇陛下明察!求摄政王决断!” 谢锦站在文臣之列,听着这位御史大人激动愤慨的言语,面色十分淡定,甚至还有心情想着,他是不是不明白「圣旨赐婚」这四个字的意思? 弹劾? 到底是弹劾他,还是公然藐视圣旨,质疑女皇陛下的威信? “启禀女皇陛下!”另外一位御史跟着开口,“臣也弹劾刑部尚书谢锦,身为刑部掌管,公然违背国法律令,明知故犯,没有资格执掌律法,还请陛下决断!” “臣弹劾谢首辅教子无方!” “臣弹劾淮南王世子不顾军规军纪,罔顾皇族颜面……” 大殿上像是炸开了锅,大臣们年节期间休假六天,原本是为了陪伴父母妻儿,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为人父的责任,没料到却因为谢锦和轩辕曜一事积压了如此多的不满,一时间全部爆发了出来,归结起来重点其实只有一条—— 谢锦跟轩辕曜两人人神共愤,不知羞耻,罪大恶极,罪该凌迟! 谢锦暗搓搓地想着,若陛下和主上不在,这些大臣们会不会提前准备一些破瓜烂菜叶子往他身上砸?就像菜市口丢那些死刑犯一样。 女皇陛下坐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听着众人沸腾,摄政王也是不发一语沉默地听着,手臂搭在王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轻叩,极有节奏。 待到大殿上众人畅所欲言,淋漓尽致地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表达出来,声音渐渐小了,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之后,殿上归于安静。 南曦才淡淡开口:“诸位卿家这是对朕的圣旨有所不满?” 空气一凝。 大臣们纷纷跪下:“臣等不敢!” “圣旨是朕颁下去的,婚事也是朕赐的,你们这般愤愤不满,是对朕的决定有意见?” “臣等不敢!”左御史道,“臣等弹劾的是谢锦——” “可这桩婚事是朕和摄政王同意了的。”南曦淡笑,“尔等无视圣旨赐婚,反而一个劲地弹劾谢锦,究竟是对朕和摄政王积怨已久,还是想借机除掉谢锦?” 话音落下,朝上气氛一滞。 左御史连忙叩首:“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明察!” “陛下圣明!摄政王圣明!” “朕应该算不上圣明。”南曦语气平静,“也就赐了这么一桩婚事,没料到会激起诸位卿家这么大的怨气,朕似乎该反思反思。” 怨气? 大臣们惶恐:“臣等该死!” 谁敢对君王生出怨气?这句话不是把他们放在火架子上烤吗? “回禀陛下,臣不敢质疑圣旨,只是自古以来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持纲常而子孙绵延……臣担心此事若开了先例,以后有人模仿,于家国不利……” 南曦淡笑:“左大人,如果你家儿子也喜欢男子,你会同意吗?” 左御史铿锵有力:“臣绝不会同意!” “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南曦挑眉,“朕相信天下大部分人都跟你一样的想法,不仅是诸位卿家,就算是年轻一些的男子,应该也并无兴趣去模仿这样的事情。” 左御史顿时语塞,其他人不由也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好像也确实不是随意就能模仿的,毕竟男人通常喜欢的都是美人,谁会没事对着一个男子含情脉脉? “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大臣都是朕信任的卿家,苦读诗书多年,深懂圣贤之道,很清楚父为子纲的道理,如果连自己的家都治不齐,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那么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多大的能力治理一方。” 南曦语气淡淡,“断袖之事自古以来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如果是有真感情,朕不会反对,家国律令中若有关于这一条的规定,也可以予以解除。” 大殿上一阵安静。 “若只是因为寻求刺激或者跟风,就盲目地做一些逾越世俗规矩的事情,那么朕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家风不正的体现,朝廷选拔官员,家风不正之人就算如何有学识,能力如何过人,朕也不会予以重用。” 大臣们低头听着,神色凛然,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敢提出反驳。 “还有……”南曦目光淡淡一扫,声音越发平静,却充满着威仪,“真感情也基于两厢情愿,就跟男娶女嫁一样,若有一方不同意,另一方强取豪夺,那么这种行为同样是无视律法的犯罪行为,朝廷律令容不得,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左大人难道以为,男女成亲是合乎情理的,男人就能当街强抢民女吗?” 左御史道:“臣不敢。” 南曦道:“诸位还有什么疑虑?” 林御史迟疑片刻,道:“此事不知淮南王是何想法?” “淮南王是何想法,那也是他们父子的事情,与旁人无干。”南曦道,“朕只能保证此事不会导致淮南王对朝堂不满,不会让他手里的兵权成为威胁,其他的,各位不必操心。” “是。” “关于圣旨赐婚一事,朕以后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在朕面前表达异议。”南曦语气淡淡,“诸位记住了?” 第713章 同情 新年之后的第一天朝会以大臣们慷慨激昂开始,以齐声应是结束,好像天空连续打了数记响雷,噼里啪啦像是要天降狂风暴雨似的…… 然而还没等乌云密布呢,天空已经放了晴,白让人心惊一场。 直到一声「退朝」响起,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早朝结束,不代表事情就此结束了。 谢首辅正要转身离开大殿,前后左右诸多同僚就围了过来,谢首辅转头看了看,左边的张大人、王大人、徐大人皆是一脸的同情之色,再看看右边,吴大人,陆丞相,叶侍郎,诸位内阁同僚一脸怜悯外加一言难尽的神色。 “首辅大人……”张大人欲言又止。 谢首辅挑眉:“干什么?” “虽然作为父母,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 谢首辅不冷不热地说道:“谢家这个年过得很好,没有人过世,连小厮和侍女都活得健健康康,张大人若是不会说话,信不信我马上让你节哀?” 张大人脸色一变,连忙讪笑:“下官口误,首辅大人见谅。” 吴大人语重心长地说道:“首辅大人心情不太好,我等都能理解,毕竟这样的事情的确不太光彩……” “哪样的事情不光彩?”谢首辅打断了吴大人的话,淡淡一笑,“我觉得挺光彩的,我家锦儿也算是开创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先例,让能让陛下为这一桩特殊的感情赐婚,足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对锦儿的厚爱。” 吴大人语塞:“……”这算是自我安慰吗? “首辅大人不用强装无所谓,该难过就表现出来,毕竟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内阁岑大人温言安慰,“谢家门庭显赫,可是若无香火传承也确实是遗憾。” “岑大人此言差矣,谢家怎么会没有香火传承?” 陆丞相到底替谢首辅说了句话,“谢家还有其他庶子,到底也没断了血脉不是?” 谢首辅漫不经心地点头:“丞相大人说得对。不过我真不难过,你们多虑了。” 围过来的众人都是一副「我明白,我了解」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认为谢首辅此时就是强颜欢笑,不愿意被人看笑话,一个个自以为是得让人想揍上一顿。 谢首辅懒得搭理这群白痴。 然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住迈出去的步子,忽然沉沉叹了口气,面露忧郁懊悔之色。 吴大人连忙道:“谢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首辅神色郁郁。 “首辅大人若有什么不痛快,大可以说出来。”内阁岑大人道,“我等不会笑话你的。”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皆自欺欺人地当做方才激烈弹劾谢锦一事未曾发生过——其实若真的说弹劾,倒也不是。 朝堂上这群老狐狸,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试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态度罢了,比起谢锦嫡子乱七八糟的感情,他们更想知道陛下和摄政王是不是真的有了对付谢家的意思,这样才方便他们以后迎合圣心,为自己的仕途做好打算。 “其实我本不想说的。”谢首辅转头看了一眼,似是有所顾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虽然锦儿这件事非我所愿,可到底已经发生了,圣旨赐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可更改,我只能接受。但是各位大人可能不太清楚这件事发生的起因。” 起因? 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众位大人顿时精神一震,目光灼灼看着谢首辅。 谢首辅轻咳一声,很不想承认这些同僚此时的表情看着着实有些蠢:“我今日给你们提个醒,但是你们出去不能乱说,否则揣测君心这一条罪名都够你们喝一壶的。” 众人纷纷表态:“谢大人快说,我们保证保密。” “对,绝不泄露半句!” “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首辅沉默片刻,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再次沉沉叹了口气:“原本是锦儿不自量力……” 嗯? 不自量力? 诸位大臣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听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锦儿得了状元之后,深受陛下和摄政王宠爱,一时意气风发,风头无俩,居然生出了想要进陛下后宫的意思。” 什么? 后宫? 大臣们一惊。 “我估摸着陛下突然赐婚,应该跟这个有关系,而且赐婚圣旨一定不是陛下心甘情愿下的,说不定就是摄政王的主意。” 谢首辅说着,脸上浮现隐忧,“所以如果诸位大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莫名其妙被赐婚给一个男子的话……” 各位大人脸色一变,不由就想到了方才在殿上女皇陛下一个劲地维护谢锦和轩辕曜,并且强调赐婚圣旨的严肃性,再三表示这件事是她和摄政王同意了的……所以,此事其实完全是摄政王一个人的主意? 摄政王一直以来的占有欲都特别强,霸道而强势地把持着陛下的后宫,任凭他们如何劝谏,始终都没能让女皇陛下后宫里多一个人……众位大臣一想到年前递上去的折子,这会儿浑身冰凉。 “没事。”叶大人有些庆幸地开口,“我家昶儿已经成了亲,不会再被赐婚……” “这可不一定。”首辅大人不冷不热地说道,“万一赐个貌美的少年郎……哦不对,貌不貌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陛下赐给你儿子一个小厮做妾,于叶家来说同样不太好听吧。” 叶大人脸色猝变。 其他大臣更是蓦然想到了当年陛下接连给谢锦赐了好几个美少年的事情,好像过去也没多久,他们印象还挺深刻的,没料到谢锦嫡子最后居然真的就被赐给了一个男子,还是皇族贵胄…… 淮南王世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年轻武将,陛下这一赐婚,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皇夫人选……哦也不对,轩辕曜乃是皇族贵胄,不可能成为皇夫人选。 可还是遭了池鱼之殃。 大臣们脊背发凉,不由生出了拔腿就走的冲动。 第714章 蠢笨如猪 谢锦站在殿外,迎着诸位大人或是复杂或是同情的目光,神色坦然地颔首浅笑,不见半分狠辣的狐狸性子:“各位大人慢点走,脚下看着点,别摔了。” “谢公子辛苦了。” “往后还请多保重。” “方才弹劾小谢大人也是出于迫不得已。”左御史伸手拍了拍谢锦的肩膀,“多多海涵。” 谢锦浅笑:“无妨。” 吴大人叹了口气,一副看着小辈的慈爱表情:“摄政王那边,小谢大人还请多担待。” 谢锦表情一顿,随即优雅从容地点头。 “小谢大人。”内阁岑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 “晚辈不委屈。”谢锦始终一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看起来就是一个从容貌到风度涵养都无可挑剔的翩翩贵公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区区赐了一桩婚事,各位大人不用替我感到委屈。” 林御史也想说些什么,却听谢锦淡淡笑道:“各位大人今日弹劾晚辈一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林御史微微一凛,随即颔首告辞:“本官先走,小谢大人请便。” 大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直到走得一个不剩。 谢首辅才幽幽开口:“为父为你可是操碎了心。” 谢锦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父亲,深深一躬:“孩儿不孝。” “行了。”谢首辅嗤笑,“人都走了,不用演戏。” 演给谁看呢。 谢锦笑着直起身子,站在殿阶上望着走远了还在交头接耳的大臣们,语气淡淡:“以后早朝上应该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 看看这些大臣们还有谁敢隔三差五不死心地递折子劝谏陛下选皇夫。 谢锦深深叹了口气,他这样为主上考虑的忠臣也算难得一见,连陛下的后宫问题都给解决了,主上不得好好赏赐他? “回家吧。”谢首辅走下殿阶,“这件事暂时来说算是消停了,坊间议论还得持续一段日子,不过没关系,对你来说压根不算事儿。” 谢锦沉默片刻,忽而一笑:“议论的风向也该改一改了。” 今日之后,议论的内容大概会变成「原来谢家嫡子是想成为女皇陛下的皇夫,然后被占有欲极强的摄政王一怒赐婚给了淮南王世子」。 谢锦想想都觉得有趣儿。 回到家里,谢锦进门看见刚要出去的谢家长子谢俊,微微一默,随即玩味淡笑:“大哥这是要出门?” 谢俊淡淡一笑:“嗯,出去有点事情。” “什么事?”谢锦挑眉,“去听听外面的流言发酵得如何了?” 谢俊脸色一变:“九弟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谢锦啧了一声,“圣旨下来之前,流言是大哥放出去的吧?” 谢俊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谢锦却怜悯地笑道:“这么多年了,大哥真是一如既往的蠢,蠢到我都不忍心对你动手。” 谢俊下颚绷紧,脸色青白交错。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蠢吗?”谢锦抬脚走进府里,声音闲淡不惊,“如果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很快就会让你明白。” 谢俊沉着脸,不发一语地盯着他修长的背影。 谢锦脚步从容地踏进府里,往锦园走去的路上,遇到朝他行礼的小厮,淡淡吩咐道:“去把四公子叫过来。” “是。” 谢家四公子谢铮乃是姨娘何氏生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岁,从小也是欺负过谢锦的人,不过他比谢俊和谢明聪明,在知道父亲对谢锦宠若心尖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一根汗毛,并且谢锦自己也是个心黑手辣的主,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之后,这位谢家四公子就歇了所有的心思,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空气木雕了。 这些年谢俊时不时地想着除掉谢锦,纵然他只是个庶子,却也是谢家长子,只要谢锦这个唯一嫡子没了,谢家以后还是要传给长子,所以他总是不太安分,俗话叫做贼心不死。 二公子谢明倒不是野心大,而是嘴巴贱,用谢锦的话来说其实是贱皮子,三五不时的想讨一顿打,所以有事没事总要折腾一些欠揍的事来,让谢锦练练手。 这两位前些年还总在谢锦面前蹦哒,因此在谢锦手里吃的亏也最多。 谢锦考了状元之后他们明面上倒是消停了不少,其实主要是因为谢锦忙,忙于公务,忙着跟曜曜培养感情,没空理会他们。 没想到谢俊把谢锦和轩辕曜的事情看在了眼里,就等着年节这个放假的机会把此事散播了出去,酒楼茶肆人多,传得快,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 他以为自己聪明,欲借此事让谢锦身败名裂,最好能惹得街头巷尾个个谩骂,满朝文武齐齐弹劾,让女皇陛下一怒之下直接剥去他的官职,降为庶民才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流言刚散播出去,女皇陛下就颁下了赐婚圣旨,让发酵的流言直接沸腾了起来,更没想到这件事对谢锦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甚至这么快就知道了流言的制造者是谁。 谢锦以前一直怀疑这几头猪到底是不是他父亲的亲生血脉,怎么能蠢得如此人神共愤? 可谢家几个儿子蠢笨方面虽遗传了各自的姨娘,但容貌上确实都有几分父亲的影子,所以怀疑也只是能怀疑,而且就谢首辅那样的脾性,若儿子真不是亲生的,只怕早连同生母一起沉塘溺死了,哪还容他们蠢到现在? 回到锦园脱下官袍,换了身轻便的常服锦袍,谢锦在靠窗前的榻上坐了下来,丫鬟泡了茶端过来,话都没说一句就行礼退了出去。 谢锦端着刚沏好的热茶,敛着眉眼,慢条斯理地以茶盖轻刮着杯盏,耳畔听到小厮站在门前禀报:“主子,四公子来了。” 谢锦声音淡淡:“让他进来。” “是。”小厮转身看向门外,“主子让四公子进来。” 青石板庭院里,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手,抬脚往屋里走来。 第715章 谢铮 谢铮走进屋子,看着斜倚窗前的谢锦,有些不安地开口:“九弟,你找我。” 谢锦抬眸看他一眼:“过来坐。”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波动,让人一时心底没底。 谢铮走了过去,局促地站着,他已经许久没跟谢锦说过话,甚至一年里连面都难得见到两次,此番实在不明白他找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谢铮于是坐了下来,双手紧张地搭在腿上,“九……九弟找我何事?” 谢锦啜了口茶,声音疏懒散漫:“四哥还没成亲。” 谢铮不解地看他一眼,却还是说道:“没,没遇到合适的。” 其实是家中庶子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谢夫人对这些庶子又没什么管束的兴趣,自然也没心思考虑他们的婚姻大事,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谢夫人自打成为谢家主母开始,对丈夫后院的那些妾室庶子几乎都是不闻不问,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她素来不太关心,反正每个月固定的月例分发到他们手里,也并不苛待,庶子们若要读书,自然找他们的父亲去,谢夫人不爱管这些。 除了谢锦小时候被他们欺负时,谢夫人偶尔会出面几次,后来等到谢锦大了几岁,基本上他就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了,谢夫人连出面都不需要,跟庶子们就更无太多交集。 庶子们年纪还小的时候感觉这样挺好的,没人管没人问,不必看着嫡母的脸色过日子,不用每日晨昏定省,不用天天被刁难—— 只是庶子们总是学不乖,放着好日子不过,总爱找谢锦的麻烦,仅因为自己作死就被谢锦教训过多次,被谢首辅也狠罚过几次。 除了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之外,总的来说还算可以。 只是成年之后,没人问没人问的弊端就出来了,年纪最大的谢俊已经过了三十,谢明也年近三十了,到现在谢家几个庶子没一个成亲的,三个庶女倒是嫁出去了,因为老姑娘留在家不合适。 至于这几个庶子,谢首辅好像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然而婚姻大事通常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院的那些妾室又无权做主,谢夫人再不管的话,他们上哪儿成亲去? 所以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若谢首辅和谢夫人继续不管,他们终身不娶也许都有可能。 谢锦心里清楚,却也没戳破,他娘不爱管这些,他又何尝爱管? 他们爱成亲不成亲。 不过今日他把谢铮喊来,却也是为了他的亲事。 谢锦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锦榻:“外面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四哥应该都知道。” “流言?”谢铮表情有些局促,随即迟疑地点头,“知道一些。” 虽然他不怎么出门,但谢俊和谢明在他跟前说过,而且他知道那些流言大半是真的。 “四哥去挑个合适的女子成亲吧。”谢锦淡道,“家世不重要,清白就行,最好选个比较贤惠聪明能持家过日子的女子,脾性上老实本分一些,别爱整一些幺蛾子就行。” “九弟?”谢铮有些诧异他忽然说起成亲一事,随即低头道,“婚姻大事应该由母亲做主,而且大哥和二哥尚未——” “你不用理会他们,母亲那边由我去说。”谢锦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我现在是在跟你讨论你的亲事。” 谢铮抿唇:“九弟请说。” “成亲之后若能生个儿子,交由我来抚养。”谢锦道,“只要你安分些,这辈子你跟你姨娘还有你的妻子都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你的孩子可以继承谢家家业,并且你依然是他的父亲,但是在教导孩子的过程中,你不许插手。” 谢铮吃惊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九弟?” 继承谢家家业? “很吃惊?”谢锦挑眉,“我这辈子不会有子嗣,把你的孩子过继过来让我抚养,他就是谢家嫡孙,你不乐意?” 谢铮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我……” “此事不着急,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谢锦敛眸喝茶,姿态闲散疏懒,“但是有几个重点给我记清楚,你要娶的妻子必须身家清白,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最好聪明一点,否则我担心孩子遗传你蠢钝胆小的性格,到时候不堪造就,我还得重新去寻一个孩子过来抚养,浪费我的时间。” 谢铮双手紧张地握起,松开,又握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他的头上。 “不过妻子的人选也不用太着急,你可以慢慢挑,我暂时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让你有足够充足的考虑时间。”谢锦懒懒说道,“毕竟我还年轻,可以等。” 刚过弱冠的年纪的确还年轻,等到而立之年都不着急。 谢铮轻轻点头:“我明白。” “还有一点,孩子生下来之后不必你管问,到时候你们夫妻自己商议,别折腾得隔三差五想孩子,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真有这样的行为,别怪我翻脸。” 谢铮脸色微变,这意思是说孩子生下来他们就不能看上一眼,也不能时常见面? “最后一点,孩子的名字我来取,所有的事情我决定,你可以做他的父亲,但无权管束他的任何事情,直到他成年。” 谢锦似是看出他心里的迟疑,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放心,不会完全不让你们看孩子,毕竟你还是他的父亲,我会让孩子知道他的爹娘是谁。” 谢铮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这些要求其实是很霸道的,但对于「继承家业」这四个字的分量来说,这点霸道完全可以被忽略。 “回去考虑考虑。”谢锦道,“不用急着给我回复,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 谢铮点头嗯了一声,起身离开离开之际,低声说了句:“多谢九弟。” 谢锦平平淡淡地看他一眼,敛眸饮茶。 第716章 体验民情 新年新开始,正月里气候还冷着,不适合赏花也不适合郊游,就是一个按部就班上朝的月份。 谢锦忙于朝务,除了独掌刑部大权之外,还兼职管着户部的事情,轩辕曜则大多时间都在军营,十天半个月入谢家一趟,跟谢锦共度一夜春宵。 皇城内的议论声渐渐归于平静,一切都在谢锦预料之中。 流言蜚语经历过最沸腾的一段时间之后趋于沉寂,当官员们对谢锦和轩辕曜之间的事情讨论得越来越少之后,坊间百姓的议论声也渐渐减少,直至慢慢消失,就算偶尔还有人提起来说上两句,也只是神神秘秘带着些许后知后觉的兴味和新奇,已经不足以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与此同时,容毓和南曦也都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上的气氛已跟以前大不一样,年轻新贵不用说,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而以前一直不死心地劝谏女皇陛下充盈后宫的两朝元老们也安分了下来,像是突然消音了一样,每日早朝上就是公事公办,有事早奏,没事也绝不制造麻烦。 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对此表示极度满意。 “若早知道给谢锦赐婚还有这个功效,这婚事应该早早就赐下。” 女皇陛下如此说道,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容毓,这也是算是谢锦的一个功劳吧,要不要记下来嘉奖一番?” “为了避免他的尾巴翘上天,嘉奖就免了。”容毓道,“不过可以给他和轩辕曜多几天假期。” 虽然功劳其实应该记在谢首辅头上,毕竟「谢锦想进后宫,所以才被赐婚」这个理由可是出自谢首辅的口,就像当头一盆凉水从大臣们头顶浇了下去,不管他们信不信,威慑力是有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大臣都会非常安分。 至于被冠上一个「占有欲极强,霸占女皇后宫」,以及善妒罪名的摄政王,对此表示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和手段都无所谓。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二月底。 太子殿下两周岁生辰,南曦在大正宫办了场小家宴,司制坊给昊儿裁制了几件新衣裳,一件明亮的嫩黄色薄袄子穿在他身上,显得贵气又精致。 用轩辕曜的话来说,“是该长在天宫里的仙太子。” 南曦很喜欢旁人对昊儿的夸赞,哪怕带上点恭维的成分也好,她都高兴,尤其是来自于这几个拍马屁都会拍得人极为舒服,完全不会显得虚伪的男子,她会顺势说一句,“摄政王调教有方,看看这几个,多会说话。” 南曦高兴,容毓当然也会高兴,顺势问了轩辕曜最近军营里的安排,得知阵法演练已经顺利结束并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例行常规的身体操练之后,格外开恩地给了他五天假期,但是有条件。 “昊儿给你们。”容毓把小太子塞给轩辕曜,“白天带他去城内走走,看看景致。” 说白了就是体验民情要从小开始。 除此之外,容毓还给谢锦也派了任务:“两岁生辰已过,昊儿的武课可以开始了,你上着点心。” 上着点心? 谢锦听到这句话,直接想到的就是他跟曜曜亲亲我我的时候,墙角里站着个扎马步的小萝卜,睁着一双清冷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个画面,只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主上的话不能违背,况且女皇陛下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主上要照顾女皇陛下,他们帮着带小太子也算是为君分忧,并且体验民情这个事情的确比较重要,于是乎谢锦只能点头应允,并安慰自己说白天里能跟曜曜出去走走也行,待到晚上再做些比较有趣的事情,到时候把太子殿下送回宫里就可以了。 于是两岁之后,太子殿下正式多了两个老师,除了轩辕祈这个太子太傅之外,谢锦和轩辕曜也充当了半个习武师父,尤其是谢锦,每日出入朝堂,闲暇时候隔三差五就被要求把太子殿下带出去见见世面。 谢锦甚至一度想把太子带去青楼逛逛,然而鱼龙混杂之地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担心自己仅有的一层皮扛不住主上一顿抽,所以暂时作罢。 时间一天天过去。 四月份东陵迎来一个贵客——来自大周新上任不久的一国之君容楚修。 大周皇帝到访,阵仗浩大,绝不是轻车简从的游玩,也不是快马加鞭的赶路,而是浩浩荡荡的禁卫护送着一国之君的到来,表达两国永世交好的美好夙愿。 然而即便他千挑万选,选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挡不住运气不好—— 銮驾仪仗刚到东陵皇城之外,宫里的女皇陛下发作了,稳婆和宫人们各就各位,都待在大正宫为女皇陛下接生。 当大周皇帝的文书送到宫内,呈递文书的大臣看到摄政王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默默地把文书压了下去。 于是堂堂大周堂堂一国之君就在东陵皇城外等了足足半天,好在眼下天气还行,风和日丽,太阳高照…… 只是春末临近初夏的季节,被金灿灿的太阳晒上半天,那滋味也不太舒适了就是。 摄政王没空理会大正宫外面的任何事情,但作为摄政王心腹的谢锦却得在这个时候发挥好心腹宠臣的作用,看完文书之后迅速入了大正宫,把这件事禀报给容毓,得到摄政王允许,谢锦很快从楚红衣手里点了御林军,策马往城外而去。 “东陵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跟随容楚修而来的大臣小声咕哝,却并不敢大声说出来,“摄政王知道皇上来的消息,应该很热情地派人出来迎接才是。” “热情地派人出来迎接?”一身明黄袍服坐在车上的容楚修偏头,“你在说笑。” 他皇叔那个人,别说现在执掌东陵大权,就算哪一天落魄成了个平民百姓,也绝对不可能对任何人表露热情——除了在南曦面前。 说话的大臣一滞,不由嘀咕:“就算不热情,皇上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摄政王把我们冷落在皇城外也不太好吧,而且我们也没有恶意,不是过来挑衅的。” 第717章 大周皇帝驾到 话音刚落,城内忽然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容楚修一震,连忙坐直了身体,一队铁骑从城内疾驰而出,为首的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待到仪仗前停下,目光含笑看着容楚修,让人第一时间心生好感,觉得这是个脾气好易相处的男子。 “在下谢锦。”来人自报身份名姓,声音也是格外好听,“东陵内阁首辅之子,时任刑部尚书一职,奉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旨意,特来迎接大周皇帝陛下。” 话音落下,大周使臣不由自主地一愣。 容楚修表情也是微微古怪。 内阁首辅之子?刑部尚书? 迎接使臣的人为什么会是刑部尚书? 就算内阁首辅和丞相不来,也该是礼部尚书才对——迎接招待使臣,不应该是礼部的职责? 容楚修愣神之余,谢锦忽然策马上前,大周御林军阵容一凛,齐刷刷抽刀挡在圣驾之前。 “诸位不必惊慌。”谢锦扬唇一笑,精致贵气的容貌轮廓看着格外养眼,“我是有话要跟皇帝陛下单独说。” 大周使臣皱眉,有什么话非得神神秘秘地说? 容楚修沉默片刻,盯着谢锦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俊俏脸蛋,缓缓点头:“无妨,让谢公子过来吧。” 御林军满眼戒备,缓缓退后一步。 “皇帝陛下来得不太巧合,谢某是想给你提个醒。”谢锦策马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女皇陛下有喜,顺利的话今日之内会新添一个皇子。听说皇帝陛下喊我家摄政王一声皇叔,那么恭喜皇上即将多一个弟弟。” 话音落下,他也不管因此而一呆的容楚修,转身扬手:“迎大周皇帝陛下进宫!” 说着一马当先先进了城。 在皇城外被冷落了半日的大周君王仪仗终于缓缓行驶起来,往城内而去,容楚修坐在车驾上,良久才蓦然回神。 女皇陛下又有了孩子? 他这么幸运,恰好赶上皇婶肚子里的皇子今日降生? 这是什么天赐的运气? 怪不得皇叔半天没动静,他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或者连声招呼都没打突然来东陵这个举动让皇叔不高兴了,所以才故意把他冷落在皇城外。 没料到居然赶上了皇婶生孩子。 “那个……”容楚修朝着谢锦的背影喊了一声,“谢公子!” 谢锦听到声音,策马调转方向,不解地看着容楚修:“皇帝陛下有什么指示?” 容楚修抬手朝他招了招。 谢锦挑眉,这是在唤小猫小狗?不过来者是客,况且还是他家主上的侄子,总得给三分薄面不是? 谢锦策马回到他跟前,就这么不疾不徐地并列而行:“皇帝陛下想说什么?” 容楚修温和地开口问道:“摄政王最近怎么样?心情好不好?” “挺好的,女皇陛下也一切都好。”谢锦很是配合,“就只是今日实在是赶巧了。” 赶巧了没关系,反正皇婶诞下麟子是喜事儿,没生之前皇叔难免担心,等孩子出生皇叔应该也会跟着高兴。 容楚修想了想:“女皇陛下后宫没有别的皇夫吧?” “皇夫?”谢锦眉梢一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皇帝陛下觉得呢?” 容楚修拧眉,以他对皇叔的了解,绝对不可能让女皇陛下的后宫出现其他人,可是世事挡不住万一,如果东陵大臣逼得紧…… “没有。”谢锦干脆地回道,“摄政王醋性大,独占欲强,不允许女皇陛下身边出现任何亲密的男人。” 没名分的都要防着,有名份就更不可能了。 容楚修松了口气:“这就好。” “这怎么好?”谢锦眉梢轻挑,“皇帝陛下怎么也如此关系女皇的后宫?” 当然要关心,那可是他的皇叔皇婶,皇叔摄政王过得好,他这番不请自来才能不被问罪,否则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得到什么待遇。 容楚修瞥他一眼:“你是刑部尚书?” 谢锦点头。 “那迎接他国君王使臣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你的职责范围。” “的确不是。”谢锦点头,“皇帝陛下觉得不妥?” 容楚修猜测:“你是摄政王比较信任的人?” 谢锦挑唇:“算是吧。” 容楚修仔细打量着他,发觉这个人长得真是好看极了,而且气度也是少有的出众:“谢公子成过亲了?” 谢锦表情一顿:“怎么?” “大周跟东陵也许可以结个亲。”容楚修沉吟,“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肯定没办法再娶,谢公子若是有意……” “在下没这个意思,让皇帝陛下失望了。”谢锦淡道,“不过皇帝陛下若是有意,此番过来看有没有东陵贵女合乎你的心意,倒是可以带一个回去,封个妃子什么的,也算是达成了两国联姻的目的。” 算起来他跟这位皇帝陛下也沾了一点姻亲关系,毕竟他娘就来自大周皇族,不过这一点也没必要刻意提起来。 仪仗銮驾浩浩荡荡入了宫,谢首辅首、靖王和陆丞相带着几位重臣以及礼部官员等在宫门口,迎接大周君王圣驾。 之所礼仪规格如此隆重,自然是因为大周跟东陵的特殊友好关系—— 便只是看在摄政王的面上,他们也得好好招待大周来的皇帝陛下,绝不能让他以为自己被怠慢了。 第718章 知无不言 容楚修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他已经贵为天子,但不管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出使他国这还是第一次,而东陵又是皇叔和皇婶的地盘,这些大臣们对他如此客气,竟让他生出了一种皇叔和蔼可亲的错觉。 大周使臣跟着自家皇帝陛下一起进宫,谢首辅边走边道:“今日委屈了皇帝陛下,实在情况特殊,摄政王没心思理会外面的事情,所以才怠慢了皇帝陛下,让皇上和诸位使臣在外面等了那么久,请皇帝陛下和诸位使臣多多海涵。” 容楚修忙道:“无妨。” “皇帝陛下远道而来,东陵理该设国宴招待,不过今天只能先委屈皇帝陛下和诸位使臣,等摄政王和女皇陛下腾出空来——” “不必太过隆重。”容楚修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朕就是过来看看皇叔皇婶,自家人不用客气。” 皇婶生完孩子之后还得坐月子,至少一个月之内不能见风,他一个男子又不好去当面拜见,皇叔要照顾皇婶,这几天能不能抽出时间来看他,容楚修都不太敢确定,又怎敢让东陵以国宴招待? 只能说他来的太不巧,没选好时机,当然也是因为两国路途遥远,他没有没办法得知女皇陛下有孕的事情,否则怎么也不能这个时候来。 有父亲和朝中诸位大人在,谢锦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接皇帝陛下进宫的任务完成之后,他打算去大正宫复命; “谢公子。”容楚修见谢锦要走,连忙开口喊住他,“你是去见摄政王?” 谢锦沉默片刻,悠悠挑眉:“怎么?” “朕跟你一起去。”容楚修不理会其他大臣瞬间愣住的表情,转头吩咐大周使臣。“你们留在这里跟诸位大人聊聊,朕去去就来。” 于是在大周使臣和东陵臣子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容楚修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谢锦一起离开,完全忘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是为了招待谁。 “皇帝陛下还真是平易近人。”谢锦戏谑,“这是急着去给摄政王请安?” 容楚修瞥他一眼:“刑部尚书应该是三品官吧?” 谢锦点头。 “小小的一个三品官这样跟朕讲话,你觉得合适?” 谢锦挑眉:“要我给皇帝陛下跪一个?” “那倒不用。”容楚修正了正表情,“不过你可以对我稍稍恭敬一点。” “除了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谢某这辈子还没对其他人恭敬过。”谢锦淡笑,“只怕要让皇帝陛下失望了。” 容楚修一噎,表情微妙:“谢公子看起来很……目中无人。” 最后四个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才说出来。 谢锦缓缓点头:“很多人这么说过。” 容楚修顿默,深以为这个人实在太过狂傲,他甚至怀疑皇叔和皇婶当年刚来东陵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么骄傲自负? “朕想问谢公子一个问题。” 谢锦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叔和皇婶刚来东陵那年,你也是这么嚣张?” 谢锦眉心微蹙,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容楚修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锦摇头:“没怎么。” 容楚修拧眉,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谢锦方才是想说一句皇上真可爱,不过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所以给他留点面子,不然这会儿…… 嗯,也不对,他现在是名草有主的人了,不能再跟别的男子胡言乱语。 谢锦深深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思念军营里的小豹子。 两人刚走到大正宫,就听到稳婆咋呼的声音:“生了生了!女皇陛下平安诞下皇子!” “恭贺摄政王!贺喜摄政王!” 一身轻袍的容毓松了口气,脚下丝毫没有停顿地往寝宫走去,接下来自然是一番清理和安抚,殿内忙做一团,一时之间摄政王大概抽不身出来。 谢锦站在宫门外,听着你们的动静,淡淡道:“皇帝陛下只怕要白跑一趟。” 容楚修也是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几分笑意:“没关系,皇婶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谢锦想了想:“我带皇上去看看太子殿下?” 容楚修眼神微亮,连忙点头:“正有此意。对了,朕还给小堂弟带了礼物过来,稍后让人送到大正宫……小太子两岁了吧,已经开始读书了吧?习武没有?” 皇叔那么厉害的本事应该会教给儿子,只是太子殿下生来身份尊贵,照着储君的标准培养,那么习武的时间肯定没有皇叔多,就算如何用功,大概也只能继承他父王一半的本领。 不过作为一国之君来说,真能学到容毓一半的本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毕竟他又不去边关打仗,身手能自保就行,况且宫里内外还有高手护驾,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做些什么。 两人前去看望正在上课的小太子,大正宫内殿,稳婆和宫人们细致地伺候着女皇陛下清理身子。 容毓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站在外殿,因为昊儿也还不大,他清晰地记得昊儿刚出生时候的样子,所以此时再看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不会觉得他多丑了,只是男人在这方面毕竟没什么经验,怎么端详都端详不出刚出生的婴儿五官轮廓像谁。 容毓等了一会儿,待宫人们忙完,把女皇陛下收拾得清清爽爽之后,容毓抱着孩子走进内殿,在床前小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南曦,眼底是尚未完全褪去的心疼和惊悸:“这次好像顺利了一些。” 虽然半日焦灼让他度日如年,此时他却什么也没说,南曦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担忧已经过去了。 “嗯。”南曦点头,“这次还觉得儿子丑吗?” 容毓微默,旁边银月和宫人们低低吃笑,都想起了当初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抱着太子殿下一脸纠结的模样,委婉地问长公主殿下有没有觉得孩子长得很奇怪。 此时听到南曦旧事重提,容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不丑,跟陛下一样好看。” 南曦嘴角含笑,让容毓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容毓照做。 “这个孩子既然是将星,就起名叫战儿吧。”南曦轻抚着孩子的小脸,柔声开口,“容战。” 容战? 几个稳婆和乳娘微微一愣,不由看向女皇身边刚出生的小婴儿,陛下的意思是让他随着父亲姓? 可他是东陵二皇子,不该冠上轩辕皇族的姓氏? “不用。”容毓对此无所谓,也不想因此生出什么事端来,“就叫轩辕战。” 南曦想了想:“上皇室族谱用轩辕战,但平日里可以叫容战。” “曦儿。”容毓表情微妙,“我真不觉得姓氏有多重要,我又不打算传什么家业……就算要传,轩辕皇族这份家业难道不比一个姓氏来得重要?” 第719章 真可爱 不是姓氏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她觉得委屈了他。 南曦拧眉想了想,“那就叫轩辕容战吧。” 冠了他们两个人的姓氏,上皇室族谱用轩辕容战,平日里唤容战就行。 容毓应了她:“听你的。” “这两天又要辛苦你了。” 容毓被她这句话逗笑:“我觉得照顾你,比上朝要轻松。” 南曦笑道:“你的意思是又要休朝?” “嗯。”容毓轻抚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政务上可以让谢首辅多分担一些。” “主子。”青阳在外面请示,“今晚可要设宴招待大周皇帝和使臣?” 南曦一愣:“大周皇帝?” 容毓眉心微皱,“好像是楚修来了。” 好像? 南曦愕然,大国皇帝亲自驾到,应该算是大事吧?他这是有多没把这个侄子放在心上? 容毓沉默片刻:“他来得不是时候。” “的确不是时候。”南曦缓缓点头,“不过他来一趟也不容易,眼下能过来,证明大周朝局应该是稳定了下来,他的江山算是坐稳了。” 容毓没说话,握着她的手心疼不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能算出我什么时候生孩子?”南曦失笑,“只要大周江山能稳,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容毓淡道:“我给他留了那么多可靠的忠臣良将,他若还是做不好,那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南曦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你先休息,别想那么多。”容毓不想她太累,起身把孩子交给乳娘,重新坐回南曦身边,“我在这里陪你。” 南曦笑着摇头:“你先去忙,稍后乳娘若还需要做些什么,你留在这里也不方便。” 况且刚生完孩子,殿内暂时还不能通风,这里的味道实在不太好。 容毓薄唇轻抿,根本不放心丢下她离开,每次南曦生子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折磨,他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想到湛若的那个预言,容毓轻轻拧眉:“曦儿。” “嗯?” “两个孩子足够了,一个帝星一个将星,他们足以把东陵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守护万千黎民百姓,我们不生女儿了,可以吗?” 容毓跟她打着商议,“女儿的出生也许意味着什么变数,甚至极有可能让我们做父母的面临生死离别,我不愿看你受那样的苦楚。” 经历一番生子之痛,再在十几年后来一次生死离别,容毓无法眼睁睁看她遭受这些,宁愿不要女儿,只要南曦一时平安喜乐。 南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们可以不要,以后自己也尽可能地注意些,但万一要是怀上了,就顺其自然。” 容毓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他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怀上。 “行了,你出去处理一下外面的事情。”南曦握了握他的手,“我睡一会儿。” 容毓嗯了一声,“我很快就回来。” …… 上书房里,容楚修正在跟两岁昊儿大眼瞪小眼,已经瞪了好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皇帝陛下这是被吓到了?”谢锦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挑唇,“是不是看到了你家皇叔的缩小版?” 容楚修缓缓回神,伸手把昊儿抱了起来,试探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真可爱。” 昊儿绷着一张小脸看他。 谢锦挑眉:“……” “可爱?”年轻的太子太傅饶有兴味地笑着,“皇帝陛下喜欢的话,今天让你抱去哄一天?” 容楚修沉默片刻,打量着昊儿这张清冷如玉雕的脸蛋,缓缓摇头:“还是算了吧。” 喜欢归喜欢,可他承受不了这股压力。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昊儿一点都没有继承到南曦的温柔和善,不但眉目轮廓像他家皇叔,便是这表情、神韵和气度竟然都跟皇叔如出一辙?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很难相信一个两岁的孩子居然怎么逗都逗不笑,而且方才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白痴,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皇帝威严。 “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想着到东陵来了?”轩辕祈笑问,“大周江山稳定了?” 容楚修看他一眼:“你现在是太子太傅?” 轩辕祈点头。 “负责教授文课?” 轩辕祈道:“武课也能胜任。” “没想到浮尘公子居然还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子。”容楚修轻轻叹了口气,“还出身东陵贵胄之家,你当年怎么就沦落到了大周戏楼唱戏去了?” 轩辕祈瞥他一眼:“你现在是皇帝,还是摄政王的侄子,基于东陵的待客之道,本世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容楚修皱眉,什么叫不跟他一般见识? “大周皇帝陛下,谢大人。”侍卫进来禀报,“摄政王让你们去一趟勤政殿。” 谢锦眉梢轻挑,去勤政殿? 主上不留在大正宫陪女皇陛下了?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朝容楚修道,“皇帝陛下请。” 容楚修把昊儿交还给轩辕祈,虽然总忍不住想亲亲他,可看着昊儿那张酷似容毓的脸蛋,数次都忍住了冲动。 第720章 水患 大周使臣被暂时安顿了下来,天子禁卫除了跟在容楚修身边的二十人,其他人也与使臣一起被安顿在广阳宫。 谢锦跟容楚修一起走进勤政殿,发现他家主上居然在批折子,而且轩辕尘也在。 好吧,这两天因为南曦临产的事情,政务上堆积得有点多,首辅和丞相能处理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替陛下和摄政王分担了一大部分,但还有一些是大臣们处理不了的,就压在了御案上。 “皇叔。”容楚修在内侍引领下走进大殿,靠近御案看见坐在案后的那个人,不免就有些心虚,“那个,我不知道皇婶有孕,不是故意选在这里时候过来叨扰……” 容毓眉眼冷峻,却并没理会他,而是把一份密报丢给了谢锦:“你跟轩辕尘即刻出发去绵州一趟,稍后本王会让楚南衣调运赈灾物资,后续所有事宜也会令派人跟你配合。” 绵州? 谢锦心头微沉,展开密报一看,顿时皱眉:“水患?” 容楚修愣住,他一来就赶上东陵遇灾? “绵州处在缅江中下游,往年缅江若是发大水,绵州四城首当其冲必然遭殃。” 轩辕尘声音沉缓,“太上皇在位时,曾派专门的官员去治过水,花费了巨大精力和银两,绵州已经连续三年没再发生过水患。 不过主要因素是这三年来绵州风调雨顺,未曾有过异常暴雨天气,而今年缅江一带气候似乎不太好,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谢锦皱眉:“离庄稼收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这场大水除了淹没绵州百姓的房屋,只怕所有即将成熟的粮食也得烂在地里了。” “好在密报来得及时。”容毓声音淡漠,“你们马上出发,先把灾民安置好,调运当地可调运的粮食应急,务必把伤亡降到最低。” 灾情容不得耽搁,谢锦当下领命:“臣马上去安排。” “控制当地粮价,不允许任何人借着灾情哄抬粮价,谁敢以身试法,全部抓进大牢。”容毓沉眉,“传武阁大教习。” “是。” 很快有护卫去武阁传了大教习,刚入勤政殿,大教习就听到摄政王吩咐:“你带谢锦去武阁挑选六个影卫,随他们一起去绵州,遇到不配合的官员,可动用武力。” “属下遵命。” 容毓沉默须臾,抬眸看向谢锦和轩辕尘:“本王给你们最大的行事之权,到了绵州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心里有数。” 谢锦正色领命:“臣不敢让主上失望。” “去吧。” “臣告退。” 两人一起转身走出勤政殿,随大教习去挑选影卫,今晚就会出发奔赴绵州,解决绵州水灾。 容楚修也想转身跟着离开。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不但赶上皇婶生子,还赶上东陵天灾,简直是……走的什么破运?他老老实实待在大周皇宫里处理政务不好吗? 幸亏这水灾是发生在东陵境内……啊呸,说的这是什么废话? 发生在哪国都不好,遭殃的都是平民百姓,可若是发生在大周,他这个皇帝明显就有些失职了,指望朝堂上那些连主意都拿不定的官员,指不定都淹没了只怕才能把消息报上来。 而他这个时候若是出现在东陵,指不定皇叔怎么削他呢。 容毓吩咐青阳:“传楚南衣和莫陵安进宫。” “是。” “大周近来太平盛世?”容毓终于抬头看向容楚修,声音淡淡,“朝堂都稳定了?” 容楚修点头:“是。” “那几个肖想皇位的呢?”容毓淡问,“也都安分下来了?” “他们不得不安分。”容楚修听他一句句问,顿时感到压力大,力持镇定地点头,“皇叔和皇婶离开大周之后,我就对朝堂进行了一番整顿,朝中中枢职务都安排了忠诚可靠的人,兵权有凌家兄弟负责,暂时来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凌家的兵权也不能太大了。”容毓淡淡提醒,“凌翎的职务可适当调整。” 容楚修缓缓点头:“我明白皇叔的意思,皇叔放心。” 兵权握在手里久了,难免拥兵自重,帝王虽然要做到用者不疑,疑者不用,但凡事防患于未然总是有备无患,与其等到万一的发生,君王面对不可控的局面只能生出杀意,不如提前准备。 凌翎和凌帆都是容毓提拔起来的武将,一个执掌禁军,一个执掌军队,等于大周皇城内外兵防驻守都在凌家兄弟的控制之下,这对君王来说,绝不是一件能让人安心的事情。 但目前来说还没什么问题,凌翎和凌帆的忠心毋庸置疑,就算需要调整职务,也必须有个合适的人选才行。 容楚修接着说道:“朝中身怀异心的几个大臣都被我寻个理由贬下去了,属于宁王和齐王的势力都被掣肘,生不出什么风浪出来。” 容毓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只看得容楚修头皮发麻,才淡淡道:“倒是有了几分帝王风范。” 容楚修恭敬地道:“是皇叔教导有方。” “不用拍马屁,本王没空教导你。”容毓声音淡漠,站起身绕过御案走出来,“本王已经命人设宴招待你这个大周贵客,宴席之后安排几个大臣带你在东陵皇城里面转转,待个三五天就回去,以后没什么大事别再学人游历他国。” 容楚修跟他一起往外走去:“皇叔之前不是经常带着皇婶去游玩?” “本王有能力护着你皇婶,你有本事自保?”容毓偏头看他,“你看我哪回像你这样兴师动众的?” 容楚修语塞。 皇叔每次都是轻车简从,可那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吗? 而且身边带着的也全都是高手,隐瞒身份出游也没人得知他们的行踪,而且轻车简从确实比兴师动众更方便行事——说到行踪,貌似皇叔的情报很厉害。 心念微转,容楚修不由就想到了方才的水患一事:“绵州水患这样关乎民生的大事,皇叔怎么不选择在早朝上提出来?” “当地呈报水患的奏折还没到。” 奏折还没上来? “官员若不靠谱,呈上来的奏折必然会经过一番修饰,君王了解到的就只是冰山一角,与事实真相会有很大的出入。”容毓淡道,“且赈灾对于许多官员来说是贪墨的最好时机,朝廷拨下去的粮款经不住下面官员暗中层层克扣。奏折还没呈上来,事情就在朝堂上讨论,你觉得风声会不会很快泄露出去?” 容楚修心头震动:“皇叔英明。” 暗中派人去处理这件事,当地的官员尚且没有准备,谢锦可以更好地了解受灾情况、百姓的状况,以及当地官员品行政绩…… 待到奏折呈到天听,各地官员早已做足了准备,再派钦差下去看到的就不是真实的情况了,地方官一定会想尽办法掩饰,甚至暗中安排势力给朝廷钦差制造人为的阻碍,增加赈灾的困难。 而赈灾粮款这方面,同样会有人做足克扣的准备,到时候受苦遭殃的还是受灾的百姓。 第721章 道别 容楚修不是蠢人,有些事情他起初可能想不通,是因为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只要有人稍稍点上一下,很快就会想通其中玄机。 不过他依然佩服皇叔的情报之快,以及治理江山方面跟历代君王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这一点主要取决于先见之明和手里掌控的暗势力。 “君臣之间在于治,得用计,可以掣肘,用最有效的方法平衡各方势力,或者其他的你觉得可以安心的掌控方式。”容毓淡道,“于民则要用心,把百姓的生计放在第一位,使得四方安定,民生安稳,如此你的江山才能稳,天下才能安。” 顿了顿,“若你更在乎名声,想做一代圣明君王,百姓生计则更不能疏忽。” 容楚修认真地听着,恭敬应下:“皇叔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 容毓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原本就是随口说到了此处,顺便提点几句,并没有刻意要教导他的意思。 广阳殿宴席已经摆好,规格并不算太隆重,作陪的官员也不多,容毓刚在首位坐下来,楚南衣和莫陵安就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从容走到主位之前,恭敬行礼之后,楚南衣微微抬眸,“不知主上宣召,是为何事?” 容毓把一封密函交给他:“这是本王给你的手函,照着上面说的去做,你跟莫陵安可以分开行动,但是不要打草惊蛇。” 楚南衣恭敬接过手函:“是。” “跟谢锦分开走。”容毓交代,“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谨慎用心。” 楚南衣和莫陵安恭敬应了下来,很快告退离开。 不管是大周使臣还是东陵官员,都有些奇怪摄政王跟两人说了些什么,楚南衣和莫陵安身份都寻常,一个庶子,一个工部侍郎的儿子,原本在帝都贵公子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可前些日子女皇陛下一道赐婚圣旨却把楚南衣拉进了众人视线。 今日摄政王设宴招待大周贵客,他们却能堂而皇之地入殿……摄政王跟他们说了什么? 众人心头疑惑。 容毓的主位在正前方,楚南衣和莫陵安请安时刻意跪得近了些,方便他家主上说话,加上容毓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其他人没听清楚也是正常。 摄政王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众臣不由猜测,楚南衣貌似也是学医的,女皇陛下刚诞下二皇子,龙体虚弱,摄政王这是想让楚南衣开一些方子,给女皇陛下补补? 可是清灵医女眼下就待在大正宫里伺候女皇陛下,应该也轮不到楚南衣刻意进宫一趟吧? 众人心里浮现各种猜测,摄政王却不露丝毫情绪波动,一贯的淡漠清冷,便是连招待大周皇帝和使臣,也没见多少热情。 而且宴席持续的时间很短,前后半个时辰就宣布结束。 “大周皇帝和使臣远道而来,长途跋涉应该是累了,臣先安排诸位贵客下去安顿休息,以后有空再隆重招待各位。”礼部尚书如此说道,“摄政王政务繁忙,臣一定妥善安排好贵客,请摄政王放心。” 这一次的贵客跟以往那些讨人厌的北疆、南越使臣不同,大周皇帝陛下跟摄政王可是有亲属关系的,必须好好招待。 容毓心里记挂着南曦,命礼部和丞相负责安置大周时辰,宴席散了之后就回了大正宫。 谢锦和轩辕尘出宫之后各自坐着马车回家收拾行李,谢锦甫一到家就让人准备一匹快马,出城直奔军营而去。 轩辕曜平日练兵之时,他的十八卫各司其职,谢锦刚抵达军营,消息就传到了轩辕曜耳朵里。 “不是让他不要再到军营里来了吗?” 轩辕曜听到禀报,下意识地皱了眉,“这个人听不懂话是不是?” 如果上次是来给他振夫纲的,那这次来干什么? 生怕流言不够沸腾,再来加一把火? “谢公子好像有急事。” 急事? 轩辕曜狐疑,亲自出了军营,看到谢锦站在马匹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轩辕曜满脸威严:“找我有什么事?” 谢锦唇角勾起了笑意:“来跟你道别。” 道别? 轩辕曜脸色微变:“道什么别?” 谢锦走到他跟前,伸手勾着他的肩膀,又做出了那一副哥俩好的姿态—— 军营里人来人往,太过亲密的举动不合时宜,所以哥俩好就挺好。 “我要去绵州一趟。”谢锦压低了声音,“绵州水患,主上派我跟轩辕尘去治水赈灾,但此事暂时不宜公开,所以我来跟你道个别。” 绵州水患? 轩辕曜皱眉:“这是大事,严重吗?” “具体的情况还要到实地了解之后才清楚。”谢锦叹了口气,“虽然挺舍不得你的,但是……” “胡说八道些什么?正事要紧,哪来那么多矫情不舍?” 轩辕曜皱眉,“把绵州百姓安置好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往后放放。” “我知道。”谢锦缓缓点头,像是有些迟疑,“我是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什么事?” “曜曜,你知道办案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一些特殊的情况,而且太过死板的做事方式也不太适合我。” 谢锦轻咳一声,“所以如果以后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是我可以保证为你守身如玉,且在最大限度之内跟任何女子保持安全距离。” 谢锦举手发誓,“绝不敢做一丝一毫对不起曜曜的事情,否则就让我——” “乱发什么誓?”轩辕曜拉下他的手,凶凶地瞪了他一眼,“我相信你不敢乱来。” 谢锦抱着他的脸猛地亲了一口,“真想跟曜曜战上三百回合。” 轩辕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恼意,说服自己为了大局着想,应该让他安安心心、心情愉悦地离开。 “我会想你的。”轩辕曜整了整他的衣服前襟,像个贤妻良母,“注意安全,也记着主上以前对你的警告,别以身涉险,除了安置灾民准备好赈灾粮食之外,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别打草惊蛇让自己陷入险境。” 第722章 不会骑马 轩辕尘去酒楼打包了一只蜜汁烧鸡,一份五香牛肉,又在街口买了几包蜜饯零食,回到家陪母亲和嘉嘉吃了个饭,把鸡腿撕下来给母亲和妻子一人一只,“嘉嘉有孕在身,这两天劳娘照顾,你们都辛苦了。” “哪是我照顾嘉嘉?分明是她照顾我,这段时间嘉嘉确实辛苦了些。” 乔氏把鸡腿夹给儿子,“你在朝中做事也辛苦,多补补。” 这两年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舒心,乔氏面色看起来比以前越发柔美,眉眼间尽是为人母的柔和恬淡。 “娘不用这么说。”林嘉声音温婉,也把鸡腿夹给轩辕尘,“一家人本就该互相照顾,分得太清就有些见外了。” 轩辕尘把鸡腿又放回了她们碗里:“这是特意买回来给你们吃的。” 乔氏笑着把鸡腿给了嘉嘉:“嘉嘉现在有孕在身,应该多补补。” 林嘉笑了笑,把鸡腿重新夹回乔氏碗里:“母亲和夫君平日里又没有亏待我,不至于为了一只鸡腿让来让去,再说现在日子过得也还可以,母亲自己也要注意多补补才是。您有了好身体,夫君在朝堂上做事也更会安心些,没什么后顾之忧。” 轩辕尘眼前温馨的画面,心头暖意满满,不过离别到底是第一次,不舍也是有的。 他清了清喉咙,正色开口:“母亲,嘉嘉,摄政王派了差事给我。” 婆媳二人闻言,齐齐抬头看他。 “我要离开京城一趟,可能需要几个月才回来。”轩辕尘嘉嘉目光落在面上,“家里需要你多费些心思,接下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林嘉摇了摇头,“不过摄政王派了什么差事给你?” “暂时得保密。”轩辕尘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乔氏蹙眉:“需要去很远的地方?” “嗯,挺远的。”轩辕尘点头,“不过母亲放心,我此行是跟谢家九爷一起,凡事他做主,我就是跟着去历练,攒攒政绩。” “那挺好的。”林嘉道,“谢公子本事强大,得摄政王器重,你们俩一起出去我跟娘都比较放心。” 顿了顿,“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娘和肚子里的孩子。” 乔氏虽然有些不舍,不过儿子在朝为官,出门办差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以后可能会成为常态,差事办好了,回来就是晋升的机会。 而且谢家九爷还是他们母子的恩人,跟他一起办差确实让人放心。 这般一想,她缓缓点头:“吃饭吧。” 饭后乔氏站起身,温柔笑道:“你跟嘉嘉好好聊聊,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轩辕尘点头:“谢谢娘。” 乔氏摸了摸他的头,轻声感叹:“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没想到居然也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在以前根本就是奢望,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一天。 轩辕尘也觉得不太真实,不过这两年他已经适应了过来,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母子二人苦尽甘来,许多话不说也明白。 乔氏走出房门,去儿子的房间给他收拾衣物,轩辕尘和林嘉说了一些离别之前的话,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 轩辕尘道:“我一定好好做事,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除了这是什么傻话?”林嘉轻笑,“现在这样的日子我就觉得挺幸福的,从来没有过的满足,让人安心踏实。” 轩辕尘摇头:“还不够好,我知道你以前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阿尘。”林嘉打断了他的话,“锦衣玉食不代表幸福,我支持你在仕途上的努力,但是也没必要太过急躁。日子是一点点过下来的,我希望你做一个忠君爱国的男子,朝堂上认真做事,朝堂外爱民如子,凡事无愧于心即可,步子迈得太大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容易让人迷失。” 轩辕尘沉默片刻,唇角浮现温润笑意:“我知道,我一定把你的话谨记于心。” 这个姑娘样样都好,不但善解人意,还聪慧通透,想法经常是别的女子所没有的洒脱淡泊,不追名逐利,不与人攀比,根本不像这么大年纪的姑娘会有的胸襟。 然而越是如此,轩辕尘就越是告诉自己,一定要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和母亲都能过得富足一些,能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府邸,从正门出入,让她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 摄政王让他跟谢锦今晚就出发,所以时间上不能耽搁太久,轩辕尘跟林嘉说了一会儿话,跟母亲告别之后就离开了王府。 乘马车到了谢家大门外,刚下车就看到谢锦从大门里走出来,见着轩辕尘,谢锦眉梢轻轻一挑:“媳妇哭鼻子里面没有?” 轩辕尘表情就这么一顿。 虽然他已经成过亲,有了丈夫的担当,这两年在朝上历练,性子也变得越发沉稳了些,可面对谢锦仍然有些无措。 其实也不怪他,帝都多少世家公子在谢锦面前都无招架之力,何况是他这个以前很少接触世面的庶子? “我们先坐马车离开帝都。”谢锦上了自家的马车,并且让轩辕尘也到自己的马车上来,“等离开帝都之后,可能会换马匹赶路。” 轩辕尘上了他的马车,沉默片刻:“我不会骑马。” 谢锦挑眉,随即漫不经心地点头:“倒也能理解。” 身为魏王府庶子,轩辕尘以前待在魏王府日子过得不舒坦,能读书已经是很大的幸运,能有时间去学骑马才怪。 谢锦轻叹一口气:“男人不会骑马可不行,尤其是以后经常出去办差,不会骑马不是误事儿?” 轩辕尘面色歉然:“我会找机会去学。” “我教你吧。”谢锦淡笑,“等到了远离帝都的郊野,我让人准备两匹快马,有悟性的话,学起来也快。” 轩辕尘缓缓点头:“多谢九爷。” 谢锦淡笑:“不客气。” 第723章 没一个好东西 南曦只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稳婆和乳娘们已经把殿内收拾的妥妥当当,小皇子也哄睡着了。 容毓从广阳宫回来时,南曦正在跟银霜说话。 “银霜,你也不小了,想过嫁人一事吗?” “属下不想嫁人。”银霜的声音一贯冷漠,不过在南曦面前还是保持了一份恭敬,“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容毓听着,脚步不由就这么一顿。 “没一个好东西?”南曦失笑,刚生产之后身体还虚弱,这会儿却被银霜一句话说得笑意不止,“你一句话把天下的男人都骂进去了。” 银霜没说话。 南曦道:“你觉得摄政王也不好?” “摄政王是个好男子。”银霜语气平静,“但是这样的好男子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应该属于陛下一个人。” 南曦笑了笑:“祈世子也不错。” “祈世子跟楚将军是绝配。” 言外之意,好男人都已名草有主,剩下来的都不是好男人。 南曦道:“其实朕是想跟你说,这天下还有好多的好男儿,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银霜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道:“那些人配不上属下。” 呃? 南曦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理由,正要说什么,却听银霜接着道:“世间男子大多都喜欢娇滴滴的女儿家,手下娇弱不起来,以后若是吵架,属下怕一不小心把人家给打死了。” 女皇陛下沉默,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陛下不用为属下考虑。”银霜很快说道,“属下不想成亲,更不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属下一辈子待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伺候陛下。” 她说得铿锵有力,让人只以为她生怕被哪个男子看上了似的。 南曦见她坚持,缓缓点头:“以后若是遇到让你愿意嫁人的男子,你可以跟朕说。” “是。”银霜恭敬地道,“多谢陛下。” 不过这辈子恐怕都遇不到这样的男子了,银霜告退之际,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谁能吃得住她一记拳头? 走出寝殿抬眼看到了摄政王,银霜屈膝行礼,面色镇定如常。 容毓没说什么,径自踏进寝殿。见着摄政王这么早就回来,待在殿内服侍的宫人们纷纷行礼告退,极为识趣。 容毓走到内殿床前,凝视着南曦略显苍白却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心情不错?” “还好。”宫内已经掌了灯,南曦靠着床头,目光柔柔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毓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不放心你。” 短短四个字就勾起了南曦全部的心疼,她反手握着他的手,敛眸比划着他修长的五指,“以后不生了。” 事关她的安危,他总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与其为了多要一个女儿而继续让他提心吊胆,两个儿子其实也够了。 容毓需要的是安定和安心,她也实在不忍心每次让他陷入担惊受怕之中。 “饿不饿?” 南曦摇头:“你回来之前我刚吃了点东西,现在精神也还不错,我们聊聊天。” 容毓唇角微扬,嗯了一声:“好。” “楚修他们安置好了?” “让丞相和礼部负责招待就行。”容毓柔声道,“楚修跟南越、北疆那些居心叵测的贼子不同,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南曦缓缓点头:“是啊,楚修是比较让人省心的。” 容毓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声音里多了几分戏谑:“又想做红娘了?” 南曦抬眸看他,温和浅笑:“刚才醒过来时闲着有些无聊,就跟银霜聊了几句,不过银霜的姻缘确实不好配对。” 容毓嗯了一声:“她若没有嫁人的想法就由着她,宫里许多嬷嬷也大多是没嫁人的。” “随她自己吧。”南曦道,“姻缘这种事情本来就要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才行。” 容毓低头看着她的掌心,对绵州水患一事只字未提,不想让她过多忧心烦恼。 …… 谢锦和轩辕尘离开帝都六天之后,绵州水患的折子才呈上来,终止了群臣们因女皇陛下生产而得来的假期,六天未上朝,这一上朝就面对着这么大的事情,个个表情严肃凝重。 女皇陛下正在坐月子,摄政王一人端坐朝堂上,表情冷漠疏离,威仪十足,无形中更加让众位大臣压力倍增。 “绵州接连下了半个月暴雨,大水冲垮了河堤,房屋被淹大量,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田里的庄稼全部被淹,损失严重,请摄政王决断!” 话音落下,朝堂上顿时陷入一片肃穆沉重气氛。 容毓坐在椅子里,目光扫过殿上群臣,声音平静淡漠:“诸位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启禀摄政王,绵州灾情严重,当务之急是先安置灾民,朝廷拨款赈灾——” “绵州地处缅江中下游,若是江水决堤,那应该是河堤不牢的问题。”户部一位大臣说道,“然而三年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曾专门拨出银两来修固河堤,这三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间就爆发了大水?”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决堤,而是应该以赈灾为主。”陆丞相沉眉说道,“消息传到帝都时就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十多天,这十多天当地官府有没有安置好百姓,庄稼农田被毁,百姓手里是否还有余粮? 就算有一些结余,房屋被冲塌之际,粮食也大多被糟蹋殆尽,所以臣以为立即下旨让当地官府从粮仓里拨粮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臣觉得应该先查灾情。”户部叶侍郎说道,“万一朝廷拨了赈灾款,却发现当地虚报、瞒报又该如何?” 第724章 刻不容缓 容毓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坐在王椅上,听着下面众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各持己见。 有人坚持先查灾情之后再拨款赈灾,有人则认为必须先安顿百姓为主,绵州距离此地至少七八天的路程,若等查清灾情损失之后,再酌情拨款,百姓等不起,万一缺粮怎么办? 殿上经历激烈的一番讨论之后渐渐趋于平静,众人悄然看向坐在高处的摄政王,见他始终不发一语,矜贵眉眼看起来深不可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争执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退回站位,由丞相请示摄政王决策。 陆丞相走出一步,恭敬请示:“查明灾情,拨款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还请摄政王示下。” 容毓目光淡扫:“本王想知道,众位卿家谁愿意前往灾区负责这个事情?”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肃静。 刚才讨论得正激烈的诸位大人像是骤然间变成了哑巴一样,没有人说话。 天灾人祸乃是不幸之事,在场的大臣们身居要职,本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可因为许多人与生俱来的贪婪,历来赈灾都被当成了某些官员的发财之道,其间油水多,朝廷播下的赈灾银两本该被拿去买粮,然而层层克扣下去,从细粮到粗粮,从粗粮到发霉坏掉的粮食,以次充好,以贱充贵,百姓能用到赈灾银两的十之一二已是万幸。 若是放在以往,殿上官员哪个不自告奋勇,跃跃欲试?争破头都想让这个差事落到自己的头上。 然而近年来摄政王查贪查得厉害,根本容不得任何腌臜之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眼下这个敏感时候,谁敢轻易让自己牵扯其中? 就算自己能克制贪念,却也无法阻止其下的那些官员从中捞油水,朝廷给出的银两无法完全落实到灾民身上,依然是自己办事不力,这失职的罪名谁承担得起? 朝中有谢锦这个嗅觉比狗还灵的刑部尚书在,当下这个时候,只怕真没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况且赈灾一事都是明面上进行的事情,只要摄政王想查就不怕查不出来。 大臣们鸦雀无声,容毓也不催促,像是存心磨人的耐心一样。 眼见真没人对这个差事感兴趣,容毓才淡淡开口:“谢首辅。” “臣在。” “谢锦怎么没来上朝?” 嗯? 群臣闻言,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谢锦原该站立的位置,果不其然没看到谢锦的身影。 “回禀摄政王。”谢首辅面不改色地告了个罪,“谢锦昨晚吃坏了东西,一夜不太舒服,今早臣去看了他一眼,谢锦脸色青白,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臣就让他在家休息一日,免得君前失仪,冒犯了圣驾。” 容毓闻言淡道:“让他傍晚进宫一趟。” “臣遵旨。” 群臣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他们此时万般庆幸逃过了这个差事,果然有时候恩宠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就赈灾这件事只怕真不好办,办好了固然有功,可想要办好实在太难了,不说别的,就绵州那些个官员若能乖乖配合还好,若是不愿意配合,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区区一个钦差又能奈何得了人家? 而且还是当地的粮商若借机哄抬粮食价格,总有再多的赈灾银子喂不饱那些奸商的胃口。 内侍喊了一声:“退朝!” 群臣跪拜:“臣等恭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开。 第725章 番外:锦尘办案 绵州水患的奏折呈上御前,君臣于朝堂上谈论灾情时,谢锦和轩辕尘已经到了绵州下游的小镇临梧。 这一路行来,轩辕尘原以为跟谢锦共乘一辆马车会让他感到不自在,毕竟谢锦喜欢调侃人,以前说话就荤素不忌,轩辕尘这个纯情少年经常被他弄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然而轩辕尘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就算是刚离开帝都那会儿两人坐在马车里,谢锦也没说什么调侃戏谑的言语,态度明显比以前正经了许多,跟他谈论的都是关于绵州水患灾情之事,以及到了绵州之后该做些什么,需要注意些什么,以及该防备什么…… 轩辕尘才蓦然意识到,谢锦的能力真的并不完全体现在他的性情上。 他的可怕之处还在于他了解的东西太多,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他知道绵州河堤是谁负责修的,知道绵州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爱好是什么,甚至了解绵州这边所有商户的情况。 并且在这一路上详细地告知了抵达绵州之后的计划。 轩辕尘听着,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九爷去过绵州?” “嗯,没去过。”谢锦道,“不过我有别的了解渠道。” 轩辕尘于是就没再多问了。 谢锦和轩辕尘虽是轻车简从,身边却带了不少高手,除了从武阁选出来的六个人之外,还有一路上被谢锦信号召来的手下,以及到了绵州境内接待他们的几个人,都是轩辕尘不认识的,不过每个人做事说话都很利索,看起来格外的干练。 临梧是此次被洪水淹没最严重的下游。 天气依然是阴雨沉沉,没有了暴风雨的狂肆,可视线所及却遍地是暴风雨肆虐之后的狼藉,连日的大雨让道路上满是泥泞,街道两旁所有能躲雨的地方全部挤满了人,一个个无家可归,衣衫褴褛,面露哀戚绝望之色。 轩辕尘掀开车帘看到眼前这一幕惨况,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很难过?”谢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恶劣天气无法避免,天灾面前苍生太过渺小,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轩辕尘放下布帘,转头看他:“我们为什么不弃车步行?” “步行?”谢锦挑眉,“为什么要步行?” 轩辕尘没说话。 “你是觉得不忍?”谢锦淡笑,“不忍他们衣衫褴褛,而我们却一身锦衣坐着奢华马车招摇过市?” 轩辕尘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因为他们眼下情况惨烈,个个衣服破旧肮脏,而我们一身锦衣华服,所以才不能下去。”谢锦道,“因为走在他们面前会格格不入,如果有人见你穿得好,跪在你面前祈求一点吃的,你怎么办?” 轩辕尘下意识地道:“可以先买点馒头给他们填饱肚子。” “你知道这边有多少人吗?”谢锦淡问,“你买几个馒头给他们分下去,其他成千上万的人都会围上来,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第726章 皇恩浩荡 轩辕尘压下心头情绪,温和说道:“我明白九爷的意思,我们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驱车赶到住处安置下来,了解受灾细情,然后制定一个详细可靠的赈灾计划。” 但这个计划必须是确保无人破坏的,若中途有人闹事,这么多灾民乱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锦嗯了一声:“做大事不能屈服于一时的心软,要从大局考虑。我们来得早,没有什么太大的延误,除了一些猝不及防之下被大水淹没的百姓之外,饿死的应该还没发生,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他们现在食物短缺,挨饿肯定会有,却也不至于饿死。” 轩辕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马车走得很快,沿街到处都是面黄肌瘦的灾民,却不见半个官员在街上走动,两人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却都默默无语。 很快抵达一座寻常的宅子外面,出来接他们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左右,着一身青色缎袍,肚大腰圆,长得像个弥勒佛似的,看起来像是这一带的富商。 两人下车,跟着男子一起走进宅子。 轩辕尘心下觉得有异。 帝都距离此时路途甚远,他跟谢锦一路行来快马加鞭赶来,几乎未曾有过耽搁,若是朝廷发下诏令,应该也不会比他们更快抵达,怎么绵州这里的人看起来却像是认识谢锦似的? “他叫陈兴。”谢锦转头看向轩辕尘,“你可以叫他陈老板。” 轩辕尘温和道:“陈老板。” “不敢当。”陈兴连忙开口,“公子叫我的名字就好。” 三人一道入了屋子,屋里有几个人在等着了,见到谢锦到来,皆是微微躬身行礼。 “这是帝都来的谢家九爷。”陈兴开口介绍,“楚公子来信说,一切物资听谢公子调动,朝廷来的赈灾银延后十天会到,眼下赈灾要紧。” 众人闻言,连忙点头应是。 “我代表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感谢诸位配合。”谢锦微微欠身,“陛下有旨,绵州水患于百姓已是一大灾难,必须控制粮商借机哄抬粮价,杜绝任何官员贪墨赈灾银两,避免给百姓们的困境雪上加霜。安置好百姓之后,再行加固河堤,这笔银两也是由朝廷拨款,诸位不用担心。” 顿了顿,“另外,摄政王说了,虽然不可借机哄抬粮价,但只要诸位粮商配合朝廷赈灾,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一律按照往日价格的两倍付给各位,绝不让诸位蒙受任何损失,也不让各位白忙一场。” 屋里几人闻言,连道不敢。 “天灾人祸无可避免,但皇恩浩荡却是百姓福祉。”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我等配合赈灾乃是义不容辞之事,谢公子言重了。” “没错,女皇陛下心系苍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草民能在太平盛世之中得以赚取微薄银两,养家糊口,一家老小过得安稳舒适,皆是陛下皇恩浩荡,眼下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实乃草民等人的福气,不敢借机赚取不该得之才,粮价该是如何就如何,无需两培。” 谢锦从容淡笑:“这两倍的价格是女皇陛下定的,跟我无关,我也做不了主。” 其他粮商闻言,只能应是。 轩辕尘不发一语地听着,不管心里如何想法,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也不轻易开口询问。 “谢公子长途跋涉,应是很辛苦,我让人带您二位先去安顿下来,吃了晚饭,好好休息一夜。”陈兴说道,“其他的事情让各位老板们先去安排。” 谢锦点头。 于是诸位老板纷纷告退。 陈兴表情严肃下来:“隔壁几个镇的粮商老板这两日跟知州大人接触密切,送银子的送银子,送字画的送字画,还有直接送美人的…… 公子若是晚来两日,百姓们困境加重,隔壁几个镇上的粮商就开始坐地起价了。” 轩辕尘心头微沉。 谢锦淡淡点头:“我知道了,你按照计划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在各个镇街口施粥发放馒头,每日两次,先把百姓们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是。”陈兴点头,“不过水灾来得突然,方才那几位老板手里囤积的大米有限,支撑不了几日。” 绵州各个镇加起来十多万人口,受灾人数达一半之多,那些无良的粮商握着粮食不放,只指望着方才这几人,粮仓里纵有再多的粮食也会很快消耗完。 这也是其他粮商这两天积极打点知州的原因,他们正在从各地收粮食过来囤积,打算再等几日时机成熟了就把大米以翻几倍的价格卖给百姓,坐等暴富。 谢锦道:“楚南衣已经从其他地方调拨粮食过来,不日就会抵达。” 陈兴这才松了口气:“是,我这就去办。” 第727章 发难 陈兴安排人带他们回房休息,轩辕尘简单梳洗一番,转身去了谢锦房里:“九爷。” 谢锦正坐在桌前看一份卷宗,见他进来,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坐吧。” 轩辕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谢锦,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问起。 这次赈灾跟他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有问题要问我?”谢锦见他沉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楚公子也跟着过来了?” “嗯。” “这边这些粮商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吗?” 轩辕尘不解,“可是他们怎么这么轻易就同意配合我们?当地官府的态度怎么样?这些人认识九爷?” 谢锦合上卷宗,拍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天下商人都是逐利的,有人为了钱财可以泯灭良心,有人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不过还有人追财逐利却也贪生怕死,还有一部分人脑子够用并且保留着最起码的良知和原则。” 轩辕尘没说话。 “刚才那几位粮商老板上有老下有小,虽然做生意为了求财,但家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谢锦声音淡淡,“只要让他们明白跟朝廷作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就不得不听话。” 轩辕尘缓缓点头:“可这些道理说着容易,有些人却并不买账。” 道理谁都明白,可「听话」的背后其实阻碍重重,不说别的,单说主动拿出自家粮库里的粮食配合赈灾,给百姓发放馒头米粥,这一点就违背了商人之间该有的「默契」,他们一定会遭到其他粮商的不满与讨伐,认为这几位老板破坏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以后在生意场上也许会结下一些仇怨,被人伺机报复。 商人是利益共同体,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在这种时候主动破坏契约的人,结果通常都不会太好。 “天下各色各样的人,有善有恶,有聪明有蠢货,商人也是。” 谢锦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买账的那一部分人我们暂时就不去理会他,可以先从一些愿意买账的人身上下手。 只要有一部分人愿意配合,眼前的困境就可以轻松地解决,争取到几日时间,朝廷赈灾的钦差就到了绵州,到时候一切难题都可以解决。” “钦差?”轩辕尘诧异,“还有其他官员要过来?” “我们俩就是钦差。”谢锦看了他一眼,“不过绵州的官员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来,按照他们的预料,奏折呈到天听,女皇陛下派人过来赈灾至少还需要十日的时间,所以他们会算着日子,等着文书发派下来,于钦差到来之前做好一切安排。” 轩辕尘顿时听懂了他的话,更明白了摄政王的先见之明—— 坐在皇宫里,不动声色地决策着千里之外的局势,仿佛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谋划布局完美缜密,实在让人觉得心惊。 谢锦道:“早点去休息吧,今晚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轩辕尘点头,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计划都在掌控之中,陈兴安排手底下所有能用的人,连夜招集厨子厨娘,分散在各个镇上,开始洗米熬粥,和面做馒头。 几个小镇都被发动了起来,次日一早就开始在街头施粥发放馒头。 街道两边的百姓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跟疯了似的一拥而上,抱着孩子的妇女们显然比较吃亏,混乱的场面上推搡的推搡,摔跤的摔跤,孩子哭声惨烈,现场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们太饿了,好不容易有了食物,谁还能控制?生怕动作慢上一步就被人抢光。 混乱的场面很快被一群持剑的官兵拦了下来。 “不要疯抢!不要乱跑!不许拥挤!粥很多,馒头也很多!” “所有人排好队,慢慢来,一个一个领,每个人都有!乱挤乱撞的没得吃,饿了肚子别怪我家老爷狠心!” “来人!还有敢乱推乱撞的抓起来!” “陈老爷心疼大家挨饿,连夜熬了几大锅粥,蒸了许多馒头发放给大家,你们都听话一点,排好队,不愿意排队的领不到馒头和粥,还会被抓起来,所以各位都老实一点,安静一点!” 在官兵们气势汹汹的呵斥下,场面慢慢控制了下来,百姓的队伍排成长长的两队,安静地等着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 谢锦站在陈家院子的二楼,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一幕,待在秩序完全控制住,他才转身走下来,“我们去别处看看。” 轩辕尘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如果那些粮商对此不满,他们是不是很快就会发难?” “那是必然的。”谢锦嗯了一声,“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人应付。” “是。” 出了门,谢锦跟轩辕尘上了马车,一路往邻镇行去。 安河镇淹没的情况也非常严重,不过比起临梧要稍稍好些,街上河水褪去,镇上的房子倒塌了一小半,下面的村庄几乎摧残殆尽,由陈家分支带头的热粥和馒头也有条不紊地发放中。 沿街官兵以武力镇压,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知州大人不同意的话,粮商应该并没有调兵之权。”轩辕尘皱眉,“九爷是如何让这些官兵心甘情愿听从命令行事的?” “他们虽着官兵的衣服,却并不是真的官兵。”谢锦道,“他们是身手不错的护卫。” 护卫? 谁家的护卫?那些粮商家里的? 轩辕尘心头浮现疑惑,再去看那些身着官兵服饰的护卫时,那股异样感觉又浮上心头。 谢锦带着轩辕尘转了两三个镇,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继续。 如此两日之后,果然有人闹了起来。 知州于忠出面把绵州所有粮商召集到了一处,严厉质问陈兴:“本官尚未制定出严谨的赈灾计划,陈老板为何擅自做主?” 陈兴面露不忍之色:“我实在不忍看百姓们被饥饿折磨,大人们还好,那些孩子太可怜,我担心这样下去,百姓们在极度饥饿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不理智的也是官府的责任,跟陈老板有什么关系?” 其他粮商借此发难,“陈老板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后果?” 会导致什么后果? 当然是其他粮商们从别处高价收购来的粮食堆积在仓库里卖不出去。 绵州水灾,直接带动隔壁的州县粮食暴涨暴涨,有些老板囤着粮食不出手,而绵州这边的粮商们为了早日囤积更多的粮食,只能高价收购,若是最后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得赔死。 “各位老板放心,陈家仓库里的粮食不是很多,连州这些百姓这次太难了,我只想做一回善事……” 陈兴说得情真意切,配上他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和弥勒佛一样的脸,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靠性,“各位老板应该也并不想让百姓们活生生饿死是不是?人多粮食才能更好地卖出去,如果百姓们饿死了大半,你们的粮食还能卖给谁?” “程老板这番话说的我差点就信了。”余老板阴冷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陈家家大业大经得住消耗,可绵州十多万百姓,这口粮可不是小数目。” “是啊,真的布施三天,陈家的粮库也消耗不起吧。”王老板皱眉,“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若说无利可图,我们可不太相信。” 陈兴走到于知州身侧,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我这可都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 第728章 钦差 于忠皱眉:“为本官着想?” “是啊。”陈兴点头,“您忘了,朝廷马上就要派钦差过来了,万一钦差大人看到街边的百姓饿得嗷嗷叫,官府却不作为……” 于知州一惊,顿时醒悟。 他这两天只顾着跟粮商们打交道,倒是忘了前来赈灾的钦差。 不是他不把钦差放在心上,而是一直认为时间上足够用了,他只要在钦差到来之前让粮商们把粮食屯好,等钦差来到之前封闭粮仓,到时候跟钦差把酒言欢,试探过态度之后再投其所好。 可他忘了,万一饿死的人多,再生个瘟疫什么的,百姓们闹起来官府也麻烦。 “再说了,朝廷派钦差下来赈灾,肯定要拨银子。”陈兴压低了声音,“到时候大人博了个美名声,钦差大人肯定会觉得大人爱民如子,赈灾银还是交由大人您全权负责?” 于忠一听有理,捻了捻胡须:“你说得倒也是。” “那……” 然而于忠脸上很快又浮现顾虑:“宗家那边该怎么办?” 宗家? 陈兴沉默下来。 “算了,本官去跟他们说。”于忠道,“宗家应该能理解。” …… 日子很快又过去两日。 各个镇上施粥还在进行,一日两次,百姓们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因为布的粥和发的馒头都是上等白米和白面做成,以至于就算不是灾民的百姓也纷纷过来排队领取食物,一度造成了人群拥挤,食物短缺,差点为此闹出冲突。 爱占便宜是小老百姓的天性,吃了官家的省了自己的,况且大灾之后谁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有些房屋没被冲塌粮食也还有结余的,在大灾之后也一省再省,担心粮食涨价吃不起。 谢锦派人去各个镇走访,以防在这个时候有人生病,但暂时身份尚未暴露,一些明面上的事情暂时还没办法做——比如调集官兵搭帐篷,让百姓有个落脚之处。 大灾之后最该防的是瘟疫,若死的人太多,瘟疫很容易造成大面积传染,亏得谢锦来得早,防备得早,暂时还没有发现病重的人—— 就算有,也是以前就生了病的,这两天因为灾情而越发严重了一些而已。 谢锦派人去寻了几个医术精湛的大夫,集中在街头一家大的药铺里坐诊,所有生病的人全部免费诊脉,免费给予药材——当然,这些药材成本和诊疗费同样是朝廷支付。 天气越发热了,正式进入暑季。 朝廷文书终于发到了绵州州府衙门,于知州看到文书的内容,表情猝变。 师爷见状,不解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今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五。” “文书上说的是钦差于四月下旬出发。” 师爷闻言,表情一变:“不可能吧?大人的折子四月底才呈上去,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于知州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你知道来的钦差是谁吗?” “谁?” “谢首辅家嫡子谢锦。” 师爷不解:“这个人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于知州语气深沉:“他是谢首辅嫡子,当今女皇和摄政王面前宠臣,上宁云氏一族就是灭在他的手里。” 师爷闻言,脸色骤然一变:“那该怎么办?” 于知州放下文书,抬头望了望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我去宗家一趟,看看宗家打算如何应付这个人,若能收买固然好,否则就只能……” 眼底浮现几分杀气,明显是灭口的意思。 师爷顿时明白:“如此看来,这两日施粥发馒头应该也是他的主意了,年纪轻轻倒是仁心不小。” 可惜行事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为了布粥把粮商们都得罪了,到时候绵州各大商家联合起来,他一个远道而来的钦差还真以为凭着一道令符就能办好赈灾这件事? “赈灾光有仁心可没用。”于知州冷哼,“他还得会做人才行。” 第729章 宗小少爷 连续忙过四天,施粥救济灾民,亲自查看河堤,巡视百姓们被淹没的房屋,大水慢慢褪去之后,被冲淹过的村镇急需重修,后续都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然而两人回来时意外地发现,街道两旁已经有官兵开始给灾民搭建帐篷。 “这是九爷的意思?”轩辕尘诧异。 谢锦缓缓摇头,嘴角的笑意都透着了然:“不是。” 轩辕尘面露异色:“官府所为?” “看来朝廷的文书已经下来了。”谢锦淡道。 轩辕尘闻言越发意外,“可是……”应该没那么快吧。 “文书什么时候下来,都是主上的决定,他想快两天就可以快两天,想慢两天就可以慢两天。” 谢锦转身往住处走去,“查案子固然重要,却也不能耽搁了百姓生计,所以文书不好耽搁太久。” 不过即便如此,也依然打了绵州官府一个措手不及,眼下那些人已经慌了,只怕这会儿赶紧想着补救以及商议对策去了,官兵火急火燎地搭帐篷就是最好的体现。 轩辕尘没说话,沉默地跟在谢锦身后,心头却是震惊。 摄政王当真有通天之能? 回到陈家宅子,谢锦正要跨进门槛,迎面陈兴匆匆从里面走出来,见着谢锦,眼睛一亮:“谢公子,我到处找你,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于知州去了宗家,宗家这会儿正召集所有的粮食去宗家集合。”陈兴道,“知州大人调令府衙官兵开始分散出去给各个镇无房可住的灾民搭建帐篷,这些帐篷早就定好了,原本是打算等钦差来之前拿出来做做样子的,没想到钦差比他们预计的来得早,这会都有些慌了神,连粮商们的粮食都打算拿出来卖了。” “别急。”谢锦走进院子,步履沉稳,“他们现在愿意补救也是好事,至少还愿意做做样子。” 陈兴并没有那么乐观:“做做样子是好事,可绵州粮商对宗家言听计从,宗家接下来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三人一道进了屋,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下人奉上茶便退了出去。 “他们怎么样,我们暂时不用管。”谢锦淡笑,“钦差大人到了,朝廷派下来的救灾物资也就跟着到了,接下来是安置百姓,修建房屋,修筑河堤,让官府拟个名单,按照官府统计的户籍发放救助银两……这些都是官府应当主动去做的,我相信于知州不敢在这里偷奸耍滑。” 轩辕尘没说话,就坐在一旁听谢锦说。 他发现谢锦懂的东西真的很多,分明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而且是锦绣堆里出生的贵公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在朝堂上权谋过人还可以说是出身环境所致,去上宁办案也可以说胸有谋略,城府过人。 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帝都贵公子,他本该从未接触过底层百姓的生活,然而对于赈灾一事他居然也能信手拈来,大灾之后的百姓需要什么,他比当地官府都清楚,甚至做得更周密靠谱。 赈灾都办成了跟官府和粮商们斗智斗勇的剧情。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多安排几个人去各处盯着。”谢锦道,“只看着就行,主要事情留给官府安排,我们不用再插手。” 最困难的几天已经过去,灾后的百姓度过了忍饥挨饿的几天,后面的善后事宜都该摆在明面上按着规矩来,官府要做的是安置百姓——哪怕只是做给钦差大人看,他们也必须尽心尽力。 而谢锦接下来的任务则是查私底下的事情。 “嗯。”陈兴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轩辕尘,你跟陈兴一起去。”谢锦吩咐,“多见识见识民生对你有好处。” 轩辕尘点头,起身随着陈兴一道离开。 谢锦独自坐在屋里喝茶,喝完茶还小睡了一会儿,想着绵州这边的事情需要多久能结束,等回去之后他一定跟主上多争取几天假期,好好和曜曜多温存温存。 轩辕尘与陈兴在外面走了大半天,路上看见走投无路的灾民无奈之下当街卖女儿的一幕,询问之下,听陈兴解释道:“虽然这两天已经开始赈灾,但灾后修建倒塌的房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庄稼都烂在了地里,今年收成全无,下个月若顺利的话能把水稻种下去,至少要等秋季才能收下粮食,这几个月很多人家会过得比较艰难,儿女多的就更无奈了,只能卖个女儿度过眼前难关。” 轩辕尘蹙眉:“朝廷既然已经派了钦差负责赈灾,统计户籍之后就会发放银子,助他们暂时度过难关,怎么又会沦落到卖女儿为生?” 陈兴道:“大灾之后通常都会面临粮食暴涨,粮商们趁机囤积粮食,等到以后高价出售,就算朝廷按照寻常之家半年的开销标准发放,也经不起粮食暴涨之后的花费。” 轩辕尘沉默不语。 “按着目前的粮价,一斗米需要十五文,一两银子足够一个五口之家支撑到秋收。”陈兴道,“可若是粮食暴涨,一斗米需要五十文,甚至一百文,一两银子能买到的粮食将会很少很少,而很多人都知道,大灾之后粮食是一定会涨价的,他们心里清楚,所以更知道朝廷发放的这点银两支撑不到秋收季节。” 轩辕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控制粮价才是当务之急。” 陈兴点头:“是。现在楚公子正从各方调集粮食过来,之前轩辕公子见到的几位老板都会收下这些粮食,把自家粮仓填满,足够应付接下来的几个月,之后就可以控制好粮价,让那些趁机屯粮准备卖高价的商人卖不出去粮食,最后也只能降价卖。如此一来,粮食暴涨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轩辕尘轻轻吁了口气。 这些话听着简单,然而一个绵州城数十万人,所需要的粮食绝对是个庞大数字,不管是楚南衣从各地调集粮食,还是谢锦暗中联系这些老板控制粮价,都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个决定虽然保障了百姓的民生,却直接损害了那些奸商们的利益,他们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看似为朝廷尽忠为百姓做事的赈灾一举,其中也隐藏很多不为人知的黑幕。 在外面转了一天,晚间回到陈宅,轩辕尘和谢锦一起用了晚膳,正要讨论白天的所见所闻,外面却有人禀报:“谢公子,宗家少爷求见。” 轩辕尘一愣,宗家少爷? “正主儿出面了。”谢锦笑了笑,灯火照耀之下,清俊眉眼倾泻无边风华,“如果我所料没错,应该是宗家最小的少爷。” 下人回道:“谢公子猜对了,正是宗家小少爷。” 轩辕尘拧眉:“宗家小少爷是什么人?” “美人儿。”谢锦漫不经心地挑唇,“宗家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亲生血脉都舍得送出来……正应了那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小爷佩服。” 轩辕尘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一怔:“宗小少爷来这里的用意是……” “如你心中所想。”谢锦声音疏懒,“来献身的。” 轩辕尘表情微凝:“……” “阿尘知不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谢锦伸手指了指外面,“宗家势力大,几乎掌控着这一带所有的势力,不管是陈家、张家这些商户,还是于家这样的官家,明里暗里都受制于宗家。” 轩辕尘闻言一惊:“土皇帝?” “对,就是土皇帝。”谢锦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宗家家大业大,势力也大,手里就一定会有许多眼线耳目,得知来到此地的钦差是谁,接着就该对症下药…… 数月前女皇陛下圣旨赐了一道特殊的婚事,因为被赐婚的两人都是男子,瞬间传得天下皆知,如今放眼东陵天下,谁不知道谢家九爷爱男人?” 轩辕尘抿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茬。 “让宗少爷进来吧。”谢锦开口,并朝轩辕尘道,“你先回避一下。” 说着指了指内室的床榻。 轩辕尘正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闻言着实松了口气,起身走进内室,躺在床上,把床幔放下来。 一时却忘了,躺在床上其实并不是个合适的决定。 第730章 诚意不太够 宗家小少爷刚满十七岁,名叫宗羽裳,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应该是个美人,羽衣华裳唯有美人相配。 进来之后发现确实是个美人,身段纤细修长,容色柔美温顺,一双玲珑剔透的眸子散发出翦翦流光,看着很干净,美而不妖,一眼就让人生出好感。 “谢公子。”宗羽裳优雅从容地行礼,“羽裳给公子见礼。” 谢锦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微亮,眼底有着明显的惊艳之色:“宗小少爷?” “是。”少年谦恭低头,“草民宗羽裳。” “姿容不错。”谢锦不吝于夸赞,“来见我为了何事?” 少年沉默片刻,微微抬眸看向谢锦,形状极为漂亮的唇角扬起一抹浅浅弧度:“知州大人命我过来服侍公子。” “服侍?”谢锦端起茶盏,优雅轻啜一口香茗,嗓音散漫慵懒,透着几分蛊惑意味,“如何服侍?” 宗羽裳明白,这是默许的态度。 于是他举步,缓缓走到谢锦面前,一袭盈盈流动的轻袍随着他步履移动而流泻出动人色泽。 到了谢锦面前站定,少年低眸,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温顺看着谢锦。 谢锦笑意慵懒,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缓缓在谢锦面前跪了下来,伸手去解谢锦的腰带,少年双手细白,像漂亮的上等白玉,没有一丝瑕疵。 只是这双手在伸向谢锦腰间时被一只茶盏阻止,少年顺势抬眸,跟谢锦四目相对:“公子?” 近距离注视之下,少年容貌更显美丽不可方物,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美眸波光莹动,粉嫩的唇瓣轻抿着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带着点紧张,又带着点柔顺无害。 如玉的容颜泛起淡淡的红晕,一直弥散到耳根,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谢锦不由就笑了笑:“宗家家主好本事,上来就送如此大礼,谢某真怕自己无福消受。” 宗羽裳道:“能伺候谢公子,是我的福气。” 谢锦淡笑:“宗小少爷觉得这样的举动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宗羽裳低眉温顺道,“只要公子喜欢,我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谢锦挑眉,“此言当真?” 宗羽裳点头。 轩辕尘躺在内室床上,把外间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如坐针毡…… 哦不,如睡针毡,脸颊一阵阵发烫,恨不得马上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谢锦啧了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嘲弄:“宗家主还真是舍得自己的孩子。” “宗家孩子多,不值钱。”宗羽裳连声音都格外好听,纯净得像小鹿,“若得公子怜爱,是羽裳三世修来的福分。” 谢锦倚着椅背,修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迫他把脸抬高:“你刚才说宗家孩子多,不知有多少?” 声音懒洋洋的,好似对这个问题挺感兴趣。 宗羽裳表现得很乖巧,有问必答:“若是以祖父来论,祖父共有四个儿子,大伯膝下四子三女,二伯膝下一儿两女,家父四个儿子,小叔两儿两女……直系来说,祖父共有十一个孙子,七个孙女。” “的确不少。”谢锦挑眉,“听起来竟比谢家子嗣还多。” “祖父还有五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五个家族,这五个家族全部依附于宗家。”宗羽裳接着说道,“所以祖父另外还有外孙和外孙女十一人。” 谢锦嗯了一声:“当真是做到了开枝散叶,子嗣绵延。” 所以他说儿女说不值钱,听着也有道理,尤其对于宗家家主这样的人来说,子嗣在他心里的分量显然比不过家族利益的重要,所以孙子也可以被当做是合作的礼物。 宗羽裳安静地跪着,无比温顺的姿态。 “所以到底是知州大人派你过来,还是你的祖父让你过来的?” “是祖父和知州大人共同的意思。” “嗯,可惜诚意不太够。”谢锦勾唇,声音里越发多了几分魅色,“九爷喜欢美人不假,却也不单单只喜欢美少年,姑娘家也是喜欢的,你那几个妹妹……嗯,若无亲妹妹,堂妹表妹都可以,有没有哪一位的姿色能跟你相提并论的?” 宗羽裳神色微僵,“九爷的意思是……” “古人常说姐妹共侍一夫,今日九爷也想尝试一下兄妹共侍的滋味,应该会格外的销魂。”谢锦笑了笑,“宗小少爷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宗羽裳脸色微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羞辱,难堪使得他忍不住轻咬着唇瓣,眉目低垂,长睫微颤,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瞬间呈现在眼前,让人克制不住的心动爱怜。 谢锦啧了一声,“美人羸弱,看着真是让人心疼……算了,爷也不为难你,暂时先留在爷身边伺候着,宗家的女儿且搁一边去。” 宗羽裳抿唇,低声开口:“多谢公子。” “去沐浴更衣吧。”谢锦吩咐,“爷喜欢干净的孩子。” “是。” 宗羽裳站起身,迟疑地看向谢锦:“我没带衣裳过来……” “看你的身段,爷的衣服也不适合你。”谢锦淡道,“给你一个时辰回去收拾些衣服过来,不用太多,以后有什么需要的,爷抽了空再给你置办。” 宗羽裳轻轻点头:“是。多谢公子。” 谢锦提醒:“别耽搁太久,爷今晚上就要你伺候。” “是。”宗羽裳低眉垂眼地应下,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意思,“羽裳先告退,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赶回来伺候公子。” 谢锦道:“去吧。” 宗羽裳躬了躬身,连转身走出去的身姿都优雅到无可挑剔。 第731章 权宜之计 屋子里恢复了一片安静。 谢锦重新端起茶盏,声音淡淡:“人走了。” 轩辕尘从床上起来,拉开床幔起身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尴尬:“九爷。” 谢锦挑眉:“怎么?” 轩辕尘迟疑片刻,温声提醒:「九爷已经是圣旨赐过婚的人了……」不会真的跟那个少年发生什么关系吧?” 谢锦淡道:“这是权宜之计,你也可以学着点。” 权宜之计? 轩辕尘蹙眉:“可是那个宗小少爷好像当了真。” “表面温顺无害的人,不一定是真的无害。”谢锦语气淡淡,“你莫不是以为天下所有男人都是君子?” 这意思是彼此都在演戏? 轩辕尘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谢锦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幽深:“轩辕尘。” 轩辕尘抬眸看他:“九爷?” “以后同朝为官,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谢锦淡道,“不用这么客气。” 直接叫名字? 轩辕尘试着在心里叫了一声谢锦,发现根本叫不出口,他对谢锦的感觉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现在来说,也许说敬畏更合适,毕竟谢锦这个人除了身份贵重性情古怪让人忌惮之外,他的本事是真的厉害,越了解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且他有对轩辕尘有恩。 让轩辕尘叫他的名字,轩辕尘确实喊不出口。 至少短时间之内应该没办法做到。 于是轩辕尘道:“九爷是下官的上司,下官不敢对九爷不敬。” “下官?”谢锦唇角勾起,“之前莫陵安还说我有官场派头,我看你学得也不慢。” 轩辕尘低头不语。 “行了,你去休息吧。”谢锦望了望外面天色,“今天在外面转了一天,挺辛苦。” “辛苦倒是没觉得。”轩辕尘眉眼凝重了些,“只是看到百姓们的状况有些难过,也气愤官府的不作为。” 谢锦道:“不作为的人自然会有不作为的下场,不过作为一个不算正式的上司,我也有些话想提醒你。” 轩辕尘忙道:“九爷请说。” “初入官场的男儿其实大多都抱有过几分雄心壮志,或是保家卫国,或是忠君为民,真心实意想为家国百姓出一份力。” 谢锦淡淡一笑,眉目清淡平静,“只是时日一久,经不住名利浮华、金银美人的诱惑,经不住官场上步步高升的权力欲望,慢慢的,就把雄心壮志保家卫国的那份心一点点腐蚀掉了……初衷或多或少都有,难的是常年维持,始终如一。” 轩辕尘沉默地听着,没说话。 他明白谢锦的意思,他现在还年轻,虽以前经常被嫡兄欺负打压,可外面的勾心斗角其实并未真正接触过,权力利益的诱惑也还能经得住考验,可以后能不能守得住初心,谁都不敢说。 官场上步步高升,野心会不会越来越大,也没人敢保证。 他现在看到百姓受苦会感到心疼,以后会不会漠视苍生贫苦,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同样未可知。 这种事情连承诺都是虚伪的。 人一旦腐蚀在权力欲望之中,便会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干净纯粹一心为民的男儿。 “去休息吧。”谢锦道,“不用想太多。” 轩辕尘嗯了一声,转身走出去,一只脚跨出门槛,他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九爷。” 谢锦转头看他:“怎么了?” “稍后那宗家小少爷过来,您能把持得住吗?” 谢锦微愕,随即嘴角一抽:“你以为爷是禽兽,对谁都来者不拒?”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轩辕尘摇头,“下官是担心万一……” “轩辕尘,我们打个商量如何?”谢锦嘴角微挑,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万一我把持不住,你替我保密,回去之后别乱说,这次赈灾的功劳就全部算在你的头上,让你加官进爵。” 轩辕尘下意识地皱眉:“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 轩辕尘抿唇,温润却带着几分倔强地摇头:“九爷若是背叛曜世子,我回去一定会告诉他。” 谢锦眯眼:“你不怕我揍你?” 轩辕尘看着他,眼神格外坚定。 谢锦嗤笑:“胆子倒是不小。” “九爷的婚事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亲赐,有圣旨约束,若是发生了不忠的行为,不但是对感情的亵渎,也是对圣旨的藐视。”轩辕尘正色说道,“亵渎感情,曜世子会跟你离心。藐视圣旨,摄政王不会放过你,所以还请九爷三思而后行。” 谢锦勾唇:“轩辕尘,你还真是个君子。” 轩辕尘沉默,没把谢锦这句话当夸赞。 “就是这性子好像有点太单纯。”谢锦啧了一声,“实在让人不忍心跟你争辩。” 单纯? 轩辕尘拧眉:“九爷的意思是说下官很蠢?” “蠢到不至于,不过在某方面确实也不太聪明。”谢锦轻哂,“这次主上让我带你出来历练果然是对的,就你这单纯性子,要是放你独自一个人办差,十有八九被人耍得团团转。” 耍得团团转倒是小事,就怕最后连小命都保不住。 轩辕尘有些汗颜,谢锦这句话他听懂了,说来说去还是说他蠢呗。 转身走回来,他朝谢锦深深一躬:“下官的确不太聪明,以后还请九爷多多提点,下官不求升官发财,步步高升,只求少走弯路,保住这条小命。” 谢锦轻笑:“说你胖你还真的喘起来了?” 轩辕尘道:“下官告退,九爷也早些休息。” “嗯。” 轩辕尘很快转身离开,屋内只剩下谢锦一人。 他独自一人坐了片刻,对着窗外夜色思念起远在帝都的轩辕曜,天气越来越热,小豹子在军营里练兵一定很辛苦,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想他? 想到轩辕尘说的那句「九爷若是背叛曜世子,我回去一定会告诉他」,谢锦不由轻哂,啧,还真是一家人护着一家人。 没坐太久,他很快起身去沐浴洗漱,小半个时辰之后清清爽爽地换上一身寝袍回到屋子里,刚要坐下就听到下人禀报:“谢公子,宗小少爷到了。” 谢锦道:“让他进来。” “是。” 回了宗家一趟的宗羽裳显然也刚刚沐浴过,从屋外走进来,身上散发出几分沐浴之后的清香之气,一袭红色轻袍在灯火下显得绝艳昳丽,像是误落凡间的精灵,美得惊心动魄。 谢锦挑眉:“准备好了?” 宗羽裳拎着个包袱,缓缓点头:“是。” 第732章 美人有毒 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谢锦随手指了指内室方向,“去吧。” 宗羽裳红唇轻抿,像是有些紧张:“公子不一起过来吗?” “爷不喜欢话多的人。”谢锦抬眸,眸光清冷慑人,“宠物就要有宠物的自觉,你的职责是取悦主人,讨主人欢心,并且无条件听主人的话。” 宗羽裳脸色一白,轻轻点头:“是。” 果然没再多话,转身走进内室。 把包袱放在床头,他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红裳,只留着袍子下一身雪白寝衣,然后抬脚上床,在床上躺了下来。 “全脱。”谢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吩咐,嗓音清冷而平静,让人不敢反驳,“一件不许留。” 宗羽裳咬着唇,羞耻感让他眼眶都蒙上了一层雾气,若此时谢锦愿意走近一点,一定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多么惹人怜惜,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能化作绕指柔。 可惜谢锦是个不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早早就流连过花丛,见识过万般风情,男男女女各色美人见识了不知凡几,实在没那么轻易被美色虏获。 宗羽裳在床上跟自己的羞耻心作战,谢锦则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似是下定决心要看他的诚意,就这么执着茶盏轻啜,身姿闲适而慵懒,一点也不像个猴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宗羽裳伸手放下床幔,借着床幔的遮挡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叠好,整齐放在角落里,然后舒展了身体在床上躺下,温顺地等着谢锦。 绵州半个月的暴雨虽然停了,可这两天依然是阴雨沉沉,夜晚的天空更是灰蒙蒙一片,连躺在屋子里都能感觉到空气里透着几分阴沉潮湿之气。 谢锦搁下茶盏,起身往内室走去。 宗羽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微抿,心口起伏的波动有些大。 谢锦伸手,修长白玉般的手指优雅拂开帐幔,慢条斯理地用金钩把两边帐幔都固定好,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在床沿坐下,氤氲柔和的灯火下,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面前这一副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美丽躯体。 “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爷喜欢美人……嗯,是姑娘家的美,不是美少年的美。” 谢锦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声音慵懒惬意,“后来之所以尝试着喜欢男子,并不是因为想要追求什么刺激,更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因为爷心动的那个人恰好是个男儿身,如此而已。” 宗羽裳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公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我没感觉?” “的确没什么感觉。”谢锦淡笑,伸出手指捻了捻他心口某处,“虽然你的身体很美,这张脸也长得不错,但爷不是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色胚,你们家这招对爷不起作用。” 宗羽裳不解:“那公子为什么让我脱光?” “脱光了好说话。”谢锦勾唇,“爷欣赏美丽的同时,还可以检查你是否随身携带杀人暗器,毕竟总不能为了贪图美色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说是不是?” 宗羽裳想了想,缓缓坐起身:“公子说得对。” “我让你起来了?” 宗羽裳笑得无辜,丝毫不见方才的羞耻难耐:“公子既然对我没兴趣,我觉得我坐着跟公子说话会更方便。” 谢锦没说话,目光如剑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眼神着实有些肆无忌惮:“宗小少爷看起来也善于扮猪吃老虎。” “谢公子是个人物。”宗羽裳道,“我们合作如何?” “合作?”谢锦挑眉,“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合作?” 宗羽裳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淡道:“寻常的条件肯定打动不了谢公子,不过我知道相思入骨的滋味,谢公子一定急于把这边的案子了结,早日回去看望你的心上人。” 谢锦道:“没有你的帮助,我照样可以把案子早日了结。” “案子了结不代表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除了重建百姓的家园之外,最重要的是修筑河堤。” 宗羽裳笑了笑,“临梧几个镇处在缅江下游,只要遇到暴雨就一定伴随着水患,就算今年顺利解决了百姓生计,可谁敢保证以后年年风调雨顺?” 谢锦沉默,这句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没有人能保证,因为天灾是谁都没办法阻挡的,夏季雨水多,暴雨之后通常都是水患,江河一旦决堤,受灾的永远是中下游县镇百姓。 “我手里有个治水能人,只要谢公子的答应与我合作,我可以让这个人负责治水修堤,并且保证女皇陛下以后不必再为绵州水患操心。” 谢锦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放宗家一条生路。” 谢锦笑了,丝毫迟疑商议的余地都没有:“这不可能。” “为了绵州百姓。” “天下能人众多,没有你,照样有别的人可以为治水出一份力。”谢锦道,“往年朝廷官员来绵州治水,大量的银子应该都进了宗家腰包吧?你觉得我可能放过他们?” 宗羽裳沉默片刻:“那么退一步,除了宗家之外,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可以上报朝廷,交由女皇陛下定罪,唯有宗家,请谢公子准许由我处置。” “由你处置?” “是。”宗羽裳点头,“宗家这些年来贪污所得全部充公,所有明面上的正当生意由我接手,宗家老家主…… 就是包括我祖父在内的所有当家人全部囚禁起来,终生不得走出宅子一步,宗家以后只会配合官府行动,决不再做任何违反乱纪之事。” 谢锦眉梢轻挑,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少年:“说说你的理由。” “我恨宗家所有人,我希望他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宗羽裳表情平静,“可是我答应过我的母亲,在我有生之年绝不手沾宗家任何人的鲜血。” 谢锦道:“意思是,你要夺权?” “是。”宗羽裳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亲手把宗家罪证交到你的手里,并随你进京拜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当着陛下的面诉说我的请求,从此宗家受制于朝廷,每年生意所得只留下三成用以宗家工人俸禄所得,其他七成皆上充国库,或者用在绵州治水工程上。” 谢锦饶有兴味地笑了笑:“这个条件听起来还不错。” “望公子慎重考虑。” 谢锦缓缓点头:“我会好好考虑,并如实转达你的请求给摄政王。” “多谢公子。”宗羽裳红唇微勾,“奴家可以穿上衣服吗?” “我有说不让你穿?”谢锦慵懒含笑,“不过我倒是想问问,方才如果我真的对你感兴趣,你打算就这么认命?” “公子想听真话?” “你可以编造谎言。” “真话是美人有毒。”宗羽裳拿过自己的衣服,稍微一抖落,一根银针落在他指间,银亮的针尖上泛着点点绿色荧光,“这根银针专治色胚。” 谢锦被气笑了:“所以我该庆幸自己坐怀不乱?” 第733章 是个行家 宗羽裳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该庆幸,不过我也并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得手。” 他边说边从容不迫地穿好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有条不紊,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完全不因面前有个谢锦而拘谨羞涩,就像片刻之前站在外面的那个胆小少年是个假象似的。 “你的条件我会考虑,现在你可否与我说说,你跟宗家的恩怨情仇?” 谢锦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权当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不想说也不用勉强。” 宗羽裳沉默片刻:“涉及先母,我不想说太多,但大户人家的恩怨不外乎妻妾之争,以及男人总是负心薄情的戏码,不过宗家做得更过分一些,用一句猪狗不如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对他们的恨是恨不得千刀万剐那种,但是没办法,我母亲希望我做个干干净净的人,不想让我手沾鲜血,背负骂名,所以我就成全了她的心愿。” 报复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得是杀之而后快,手不刃血照样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你手底下那个擅治水的人是谁?” 宗羽裳迟疑一瞬:“虽然谢公子应该能查得出来,但暂时我还是想保个密。” 谢锦嗯了一声,无所谓地道:“随你吧。” 宗羽裳穿好衣服,下床把鞋子也穿好,站起身,又是那个身姿如玉翩翩美少年:“即日开始我就是公子您的人了,今晚我睡哪儿?” 做戏就要做足,不能半途而废。 “既然是爷的人,当然跟爷睡一起。”谢锦语气淡淡,“不过为了防止你半夜投怀送抱,坏了爷的名节,晚上可以和衣而眠。” 宗羽裳淡定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话落,他主动仰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劳烦谢公子给我做些记号。” 记号? 谢锦微一挑眉,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玩味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行家。” “没办法,常年在蛇蝎窝里讨生活,还要跟一群豺狼虎豹打交道,歪门邪道都得知道一些才行。” 宗羽裳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曾经如履薄冰的生存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好在这张脸争气,祖父一直觉得男生女相还能如此美得销魂,实在是一大利器…… 对,销魂这两个字就是从我那亲亲祖父嘴里说出来的,把自己的孙子当成倚门卖笑的妓子,能利用十次绝不会少用一次。这不,终于在谢公子面前派上了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谢锦伸手在他脖子上比划一下,抬手捏了捏,感觉用手捏不出想要的效果,不由就使了点劲,只把少年漂亮的脖子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一点都不见怜香惜玉。 不过效果到底还不错,乍看之下还真是战况激烈。 谢锦收回手,斜倚着床头半靠下来,淡淡道:“宗家对你有何指示?” 宗羽裳席地而坐,淡淡说道:“明日一早请谢公子过府一趟,祖父设宴,大伯、二伯、父亲和小叔作陪,给钦差大人接风洗尘。” “鸿门宴?”谢锦哂笑。 “也许算,也许不算。”宗羽裳道,“看谢公子的表现。” 谢锦淡笑:“宗羽裳,你这是把宗家卖了个彻底。” 宗羽裳索性在地上躺下来,床前铺着柔软的毯子,躺着也并不觉得多难受。 “他们只知道我有一张好看的脸,能卖个好价钱,却不知道美人有毒,防不胜防。”他道,“所以人不能太自以为是,否则会栽大跟头。” 谢锦躺在床上,宗羽裳躺在地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的都是秘辛正事,门外有谢锦的人守着,并不担心屋里的一幕被人听了去。 但隔壁房里的轩辕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他相信谢锦,可他怕万一,万一谢锦把持不住……轩辕尘忍不住想去看看,又怕坏了谢锦的好事,于是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担心了一夜,以至于次日起床之后眼圈下直接多了两圈阴影,看着格外清晰。 简直洗漱之后,他就走到隔壁敲开了谢锦的门,“九爷。” 屋里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打开,轩辕尘正要说话,却蓦地对上一张睡眼惺忪却不掩绝世姿容的脸。 轩辕尘一怔。 “你是……”宗羽裳眯着漂亮的瞳眸,转头看向谢锦,“找公子的吧。” 谢锦走出来,看着轩辕尘明显没睡好的样子,眉梢轻挑:“昨夜没睡觉做贼去了?” 轩辕尘摇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心头暗惊。 少年很美,美得让人一眼惊艳。 少年的脖子上有印记。 少年的衣服很皱。 轩辕尘脸色一点点变了,僵硬地转头看向谢锦:“九爷……” “这是昨晚睡在爷榻上的人,宗家小少爷。”谢锦淡淡介绍,“羽裳,他是轩辕尘,你喊他一声尘公子就行。” 宗羽裳优雅地行了个半膝礼:“见过陈公子。” 轩辕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第734章 尔虞我诈 宗羽裳似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秀美的眉毛就那么轻轻一挑,唇角笑意端的是风情妖娆,魅惑终生。 轩辕尘于是更心惊,暗道谢锦不会真的栽在他手上了吧? 这少年真的生了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如果他是宗家派来的美人计,那么不得不说,他天生就是适合吃这行饭的极品。 “尘公子这是被羽裳的美貌惊艳到了?” 谢锦勾唇,伸手撩了撩宗羽裳耳根的发丝,“宗家家主好诚意,我对以羽裳非常满意,正打算好好去感谢一下宗家主,阿尘要一起去吗?” 轩辕尘力持镇定地思索着谢锦话里的意思,这是叫他去还是不让他去? “一起去吧。”宗羽裳柔情似水地一笑,“去见见世面。” 轩辕尘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眉梢眼角都流露出风情,看起来就像……就像昨夜刚得过宠幸一样。 轩辕尘心沉了沉,不由自主地看向谢锦,谢锦缓缓点头:“去看看也好。” 于是一行三人就稍微收拾了一下,坐着马车往宗家而去。 马车倒是很宽敞,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 只是气氛尴尬了些。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男子跟男子待在一起怎么方便怎么来,丝毫不用受到什么道德礼教的约束,可因为身份上的敏感和谢锦特殊的感情选择,以及车上另外两个人容貌都不错,无疑就使得气氛无形中变得微妙了起来。 谢锦看着倒是挺从容,宗羽裳也自在得很,红唇始终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只有轩辕尘从头到尾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这种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马车抵达宗家大门外。 钦差大人住的地方自然有人盯着,谢锦和宗羽裳上了马车往宗家而来这一行踪无需刻意隐瞒,所以宗家家主和于知州这会儿带着乌压压的一群人等在大门外恭迎,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宗羽裳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站在马车外候着谢锦,谢锦走下来之后是轩辕尘—— 虽然轩辕尘是温润雅致的类型,比不得宗羽裳风情万种,但因为年纪还不大,眉目精致温雅,和宗羽裳一左一右随着谢锦而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位谢家公子左拥右抱,艳福不浅。 为首的老者已年逾古稀,身体清瘦,却是精神矍铄,穿一身灰色长袍,气势慑人,眼底暗藏精光。 他右边站着四个容貌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中年男人,按照排行依次站开,左侧则是站着身穿官服的知州大人,以及知州带来的一众绵州官员。 各人着装得体,衣帽整齐,一眼扫过去,可以直观地从他们身上的服衣着大致判断出此人的身份,当官的穿官袍,商人穿不带纹饰的纯色长袍,看起来规矩都守得不错。 此时这些人看着谢锦从车上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打量了起来,当然,打量的时间很短。 能出现在这个阵仗里迎接钦差大人的,都是人精,第一眼扫过去看出谢公子气势不凡,第二眼扫过去看到宗羽裳脖子上隐隐有痕迹,第三眼看过去,注意到了谢锦身后那个看起来安静温顺的少年…… “钦差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于知州热情地迎上去,鞠躬哈腰,谄媚地笑着,“今日借着宗家的宅子给大人接风洗尘,准备得匆忙,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谢锦认真理了理身上的袍服,缓缓抬眸,从左到右把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扫视过去,随即皱眉:“这么多人?” “是啊,人多热闹嘛。”于知州笑道,“这两日灾民处境艰难,下官的官邸用来安置一些身体比较弱的百姓,他们经不住风雨侵袭,帐篷已经开始搭建,为了少伤人命,下官只得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官邸里,让人小心看护着,所以今日不得已才在宗家宅这里给大人设宴洗尘,望大人莫要怪罪才好。” 谢锦淡淡笑道:“于大人爱民如子,能如此体恤百姓疾苦,本官甚为感动,又怎么会怪罪?” 于知州笑得一张脸都起了褶子:“大人过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钦差大人里面请。”宗家主侧身示意,笑着躬身行礼的同时掩去了眼底精光,态度和蔼得像是个慈祥老者,“于大人的确尽心尽力,这两天为了百姓殚精竭虑,吃不好睡不着,草民等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筹粮,以期早日度过眼前难关。” 谢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闻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天灾人祸,遭殃的从来都是百姓,本官看着百姓家园被毁也心酸不已,难为知州大人这两天牵挂百姓,为百姓所做的一切,本官回去之后一定禀明女皇陛下,给知州大人记上一笔,嗯,就算知州大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父母官,绵州有知州大人在,乃是百姓之福啊!” 于知州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越发谦逊,连道不敢:“钦差大人万万使不得,下官羞愧啊,缅江决堤,都是下官没做好防护工作,下官真该以死谢罪,否则无颜面对绵州十几万百姓啊。” 轩辕尘和宗羽裳一左一右跟在谢锦身后,安静地听着他跟知州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官场互捧,越听越虚伪,简直全身起鸡皮疙瘩。 然而轩辕尘心里又分明明白,谢锦就是这样的性子,别看他现在笑意盈盈听你吹捧,还体贴地反过来安慰你几句,让人以为他多么温和无害,到时杀你的时候绝对笑得比这还灿烂明艳。 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性子耿直不屑迂回的人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只有谢锦这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随时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能在笑意还未敛去的时候一刀刺进你的心口……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上玩得如鱼得水。 轩辕尘知道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是男子该有的品行,可做了官就不能以君子称,因为君子斗不了小人。 就眼前这一个个,哪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 真要轩辕尘这样的人跟他们打交道,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死。 第735章 喜新厌旧 谢锦不是小人,也不是伪君子,而是一个能治得住小人的狠人。 轩辕尘跟在他身边历练,就算只是看只是听,也能学到一点跟贪官地痞恶霸打交道的方式和手段。 一行人到了宗家主厅。 偌大的一张桌子,谢锦自然而然被捧为上宾,坐主位,左边是于知州及其手下官员,右边是宗家主及其四个儿子。 轩辕尘和宗羽裳没坐,就安静地站在谢锦身后,像是两个丫鬟…… 事实上,在场的人已有志一同地把轩辕尘和宗羽裳归结为一样的身份,所以故意没给他设座,而谢锦和轩辕尘彼此默认的态度让他们更加确定了这样的想法。 谢钦差是个色胚,这个事实开始深入人心。 宗家主命人上酒,上最好的酒,他要好好招待钦差大人,谢锦却连连摆手:“本钦差初来乍到,赈灾为第一要务,所以滴酒不沾,还请宗家主理解。” 宗家主沉默一瞬,“不知谢大人打算如何赈灾?” 谢锦随口道:“赈灾自然是发银子,让百姓有钱买米吃。” 宗家主闻言笑道:“大人可知多少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家半年开销?” “半年?”谢锦拧眉想了想,“大人我吃家里的,穿家里的,每年的开销都还需要数百两银子,这些百姓虽然苦了点,但是要养家糊口……怎么着也得百八十两银子吧。” 说着还转头看向知州大人,确认似的问道:“八十两够吗?” 知州大人那一瞬间表情着实复杂,随即堆起满脸的笑容:“够了,足够了,所以大人是打算按照百八十两的标准发放?” 轩辕尘站在身后,心里默默算了算,如果真按一家百八十两的标准发放,撇开朝廷得拨出翻二十倍的赈灾巨款不说,只怕这绵州城的粮食得涨到一两银子一石,这些银子最后还是会如数进了贪官和奸商的腰包,百姓的日子依然不会改善多少。 “具体发放多少,得看绵州有多少户受灾百姓。”谢锦挥了挥手,“这一点还请知州大人统计个名册给我,我好早日做个了解,最好明天就给我吧,赈灾银子很快就会被运过来,早日做完这边的事情,我也好早些回去交差。” 宗家主和于知州隔空对视了一眼,彼此皆隐晦地笑了笑,随即宗家主转头吩咐:“羽裳,还不给谢大人倒酒?” 宗羽裳闻言,立即上前拿起酒坛就要给谢锦倒酒,半途却被轩辕尘阻止:“方才大人说了不喝酒,喝酒耽误办差,你没听到?” 轩辕尘冷冷看着宗羽裳,面上敌意很明显。 宗羽裳淡道:“大人都没说话,这里哪轮得到你做主?” “轮不到做主,也轮不到你做主。”轩辕尘说着,“大人方才说了不喝。” 短短几句对话,却听得出火药味很浓。 宗家主脸色冷了冷:“羽裳,怎么说话的?” 宗羽裳轻咬着唇瓣,目光期盼地看向谢锦:“大人喝不喝?” “喝。”谢锦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别恼,爷都顺着你还不行?” 轩辕尘抿着唇不说话,默默退回去站好,眉眼微低,一副黯然失落的表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争风吃醋的戏码,而且这位谢大人果然不负风流本色,来赈灾都不忘带个男子放在身边解闷儿,这有了个更好的,瞬间就把旧爱抛一边去了。 方才来的时候三人还共乘一辆马车呢,这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不过别说,宗羽裳年纪小,比那位至少小了两三岁吧,容貌也美,这一旦争起宠来,谁更占优势不是一目了然? 宗羽裳占得上风,得意瞥了一眼轩辕尘,然后才提起酒坛开始给谢锦倒酒,倒酒时身体微微前倾,恰好就露出了白嫩脖子上的点点痕迹,众人心照不宣,个个表情既是复杂又是微妙。 还带着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宗家主面上笑意越发明显,看向轩辕尘时,态度也趋于和蔼:“那位小公子不然也上座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备上。” 轩辕尘冷着脸站在一旁,对他的话理都不理,像是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没还似的。 “宗家主不用理他。”谢锦淡淡开口,俨然是一种喜新厌旧的态度,“我们继续说,方才说到哪儿了?” 于知州笑道:“说到了赈灾银子……” “哦,你明天把绵州需要发放银子的百姓名单统计上来给我,赈灾一事是大事,不能耽搁知不知道?” 谢锦转瞬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陛下派我来赈灾,我不能辜负陛下信任,就得时时刻刻心系百姓,看他们连个住处都没有,个个饿得没力气了,我这心就像刀割的一样难受……” “是是,钦差大人是百姓的好父母官,下官一定得跟大人好好学,以大人为榜样,时刻把百姓的生计放在心里。” 于知州连忙附和,“百姓有大人这般父母官,实在是幸事,你们说是不是?” 他下首的一众官员个个点头称颂,这个夸那个捧,很快把年轻的钦差大人捧得飘飘然,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只喝了个醉醺醺,连眼神都有些迷蒙。 “一……一定要好好赈灾……”他眼神迷离,脸色泛起红晕,“必须好好赈灾,发粮食,发银子……对,发馒头,多……多蒸一些馒头,让百姓吃饱饭……还要有肉才行……” 宗家主试探着看他:“钦差大人这是醉了?” “没……没醉……”谢锦伸手抓着酒杯,却抓了几次没抓着,眼前一片幻影,嘴里依旧咕哝着,“熬粥,蒸馒头……” 敢情在他眼里,赈灾就是熬粥蒸馒头,怪不得一到临梧镇就迫不及待地让人蒸馒头熬粥布施呢。 第736章 小心为上 宗家主跟于知州对视一眼,两人皆露出了狐狸似的深沉笑意,心算是放下了大半,不过也没完全放下,至少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大人醉了,我派人收拾了客房让大人睡一觉吧。” “睡……睡觉?”谢锦踉跄着站起身,东倒西歪满嘴胡话,“睡什么觉?我不睡,我……我还要喝,羽……羽裳小美人……来,你给爷倒酒,你倒的酒可香可香了……” “大人!”轩辕尘气得脸色通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副失态模样,眼底尽是难堪失望之色,“我们该回去了。” 宗羽裳伸手搀扶着谢锦,温声开口:“大人,不喝了好不好?” “不……不好。”谢锦摇摇晃晃去摸自己的酒杯,“美……美人儿……” 轩辕尘脸色铁青,冷冷道:“来人!” 众人一惊。 门外两个尾随而来的护卫走进来,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一幕。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大人喝醉了!” 轩辕尘怒气冲冲地一把扯掉宗羽裳的手,朝两个护卫命令:“把大人扶回去歇着。” 宗羽裳被他甩得趔趄了一下,眉心微皱,赶紧上前扶着谢锦的另外一只手臂,并挑衅地看着轩辕尘:“大人要我伺候,你别以为大人醉了就狐假虎威把自己当主子,我告诉你……” 两个护卫上前,担心地看着谢锦:“大人,我们回去吧。” 宗家主道:“我让人准备了客房,还请钦差大人先去睡一觉吧。” 护卫戒备地道:“我们带大人回去——” “大人!”宗羽裳忽然开口,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去,却见谢锦居然斜靠着宗羽裳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攀着宗羽裳的脖子,睡得人事不知。 宗家主连忙吩咐:“羽裳,带谢大人去你的房里休息。” 羽裳点头,朝两个护卫道:“大人先去我房里睡一觉,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跟去看着,等他睡醒了再回去吧。” 轩辕尘表情冰冷:“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宗羽裳不屑地看着他,“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你——” “羽裳。”宗家主语气微沉,“怎么跟这位公子说话呢?” 宗羽裳轻哼一声,半搂半抱地拖着谢锦出了主厅,往他的住处方向走去。 两个护卫无奈,只能跟着去,轩辕尘沉着脸尾随而至,那表情活像是别人抢走了夫君的弃妇。 宗家主安排了几个下人跟着去伺候,待厅里恢复了安静,他面上和蔼可亲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语调沉沉:“你们怎么看?” “跟传言倒是确有几分相符。”知州大人道,“风流好色,姬妾三千,跟他父亲一样,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不过他比他父亲更出格,男女通吃,敢于挑战世俗眼光,胆量过人。” 这句话半褒半讽,针对的只是感情上的评价,而对于其他方面…… “一到临梧就开始发粥发馒头,表现欲强,应该是迫不及待地想立功吧。” 于知州说冷冷一笑,“还搞出微服私访这一套,只是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我们好像有点高估了他……一个来自帝都的贵公子,连百姓平日里的开销都不了解,就敢妄言赈灾?” 宗家主背着手,眉目微深:“还是别掉以轻心为好。这两天先让他住下,我想继续看看,他是当真如此性情,还是跟我们作戏。” “虽然我觉得做戏的可能性不太大,不过宗家主说得对,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于知州道,“谢锦到底是去上宁办过案子的,连云家都栽在了他的手上,我们不得不防。” “上宁云家?”宗家主冷笑,“你以为上宁云家的案子是他办的?” 于知州一愣,转头看他:“宗家主的意思是……” “一个区区谢锦,只怕还没那么大本事。”宗家主眉心皱起,“我一直怀疑他背后有人。” 于知州闻言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我也觉得上宁那案子实在办得太容易了些,而且回去之后就升了官职,他的仕途也进展得太顺利了些。” “别忘了他之前去上宁是跟谁一起去的。”宗家主道,“淮南王世子手握兵权,他们俩去上宁就是冲着剿灭云家去的,有调兵之权,云家如何是其对手? 何况谢首辅官场上经营这么多年,肯定也会暗中安排一些人帮他的儿子铺路,这才是谢锦能顺利办案的原因。” 顿了顿,“若我所猜没错,这次赈灾应该也是谢首辅给他争取来的机会,初生之犊到绵州一走,看到百姓挨饿,熬粥蒸几个馒头,朝廷几百万两银子一发,完成任务回去之后自然又是晋升……背靠大树好乘凉,仕途走得自然容易。” 于知州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家主这么一说,本官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不然云上宁一霸怎么就栽得那么快?只是不知道这次赈灾,谢首辅会不会也暗中予以相助。” “应该不会,赈灾跟上宁案不同。”宗家主转头看着他,“方才你没看到他的表现?” 于知州道:“家主说得有道理。” 宗家主道:“不过也不能太大意了,他到底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我们不能把他当成病猫。” 其他人纷纷点头,意思就是不用太杞人忧天把这位钦差放在眼里,但是也不能过于轻敌,该戒备戒备,必须等赈灾一事结束,把谢锦送离绵州之后才能真正放下一颗心。 “还有……”宗家主目光落向厅外,“方才那个跟羽裳争宠的男子……他叫什么名字?” 旁边有下人回道:“属下听他们都喊他陈公子。” “陈公子?”宗家主皱眉,“他姓陈?” “这……属下不清楚,不过这两天他随陈兴去视察了一下百姓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挺关心灾民的。” 宗家主看向于知州,于知州道:“文书上没提到这个人,只说了钦差是谢家嫡子。” 宗家主没说话,表情越发深沉了些。 第737章 你能要点脸吗? 宗羽裳把人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无视旁边轩辕尘像是要吃人的目光,淡淡吩咐自己院里的下人去打水来给谢大人洗漱。 轩辕尘像是木雕一样站着,绷着一张俊脸。 “尘公子就算要吃醋,也应该以大局为重,大人现在身体不舒服,你跟我置气起什么作用?”宗羽裳边给谢锦擦脸,边悠悠说道,“大人疼我又不是我的错,谁让公子不懂得讨人欢心呢。” 轩辕尘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服侍的动作,也不知是做惯了服侍人的活,还是从小当成这般培养过的,宗羽裳外表看着是个优雅美丽养尊处优的少年,伺候起人来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轩辕尘心里没谱,虽然以他对谢锦的了解,今日这般轻易就醉了的举止根本不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尤其现在赈灾是件极为要紧的事情,他该相信谢锦,甚至于对宗羽裳,他也隐隐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可没有证据的前提之下,他不敢贸然说什么,只维持着一种不太高兴的表情站在一旁,他们愿意解读为争风吃醋也好,愿意纯粹当他是戒备也好,总之今晚上他不会离开谢锦的房间。 “我今晚跟大人同住一屋。”宗羽裳淡道,“你也要留下来吗?” 轩辕尘皱眉:“当然。” “可是我担心你吃不消。”宗羽裳淡淡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大人晚上若是醒来要我伺候,你受不住了怎么办?” 轩辕尘一恼:“你能要点脸吗?” “我怎么不要脸了?”宗羽裳秀眉一挑,“难不成陈公子没有做过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既然能做,为什么说不得?” 轩辕尘脸色涨红:“你——” “都……都给爷闭嘴!”躺在床上的谢锦忽然抬手挥了挥,不耐烦地呵斥,“闭嘴!吵……吵什么吵?” 宗羽裳连忙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睡吧,我们不吵了。” 轩辕尘继续面无表情。 谢锦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轩辕尘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谢锦双眼闭着,呼吸平稳,看起来确实像是睡着了。他站了片刻,转身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宗羽裳没理他,体贴地守在谢锦身边。 屋内沉香袅袅,轩辕尘独自坐在窗边,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少年的房间,没过一会儿,只觉眼皮发涩发倦,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只看到眼前一团团模糊的身影,宗羽裳那张秀美的脸在视线里也开始一晃一晃的看不真切…… 终于头一歪,轩辕尘睡了过去。 “尘公子睡着了。”宗羽裳低低的声音响起,语调不高,只是说给睡着的谢锦听的。 隔着一道窗户和门,屋子外盯梢的人绝对听不到分毫。 谢锦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尘公子不是谢公子您的人吗?”宗羽裳问,“您怕他知道?” “不是怕他知道,而是担心他知道之后露出破绽。”谢锦淡道,“他现在对我们的关系半信半疑,才能更好地配合演戏。” 宗羽裳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关于谢锦的计划他并不打算过问太多,转身走到床尾,掀开被褥和床榻下面的一块板,宗羽裳拿出一份东西出来,然后把床铺整理好。 “这是宗家这座宅子的地形图。”宗羽裳把图给谢锦,“你这两天把地形图记在脑子里,万一以后发生什么意外,该知道如何逃身。” 谢锦低头,把地形图展开在腿上,大致看了一遍。 宗羽裳站在床前,慢条斯理地把外袍脱掉,示意谢锦朝里面去一点,他坐在床沿,一点点靠在谢锦肩头:“公子。” 谢锦偏头瞥他一眼:“若不是为了配合完成任务,就你现在这个动作,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回了。” “公子吓唬人家干什么?”宗羽裳勾唇,笑得风情万种,“若不是为了配合你,我何必牺牲色相?公子这两天就委屈一下,把我当成朋友,合作伙伴,或者是会喘气的花瓶、木雕、石头,都可以,只要别把我当成小倌儿就行。” 谢锦沉默片刻:“等宗家事情结束,你打算干什么?” “继续掌管宗家。”宗羽裳道,“公子不是知道么?” 顿了顿,“不过若是公子被我的美色迷住了,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是不能委身……只是公子那位心上人,只怕还需要您自己去搞定,别牵累了我这个弱小无辜的少年。” 谢锦嗤笑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 宗羽裳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如果我是公子的心上人,就算您是为了任务而不得不使出权宜之计,估摸着也没办法淡定如常,拈酸吃醋一番肯定是要的,说不定还得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公子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担心。”谢锦淡定地看着地形图,“他跟你不一样。” “人跟人性格是不一样,但真的在乎一个人时,爱吃醋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除非他不在乎你。” 谢锦眉心微皱:“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不敢。”宗羽裳无辜地笑笑,“我是在提醒公子,最好趁着还没回去的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该如何哄人。” 谢锦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嘀咕,曜曜真的会吃醋吗?会不会跟他闹脾气? 要是真的闹脾气,他应该怎么哄? 如果他不闹脾气,难不成当真是因为在乎得还不够深? 谢锦转念一想,他来的时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提前跟曜曜打了招呼,他应该能理解才是,不过…… 谢锦皱眉,偏头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宗羽裳,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曜曜为了所谓的任务跟一个少年靠得这么近,他也会吃醋的吧? 这般一想,谢锦表情骤冷:“离我远一点。” 宗羽裳懵了一下,随即语气微妙地说道:“外面有眼线盯着呢,谢公子现在才想起来要保持距离,是不是有些晚了?” 第738章 既来之则安之 谢锦道:“本公子要洁身自爱。” “我也没对公子做什么。”宗羽裳道,“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做戏要做足,否则露出破绽让祖父起疑,只怕绵州一事又要多生许多波折。” 赈灾一事现在可大可小。 按小了说,把绵州受灾百姓善后安置事宜处理妥当,赈灾银两发放下去,官府安排百姓的暂居之处,以及后续坍塌房屋的修缮重建完成—— 当然,修建房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官府盯着,钦差不可能全程负责这件事。 谢锦只需要把赈灾银粮的事情交接给于知州,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若是存着应付之心,这两天更是可以让于知州率下面官员全权处理,他只负责吃喝玩乐,其他的一概不管,不过为了在于知州和宗家主面前维持爱民如子的形象,把这场戏演下去,他肯定也得亲自参与赈灾过程。 往大了说,却是谢锦恰好了解到绵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若是追溯到往年拨款赈灾修河治水的事件中,那内幕可就多了,只贪污赈灾银和联合粮商擅自哄抬粮价这两点,就足以让宗家被押往菜市口,全家斩首示众。 不过谢锦不想太累,也不怎么想动手。 之前在上宁办案时闹出的动静有点大,他后来想了想,觉得太张扬不好,不利于以后微服办差,所以动静还是小一点好,最好能做到出最小的力办最大的案。 比如这个宗家,他现在只需要跟宗羽裳合作,拿到宗家那些年贪污赈灾银和联合几大粮食抬高粮价赚取黑心钱的证据,就可以治他们一个永难翻身之罪,只是拿到证据容易,拿到证据之后想要安然离开,却还需要时间。 谢锦不由想着,这次主上派来押解犯人的主将会是谁? 不会还是由楚红衣来吧? 也许会是曜曜…… “谢公子在想什么?”宗羽裳声音淡淡,“想心上人?” 谢锦伸手把他推倒在床尾,跟着转身放下帐幔,语气平静:“叫。” “叫什么?” “你说呢?” 宗羽裳嘴角一抽,不由发出了一些销魂的声音,“公……公子……” 谢锦漫不经心斜倚床头,就这么看着他表演。 宗羽裳在谢锦眼神威胁下几乎喊了大半夜,他看起来真的擅长此道,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又酥又魅又勾魂,配上那张美丽的脸,搁一般人身上就算不是断袖只怕也迫不及待扑上去了,谢锦只是靠着床头,淡定地看着手上的地形图。 连外面盯梢的人都感叹两人的好体力,以至于天方蒙蒙亮时,宗羽裳是真的又困又渴,嗓音冒烟似的哑了。 谢锦倒是神清气爽,不过两人肯定不能起得太早,昨晚折腾得那么晚,怎么也得睡得正午才行。 只是可怜的轩辕尘被两人彻底忽略了,以至于就那么坐着的姿势睡了一夜,早晨醒来之后脖子酸疼得要命,眉头皱了又皱。 他其实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一边揉着疼得快要断掉的脖子,他一边起身去开门,打开房门之后懵懵地问了一句:“你找谁?” 被问的人不由一愣,随即开口笑道:“陈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轩辕尘沉默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内室方向,然后不经意似的把房门掩了掩,眉心微皱,似是有些厌恶地说道:“睡得当然好,大人还没起身,你有事吗?” “没……没事……”男子讪讪一笑,“家主让我过来看看谢大人有没有起身,若是起身了就派人过来伺候着,既然谢大人还没醒,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这个时候能起得了床才怪。 知州大人让他过来问一下也不过是例行公务,免得到时候谢大人起身之后怪罪他们没有把他叫醒。 “陈公子要不要现在洗漱?” 轩辕尘道:“不用。” 男子哦了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了,陈公子再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很快转身离开。 轩辕尘关上房门,转身走进内室,站在床前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掀开帐幔,毫无预警地对上了谢锦似笑非笑的双眼。 轩辕尘微讶:“大人已经醒了?” “自然是醒了。”谢锦坐起身子,“你以为爷应该宿醉一夜,还是与人厮混一宿?” 轩辕尘没说话,目光微转,看向床尾和衣而眠的宗羽裳,心头虽不解这宗家少年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谢锦看起来成竹在胸,昨晚也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于是轩辕尘放下了心。 “大人再睡一会儿吧。”轩辕尘道,“毕竟昨晚太累,这身体还是得好好保重一下的。” 第739章 演戏也是很累的 谢锦嗯了一声:“确实是。” 轩辕尘目光温淡,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虽是为了办差,可大人这般……实在不像话。” 说着放下帐幔,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谢锦懵了一瞬,暗道阿尘这胆子好像变大了一些,居然都敢训斥他了。 好吧,孺子可教。 轩辕尘就坐在椅子上看着,谢锦则借着帐幔的遮掩把地形图看完,所有的记号、明门暗门、何处防守薄弱易于逃身,都记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他把地形图折叠起来,伸脚踢了踢宗羽裳,“这个收好。” “嗯?”宗羽裳睡眼迷蒙地被踹醒,睁眼看到谢锦手里拿的地形图,“烧了吧……” 刚一开口,嘶哑的声音却把自己和外面的轩辕尘都吓到了。 轩辕尘心头一个咯噔,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床边垂地的帐幔。 宗羽裳也吓了一跳,瞬间睡不着了,起身看着谢锦:“我的嗓子哑得有点厉害。” “嗯。”谢锦语气镇定极了,“昨晚叫得太欢了。” 轩辕尘抿着唇,脸色又是涨红又是铁青,一时羞愤得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是好。 宗羽裳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句叫得太欢让人有些无力招架,若说他之前还怀疑那个淮南王世子怎么就心甘情愿被谢锦虏获,此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就谢锦这个厚脸皮不知羞臊的性子,多刚强的男子也无招架之地。 “不但哑了,还渴得厉害。”宗羽裳说着,把地形图放回自己床板下,然后起身下床,“我要下去喝水,不然这嗓子就得冒烟了。” 他每说一句话,轩辕尘的脸色就跟着沉下一分,无法想象昨晚两人的战况有多激烈,而且…… 他昨晚是不是睡得太沉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冷眼看向掀开床幔走出来的宗羽裳,宗羽裳自然也是刚下床就感觉到了一双冷冷的眸子,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直接对上了轩辕尘冷漠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中火花四溅。 宗羽裳勾唇笑了笑,无视轩辕尘的怒火,眉眼间带着几分得意:“昨晚大人跟我同塌而眠,只能让尘公子在窗边委屈了一夜,还望尘公子莫要见怪才好。” 轩辕尘冷道:“无耻。” “原本还打算再睡一会儿的,结果你们俩这是杠上了吧。”谢锦抬手把帐幔固定好,转头看向轩辕尘,“果然昨天就不该带你过来。” 轩辕尘面无表情。 谢锦起身穿衣,顺便朝宗羽裳道:“让你院里的下人打水进来,早点收拾完我还得去处理赈灾的事情呢。” 宗羽裳点头,正要开口喊人,却忽然响起自己这嘶哑的声音隔着门不知道能不能传出来,索性直接走过去想亲自把房门打开,不过在开门前的一瞬间他却忽然顿住了动作,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走了回来,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丢到床边的地上,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去开门。 轩辕尘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表情若有所思。 打开房门,宗羽裳抬手招了招,候在院子里的小厮这才小跑着过来:“少爷醒了?” “去打些水进来。”嗓子嘶哑不影响宗羽裳说话,只是声音没平日里听着清脆好听,也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而已,“多打些水,我跟大人和尘公子都要用。” 小厮点头应下,目光迟疑地看着宗羽裳:“少爷不多睡一会儿?” 宗羽裳皱眉:“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是!小的这就去。” 宗羽裳把房门关上,轻轻叹了口气,演戏也是很累的,随时得注意着不能留下破绽,毕竟跟家里那群老狐狸打交道,必须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若在以往,凭借宗羽裳一己之力还真没办法做到报复,不过此番有朝廷的人手,他只不过是助人一臂之力,也算是出最小的力办最大的事了。 等到小厮打了过来,三人洗漱更衣结束之后,很快出了房门。 一个年轻人走进院子里,看着宗羽裳就冷笑:“十一弟昨晚叫得的声音可真好听,大老远都能听到那么欢愉。” 话音刚落,穿戴整齐的谢锦从房内走了出来,抬手理了理宗羽裳耳根的发丝,带着点亲昵宠爱的动作:“羽裳,这是谁?” 宗羽裳声音嘶哑却绵软:“大伯家的二哥。” 宗家主的四个儿子都住在这座老宅里,成家之后大房二房各自为政,堂兄弟之间以年纪排行,宗羽裳在堂兄弟中最小,排行十一,所以叫十一弟。 这位说话的是大房次子宗志远。 “谢大人。”宗志远连忙换上笑意,“祖父让我过来看看大人起身了没有,前厅已经备好了早点,大人应该是饿了吧,不如现在就过去吃早点?” 谢锦伸了个懒腰,一脸餍足的表情:“原本想多睡一会儿的,可昨晚宿醉,头有些疼,加上一大早上就有人来敲门吵爷的好眠,让人想睡都睡不着……你们家是怎么回事?让本大人睡个觉就这么难?” 大早上就接二连三派人来看他们起身了没有,这究竟是看得太紧还是好奇心太重,只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宗志远连忙赔罪:“都是下人们太没眼色,扰了大人清梦,稍后一定好好惩罚他们。” 说着,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谢锦左侧身后的轩辕尘,瞥见他脸色冷若冰霜,心下有数,不由冷笑,帝都皇城来的大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面上一心为了百姓,私底下却不知多少龌龊的癖好呢。 昨晚三人一屋,也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二少爷看什么?”谢锦目光不善,“本大人的人也是你能看的?” 宗志远连忙回神,再次赔罪:“草民失礼,望大人恕罪。” 装什么装?都喜新厌旧了还这么维护?吃醋给谁看呢? 宗志远心里不屑,面上却依旧维持恭敬奉承的笑意:“知州大人一早也传了话,说稍后会过来跟谢大人一起讨论赈灾事务,若大人有空,不如跟知州大人一起去看看帐篷搭建的进度,于大人昨晚安排府衙的人连夜赶工,大多百姓都已经有了遮风避雨之处。” 谢锦闻言,面上浮现满意的笑意:“于大人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本官对他很满意。” 轩辕尘无声地在心里补了一句,越是满意死得越快。 一行人很快往前厅而去,宗家主亲自陪同——虽然他在绵州威望很高,可到底只是一介商人,明面上却绝不能在钦差大人面前摆谱。 “大人昨晚睡得可好?”宗家主温声询问,语带关怀,“宿醉是不是很难受?” “倒也没觉得多难受。”谢锦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看了宗羽裳一眼,“羽裳会照顾人,性子又体贴,按摩的手法实在舒服,本官昨晚醒来还跟他聊了一会儿,早上起来头也不疼,浑身舒畅。” 轩辕尘闻言,冷冷地看了一眼宗羽裳,这一眼恰好被宗家主注意到了,他面上笑意加深,从善如流道:“大人若是对羽裳满意,就让他随侍大人身侧,也权当是聊表草民一番心意。” “这样不太好吧?”谢锦一脸喜色,却又不太好意思的模样,“羽裳毕竟是宗家少爷,本官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 轩辕尘冷道:“大人做得还少了?” 第740章 化整为零 此言一出,气氛当场僵了下来。 谢锦转头看了他一眼:“能别闹脾气了吗?” 轩辕尘抿唇不发一语。 “陈公子还年轻,一时心有不满也是正常的,这不是太在乎大人了吗?” 宗家主笑着开口打圆场,沉稳得像一个慈善老者,“因为在乎所以才吃醋,大人还是要多分一些关爱给陈公子才是。” 谢锦冷哼:“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轩辕尘眉眼低垂,看不清眼底神色。 一顿早饭用得气氛微妙,在场之人表情各异,心里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早饭结束之后,恰好知州大人带着手下官员到场,也不知是算着时间来的,还是早就等在了外面。 谢锦对此并不关心,很快跟知州大人一起去视察各个镇上的灾情放粮和帐篷搭建工作。 比起刚来时候的混乱狼狈,这两天镇上的情况明显有所改善,衙门的官兵全部调动出来,各个镇都开始准备灾民安置工作,百姓也自发参与到其中,年轻有力的男丁帮着搭帐篷,妇人带孩子的带孩子没有孩子的也帮着干些体力活。 赈灾的工作看起来倒也进行的井井有条。 只是谢锦注意到,所有出来放粮的依然是陈兴和那几个事先有过联系的老板,其他暗中囤粮的粮商们至今连面都没露。 显然,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依然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奸商们早就跟知州大人商议好了,只待钦差大人一离开,他们立刻把粮食拿出来高价卖,或者等到陈兴和那几个粮商手里的粮食以正常价卖完了,百姓们手里余粮也吃完,再无粮可买时再拿出来卖,照样能卖高价。 到时候百姓手里有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子,就算是高价也买得起,朝廷赈灾银最终还是会落向奸商腰包。 一整天只转了三个镇。 第二天依然如此。 三日之后,第一批赈灾的银两和粮食被运了过来,粮食和银子都放在了陈家粮仓,于知州大感意外:“这……赈灾银不是应该放在府衙吗?” “嗯?”谢锦眉头微皱,“于大人之前不是说府衙里安置了许多百姓?粮食放不下吧,银子更不行了,虽然本官相信百姓都是朴实善良的,可最近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百姓们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箱银子摆在面前,能不心动吗?万一动手哄抢怎么办?” 于知州顿时语塞。 “大人先把受灾百姓的名册统计给我。”谢锦道,“之前本官不是让你统计了?” 于知州忙道:“已经统计好了,待下官回到衙门就给大人送过去。” 谢锦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去跟押送粮草的队伍交接去了,此番负责押送粮食过来的是楚南衣和莫陵安。 两人一起过来,倒是有些出乎谢锦意料,不过莫陵安带来的消息很快让他了然:“你那心上人已经率着黑曜军化整为零,在赶来的路上了。” 黑曜军? 谢锦一愣:“区区一个绵州,居然需要出动黑曜军?” “这是主上的意思,你有什么质疑,可以去跟主上说。”莫陵安语气淡淡,“虽然我也认为不需要黑曜军,不过曜世子这支黑曜军也算是精锐中的精锐吧,训练已有一段时间,主上总要看看他们的表现,表现不佳,你那心上人可能就要遭殃了。” 谢锦一听这话,顿时自我反省了一下,万一因他跟曜曜感情之事耽误了训练,从而导致曜曜受罚,他一定去主上面前抗议一下,毕竟他跟曜曜的事情是主上同意了的,小两口感情正是浓烈的时候,难免要多聚聚,主上应该能理解的不是吗? 然而这个想法刚浮现在脑海,谢锦忍不住又觉得还是应该相信曜曜。 曜曜不是个为了感情就耽误训练的人,之前他去过军营,军营里那些将士气势十足,威风凛凛,训练时矫健如豹,值岗时身姿凛冽如松,看着就知道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儿郎。 应该会让主上满意的。 谢锦想着,不由就有种迫切的心情,恨不得马上见到曜曜。 “这里情况怎么样?”楚南衣跟陈兴一起从粮仓里出来,一身简单青布衣看起来就像寻常做生意的商人,并且还是个不太打扮的商人,那张俊雅无害的脸也让人毫无戒备之感,是个天生让人心安的公子,“此番赈灾一事乃是集多人之力,谢大人回去千万别邀功,主上给你功劳都不能受,因为受之有愧。” 谢锦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本大人好歹也是打着赈灾名义而来的钦差,功劳是在明面上的,不像你,连调运粮食护送赈灾银都要假扮身份。” “谢大人这话说得就太没良心了。”莫陵安皱眉,“我们是不计功劳暗中助你,让你省去了多少心力?你倒好,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嘲笑我们,这才叫一片好心喂了狗吧。” 楚南衣缓缓点头:“陵安说得没错,大人这是把我们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不然我们还是撤吧。”莫陵安叹气,“出力不讨好,人家谢大人说不定根本不需要我们出这份力呢。” 谢锦斜斜站在一旁,听两人一唱一和不亦乐乎,唇角微挑:“你们现在就可以撂挑子,大不了爷晚些回去,反正有曜曜在这里陪我,我权当是度假。 只是回去之后若是主上问我为什么耽搁那么长时间,我就说你们在背后给我使绊子,看你们怎么如何交代?” “谢大人真是太可爱了,天真得可爱。”莫陵安嗤笑,“我可是掌管情报的,你以为你说什么主上都会信?” 楚南衣看了不远处来的一行人:“行了,干活。” 莫陵安打住话头,转头看到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跟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正往这边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票跟班,不由皱眉:“这老头是谁?” “你不是掌管情报的吗?”谢锦瞥他一眼,“他就是宗家老家主,宗威。” 第741章 谁泄的密 莫陵安转身看着正在把一石石大米归入粮仓的壮汉们,指挥着众人离开,并转身朝谢锦躬身:“大人,大米已经清点完入了粮仓,我们先去休息了,大人您忙。” 楚南衣微微躬身,跟莫陵安一起转身离开。 “等等。”于知州目光从莫陵安和楚南衣两人身上掠过,转而看向谢锦,“谢大人,他们送来了多少大米?” 谢锦道:“这不正等着知州大人过目呢。” 莫陵安转头,恭敬地看向谢锦:“方才不是跟大人说了吗?这个粮仓里送来的刚好大米一万石。” 宗家主眉心微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粮仓的粮食:“倒是不少。” “也不算多。”莫陵安道,“临梧这边的粮仓装个一万石,隔壁两个镇各装一万石,暂时来说百姓们的粮食问题是解决了,接下来只要把百姓们的住处安置好,发银子让百姓拿来买米,就可以安稳地维持接下来一个季度的日常生活。” 于知州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怎么这么多?” “多吗?”莫陵安诧异,“大人的意思是绵州不需要这么多大米?可是受灾百姓那么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于知州连忙笑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们的效率挺高,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调运了这么多大米过来,实在是辛苦了。” 谢锦道:“的确辛苦。” “那……”于知州迟疑一瞬,试探问道,“赈灾银也都过目了?” 谢锦点头:“本官已经清点完毕,于大人的名册呢?带来了没有?” “带,带过来了。”于知州把名册递给他,“这是绵州几个镇上所有受灾的百姓名单,请大人过目。” 谢锦接过来,却并没有立即翻看,而是朝楚南衣道:“你们两个等会去陈宅,本官还有些关于赈灾银和后续大米调运的问题需要跟你们确定一下。” “是。” “大人。”于知州一听不妙,伸手指着粮仓,“这里不是已经有这么多大米了?暂时应该够了吧,后续还要继续往这边调运?” “够了吗?”谢锦皱眉,“受灾百姓这么多,绵州庄稼几乎全部被淹,秋季的收成已经没了,运过来的大米至少得保证整个绵州城的百姓生计不成问题才算够。” “可是……” “可是什么?”谢锦不解,“于大人是担心大米太多了卖不完?” 于知州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谢大人。”宗家主淡笑着开口,“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先回去用个晚饭吧,羽裳今天请了戏班子到家里唱戏,歌颂谢大人一片忧民之心,还望谢大人赏脸。” 说着,目光落在楚南衣面上,“这两位老板也一起去吧,千里迢迢运粮过来也着实辛苦。” 谢锦闻言,转头看向楚南衣和莫陵安:“你们有空吗?” 楚南衣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也好。” “那就请于大人把你手底下的官员也都叫上,今晚热闹热闹。” 谢锦吩咐,心情似乎不错,“宗家主先回家准备准备,我回陈宅沐浴换身衣服。” 宗家主点头:“那就恭迎谢大人大驾。” 众人就此分道扬镳。 粮仓被关闭,外面数十人日夜轮守,防止任何人打粮仓的主意。 宗家主看着谢锦和楚南衣几人离开的背影,表情变得深沉幽冷,“于大人不觉得事情反常么?” “的确反常。”于大人神色阴沉,“谢锦的所作所为让本官有些看不懂了。” “粮食来得太容易,三万石粮食悄无声息就运了过来,我们甚至都没有听到风声。” 宗家主语调阴沉,显然已经生出了怀疑,“还有这位谢大人,文书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抵达绵州,施粥发馒头看似好大喜功,实则这本就是他此番紧急赶来要做的事情,为的就是让所有受灾百姓免受饥饿之苦,更是为了防止百姓饿极之下可能出现的暴乱。” 于大人闻言,面上浮现震惊:“这么说来,倒是我们判断错误?” “这些都不是重点。”宗家主冷冷说道,“重点是,谢锦来到绵州的时间太早,你还记得你那份折子送达皇城是什么时候? 而谢锦又是什么时候来到绵州的?文书上说的是四月底启程,可折子四月底尚未抵达帝都,这说明什么?” 于大人一惊,身后其他官员也纷纷面露惊疑之色。 “这意思是说,奏折尚未呈达天听,谢锦就过来赈灾了?” 于知州不敢置信地看着宗家主,心底却已是骇然,“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于知州身后的一个官员说道:“女皇陛下早就知道了绵州水患一事?谁泄的密?” “暂时还不确定究竟是女皇陛下未卜先知,还是谢家势力太大。” 宗家主眯眼,“我更倾向于是谢家势力太大。你们别忘了,当今女皇和摄政王的根基在大周,他们被接回东陵继位才几年? 短短三年时间根基尚浅,能不能让各大世家甘心听命都不好说,若说他们能预料到绵州水患一事,岂不是能封神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表情皆有些凝重。 “那宗家主以为我们该怎么做?” “谢锦命人运了这么多粮食过来,分明是要绝各大商家生路。”宗家主阴沉说道,“陈家若是低价卖米,我们粮仓里囤积的大米就会卖不出去,这不是故意要置我们于死地?” “可是三万石也不算太多……” “方才你没听他们说后续还会继续运过来?” 宗家主转头,冷冷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一个三万石就足以支撑整个绵州城百姓一个月的生计,两个三万石呢?三个三万石呢?等到绵州新种下的稻子收上来,你那些囤积的大米还能不能卖不出去?” 被怼的官员顿时哑口无言。 于知州脸色凝重,没料到谢锦居然打着这般毒辣的心思,“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各大粮商囤积的粮食都是银子买的,万一大米卖不出去,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谢锦这是要逼死他们? 第742章 请君入瓮 宗家主打算怎么办?”跟着宗家主一起来的粮商余老板皱眉,“就这么由着他打压我们?”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若还相信谢锦是单纯地想要赈灾显然大错特错,谢锦根本是联合陈家想要借机垄断米粮,好让陈家一家独大。 “于大人,我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王老板转头看向于知州,“这些年宗家、余家、王家都是大力支持于大人您的,若是我们此番蒙受太多损失,让陈家一口吃下所有的好处,只怕于大人这官服以后就穿得不太安稳了。” 于知州听他这明目张胆的威胁,心下骤然不悦,然而他心知王老板说的是事实,这些年宗家、余家和王家给他的好处太多,就在前几天,各大粮商还送了不少银子和值钱的字画给他,若是没有这些粮商在背后支持,他怎么可能把一个知州做得这么滋润? 然而与此同时,他们手里也掌握着大量于知州贪污受贿的证据。 若这几大粮商生意不好做,他这个知州大人大概也要做到头了,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死一起死,谁也躲不掉。 于知州想到这里,心里已经生出了灭口之意,却还是朝宗家主确认:“宗家主觉得该怎么对付谢锦?” 宗家主沉默良久,阴冷说道:“今晚来个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 宗家主缓缓点头:“先探一下谢锦的意图,如果只是为了利益,我们可以跟他谈判,有钱大家一起赚,我们让他安安心心地赈完灾回去领功,若是他坚决不配合,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余老板吓了一跳:“大人,他可是谢家嫡子——” “那又如何?”宗家主冷冷说道,“天高皇帝远。谢家势力再大,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手伸到绵州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算是谢首辅亲自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宗家主说得对。” 王老板道:“人都是看重利益的,十年寒窗苦读也不过是为了一朝功名加身,谢锦风流好色,追名逐利,总不可能是为了兼济天下做个大善人吧。” 于知州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眼底微现寒光:“宗家主,本官以为谈判没必要,今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话音未落,其他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先谈再说。”宗家主转身上了马车,“能不沾性命还是不沾性命为好,毕竟是朝廷命官,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对他动手。” 其他人纷纷点头。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皇城高官,惹上了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况且谢首辅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子,有人敢动他,谢首辅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天高皇帝远,以谢家的势力早晚也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如果谢锦执意不识好歹,非要动到他们的利益,那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看谁更的命更金贵。 “晚上让所有的粮商都到宗家来。”宗家主叮嘱,“今晚唱戏,人多热闹。” 于知州点头:“本官让手下官员也都去,壮壮声势。” 此事就这么定了,今晚注定要唱一出大戏。 谢锦带着楚南衣和莫陵安回到陈宅,轩辕尘安静地跟在身后,稍作休息之后,陈兴给四人送来了酒菜,带着屋里屋外所有人退得远远的,留给四人一室安静。 “那个姓宗的老头看起来已经有了怀疑,今天应该是鸿门宴。”莫陵安喝了口酒,“九爷今晚可做好了准备?” 谢锦道:“刚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 莫陵安抬眸看他:“他把我们一网打尽,还是你把他们一网打尽?” “你以为呢?”谢锦斜睨他一眼,“他要是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也就注定你应该把命留在这里,没用的家伙不配活着回去帝都。” 莫陵安表情一顿:“貌似你才是负责赈灾的钦差大人。” 谢锦心里想着曜曜,心情不错,语气也少了些许嘲讽:“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过来协助可不是我分配给你的任务,就算你失职也与我无关,我不会跟你兴师问罪。” 轩辕尘静静听着他们说话,暗道这莫陵安果然也是身负要职,只是他的职责好像不在朝堂。 说到兴师问罪,莫陵安忽然就想到一件事,兴致勃勃地看向谢锦:“听说你之前被主上关在御书房抽了一顿,抽得还挺狠?” 轩辕尘讶异地看了一眼谢锦。 谢锦表情微敛,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怪不得后来办案时对百姓这么上心。”莫陵安拿起筷子,开始享受美味的晚饭,“抽一顿肯定是有效果的,否则以谢家九爷那肆无忌惮的性子,只怕为求案子顺利,根本不在乎死多少人。” “楚南衣。”谢锦转头看向楚南衣,“你一个大男人,嘴巴不会那么碎吧。” 楚南衣风度翩翩地笑道:“此事可不是我说的,你别赖我。” “那是谁说的?” “莫陵安掌管情报——” “别拿情报当借口。”谢锦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总共几个?我不信他能从主上的嘴里问出来。” 顿了顿,“那个姓安的公公也绝对不敢乱说。” 楚南衣静默片刻,淡定地哦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743章 守身如玉 谢锦嗤笑一声,倒也没真的追究这个问题,反正挨打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好吧,当时的确觉得挺丢脸的,不过谢锦脸皮厚,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提及的污点。 “爱之深责之切。”他如此安慰自己,也说给在场的另外三人听,“爷会把这个当成是人生的指点,你们羡慕不来。” “羡慕?”莫陵安眼神古怪,“羡慕你挨打?” “九爷。”轩辕尘适时开口,转移话题到正事上,“今晚去宗家,我们要做些什么准备?” “看,咱家阿尘多懂事。”谢锦伸手勾着轩辕尘的脖子,“你们学着点,别一天到晚不学好。” 莫陵安道:“我只怕尘公子早晚被你带坏。” 楚南衣喝了口茶:“尘公子出来历练时跟着谢锦倒是没错,主上这般安排实在圣明,不过尘公子得记着,办差方面可以跟谢锦学着随机应变,但是做人方面一定得注意——” “爷做人方面怎么了?”谢锦睨他一眼,“楚南衣,你以为你是个大白兔?” 楚南衣道:“我最起码懂得洁身自爱。” 谢锦一噎,“爷现在也挺洁身自爱的,时刻想着为曜曜守身如玉。” 楚南衣和莫陵安同时嗤笑。 “阿尘。”谢锦伸手指了指他们两个,“以后有经验单独出来办案时,他们两个也许会成为你的帮手,到时候可劲地使唤他们,千万别客气。” 轩辕尘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九爷。” “谢他干什么?”莫陵安随时不忘拆谢锦的台,“我跟南衣又不是听他的话,没有主上的吩咐,你以为我们想帮谁就帮谁?以后能不能得到我跟南衣协助,还得看你有没有单独办差的能力,谢锦说了可不算。” 轩辕尘点头:“我会跟着九爷好好学。” …… 短暂的商谈结束,四人各自去沐浴换衣服,今天忙碌了一天,总该清清爽爽地去赴人家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抵达宗家时,大门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一个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看着就是常年压榨百姓吃得脑满肠肥的模样。 谢锦是钦差,他一出现,其他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富商,都得过来跟他见礼陪笑,说一些官场上或者商场上早已信口拈来的阿谀奉承话,只把这位年轻俊美的钦差大人捧得飘飘然,面上泛起了春风得意之色。 除了奉承之外,谢锦和楚南衣几人过分出众的外貌在一干腰粗脸大的富商之中,也实在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人忍不住欣赏了一番,哪怕这些平日里只认银子和美人的老狐狸们,此时也难得被四个出色公子同时的这一幕惊得心头古怪。 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些。 这几个人一起出现,任是谁看了都绝对会相信他们是帝都来的贵公子,周身的气度骗不了人。 “钦差大人来啦?”宗家主笑着迎了出来,身后跟着宗羽裳,“酒席都已经备好了,戏班子也到了,各位大人里面请。” 谢锦伸手就揽住了宗羽裳的腰:“一天不见,想死爷了。” 宗羽裳温顺地把他搂着,依偎在他身侧,柔声笑道:“大人,戏班子都准备好了,祖父备了隆重的宴席,今晚到的大人不少,各个县和镇上的官员大人都来给大人捧场,今晚一定会热闹。” 谢锦听出了他的意思,笑意深邃,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真乖。” 楚南衣和莫陵安跟在身后,目光微妙地盯着两人亲昵的动作,暗道这谢锦的死期快到了吧,他们原本是打算今晚事情结束之后就离开的,此时看来,也许还可以留下来看看好戏。 轩辕尘已经见怪不怪,沉默地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表情让人分不清他是不高兴,还是不愿在人多的场合闹脾气。 商人跟权贵不同,就算家族多有钱,宅子的大小和规格都是有规定的,这一点宗家比起上宁云城还是要低调一些,毕竟上宁云家那时朝中有人,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今晚人多,宗家主把宴席设在了花园里,宽敞,连长廊上都设了座位。 戏台摆在园子中央,周围全是坐席,谢锦的位置自然在最中间视线最好的位置,然而与此同时,他周围前后坐着的全是宗家成员、各大粮商老板和知州手下的官员。 也就是说,他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包围在了中间,若是中途发生什么不愉快,他的处境会不太好。 不过谢锦对此很是淡定。 手里挽着个宗羽裳,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各位大人和各位老板依着身份一一落座,楚南衣和莫陵安坐在外围长廊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既能时刻注意着席间诸位大人交换眼神时的小动作,又能及时察觉到宅子里发生的一些异动。 戏班子很快上场,宗家的下人们也陆陆续续把酒菜端上来。 见惯了大场面的谢锦对一个商人家中的宴席当然是应付自如,况且今日在场的这些看似心机深沉,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实则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付起来并不难。 “谢大人。”知州大人抬头看着戏台上的水袖美人,“这是绵州最有名的戏班子,上面这位是绵州最有名的——” “我觉得还不如羽裳好看。”谢锦只瞥了一眼台上就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羽裳,端起酒盏送到宗羽裳嘴边,“来,爷亲自喂你,喝口酒。” 宗羽裳温顺地抿了一口,借着酒杯的遮掩唇语道:“祖父谨慎,昨晚把书房里所有的证据、名册都收进了他卧室的床板下。” 谢锦盯着宗羽裳,啧啧两声:“越看就越觉得还是羽裳容色美丽,瞧瞧这小脸,瞧瞧这小嘴儿……爷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说着,执壶又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喂给宗羽裳:“来。” “床板下设了机关,只要掀开床板,就会触动暴雨梨花针的机关暗器。” 宗羽裳抿了口酒,抬眸看向谢锦,眼底情意绵绵,“大人待我真好,只是……” “只是什么?” 宗羽裳低着头,看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羽裳是担心大人赈灾结束离开之后,会不会把他给忘了?”宗家主笑道,“这两天大人出去视察赈灾进展,羽裳一个人在家就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大人一走了之不管他了。” “怎么会?”谢锦安抚地揉了揉宗羽裳的头,“本大人要是走的话,一定带上你。” “大人大概是忘了您还有一个夫君吧。”轩辕尘语气冷漠,“别忘了您的婚事是女皇陛下亲赐的,你真敢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去,我看大人如何跟陛下交代。” 第744章 撕破脸 这位公子非常擅长在关键时候泼冷水。 空气微凝,宗家众人和在场的诸位官员都把视线投了过来,时间气氛一时微妙。 被人当众呛声,谢锦脸色显然有些挂不住,表情顿时冷了下来,缓缓转头看他:“你最近是欠抽了吧?” 虽然轩辕尘知道谢锦此时是在做戏,然而往日里谢家九爷威名甚重,此时表情冷下来的时候,气势足够吓人。 轩辕尘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像是不敢再跟他呛声。 “大人怎么这么凶?”依偎在他怀里的宗羽裳像是害怕,小声开口,“别把尘公子吓着。” “是啊是啊,大人别闹,眼下这么好的气氛应该高兴才是,别生气。” “尘公子也是有口无心,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其他人纷纷开口打了圆场,才逐渐把气氛缓和了下来。 坐在长廊上的莫陵安和楚南衣安静地看着他们表演,唇角微勾,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别说,谢锦这人吧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真正办大事的时候却丝毫也不含糊,怪不得主上那么放心地把一件又一件大事交给他去办。 “说到离开,不知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知州大人适时地开口,“等大人回京之日,下官等给办个饯行宴,代表绵州所有百姓感谢大人此番心系百姓,赈灾有功。” “是啊,我们都应该感谢谢大人。” “若不是谢大人,陈家的粮仓眼下也囤积不了那么多大米。” “大人真是我们的好父母官呀!” 众人言不由衷地捧着,面上带着虚假的笑意,一双双眼睛盯着谢锦,恨不得马上就把他送走—— 如果这位钦差大人识相一点,打算这三两日就离开连州的话,他们会考虑留他一条命,今天晚上这个就是纯粹的欢送酒宴。 若是他打算在绵州继续逗留,甚至决定要插手各大粮商的囤粮问题,那么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为了利益而不得不对他出手了。 “好说好说,诸位都不用过分客气。”谢锦笑着,“本官好不容易来一趟绵州,诸位难道不想让我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况且绵州多美人,本官若真明日就走,羽裳小美人该怎么办?” “谢大人。”宗家主淡淡一笑,“今晚有件事,我们一直有些想不明白,还望谢大人给我们解答一下。” 谢锦不解:“什么事想不明白?” “陈家米仓里的大米,是大人要填满的?” 谢锦缓缓点头:“是啊,为了赈灾嘛。” “陈家之前主动拿出米面布施给百姓,也是大人的主意?” “是啊,本官来绵州就是为了赈灾。”谢锦继续点头,“借用了陈家的大米,自然得给人家还回去。” 宗家主淡笑:“大人还的有点多了吧。” 谢锦道:“有借有还本就是应当,至于多不多,那也是本官的事情,从别处收购大米的银子是朝廷出的……宗家主这是觉得不妥?” 宗家主道:“大人该知道,绵州十几万百姓所需粮食巨大,各大粮商素来都是公平竞争,若大米全由陈家垄断,其他粮商该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借此被打压?若以后陈家一家独大,我们这些家族在绵州如何立足?” 谢锦挑眉:“一家独大?宗家主怎么会这么想?” “大人把那么多大米全部塞入陈家米仓,难道不是为了让陈家一家独大?” “陈家米仓里的大米都是陈家出银子从楚老板手里购买的。” 谢锦抬手指了指长廊上,“除了本官赈灾借用的数量双倍归还之后,其他的陈家也是出了银子购买的,你以为本官真有那么大的权力,把朝廷的赈灾银全部买大米塞进陈家米仓?” “为什么要双倍归还?” “本官抵达临梧当日,百姓们饥饿交加,街边孩子饿得脸色青白无精打采,知州大人和其下官员可曾为百姓们熬过一锅粥,发过一个馒头?” 谢锦笑了笑,“本官来到临梧,率先入住了陈家宅子,连夜蒸馒头用的是陈家的面,熬粥用的是陈家的米,厨子皆是陈家满镇子找来的青壮年,这些人干活所需要的工钱也都是陈家发放,本官还给他们两倍的大米有何不可?” “钦差大人此言差矣。”于知州不服地辩驳,“绵州水患淹没稻田房屋,本官率领众位大人积极筹粮,去邻城甚至外省买帐篷,查看受灾民众,忙得马不停蹄…… 大人只看到那些百姓饥饿,却不知道官府一时半会儿筹不到足够的粮食,就算下官有心解决百姓吃饭的问题,可一时之间大米不足,发给这个临梧镇,安河镇就会短缺,总之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如此一来,发不到粮食的百姓若是心生不满,引起暴乱——” “于大人这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吗?” 谢锦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里,一只手还勾着宗羽裳的发丝,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果本官现在去查看,宗家,余老板,王老板,以及其他各位大人家里的粮仓应该早就填满了大米吧?” 众人脸色一变。 “怎么?”谢锦漫不经心地淡笑,“准备等本官离开绵州之后立即抬高粮价,借着绵州灾情发一笔横财?”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方才还笑容满面虚伪奉承的各位大人和粮商老板们,此时看着谢锦的眼神里流露出阴森森的冷意。 “看来是我估算错误。”宗家主冷冷一笑,“我以为谢大人是联合陈家想要独吞好处,没想到是为了对付我们啊,谢大人好演技,连我都被骗过了。” 谢锦闻言,认真说道:“其实真不是本官演技好,从本官来到绵州开始,很多破绽就摆在了各位面前,只是诸位虽看起来老谋深算,实则却比本官想象中单纯了太多,本官也是无奈,这才不得不陪各位演下去。” 第745章 一网打尽 大人这话说的,可是让我们有些惶恐啊。”于知州皮笑肉不笑,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提前布置在这里的官兵做好准备,“下官觉得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谢大人以为呢?” 宗羽裳低声说道:“大人,我觉得知州大人说得对,做生意和气生财,做官也是。大人在绵州赈灾有功,回到帝都女皇陛下肯定给大人加官进爵,于大人也会写上一份折子,给大人歌功颂德,若大人愿意,我们还可以让绵州百姓上万民书……” “羽裳宝贝儿,你的意思是于大人已经可以在绵州一手遮天,欺上瞒下,想给谁歌功颂德就给谁歌功颂德?” 谢锦淡淡一笑,“让百姓上一份万民书,对知州大人歌功颂德一番,是不是就该把于大人连升三级了?或者给宗家主歌颂一番,也可以让宗家飞黄腾达,一跃升天?” 宗羽裳轻抿着唇,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无措地看着他:“大人觉得这样不妥吗?” 谢锦手指摇了摇:“非常不妥。” 宗家主表情阴沉:“所以谢大人这是铁了心,必须要让陈家一家独大?” “绵州粮食不止陈家一家。”余老板站了起来,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大人把所有生意都给陈家来做,这不公平吧?” 谢锦静默一瞬,随即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本官什么时候下令其他粮商不许卖米了?” 他的确没有下令。 然而事实却是宗家、余家、王家和其他几家因为抢时间,从临县收购来的大米都比成本价高出两成,为的就是灾情之后暴涨一波粮价,趁机大赚一番,如果此番陈家把价格压下去,或者只是维持原本该有的价格,那么宗家、余家和王家白忙活一场不说,还会倒赔进去一些,眼睁睁看着原本该赚进腰包的银子飞了,谁会乐意? 维持原价卖得越多,赔得越多,若是捂住不卖,陈家的大米一波一波源源不断运来,会直接把大米生意垄断,以后他们想要再抢过来就更难如登天。 只是这些话彼此虽心知肚明,面上却万万不能直言。 “还是请大人三思。”宗家主沉沉说道,“为了陈家而让其他几家蒙受损失,搁谁谁都不乐意。” 余老板道:“请大人三思。” “还是请钦差大人好好考虑。”王老板也站了起来,冲着谢锦微微拱手,态度看似谦恭,姿态却是强硬,“绵州这么多粮商可就指着粮仓维持生计呢。” 谢锦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今天晚上阵仗不小,诸位大人和家主是打算来硬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宗家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大人这般,我们也是没办法往下谈了。” 谢锦端着酒盏,调情似的给宗羽裳喂了一口酒:“宗家主有何打算?” 宗威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一挥。 暗中潜伏的官兵齐刷刷持刀上前,东南西北方向各有数十人,剑光寒冽,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屋顶上冒出了一排弓箭手,寒光森森的箭矢正对着谢锦的方向。 刹那间气势森然,一触即发。 坐在廊上的楚南衣慢条斯理地搁下茶盏,语气闲适:“曜世子应该到了吧。” “那肯定的。”莫陵安道,“误了正事,别说他心上人性命堪忧,就是主上那一关他也过不了。” 楚南衣缓缓点头:“这就好。本公子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多天,还大老远的给谢锦送粮食过来,若是刚到这里就丢了性命,实在有冤都没处诉。” “我们俩知道曜世子什么时候抵达,可谢锦应该不知道吧。” 莫陵安转头看向楚南衣,眉心微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很悠然自得,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紧张担忧的样子?” 楚南衣环顾四周:“可能他已经摸清了宗家宅子里的逃生之路,就算真的打起来,他也没那么容易死。” “看来这是早有准备?”谢锦嘴角勾起,脸上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谋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谋杀女皇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更是罪上加罪。虽说天高皇帝远,可区区一个绵州知州和几个家族,应该无法抗衡朝廷的军队吧? 本官真想不通你们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就算真活腻味了,也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谢大人身在瓮中还敢如此口出狂言,下官也当真是佩服。” 于知州淡笑,“就算今日钦差大人死在这里,谁又能证明是我们杀了你?” 谢锦挑眉:“没人能证明?” “当然没人能证明。”于知州冷笑,“下官一份折子上奏天听,就说钦差大人在绵州遭遇刺杀,或者赈灾时被大水冲走,为了百姓舍身取义,实乃东陵功臣,更是绵州城十万百姓心里的大英雄…… 谢大人一死,死无对证,死因还不是任由我这个知州编造? 到时候给谢大人好好表功一番,女皇陛下说不定还会追封大人为忠义侯,光宗耀祖,庇荫后世——” “这位大人今晚喝了几杯酒啊?满嘴胡言梦语,不会是花生米吃得太少了吧?” 突如其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干净清冽,带着微微的冷意和肃杀之气,就像阴沉的夜晚忽然照进来的一抹朝阳,让在场的人齐刷刷转头。 对于谢锦来说是朝阳,对轩辕尘来说是灿烂的太阳。 而对于在场的官员和家主们来说,却是今晚送他们通往地狱深渊的死神。 缓步而来的青年眉眼俊雅清贵,身姿挺拔修长,一身银白戎装在夜晚灯火下折射出俊雅凛冽的色泽,气度非凡卓绝,军营里历练出来的冷硬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身后数十位银白戎玄色披风的将士如暗夜鬼魅,身姿如鬼魅般在宅子里急掠,电光石火之间便解决了所有持剑的官兵,当当当兵器落地声听着让人心惊。 屋顶上的弓箭手尚未察觉到危险,就在悄无声息间被制住要害,无法动弹分毫。 整个园子里寂静无声,宗家主的脸色从震惊到僵硬,又从僵硬到一片惨白灰败,显然已经料到了自己今晚的结局。 第746章 轩辕谢氏,你可知罪? 席间众人震惊地站起身,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私闯民宅——” “于大人,他们可不是私闯民宅。”楚南衣好心地提醒,“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淮南王世子轩辕曜,他麾下统帅的是黑曜军,此番前来同样是奉旨办差,有权私闯你这辖下任何一座宅子。” 话音落下,于知州砰的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跟宗家主一样惨白如纸。 完了完了,全完了。 死期将至。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够…… 轩辕曜目光如剑,冷冷扫过眼前在场的众人,视线掠过谢锦身边的貌美少年,没什么反应,很快看向于知州,声音冷峻如霜:“密谋谋杀朝廷命官,罪无可恕!于大人和在场的诸位家主不用辩解,也不用求饶,从此时开始保持安静,本将军不想听到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浸淫军营多年出来的青年将军气势慑人,语调冷漠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明明是没有起伏的声音,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阵阵闷雷,让人心头胆寒。 “看起来好像不需要我们动手了。”楚南衣淡笑,站起身拂了拂袍袖,“曜世子以前时常跟谢锦混在一起,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皇族世子的模样,今晚我们才有幸真正见识到主上一手培养出来的武将该有的气势。” 莫陵安没说话,沉默地环顾四周。 黑曜军进入这座宅子没有一点声音,动手时干净利落,身手矫健利索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持剑的官兵本就是三脚猫,不过能在弓箭手都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掠上屋顶把他们制住,依然是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由此可以看出,黑曜军训练的标准当真是做到了以一敌十,整体作战能力暂且不论,只单兵作战这一点来说,已足够强悍。 接下来的事情已无需赘述,各家家主还想辩解,想求饶,于知州手下的官员也想替自己寻找被赦免的理由,可谢锦就一句话,今晚进了这宅子的所有官员和粮商,全部罪无可赦。 于是毫无悬念地,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除了楚南衣和莫陵安,哦,还有一个宗羽裳。 “大人……”宗羽裳轻扯着谢锦的袍袖,“我怕。” 谢锦斜睨着他:“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演戏还演上瘾了? 宗羽裳轻咬着唇:“怕那位将军。” 谢锦转头看向轩辕曜,无情地伸手拨开宗羽裳不安分的爪子,抬脚走了过去,“曜曜。” 轩辕曜冷眼看他:“轩辕谢氏,你可知罪?” 谢锦一懵:“……” “公子。”宗羽裳又缠了上前,楚楚可怜地轻扯着谢锦的手臂,“大人明明说了很喜欢羽裳,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谢锦眉心微皱,偏头看着他:“你有完没完?” “大人?”宗羽裳一怔,随即眼眶发红,惴惴不安地放开他,“我……我做错了什么?” 谢锦语气平静:“如果你想让爷把你一并拿下问罪,让宗家被押去帝都斩首示众的话,大可以继续放肆。” 宗羽裳表情一顿,随即撇了撇嘴,顿时不说话了。 “楚南衣。”谢锦理所当然地开口吩咐,“你跟他一起去他祖父的房里,掀开床板把所有的罪证全部拿出来,当心机关暗器。” 楚南衣挑眉:“我又不是办差的钦差,更不是抓人的将士,为什么让我去?” “因为你留在这里碍眼。”谢锦冷笑,“难不成你想负责巡逻这宅子?” 楚南衣轻叹一口气,跟宗羽裳一起离开。 “大人。”宗羽裳临走之前还不忘表诉情意,“我真的喜欢大人,大人回京时能不能把我带上?我想跟着——”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音在谢锦平静却充满威胁的眼神注视之下。 宗羽裳转身跟楚南衣一起走了,去忙今晚最后的事情。 “莫陵安。”谢锦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你跟轩辕尘一起,带着几个黑曜军去审问,我要在最短时间之内知道这些家主们这些年得了多少不义之财,有关的账本名册,府衙里那些相关的卷宗都给我拿过来。” 莫陵安倒是没有抗议,而是朝轩辕曜道:“曜世子,可否点几个黑曜军给我?” 轩辕曜点了几个人给他,并道:“安逸负责收拾善后。” “末将领命。” ……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下去,这边只剩下谢锦和轩辕曜。 “曜曜生气了?”谢锦上前,在黑曜军将士面前有所克制,只是冲着轩辕曜笑了笑,“我这是为了办案需要。” 轩辕曜语气平静:“我有说你什么吗?” 谢锦一噎:“我怕你误会。”没说什么还问他是否知罪? “我倒是觉得你很乐在其中。”轩辕曜淡道,“宗家少年貌美如花,你喜欢上他也正常。” “我不喜欢他。” “你在跟我顶嘴?”轩辕曜皱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家规五条忘了?” 谢锦拧眉想了想:“曜曜,家规上没有规定不能顶嘴。” 轩辕曜表情一冷:“回去把这一条加上。” 谢锦:“……”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曜曜。”谢锦笑得无比真诚,“我保证我没有对宗羽裳做过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轩辕曜定定看着他:“你当我眼瞎?” 谢锦:“……” “本将军方才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你们俩头靠头,身体亲昵地搂在一块儿。”轩辕曜语气平静,“别再狡辩,否则罪加一等。” 谢锦终于彻底闭嘴。 第747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人多力量大,况且黑曜军做事效率是真的高。 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分头行动的莫陵安和安逸带着黑曜军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过来,轩辕曜则亲自把宗家宅子到处查看了一遍,把能收走的东西全部收走,该贴封条的全部贴了封条。 乱七八糟忙了一阵,几人抵达宗家园子里汇合时已是后半夜,楚南衣领着宗羽裳姗姗来迟。 “宗家所有账本和罪证都在这里。”楚南衣把一大摞东西交给黑曜军,“方才我跟宗少爷又去了一趟宗家主的书房密室,找了半天才找到宗家米仓的钥匙,所以来得晚了些。” 轩辕曜闻言,只淡淡看了一眼宗羽裳,倒也没说什么。 楚南衣敏锐地发察觉到谢锦今晚表现不佳,居然用了两个多时辰还没把心上人哄好,不过眼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黑曜军从宗家库房里抬出了几大箱的白银,许多值钱的字画花瓶,以及数不清的珍宝玉器,然后几人又拿着钥匙去了宗家粮仓。 果不其然米仓里早已囤积了满满的大米,看起来竟是比陈家米仓里刚填进去的大米还多。 “这些大米全部用来赈灾,免费发放给受灾百姓。”轩辕曜转头看向楚南衣,“你认识的人多,可以安排一些可靠的人安置灾情后续工作。” 楚南衣下意识地点头。 这个时候的轩辕曜表情认真而严肃,看起来比平常多了冷淡的威严,明显是正事大于一切,不容丝毫玩笑心态,并且军中将领发号施令本就有种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度。 楚南衣分得清场合局势,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调侃。 倒是宗羽裳频频看向轩辕曜,那眼神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情敌有多难对付,可惜轩辕曜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给他。 楚南衣和莫陵安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嗯,眼下办正事要紧,好戏留着稍后再看。 待到善后工作几乎完成,几人走出宗家宅子准备离开时,轩辕曜下令封了宗宅,“不止是宗家宅子,今晚所有跟宗家一伙的粮商和府衙官员家宅子全部贴上封条,等此间事了,所有人押回去待审。” 宗羽裳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谢大人已经答应把宗家交给我来处置。”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变得微妙。 所有人的表情齐刷刷变得诡异,看向谢锦的眼神透着一种混杂着同情、怜悯和诧异的色泽,像是在说,你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作死?作死到了拿律法做承诺? 这下不是轩辕曜吃不吃醋的问题了,而是谢锦还有没有命活到回京都是个问题,就算侥幸能活着回去,只怕也极有可能就此被休弃,从此摘下轩辕姓氏,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谢氏头衔。 “封上。”轩辕曜强硬地命令。 “曜曜。”谢锦笑着开口,像是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气氛似的,“我的确答应把宗家留给宗羽裳。” 话音落下,空气更安静了。 楚南衣转头望天,东方刚出现了鱼肚白,天空灰蒙蒙一片……忙碌了一夜,他们都累了好吗?能不能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虽然看好戏也比较重要,但回去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醒来之后泡上一杯茶,优哉游哉坐着看戏不好吗? 莫陵安则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宗羽裳,想知道这少年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说动谢锦答应他这么离谱的事情? 难不成真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就把谢锦谢九爷给虏获了? 谢锦的这句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尤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有一种挑衅的感觉,虽然他本身并没有挑衅的意思,但轩辕曜本来就对他不太满意,此时听到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莫陵安以为他会动怒。 宗羽裳也以为他会表现出一点怒火,至少就算不大发雷霆,脸色也会变上一变。 然而出乎意料的,轩辕曜却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宗羽裳一眼,随即缓缓点头,吩咐手下黑曜军:“宗家暂时不封,但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此言一出,不只是宗羽裳诧异,便是莫陵安和楚南衣也大感意外,谢锦却像是早已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唇角笑意加深,满眼柔情地看着轩辕曜。 知他者曜曜也。 就算暂时还不明白详情,也绝对不会在人前落他脸面,更不会轻易质疑他的决定—— 今日若两人立场对调,谢锦同样会这般相信他,绝不会质疑他的决定半分。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外人面前轩辕曜的确会给谢锦面子,不会跟他争执,毕竟谢锦才是此番前来赈灾的钦差,当众驳他的脸面,就是驳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脸面。 并且就算只处在他们二人的立场,轩辕曜也从来不是一个会不分场合随便发脾气的人。 然而越是沉稳大度耐得住性子的人,往往越是不太好打发。 “先去休息吧。”楚南衣开口,态度温雅闲适,“安河镇有座别院可以做临时落脚之处。” 于是一行人去了安河镇,骑马赶路,无需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让人没想到的是宗羽裳居然也会骑马,而且看那身姿,骑术还不错。 楚南衣想问问谢锦,宗羽裳也是宗家人,为什么没有把他一起押起来,反而让他一路跟着他们? 不过看轩辕曜都没问,他自然也不好关心这个敏感的问题,反正此番主要事务都由谢锦负责,他心里有数就好。 到了安河镇别院,天已经完全亮开,楚南衣唤来几个侍女小厮,几人分开去洗漱更衣,宗羽裳被两个侍女带着去洗漱沐浴,谢锦自然和轩辕曜在一起,小厮给他们准备好了水和换洗衣物,很快就告退。 轩辕曜不发一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谢锦边洗边殷勤地伺候着轩辕曜,像是在将功折罪。 沐浴更衣结束,两人刚回到内室,轩辕曜就拿出了几个黄灿灿的金元宝,在地上一字排开:“别说我折辱你,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锦错愕:“男儿膝下有黄金难道是这个意思?” “跪下。”轩辕曜在床沿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得像是山雨欲来,“我有话问你。” 谢锦静静瞅着他俊雅容颜,“曜曜先让我亲一口,我这两天可想你了。” 轩辕曜目光一沉:“跪下!” 扑通一声,谢锦跪了下来,还伸手把移位的金元宝放回自己膝盖下,表现得极为乖巧。 第748章 审问 金元宝磕得膝盖有点疼。 谢锦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抬头看向轩辕曜:“曜曜,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做。” 轩辕曜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道:“你们晚上有没有同床共枕?” 谢锦表情微变,弱弱地道:“这是为了取信于人,我对宗羽裳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轩辕曜冷笑:“听说那天晚上他喊了大半夜,还挺销魂。” 谢锦抿着唇笑:“曜曜应该知道,叫得越大声才越假,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得逞,不然谁家晚上叫的那么大声?我们俩也没——” “闭嘴。”轩辕曜冷冷看着他,“我现在是很严肃地审问你,你别给我贫,再辩解,别怪我对你使用暴力。” 谢锦表情一正,连道不敢。 “继续说。” “宗羽裳恨宗家所有人,所以提出跟我合作,他帮我拿到宗家所有的证据,我答应把宗家交给他处置。” 谢锦一字一句把来龙去脉解释得很清楚,一条都不敢漏掉,“他手里还有一个治水能人,到时候缅江河堤还需要这个人出一份力,并且宗羽裳答应,以后宗家明面上所有生意所得,七成交由朝廷或者用来治水,他只留下三成,用来发放工人的俸禄。” 轩辕曜皱眉:“这件事你能做得了主?” “不能,所以还需要请示主上,主上同意之后,我才可以做主。” 轩辕曜语气淡淡:“我看宗家小少爷对你倒是情深意重。” “他这两天演戏演上瘾了,故意想挑拨我们呢。”谢锦伸手去摸轩辕曜的手,“曜曜应该相信我才是——” 啪! 轩辕曜一掌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你给我老实一点。” 谢锦缩回手,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那天晚上虽然我们同床,但是并没有共枕,但是我连他的手都没摸,而是看了一夜地形图,轩辕尘也在房里呢。” 他不说轩辕尘还好,一提起轩辕尘,轩辕曜不由更想皱眉:“尘公子都是成过亲的人了,你演戏居然还能把他卷入其中?你以为他也如你这般厚脸皮放得开?” “为了办差,偶尔委屈他一下也没什么。”谢锦辩解,“我不也是为了速战速决,好早日回去见你吗?” “速战速决?”轩辕曜冷笑,“你当我眼瞎还是耳聋?我看你跟那个宗家小少爷坐一起挺般配的,挽着手,搂着腰,滋味挺销魂吧? 那小少爷含情脉脉,吴侬软语,轻而易举就能哄得你心花怒放找不着北了,索性就带回去放在身边——” “曜曜。”谢锦伸手,“你打我一顿吧。” 轩辕曜顿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虽然我知道曜曜只是吃醋,但我不应该让曜曜感到不舒服。”谢锦真诚地认错,“我保证下不为例。” 轩辕曜垂眸,盯着他修长漂亮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揽着那宗家少年的腰,两人那么亲密地靠在一起…… 一柄剑递到眼前,轩辕曜目光微转,顺势就落到了剑上。 “这里没什么别的工具,就用这个吧。”谢锦把剑柄塞到他手里,软语轻哄,“打一顿消消火,然后就别生我的气了,嗯?” 轩辕曜皱眉。 “曜曜?” 轩辕曜把剑放在一旁,“我没兴趣打你。” 谢锦伸手去揽他的腰:“曜曜是不是舍不得?” 轩辕曜没说话,心里却清楚的确是舍不得。 这么漂亮的手,打坏了怎么办? 谢锦靠在他怀里,抬眸轻问:“曜曜还有什么想问的?” 轩辕曜想了想,淡淡道:“暂时没了。” “那我可以起来了?”谢锦揉着膝盖,“金元宝磕人也挺疼的。” “疼也忍着,我气还没消呢。”轩辕曜冷哼,“以为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出了门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谢锦眼巴巴地看着他:“我错了。” “出门才多久,就开始学会顶嘴了?” 谢锦叹气,觉得这一点是真冤枉:“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轩辕曜不说话。 于是谢锦再一次认错:“我错了。” “去洗澡。” 谢锦啊了一声,“刚才不是洗过了?” “再多洗两遍,谁让你乱摸别人?”轩辕曜冷冷看着他,“下次再乱摸乱碰,把你这双爪子给剁了。” 谢锦闻言,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连眼底都流泻出笑意,他真是爱极了轩辕曜吃醋的样子,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曜曜,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男子,而是恰好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其他男子就算如何貌美也入不得我的眼。” 轩辕曜冷冷哼了一声。 “虽然不该提及以前那些风流韵事,可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美丽容貌的不过是一副皮囊,世间貌美之人何其多,能让我倾心的只有曜曜一人。” 轩辕曜原本就没有怎么生气,因为他相信谢锦不是乱来的人,就算有一些亲密的动作,也只是逢场作戏。 他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或者更直白的说,看着别人依偎在谢锦身侧,他有些吃醋。 不过他也知道谢锦说的是事实,私心里来说,他从未怀疑过谢锦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但还是吃味。 尤其那个宗家小少爷一副柔弱无骨依偎在谢锦身侧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去洗澡。”轩辕曜说着,恶狠狠地磨牙,“本将今日要好好振夫纲。” 谢锦闷笑:“好,为了让曜曜消火,我今天躺平,任由你处置。” 轩辕曜沉默。 “曜曜,现在我可以起来了吗?” 轩辕曜哼了一声。 谢锦伸手拿过膝下几锭金元宝,然后才起身,小心地揉了揉膝盖,“这个东西磕人真疼。” 轩辕曜若有所思:“很疼?” 谢锦点头。 “既然那么疼,以后就作为你的家法吧。”轩辕曜语气平静地做了决定,“以后再敢惹我不高兴,我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感觉,一个时辰起步,保管叫你销魂难忘。” 谢锦打了个寒颤:“一个时辰起步?” “不然呢?” 谢锦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反正我生是曜曜的人,死是曜曜的鬼,曜曜怎么处置我,我都甘之如饴。” 一句一个情话,谁能招架得了? 轩辕曜抬脚踢了踢他的腿:“去洗澡,洗完澡回来赶紧脱光给我躺下。” 谢锦低笑,愉悦得近乎宠溺:“是,我这就去。” 第749章 卸磨杀驴 谢锦刚要起身去再洗一遍澡,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 他和轩辕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房门方向:“谁?” “大人,是我。”宗羽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柔柔弱弱的,听着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怜惜欲,“我可以进来吗?” 谢锦看着轩辕曜:“他来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轩辕曜眉心紧皱,“貌似他是来找你的吧。” 谢锦语气平静,“不用理他。” “大人。”宗羽裳却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忍不住又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谢锦语气冷硬,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滚远一点。” 门外静默一瞬,宗羽裳黯然失落:“大人讨厌我?” 轩辕曜刚缓和下来的表情又有了笼罩冰霜的痕迹,谢锦恨不得把宗羽裳大卸八块,恨恨地转身走了出去,拉开房门看着宗羽裳:“你想去青楼接客?” 宗羽裳一愣:“去青楼接客?” “爷可以成全你。”谢锦语气平静,却充满着无情肃杀之气,“爷手里有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美少年,现在就在帝都一座青楼做小倌儿,如果你对这行感兴趣的话,爷可以捧你做花魁。” 宗羽裳沉默片刻,“我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你老在我面前蹦跶干什么?” 谢锦冷冷看着他,“想要挑拨我跟曜曜的关系?你还嫩了点。” 戏都演完了还不赶紧滚?上赶着找死吗? 宗羽裳轻笑:“大人怎么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之前分明不是这样,难道是曜世子驭夫有道?” “你可以滚了。”谢锦淡道,“若再不识相,爷可以把你一并捉去帝都问罪,无非就是缅江河堤重新找个善治水的人过来,你手里握着的筹码对于来说不具备吸引力。” 宗羽裳委屈:“大人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你要是做一只乖巧的驴,爷可以不杀。”谢锦挑眉,并不介意做一个不守承诺的人,“不听话的驴,留着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把房门一关,直接把这个须臾之间已由美人变身成驴的少年隔绝在了门外。 宗羽裳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宗小少爷这是吃了闭门羹?”莫陵安甩着扇子走过来,目光落在宗羽裳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你这容貌虽不错,不过在谢九爷面前似乎不太好使。”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谢家九爷,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他甘愿放下身段的心悦之人,其他人就算如何貌美如花,只怕也再入不得眼。 宗羽裳看着他:“莫公子喜欢我这款的吗?” “不。”莫陵安拒绝成为断袖,“本公子只对女子感兴趣。” 宗羽裳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找个靠山,看来是无法达成所愿了。” “宗小少爷还需要靠山?” “当然需要。”宗羽裳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般世间难寻的美貌,若无靠山庇护,早晚得让人惦记上。” 莫陵安默默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一嗤,转身离开。 他还以为这是一朵柔弱的兔丝花,没想到也是一只腹黑的小狐狸。 果然能跟谢锦合作的人绝对不是个善茬,外表温柔无害如小白兔,内里早已黑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谢锦转身回到内室,看见轩辕曜斜倚在床头,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不善。 “曜曜。”谢锦走过去,跟小狗似的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我冤枉死了。” 轩辕曜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谢锦顺势跪在床沿,端正了认错的态度:“为夫知道错了,今日任由曜曜处置。” 轩辕曜沉默。 “这么久没见,曜曜应该也想我了吧。”谢锦唇角微勾,斜斜上挑的眼梢流泻无限风情,“要不要我以身相许,让曜曜身体力行狠狠地惩罚我?” 轩辕曜心头一动,“狠狠地惩罚你?” “越狠越好。”谢锦点头,“我保证绝不反抗。” 轩辕曜闪电般一跃而起,抓起谢锦朝床上一扔,动作如豹子般敏捷灵活,转瞬就把他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没有一丝一毫滞涩迟疑。 “虽然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们二位的好事实属不应该,不过眼下正事要紧。” 楚南衣温润雅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煞风景地打断了室内暗潮汹涌的旖旎,“关于赈灾一事,还需要您二位给个指示呢。” 轩辕曜皱眉,不悦地抬头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随即低头对上谢锦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楚南衣是故意的吧。” “我也觉得他是故意的。”谢锦柔声道,“曜曜别理他。” 轩辕曜果然不理,伸手就要去脱谢锦的衣服。 “除了赈灾事宜之外,还有一件事还需要跟谢大人确认一下。” 楚南衣似乎并不在意二人好事被打断之后的恼怒,优哉游哉地说道,“那位宗小少爷说他会跟谢大人回皇城,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谢锦眉角一抽,简直想把楚南衣丢到湖里喂鱼。 轩辕曜刚刚歇下去的怒火再度升腾,他冷冷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谢锦,“你要带他回帝都?” 谢锦连忙解释:“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他跟我谈了那些合作条件我做不得主,需要带他回去面圣。” 轩辕曜眯眼:“这倒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路上还可以贴身相处,你侬我侬,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待回到帝都,再顺势收个后院什么的,把以前遣散的姬妾三千再一一填回来,岂不美哉?” 第750章 火气太大 谢锦沉默片刻,俊美的脸上浮现难过之色:“曜曜现在说这话,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吗?无论我怎么解释,曜曜是不是都不会相信我?” 轩辕曜心尖一拧。 “宗羽裳我会派人另外押送,绝不会跟他有片刻的相处机会。”谢锦抿唇,软软地说道,“曜曜,这样可以吗?” 轩辕曜皱眉,盯着他没有光彩的双眼:“怎么好像还委屈了你似的?” 谢锦抿唇,缓缓摇头:“我不委屈,是我没有做好,曜曜生气也是应该的。” “我也没有生气。”轩辕曜道,“虽然——” “谢大人怎么不说话?”楚南衣温雅的声音又响起,“宗羽裳到底要不要——” “滚!”轩辕曜拿起枕头朝房门砸了过去,“滚远一点!” 楚南衣退后一步,抬手摸了摸鼻子,摇头啧了一声:“这么大火气,难不成是欲求不满?” 天干物燥,小心失火。 “曜曜息怒。”谢锦一手揽着轩辕曜发的后腰,另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把他身子压下来,抬头去亲他,“楚南衣就是故意的,别理他。” 轩辕曜低头咬住了他的脖子。 ……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中泛着干净微凉的气息。 宗羽裳独自坐在花厅石桌前,那张秀美绝伦的脸蛋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越发美得出尘。 灾民安置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众人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下来,便觉得这雨后的空气当真是清新纯净,让人心安。 楚南衣缓步走上长廊花厅,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桌上放着刚沏好的茶水,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开口:“宗小少爷年纪不大,这满腹心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若没有一点心机,怎么可能在利欲熏心的宗家活到现在?” 宗羽裳淡淡一笑,“早就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一了百了了。” 楚南衣沉眉看他:“你要跟我们去帝都?” 宗羽裳点头。 “去帝都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绵州和宗家一事。”宗羽裳道,“有些事情谢大人做不了主,我需要去帝都觐见女皇陛下。” 楚南衣哂笑。 “楚公子是觉得我没资格面圣?”宗羽裳喝了口茶,声音平静,“有没有资格其实不重要,我此番去帝都跟陛下说的事情才重要。陛下若同意我的请求,那么固然一切都好,若不同意,正好我就跟知州大人那群贪官污吏一起被问罪斩首,就不用再回绵州了。” 楚南衣眉梢轻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宗小少爷对生死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样?”宗羽裳目光微抬,“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的人连有尊严地活着都是个奢望。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看不开只会让自己更煎熬罢了。” 楚南衣沉默片刻,温雅一笑:“怪不得谢锦愿意跟你合作。” 宗羽裳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不知道谢大人今日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房门。” “放心,曜世子舍不得对他如何。”楚南衣语气淡定,“他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嘴上叫嚣得凶,实则根本经不住谢锦两句话哄,况且谢锦是个狡诈如狐的性子,稍微卖个乖,再软语两句,轩辕曜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宗羽裳若有所思:“所以他们俩其实是真心相爱?” “不然呢?”楚南衣淡笑,“你以为他们是被逼迫的?” 宗羽裳摇头:“倒也不是认为被逼迫,只是一直以为别有隐情,眼下看来并不是。” “你们俩不困吗?”莫陵安摇着扇子走过来,“若是不打算睡一会儿,我们商议一下赈灾事宜?” 宗羽裳和楚南衣同时转头看他。 “看我干什么?”莫陵安撩衣在桌前落座,把扇子放在桌上,伸手在茶盘上拿了个茶盏过来,给自己斟了盏茶,“谢锦和曜世子这会儿正忙着呢,没时间理会我们,我们应该自行商议对策……若能趁机把赈灾事宜全权决定下来,等回到帝都,说不定就能把所有的功劳都领下,让谢锦自个儿呆一边玩去。”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实现的可能性太低。”楚南衣道,“曜世子会眼睁睁看着你领了人家心上人的功劳?你不怕他麾下的黑曜军找个无人的山崖,把你丢下去毁尸灭迹?” 宗羽裳听着他们说话,心头无法克制地就生出了些许羡慕,羡慕他们这种特殊的友情。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互相调侃,甚至是戏谑嘲笑,可隐藏在这种调侃之下的却是对彼此毫无芥蒂的信任,以及对名利富贵拥有完全随性的淡泊心态。 只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才能如此坦然淡定地谈论着这样的话题。 利欲熏心的人本身就已经有了心虚,又怎么敢这般轻松随意地谈及生死与功劳?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不知在心里仔细琢磨了多少遍,生怕被人抓着把柄,亦或者泄露了心底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像是见不得光的臭老鼠,永远活在阴暗之处,不见光明。 第751章 说了句人话 楚南衣看向莫陵安:“尘公子去巡视民情了?” “嗯。”莫陵安缓缓点头,“仕途这条路他是走对了,也亏主上有容人之量,识人之能,没让他随着魏王府一家被治罪,才让朝堂上多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楚南衣沉吟:“绵州这边现在没有能当家主事的人,尘公子此番回京述职之后,也许会被调派过历练几年。” 宗羽裳沉默地听他们说话,听到这句话,不由讶异:“他那么年轻,独自调到绵州这边来,能担得起整个绵州大任?” 他这段时间对轩辕尘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巡视灾情,时刻把百姓生计放在心上,的确是一个难得为民着想的好官。 不过轩辕尘确实太年轻了——当然年轻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毕竟谢锦和轩辕曜年纪也不大,却都位居高位,独领大权。 轩辕尘的性子有些太过温软,为民着想的心是有的,可魄力不足,整个棉州城十几万百姓,除了现在已经被抓起来的数位官员和奸商家主,其中还有一些家族同样不是善茬,应付起来也并不容易。 地方恶霸也有,只是这段时间安分了些,甚至就连最淳朴的百姓之中也不乏刁民的存在。 以轩辕尘的性子,真要调来绵州历练,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我们只是猜测。”楚南衣淡淡说道,“至于后续事宜如何安排,由谁来接替绵州知州这个位置,还得看摄政王和女皇陛下的意思。” 宗羽裳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楚南衣和莫陵安很快起身去召集附近的手下,打算在谢锦和轩辕曜算完账之前先把正事安排一下。 谢锦和轩辕曜待在房里整一日,至于到底是睡觉还是干了点别的,外人反正也没看到,只知道等两人傍晚从屋里出来时,皆是一副精神奕奕的表情,浑身散发出吃饱餍足的光泽。 “二位看起来是春风得意,身心都已得到了安抚,接下来是不是该安抚安抚绵州的百姓了?” 楚南衣在外忙了一天,回来就看到两人春光满面,忍不住牙齿泛酸,“听尘公子说,谢大人这两天跟宗小少爷相处甚欢——” “楚南衣,你无不无聊?”谢锦皱眉瞪他一眼,“轩辕尘可不是你这个腹黑奸诈的人,你最好别教坏他。” 跟唯恐天下不乱的楚南衣和莫陵安不同,甚至跟有意无意挑拨离间的宗羽裳也不一样,轩辕尘这两天自动远离轩辕曜和谢锦,根本不想掺和他们的事情,这一点还是让谢锦比较满意的,越发觉得还是阿尘孩子靠谱,比两个损友强太多了。 轩辕曜没说什么,看得出来谢锦已经把这个人哄得服服帖帖了,于是几人都识趣地转移话题,开始谈论正事。 毕竟不管是吃醋还是算账,都只是正事之外的一点小情趣,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打消了那一点不高兴的情绪之后,很快就得回归到正事当中来。 被查抄的几位官员和粮商们在绵州早已抱成了一股绳,奸商勾结,中饱私囊,这些年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银子,养肥了他们一个个无底洞似的胃口。 若是追溯到几年前,连治水的银两都被这些贪官污吏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如今查抄出来的那些粮仓里的粮食,正好用来补偿给当地百姓—— 如此既省了国库继续拨出粮款,百姓也有了足以维持生计的粮食。 接下来的几天,谢锦安排可靠之人把赈灾银按重新统计好的名单发放到百姓手里,并制定出足够详细的后续计划之后,只需安排信得过的手下负责这边的事情即可。 眼下于知州及其手下官员皆被拿下治罪,那就需要在最短时间之内重新选出负责治水和修缮房屋的官员,群龙不能无首,就算如何厉害的治水能人,也该有人扛住责任。 谢锦和轩辕曜分头行动,楚南衣和莫陵安也从没有受灾的邻城调集可以修建房屋的工人,轩辕尘这两天直接被安排跟在谢锦身边看着他做决定,如此一忙又是七八天过去。 帐篷全部搭好,受灾的每家每户都有了落脚之处,粮食发放到了百姓们的手里,工人也安排了下来,所有善后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轩辕曜命黑曜军把所有戴罪之身的官员和奸商全部押上,准备打道回帝都。 “宗家宅子里的人都看好了?”宗羽裳转头看了一眼轩辕曜,“要不要安排一些将士守着?” 轩辕曜压根不想搭理这个人,闻言只是淡淡说道:“本世子做事自有分寸,不需要旁人提醒。” 楚南衣听出来了,轩辕曜话里的火药味依旧很浓,并且他还可以确定,回帝都这一路上绝不会无聊,这宗家少年胆子太大,竟敢在老虎头上挑衅,简直不知死活。 “宗家宅子不用你操心。”谢锦语气淡淡,“这次去帝都,你若能侥幸再回绵州,宗家自然由你来做主。若就此回不来了,你操心也没用。” 宗羽裳沉默片刻,竟是无比温顺地笑道:“谢大人说得对。”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视线。 “谢大人和曜世子押送犯人在前,我跟陵安断后。”楚南衣建议,“宗小少爷和尘公子跟我们一道。” 谢锦嘴角一勾,觉得楚南衣终于说了句人话,做了件人事。 “可以。”他道,“我跟曜曜——” “我要跟谢大人一起。”宗羽裳开口,“我还有很多计划要跟谢大人商议呢。” 楚南衣和善地笑道:“跟我商议也是可以的。” 宗羽裳看他一眼:“楚公子成亲了没有?” “已有妻室。” “那我对你不感兴趣。” 楚南衣:“……” “我一直以为宗少爷是做戏。”莫陵安皱眉,落在他脸上的眼神透着思量,“宗少爷不会弄假成真了吧。” 倒也不是。 宗羽裳就是没见过断袖恋人的相处模式,挑拨一下让人拈酸吃醋似乎挺有趣的。 欢乐无限多。 不然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尽讨论正事,多无趣? “宗小少爷如果真对男子感兴趣,我乐意成全你。”谢锦语气淡定,“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我可以让你去青楼接客,让你每天都能见到各色达官贵人,也许真能碰上一款是你喜欢的。” 宗羽裳沉默片刻:“若是我就喜欢大人这样的呢?” “哦?”谢锦抬手勾住了轩辕曜的脖子,“如果你真对我感兴趣,请你问问我家夫君同不同意,或者你确定自己有足够的本事在黑曜军手下活命?” 一旁待命的黑曜军将士齐齐抬头望天,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说,自家将军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媳妇儿? 这真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嚣张狂妄的谢家九爷? 感觉特不要脸。 第752章 倒是聪明 说实话,做戏归做戏,谢锦在男女关系上可以演绎风流多情的浪子,让人轻而易举信以为真,也能在演戏结束之后迅速抽离剧情,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谁都别想在这里模棱两可地挑拨占便宜。 尤其是不能让轩辕曜生出误会这一点上,他做得相当到位,不会因为想让轩辕曜吃醋就故意做出一些不合宜的举动,也不会让除了轩辕曜之外的人从他这里错误地感受到不该有的情意。 所以对于宗羽裳明里暗里的示好,他都断然拒绝——至于宗羽裳究竟是存着心思,他也不是不能猜出一些,可他没兴趣配合他继续演出。 毕竟金元宝虽是个好东西,可跪久了真的磕得膝盖疼,他有这时间陪曜曜多战几个回合不好? 于是押送囚犯回京的过程进行得还算顺利。 有黑曜军护送,长长的队伍看着格外壮观,经过一些有名的山头时,凶恶的贼寇们也绝对躲得远远的——朝廷的军队押送犯人,谁敢上前招惹? 况且押送的犯人就算劫来也不能当银子花,反而会惹上大麻烦,躲得远远的就是最明智的决定。 于是一路风平浪静,一行人于六月中旬最炎热的天气里抵达帝都皇城。 城门外,轩辕曜喝令将士止步:“安逸出列!” “末将在!” “点五百黑曜军,配合皇城御林军一起,把所有犯人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末将领命!” 轩辕曜转头看向其他人:“其余人在此候命,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擅自行动!” 将士的声音沉闷如雷,震慑心神:“属下遵命!” 宗羽裳沉默看着端坐在马上的青年将军,眼底划过一抹异样色泽:“轩辕将军容貌出色,气度卓绝,一言既出,万将听令……真是让人敬畏臣服的气势,绝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怎么?”莫陵安手握缰绳策马走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舍弃了谢大人,这又看上了轩辕将军?” 宗羽裳惆怅地叹了口气:“谢大人虽然不那么容易搞定,但起码还可以肖想一下,轩辕将军便是连肖想都不能。” 莫陵安挑眉:“为什么?” 宗羽裳道:“我怕谢大人把我大卸八块。” 莫陵安闻言,唇角微扬:“你倒是聪明。” 轩辕曜虽然也爱吃醋,不过通常就是嘴上逞凶,不会随意迁怒旁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是冲着谢锦发作而已。 毕竟武将正直,不会随意伤人性命——除非对方做了该死的事情。 可谢家九爷就不一定了,他的性情众所周知,真要敢觊觎他的心上人,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不过聪明人的做法还是两个都不要招人比较好,不管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思,玩笑两句可以,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破坏两人的感情,只怕下场绝不会太好。 黑曜军带着谢锦的手令,押送犯人去刑部大牢,谢锦和轩辕曜几人则片刻没有耽搁地进宫复命。 摄政王在勤政殿召见了几人。 这是宗羽裳第一次入皇城,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摄政王,甫一见面,他就推翻了以往所有关于这位摄政王的猜测判断。 大概只有眼前这个通身流露出尊贵气度和威压的男子,才能让谢锦和轩辕曜这样的男子都心悦诚服,甘心情愿效忠。 也只有这样的君王,才能在绵州水患的折子尚未抵达京城之前,就把赈灾事宜安排得周密妥当,让绵州百姓免于一场饥荒劫难。 “折子本王已经全部看完,赈灾细情本王也已经了解,做得不错。” 容毓目光微抬,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这次的功劳算谁的?” “回禀主上,赈灾一事非一己之力可以完成,臣只是做份内之事,不敢分担功劳。”谢锦道,“倒是尘公子在这次赈灾过程中表现出了忧国爱民的胸怀,主上若要论功行赏,可以给尘公子一些赏赐。” 谢锦这两年升迁太快,没打算借着赈灾一事再升一次,反倒是轩辕尘需要更多的历练,官职高了责任才大,更有助于他以后行为做事锻炼胆魄和气度。 “臣不敢当。”轩辕尘恭敬地开口,“臣尚无办差经验,此番去绵州都是听谢大人吩咐行事,谢大人应付贪官,跟奸商周旋,对百姓尽心尽力,聪敏过人,胆魄十足,臣还有许多要跟谢大人学习的地方,不敢领功。” 话音落下,殿内片刻安静。 容毓翻看着谢锦带回来的各大官员的卷宗,以及绵州官商勾结的罪证和名册,待所有卷宗全部翻完,他淡淡开口:“名册上提到的宗家没有一并押回来?” “回禀主上,宗家从老家主宗威以下,整四房所有的人都被囚禁在宗家宅子里。”谢锦道,“除了宗羽裳。” 容毓合上卷宗,淡淡开口:“起来吧。” 几人起身,唯有宗羽裳还跪在地上——摄政王没有开口赦免之前,他这个宗家后人还是戴罪之身。 容毓目光微转,视线落在貌美少年的面上,“宗羽裳?” 嗓音清冷淡漠却自带迫人威压,让人不敢造次。 宗羽裳眉眼低垂,恭恭敬敬地按照宫廷礼仪叩首行礼:“罪民宗家三房幺子宗羽裳,拜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753章 失算 容毓端起茶盏,放松身体靠着椅背,嗓音波澜不惊:“你想要宗家的掌控权?” 宗羽裳伏在地上,声音恭敬而沉闷:“是。” “宗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容毓语气淡漠,“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能让本王为你破例饶恕他们?” “罪民不敢。”宗羽裳道,“罪民承诺于明年雨季之前修好缅江河堤,并保证有生之年绝不让水患再次发生。 罪民若能得掌宗家大权,以后必定以协助绵州新任知州为己任,把宗家正当生意所得大半用于百姓身上,为绵州百姓生计安稳尽一份绵薄之力,求摄政王一个恩典。” 容毓沉默片刻:“本王手里并非没有治水能人,绵州新任官员也会治理好绵州,给绵州十几万百姓创造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你的这些条件对本王没有吸引力,不足以让本王为你破例。” 宗羽裳心头一沉,整个人僵在原地。 谢锦几人站在一旁,对此并不妄加发言,他早就跟宗羽裳说过,他只能答应带他来见摄政王,却无权承诺答应他的任何条件。 跟他合作是合作,其他的还得看他家主上的意思才行。 宗羽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是僵着的,勤政殿的宫砖如此冰冷,冷得他四肢都有些麻木。 位居九天之上的帝王,可以一句定人生,一句定人死。 他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和勇气,才敢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底气跟摄政王和女皇陛下谈条件? “以宗家这些年所作所为,本王没理由饶恕他们。”容毓从卷宗之中抽出一沓资料出来,“你要跟本王谈条件,只能以自己的性命来谈,本王看在你未曾参与过犯法举动的份上,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宗羽裳一时心乱如麻。 他想要的是报复宗家,把宗家那些利欲熏心毫无人性可言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让他们下半辈子苟延残喘,活得猪狗不如。 他以为自己握着的筹码足以跟钦差谈判,却未料到钦差大人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他有那么多能力强大的助手,负责调运粮草的楚南衣,负责情报的莫陵安,还有手握兵权的轩辕曜。 以至于整个赈灾过程出奇的顺利。 而他这个宗家棋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相对就小了许多,除了自己说出的那些承诺能作为交换条件,其他方面并不占任何优势—— 然而很显然,他仅有的筹码对于摄政王来说,微小到根本不足以让他破例。 宗羽裳久久没有再说话。 而站在一旁的轩辕尘在听到摄政王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境遇,他跟宗羽裳在某些方面其实有些相似,魏王府一家被流放时,轩辕尘有幸成为魏王府一案下的「漏网之鱼」,且能参加科举,除了轩辕华和嘉嘉为他在陛下面前求情说话,便是因为摄政王惜才。 轩辕尘庆幸自己那些年认真读书,努力做一个正直坦荡的人,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亲人犯法株连全家,这是自古以来就定下的律法,重罪之下家人就算无辜也断然没有轻易赦免的理由——除非你能有足够的本事让君上破例。 轩辕尘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不幸让人同情,可真正使得他涅槃重生的还是学识才华和一腔仁善之心,并且因为他在魏王府的案子中全无牵涉,才保得自己和母亲两人幸存。 同样的,宗羽裳提出的承诺可以促使摄政王为他破例,但也仅仅针对他自己,绝不会让那些本该死的罪犯成为被赦免之人—— 不管赦免之后他想做什么,哪怕是报复,都不是藐视法律的理由。 他与宗家人的私人恩怨,没有资格凌驾于家国律令之上。 勤政殿内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连谢锦和轩辕曜都觉得有些不安,想开口打破这阵沉寂,可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片紧张凝肃的气氛之中,谢锦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他拧了拧眉,努力想要捕捉方才那一刹间闪过脑海的灵光是什么。 恰在此时,容毓清冷的声音复又响起:“你手里的治水能人叫什么名字?跟你是什么关系?” 谢锦豁然回神。 对,治水之人是个关键。 宗羽裳沉默片刻:“他姓花,单名一个梨,是绵州铁匠世家的传人。” 花梨? “这个名字好像挺耳熟。”楚南衣转头看向莫陵安,“好像是你手底下的人吧?” 莫陵安摸了摸鼻子:“我正打算把他带进宫,给主上请个安呢。” 宗羽裳一僵。 谢锦转头看向莫陵安,表情微妙:“你的人?” 莫陵安点头。 “如今人在何处?” 莫陵安道:“花梨昨日已经到了西都,臣原本是打算等宗羽裳见过主上之后再让他过来跟主上禀奏治水方案,没料到这么巧,居然跟宗羽裳所说的是同一个人。” 宗羽裳浑身无力,他终于彻底明白,他的如意算盘从始至终就是一个笑话。 “准确来说,花梨不是绵州人,不过他的确出身铁匠世家,除了会治水,他还擅长打造兵器和盔甲。” 莫陵安淡淡一笑,“这可是我花了相当大的代价笼络过来的人才,除了几万两白银,我还用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筹码,替他铲除了仇人,他这才死心塌地的愿意为东陵效力。”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宗羽裳,“宗小少爷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你的生母是花梨的姑姑,并且他们都是来自炎国。” 此言一出,殿内其他人纷纷诧异,连谢锦和轩辕曜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所以宗羽裳的母亲是炎国人?那宗羽裳身上岂不是流着一半的炎国血脉? 宗羽裳脸色煞白,一句话说不出来。 谢锦想起了当初跟着北疆太子一道而来的炎国大王子,看来当真是炎国出美人,尤其是美少年尤为出众。 宗羽裳若来自炎国,他的母亲出身也许不低,毕竟这般容貌可不是随处可见。 “明日早朝上,本王要见到花梨。”容毓开口,“宗家众人既然没有押来帝都,便不必再过多浪费人力,传本王旨,赐他们自裁以保全尸,尸体挂绵州城三日示众,让绵州各大粮商和新上任的官员引以为戒,切不可再鱼肉百姓,发不义之财。” 说着,抬眸看了一圈,容毓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宗家宅子现在是谁在看守?” “臣留了一百黑曜军在宗家内外。”轩辕曜回道,“还有谢锦从武阁带去的几个影卫高手也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容毓嗯了一声:“宗家众人处置一事,由谢锦和宗羽裳负责。” 第754章 胆小如鼠 这也算是变相地成全了宗羽裳想报复宗家的想法。 让他所恨着的那些人,在自己眼前被逼着自裁,看着昔日那些不把他当成人的亲人面露痛恨、绝望、哀求或者怨毒、诅咒的态度,对于宗羽裳来说也许能获得一点心理上的满足。 而宗家人不管有多恨,终究都是要死的。 “主上。”谢锦迟疑片刻,没忍住开口,“臣还要再回绵州?” 如果是把他外放去绵州上任,是不是就得在绵州待上个三两年? 容毓语气淡淡:“本王打算让你和轩辕尘去绵州负责后续治水和灾后重建事宜,不过无需你在绵州久留,半年之后就可以回来,届时轩辕尘留在绵州做知州。” 轩辕尘诧异。 他做绵州知州? 谢锦明了,主上这是不放心轩辕尘,担心他经验和魄力不够,在绵州人生地不熟,斗不过当地残余的那些势力,所以才让他去扶持他一段时间。 啧……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轩辕尘的爹一样,手把手教他如何做官。 “至于宗羽裳,本王便给你一个机会。”容毓淡漠开口,“宗家所有非法所得全部充公,明面上的正当生意由你接手掌权,收入所得不必上缴七成,五五分即可,你留下五成用作宗家周转和工人俸禄,另外五成上缴当地官府,作为恩惠百姓的福泽,若能坚持十年,本王另有恩赏予你。” 宗羽裳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摄政王并没有打算治他的罪,反而给了他一个机会—— 只除了宗氏一族未能得到赦免之外,其他方面勉强都算是满足了他的请求。 紧绷的心神微松下来,宗羽裳叩首谢恩:“罪民遵旨,谢摄政王殿下千岁。” 议事就此结束。 “该回去就回去休息,该整顿兵马整顿兵马。”容毓淡道,“都下去吧,明日早朝别迟到。” 轩辕曜开口:“主上,我应该不用上朝吧。” “说什么傻话?”谢锦拧着他的腰,“我们都上朝,就你搞特殊?” 轩辕曜转头睨他一眼:“你们是谁?不就你跟轩辕尘?” 楚南衣和莫陵安都不用上朝,他这个武将自然也不用,专心练兵就好。 谁乐意跟朝上那些心思十八弯的老狐狸打交道? “明日一早要论功行赏,你不来试试?”谢锦声音淡淡,“你不想要赏赐了?” “我不需要赏赐。”轩辕曜回答得很忠诚,“为主上尽忠是我的本分。” 谢锦嘴角一抽。 楚南衣和莫陵安则纷纷摇头,从容告退离开。 容毓没理会他们,显然对于上朝这个问题没打算给出强制性的要求,由着他们自己斟酌判断,轩辕曜若是觉得应该上朝就去,若是觉得没必要,也可以选择不去。 当然,不去就视为放弃嘉赏。 “宗羽裳跟着谢锦。”容毓吩咐一句,“由谢锦暂时安顿他的住处。” 轩辕曜闻言,目光有些不善地看着宗羽裳,想了想,决定明天还是应该按时上朝。 虽然练兵比较重要,不过黑曜军这段时间表现得非常好,让他们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谢锦和轩辕曜很快也跟着告退离开,宗羽裳没进宫之前虽然表现得非常不怕死,可事实证明没人是真的不怕死,到了绝对的权力面前,他还得乖巧如猫才能活。 随着谢锦和轩辕曜出宫,他全程安静得像是空气。 “宗小少爷这是怎么了?”等在宫外的莫陵安见到尾随在谢锦身后出来的宗羽裳,“看起来恹恹的样子,不是被吓到了吧?” 宗羽裳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垂眸静了片刻:“摄政王挺可怕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沉默。 轩辕曜瞥他一眼,想说你之前不是挺嚣张的吗?原来也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然而看到宗羽裳的确有些惊魂未定,到底是压下了滚到喉咙里的嘲讽,落井下石不是武将该有的作风。 况且这个人除了嘴贱,也没做其他过分的事情。 至于他被吓成这样,他们都能理解,毕竟他家主上所在之处,那气势和威压绝不是一般人能轻松承受的,比起君王疾言厉色,他不动声色间掌控生死的压迫感才是最让人胆寒。 况且宗羽裳说到底也只是个少年。 轩辕尘都入仕这么久了,在摄政王面前胆子依然不太大。 第755章 谢九爷也有今天 谢锦看了莫陵安一眼:“楚南衣回去了?” “女皇陛下听说我们回来,特意放了清灵姑娘一天假,让她回去陪陪自己的夫君。” 莫陵安语气酸酸的,“这有了妻室的人就是不一样,归心似箭,恨不得每天都窝在内宅跟娇妻情意绵绵,只把一个堂堂男儿折腾成了绕指柔,没一点男子气概。” 这句话一出,谢锦和轩辕曜同时朝他看去。 “怎么?”莫陵安甩开扇子,“我说得不对?” “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成亲,看莫大人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谢锦翻身上马,转头看向轩辕曜,“曜曜,我们先回谢家,别理他。” 轩辕曜利落地上了自己的马:“你先把宗羽裳带回去安顿,我去安置黑曜军。” 谢锦拧眉,想到还在城门外待命的黑曜军,眉心微拢:“我跟你一起去。” “你有完没完?”轩辕曜皱眉瞪他一眼,“非得跟个小姑娘一样粘人?” 莫陵安噗嗤一笑:“谢九爷也有今天。” 谢锦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想把莫陵安那颗脑袋拧下来当鞠踢。 “你先回去。”轩辕曜道,“我半个时辰之后就到。” 黑曜军将士都是军令如山的人,他出去下了命令就成,又不是像照顾孩子一样把他们一一领回军营去,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况且将士们此行也辛苦了,应该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谢锦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只是分开半个时辰。 回到谢家,他让人给宗羽裳安排住处,离锦园稍微远一点,最好抬头不见低头也别见。 宗小少爷难得没有再开口,很安静地随着谢家下人去了厢房。 九爷归来,谢家府邸里瞬间忙碌了起来,迎接的迎接,伺候的伺候,锦园的下人赶紧给出远门归来的公子准备热水沐浴,命厨房多准备公子爱吃的菜,谢锦没忘记吩咐加几道轩辕曜爱吃的,于是下人明白稍后曜世子也会来,锦园内外瞬间殷勤忙碌了起来。 谢锦沐浴更衣之后去见了母亲,请个安,很快就回了锦园。 没过多久轩辕曜就来了,看得出是策马飞奔而来,谢锦给他准备好了衣服,像个贤妻良母似的,温柔地笑着:“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曜曜先去泡个澡?” 轩辕曜轻咳一声,从容淡定地点头:“也好。” 于是谢锦带他去沐浴。 轩辕曜在帝都暂时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以前的淮南王府他没怎么住过,也呆不惯,自从跟谢锦确认了关系之后,他平常住在军营大帐里,得了空就过来谢家,对锦园的陈设布局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 谢锦已经洗过,这会儿就专心伺候着心上人,一边伺候着一边说道:“你原本根本没打算留在锦园住下,是不是?” 轩辕曜不解他的话意:“什么意思?” “主上让我们明日一早都去上朝,你为什么说不用去?” 轩辕曜靠着浴桶,皱眉看他:“我以前都没上过朝。”除非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否则他什么时候上过朝? “那明天能一样吗?” 轩辕曜表情古怪:“我又不需要赏赐。” 谢锦闻言,忍不住抬手掐了一下轩辕曜的脸:“我真是服了你。” “我怎么了?”轩辕曜拍开他的手,“你故意找事?” 谢锦道:“在外面立了功回来,主上通常都会给两天假,既然给了假,你自然应该跟我住在一块儿,都住一块儿了,明天早上不该一起去上朝吗?你居然还一心想着回去军营,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待在一块儿?” 轩辕曜摸了摸鼻子:“我没这个想法。” 谢锦冷笑:“还狡辩?” “我不是又跟着你来了吗?”轩辕曜瞪他,“黑曜军将士也辛苦,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既然知道黑曜军辛苦,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也放两天假?” 轩辕曜语塞:“我方才已经给安逸和余樊他们说了,明后天休息两天。” 虽然听起来好像还是主将想偷懒,但黑曜军确实该放假休息一天,军营里轮值不能乱,一半人明天休息,一半人后天休,他已经让安逸和余樊安排了下去。 谢锦挑眉,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你是不是怕我对宗羽裳做些什么,所以才急吼吼地跟过来?” “闭嘴。”轩辕曜瞬间恼羞成怒,“少给我胡说八道。” “吃醋了就直说,不要这么口是心非。”谢锦忍不住又去捏他的脸,“是不是看宗羽裳住在谢家,所以必须亲自守着才安心?”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他:“你又要说我不信任你了?” “当然不是。”谢锦笑了笑,“我很欢喜曜曜能偶尔吃个醋,这说明曜曜在乎我。” 轩辕曜轻哼。 泡完澡,谢锦帮他把身体擦干,上手就揽着他的腰,凑过去亲他的下巴,“曜曜,我就喜欢你一个。虽然主上让我暂时安顿他,不过曜曜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跟他见面,更不会跟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轩辕曜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不自在,推开他的脸,顺势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拿过外袍披上,转身往内室走去。 谢锦跟在他身后,见轩辕曜沉默地坐在床沿,目光难得安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谢锦挑眉。 “这一去绵州,又得分开半年之久。”轩辕曜惆怅地叹了口气,“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也不知你又要作什么妖,我这心情很难好得起来。” 谢锦嘴角轻抽,随即低笑:“曜曜至于这么说我?” 舍不得就说舍不得,非得嘴硬。 “你最好给我乖一点,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回来我就休了你。” 谢锦低笑:“我一定洁身自好,像曜曜练兵一样打造轩辕尘,让他早日能独挡一面,我就可以早些回来跟你团聚。” 轩辕曜默默看着他一会儿,终于也伸手环着他的腰,“好吧,确实挺舍不得你的。” 半年时间挺长的。 谢锦也有些惆怅:“我也舍不得你。” “小别胜新婚。”轩辕曜道,“去绵州外放回来之后你就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轩辕尘也会完成他外放的政绩,回到朝堂上做主上的肱骨大臣。” 谢锦拧眉:“主上之前把你当儿子带,现在让我把轩辕尘也当儿子带,轩辕尘以后仕途顺了,又不给我养老送终,你说我图什么?” 轩辕曜表情古怪:“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给主上养老送——” “嘘。”谢锦连忙捂住他的嘴,“大逆不道的话最好别说,万一被传到主上耳朵里,你这身皮肉又得遭殃。” 轩辕曜拉下他的手:“主上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把我当儿子养?你少胡说八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 轩辕曜靠在床头:“主上也就是对自己看重的人才费心思,轩辕尘是个好苗子,为国为民能做个好官,就是胆子小,没什么魄力。 其实按我的想法,就该把他丢到军营里训练一段时间,训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其他方面也才能跟着强大起来。” 谢锦闻言,若有所思:“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刚回到家里陪母亲和妻子吃饭的轩辕尘,忽然打了个寒颤,林嘉抬眸看他:“怎么了?” “没事儿。”轩辕尘温润一笑,“方才突然有点冷。” “冷?”林嘉诧异,“眼下已经进了六月中,外面太阳大得能把人都烤糊了,这两天热得我跟娘都不想出门。” 乔氏点头:“确实挺热。” 轩辕尘嗯了一声,他也知道天气热,方才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寒颤。 很奇怪…… 第756章 外放绵州 绵州赈灾归来,顺便查处了一批贪官奸商,谢家嫡子谢锦和轩辕尘二人又立了一大功。 次日早朝,摄政王当朝宣布提拔轩辕尘为绵州知州,八月开始赴绵州正式上任,又从户部点了前年跟轩辕尘和谢锦一批考上来的几个三甲进士,都是一些年轻具有抱负的男子,这两年里表现得可圈可点,其中两人提为绵州之下两个县的知县,其他人或大或小都领了一些辅佐的官职。 轩辕尘对摄政王的安排尚未多想,只恭敬领命,谢锦却已明白,主上这是开始给轩辕尘培养亲信势力了,就算他政绩再强,一个人单枪匹马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明君尚且需要足够多的强臣辅佐,何况是轩辕尘这么一个小小的五品官? 并且今日与他一起同赴绵州的这几个年轻人,来日若是表现得不错,很大几率都会随着轩辕尘再回帝都,做回京官,到时候轩辕尘有了两年外放的政绩,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朝堂站稳脚跟,成为朝中中流砥柱。 女皇陛下生完二皇子之后一直未曾上朝,摄政王这几年掌权已在大臣里心里留下足够深刻的威慑,对于轩辕尘外放的安排,其他大臣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即便心里有些想法,也绝不会在朝堂上提出来。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摄政王现在既信任谢首辅、陆丞相、靖王这些内阁老臣,也同样在着手培养年轻的臣子,只要有能力且忠心耿耿,就不担心没有晋升的机会。 摄政王用人有他自己的规矩和标准,旁人连攀关系走后门都进不去,因为没有人敢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玩这些花样。 虽然朝堂各部数不清的职位都需要人,他不可能每个职务都能看得见,可只需在各个部权力中枢安排他信得过的人,便能杜绝一切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谢锦办了上宁云家一案,如今绵州又赈灾有功,能力卓绝,胆识过人,本王甚为欣慰。” 容毓声音淡漠威严,“自苏策被革职查办之后,户部尚书一职空置已久,即日起谢锦暂掌户部大权,以后再作调整。” 满朝文武皆惊。 这谢锦也升得太快了些,怎么就掌了户部大权? “谢摄政王恩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谢锦素来态度谦恭,礼仪周正,让人挑不出毛病,“臣以后定更加努力报效陛下和摄政王,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位列群臣首位的谢首辅颇为骄傲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儿子越来越有为人臣子的觉悟了,朝堂上的场面话说得简直滴水不漏,跟以前混迹皇城各大青楼让众家公子忌惮不已的谢家九爷相比,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短短两年时间,居然就做到了尚书一职,而且还是同时掌管两个部的尚书大权,比他当年还风光。 轩辕曜也为谢锦感到高兴。 最不高兴的大概要属户部侍郎叶大人了,原本以为以他的资历也该混一个尚书做做了,没料到居然被一个后起之秀抢了尚书之位,实在心里窝火。 一想到他年过半百的人以后要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指挥,叶大人心里就十分不舒服,然而摄政王命令已下,谁敢说什么? 谁让谢锦偏偏就得了摄政王宠呢? 赈灾事宜讨论结束,该嘉奖的嘉奖,该警示的警示,不管怎么说,绵州奸商勾结一案依然在朝堂上敲响了警钟,容毓就是在告诉他们,哪怕天高皇帝远,哪怕躲在了犄角旮旯里,只要谋取不义之财,做了触犯律法损害百姓生计的事情,谁都别奢望能逃过一劫。 半个时辰之后,容毓宣布散朝。 有人朝谢锦说恭喜,有意无意地套个近乎,有人跟站在谢锦身边的轩辕曜打招呼,几个尚未有资格位列朝堂却因外放一事被宣召而来的年轻人,谦恭有礼地跟谢锦和轩辕曜见过礼之后,随着轩辕尘一道去了勤政殿。 虽然上任的时间在八月,不过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轩辕曜和谢锦则去大正宫拜见女皇,恰好赶上午时太子下课,轩辕祈一手牵着太子昊儿,一手牵着自家儿子,正站在大正宫外跟楚红衣说话。 “祈世子。”谢锦从容踏进宫门,优雅的颔首见礼,“太子下课了?” 轩辕祈转过头来,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谢大人,曜世子。” 轩辕曜看着站在他身侧的两个小孩,即便事先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从两个孩子的容貌上也能一眼辨清他们是谁的儿子。 昊儿跟他父王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公认,无需过多赘述,已经两岁的展儿小脸上的也是粉雕玉琢,七分酷似轩辕祈,只有眉眼神韵几分英气遗传了楚红衣,算是完美地集合了爹娘二人的优点。 轩辕曜蹲下身子,“太子殿下。” 昊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稚嫩软糯的嗓音带着天生的清冷:“曜叔。” 谢锦挑眉。 轩辕祈右侧的孩子比昊儿小了几个月,听到太子开口,他跟着喊人:“要……书。” 两岁的孩子口齿虽然清晰,对词汇的理解却还没那么快,称呼上也就是跟着喊,至于是哪个字,什么意思,对他们来说暂时还有些深奥。 轩辕曜温柔地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乖。” 第757章 尽责好兄长 一行人很快进了大正宫。 昊儿和展儿两个孩子对大正宫早已熟悉无比,先是走到摄政王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小身板周正标准,看着可爱极了。 请了安之后,两人熟门熟路地进入内殿,朝女皇陛下问安,随即便一起看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小婴儿,眼睛亮亮的,像是看着新奇的玩具。 自打战儿出生,昊儿这个兄长当得有模有样,每次下课回到大正宫都要过来看上一会儿,有时战儿若是醒着,他还会陪着他说话——虽然战儿暂时还听不懂。 但不妨碍他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好兄长。 轩辕祈家的展儿比昊儿小一些,口齿方面就不如昊儿清晰伶俐,毕竟对于牙牙学语期间的孩子,一个月都是一个差距,何况他们相差近半年。 不过再过几年,等到孩子们六七岁时,这半岁差距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天气炎热,大正宫里放着冰块去暑,下了朝之后,容毓还在翻阅谢锦昨日呈上来的卷宗奏折,绵州官商勾结牵扯甚大,事关十几万百姓生计,疏忽不得。 甚至是多少年前的罪名都被谢锦挖了出来,其中宗羽裳出了不小力气,这也是容毓破例饶恕他的原因。 有功之人他素来不吝于嘉赏。 谢锦和轩辕曜走进大正宫,给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请了安,顺便讨要了几天假期。 “谢锦长途跋涉办案辛苦,休息几天也是应该的。”女皇陛下素来温柔,体贴臣子,“传旨轩辕尘,让他也留在家里多陪陪母亲和妻子,然后好好准备一下赴任的事情,这两天就不用再进宫了。” 谢锦真心实意地谢恩:“谢女皇陛下恩典。” 轩辕祈和楚红衣在大正宫逗留了一阵,看自家儿子恋恋不舍地瞅着床上那小婴儿,都觉得好笑,不过中午他们要回家吃饭,夫妻二人很快带着儿子告退离开。 谢锦和轩辕曜更是比任何人都明白,没有正事的事情,他们最好别往主上和陛下跟前凑,就算有事也尽快把事情说完告退,别打扰自家主上和陛下的安静时光,所以两人也没有逗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大正宫,只留下大正宫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八月去绵州,还有一个月时间可以休息。”南曦走到御案之侧,在容毓身侧坐了下来,“看在黑曜军表现还不错的份上,这两天可以让谢锦和轩辕曜多聚聚。” 一来黑曜军整体实力强悍,此番去绵州表现不错,符合容毓对轩辕曜的预期; 二来谢锦八月就要去绵州,至少半年之内两人没办法再见面,提前聚聚可以当做补偿; 三来眼下正赶上暑季,黑曜军将士的训练也可以稍稍松懈一点,不必太过严苛。 军队也需要一点温情,夏季落下的进度待天气凉爽些,再补上也未尝不可,反正到时候谢锦不在帝都,轩辕曜也没了偷懒的理由,还不专心致志一心练兵? 容毓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曦儿圣明。” 南曦浅笑,孕育了两个孩子的女皇陛下眉眼神韵越见柔和,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温婉风情和母性光辉,被幸福沐浴着的女人身上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所在,让人越看越是欢喜,情不自禁的就会受其感染而使得心情明媚。 容毓放下卷宗,伸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低头吻着她的眉梢:“你想不想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南曦依偎在他身侧,“天气这么热,去哪里转?况且战儿这么小,你忍心把他丢在宫里?” 两个简单而现实的问题,瞬间打消了容毓的想法。 沉默片刻,他道:“若是昊儿再大一些,倒是可以把战儿丢给他,不过眼下就算了,他自己还小,照顾不了弟弟。” 待在内殿的昊儿玩着弟弟的小手,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父王的话,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落在弟弟小小的脸上,暗道思索着弟弟什么时候能下床走路,什么时候会说话,然后跟他一起读书? 他幻想着身后跟着个小家伙的画面,嘴角难得上扬了几分。 六月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 烈日炎炎,热浪扑面,连空气中偶尔拂过的微风都带着灼热之气。 若无特别的事情,达官贵人们都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待在屋子里不出去,有条件的在屋里放上几盆冰块去去暑气,没条件也尽可能找个凉爽的树荫下待着,总比出去外面被外面阳光晒得冒油来得强。 谢锦和轩辕曜是练武之人,对寒冰酷暑的忍耐度自然是不错的,不过灿烈的太阳依然让人避之不及,所以谢锦选择跟轩辕曜待在锦园培养感情,切磋切磋兵法武功,各自展示一下自己的字体书法,也权当是情趣。 不过大多时间都是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运功有助于身心健康。 谢锦一贯是个聪明的,虽说不能明目张胆地揣测君心,但他好歹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至少在不触犯底线之内,能大致琢磨出主上和女皇陛下对他们的宽容,所以借着此番赈灾有功的机会,硬是把轩辕曜缠在锦园住了足足八天。 恰好就是这几天里,许久没凑过宴席热闹的谢锦和轩辕曜接到了季家递来的帖子,季家长子在家里办了个茶话会,邀请帝都几位世家公子去喝个茶,除了谢锦和轩辕曜之外,楚玄衣、莫陵安、轩辕祈和陆家长子陆崇临也都在受邀之列。 “大热天的不在家乖乖避暑,办什么茶话会?” 轩辕曜捻着帖子皱眉,“季家长子不是要跟你攀关系吧。” 谢锦现在当真是风头无两,朝中唯一一个以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独掌户部和刑部两部大权的尚书,便是谢首辅当年也没他升得这么快,除了谢锦能力出众之外,摄政王的偏爱大臣们也是明显看在了眼里,世家公子想跟他打好关系也是正常。 谢锦慵懒靠在床头,拧眉沉思片刻:“说实话,这回我还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季家长子不是读书的料,应该没打算入仕…… 当然,也不排除他不学无术却想借着我的关系走后门的想法,总之肯定是有目的,否则就像你说的,大热天的安静在屋里待着不好吗?办什么茶话会?” 轩辕曜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把请帖随手扔在案上:“你去不去?” “季家是靖王妃的娘家,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谢锦道,“以前季家也风光过,不过自打季老爷子过世之后,这子孙辈是一代不如一代,否则根本不需要攀上我,就轩辕祈这个表兄也能给他们扶持一下。” 第758章 好狠的心 轩辕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季家老太爷子曾经也官至内阁,当年的季家可是响当当的权贵之家,二十年前跟靖王府结亲时依然风光无限,只是老太爷子过世之后,如今的季家大人—— 也就是靖王妃的兄长季常禹,并没能承继父亲的能力,学识虽有,但资质平平,做了这么多年也只做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并且很难再往上升迁。 对于一般臣民来说,四品侍郎官职并不低,可在一众皇亲权贵之中就有些拿不出手。 到了季常禹儿子季东礼这一代那就更平庸了,读书都读不好,仕途无望,从军更是怕吃苦,好在季家一来有先祖余荫,二来沾了靖王府姻亲的光,这些年倒也还在勋贵之列,比起一般世家要风光一些。 若这一代掌权的主子不是南曦和容毓,季东礼兴许还可以靠着裙带关系在朝堂上混个闲职拿个俸禄,毕竟不管是靖王还是轩辕祈,只需稍稍提拔一下,都足够维持季家的显赫风光。 只是眼下这位摄政王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想混日子只能在家混,白拿薪俸不干活那是妄想。 靖王父子更是熟知这位主子的性情,大抵是不会以身试法的。 次日一早,两人准备去赴季家的约。 轩辕曜对季家不太了解,淮南王镇守边关多年,轩辕曜又是出生在淮南,对帝都这些权贵世家大都不熟,通过谢锦一番解释之后才明白季家如今的地位。 “帝都权贵世家等级如何划分,我不太了解,也没兴趣知道。” 轩辕曜站在镜子前,仔细打理着身上衣着,“不过季家就算如何平庸,只要靖王府繁盛一日,季家在帝都权贵之中就有一席之地。” 只要季家不自己作死,旁人就算只是看在靖王府的面子上,也会对季家高看三分,况且季家先祖到底也是高官,私底下大大小小的势力应该并不小,影响力不是那么快就消退的。 谢锦走到他身后,双手掐在他的腰上,好像两只手都能掐得过来似的:“曜曜曜真细,看起来不像武将的腰。” “不像武将的腰,难不成像舞姬的?”轩辕曜睨了他一眼,“大早上的注意点形象。” “在自己房里要什么形象?我巴不得曜曜别穿衣服才好。” 轩辕曜听惯了他荤素不忌的言语,闻言也只是瞪了他一眼:“你还去不去季家了?” “不想去了。”谢锦从伸手把他禁锢住,“我想把曜曜衣服撕碎,今天就不出这个屋子了。” “一大早就色性大发。”轩辕曜拍开他的手,“快去准备,马上出发了。” “早就准备好了。”谢锦笑道,“我们坐马车还是骑马?” “骑马。”轩辕曜没有犹豫,“我不想坐马车。” 谢锦挑眉:“坐马车不好吗?坐在车里还可以说些悄悄话,做一些不想让旁人看到的事情。” 轩辕曜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脸:“谢锦,你这脸皮当真是天下无敌的厚,最锋利的宝剑只怕都刺不透。” 谢锦轻笑:“曜曜要不要拿剑刺一下试试?”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道:“拿剑来。” “曜曜真忍心?”谢锦咬着他的耳垂,“不怕当鳏夫?” 轩辕曜淡定:“刺一下又刺不死,当什么鳏夫?” “万一失手了呢?” “那我就多娶几个娇妻美妾,以期早日冲淡对你的思念之情。” 轩辕曜扬唇,笑得狡黠,“若我有了儿子,一定让他早晚三炷香,好好记着你。” 谢锦叹了口气:“曜曜真是好狠的心。” 第759章 丫鬟莽撞 轩辕曜和谢锦在房里磨蹭了好一阵才出门,他们到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夏天天气热,季大公子选了处风景不错的凉亭,外面种植着许多花卉,亭外树荫浓密,阳光照不进来,还算是凉爽之处。 季家丫鬟准备好了茶水,冰镇西瓜、冰镇酸梅汤,一一呈上来,诸位公子在凉亭中落座,单独的梨花木茶案,桌上摆着果盘,茶,酸梅汁,以及一些美味的点心。 吃的喝的挺丰盛,取用随意。 轩辕祈、楚玄衣、莫陵安、墨玄武、轩辕宇和陆崇临几人坐在凉亭里闲聊,轩辕曜和谢锦在季家下人引领下跟着入了亭子。 季东礼起身相迎:“谢大人,曜世子,快快请坐。” 谢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人数确实不多,有几个熟识的人,都是近两年在君前比较活跃时常会出现的,也有几个不常见面,不过都是家中嫡子。 陆崇临的父亲是陆丞相,权臣之子,旁人怎么找都得给面子。 楚玄衣和墨玄武同样不太活跃,但家世摆在那里,也没人敢小觑了他们。 季东礼今日请了这么多世家嫡子过来,摆出如此阵仗,看起来就是为了攀关系的,想要借着这样一个茶话会跟御前几位红人打好关系,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把墨玄武、轩辕宇和楚玄衣这三位不太露脸的也请了过来。 不过谢锦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谢大人,曜世子。” 见到轩辕曜和谢锦过来,凉亭中几人出于礼貌,纷纷起身见了礼,不分尊卑,男子之间见面大多都有礼数,不能太过傲慢。 “曜世子坐这边吧。”轩辕宇伸手指着自己上首留下的位置,“今日难得坐下来聚聚,我也觉得很高兴。” 轩辕曜看了一眼座位,倒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拂衣坐下。 谢锦坐在轩辕祈和陆崇临中间,左边是轩辕祈,右边是陆崇临,对面是轩辕曜——来别人府上做客,没必要当众秀恩爱。 况且座位之间隔着距离,坐不坐一起也并不重要。 “这两天天气太热,闲着也是闲着,我早就想邀请诸位过来聚聚,只是各位贵人都忙,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季东礼一派主人姿态,待客之道还算不错,方方面都周正得挑不出什么错处,“世子表兄现在是太子太傅,整日忙着给太子上课,寻常想见个面也不太容易。” 轩辕祈淡笑:“摄政王抬爱,我也就是带着帮忙陪着太子玩而已,算不得什么太傅。” “陛下亲封的太傅,岂能有假?”季东礼笑得和善,“表兄就不必谦虚了,这是多荣耀的事情,东礼羡慕都来不及呢。” 轩辕祈淡淡一笑,伸手捏起果盘中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嘴里,没再说什么。 “谢大人如今也正是风光显赫,得陛下和摄政王双重器重,让人既是敬佩又是艳羡。”季东礼转头看了一眼园子,真心诚意地笑道,“今日有谢大人来,这园子都增色了几分。” 谢锦坦然受下了这份恭维,淡道:“季公子口才不错,夸得人舒服。” “谢大人少年英才,难得一见。”陆崇临跟着说道,“是我辈楷模。” 谢锦挑眉:“陆公子过誉了。” “陆公子说的都是实话,谢大人的确值得我们认真学习。”轩辕祈道,“年纪轻轻就领了两部尚书大权,前途无量,可是我们拍马也赶不上的速度。” 谢锦闲闲看他一眼:“祈世子不必这么谦虚。你不用拍马也比我强,太子太傅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胜任的,况且你家那媳妇儿更是女皇陛下面前红人,无人可替代,别人羡慕小爷也就罢了,你还是省省吧。” “你们二位这是互相吹捧,还是真心自谦?” 楚玄衣嗤笑,“比起我这个还在国子监读书的书生,您二位已经到了不可触及的山巅,在我面前自谦?怎么好意思的?” 谢锦转头,慢慢拍地哦了一声,颇为抱歉地说道:“我怎么给忘了?楚公子千万别介意,我也就比你早几年参加科考而已,纵然你起步晚,以后只要有心,也照样可以追上来。” 楚玄衣喝了口茶,淡道:“我不着急,年纪轻轻就风光无限不一定是好事,我担心自己沉不住气铸下大错,晚一点入仕也没什么不好,走得沉稳。” 谢锦点头:“楚公子这个想法是对的。” “说到夫妻两口子……”轩辕祈忽然开口淡笑,“谢九爷在朝堂上顺风顺水,一路高升,曜世子则在军营里一呼百诺,军威赫赫,你们二人不也同样得尽恩宠?” 此言一出,凉亭里气氛微微一静。 轩辕曜吃了口西瓜,他觉得季家待客的态度真不错,准备的这些瓜果既新鲜又可口,恰到好处的香甜冰凉,吃到胃里爽爽的很舒服。 至于在场的几位公子似假似真的针锋相对,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假意,他并不关心。 在场的除了他和墨玄武之外,其他人都是走的文臣路线,他们风格不一样,脑子里的想法也不一样,他心里没有那么多沟沟壑壑,这样的场面交给谢锦就行,他完全没兴趣应付。 谢锦正要说话,却见两个桃红色裙装的丫鬟端着刚沏好的凉茶走过来,给每位客人面前的茶案上都添了一盏茶,果盘里添一些新鲜刚切好的水果,对面的丫鬟端着托盘走到轩辕曜案前,低头放水果时忽然手上一歪,托盘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凉茶整个往轩辕曜方向倾了过去。 纵使轩辕曜反应快,及时侧身避了一下,衣袍上依然被溅到了一些茶水。 凉亭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丫鬟像是没有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被吓呆了,随即搁下托盘就跪了下来,脸色发白,吓得求饶:“公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该死!婢子真不是故意的!”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一点小事都干不好!”季东礼怒道,“来人!把她拖出去——” “婢子知道错了,少爷饶命!”丫鬟恐惧得连连求饶,“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行了。”轩辕曜皱眉,“她的确是无心的,况且也没怎么着,就衣服上溅了几滴水而已,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季东礼怒气未消:“曜世子大人有大量,是这丫鬟的福气,若是放在平时,一定要打她几个板子正正规矩,真是不像话。” 说着,朝丫鬟道:“曜世子不怪你,是你今日造化大,还不带曜世子下去换衣服!” “是是!”丫鬟连连磕头道谢,“婢子这就带曜世子去换衣服——” “不用了。”轩辕曜淡淡开口,“不必麻烦。大男人衣服脏一点就脏一点,没什么。” 况且就几滴茶渍,不仔细看也根本看不出来。 轩辕曜没那么矫情。 “曜世子千万不要推辞。”季东礼歉然道,“是我家丫鬟莽撞,不小心冲撞了曜世子,客房里一直都备着干净的衣服,没穿过的,还请曜世子委屈一下,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 轩辕曜皱眉,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文人做事果然喜欢穷讲究。 “季公子心里愧疚,曜世子不然就去换一下吧。”轩辕祈开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楚玄衣笑道:“今日这衣服若是不换,季家这丫鬟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轩辕曜眉心皱起,转头看了那脸色煞白的丫鬟一眼,正要起身去换衣服,却听谢锦平静地开口:“不用换。” 空气就这么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谢锦。 第760章 惧内 季东礼表情微僵,随即淡笑:“九爷这是……” “不必麻烦。”谢锦的声音听着波澜不惊,没有情绪起伏,“曜世子素来不太讲究这些,别说几滴茶水,就算是你把墨汁泼到他身上,他也不会跟你计较什么。稍后回去换了便是,季公子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众人沉默。 把墨汁泼到身上都不会计较? 谢家九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曜世子不计较,他难道也不计较? 季东礼笑了笑:“我还是觉得该赔个不是,况且今日是在季家做客,不能让人笑话了季家的待客之道不是?” 莫陵安执着茶盏,喝了口凉茶:“谢九爷不喜欢曜世子穿别人家的衣服,季公子就不用客套了,在场之人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笑话季家待客不周。” 此言一出,季东礼不由一默。 丫鬟害怕到哭泣的声音越发清晰。 季东礼目光落在她面上,淡淡吩咐:“把她拉出去掌嘴二十,当是给曜世子赔罪。” “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妈子走过来,抓着丫鬟的胳膊就拖了出去,丫鬟哭得好不伤心。 轩辕曜忍不住又皱眉,心里想着这季家是怎么回事? 他都说了没关系,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想让人知道他季家规矩严? 亦或者,是故意想让人觉得他这个客人不好伺候,居然跟一个丫鬟为难? “曜曜。”谢锦抬眸看他,“冰镇西瓜不错,坐下来尝尝。” 轩辕曜看着他,眉心微拧,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对上谢锦那双平静温柔的眸子,他默默吞下了想说的话,重新坐了下来。 因这一出插曲,凉亭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其实丫鬟伺候不周这种事情不算什么大事,如何训练有素的丫鬟也难免会出现这种意外,可能源于紧张,也可能只是自己疏忽,毕竟连宫里伺候皇帝的宫女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这种寻常的小丫鬟? 宫女犯错自然会受罚,若遇到仁慈的主子还好说,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算了,若摊上个狠辣的主子,宫女自然多受苛责,随时丢了性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今日这件事,还远远没到需要大动肝火的地步,通常训斥一番也就算了。 轩辕曜三番两次说了没关系,季东礼却偏要一意孤行拿丫鬟说事,还当众让人惩罚丫鬟…… 这是要给轩辕曜一个交代,还是故意让人觉得他心胸不够宽阔? 今日这事若发生在贵女们身上,显然又是另一番性质,众所周知贵女对身边的丫鬟要求高,对自身着装仪容看得很重,若有丫鬟冒犯,自然是不太高兴的,就算丫鬟受些苛责也正常。 可轩辕曜堂堂一个武将,皇族世子,却跟一个丫鬟过不去——不知众人心里会怎么想。 “谢九爷占有欲还挺强。”楚玄衣开口打破了安静,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深沉,“连曜世子穿旁人的衣服都不行?” 谢锦端着茶盏,闻言从容淡笑:“你以为爷为了曜曜遣散后院是假的?” 轩辕曜脸色微热,很想塞块西瓜让他闭嘴。 “不过也难得曜世子愿意听九爷的话。”季东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圣上赐婚,不是把九爷赐给了曜世子吗?” 轩辕曜抬眸看了他一眼:“本世子惧内不行吗?” 惧内? 其他人表情一顿,忍不住轻咳的轻咳,闷笑的闷笑,莫陵安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唯独轩辕曜嗤了一声:“真是吃饱了撑的,一个个对本世子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难不成茶余饭后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了?” 这意思是说他们是三姑六婆? 众人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谢锦嘴角勾起笑,端着茶盏喝着季家精心准备的凉茶,感觉这个暑天好像也没热得那么难受。 季东礼转头看向轩辕祈:“表兄,最近姑母可还好?我这些天一直没去探望,也不知姑母怪罪了没有?” 轩辕祈淡淡一笑:“怎么会怪罪?我娘素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眼下又有了心爱的孙子,在家带孙子的时间都不够,外面应付的事自然就少了。” 季东礼笑意微僵,权当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王府里下人众多,应该不需要姑母亲力亲为照顾小孙子。” “下人就算如何周到,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哪有自己照顾来得放心?” 轩辕祈语气淡淡,“况且我娘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儿,自然放在嘴里含着了。” 第761章 阿锦脾气不太好 季东礼沉默片刻:“听说小展儿已经跟太子一起读书了。” 坐在一旁始终未曾说话的墨玄武眉心微动,跟太子一起读书? “嗯,白天一起读书,晚上还得带回王府。”轩辕祈语气淡定,并无听出他话中意思似的,“每天晚上回去时,我娘都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只怕疼得少了。” 季东礼笑道:“能跟太子殿下一起读书,这前途已经算是定下来了,打小跟太子有了情意,长大之后仕途上定会比旁人占有更多优势。” 轩辕祈并未反驳,认同似的点头:“优势肯定是有的,不过也得有学识有能力才行,前提是自身本事过硬,否则就算如何得宠也不一定走得长远。” 说着,他看向谢锦,“这件事谢九爷最有发言权。” 众人目光落到谢锦面上。 “祈世子说的不错,自身本事过硬才最重要。”谢锦拿着竹签,叉起果盘里一块香甜的蜜桃塞进嘴里,“爷出身高是事实,得摄政王器重也是事实,然而若爷的本事支撑不了这样的器重,只怕摄政王早把我贬回家了,哪能让我升职升得这么快?” 轩辕曜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暗道你还能再骄傲一点吗? “曜曜这是什么眼神?”谢锦笑看着他,“我说的难道不对?” “你可以稍微谦逊一点,风头越盛越应该学着低调,太出风头不好,容易让人眼红。”轩辕曜皱眉,“万一有人盯上你了怎么办?” “曜世子说笑了。”季东礼淡淡一笑,顺势吹捧一波,“九爷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们羡慕都来不及,就算盯上九爷也只是以九爷为榜样,哪敢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这不是低不低调的事情,而是爷想谦逊也谦逊不起来。”谢锦神色闲适,语气悠然自在,“上宁的案子是爷办的,这次绵州赈灾也是爷办的,两次办差都办得这么漂亮,朝堂上谁不知道?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说不好能不能办得让陛下和摄政王满意,但爷敢担保,绝没有爷这般效率,爷需要谦逊?” 轩辕曜无语,安静地喝着冰镇酸梅汁。 “九爷依然是九爷。”莫陵安端起面前茶盏,遥遥示意,“我敬九爷一杯。” 谢锦很给面子,端起自己的茶盏跟他隔空相碰,随即各自喝了一口。 “我也敬九爷一杯。”楚玄衣端起凉茶,“今日季大公子准备的凉茶和瓜果都不错,没白来这一趟。” 谢锦道:“多谢季公子特意招待。” 季东礼从容淡笑:“不用客气。” 席间气氛一派轻松自在,个个面上都带着点捧场的笑意,只是究竟捧谁的场,各人心里一清二楚。 茶过三巡,季东礼道:“诸位难得来这一趟,不如我们来玩个流觞诗会如何?” “我不能久留。”轩辕祈抬头看了看天,“我还得进宫给小太子上课,这两天天气热,小太子起得早,我不能迟到太久。” 身为太子太傅,不管是时间观念上还是为人处世上都得以身作则,迟到会给小太子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爷也该回去了。”谢锦站起身,“摄政王派了任务给我,我得抓紧时间去办,延误了正事,摄政王那边不好交差。” 季东礼跟着起身,客气地笑道:“那我就不送九爷和祈世子了,其他人——” “曜曜。”谢锦看着轩辕曜,“走了。” 季东礼表情一顿,随即淡笑:“曜世子难得来一趟,九爷就让他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闲着也是闲着。” 谢锦语气平静:“那不行。” “曜世子到底是武将,九爷这般约束他不太好吧。”季东礼笑意有些为难,“在座的又不会吃了他,墨公子也是习武之人,跟曜世子可以切磋一下武艺兵法,还望九爷给个面子。” “切磋武艺以后机会多得是。”谢锦淡道,“听说摄政王有意举办一次武状元选拔,墨公子若真有实力,倒是可以参加,不在意今天这个机会。” 墨玄武没说话,对于跟轩辕曜切磋这件事并无多大想法,他现在想的是方才季东礼说的事,靖王府嫡孙轩辕展跟太子一起读书一事……貌似太子殿下快到了选伴读的时候了。 “曜曜。”谢锦看向轩辕曜,“还坐着干什么?” 季东礼脸色微变,还想挽留:“曜世子……” “阿锦的吩咐,为夫岂敢不从?”轩辕曜站起身,叹了口气,“抱歉了,谁让本世子惧内呢?阿锦脾气不太好,我不想惹他不开心。望诸位理解。” 第762章 阿锦乖 说实话,在场的诸位还真没办法理解。 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从来没有跟断袖夫夫打过交道,更不知道断袖夫夫之间惧内是怎么个惧法,他们如何理解? 不过季东礼显然很想留下轩辕曜,所以继续说道:“我有些事情想跟曜世子请教……” “改天吧。”轩辕曜一口回绝,“本世子难得假期,想好好陪陪阿锦,今日多谢季公子的招待,改天阿锦若有空,定设宴回请季公子,到时候还请诸位也能捧场。” 说完这句话,他朝谢锦示意,两人一并转身朝凉亭外走去。 “曜世子!”季东礼不死心地喊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面上神色带着几许懊恼,几分不甘。 席间众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季东礼,彼此交换着眼神,很想知道他要跟轩辕曜讨教什么,今日这场茶话会究竟是为了谁而设? 莫陵安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跟着起身道:“既然九爷和曜世子都走了,我看我也走吧,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楚玄衣、陆崇临和墨玄武似乎都看出了一些什么苗头,不过一来别人的事情不好过问,二来就算问了季东礼也不一定会说,于是都把疑问默默吞回了肚子里,纷纷起身告辞。 待走出季家大门,谢锦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声音如浸了寒冰:“冥魇,去查。” 暗处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掠去,大白天里也让人几疑眼花。 “阿锦。”轩辕曜显然已经明白,“季东礼是为了针对我?” 纵然他如何迟钝,今日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季东礼的目标太明显,几乎连掩饰都不会。 可他针对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谢锦偏头看他,表情缓和了些,“我们先回去。” 轩辕曜点头,两人一起翻身上马,往谢家方向疾驰而去。 谢锦也在思索着季东礼的目的。 这位季家大公子的举动看在旁人眼里也许没什么不妥当,可谢锦是什么人? 那些拙劣的手段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季东礼说的那些话,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别有所图。 起初以为他办茶话会的目的是为了攀关系,此时看来倒是有些想当然了。 回到锦园,下人打水过来给两位主子洗漱,谢锦换了身轻便闲适的衣裳,坐在窗前沉思。 轩辕曜洗漱回来之后看着他这副模样,温声开口:“别因一时的不快而影响了心情,我虽然不擅长什么阴谋诡计,但不代表我是个任人算计的人。” 谢锦抬手,朝他伸出双臂。 轩辕曜表情微顿,随即朝前走了两步,由着他搂着自己的腰,像个娘们似的把脸贴在他胸前:“如果季东礼真的敢在你身上打什么龌龊的主意,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轩辕曜沉默片刻:“季家是靖王妃的娘家,这次也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不跟他们打交道就可以了,没必要让靖王妃难做。” 谢锦没说话,眼底却尽是冰霜。 轩辕曜示意他让个位置,矮身坐在他身侧,淡淡道:“帝都权贵阀门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着利益牵连或者姻亲关系,朝上朝下难免有碰面的时候,有些事情只要不是对方做绝了,我们心里有个数自动远离就行,没必要多过计较。” 谢锦道:“曜曜是教我学会仁慈?” “人们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轩辕曜眉梢轻挑,“还有一句话叫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纵然今日你官职高,手段狠,可以加倍报复在他身上,来日万一他怀恨在心,趁你不备使阴招,你是不是防不胜防?” 谢锦皱眉:“能算计到爷的人,至今还没出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锦瞪他:“曜曜。” “阿锦最乖了。”轩辕曜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锄奸,都难免树敌,我们自己不做小人,可你没办法确定身边的人是不是小人,所以……” “九爷。” 谢锦转头:“进来。” 一身黑衣的冥魇闪身而入,单膝跪下:“属下查清楚了。” “说。” 冥魇把在季家内院听到的计划如实禀报:“季东礼设了个计,故意让侍女弄脏了曜世子的衣裳,想在曜世子去换衣服时栽赃陷害,以季东礼侍妾为饵捉奸在房,以此来破坏曜世子的名声,离间九爷跟曜世子之间的关系。” 短短几句话很快说完,中间没有任何停顿,然而话里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让屋里的空气迅速凝结,气氛冷得骇人。 谢锦眉眼缓缓拢上一层寒霜,周身温度以轩辕曜能感觉到的速度急速下降。 “离间我跟阿锦的关系?”轩辕曜倒是还能冷静,只是为此感到不解,“季东礼跟我们无冤无仇,他离间我们的关系做什么?” 冥魇垂眸:“季家小姐尚未出阁,此前曾托媒婆过来说亲,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夫人婉拒了。” 轩辕曜:“……”还有这等事? 谢锦冷道:“退下。” “是。” 冥魇起身离开,一个闪身便没了人影。 轩辕曜眉头缓缓皱起:“这么说来,那季婉儿是在打你的主意?” 谢锦表情很冷,像是要杀人的样子。 轩辕曜问道:“季婉儿多大了?” “应该是个老姑娘。”谢锦声音沉冷,肃杀之气很重,“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居然也敢打爷的主意,季家胃口不小。” 打他的主意只是痴心妄想,然而他们敢算计轩辕曜,这件事却是谢锦无法容忍的,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季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没想到阿锦魅力这么大,都被圣旨赐婚了,还有人不死心敢打你的主意。”轩辕曜语气酸酸的,“此事断然不能善罢甘休。” 谢锦闻言,缓缓转头看他,“曜曜这是吃醋?” “就是吃醋。”轩辕曜伸手捏他的脸,“不可以?” “当然可以。”谢锦唇角浮现一抹笑意,无形冲淡了眼底的暴戾之气,“曜曜想如何对付季家?” 轩辕曜想了想:“季婉儿是靖王妃的侄女,这件事可以让靖王妃出面解决。” 谢锦皱眉:“这就是你的办法?” 他还打算好好招待季家,他居然想让靖王妃出面? “把源头掐灭就行了,不用折腾得太复杂。”轩辕曜亲了亲他的脸,“阿锦最乖了,既然事情的起因是季婉儿,那就把这个人解决了就行,让靖王妃出面,我们既是给她面子,也是让她承个情,又不必因此而树敌,一举三得。” 说来说去,重点无非就是一条,不想让谢锦树敌。 谢锦沉默不语,显然并不想这么做。 “我知道若阿锦出手,必然会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轩辕曜道,“一来他们的计划没能得手,于我而言没造成什么损伤;二来就算他们的计划得手了,我也不是没能力证明我的清白,况且阿锦信任我,也不会让这样的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三来,谁的责任谁自己担,让靖王妃出面,不代表季婉儿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应该相信靖王妃。” 谢锦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些,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点头:“听曜曜的。” 轩辕曜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摸小狗似的:“阿锦乖。” 第763章 不喜他与人为恶 谢锦被他顺毛顺得很舒服。 事实上,若没有季家这一出腌臜拙劣的阴谋,轩辕曜在季家茶话会上说的话都让他很舒服。 但舒服不代表此时阴火已消。 谢锦道:“我一肚子火需要发泄,曜曜费了这么多口舌,不如用身体来表示一下诚意。” 轩辕曜瞪眼:“我是为了谁?” “我知道曜曜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平白树敌。”谢锦低头吻着他的额头,“但是「惧内」可是曜曜亲口说的,现在是不是该好好顺着我一次?” 轩辕曜还想据理力争,谢锦已经用行动堵住他所有的言语。 …… 大汗淋漓的一场运动之后,谢锦身心得到了安抚,被季家蠢货惹到的脾气才算是勉强压了下去。 中午在家用完午膳,轩辕祈和楚红衣带着儿子进宫去了,靖王妃收到一份请柬,来自于谢夫人的邀请,请她去谢家喝个下午茶。 靖王妃盯着请柬看了片刻,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下午茶是什么意思,天气这么热,各家贵夫人们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静心养气,各府之间走动都明显减少了许多,谢夫人却突然给她发了请柬,邀她过去喝茶? 靖王妃想了想,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浪费时间,决定直接去看看比较好,于是她回房换了身衣服,当即就命人备了马车前往谢家。 谢家侍女领她去了前厅。 “王妃请坐。”谢夫人抬手,面上噙着客气的笑容,“今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冒昧邀请王妃过来一聚,没有耽搁王妃什么事情吧。” 靖王妃走过去坐了下来,笑着摇头:“祈儿一家三口都进宫了,我待在家也就是收拾收拾内宅,琐碎事侍女都能做,我闲着也无事。” “其实今天不是我邀请王妃过来,而是我家锦儿有事想跟王妃说。” 靖王妃微讶:“谢公子?” “是。”谢夫人笑着点头,随即转头朝外面道,“锦儿。” 靖王妃转头朝外看去,一袭轻袍俊美出众的谢锦走了进来,谦恭地朝靖王妃见礼:“晚辈谢锦,参见靖王妃。” 靖王妃道:“不用多礼。” “谢公子找我何事?” 谢锦抬手挥退侍女,淡淡一笑:“有件事晚辈说了,还望王妃息怒。” 靖王妃心头一沉,眉心微拧:“谢公子但说无妨。” “今天早上晚辈和曜世子受到季家邀请,去了季大公子办的茶话会。”谢锦淡淡道,“期间发生了一些事,让晚辈不太愉快。” “季家?”靖王妃神色微变,“什么事?” “不知王妃是否知晓,季家姑娘季婉儿曾经托媒婆过来谢家说亲,想要嫁我为妻,不过这件事没等媒婆说完,我母亲便回绝了,当时并不知道媒婆是替谁说的亲,原因也在于保护那位想说亲的姑娘。” 靖王妃转头看向谢夫人,谢夫人点头:“确有其事。” 靖王妃眉心微锁:“谢公子继续说。” “之所以我今日知道了是季姑娘,乃是因为季姑娘至今尚未死心。” 谢锦语气平静,“今日的茶话会就是一个局,季大公子想要设计污蔑曜世子,继而离间我跟曜世子之间的信任,从而达到一个想当然的目的…… 但是王妃应该知道,晚辈跟曜世子之间的事情已是圣旨赐婚,任何人想破坏都不可能。” 靖王妃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祈世子早上也去了季家。”谢锦淡道,“王妃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祈世子……当然,发生在眼面前的事情祈世子是知道的,但我们离开得早,晚辈不确定祈世子有没有看出季大公子的目的,王妃若是不信,也可以让人去问问,我相信季大公子会给王妃一个解释。” 靖王妃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扣紧,沉默了良久,才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不是笨人,谢锦找她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这件事让她出面解决。 “王妃应该知道晚辈以前的作风,此次之所以把事情始末告诉给王妃,是因为曜世子不想让我跟季家闹僵,他跟祈世子是兄弟,都是皇族世子,不管怎么说,这个面子他要给。”谢锦道,“所以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让季婉儿早些嫁了人就行。” 这个要求的确不高,甚至已经足够宽容。 靖王妃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阿锦比以前变了许多。” “没办法。”谢锦语气有些无奈的,“曜世子太正直,不喜欢我动辄与人为恶。” 第764章 两个蠢货 靖王妃为人强势,可素来做事却公正,尤其这件事牵扯到了谢锦,更不能等闲视之。 谢锦如今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有目共睹,就算是靖王府也不能太过傲慢,况且靖王父子从来也不是傲慢的性情。 谢锦说完这件事之后便告退离开,靖王妃跟谢夫人一道喝了茶,闲聊几句家常,于傍晚时分打道回府。 甫一回到王府,靖王妃就派贴身的嬷嬷去查清楚这件事,并特意交代悄悄地查,不要闹得人尽皆知,嬷嬷出去打听了一下,迂回地联络上季家有些分量的侍女,用了一些手段问出了细情,结果当真如谢锦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大其词,侍女一听是靖王妃想知道,一五一十反而比谢锦说的还要细致一些。 “季大公子的侍妾叫杜鹃,乃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原本是家境不太好,卖在季家做侍女的,因姿色过人,被大公子收到了房里,杜鹃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在读书,日子一直过的不是特别宽裕,这一次大公子答应她,只要帮了这个忙就给她家里爹娘二十两银子,让她哥哥不用再为读书发愁。” 靖王妃沉着脸,表情很冷,却是不发一语地听她说完。 “表姑娘想嫁给谢九爷,此前季夫人曾托媒婆去过谢家,只是当时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夫人打发了,说是九爷有了喜欢的人。”嬷嬷低头说道,“谢夫人当时可能是出于保护女儿家名节的想法,并未开口询问提亲的是谁家姑娘,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顿了顿,“没料到表姑娘一直没死心,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个男子之间不可能有真心,所以这次就是想借着大公子的侍妾杜鹃来栽赃嫁祸给曜世子,若是能成功,杜鹃会直接自尽而亡,曜世子便是死无对证,百口莫辩,跟谢九爷也会因此而生出嫌隙,到时候表姑娘就有了机会。” 靖王妃听得一阵阵愤怒,随即却是脊背发凉。 这样下作的计策阴谋在高门大户内宅并不罕见,不管是世家夫人还是皇族王妃,对内宅一些勾心斗角的手段都并不陌生,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季婉儿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谢锦盒轩辕曜的身上。 今日她没能得逞,谢锦尚能听得轩辕曜的劝说,留季家一条生路,倘若阴谋得逞,真把脏水泼到了轩辕曜身上,只怕根本不敢想象谢锦会做什么事来。 除了谢锦,轩辕曜同时还是摄政王心腹爱将,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摄政王岂会坐视不管? 到那时,季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两个蠢货。 靖王妃面沉如霜,冷冷道:“此事季夫人是否知道?” “差媒婆说亲一事是季夫人所授意,但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件事是否跟季夫人有关,暂时还不太好说。”嬷嬷恭敬回道,“那侍女知道一些情况,因为她是表姑娘身边伺候的,计划需要她参与,所以才知道得多一些,奴婢已经命她封口,在季家不许提及此事。” 靖王妃嗯了一声,淡道:“这两天若有闲暇你去外面了解一下,可以跟坊间有名的媒婆们交流交流,看还有谁家适龄的男子尚未娶妻…… 记着,若是父亲在朝为官的,官衔品级不能高于五品,若是勋贵之家,尽量寻那些不显眼的,男子脾气不必太好,季婉儿已经十八岁高龄,自身条件有限,配不上太优秀的男子,本王妃也没打算用权势压人。” 嬷嬷微凛:“是。” 靖王妃敛眸喝了口茶,“另外顺便打听打听,哪家女子性情较为强势的,最好能凶悍一些,条件相当的也可以告诉我,东礼也该娶个妻子管束管束了。” 嬷嬷低头:“是。” “不过也别太蛮横,最起码的品德和是非观还是得有。”靖王妃皱眉,“否则会影响后代子孙的教养。” “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季婉儿暂时还不知道,她的婚事已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甚至连她的母亲都无权替她寻一个中意的夫婿。 第765章 七月生 季家一事对于谢锦和轩辕曜来说只是个插曲,无关紧要,不影响他们过日子。 只是假期到底过得太快,轩辕曜慑于自家主上的威压,并不敢太过懈怠军务,就算南曦和容毓这两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时常觉得心虚,所以只在锦园待了七八天就回了军营。 谢锦照常上朝,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七月初最炎热的季节里,林嘉怀了九个多月的肚子终于发作,于当天夜里顺利生下一个男孩,一家三口抱着孩子几乎喜极而泣。 早在六月初,南曦就提前给林嘉准备好了稳婆,正好都是她生战儿时候的人手,个个经验丰富,还调了几个宫里有经验的嬷嬷住进魏王府,帮着照顾林嘉,所以林嘉顺利生产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乔氏看着白白胖胖的孙子,眼眶无法克制地红了,做梦都没想过会有如今这样的日子,喜极而泣中未尝没有对那些年艰难日子的心酸和委屈,以及对现下安稳的珍惜和感恩。 女皇陛下早上接到消息,当即就吩咐宫中送了一些适合产妇用的补品,几套小婴儿的衣服鞋子,还有其他一些赏赐什么的,看得出女皇陛下对林嘉的重视。 因为林嘉在坐月子不便进宫,所以进宫谢恩的是轩辕尘,母子均安,轩辕尘沉稳俊雅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喜气。 南曦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两年的蜕变和成长肉眼可见,褪去了当初初见面时的谨小慎微,轩辕尘正在往贤臣这条路上慢慢前行。 “八月赴任绵州,嘉嘉母子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暂时不能跟着你一起去。” 女皇陛下惆怅两人即将面临的离别,“朕会替你照看好妻儿母亲,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轩辕尘叩首谢恩:“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恩典,臣一定不辜负摄政王和陛下器重,为绵州百姓创造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环境。”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聚,朕相信你。”南曦温和一笑,“这个月你留在王府好好照顾嘉嘉,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静心等着赴任就行。” “是。” 轩辕尘很快告退离开,在整个七月里抛开所有的事情,把时间都放在了母亲和妻儿的身上,一家四口享受临别之前最后一个月的幸福时光。 七月中旬,银月也顺利产下一子,摄政王赐了容姓,青阳给儿子取名为臣,容臣,期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得力臣子,忠君爱国,报效主上。 女皇陛下对这明晃晃的表忠心只是抱以一笑,同样赏赐了一些补品、婴儿的衣服和银两。 “七月天气这么热,坐月子都难熬,偏偏一个个的都赶在了七月生。” 南曦靠着雕窗,唇角含着几分笑意,“嘉嘉和银月都在坐月子,丞相家的嘉嘉应该也快生了吧,今年多了好几个孩子,等他们都长大一些,这宫里也有的热闹了。” 容毓走过来,沉吟片刻:“这几个孩子都比昊儿小,跟战儿同年,不过等长大之后这两三岁的年龄差距也就不算什么了,到时候可以全部选进宫,做昊儿的伴读,自小培养君臣情谊。” 南曦抬眸:“全部?” 容毓缓缓点头:“其他世家若有适龄的孩子,也可以一并选进来,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起点,读书习武都在一块儿,看个人天赋和上进心,以及品行如何,择优而取。” 第766章 离别前夕 七月很快过去,八月来临之际,谢锦就得跟轩辕尘一道赶赴绵州上任,至少半年之内是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所以离别之前的那天早上,轩辕曜体贴地从军营赶来,着实在锦园又陪了谢锦一整天加一昼夜,顺便聆听谢锦的交代:“我离开这半年里,除了进宫请安之外,任何人邀请你去凑热闹都不许去,万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记得求助主上。” “阿锦。”轩辕曜有些无奈的,“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谢锦表情一顿,随即捏了捏他的脸:“当然不是,我只是太过在乎你,所以容易患得患失,担心你在帝都被人算计。” “没事的。”轩辕曜说道,“有主上在呢,谁敢算计我不是自己找死吗?” 关于求助主上这一点,若真有需要,轩辕曜做得绝对比谢锦还自觉,不过他认为自己已经强大到不需要求助,在帝都待了这么久,就算他还不擅长诸位老狐狸小狐狸之间的心思百转,但经常接触总能总结出一些经验来。 最常见的,反常必有妖,戒备着就是。 况且战场上的阴谋诡计很多时候并不比朝堂上来得温和,作为一个合格的武将,他能做到运筹帷幄,熟读兵法谋略,自然不会连帝都公子间的一点阴谋都防不住,大多时候他只是懒得花心思,毕竟身边有个七窍玲珑心的谢锦在,他根本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有谢锦。 等谢锦离开这里,他若还任人算计,主上第一个饶不了他。 “反正我不在帝都的时候,你最好每天就待在军营别出来了。” 谢锦霸道地要求,“好好表现,等我回来我们一起休假。” 轩辕曜很想嗤他,然而离别在即,实在有些不舍,于是素来阳刚之气十足的轩辕曜难得像个霸道小媳妇似的,使劲捏了一把谢锦的腰:“你管好自己,要是敢背着我在外面乱来,当心家法伺候。”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谢大人。” 轩辕曜眉头一皱,冷冷盯着谢锦,“尤其这个宗羽裳,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谢锦抿着唇笑,当真爱极了他这副吃醋模样,不过喜欢归喜欢,底线还是触碰不得的,谢锦道:“曜曜放心,我绝不敢乱来。” 说着,转身去开了门,看着站在外面的少年,淡道:“什么事?” “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大人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宗羽裳态度谦恭,跟之前在绵州时的态度截然不同,“我们是骑马赶路?” “不骑马,难道你还想跟我一起坐马车?” 谢锦皱眉,“我的马车只能曜曜坐,其他人以后没机会了。” 宗羽裳表情一顿,随即无辜地看着他:“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侥幸从摄政王手下逃得一线生机,以后定然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争取多立功,让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看到我的用处,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就上赶着找死呢。” 谢锦挑眉:“算你识相。” 宗羽裳叹气,想着这九爷也实在是个不要脸的人,需要他的时候宝贝长宝贝短,现在不需要他了,过河拆桥还不算,还要如此打压他,简直让人想喷他一脸。 奈何形势比人强,他这个少年人卑位低,谢九爷想弄死他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不敢得罪。 宗羽裳很快退下,去做临行前最后的准备。 “季家一事我听到了一点风声。”谢锦关上房门,转身看向轩辕曜,并拉着他往内室走去,“靖王妃打算把季婉儿嫁给刑部书令史的儿子。” 轩辕曜微微一愣:“刑部书令史?这是什么官?” “刑部小官。”谢锦拉着轩辕曜在窗前坐下,给他递了杯茶,“刑部以尚书为尊,就是你夫君我——” “谁是夫君?” 谢锦叹了口气,“你是夫君。” 轩辕曜默了默:“你要是实在想当夫君,我偶尔也可以让给你。” 毕竟媳妇还是得自己宠,惧内惧内,外人反正都知道他是夫君,谢锦是媳妇儿,轩辕曜觉得他应该宠一宠谢锦。 谢锦闷笑。 “笑屁啊。”轩辕曜皱眉瞪他,“很好笑?” 谢锦摇头,言归正传:“刑部最高长官是尚书,正三品官衔,其下左右侍郎正四品,再往下有主事四人、都官主事二人…… 刑部令史十九人,书令史三十八人……总书令史之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官员。可以说,为夫动动手指就能把他变为庶民,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晋升。” 轩辕曜沉默片刻:“靖王妃够狠的。” “不狠不行。”谢锦语气淡淡,“这件事由她来做,至少还可以保全季家安然,若她的诚意不够让我满意,我可以让季家消失在帝都。” 轩辕曜安静地看着他:“阿锦。” “嗯?” “我觉得你这辈子没娶一个小鸟依人的姑娘,实在太可惜了。”他真心说道,“谁家姑娘若有此福气——” 谢锦直接用行动堵住了他的胡言乱语。 …… “嘉嘉。”轩辕尘坐在内室,目光有些不舍地看着尚未满月的妻儿,“我在绵州一定好好做事,争取早日调回京都。” “不用有心理负担。”林嘉温声道,“去了绵州一定好好做事,有谢公子在,这半年里你可以好好跟谢公子学,人生地不熟,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别轻易遭人算计。” 轩辕尘点头:“我知道。” “我在家会照顾好母亲和澈儿。”林嘉表情温和,“等孩子满月,我还可以经常带母亲进宫给陛下请安,有陛下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两年后回来等着澈儿喊你一声爹爹就行了。” 她跟轩辕尘的孩子,女皇陛下赐名为澈,已经上了皇族宗谱。 轩辕尘握着她的手:“谢谢陛下给我赐了这么一个好妻子,也谢谢嘉嘉如此真心待我。” 林嘉挑眉:“这不是应该的吗?” 轩辕尘握着她的手亲了亲:“辛苦你了。” 第767章 冬去春来 八月初一,轩辕尘正式赴任绵州,带着宗羽裳,在谢锦护航之下,踏上了他外放做官的政绩之路。 轩辕曜回归军营,在酷暑之下开始了又一波严酷训练。 陆训,水训,单兵,箭法,枪法,阵法……黑曜军也在以最强悍的意志不断进步成长,往王者之军的目标逼近。 轩辕尘离开之后,南曦派了乳娘和嬷嬷照顾林嘉,也关注着乔氏的身体状况,婴儿用品和一些补品隔三差五送往魏王府,皇城帝都许多年轻夫人都看到了女皇陛下对林嘉的偏宠。 夏季之后,宅内夫人们开始各府之间走动时,对林嘉的态度也热络了起来,几乎每家有宴会之类的活动,都会发帖子给林嘉,虽然林嘉通常都以照顾孩子为由婉拒,但乔氏也希望她出去走一走,跟年轻的夫人们打好关系。 除了各家夫君以后朝堂上难免打交道,乔氏也希望她能交上三五个说上话的好友,不必让自己的生活太过沉闷。 事实上,林嘉并不是羞于见人或者在那些年轻夫人们面前觉得格格不入,而是她根本不想应付那样的场面,出身大周长公主府的林嘉,荣华富贵享受过,磨难委屈也经受过,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她更珍惜安稳简单的生活,厌恶各怀心思别有所图的聚会。 不过乔氏的意思她明白,她自己一个人常年被困在内宅,几乎耗尽了半生元气,她不希望林嘉也把这一生都困在内宅,能交上三两个好友,闲暇时候出去喝个茶,赏个花,对于女子们来说,安稳简单之余,做些放松心情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现在孩子还小,林嘉除了进宫请安,陪南曦说话,其他时候大多待在家里带孩子,入了秋也就参加过陆公子家孩子的满月宴,与人说话时温和包容,不与人为敌,不因陛下宠爱而趾高气昂,也不因夫君官位尚低而低人一等。 岁月漫长,好不好日子都是自己在过,选择最舒心的方式才对得起自己。 时间匆匆一晃而过。 新帝登基四年,迎来了第二次科举。 楚家嫡子楚玄衣正在积极备考,以期能在此番科考中一举夺冠,成为新一期新科状元,谢家庶子们一一成了亲,拿着父亲给的银两各自分出去独立,唯有被幸运之神选中的谢家四子谢铮还能在谢家府邸成亲,娶了个贤惠的妻子。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昊儿三岁生辰。 南曦在宫里办了个小型家宴,邀了一些年轻人进宫参加,被请到的都是摄政王委以重任的一些年轻大臣,和女皇陛下聊得来的女眷。 乔氏和林嘉抱着孩子进宫,轩辕祈一家三口,陆崇临一家三口,青阳一家三口,楚南衣夫妇二人外加清灵肚子里的宝宝,任职于翰林院而久未露面的轩辕华在其列,以及自打谢锦离开帝都之后就长待军营的轩辕曜。 除此之外,谢首辅和陆丞相也是过来送个礼,顺便代表其他未能到场的大臣们祝太子殿下生辰快乐。 至于来的人送上的生辰礼物则是五花八门,其中轩辕曜送了本兵书,轩辕祈送的是《帝王术》,宫里的书他随手拿过来借花献佛,聊表太傅的一片心意。 楚红衣送了一本剑谱,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青阳送了一个带暗器的护镯,给小太子防身,乔氏这些日子在家前后做了些衣服和鞋子,陆崇临则送了个孩子喜欢的夜光球,会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泽,晚上尤其漂亮。 大正宫很热闹。 跟以往的热闹不同,这一次的热闹里添了许多孩子的童声笑语,甚至是哭泣声都觉得格外动听。 南曦含笑看着这些孩子,“这可都是东陵皇族将来的栋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轩辕祈和陆崇临几人都转头看向大正宫的孩子们,太子殿下三岁,轩辕祈家的展儿两岁半,二皇子小容战还不满一岁,其余的都刚刚七八个月左右。 一般来说太子五六岁就可以选伴读,眼前这几个孩子都还小,一起读书倒是可以,但作为伴读显然还不够年龄,摄政王也许会从其他世家孩子中选几个适龄的进宫。 在朝为官的人心里都清楚,若真能从小被选到太子身边,并顺利地陪着太子读到长大,那情谊绝对非同一般,而且陪太子读书,谁都不敢偷懒,又是太傅亲自教导,只要认真下功夫,十年学识绝对碾压科考场上那些学子。 既有情谊,又有真本事,长大以后稳稳的御前宠臣。 在场的几个男子心头若有所思,不过他们也清楚,太子殿下身边的伴读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宫里的规矩多,样样都得学,除了学识之外,还有从小培养出来的气度教养,哪一样都不能落下,连察言观色都是必修课,必须比一般孩子更懂事才行。 得了太子欢心,前途的确不可限量,反之若是得了太子厌恶,以后只怕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了。 有利有弊,端看个人衡量。 “都坐吧。”南曦和容毓在主位坐下,招呼着其他人落座,“宫里冷清,孩子多了还能热闹热闹,以后有时间可以经常带孩子进宫,昊儿有耐心,喜欢弟弟,跟展儿也合得来,以后再多几个弟弟应该也并不厌烦。” 说着,看着坐在容毓怀里的儿子,“昊儿,你说是不是?” 昊儿清冷的小脸跟容毓如出一辙,虽然孩子在不断地成长,隔几个月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但唯独父子俩容貌和气度都酷似这一点上始终未曾变过。 倒是二皇子容战,虽取名字时用了父王姓氏,性情却好像不太像容毓,天生爱笑,像个小太阳,每次看到昊儿就更笑得开怀,咯咯的稚嫩声仿佛能让人消除所有的烦恼。 果然,昊儿在听到南曦问话之后,平静地转头看了一眼桌前被抱在怀里的几个孩子,缓缓嗯了一声:“不讨厌。” 第768章 万事开头难 众人惊叹地看着小太子,深以为太子绝对是得了摄政王真传,小小年纪就沉稳十足,瞧瞧这眉眼神韵,这一举一动都贵气十足,果然是天生的帝王气度。 一场不太正式的宫宴用得也算欢乐,然而七八个月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诸人怕惊扰了女皇陛下,在大正宫用完午膳之后就一一告退离开。 最后只留下了楚南衣和轩辕曜两人。 宴席之后容毓召了他们去勤政殿,南曦留在大正宫跟清灵说了会话,聊到了宫外草堂的事情,清灵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初时许多女子也有些放不开,有心问诊又怕影响不好,后来还是长公主和靖王妃带头去,才陆陆续续有别家的夫人前去看病。” “长公主和靖王妃都去过了?” “是。”清灵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心愿达成的高兴,“之后就有许多官家夫人也陆续前去,其中有几位的确有些小毛病,当然也有一些健健康康的,大概是想捧个场吧,不管怎么说,现在草堂是做起来了,之前跟奴婢一起在宫里学医后来嫁了人的那些医女,也托人询问是否还缺医者,能回来的奴婢都让她们回来了。” 所以草堂里人手已经够了,药材什么的也准备得齐全。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万事开头难。 没人做过的事情总是前怕狼后怕虎,更担心流言中伤,毕竟男尊女卑制度下,很多规矩约束着女子们的行为,让她们不敢轻易去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然而连长公主和靖王妃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都去草堂看诊,其他人自然就没了顾忌,毕竟谁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背后编排皇族贵胄的是非。 何况只是看病。 草堂准备好了,人手也齐全了,许多官家夫人冲着长公主和靖王妃的面子也时常去看看,草堂里的隐私性很好,若是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症状,看诊都有单独内间,极大地保护了她们的隐私和颜面。 除了病人得到方便之外,嫁过人之后无所事事只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几位医女也有了事情可做,不用整日闷在宅内做郁郁寡欢。 清灵有孕之后,次次把脉都是之前的几个医女朋友代劳,她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体给她们长经验,不过通常都只限于把把脉,其他的楚南衣就一手代劳了。 “你这肚子,大概五月份就生了吧。”南曦看着清灵隆起的腹部,“楚南衣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清灵点头:“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出生了。” “挺好。”南曦笑了笑,“你们一个个的夫妻感情好,如今又都有了孩子,朕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清灵正要说什么,却见楚红衣走了进来,禀报:“陛下,谢公子求见。” 谢公子? 南曦微愣,随即挑眉:“谢锦?” 前几日貌似听容毓提起过,谢锦这两天就要回来述职,并且不会再回去绵州,正式留在朝堂上掌两部大权。 “是。” “让他进来吧。” 楚红衣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谢锦踏进大正宫,目光极快地望了一圈,没看见自家主上,也没看见曜曜,心下有数,应该是去了勤政殿。 谢锦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参拜大礼:“臣谢锦,参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南曦温声开口,“一路辛苦了,绵州那边情况如何?” 谢锦起身回道:“回禀陛下,缅江河堤正在修筑,臣调了各地工人过去,被大水冲塌的房屋也已经修建得接近完工,已有一大半的百姓能住回自己的家里,之前赈灾的粮食和银子也全部发放到了百姓手里,粮食价格控制在正常标准范围内,绵州百姓的日子现在过得逐步安稳。 轩辕尘赴任绵州之后,独自处理了几桩案子,着实有了几分地方父母官的风范。” 南曦听了缓缓点头:“不错。” “臣回来之前,已经把府衙的事情安排妥当,知州府衙所有差役都会听从轩辕尘调派,当地的官兵之中,臣也安排了几个忠心靠谱的将领做指挥使,可以确保轩辕尘这个新任知州掌握绝对的实权,不会有人刁难他。”谢锦道,“此前主上让臣带去的几个武阁高手,臣留了两个给他当刀使,稍后臣会把此事如实禀报给摄政王。” 南曦嗯了一声:“摄政王在勤政殿,轩辕曜也在,你先去吧。” “是。”谢锦躬身,“臣告退。” 第769章 止步于军营外 谢锦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勤政殿,不过脚步依然是尽可能地沉稳,不能表现得太急躁…… “谢大人。”迎面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主动朝谢锦打招呼,还见了礼,“大人这是去哪儿?” 谢锦看了对方一眼,是工部侍郎莫大人,莫陵安的父亲。 谢锦停下脚步:“本官去勤政殿。” 莫大人道:“去见摄政王?” 谢锦点头。 “摄政王不在勤政殿。” 谢锦皱眉:“怎么会?” “下官刚从勤政殿过来,魏王府的府邸修缮需要摄政王拿个主意,下官做不了主,去请示了摄政王。”莫大人道,“议完正事之后,摄政王就带着曜世子出了宫,说是要去西郊军营检视训练成果。” 谢锦眉心微皱,所以他这是跟摄政王和曜曜错开了? 就去大正宫请个安的功夫,主上居然就出宫去了?他回来的消息主上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好吧,如果去军营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情,显然主上也不可能为了他回来而耽搁计划。 谢锦沉吟片刻,决定先回府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出城去军营看看。 曜曜应该还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他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谢锦打定主意,跟莫大人一道往宫门方向走去:“莫大人方才说魏王府在修缮?这是摄政王下的旨?” “嗯。”莫大人点头,“下官猜测应该是要把王府赐给哪位大臣吧。” 谢锦偏头瞥一眼,漫然笑问:“莫大人觉得应该是赐给谁?” “不好说。”莫大人摇头,“王府的规格寻常人住不起,修缮之后必须是君王宠臣……比如谢大人您,或者曜世子这样的可以住进去,下官猜测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曜世子。” 谢锦挑眉:“为什么是曜世子?” “因为曜世子常居军营,没有自己的府邸。” 谢锦道:“淮南王以前就有自己的王府,曜世子想住就可以住,他只是不习惯住在王府。” 魏王府和淮南王府对轩辕曜来说没区别,都是稍微修缮打理一下就可以住进去,但轩辕曜习惯了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在军营,就算跟谢锦在一起了,也只是偶尔去锦园小住几日,根本没打算住在王府里。 “不习惯住王府?”莫大人闻言,似是觉得谢锦说的有道理,缓缓点头,“也对,那就应该不是赐给曜世子的。” 谢锦笑道:“莫陵安不在家?” “不在。”莫大人眉心微皱,“好像是摄政王派了差事给他,具体细情下官没问,他也没说,只是下官挺纳闷儿,他也没个一官半职,摄政王怎么就经常派差事给他呢?” 谢锦沉默片刻:“莫陵安不是会武功吗?” 莫大人道:“会武功又不能当饭吃。” “但是会武功出去做事比较方便。” 做事方便? 莫大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微惊:“不会是出去杀人吧?” 谢锦表情一顿,随即失笑:“莫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下官总觉得陵安做的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莫大人沉眉,不动声色地凑近谢锦身侧,低声询问,“谢大人,陵安以后会不会有被灭口的风险?下官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您要是能在摄政王面前说上话,务必求摄政王一定给陵安留条命传宗接代……” 谢锦嘴角一抽,顿时服了莫大人的想象力。 不过转念一想,他显然也能理解莫大人的想法,莫陵安常年在外奔波不着家,肯定要给他的父亲一个解释,撒一个谎通常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所以唯一的选择是如实相告。 在朝为官,莫大人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是朝廷机密,只要自己的儿子说需要保密,那么作为朝廷命官,莫大人自然不会追问。 可父亲担心儿子也是人之常情,时日一久难免生出担忧的心思,况且莫陵安没有官职在身,又不可能把九霄阁的底细坦然相告,莫大人自然会生出猜测。 谢锦沉吟片刻:“灭口是肯定不会的,这一点莫大人不用担心,至于传宗接代……” 语气微顿,他道:“没莫大人可是给陵安挑好了妻子?” “这倒没有。”莫大人摇头,“他经常不在家,就算我给他挑了个妻子又有什么用?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莫大人也不用太着急,陵安眼下还年轻,改日有空我去他面前提上一嘴,若他有喜欢的姑娘固然好,若没有,看能不能让女皇陛下给他挑个贤惠的妻子。” 莫大人吓了一跳:“让女皇陛下赐婚?” “是啊。”谢锦点头,“女皇陛下最喜欢给人赐婚。” “万万不可。”莫大人连忙阻止,“我一个小小的是工部侍郎,哪敢让女皇陛下为陵安的婚事操心?谢大人千万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给陵安安上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 谢锦静了一瞬,缓缓点头:“那好吧,本官还有事在身,暂时就不陪莫大人多聊了,先行一步。” 莫大人忙道:“谢大人请便。” 谢锦点了点头,出了宫门,直接翻身上马飞奔回谢家。 锦园的下人再度忙碌起来,谢夫人欣喜于儿子回家,赶紧命人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然而还没能跟儿子说上话,谢锦沐浴之后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短打劲装,俨然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锦儿。”谢夫人刚走到锦园,就看到儿子从里面出来,“你这又要去哪儿?” “军营。” 谢夫人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就算你迫不及待地想见曜曜,也等吃了饭再去吧,有这么等不及吗?” “娘想到哪里去了?”谢锦失笑,“我去军营不完全是为了见曜曜,而是因为摄政王也去了军营。” 谢夫人一愣:“摄政王也去了军营?” 谢锦点头:“娘先去忙吧,别管我了。” 他都这么大了,早在多少年前就不用母亲照顾了,他娘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居然专门让人准备丰盛的饭菜犒劳他? 谢锦很快出了家门,骑马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谢夫人嘀咕了一句:“就算摄政王在军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文臣又不必去军营拜见……还说不是为了曜曜?谁信?” 谢锦这么急匆匆地赶去军营,的确是因为容毓去了军营,他没忘记莫大人所说的,摄政王是为了检视黑曜军的训练成果—— 算算日子,主上给曜曜的两年时间好像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去检视军队本就应该在预料之中。 只是谢锦并不知道今日下午的行动是临时决定的,还是早就计划好的,若是提前就计划好了,那么黑曜军势必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演练,但半日的时间根本不够。 所以谢锦猜测演练计划尚未定下,主上极有可能只是去军营巡视一下,顺便跟黑曜军将领商议演练计划定在何时。 果不其然,谢锦抵达军营时,例行巡逻的轩辕曜身边十八卫首先发现了他,并开口提醒:“摄政王现在在主帅营帐里跟众将领一起讨论军务,谢公子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不太妥当。” 的确不太妥当。 谢锦勒住缰绳,止步于军营外。 即便他跟曜曜的关系已经得到了主上的允许,可朝中权臣和武将来往密切历来为君王所忌惮,即便是摄政王许可了他们的关系,却不代表谢锦随时出入军营这个行为是对的。 谢锦沉默片刻,淡淡道:“摄政王在大帐里,只是讨论军务?” 十八卫统领点头。 “没别的事情?” 十八卫统领道:“擅自打探摄政王行踪,应该也是不合规矩的吧。” 第770章 新生军队 谢锦闻言一默,漫不经心地开口淡笑:“摄政王来军营并不是秘密,我这不算擅自打探。” 十八卫统领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道:“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谢锦点头:“多谢。” 十八卫正要转身,却看见容毓和轩辕曜前后从军营里出来,谢锦也看到了,目光极快地看了一眼轩辕曜的表情,利落地翻身下马,跪地行礼:“臣谢锦,叩请主上圣安。” 轩辕曜神色平静,面上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低落紧张之色,想来这趟军营之行主上应该挺满意。 谢锦心里微松,提着的一颗心也不由放了下来。 “起来。”容毓看了谢锦一眼,接过旁边十八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绵州之事顺利?” “顺利。”谢锦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恭敬回道,“否则臣也不敢回来见主上。” 轩辕曜站在一旁,领着身后诸位将领像是恭送摄政王的阵仗,除了态度恭敬内敛,面上看不出其他的喜怒情绪来。 谢锦也紧张,他想跟曜曜说话,想抱抱曜曜,然而当着主上和诸位将领的面,只能克制地压下思念的冲动。 “主上今日视察军营,可还满意?”谢锦转头看向容毓,“曜世子有没有辜负主上信任?”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小幅度撇嘴,暗道他要是让主上不满意,这会儿还能完好地站在这儿? 谢锦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暗自发笑,看来一切顺利。 于是他胆子大了一些,主动开口道:“臣七个多月不见曜曜,实在想念得紧,主上能不能给我们放假一天?” 说是去绵州半年,不过时间上总不可能真把握得那么精准,且谢锦必须确定绵州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以及轩辕尘有足够的能力领下这份差事,他才打道回京,再加上来回路上用掉的时间,七个月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容毓转头看向轩辕曜,青年一双黑眸灼灼,明显隐含着期待。 静默片刻,容毓淡道:“黑曜军辛苦了两年,即日开始放假半月,半月之后安排一次对决演练,本王亲自来检视,骑、射、剑、阵任何一项技艺不达标者,军法处置。” 话落,率先策马而去。 “是!”轩辕曜一喜,转头看向身后的将领,“摄政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各自下去安排,休假期间任何人不许惹事,胆敢寻衅滋事之人,军棍一百,赶出黑曜军之列!” “末将领命!”将领们齐齐单膝跪下,声音恭敬而响亮,“谢摄政王!” 轩辕曜嘴角勾了勾,几乎迫不及待地让人把他的坐骑牵了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跟谢锦一并往皇城而去。 谢锦落在容毓身后,偏头看向轩辕曜,啧了一声:“曜曜真是威武。” 这家伙天生就适合待在军营,军营才是能让他如鱼得水的地方,身在帝都锦绣堆里,在一众总是心怀不轨的贵公子中,他就像个没有心机的天真少年,连被人算计的时候都常常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迟钝得很。 还得是自己护着,谢锦这么想着,越发觉得他跟曜曜是天生一对。 “主上今天只是过来看看?” “不是。”轩辕曜摇头,嘴角笑意轻松欢快,“阅兵之后,主上随机抽了一些人出来,考较了他们的箭术,单兵作战能力,反应力…… 好在儿郎们平日里练兵下了苦功夫,今日表现得都极好,给我争了脸,主上比较满意。” 谢锦见他开心,也跟着高兴:“主上对你的能力有信心,今天的成果应该也在意料之中。”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紧张。”轩辕曜叹了口气,“主上要求高,我生怕被抽出来的将士因为紧张而发挥失误,好在一个个心理素质也强大,表现得都可圈可点。” 谢锦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应该庆祝一下。” 轩辕曜戒备:“你又想把我灌醉?” “曜曜在想什么呢?”谢锦无辜,“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分开七个月,曜曜就不想我?” 轩辕曜点头:“自然是想的,不过也就是在晚上就寝的时候想想,白天练兵那么忙,哪有空想?” 谢锦叹气,这么诚实干什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他? “不过我又有任务了。”轩辕曜开口,“主上方才在大帐里提出让我组建一支童军。” “童军?”谢锦诧异,“给太子殿下准备的?” 轩辕曜点头:“想要家国强大,必须经济富庶兵马强壮,各国野心勃勃,这几年是主上使了些手段让各国自顾不暇,才没有兴起战争,可东陵随时都得保证兵强马壮,以确保将来有战争时能立于不败之地。” 谢锦缓缓点头:“嗯。” “黑曜军固然厉害,但随着年龄增长,十年二十年之后体力和战斗力都会慢慢下滑。” 轩辕曜目光微抬,落向前方马背上那个尊贵挺拔的背影,“主上的意思是,要注重新生军队的培养。” 谢锦沉默。 东陵历来少有战争,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会没有战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哪怕以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都没有战争,对于百姓来说才是幸事,但是这不代表军队无用。 主上以前是大周摄政王,领过兵,打过仗,所以深知提前养壮兵马的作用,保家卫国必须有精兵强将,军队训练不容懈怠,哪怕每年在军队上需要支出庞大的银两,这笔钱也必须得花。 比起战争来临时匆匆征召入伍的兵,自小训练出来的显然战斗力更强,也更容易在凶险战场上活下来。 在治国安邦这一点上,他家主上的深谋远虑无人可及。 第771章 物尽其用 容毓这一整天都很忙,上午忙着儿子的生辰,下午忙着巡视军营,抽检军营将士的训练成果,回到宫里时天色已经落下黑幕。 大正宫宫人正在准备晚膳,容毓留了谢锦和轩辕曜在宫里一起用膳,顺便听谢锦详细禀报绵州的情况。 昊儿早就下了课,此时正在大正宫里跟自己的弟弟玩,十一个月的小家伙也早就冒话了,小嘴里冒出的也不知是「哥哥」还是「咯咯」,总之每次都能让昊儿难得流露出一些温情出来——很诡异的,温情这个词汇居然会出现在三岁孩子的脸上。 不过确实如此。 小太子平日里不管是跟爹娘待在一起,还是在太傅面前,亦或者面对其他任何一个人,小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清冷,很难看到明显的情绪变化,唯独在面对弟弟时,表情会温柔许多,偶尔还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南曦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会感叹兄弟二人感情好,并忠心地希望来这样的感情能永久维持下去,千万别出现兄弟阅墙的事情发生。 “今天是小太子的生辰?”谢锦显然忘了这一出,“臣没准备生辰礼物。” 南曦道:“生辰礼物不重要,明天开始你经常把昊儿带出去转转,体验民情。” 谢锦沉默片刻:“太子殿下不是还要上课?” “你可以选择没课的时候带。”南曦走到膳桌主位上坐了下来,昊儿坐在他父王的怀里,南曦怀里抱着小战儿,“体验民生也是重要的必修课。” 谢锦点头:“是。” 太子上午有文课,下午有武课,如果要带出去的话最佳的时间是在傍晚,他跟曜曜都有时间,带出去见识一下人生百态,让昊儿明白江山并不只限于繁华的皇城宫廷,还有更多的心酸无奈,悲欢离合。 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民生,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 在宫里用完晚膳,谢锦和轩辕曜告退离开,回了锦园。 甫一踏进院子,谢锦就屏退了所有下人,伸手揽着轩辕曜的腰进门,反手合上了房门,一阵风般往内室掠去。 轩辕曜转眼就被压在了床上。 “曜曜。”谢锦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沉,“我想让你哭。” 轩辕曜紧紧回抱着谢锦的肩膀,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看你本事。” 短短四个字,听似平静而随意,听在谢锦耳朵里却无疑带上了几分挑衅。 两人好了这么久,轩辕曜自然明白谢锦这句话的意思,分开七个月,被思念折磨的人不止是谢锦,轩辕曜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脸皮薄不薄? 不过…… “先去洗澡。”他睁开眼,淡淡开口,“我在军营里出了一身汗,身上脏。” 谢锦听他的:“好。” 人的本性里大概都有一种劣根性,总忍不住想要征服一个强悍骄傲的人。 只是究竟谁征服谁,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夜渐渐深沉,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两人都贪恋此时这种安静到极致也让人无比心安的气氛。 谢锦静静平复着呼吸,极致的安静中,仿佛从灵魂深处发酵出一种让人心安的满足感,他甚至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他跟曜曜就这么相守到老。 “曜曜。”谢锦伸手勾着他发丝,“累了?” 轩辕曜躺在床上,不想说话,脑子里还残留着几分晕眩感。 他有时候真的很纳闷,明明自己体格强健,为什么到头来觉得精疲力尽的人却是他? “曜曜。”谢锦亲了亲他的眼角,怜爱中透着莫名的愉悦,“我们去洗澡?” 轩辕曜嗯了一声,却动也不动,依旧闭着眼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谢锦嘴角翘起,打横把他抱起,下床去沐浴。 把青年放在温热的浴桶里,谢锦转身回了内室,没喊下人进来,而是自己动手把床铺被褥全部拆下来换上新的,随即转身回到屏风后,贤惠地伺候着轩辕曜沐浴。 “我有个问题。”轩辕曜嗓音微哑,无形中撩人心弦,“这温水是准备的?” 从昨晚到半夜,谢锦并未让人进来换水,那么浴桶里的水是如何保证温热的? “冥魇换的。”谢锦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力气大,速度快,做事利落,跑几趟厨房就把热水提过来了。” 轩辕曜睁开眼,眉心微皱,瞬也不瞬地看着谢锦:“所以,冥魇昨晚上也在看着我们……” “当然没有。”谢锦失笑,“曜曜想到哪儿去了?他怎么可能看着我们?” 轩辕曜沉默了好半晌:“你还真懂得物尽其用。” 堂堂暗卫,居然负责帮主子提水洗澡,而且还不能发出声音来,要暗中悄悄地进行,也真是难为冥魇无怨无悔听谢锦这位爷的差遣。 谢锦注视着青年眉眼,灯火下当真是俊雅绝伦,让人心动无法克制。 “曜曜生得真好看。”谢锦勾着唇笑,“哭起来的时候更迷人。” 轩辕曜表情一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真想每天都让曜曜哭。”谢锦伸手勾画着他的眉眼,明明是恶劣的语气说着恶劣的话,然而在这种时候这个气氛下,却让人连生气都带着一种娇嗔的意味,“曜曜觉得我有本事吗?” 轩辕曜的脚趾头都快缩了起来,他瞪着谢锦这张分外欠扁的脸,俊雅的脸上无法克制地泛起几分红晕,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谢锦,你再胡说八道,我——” “嘘。”谢锦执起他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一记,“改天让你扳回一城,曜曜也可以让我求饶。” 轩辕曜瞬间心动,脑子里想象中不可一世的谢锦求饶的画面,顿时觉得有种难以拒绝的诱惑…… 然而他现在体力不济,需要时间养精蓄锐,等恢复了力气再扳回一城。 分别了八个月的思念,全部化作今天晚上酣畅的运动,洗了个热水澡,两个人清清爽爽回到换了全新被褥的床上,开始安静地述说着离别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轩辕尘做官做得怎么样?有没有父母官的威严?” “凡事都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威严不是天生就有的。”谢锦淡笑,“当他需要为百姓做主的时候,需要惩罚贪官污吏的时候,需要跟地痞恶霸斗智斗勇的时候,威严自然而然就来了。” 第772章 谁都不容易 轩辕曜没说话。 “轩辕尘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知道得了摄政王信任和器重之后,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回报这样的知遇之恩。” 谢锦凑过去,亲了亲轩辕曜的眼角,“他有一颗爱民之心,便足以做好这个父母官。” 轩辕曜推开他的脸,缓缓嗯了一声,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宗羽裳呢?” 谢锦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宗家少年最近表现得很乖,不敢再有事没事来我跟前献殷勤,掌了宗家大权,杀了那些该杀之人,后续他有许多事情要忙,生意上的,人际关系上的,还有跟那些粮商之间的生意往来,利益牵扯,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去处理,这个少年也在慢慢成长,可以给他一些时间。” 轩辕曜听着听着,脑子里就不由勾勒出少年忙得脚不沾地的画面,暗道就应该忙一点,人一旦忙起来了就没空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这个世上谁都不容易。 想要掌权,就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苦。 掌兵权的人必须比将士们武功更高,谋略更深,有运筹帷幄的本领,有战场杀敌的经验。 掌朝权的人则要聪明有心计,脑子灵活,心思深沉,永远拥有防范于未然的戒备心,以及缜密的谋略,否则什么时候被人算计死的都不知道。 宗羽裳想要的是宗家大权,那他同样需要足够的魄力,心思应该用在正地方,而不是把自己当成美丽的木偶去取悦他人。 这般一想,轩辕曜顿时心安神宁,觉得谢锦大多时候其实还是靠谱的。 小别胜新婚,谢锦跟轩辕曜二人食髓知味,连续三日待在锦园寸步未出。 主上给了半个月假期,两个人在锦园里白天黑夜疯狂,像是要把这七个月欠下的账一并补上,睡得那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 三月初八,早已回到羽国的湛若命人送来了一封封蜡的密信——哦不,命雪貂送来一封密信。 密信几经周转呈到御前,着实让南曦惊讶了一下,因为素来跟容毓八字不合的湛若,送来的这封密信居然是让容毓亲启。 南曦挑眉笑道:“湛若这是突然间长大了,居然给你写信?” 容毓指尖夹着密信,沉默片刻,瞳眸深处隐有寒色浮现,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曦儿要不要猜一下,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南曦沉吟道:“应该是跟我有关的事情。”而且极有可能是不太愉快的事情。 毕竟以湛若的脾气,若非跟她有关,大概不可能把信寄给容毓。 如果只是寻常的问好,则直接递给南曦就成,同样也不可能让容毓亲启。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知道了什么跟南曦有关的事情,送信过来让容毓解决。 容毓没说什么,径直拆开信函阅览,然而看到信上的内容之后,原本还算温柔的表情渐渐笼罩了一层寒霜,坐在身边的南曦第一个感受到了周身急速下降的温度,透着刺骨的寒凉。 待把信看完,容毓攥紧手,信函在他手里被揉成一团。 “阿毓,别气。”南曦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信上的内容可能会让他心情不好,亲了亲他的脸,语气柔和,“没什么事情值得你动怒。” 容毓薄唇抿紧,眼底泛起真切的杀意。 “若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情,我们可以不必去在意,需要用武力解决的,我们就用武力解决。”南曦淡道,“不值得动怒。” 她不喜欢战争,她希望东陵成为一个强大而和平的国家,百姓永远会生活在安定富足之中,不需要面对流离失所,不需要面对战火纷飞。 但是如果真的需要出动武力,她也并不介意让那些总是克制不住野心花样作死的人付出一些代价。 容毓沉默了良久,眉眼间阴沉之色渐渐褪去,他开口让人把楚红衣喊了进来。 楚红衣进殿行礼。 “传本王谕令,让谢锦、轩辕曜、楚南衣三人即刻进宫。” “是。” 楚红衣很快领命而去,带着几个禁军疾步出宫,分别去了谢家和楚家,没过多久,接到命令的三人匆匆更衣入宫见驾。 南曦伸手拿过容毓手里已经被揉成一团的信,动作轻柔地展开,细细看着上面的字,随即了然。 怪不得容毓震怒。 信上说的是南疆皇城内一直流传着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的传闻,从南曦登基开始,这个传闻就一直在。 到了今年开春,南越皇帝野心再也隐藏不住,迫切地想跟东陵联姻,求娶东陵女皇陛下。 第773章 南越传闻 南曦沉眉,她记得之前在大周时,苏裳还曾代表南越君王想求娶南家嫡女——彼时南曦已经嫁给了容毓,成了大周摄政王妃。 所以南越皇帝其实一直都想娶她,至今未曾死心? 南曦眉心微皱,湛若千里迢迢送了这样一份密信,应该是提前算到了南越会有所动作? “女皇陛下,摄政王。”楚红衣去而复返,“谢大人和曜世子到。” 容毓冷道:“让他们进来。” 三人很快进殿行礼。 谢锦道:“不知主上召见,是为了何事?” 南曦抬手,把手里的信递给楚红衣,楚红衣大致看了一下,转身递给谢锦三人。 大正宫里的气氛有些凝肃,谢锦和轩辕曜看完信上内容,眉心微皱,表情皆有些不太好看。 “南越皇帝这是死期要到了吧?”谢锦冷笑,“本事不大,胃口倒是不小,居然连求娶女皇陛下这样的想法都敢生出来?这样的人不除,留着他过年?” 轩辕曜缓缓点头:“的确应该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们领教一下东陵铁骑的厉害。” 养了两年的黑曜军,眼下应该派上用场了。 “关于南越境内兴起的这个流言,应该是有人暗中操控。”楚南衣眉心微蹙,“其实女皇陛下尚未登基之前,南越就有这样的说法,后来南越和北疆派使臣过来,存的也是打探虚实的心思,只是主上施了个小小的离间计之后,苏裳回南越之后就引起了皇帝的杀气,南越苏丞相根深叶茂,势力并不小,皇帝除掉苏裳需要慢慢筹谋,避免朝局内乱,这两年才无暇他顾。” 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皇帝的江山应该是坐稳了,诛杀苏丞相引起的负面影响应该也已经安定了下来,所以他才又生出了这样不自量力的找死行径。 掌管情报的莫陵安以前隐约就提起过南越有这样的传闻,只是一来女皇陛下刚到东陵,需要坐稳帝位,二来容毓没什么征伐天下的野心,三来则是南越和北疆使臣的到来受了点挫折,他们以为这两国都能学乖点。 没料到南越皇帝就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始终野心不改。 而显然,南疆皇帝是真的把「得东陵女皇得天下」这个说法当了真,才敢一次次试探他们家主上的底线。 以前南疆皇帝慑于容毓掌握大周、东陵两国摄政大权,尚且能收敛一二,如今大周皇帝登基已一年有余,容毓更是就此在东陵扎了根,所以南疆皇帝这是无所顾忌了? 轩辕曜眉心微敛,沉吟了许久:“南越东北边关平绥毗邻淮南,是易攻难守地带,所以我父王从镇守淮南开始就重兵防守,南越的兵力定然也不容小觑,即便这么多年谁都不曾动手,可淮南防守的兵马始终不敢懈怠。如果此番要给南越一个教训,臣认为可以从羽国借道,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他看了容毓一眼,“臣正好想拿黑曜军练练手,主上之前不是还想看一场黑骑演练吗?此番正好,臣真刀真枪战场上打给主上看,不拿下南越七座城池,臣绝不回来见主上。” 话音单膝跪下:“臣请命出战,让南越为他们的狂妄和野心付出代价!” “如果从羽国借道,便可以连羽国一并收了。”谢锦不疾不徐地开口,“羽国疆域小,人口少,兵力弱,东陵铁骑一出,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有臣服的份。” 顿了顿,“不过羽国历来安分,纳为东陵疆土之后,可以善待他们的子民,对于羽国王族也可以加以分封,依然让他们做藩王,不改王室尊荣。” 此言一出,殿内其他人不由齐齐朝他看去。 轩辕曜拧眉,若有所思:“羽国南面边境跟南越相接之处有一处广袤平原,水草肥沃,适合养兵养马。” 南越曾经也对羽国那片草原虎视眈眈,若能把羽国边境攻下,大规模的军队驻扎就不成问题。 然而战争历来就是最敏感的事情,各国之间的平衡不能轻易打破,就算羽国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国,南越也并不敢擅自兴兵挑起战争,因为南越一旦挑起战争,其他各国不可能做壁上观。 羽国夹在南越和东陵之间,南北都是强国,原则上来说,羽国其实并不依附于任何一个国家,但不管是南越还是东陵,如果真要兴兵征服或者以强压的手段胁迫,那么羽国也只能每年上贡,以求得家国平安。 “倘若九国之间注定必须有一场战争,那么羽国、炎国和青国这三小国结局其实已经注定,现在不破,将来也依然无法无法覆巢之下求得安稳。” 南曦声音沉静,“湛若的消息来得早,可以先让莫陵安关注一下南越的情况,这个时间里朕也可以先跟湛若书信往来,让羽国王室做好心理准备。” 轩辕曜抬眸,目光落在女皇陛下清丽精致的脸上,有些诧异的,“陛下同意臣兴兵攻打南越?” “为什么不同意?”南曦挑眉,“只许南越三番两次挑衅,不许东陵怒而反击?” 轩辕曜一讪:“倒不是,臣只是以为陛下更爱好和平。” 其实是因为他家主上被爱情磨灭了斗志,以至于让人有种错觉,女皇陛下就是个温软的性子,争霸天下这种事情好像天生就该属于男人,东陵有女皇陛下当政,似乎这仗就打不起来。 想到这里,轩辕曜蓦然一凛,南越和北疆屡屡挑衅,是否也因为有这种错觉? 可是很显然,女皇陛下只是脾气温柔一些,看起来和蔼可亲,却不代表她是任人欺负还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况且…… 敢欺负女皇陛下的人,主上只怕很快就会让他明白「死」字怎么写。 “谢锦。”容毓开口,声音沉冷,“去拟一份请帖,邀请羽国王上来东陵做客。” “臣领命!” “楚南衣,即刻传信给莫陵安,让他重点关注南越皇族动向。” “是!” “黑曜军坐骑、兵器和盔甲全部装备妥当,随时做好出战准备。” 容毓语调越发冷峻,“楚红衣跟轩辕曜交接兵权,十万金甲军暂由轩辕曜掌管。” 轩辕曜、楚红衣同时领命:“臣遵命。” 南曦安静地看着楚红衣。 兵马的移交其实就是权力的移交,听似轻描淡写,然而对于武将来说,兵权意味着立身之根本,楚红衣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可她对容毓的安排却没有丝毫质疑,连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南曦唇角微挑,楚红衣现在领了禁卫统领大权,又有了孩子,眼下留在宫里当差是最好的安排,若是东陵出兵征伐他国,第一个被派出去的将领必定是轩辕曜,如果以后其他各国也开始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那么轩辕祈出征也许比楚红衣更合适。 毕竟楚红衣的兵法和武功都是轩辕祈教出来的成果。 或者容毓亲自领兵。 楚红衣这个已经做了母亲且最适合待在女皇身边护驾的将军,大抵是不会安排去战场了。 “都去准备吧。”容毓开口,“金甲卫的装备从国库出,需要多少银子也拟份折子上来,谢锦过目之后呈给本王御批。” 轩辕曜领命:“是。” “本王给你配备最精良的兵器、战马和盔甲。”容毓目光落在轩辕曜面上,“希望你的战绩能配得上这样的规格。” 轩辕曜顿时压力山大,恭敬领命:“臣定不负主上期望。” 第774章 兵权交替 容毓嗯了一声:“都下去准备吧。” “是。”众人行礼,“臣等告退。” 待众人转身离开,角落里突然传来吱吱的声音,随即一个全身雪白的小家伙轻盈利落地一个蹦跳,如闪电般跃到了南曦怀里:“吱吱!” 南曦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你的主人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嗯,一只貂独自送信过来?” “吱吱!”不是独自来,它也是有人护送的好不好? 南曦温柔地笑笑:“还回去吗?你家主子让你过来,是打算让你在这里常住吧?” “吱吱!”它不回去! 它都失宠了,回去干什么? 南曦见它这副暴躁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若它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一定是愤怒地控诉主人的失职。 除了一封密信之外,湛若还让它带来了一份问候的家书,大致内容就是让雪貂暂时留在东陵,权当是补送给小太子的生辰礼物,湛若王子现在很忙,忙着给人占卜算命,忙着做一个仙风道骨、淡泊名利的相士,没时间投喂这只极度挑剔的貂。 “雪貂真有灵性。”南曦轻抚着它柔软光滑的毛发,“容毓,征伐天下就从南越开始?” 容毓伸手拎起雪貂的后颈,把它丢给银霜:“拿去太子那儿,让它以后给太子做伴读。” 银霜抱着雪貂,面无表情地领命而去,浑然不管雪貂在她怀里吱吱吱个不停。 “伴读?”南曦看着容毓,表情微妙,“它倒是会读才行。” 容毓在她身侧坐下,伸手把她圈入怀里。 “天下终究还是无法长久太平。”南曦眉心微锁,“九国但凡有一国野心不灭,便无法避免地会兴起战乱,其他国家或多或少都会卷入其中。” 容毓道:“不用担心,就算天下各地都陷入战火,东陵和大周依然会是天下最安稳和平的净土,我不会让战火烧到东陵和大周。” 谁的野心谁自己买单,南越贼心不死,就让南越为此付出代价。 “容毓。”南曦偏头看他,眉目温软柔和,“你把楚红衣的兵权给了轩辕曜,不担心她生出想法?” “军队兵马是属于国家的,军人的职责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谁私人所有。” 容毓语气淡淡,“如果楚红衣愿意上战场,轩辕祈也愿意让楚红衣上战场,我可以为她保留兵权。” 南曦轻笑:“如果她真愿意为了兵权而选择上战场,那就不是楚红衣了。” “嗯。”容毓缓缓点头,“楚红衣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曦儿不用多想。” 南曦倒是没多想,只是兵权更替对于武将来说到底不是小事,她还是挺意外楚红衣反应如此沉着淡定。 “君王用人,用的是忠臣良将,需要他们的时候能派上用场,不需要他们的时候做到安分守己,这便是臣子职责。” 容毓抬手勾着南曦的发丝,两人一同倚在锦榻上,难得悠闲地讨论君臣之道,“同样的,能让臣子维持长久盛宠的,也一定是他们的忠诚和能力,二者缺一不可,只要初心不变,我就不会亏待他们。” 第775章 度君子之腹 对楚红衣的态度表示意外的,除了南曦之外,还有一个轩辕曜。 走在出宫的路上,轩辕曜偏头看着楚红衣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表情,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道:“小嫂子会不会不高兴?” 不高兴? 楚红衣拧眉,不解地看着他:“不高兴什么?” “兵权。” 楚红衣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要不高兴?” 轩辕曜微默,只得再重复一遍:“兵权。” “既然要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兵马大权自然该归你所有。”楚红衣淡道,“将士上战场之前需要训练,需要适应新的主帅以及主帅的带兵风格,这样才能保证上战场之后取得更大的胜利。摄政王的安排很妥当,我没有不高兴。” 轩辕曜哦了一声,一时之间居然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因为接了人家兵权的人是你,你心虚愧疚,所以才担心世子妃会不高兴。今日你们俩若对调一下,主上让你把黑曜军兵权交接给世子妃,相信你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只会服从旨意。” 轩辕曜沉眉一想,随即点头:“倒也是。” 因为他信任主上,相信主上在战事上会做出最合适的安排,而并非为了借此机会剥夺谁的兵权,所以便没什么可质疑的。 只要君臣间信任足够,其他的一切问题不是问题。 “轩辕祈之前说过,有能力且忠心的臣子,不管手里握不握大权,都可以保持长盛不衰。” 楚红衣声音平静,“若功利性太强,权力早晚会成为反噬自己的利器,所以不管是在朝为官,还是领兵征战,保持平和的心态最重要,做到宠辱不惊,不骄不躁,才能走得长远。” “曜曜,听到没有?”谢锦笑了笑,“多跟世子妃学学,人家这样的心态才是我们效仿的榜样。” 他大概明白主上为什么会让轩辕祈做小太子的太傅了,那人虽年轻,却足有睿智。 “不用拍马屁。”楚红衣声音淡淡,显然并不打算给他面子,“金甲军虽然比不上黑曜军,却也是一支精锐兵马,曜世子掌了这两支军队在手,上了战场仗也得打得漂亮才行,否则对不起这么高规格的配置。” 轩辕曜瞬间沉默。 本来在大正宫就已经压力很大了,此时听楚红衣这番不疾不徐的言语,越发觉得自己肩负重任,不但要打胜仗,还得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最好能做到不损一兵一卒就把南越给消灭掉,从此名扬天下,让敌人闻风丧胆——就像当年的大周摄政王容毓,也就是他们现在的主上。 可天知道,百年之内能出几个容毓? 他们大多数人其实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了几分天赋,出身好一些,自小有机会练武和接触兵法谋略,有人教导,以及自己悟性高一点,并且能吃得了苦…… 不管是天生的条件,还是后天吃苦耐劳的毅力,都是缺一不可的因素。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个个都是天才或者战神。 第776章 羽国王觐见 不管轩辕曜想法如何,压力大不大,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楚红衣跟他一起去了东都军营,交接金甲军的兵权,当着军中诸位将领及所有将士的面,银白令符正式交到了轩辕曜手里。 对于轩辕曜,金甲军将士虽不太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知道他是淮南王之子—— 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的世子,绝对比养尊处优的皇子更能获得将士们的好感。 除此之外,轩辕曜还是黑曜军主帅,摄政王委以重任的将军。 金甲军其实早就对黑曜军仰慕已久,心里也许还存着一些较量之心—— 毕竟黑曜军的厉害从来只是听说,尚未真正见识过,他们心有不服也正常。 所以即便金甲军对于换帅这个决定并无多少排斥,但想要他们真心敬服,还得看到轩辕曜的真本事才行。 三月十六轩辕曜进宫请旨,欲在西都军营举行一次黑曜军和金甲军的较量,请摄政王入营坐镇,目的是为了让金甲军将士对新主帅心悦诚服,来日到了战场上才能心无旁骛地听从安排,不误战机。 摄政王允准。 于是三月十八日凌晨天还没亮,轩辕曜就调了五千黑曜军至西都军营,当众宣布,军营中所需要用到的每一项战术,都可以由金甲军提出挑战,挑战方式由金甲军定,挑战结果由摄政王裁定。 事实上输赢结果不需要任何人裁定,军中将士信奉真本事,只要是心胸坦荡的军人,对本领高低自然有所判断,并非自己嘴硬不承认就能否定的。 摄政王亲自坐镇,对于全体将士来说都是一个威慑。 据说当日的比试过程很激烈,尤为震慑人心,铁骑精锐,骑射是必练项目,轩辕曜的黑曜军在骑射这一块碾压了金甲军所有人,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军队体力和耐力上黑曜军也占了绝对的优势,至少可以证明这两年的训练绝不是闹着玩,那是风里雨里严酷的淬炼,一点点把曾经的精锐淬炼成了无坚不摧的铁人。 最终轩辕曜凭着过硬的实力,完美地赢得了金甲军的敬服。 除了金甲军的兵权更替,三月份春闱考试也正式开始。 这注定是一个忙碌的季节。 轩辕曜和谢锦正式投入忙碌的工作之中,一个在朝负责秋季的军备粮草,还要分出时间和精力审刑部案子,一个埋头于金甲军,做出兵之前的最后训练。 半个月假期结束之后,一整个夏天两人几乎都很少再见面,就算偶尔见上一面之后也匆匆就要分开,金甲军的战斗力其实不弱,但换帅之后的适应期是必须要有的,新主帅的战略风格也得尽快让将士们熟悉并习惯。 感情归感情,正事归正事,儿女情长在家国大事面前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两人都是理智顾大局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的残酷性。 今日军营里多一份汗水,来日是战场上多一份生存的机会。 时间匆匆而过。 五月中旬,羽国王上应邀抵达东陵,摄政王下旨接待,意料之中的,湛若也跟了过来。 羽王已经年过半百,膝下有三位王子,湛若排行最长,但他对王位不感兴趣,所以争储的是其他两位王子,然而湛若实在太过优秀—— 纵然他在容毓和南曦面前表现得多幼稚,也无法否则他在羽国是位优秀王子的事实。 所以其他两位王子对他并非没有戒备,也曾暗搓搓地想要打压,湛若脾气本就不好,三番两次遭人挑衅之后岂能再忍? 于是这次来东陵之前,他暗中安排人传了消息出去,谁能得到东陵女皇陛下青睐,谁就是下一任羽王,原本各国之间「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的传闻就激烈,这样的说法一传出去,两位王子哪里还能坐得住? 小小羽国王子当然不敢有太大野心,不敢肖想羽国女皇陛下,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想做羽国王。 于是乎,羽国两位王子得知父王受邀来东陵之后,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赶制了几身轻薄飘逸的袍子,花重金定制了玉佩头饰—— 抛却了王子规格的饰物,所有衣着打扮怎么好看怎么来,活像是去参加宫廷选秀似的。 湛若见状只是冷冷一嗤,暗道你们能从容毓那讨人厌的家伙手里活下来再谈继承王位吧。 两个蠢货。 所以当羽国王千里迢迢抵达东陵,容毓命人设了宴,羽国王带着三个儿子觐见时,东陵几位大臣看着羽国王子们一个比一个出色的打扮,表情简直精彩极了。 “拜见东陵女皇陛下,拜见摄政王。”羽国王率先行礼。 身后三位王子也跟着见礼,湛若动作比较随意,颇有几分敷衍的意思,而二王子和三王子则恭谨从容,一袭飘逸出尘的袍服衬得身姿如行云流水,加上羽国王族容貌都不错,王子们又年轻,所以这阵仗就不由让人多了些想法。 好在东陵大臣们都知道此番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主动邀请羽国王来做客,否则定会以为羽国王上也跟风要给女皇陛下献美少年了。 不过王子觐见,该有沉着稳重为主,穿成这样不觉得不合适么? 容毓抬眸就看见了湛若隐含挑衅和看好戏的眸光,不动声色地压下不悦的情绪,语气淡漠:“羽国王请坐。” “谢女皇陛下,谢摄政王。” 羽国王转身走到贵客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的三个儿子挨着他一一坐下,二王子和三王子拂衣落座时,动作极度优雅从容,颇有一种风度翩翩之感。 湛若朝南曦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南曦瞥他一眼,对另外两位王子花孔雀似的行径视而不见。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南曦淡淡一笑,“朕和摄政王邀请羽国王上来东陵,乃是有事相商。” 第777章 六万铁骑 羽国王显然已经猜到此番被邀请过来的原因是什么,闻言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谦卑说道:“女皇陛下担忧吩咐,羽国莫敢推辞。” “南越三番两次挑衅于朕,已经触及了朕和摄政王的底线。” 南曦语气平静,“若东陵继续忍耐下去,未免让人觉得朕和摄政王软弱可欺。” 两旁在座的大臣和羽国王子皆是微微一惊。 “朕欲兴兵六万,从羽国借道往南越而去。”南曦并不打算迂回,直接开门见山,“还望羽王应允并配合。”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兴兵六万? 羽王闪过心头的第一个想法是,六万兵马就能给南越一个深刻的教训? 南越好歹也是强国,纵然东陵有容毓这个不败神话的摄政王在,却也不该太过托大,区区六万兵马……而且还得经受路途迢迢之后的疲乏,战斗力不会损耗? 南曦似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笑道:“羽王可有什么疑虑?” 羽国王迟疑片刻,如实道:“既然陛下是存着给南越教训的心思,那区区六万兵马……能打得过南越?” 东陵大臣也暗自点头,是啊,南越强国,兵马起码数十万吧,就算边关驻扎没有那么多,可真要打起来,六万也是人家的对手啊。 “哦,朕忘了说。”南曦漫不经心地补充,“摄政王派出去的是六万铁骑,不是步兵。” 羽国王脸色骤变。 六万铁骑? “东陵这几年来勤于练兵,兵马健壮,兵器精良,比起朕未登基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南曦抬手端起茶盏,“朕无意夸赞摄政王用人有术,但摄政王任命的主帅确有大才,六万铁骑可抵兵马六十万,也就占了东陵铁骑的三成,对付南越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殿上一片安静。 因今日宫宴讨论的是出兵一事,所以主将轩辕曜和楚红衣两人都在,女皇陛下的夸赞其实是把这两人都夸了进去,虽然金甲军实力比起严酷训练出来的黑曜军稍有逊色,但铁骑的战斗力从来都是步兵的数倍,六万铁骑可抵六十万并未太过夸大。 楚红衣虽在女皇陛下身边任统领,可兵符没有交接给轩辕曜之前,她麾下将士这两年也并未疏于训练,强悍的精锐装备健壮战马,谁的实力又能弱了? 摄政王用人有术,两位主将都不是草包,再加上经济实力强大,后方战马粮草供应充足,兵器锋锐,不打胜仗都对不起摄政王如此用心良苦的筹谋。 今日女皇陛下说是商议,可在场的心里都明白,商议是基于对方态度诚恳的前提之下,若羽国不配合,那么就不是商议而是告知了,所以结果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 羽王端着茶盏,沉默片刻:“孤不敢拒绝女皇陛下的要求,只是东陵和南越一旦开战,羽国只怕遭受波及……” 南曦道:“朕可以担保,不伤羽国一兵一卒。” 羽王没说话。 君王的承诺只是承诺,不一定能真的做到,毕竟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谁能保证真的不伤及无辜? 但他现在需要这样的承诺,以此来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答应的理由。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羽国不是南越和东陵的对手,便只能尽力在两国之间求一个安稳。 第778章 叛主的小兽 宴席还在继续,南曦中途离席,众臣恭送。 湛若站起身,拂了拂宽大的袍袖,在两位王子不太高兴的目光注视之下,从容跟南曦一道离开,转身去了大正宫。 昊儿已经下了课,正坐在书案前写字。 “吱吱!”雪貂原本坐在小主人的肩头,见到湛若进来,瞬间冲着曾经的主人热情叫嚣,看起来像是在打招呼,“吱吱吱!” 湛若朝它伸手:“过来。” 小貂却傲娇地转过了头,对着昊儿吱吱两声,用爪子扒拉他的衣服,待昊儿伸手把它抱在怀里,小家伙的声音明显欢快了起来,“吱吱!” 湛若眯眼,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喜新厌旧的东西,“是不是想让我剥了你的皮?”这么快就叛主?简直该丢进锅里活炖了。 “吱吱!” “放心。”小太子摸着它干净雪白的毛发,像是在安抚,声音稚嫩却清冷沉着,“有我在,他不敢。” 小貂儿瞬间吱吱吱个不停,一个劲地往昊儿怀里扒拉。 “太子殿下威武。”湛若似笑非笑,“不愧是女皇陛下的儿子。” 昊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过奖。” 湛若见状,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还是小时候可爱,懵懂无知不会说话的时候越看越让人喜欢,现在长大了,会说话了,这副清冷淡漠的模样简直跟他父王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小孩子这么老成做什么? 就算要做继承皇位,也可以像女皇陛下一样,做个温柔宽容的皇帝,干嘛像他那个讨人厌的父亲一样? “湛若。”南曦坐在榻上,抬手招呼他坐下,“我眼瞅着你那两个兄弟都不太适合做下一任羽国王。” 湛若闻言,顿时生出几分危机感:“阿姐是想让我做王上?” 南曦摇头:“容毓的意思是若要对南越开战,势必要从羽国经过,与其最后因为疆土的原因跟羽国牵扯不清,不如现在就把羽国纳入东陵版图。” 湛若没说话,拧起眉头细细想了好一会儿:“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各国真要开战的话,羽国、青国和炎国这三个小国必然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也定然不会是各大强国的对手,所以只能依附或者被吞并。” 对于羽国的结局他显然并不在意,反正吞并的人最后一定是阿姐,羽国被纳入东陵版图,对于羽国百姓来说,日子并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南曦点头:“确实如此。” “羽国夹在南越和东陵之间,不管是被吞并还是依附,都必须要选择一个国家。” 湛若啧了一声,“南越实力不如东陵强大,偏偏南越皇帝还是一个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蠢家伙,羽国没别的选择。” 南曦沉默片刻:“纳入东陵版图之后,羽国就将彻底成为东陵臣子,羽国现在所处的疆域将成为东陵疆土的一部分,不能再独立行使王权,而是必须听从东陵朝廷的政令旨意。” 湛若道:“这是必然的,否则那些野心勃勃的君王为何不顾一切的想要征伐天下?不就是想做天下共主吗?” 让天下各国从此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个皇族,至尊至贵,无人敢逆——这是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君王最大的野心和愿望。 抱负和野心谁都可以有,可是这要建立在同等的实力之下,否则只会成为炮灰。 “吱吱!”雪貂忽然叫了一声, 湛若转头,随即便看到昊儿站起身走进内殿。 龙床上躺着一个刚睡醒的小人儿,睁开眼,一副惺忪模样。 “兄弟二人感情好像还不错。”湛若挑眉,看着内殿方向,“成年之后,应该不会发生兄弟阋墙事件吧。” 南曦道:“应该不会。” 第779章 爱情使人盲目 在内殿照看小皇子的乳娘把战儿抱了下来。 昊儿牵着弟弟的手转身往外走,四月份就满周岁的战儿步子迈得挺稳,此时被哥哥牵着手,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懵懂之色,两人兄弟情深的模样倒是终于能看得出一点小孩子的模样。 只是湛若盯着昊儿那张酷似容毓的脸,越看越是不满:“小昊儿明明是阿姐生的,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他父王?看着真不可爱。” 昊儿闻言,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随即牵着弟弟的手走到书案前,拖过一张小凳子让他坐着,他则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继续写字。 这副架势,哪里像个三岁的孩子? “湛若。”南曦托腮,悠闲说道,“我觉得你也可以找个女子成个亲试试,看看生下来的孩子像谁。” “我不想成亲。”湛若目光落在战儿小脸上,心不在焉地回道,“天下如阿姐这般女子凤毛麟角,那些娇娇弱弱的像是风一吹就倒的女子,我又看不上眼。” 南曦眉眼微动,“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那么娇弱的女子。” 湛若拧眉,看着一岁左右的战儿,觉得战儿的模样倒是跟南曦挺像,那张小脸生得特别可爱,眼睛大大的,像宝石一样,此时坐在凳子上看哥哥写字时的画面真是乖巧极了,湛若忍不住都想去亲亲他。 乳娘站在战儿身侧,尽责地照看着两个孩子。 “湛若。”南曦挑眉,“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湛若转过头,微默片刻:“之前听说阿姐喜欢给人赐婚,看来是真的了?” “喜欢给人赐婚,也得被赐婚的人心甘情愿才是。”南曦笑道,“我又不是一个喜欢以权力压人的人,更不喜欢逼迫相互讨厌的人成为一对怨偶。” 湛若想了想:“我不想成亲,不过阿姐若是怕我孤单的话,不如把小皇子过继给我吧,这小子越看越可爱,应该是遗传了阿姐的性子,跟太子不太一样。” 准确来说,是跟容毓不太一样,这个发现终于让湛若心情好了一点。 “把战儿过继给你?”南曦失笑,“你想得倒是挺美,要不问问昊儿同不同意?” 昊儿根本不搭理他。 湛若还想说什么,却瞥见那个讨厌的人踏进宫门,他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想跟阿姐单独待一会儿也不可以,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一样?” 虽说羽国算不得多大的贵客,可作为摄政王,这么早就散了宫宴回来,礼仪上也说不过去吧。 “湛若,你已经长大了。”南曦叹息,“长大了就要学会面对现实,不管你心里对他是什么想法,眼下他掌管着这个国家的大权,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甚至连质疑都不能。” 湛若冷哼:“爱情使人盲目,就算是阿姐也不例外,一心向着他说话。”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人心总是偏一点的。”南曦劝道,“你若愿意跟容毓和平相处,对我来说便意味着舒心愉悦,我会对你们俩一样照看。” 否则她只能多偏爱容毓一些。 湛若不服:“我还是个孩子呢。” 跨进殿门的容毓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微顿,随即从容走了进来。 昊儿起身见过父王,乳娘也抱着小战儿过来行礼。 “在做功课?”容毓目光落向昊儿,“太傅给了你什么任务?” 昊儿道:“回父王,昊儿在默写《三字经》。” 容毓嗯了一声,“功课先放一放,把两个弟弟带去偏殿玩。” 两个弟弟? 昊儿微默,大概是父子心灵相通,他很快抬头朝湛若看去。 这个眼神让湛若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忍不住开口强调:“小太子殿下,你可以喊我一声叔叔。” “你方才说自己是个孩子。”昊儿声音软嫩,却不掩清冷意味,“既然如此,你可以做本太子的弟弟。” 湛若狠狠瞪向容毓:“你要脸不要?这样教孩子,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总比不得某人恬不知耻地自称孩子。”容毓语气淡漠,“一把年纪了还不服老,非要跟小孩子比幼稚。” 不管曾经是什么关系,至少眼下来说,湛若比南曦足足大了三四岁,南曦都有了两个孩子,居然还敢自称小孩? 不是恬不知耻又是什么? 南曦失笑,抬手招昊儿过来,温柔吩咐:“父王方才跟你说的话别当真,对湛若叔叔得抱有尊敬之心,明白吗?” 昊儿点头:“嗯。” 湛若冷哼一声,挑衅地看向容毓,仿佛在说你看到没有?还是阿姐疼我。 容毓却根本懒得理会他。 南曦那是借机教导昊儿,怕三岁的昊儿真的把父王的言语当了真,对辈分生出错误认知,真以为是为了维护他? “银霜。”容毓吩咐,“御花园里凉爽,你陪远道而来的湛若王子去逛逛,别让他杵在这里碍眼。” 银霜面无表情:“是。” 湛若瞅了眼冷若冰霜的银霜,皱眉道:“我不去,银霜冷得跟冰块似的,跟她一起有什么好逛的?我要留在这里陪阿姐一起用午膳。” 第780章 强者天生自律 做梦…… 容毓不可能让他留下,“银霜。” 银霜什么也没说,像个移动冰块似的走过来就提起了湛若的后颈领子。 “你干什么?”湛若怒道,“放开我!” 银霜并不理会,提着他转身往外走去。 “你给我放开!”湛若徒劳无功地挣扎,并伸手试图打掉银霜的手,“你们东陵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别忘了我是羽国王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放开!放开!” 幼稚的某位王子一路叫嚣一路被人拖着往外走去,南曦透过窗子看着外面一幕,忍不住轻笑:“这两人一冷一热,一个沉稳一个暴躁,似乎也挺般配的。” 容毓原本还没什么想法,听到南曦这句话,顿时眉眼一动:“好主意。” 湛若那个讨厌的脾气,就该让银霜好好治治。 “除了银霜能制住他的脾气之外,羽国以后若由湛若做主,银霜也可以做他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南曦转过头来,朝容毓抬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亲,“湛若会是最合适的羽国藩王。” 容毓被她亲得眉目温软,浑身神经都松了下来,顺势坐在她身边,把南曦整个人揽在怀里:“曦儿说得对,可以给他们赐婚。” 南曦挑眉:“以前给其他几对赐婚时,都没见你如此积极。” 容毓道:“我这是无条件遵从曦儿的任何决定。” 南曦眉梢轻挑:“此言当真?” 男子汉大丈夫重在承诺,容毓贵为东陵摄政王,更不能轻易许诺而不兑现,所以承诺的事情就越发得小心谨慎。 此时见南曦一脸戏谑的表情,容毓沉思再三之后,缓缓摇头:“如果曦儿想要三宫六院,那为夫誓死不能从。” 南曦轻笑:“不,你应该无条件遵从我的任何决定。” 容毓直接把她揉进了自己怀里:“三宫六院是昊儿以后的福利。” 这边夫妻二人恩爱不疑,那边昊儿淡定地坐在书案前默写,对于福利不福利的暂时还没什么准确的认知,三岁的昊儿已经能把一本《三字经》完整背下,只是字数太多,默写上到底还是有些难度,尤其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默写完全篇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强者天生自律,愿意挑战自己,尤其现在有了个弟弟,更应该给弟弟做个榜样。 “羽王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安顿了?” 容毓嗯了一声:“让礼部尚书负责招待就行。” 一个小小羽国的国君,即将在不久之后成为东陵臣子,没必要用太高的规格招待。 让他感受到绝对的威慑和东陵不可挑战的皇权威仪,才能在以后攻打南越途中得到羽国更诚惶诚恐的配合,断绝他们在背后扯后腿的可能。 “说到三宫六院,我才想起来最近这几个出生的孩子都是男孩,居然连一个女孩都没有。”南曦笑道,“不知道清灵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若有幸生个小姑娘,长大之后在这批男孩子中间绝对是个团宠,若是个男孩,那大抵就不值钱了,因为男孩太多,不招人稀罕。 容毓道:“男孩多一点没什么不好,好好培养,以后都是昊儿的得力臣子。” 忠心能干的臣子可以自小培养,明主强臣是皇朝继续繁盛的根本,嫔妃什么的等长大之后再挑选也不迟。 第781章 我真是服了你 你放开我!”湛若挣扎着,一路引来无数宫人侧目,“银霜,别逼我动手!本王子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不屑于对女人动手,但是你也别太过分!” 银霜不在意他的叫嚣,也权当没看到任何人的目光,直接拎着他往御花园方向飞掠而去,期间湛若会试着从她钳制中脱身—— 这位王子殿下武功还算不错,可受限于「不屑对女人动手」这个原则,便注定不可能挣脱银霜的钳制。 毕竟银霜武功比他高,还没有任何原则约束,自然把他控制得死死的,一路顺利地把人带到了御花园,才终于松手把他丢开:“去逛。” 湛若狼狈极了,刚一脱身就迫不及待地整理自己身上的袍服,嘴里愤怒低咒:“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你那个主子讨人厌,你也是个讨人嫌的,本王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跟你们这些人认识。” 银霜面无表情,如冰雕似的站在游廊上。 湛若整理好衣服,转身就要往外走去,银霜身体一闪,瞬间挡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湛若皱眉瞪她,“我已经在御花园了,你还想怎么着?” “去逛逛。” 湛若简直要被气笑了:“本王子逛不逛,关你屁事?” 银霜不动如山。 湛若怒火上涌:“让开!” 银霜不理他。 “本王子叫你让开,你没听到?” 银霜冷冷看着他:“去园子里逛逛。” 湛若双眸冒火,冷冷回视着她。 银霜冷漠的脸上不见半点松动,更没有丝毫对于客人的顾忌,总之就是一句话,跟他杠到底,非让他去御花园逛逛不可。 湛若简直被气死了,跟她打吧,打赢了胜之不武,打输了更是颜面无存。 不跟她打吧,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湛若沉着脸,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忽然心生一计,淡道:“听说银月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 银霜沉默。 “你没打算成亲吗?”湛若压下火气,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这样冷若冰霜的女子,应该没人敢娶吧。” 银霜冷漠脸。 “本王子给你算一卦如何?”湛若转身朝园子里走去,随手摘下一截花枝,“你想算姻缘还是算寿命?” 银霜持续冷漠。 湛若眉心皱了皱,盯着她那张冰山脸,忍不住道:“银霜,你这张脸是不是仿造你家那位讨人厌的主子塑造的?”简直如出一辙的冷漠,看着就让人心情不好。 银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上游廊上,长腿一抬径直跨坐在扶栏上,看起来当真是美又飒,只是依然不发一语,冷得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让人忍不住想拿石头把冰面砸开。 湛若简直挫败:“我真是服了你。” 银霜看他一眼,终于开口:“你去逛,我在这里等你。” 湛若皱眉,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若本王子没听错的话,你家主子的原话貌似是让你陪着本王子逛?” 银霜沉默片刻,从扶栏上一跃而下:“走吧。” 湛若:“……”气得胃疼。 于是银霜就这么陪着湛若在御花园里走走逛逛,沿着青石板小径一路往里走,活像是嫔妃伴驾—— 如果忽略湛若那张像是抹了锅底灰的黑脸,气氛看起来还算不错。 御花园花团锦簇,花枝招展,风景美不胜收。 湛若王子容貌年轻秀美,银霜冰冷美艳,此时安静而悠闲地漫步在御花园之中,看起来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第782章 温馨一家人 南曦绝没有料到,银霜会陪着湛若在御花园里逛上足足半日。 当听到宫人禀报说湛若王子被银霜强迫留在御花园里赏花散步看风景,并严令禁止他离开御花园之后,素来温柔淡定的女皇陛下难得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们俩待在御花园半天没离开?” 宫人恭敬说道:“回禀女皇陛下,湛若王子起初并不愿意留在御花园,是银霜护卫强迫他留下,并数次以武力阻止他离开。” 南曦沉默,表情一时既是微妙又是兴味,好半晌没说话。 她就说吧,就算如何不好搞定的人,这世上也总有一个人能克住他,况且银霜能有这样硬核的举动,其实并不该意外。 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南曦转头看向容毓,淡淡一笑:“容毓,你怎么看?” 容毓正坐在御案前检查昊儿的默写,闻言只平静说了一句:“可以赐婚了。” 一个幼稚又暴躁冲动的小鬼,就该有个人好好治一治,银霜显然是最佳人选。 南曦一默,从这五个字里听出了容毓对湛若有多不耐烦。 她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赐婚暂时倒是不着急,先让他们处一段时间,真能处出感情再说。毕竟羽国眼下尚未归属东陵,就这么冒然给湛若赐婚,只怕羽王要睡不着觉了。” 若两人实在不合适,此事便作罢,不能赐出一对怨偶。 容毓嗯了一声,用朱笔在昊儿默写的纸上圈出了十几个错字,语气淡淡:“这几个字比较复杂难写,这次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所有错字抄写二十遍,「窦」、「俱」、「惰」字可以多写几遍,写到自己会了为止。” 昊儿盯着纸上那几个被朱笔圈出来的字,小嘴轻抿,有些紧张,又有些意外于父王如此和颜悦色—— 虽然比起南曦的温柔,容毓此时的口吻委实算不得和颜悦色,但昊儿见惯了父王在旁人面前的威仪。 此时这般表情和语气,称得上温和。 “晚上就寝之前再默写一次,若是还有错,你将会被戒尺打手心。” 容毓提醒他,“为父还没对你动过手,但早晚会有第一次,你自己掂量着办。” 昊儿恭敬地应了句是,并道:“谢父王教导。” 容毓示意他过去抄写。 昊儿拿着自己的抄写走到自己的小书案面前坐下,在书案上重新铺开宣纸,以镇尺压住边角,一双小手熟练地握着笔,有模有样地端坐好身姿,开始执笔抄写。 他启蒙早,但毕竟年纪还小,会说话之后轩辕祈大多教他认字为主,半玩半学,两岁开始正式上课,教他认字、握笔的姿势、写字时坐正的身姿,写一些简直的字词。 昊儿学东西挺快,虽然字迹还稚嫩得很,但握笔姿势练得很好,如今三岁,《三字经》上面的字已经能认全,也全部能背下来,只是默写上还有些吃力。 然而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的表现已经足够出众,而且他还得带着锻炼身体,扎马步,开始入门习武。 今天昊儿默写的是《三字经》前面六十个字,默写的难度比背诵大得多,所以全篇分为多次默写,先把前面六十字完全掌握了,再继续默写后面的部分。 若是按着容毓的要求,这样的进度肯定是不太够的,但南曦不喜欢让孩子没一点休息的空闲,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注重劳逸结合,让他有足够充裕的时间享受孩子的童年,以及享受亲情,不能成为只会读书练武的木偶人。 容毓不想跟南曦逆着来,所以三岁之前对昊儿的学业算是放任,完全交给了轩辕祈,他自己几乎没干涉过。 但是很显然,昊儿三岁之后,容毓已经开始对他有了要求。 “昊儿三岁了。”南曦倚着锦榻,目光温柔地看着端坐书案前写字的儿子,“天下大任的分量,他从今日开始便要慢慢明白,并会深刻体会到肩负责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容毓坐在御案前,抬眸看着她:“还有一些折子没批,曦儿要不过来陪我看?” “嗯。”南曦起身,顺便让乳娘把战儿抱了过来,“战儿,你坐在哥哥旁边,陪哥哥写字。” 战儿坐在凳子上,乖巧地喊了一声「哥哥」,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再乱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哥哥。 昊儿转头看了他一眼,右手握笔,他用左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很快转过脸去继续认真抄写。 边写边把这些字默默记在心里。 大正宫里很安静,气氛却温馨——严肃中透着温馨。 昊儿在一旁写字,容毓和南曦安静地批阅奏折,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扰,却也绝不会让昊儿被独自丢下,不让他感觉到被冷落的滋味。 这一任帝王跟往常注定不一样,不但夫妻之间感情最深,父子母子之间的亲情也非历代帝王可比。 容毓对儿子要求严苛,却不会严苛到以冰冷无情的宫规来约束他,不会过分限制父母和儿子之间的君臣关系和距离。 在大正宫里,他们只是拥有血脉亲情的一家人。 容毓的严厉是为了培养儿子成为强大的君王。但与此同时,他和南曦也会让儿子时刻感受到父母对他们的在乎。 第783章 心疼哥哥 绝不会在昊儿被罚的时候只顾着享乐,而是忙着国事,让孩子感受到父母跟他在一起,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南曦跟容毓无数个夜晚沟通出来的教育孩子的方式。 容毓幼年时几乎没有享受过温情,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南曦不想重演一个冰冷的童年,她希望他能做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孩子,可以比一般孩子多一些沉着自持,多一些帝王气度,但是该享受的温情一定要有。 容毓无条件同意她的说法。 不过他也从来说一不二,晚上就寝之前,昊儿在小书案上摆开一张崭新的宣纸,认认真真地开始默写,身子坐得板正,执笔的姿势标准周正。 南曦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寻常孩子三岁这个时候才刚刚启蒙,以读为主,抄写的比较少,默写的就更多了一点难度。 况且容毓有言在先,再有默写错误的就会被打手心,昊儿还没怎么害怕,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 南曦站在一旁看了片刻,昊儿心无旁骛,专注地在宣纸上落下一个个稚嫩的字迹: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 南曦安静站在一旁,看着昊儿一个字一个字默写。 出身皇家的孩子生来就有自己的责任,也注定需要背负着更多的辛苦,然而比起寻常百姓之家,他自打出生起,就拥有其他任何孩子都没有的优渥条件。 享受锦衣玉食,尊贵身份,有专职的太傅,一对一的武课教习,自小到大接受最好的教育方式—— 只要资质不是过分平庸愚钝,长大之后自然文武双全,能力出众。 扶不上墙的烂泥除外。 昊儿资质不错,跟烂泥毫无关系,一番严格要求以及他自己天生展露出来的气度,可以想见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帝王。 南曦看了一会儿,待到昊儿已经完全正确地默写出前面三十个字,她转身走到御案前,开始帮着容毓看奏折,这两天事情很多,春闱结束之后是殿试,殿试的时候还没决定下来,轩辕曜要出兵,粮草要筹备…… 各部的折子如雪片般呈到御案上,都是需要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朱笔御批的。 战儿坐在凳子上开始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 乳娘看着忍不住失笑:“二皇子该睡觉了,奴婢抱他去侧殿。” 孩子年纪小,正是吃喝睡觉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都早已睡下,今晚是为了陪哥哥,熬到这么晚也不容易。 “不……不……”战儿小嘴瘪了瘪,憋了好半晌才终于憋出想说的话,“不……不睡。” 南曦转身把她抱在怀里:“为什么不睡?” “哥……哥哥……”战儿小手揪着母亲的衣服,“不……不打……” 南曦愕然,随即失笑。 这是疼哥哥,怕哥哥挨打? “两位殿下感情真好。”乳娘笑着说道,“以后长大了一定感情更好。” 第784章 两人的功劳 南曦心下一片柔软。 此生得了这两个孩子,真是她的福气。 把战儿抱在怀里,南曦柔声道:“哥哥不会挨打,战儿睡吧。” 战儿不放心,明明眼皮子已经困倦得撑不住了,却还是倔强地想要维持最后一丝清醒,陪着哥哥到最后一刻。 直到昊儿默写全部六十个字,连同今天下午抄写的一起交给容毓检查之后,确认没有错字也不会挨打,战儿小脸上才漾起一抹娇憨笑意,放心地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天真安详的小脸让南曦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才交给乳娘抱去睡觉。 “字写得不错。”容毓表情虽淡,却不吝于对儿子的夸奖,“去睡觉吧。” 任是昊儿如何沉稳淡漠的性子,到底也只是个三岁孩子,听到父王这句话,紧绷的小脸上明显有了放松的迹象,恭恭敬敬地对着容毓和南曦行了晚安礼,“昊儿告退。” 才转身跟乳娘一道往侧殿走去。 乳娘一手抱着战儿,一手牵着昊儿,侧殿里还有几个伶俐细心的年长宫女,都是有经验却性情足够温柔的人,会把两个孩子就寝问题照顾得细致妥帖。 南曦目送他们离开,眼底浮现为人母的温柔怜爱:“我多幸运,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两个孩子?” 容毓表情微妙,随即道:“有曦儿如此优秀的母亲,理该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 南曦轻笑,转头看他:“有夫君一半功劳。” 容毓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道:“我的功劳也是你的。” 南曦沉默片刻,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既然承认昊儿优秀,那么当着昊儿的面,你怎么就不能夸他一句?” “他还小,适当的肯定已经足够,不用夸得太过。”容毓说道,“曦儿放心,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不会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 南曦忍不住想叹气。 她相信容毓,相信他是爱儿子的,也相信他是真心为了昊儿好,更相信他所说的「不会施加太大的压力」这句话是发自真心,可她理解的压力和容毓认知中的压力绝对不在同一条线上。 况且南曦看得出来,比起她这个慈母,昊儿跟容毓更合得来,对这个父王明显带着几分崇拜仰望的姿态,那是一种天生的气度相投,有容毓这座大山压着,对昊儿来说本身就已经造成了一种无法撼动的压力。 他会不自觉地追随,以父亲为目标逼迫自己进步。 “我觉得不用动用戒尺。”南曦道,“只要你这个父亲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意,昊儿就会惶恐地检讨自己,继而督促自己达到让你满意的程度……容毓,你的威严是任何人都无法坦然承受的压力。” 容毓低头看着她,表情很是微妙:“曦儿,我感觉自己被你说的,就像阎罗王一样可怕。” 南曦闻言,居然认真想了想:“对我来说倒是没有这种感觉,对于其他人嘛,大概跟阎罗王差不多。” 容毓沉默,低头亲着她的侧脸:“我们也去就寝?” “折子还没看完。” 容毓打横把她抱起,往内殿走去,“重要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剩下的明天再看。” 第785章 突飞猛进 在东陵做客的这几天里,羽国两位王子曾数次试图来大正宫请安,却被忧患意识极强的羽王及时制止。 “东陵摄政王是你们惹不起的人,谁要是想让羽国早日灰飞烟灭,谁就去女皇陛下面前多蹦达两次。” 羽王冷冷地警告,“看你们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活像花孔雀似的,哪里像个王子?说是青楼卖笑的还差不多。” 两位王子被他训斥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心里却把湛若恨了个咬牙切齿。 都怪那该死的家伙! 说什么女皇陛下喜欢好看的人,谁能得到女皇陛下的欢心,谁就能继承羽国王位……东陵摄政王是好惹的人吗? 若真惹得那位摄政王醋意大发,别说继承羽国王位了,能不能有命回去只怕都不好说。 “我们月底就回去。”羽王瞪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们能有若儿一半的能力,孤就烧高香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看看你们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 二王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辩驳:“父王有所不知,我跟三弟之所以如此打扮,就是因为大王兄说的那些话——” “你大王兄说了什么?”羽王怒道,“他说什么你们都照做?你们二人是没脑子的蠢货吗?不懂分辨是非真假?他让你们去死,你们死不死啊?” 三王子道:“启禀父王,大王兄真的——” “你也给我闭嘴!”羽王目光冰冷地盯着二人,俨然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知不知道若儿为羽国做了多少事儿?要不是他在女皇陛下面前周旋,你以为羽国还能保持完好到现在?若没有他,羽国早在铁骑之下国破家亡了,还敢抱怨?” 两位王子顿时哑口无言。 “孤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靠近大正宫一步,孤回去就废了你们的王子之位!”羽王冷冷道,“不信邪就去试试!” 两位王子畏畏缩缩应了是,再三保证绝不去女皇陛下面前蹦跶,这才让羽王放下心。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羽王决定早些打道回国,免得这两个没脑子的蠢货给他惹出祸端来。 五月底的傍晚,清灵肚子开始发作,疼了一夜之后于六月初一凌晨安然生了女儿,消息传进宫,南曦比楚南衣还开心:“生了这么多儿子,终于来了个女儿。” 宫里的赏赐比往常都要多一些,楚南衣恭恭敬敬地谢了恩,并得到足足一个月的假期。 六月炎炎烈日,羽王态度诚恳谦卑地提出告辞,说是回去准备借道事宜,并且羽国不能休朝太久,他早些回去也能让大臣们安心。 只是这个要求被女皇陛下拒绝了,南曦温言挽留:“眼下气候炎热,不太适合赶路,王上到底是羽国国君,万一中了暑气,朕会为此愧疚自责,所以还请王上再多住些日子。” 这只是一个说辞。 羽王明白女皇陛下的意思,这是暂时还不想让他走的意思,于是父子四人只能继续留下来。 羽王眼下当然还不知道,他和三个儿子被邀来东陵做客的事情,南越皇帝已经得到了消息—— 虽然各国路途遥远,消息的传递需要至少十多天甚至更久的时间,但这不妨碍有野心的君王暗中派人监视着各国动向。 野心多疑者比一般人都敏感,小小的羽国素来不被强国放在眼里,被强国国君主动邀请更是罕见——除非别有图谋。 所以南越对羽国来东陵做客一事已经生出了戒备,并且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可惜容毓没打算给他们应对的时间。 羽王父子留在东陵一直住到了七月,轩辕曜每天待在军营训练整顿兵马,粮草军饷也在积极筹备,东陵朝堂诸位内阁大臣和御前宠臣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七月初,羽王再一次提出告辞,依然被女皇陛下挽留了下来。 “湛若王子深得朕的欢心,朕想留他在宫里多住几日。”南曦温言笑道,“羽国跟东陵虽然是邻国,但彼此之间少有往来,此番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王上可以留下多住一段时间,朕正好还有一些战略方面的问题,想跟王上交流一下。” 于是羽王只能继续留下来。 又过去近一个月,七月底,女皇陛下终于主动开口让羽王离开。 轩辕曜点齐六万铁骑,黑曜军一万,金甲军五万,领陛下旨意,以护送羽王回国的名义踏上了征伐南越的漫漫长路。 谢锦策马飞奔出城,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铁骑大军渐行渐远,铁蹄如雷,军威赫赫。 端坐在马背上的谢家九爷嘴角微扬,面上泛起笑意,喃喃道:“小豹子终于也要名扬天下了。” 随着铁骑军队和羽国国君的离开,皇城再度恢复一片平静。 大军离开时,湛若还没走。 用他的话来说,军队行军速度慢,他落下几日也没关系,到时候跟银霜二人快马加鞭,不出三日就能迎头赶上。 这两个月来,银霜和湛若两人「感情」突飞猛进,容毓为了避免被讨人厌的家伙时不时的打扰,命银霜专程负责招待他。 银霜虽然冷漠寡言,但是执行命令素来严谨,绝不含糊。 早上天气凉爽时,她会陪同这位王子殿下去逛御花园,看夏日盛开的花卉,陪着湛若王子去游湖,去湖心看莲花盛开。 傍晚时分去宫里到处走走转转,到了中午选一个阴凉舒服的凉亭,切上一些水果,冰镇西瓜,让银霜一口一口喂他。 如果湛若王子想要出宫,银霜也贴身陪着。 总之只有要湛若在的存在,绝对能看得见银霜,以往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这段时间却成了湛若的「噩梦」,用湛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叫阴魂不散。 每每气得他脸色铁青,心跳加速,怒火飙升,血液沸腾。 然而银霜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样,对他的情绪变化并不能感同身受,他发怒也好,气急败坏也罢,银霜就这么清淡淡地看着他,不受一丝影响。 没想到临离开时,湛若居然主动提出要带银霜去羽国,实在出人意料。 第786章 有点眼力见儿 酷热的夏季过去,天下终于动荡,南越皇帝欲迎娶东陵女皇的传闻发酵,大有锐不可挡之势。 东陵摄政王怒而发兵,势要给屡屡挑衅的南越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于是六万铁骑借道羽国,携裹着雷霆之势往南越而去,这个消息如同一股飓风,瞬间席卷天下各国。 探子们快马加鞭,把一道道消息送给各自的国家。 八百里加急成了常态,各国君王权贵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议事的议事,联盟的联盟,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当然,他们得到消息并紧急商议对策的时候,东陵铁骑已经穿过羽国,抵达南越边境,让南越如临大敌。 平静安稳的局势终被打破。 “羽国草原对面是朔山,此处易守却并不难攻。”舆图摆在案上,容毓修长的手指指着图上一处标记出来的山脉,“这处山脉相对而言地势较平,不是一个最好的防守地段,如果南越大军在此设防,朔山城内防守就会薄弱,轩辕曜只要破了这处防守,轻而易举就能夺得第一座城。” 南曦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舆图上:“其实他们最好的方式是在城内布兵,城楼处加固兵马防守,设置机关箭驽……虽然这样也不一定能抵挡大军破城,但至少可以多坚持几天。” 容毓沉默片刻:“若他们在城楼布兵设防,朔山山脉就会被轩辕曜借用,借着这处山脉的隐蔽遮挡,轩辕曜可以做很多事情。” 南曦挑唇,“东陵铁骑长途跋涉,抵达朔山时人马都已疲惫,需要扎营休息。” “嗯。”容毓点头,“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战术也需要随时调整,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不过大多时候都逃不过一个定律,当实力强悍到一定的程度时,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可以无所遁形。” 实力,自然不是单指战斗力,还包括主帅调兵遣将的能力。 只要战术用得好,将士实力强,就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没有取不了的首级。 天下太平时耗费大量银子用在兵马训练上,绝不是是因为无聊,而是为了在战时节省更多时间,减少将士伤亡,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南曦托腮:“我就等着轩辕曜捷报传来就行,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陛下,摄政王。”大正宫外侍卫进来禀报,“谢大人求见。” 容毓道:“让他进来。” 话落,他起身走到御案前,从一摞奏折中抽出几本来,一一翻看确认。 谢锦很快走进殿来,恭敬行礼:“臣参见女皇陛下,参见主上。” “免礼。”容毓转身把把折子递给他,“这几本折子已经批过,你拿回去处理了。第一批粮草已经由楚南衣带人护送过去,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支撑两个月,第二批粮草到时候由你负责护送,这两个月你把手头该做的事情早些做完,别积压太多,到时候抽不开身。” 谢锦领命:“臣遵命。” “楚南衣媳妇刚生产不久,孩子还小,他手里的事情莫陵安能帮的让莫陵安多帮着点。”容毓看他一眼,“你也是,有点眼力见儿。” 谢锦嘴角一抽,忍不住辩驳:“臣冤枉。” 容毓皱眉:“冤枉什么?” “臣这两天为了筹备粮草军饷一事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还有刑部几件陈年旧案最近不知道被哪个兔崽子翻了出来,说是有冤情,需要推翻重申,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臣怎么审? 还有帝都皇城最近发生了两起凶杀案,大理寺正在追查,时不时地上报刑部……” 谢锦说着说着就开始惆怅,“臣已经很勤快了,实在是分身乏术。” 大军出发,粮草早已筹备妥当军饷,暂时来说可以稍微缓一缓后备军需,但作为户部尚书,所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都必须他亲自批复,刑部的案子也得做主,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这个月,谢锦确实忙。 容毓嗯了一声:“既然如此,粮草一事本王就另外安排人护送,你专心手头的案子——” “主上别。”谢锦脸色一正,“能者多劳,为主上分忧解劳是臣职责所在,臣不敢偷懒。” 容毓面无表情:“刑部和户部两份责任压在你身上,你没时间也正常,本王可以理解。” “启禀主上。”谢锦低头,态度越发谦恭真诚,“臣一定在这个月内把手头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定,护送粮草一事臣不嫌累,望主上明察。” 容毓瞥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谢锦衣袍一撩就待跪下,却被容毓托住了手臂。 “行了。”容毓眉心微皱,转身往御案后走去,“去忙吧。” “臣今天的事情已经忙完了,稍后把这几本折子拿过去给他们就行。”谢锦说道,“之前一直说带太子殿下出去体察民情,臣今晚有空,想带太子殿下出去转转。” 容毓嗯了一声,命人把昊儿带过来。 第787章 体察民情 傍晚夕阳西下。 整个皇城都沐浴在一片红色彩霞之中。 牵着昊儿的手走到宫外,谢锦把从大正宫带出来的软垫放在马鞍上,随即抱着昊儿上了自己的马。 谢锦也跟着翻身上马:“太子殿下想去哪里转转?” 昊儿没什么表情:“听锦叔安排。” 谢锦笑了:“行,今天就带殿下去见识见识不一样的风景。” 话落,谢锦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往皇城街道上疾奔而去。 第一处去的地方是城南。 虽然帝都皇城多权贵,但权贵大多住在皇城脚下最繁华的内城,城南、城西、城北住着更多的普通百姓。 马鞍上垫了柔软的垫子,小太子坐在马上也不担心颠得难受,小身板被谢锦牢牢护在怀里,策马穿过主城街道,谢锦选择人少的僻静街道一路疾驰而去。 八月虽然已经过了最热的气候,但天气依然炎热,晚上倒是凉快许多,谢锦带着昊儿策马奔腾,如一阵风般呼啸而过,阵阵凉爽之气刮目耳畔和面颊,沁入衣襟内的肌肤,带来一阵阵前所未有的舒适之感。 昊儿眼底明显多了几分兴奋,享受着这种策马奔腾的刺激感。 “太子喜欢这种感觉?”谢锦低头,贴着昊儿的耳畔笑问。 昊儿目视前方,小脸上泛起激动之色,几乎维持不住平日里的清冷:“喜欢。” 谢锦笑了笑:“果然是个勇敢的孩子。” 骏马奔跑了一段,在一条巷子外的梧桐树下停了下来。 谢锦抱着昊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系在树上,就带着昊儿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狭窄很长。 谢锦却像是熟门熟路似的,边走边淡淡说道:“昊儿每天待在家里,所能看到的都是富贵繁华,你爹娘感情好,你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所以现在还不知道,这世上其实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每天过的日子都不一样。” 昊儿没说话,谢锦说的话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要他立时明白却似乎有些难度。 形形色色的人? 昊儿正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小身子被谢锦一揽,身体腾空而起,谢锦带着他站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杈间。 大树茂密,枝叶繁多,足以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昊儿看见一个青石板小院子,一间堂屋,屋里点着灯火,这家院子很小,不分前院后院,也没什么花园亭廊,就只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一间堂屋,看起来不是很富裕。 一个年轻妇人在堂屋隔壁简陋的厨房里烧火做饭,这个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 年轻夫人急急忙忙在围裙上擦干手,走出来开门,小院的门是从里面拴上的,站在外面敲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斯文的青布衫,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相公回来了。”妇人开门,冲着男人笑了笑,“饭马上就好了,相公先洗个脸坐一会儿。” “不着急。”男人反手合上房门,牵着年轻妇人的手,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娃儿今天有没有淘气?” “没有,他很乖。” “我给娘子带了件礼物。” 妇人一愣,随即笑道:“相公又买了什么?你买给我的那些头钗我都戴不完,衣服也够穿了,省着点钱给娃儿长大了读书用。” 男人从身后拿出一只盒子,就普普通通的锦盒,打开之后,看到锦盒里躺着一对银白圆润的珍珠耳环,珍珠不大,比米粒稍大一些,成色也不如权贵之家夫人们所用的上乘,但对于一个平民之家的女子来说,这个礼物足以让她欢喜。 男人很快挽着妇人的手往屋里走去。 昊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微拧,心头其实有些不解谢锦带他来看这夫妻二人干什么。 “这是一对寻常的夫妻,感情不错,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静。” 谢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样的男子虽没什么身份,没地位,但他还算上进,有点学问,在书院里做个教书匠,挣的银子不多,却也够维持一家三口的日常用度。” 昊儿转头看着他,眼底有些明显的茫然。 “别急。”谢锦揽着他的腰跃下大树,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走了一段,谢锦再一次抱着昊儿腾空而起,“相同的环境也有不同的人生。” 今晚谢锦带昊儿看的就是人生百态。 “啊!”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昊儿一惊,慌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拽着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女人满头发丝凌乱,嘴角破裂,在男人的掌控下就像一只柔弱小鸡般毫无反抗之力,“啊……不要!饶了我!饶了我!” “贱人!”男人咒骂着,狠狠地扇了女人一巴掌,直接把女人扇得趴在地上,“摊上你这个晦气婆娘,我这辈子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他那一巴掌没留情,女人重重摔在地上,像是被这一巴掌打晕了,好半晌没反应,男人骂骂咧咧转身走进屋子,手里不知是拿了什么,走出来时还狠狠地踹了一脚女人,然后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昊儿看得皱了眉,转头看向谢锦。 “这也是百姓之家,跟方才那一对原本该是一样的。”谢锦淡笑,“殿下是不是觉得那个男人该死?” 昊儿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他是拿了钱去赌,赌输了就回来打媳妇儿,原本还算小有家产,可家里全部的钱都被他拿去输光了。”谢锦淡道,“输了就回来打媳妇儿,这种人很可恶,但是身在宫里的皇帝却是管不到他们头上的。” 昊儿眉心微皱:“为什么?” “因为帝王管的是天下大事。” 昊儿抿唇,不知听没听懂。 “帝王可以制定规则律令,但世上普通的百姓之家很多,如方才这个打人男子这般品行的也不在少数,皇城脚下的我们还能看到,可更远的地方呢? 到处都有这样的人,天子没那么多闲工夫管这些,而他们的言行举动又构不成死罪,所以殿下觉得该怎么办?” 昊儿若有所思。 谢锦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一个三岁孩子摆出这副老成的表情,看着真是让人想掐一掐。” 昊儿不满地看着他:“你这是犯上。” “嗯,殿下说得对。”谢锦作势请罪,“臣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昊儿抿唇不说话了。 “帝王管不了琐碎之事,但地方官员却管得了。”谢锦接着说道,“所以这就需要君王知人善用,千万不能用了糊涂官,要任命愿意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昊儿似懂非懂,却缓缓点头:“嗯。” 谢锦抱着他一跃而下,“可就算是如何圣明聪明的官员,也不可能跑到人家家里处理案子。” 昊儿又被难住了,所以呢? “大理寺断案,通常需要有原告和被告,也就是受害人主动去击鼓告状,然后官员才能受理这个案子。”谢锦道,“可是方才那个挨打的女子,她是不会去告状的。” 昊儿不解:“为什么?” 第788章 百姓才是天下根本 因为打她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很多人认为丈夫打妻子是家务事,只要没出命案,就不必惊动官府。” 谢锦语气淡淡,“妻子也会认为丈夫是一家之主,若是告了他后果会严重。丈夫被官差打板子,回去心怀怨恨就会变本加厉发泄到妻儿身上,如果摊上个图省事的官员,直接把丈夫被打死了,那妻子就失去了丈夫。” 昊儿沉默片刻:“那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但失去丈夫的寡妇,日子过得同样不会好。”谢锦摇头,“外人知道丈夫是被她告发而死,就会对她指指点点,她以后被戳脊梁骨,会让人谩骂,也许还会受男人欺辱,一生都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昊儿默了一瞬:“她的丈夫活着,她照样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所以遇到了这样的男人,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女人只能自认倒霉。”谢锦叹了口气,“殿下觉得该怎么办呢?” 昊儿目光微垂,被谢锦牵着手走在巷子里,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他既然是输了钱才回去打妻子,那不让他去赌不行吗?” 谢锦一默,随即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殿下真聪明。” 昊儿不喜欢被他当成小孩子哄,却又不能对长辈无礼,只能沉默。 “怎么能不让他赌?”谢锦接着问道,“殿下可有办法?” 昊儿抿着唇,又思索了好一会儿。 谢锦今晚问的这些问题太复杂。对他来说,脑子里接受这些跟宫里完全不同的事情就有些吃力。 男人赌钱,可赌钱这个概念他还不太清楚。 到底是怎么个赌法,又该如何阻止他去赌? 还有丈夫若死了,妻子为什么会被人指指点点?男人犯了错不该受罚? 妻子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些问题昊儿都是一知半解,根本无从给出一个答复。 “天色还不算太晚,我再带殿下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谢锦牵着昊儿的手走出巷子,从树下把缰绳解下,把昊儿抱在马上,自己跟着上马,“方才我们看的最普通的百姓之家,现在带你去看看当官的内宅。” 昊儿坐在马上,转头看了眼巷子的方向:“我们不管吗?” “管什么?” 昊儿伸手指了指巷子方向:“方才那个挨打的妻子。” “怎么管?”谢锦挑眉,“我是男子,若是贸然出现在她家里,会给她带来灾难的,她受了伤,按理说该给她请个大夫,可我们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去请?如果她丈夫回来见她请了大夫,怀疑她藏了钱,又该怎么办?” 昊儿被他问得一脸懵。 “这天下看着太平,其实还有许多跟方才那家人一样,男人暴力,女人软弱。” 谢锦语气淡淡,“女人服从男人是自古传下来的纲常规矩,遇到好男人是女人的福气,遇到脾气不好的,女人一辈子痛苦。” 昊儿抿着小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多想。”谢锦摸了摸他的头,“今晚只是带你看看不一样的民情,天下什么样的事情都有,我们今晚看到的是只是冰山一角,江山天下,不仅仅是繁华富贵,更多的是民生疾苦,百姓才是天下根本。” 昊儿沉默片刻:“父王怎么不管?” “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君王管的是天下事,诸如方才这类事情并不少,天下各地都有,君王若事事都管,管得过来吗?” 谢锦轻笑,“君王管的是百姓安康,让家家户户都能吃得上安稳饭,穿得了御寒衣;君王要治贪官除污吏,尽可能地让天下各地都有开明勤政的父母官;君王要重用将军,维持家国安稳,疆土完整,要善用贤臣……” “锦叔。”昊儿小眉头拧得紧紧的,“你说得太多了,我记不住。” 谢锦瞬间沉默,好吧,他差点忘了,小太子只有三岁多,暂时还没办法理解他说的这些道理。 “没关系,暂时也不用懂太多。”谢锦温言笑道,“以后经常出来转转,就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慢慢的你就什么都懂了。” 第789章 被罚跪的孩子 谢锦带着昊儿去了一处勋贵宅邸。 “这家姓岑,百年前是东陵响当当的贵胄之家,祖上出过状元,也出过将军,女子之中出过一任皇后和两任妃子,可见曾经鼎盛时期有多风光。” 这家府邸大,谢锦抱着昊儿从后院高墙上翻了进去,后面荒院没什么人,也没有灯火,黑漆漆的一片。 谢锦带着昊儿朝灯火明亮处走去,靠近前院,听得人声,谢锦弯腰一揽,两只手挟着昊儿的肩膀跃上离得最近的一棵大树。 坐在高处,能清晰地看到灯火通明的宽阔庭院,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小孩跪在青石板上,小脸苍白,身体晃晃悠悠,有些坚持不住的感觉,看起来已经跪了好一会儿。 “殿下知道他是谁吗?” 昊儿眉心微皱,盯着那孩子看了许久:“是奴仆的孩子?” 在他印象里,只有下人犯了错才会被如此罚跪。 可眼前这个孩子年纪很小,跟他差不多大,他能犯什么错呢? “他是这个家男主人的儿子。”谢锦道,“名叫岑恩。” 昊儿有些疑惑:“那他不是这个家的小主子吗?” “是啊。”谢锦倚着粗壮的树干,“岑家在一百多年前是赫赫有名的权贵之家,可是太风光了……殿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盛极必衰」?” 昊儿转头看他。 “岑家最鼎盛的时候,是如今的谢家和靖王府加起来才能及得上的权势滔天。”谢锦淡道,“家中文臣掌握大权,武将掌握军权,又深得皇帝信任,虽说那时候岑家忠心耿耿,可依然掩盖不了权力直逼皇权的地位。” 昊儿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我翻看了一些史书记载,岑家祖上最早要追溯到静华女帝时,当年主要是护佑幼帝有功,朝局内乱,岌岌可危,岑家和当时的摄政王一同护卫幼帝,摄政王掌朝政,岑家抵御外敌……幼帝长大之后,对岑家很是器重。” 昊儿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后来数十年里,岑家越来越风光显赫,选妃立后掌兵权,一代代繁荣昌盛,子嗣绵延……到了武帝那一代,终于抵不过功高震主……” 接下来的话谢锦没说,而是停顿了一下,才道:“不过岑家运气不错,接连效忠的三代帝王皆是明君,就算岑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看在他们曾经的功绩上,武帝也没忍心诛岑家九族,而只是诛杀了当时掌权的岑家老太爷和几个儿子,满门妇孺幸存。” 昊儿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理解。 “当时岑家仅有的一个男丁刚满六岁,一家子的妇人用心照顾着这个孩子,希望他能重振家业,因为刚经历过一场劫难,所以岑家沉寂了很久。” “但是这个身负着所有人希望孩子却实在是个不成器的,比其他的祖父和父亲一辈,压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不管给他找多少夫子,他的书也读得像狗啃一样,给他找多少武功教习,他也依然是个吃不了苦的纨绔,成年之后三妻四妾倒是一个不缺,还时不时的去青楼混日子……” “锦叔以前好像也是这样。”昊儿忽然开口,“锦叔以前也喜欢逛青楼。” 谢锦表情一顿,语气淡定:“我跟他不一样。” 昊儿拧眉:“有什么不一样?” 谢锦正色说道:“我去逛青楼大多时候是为了正事,暂时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之后就明白了。” 昊儿哦了一声,没有继续争论。 以他现在的年纪,在口舌方面绝不可能是谢锦的对手,争执也没意义。 “方才我说的这个纨绔子弟,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岑兴。”谢锦指了指跪在庭院里的岑恩,“岑兴成年之后先后娶了两房妻子,好多个妾室,但是因为治家不严,导致妻妾之间的争斗很严重,妻不妻妾不妾,尊卑不分,家里乌七八糟。” 昊儿嗯了一声,对这些话也并不能完全理解。 “这个岑恩,是岑兴最小的儿子,续弦生的。”谢锦啧了一声,“岑兴年近五十岁,才得了这个嫡子……殿下知道续弦和嫡子是什么意思吗?” 昊儿摇头。 “他的前一个妻子死了,后来再娶一个妻子,就是续弦。”谢锦道,“原配或者续弦所生的儿子,都是嫡子。” “哦。” “他后娶的这个妻子年纪小,没有威严,掌不了后宅大权,生下来的孩子备受欺辱。”谢锦道,“如果岑恩夭折,妾室所生的孩子才有机会继承家业。” 第790章 人之初,性本善 昊儿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那张跟他父王酷似的脸上清冷却……微带茫然。 “殿下能听懂吗?” 昊儿缓缓点头,又摇头。 “行了,我们回去吧。”谢锦看了眼四周,揽着昊儿的身体飞身下树,很快从后院无人的僻静院子离开,“殿下饿不饿?” 昊儿没说话,像是在走神。 “殿下在想什么?”谢锦牵着他的手,往巷子外走去,“想刚才那孩子?” 昊儿回神,“他挺可怜的。” 谢锦嗯了一声:“的确挺可怜。” 昊儿沉默。 “殿下知道我今晚带你过来看这些,是什么意思么?” 昊儿拧眉,缓缓摇头。 谢锦一静,“那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 昊儿想了想:“记得一些。” “哪些?” “男人不该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谢锦挑眉:“这句话是谁教的?” “太傅。” 谢锦缓缓点头:“太傅还教了什么?” 昊儿道:“百姓是社稷根本。” 谢锦笑了笑:“原来太傅也说过这些。” 昊儿缓缓点头,忽然停下脚步:“锦叔,方才那个小哥哥……我想要。” 谢锦微讶:“为什么?” “他很可怜。” “殿下,这天下可怜的孩子很多。”谢锦摸了摸他的头,“今晚我带你看的这些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粒粟。天下之大,各州各城,各县各镇,繁华富庶之地也好,贫瘠落后地方也罢,都有懂得善待妻子的男子,尊重丈夫的妻子,也都不乏苛待弱小之懦夫恶霸。” 昊儿没说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就有欺善怕恶和勾心斗角。”谢锦蹲下身体,“我们需要做的是制定一个合理的规则,尽可能地减少这些欺辱虐待之事的发生。” 昊儿嗯了一声,“可我还是想要他。” “为什么?” “太傅说,帝王该有雷霆手腕,也该有一颗包容之心。”昊儿声音尚且稚嫩,却足够沉稳,“岑恩的父亲是烂泥,可是他的先祖却是功臣。” “因为他先祖是功臣,所以殿下就想要他?” 昊儿想了想,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他年纪还小,又是嫡子,不该承受无缘由的欺压虐待。” 谢锦沉默片刻:“他的祖父被杀之前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如果殿下把他带在身边,他长大之后背叛殿下该怎么办?” 昊儿茫然:“背叛?” “意思就是殿下对他好,可他长大之后可能会咬殿下一口,或者做一些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昊儿想了想:“人之初,性本善。” 谢锦愕然:“性本善?” “嗯。”昊儿点头,“他还小,让太傅好好教,应该会好的。” 谢锦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良久没有说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 虽然这句话不尽正确,但岑家身体里其实并没有流着大奸大恶的血,哪怕是这一代纨绔无能的岑兴,都并不算一个坏胚子,充其量也只能算一个草包—— 谢锦甚至一度怀疑,岑兴是不是故意纨绔不上进,想要降低岑家的存在感,让君王彻底忘了岑家,以此种方式来保住岑家老小? “我们先回去。”谢锦道,“如果你真想要他,可以跟你父王商议,你父王同意就成。” 昊儿沉默片刻,目光静静看着他:“若是父王不同意呢?” 第791章 带一个给弟弟 谢锦道:“殿下自己想办法。” 昊儿撇嘴。 回宫的路上,谢锦又带着昊儿去集市转了一圈。 这个时辰正是热闹,小贩的叫卖声,拨浪鼓的叮咚声,街道两旁卖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行人络绎不绝,有身穿布衣的平民百姓,有锦袍玉带的达官贵人。 谢锦骑着马缓缓从集市中穿过,走到一处卖糖人的摊子前,他低头问道:“昊儿,要不要糖人?” 昊儿还小,对捏出了各种造型的糖人挺稀奇,闻言点头:“要两个,带一个给弟弟。” 谢锦笑了笑:“不行。” “为什么?” “天气热,这个容易化掉。”谢锦低头道,“而且我们买一个拿着玩可以,但不可以吃。” 昊儿拧眉,还想问为什么,却听谢锦道:“想要什么造型的?” 昊儿看了一眼摊子上各种形状的糖人:“老虎。” 于是谢锦给了老板两个铜钱,买了一个糖人给昊儿拿着,策马继续往前面走,走到一处投壶的地方,昊儿伸手道:“他们在干什么?” “投壶。” “投壶是什么?” “一种有趣的游戏。”谢锦握着缰绳停下,把一个男子把手里的箭利落地投进壶里,“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投进去,投不进去就算输,这个要练眼力,以及学着控制手臂上的力道,掌握了技巧就能轻松命中了。” 昊儿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谢锦道,“改天有空再出来玩。” “嗯。” 到了前面人少的地方,谢锦加快了骏马奔跑的速度,然后低声问道:“昊儿看到我方才买糖人用的铜钱了吗?” “看到了。” “百姓挣钱辛苦,民间大部分百姓都是用铜钱买东西,平时你在大正宫看到父王或者母皇赐给臣子们银子,或许会认为银子就是平常花用最多的钱,其实不是。”谢锦道,“百姓们大多一年才能赚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他们过日子很节省,不能乱花钱,用钱的时候要把银子换成铜钱,方便采买,除非置办贵重的东西才需要动用银子。” 昊儿点头:“哦。” 谢锦一手握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今晚锦叔说得太多,昊儿不一定能全部记住,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抽空就出来看看,慢慢的就什么都懂了。” 昊儿抬起手里的糖人:“这个为什么不能吃?” “因为昊儿身份尊贵,不能乱吃宫外的东西。”谢锦道,“万一有人下毒怎么办?” 昊儿蹙眉:“那个小贩就只是普通百姓,他为什么要下毒?” “不是他为什么要下毒,而是以防万一。”谢锦笑道,“这个糖人其实是没毒的,但是在昊儿自己不能分辨出是非善恶,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外面的东西不能吃,这是规矩。” 昊儿若有所思,随即点头:“嗯。” 天色已经不早了,谢锦加快速度回内城,一路策马疾奔,让昊儿又享受了一回御风驰骋的感觉。 抵达宫门口停马,谢锦把昊儿从马上抱下来,抬脚走进宫门,却见几个内阁大人正从宫里走出来,双方迎面相遇,彼此皆是一愣。 谢首辅率先开口:“这是干什么?” “太子殿下?”一位内阁大臣看见谢锦抱着的孩子,顿时一惊,“小谢大人带着太子出宫了?” 谢锦朝诸位大人见礼,态度从容不惊:“下官有事在身,诸位大人慢走。” 话落,他带着昊儿举步离开。 “这……”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 谢首辅沉吟:“太子殿下以前是长公主带大的,长公主对他甚是疼爱,这么晚了,谢锦应该是刚从长公主府把太子接了回来。” 诸位大人听了这个解释,似是觉得合理。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其他大人说道,“不过太子到底还小,经常出宫到底不太安全,长公主殿下想念小太子的话,其实可以进宫照看。” “是啊,宫外多危险,万一被歹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可是东陵储君,身份尊贵,万万不能冒险。” 谢首辅淡定地嗯了一声:“本官也是如此想法,以后有机会一定跟摄政王好好说说,小太子还是少出宫为好。” 诸位大人纷纷点头,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第792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回到大正宫已是亥时,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容毓正在批折子。 谢锦带着昊儿进去,例行问安,并把今晚太子的行程简单禀述了一遍。 南曦坐在御案前跟容毓一道看奏折,放下折子,起身走过去把昊儿抱着:“辛苦了,外面好玩么?” “好玩。”昊儿抿唇,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昊儿以后可以经常出去么?” 南曦亲了亲他的脸:“当然可以。” 昊儿转头看了看:“弟弟呢?” “弟弟睡着了。”南曦放下昊儿,“昊儿想去看看?” 昊儿缓缓摇头,抬脚走到御案前:“父王。” 容毓抬眸看他:“嗯?” “昊儿想要一个伴读。”昊儿低头,声音小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岑家的小孩。” 岑家? 容毓看向谢锦。 “太子殿下去岑家,看见岑家最小的孩子被罚跪在庭院里,觉得他挺可怜,就想把他要到身边来。”谢锦回道,“岑家妾室都很厉害,岑恩这个嫡幼子确实过得不太好,岑兴不管事,后娶的续弦也是个没主见的,年纪又小,护不住儿子,总之内宅是一团乱麻。” 容毓沉默片刻:“为什么带他去岑家?” “臣下午跟主上提过,最近有几桩陈年旧案被翻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岑家。”谢锦道,“岑家当年的案子是御批定罪,臣无权重申,所以想请示主上的意思。” 容毓放下朱笔,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岑家案子没有重申的必要,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 谢锦应是。 “不过那个孩子太子既然想要,就让他进宫吧。”容毓淡道,“殿试之后给太子选几个伴读,看有合适的都可以送进宫来。” 谢锦恭敬应下:“若无别的事情,臣先告退。” 容毓嗯了一声:“早些回去休息,不用忙得太晚。” “是。” 谢锦离开之后,南曦让人带昊儿去洗漱就寝,她转身坐到锦榻上,声音带着几许喟叹:“岑家可惜了。” 当年静华女帝在位时,岑家算是少数没有参与进皇夫事件中的家族之一,虽然当时地位和影响力还比不上其他家族,但随着静华女帝驾崩,幼帝登基,岑家得到摄政王重用之后,地位就越来越稳。 幼帝能够坐稳皇位,东陵能挡住外敌,岑家功不可没。 只是后来帝位一代代传承,岑家后代得到的器重和荣耀越来越多,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终于政权和兵权两手抓,渐渐有些骄横自大,才引得了帝王的不满。 “功高震主是事实,不臣之心也是事实,岑家并不冤枉。”容毓揽着她的腰,“不过这件事最大的责任还是在皇族,君王就算如何信任宠幸臣子,也应该有个度,不能捧得过高,否则早晚会起杀心。” 南曦挑眉:“我眼看着你对谢锦和轩辕曜好像也器重得有些过,就不怕最后害了他们?” “我这不是还在吗?”容毓淡笑,“给他们多少信任和器重,都是因为有把握他们翻不出手掌心……曦儿该明白宠和捧的区别。” 南曦点头:“所以这就是你想早早为昊儿培养势力的原因。” “一朝天子一朝臣。”容毓道,“朝堂上许多重要的职务都需要阅历丰富的老臣担任,但君王的宠臣却必须是自己能掌控的,且性情多多少少相投。 老臣们身在中枢,尽责尽力就好,宠臣则需做到荣辱不惊,进退有度,行事风格符合君王心意,且必须永远忠诚。” 君臣君臣。 君王掌握主动权,臣子忠诚谦恭,如此才是君臣之间最合适的一种相处模式,君王不猜忌,臣子不越矩,便不会有功高震主惹来猜忌一说。 朝堂安稳,君臣和睦,才能一心抵御外敌; 君王猜忌,臣子不恭,就会引发家国内乱,若内忧外患同时发生,家国如何强大?社稷又如何安稳? 南曦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摄政王,真是深谙帝王之道。” 容毓道:“曦儿过奖。” 第793章 弃武从文 因为行军出征一事,原本该放在七月的殿试到底是延迟了一个月,八月初五众考生在保和殿进行了一场复试,直到八月初六才开始真正的殿试。 大殿上设好一个个座位,文房四宝摆在案上,宣纸铺开,学子们接受检查之后一一落座。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对于在场的考生们来说都不难,四书五经是学子们必读书卷,只要平日读书用功,很大几率都可以过关。 内侍得了旨,高喊一声:“考试开始!” 考生研磨,提笔蘸墨,开始奋笔疾书。 大臣们安静地站在两旁看着众学子作答,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之下,若有人能舞弊才真是出了奇。 第一场考试很顺利,也很安静,没什么事情发生。 一个时辰到,众考生齐齐停笔,负责收卷的官员过来把卷子收上去。 内侍宣布休息一刻钟,考生们可以自行去解决如厕问题。 摄政王做事讲究效率,因为殿试是科考最后一关,人数已经刷下去了大半,试卷不需要再封闭,摄政王当场任命几个官员去偏殿阅卷,楚红衣和谢锦则带着几个人在偏殿巡逻监督,杜绝一切形式的舞弊作假发生。 第二场考试是写一篇文章,由摄政王亲自出题。 写文章是即兴发挥,事前谁都不知道摄政王出的是什么题,连大臣们都不知道,学子们写完文章之后,同样由专人把卷子收上去,摄政王过目,再有几位内阁老臣轮流传看,谁的文章写得好,一目了然。 自然,若摄政王想考些别的,也会当场出了几个对子让学子们对,或者出个题让学子即兴作诗,题目可以是风花雪月,也可以是江山大事,可以是季节呼应,也可以是君臣之道。 学子们除了文章做得好,脑子还得灵活,平日里读书多,见识广,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也不会太紧张,从容应对,尽显才气。 “这一批学子学识都不错。”容毓转头看向诸位大臣,“各位觉得怎么样?” 众臣纷纷点头:“个个实力强劲,尤其前三名,着实难分上下。” 从前一日的复试和此前秋闱、春闱的综合成绩来看,前三名已经在摄政王和诸位大人讨论之后定了下来,分别为楚家的楚玄衣,寒门子弟穆景林,墨家嫡子墨玄武。 谁也没料到墨家嫡子会选择弃武从文,参加科考,更未料到的是他居然会一举进入前三甲,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看来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墨家嫡子,实力不容小觑。 不过比起穆景林的谨慎和楚玄衣的谦逊,墨玄武的文章隐有锋芒,不知道会不会让摄政王不悦。 众臣心中各有所思。 容毓坐在宽大的王椅上,语气淡漠:“把他们三人的卷子传给其他学子看看。” “是。” 殿前无人说话,容毓敛眸喝了口茶,提笔把在自己看中的卷子上勾中考生姓名,被圈中的卷子放在左边,没圈中的则放在右边。 他阅卷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考生写的文章能不能让他满意,从文章风格中完全能看得出来,等他把所有卷子批完,在场的考生也差不多把三份卷子都传看了一遍。 楚玄衣看了墨玄武和穆景林的,穆景林则看了楚玄衣和墨玄武的,墨玄武同样也看了他们二人的卷子。 所以对自己和对手的学识都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原本楚玄衣以为自己能稳拿第一,得了状元之名,可看完之后他不确定了——不确定的因素倒不是因为学识,而是胆量。 事实上,他跟墨玄武和穆景林三人在文采上应当是不分上下,三人最大的风格不同在于性情上的不同,穆景林是寒门出身,首次进京参加殿试,难得见到君王,不但礼仪谨慎谦卑,便是文章遣词也是极为小心,全篇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处。 楚玄衣文章风格偏于谦恭温润,不露锋芒——主要是因为此前吃了摄政王的亏,他现在学乖了,学会了低眉顺目。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打女皇陛下登基之后,已经沉寂了四年的墨家嫡子墨玄武居然跟他一起考进殿试,且在文章上的锋芒上生生压了他一头。 第794章 改弦易辙 弃武从文对于墨玄武来说是一个迟疑了很久的决定,四年沉寂冷落,墨家像是突然间没了存在感一样。 除了墨大人还在朝为官,其他时候几乎听不到一点水花。 当然,墨家势力还是存在的,冷落不等于打压。 只是没有人能摸得清摄政王和女皇陛下的心思,众人看到摄政王重用轩辕曜和楚红衣,在年轻一代的武将之中,没有人可以与这二人相提并论,战事没有全面开始之前,这二人足够掌管军兵权。 倘若以后有一天,天下当真开始动荡,轩辕曜和楚红衣二人不足以抵挡外敌时,那么大概率会是摄政王亲自披甲上阵,而不是选一个不如楚红衣的墨玄武。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能得摄政王重用的绝对是佼佼者,没有凑数一说,所以只能改弦易辙,另谋出路。 关于墨玄武的这个话题,容毓之前也跟南曦闲聊过:“墨玄武的武功和兵法在武将中算是不错的,可武将心胸若不够宽敞,便不足以统领万千兵马。” 掌管兵权不仅仅是自身本事厉害,更要有容人之量,心胸宽广,能听取他人之言,才有资格让君王把将士的生死交到他手上,然而墨玄武跟楚红衣在兵权之争上本领略逊一筹事小,一个男人的心胸还不如一个女子,才是摄政王一直没有启用他的原因。 不过墨玄武既然自己选择弃武从文,那么科考的规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偏见一说,至于得了状元还是探花,这其实不重要。 科考只是进入仕途的一扇门,进入这扇门之后能否得到重用,还要看各方面综合能力,行事风格,以及忠君爱民之心。 殿试持续了整整一天。 上午进行完第一场和第二场,下午还有一场策论,策论比起上午两场都更严肃,也更让人谨慎。 如果说前面两场考的是完全的学识,那么策论考的则是对朝局的了解,对天下的看法,对君王提出的建议,于考生来说,这才是展现见识、格局、眼界和胆魄的考试。 第三场试考过之后,一天的殿试才算结束,礼部负责安排各考生休息、维持秩序,考生可以出宫放松,逛青楼也好,逛集市也罢,都不在限制之内。 甚至户部还拨出一些银两,用于对寒门子弟的补贴——殿试延迟,考生在等待时日之内所需要的吃饭住宿费用,皆由朝廷予以发放补贴。 八月初七休息一日,摄政王召集诸位内阁大臣和几位考官于勤政殿交换阅卷。 八月初八早,摄政王召众考生于朝殿,当庭宣布一甲三人名单,状元得主穆景林,榜眼得主楚玄衣,探花得主墨玄武。 这个结果出乎很多人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唯有墨玄武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表情微微一暗,随即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内室高声宣布的声音响起:“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状元郎穆景林入翰林院任修撰!” “榜眼楚玄衣、探花墨玄武任翰林院编修!” “二甲六人赐进士出身,韩秀任兵部书令史,裴显任工部主事……” 第795章 自以为是的判断 一甲二甲三甲考生的任命宣读完毕,摄政王宣布三日后赐宴广阳殿。 众学子叩谢皇恩。 “摄政王宣状元、榜眼、探花觐见!” 三人依次进殿,行参拜大礼。 除了坐在御案前的摄政王,殿内还有谢首辅和几位内阁大臣,陆丞相在整理学子们的卷子,整理好之后归档入案。 “诸位学识都不错,文章写得不相上下,让人惊艳又佩服。” 开口的是谢首辅,语气沉稳,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摄政王说诸位可能对这个结果有些不太服气,所以把你们叫过来,听听诸位心里的想法。” 此言一出,勤政殿里空气微凝。 对殿试结果不服? 这意思是摄政王偏私? “臣没有不服。”楚玄衣微微躬身,嗓音谦恭内敛,“虽原本自信能拿到状元,但上午看了穆学子的文章之后,臣对他也是佩服至极,臣三人谁得状元都在情理之中。” 墨玄武没说话。 上午第二场卷子的文章他们互相传看过,文章水平谁确实分不出特别明显的高下,都是下过苦功夫的,连字迹都是标准的正体,谁也没有刻意卖弄,更无懈怠之嫌。 只是他的确不服。 “陛下登基以来,东陵能臣辈出,年轻一代之中楚家出了一个楚红衣,谢家出了一个谢锦,都在本王面前得了重用。” 容毓放下手里的朱笔,抬眸看向眼前三人,“苏家已经不在,没必要再提,唯有一个墨家安安静静,暂未得到启用,想来墨公子心里积攒了太多的不满。” 墨玄武脸色骤变,细不可查地攥紧了手,随即跪下:“臣不敢。” “敢不敢你心里清楚,本王无意与你争辩。”容毓嗓音淡漠,“你的文章写得确实漂亮,出乎本王意料,然而策论中用词锋锐,隐隐流露出几分孤傲不平……文章所书即代表你心里的想法,墨公子敢说自己并无怨怼?” 墨玄武抿唇:“臣知罪。” “本王既点了你做探花,就没有要治你罪的意思。”容毓拿起他的卷子,漫不经心地扫视一遍,“若本王猜得不错,你大抵是想用这样的文章来试探本王的心胸,看看本王是否会被你激怒?” 墨玄武心头一沉,缓缓攥紧了手:“臣没有这个意思。” “你觉得自己能得状元,若不能,就是本王故意打压,不想让你得第一。”容毓抬眸,表情不辨喜怒,“本王冤枉你了没有?” 墨玄武下意识地还想说不敢,然而从脚底窜上脊背的一股寒气却生生让他哑了声,沉默良久,他低头道:“臣知罪。” 容毓翻出穆景林的卷子,递给内侍:“把这份策论拿给他看看。” 内侍低头走过去,把卷子递给墨玄武。 “穆景林的策论你不妨看一下。”容毓端起茶盏,“看完之后再跟本王说你服不服。” 墨玄武沉默地接过卷子,目光落在那漂亮的字体上,嘴角微抿,随即认真地阅读文章。 策论通篇两千字左右,以他的速度看完也无需多长时间,勤政殿内安静无声,谢首辅和几位内阁大臣都没有说话,心里却各自惊异。 摄政王当真生了一双火眼金睛? 墨玄武的卷子他们也都看过,用词犀利锋锐,对治国方面的建议提得也确实不错,然而言语之间隐隐带着几分不平却也是真的。 只是他们想的是墨玄武本身性情如此,加上沉寂四年,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弃武从文也许是不得已的决定,却无人想到,他居然敢用文章来试探摄政王的态度和心胸。 而偏偏摄政王只是看了他的卷子,就能笃定他心里的想法,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异能,能看透人内心的想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 墨玄武掌心渐渐出了汗,一种名为羞愧的情绪自心底发酵,穆景林的策论写得并不比他差——至少比他预料中要好得多。 穆景林出身寒门,在墨玄武看来,出身寒门的学子即便十年寒窗苦读,最多也就是学识好一点,文章写得漂亮一些,对于治国、君臣之道、天下局势、百姓生计之类不会懂得太多,因为很多事他没有足够的条件去了解,他脑子里的东西和格局眼界应该有限的。 所以上午三人打了个平手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下午的策论,状元即便不是他,也该是楚玄衣。 至少不会是穆景林。 可偏偏结果出人意料,状元居然就是穆景林,墨玄武得了一甲前三名的最后一名,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摄政王不喜欢他的文章,恼怒于他文章中隐隐流落出的不平,所以才故意打压。 可此时看了穆景林的卷子,他才知道的确是自己见识太少,太自以为是。 第796章 敲打 勤政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墨玄武额头见了汗,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幼稚,就像一只自以为聪明却被猫玩弄在掌心的老鼠,四年沉寂都没能磨平他的棱角,没让他压制自己的脾气,以至于现在才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难堪。 “穆学子的文章写得很好。”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着有没有泄露出异样的情绪,但此时他确实该感到脸红,“臣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容毓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学识只是入仕的一个途径,状元、榜眼或者探花在本王这里没什么区别,属于科考的荣耀仅此一次,本王在乎的是诸位入仕之后的表现。” 目光微抬,眼底威压立现:“想得本王重用,除了能力卓绝之外,最重要的是忠心,本王喜欢听话的人,以后别在本王卖弄那点小聪明,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最后这句话不知具体指的是谁,但敲打的意味十足。 楚玄衣低头应是,自动把这句警告代入了自己,想到曾经跟容毓谈判的胆量,此时都忍不住佩服当初的勇气,后来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想,当初跟容毓谈判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其实是在跟一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谈判? 墨玄武跟他一样,同样认为摄政王其实就是在警告自己,毕竟他的那点心思看在摄政王眼里,也许只能算是小聪明。 至于穆景林,他则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恭敬地听着摄政王训话,把摄政王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然后诚惶诚恐地告诉自己,曾经的一切归零,入仕之后才是人生真正的起点。 容毓倒也没说太多,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愿意敲打的人代表愿意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否则一个字都不会多说,至于他们能听进去多少,以后能做到多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作为东陵摄政王,他的原则自始至终都不会变,重用有能力且忠诚之人。 能力卓绝,忠心耿耿。 二者缺一不可。 “领了职之后就可以回去了。”容毓开口,“考试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三人恭敬告退。 谢首辅望着三个年轻人的背影,沉思片刻,转头看向容毓:“摄政王这两年变化挺大。” 容毓看他一眼。 “臣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科考。”谢首辅淡淡一笑,“当初是谢锦,轩辕华和轩辕尘三人,摄政王对他们的敲打都未曾如此明显。” 那时候三人一甲前三名之后直接任命职务,什么敲打警示都没有,不知道因为懒得说,还是这一批学子比较难驯。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难驯,谢锦那性情只怕是楚玄衣和墨玄武加起来都及不上的难搞,倒是靖王府的轩辕华和魏王府的轩辕尘两人比较听话,无需太过操心。 容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 他的改变自然是有,但对于臣子基本算是一视同仁,不过是针对不同的性情用不同的方式对待而已。 “今年科举舞弊情况几乎不存在,能考入殿试的学生皆有真才实学,经得起考验。” 陆丞相整理完所有考生的卷子,声音里多了几分轻松,“有摄政王铁腕手段,朝堂上风气当真是比以往好了许多,贪官昏官少了,徇私舞弊少了,朝廷可以选拔多一些真正的人才,这对于东陵百姓来说是个福气。” 其他几位内阁大臣纷纷点头,顺势歌颂一番:“东陵有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实乃百姓之福。” “不止是百姓之福,也是天下有才之士的福气。” “大祭司果然是庇佑东陵的侍神者,为东陵所做的一切再圣明不过。” 容毓听着这群平日里威严肃重的老臣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开始吹捧起来,嘴角轻抽:“诸位若真对本王如此敬服,不如回去写道歌功颂德的奏本呈上来?字数不用太多,比照着今日这几分策论的字数和水平就行。”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第797章 难免心高气傲 比照策论? 他们进入官场这么多年,眼下哪个不是一只脚迈进棺材板的老人了? 除了经常写奏本之外,长达两千字的文章已经许久不写,这会儿让他们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只怕还着实需要费一番脑子。 “学子们去各部任职,许多事情还需要臣去督查一下。”陆丞相率先开口,“臣先行告退。” 其他人一听他告退,自然也迫不及待地跟着离开,纷纷开口告退。 不一会儿,勤政殿里就只剩下了容毓一人。当然,还有一旁负责研磨的太监,伺候茶水的太监,以及两旁沉默侍立的宫人。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下来,容毓独自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很快回了大正宫。 南曦带着战儿和容臣在宫院里玩,傍晚的夕阳照得院内一片璀璨流光,银月和青阳一左一右拿玩具逗着战儿和自己的儿子,已经十六个月的孩子走路比数月前又稳了一些,反应也灵活了许多。 刚满周岁的容臣则稍微还有些笨拙,小小的身体走起路来摇晃不稳,随时像是要摔跤的样子。 容毓站在宫门前看了片刻,面色缓和,嘴角微微翘起。 有宫人先发现了他,连忙行礼问安。 南曦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温柔浅笑:“忙完了?” 战儿看到父王回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伸手就要他抱。 “忙完了。”容毓走过去,回答了南曦的话,弯腰抱起战儿,“今天调皮了没有?” 小小孩子窝在父王臂弯,凑过去在容毓脸上亲了一下,软糯地喊了声父王,在矜贵淡漠的脸上留下一圈口水印。 “战儿比他哥哥更有勇气。”南曦感叹,“昊儿到底矜持一些。” “太子殿下那是稳重,具有帝王威仪。”银月说道,抱起儿子塞到青阳手里,“二皇子性格活泼,更善于表达感情。” 南曦笑道:“话都让你说完了。” 银月恭敬笑道:“属下实话实说,可不敢糊弄陛下。” “银月说得对。”青阳无条件附和妻子的说法,“太子殿下跟二殿下是完全不同的性情。” 容毓瞥他一眼。 “属下来抱吧。”银月伸手接过战儿,转身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侧殿玩耍。 容毓挽着南曦的手往殿内走去。 “殿试的结果我已经听说了。”南曦声音沉静,“墨玄武弃武从文还能拿到一甲前三名,倒是出人意料。” 容毓揽着她的身子在锦榻上坐下,声音淡淡:“就是到现在还不太懂得压制脾气,今日之后若还是不改,早晚会吃亏。” “走一步看一步吧。”南曦道,“墨玄武才气是有的,有本事之人难免心高气傲,况且又被冷落了四年,心里难免有些郁结之气。” 世家子弟之中文武双全的不算罕见,但弃武从文还能拿到一甲前三名,却是不多。 容毓点头:“今日该提点的都提点了,该敲打也敲打了,以后命运如何,看他自己的悟性。” 若今日一番攻心计能震慑住他,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身份肩负的家族责任,以后所言所行对得起自己今日这份学识和骄傲,学会谦恭自省,他自不会亏待了墨家。 第798章 猎物 殿试结束,朝堂上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 八月十一,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广阳殿设宴招待众学子,君臣尽欢。 八月十二,女皇下旨宣岑家幼子岑恩进宫做太子伴读,尚书房里除了小太子和轩辕展之外,自此又多了一个学生。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九月下旬前线传来第一份捷报,黑曜军主将轩辕曜率铁骑攻破了南越边关,夺下南越第一座城池,占据了南越朔山城。 朔山城指挥使被凌空一箭夺了性命,城门失守,失去主将的城内守军闻风而逃——擒贼先擒王,这是轩辕曜所用的兵法三十六计的第一计。 不过他用的不是擒,而是杀。 首战告捷,从点兵出发到夺下第一座城,用时不到两个月。 捷报是楚南衣带回来的,他押送的第一批粮草直接送进了朔山城,“曜世子首战告捷,就此在朔山安营扎寨,打算好好休息几日再战。” 容毓听到楚南衣禀报,并未多说什么,战场上的事情自有主帅自己拿主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轩辕曜领命出征,身在宫里的容毓不会干涉他任何决定。 轩辕曜跟在他身边数年,知道他的原则底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比谁都清楚。 禀报完手头上的事情,楚南衣就匆匆回了家,他离开一个月,清灵和女儿都由母亲照顾,虽然放心,却也实在想念得紧。 第二批粮草已经在西都筹备妥当,谢锦带着人抵达西都,清点检查之后押送粮草于九月下旬出发,浩浩荡荡赶往战场,却在中途遇到一次意外。 “大人!”前方探子策马回报,“前面五里进入山道峡谷,两旁地势偏高处是密林,林中有人埋伏。” 谢锦握着缰绳,并抬手示意车队停下,“埋伏的人有多少?” “两百人。” 谢锦眉目微冷:“武力如何?” “他们的兵器有弓箭,弯刀,长矛。”探子回道,“身形彪悍壮硕,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山匪贼寇,应该都是训练过的。” 意思就是战斗力不弱。 谢锦沉默片刻:“冥魇,五里路程你能宰杀多少?” 冥魇显然明白谢锦的意思,低声道:“六十人不成问题。” 若是走平坦大道,粮草车队正常行驶五里路需要两刻钟左右,若此时刻意放慢速度定会被前方埋伏的人察觉,所以他们需要正常行驶,并在这两刻钟之内消灭所有埋伏之人,才能确保车队走进峡谷时不被暗算。 峡谷地势低矮,一旦车队被困其中遭到箭矢袭击,绝对会增加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反攻难度也剧增。 所以当下最稳妥的方法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消灭,并且需要悄无声息地进行,避免正面交战。 谢锦沉默地看着前方山路,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袍服并利落地脱掉,袍服下是一身轻便紧身的黑衣劲装,他摸出靴子里的匕首,翻身下马,转头道:“方彬,你骑马带队往前走,不许停,正常行驶就行。” 方彬微惊:“大人您……” “不用多问,照做。”谢锦吩咐完这句,转身急掠而去,“冥魇,冥魅,你们二人跟我走。” 身后两道黑衣人影如闪电般尾随而至。 方彬策马走到队伍最前面,谢锦的坐骑则落在最后,跟随着车队慢行:“前面峡谷,所有人注意戒备。” “是!” 山路崎岖,密林更是最佳的隐藏埋伏之地,身躯高大健硕的黑衣人们安静地趴卧在草丛里,手握弓箭,眼神阴狠犀利,像是密林里的狼,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连风好像都静止了一样。 “首领,还有五里路。”探子借着灌木丛的遮挡疾步而过,飞快地禀报,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不过情况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 “东陵不是出兵六万吗?”探子趴下身子,粗嘎的声音显得刺耳,“我方才看了一下,押送粮草的队伍不长,粮草也不多,我们是不是得到了错误消息?” 首领皱眉:“再去探探。” “是。” 探子再一次起身离开,刚走出没几步,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痛传来,他没理会,以为是沾到了密林里的虫子,随意伸手抹了一把,身体急速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去,然而下一瞬,他脚步忽然僵滞下来。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和手掌沾到的鲜红血迹,让他脸色一点点僵住。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尚未来得及弄清这血迹从何而来,忽然眼前一黑,身体仰面栽了过去。 脖子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细若发丝的红色血痕。 谢锦脚步无声,从他身侧走过。 “猎物快出现了,我好像听到了车轱辘的声音。”趴在山腰处的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几分嗜血凶残的意味,“立了这次大功,以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噗呲一声。 极其细微的声音钻入耳膜,伴随着一丝细不可查的血腥味,男人咯噔一下,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祥气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同伴头歪在一旁,双目圆睁,脖颈间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正在沁出血珠子,男子瞳眸骤缩,正要反应,却忽然感觉到颈间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瞳眸里的情绪定格,脸上表情僵硬。 砰…… 男人头一歪,无力地倒在草丛里。 谢锦拿着匕首,慢条斯理地在男人衣服上拭了拭,把原就不多的血迹拭干净,才轻轻一笑:“小爷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猎物,感觉挺新鲜的。” 第799章 峡谷遇劫 这句话已经没人能回应他。 冥魇、冥魅从两个方向疾掠而来,显然都已完成了各自的任务,谢锦眼皮一掀,低头看着缓缓进入峡谷的车队。 为首的方彬边走边握紧了手里的兵器,粮草车队两边的将士个个神情戒备,做好了应战准备。 谢锦眉梢轻挑,足尖用力踏着一块石头,身体翩然下坠。 “戒备!”方彬紧急命令,“应战!” 然而众人抬眼一看,却是自家大人从天而降,转瞬间修长身姿就利落地端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众人心头一松,面上戒备齐齐褪去。 冥魇和冥魅各自回到自己的马上,落在队伍后面,沉默不发一语。 “大人。”方彬调转马头走到谢锦身侧,“情况怎么样?” 谢锦淡道:“解决了。” 方彬皱眉:“不知道是什么人……” “战时打劫粮草之事时有发生,很正常。”谢锦语气淡淡,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眼下东陵跟南越开战,眼下能得到我们运送粮草的途径并试图半路打劫的,不是南越兵士乔装打扮,就是雇用了江湖杀手,总归背后主使一定是南越。” 方彬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都打起精神来。”谢锦下令,“继续赶路。” “是!” 运送粮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容不得闪失,也不容耽搁,谢锦没空去审问这伙埋伏之人的身份,全部诛杀了事,并马不停蹄地往朔山城赶去。 押送粮草的队伍浩浩荡荡,在路上足足走了二十天,抵达羽国王都时受到了热情款待。 “谢大人一路辛苦了。”羽王亲自带人出城迎接,“轩辕将军刚得了朔山城,眼下正安营扎寨,谢大人和诸位将士不如先留在羽国休息两日,孤派人去给大人打探消息。” 谢锦并未立即答应,而是淡道:“南越有什么动向?” 羽王和他的儿子已经回到羽国两个月,时刻关注着前线战况—— 夹在两大强国之间,不管谁输谁赢,羽国的结局都已经大致定了下来。 但南越若赢,定会打击报复羽国擅自借道给东陵的行为,所以于情于理,羽国自然都希望东陵能赢。 “暂时还没有特别明显的动静。”羽王道,“朔山城将领被一箭射中心口,从城楼上跌下来摔死了,城中将士群龙无首,军心大乱,轩辕将军趁势强攻,城中将士一半战死,一半溃逃,这会儿已经抵达曲阳城汇合。” 谢锦眉心微动,目光落在羽王面上:“南越没派人过来跟王上谈条件?” 羽王脸色微变,不敢隐瞒:“起初确实派人来过……” “他们想要你烧我粮草?”谢锦一言道出南越的目的。 羽王脸色又是一变,随即力持镇定地笑道:“就算他们有此打算,孤也不会如他们所愿,大人放心。” 谢锦淡淡一笑:“王上不必紧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羽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孤绝不会答应。” “大军赶路多日,的确有些辛苦。”谢锦淡道,“接下来两日就叨扰王上了。” 羽王连连点头:“应该的。” 第800章 轻敌乃大忌 羽王父子七月底跟轩辕曜大军一起回来,东陵铁骑抵达边境之前,南越就算派使臣过来也见不到羽王。 等他们能见到,一定是朔山失守之后才有这个机会。 然而羽国兵力弱小,南越总不可能痴心妄想到以为羽王有能力助他们夺回朔山,所以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东陵粮草肯定会经过羽国,粮草是将士的命,一旦粮草被毁,将士和战马就会挨饿,想想都知道后果会怎样。 谢锦料到南越一定会派使臣过来找羽王谈。 既然有人在途中设卡意图劫走粮草,就一定会想到万一失手怎么办? 羽国帝都是他们的第二道关卡,若粮草在此被烧毁,那么东陵跟羽国反目成仇是一定的,东陵铁骑没有粮草更是雪上加霜。 至于谈条件的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 不过一来羽王真没这个胆量跟东陵作对,二来他家主上英明,下令把粮草分批押送,既能加快行程,又能分散风险——就算真有个万一,也不会让将士陷入无粮境地。 虽然这样一来,所需要负责押送粮草的人手会多一些,不过东陵能人众多,不管是安排筹粮还是挑选合适的精兵押送,倒也不是难事。 谢锦命人把粮草安置妥当,跟羽王一道进城。 羽王在王宫里设宴隆重款待谢锦,两位王子作陪,大王子湛若不知去哪儿了,酒席过了一半,他才姗姗来迟。 一袭白衣胜雪,通身都是不染尘埃的干净圣洁之气,像是隐居世外的修仙之人,更像一朵长于山巅南衣采撷的高岭之花——前提是他别说话。 “有件事本王子格外好奇。”湛若自顾自地在他的席位上坐了下来,雪白衣袍流泻纯净光泽,“若曜世子生了不臣之心或者通敌叛国,谢公子是大义灭亲坚持自己的忠诚,还是帮着他一起反?” 所以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说话为好,一说话瞬间就破坏了圣洁干净的气质,让人恨不得把他那张惹事的嘴巴缝起来才好。 羽王脸色一变:“若儿,谢公子面前不许胡言乱语!” 二王子皱眉,不满地道:“大王兄怎么口无遮拦?曜世子出身皇族,身上流着皇族的尊贵血脉,对女皇陛下一片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生出不臣之心?” “是啊,大王兄说话还请三思。”三王子冷笑着说道,“两国交战之际,这样的话说出来最容易扰乱军心,万一谢公子把你大王兄说的话当了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湛若给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来轻啜一口,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嘲弄:“本王子想说什么说什么,还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二王子、三王子脸色顿时一变,敢怒不敢言地盯着他。 “湛若王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谢锦淡笑,“谢某愿闻其详。” “本王子刚刚得到消息,南越皇帝派了他最信任的心腹抵达朔山城,据说是要跟曜世子谈判。” 湛若语气淡淡,“朔山城如今已是曜世子当家作主,若无他的允许,南越使臣应该入不了城。” “若儿。”羽王一惊,“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许在谢公子面前胡言乱语。” 湛若淡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谢锦沉默地端起茶盏,俊美的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不过对于湛若所说的话他确实也信了几分,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所以他手下的探子尚未得到消息也是正常,湛若的消息应该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而是自己算出来的。 “南越皇帝的心腹?”他抬眸看着湛若,淡淡一笑,“不知道在南越担任什么职位?苏丞相被杀之后,新任丞相可有人替代?” “这人倒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臣,而是南越皇帝登基之前的家奴,文武双全,心机深沉,专门替皇帝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湛若嗤笑一声,“虽然未曾受过宫刑,但权力就相当于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甚至有人私底下称他为九千岁,南越满朝文武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不是权臣,但如今的身份权力跟权臣也没什么区别。 谢锦眉眼深了些:“文武双全?” “的确文武双全。”湛若淡道,“不过谢公子可以参考南越皇帝的人品能力,在如今这个局势之下,他居然还敢肖想东陵女皇,且他身边的心腹也任由着他生出如此妄念,由此可见,文武双全其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能文能武就是文武双全。” 谢锦挑眉,唇角笑意不由多了几分玩味:“啧,谢某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对手呢,听湛若王子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怎么样。” 湛若淡定道:“轻敌乃是军中大忌。” 好吧,他不轻敌。 他决定今晚就去会会这个人,看看他到底有多文武双全。 第801章 强人所难 席散之后,羽王安排人带他们去休息,谢锦提出想跟湛若王子单独聊聊,羽王自是同一。 湛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谢锦一眼,想说我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然而到底来者是客。 况且他在羽国素来收敛着毒舌的习惯,谢锦又是东陵贵客,即便看在他为了爱情而敢于打破世俗的份上,湛若对他也多了一份敬佩。 于是两人很快起身离开众人的视线,往王宫御花园方向走去。 谢锦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眼周遭环境,语调闲适地开口:“今晚我要去朔山城,劳烦湛若王子帮我把粮草看好。” 湛若一副淡泊若仙的模样:“我没这个义务。” “怎么会没有这个义务?”谢锦笑得牲畜无害,“我是应了羽王的邀请才来的王都,若粮草有失,便是羽国王族的责任。” 湛若道:“谁邀请你来的,你可以去找谁,与本王子无关。” “可是我押送粮草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谢锦淡笑,“湛若王子帮我,其实也是在帮女皇陛下。” 湛若眉心微皱,语气不善:“你还真是能言善道。” “过奖。” “哼。” “虽然谢某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保护粮草,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湛若王子帮这个忙为好。” 谢锦格外懂礼貌,“等回到东陵帝都,我一定在女皇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湛若冷笑着看他一眼:“谢公子是摄政王的心腹吧。” 谢锦挑眉:“怎么?” 湛若道:“你跟容毓一样惹人讨厌。” “能跟摄政王一起被相提并论,谢某觉得很荣幸。”谢锦微微欠身,风姿从容雅致,“劳烦王子辛苦一晚上,明日一早粮草就会被运到朔山城去。” 湛若沉默片刻:“想让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湛若语气淡定:“回去之后,你替我好好骂骂容毓。” 谢锦微默:“骂摄政王?” 湛若点头。 谢锦表情微妙,随即不耻下问道:“有件事我很不解,不知湛若王子能否替我解惑?” 湛若大发慈悲:“说。” “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摄政王?” 湛若皱眉:“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容毓那个人自私又霸道,独断专行,我行我素,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他。 谢锦默了默,好吧,的确不需要理由。 湛若不耐:“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 “这个还真是有点强人所难。”谢锦叹了口气,“你看我像是活腻味的样子吗?如果是为了尽忠报国而死,我觉得也算死得其所,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幸身亡,总的来说也说得过去,可是湛若王子让我回去骂摄政王,这样的死法有些太冤。” 湛若道:“所以你不愿意?” “实难从命。” “胆小鬼。”湛若冷笑,“本王子都敢骂他,你居然不敢。” 谢锦面色从容:“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湛若不满:“你是在骂我?” “不。”谢锦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湛若王子这般不怕死的勇气。” 湛若淡淡一笑:“说真的,曜世子也是正儿八经的皇族嫡系血脉,而且为人正直,心怀天下,文韬武略就算比不上容毓那个外来者,也并不逊色多少吧?他若做皇帝,应该会是一个圣明的皇帝,谢公子就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谢锦挑眉,“怂恿他篡位?” 湛若道:“不行?” “当然不行。”谢锦觉得他的脑子简直跟正常人不一样,“帝王三宫六院,他若做了皇帝就得有继承人,每年都得选秀,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看我是那么大方的人吗?看着他选秀,左拥右抱享尽美人恩?” 三宫六院? 湛若心头颇为不平,阿姐身为女皇,不照样没能享受三宫六院? 容毓那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湛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道:“本王子还以为你会义正言辞地说一句他是忠臣,绝不可能生出谋反之心。” “这么说也对。”谢锦缓缓点头,语气波澜不惊,“总之谋反是不可能的,做皇帝也不可能,所以若有人要挑拨离间,结果一定会大失所望。” 湛若冷笑:“我又不是摄政王,你在我面前表忠心有什么用?”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态度。”谢锦道,“若湛若王子不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也不会跟你解释这么多。” 湛若嗤笑。 谢锦以前就跟湛若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不能用常理判断,所以并不打算跟他说太多,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请他保护粮草。 这个人能不出宫就知道南越皇帝派人去了朔山城,那么帮他盯着粮草也不是什么难事。 “湛若王子事务繁忙,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谢锦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出宫一趟,“可否劳烦王子送我出宫?” 湛若挑眉:“为什么要我送你?” “羽国王宫的侍卫不认识我,万一把我拦住还得多费唇舌。” 湛若点头,难得没再出言挑衅:“走吧。” 临近傍晚,彩霞从西边落下,红透了半边天。 走在出宫的路上,谢锦随口问道:“银霜不是跟你来了羽国?怎么没看到她?” “男女授受不亲,我一个仙风道骨的王子,出入总带着她,影响我的威仪。” 湛若语气淡淡,“毕竟我跟谢公子不一样,本王子从来不近女色。” 谢锦眉梢一挑:“小爷现在也不近女色。” “嗯,你口味改了。” 谢锦没反驳,毕竟没什么可反驳的。 …… 湛若把他送到宫门外,话也没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谢锦和冥魇、冥魅策马离开王宫,往皇城主道飞奔而去,三匹马快如闪电,这个时辰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好在谢锦和两个暗卫骑术精湛,速度虽快却并不会横冲直撞,每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行人,直往王城外飞奔而去。 出了王城,谢锦随口吩咐:“冥魇留下来照看粮草,除了东陵卫队和羽国湛若王子,不许其他任何人靠近粮草。” “是。” “明日一早你跟方彬一起,押送粮草前往朔山,抵达之前我会安排人在城门外接应。” “属下遵命。” 谢锦没再多说什么,缰绳一甩,顿时扬尘而去。 此时的朔山城城主府里,的确有个人正在跟轩辕曜谈判。 灯火下,男子半张鹰纹面具遮住了侧脸,露出面具外的脸棱角分明,周身气息深沉阴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蛰伏的蛇。 不过他的声音听着倒是悦耳,很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东陵皇族姓轩辕,不姓容,可现在却是容毓掌权,女皇陛下形同虚设,你这个皇族贵胄就甘心屈居人下?” 坐在书案后面的轩辕曜沉默片刻,温雅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犹豫,似是被他说动:“依你看,本将军应该如何?” 男子声音幽沉:“自然是清君侧,夺回皇位。” 轩辕曜蹙眉:“可是本世子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在下可以让皇上亲自书信与你。”男子说道,面前一盏茶已经冷却,看起来两人已经谈了好一会儿,“只要曜世子愿意,南越可助你一臂之力。” 第802章 传闻不足为信 轩辕曜敛眸,清俊眉目多了几分深思:“你们皇帝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是女皇陛下。”男人说道,“将军做了皇帝之后,女皇陛下的存在便是多余,若杀之则显现不出将军心胸宽广,宅心仁厚,留着则是祸患,将军把她送到南越来,也算是一片心意,从此南越与东陵交好,百年之内不动干戈。” 轩辕曜闲适倚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可是我该怎么相信你们的诚意?” “实不相瞒。”男人嘴角轻扯,“所谓的「得女皇者得天下」这句传闻不足为信,我家皇上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天下,早在东陵女皇陛下还是大周丞相嫡女时,皇上就喜欢上了她,一直以来想娶而未成,这几年皇上心病渐重,不得已我们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成全了皇上这个愿望。” 轩辕曜暗自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家主上情报了得,他差点就要相信眼前这个人一番真诚的说辞了,不得不说,对方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比起谢锦也不遑多让。 男人继续说道:“皇上喜欢的始终就是她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轩辕曜眸心划过一道寒芒,面上却不动声色,整个人看起来甚至越发疏懒:“紫大人会背叛你家皇上吗?” 男人可能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稍稍一愣,随即道:“不会。” 他的名字叫明紫,人称紫大人,轩辕曜也就随了其他人的叫法。 “不会?”轩辕曜剑眉微挑,“为什么?” “皇上对我有再造之恩,他是在下的主子,明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可能背叛他。” 轩辕曜淡笑:“那你怎么能确定,本将军会做一个叛主谋逆之人?” “将军跟我不一样。”明紫皱眉,“别看在下现在风光无限,当初却只是皇上府里的一个奴才,出身卑微,是主子提拔再造,在下才有了今日之风光显赫。 将军出身本就尊贵,同是轩辕皇族子嗣,凭什么她一个女儿之身可以做皇帝,而你堂堂贵胄世子却无缘帝位?” 轩辕曜没说话。 “东陵祭司殿选出的女皇不一定是对的,之所以之前那位储君身子不好,根本原因在于他不是个合适的帝王人选。” 明紫声音低沉,句句透着蛊惑,“若当初定下的储君是将军,我相信您会是一个受祭司殿承认的皇储。” 轩辕曜似笑非笑:“紫大人对东陵倒是了解得很,连储君身子骨不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紫道:“既然要来跟将军谈判,自然需要对东陵多做一些了解。” 轩辕曜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 明紫神色一动,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可惜什么?” “若紫大人这番话是在朔山城没失守之前说出来,本将军或许还会考虑考虑。” 轩辕曜有些惆怅,“可眼下本将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拿下这座城池,这会儿你们再跟我谈合作,我会觉得很亏。” 明紫道:“这座城池可以归将军所有。” 轩辕曜眉梢一扬:“这么大方?” “朔山本来就是将军打下的,皇上没理由再要求将军归还。”明紫道,“何况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一座城不算什么。” 轩辕曜庆幸自家主上此时不在这里,否则就这个男人左一句喜欢右一句想娶,只怕主上能当场把他撕成碎片。 不过轩辕曜也挺想把他撕成碎片的,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暂时留着他还有用。 “此事我没办法即刻答复你。”轩辕曜沉吟片刻,“紫大人是急着回去,还是留下来住两天?” 明紫道:“在下留在这里,等将军回复。” 轩辕曜点头:“既然如此,本将军先命人安排大人今晚住处。” “不敢麻烦将军。”明紫站起身,“我对朔山熟得很,可以自己去找客栈。” “那不行。”轩辕曜淡笑着回绝,“朔山城现在是本将军的地盘,城中百姓已成了东陵子民,刚换了一支军队驻扎,百姓们正不安呢。” 明紫眉心微皱:“将军是担心我跟百姓们串通?” “这倒不是。”轩辕曜道,“只是刚进城时,本将军就下令禁止麾下将士扰民,紫大人虽不是本将军手下之人,却也不该去叨扰百姓。” 明紫沉默片刻,没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须臾,他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就麻烦将军替我和使臣安排个住处。” 谈判时为了保密起见,只有轩辕曜和明紫两人待在房内,南越其他使臣和轩辕曜麾下诸位将领皆候在门外,以防万一。 轩辕曜扬声喊来了安逸和余樊:“带他们去安置。” “是。” 轩辕曜目送他们离开,须臾,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暗自思索着该何时朝曲阳城发兵? 将士们已经休息了四天,曲阳城指挥使应该做好战斗准备了吧? 轩辕曜摩挲着下巴,他觉得南越皇帝简直太过善解人意,他正在思索着该如何破城,结果就让明紫过来了,其他人也许还没这个分量,可明紫是皇帝心腹,这分量绝对是足足的。 不过也不着急。 现在胸有成竹的人是他,南越兵马正在猜测他什么时候发兵,心里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人可是曲阳城的那些将士。 眼看着朔山城这么轻易被攻破,他们不紧张才怪。 第803章 谢小二 谢锦快马飞奔,傍晚出发,一直到半夜子时才抵达朔山城外。 城门紧闭,城墙上有严密的将士戒备,一支支早已搭好的箭驽在夜间散发出森冷寒光。 谢锦和冥魅飞奔至城楼下,瞬间引起了戒备,箭驽调转方向,尖锐的寒光齐齐对准了谢锦和冥魅,大有一种要把贼人射成蜂窝的架势。 “城楼上何人当值?”谢锦策马停驻,抬头看着高高的城楼上,扬声问道,“卑职要见你们家将军。” 话音落下,城楼上响起一个回声:“你是何人?” “卑职是押送粮草的小兵。”谢锦道,“粮草在路上出了一点状况,我要当面跟将军禀报详情。” 粮草出了状况? 城楼上当值的将领闻言,脸色微变,沉声道:“我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卑职敢拿粮草一事说笑?”谢锦沉声说道,“将军信不信都不打紧,先把轩辕将军请来,卑职二人单枪匹马前来,又没有上天入地之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城门紧闭,城楼上防守森严,他区区两个人难道还能破了城门不成? 今晚北城门当值的是金甲军左将军,他虽然听过谢锦的名字,也知道谢锦是谁,但见过本人的次数少之又少,今晚谢锦没报出姓名,他一时并不知道来人就是谢锦,为了以防万一,戒备严一点才正常。 况且粮草出事非同小可,容不得耽误。 他连忙派人去请了轩辕曜过来。 轩辕曜跟明紫谈判结束,刚沐浴完,披着件袍子在灯下看舆图,心里把下一次战事的进攻策略在心里整理了一遍,思索着更缜密的计划。 忽然外面匆匆来报:“将军!” 轩辕曜抬眸,声音沉稳威严:“何事?” “城楼下来了两个男子,说是负责押送这次的粮草。”手下禀报,“但是路上出了一点状况,他们说要当着将军的面禀报详情。” 粮草出了状况? 轩辕曜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心头微动,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站起身,从衣架子上把自己的袍服拿过来穿上,边整理衣袍边疾步往外走去,转眼便出了大门。 翻身上马,骑马飞奔一段路至城楼下,他利索地下马,踩着楼梯疾步上了城楼。 “将军!” 城楼上当值的将士纷纷见礼。 轩辕曜嗯了一声,走过去,站在城楼上往下看,今夜黯淡无光,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马上是何人。 压抑着心头情绪,他低声吩咐:“问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身边左将军得了吩咐,立刻扬声问道:“城下之人,报上名来!” 城楼上有灯火,轩辕曜虽看不清下面,然而谢锦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轩辕曜,眉眼一柔,扬声道:“我叫谢小二,乃是谢大人家丁!” 轩辕曜闻言,差点绷不住笑。 听到谢锦的声音他就乐了,没想到他居然蹦出个谢小二来,当自己是酒楼伙计? 努力维持住威严,他淡淡开口:“此番是你负责押送粮草?” 谢锦道:“是。” “路上出了什么状况?” “有一伙匪寇意图打劫粮草,小人猜测应该是南越所为。” 轩辕曜道:“粮草被打劫了?” “回将军,并没有。”谢锦道,“谢大人武功高强,机智敏锐,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把意图打劫粮草的人全部消灭了。” 城楼上当值的将士听着两人对话,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轩辕曜绷着笑,威严命令:“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是。” 城门缓缓开启,谢锦和冥魅两人策马飞奔而入,沉闷的声音响起,城门很快在他们身后被缓缓关闭。 轩辕曜转身走下城楼,正好看着两人策马到了石梯下,夜间光线昏暗,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谢锦端坐于马背上的身姿,心头一时悸动。 谢锦着迷地盯着他的脸,几乎无法克制地想把他带上自己的马,圈在怀里使劲地亲上两口。 “你们二人随本将军去城主府。”轩辕曜轻咳一声,沉稳地打断了谢锦的幻想,“其他人继续值守,都打起精神,别睡着了!” “是!” 轩辕曜翻身上马,一马当先而去,谢锦和冥魅二人尾随在后,再后面则是将军的护卫队。 马蹄声阵阵,很快抵达城主府大门外。 轩辕曜下马走进大门,谢锦和冥魅不发一语地跟进去,直到走进主屋,轩辕曜才开口屏退众人:“你们都下去。稍后送些热食过来。” “将军……” “没事,我认识他们。” “是。” 卫队瞬间散开,有条不紊地守住院子里各个方向。 谢锦目光盯着前面青年修长劲瘦的背影,恨不得马上把他揽进怀里,然而当着旁人的面,到底不能影响将军的威严。 “冥魅。”谢锦吩咐,“你也留在外面。” “是。” 轩辕曜和谢锦一前一后踏进房里,刚一关上房门,谢锦就再也忍不住,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腰:“曜曜。” 热烈的吻落在耳畔,谢锦声音低沉温柔:“我很想你。” 轩辕曜抿唇,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怎么亲自来了?多危险。” “亲自来才更放心,粮草是你们将士的命,万一真出了意外怎么办?” 谢锦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骄傲,“曜曜真厉害,这么快就把南越城池拿了下来,离名扬天下不远了。” 轩辕曜蹙眉:“你取笑我?” “哪有?”谢锦嗓音温软,“我说的是真心话。” 轩辕曜拨开他的手:“先说正事。” “正事就是此番由我负责押送粮草。”谢锦道,“路上确实遇到了打劫粮草的人,不过已经被为夫解决了,粮草完好无损,明日一早将由冥魇和方彬运送过来,足够接下来两个月的食粮。” 轩辕曜走到书案后坐下:“辛苦你了。” 谢锦跟着走过去,在他身侧蒲垫上跪坐下来,手臂撑在轩辕曜腿上,抬头看他:“曜曜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南越皇帝派了他的心腹过来与我谈判。”轩辕曜嗤笑,“我还以为南越皇帝多硬气呢,这才刚打了他们一座城,就迫不及待地派人过来与我谈合作,简直笑掉大牙。” 谢锦伸手扳过他的脸:“我看看。” “看什么?” “看看曜曜的牙齿还在不在。” 轩辕曜伸手拍掉他的手:“别贫。” 谢锦笑着,眼底浮现明亮光泽:“曜曜。” “嗯。” “曜曜。” 轩辕曜瞪他。 “曜曜。”谢锦又喊了一遍,才凑过去亲着他的脸,“是不是刚沐浴过?身上一股子干净好闻的味道。” 轩辕曜严肃地看着他:“谢锦。” 谢锦柔柔笑着:“在。” 灯火明亮,轩辕曜注视着他俊美精致的眉眼,心扉瞬间温软,忍不住就低头亲了下去。 第804章 不是做皇帝的料 轻如柳絮,温暖甜蜜。 只让人一颗冷硬的心都融化了。 谢锦正要有所动作,却见轩辕曜蜻蜓点水般一吻之后随即抽身离开,并很快恢复了沉着自持的形象。 “先说正事。”轩辕曜示意他正经一些,并给他倒了杯茶,“明紫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谢锦被他亲得心痒难耐,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个中滋味,就见小豹子整个人变得严肃又认真,顿时不满:“曜曜。” 轩辕曜忍着笑,严肃说道:“不许胡闹。” 谢锦面无表情。 “等你吃了夜宵,就去洗澡。”轩辕曜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早些就寝。” 虽然现在此时已是夜深,就算立刻就寝也算不得多早,不过谢锦很快听明白了轩辕曜的话,嘴角翘了翘,算是被哄好了。 “明紫?”他眉梢微挑,“不太了解。” 轩辕曜皱眉。 “真不太了解。”谢锦道,“下午车队到了羽国王都,我也是听湛若王子说起这个人,才知道他是南越皇帝心腹,听说此人文武双全,我正想过来会会他。” 轩辕曜嗯了一声:“文武双全暂时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自以为是却是真的。” 谢锦有些累了,顺势把脑袋搁在轩辕曜腿上,声音低低的:“他提了什么条件?” “他说我是轩辕皇族尊贵血脉,原本也应该有资格继承东陵帝位。”轩辕曜抚着下巴,“你还别说,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谢锦闷笑:“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说南越皇帝愿意扶持我做东陵皇帝,条件是把女皇陛下送给他。” 轩辕曜说到这里,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对,这句话万一让主上听到了,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总之明紫的意思就是南越皇帝是个痴情种,就喜欢咱们的女皇陛下,其他要求没有,我听着实在不忍心拆穿他。” 谢锦道:“曜曜没被三言两语说动了吧。” 轩辕曜低头注视着他的脑袋:“万一我真被说动了怎么办?” “那我可要大义灭亲了。”谢锦抬眸,表情十足正直,“曜曜千万不能想不开。” 轩辕曜皱眉:“你居然不帮我?” 谢锦语气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不帮。” “为什么?”轩辕曜眯眼,“在你心里,家族利益比我重要?” 谢锦摇头。 轩辕曜淡淡说道:“我若做了皇帝,绝不会亏待谢家。” 谢锦抬起头,瞳眸里含着几分笑意:“曜曜别说傻话,你不是做皇帝的料。” “看不起我?” “不是。”谢锦叹了口气,“帝王三宫六院,世家贵女们一一被选进宫,你能应付得了吗?我怕你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轩辕曜默默看着他,忽然嗤笑:“你是吃醋,不想看到我被女子包围吧?” “知我者曜曜也。” 轩辕曜撇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敲门声响起:“将军,饭送过来了。” 轩辕曜推开谢锦的脑袋,拿起桌上的兵书翻看:“进来。” 谢锦笑喷。 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将,就算在严肃的场合下也不改可爱本质。 亲兵端了饭食进来,两菜一汤,菜是一荤一素,汤是菜汤。 还有两碗白米饭。 对于战场上的将士来说,这饭食还可以,能填饱肚子。 谢锦起身走到一旁,拖了张凳子过来坐下,淡淡开口:“冥魅。” 候在外面的冥魅听到主子召唤,转身走了进去。 “吃饭。” 冥魅沉默看了一眼坐在案后的轩辕曜,闷不吭声地走上前,端过一碗白米饭,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躬了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轩辕曜抬眸盯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倒是送饭过来的亲兵狐疑地看了一眼谢锦,暗道这人通身贵气,容貌也这么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是名叫「谢小二」的样子。 “你看什么?”谢锦笑问,“被我的容貌迷得移不开眼了?” 亲兵一愣,顿时转身离开。 “不许随便调戏别人。”轩辕曜警告,“否则军棍伺候。” 谢锦轻笑:“是,将军。” 随即随即专心吃饭。 一碗饭很快见了底,轩辕曜皱眉:“要不要再来一碗?你这一路是不是没吃东西?” “赶着来见你,就随身带了两个包子打发一下。”谢锦道,“不过现在已经饱了,夜里吃太多不好。” 话音刚落,冥魅端着空碗走进来,沉默不发一语地把谢锦吃完的碗筷和自己的碗筷都收拾好放在托盘上,随即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轩辕曜不发一语地看他做完这些事情,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谢锦:“今晚别让他负责打水。” 谢锦挑眉:“为什么?” “他跟你一起赶路也累了。”轩辕曜轻咳一声,“早点让他去休息,今晚很平静,不需要他守着。” 谢锦没说话。 “南越就派了个明紫过来,我命人查了一下,明紫武功算是不错的,但也不用太过忌惮。”轩辕曜道,“其他几个使臣都是文弱书生,没半点武功。” 谢锦不说话。 轩辕曜站起身,“你跟我来。” 谢锦不发一语地跟着他,见轩辕曜转身走进隔间,打开隔间暗门,眼前出现一片宽阔的庭院,他举步走进庭院,往后花园方向走去。 “被我射杀的那个指挥使是个注重享乐之人,他既是朔山城城主,又是掌兵权的武将,跟我父王一样镇守边关多年。”轩辕曜边走边道,“不过他私生活奢靡,在城主府大肆修建花园、温泉池,还建了个南苑养了几个美人。” 说着,他指了指眼前这一大片:“这里是整个主屋范围,别看这里是花园,从别的方向根本进不来,因为没有门,四周皆是高墙,只能从主屋走,是城主的私人领域。” 第805章 喜好真特别 穿过花园,前面很快出现几个大大小小的温泉池,池子咕噜噜翻着泡泡,上方袅袅热气,空气中散发着清晰的硫磺味。 “以前那位城主喜欢没事的时候带着美人来这里嬉戏。”轩辕曜淡笑,“一边怀抱美人泡着温泉,一边欣赏眼前花园美景,说不定还叫上几个舞姬当场表演一段……啧啧,帝王的享受也不过如此。” “所以他死了,这花园温泉都成了曜曜的。”谢锦语气淡淡,仿佛不经意似的,“那些美人如何处理了?” 轩辕曜说道:“杀了。” 谢锦挑眉:“杀了?” “是啊。”轩辕曜点头,“不然留着他们干什么?被旁人享受过的美人,我可没兴趣。” 事实当然不止如此。 那几个美人都是会些歪门邪道的,居心叵测,轩辕曜带兵攻入城主府时,她们还试图用美色诱惑他麾下的将领们,结果被底下刚正不阿坐怀不乱的将军们一刀一个全解决了。 谢锦嘴角微扬,笑意深邃:“曜曜这意思是说,若没被人享用过,你说不定还会考虑留下来?” 轩辕曜斜睨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故意挑衅:“天下有几个男人不爱美人的?” “曜曜说这话可真是让人不太高兴。”谢锦站在他身侧,伸手握着他细腰,手上的力道有些不善,“曜曜可知激怒了我,稍后会面对什么?” 轩辕曜沉默一瞬,声音平静:“又想让本将军哭着求饶?” “不可以?” “阿锦长途跋涉,看起来很是疲惫,体力应该消耗了不少。” 轩辕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今晚上体力活就交给我,阿锦负责享受如何?” “曜曜也想让我哭着求饶?” “的确有这个想法。” 谢锦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声音低沉悦耳:“那我拭目以待。” 战书下达,两人回屋取衣服过来泡温泉,靠着温泉池壁,谢锦淡笑:“曜曜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里应外合,内外夹击。”轩辕曜正色道,“明紫是个最佳棋子。” “明紫?” “曲阳城城主是个废物,戈云辉掌兵权,麾下兵力原本只有五万,朔山破城之前,曲阳新增兵力三万,再加上从朔山溃逃至曲阳的残余兵马,现有十万大军守城。” 轩辕曜拧眉,“就算一剑劈死一个,这么多人也得杀到手软吧。” 不过名义上虽说有十万大军,但战斗力其实只有一半,残兵败将本就士气大伤,何况三方兵马聚合一处,能不能完全地听从指挥都不好说。 谢锦沉吟:“曜曜心里已有了破城之法?” “当然。”轩辕曜眉梢挑起,颇有几分自信,然而随即俊脸一板,正色道:“不过军机不可泄露,就算是你也得遵守规矩。” “嗯,那我不问了。”谢锦在水下揽着曜曜劲瘦窄腰,感觉手感特别好,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立了军功之后,曜曜可曾想过要什么赏赐?” “你满脑子就是赏赐。”轩辕曜义正言辞,“我这是保家卫国,效忠女皇,恪守为臣之道,别动辄赏赐挂在嘴边。” 谢锦嘴角一抽:“曜曜淡泊名利,光风霁月,让人敬佩,谁让我就是个俗人?俗人的脑子里当然都是名和利,我真应该跟曜曜好好学学。” “你除了满脑子都是名和利,还有满脑子的龌龊想法。”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整日就想着让人哭,你怎么不想着让自己哭?” 谢锦默然片刻:“曜曜说这话就没劲了,你会想着让自己哭吗?” 轩辕曜:“……” “就好像你跟南越将军打仗,脑子里想的肯定是如何杀了对方,而不是让对方杀了自己。”谢锦低着咬着他的耳朵,“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轩辕曜皱眉:“这是一个意思吗?” 谢锦淡定点头:“反正差不多。” 轩辕曜问道:“我想着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你想着让人哭是因为什么?” 谢锦一默,有些无奈的:“曜曜是不是不欢迎我来?从见了面就开始呛我,一点都没看出思念成灾的模样。” 轩辕曜一时被噎住,顺便心虚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抬脚跨出了温泉池,并利落地伸手把谢锦从水中捞起来抱住,抬手一扬,拿过宽大的袍子裹住两人的身体,“我现在就用行动证明我有多想你。” 说着,他一路抱着某位狐狸穿过小径,往前面主屋走去。 “曜曜。”谢锦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这里风景不错。” 轩辕曜脚步一顿,低头看他:“什么意思?” “天为被,地为席。”谢锦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这里既然是私人领域,那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尝试一下……” “谢锦。”轩辕曜表情古怪,“你的喜好真特别。” 谢锦伸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 两人刚沐浴过,身上未着寸缕,身体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间都感觉到了微微的凉意,眼下已经入了深秋,温泉水是热的,花园小径的地上却有着明显的凉意。 轩辕曜受不了这种刺激,虽然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可他自小到大所受的规矩教养让他恪守君子之道,实在没办法在这个露天地下做出如此违反孔孟之道的事情。 眼看着谢锦要开始动作,他一个翻身把谢锦压在了身下,“不行,我们去屋里。” 谢锦抗议:“我喜欢这里。” “我不喜欢。”轩辕曜皱眉,“你自小到大读的圣贤书都吃到狗肚子去了?” 谢锦想说圣贤书也没教我们断袖,可他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万一小豹子恼羞成怒,只怕不好哄。 于是谢锦短暂地思索片刻之后,身体往地上一躺:“奴家今晚任由曜曜处置,曜曜想在哪儿享用奴家,就在哪儿享用,奴家保证不反抗。” 轩辕曜见他配合,表情这才好看了一些,舒展眉头,把他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夜色深沉,气氛旖旎。 分开数月的情人自当天雷勾动地火,好好享受这分别后的甜蜜。 况且首战告捷,鱼水之欢也可以当做是迟来的庆祝,漫漫长夜,且容他慢慢磋磨。 第806章 承让 门外亲兵觉得很奇怪。 这谢小二不是进去禀报粮草被打劫的情况吗?怎么到现在没动静,一直也不见出来? 难不成需要通宵夜谈? 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庭院各个角落的守卫,还有方才尾随着谢小二一起来的那个黑衣男子,心头若有所思。 其实轩辕曜原本是想让谢锦好好休息一晚的,毕竟这人押送粮草很累,赶路也累,方才趴在他腿上那副模样看起来很疲惫似的,不该继续损耗体力。 奈何这货非得自己找虐,轩辕曜不成全他都觉得欺负了他似的。 既然人家主动求虐,他们又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实想念得紧,以及夺得朔山城之后心情不错,多重因素叠加,今晚自然可劲地折腾,直到兑现了此前谢锦所承诺的「让你扳回一城」这个诺言,让他在极致的欢愉之中开口示弱求饶,用一种泛着水汽的眼神看着自己,轩辕曜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来自心灵深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满足感。 那是一种很特别又很奇妙的,掺杂着心疼和征服的愉悦,看着素来骄傲不驯的人变得风情万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并且是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无缘得见的一面。 谁能把持得住? 这种感觉是任何功名利禄和山珍海味都没办法相比的,让人欲罢不能。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谢锦总是乐于让自己哭,哭着求饶,不是脆弱,也不是示弱,更不是想凌驾于谁之上。 而只是…… 只是想做那个唯一能领略到这种脆弱风情的人。 大汗淋漓的一场运功之后,轩辕曜身心泛起愉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静静躺在谢锦身边,声音带着轻快:“阿锦。” 谢锦闭着眼,安静地休息。 “累么?” 谢锦声音微哑,撩人心弦:“累。” 轩辕曜勾起唇角。 “曜曜很厉害。” 轩辕曜轻咳一声:“承让。” 承让? 谢锦诡异地静默片刻,吃饱餍足开始闲聊正事:“曜曜打算什么时候攻打曲阳城?” “先休息两天。”轩辕曜道,“虽说应该一鼓作气,不过黑曜军和金甲军长途跋涉,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体力和精力上都很吃亏,所以见好就收。” 攻下了朔山城,省去了他们安营扎寨的过程,直接把南越军的营帐拿来用,城主府拿来住,一应物事都是现成的,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还可以在城楼上设防,挡住敌军夜袭的可能。 比在朔山山谷中安营扎寨好多了。 粮草押送进城放在粮仓里,也比放在山谷中安全。 总之他之所以急着攻下朔山城,就是为了让自己跟将士们住得舒服自在,还不用自己动手搭营,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养精蓄锐,思考下一步作战计划。 “等将士们都休息好了再战。”轩辕曜如此说道,“南越大军已经休息了许久,我方远道而来,人马皆疲,人要休息,战马也要休息,等养足了精神,一鼓作气拿下曲阳城。” “曜曜的语气听起来真是自信。”谢锦扬唇轻笑,“看来早已胸有成竹。” “当然。”轩辕曜扬眉,语调自信而笃定,“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呢,没有制定出一套完美缜密的作战计划之前,绝不能轻易拿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若是外敌入侵,将士守边关保家卫国也就罢了,无法避免的伤亡是将士尽忠的一种方式,可现在是他们主动征伐别的国家—— 虽然这是南越自找的,但主动和被动依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主动进攻每一步都得完美,尽可能的避免伤亡,他不愿意把自己麾下将士的尸体留在异国他乡。 而且要么不战,一旦开战就必须赢得漂亮,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上的碾压,他不在乎时间拉长几日,却可以确定,只要他能连续三次进攻都顺利得胜,直接攻下南越三座城池,那么南越兵马的士气绝对会一溃千里。 谢锦动了动身体,“曜曜要不要抱我去沐浴?” 轩辕曜静了一瞬,决定改改他床笫间的习惯:“阿锦,我一直觉得男人到底跟女子不一样,体力上应该没那么弱,总表现得这么娇弱似乎不太好,有损男子气度。” 谢锦皱眉:“曜曜这是把人吃干抹净之后,却不想负责?” “这是什么话?”轩辕曜反驳,“谁不想负责了?我们现在不已经是有名分的夫夫了?” 有名分的夫夫? 谢锦莞尔,忍不住扬唇:“只是让曜曜抱我去洗个澡而已,曜曜都不乐意,一点都不体贴。” 青楼里的女子都知道,男人的身体一旦得到了满足,那一瞬间的脾气也一定是极好的,所以才有吹枕边风一说。 宠妃在侍寝之后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基本上都会答应。 青楼里的恩客若被伺候得舒服满足,那晚也大多会比平日里更大方一些。 这句话适用于世间大部分男子。 轩辕曜也不例外。 谢锦这句话落音之后,轩辕曜从床上起身,并伸手把谢祖宗抱了起来,转身往隔间走去,开了暗门,举步去往温泉池的方向。 “此番押送粮草,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主上让你过来的?” “主上体贴,命我负责押送第二批粮草。”谢锦道,“顺便给让我监督你,怕你被外面的小妖拐跑了。” 轩辕曜当然不相信后面这句话:“主上才没你这般心胸狭隘,只会从门缝里看人。” “曜曜这话听着真让人吃味。”谢锦语气酸酸的,“合着就主上心胸宽广,我不值得信任呗。” 轩辕曜道:“谁让你骗我。” 谢锦顿默。 第807章 不斩来使 这一晚两人过得甜蜜又充实,只是一整晚耳鬓厮磨难免就有些休息不够,直到天亮时分,两人还头靠头,意犹未尽地聊着战事。 可怜当值的亲兵守在门外,半夜里因为不放心敲了三次门,他很想问问将军,粮草一事到底问清楚没有?怎么就待在房里问了这么久? 他担心万一那谢小二是个心思叵测的,将军遭了暗算怎么办? 不过三次都得到将军不耐的回应:“闭嘴!” 于是亲兵只能从他家将军的语气中判断,将军的确没什么大碍,甚至还有种好事被他打断的不悦,然而他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家将军在帝都时被赐婚给谢家嫡子一事,再然后又想到屋里这谢小二生了一副挺美出众的容貌,这……将军不会是跟他…… 越想越是不安,亲兵只能尽职地守在外面,既不敢放松了戒备,时刻关注着屋里的动静,又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简直是种无法言说的折磨。 不过天刚亮,明紫就带着他手下的几位使臣到了,并格外有礼貌地请亲兵通报一声。 亲兵站在门外,扬声喊道:“将军,南越使臣求见。” 屋里没什么动静。 “将军还没起身?”明紫有些歉意,丝毫不露内心真实想法,“看来是我来得太早了,不该这么早过来打扰将军好梦。” 亲兵没说话。 “听说昨夜来了个探子。”明紫看着亲兵,“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亲兵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明紫有些恼怒于他的眼神,然而他素来擅长掩饰情绪,不解地道:“大人这是……” 亲兵道:“我不知道。” 他有这么蠢吗?问什么答什么? 探子是东陵的探子,又不是南越的,跟他一个南越使臣有什么关系?跑来这里问他。 明紫眉心微拢,沉默站了片刻。 亲兵又对着房门又喊了一声:“将军!” “喊什么喊?!” 咔嚓! 茶盏摔碎的声音格外刺耳。 轩辕曜大发雷霆的声音响起,“滚进来!” 亲兵被吼得一懵,连忙推门而入,却见自家将军衣袍整齐地坐在书案后,脸色冰冷震怒,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暴风雨来临的气息。 而昨夜送了情报进来且一夜未曾离开的谢小二,此时却低着头跪在地上……嗯?跪在地上? 亲兵表情微顿,随即皱眉盯着那谢小二,心下不太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昨晚将军审问了他一夜? “到底什么事?”轩辕曜冷怒开口,“一大早叫魂呢!” 亲兵一惊回神,低头道:“南越使臣紫大人求见。” 轩辕曜闻言,表情似乎更冷了一些:“让他们进来。” “是!” 亲兵退出之际,恭敬地问道:“是否要卑职泡壶茶过来?” “泡什么茶?”轩辕曜怒道,“出去!” “是。”亲兵连忙退了出去,并示意明紫进去。 明紫站在门外自然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心头微感不安,他进城之后消息闭塞,出入都有人监视,很难得知这一夜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对轩辕曜一大早突如其来的怒火也有些茫然,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怒火也许跟他有关。 屋里除了坐在书案后的轩辕曜,便只有跪在一旁的谢小二。 连日赶路本就稍有疲惫,昨晚又剧烈运动一场之后的谢锦,眼下终于出现两圈青影,精通易容之术的家伙只朝脸上抹了点颜色黯淡的脂粉,整个人看起来就显然苍白憔悴,一副黯淡无光的样子。 此时他跪在地上,俨然一副被问罪的姿态,脸色灰白,战战兢兢,几乎承受不住将军的怒火。 以至于明紫进来看见他,都觉得这只是个犯错的小兵,绝不可能把他联想成为朝堂上威风八面骄傲清贵的谢家嫡子谢九爷。 明紫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轩辕曜:“不知将军一大早动怒,是发生了何事?” “紫大人还好意思问?”轩辕曜脸色铁青,看着明紫的眼神震怒肃杀,“你昨晚怎么说的?南越诚意十足?一边派人来谈判,一边派人毁我粮草,这就是你们南越皇帝的诚意?!” 明紫一惊:“这是误会……” 砰! “误会什么?”轩辕曜拍案而起,声音冰冷,“哪来的误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误会?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门外脚步声匆匆,数名亲兵推门而入,很快把连同明紫在内的几位南越使臣团团围住。 明紫身后的使臣脸色齐齐一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明紫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紫大人想动手吗?”轩辕曜冷笑,“你敢动手,本将军就敢让人把你当场格杀!” 明紫抿唇,表情变得幽冷难测。 他沉默地跟轩辕曜对视着,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怒意,那是一种被人愚弄的怒火,明紫沉默地在心里盘算着眼下的处境。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若动手,就算能杀对方几个人,自己也绝讨不了任何好处——除非他能在最短时间内擒住轩辕曜。 朔山城如今皆在轩辕曜掌控之中,没有他发话,明紫和几位使臣根本无法顺利出城,真撕破了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沉默不安的气息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明紫缓缓敛眸,表情变为歉然谦恭:“请将军相信我们的诚意,粮草一事绝不是我家皇上的意思,在下虽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可以保证皇上此番跟将军合作的诚意不含半分虚假。” 轩辕曜冷笑:“事情已经发生了,紫大人现在还跟我谈诚意?本将军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诚意?” “两军交战,粮草是将士的命,一旦粮草有失,将军一定会震怒,并直接把矛头指向南越。”明紫道,“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想嫁祸于南越,还请将军明察,千万别上了小人的当。” “是吗?”轩辕曜冷笑,缓缓在椅子上落座,“本将军怎么相信你说的就是真的?” 明紫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锦:“这位小兄弟是押送粮草的小兵?不知此番东陵负责运送的人是谁?粮草出了事,他为什么派你来送消息?” 谢锦低着头,根本不理他。 明紫皱眉。 “他的确是负责押送粮草的小兵。”轩辕曜冷道,“至于为什么要派他来送消息,因为他骑术好,脑子聪明,反应灵敏,负责押送粮草的大人懂得知人善用,紫大人这也要管?” 第808章 默契 明紫语塞片刻。 他的确无权管问东陵士兵,此时不过是做做样子。 因为他心里明白,粮草一事的确就是南越所为,他来之前,皇上跟他商讨过计划,如果此番能说服轩辕曜反了东陵那固然好,南越从中协助轩辕曜,只要得了那东陵女皇,自然能让容毓和轩辕曜自相残杀,消耗东陵兵力,造成东陵动荡内乱,南越趁虚而入。 若不能,就以粮草做文章,让东陵和羽国反目成仇,到时候轩辕曜腹背受敌,此时得到的这座朔山城反而会成为困住东陵兵马的围城,看他们如何在羽国和南越前后夹击之下脱困? 明紫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自然要让轩辕曜相信半途打劫粮草一事是羽国所为。 “将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是隐忍的表情,“此事还请将军给在下一点时间,在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不必。”轩辕曜冷冷道,“来人!把他们先拿下,等本将军什么时候查清楚幕后主使,什么时候再放他们出来。” 使臣们脸色一变:“轩辕将军——” “为了证明我们的清白,在下愿意束手就擒。”明紫放弃反抗,并诚意十足地放低姿态,“只盼着将军早日查清真相,还我们一个清白。” 顿了顿,“也请将军慎重考虑在下昨晚说的话。” 轩辕曜挥了挥手,几个身手利落地亲兵瞬间把几位使臣都拿了下去,为了以防万一,对待身怀武功的明紫则直接用绳索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众人押着使臣离开。 轩辕曜沉默地盯着使臣被押走,直到外面没了动静,他才绕出书案,走过去去把房门关了起来。 “曜曜威武。”谢锦从身后揽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畔吹着气,“大将军圣明。” 方才在南越使臣面前演戏,是谢锦的主意,为的就是让明紫知道粮草已经被劫走,反正他现在也无处求证,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轩辕曜偏头看他一眼,忍不住皱眉:“赶紧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看你的脸色,难看死了。” “曜曜是心疼我吧。”谢锦倒也没过分纠缠,很快放开了他,转身去洗漱,“曜曜打算把他们关上几天?” 轩辕曜道:“三五天吧。” 将士需要休息,却也不能休息时间太长,六万铁骑兵马每日所需要消耗的粮草不是个小数目,在确定将士们精力充沛的前提下,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谢锦安静地洗着脸,把脸上不属于自己的颜色全部洗掉,“方才那个明紫我观察了一下,武功应该不弱,但是他敢只身入虎穴,应该还有其他的倚仗。” 除了明紫之外,其他几个使臣都没有武功,明紫此行所带的护卫不多,可朔山城内却有足足六万铁骑驻扎,明紫就算对自己的武功多有信心,也不该以为自己能在重兵驻扎的城里来去自如。 若轩辕曜要他留在这里,他根本不可能安然离开。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天下各国共同默认的规矩,所以他才敢来。” 轩辕曜走回案前坐下,面上怒色早已消失不见,只是声音却带着几分嘲弄,“本将军的确不会杀他,但是留着他还有用,他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使臣对于我来说,最大的作用是成为棋子。” 谢锦洗漱完,把脸和手擦干净,整个人变得精神了不少。 他走过来,一手搭着书案,一手握着轩辕曜的椅背,直接把他轩辕曜困在面前方寸之地,声音低沉含笑:“曜曜方才的怒火吓到我了。” 轩辕曜挑眉:“你这么胆小?” “不是我胆子小,而是曜曜威严深重。”谢锦低头看着他的脸,嘴角勾起笑,“果然上了战场的曜曜,跟在帝都锦绣堆里的曜曜是不一样的。” 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尤其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 谢锦虽然比一般人更擅长哄人之道,但他在轩辕曜面前从不会虚假乱哄,而是实话实说,所以夸赞的话听着就越发让人舒服。 轩辕曜心情不错,面上却也没露出得意之色,而是淡淡说道:“去睡觉。” 谢锦挑眉:“在这里睡?” “不然呢?” “你怎么跟外面的人解释?” “不用解释。”轩辕曜道,“懂的人自然懂,况且你这张脸对于余樊和安逸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虽然昨晚他们没在城楼上,不过等谢锦睡醒了应该就能见面,人都来了,没必要装神弄鬼隐瞒身份,况且黑曜军都知道他跟谢锦的关系,遮遮掩掩反而没什么意思。 谢锦却是缓缓摇头:“粮草傍晚之前应该能到,我没时间睡。” 轩辕曜抬眸,想到谢锦昨晚说的话:“粮草由冥魇和方彬送过来……他们现在在羽国王都?” “嗯,需要人出城接应。”谢锦点头,“他们一早出发,天黑之前应该能到。不过这件事记得保密,千万别让那几个南越使臣得到消息。另外,我们还可以利用粮草再设一计。” 轩辕曜剑眉一挑:“说来听听。” “我跟曜曜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虽说不能完全做到心有灵犀,但彼此间的默契总该有点吧。”谢锦叹了口气,“曜曜就不能试着猜一下我的打算?” 轩辕曜嗤笑:“本将军根本不用猜。” “嗯?” 轩辕曜唇角扬起,朝他勾了勾手指。 谢锦听话地凑近了一些,轩辕曜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谢锦听着他有条不紊地说出计划,计划竟当真是跟自己不谋而合,俊美的脸上浮现愉悦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曜曜真厉害。”谢锦真心夸赞,“为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809章 狼行千里 十月下旬已是入了深秋,天气越来越冷。 这一批粮草送达城门外,轩辕曜和谢锦一起带人出城迎接,亲眼看到长长的队伍,一车车粮食抵达城门外,将领们心情才真正松了下来。 虽然城中粮食还有库存,可粮草运送不易,除了筹粮需要耗费大量时日之外,车马运送更是风险重重,万一真的在路上出了事,下一批粮草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送过来,这代表城中存量消耗完之后,他们就会进入缺粮困境。 如今亲眼看到粮食完好无损地送过来,将领们才算安了心。 “除了粮食之外,女皇陛下还特意吩咐给将士们送来了御寒的衣物。” 谢锦趁机吹一波皇恩浩荡,让将士们知道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时刻牵挂着军队,“眼下已进入深秋,离寒冬到来的季节也不远了,陛下心知将士们辛苦,必定会保证粮草充足,绝不让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同时挨饿受冻。” 诸位将领转身,朝着东陵皇宫的方向恭敬行了军礼。 轩辕曜一直以来就知道,他家主上虽然看着冷峻无情,可小到男女之情,大到家国天下,没有哪个男子能及得上他考虑周到。 即便他最在乎的并不是江山社稷,不是天下大业,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依然时时刻刻把责任装在心里,让自己做一个圣明无双的摄政王,让军队强大,百姓安稳,河清海晏…… 而百年之后,史书上记载的这些功勋将属于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两人共同所有。 这一任女皇之后,东陵皇朝将进入鼎盛时期,再有摄政王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登基,又可延续数十年繁盛不衰。 轩辕曜看着城外长长的运粮队伍,胸腔里缓缓升起一股浩瀚之气。 “将军在想什么?” 轩辕曜回过神,才发现几个将领都在看着他,他轻咳一声,“把粮食全部卸下来放进粮仓,草料送至马场,御寒衣物由各位千户负责领取,按照人头发放至各营。” “是!”诸位将领声音洪亮,精神气十足。 余樊高声说道:“诸位运送粮草的将士们也辛苦了,请将军安排一些人好好招待他们!” 轩辕曜扬眉一瞪:“用你说?” 其他诸位将领一哄而笑,各自领命干活去了。 谢锦跟着轩辕曜一同转身入城,往城主府方向走去:“曜曜麾下的将士跟你这个主将一样可爱。” “那是你没看见他们杀人时的样子。”轩辕曜冷哼,语气里却颇有几分骄傲,“手起刀落,敌将人头落地,那样的英姿飒爽,绝不是可爱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谢锦点头赞同:“曜曜亲自训练出来的兵,自然是最厉害的。” 轩辕曜原本的确有些得意,然而听到谢锦这句话,又莫名的有些心虚:“训练计划都是主上给我制定好的,黑曜军能有如今这般强悍的实力,主上要占一半功劳。” 谢锦继续附和:“主上英明,曜曜也厉害。” 轩辕曜转头瞥他一眼:“你嘴巴抹了蜜?” 谢锦笑了笑:“看见曜曜我就高兴,人要是心情好了,说话自然好听。” 轩辕曜闻此言,居然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人在心情好的时候的确说话会比平时动听一些,但也不完全绝对吧? 而且他那是好听吗? 他那根本就是阿谀奉承,俗称拍马屁。 粮草筹备妥当,御寒的衣物开始分发下去,接下来两三天就是休息,养精蓄锐,以及精心照料马匹。 轩辕曜麾下诸位将领都知道自家将军和谢锦的关系,也知道两人数月未见,肯定需要安静的空间培养感情,所以接下来两天之内除了重要大事之外,诸人都极为自觉地回避,避免打扰他们二人相处。 白天坐在一起商议作战计划,找出作战中可能会存在的破绽,敌军极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反应以及应付之道,一次又一次确认,务必力求计划的完美,当然这期间不乏谢大人时不时地对小豹子动动手,动动嘴,亲亲脸,咬咬耳朵。 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更完全没有节制。 轩辕曜总觉得谢锦就是一头不知餍足的狼,都说狼行千里吃肉,他这头狼千里迢迢送来粮草,显然就是为了吃肉。 不过他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南越使臣被暂时困住,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达,丰盛的没有,保证他们饿不死就成。 身负重任而来的明紫大人坐在房内,外面重重看守,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低低的叹气声不知从何处飘了进来,缓缓钻入耳膜:“那么一大批粮草说没就没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嘘,你声音小点,粮草一事是你可以议论的?人家上战场打仗的将领都没带怕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将领是人,我不是人?是人都怕死,若是缺粮两个月,就算不被敌人杀死也该被饿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声音渐行渐远,语调似是胸有成竹,“现在库存的粮食还够坚持几天,大将军其实有了解决粮草的办法。” 另一人精神一震:“什么办法?” 说话的声音停了片刻,随即压低的声音细若蚊鸣:“南越不是有粮仓吗?大将军好像是打算派人过去,把他们的粮食抢过来。” 明紫听着,眉心微皱。 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小,若是不会武功都不一定能听见,他沉默地坐在桌前,遮住脸颊的半边面具泛着冷光,让他此时的表情无端多了几分阴沉色泽。 明紫握着茶盏,心里思索着这到底是对方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是他们当真决定去抢粮食。 万一是真的…… 明紫起身,拉开房门看向两旁守卫:“我想见你家将军。” 两名守卫面无表情:“将军吩咐过,今日谁也不见。” 明紫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将军此时不在府中。”守卫说道,“你想见也见不着。” 明紫脸色微变,双手攥紧,正要动用武力强行闯出去,眼前却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 对方缓缓走来,表情沉冷如冰,漆黑瞳眸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那双眼像是在看明紫,又像是谁也没看,冷得煞人。 却无端让明紫浑身一凛,再也没敢轻举妄动。 第810章 通心蛊 黑衣人是冥魅。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朝门前这么一站,周身气息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就让对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一样,刹那间僵住了所有的动作。 明紫看着他,面无表情。 冥魅站在阶前,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明紫,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却让人如坠冰窖。 对视不过须臾,明紫就缓缓抬手关上了房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关门的动作有多僵硬。 那个人一点点被隔绝在门外,他浑身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脊背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东陵军队中还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他是谁? 跟着谁一起来的? 轩辕曜? 不,之前他跟轩辕曜一起谈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是护送粮草的人? 也不对…… 如果他是护送粮草之人,那么以他的身手,几乎根本不可能让粮草被劫走。 所以他到底是谁? 明紫沉思,门外多了如此深不可测的一个高手,他想以正常的方式离开,谈何容易? 转身回到桌前坐下,他沉默地思索着办法,他应该先确定轩辕曜准备动南越粮草的决定是真是假,万一这只是对方的计策……可眼下分明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他去弄清楚真相。 明紫唇角微抿,眼底划过一抹幽深色泽,他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拿过茶盘中一个空的茶盏放在面前,接着拔出瓶塞,把瓷瓶里的粉末倒出一些在茶盏里。 转身看了眼房门方向,明紫很快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自己指尖上一划。 滴答滴答,鲜红血液落在茶盏中。 那粉末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跟血液融合在一起时,不但可以去掉血液中的腥味,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香。 明紫渗血的指尖对着茶盏,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 直到滴入茶盏中的血液分量几乎完全覆盖药粉时,突然从指尖爬出一个晶莹透明的虫子—— 若不是它自己顺着血液一点点蠕动着爬出来,乍看之下定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件。 可这个小东西却是有生命的,个头不大,跟正常米粒差不多大小。 可它生得却实在漂亮,像个稀罕物,从指尖爬出以后,明紫的手指上的伤口像是自动愈合了一样,血液不再渗出,而这个晶莹剔透的小家伙则直接钻进了茶盏中,凶残地吸食着美味,待它把盏中血液连同药粉全部一扫而空之后,它的体积也跟着胀大,有苍蝇那么大只,而且可以看见一双小小的翅膀。 明紫伸出手指,小家伙飞到了他的手上。 他起身走到后窗前,微微掀开窗子露出一点缝隙,那虫子便从他指尖飞了出去,顺着缝隙转瞬入了草丛,再也遍寻不见。 做完了这一切,明紫转身回到内室,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像是要入睡一样。 “明紫擅驱蛊。”冥魅走进书房,看着等在书房里的两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方才驱使的是通心蛊,饲养难,成本高,上百只幼虫最终只能成活一只,但极通灵性。” “通心蛊?”轩辕曜自舆图中抬起头,眉头拧起,“那是什么东西?” 冥魅解释:“一种用自身血液精心饲养的蛊虫,可以聆听主人的声音,在主人脱不开身之际,替主人把情报送出去,但每驱使一次都会损害自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饲养之人不会轻易使用。” 轩辕曜还是不懂,不过他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笨,而是这些邪门之物本就不是正常人玩得起的,听着实在诡异得很。 “它那么小一只,如何把情报送出去?” 冥魅道:“离开主人的身体之后,它会寻找自己熟悉的寄体,也就是它的主人要它送情报的那个人,然后进入对方的身体,成功之后,它的主人会感应到它的气息,继而把自己的处境以及想要告诉对方的信息全部说出来,通心蛊所在的寄体能完整地听到他的话,并作出相应的对策。” 轩辕曜皱眉:“这么邪乎?”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谢锦道,“邪门之术一直就存在着,只是看似离我们很遥远,我们不曾接触过罢了。” 说着,他淡道:“继续说。” “离开主人的身体之后,它需要尽快找到寄体并吸食对方的血液以维持体力,所以不能在外界逗留太长时间。”冥魅道,“明紫决定使用通心蛊送信,代表他已经相信了将军的计策,否则不会冒险损伤自己的身体来送信。” 谢锦嗯了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今晚直接照计划行事,你继续去盯着他,不许他离开,也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 “是。” 冥魅应下,很快转身离开。 轩辕曜沉默着,连舆图都没心思看了,他琢磨着冥魅说的那个通心蛊,总觉得玄乎。 “谢锦,冥魅是什么人?”他转头看向谢锦,眉心微拧,“他怎么会如此清楚这些歪门邪道?” “冥魅和冥魇都是特别训练过的影卫,比一般影卫懂的东西更多,五花八门,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谢锦道,“就连我的武功都是跟着冥魇学的。” 啊? 轩辕曜诧异:“你的武功是冥魇教的?” 谢锦缓缓点头。 轩辕曜拧眉猜测:“冥魅和冥魇是你父亲培养出来的影卫?” “一国首辅养两个影卫其实不算什么,但大多只是武功上厉害,养两个无所不能的影卫,几乎不可能做得到,毕竟我父亲虽然权力大,却并没打算造反,没必要让自己拥有太大的势力。” 谢锦淡淡一笑:“我以前也一度以为是我父亲安排给我的,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奉了主上之命来授我武功。” 轩辕曜诧异,随即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所以主上其实比你自己还清楚,你的武功修为究竟有多高?” 第811章 不太公平 谢锦点头:“大概吧。”轩辕曜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语,显然是等着他继续说。 “不过我跟影卫不同,影卫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身手自然出神入化,杀人从来都是一招毙命,我这个权臣之子又不可能照着影卫的标准训练,所以武功上比起他们稍逊一些。” 稍逊一些? 轩辕曜皱眉:“之前我跟你一起去挑战主上那次,你没使出全力?” “当然不是。”谢锦认真地摇头,“切磋武功上我的确使出了全力,但影卫所授的杀招跟寻常武功不同,出手就是要见血的,你觉得我敢在主上面前直接使杀招?” 虽然就算出了杀招也不可能奈何得了主上,但不能做的事情那是想都不能想,无关能不能得手。 轩辕曜了然。 的确不能,切磋也就是切磋,真要敢对主子动杀招,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别说当场杀了他都不为过,就算以谋逆弑主的罪名诛九族都没人敢说什么。 谢锦道:“曜曜在想什么?” “突然想到了之前你被主上教训的那一次。”他语气微妙,“真是挨得不冤,就算换做是我,也得狠狠揍你一顿。” 身怀这么厉害的武功,居然被人在家门口暗算,并直接导致御书房外当值的侍卫死了五个人。 虽然当时轩辕曜心疼得不行,但如今想来,藤条的惩罚根本都是轻的。 谢锦挑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曜曜何必再提?” 轩辕曜抬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当年你有没有过抗拒的时候?” “自然是有过。”谢锦回想着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忍不住轻笑,“当年得知这两个人不是父亲安排给我的,他们的主子另有其人时,小爷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当青春年少,桀骜不驯,自然不愿意接受他人的命运安排,更不可能在身边放两个如此危险的人物。” 顿了顿,“他们授我武功不假,可同时不也是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吗?以小爷那时的脾气,怎么可能容忍?” “倒也是,可惜你打不过他们。”轩辕曜想起曾经关于谢家九爷的传言,忍不住戏谑道,“否则大概会直接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成鼓面,是不是?” 谢锦作势思索:“也许真的会。” 轩辕曜嗤笑:“那后来呢?” “后来?”谢锦惆怅地叹了口气,“既然打不过他们,那自然是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轩辕曜默了片刻:“我们俩当年的情况似乎正好相反。” 他是被主上撵都撵不走的那个,不知挨了多少皮肉痛才学得一身本事,而谢锦却是主上直接安排了两个人给他做武学教习。 想了想,他颇有怨念地说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公平?” 谢锦笑了笑:“再然后我就见到了主上——以一种不太愉快的方式。” 轩辕曜缓缓点头:“想来也不会太愉快。” 一个正值青春年少,骄傲肆意的权臣之子被莫名其妙安排了命运,他肯定不可能那么自然地接受,不过主上也定然是有办法让他接受的。 “当年的事情在当时看来其实是挺憋屈的,不过如今想来,似乎也挺有趣。” 谢锦挑唇,“尤其现在有了你,就更庆幸当年被主上选中,更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顽抗到底。” 顽抗的后果不仅仅是今日跟轩辕曜无缘,或许连谢家的命运如何都无法保证。 “有些事情,好像就是冥冥之中注定该发生的,虽然谁都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然而若是往回看,很多事情其实早已经注定。” 轩辕曜难得莫测高深一回,“若放在当初,谁又能料到我堂堂一个东陵皇族世子,居然那么轻易就栽在了他国摄政王的手里?” “曜曜说得没错。”谢锦点头,“不过比起命中注定,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主上大人手腕通天,老谋深算,早早就把能用的棋子都安排得妥妥的,任谁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轩辕曜沉默片刻:“你是棋子?” “从大局上来看,的确就是一颗棋子。”谢锦道,“这天下便是主上下的一盘棋,我们都是棋子,不过棋子也有王棋和废棋之分,我们属于王棋。” 轩辕曜摇头:“你是棋子,我可不是。” 谢锦拧眉:“曜曜。” “你觉得有自己落上棋盘,撵都撵不走的棋子吗?” 谢锦笑道:“你要是不出现,主上也许早就把你安排得妥妥的呢?” 轩辕曜闻言,似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眉头拧了又拧:“回去找机会我得问问主上,看他当年有没有安排我。” “曜曜。”谢锦叹气,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很快言归正传,“先办正事吧,以后有机会再继续讨论当年之事。” 轩辕曜嗯了一声,站起身道:“准备干活。” 谢锦跟他一道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以为明紫情急之下会想出一个脱身之法,马上带着使臣离开朔山,赶回去通风报信,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让自己置身险境,驱使一只虫子去送消息。” “南越皇帝对女皇陛下好像有种莫名的执着。”轩辕曜皱眉,“如果不是为了那句预言,又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执不执着以后可以弄清楚,但他眼下选择留在这里,肯定还是没死心想说服你谋反呢。” 谢锦伸手拽了拽他的头发,“曜曜当真没想到自己做皇帝?” 轩辕曜脚步瞬间停住,偏头看他:“阿锦。” 谢锦看着他。 “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轩辕曜皱眉,语气格外严肃,“就算是玩笑,开着开着就会有人当了真,万一被旁人听了去,你想过后果没有?” 谢锦沉默。 “何况这件事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他语气强硬了一些,“擅议皇储都是死罪,你居然直接问我要不要……以后不许再拿这个话题说笑。” 谢锦抿了抿唇,乖巧点头:“嗯。” 轩辕曜捏了捏他的脸,语气缓和了一些:“虽然主上不会跟你较真,但我们自己不能没了分寸,有些事死都不能做,有些话也是死都不能说,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谢锦听他像是哄孩子似的语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认错的表情:“我知道了,以后保证不会再犯。” 轩辕曜摸了摸他的头:“行了,干活吧。” 第812章 声东击西 轩辕曜抵达校场时,明紫还在房间里躺着,一整天没再开门。 送出通心蛊之后,他就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连小兵送来饭食他都没起来用。 傍晚时分,轩辕曜在军营大帐中召集军中诸位将领,跟他们详细说了进攻计划之后,淡淡道:“曲阳城表面上有十万兵马,但实际战斗力却并没有那么多,残军败将士气尚未恢复,十万数字也不足为惧。” 舆图上的粮仓位置被清晰标红勾画出来,于灯火下看得清晰明白,轩辕曜指着粮仓旁边的地形:“戈云辉是个刚愎自用的将军,南越使臣明紫给他递了假消息,今晚他会把至少一半的兵马调过去粮仓附近埋伏,重兵埋伏的布置应该在这里……安逸。” “末将在!” “你带两千铁骑抄小路逼近曲阳粮仓,不要制造出太大的动静,要「悄无声息」地弄出一点声响来,务必让对方认为你就是冲着粮草去的,但记着别跟他们正面冲突,尽可能地延长时间。” 顿了顿,轩辕曜抬眸:“你们今晚的兵器是弓箭,明白我的意思?” “末将明白!”用弓箭的意思就是只准远远地射,打一场换个地方,不能让两千人进入敌方埋伏圈。 若对方耐不住性子开始来硬的,他们就骑马跑,黑曜军个个骑术精湛,四个蹄子总快过他们两条腿。 “去吧。” “是!” 安逸抱拳领下军令,转身离开的脚步气势十足,铿锵有力。 从粮仓下手,却并非真的为了粮草而去——这叫声东击西。 “余樊,杨霆!” “末将在!” “今晚戌时三刻,曲阳城城门大开,你们二人带着麾下铁骑进城,所有守城将士全部格杀,一个活口不留。” “末将领命!” 余樊应下之后,才迟疑地开口:“不需要带梯子强攻破城吗?” “有人给你们开门,你只管带人冲进去,带什么梯子?” 轩辕曜冷眉一竖,“本将军领兵打仗,取的是对方性命,不是让你们去送死!” 余樊精神一振,“是!” 其他人趁势喊了一声:“将军威武!” 轩辕曜喝道:“还不快去?” “末将告退!” “一群小崽子!”轩辕曜冷哼,“搬梯子?真以为自己久经训练就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搬梯子也挡不住城楼上箭矢如雨,本将军得牺牲多少崽子?” 其余将领闻言都忍不住笑,心头却止不住的动容。 上战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他们选择从军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死沙场的准备,但若有选择,谁又愿意去死? 能跟着运筹帷幄擅长打仗还时时刻刻把将士性命挂在心头的主将,是他们的幸运。 “云璋,你带五千金甲军从西路走,绕至西门,强攻而入。”轩辕曜一一吩咐下去,“记得多带些绳索和弓箭。” “是!” “金峻,你带一万人从东门入!” “末将领命!” 利落的军令有条不紊地传下去,诸位将领毫不迟疑地接令而去,气势沉沉,注定了曲阳城今晚将有一场让人刻骨铭心的大战。 曲阳城若破,预示着南越边关彻底失守,散沙一般的兵力将再也抵挡不住铁骑征伐。 待军中将领都领命而去,轩辕曜才转头看向谢锦:“该我们出发了。” 谢锦挑唇一笑:“能跟曜曜一起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果然不出轩辕曜所料,曲阳粮仓外重兵把守,曲阳城指挥使戈云辉几乎把城中一半兵力都调到了粮仓附近,然而到了半夜,城门外却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这个声音顿时让城中大乱! 指挥使尚未来得及发号施令,十八道人影悄无声息上了城楼,城墙边防守的弓箭手就已经被一一抹了脖子,几道人影从楼梯下去,在没有任何军令到来之前,合力开启了城门——里应外合。 随着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铁骑如潮水般一拥而入,像是一记记闷雷砸下,砸得城中军队一阵晕眩。 铁骑所过之处,手执长矛刀剑的士兵几乎毫无反手之力,黑曜军仿佛前来索命的夜间死神,身姿矫健,表情冷煞,长枪横扫,锐不可当,城楼上厮杀嚎叫,不断地有尸体从高高的城楼上摔落,刀剑入体的声音让人胆寒。 大军长驱直入,所过之处尸横遍地,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血色浓重,杀气充斥在城中每一个角落。 轩辕曜端坐在马背上,冷冷下令:“反抗的全杀,束手就擒的可饶其性命!” 用轩辕曜的话来说,十万兵马就算手起刀落也要杀到手软,然而事实却也是铁骑战斗力强,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都杀光,城门开启,若有人逃走,他们不会追击,城中大半精锐主力被消灭之后,这座城池的防守其实已经沦陷。 第813章 没有活路 谢锦抵达朔山之后最多两日,轩辕曜就会攻破曲阳。”修长手指指着舆图中红线连着的城池,容毓声音温淡,“南越主要兵力会集中在曲阳,曲阳离朔山仅有数里之距,一旦破城,士气大减,从奉石到栾江,将再无抵挡之力。” 边关一旦失守,六万铁骑势必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捣南越都城。 南曦笑道:“为什么是谢锦抵达之后两日?” “粮草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多日,据捷报传来的时间可以判断,轩辕曜大军攻破朔山城并顺利驻扎,应该是在九月二十左右,进城之后除了大军整顿,还得安抚城中百姓。” 容毓淡淡一笑,“等一切安顿妥当才可以休息,大军长途跋涉人马皆疲,既然已经攻下一座城池,自然需要让人和马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南曦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谢锦护送粮草和衣物抵达朔山时,将士们已经休息了数日,体力恢复了不少,军中将士得知陛下时刻牵挂着前线将士,自然心存感激并提振士气,这个时候攻城是最佳时段。” “有道理。”南曦点头,“轩辕曜攻下朔山城用的是擒贼擒王,曲阳城应该用什么计?” 容毓淡笑:“他身边一直跟着十八卫,这十八人身手很好,轩辕曜应该会让他们想办法提前潜入曲阳城,来个里应外合。” 只要有人替他打开城门,铁骑飞进曲阳城,城里的南越士兵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最多不过两日,轩辕曜便可占据曲阳。 南曦挑眉:“你对轩辕曜的战术如此了解?” 容毓道:“大致能猜出他的作战方式。” 南曦感叹:“幸亏南越主将不是你。” 容毓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轩辕曜带去的六万铁骑足以碾压南越任何一支兵马,这也是他能快速破城的原因之一,不管主将是谁,无非早破城和晚破城的区别而已。” 南曦了然。 铁骑强悍,无坚不摧。 这也是容毓花费巨额银两,烧钱给轩辕曜练兵的原因。 除了在战场上攻城略地时更强悍,也是为了减少将士伤亡。 这样一来,就算是如何厉害的主将,在这样一支铁骑面前都得忌惮三分。 何况南越兵马主力其实并不在曲阳。 “淮南那边现在情况应该还算平静。”南曦目光微转,“南越大半兵力集中在跟淮南的抗衡上,万一淮南也起了战争,南越才真的是腹背受敌……咦?” 容毓听她语气有异,不由偏头看她:“怎么了?” “容毓。”南曦目光落在舆图上,忽然眉梢一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才发现一个事情。” “嗯?” “轩辕曜说不打下南越七座城池不回来见你,可从朔山出发的话,打下的第七座城便是南越都城,轩辕曜这是要直接把南越灭国?” 南曦笑意温和,“这家伙当初说的七城,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如此?” “主将攻城略地,没有随口一说。”容毓道,“舆图上的城池、地形、防守早已经印在了心里,一丝一毫都容不得错。” 南曦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么说来,南越此番没什么活路了。” 容毓伸手把她揽入怀里,声音淡淡:“敢打你主意的人,原本就不该有活路。” 第814章 孬种 轩辕曜这个将军是容毓一手培养出来,对于他的战术自然了解。 也正如容毓所料,一旦曲阳城门被打开,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南越守城军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主力军一个个倒在铁骑之下,城中散兵溃散疯逃,就连主将戈云辉在发现上了当之后都隐蔽了起来,这一点让轩辕曜着实不喜。 自己麾下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他这个主将居然躲了起来? 一队铁骑飞奔而来,为首的云璋高声禀道:“将军,西门已破!敌军已经全部诛杀!” 轩辕曜点头:“干得好!” 又一队铁骑飞奔而来,金峻禀道:“将军,东门已破!” 轩辕曜赞道:“好样的!” 策马而过,城中到处尸横遍野,血味浓烈。 “将军,北门粮仓外的南越军正在放火烧粮仓,请将军示下!” 火烧粮仓? 轩辕曜一怒:“云璋,金峻!” “在!” “即刻带着人去抢救粮草,还在顽抗的南越军格杀勿论!” “是!” 轩辕曜下令:“十八卫,把曲阳城翻过来也要找到戈云辉!” “是!” 谢锦策马跟在轩辕曜身侧,听他一道道发号施令,眉梢轻挑:“南越溃败,连粮草都不想留给我们,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曜曜威武,这座城池是保不住了。” “城池保不住?”轩辕曜冷哼,“本将军让他们连国家都保不住,有本事把皇帝的国库也烧了。” 大军在城中寻找残余南越军,所有投降的士兵皆被带着关押了起来,曲阳城中百姓受惊于战争的残酷,对国破家亡的恐惧,让他们闭门不出,连面都不敢露。 “戈云辉会不会躲在百姓家中?” “不会。”轩辕曜摇头,伸手一指东南方向,“曲阳城百姓大多住在南城,军事重地驻扎的皆是将士,寻常百姓不会往这边来,最近惧于打仗更不可能主动出现在此处。” 轩辕曜接着说道:“粮仓在城北,戈云辉得到消息安排大军保护粮仓,他所在的位置也在北面,可我们从城门攻入之后,他却忽然消——” “世子爷!”十八卫首领忽然来报,“戈云辉遁逃出了城,现正往奉石方向而去!” 轩辕曜着实一呆:“逃了?” “是。” 轩辕曜转头看着谢锦:“戈云辉扔下他的将士,自个儿逃了。” “嗯。”谢锦点头,“十八卫的消息应该没错。” 轩辕曜冷冷咬牙:“这个孬种。” “正常。”谢锦道,“戈云辉本来就是靠着跟南越皇后的关系才得以掌兵权,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轩辕曜气得想打人,冷冷命令:“打扫战场!” “是!” 十八卫首领道:“世子爷,不去追击戈云辉?” “不追。”轩辕曜冷笑,“反正都是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接下来就是收拾战后的问题,戈云辉带着手下几个心腹飞奔而逃,轩辕曜懒得去追,只让人把曲阳城城主提了过来,命他带人安抚城中百姓,并告诉他们,东陵大军不会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但是任何人别自己找死。 金甲军在城外升起了一堆堆篝火,为了避免死人太多感染瘟疫,所有尸体拖出去就地焚烧,城内街道上大量的血迹需要清理,轩辕曜一一吩咐麾下将领带人收拾战场。 谢锦道:“曜曜。” 轩辕曜余怒未消:“戈云辉简直该死至极,这种人就应该被诛九族!” 他气的不是没能活捉戈云辉,而是作为一个主将,戈云辉居然在生死时刻丢下将士独自逃命,简直不配做将军。 “的确该被诛九族,不过那是南越皇帝的事情。”谢锦道,“如果戈云辉已经料到了南越的结局,守不住城池,南越都城很快也会失守,到时候皇帝都保不住了,还有谁能诛他九族?” 所以眼下顾着逃命要紧。 “将军。”余樊策马过来,“我们应该带人乘胜追击,直接往南越都城而去。” “不必。”轩辕曜驳回他的建议,“先把曲阳城收拾好,城中粮仓保住了几成?” “抢救及时,只损失了一小半。” “这么说来我们的粮草很充裕。”轩辕曜道,“既然如此,还是按老规矩,扫完战场之后先休息两日,再制定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第815章 穷寇不追 穷寇不追,这句话曾经是容毓说过的,轩辕曜一直记在心里。 即便他笃定戈云辉真的成了穷寇,前方并无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他也不会为了一时在望的胜利而冒一点风险。 城池是一座座打下来的,不能急于求成。将士纵然如何强悍,也到底是血肉之躯,需要休息。 战场上的急功近利往往都是将至少数千将士的性命置于险地——这个事实在两日之后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战后事宜分配有度,有人负责打扫战场,有人负责处置俘虏,有人出去刺探军情,所有事宜安排得有条不紊。 朔山距离曲阳路程较近,而曲阳跟奉石之间却相隔近八十里路,军情打探需要一定的时间,原本轩辕曜是想派自己的十八卫去查明情况,却遭到了谢锦的反对。 “十八卫在曲阳一战中立了大功,不过他们也着实累了,提前埋伏,隐藏身形,偷袭敌军,开了城门又跟将士们一起杀敌,连续三日未曾好好休息,刺探奉石军情一事就交给事就交给冥魇和冥魅去做吧。” 埋伏在敌军之内虽听着容易,却担着极大的风险,神经时刻得绷紧,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能稍有懈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提着心吊着胆。 轩辕曜闻言,缓缓点头:“也好。” 冥魇和冥魅武功修为高深,身手顶尖,夜间行动快如鬼魅,不易被人发现,由他们去打探军情既可节省时间,又能减少风险。 于是轩辕曜吩咐十八卫先去休息,养足精神之后再听吩咐。 冥魇和冥魅脚程快,夜间出行,次日一早就能返回,只是这一次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心头一凛。 “戈云辉逃到了奉石,但奉石如今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死城?”轩辕曜皱眉,“什么意思?” 冥魇禀道:“奉石城内没有守城之军,安静得犹如一座空城。” 轩辕曜一愣,随即眉目微沉:“这并不正常。” “城中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冥魅道,“属下二人没敢靠近。” 没敢靠近代表着两个意思。 一是城中具体情况尚未摸清,二是此城诡异,连冥魅和冥魇都预知到了危险,所以主动远离。 谢锦和轩辕曜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看来穷寇不追是对的。”谢锦淡笑,“没敢靠近也是对的。” 冥魇和冥魅低头不语。 轩辕曜眉心微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们二人也先去休息,今日暂时没什么事需要你们去做。” 两人站着没动。 “去休息吧。”谢锦开口,“饿了就自己找点东西吃。” 冥魇、冥魅这才领命退下。 天已经亮了,轩辕曜和谢锦两人也是彻夜未眠,大战之后要忙的事情很多,没道理将士们都在做事,他们却去睡大觉。 而眼下,轩辕曜更没心思睡了。 修长身躯斜倚在椅子里,青年俊眉微敛,开始思索奉石城内的情况。 谢锦没打扰他,只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阿锦。”轩辕曜抬眸,声音温和:“你先去休息,不用在这里陪我。” “说什么傻话?”谢锦皱眉,“我不好容易借着送粮草的机会能跟你待上几天,你这就赶我走?” “我怕你累着。” “你都不累,我累什么?” 轩辕曜看着他,沉默片刻,倒也没再勉强,而是问道:“你对冥魇、冥魅打探的结果怎么看?” 谢锦耸了耸肩:“我又不是武将,哪里能这么快就判断出战场上的情况?” 轩辕曜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曜曜这是什么眼神?”谢锦挑眉,“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原来也不过如此?” 轩辕曜摇头:“戈云辉早就做好了战败准备,若奉石当真是是一座死城,他大概是想跟东陵大军同归于尽的。” 谢锦微讶:“曜曜为何如此判断?”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临阵脱逃却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且是奇耻大辱,一辈子钉在了耻辱柱上,就算死了也会遗臭万年。” 轩辕曜语气淡淡,“戈云辉连战都没战就丢下了自己麾下将士,独自逃往奉石,偏偏奉石又有异常状况……这其中定有阴谋。” 谢锦点头:“曜曜说得有道理。” 轩辕曜沉眉。 他的判断不是凭空臆测,疑点有三。 第一,戈云辉作为主将,却连面都没露却逃之夭夭,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第二,若南越城破,戈云辉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若南越不灭,皇帝更不会轻饶一个阵前叛逃的主将。 第三,若真的叛逃,戈云辉没理由往一个戒备松散几乎无人防守的空城里躲,除非他是故意想引诱东陵铁骑追进去。 所以结论是必须有阴谋。 轩辕曜想了片刻,没想出个结果来,却不妨碍他吩咐手下人严加戒备:“余樊,吩咐下去,城楼上加强防守,没有本将军的命令,城内任何人不许出去,城外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 “非常时期,必须用些非常手段。”轩辕曜道,“城楼上若是看到外面有人靠近,百米之外先射两箭警告阻止,若继续靠近,第三箭直接取他性命。” “是!” 余樊很快领命去安排。 “我怀疑戈云辉会用毒。”轩辕曜眉目沉沉,“而且是一种可以通过空气或者水传播的毒,所以将士们若贸然追击进城,定然会有危险。” 第81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谢锦缓缓点头:“虽然战场上大面积用毒会为人所不齿,但国破家亡时刻,他们大概已顾不得什么脸面名声的问题。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毒从何而来?” 轩辕曜没说话,独自沉思时表情沉着冷静,俊雅眉眼在此时看来也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威压,让人不敢轻易打断他的思路。 谢锦没说话。 他脑子虽够用,但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比轩辕曜在行,他可以跟轩辕曜交流意见,却不会在他思考时打乱他的想法。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疫毒。”轩辕曜开口,声音冰冷不见情绪波动,“这是最歹毒也最可怕的做法,我暂时还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用了这种手段,但就算不是,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谢锦眉梢轻挑,静静盯着轩辕曜看了片刻:“我的想法跟你一样,能让冥魇和冥魅都不敢靠近的地方,一定是真的可怕。” 冥魇和冥魅两人身手高,嗅觉敏锐,能比一般高手更早察觉到危险,之所以不敢进城,并非怕死,而是担心染了什么东西回来之后传给其他人,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所以谢锦绝不会怪罪两人办事不利。 反而庆幸昨晚是派了这两人去查探情况。 “我终于明白曜曜不贪功的原因了。”谢锦叹了口气,“得知戈云辉逃跑时若真的追过去,这会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若城中真有疫毒,那么将士们追进去多少都得死。 可他们又不会立即死去,而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感染疫毒无药可救,那种心理上的折磨以及其他将士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去的过程,才是最残忍的。 轩辕曜抬眸看着外面天色,起身道:“你留在这里,我出去一趟。” 谢锦跟着起身:“曜曜打算去哪儿?” “城楼。”轩辕曜道,“我去看一下城楼上换防情况,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顿了顿,“眼下天刚亮,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状况,等到晚上我们再行动。” 谢锦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瞥见一身戎装的轩辕曜,最终却什么也没说,缓缓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这是轩辕曜的战场,谢锦奉命送粮草过来,顺便留在这里陪他几天,但战场上的事情除非必要,谢锦不打算干涉太多。 轩辕曜点头,很快举步离开。 谢锦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那一身银白戎装的青年离开视线,谢锦才转身入了内室,躺在轩辕曜的床上,缓缓闭上眼,脑子里想的却是奉石城内的情况。 战场瞬息万变,危险如影随形,曜曜这个万人之上的将军看似风光,实则担负着所有将士的生死责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就越不能贪功冒进。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自古以来,将军的功绩都是成千上万的性命堆砌而成,稍有疏忽,便是无数个家庭的破碎。 正直善良的小豹子,绝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功绩而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他想要的胜利是建立在最少的牺牲之上,所以他要打的必须是有把握的仗。 曜曜…… 谢锦安静地躺着,心尖上捻着这两个字,就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曾经只觉得权臣两个字听着威风,大将军更是威武荣耀,然而待在主上手下做事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到泰山压顶般的责任,如履薄冰,小心谨慎,顾虑的不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失望,而是来自天下苍生和无辜性命的压力。 素来骄傲恣意的谢家九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些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在成长,变得成熟,不再是眼中容不下任何人的权臣嫡子。 忠诚地跟随着一个心怀天下的主子,他的心胸也越来越宽广,不知不觉开始心系苍生。 爱上一个正直善良的青年,他的心肠也变得柔软,总是牵挂着他所牵挂的,渐渐的成了习惯。 谢锦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并为之感到欢喜。 轩辕曜回来的时候已近正午,谢锦已经睡着了。 可能是源于对轩辕曜的信任,谢锦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他们解决不了的,所以轩辕曜回来的时候,发现谢锦睡得很香。 站在床前看了看,轩辕曜唇角微扬,随即转身去洗漱了一番,换身衣服,饭也没吃,安安静静地在谢锦身侧躺了下来,闭上眼,安静地睡了两个时辰。 谢锦翻了个身,以一种完全霸道的姿势伸手揽着青年的腰,一条腿还环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最近他们经常选择在傍晚行动,因为傍晚临近晚上,起身之后更衣换装稍作准备,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有着黑夜的遮掩,许多行动会变得更方便起来。 “今日城楼上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 “没有。”轩辕曜喝了盏茶,转头看向谢锦,“今晚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奉石。” 谢锦对此没有任何质疑和反对,只道:“我跟你一起去。” 轩辕曜道:“如果我不想让你去,你一定不会同意,是不是?” “曜曜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谢锦淡笑,“我尊重你作为一军主将的责任,绝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你也得尊重我牵挂心爱之人的心情,做到不干涉我的决定。” 轩辕曜面上一臊:“谁是你的心爱之人?” “你啊。”谢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别以为自己是一军之将,就能改变你跟我的关系。” 轩辕曜瞪他:“你可以矜持一点。” 谢锦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十八卫的禀报:“世子爷。” 轩辕曜没再说什么,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谢锦跟随其后。 “世子爷。”十八卫首领开口,“属下请命前去奉石城查探情况。” 轩辕曜道:“奉石不必你们去,我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你们。” “世子爷?” “朔山现在是本将军的领土,你们回去替我守着,不许任何人在本将军的领土上肆意妄为。” 轩辕曜吩咐,“尤其是那个明紫和他的使臣,若他们胆敢乱来,直接格杀。” 十八卫低头领命:“是。” 朔山城刚刚换了主人,轩辕曜留了八千铁骑镇守,并布下严密的阵法,严禁任何人趁其不备抢夺他的胜利果实。 十八卫很快领命离开,轩辕曜和谢锦换上了一身黑衣,正要全副武装出城前往奉石,却忽然得到安逸禀报:“将军,城外有个叫莫陵安的公子求见!” 莫陵安? 轩辕曜诧异,转头看向谢锦。 谢九爷唇角微翘,笑得愉悦:“这家伙来得倒是及时。” 第817章 气数已尽 轩辕曜和谢锦连忙上马,往城楼方向飞奔而去。 莫陵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一路风尘仆仆,发丝看着都不那么整齐干净了。 轩辕曜和谢锦走上城楼,一起望向城门外端坐在马背上的三个男子,果然是莫陵安。 谢锦漫不经心地挑眉,扬声问道:“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此前他被人如此问过,此时他又如此居高临下地问别人,风水轮流转,倒也有趣。 莫陵安抬眸看向高高的城楼,没好气地讽刺:“谢九爷这是思夫心切,千里寻夫来的?” 城楼上众将领顿时憋笑。 轩辕曜一袭戎装,威严问道:“莫陵安,谁让你过来的?” “你家主子让我来的。”莫陵安语气镇定,“我这里有大将军最需要的情报,你们是继续废话,还是先放我进去?” “眼下军情紧急,不能随意放人进城。”谢锦语气悠悠,“万一有贼子潜入,想祸害我东陵将士怎么办?” “不能随意放人进去?”莫陵安挑眉,“你不是人?” 谢锦道:“爷跟你不一样。” “对,不一样。”莫陵安点头,“你是轩辕将军的媳妇儿轩辕谢氏,在下没这个荣幸。” 城楼上众将士轻咳,力持镇定地维持着严肃凛然的站姿。 城外这位公子看起来是他们将军的熟人,说话语气听着就没有戒备和敌意,连调侃都信口拈来……而且身份应该不低。 莫陵安? 余樊和安逸几人稍一寻思,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不是十分熟悉。 不过这也正常。 莫陵安的父亲在朝中官职不是特别高,莫家也不是什么特别显贵的家族,再加上这几位将领跟帝都贵公子们接触不多,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待在军营,莫陵安又常年不在帝都,彼此之间不熟也是正常。 他们甚至怀疑莫陵安究竟是不是帝都人。 不过只要自家将军认识就行,他们熟不熟无所谓。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轩辕曜确认。 莫陵安似乎明白他的顾虑,淡道:“放心,不是从奉石方向而来,不过我带来的消息却是关于奉石的,对你们有用。” 轩辕曜闻言放了心,只要不是从奉石而来就好,若他们从奉石而来,就算是莫陵安,他也不会轻易放他进城。 “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莫陵安和身后两个手下进了城,城门很快在他们身后关了起来,再度进入戒严状态。 轩辕曜和谢锦下了城楼,跟莫陵安一起去了暂时落脚之处。 “我这两天在收集消息。”莫陵安坐在马上,跟谢锦和轩辕曜并列而行,语气淡淡,“时间有限,不能事事详尽,不过人命关天的消息却不能疏漏。” “不用卖关子。”谢锦偏头看他一眼,“我们正打算今晚出城去查明情况,你能及时来到,我跟曜曜都很高兴,省下了我们的时间,莫公子的功劳回去之后我们也会跟主上提上一嘴,到时候该赏的绝对跑不了。” 莫陵安轻嗤:“若我猜的没错,你此番负责运送的是粮草,粮草既然已经送到,谢九爷怎么到现在还不回去?以权谋私?” 谢锦反击:“以权谋私的事情你应该也没少干。” 莫陵安道:“我可没你这般胆量。” “爷只是不想跟你一般计较,否则你常年在外,爷多多少少都能抓着一些把柄,你不可能每天都在忙正事吧?爷随便让人查一查,都能查到你纵情享乐的证据。” 谢锦声音平静,“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聪明人该有的做法,否则损人不利己,你也占不到便宜。” 轩辕曜听着他们说话,一个劲地皱眉:“什么一条船上的人?你当占山为王呢,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底细全揭了?” “曜世子息怒。”莫陵安语气淡定,“谢家九爷永远不改这副不正经模样,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跟你一般见识?”轩辕曜看着他,“不许如此说他。” 莫陵安瞬间静默,嘴角细不可查地一抽:“你们俩果然是一家人。” “废话。”谢锦嗤笑,“女皇陛下亲自赐了婚的,我们不是一家人,难道跟你是一家人?” 两打一,莫陵安完败。 于是闭嘴不言。 三人就这么似假似真地互相调侃拆台,很快就回了主帅府邸,轩辕曜屏退所有亲兵,直接领着谢锦和莫陵安二人进了书房。 “奉石到底是什么情况?”谢锦眉心微皱,再也不是方才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跟曜曜判断戈云辉可能在奉石投毒,打算今晚去摸清状况。” 莫陵安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你们打算穿这一身去?” “不是。”轩辕曜摇头,“我们是要穿厚一点的,蒙面盖脸,回来的时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丢掉——” 莫陵安打断了他的话:“戈云辉在奉石城内用活人感染了瘟疫之毒,这些人都是朔山、曲阳、奉石和金梧各城衙门的死囚,他把这些人提前押进奉石,在这些死囚身上下了可传染的疫毒,只要东陵大军一进去,就势必会被感染,并且这种疫毒暂时无药可解,染者必死。”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轩辕曜和谢锦沉默下来,两人的表情皆沉冷凝肃。 “果然不出所料。”谢锦坐在椅子上,眸心微细,眼底划过冷如寒霜的色泽,“南越战术不行,兵马不堪一击,主将毫无战斗之力,只能用如此下作的办法来对敌?” “倒也不是战术不行,而是战术行的将军被害死了。”莫陵安道,“此前那个苏裳你们应该还记得,他手底下就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虽不如主上那般名扬天下,但在南越却是拿得出手的,若他能出战,曜世子这场仗就算最终能赢,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利。” 莫陵安说着,淡淡一笑:“不过那将军被戈云辉和皇后设计害死了,牵扯进了苏裳的案子里,满门被诛。” 轩辕曜冷笑:“所以南越的灭亡是注定的,气数已尽,无力回天。” 第818章 火攻 莫陵安和谢锦没说话,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气氛无端的有些凝重。 “怎么?”轩辕曜挑眉,“你们俩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谢锦道:“曜曜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轩辕曜敛眸沉默着,视线盯着书案上的舆图,目光定格在奉石两个字上,良久不语。 不管奉石是什么情况,他们都必须打,不破奉石,南越都城就没办法拿下,可摆在眼前的难题是奉石疫毒凶猛,轩辕曜不可能拿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轩辕曜托着下巴,敛眸沉思片刻:“用火攻。” “奉石虽看似一座空城,但城内有一万余众。”莫陵安提醒他,“若用火攻,这一万多人会活活被烧死。” “既然一万余众皆是南越死囚,那么证明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轩辕曜语气冷漠,好像眼下讨论的并不是一万人的生死,“况且这是他们自家主将的决定,跟本将军有什么关系?”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本来就是战争中主将该做的事情,那些死囚原本就犯了死罪,眼下又被染了疫毒,横竖都难逃一死,就算不用火攻也活不了多久。 何况那毒无药可解,只能放火烧,戈云辉把死囚押来奉石,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在死前再做一回感染源? “放火焚城,不明内情的人定会群起而攻,讨伐东陵大军不择手段。”莫陵安蹙眉说道,“不管城里住没住着百姓,只要有人想以此做文章,就会认为这城里至少住着两万百姓,一场大火若把城池焚毁,手无寸铁的百姓会成为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把柄。” 奉石百姓早已被迁走,所以焚城也牵连不到无辜之人,可外人不这么想,想要口诛笔伐让东陵陷入不义的天下之士也不会这么想,他们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和言语,把东陵征伐大军置于炭火之上,让全天下的人都谩骂指责。 轩辕曜并不迟疑:“本将军不在乎骂名。” “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在乎女皇陛下的名声?”莫陵安淡问,“女皇是东陵大祭司选出来的天子,若放火焚城,这一点足以成为天下人问罪女皇最好的借口。” 轩辕曜闻言,不由沉默下来。 因为他清楚莫陵安说的有道理。 换做别的君王,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也许并不在乎放火坑杀百姓的恶名,即便罪名再多一点也无所谓,可东陵女皇陛下却是大祭司代表上天选出来的帝王——这一点,足以掣肘帝王的许多行为。 一切跟良善宽容背道而驰的行为都会被无数倍放大,被严加指责谩骂,若因一城而使东陵天子声名受损,绝不是轩辕曜和谢锦愿意看到的。 轩辕曜眉心微皱,“焚城是必行的计划,否则我们就得止步于曲阳,六万铁骑跨越几千里路程就为了夺南越边关两座城池?” 南越尚未得到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这场战争不可能现在就止步。 “我倒是有个办法。”谢锦平静地开口,“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莫陵安和轩辕曜同时转头看他。 “可以先放消息出去,南越君王无道,惹怒了上苍,天降灾祸,使得奉石、金梧被疫毒侵占,君王昏庸,弃苍生百姓于不顾,这个消息定会引得天下哗然。” 谢锦声音平静,“不过消息不是谁放出去都管用的,得找个让人信服的人去说。” 让人信服的人? 轩辕曜皱眉:“军中哪有让天下信服的人?” “遍寻天下名医,为奉石百姓治病。”莫陵安道,“可以把这个告示广贴出去,让天下尽知,就算是名医,也深知疫毒的严重性,除非不怕死之人,否则根本不可能有名医愿意过来送死。” “这件事让九霄阁去做最合适。”谢锦淡笑,“最好能说明因为疫毒已经死了多少人,城中还剩多少人,每天死多少人……有个大致的数字,所造成的恐慌和起到的作用会更大。” 轩辕曜听着两人计划,蓦地说了一句:“我们这算不算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两人一默,随即谢锦笑道:“曜曜,我们是三个诸葛亮。” 莫陵安难得附和谢锦的话:“虽然在下名不见经传,却也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臭皮匠。” “我觉得其实不必那么麻烦。”轩辕曜道,“广贴告示遍寻名医不必要,直接从城内放火,然后昭告天下,就说戈云辉战败逃往奉石,被东陵铁骑包围之后怒而焚城,意图拖着所有人一起陪葬,战败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莫陵安不置可否:“焚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如何在不染疫毒的前提下顺利放火,是我们当前最应该思考的。” 奉石由南至北共有二十八里,放火还需要准备许多桐油…… 桐油倒是不缺,曲阳城兵营里眼下就有现成的,只是如何进城把桐油倒上,把火点上,才是当前应该思索的事情。 “戈云辉现在真的在奉石城内?”轩辕曜抬眸看向莫陵安,“奉石有没有什么可以逃生的机关密道?” 如果他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得到了将军之位,没道理这么快就死在战场上,而且戈云辉看起来就是个怕死之人。 莫陵安道:“领兵抵达曲阳之前,他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战败之后除了他自己死,还得拖上一家老小,如今奉石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若是能让东陵大军葬身在这里,就算他死了,戈家一家老小至少还能保住。” 顿了顿,“而且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对他下了严令,戈云辉死了不要紧,死之前能不能立功才是关键。” 轩辕曜皱眉:“南越这都是什么人?” 第819章 当机立断 君不君,臣不臣。 将军怕死,皇后乱政。 南越不灭亡都没天理。 “南越的确跟其他国家不一样。”莫陵安淡笑,“自打苏裳被杀之后,朝堂上下各党各派争斗越发厉害,皇帝以为帝位已稳,实则根本是岌岌可危。” 轩辕曜整个人靠在椅子里,眉眼微垂,想象着此时若主上在这里,面对奉石这个情况,他会如何抉择。 他会不会顾忌天下人的攻击谩骂? 答案是不会。 主上那个人何尝在乎过旁人的看法?谁敢不服,直接打到他服为止。 轩辕曜心下微定,抬眸看着两人:“焚城一举势在必行,并且不容耽搁,今晚就开始行动。” 此言一出,莫陵安和谢锦不约而同地挑眉看他。 轩辕曜起身,语气冷峻:“来人!” 门外亲兵推门而入,单膝跪下:“将军!” “传余樊、安逸、金峻、杨霆!” “是。” 亲兵转身离去。 轩辕曜举步走了出去,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色,眉眼沉沉,负手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莫陵安和谢锦也跟了出来,站在门外,静静看着轩辕曜的背影。 谢锦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开口:“放火一事由将士们去做,我带冥魇、冥魅二人负责浇油。” 莫陵安道:“算上我一个。” 轩辕曜没说话。 不大一会儿,庭院外面响起马蹄声,随即四人翻身下马,匆匆入内:“将军!” “金峻,你带人去准备桐油和箭矢,越多越好。”轩辕曜吩咐,“杨霆,你去点三千黑曜军,亥时三刻于城门外集合!” “是。” “安逸,余樊。”轩辕曜目光落在两人面上,“今晚黑曜军夜袭奉石,你们二人负责曲阳城的戒备,明日一早天不亮,任何人不许放进城门。” “是!” “若三日之内我们没回来,安逸,由你负责统帅黑曜军,余樊负责金甲军——”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余樊皱眉,“三日之内没回?将军这是要去做什么?” 安逸和其他三位将领也齐刷刷看着轩辕曜,个个一脸凝重之色。 “废话那么多。”轩辕曜脸色一沉,“本将军只是告诉你们,若有万一该怎么办,不是本将军要去送死。” “身为阵前主帅,将军万不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余樊单膝跪下,“末将不同意!” “余偏将说的对。”安逸沉声说道,“将军是黑曜军和金甲军的主心骨,战场上指挥作战,运筹帷幄,都需要将军,将军怎可以身涉险,将自己肩负的责任弃之不顾?末将也不同意!” 话落,金峻和杨霆齐齐道:“请将军三思!” 轩辕曜面色一沉:“都给我闭嘴!” “几位将军说得对。身为主将,曜世子的确不该以身涉险。” 莫陵安淡淡开口,“所以今晚上的行动由我跟谢锦带着冥魇、冥魅去完成即可,曜世子还是应该留在军中指挥作战。” 轩辕曜转头看他:“莫陵安,你负责的是情报——” “我也觉得莫公子说得对。”谢锦不疾不徐地打断了轩辕曜的话,目光落在小豹子的脸上,对上他那双坚持的眸子,“我们四人足以完成任务,保证不给将军拖后腿。” 轩辕曜表情沉肃:“谢锦,战场之上你要么服从军令,要么打道回府。” “若违抗军令,将会被军法处置。”谢锦语气平静,“我愿意接受。” 轩辕曜抿唇看他。 “曜曜。”谢锦走到他跟前,声音放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担当,但主将的担当是任何时候都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同样是对万千将士的性命不负责。 今晚的行动我跟陵安足以完成,不需要你去,我保证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若做不到,甘受军法处置。” 说着,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御书房还泡着藤条呢,你以为我敢乱来?” 轩辕曜皱眉:“真泡到现在藤条早烂了,还能用么?” “宫廷里别的没有,打人的东西多得是。”谢锦撇嘴,“内廷惩治人的方式太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你的意思把你送去内廷?” 谢锦低笑:“若曜曜忍心,我是没意见的。” 莫陵安抬头望天,真想把这两个腻腻歪歪的家伙踹到天边去。 轩辕曜语气冷漠:“就算我忍心,只怕也没这个权力。” 堂堂谢家嫡子,谁敢把他送去内廷被惩治? 谢锦轻咳一声,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还有曜曜的家法么?” 轩辕曜瞪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都不好意思亲你。”谢锦声音低得几乎让人无法听清,“曜曜,攻城要紧,别再墨迹了。” 轩辕曜剑眉一皱,冷冷道:“开始行动!” “得令!” 谢锦和莫陵安率先离开,带着冥魇、冥魅二人,疾如风,快如电,很快就飞掠而出。 轩辕曜视线远远跟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四人身影,才沉声道:“整军待命,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 亥时的城门外,数队铁骑缓步而出,火把照亮眼前森森军阵,火光映在他们刚毅冷硬的脸上,个个肃穆卓绝,气势铮铮,高头大马载着铁骨硬汉,甲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今晚必须一举毁掉奉石。 轩辕曜开口:“出发!” 马蹄声沉闷如雷,踏破宁静的夜,黑夜像是一只吞噬一切的猛兽,铁骑汹涌。 第820章 死士 入夜的奉石城内更是安静得犹如一片死寂。 谢锦和莫陵安皆是一身黑衣,跟冥魅、冥魇一样的装扮,蒙着黑色面巾,连手上和脚上都包裹着黑布,身形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高高的城墙上,把一桶桶的桐油倒入奉石城内的各个角落。 他们甚至还有闲工夫在浇油的同时,关注着城内的情况——当然,就算如何查探,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些染了疫毒的死囚被关在何处?” 谢锦压低声音开口,双目如电,搜索着城内可能的关押之处,“万余众应该并未关在一处,然而既然是死囚,分散开来肯定也不行,戈云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控制这些人。” 莫陵安道:“应该是分散开来各自关押的,而且戈云辉若稍微有点脑子,这会儿应该并未全部睡着,而是安排了人注意城中动向,以及关注着城外的情况。” 不过关押也得有方法,必须确保这些死囚不会乱跑,不会出去通风报信—— 虽然南越死囚似乎没理由给东陵将士报信,然而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也不敢确定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万一急于求医,或者为了报复朝廷,死囚们做出叛国之事也并非不可能。 “此地不宜久留。”莫陵安把手里空的油桶扔下,冷静说道,“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城中忽然响起钟鼓声。 咚!咚!咚! 莫陵安和谢锦同时眉心一皱,随即看到一个黑衣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划过视线,很快往南急掠而去。 “死士。”冥魇开口,“奉石城中居然还有死士。”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大军夜袭,这会儿正去通风报信。”冥魅想了想,转头看向谢锦,“属下去杀了他。” 话落,未等谢锦说话,身子闪电般急掠而去。 谢锦正要阻止,冥魅却已经消失了踪影。 “简直乱来。”谢锦眉目冷了下来,“死士出现在城中也是死路一条,需要他去动手?” 冥魇站在一旁,低眉道:“暂时还不确定城中藏有多少死士,可这些死士一来能提前察觉到大军夜袭,让他们有所防范,二来死士已是奔着死路去的,他们若是把疫毒带出城去,混进大军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谢锦转头看他:“暂时还不确定城中有多少死士?” 冥魇点头:“属下请命去查。” 谢锦沉默。 冥魇和冥魅昨晚就来查过,不过两人昨晚并没敢靠近,而是早早就回了曲阳城,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感染疫毒,把疫毒带进曲阳城。 但今晚情况不一样。 冥魅和冥魇一旦进城,不管会不会染上疫毒,为了以防万一,今晚都不会再回曲阳,所以不担心传给其他人。 谢锦显然明白他们的打算,平静地道:“陵安,你留在外面接应,我跟冥魇一起去。” “说什么废话。”莫陵安转头四看,“既然已经来了,性命就没有贵贱之分,一起去。” 话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谢锦道:“行动。” 冥魇领命:“是。” 四个人分开往四个方向而去,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奉石城内没有灯火,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全身覆盖,完美地融入了黑夜之中,全凭着练武之人的嗅觉在城中灵活穿梭。 忽然冥魇放缓了速度,身形提气一顿,脚步随之定格在一棵梧桐树的不远处。 手握匕首,他冷冷盯着藏在梧桐树下的人影。 对方也是一身黑衣,身形瘦长,双眼漠然无神,目光里泛着沉沉死气。 “你可以自裁。”冥魇开口,声音不起波澜,“如此便省了我动手。” 黑衣死士握紧了手里的弯刀,动也不动,然而对方不管是气势,还是说话时幽冷平静的语调,都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 死士握着弯刀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 冥魇没有太多的时间和耐心与他周旋,身姿如魅一闪,手里的匕首横着举了起来,他像是什么也没做,又像是极快地动了一下,随即停住不动。 握着弯刀的死士还未开始动手,就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被黑衣包裹的脖颈上,细若发丝的一道红痕开始缓缓渗出血来。 冥魇身姿一掠,转瞬又消失在夜里。 城外铁骑大军正在飞奔而来,一点点靠近奉石。 三十里……二十八里……二十五里…… 谢锦站在一处屋檐下,沉黑的双眼定格在斜对面墙角。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不是冥魇,不是冥魅,虽穿着打扮很像,身形也颀长瘦削,但气势不同,那双眼充满着气死沉沉的杀气。 谢锦像是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只是慢吞吞地抬起脚步走了过去。 男人刹那间握紧了手里的弯刀。 谢锦则握着匕首。 虽说高手对决,兵器的长度会占很大的优势,但对于习惯一击毙命的影卫来说,匕首更轻便实用——前提是他的速度要够快,目标更准。 谢锦使用杀人招数时,他的身手相当于影卫。 眼前这个死士感官敏锐,对杀气的感觉尤为强烈,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此时谢锦身上流露出来的死亡气息——对方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的那种极度平静。 很显然,在谢锦眼里,这个死士已经是个死人。 就算此刻还没死,下一瞬也会死。 果不其然。 当死士迫于压力忍不住开始出手时,他不安地发现眼前这个人忽然从视线里消失,再然后,空气中微风拂过,他感觉到脖子上一疼,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二十里外的铁骑越发近了。 十八里……十六里……十三里…… 谢锦站在墙边静默片刻,转过身,朝北面急掠而去。 大树下面倒着一具尸体,谢锦没理会,径自穿过长长的街道,在一座府邸大门外停了下来。 “戈云辉在密室。” 冥魅站在宽阔的庭院里,不知是不是在等谢锦。 谢锦没说话,抬脚跨进大门,跟冥魅一道往内院走去,推开书房的门,冥魅上前按下机关,密室暗门也缓缓开启。 灯火明亮,身着金丝软甲的男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的左右各站着两个黑衣蒙面的死士,四人目光无神,如石雕静立。 “戈将军。”谢锦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嘴角扬起了一抹客套的弧度,“幸会。” 戈云辉瞳眸骤缩,目光里闪烁着阴冷尖锐的寒光:“阁下是什么人?” “凶手,刺客,敌人。”谢锦笑了笑,“戈将军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第821章 生与死 本将军想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戈云辉语气冷冷,“否则到了地府,阎王也问起本将军死在何人之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谢锦挑眉:“戈将军不是死在你自己的手里吗?这满城的疫毒应该是将军的杰作吧。” 戈云辉一震,随即冷笑:“你既然知道,居然还敢来?不怕传了疫毒,无药可解?” “为什么不敢来?总该亲眼见一下南越派出来的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才是。爷也比较好奇,战场上不战而逃的将军究竟生得何种模样?” 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今日一见,倒也没怎么失望——至少从外表上来说,戈将军高大威武,算得一表人才,应该深得南越皇后的欢心吧。” 戈云辉表情冷漠:“明紫投靠了东陵?” “这倒没有。”谢锦摇头,“东陵并不需要这样的人来投靠,不过明紫大人在曲阳一战中确实帮了我们一些忙,大大地节省了我们攻城的时间。” 戈云辉目光阴冷:“东陵大军不打算攻城,而是派你们来送死?” 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黑色面巾遮住了他的容貌和表情,唯独一双眼睛泄露出了几分笑意:“是不是送死暂且不论,攻城肯定是要攻的,不过不能太过着急,否则岂不就中了你的毒计?” 戈云辉瞳眸骤缩,声音冰冷:“杀了他。”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四个死士同时动了起来。 死士和影卫动手,出手就是杀招,一招毙命,从来只有快和更快,狠和更狠,一招若失手,就再也没机会使出第二招。 正如此时。 当四个死士僵住身体,手里的短剑尚未靠近冥魅却忽然如木偶般倒在地上时,戈云辉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他的性命也宣告结束。 谢锦手里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有几滴血溅在黑色衣服上,谢锦低头看了一眼,没理会,松开手,匕首就这么插在戈云辉心口。 他转身:“走。” 冥魅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出了府邸,两人身子忽地快了起来,几个疾点瞬间拔高跃到了高墙之上。 夜里的风很平静。 谢锦转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无异常之后,开始抬手脱下身上的黑色衣服,今天他穿了三层,最外面的一层脱掉之后,他弯下腰,慢条斯理地把脚上套着的黑布也拆下来扔了下去。 随即如大鹏展翅般飞速离开。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的莫陵安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冥魇和冥魅从南北方向汇合,确定城中死士已经全部被灭,二人齐齐转身朝着谢锦离开的方向急追而去,黑色衣衫和面巾一件件落在了奉石城内。 嗖!嗖!嗖! 点燃了火光的箭矢泛着凌厉杀伐之气,从敞开的城门射进,遇到桐油迅速燃烧起来,城内大树上,墙角跟,粮仓里,屋檐下。 六千铁骑一分为二,南北城门外各站三千人马。 百米之外,身着甲胄披风的将士们手执弓箭,前排燃着火的箭矢接连不断地往城门内凌厉射去,正在这时,城内突然响起绝望焦灼的声音。 “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东陵大军袭城啦!快逃命!” 轩辕曜目光如剑,伸手一指城门方向,刹那间上百支箭矢直指敞开城门的方向,第一个人冲了出来—— 嗖! 箭矢射出,正中那人心口要害,一只脚尚未踏出城门,人已经惨嚎着倒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冲了出来。 慌不择路,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城内大火,还有疫毒,待下去就是死,此时逃命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正直的小豹子此时却并无多余的同情怜悯之心,一声冷喝:“放箭!” 嗖!嗖!嗖! 箭矢如雨,接连不断,把所有试图冲出城门的人当场射杀,一个活口不留。 “啊!” “啊啊啊!” 惨叫,哀嚎,求饶,投降。 凄厉绝望的声音不绝于耳。 轩辕曜面沉如水,如黑夜中的死神首领,俊雅冷硬的脸上不见半丝心软。 熊熊烈火瞬间凶猛蔓延,一点点吞噬着这座城池。 第822章 天意难测 谢锦身上第二层衣服是到了奉石郊外二十里外的小树林里脱的,上衣和裤子,连同脚上的靴子,全脱下堆在一起,点了火全部燃烧起来。 衣服尚未烧完,莫陵安也到了,跟谢锦一样脱下身上第二层衣服和鞋袜,不发一语地丢进火堆里,赤着脚站在火堆前,沉默地看着衣服被焰火吞噬。 两人虽在帝都地位不同,但从来从容清贵,风流倜傥,这还是第一次在荒郊野外里如此衣衫不整。 夜风拂过,火苗急促摇动之后烧得越发旺了些,烧着的衣服发出呲呲声响。 冥魇和冥魅二人先后赶至,沉默不语地做了相同的动作,把衣服鞋子脱了下来丢进火堆里。 焰火微暗,随即火苗窜得更高。 四个人各自赤着脚,在深秋寒凉的夜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劲衣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像是被人抛弃的旅人。 跳跃的火光照亮着四人此时的狼狈,以及眉眼间的平静。 沉默维持了片刻。 “我觉得我们需要四只野兔。”莫陵安率先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澜,“你们饿不饿?” “饿。”谢锦退了一步,席地而坐,目光落在燃烧的火堆上,“我还需要一盏热腾腾的茶。” 冥魇没说话,借着火在旁边又点燃一堆篝火,冥魅去捡了一些树枝过来,在火堆上搭好了架子,两人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这两天要跟他们隔绝,我们得学着自力更生。”莫陵安在谢锦身边坐下,“谢锦,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却又莫名的跟今晚的场景有些契合。 谢锦沉默片刻,语气悠然闲适:“以前想过。” 莫陵安挑眉:“你堂堂首辅嫡子,居然也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 “很奇怪么?”谢锦淡笑,“天意难测,谁都不能确定自己可以活到什么时候,早些想开了也没什么不好。” 实则却是那时正当年少,性情孤傲不可一世,自以为早早就看淡了生死,事实却是连真正的人生都尚未经历过,想法着实幼稚得很。 莫陵安点头:“现在呢?” 现在? “现在自然是畏死,毕竟有了更多的牵挂。”谢锦面上浮现温柔笑意,“不过话说回来,生死之事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以前虽不怕死,却也并不想死,因为爷还有父母,还有这大好的人世值得留恋。” 莫陵安嗯了一声:“说得有道理。” “生与死,从来只有值得不值得,没有想不想。”谢锦道,“即便爷现在有了需要牵挂一生的人,可若真遇到必须舍身赴死的事情,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连乞丐都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他这个半生未曾经历过挫折的人,生来享受荣华富贵,自然没理由过分看淡生死。 况且眼下有了心爱的青年,自当为了他更保重自己的性命。 莫陵安缓缓躺在地上,抬头望天:“九爷的胸襟果然非凡人可比,我等凡夫俗子需要好好学习。” 谢锦嗤了一声:“若可以选择,爷也不想舍身取义,我还想跟曜曜白头到老呢。” “万一还没到老,你却后悔了怎么办?” 莫陵安偏头看他,“说不定刚过而立之年,你就蓦然发现那阵新鲜感尝过之后,依然是温柔似水的娇软美人比较可爱。” 谢锦闻言,眉心微敛:“你的意思是与其以后负心薄幸,不如趁着眼下浓情蜜意还在,这份感情尚且美好时先赴黄泉,让曜曜一辈子记得我的好?” 莫陵安道:“舍得吗?” “你有病,还是我有病?”谢锦斜睨他一眼,“爷跟曜曜在一起才刚刚两年,现在就去死,曜曜不得哭死?” 第823章 露宿荒郊 莫陵安嘴角微扬:“说不定你这边刚死,人家如花美眷就娶到了手,为你哭?想什么呢。” “你就嫉妒吧。”谢锦跟着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爷别的不敢保证,曜曜重情是铁定的,爷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为我守身如玉,终身不娶。” 莫陵安嗤笑,对他的自信深感无语。 沉默望着夜空,他道:“我们其实应该带一些草药过来的,万一不幸染了病……” “真染上了,草药也不管用。”谢锦说道,“疫毒至今无药可治,名医同样束手无策。” “我还没娶妻呢。”莫陵安叹了口气,“若真把小命交代在这里,我爹肯定得骂我是个不孝子。” “应该不会,别想那么多。”谢锦语气淡淡,“就算真有万一,还有小爷陪你,你也不算亏。” 话落,眼角余光瞥见冥魇和冥魅从树林里走出来,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两只野兔,谢锦眉梢轻挑:“还是冥魇、冥魅听话,说是四只野兔果然就打了四只野兔过来,多一只都没有。” 莫陵安嗯了一声:“也没把野兔换成山鸡。” 冥魇和冥魅并未说话,两人熟练地处理着手里的兔子,剥皮去内脏,收拾干净之后架在火上烤,可惜没有油,不然还能抹点油放点酱料。 冥魇冥魅二人负责烤兔子,谢锦和莫陵安则负责闲聊,不大一会儿,肉香味散发出来,钻进鼻翼,瞬间勾出了肚子里的馋虫。 “我饿了。”莫陵安坐起身,看着冥魇二人熟练的烤肉动作,“谢锦,你把冥魇给我吧。” 谢锦毫不犹豫地回绝:“做梦。” “冥魅也行。” “没门儿。”谢锦说着,眉梢一挑,“你可以自己问他愿不愿意。” 莫陵安看向冥魅:“你愿意吗?” 冥魅平静:“不。” 莫陵安皱眉:“为什么?” 冥魅头也没抬,只说了一个字之后就再也不回答了,专注地把手里的兔子烤好,递了一只给谢锦。 谢锦伸手接过,撕下一只兔子腿就开始吃了起来。 “就冲着冥魅烤肉这功夫,我都不会把他们给你。”谢锦说道,“以后我要是亡命天涯了,有冥魇和冥魅在,都不担心饿死。” “都亡命天涯了,还担心饿死?”莫陵安接过冥魇递过来的兔子,目光落向北方,“奉石这会儿应该是一片熊熊烈火燃烧吧。” 谢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也只是看到一片黑暗:“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曜曜和他麾下铁骑的事情,不管是通天大火还是熊熊烈火,都预示着南越的寿命又缩短了至少半个月。” 四人吃完了肉,静静地躺在地上稍作休息。 “爷生平第一次露宿荒郊。”谢锦望着夜空,“可惜今夜无星,不然我们还可以一起数星星。” 莫陵安道:“谢九爷这是要返老还童?” “谁说数星星的就一定是孩童?”谢锦淡笑,“还有那么多夜观星象的相士呢?” 莫陵安翘着脚,在火堆前悠悠晃荡着:“羽国的大王子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厉害的相士,不过你别说,他的性情跟小孩子一样,幼稚得很。” “的确幼稚,而且还毒舌。”谢锦评判,“不过女皇陛下对他却是宽容。” 莫陵安微闭着眼:“女皇陛下和主上身上都像是蒙了一层面纱,让人难测高深。” 谢锦沉默须臾,嗯了一声:“太难以捉摸,让人看不透。” “你猜曜世子这会儿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谢锦淡淡说道,“大火先烧他个三天三夜,把奉石城里所有的活物连带着疫毒一同烧毁,铁骑从城中穿过,就可以不再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往南越皇城而去。” “南越皇帝这会儿应该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谢锦道,“谁让他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昏庸无能,却还偏以为自己是盖世明君,想做千古一帝……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自信。” 莫陵安道:“主上真正英明神武的反倒没有野心,没本事的却以为自己多厉害。” “以前我一直认为主上没有征伐天下的野心,被女子柔情所耽误,磨灭了斗志,失去了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谢锦淡淡一笑,“如今我明白了,一个人内心的满足并不在于打下的疆域有多大,而是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们可以为了彼此的欢喜而欢喜,可以成为彼此的寄托和依靠,只看着他,心里就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欢喜,希望时时刻刻在一起,永远不必分离……这种感觉,是多大的疆土也无法代替的。” 莫陵安嘴角一抽:“你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谢锦嗤笑,“天下若真统一,四海九州之事都将由主上一人处理,每天都将有雪片般的奏折堆到御案上,就算女皇陛下跟摄政王共同处理政务,一天里的大半时间都会埋首于政务,你以为这是主上想要的生活?” 莫陵安没说话。 “就说我吧,虽然喜欢小豹子在军营里的英姿,喜欢他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气度,可经常因为要分离而不舍,时常因为刀剑无眼而担心。” 谢锦惆怅,“相比之下,安稳静好的日子太值得珍惜了,须臾都不愿错过。” 有了喜欢的人,才明白当初主上为了儿女私情而舍弃的大业。 人生短短几十年,谁不想跟心爱之人在一起过安稳日子? “看来我也该找个女子成亲了。”莫陵安听谢锦语气里的幸福,忍不住泛酸,“这次事情之后,我回去就成亲,让我爹抱上大胖孙子,省得他老人家总是提心吊胆我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生怕哪天被灭了口。” 第824章 不许胡闹 整座奉石城陷入一片通天大火之中,城中万物皆被焚烧殆尽。 那灼热的气流似乎让奉石城郊外二十里的空气都变得暖和了起来,谢锦和莫陵安就这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靠着篝火陷入了沉睡。 然而天亮时分,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谢锦豁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却发现冥魇和冥魅两人已经站了起来,不发一语地盯着马蹄飞奔而来的方向。 谢锦静静看了片刻,待视线中映入那个熟悉的青年,他蓦地站起身,冷喝:“站住!” 青年握住缰绳,勒马停了下来。 双方相隔近百米,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谢锦难得没像往常那般飞身上前去搂着曜曜的腰,而是认真地开口:“就站在那里别动,不许再靠近了。” 轩辕曜端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他的十八卫,早晨的空气中泛着凉意,他一路奔波而来,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之色,看得谢锦格外心疼。 轩辕曜目光落在谢锦和莫陵安面上,眉心微沉:“你们没事吧。” “没事。”莫陵安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昨晚跟谢九爷同榻而眠,睡得格外安心。” 轩辕曜眉角一抽。 “什么叫同榻而眠?”谢锦皱眉看他,“会不会说话?” “天为被。”莫陵安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地为席。” 谢锦沉默。 莫陵安挑眉:“难道我们不算是同盖一床被子,同在一张床上睡觉?” “这么说来,冥魇和冥魅也是?”谢锦冷笑,“爷昨晚口味还挺重。” 莫陵安啧了一声:“九爷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同在大地这张席上共枕,同盖上天这床被子,又没说我们做了什么事,你这么敏感做什么?” 谢锦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他现在特别想抱抱小豹子,可昨晚潜入奉石城,他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染上疫毒,这会儿纵然如何想抱也得忍着。 “曜曜。”谢锦目光温和,“你们先回去,我跟陵安在这里待上几天,等确定安全了我再去找你。” 轩辕曜翻身下马,声音淡淡:“奉石城还得烧上两天,我在这里陪你。” “不用。”谢锦拒绝,“我不需要你陪。” 轩辕曜皱眉。 “有莫陵安在这里,还有冥魇和冥魅保护我的安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锦指了指熄灭的篝火堆,“我们昨晚还烤了兔子吃,你忙到现在还没吃吧,带着你的十八卫回曲阳城吃饭休息,别忘了接下来还要直捣南越帝都,军队需要养精蓄锐,更需要你这个主帅给他们士气,别让他们担心。” 轩辕曜沉默片刻,“我把事情都交代给了安逸和余樊——” “轩辕曜。”谢锦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轩辕曜抿唇,表情有些倔强:“南越兵力已经溃散,毫无招架之力,接下来不管有没有我在,进攻南越都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我不想听这些。”谢锦眉心蹙起,“别忘了你的责任,除非你能让女皇陛下即刻下旨换将,否则此时便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战场更不是你展现情真意切不离不弃的场合。” 轩辕曜沉默。 “不许胡闹。”谢锦语气越发强硬,“立刻回去!” 话音落地,原就寒凉的气候越发冷了些。 第825章 不忍苛责 轩辕曜面上表情敛尽,不发一语地看着他,气氛仿佛就此僵住。 谢锦神色沉冷,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曜才缓缓皱眉,不满地看着他:“你在命令我?” “谢锦,你好好说话。”莫陵安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已经熄灭的火堆,轻轻叹了口气,“对心上人怎么能用命令的语气呢?得好好哄着才是。” 说着,小声嘀咕:“明明是关心曜世子,口气这么冲做什么?亏得昨晚还在我面前一个劲地炫耀曜世子多好,这会儿怎么就这副德行?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谢锦没理他,目光锁住轩辕曜的脸,到底放软了声音:“等拿下南越都城,我躺平了任由你处置——” “闭嘴!”轩辕曜微恼,“轩辕谢氏,你知不知羞?” 谢锦温顺点头:“知羞。” 知羞个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什么话都敢说,还知羞? 轩辕曜目光微怒,却到底没再任性:“你们留在这里不许随便离开,本将军回去让他们送些食物和水过来。” 谢锦道:“还有被褥枕头。” 莫陵安笑道:“我跟谢九爷共用一床被子就行——” “你做梦。”谢锦斜睨着他,“爷的床榻不是谁想上都能上的,你给曜曜洗脚都没资格。” 莫陵安脸色一黑:“信不信我把你按进这火堆里?” “不信。”谢锦语气傲娇,“有曜曜在,你敢吗?” 莫陵安无语:“……” 轩辕曜平静地看了一眼某人不掩炫耀的表情,嘴角到底是没克制住上扬的弧度,语气却是冷冷:“本将军还有事在身,先告辞。” 说着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头也没回地策马离开。 谢锦不舍地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真想把曜曜抱起来转两圈,好好庆祝他的功勋。” 莫陵安正要说什么,却见轩辕曜忽然又策马返回,他眉梢微挑:“这么依依不舍?” “莫陵安,谢锦。”轩辕曜端坐在马上,远远就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锦和莫陵安,“这次你们大难不死,回去之后本将军的功劳簿上会把你们的名字都记下,包括冥魇和冥魅在内,等着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给你们论功行赏!” 谢锦笑得温柔:“好,我们就等着论功行赏。” 轩辕曜策马离开。 谢锦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轩辕曜和十八卫走远,再也看不到身影,他才重新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双手抱膝,语气惆怅:“好不容易借着运粮的机会能跟曜曜聚聚,这会儿却不得不分开几日……一想起这个,爷就恨不得把南越那狗皇帝的脑袋拧下来,泡在酸菜坛子里腌成咸猪头,蘸着酱料喂狗。” 莫陵安嘴角轻抽:“我还以为你想蘸着酱料自己吃。” “爷有那么重的口味?”谢锦偏头瞥他一眼,“你要是想吃,我不介意把他腌好了送给你。” 莫陵安缓缓摇头:“我对盐腌人脑没兴趣。” 谢锦和莫陵安就这么待在郊外,感受着深秋季节寒凉的气候,于寒风中闲聊胡侃,自得其乐。 轩辕曜回去收拾善后,派来的亲兵于午时把被褥和饭食送了过来,顺便给他们带了几套厚衣服和四双鞋子,有了柔软的被褥和衣服御寒,有了食物和水,这日子就不难熬。 谢锦同样没让他们靠近,只远远把被褥和衣物放下即可离开。 这样的日子一连熬了三天。 每天晚上轩辕曜都忍不住骑马过来看看,哪怕不能靠近,就只远远地看上一眼,确定谢锦和莫陵安都安然无恙,他才放心。 好在谢锦和莫陵安几人都是武者,自身身体素质强健,并不畏寒,虽待在冷风中吹了三天,定然不如待在室内舒服,不过三天到底是安然无恙地过去了。 又是一个黑夜,满天星斗闪烁。 刚吃完一只山鸡的谢锦躺在铺着柔软被褥的地上,一颗颗数着星星,瞳眸里映着闪烁的星光,声音疏懒闲适:“连老天都在助我东陵,看今晚夜色多好。” 奉石城内连续两天大火烧得正旺,通天的火光烧灭了一切,连尸体都成了灰,晴空万里,没有一滴雨落下,足见连上苍都不待见南越。 “连续三日睡在荒郊,这艰难日子终于算是熬过去了。”莫陵安低低叹了口气,“我生怕半夜里来个狐妖把我迷惑住,让我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谢锦微愕,随即嗤笑:“你想得美。” 狐妖? 聊斋故事看多了,整日做梦。 哒哒哒! 马蹄声飞奔而来。 “你的心上人又来了。”莫陵安开口,带着点无奈的口吻,“简直受够了你们。” 这两天除了忍受冷风侵袭之外,他最难以忍受的却是谢锦跟轩辕曜无处不在的腻歪,简直让他恨不得把谢锦剥光了送到轩辕曜床上去。 “你就羡慕吧。”谢锦坐起身,看着由远及近而来的骏马,待马背上青年的容貌逐渐映入眼帘,谢锦唇角的笑意恰好扬起,“我等着你栽跟头的那一天。” 说着,抬手打招呼:“曜曜!” 莫陵安仰面躺在地上,手臂横在额头,恰好遮住自己闭上的双眼。 若是可以,他很想把耳朵也堵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轩辕曜坐在马背上,目光锁住谢锦贵气精致的脸,“没什么不舒服吧。” “唯一的不舒服就是不能搂着曜曜一起睡。” 轩辕曜沉默片刻,很想让他含蓄一点儿,旁边还有人在,太过露骨了总归不太好,然而他又分外体贴谢锦露宿郊外的辛苦—— 当然,他自己这两天也并不轻松,火烧奉石城并不是简单的放火焚城就行,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谁又能轻松多少? 可谢锦的辛苦不在于餐风露宿,更在于心理上的负担,虽然明知道三层衣服保护之下染病的几率极小,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对于谢锦这两日的肉麻,轩辕曜都予以最大限度的纵容,不忍苛责。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谢锦道:“冥魇稍懂医术,他说可以,应该就可以。” 冥魇语气平静:“为了以防万一,可以在外面多留几日。” 疫毒不比别的毒或者疾病,没有解药,也没有医治的办法,除了远离感染源,其他别无办法。 曲阳城个个都是强悍精锐,万一有人被感染,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此处去往别的地方也不行,若是不慎传给无辜之人则会引起大面积的疫毒感染,眼下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多留几日?”莫陵安拿开手,眉心微皱,“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还要再熬三日?” 第826章 曜世子没看错人 那也没办法。”谢锦语调沉稳,“我们辛苦一下不算什么,怕就怕将士们感染,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九爷说得对。”莫陵安缓缓点头,“以前总觉得谢家九爷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仗着自己首辅父亲的权力在皇城作威作福,谁都不放在眼里,桀骜不驯,我行我素,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你有完没完?”谢锦皱眉,“我有那么差吗?” “眼下看来,传言到底不可尽信。”莫陵安不疾不徐地说道,“关键时刻才能看到九爷不同寻常的气势,以及舍身取义顾全大局的心胸,不错,曜世子没看错人。” 谢锦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莫陵安。”轩辕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下荒郊野外的,本将军若是把你打包卖给山贼做压寨夫人,你觉得会有人去救你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四人表情齐齐一顿。 莫陵安脸色僵了僵:“曜世子说什么?”卖给山贼?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正常男子,应该娶一房正妻几房小妾,左拥右抱儿孙满堂。” 轩辕曜语气淡淡,“但是我现在才发现,莫公子似乎对我跟谢锦之间的感情眼红不已,变着法的挑拨我们,本世子是不是可以当做莫公子也有此类——” “轩辕曜。”莫陵安打断了他的话,嘴角抽了又抽,“你们夫夫二人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胜之不武?” 谢锦嘴角勾着笑,眼神里透着满满的宠溺。 “你要是不欺负谢锦,本世子都懒得搭理你。”轩辕曜说完,转头看向谢锦,“轩辕谢氏,你也别太乐呵,等回去之后我再跟你算账。” 谢锦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问:“算什么账?” “你说算什么账?”轩辕曜冷哼,“敢指着本将军的鼻子叫嚣,谁借给你的胆子?” 谢锦:“……” 莫陵安轻咳一声,“大将军威武,我也觉得谢九爷这两天有点飘,需要好好给他上上家法。” 轩辕曜皱眉,目光落到莫陵安面上,还没说话,就见莫陵安已主动认怂:“我知道不关我的事儿,家法之事应该是你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我闭嘴。” 轩辕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他转头看向坐在篝火堆旁的冥魇和冥魅,一身黑衣的两人坐在篝火前,就像没听见轩辕曜和莫陵安的对话一样,表情从始至终都是平静淡漠,事不关己。 轩辕曜移开视线,交代了几句话给谢锦,很快又策马离开。 轩辕曜还要回去安排焚城之后的事宜,谢锦和莫陵安则继续待在郊外与世隔绝, “接下来几天不知道有没有雨?”莫陵安抬头望天,“今夜要是能下一场大雨,那就真是太好了。” 大火之后还有余烬,那么大的一座城,等它完全烧完也不知还要多久,余烬之后的高温同样需要时间慢慢冷却,若是能来一场及时雨,正好可以浇灭余烬,及时降温,如此又可以省下几日时间。 不过今晚满天星斗闪烁,明日应该是不会有雨了。 “冥魅。”谢锦走到篝火前坐下,“今天有雨么?” “没有。”冥魅摇头,“明天晚上可能会下。” “冥魅还会看天气?”莫陵安诧异,“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冥魅沉默片刻:“生孩子。” 周遭一静。 莫陵安默默地躺倒在地上,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爷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连澡都不能洗的憋屈。”谢锦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等此番事了,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泡一个热水澡,让曜曜从头到脚给我好好按按。” 莫陵安嗤笑:“你先把家法挨过了再说。” “曜曜就是嘴硬,你以为他真的舍得对我动家法?”谢锦反驳,“这是我们两人的情趣,你懂个屁。” 莫陵安嗯了一声:“我不懂,谁让我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呢,整天看你们腻歪,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锦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挨到莫陵安身边坐下:“陵安。” 莫陵安转头,狐疑地盯着他突然间转变的态度,“干什么?” “此次浇油杀人的事情你就别往主上跟前报了,我们可以试着做个无名英雄。” 嗯? 莫陵安不解:“为什么?” “让你别报就别报。”谢锦语气认真,“疫毒一事到底凶险,我不想让主上担心,更不想让我爹娘担心,你报到主上面前,万一让我父亲和你父亲知道,他们在家得多担心。” 莫陵安沉吟片刻:“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不过情报貌似在两天前就已经送了出去,如果你现在要把情报追回来……算算日子,大概有些难度。” 谢锦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了?”莫陵安奇怪地看着他不太正常的表情,“主上看完情报应该就会烧掉了吧,怎么可能告诉首辅大人让他担心?你不用想这些。” 谢锦道:“我们此番行动,应该不算是以身涉险吧。” “怎么不算?”莫陵安挑眉,“疫毒可不比别的刀伤剑伤,弄不好可是会随时丢掉性命的,这还不算以身涉险?” 谢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盯着燃烧的篝火,跳动的火焰映着他那张俊美的脸,看起来竟像是多了几分纠结之色。 第827章 沟壑成型 跟着莫陵安一起进入曲阳城的那两个人是他手下的探子,谢锦和莫陵安带着冥魇、冥魅负责浇油,并潜入奉石城内击杀死士,为的是防止死士把疫毒带出城,死士身手好,速度快,经受过特殊训练,为了完成任务不计任何代价。 一旦让他们离开奉石,把疫毒带进军队里,对于东陵军队来说便是一次灭顶的灾难。 所以谢锦和莫陵安不计生死击杀死士的行为可以算是立了大功,轩辕曜点兵攻城之后就把让人把功劳一五一十地记了下来,作为莫陵安手底下负责情报的属下,那两人得知前后经过,即刻便写了简短的情报,用训练出来的信鹰把情报送回了帝都。 这也是九霄阁势力庞大,能人众多,以往战场上虽也有专程负责往帝都送情报的人,但这些人速度慢,路上需要经常换乘马匹,且大多人也没有那么厉害的功夫,通常也就是把战败或者战胜的消息送往帝都,让皇上及时知道前线的战况。 如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此时这般稳坐深宫,就能随时掌握前线动向的情况,在以往几乎是没有过的,因为历来没人能做得到。 第二份捷报送到帝都时,气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转眼入了寒冬。 “对付疫毒,用火攻是唯一的办法。”容毓看完情报,脸上表情平静,“轩辕曜做得不错。” 南曦走过来,把今年新做的皮毛大氅披在容毓肩头,“有谢锦和莫陵安在,轩辕曜能少操一些心,黑曜军可以更快地取得胜利。” 至少正常情报这一块,轩辕曜可以省心不少。 “破了奉石,年关之际应该可以大获全胜。”容毓淡道,“今年轩辕曜呈上来的年节贺礼就是这份捷报,我要南越皇族过不了这个年节。” “不到半年灭一个国家?”南曦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快。”容毓道,“黑曜军本王足足给了轩辕曜两年多时间训练,兵器,战马,盔甲皆是上等,还有楚南衣、莫陵安和谢锦这几个强有力的协助,他若打上个一年半载,回来我就能揭了他的皮。” 何况还有淮南王替他守住后背,拖住了南越近一半兵力。 南曦笑了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别这么残暴,对待自己器重的武将我们要温柔一些。” 温柔? 容毓沉默片刻:“只要拿下南越皇城,攻破皇宫,南越就会注定了灭国的命运,其他国家都会被如此惊人的速度和效率震慑到,过完年之后,其他有野心的国家也该乖乖趴上一段时间了。” 南曦嗯了一声。 “开春暖和,朝堂上的事情我们俩多做一些,给轩辕曜和谢锦放个长假。”容毓淡道,“权当是犒劳两人此番在这场战争里的辛苦。” 南曦眉梢微挑:“长假?” “让他们出去玩一段时间。”容毓沉吟,“顺便回淮南一趟,父子二人可以对淮南兵力做一番调整。” 南曦闻言,缓缓点头。 淮南王镇守边关,兵力充足,防的是南越,待南越灭国,边关防守便无存在的必要,反而是南越幸存的军队需要重新整编。 把淮南军调派一些至南越镇守皇城,既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也可以让南越臣民更快地知道以后的主子是谁。 “南越国破之后,多出来的疆域需要官员去治理。”南曦靠在锦榻上,声音淡淡,“你打算如何安排?” 容毓坐在她身侧,撩起大氅,把南曦整个人也裹了进去:“今年选出了不少新学子,可以让他们尽快上手各部,六部之中有忠诚能力的大臣则选一部分抽调出去,外放几年治理南越州城。” 想了想,他补充道:“南越疆域不小,所需要的人也多,南越原本的官员若有可用之人,便继续留用,如此对南越子民来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不安。” 借着灭国的机会杀一批贪官污吏振奋人心,对于尽心尽力为百姓做事的官员则全部赦免。 如此一来,南越百姓才不会因突然灭国而生出恐惧不安,南越疆域之内也可以尽可能地避免继续动荡。 “看来你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南曦浅笑,伸手指着容毓心口,“沟壑已成型,只等着一步步落实?” 容毓笑了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陛下圣明。” 第828章 天公作美 轩辕曜从羽国借道攻打南越节节胜利,容毓也早早给淮南王发了一道手谕,边关兵马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只要南越兵马一动,淮南王便可出兵,跟黑曜军南北夹击。 若南越边关的兵马不动,则淮南军也按兵不动,南越破城之际,所有主动缴械投降的兵马皆可饶其性命。 淮南王领旨,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奉石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天公作美,到了第四日傍晚,果然如冥魅所料的那般开始乌云密布,闷雷声声,天气骤然发黑,看样子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轩辕曜带着十八卫赶来,身后还跟着四匹健壮骏马:“曲阳城内已经单独为你们准备了屋子,即刻随本将军回城。” 莫陵安道:“还是再等两天吧,万一——” “没有万一。”轩辕曜声音铿锵有力,“天要下雨,本将军麾下的几位将领不同意你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你们是立了大功之人,如此苛待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莫陵安嘴角一抽:“这话是哪个将领说的?” “你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天,若无明显的发热现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轩辕曜没理莫陵安的调侃,“跟我回城。” 谢锦笑了笑:“原本不能洗澡感觉挺难受的,此时要离开了,我却开始留恋荒郊野外的生活。” “有病?”莫陵安起身,“难得我们身体倍儿棒,露宿野外四个昼夜都没有染上风寒,可夜间待在这里吹冷风的滋味也着实不太愉快,我才不想继续待下去呢。” 说着望了眼天边乌云滚动,“你若喜欢可以继续留下,今晚倾盆大雨倒下来,刚好也解决了你连日来未能洗澡的难受。” 谢锦起身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我不想让曜曜担心。” 轩辕曜没说话。 十八卫和冥魇、冥魅已经开始整理被褥,虽然就这么烧了不太好,但非常时期,谢锦直接让他们把被褥全部丢进火堆。 “这场大雨来得真是及时。”谢锦望着天际,“果然连老天都助我东陵,该下雨的时候下雨,不该下雨的时候绝对连一滴雨都没有,南越皇帝这会儿大概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吧。” “赶紧的,别那么多废话。”轩辕曜皱眉,“一会儿雨下来了,把你们都淋成落汤鸡。” 谢锦和莫陵安很快上马,冥魅和冥魇紧随其后。 “我们要是淋成落汤鸡,曜曜你也跑不了。”谢锦道,“走吧。” 轩辕曜瞪了他一眼,一马当先,率先疾驰而去。 一行人终于舍了荒郊野外的篝火,回去曲阳城泡了热水澡,睡个美美的好觉。 天空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得越发厉害,不大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开始落下,轩辕曜和谢锦几人加快速度往曲阳城飞奔而去。 “果然淋成落汤鸡。”莫陵安忍不住开口,“曜世子怎么就不能提前半个时辰来接我们进城?” 第829章 休得放肆 你当本将军神机妙算?”轩辕曜没好气,“我应该让你在郊外好好感受一下狂风暴雨的宠爱。” “曜世子是不舍得自己的媳妇儿吧?”莫陵安嗤笑,“我这是沾了谢九爷的光。” 谢锦道:“既然如此,你可以继续回郊外待着。” “我知道你们两人是一条心。”莫陵安双手握着缰绳,疾落的雨滴打湿了头发衣襟,他却依然保持沉定的语调,“不过本公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接下来的捷报什么我会让人好好写,尽量把谢公子的功劳写得大一些,让主上明白谢九爷是多么英勇无畏,舍身往死。 另外关于南越的情报以后也请谢九爷自己多辛苦一些,本公子还要其他任务要忙,没空留在这里受你们苛待,还要被你们合力欺负!” 谢锦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淡淡:“这次你只带了两个人过来,进城之后爷如果把你灭了口,我猜不会有人知道。或者就如曜世子所说的那般,把你卖给山贼做压寨夫人,封锁消息,让谁也找不到你,莫公子意下如何?” 莫陵安挑衅:“你可以试试!” 城门近在咫尺,一行人在雨夜里飞奔穿梭而过,随着城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响起,外面的一切被隔绝。 马蹄声在城中街道上响起,很快进了一处宅子,下人捧来干净的衣裳,几人擦干雨水迅速换了衣服,随即轩辕曜安排军医进了屋,给谢锦和莫陵安四人做了一番细致的检查,望闻问切之后,军医面色轻松:“谢公子和莫公子看起来并无大碍,应该没有染上疫毒。” “我们进奉石城时穿了三层衣服,脸上蒙了面巾,手脚都做了防护,出城之后脱了两层衣服,连鞋子都扔了。”谢锦道,“若是这样还能被感染,那就是注定天要亡我。” 军医缓缓点头:“谢公子做得对。城中将士多,万一有人感染后果严重,所以小心一点总是没坏处的。” 谢锦和莫陵安在军医面前自然不会调侃,更不会用疫毒之事说笑,听了老军医的话,两人皆是点头。 “没错,所以我们离开人群独自在外面待了四天。”莫陵安道,“要不是今晚下这么大的雨,我们现在还在郊外呆着呢。” “有没有染上疫毒,一般两三天就能知道了。”军医道,“今晚大雨,天气又冷,万一因此染了风寒,到时候只怕更是人心不安。” 健康无症状才是最让人心安的结果,若是受凉染了风寒反而不妙,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这场雨应该会下上一夜。”轩辕曜站在窗前,听着外面清晰的雨声,“刚好浇灭城中余烬,给我们进攻南越省下了时间,也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谢锦抬眸注视着他的背影:“曜曜打算什么时候整军?” “后天一早出发。”轩辕曜转过身来,“不管雨停不停,趁着现在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拿下南越各州城,直接朝皇城进攻。” 谢锦和莫陵安对此没有异议。 军医离开之后,轩辕曜命人给四人端来了姜汤:“喝碗汤去去寒气,然后都去泡个热水澡,今晚被子盖得厚实一点,明天又可以活蹦乱跳充满朝气了。” “难得曜世子也像个老妈子一样会关心人。”莫陵安道,“这是跟谢锦在一起久了,照顾出经验来了?” 轩辕曜皱眉:“莫陵安,休得放肆。” 谢锦差点被姜汤呛到,嘴角一抽,适时说道:“曜曜威武。” “你也正经一点。”轩辕曜转头看他,“天天调侃来调侃去,有完没完?”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不要面子的? 谢锦被教训得跟个乖宝宝似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 莫陵安默默转头看向窗外,不忍直视。 喝完姜汤去泡澡。 莫陵安随着小厮走了出去,冥魅和冥魅素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需要伺候,唯独谢锦这个娇贵的谢家九爷,在其他三人离开之后,瞬间抱着轩辕曜的腰:“整整四天没能抱着曜曜了,曜曜跟我一起泡澡。” 轩辕曜垂眸看他:“泡完澡再算账?” “老想着算账。”谢锦闷笑,“曜曜怎么不能大度一点?” 到现在还想着算账呢,也不心疼一下他在外面四天吃的苦。 “大度?”轩辕曜伸手掐着他的脸,“大度能让你哭着求饶?” “曜曜。”谢锦眉角微抽,“你是纯洁正直的小豹子,不能存着这般邪恶的心思,有损大将军威武霸气的形象。” 轩辕曜语气平静:“威武霸气是在将士们面前保持的形象,在你面前不需要。” 顿了顿,“我就想让你哭。” 第830章 统统都是废物 十一月中旬,天气真正进入寒冬。 一场大雨浇灭了奉石城内余烬,雨后的气候越发寒冷刺骨,将士们盔甲下面多添了一层薄棉衣,御寒之余确保不会影响到行动自如。 轩辕曜下令整军出发,铁骑威威,锦旗飘扬。 一个大大的「曜」字在风中飞舞。 黑曜军兵分两路,从东西两条道横扫南下,大军主力溃败之后的南越已经毫无防守之力,铁骑所过之处一片人心惶惶,丢盔弃甲。 “废物!”一声拍案巨响在殿上响起,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满脸惊怒焦灼,“十万大军居然抵挡不住东陵区六万兵马,戈云辉不是夸下海口,定能让东陵铁骑跟奉石城同归于尽?结果呢?!” 满朝文武惶恐跪地:“皇上息怒!为今之计是赶紧派兵抵挡,否则……” “派兵抵挡?谁能抵挡?!”皇帝怒吼,素来威严的脸上再也不复镇定,“谁愿意出战,朕许他荣华富贵官升三级!若能顺利击败东陵大军,朕授他王爵,可世袭罔替,还有黄金万两!” 君王许下重诺,朝上百官却是噤若寒蝉。 这个时候,还有谁有本事出战?朝中能领兵的武将被皇后和戈云辉联手陷害,死的死,退的退,如今戈云辉也战败而亡,南越兵马溃不成军,还有谁能领下退敌的任务? 东陵铁骑战斗力强悍,此时就算有人领兵出战,也等同于找死。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统统都是废物!” 皇帝见无人应答,愤怒地指着殿上群臣,“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出入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荣华富贵不知享了多少,如今东陵大军兵临城下,你们却畏头缩尾,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像样的主意都拿不出,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处?有何用处!” 愤怒的厉吼在殿上回响,他就像一只焦灼的蚂蚁,更像陷入绝境的困兽。 数月前白日做梦时想的多美好,此时的现实就有多残酷,冷冰冰的一个巴掌甩在脸上,却让他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殿上诸位大臣沉默地跪着,皇上需要发泄,毕竟皇城即将被攻破,南越皇帝很快就会成为亡国君,他们这些大臣也即将成为阶下囚,亡国奴,这个时候不发泄又能怎么样呢? 惶恐,不安,焦灼,恐惧。 也许还有一丝丝侥幸。 但侥幸的情绪毕竟只占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部分,因为希望太过渺茫,因为东陵铁骑如此强悍,比想象中更可怕,他们那么的凶残,战斗力如此之强,攻城的效率如此之快…… “报!” 殿外士兵匆匆跑来,跪在殿上:“启禀皇上,东陵铁骑兵分两路,已经攻破了金梧,正往盛京合围而来!” 又是一记惊雷砸下。 皇帝腾地跌坐在龙椅上,脸色僵白灰青,握着黄金扶手的五指狠狠地攥紧。 若仔细看,还能看到细微的颤抖。 殿上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除非自愿领兵出战,否则开口就是找死。 第831章 冷王 杨国舅。”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双眼盯着群臣之列左边为首的中年男子,语气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冷漠平静,“戈云辉是国舅举荐的武将,他还当场立了军令状,如今却把十万兵马葬送在曲阳城,对此你怎么看?” 杨国舅是当今皇后的兄长,戈云辉的确是经他之手举荐。 虽然戈云辉此前也是皇帝重用之人,皇帝自己本就识人不清,可此时他显然想找一个替死鬼。或者说,转嫁自己用人不当的责任。 听闻皇帝问话,杨国舅不疾不徐地道:“回禀陛下,戈云辉已经战死沙场,再来追究他的责任已经于事无补,如今盛京城尚有六万兵马,东西都军营各有精锐五万,平常这些精锐调动不得,只能在万不得已之时与敌军决一死——” “万不得已之时?”皇帝怒道,“眼下难道还不是万不得已?!” 杨国舅沉默片刻,低头道:“十六万兵马战斗力不弱,可三支兵马以往素无交集,此番若有谁同意作战,固然可以增加战斗力,却无法让他们真心服从——” “这么说来,你也是毫无办法了?”皇帝陛下一怒,等不及他慢言慢语分析利弊,“朕是让你想出对策,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杨国舅淡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皇帝双眼微眯:“快说。” 只要能够抵御外敌,他愿意赐予任何赏赐。 “被幽禁在冷王府多年的冷王殿下,智谋过人,精通兵马谋略,自身武艺也是高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杨国舅低着头,语出惊人,“若皇上下旨请他领兵,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此言一出,殿上空气瞬间凝结。 大臣们惊出一身冷汗。 冷王? 那是南越禁忌,早年跟皇上不死不休的兄弟,若非先帝遗诏不许杀他,此时冷王早已魂归西天了,怎么可能只是幽禁? 然而即便只是幽禁,这位冷王殿下日子过得也并不好,冷王府如今只有两个仆人,王府里多年未有人进出,任何人不许提冷王这个人,不许见他的面,否则视为谋逆,重则诛九族! 皇帝视他如仇敌,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那些年里谁敢提起冷王一个字,哪怕不小心,都会被乱棍打死。 此时杨国舅居然敢公然提他? 果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可怖,看着杨国舅的眼神透着刺骨的杀气:“你说什么?” “臣的意思是说,眼下非常时期——” “他一个谋逆被废的皇子,是罪臣!朕没把他赐死已是皇恩浩荡,他有什么资格领兵出战?” 皇帝勃然震怒,“你是觉得南越无人可用了,所以才在这里激怒朕吗?” 杨国舅脸色微变,低头道:“臣不敢。” 皇帝咬着牙,表情阴冷无比。 “只是除了冷王,臣便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领兵御敌,护佑南越疆土。”杨国舅道,“东陵大军正势如破竹般直逼帝都而来,请皇上明察,尽快想出破敌之策。” 皇帝盯着他的脸,目光幽冷难测,晦暗不明。 殿上气氛冰冷压抑,群臣跪在地上,连四肢都是僵冷的。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听到皇帝冷冷说道:“既然国舅如此举荐,朕就给他一次机会,希望这一次国舅不会让朕失望。” 杨国舅低头:“臣不敢。” 第832章 臣妾有罪 下了朝之后,皇帝怒气冲冲抵达皇后的凤鸾宫。 三十岁左右的皇后娘娘坐在梳妆镜前,听闻宫人纷纷下跪参拜的声音,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对着镜子给自己额间贴了一朵红色花钿。 “皇上下朝了?” 皇上阴着脸走到她跟前,不发一语地俯视着她这张不染岁月沧桑的脸,明明已经三十五岁,看起来却依旧明媚得像是双十年华的女子,尤爱色彩明亮的衣裳妆容,能衬得她像娇花一朵。 “大军都要打到宫门外了,皇后还有心思打扮?” 皇上攥着手,忍不住一巴掌挥过去的冲动,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见君不跪,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 皇后闻言倒也不惊,慢条斯理地把花钿贴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淡淡一笑:“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一个柔弱女流能做什么?担心忧虑急得团团转也不起作用,打扮一下至少能让自己心情愉快。” “你兄长举荐的戈云辉已经战死沙场,他麾下大军兵败如山倒,南越城池被东陵接攻破,这就是你们举荐的结果?”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抬眸看他:“戈云辉貌似是皇上自己重用的武将,跟臣妾有什么关系?” “他是杨国舅亲自举荐的主帅。” “哦,那也是因为南越实在无人可用了,兄长又知皇上对戈家恩宠有加,所以才顺着皇上的意思举荐了一下。”皇后道,“谁知道他如此没用?” 皇帝目光骤冷,如啐了毒般盯着她清丽容颜,咬牙道:“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臣妾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皇后转过身,正视眼前的九五至尊,“军令状是戈云辉自己立下的,他战败身亡,皇上若想追究他的家人,可以即刻下旨把戈家九族打入死牢,臣妾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皇帝冷冷看着她。 “如果皇上觉得臣妾和兄长举荐错了人,臣妾也可以以死谢罪。” 皇后说着站起身,盈盈一拜,“此番皆是臣妾之过,还望皇上息怒。” 皇帝闻言,脸色更沉了些,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他走到一旁坐下,贴身太监给他倒了杯茶,皇帝冷冷说道:“朕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能成功退敌,朕就恢复冷王府的荣耀,恢复他的王爵和兵权。” 皇后没说话。 皇帝抬眸,见她没有一点反应,忍不住皱眉:“皇后,朕的话你听到没有?” 杨皇后如梦初醒似的,不解地看着皇帝:“皇上说什么?” 皇帝表情沉怒,带着几许下不来台的难堪:“朕愿意给冷王一个机会,让他挂帅出征!” 此言一出,仿佛连鸾凤宫的空气都变得疏冷了一些。 “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明白。”皇后敛眸,平静地开口,“冷王已经被幽禁多年,早已没了兵权,怎么可能领兵御敌?就算皇上真有这个想法,也该亲自下旨宣冷王进宫,而不是跑来跟臣妾说,臣妾不懂战事——” “朕允许你出宫。”皇帝冷道,“只要你能说服他领兵出战,朕即刻让他统帅十万兵马,恢复他兵马大权和亲王荣耀。” “臣妾去说服他?”皇后诧异,看着皇帝的眼神充满着不可思议,“皇上让臣妾去游说冷王?” 皇帝被她的眼神看得狼狈,同时心底生出一股阴怒之火,他口语冰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冷王也是皇族一份子,朕这次给他机会,若他能一举立功,朕即刻恢复他该有的荣华——” “皇上。”皇后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静冷,透着看破一切的了然讥诮,“冷王如今情况如何,臣妾并不清楚,他是否还拥有上战场的体力,臣妾也不敢确定,但这些年皇上从不曾厚待于他,凭什么要求他在国家危难之际一定愿意挺身而出?” 皇帝恼羞成怒:“放肆!” “臣妾有罪。”皇后低头说道,“臣妾方才有些激动,请皇上恕罪。” 敌军兵临城下,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往皇城而来,皇帝这个时候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皇后冒犯君威这点小事上。 他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冷冷说道:“南越国破,不止皇族遭殃,南越各大世家、满朝文武大臣都将成为阶下囚,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朕请冷王出兵,不单单是为了朕一人,也是为了天下千千万百姓!” “皇上总有自己的理由。”皇后淡道,“不过皇上说得对,一旦国破家亡,南越所有人都得成为亡国奴。臣妾愿意去试一试,但是结果如何,臣妾也不敢保证。” 顿了顿,“皇上知道冷王的脾气,他以前就是个不服软的,被幽禁了这么多年,心里一定积压了太多的仇恨和不满,想轻而易举就让他答应领兵,应该并不容易。” “他敢抗旨?”皇帝怒问。 皇后嘲弄:“他敢不敢抗旨,皇上比臣妾清楚。” 争储时打压陷害,势不两立,坐上帝位之后夺妻杀母,不共戴天,十年幽禁受尽屈辱,现在需要用到他了,就说是皇族一份子? 真是可笑。 皇后敛眸,掩去眼底幽暗光泽:“皇上想让臣妾什么时候去冷王府?” “现在吧。”皇帝说道,“没多少时间了。” 皇后点头:“臣妾遵旨。” 凤驾出宫,排场自然不小,皇帝进来鸾凤宫之前就命人准备好了皇后出宫銮驾,等皇后走出鸾凤宫,看到外面浩浩荡荡的仪仗,冷冷一笑:“这是干什么?本宫是去请人出战,还是去显摆示威,让人行跪拜大礼的?” 第833章 罄竹难书 皇帝沉着脸不说话。 “臣妾坐马车出去。”皇后淡淡说道,“给我四个护卫就成,皇上若不放心,再加四个。” 皇上皱眉:“胡闹!你是皇后——” “就像方才皇上说的,若南越被攻破,臣妾只会成为阶下囚。” 皇帝一噎。 在皇后坚持之下,最终皇帝答应让她坐马车,只带八个护卫出宫,马车缓缓驶出宫门,皇后掀开车帘,看着宫外的景致,一种久违的酸涩感浮上心头。 被困深宫十余年,早已经忘了宫外是怎样的自由和广袤,皇后倚在车厢里,闭着眼,心头一片荒芜。 马车缓缓行驶在平坦的道上。 冷王府已经很破败,多年未曾有人进入,除了冷王居住的院子之外,其他地方早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 连王府大门都因久未开启而多了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 皇后缓步走在被杂草藤蔓覆盖的小路上,心头一时酸涩,当年和这人恩爱的一幕历历在目,如今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皇后娘娘慢点,小心别被绊倒。”侍卫在前面开路,嬷嬷小心搀扶着皇后,“这里真是太杂乱了。” “富贵荣华从来都建立在权力之上。”皇后淡道,“再大的府邸,没人打理也是荒废,何况冷王府这么大,两个人怎么打扫得过来?” 嬷嬷应是。 皇后凭着早已尘封多年的记忆一路往冷王居住的院落走去,侍卫提前去通报,却久不见人出来迎接,皇后也没在意,只管往前走,终于在穿过一道曲折幽深的长廊之后,看见了坐在亭子里看书的男人。 青衣布衫也掩不住曾经的风骨。 那一瞬间,皇后眼眶发热,眼泪簌簌而下。 男人像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岁月是沧桑这句话在此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皇后久居深宫,容颜保养得极好,通身都是风华,而男人被困王府多年,粗茶淡饭无人问津,就像苍鹰被折了翼,老虎被拔了牙,容貌沧桑憔悴,皮肤暗淡,连双眸都好像失去了往日的锋芒。 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然带着几分让人熟悉的漠然不驯,像是这世间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 皇后深深吸一口气,逼回眼泪,淡淡抬手屏退左右:“你们都退下。” 嬷嬷迟疑:“娘娘……” “退下!” “是。” 侍卫和嬷嬷转身退下,皇后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缓缓在男人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男人的目光锁着她,幽深如寒潭,让人窥不见底。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三件事。”皇后平静开口,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和释然,“一是进宫这些年我一直偷偷使用麝香,所以十五年未曾有孕,虽说做不到守身如玉,却也绝不让自己怀上那人的孩子; 二是皇帝子嗣单薄,十余年间,后宫妃子也只给皇上生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不幸的是,这两个皇子皆年幼夭折,如今仅剩一个十二岁的公主还幸存。” 顿了顿,“第三,坊间传闻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皇上野心又起,大言不惭地想要故技重施,迎娶东陵女皇,因此激怒了东陵摄政王,一怒发兵攻打南越,如今东陵铁骑兵临城下,南越国破在即,南越十多万大军溃败,死的死,逃的逃,皇帝现在犹如困兽,说不定再过两日就该收拾金银细软跑路了。” 男人静静听她说完,眉眼间始终一片沉寂漠然的色泽。 “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皇后淡笑,“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十五年前,一句「得凤仪者得天下」,让皇帝不择手段地强娶了我。 他十五年帝位稳若金汤,以为预言真的管用,未料到十五年后会直接栽在这句话上。” 皇后姓杨,闺名凤仪。 这个名字很大,若只是杨家人取名,是断然不会给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的,她的名字乃是先皇所赐,自然不犯忌讳。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名字会生生拆散一段有情人。 不但拆散了他们,还把曾经能文能武骁勇善战的冷王剥权夺位,幽禁在此,更是在后来的十几年里诛杀所有跟冷王亲近的心腹属下,以至于朝堂上一片风声鹤唳。 皇帝做的孽,罄竹难书。 第834章 不能恃宠而骄 南越的这位皇后也是个不幸女子。” 一连攻下金梧、澜东两座城池,将士们稍作休息,轩辕曜吩咐起火做饭。 莫陵安坐在椅子上喝水,像是闲聊一般开口:“这位皇后以前喜欢另外一位皇子,不过遭人算计,因一句「得凤仪者得天下」被皇帝设计娶为正妻,自此跟心爱之人被迫分手。” 得凤仪者得天下? 轩辕曜眉心微皱:“怎么又是这句话?南越难不成就靠女人和预言上位?” “怎么说呢?就好像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十几年前南越皇帝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到了帝位,因为这句预言,心里总是不安,生怕皇位被其他人夺了去,于是就用计策迎娶了杨家女为后,还把当时骁勇善战手握兵权的冷王幽禁了起来,后面十余年里他的皇位才坐得心安,所以潜意识里,他相信这句说法的真实性。” 轩辕曜扬眉:“骁勇善战的冷王?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他只是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而且心里充满了怨恨,对战事没什么影响。” 谢锦道:“你的意思是,他不会答应掌兵权?” “南越有今天这个结局,其实大半原因是皇后的报复。”莫陵安道,“这两人对南越皇帝恨之入骨,怎么可能答应再度领兵?” “皇后的报复?”谢锦挑眉,像是陡然间明白了什么,“那句「得东陵女皇者得天下」,不会也是出于皇后之口吧。” “不是出于她的口,但却是她的授意。”莫陵安道,“十五年前因一句预言遭人算计,被迫跟心上人分开,十五年后她用同样的手段把南越皇帝送上绝路。” 此言一出,轩辕曜和谢锦都陷入沉默。 他们从不怀疑常年行走在外的莫陵安对于情报的精准度,可此时听来,却莫名的有些不满。 “这么说来,南越之所以这么快灭亡,其实是南越皇后的功劳?”轩辕曜皱眉,“她把我们都当成了她复仇的棋子?” “站在南越皇后的立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莫陵安道,“不过于我们来说,南越皇帝确实该死,你也可以把南越皇后当成是我们的奸细。” 奸细从内部削弱南越实力,这些年来把南越可用的人才一一算计致死,真正能上战场带兵打仗的将领被构陷,没有领兵之能的草包负责领兵,注定南越气数已尽。 轩辕曜脸色不太好看,原本接连攻下的城池此时好像也不香了,他的心情很是阴郁:“这么说来,本将军的战术不是制胜的主要原因?” 谢锦眸心微细,不由转头看向莫陵安。 莫陵安一愣,随即道:“怎么会?不管南越皇后做了什么,南越兵力强大却还是事实,若非曜世子战术过人,怎么如此轻易地就能拿下南越数座城池?” 顿了顿,“再说南越皇帝自己作死,又不是我们算计他,曜世子在乎这个干什么?” 轩辕曜想说你懂个屁。 不过跟莫陵安这个掌情报的人说这些压根不起作用,他表情很是低落不满,原本骄傲自信的情绪也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总之不太高兴就是了。 “他怎么了?”莫陵安转头看向谢锦,不太明白,“南越皇族多年前的爱恨情仇跟我们又没关系,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们捡了现成的便宜不好么?” 谢锦挥手:“你出去。” 他的动作和语气实在像是在打发小厮。 莫陵安嘴角一抽,起身离开。 “曜曜。”谢锦走到轩辕曜跟前坐下,“你是不是挺失落的?” 轩辕曜瞥他一眼,的确有些郁闷:“亏我还在主上面前夸下海口,结果——” “结果什么?”谢锦淡笑,“现在的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轩辕曜没说话。 “曜曜难不成还希望这场仗打个三两年,南越将士全部战死,东陵铁骑也损失过半,才能显示出战场无情,将军用兵有术?” 轩辕曜一窒:“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本事在这里摆着,不需要通过敌方的强大才能证明。”谢锦道,“南越皇帝敢于挑衅,便足以证明他们不是真的弱,曜曜不损一兵一卒打得南越节节败退,这难道不是实力的体现?”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别忘了黑曜军可是曜曜训练出来的。”谢锦笑了笑,“今日若不是黑曜军实力强大,换做其他军队,仅是在曲阳城跟那十万兵马厮杀,至少也得死个几万人吧?曜曜没算过这笔账?” 轩辕曜还是不说话。 谢锦伸手扳过他的脸:“敌方军队战斗力弱,我们靠强悍的战斗力取胜;敌方战斗力若强,我们靠战术取胜。总之只要赢面是我们,结果就是让人高兴的,况且我们征伐南越,目的是为了灭他的国,顺便扬一扬黑曜军的威名,但灭国依旧是最终且唯一的目的。” 轩辕曜眉眼微动。 灭国是最终且唯一的目的。 这倒是真的。 可是…… “只要能使南越尽快被灭,我们就是完成了任务,其他的可以忽略。”谢锦道,“当然,能在南越被灭的前提之下,损失的兵马越少就越能证明曜曜这个主将带兵有道,不一定非得使用什么诡谲战术,让人觉得你莫测高深……局势没到那个地步,我们便不需要过分聪明。” 说着,谢锦笑道:“别忘了还有其他几个国家,多余的战术可以留待以后再用。” 轩辕曜默默盯着他:“谢锦,你真是能言善辩。” 谢锦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我知道曜曜的心思,不是为了什么名扬天下,其实就是想在主上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对不对?” 轩辕曜被挑破了心思,不由有些羞恼。 “主上把这么多兵马交给你,本就是相信你的实力,不然怎么可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冒险?” 谢锦谆谆善诱,“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管你证不证明自己,他对你还不了解么?” 轩辕曜惆怅:“可我还是不开心。” 谢锦沉默片刻:“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你喊我一声夫君。” 谢锦从善如流:“夫君。” “叫哥哥。” “曜哥哥。” 轩辕曜看着他,表情着实一言难尽:“阿锦。” “嗯?” “你真是能屈能伸。” “当然。”谢锦低笑,伸手环着他的腰,“不然怎么能拐到曜曜这个夫君?” 轩辕曜定定注视着他漂亮的脸蛋,想到前些日子此人眼角泛着水光的潋滟模样,心头忍不住一阵悸动,抬手挑起他的下巴:“阿锦。” “在。” “以后你都在下面吧。” 谢锦表情一顿,不由抬眼看他。 “我喜欢听你求饶时的声音。”轩辕曜啧了一声,手指轻划着谢锦的眼角,“还喜欢看你柔弱无助时的表情,尤爱看你哭泣时的风情……” 谢锦放开他的腰,正色开口:“曜曜,你不能恃宠而骄。” “嗯?” “得寸进尺也不是一个好习惯。”谢锦伸手轻点着他的额头,坚决维护自己的权利,“不然我会伤心的。” 轩辕曜道:“我是武将。” 谢锦辩道:“武将更不能恃强凌弱。” “我是夫君。” “夫君应该宠媳妇儿,而不是仗着身份为所欲为。” 轩辕曜脸色一沉:“家规你又忘了?谁允许你这么跟夫君顶嘴的?” 谢锦:“……” 轩辕曜严肃质问:“家规第二条是什么?” 谢锦眼底笑意一闪而逝,乖巧回道:“谢锦唯夫君轩辕曜马首是瞻,凡事顺从,不得违抗。” “你是怎么做的?”轩辕曜直接诉诸武力,起身把他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我说一句你顶一句,看来需要接受家法处置。” 第835章 大军势如破竹 谢锦舍身取义,用自己的身体取悦了心情郁闷的轩辕曜,成功让气候阴转晴,并格外配合地在某人故意想折腾的时候,遵从本能不吝于展露柔弱风情,把最勾人心疼的一面流露出在对方面前,让轩辕曜淋漓尽致地发泄了一番。 “我这是为了全体将士着想,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谢锦趴在床上,嗓音有些嘶哑,“曜曜以后可不能这么粗暴了,要懂得温柔体贴。” 轩辕曜身心都得到了安抚,此时心情格外的舒畅,当然就顺着他,点了点头:“下次一定注意。” 说着望了望窗外,“将士们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继续进攻……你的身体应该能吃得消吧?” “曜曜觉得呢?” 轩辕曜偏头,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不由心疼:“那就再休息两个时辰。” 谢锦起身,亲了亲他的脸,“为夫没这么娇弱,若是因为贪恋鱼水之欢而误了战事,我觉得这个后果绝不是一顿藤条可以解决的,说不定我们会被打入大牢,接受严刑拷打。” 轩辕曜听他言之有理,忍不住就开始反省自己不知节制太过放纵的行为,真诚地说道:“今天是我不对,以后不能再这么乱来了。” 谢锦眯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都要克制。”轩辕曜起身穿衣,“等把南越彻底攻下,再贪图享受也不迟。” 谢锦顿时不满:“曜曜这也太无情了。” “那又如何?”轩辕曜睨他一眼,“你又想顶嘴违抗夫君?” 谢锦一默。 “若是不娇弱就赶紧穿衣服起来。”轩辕曜义正言辞地催促,“别误了战事。” 谢锦彻底无言以对。 两人很快起身收拾好了自己,出了门,唤来诸位将领,再次整军出发。 接下来的进攻几乎毫无阻碍,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报——” 时隔四个时辰,侍卫匆匆步入皇帝寝宫:“启禀皇上!冷王和皇后……他,他们双双失踪了。” 什么?! 皇帝拍案而起,脸色瞬间阴冷震怒:“御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朕不是让你们看住她?啊!人呢?” “皇上息怒——” “简直岂有此理!”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心口剧烈起伏,“给朕去追,把盛京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 “遵旨!”御林军匆匆离开。 “来人!” 殿外侍卫匆匆而入,不安地跪下:“皇上!” “东陵大军打到哪儿了?” “这……”侍卫一惊,暗道这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啊,然而面对盛怒中的皇帝,他连忙道:“卑职这就去打探消息。” 话落,人已一阵风似的起身离去,连给皇帝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站在御案前的南越皇帝脸色阴沉得骇人,乌云密布,简直堪比几天前的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贱人! 皇帝伸手砸了所有可以砸的东西,仍旧不能发泄他满腔沸腾的怒火。 “来人!”杀气腾腾的声音响起,“把杨国舅抓进天牢,朕要把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 铁骑还在以风一般的速度攻向皇城,除了吃饭、休息、喂马,大军几乎片刻未停,蝗虫过境一般朝繁华的盛京席卷而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报——” 时隔仅三天,又一声急报远远自大殿之外传来,朝上正在议事的君臣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东陵六万铁骑已越过滦江,正气势汹汹朝盛京而来!”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怎么会这么快?”朝中有大臣惊疑,“两天前不是才破了金梧么?怎么这么快就打到了盛京?” “铁骑赶路速度比步兵快得多,况且这一路南越几乎没人可以抵挡的精锐,他们速度自然就快了。”朝中一位老臣沉声说着,转头问道,“东陵铁骑离我们还有多少里?” “不足六百里。” 不足六百里? 若是按着东陵铁骑这般进攻速度,最多再十五天就可抵达盛京,攻破皇城,到时候…… 南越大臣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到时候,他们都将成为亡国之臣。 第836章 求之不得的乐事 一连数日,宫里人心惶惶,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压抑不安。 皇帝成了濒临绝望的困兽,一句句怒吼在大殿上响起:“你们都是废物么?赶紧给朕想出御敌之法,否则你们统统都得死!统统都得死!” 群臣表情也是一样的难看,若是可以选择,他们甚至希望即刻携家带眷逃离盛京,远离战火,避免成为阶下囚的命运。 可他们更清楚,越是这个时候御林军防守越严,谁都不可能走得掉,他们若敢逃,皇上绝对会下旨把所有人诛杀殆尽。 “报——”大殿外一声急报响起。 皇帝心头骤然一跳,脸色瞬间刷白。 他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只要一听到这声高喊,便清楚带来的必定是糟糕的战报。 “东陵铁骑到了盛京城外!”禀报的卫兵狼狈地跪在殿上,满脸都是恐惧不安,“请皇上下旨!” 皇帝浑身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 下旨? 还能下什么旨? “让御林军统领带人拦住!”内阁首辅急急命令,“快,让左统领即刻带人守住皇城九门,就算所有人都战死,也必须把东陵铁骑挡在城门外!快去!” “所有人都战死?”一个冷漠如冰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讥诮不屑,“皇帝的命就这么值钱,宁可让盛京十万兵马战死,也必须保他安然?” 群臣一惊,蓦地转头。 听到这个声音,皇帝下意识地恍惚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猝然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青衣布衫的男子缓缓步入大殿,那张已经久违到快要陌生的脸,却依然携带着已然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唤醒了刻入骨子里的忌惮和仇恨。 “你是……冷王殿下?” “冷王爷!” 群臣惊呼。 “卫宸!”皇帝豁然起身,脸上尽是震惊,“你——” “十多年未见,难得皇上还认得我这张脸。”卫宸眼角斜斜上挑,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明显的冰冷和讽刺意味,“臣给皇上请安。” “冷王殿下!”群臣之中有位老臣激动地开口,“东陵铁骑已经兵临城下,南越再无可用之将,还求冷王殿下领兵,击退把东陵铁骑,护佑我南越疆土!” 其他人闻言,霎时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救星:“是啊,求王爷即刻领兵御敌,保朝堂安稳,护佑南越疆土!” “请冷王即刻点兵退敌!” 一瞬间像是绝望不安被一扫而空,群臣激荡,个个目露期待地看着卫宸,眼神里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皇帝脸沉如水,看着卫宸的目光森冷肃杀,却又带着此时唯一的希望,恨不得立即杀他而后快,可他心里同样清楚,若眼下还有人能力挽狂澜,护住南越江山,那么唯有眼前这个人。 仅此一人。 “卫宸。”他压下心头杀意,敛去眼底冷芒,换上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南越眼下正陷入水火,东陵铁骑即将攻破皇城,朕希望你能领兵出战,替朕守住江山,守住南越万千子民最后的希望。” “领兵出战?”卫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低低一笑,笑声充满着冰冷讥讽,“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南越灭亡,是我求之不得的乐事。” 话音落下,殿上众人脸色瞬间僵住,脸上激动希望的神色一点点凝结。 第837章 破城 皇帝瞳眸骤缩,盯着他面上冷酷的色泽,脸色一阵青白交错,阴沉道:“南越守不住,你也是天下的罪人!” “罪人?”卫宸漠然勾唇,不痛不痒,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一眼,“罪人就罪人吧,我十五年前就成了罪臣,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忘了?” 说着环顾四周,冷冷一笑:“皇城已经守不住,东陵铁骑很快就会攻进来,各位还不逃命去,等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跟你们敬爱的皇帝陛下同生共死,做最后的忠臣?” 丢下这句话,他漠然转身离开,显然没打算做一个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冷王爷!” “冷王殿下!” “王爷,南越社稷需要您啊!” “王爷!” 群臣纷纷跪下,齐齐哀求,打着为国为民的理由,舍弃尊严放下身段,求着这位早已失势多年的王爷,然而被求的那个人却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了大殿。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震天声响,铁骑阵阵,仿佛闷雷而下。 群臣骇得变了脸色。 “皇上,不好了!”来人翻身下马,踉跄着奔上大殿,“东陵铁骑攻破了城门!” 皇帝眼前一黑,身体克制不住地晃了晃,差点栽倒。 “皇上!”贴身内侍连忙扶住他,声音里也尽是颤栗不安,“皇上小心,保重龙体啊。” 大臣们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恐惧、绝望,骇然,身体都在颤栗,他们深深地清楚,一旦铁骑攻进来,他们曾经的荣华富贵,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传承了数十乃至百年的家族……都将化为乌有。 他们会成为亡国奴阶下囚。 他们会被鞭打、奴役,男人被发配到边关做苦力,家中女眷会被充作军妓,以后的生活将会是天翻地覆,将会跌入炼狱…… 想到这里,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臣们顿时如坠冰窖,个个脸色惨白如纸。 “怎么办?”有人发出了苍白无力的询问,“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跑吧……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皇帝躬身:“臣家里还有些事要安排,臣……臣安排好了之后就进宫伴驾……” “臣也是,请皇上准臣先告退。” “皇上,臣等告退……” 一个开口,接二连三的人纷纷开口告退,并且不等皇上恩准,就迫不及待地往外疾步而去,脚步匆匆,带着无法掩饰的害怕,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跑,然后是拼命地跑,众人撞作一团,你推我挤,像是被虎狼追赶一般往殿下蜂拥而去。 皇帝愤怒地盯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冷眼看着他们的狼狈,表情僵硬木然,没有任何反应。 转瞬间,空荡荡的大殿上就只剩下了皇帝和他的贴身内侍。 皇城外铁骑越发近了。 南越开国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此时这般画面。 一个个衣冠楚楚威风凛凛的大臣,平日里呼风唤雨满目威严,除皇帝之外,主宰着南越万千子民生死的父母官,此时却如逃难的难民,脚步凌乱,面色惊惶,一窝蜂往宫门方向而去。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阵马蹄声像是白日惊雷! 哒!哒!哒! 像是万马奔腾,像是惊雷滚滚!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声伴随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大臣们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不祥的预感袭来,众人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脚下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眼睛睁大望着宫门的方向,表情尽是惊恐。 近了,更近了。 忽然一骑黑骑当先冲破宫门,如闪电般飞奔而来,马上青年一袭锦白戎装犹如天神降临,俊雅却不失凌厉,随即身后铁骑赫赫,如天兵天将强悍冷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仿佛一记记锥子砸在众人心头。 铁骑奔腾的沉闷巨响钻入耳膜,犹如电闪雷鸣,无法抑制的恐惧迅速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他……他们攻进来了……东陵大军攻进来了!”嗓音抖如筛糠,语不成调。 “他们来了!快逃命!快逃命啊!” 逃命? 一袭玄色披风迎风招展的轩辕曜剑眉一竖,抬手喝令:“所有妄图逃命之人全部格杀,主动投降者饶其性命!” “是!”数百人齐齐应声,声音几乎响彻云霄。 想要逃命的大臣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封住皇宫所有出口,不许一只苍蝇飞出去!” “得令!” “你。”轩辕曜手中红缨长枪一指,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形看起来还算健壮的中年官员,冷冷一喝,“立刻带本将军去见你家皇帝陛下,否则杀了你!” 第838章 来自一国之君的大礼 谢锦和莫陵安骑着马,慢悠悠跟在身后进宫。 轩辕曜抓了位官员,带他去见南越皇帝,他想看看这位皇帝到底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比旁人多长了什么东西,居然敢有勇气肖想东陵女皇? “虽说有些胜之不武,但换个角度想,可以当成是教训不听话的孙子。” 莫陵安淡淡一笑,“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顺耳多了?” 毕竟势均力敌者可以比个输赢,倘若一方太强大,便只能用「教训」这样的词汇,就像父亲教训儿子,师父教训徒弟,皇帝教训臣子。 东陵铁骑教训不成器的南越孙子而已。 谢锦想了想:“我们可以这么想,但曜曜大概没兴趣认这样一个孬种的人当孙子。” 认孙子不也得合眼缘吗? 就南越皇帝这样的,轩辕曜一掌能劈死好几个。 两人边聊边吩咐将士们把南越大臣都押到一处,对于主动配合的态度可以温柔一点,对于负隅顽抗的不介意用武力镇压,原本众将士体力就强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在他们手里就跟本老鹰捉住的小鸡一样,毫无反抗之力,稍微控制不住力道就疼得他们嗷嗷叫,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反抗? 求饶都来不及。 轩辕曜带着人见到了躲在寝殿里的南越皇帝。 “快!把这些玉器也都带上!还有那些黄金……有没有银票?出宫之后把这些黄金全部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 “花瓶不方便携带就算了,那个字画……对,字画一定要带上,那个值很多钱,朕以后用得着……” “动作都麻利点!没吃饭么?” 轩辕曜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帝王寝宫,大老远就听到皇帝一句句呵斥,夹杂着焦灼急切的语调,像是恨不得立即插翅逃离此处。 “皇帝陛下这是干什么?”轩辕曜剑眉一挑,走进寝宫内,看到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如困兽般急急催促着内侍收拾细软,“打算弃城而逃?” 殿内众人一惊。 穿着龙袍的男人脸色猝变,骇然转头看向气势凛冽而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青年面目俊雅,身姿凛峭,眉眼间流露出尚未褪去的杀伐之气。 他身后跟着几位金甲铁骑,个个气势凛然,表情冷厉,手握腰间长剑,一副气势铮铮的冷硬霸道。 皇帝一瞬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绝望。 “皇帝陛下不是勇气可嘉么?”轩辕曜漫不经心地一笑,“居然敢昭告天下,意图迎娶我东陵女皇?谁给你的胆子?” 南越皇帝脸色骤变,强自镇定:“朕……那些不是朕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陷害……” “故意陷害?”轩辕曜转头看着宫里几个表情僵白的内侍,“跪下!” 扑通!扑通! 不但内侍趴跪到了地上,便是连南越皇帝也抖了一下,然后忍着屈辱,缓缓地跪了下来。 轩辕曜挑眉:“我说的不是你。” 南越皇帝表情一松,正要站起来,却听轩辕曜又道:“不过既然跪下了就跪着吧,本将军还没受过一国之君的大礼呢。” 南越皇帝脸色瞬间一阵红一阵白。 “南越兵力不太行。”轩辕曜走过去,伸手把内侍收拾好的金银细软全部拿过来丢给身后的偏将,语气颇为惆怅,“本将军原本是打算好好领教一下南越战术的,然而振剑出鞘之后却发现对手如此不堪一击……实在让本将军大失所望。” 南越皇帝眼睁睁看着他把内侍收拾好准备逃命用的黄金、玉器和字画全部丢给了东陵将士,站起身,力持镇定地看着轩辕曜:“朕可以跟你合作。” 轩辕曜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合作?” 作为战败之国,亡国之君,他居然到现在还没认清局势,还敢大言不惭地跟他谈合作? “是。”南越皇帝看着轩辕曜,“可否屏退左右?” “只怕不行。”轩辕曜缓缓摇头,“本将军怕死,万一你在寝宫里设了什么机关陷阱,本将军一个人只怕会应付得有些吃力,身边带着几个人让本将军有安全感。” 身后几个偏将抬头望着这雕梁画栋的宫殿,暗道将军您可真是太怕死了。 还安全感? 可真敢说。 “他们都是本将军信任的心腹将领,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背叛本将军。”轩辕曜道,“皇上有话但说无妨。” 南越皇帝看了眼那几个人,犹疑片刻,咬了咬牙:“朕有个女儿刚刚十二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你若放朕一条生路,朕可以把女儿送给你,连同朕寝宫里所有的金银珠宝……” “你寝宫里纵有再多的金银珠宝,也不过是帝王私库,比不得国库冰山一角。”轩辕曜冷冷一笑,“你当本将军没见过金银珠宝?” 南越皇帝脸色一变。 “把你的女儿送给本将军?”轩辕曜语气骤冷,“你以为南越国破之后,她还有自由可言?本将军对她没兴趣,但是她如今已是东陵阶下囚,生死命运不是你可以掌控的,你送不送,她都任由本将军处置。” 话音落下,南越皇帝脸色刷白,彻底无言以对。 “本将军不可能放过你。”轩辕曜拿剑鞘拍着他的脸,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单从你敢放出那句不知死活的传言开始,你这条命就记在了我家摄政王的账上,此番南越灭国事小,若敢让你这个蠢货溜了,只怕本将军所有的功劳都会被一笔勾销,只剩下了办事不利的罪名,你以为本将军跟你一样蠢?” “将军。”余樊不得不开口提醒他,“这个人虽不成器,但骂几句过过嘴瘾也就行了,不必与他过分纠缠,没必要。” 堂堂武将靠的是武力,不是嘴上功夫,他们明白自家将军对南越皇帝的不屑,但不屑归不屑,也不一定非得用言语打击。 轩辕曜转头:“你的意思是本将军废话很多?” 第839章 亡国君 余樊道:“末将不敢。” 轩辕曜冷冷一喝:“把他拿下!” “是!” 两位将士上前,一左一右轻而易举就制住了南越皇帝,让他没有丝毫反手之力。 转身走出帝王寝宫,外面一片凄惨哭嚎,宫人们掺杂着绝望恐惧的哭声回荡在耳畔,扰得轩辕曜心烦:“让她们闭嘴,否则全部丢到荒郊野外去喂狼!” 话音落下,还没等将士们呵斥,哭泣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不少,乌压压被押跪在一处的侍女压抑着啜泣,相互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轩辕曜看得直皱眉头,冷冷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本将军不会把你们都发作充了军妓,不过若是有不听话的人,别怪本将军对你们无礼!” 一顿连威胁带呵斥,宫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生生把眼泪都逼了回去,看起来胆战心惊的模样比哭泣哀嚎更可怜。 “将军!”一位将领匆匆来禀,“皇帝后宫的嫔妃全部押过来了,将军要不要过目清点一下?” 轩辕曜转头看去:“有多少人?” “侍过寝的,加上没侍寝的,统共九十三人。” 轩辕曜咋舌:“这么多?” 说着,他转身看向身后被押出来的南越皇帝,“你艳福不浅啊,就这样一个色鬼还敢痴心妄想?你怎么就没纵欲过度而亡呢?” 南越皇帝脸色涨红,既是难堪又是恼怒。 “全部带过来吧。”轩辕曜转头吩咐。 “是。” 没大一会儿,刚歇下去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虽哭泣的不是同一批人,但是哀哀戚戚的哭声实在让人心情不好,轩辕曜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呵斥,却听谢锦策马而来,不疾不徐地开口:“本公子最近养的那几头狼吃得不太好,来吧,看看谁的哭声响亮,说明精神头好,就把谁送去喂狼,让那几个家伙好好饱餐一顿。” 被赶过来的嫔妃们花容失色,脸上的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身上的锦衣华裳都皱巴巴成了一团,个个形容狼狈,面露惊惧之色。 轩辕曜看着眼前穿着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年纪长的都有三十多岁,风韵犹存,打扮得明显华贵一些,显然进宫早,位份高,还有一些二十多岁的美人风情万种,有清纯可人的,有楚楚可怜的,有美艳动人的,有清冷高贵的…… 且不论容貌如何,毕竟帝王妃嫔肯定都不丑,倒是各种各样的类型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刚进宫不久的,才十六七岁模样,正处在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如出水芙蓉,晶莹剔透。 怪不得历代皇子争破头想要坐上帝位,就看后宫三千佳丽每日争宠,各种手段尽出,打扮得极为漂亮,费尽心思只为取悦帝王一人,这份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优越和满足感,也是他们无法抗拒的原因之一吧。 更何况还掌握着生杀大权,想杀谁就杀谁,想给谁荣华就给谁荣华,随心所欲,活得惬意极了。 轩辕曜淡道:“侍寝过的站左边,没侍寝的站右边。” 女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即便以前各宫斗得你死我活,彼此之间恨得如何咬牙切齿,此时却都是苦命的天涯沦落人,所有的怨恨敌意于此时无声消弭,只有抱在一起获取细微的一点安全感,侍寝的没侍寝的都不想分开。 “快点!”轩辕曜眉眼一冷,“再磨磨唧唧,全部充军!” 女子们脸色惨白,压抑着啜泣小心翼翼地分开,受过宠幸的站在一边,没受过宠幸的站在另外一边。 “本将军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轩辕曜转头看向余樊几人,“你们之中有未成亲的,谁对她们有兴趣,可以领一个回去。” 此言一出,将领们纷纷诧异。 “将军?” 轩辕曜皱眉:“喊什么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侍寝的都是黄花大闺女,你们若是愿意就带回去,若是不愿意就当没听到,横竖她们是亡国奴,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本将军已经足够仁慈,不然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把她们送去青楼接客?” 一听说送去青楼接客,女子们脸色瞬间惨白惨白的,没一点血色,甚至有人直接开口哀求:“奴家……奴家愿意伺候各位军爷,求……求不要……不要把我送去青楼……” “我也愿意。” “我……我也愿意……” “你们都给朕住口!”南越皇帝愤怒地听着他的嫔妃这么快就妥协,亲口说出愿意委身敌方将领,勃然大怒,“一群不知廉耻的贱妇!朕命令你们自裁以全贞洁——” 啪! 轩辕曜转身,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才给我闭嘴!” 南越皇帝被打得一懵,耳膜嗡嗡作响,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嫔妃们瞬间噤若寒蝉。 “亡国君连自己的国家都保不住,百姓因你而受战乱之苦,嫔妃因你而受屈辱,你不思忏悔自省,还敢大言不惭地让她们自裁?你算什么东西?” 轩辕曜冷冷看着他,“听到本将军方才说的话了没有?你的江山本将军已经打了下来,你的女人本将军替你接手,这些没受过宠的,尚且是清白之身,本将军给她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管得着?” “曜曜。”谢锦策马走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的手,“打疼了没有?这样一个没骨气的废物,怎么能劳你亲自动手?也不嫌脏?” 气氛瞬间就有些微妙。 莫陵安叹气,有些受不了他不分场合的调情,淡淡开口道:“先把她们都关起来吧,刚遭受国破家亡的打击,她们一时半会儿只怕还有些惊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至少也给人家一点商议考虑的时间嘛,把人押过来就问人家愿不愿意换个人服侍,任是谁也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疚接受现实。 轩辕曜听他言之有理,缓缓点头:“余樊,安逸!” “末将在!” “把南越后宫所有的嫔妃都押起来,给她们时间考虑。”轩辕曜说着,转头看向诸位将领,“当然,你们也可以考虑考虑,不嫌弃的都可以带一个人回去,破过身的,你们若想收个暖床小妾也没问题。” 顿了顿,“但是必须严格登记在册,不许任何人私底下乱来。” “是!” 莫陵安皱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就不担心影响主将的威名? 第840章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什么不好?”轩辕曜声音淡淡,策马往宫外方向慢行而去,“这些被皇帝选进宫的女子早已成了皇家人,在南越子民的心里,她们早已烙上了皇帝的烙印,就算放她们自由,她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成亲嫁人,这些娇弱的女儿身,你以为她们有本事自食其力?” 莫陵安想了想:“倒也是。” “况且本将军又是强取豪夺,而是让她们心甘情愿地选择。”轩辕道,“就当是犒赏军中将士的辛劳,他们想要的就可以领,不想要的我也不勉强,同样的,那些女子若实在不愿意,本将军也不会逼迫她们,到时候全部押送到东陵,送进宫,做浣衣局侍女。” 做浣衣局侍女? 这比逼迫她们委身于人更可怕。 平日里千娇万宠穿金戴银的皇帝嫔妃,哪一个不是被人伺候着的? 就算不得宠的小主,身边也有至少一两个丫鬟伺候,突然间把她们发配到浣衣局做洗衣侍女,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她们哪个能吃得消? 莫陵安忽然转头:“曜世子看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自己就没一点动心?” 谢锦眯眼,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曜曜以前的确说过,这辈子还没尝过女子柔情的滋味,这莫陵安是不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将军有阿锦,其他人早已入不得眼。”轩辕曜语气淡定从容,“阿锦的姿色胜过世间任何人。” 莫陵安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谢某人一瞬间表情由阴转晴一脸嘚瑟的模样,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莫公子倒是可以从中挑一个。”轩辕曜淡道,“能被选进宫的大多才貌双全,家世上也清白高贵,虽沦为阶下囚,但自小到大所受到的教导还在,她们应该能做好一家主母。” 莫陵安淡道:“我对冠上旁人标记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轩辕曜闻言,正要说什么,忽然想到了皇帝还有个十二岁的女儿,眉头一皱,随手招来一个下属:“你去问问余樊他们,南越那个十二岁的小公主现在何处?” 属下领命而去。 “皇帝陛下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公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我没兴趣。”莫陵安连忙摇头,“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你是让我老牛吃嫩草么?” 轩辕曜沉默片刻:“你们觉得这个小公主该如何处置?” “还没看到人呢,谁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公主?” 莫陵安嗤笑,“如果是个跟他父皇一样的人,那我觉得送去浣衣局也挺好的,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民间疾苦,品尝一下做苦力的滋味。” “我同意。”谢锦颔首,“南越皇帝如此懦弱无能,昏庸愚蠢,他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儿去?送去浣衣局磨磨她的性子,如果实在刁蛮任性,就更应该好好打磨一下。” 接下来依然是收拾善后,控制了皇宫之后,金峻和杨霆两人领命,各自带兵三千,负责整顿东西都营溃散的南越兵马。 安逸和余樊则带人把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全部囚押起来,女眷们关在一处,在所有事情安置妥当之后,将士轮值休息。 轩辕曜和谢锦并没有去住宫殿,也没有去宫外的客栈找住处,而是在宫里宽阔之地搭建了一些帐篷,靠近宫门处,虽寒冬的夜晚肯定不如殿内来得舒服暖和,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严冬酷暑的气候。 “今天腊月初八。”轩辕曜站在宫门处,一身戎装挺拔威严,他望着天色,“除夕之前是赶不回去了,不过可以提前把捷报送回去,就当是给女皇陛下和主上送上了一份新年贺礼。” 来时铁骑飞奔,速度快,回去之后路途迢迢押解着南越皇帝和几个重臣,还有一些女眷,肯定会走得慢些。 除夕之前肯定赶不到东陵。 一个时辰之后,安逸带人押着一个少女和两个嬷嬷走了过来,“将军,这是南越公主,属下们翻找了许久,才在一座荒废的宫殿里找到藏身的主仆三人,看来她们是打算等我们松懈之后伺机逃跑。” “你们放开本公主!放开我!”尖锐的叫声带着几分盛气凌人,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也丝毫不曾掩饰她过人的脾气,“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我要让父皇诛你们九族!放开我!” 轩辕曜、谢锦和莫陵安三人沉默地盯着这个撒泼的公主,暗道果不其然,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南越皇族到这一代注定该宣布结束。 “你们放开我!”十二岁的少女穿着一袭华美炫目的长裙,夺目的黄色在阳光下显得璀璨夺目,裙摆上一颗颗闪耀的宝石差点闪花了人的眼,“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只配跪在本公主的脚下——” “她的母妃是谁?”轩辕曜皱眉,不悦地转头询问,“哪个奇葩教出如此奇葩的女儿?” “回禀将军,她的生母已逝,平日由两个嬷嬷伺候生活起居。”安逸回道,“末将方才询问过,这位公主打小是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对她很是纵容,小小年纪却仗着身份横行霸道,打骂奴才是家常便饭,娇纵跋扈,凶残蛮横,宫里宫外无人敢惹,是个脾气极为暴躁的姑娘。” 轩辕曜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这位皇后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毁了南越皇族所有子嗣,势要让南越皇族人神共愤,才能消了她心里的怨恨。” 莫陵安啧了一声,“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一个小女子报仇也能筹谋这么多年,实在让人佩服。” 谢锦目光落在那公主面上,眉眼间浮现几分嫌恶:“既然如此刁蛮凶残,不如就把她跟南越那些嬷嬷侍女们关在一处,若有人报复,也是她咎由自取。” 公主嚣张跋扈,这些年一定仗着身份打杀了不少宫人,一朝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为阶下囚,那些平日里受尽了苦楚的宫人侍婢会不会借机报复? “你敢!”少女脸色骤变,厉声开口,“本公主是金枝玉叶,南越最尊贵的女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把本公主跟那些低贱的宫人关在一处?你活腻味了?” 谢锦眉心微冷:“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着大手一挥,“带走。” 第841章 生死荣华,过眼云烟 谢锦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 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虽说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可命运无常,昨日种下的因,今日品尝的果,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况且一朝落败也都是自己的命,享得尽荣华富贵,自然也能承受得了劫难苦楚。 “接近月圆之夜,这月亮当真是皎洁明亮。”谢锦站在轩辕曜身侧,“南越国破,天下皆知,这也是送给各国君王最好的新年贺礼,不知道他们这个年节能不能过得安生。” 轩辕曜偏头瞥他一眼:“我们能过得安生就行了,其他人管他干什么?” “曜曜说得对。”谢锦笑了笑,伸手勾着他的手指,“我们过得好就行,其他国家的君王权贵越是惊惶不安,天下才越安定,如果他们都跟南越皇帝一样愚蠢自大,只怕才真要天下大乱了。” “谢锦。”轩辕曜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着谢锦,眉心微皱,“主上命你送粮草过来,你却在此多留了这么长时间,不耽误你在朝中的正事儿?” 谢锦看着他,眼神颇为微妙:“曜曜,你这后知后觉的顾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些?” 轩辕曜沉默。 “放心。”谢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之前已经把刑部和户部重要的大事都处理完了,并安排了几个能干可靠的下属帮我盯着,不用担心。” “你们这哥俩好的,我似乎不该来打扰。”莫陵安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每次见到两人总是不忘调侃一番,“我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谢锦斜睨他一眼:“你还知道?” “知道倒是知道,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只能不识趣了。”莫陵安淡道,“你们今晚在此扎营,我还有事在身,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们了。” “现在就走?”轩辕曜皱眉,“明天早上再赶路不行?” “做我们这一行的,大多时候都是晚上行动。”莫陵安道,“曜世子大概不懂。” 轩辕曜微默。 他们这一行?哪一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做采花贼呢。”谢锦嗤笑,“月黑风高,夜探香闺?” “月黑风高杀人夜。”莫陵安纠正,“果然情场浪荡子满脑子都是美色,曜世子可得当心,他眼下这副情深款款都是装出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了本性。” 谢锦伸手揽着轩辕曜的肩膀:“我跟曜曜情比金坚,信任似海深,你如何挑拨也不起作用。” 莫陵安无言以对。 他实在服了谢锦的厚脸皮,果然在不要脸这一点上,谁都不是谢锦的对手。 “我走了。”他挥了挥手,“不用送我。” 谢锦和轩辕曜的确没怎么送,两人只是站在城楼上,静静地看着他策马离开。 就像来时一样,三个人三匹马,带着单薄的包袱,里面放着两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和一些碎银子,其他什么都没有,连身份信物都是随身携带,就这么来得洒脱,走得也从容。 “方才忘了叮嘱他,应该早些寻个合适的女子把婚事给办了。”谢锦皱眉,“莫大人还等着抱孙子呢。” 轩辕曜道:“缘分来的时候自然就成亲了,急什么?” “不是我急,而是莫大人成天担心他在外面不干好事,万一哪天被灭了口,莫家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多遗憾啊。” 轩辕曜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即使到现在他也不太清楚莫陵安负责的到底都有些什么事情,情报搜集是其中一个职责,但其他的呢? 他常年不在帝都,回家的次数少,每年待在帝都的时间远远及不上在外奔波的时日长,这么长时间他都在做什么? 不过这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轩辕曜也不会问,只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莫陵安其实应该让他父亲知晓一些……就算不能全盘托出,至少也该让他父亲明白,他做的事情是没什么凶险的,主上也不会杀他灭口,如此才能安了老父亲的担忧之心。” 谢锦道:“曜曜说得对,之前我已经跟莫大人说过了。” 轩辕曜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城楼上,望着这曾经象征着权势繁华的皇城朝夕破灭,心头拂过一些怅然,生死荣华皆不过是过眼云烟,数百年前打下江山的南越先祖大抵也没想到,南越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布亡国。 历代皇朝打江山的大多是英武大帝,葬送百年基业的则都是昏庸愚昧不肖子孙,由此可见,帝业传承多子多孙真不一定意味着好事,儿孙太多便不值钱,父亲不可能亲力亲为管教——甚至连偶尔的过问都算是上了心。 后宫嫔妃你争我斗,尔虞我诈,皇子们自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首先学到的就是勾心斗角,兄弟相残,天下苍生永远不可能摆在心头第一位。 “帝王三宫六院到底是为了子嗣绵延,还是为了给自己风流好色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轩辕曜眉心微拧,“自古以来帝王子嗣越多,为了争夺皇位死得就越多,但凡争储激烈的,很少能得善终的。” 毕竟新帝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忙着算账,清理对手,甚至牵连其背后多少家族一夜之间覆灭,所以争储失败的皇子常常悲哀感叹下辈子莫生帝王家,登临帝王之位的则喊着高处不胜寒。 可每次帝位更迭依然豁出命去争,也没见哪个心慈手软半分。 “曜曜这个问题太犀利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锦淡笑,“拼尽全力想要坐上九五至尊这个位置的那些人,目的无非就是两个,一是为了一展宏图抱负,造福天下苍生,二是为了一己私欲,满足自己想要的一切,权力,美人,财富……总归不是前者就是后者,而世人皆知,无私无欲的帝王至今还没出现。” 第842章 只是客套话 南越战事结束,大军就算立即赶回去,也已经赶不上出除夕年节,于是轩辕曜多留了几日,除了已经被押起来的南越皇帝、嫔妃和大臣们之外,他还安排了诸位偏将带着人在城内巡逻,并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对一些官员作风做个全面的了解。 大奸大恶已经无药可救的奸臣贪官直接拉到菜市口,当着南越百姓的面杀上一波。 正直却官位不高的官员,调查斟酌之后释放几个——主要都是些家世简单且清白的官员,全家老小加起来不超过十口人,外加几个奴仆,释放之后也不担心生出乱子。 毕竟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释放的官员在黑曜军看管之下暂做南越地方官,这座皇城没有定下真正当家主事的人之前,百姓若有诉求或者官司,可以求助这几位公正的官员。 当然,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在黑曜军眼皮子底下进行,不该做的事情别做,否则死路一条。 关于官员的任命和职责安排,谢锦倒是出了几个可行的主意,他是狡猾的狐狸,考虑周到,心思缜密,在南越一事中是轩辕曜的得力助手。 有了他,轩辕曜可以省心不少。 除了官员之外,面临着骤然灭国危难的百姓也需要安抚,轩辕曜制定了严苛的军规,严禁任何人骚扰百姓,更不允许任何强抢民女抢夺百姓财物之事发生,若有违者,军棍八十起步。 诸位偏将把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一次次提醒警告,厉声禁止,直教人把规矩牢牢记在了心上。 原本黑曜军和金甲军军规就较为严苛,寻常混账之事发生的几率较小,但如今大获全胜,轩辕曜依然担心军中有人被胜利冲昏头,导致一己行为抹黑整支军队的形象。 腊月十四,连续六天整顿安置,南越朝局暂时平稳了下来,轩辕曜决定打道回京。 “曜曜。”谢锦拿着一封信函走过来,“主上来信,南越冷王和皇后不必追究罪名,也不用押往帝都,可以放他们自由。” 轩辕曜皱眉:“冷王?” 谢锦默默瞅着他:“曜曜是不是已经忘了这号人物?” 轩辕曜有些心虚:“我只让人把他们困在了冷王府,这两天确实把他们忽略了……走吧,陪我去看看。” 谢锦点头,跟他一道出宫,径自骑马往冷王府而去。 冷王和南越皇后正在院子里拔草。 穿过前院走上回廊,轩辕曜和谢锦放缓了脚步,看着宽阔庭院中忙得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着实沉默了良久。 王府其他地方已经被拔起了一大片荒草。当然,还有更多的地方依然是荒草满园,即便冷王早已失势多年,可他居住的冷王府占地却很大,若没有仆人照顾,只凭着他们两个人,只怕这些冬日里的荒草还没清理干净,明年开春又长出了新鲜嫩绿的春草。 轩辕曜来冷王府主要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冷王和皇后,当看到眼前这两位,他一时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轩辕将军。”冷王转头看到站在亭廊上的两个人,微微一默,随即丢掉手里的草,站起身招呼道,“久仰大名。” 轩辕曜挑眉:“冷王久居王府,听闻连大门都出不去,怎么会久仰本将军的大名?” 谢锦勾唇失笑。 “是本王口误。”冷王知错能改,及时换了个说法,“幸会。” “本将军可是灭了南越的仇人,你居然对本将军说幸会?” 谢锦不得不开口提醒:“曜曜,这些都只是客套话,你不必较真。” 轩辕曜瞥他一眼,没说话。 “南越皇帝也是本王的仇人。”冷王语气淡淡,“你替我灭了仇人的国,夺了仇人的江山,我理所当然应该谢谢你,不过本王到底也是南越皇族子嗣,说谢谢似乎有些悖德忘祖,只能说一声幸会。”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 轩辕曜缓缓点头:“你们想离开这里吗?” 冷王沉默片刻:“你会放我们离开?” “若是按照本将军的意思,原本是要把你们囚禁在这儿的。当然,跟以前的囚禁不一样,本将军会给你们相对的自由。”轩辕曜淡淡说道,“不过我家摄政王有令,如果你们想离开这里,也可以放你们离开,只要两位不再生出复国的心思就成。” 复国虽然不可能真的复得成,但是会给他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破坏心情。 “复国?”杨皇后起身走到冷王身侧,颇为讽刺地笑了笑,“我筹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皇帝拉下马,已经成了南越的罪人,心力交瘁,只想着安稳度过下半生,谁还有精力去图谋复国之事?” 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最美好的年华里一个被困在王府,一个被困在深宫,蹉跎了多少岁月和精力,余下的几十年只想好好的过日子,没空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自由了。”轩辕曜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如果两位不打算在这里住下去,这满园的荒草就不必再亲自动手了,当心把手给磨破皮。” 杨皇后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展开自己的双手,白皙娇嫩的掌心果然已经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会后悔吗?”冷王低声问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离开这里,我们以后就只能浪迹天涯了。” “自己选择的路,怎么会后悔?”杨皇后坦然一笑,“做了十几年皇后,我并不觉得荣华富贵有多重要,也许我更适合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做最普通的劳苦大众。” 顿了顿,“衣食住行都需要银子,我那些年手里攒了一些积蓄,应该足够我们下半辈子生活了。” 冷王沉默片刻:“那我岂不是要吃软饭了?” 杨皇后挑眉:“你不喜欢?” “本王自有傲骨,寻常的软饭定是不屑。”冷王语气温软了一些,“不过你的软饭倒是可以吃上一吃。”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这些年的艰辛酸苦于此时随风而去,所有的仇恨、敌意、不甘,伴随着南越的覆灭而烟消云散,余生不再回忆。 美好的光阴本就所剩不多,没必要继续自寻烦恼,接下来的时候他们应该抛却过往所有的不幸,尽可能地弥补那些年失去的相知相守。 第843章 菩萨心肠 杨皇后的兄长杨国舅被释放,杨家所有人都没有被追究责任,轩辕曜放了他们自由。 腊月十六,轩辕曜和谢锦带着一万铁骑回返东陵,几位心腹将领各自被做了安排,黑曜军中的余樊和安逸留下来镇守南越都城,兼而收编南越兵马,奉命挑选出一些身体素质良好的精锐进行重新整编训练,懒散成性的则直接打发回家,做普普通通的南越子民,不必再入军。 原本东西都营十万人马加上南越皇城的六万兵马,整合之后只留下五万,其他人全部解散,其一是为了节约粮草,其二也是为了防止大军集结生乱。 南越境内局势稳住,轩辕曜为了加快赶路的速度,把南越君臣全部押上囚车,车头皆系上体力好的快马。 他麾下铁骑本来就没有步兵拖慢速度,自然也不愿让几个阶下囚耽搁行程,只是如此一来,被困在囚车上的人就得遭罪,整个身体被困在车里,只露出一颗脑袋,除了身体无法舒展之外,囚车加速行驶时颠簸得腹内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更得忍受冬日里冷风的侵袭。 呼啸肆虐的寒风灌进囚车,只把这些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苦楚的贵人们冻得脸色青白无色,加上身体上的疼痛,当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好在除夕之前抵达了朔山,大军稍作歇息。 几个被困在朔山的使臣一并被戴上镣铐押上囚车,准备一并押往东陵,擅长歪门邪道的明紫则被轩辕曜一剑穿胸,当场毙命。 南越一战就此结束。 淮南边关传来消息,南越将军杜孟辉未曾得到帝都旨意,一直按兵不动,待到亡国的消息传至边关,杜孟辉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愤,竟直接自裁殉了国。 边关群龙无首,几乎要做鸟兽散——镇守在边关的大军兵力其实不弱,然而皇族乃是整个国家至高统治,帝王是他们效忠的主子,如今国破家亡,君王被擒,所有掌握大权在手的满朝文武也成了阶下囚,这些将士们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他们什么都没做,突然间就成了亡国奴,这样的打击足以让最强悍的人失去斗志,何况南越兵马还不足以称「最强悍」。 正月初二大军行至羽国。 早已得到消息的羽王早早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和羽国大臣候在城门外,态度恭敬有加,恭敬中还夹杂着一些忌惮—— 毕竟对于刚灭了南越国的东陵军队来说,连南越都能在数月间覆灭,想要吞并一个小小的羽国自然更不在话下。 铁骑踏破城池,羽国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眼下天寒地冻,将士们都辛苦了,请将军在羽国暂住两日,孤好好设宴招待诸位将军。” 轩辕曜翻身下马,用武将规矩见了礼:“多谢羽王一番好意,不过本将军要赶回去复命,以后有机会再来叨扰。” “将军威武。”羽王语气谦恭带着敬服,“此番一战,将军名扬天下,以后其他诸国只怕也得掂量一下东陵铁骑的实力了,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果然圣明无双,孤真心敬服。” 他的马屁拍得很有水准。 既夸了轩辕曜练兵有道,又赞颂了东陵国力和兵力,更是称颂了东陵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夸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谦辞是好。 轩辕曜淡道:“羽国愿意借道给东陵,也是本将军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因素,此番本将军回去复命,诸位将领皆有功劳,羽国这个功臣本将军也不会忘记,定然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让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好好嘉赏羽王。” 羽王表情微顿。 作为一国之君,纵然国力和疆土远远无法跟其他大国相提并论,但最基本的敏锐嗅觉应该是有的,听话听音,轩辕曜言语之中已然把羽国当成了附属国,甚至更确切来说,已经把羽国纳入了东陵的版图。 「功臣」这两个字足以代表他的态度。 不过羽王能说什么? 羽国夹杂在东陵和南越两大强国之间,原本处境就十分微妙,如今南越已经被灭了国,南越疆土成了东陵疆土,羽国还想在东陵疆域之内独立于皇权之外? 想想都不可能。 俯首称臣是眼下他唯一的选择,称臣之后能得到善待就已经足够,其他的根本不敢肖想。 “如此多谢将军。”羽王谦恭地笑道,“还请将军入城歇息,孤下令设宴诸位将士,让将士们吃顿热饭驱驱寒。” 轩辕曜转头看向谢锦:“你怎么想?” “羽王一番盛情,却之不恭。”谢锦淡笑,“既然如此,就留下来休息一日再赶路,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虽赶路重要,却也得让阶下囚们喘口气,否则不到东陵就死了一大半,那还不如直接在南越就一刀一个全砍了呢。 轩辕曜点头,温言朝羽王道:“既然如此,就叨扰了。” “孤的荣幸。” 东陵一万铁骑留在羽国休息一日,得到了盛情款待,将士们被安置在羽国的军营休息,南越君臣在严密看守监督下轮流吃喝方便,夜晚睡觉时手脚上还戴着镣铐。 停下来休息一日是为了让他们保存体力继续活着,至少得活着抵达东陵,把这个总是不知死活敢肖想女皇陛下的愚蠢玩意儿交给他家主上处置,看能不能给他削成一片片,腌好了晾干了给其他各国君王送点去,聊表心意。 “这种事情若是交给我去做,保管做得让主上满意。”谢锦手持一把匕首,匕刃薄而锋锐,在夜间散发出森森寒光,“我能保证在第两百刀落下的时候他还有气儿。” 说着,他摇头啧了一声:“自打跟曜曜在一起之后,爷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菩萨心肠了,血腥都是能不沾就不沾,绝不敢让曜曜看到我心狠手辣的一面。” 第844章 事先的约定 轩辕曜斜睨着他:“这么说来,跟我在一起还委屈你了?” “不敢委屈。”谢锦从善如流,语调极为自然,“是曜曜拯救我成了个好人。” 轩辕曜嗤笑:“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你还真敢大言不惭。” 谢锦伸手拧着他的腰:“曜曜不许拆我的台。” 轩辕曜正要振夫纲,忽然想到这些日子谢锦对他的好,此前为了他抚平他不高兴的情绪,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心头一软,怼他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阿锦。”轩辕曜转身走向人少空旷之处,黑夜里更适合两个人走走,“又一年过去了,等回到帝都,我们一起回淮南看看吧。” 谢锦挑眉:“带我去见岳父岳母?” 轩辕曜嗔他一眼,却难得没反驳。事实上,早在多少天前他就对谢锦动辄「为夫」的自称默许了,两人都是个男儿身,没必要非分出个夫君或者媳妇来,一味地强调自己的角色没什么意思。 谢锦对他的好,轩辕曜一点一滴都记在心上,口头上占便宜其实也不过是调情,甚至连所谓的家法都带着几分轻松温馨的意味,又有谁真的想刻意踩对方一头? 谢锦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尖上,不是一时的兴趣,也不是新鲜感作祟,他就算如何迟钝也不可能感受不到,轩辕曜从来不愿占旁人的便宜,谢锦对他十分好,他一定会回以十分的真心。 不欺不瞒,坦然真诚,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 其实不管男女,谁不想要一个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况且…… 轩辕曜转头看向谢锦,嘴角微勾,况且还是这么一个优秀出众的男子,东陵帝都多少女儿家做梦都想嫁的情郎? “曜曜怎么了?”谢锦扬唇,眼底划过一抹欢悦的笑意,“被为夫这张俊美的脸迷住了?” 轩辕曜一臊,随即却缓缓点头:“迷得不得了。” 谢锦没料到他如此坦然,微微一愕,随即唇角笑意越发明显:“能入曜曜的眼,是我的荣幸。” “阿锦。”轩辕曜抬头遥望夜空,“等过个十年八载,我们年岁都大了,容貌不再这么年轻出众,性情也不再这么张扬肆意,感情可能会随着岁月淬炼而变淡褪色,到那时,你若要娶妻,或者喜欢上了别的美少年,一定要坦白告诉我,别隐瞒可以么?” 谢锦眉心微皱:“曜曜就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而是事先的约定。”轩辕曜转头看他,目光格外坦荡清澈,不含丝毫复杂情绪,“我们之间即便没有了眼下这般情浓,也依然可以做最好的朋友知己,不能因为感情影响到别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谢锦自然明白。 眼下他们的感情纯粹无暇,彼此的喜欢都是发生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一个俊美多情,肆意飞扬,一个秉性正直,夺目耀眼。 可十年二十年之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感情依然如今日这般干净纯粹。 纵然这份感情走得还算顺利,可他们以后需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随着年纪一天天大了,看着别的男儿娶妻生子,孩子承欢膝下,会不会心动? 两个少年站在一起赏心悦目,二十年之后,两个中年男子的感情还能不能这般不畏世俗? 朝堂上步步高升,战场上南征北伐,面对的事情多了,心思变得深了,诱惑也在一天天考验着人性,他们也许都会变得不再如此时这般明媚无暇,到那时,感情还能剩下几分? 会不会生出猜疑?能不能经受得住钱财美人的诱惑? 能不能守得住初心? 说实话,即便是心思剔透如谢锦,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变心——虽然在现在看来,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始终如一。 他甚至完全相信轩辕曜也能做到对感情的坚贞不移。 可以后的变数太多了,信任可以让彼此放心,却始终不是不能保证绝对。 轩辕曜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因为不够信任,也不是因为喜欢得不够深,恰恰是因为他用了全部的真心去付出,所以才提前把以后可能会出现的伤害减到最低。 正因为太过正直有原则,责任心重,才会有这般顾虑,所以想提前约定一个结果—— 假如一方变心,则必须尽可能地保证除了感情之外,绝不会影响到彼此立场和责任的结果。 二十年之后若不出意外,他们都会是朝堂上的顶梁柱,臣权武将,随意一个决策影响到的或者就是万千黎民的生计或者将士的生死,他们容不得被私人情绪所左右。 谢锦七窍玲珑心,怎能不明白轩辕曜的意思? “曜曜放心。”他开口,声音带着让人信服的沉定和冷静,“我爹自打对我娘动了心,就二十年如一日没变过,别的女子再也入不得他的眼…… 虽然我娘是个女子,跟曜曜不能相提并论,但我觉得我骨子里应该随了我爹,做到坦坦荡荡至少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淮南王不也是吗?专情这方面儿子大多随了父亲,我们俩唯一跟他们不同的地方就是性别,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不过就算我相信二十年后依然能做到情比金坚,此时也依然可以做出承诺,如果以后我真的变了心,一定如实坦白地告诉曜曜,绝不欺瞒,也绝不会影响到除感情之外的任何事情。” 轩辕曜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勾起了谢锦的手,谢锦垂眸看着,嘴角泛起温软笑意。 第845章 偶尔懂得变通 夜间南越皇帝和他那个奇葩的女儿闹腾了一阵,一会儿睡得不舒服,一会儿想让人再给他们一条毯子,一会儿吃得不好,总之提出的要求还真不少,不过没人搭理他就是。 虽然比起曾经优渥奢华的宫廷生活,眼下这样当真是天上跟地狱的区别,但谁让他们自己作死呢?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坐拥大好江山广袤疆域仍不满足,如今这样只能咎由自取了。 他们只在羽国休息了一日,次日一早重新整军出发,羽王携二王子和三王子以及羽国大臣一直相送到王城外,大军浩浩荡荡加快速度又行了半个月,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早上才抵达东陵皇城。 一万铁骑驻扎在城外,轩辕曜和谢锦单枪匹马进宫面圣,大早上城里已有许多百姓起来上工,骏马飞奔过皇城街道,往皇宫方向而去。 南曦和容毓正在上朝。 当殿外响起一声高亢充满活力的长喝:“曜世子、谢大人觐见——” 大殿上满朝文武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功臣回来了。”南曦淡淡一笑,“宣他们进殿。” 内侍传达旨意,随即便看到一身戎装的两个青年大步入殿,身姿挺拔凛峭,眉目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臣轩辕曜(谢锦)拜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曦望着殿上两人,眉目染了几分笑:“曜世子果然是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短短数月就让南越一败涂地,朕心甚慰。” 轩辕曜有些心虚,谦逊道:“回禀陛下,臣当不得「用兵如神」的评价,实在是南越兵力太弱,臣也是赢得侥幸。”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曜世子太谦虚了,不过年轻人谦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以后还有更厉害的空间。” “陛下和摄政王果然没看错人,曜世子这品性当真是一等一的好,比起立下的战功,谦恭有礼不骄不躁这一点更是难能可贵。” 轩辕曜眉目微垂,听着大臣们左一句夸赞右一句褒扬,暗道自己也是跟谢锦待在一块儿时间久了,才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否则就这番赞美称颂,他还真不敢坦然受下。 “平身。”南曦温声开口,“赐座。” 赐座? 群臣一静。 大殿上赐座给如此一对年轻人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往也只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才能有此殊荣…… “臣不敢。”轩辕曜连忙低头,“臣万万不敢,谢女皇陛下恩典,臣站着就好。” 谢锦没说话,就安静地陪站在轩辕曜身侧。 “曜世子征伐南越有功,即日开始,封为骠骑大将军,赐将军府一座。” 南曦说着,转头看向容毓,“皇城中哪座宅子比较适合赐给轩辕曜?” 容毓坐在一侧,闻言略一思索:“苏家的宅子规格不小,倒是合适。” 谢锦眉眼微动,苏家宅子的确挺大,而且离谢家不远…… “既然如此,莫大人。”南曦转头看向群臣之列,“稍后传旨,工部派人去把苏家宅子解了封条好好打理一番,按照曜世子的要求进行修缮,争取早些完工,让骠骑大将军早日搬进去住。” “臣遵旨。” “谢锦千里迢迢运送粮草也辛苦了。”南曦淡笑,“今日元宵,放你们二人休息一日,把南越君臣先押进天牢,你们二人明日和麾下诸位将领进宫述职,朕给你办个洗尘宴,所有有功之臣皆有嘉赏。” “臣遵旨。”谢锦躬身谢恩,“谢陛下恩典。” 轩辕曜低头问道:“陛下不想见见南越皇帝?” “见他干什么?”南曦淡笑,“先关起来吧,亡国之君没有见的必要,等摄政王稍后决定该如何处置再说。” “是。”轩辕曜应下,“南越皇帝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刁蛮任性,骄纵跋扈,脾气暴虐……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十二岁?”南曦沉吟,“年纪倒是不大,同样先关着吧。” “是。” 两人很快退了下去。 长途跋涉赶回帝都,不仅是他们二人,所有人都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南越阶下囚送去天牢,让将士们都解散回去休息,见见家里人,跟妻儿老小团聚,好好洗个澡吃个饭。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留待明日再说。 谢首辅抚着下巴,默默注视着两个年轻人沉稳颀长的背影,暗自点头,不错,每次做成一件大事都能明显看到两人的成长,不骄不躁,荣辱不惊,没有因立功就骄横自大,也没有因赏赐而喜形于色。 年轻人能有如此定力,实属难得。 “南越一战彻底扬了东陵威名,看其他国家以后还敢不敢动辄挑衅。” “东陵铁骑一出,纵使是南越强国也灰飞烟灭,以后各国君王说话都得掂量着说,否则下场就跟南越一样。” “曜世子不愧是淮南王的儿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最重要的是摄政王用人有术,君臣信任,更让人后顾无忧。” “谢公子也不错,完美地承袭了谢大人的聪明稳重,自打入了朝堂,跟以往相比当真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曜世子和谢公子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优秀出众,一样的光芒万丈。” 谢首辅默默看着朝上同僚,听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吹捧,忍不住开口说道:“以前我还听说诸位大人弹劾犬子跟曜世子带了不好的风气呢,这怎么就天生一对了?” 大臣们顿时噎住,神色讪讪。 谢首辅笑道:“事实证明,两个优秀的人在一起只会更优秀,而并没有带起什么不好的风气,诸位大人承认吧?” 大臣们点头:“首辅大人说得对,是我等狭隘。” “各位大人不是狭隘,只是一时受缚于圣贤书的思想……当然,遵从圣贤之道是我们读书人的本分,理该遵守,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偶尔变通也未尝不可,只要守住底线和原则,不违反律令国法,不做出坏的榜样。如此,我们偶尔宽容一下也是可以的。” “首辅大人说的是。” “我等惭愧。” 南曦嘴角轻抽,不知怎么轩辕曜和谢锦回来,就让好好的朝殿变成了拍马屁大会。 “若无其他事情,便暂且退朝。”容毓开口,“谢首辅和陆丞相稍后去勤政殿同本王议事,其他人都散了。” 说罢站起身,朝南曦伸手。 南曦把手交到他手里,在群臣叩拜恭送中转身离开。 第846章 遇强则强 南越覆灭之后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昭告天下,南越疆土从此归属东陵,发布诏令整顿南越各城兵马,任命州城大小官员,处置南越君臣、宗亲、嫔妃,以及战败的军队将领,安抚南越百姓…… 后续的事情很多很多,不但多而且杂,需要召集内阁大臣好好商议几日,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也注定了接下来的时日里,容毓和南曦以及朝中所有掌中枢的大臣又得忙上好一阵子。 不过今天是元宵节,对于除夕都没能在家里过的谢锦和轩辕曜来说,是个可以放松的日子,两人安排好足够的人手把南越君臣送去天牢关起来,让回城的一万铁骑有秩序地解散,各回各家,跟妻儿老母团聚,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 轩辕曜随谢锦抵达锦园,下人们端着茶水、脸盆、毛巾上前伺候,其他人负责打水,准备衣物,给两位主子准备热水洗漱沐浴。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半日很快过去。 用了午膳,两人待在屋里睡了个天昏地暗——什么都没做,就单纯的只睡觉,一直睡到傍晚,轩辕曜用吻醒睡美人的方式把谢锦给叫醒。 “阿锦。”低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天色将晚,你说稍后出去逛花灯节忘了?” “没忘。”谢锦睁开眼,刚睡醒的权臣公子眼底划过惺忪光泽,“不过我还没睡够,太累了。” “怎么?”轩辕曜剑眉一挑,“身手堪比顶尖高手的谢九爷突然间变成了娇弱的锦绣公子?” “为夫是遇强则强。”谢锦笑了笑,抬手揉着眼,“南越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杀的都杀了,现在正是装柔弱的时候,我还那么逞强干什么?” “今天主上放假一天,我估摸着就是因为元宵节,放假让我们出去玩呢。”轩辕曜捏了捏他的脸,“快点起来。” 谢锦嗯了一声:“你伺候我。” 轩辕曜剑眉一竖:“本将军刚被陛下封了骠骑大将军,官居一品,你居然敢让本大将军伺候你?” 谢锦斜睨着他:“曜曜这是想以权压人?” “以军功压人。”轩辕曜整个人压到他身上,“以后我在上,你在下,本将军让你这辈子都翻不起身。” “曜曜别这样,否则为夫会很难过。”谢锦叹了口气,颇为惆怅,“我这个小小的三品官比不上一品大将军来得威风……看来在朝堂上办案还是晋升得慢,不如打一场仗一飞冲天。” “冲你个头。”轩辕曜直起身体,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本世子和麾下将士可是拿性命打仗换来的军功,不是你动动脑子就把案子办的,谁辛苦你不知道?” “曜曜和将士们辛苦。”谢锦揽着他的脖子,温言软语,“不但战场上随时会流血受伤,平日里的训练也是非一般人能吃得消的苦,我方才逗你玩呢。” 轩辕曜哼道:“我也是逗你。” “所以我们是互逗。”谢锦翻身而起,开始穿衣去洗漱,“晚饭还吃么?我们出去吃吧,花灯节上有很多美味的小吃,虽然比不上家里厨子做得丰盛干净,但胜在体验,感觉不同。” “我随意。” 于是两人利落地洗漱,换装出去逛花灯节。 待在宫里的容毓也在征求南曦的意见,想带她出去逛逛,不过南曦对此不太感兴趣:“我们就不去了,早些把事情处理一下,让谢锦和轩辕曜好好玩。” 花灯节年年有,而且有容毓在,南曦这个女皇随即想出宫几乎都可以,宫规对他们都不起什么作用,如今孩子慢慢长大了,南曦对花灯节一类属于小女儿家的节日已经不太热衷。 “这世间最好的繁华美景我们看过了,风花雪月也感受过,最好的男子属于我,最优秀的孩子是我生的。” 南曦枕在容毓腿上,声音柔和,“万里江山我们已拥有,权力荣华掌握在手里,没有谁的人生比我更完美了。” “南越疆土不小,四省九州二十七城,需要官员不少。”南曦沉吟,“我觉得今年可以以天下大定的名义增开恩科,南越学子也可以参加,东陵、南越一视同仁,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南越百姓建立起对东陵的认同感。” 容毓轻抚着她的发丝:“除了恩科之外,还可以办一次武状元大赛,东陵、南越子民都可以报名,体力强悍身手不错的,按照综合能力任命为各州各城将领。” “嗯。”南曦轻轻点头,“想要天下强则必须兵马强,这一点永远不会错。” 顿了顿,“不过将领任命却是要以东陵为先,一来东陵兵强马壮,能人众多,二来掌握兵权的人还是要自己信得过的,等时日久了,南越有了对东陵的认同感,不再把自己视为南越子民,便可以启用南越能人为将。” “陛下圣明。”容毓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南越将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一些在军中表现突出的,性子正直可靠的,可以先任用几个,从低级将领做起,以示陛下恩德。” 南曦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摄政王也圣明。” 第847章 他的娇妻是我 元宵节的晚上很热闹,许多年轻公子姑娘们都喜欢在这一天出门看花灯,这也是一年一度最难得的浪漫节日。 街上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悬挂着各色造型的灯笼,照得整条街上亮堂喧闹,属于节日的喜庆热闹在每一个提着花灯的人脸上显露无疑。 “出来凑这个热闹的都是小姑娘居多,就算有男子,大多也是为了哄心上人开心或者借机表诉情谊。” 轩辕曜一袭月白锦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滚边厚披风,衬得那张姿容清俊贵气,像是画中走出来的明媚无暇贵公子,跟数日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青年将军几乎判若两人。 他身边的谢锦就更不用说了,所有用来形容翩翩佳公子的词汇堆砌到他身上都不为过,如此明艳精致,熠熠生辉。 “曜曜这话说的,就好像为夫不是为了哄心上人似的。”谢锦伸手,从披风下挽着他的手,人群熙攘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般亲密的动作,“刚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回来,赶巧遇到了这次花灯节,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会带给人心灵上最大的冲击。” 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他温声道:“眼前这热闹的一幕,能不能拂去我们身上残留的血腥味?” 轩辕曜跟他一并沿着长街走着,偶尔有女子擦肩而过之际,总会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然后露出惊艳随即娇羞的神色。 不过轩辕曜和谢锦皆目不斜视,对那些倾慕羞涩的眼神视而不见,一路行来,倒也没有什么过分不识趣的桃花沾身。 “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轩辕曜右手被谢锦握着,他抬起左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披风,“明明是威风凛凛的武将,这会儿搞得自己像是风吹即倒的病公子似的。” “强悍或者娇弱,各有各的风情。”谢锦贴着他的耳朵低语,声音蛊惑,“为夫已经身体力行地领教了曜曜的强悍,不必再刻意强调,冬天这么冷,我们还是应该穿得应景一些比较好。” 身体力行? 轩辕曜瞬间心领神会,抬手就拧住了他的腰并转了半圈,声音却是温柔有风度:“阿锦,古圣贤教导的羞耻之心还是应该有的。” 谢锦愉悦勾唇:“我们都做过那么多不知羞耻的事情了,还在乎这点羞耻心?” “闭嘴。” “两位公子要买个花灯吗?”不远处一个买花灯的老汉笑着开口,“今晚花灯节,这长街上各家美丽的女子都来逛街,提着个花灯,稍后见着心动的姑娘就可以送给她,委婉含蓄地表白心迹。” 谢锦和轩辕曜停下来看了看,各式各样,什么造型的都有。 “曜曜,你喜欢什么样的?” 轩辕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买?”两个大男人提着花灯逛街,不觉得诡异? 谢锦点头,转头看向老汉:“这怎么卖?” “这些摆出来的老汉自己做的花灯,如果公子想自己做也可以动手。”老汉笑着说道,“亲手做的更能显示诚意,姑娘家都喜欢兔子造型的,看着更可爱一些,兔子灯十五文钱一个,公子想要哪种?” “我给曜曜做个花灯。”谢锦转头看向轩辕曜,“曜曜想要什么造型的?兔子还是老虎?” 老汉不解,看着谢锦和轩辕曜的眼神充满茫然。 曜曜是谁? 哪个姑娘家的小名? 轩辕曜皱眉,他真不想提着个花灯像个傻子似的走在街上,于是说道:“我看前面好像有个投壶游戏,你想不想去看热闹?” 老汉见他要走,连忙笑道:“这位公子买个花灯送姑娘,公子别催嘛,要不公子也买一个?” “他有媳妇儿了。”轩辕曜淡淡说道,“真敢送给姑娘,回去搓衣板都得跪断。” 啊? 老汉一愣,看向谢锦:“公子成过亲了?” 谢锦嘴角微扬,缓缓点头。 “那敢情好,可以买一个回去送娇妻——” “他的娇妻就是我。”轩辕曜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不喜欢兔子花灯。” 老汉呆了呆:“什么?” “我不但不喜欢兔子花灯,我还不喜欢老虎、豹子、狐狸……我什么花灯都不喜欢。”轩辕曜平静说道,拽着谢锦的手就走,“我们就投壶。” 谢锦被他拽着走,偷偷塞给老汉一块碎银子,忍不住笑得得意,尤其那句「他的娇妻就是我」这句话,简直是今晚上最大的惊喜。 听得他骨头都酥了。 卖花灯的老汉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喃喃自语:“他们不会就是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谢家嫡子和淮南王世子吧?” 这般一想,他低头盯着自己手里能买下几十个花灯的碎银子,“出手这么阔绰……应该是他们没错了,没想到今晚居然能让我遇到这两个人。” 虽说断袖之恋有些不太符合世俗常理,但那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好看极了。 转念又一想,老汉拧眉:“那也不该在一起啊,两个男子……要是各自有个姑娘陪着就好了……” “老头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一个妇人走过来,眼神凶悍地看着他,“不会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吧。” “你这老婆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老汉瞪她一眼,“刚才有两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过来看花灯,长得那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公子有主了。”老汉摇了摇头,颇为惆怅,“不然还能撮合撮合给我们当个孙女婿呢。” “你就做梦吧你。”妇人痴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贵公子能看上你孙女儿?” “还不许我幻想一下嘛?”老汉说道,“再说我孙女儿还小呢,没到说亲的年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轩辕曜和谢锦两人却已经走远,每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总有人笑着让他们买两个花灯送给姑娘,不过谢锦无一例外的都拒绝了,跟轩辕曜不疾不徐地走在长街上,享受着铁蹄铮铮之后的浪漫柔情。 情话一句即可,多了今晚说不定真的得跪搓衣板了。 他的娇妻是我。 啧啧,短短六个字,听着真是往人心扉去钻去,连坚硬的骨头都忍不住要软化了。 “夜色真美。”谢锦抬眸望天,“繁华的东陵皇城更美。” 轩辕曜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眼底泛起憧憬:“待这九州天下皆归东陵所有,帝都皇城的景致应该会更美吧?” 九州天下皆归东陵所有? 谢锦沉默片刻,偏头凝视着他温雅眉眼:“我们有生之年,应该能看到那样的繁华盛世。” “嗯。”轩辕曜点头,“能。” 第848章 被彻底带坏 被一句话勾住了魂的谢某人逛着逛着就对花灯会失去了兴趣,纵然眼前景致如此繁华喧闹,他依然觉得身边这个人的眉眼最动人。 其实他跟曜曜压根不需要这么浪漫,晚上直接洗干净在床上培养感情就行,冬天里多流些汗有助于身心健康,哪需要出来凑这个花灯会的热闹? 没看到人家逛花灯会的都是没出阁的小姑娘? “曜曜。”谢锦声音闲适,“我们俩勉强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吧。” 轩辕曜表情一顿:“我还很年轻。” “嗯,曜曜还很年轻。”谢锦偏头,伸手捏着他紧致有弹性的脸颊,“风华正茂,公子无双。” 轩辕曜坦然受下:“这是实话。” 谢锦失笑:“我们回去吧。” “回去?”轩辕曜看着长长的街市,“还没逛到头呢。” “曜曜方才不是说,你是我的小娇妻?” 谢锦挽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我想回去履行作为夫君的职责,好好疼爱曜曜。” 轩辕曜嘴角一抽,简直受不了他满脑子带颜色的思想:“你怎么这么……” “嗯?”谢锦偏头,“曜曜不喜欢?” 轩辕曜霎时被噎住。 好吧,他也喜欢。 轩辕曜觉得自己彻底被谢锦带坏了。 他义正言辞地开口:“谢锦。” “嗯,我在。” “我觉得我们应该克制。”轩辕曜正色说道,“古圣人云——” “我这个文臣都没整日把古圣人的话挂在嘴边,曜曜一个武将怎么这么迂腐?” 谢锦叹了口气,“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们又没有影响到别人,再者说,就算曜曜晚上哭得再动人,也没耽误白天的事情不是?” 轩辕曜:“……” “曜曜发狠的时候可丝毫没顾忌古圣人的告诫。”谢锦贴在他耳边,灼热的气息萦绕在轩辕曜耳畔,引得人酥痒难耐,“纯情的小豹子一去不复返,曜曜现在也是一头沉迷于吃肉的狼。” 轩辕曜伸手就拧住了他腰间的肉:“以后大庭广众之下不许乱说荤话,要说只能在床上说。” 谢锦低笑:“他们听不见。” “那也不行。”轩辕曜凶道,“礼义廉耻要懂,否则我让你好好品尝一下家法的滋味。” 谢锦唇角笑意加深:“遵命,小娇妻大人。” 轩辕曜表情凝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拌嘴归拌嘴,轩辕曜最终到底还是拗不过谢锦迫切回去吃肉的冲动,两个人只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打道回府,看得锦园里的下人都觉得无比讶异。 “公子和世子爷不是出去逛花灯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晚的花灯节很热闹的,除了佳人多,还有许多有趣好玩的项目。 “没什么好逛的。”谢锦语气从容,“花灯会上都是未出阁的佳人居多,我跟曜曜相貌太出色,怕引起那些小姑娘们的惦记,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下人们习惯了自家主子骄傲自恋的口吻,闻言只偷偷一笑,很快上前服侍。 “准备一些简单的热食。”谢锦吩咐,“不要太油腻,稍微清淡一些。” “是。” 谢锦感叹:“原本是打算带着曜曜出去吃的,没想到……” 轩辕曜直接回以一记冷笑。 “曜曜这是什么表情?”谢锦走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做一些比较愉快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 顿了顿,“曜曜不也乐在其中吗?” 轩辕曜顿时无言以对,臊得慌。 他觉得自己被谢锦给带坏了,居然会觉得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很正常,而且感觉的确很美妙,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不能这么纵容他,否则太无法无天了。 轩辕曜皱眉:“所有乐在其中的事情都可以无节制地做?” “也不算无节制吧。”谢锦想了想,一本正经回道,“至少我们只在晚上做,白天很少。” 所以他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你还嫌白天少?”轩辕曜眼神充满震惊,“你莫不是打算一天十二时辰都待在床上?” 谢锦轻咳一声:“如果主上能给我们放假的话,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连脱衣穿衣的时间都省了。” 轩辕曜:“……”他这是喜欢上了什么样的货色? 小半个时辰之后,下人们陆陆续续端上几道刚出锅的菜肴,谢锦和轩辕曜停止斗嘴模式,坐在桌前用了一顿安静温馨的晚膳。 晚饭结束之后喝了盏茶稍作休息,酝酿一下情绪,然后自然而然就移驾内室床榻,放下床幔,水到渠成地开始了激烈的、不可描述的、没羞没臊的晚间运动…… 此处省略一万字。 第849章 丰厚的赏赐 次日一早两人进宫述职,轩辕曜起得晚了,麾下几个将领早早抵达了宫门口,一直等到太阳快晒到了头顶,才见到轩辕曜和谢锦坐着马车而来。 诸位将领恭敬见了礼。 金峻打量着轩辕曜的脸色,挑眉开口:“将军昨晚去做贼了?” 也就是军中将领敢如此调侃自家将军。当然,必须是在军营或者战场之外的场合,训练的时候被训得跟龟孙子一样也绝不敢吭声。 “做采花贼去了。”轩辕曜随口回道,接着严词警告:“稍后进宫面圣,态度都给我恭敬点,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说,眼睛别乱瞟。你们是去领军功的,别到时候给自己领了一顿廷杖。”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若平时清亮。 几位将领面面相视了片刻,随即云璋说道:“将军多虑了,我们又不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面圣的规矩还是懂的。” 杨霆开口:“将军放心,在战场上我们都是粗人,挥刀弄枪时常眼神可能不太好,但是进了宫,我们一定安分守己,恪守君臣之道,跪拜时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尖,绝不会——” “跪拜的时候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吧。”金峻打断了他的话,“只能看着地砖和自己的膝盖。” 杨霆顿时一默,“就你知道。” “曜曜。”谢锦不疾不徐地看向轩辕曜,“你的手下都很可爱。” 可爱? 几位将领脸色顿时一变,齐齐看向谢家公子,他们哪里可爱了? 谢锦这是在骂他们吧。 夸一个小姑娘可爱那是真的夸,夸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可爱,绝对是讽刺。 不过谢锦并不在意他们的眼神,跟轩辕曜一起进了宫门,身后的几个人随即跟上。 一行人很快进了勤政殿。 其实谢锦和轩辕曜是算着时间来的,起得晚了虽然也是一个原因,但主要是因为数述职并不需要进宫太早,至少得等到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下朝之后才能见到——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了。 若是寻常官员,绝对会早早起来,整冠束带,天不亮就进宫,抵达勤政殿候着,哪怕等上两个时辰也要等,这样才能显现为人臣子的本分和谦卑恭敬。 不过谢锦和轩辕曜素来除了在摄政王面前格外听话之外,在一些可忽略的礼节方面遵守得倒不是特别严谨。 大概这就是朝中有人的感觉。 今天容毓下朝早,因为最近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关于南越的,所以只需召几位内阁重臣在勤政殿商议即可,于是谢锦和轩辕曜在偏殿没等多久,就听到外面一声高喊:“女皇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 轩辕曜和谢锦走出偏殿,整了整衣袍,恭敬地跪行参拜大礼:“参见吾皇陛下,参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位将领果然很安分,随着谢锦和轩辕曜叩拜之后,就安安静静地跪在两人身后,头没抬,身体没动,就这么保持着最标准的姿势跪着。 南曦和容毓走进来,抬手示意几人起身。 谢锦和轩辕曜站起来,见其他几人动都没动,轩辕曜抬脚朝着金峻、云璋和杨霆的腿挨个踢过去。 金峻不解地抬头,见到自家将军皱眉的表情,正想着,然后就听到一个冷峻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 哦…… 三人这才明白,沉默地站起身。 宫里的规矩跟军营里不一样,小心点总没坏处,都说礼多人不怪,在皇帝面前那肯定是越多礼越好,至少比不小心冒犯了圣驾来得安全。 “关于南越兵马的安置和整顿,昨晚朕和摄政王召集诸位大臣已经商议了初步的计划。” 南曦把一份卷宗递给轩辕曜,“大将军看一下有没有建议可补充的?” 轩辕曜第一次从南曦口中听到大将军这个称呼,着实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接过卷宗,跟谢锦一道翻看,“臣以为陛下和摄政王的决策一定是完美无缺的,臣应该不需要补充。” 容毓抬眸瞥他一眼。 轩辕曜低眉道:“臣绝不是故意奉承,说的都是真心话。” 南曦失笑:“大将军毕竟是亲自带兵灭了南越的人,一路上所见所闻甚广,对南越的了解比朕和摄政王多,所以你的建议也很重要。” 轩辕曜顿时倍感压力。 想了想,他道:“当务之急应该把淮南边关的兵马做个调整,撤销南越跟东陵之内所有边境兵马的驻守,让南越和东陵得以真正的合二为一。 不过南越境内各州各城的兵力必须东陵信得过的将领驻守,暂由南越将领统领兵权,不能让南越余孽有机会集结兵马兴风作浪。” 南曦嗯了一声:“还有吗?” 轩辕曜猜测女皇陛下是不是故意考他,可他现在明明已经过了被当成学生考的年纪,轩辕曜无声叹了口气,接着道:“各州城的官员最好选一些聪明强势懂变通的大臣,但性情一定要宽容,知道体恤百姓。这样一来,才能在最短时间内立威,成为南越百姓信任的父母官。” 获得了百姓的信任,消除他们心里作为「亡国奴」的恐惧不安,才能尽早地让他们生出对东陵的认同感。 南曦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南越兵力安排和各州各城治理方面的问题。 轩辕曜一一回答,认真有条理。 “此番征伐南越,大将军功不可没,该有的赏赐昨日在殿上已经赏下,你们报上来的功臣名单朕跟摄政王也已经看过。” 南曦拿过一份封赏的单子,“这是朕跟摄政王制定出来的给予两军将士的嘉赏,你可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若额外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朕会予以斟酌。” 轩辕曜接过册子翻看,赏赐的项目都在册子上,除了军中有品级在身的将领全部晋升一级之外,还赏了金银、粮食、布匹,军靴…… 再往下看,全体出战的将士每人赏赐银子十两,粮食一石,布一匹…… 离家乡远,无法跟亲人团聚的,粮食和布匹可以换成银子攒下来,等以后回家了,一并带回家中给妻儿老母。 说实话,即便是对于训练有素的铁骑来说,这份赏赐也足够丰厚。 军中将士吃在军营,住在军营,衣食住用皆是朝廷发放,自己根本用不到钱,平日里发到手里的军饷都攒了起来,离家近的,可以托信任的人带回给家里,若离家远的,只能先自己攒着。 黑曜军和金甲军跟着轩辕曜首次出战就立下这么大功,赏肯定是要赏的,但…… “大将军有话要说?”南曦声音平静,“想说什么就说,不必顾忌。” 轩辕曜低头道:“如此赏赐标准若是成为惯例,国库怕是会吃紧。” 打仗本来就极耗费银子,军饷粮草,战马盔甲,长矛兵器,各方面装备都要钱,立了功再行赏,一座军营少则几万人,多则二三十万人马,每人十两银子,此番就得从国库拨出六十万两白银,粮食和布匹还没包括在内,这样算下来,轩辕曜都觉得头皮一紧。 “那你觉得打仗打个两年所需要耗费的钱多,还是赏赐将士需要用到的钱多?” 轩辕曜微愣:“若是真的打上两年,耗资巨大,国库会更为吃紧。” “这不就得了。”南曦淡淡一笑,“既是赏赐,自然就要让将士们高兴,如此才能起到激励的作用。感受到君王的器重和信任,训练之中所受的苦他们才更有动力坚持下去,训练成果便能事半功倍,以后上了战场,才能大大缩短征伐疆域所需要的时间。” 第850章 少年军 轩辕曜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后兵马训练可以采用激励选拔制,这个稍后摄政王会跟你具体细说,朕就先不多啰嗦了。” 南曦语气淡淡,“将士战场杀敌辛苦,随时面临着马革裹尸的命运,朕不希望看到这些,所以希望所有上战场的将士在赢得胜利的同时,最好都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轩辕曜低头:“是。” “刀剑无情,几万甚至几十万兵马厮杀,死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想要减少伤亡,唯有不间断地练兵,把将士打造成无坚不摧的王者军队,这样才能保持战无不胜,风光归来。” 南曦声音沉静温和,却让在场的武将都忍不住生出浩瀚之气,“所有能吃得下训练之苦的将士,都有资格拿到优渥的军饷。” 沉默恭立的金峻、云璋、杨霆几人表情震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温柔的女皇陛下说出来的话,沉静柔和,波澜不惊,却字字句句让他们从心底生出一股震撼之气。 轩辕曜躬身道:“女皇陛下圣明无双,臣佩服至极!” “朕没那么厉害。”南曦失笑,“朕只是跟摄政王商议之后,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动动嘴皮子而已,具体的实施却还是要倚仗诸位将军,你们才是有功之人。” 诸将行礼谦逊:“臣等不敢居功。” “朕有些累了,战场上的事情你们跟摄政王商议吧。”南曦起身,“趁着现在军功还热乎,有什么平日里想提却不敢提的要求,这会儿可以试着跟摄政王提提,就算不能得到满足也没什么,反正也不会被治罪。” 说完这句,她带着银月和楚红衣走了出去,一众宫人尾随在后。 殿中诸人行礼恭送。 跟着谢锦和轩辕曜而来的几位将领心里暗道,女皇陛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们家大将军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不许抬头乱瞟,不许乱动,不许这不许那,结果人家女皇陛下原来是这么和蔼可亲且如此体恤将士,比许多男人胸襟广阔多了。 “金峻,杨霆,云璋?” 被点到名的三人神色一肃,齐齐单膝跪下:“末将在!” “不用多礼。”容毓看了三人一眼,“此番南越战事,你们表现得都很好。” 三人高声道:“谢摄政王!这是末将等分内之事!” 轩辕曜眉头一皱,转头瞪着三人:“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谢锦挑唇淡笑:“他们大概是担心摄政王听不见吧。” 三人汗颜。 摄政王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听不见了?他们只是太激动了,有些按耐不住亢奋的心情。 “本王此前跟轩辕曜提过一次组建童子军之事,计划今年就可以开始实施。” 容毓声音淡淡,“下个月开始征兵,先从东陵境内征集,以穷苦且多子之家为先,年岁控制在十岁到十三岁之间,先召两万人,训练年限拉长至五年。” 轩辕曜沉默一阵:“主上,这是少年军,不是童子军。” 容毓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谢锦也转头看他。 轩辕曜瞬间表情一肃,低头站好。 “训练程度以黑曜军为标准。”容毓继续说道,“其他的本王不说你也明白,毕竟有经验在,应该没什么难度。” 轩辕曜点头:“难倒是不难。”就是需要多操心。 十岁到十三岁虽然恰好都是体力充沛柔韧的少年,但到底不比成人稳重懂事,少年心性一起,打架斗殴都是常事,时刻需要多费些心思。 “招兵之事就由你们三人负责。”容毓目光落在云璋三人处,“先回去拟个详细的计划呈上来,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一并写出来,只要计划可行,本王都会予以斟酌。” “是。” “初步计划先这样,你们可以先回去了,黑曜军和金甲军的嘉赏会在三日之内落实下去。” “是,谢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恩典。”三人行礼,“末将告退。” 第851章 忧患意识 三人离开之后,殿内就只剩下了容毓和谢锦、轩辕曜三人,以及一旁侍立的宫人们。 “在帝都休息两天,然后放你们一段时间的长假,先回淮南一趟。” 容毓说着,把案上卷宗整理好,一件件批阅,“你们俩给淮南王递个话,淮南的兵马安置计划让他拟个折子呈上来。” 长假? 谢锦顿时精神一振,想到又可以跟轩辕曜单独出游,就觉得平日里勤政一点果然没坏处—— 虽说放假时也有公务在身,但只要是假期,就证明公务不急,他们可以先好好放松放松。 这一次从帝都到淮南,他一定要跟曜曜到处去转转,游游山看看水,好好享受一下山清水秀远离尘嚣的二人世界。 轩辕曜应下:“需要父王亲自来一趟帝都么?” 容毓声音淡淡:“早晚要来的。” 兵马的具体安置还得君臣面对面商议,并不是一道折子就能完美解决。 “主上,有件事臣考虑了一下。”轩辕曜想了想,眉头微拧,“主上之前从大周带来的五千人,他们离开大周时间太久,臣觉得可以安排让他们回家探亲一段时间,见见亲人。” 或者直接放他们回去。 起初他以为那五千兵马只是暂时留在东陵,即便是跟黑曜军合并时,轩辕曜都没以为他们会留这么久,期间数年那五千人都不曾回过大周,轩辕曜之前想提来着,但主上给他两年时间打造王者之军,任务没完成之前,他没敢开口。 待主上检阅之后,恰好又赶上南越挑衅,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容毓淡道:“这五千人起初跟随本王来东陵时,都是特意挑选过的。” 啊? 轩辕曜一愣。 “其中一部分是孤儿,无父无母,还有一部分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家中养不起这些孩子,十四五岁时就入了军营,天赋不错,能吃苦耐劳,本王就把他们调进了玄甲军进行特训。” 语气微顿,容毓接着说道:“除了偶尔寄些钱回去,他们很少回家,来东陵之前皆做好了长留在东陵的准备。” 轩辕曜默然,所以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容毓沉默片刻:“不过趁着这次有功在身,你回去可以问问,谁想回乡探亲的,斟酌着安排一下。” 轩辕曜点头:“是。” “南越一战足以震慑其他各国,几年之内应该不会再有主动寻死之人。”容毓淡道,“从淮南回来之后,你就全力开始培养新兵,少年不比成人,初期训练强度适量,以锻炼为主,稍后你也拟个训练计划让本王看看。” “是。”轩辕曜乖乖点头,随即有些迟疑地看着容毓,“主上。” 容毓嗯了一声:“什么事?” 轩辕曜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谢锦:“你先出去一下。” 此言一出,不仅谢锦愕然,便是容毓也有些意外地看了轩辕曜一眼,不懂这人开始卖什么关子。 “曜曜。”谢锦皱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轩辕曜坚持:“出去。” 谢锦叹了口气,朝容毓行了礼,告退出去。 容毓没说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其他人也出去吧。” 宫人们低眉告退。 轩辕曜微微抬眸,看向坐在案后的容毓,把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好几圈,才硬着头皮说道:“主上,这次回淮南之后,臣想把弟弟带过来。” 容毓抬眸,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臣和阿锦膝下无子,可以把弟弟带来当儿子养。”轩辕曜迟疑片刻,在容毓如电的目光下,到底选择实话实说,“还可以让晖儿跟太子一起长大,以后忠君思想会更根深蒂固一些,否则远在淮南,晖儿跟太子之间君臣情谊淡薄,长大之后若是手握重兵,臣担心——” 担心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容毓淡道:“这些话你跟谢锦说过没有?” “没。”轩辕曜连忙摇头,“臣就是刚才听主上说淮南军安置计划,才忽然想到了这个。” 他跟随容毓多年,熟知他的性情,所以这些话才敢直言无讳—— 也只能直言不讳,他家主上最厌恶的就是说个话还要拐十八个弯。 除了忠君之外,轩辕曜考虑到的也是淮南王府的命运。 第852章 舒适的君臣情谊 眼下勤政殿内除了他跟容毓之外,别无他人,轩辕曜说话不担心被旁人听了去。 走到容毓身侧,轩辕曜抬手给自家主上捏着肩颈,声音谦恭沉稳:“父王是东陵皇子,自小在皇城长大,受到忠君思想的熏陶,跟皇祖父又有父子之情,并且为人正直坚忍,所以不会生出异心。” “臣十三岁到主上身边,磨尽了少年锋芒,受主上五年训导,除了对主上脾气性情大致了解,也对主上敬畏有加,断不敢生出其他心思。主上对我也知之甚深,所以主上信任我,才没有任何顾忌地放权于我。” “可是弟弟不同。” “淮南远离京城,就算父王用心教导,教他忠君为国,可没有那份情谊在,忠诚始终都会打上一些折扣。” 说到此处,轩辕曜抿唇:“臣不怕冒犯主上,如果臣当初没有那五年在主上身边的经历,今日对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回归,或许也并不会这般心悦诚服。” 忠诚肯定是有的。 毕竟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忠君思想,不可能随随便便去生什么不臣之心。 然而即便是忠诚,也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君臣之道,遵守着礼教、宫规、律法等皇族律令,可君臣之间却绝不可能如眼下这般毫无顾忌地放权信任。 君王器重信任,臣子忠诚不移,不因兵权而猜忌,不因军功而防备,只有纯粹毫无保留的信任,才是最舒适的君臣情谊。 远离皇城帝都,君王对掌兵权的武将性情毫无了解,又如何谈信任?君臣之间没有情谊,又如何交心?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皇权至尊之下,很多时候便只能以杀戮来结束。 轩辕曜考虑更多的是淮南王府的命运,毕竟君王身边会有太多忠臣良将可用,而淮南王府却只有弟弟一人可以传承血脉,一旦日后君臣之间生了嫌隙,牵连的会是整个淮南王府。 他也并不在意让容毓知道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沉默维持了片刻。 轩辕曜再度开口:“臣希望二十年后,太子和弟弟就跟主上与我一样,因为真心的臣服而甘受驱使,终极一生只忠诚于此一人,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会生出异心。” “父王会用心教导,晖儿长大之后的前途和责任都已经被规划好,臣也深知太子受主上教导,定会是位明君,只是臣心胸狭隘,兵权始终是个无法拂去风险的东西,臣难免会生出一些忧患意识。” 他看了眼容毓,此前一番话说得无比认真而恭谨,直到最后,声音才带上了几分讨巧:“主上应该能明白我的顾虑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如此毫无保留地在容毓面前说上这么一大段心里话,为的是弟弟的前途。 这些话即便不说得如此细致,容毓也不至于听不懂他的意思,可轩辕曜还是说了,把心里所有的想法坦诚述之于口,并坚信他家主上一定会满足他这个要求。 容毓喝着茶,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轩辕曜觑着他的侧脸:“主上?” “嗯?”容毓眉心微皱,“要按就好好按,没吃饭么?” 轩辕曜微愣,随即低眉垂眼加了点力道,神色专注,手法熟练,按得容毓肩颈格外舒服。 “这段时间因为南越战事,政务堆积太多,主上应该是累了。” 轩辕曜开口,“年前天气冷,主上身体可有不适?之前落下的病根有没有复发?” “有楚南衣在,你不用担心。”容毓低眉批阅奏折,“接轩辕晖来帝都的决定,经过你父王同意了?” “父王那边还没说。”轩辕曜道,“先等主上同意了才行。” “方才为什么把谢锦赶出去?” 轩辕曜轻咳一声:“他若待在这里,方才那些话臣实在张不开嘴说。” “本王还以为你避着他。” “这倒没有。”轩辕曜实话实说,“臣现在跟他几乎无话不说。” 第853章 拿我当外人? 容毓沉默片刻,眉心微蹙:“本王这些年倒是明白一些道理。” “啊?”轩辕曜诧异抬眸,瞬间洗耳恭听,“主上想说什么?” “天性难改。”容毓语气波澜不惊,“你跟在本王身边五年,兵法谋略学了不少,这性情始终不曾变过,也亏得谢锦真心待你,否则你什么时候被他卖了,只怕还得感恩戴德地替他数银子。” 轩辕曜表情一僵,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咕哝:“臣有那么蠢吗?” 他承认谢锦聪明狡猾无人可比,但他也不是真的就任人糊弄,若非谢锦待他真心,轩辕曜也不会对他交心,既然不交心,自然就谈不上毫无保留的信任。 纵然狡猾如狐狸,想卖他也先得有机会近身不是? “回去休息吧。”容毓淡道,“军营里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安排,本王不多干涉。” “是。”轩辕曜告退,“主上没什么要跟谢锦说的?” “跟他说什么?”容毓目光微抬,“警告他不要负了你?” 轩辕曜一懵,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从冷峻威严的容毓嘴里说出来的,他俊颜一臊:“臣不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说得好像他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似的,需要人护着? 容毓没再说什么,敛眸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轩辕曜正要离开,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容毓,认真说道:“臣这几年变化不大,但主上性子却明显温软了许多,臣觉得这是女皇陛下对主上的爱所致。” 冷面煞神也无法避免地融化在一腔柔情之下,让人只感叹爱情的力量比铁马铮铮还要厉害,若非亲眼所见,轩辕曜只怕都没办法相信当年在大周边关的那个主上,和如今这个冷漠之中多了温情的主上会是同一个人。 容毓微默。 轩辕曜说完这句话,又道了句告退,便转身疾步离开,只留下容毓一人在听完那句话话之后,独自沉默了好一会儿。 御案上堆着的奏折看不下去了,容毓起身走出勤政殿,站在殿阶上,便看到谢锦和轩辕曜步行离开的背影。 两人靠得很近,边走边说话,隔着不太远的距离,能听到谢锦低声询问:“曜曜刚才跟主上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 “赶你出来自然有原因,问什么问?” “曜曜拿我当外人?” “那倒不是。”轩辕曜语气很淡定,“不过比我说的事情,你似乎也的确是外人。” 谢锦不满:“曜曜。” “回去再跟你说。”轩辕曜淡道,“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你给我注意点形象,我现在是一品大将军,你别离我那么近,被人看到了不好。” “曜曜说这句话就让人心寒了。” “心寒个屁。”轩辕曜冷道,“人家恩爱夫妻都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要注意分寸。” “我们也是恩爱夫妻……嗯,夫夫。” 容毓眉头皱得几乎打结,盯着那两道风姿出众的身影,实在难以想象谢锦在轩辕曜面前居然是这样一副德行,光天化日之下尚且如此,私底下只怕更没眼看。 容毓眉头拧了又拧,懒得理会他们的事情,抬脚回了大正宫。 容毓回到大正宫时,昊儿和战儿已经结束了上午的文课,南曦命宫人给俩孩子准备了爱吃的点心,她则坐在一旁,安静地检查昊儿上午的课业。 抬手制止宫人行礼问安的声音,容毓独自一人站在殿门处,安静地看着大正宫里温馨静谧的一幕。 轩辕曜说得对,他这些年的确变了许多,变得有「人」味了,容毓现在再回想少年时期的自己,总觉得已经很遥远。 并且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那会让他生不如死。 容毓沉默走进殿内,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他抬手取下身上披风交给银月,正在补充食物的俩孩子看到父王回来,乖巧地起身走过来,战儿学着哥哥昊儿的模样,有板有眼地给父王见礼。 眼前白影一闪,雪貂利落地跳到了昊儿小小的肩膀上,蜷缩着尾巴坐着,一双眼戒备地看着容毓。 “回来了?”南曦转过头来,浅笑着看他,“政务处理完了?” “还没。”容毓示意昊儿和战儿不用多礼,“点心少吃一点,稍后还要用正餐。” 俩孩子乖乖点头。 容毓转身走到南曦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腰:“曦儿。” “嗯?”南曦亲了亲他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容毓唇角翘起,声音柔和极了,“就只是觉得,我很幸运。”幸运到得了上苍眷顾,才有如今的幸福美满。 南曦笑了笑:“我们都很幸运。” 第854章 赛马 年节原本就放了几天假,轩辕曜和谢锦从南越回来之际,大臣们也才刚刚恢复了早朝没几日。 因着南越战后事宜多,过完年朝中繁忙,不仅仅是南曦和容毓忙,谢家父子等一干朝中重臣,以及轩辕曜和他麾下的一众将领都忙得不可开交, 军功嘉赏发放下去,轩辕曜和诸位将领商议之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众将士的假期,户部要拨银子,需要谢锦这个当家主事的尚书审核批准—— 虽然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亲口御赐的嘉赏,但因为涉及的款项多,金额大,一笔笔丝毫不能疏忽,每一笔款项谢锦都得亲自过目核批,再加上刑部的一些事情也需要谢锦决策,因此整个正月下半月和二月份上半月,谢锦都很忙,非常忙,一整个月早出晚归,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户部。 工部也忙,忙着修缮新任大将军府,还要忙着扩充军营,用来征集少年军。 军营里大大小小事务多,兵部自然也就跟着忙碌了起来。 南越刚刚亡国,疆域划入东陵版图,需要任命调动大量的官员,朝中哪个大臣适合外调,哪些大臣有能力担任一州之父母官,哪些年轻新贵适合出去历练…… 吏部同样是白天黑夜忙着议事,一道道折子呈上御案,等着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御批,总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六部之中唯一还算清闲的,大概就只能是礼部了。 不过礼部想要躲清闲,显然也不太可能,二月下半旬,许多事情已经步入正轨,朝政渐渐趋于平稳,不管是军营里还是朝堂上,该决策的大事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执行就成。 女皇陛下下旨,命礼部拟贴发往各国,邀请各国君王前来东陵做客,共同庆祝东陵版图的扩充。 这是一个特殊的请帖,在东陵刚刚灭了南越之后设宴邀请各位国君王,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的决定。 且正因为特殊,所以礼部需要多费心思,认真办好这一次招待各国君王权贵的国宴,帖子邀约的时间定在了八月,给了各国足够充裕的时间准备,行程也并不急迫——甚至连思索、犹豫、挣扎的时间都足够。 三月入了春,终于把大事小事都处理得差不多的谢锦和轩辕曜,踏上了回淮南的路程。 “主上说是让我们休息,实则这两个月我们几乎都在当牛做马。” 谢锦望着广袤的天际,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春暖花开的季节,连空气中都透着香甜的味道,“不过女皇陛下和主上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作为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似乎也不该抱怨。” “忠心耿耿?”轩辕曜瞥了他一眼,“就冲着你这番话,压根和忠心耿耿不沾边。” “曜曜怎么能这么说?”谢锦挑眉,坚决否认自己不忠心,“虽说嘴上抱怨了两句,可我做事的时候却是半点也没马虎,不是吗?” 轩辕曜道:“你倒是马虎一个试试。” “不敢试。”两匹马并行,谢锦望着一望无际的郊外旷野,“我还想跟曜曜白头偕老呢。” 轩辕曜对于情话已经习惯,此时淡定地发出挑战:“眼前道路平坦,地势宽阔,我们赛一个?” 谢锦眉梢轻挑,“赢了的人今晚可以为所欲为?” 轩辕曜嗤了一声:“等赢了我再说!” 话落一甩马鞭,两匹马瞬间如电般疾驰而去,只留下漫天的尘土飞扬! 第855章 太子伴读 太子四岁了。 南曦终于决定替他选伴读,除了此前跟他一起读书的轩辕展和后来进宫的岑恩之外,摄政王下令朝中官员家里有适龄的孩子都可以把名册报上来,跟太子年纪相仿即可,别相差太大,以可以正常沟通为标准。 但是太子伴读虽然是个让人眼热的职位,却也绝不是那么好胜任的,报了名册不代表就能入选。 虽说选伴读跟选秀不同,但过五关斩六将的流程却相差无几,所以年龄太小肯定不占优势,比如说两三岁的,让你当场背一篇《三字经》,能背得出来就留下,背不出来就淘汰。 正常孩子是三岁启蒙,要求严格一些的,四五岁以上就已经打下了不错的基础,而两三岁的孩子有些口齿还不太清晰,如何在一起相提并论? 除非天赋异禀。 年纪越小,那些相差一两岁的孩子之间的差距就越明显。 年龄太大的也不行,跟太子没有共同语言,交流不上。 然而跟太子殿下年龄相仿的,比如四五岁这样,也不一定就能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 因为太子殿下太聪明——比一般的聪明孩子还要聪明三分。 官员家里的孩子就算没有太子聪明,至少也不能太笨吧,如果学识上相差太多,小太子怎么可能看得上? 别看这个孩子才四岁,眼光却格外的高,对于伴读的要求非常严苛,能入他眼的绝对有其特别之处。 总之选伴读选出了一个帝王选秀的架势。 官员们报上来的孩子总共有二十八人,第一轮检查各家孩子的身体状况,筛下了四个人,原因太娇弱,动辄风寒吃药,以后陪太子读书练武时精力和体力只怕都跟不上。 第二关背诵文章时直接淘汰了十二人,留下了十二人。 第三轮考的读和写,读的是太子学过的文章,看他们能认识多少字,写的是他们学过的字,看字迹和掌握知识的程度。 自然而然这一轮又淘汰了八个人。 剩下的四个孩子当晚被安排住在了宫里,大正宫的侧殿,离太傅的上书房仅有一墙之隔。 兵部侍郎程大人家中长孙程萧,六岁。 文渊阁大学士家中嫡次孙许晗,五岁。 御史姜大人家的幼子姜烨,五岁。 内阁侍读学士家里嫡子傅丹青,四岁。 女皇陛下安排文嬷嬷和安嬷嬷来照顾他们晚间用膳和洗漱,告诉他们宫里的规矩,并在四个孩子都到了就寝时间之后离开了侧殿。 四个孩子住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殿内留了一盏灯,光线微暗,不过并不妨碍他们看清彼此,因为床铺隔得并不远。 “我是许晗,祖父是文渊阁大学士。”面容秀气的孩子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其他三人,“你们的祖父官职也这么高吗?” 三个孩子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个跟着坐起来:“我叫程萧,我们是不是已经被留下来了?” 许晗皱眉:“我问你们话呢,你怎么答非所问?” “应该被留下来了吧。”另一个孩子身体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望着宫里的帐幔,像是研究跟家里的帐幔有何不同之处,“不过太子的面还没见到,万一太子不喜欢我们,说不定就没办法留下了。” 顿了顿,“对了,我叫傅丹青,父亲是内阁侍读,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官职高不高,但在我心里,父亲就是最厉害的人。” “内阁侍读?”许晗面露鄙夷,“听着就不是什么高官,我祖父是大学士——” “那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许晗傲然道:“父亲正在家中读书,以后也要考仕途做大官的。” 程萧道:“可傅丹青的父亲已经做了大官,这说明他父亲比你父亲厉害。” 许晗瞬间脸色涨红:“我祖父厉害。” 程萧没理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个还躺在床上的小孩:“姜烨,你父亲是御史吧?御史官大,还是大学士官大?” 姜烨没说话。 “姜烨?” “睡觉了你烦不烦?”姜烨转头瞪他,“谁的官大都比不得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你们在家里都这么厉害,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第856章 家风 这句话一出,其他三人瞬间沉默。 他们之中最大的才六岁,最小的四岁,年纪都太小,对官职高低的认知只是有个基本的意识,且大多都是家里长辈告诉他们的,并不知道具体的官衔、权力和职务管辖范围。 而且孩子们年纪小,纵然是口齿伶俐善于反驳,也没办法在自己未知的领域里与人争辩,所以对于姜烨的话虽觉得不妥,正要辩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成年人,至少能辩出个君臣尊卑忠君之道,不过孩子们暂时还没有太深刻的认知,好一阵沉默之后,程萧才又开口:“皇上是治理国家的人,太子殿下以后长大了也要治理国家,我们是为太子殿下效忠的。” 姜烨问道:“什么是效忠?” 程萧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效忠就是……就是,嗯,听太子的话?” “效忠,就是好好学习练武,让自己变得很厉害,长大帮太子做事。”傅丹青接过话头,“这是我父亲说的。” 程萧点头:“对,就这个意思。” 侧殿窗外,容毓抱着昊儿静静听着殿内四个孩子稚嫩的争辩,目光落在昊儿脸上,“你怎么看?” 昊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父王,伴读需要很多么?” “不需要太多。”容毓道,“原本四个就足够了,不过为父想给你多培养一些优秀的孩子,人数可以不用太过固定,但必须择优而取。” 昊儿点了点头:“那除了许晗,其他三人就都留下来吧。” 容毓抱着他转身走回大正宫:“为什么?” “许晗言语中好攀比,提及他的父亲,最直接的一句话就是「考仕途做大官」,证明其功利心重,定是许家家风如此,教出来的孩子才这般表现。” 功利心重不是致命的缺点,但这种人以后若真的进入仕途,一定会把个人私利置于所有事情之上,以权谋私,甚至是以权压人,这种人不能用。 容毓点头:“姜烨呢?” “姜烨脾气不太好,有点火爆。”昊儿眉心微皱,“虽然来宫里之前,家里应该有过交代,程萧和傅丹青说的话不一定就是自己的想法,但姜烨言语不敬,进了宫都不知收敛脾气,可见在家里也是个小霸王。” 容毓淡笑:“所以还留下他?” “他比傅丹青和程萧都聪明,胆色也不小。” “想留下来磨练磨练?” 昊儿道:“可以试试看。” 容毓声音温和:“万一你看走眼了呢?” “太傅说三岁看老,从小孩的身上可以看出家风,家风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昊儿答起父王的问题头头是道,“父王也说过本性难移,昊儿觉得父王说的话和太傅的话都有道理。” 容毓缓缓点头:“那你觉得展儿怎么样?” “展儿很好,太傅对他要求很严格。”昊儿想了想,答得沉稳,“他上课不偷懒,脑子聪明,练武也能吃得下苦,目前没什么不满意的。” 轩辕展比昊儿小两个月,两人现在算是年岁相当,也是最早在一起读书的同伴,真正名义上的伴读,年纪虽小,资历却是最深的,等以后长大,轩辕展在所有伴读之中便是绝对的「元老」级别。 容毓想到此前轩辕曜说的话,淡道:“淮南王有个幼子,你应该叫他一声舅舅,或者叔叔也可以,他不日就会进宫,你要照顾他。” 昊儿一懵:“照顾他?” 敢问这个舅舅多大了? “他比战儿大上几个月。”容毓道,“按着你母皇大人的关系来算,原本应该是叫舅舅,但是你随的是轩辕皇族的姓氏,轩辕晖也是皇族,你们俩同宗同族,所以按皇族规矩就应该叫小叔叔。” 昊儿哦了一声:“那就叫小叔叔吧。” 虽然这个叔叔听着好像跟弟弟一样,但辈分不能乱,该叫什么还是得叫什么。 不过昊儿毕竟年纪小,心头有疑惑就会问出口:“淮南王是曜叔的父王,为什么这么久又有了个儿子?” 这个问题…… 容毓沉默片刻:“有两个儿子很奇怪?” “有两个儿子不奇怪。”昊儿摇头,“但曜叔跟小叔叔年纪相差太大,如果曜叔有孩子,现在两岁还差不多。” “正是因为他没孩子,所以淮南王才要多生一个。” 昊儿诧异:“曜叔现在没孩子,以后不是可以成亲生子么?” “不会。” “为什么?” “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容毓走进大正宫,声音淡淡,“就是你锦叔。” 昊儿张大嘴,难得露出这副瞠目表情:“两个男子也可以成亲吗?” “比较少。”容毓说道,“可能会遭受一些非议,世俗接受较难,包容度小,但如果两人意志力强大,能顶得住异样的眼光和非议,也不是不可以。” 昊儿哦了一声,表示不太懂,但大概能明白父王的意思。 怪不得每次锦叔和曜叔来大正宫都是一起来一起走,而且看起来那么亲昵,连睡觉都待在一张床上。 昊儿小脑袋瓜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是「夫妻」关系? 进了寝宫,容毓把昊儿放下来,小太子转身去给母皇请安,并走到南曦身侧,看着坐在南曦腿上的弟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战儿。” 小战儿冲着哥哥笑,还伸手要他抱,昊儿虽然锻炼过身体,但到底小,抱起弟弟还是有些吃力,战儿整个人像是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 南曦看得失笑,容毓嘴角也勾了勾,朝左右吩咐:“带两位殿下去洗漱就寝。” 宫人领命,从昊儿怀里接过小战儿,一手牵着昊儿的手朝偏殿走去。 南曦看向容毓:“怎么样了?” “昊儿看中了三个。”容毓坐下来,接过南曦递给他的茶喝了一口,“加上轩辕展、轩辕晖、岑恩、容臣……战儿也勉强可以算一个,这样就有了八个孩子,暂时来说够了。” 南曦点头:“战儿虽还小,不过兄弟俩感情深,就当是让昊儿这个兄长带带他,再过两年,把嘉嘉的孩子也送过来,还有楚南衣的女儿……” 语气微顿,南曦笑道:“这两年儿子兴盛,女儿倒是成了稀缺。清灵这女儿若真进了宫,你觉得男孩子们是会欺负她,还是把她当成宝?” 容毓温声道:“昊儿这群孩子都是靠谱的,不会做出欺负人的事。” “别的帝王稳定朝堂靠三宫六院,昊儿以后有这些伴读就行。” 南曦倚在锦榻上,声音透着几分柔和,“保家卫国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自己强大,才能掌控自己的感情,否则便无法避免被掣肘而面临身不由己的境遇。” 一国之君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而自古以来更身不由己的却是被困在深宫的女子。 女儿多娇弱,在家听从父兄,进宫听从君王,若是心甘情愿进宫还好,总归图一个荣华富贵,就算最终失败了也怨不得人,无辜的始终是那些本不愿进宫却没办法反抗命运的女子。 容毓沉默须臾,道:“历代帝王若都能有曦儿这般胸襟气度,昏君就会少很多,外戚专权引发的内乱也会得到遏制,天下黎民苍生就有福了。” 南曦默默瞅着他:“你就是喜欢恭维我。” “陛下明察。”容毓失笑,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我说的绝对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第857章 婆婆 次日一早,太子要去上书房上课,命人把四位伴读候选人带去上书房。 这是最后一轮。 四人恭敬地见礼,礼仪倒是标准,不过到底都是孩子,轩辕祈对他们要求并不严苛,很快就让他们在座位上坐下,给四人都准备了笔墨纸砚。 上书房里除了昊儿之外,还有岑恩和展儿,加上四个伴读候选人,一共七个孩子。 昊儿坐在后排,抬眼就能看见四个候选伴读的背影。 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初见面时的礼仪、孩子的涵养、说话时流露出的气度、上课时的表现等各方面,足以让轩辕祈摸清四个孩子的秉性。 昊儿年纪虽小,却依旧懂得分辨许多东西,他的观点跟轩辕祈大致一样,所以最终毫不意外的,四个孩子只淘汰了一个许晗,留下了三个。 中午各家大人来领孩子时,轩辕祈说了一句话:“许大人家里的孙子稍有不足,回去之后还需要多多提点,孩子以学业为主的同时,还应该培养谦逊温和的品性,否则只怕会养成不太好的习惯。”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只把许大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即便轩辕祈这个年轻后辈不管是资历还是权力,都比不上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可许大人却绝不敢看轻轩辕祈这个人,一来他的父亲是靖王,二来他们夫妻二人在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面前颇得盛宠,年纪轻轻就领了太子太傅一职,足以证明陛下和摄政王对他的看重。 他说许晗稍有不足,这显然是一种否定,只不过说法较为温和罢了。 然而朝中为官之人,素来越是面上逞凶的反而不可怕,怕就怕不动声色或者笑容温雅的笑面虎,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许大人态度非常诚恳地说了一句:“犬子为了应付来年的科考,几乎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读书上,这小孙子平日里就他母亲带得多,的确有些被惯坏了,本官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于是许大人领着许晗率先出宫去了。 其他三位官员得到的答复是:“太子还在长身体,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所以每天上课时间定在辰时,你们安排家中可靠的人把孩子送过来就行,不必来得太早。” 三位大人点了点头:“多谢祈太傅。” 轩辕祈道:“先辛苦几天,等过段时间孩子们跟太子都混熟了,陛下会让人安排他们在宫里住下,如此便省了进宫、出宫耽搁在路上的时间,孩子们每天也能多睡一会儿。” 傅家大人说道:“多谢太傅体恤,能给太子殿下伴读,是他们的荣幸,绝不敢言辛苦。” 姜家大人说道:“我家这小子皮实,脾气不太好,以后若是犯了错,请太傅尽管打罚,定要严加管教才是。” 程家大人附和。 轩辕祈大多时候都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做了太子太傅之后越发儒雅温和:“各位大人放心,进宫做了太子伴读,以后就得受宫规约束,学习尊师重道的规矩,我这个太傅定当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说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三个孩子:“若有谁敢不服管教,为师的戒尺随时为你们准备着。” 姜烨、傅丹青和程萧默默对视,稚嫩青涩的小脸上一派肃穆之色。 选伴读之事就此定了下来,次日开始伴读们按部就班地进宫跟太子一起读书。 属于太子的时代就此开始。 战儿两周岁生辰之后跟着太子皇兄一起进了上书房,虽然太傅讲的课程他暂时还听不懂,不过坐在皇兄身边倒也乖巧,太傅授课时会单独留一份功课给他,让他学习写字,战儿暂时还不会写,字迹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似的,但总归是有份事情做,不至于无聊到东张西望,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三月出发往淮南而去的轩辕曜和谢锦二人,抵达淮南时已经五月,两人踏踏实实地游山玩水玩了两个月,抵达淮南时晖儿已经快三岁了。 上一次见面时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经走得很稳当,甚至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练几下招式,伸伸胳膊踢踢小腿,看起来格外有精神气儿。 轩辕曜着实惊住了:“上次淮南一别,我已经这么久没回家了?” 他是不是太不孝了?居然离家两年多才回来,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好像都没感觉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淮南王妃声音淡定,“亏得我们多生了一个晖儿,否则将来只怕会老无所依。” 轩辕曜顿时愧疚不已。 淮南王府儿媳妇轩辕谢氏低眉垂眼站在一旁,语气谦恭:“此事是我的错,请婆婆责罚我就好。” “噗!咳咳咳……”坐在一旁喝茶的淮南王到底是没忍住,一口茶喷出,呛得他老脸通红,威严尽失,“咳咳咳……” 气氛一瞬间凝滞,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第858章 一个半儿子 淮南王妃和轩辕曜母子二人同时转头看着谢锦,那诡异而呆滞的眼神,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一样。 谢锦无辜地看着轩辕曜:“夫君,怎么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是你在路上一个劲地强调,让我一定要谨守小媳妇的本分么? 轩辕曜面无表情:我让你守好本分,没让你这么不要脸。 谢锦表示冤枉,小媳妇儿不就得嘴巴甜会说话?他哪里说错了? 淮南王妃转头看向自家王爷,一贯冷面威严的淮南王嘴角急促抽动两下,脸色隐隐有些发青,竟罕见地有些失态。 不过淮南王到底是淮南王,失态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定了定神,慢条斯理地抬手拭去嘴角茶水,恢复了一副沉稳不惊的模样。 “你们俩这次回来,打算逗留多久?” “两个月吧。”轩辕曜回神,如此回道,“主上放了我们长假,这次我可以留在好好陪陪父王母妃。” “本王不需要你陪。”淮南王语气淡淡,“留半个月,半个月之后立刻离开淮南。” 轩辕曜愕然:“为什么?” 为什么?还需要问为什么? 淮南王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本王看到你们就心烦。” 轩辕曜:“……” 谢锦:“……” “王爷别这样。”王妃开口,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么着急赶他走做什么?虽然这俩孩子有些不靠谱,但到底也算一个半儿子,别伤了他们的心。” 轩辕曜正要点头,忽然诧异:“一个半儿子?” “是啊,你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儿媳妇算是半个儿子,加起来不就是一个半吗?” 淮南王妃叹了口气,“幸亏我跟你父王有先见之明,否则这辈子连孙子都抱不上了。” 说到这里,她幽幽瞥了谢锦一眼:“可惜是个不能生孩子的,我这当婆婆的见面礼都送不出去。” 谢锦忙道:“晚辈不介意——” “祖传的翡翠镯子,你要吗?”王妃悠悠开口,“本王妃当年嫁给王爷的时候,太后赏赐的礼物。” 谢锦一噎,随即轻咳一声:“君子不夺人所爱,晚辈受之有愧。” 王妃嗤笑。 “父王,母妃。”轩辕曜转移话题,说回正事,“此番儿子回来,还有件事需要父王同意。” “何事?” “我想把弟弟带去帝都,让他跟太子一起读书。”轩辕曜道,“这事主上已经同意了。” “让晖儿去帝都?”王妃皱眉,“为什么?” 淮南王倒是明白轩辕曜的意思,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也行。南越刚刚灭国,淮南兵力需要大幅调整,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过几天本王一家三口进京一趟,跟摄政王商议一下兵权交接的问题,顺便让你们母子二人留在帝都陪陪女皇陛下,如此一来我也没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军务。” 王妃道:“一家三口?” 轩辕曜也诧异:“一家三口?” 淮南王皱眉看他:“不然呢,还是一家五口?” 轩辕曜:“……”好吧,他已经被排除在一家三口之外了。 轩辕曜和谢锦在淮南待了两个月,除了父子俩有许多军务要商议之外,也是因为天气太热,赶路实在不太舒服,况且主上放了长假,他们暂时并不着急回去。 于是轩辕曜和谢锦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淮南两个月,即便淮南王频频因为谢锦的厚脸皮而皱眉,也只是眼不看为净,懒得给自己找气受。 炎热的夏天还没过去,淮南王就命人收拾好了行李,挑选了数十精锐,准备带上自己王妃和幼子去往帝都。 “天气热,母妃和弟弟一路困在马车里不会太舒服。”轩辕曜道,“父王不妨再等等。” “不能等了。”淮南王声音淡淡,“八月各国君王陆陆续续都会抵达东陵,本王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赶不上这波热闹。” 顿了顿,“至于你母妃和晖儿,本王会尽量照顾好他们,早晚赶路,中午太热就休息。” 他这个执掌兵权的王爷可是纯正的东陵血脉,各国君王汇聚,他得赶回去给东陵大军撑场子。 “父王和母妃先走,晖儿跟着我。”轩辕曜提议,“母妃也会骑马,骑马赶路不会太难受,晖儿留给我跟阿锦,我们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一路上母妃就不用操心弟弟了。” 淮南王妃有些不太放心:“晖儿还小。” “过几天就满三岁了。”轩辕曜道,“又不用吃奶,母妃担心我虐待他?” 淮南王妃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不管怎么说话,最终还是听了轩辕曜的建议,淮南王和王妃骑马带着精锐先行,轩辕曜和谢锦依然是边走边玩的态度,落后淮南王夫妇几步,带着晖儿吃好,喝好,玩好。 “晖儿开心吗?”谢锦低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嘴角微扬。 “开心。” “曜哥哥好不好?” “好。” “锦哥哥好不好?” “好。” “喜欢曜哥哥和锦哥哥吗?” “喜欢。” 轩辕曜听他们一问一答,表情古怪:“阿锦,你现在这副模样,特别像是诱拐无知幼儿的牙婆。” 牙婆? 谢锦转头看他:“有我这么年轻俊秀、聪明无双、位高权重且情深义重的牙婆?” “以前大概没有。”轩辕曜语气平淡,“你改行之后不就有了么?” 谢锦叹了口气:“我要是改行当牙婆,这东陵国的根基都得动摇。” 轩辕曜正要问为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时竟是无言。 东陵太子才四岁,轩辕祈家的展儿跟太子差不多大,还有二皇子容战,以谢锦在朝中受宠的程度,太子对他也是信任,以及他历来能者多劳的态度,想要把太子、展儿和容战一起拐卖……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 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把谢锦大卸八块,靖王府派兵包围谢家,只怕也无法避免江山要动乱一阵子。 轩辕曜沉默片刻:“所以这也是上位者用人必须谨慎的原因,若用了品行不端之人,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第859章 孤立无援 八月十六,东陵设国宴招待各国君王权贵。 北疆来了一个太子端木钰,这位已经是东陵常客,虽然上一次来的时候经历并不愉快,甚至有些后怕,但这一次东陵主动邀请各国君王贵胄来东陵做客,他并不担心再出什么意外,而且这一次护送太子的卫队足足有五千人。 其实也不是端木钰自己想来,而是近年来皇上身体越发孱弱,受不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只能派由他这个储君替皇帝出使。 来东陵之前端木钰的确有过犹豫,挣扎,迟疑,朝堂各派大臣各抒己见,有人认为东陵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太子不该冒险,有人则认为太子若是不去,未免给人一种怕了东陵的印象。 北疆曾经是九国之中最强悍的铁骑大国,如果落到连他国君王的邀请都不敢去的地步,只怕惹人笑柄。 于是经历过数月商议、讨论、朝堂上数方辩论之后,最终端木钰还是踏上了这片让他不太喜欢的土地。 这一点原本就在容毓意料之中。 不只是端木钰,西齐也认为东陵的邀请是一场鸿门宴,西齐摄政王林翺跟小皇帝的斗争最终落败,林氏一族被全族抄斩,去年年关发生这件事时轩辕曜还在征伐南越,各国都在关注着南越战事,所以西齐内乱的停歇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过完年,西齐朝局也才刚刚稳定下来,但无可否认,这场内斗小皇帝虽最终获胜,顺利掌握了实权,可自身损伤也极为严重,朝中掌兵权的武将此前被林翺叔侄打压得厉害,小皇帝掌权之后,能启用的人并不多,他还需要足够的时候来稳固自己的帝位,培养亲信。 所以对于东陵的邀约,他着实也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认怂,直接派了朝中一位能言善辩的御史带着几位大臣前往,并明确告知东陵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西齐境内近来诸多事端,皇帝实在走不开,还请陛下和摄政王见谅。 南曦和容毓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大周来的是容楚修,为了表示对皇叔的尊敬以及大周对东陵灭了南越的庆贺,容楚修除了亲自前来祝贺,还带来了非常隆重的贺礼,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长长的礼单,虽说都是各国皆有的东西,但大手笔拿出这么多,对于任何一国来说都是足以让人肉痛。 蜀国也是。 新上任的摄政长公主和驸马亲自前来,身后跟着抬着丰厚贺礼的队伍,乍一看还以为是十里红妆,只把蜀国国库都给搬了过来。 “原本我还想给女皇陛下献上几个美少年的。”叶倾城态度十分真诚,“可是我家驸马胆子小,怕我被血溅当场,从此回不了蜀国,于是只得作罢,还望女皇陛下见谅。” 东陵众臣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气度威仪都很有范的女子,暗道她真是勇气可嘉,当着东陵摄政王的面直言给女皇陛下献美少年? 血溅当场只怕都是轻的,她难道不知道南越是怎么被灭的? 云亭站在一旁,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他也觉得叶倾城勇气可嘉,敢在老虎面前挑衅。 “倾城长公主一片好意,朕心领了。”南曦笑得温雅,“多谢蜀国送上这么隆重的贺礼,两位请上座。” 容毓没说话,眉眼冷漠威压,尊贵无双。 叶倾城微微欠身:“天下疆土以东陵为大,天下兵力以东陵为强,从此蜀国愿以东陵为尊,年年上贡以表诚意,只愿天下安定,再无战争。” 此言一出,大殿上骤然安静。 北疆太子端木钰和西齐使臣皆是脸色发僵,猝不及防蜀国会突然唱这么一出。 天下疆土以东陵为大? 天下兵力以东陵为强? 虽眼下这些都是事实,可凭什么其他国家从此就要以东陵为尊? 蜀国自愿自己悄悄进行就好了,为什么要当众表态? 这是想干什么?究竟是女流之辈太怂,还是想逼其他国家跟着表态? 端木钰攥紧酒杯,恨不能把叶倾城这个女人当场杀了泄愤。 “蜀国长公主的心意是好的,我东陵女皇陛下也确实喜欢跟各国交好,让天下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 席间响起一个悠然好听的声音,“只是天下能不能安定,战争能不能彻底停歇,还是取决于各国的态度,如果有人总是不知死活地妄加挑衅,那么如南越这般不是自取灭亡么?” 话音落下,东陵大臣们纷纷点头,“是啊,东陵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寻求安定的国度,从不会主动掀起战争,可总有些人以为东陵好欺负,三番两次犯蠢挑衅,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正当东陵的铁骑大军都是吃素的?” “南越灭国是对各国的一个警示,希望在场的诸位还是收敛一下野心比较好。当然,若能像蜀国长公主这般诚心诚意地与东陵交好,那绝对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这果然是一个鸿门宴。 握着酒盏的北疆太子端木钰如是想着,西齐使臣也是这般想法。 借着蜀国的态度逼其他国家表态臣服,心甘情愿上贡以示诚意,从此尊东陵为主,这算不算是贪得无厌,狼子野心? “其实蜀国长公主说的话,也是朕的想法。”坐在左边最首位的大周皇帝容楚修朗声开口,“此番大周献上贺礼,一来是为了庆贺东陵在与南越一战中大获全胜,二来也是为了表明朕的态度,从此以东陵为尊,只为天下安定,四海再无战争。” 大周使臣纷纷点头:“东陵有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在,定会繁荣昌盛,国祚绵延。” 大周跟东陵原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支持一家人,为了确保大周疆土安定,百姓安康富庶,必须紧紧抱住摄政王这条大腿。 端木钰忽然间发现,自从南越被灭之后,北疆已经孤立无援。 第860章 天下鸿门宴 蜀国长公主叶倾城的夫君是云亭,云亭却是容毓的手下。 虽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并不多,且自打叶倾城和云亭回蜀国开始复仇之后,容毓也很少再干涉蜀国之事,甚至连云亭的私事都没再干涉过,像是完全给了他自由似的。 但蜀国现在的态度很明确,云亭和叶倾城的态度也很明确,一切以东陵为尊。 而大周又是摄政王容毓的国家,连如今的大周皇帝都是容毓一手扶持,至少可以确保十年八年之内大周会听话,容楚修对这个皇叔的态度除了敬畏还是敬畏,一时半会儿之间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如此一来,南越覆灭之后,北疆已经完全没了可以结盟的国家,蜀国不会跟他结盟,大周不但不会跟他结盟,反而跟北疆是敌对关系,而西齐…… 西齐除了自顾不暇,跟北疆根本不搭界,两国之间隔着一个炎国,想要结盟也不是不可能。 可与此同时,北疆南接大周,东靠东陵,一旦北疆跟西齐之间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周和东陵就可以联手对付北疆,位于大周南面的蜀国同时又可以出兵拖住西齐——总之,现在就是两国被三国包围困住的局面。 北疆进退两难,西齐同样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端木钰沉默间在脑子里把天下各国的局势分析了一遍,最后得知,北疆和西齐眼下的处境都不太好,短时间之内除了乖乖听话,似乎没别的办法。 “各国贵客远道而来,朕深感欣慰。”南曦坐在主位,端起茶盏遥遥示意,“朕敬诸位一杯。” 各国权贵使臣连忙端起酒盏,纵然有人看出南曦是以茶代酒,也并不敢提出什么意见。 东陵女皇陛下乃是当今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她的身边坐着当今天下最最强悍的男人,一切细节上的不周都可以被忽略。 这场宫宴说是鸿门宴也可以,但在场的大概也只有端木钰和西齐使臣有这般感觉,对于大周皇帝和蜀国夫妻二人来说,就是来度假瞬探望一下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叙叙旧,培养培养感情。 以及表表忠心,希望以后数年之内各国都能安分点,这天下也能跟着安静些,别隔三差五折腾出一些事情来,打扰他们的清静。 这是容华五年八月。 此次宫宴之后,每年女皇陛下的生辰,大周和蜀国都会派使臣送来隆重厚礼以示恭敬,西齐刚稳定了帝位的少年君王最终也选择跟东陵交好,于容华六年冬开始,每年送上丰厚的大礼表示敬重。 各大国都是如此态度,夹缝中求生存的炎国和青国自然不必说,不过女皇陛下也不是喜欢欺负人的性子,对于弱国还是愿意给予庇护的,不但未收青国和炎国的上贡,反而给了两国一些嘉赏,连同羽国在内—— 于是三小国无形中皆成了依附于东陵的附属国,从此彻底摆脱北疆和西齐的威胁。 如此又过了一年,北疆老皇帝驾崩,端木钰历经艰险险阻登基做了皇帝,在诸位皇子虎视眈眈环伺之下,别说再生其他心思,便是连自己的皇位都有些自顾不暇,还敢做什么出头鸟? 往后整十年,天下安稳,再无纷争。 第861章 封镇南王 各国使臣并没有在东陵逗留太久。 一来都忙,叶倾城和云亭忙于培养朝政以及培养云睿这个继承人,容楚修一国之君不能离开太久,端木钰要回去继承皇位,所以都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二来容毓也没打算把他们留下来招待。 于是宫宴之后第三天,各国使臣便一一打道回府,皇宫里再一次恢复了清静。 下人们把淮南王府收拾妥当,淮南王夫妇暂住淮南王府,轩辕曜的将军府也修缮完工,九月初选了个吉日搬进了自己的大将军府,还特意邀请几个人一起吃了个饭,简单庆祝乔迁之喜。 三岁的晖儿进了上书房。 已经离开皇城二十年,也足足二十年未曾上朝的淮南王,终于又开始了每天早上和大臣们一起上朝的节奏。 早朝上听君臣议事,下朝之后随摄政王一起去勤政殿,武将议的都是军队兵马之事,即便各国都默认了东陵为尊的地位,也永远不能忽视了军队的强大。 军队要强壮,就必须有可靠能干的武将,且需要源源不断如流水一般的银子。 “东陵不断地训练兵马,虽然可以使得兵力强悍,可训练过程中需要的银子却不是个小数目。” 淮南王语气沉稳,“臣认为最稳妥的方式是固定训练一批强悍的铁骑,其他将士在战事停歇时可以全部回家种地,如此一来既可以提高农作劳动力,又可以省去很大一笔军饷上的开支。” “王爷所说的这种方式,其实适合用于各州各城。”谢锦在旁说道,“尤其是一些边关要塞和繁华城池,可以任命懂军事的官员,或者任命一个比较出众的将领掌兵马大权,实行全民皆兵的政策。” 当然全民皆兵并不是真的把所有百姓都集合起来训练,而是在自己辖下城民之中选出身体健康、反应灵活的青壮年,每天早晚固定训练两个时辰,持续不断地增强他们的体力和战斗力,其余时间也不影响他们劳作。 这样一来,不管是农民还是工人,或者伙计,都会拥有一副强劲的体魄,一旦战事来临,只需要再强加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拥有很强的战斗力。 至于朝廷主力军则需要严加训练,成立专门的铁骑军队。 总之政策一条条列出来,下面如何实施,还得看各州各城官员的执行力。 淮南王夫妇七月底抵达皇城,住了两个月,十月初,女皇下旨,淮南王府迁至盛京,封为镇南王,赐封地两千五百里,辖下从朔山至盛京七城,拥兵十万。 淮南王领旨,带着妻子一道打道回了淮南,召集心腹将领,积极筹备搬家事宜。 “守了二十年的封地,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还真有不舍。” 淮南王望着广袤的土地,曾经是边关要塞的地方,处处透着沉肃的气势。 淮南,二十年来凝聚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感情,一时要离开,的确不舍。 沉默片刻,他转头看着王妃,颇为愧疚地开口:“辛苦你要跟我一起承受舟车劳顿。” “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王妃淡笑,“王爷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况且盛京是曾经的南越皇城,比淮南繁华多了,陛下还赐了两千五百里封地,以后去了那边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做一个风光无限的王妃贵夫人,比在淮南可安定多了。” 淮南王失笑:“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年本王饿着你了?” “倒也不是。”王妃叹了口气,“我们辛苦也就是辛苦这一趟远路,待到盛京安定下来,以后子孙后代应该就扎根在盛京了,等晖儿长大,大抵是要继承王爷的封地。 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来说,我希望他拥有一片繁华安定的封地,只需要尽好治理之责,无需承担更多的辛苦和危险。” 盛京既不是边关也不是穷乡僻野,两千五百里封地足以让晖儿一辈子荣耀显赫。 淮南王沉默良久,淡道:“这应该也是摄政王的用心良苦吧。” 他的两个儿子,轩辕曜留在帝都听候皇命,为君王征伐天下,守护江山,且因为跟谢锦的关系,这一生大抵是扎根在皇城了,这样也好,作为皇家子嗣,出身淮南,最终还是回归了皇城。 作为幼子的晖儿,会在兄长庇护之下继承父亲的责任和王爵——这其中,未尝没有摄政王爱屋及乌的一片心意。 所以对晖儿留在宫里伴读的决定,即便心有不舍,他也依然认为这是个最好的决定,只盼着晖儿长大之后能跟他的哥哥一样,成为一个正直英勇、运筹帷幄的武将。 “摄政王待曜儿倒是真心的好。”淮南王妃蹙眉,“除了儿媳妇不能生孩子之外,曜儿现在的确是风光,手握兵权,风光显赫,又有了自己的将军府……可他怎么偏偏就看上谢锦?” 淮南王眉心紧皱,不提谢锦还好,一提他就心情郁闷。 夫妻二人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自家优秀的儿子被一只猪给拱了。 第862章 陛下不老 转眼到了腊月,女皇陛下生辰之日,宫中大摆宴席,大臣们一一送上贺礼恭祝女皇陛下万寿无疆,祝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白头偕老,祝东陵国祚绵延,百年昌盛。 宗亲女眷和世家贵女们围着女皇坐,不管是出阁的还是没出阁的,一张张明媚娇艳的脸庞泛起轻松欢乐的笑意,仿佛在彰显着盛世的美好。 太子昊儿带着弟弟战儿上前行礼:“昊儿恭祝母皇大人福如海深,龙体安康。” 小战儿站在兄长旁边,学着兄长的语气:“战儿恭祝母皇大人福如海深,龙体安康。” 南曦笑着揉了揉战儿的头:“乖。” 昊儿呈上自己亲手抄的《孝经》献给母皇,战儿还小,临摹了几张字帖当做贺礼,南曦看着两个优秀的儿子,格外欣慰。 展儿画了一幅长寿不老松献给女皇陛下,“恭祝女皇陛下寿比南山不老松,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伴读也挨个上前祝福献礼,七八个孩子有的抄了诗词,有的自己动手做了寓意吉祥的小礼物,岑恩绣了国泰民安,个个心意十足,看得出下了功夫。 南曦笑看着眼前这一群孩子,轻轻一叹:“看着这些孩子,我就觉得自己一年年老了。” 都说岁月催人老。 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怎么能不老呢? 青春永驻永远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陛下可一点儿都不老。”银月笑着反驳,“时间虽过得快,但陛下就跟当初刚来东陵时一样,没一点变化……也不对,除了更多几分帝王气度,性情也变得更温柔了,还爱给人赐婚,其他方面当真没一点变化。” “银月说得对,相较于以前在大周时,陛下这两年变化确实不大。” 林嘉坐在南曦不远处,温和地笑着,“只是看起来更温柔,更多了一些平和气度。” 以前在大周时世家贵女们爱找茬的多,三五不时冷嘲热讽,贬低羞辱,纵然是如何温柔宽容的人也很难一点脾气都没有,回到东陵之后南曦身份尊贵,大多人都不敢找她的麻烦,身边又有摄政王护着,且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 有宠妻若宝的夫君,有可爱的儿子,这些年南曦完全沉浸在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环境之中,心态决定气色,人自然而然就显得年轻,娇美如花儿一样。 其他人纷纷附和,赞美之色溢于言表。 “确实不老。”容毓转过头来看着她,凝视着她明媚容颜,眸色温柔,“除了发髻不一样,容貌还是跟未出阁时一样,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 南曦微微一愣,没料到他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居然如此夸赞她,顿时一笑:“她们夸一夸也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虽然摄政王样样讨厌,不过这句话确实说得没错,陛下确实一点都不老。” 殿上走来一人,站在御座下微微躬身,“小王湛若,代表羽国献上王玺,宣布归顺东陵,恭祝女皇陛下青春永驻,万寿无疆,东陵繁荣昌盛,绵延千载。” 南曦眉梢微挑,命人接过王玺,淡笑着说道:“赐座。” 湛若躬身:“多谢陛下。” 羽国的臣服归顺本就在意料之中,南越灭国,羽国的疆土已经被迫纳入东陵版图,想独立也不太可能,不过南曦顺势封了湛若做新任羽王,替君王镇守羽国九城封地。 群臣觥筹交错,殿上一派喧闹。 乐声起,舞姬登场,在大殿上舞出了一曲繁华盛世。 大殿两侧的大臣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起欢庆着女皇陛下的诞辰,也庆祝着东陵的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贵女们眉眼间泛着笑意。 孩子们眼神如朝阳般明亮,他们都是东陵朝堂未来的栋梁,是江山天下的守护,是国之护火,永不熄灭。 帝诞辰之后,天下暂时大定。 第863章 谢耀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谢锦继续忙碌刑部和户部,为主上鞠躬尽瘁,轩辕曜则忙于练兵,两万少年已经组成,军营也扩建完毕,一群十来岁小孩子的军营里,每天想起晨练时响亮有朝气的呐喊声,伴随着每一个早晨太阳的升起,昭示着国运的蒸蒸日上。 南越亡国之后,担任翰林院修书的轩辕华奉旨,与诸位大人一起负责修订东陵律令。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容华七年八月,轩辕尘结束了长达两年的外放,跟新任绵州知州交接权力之后,回帝都述职,被提升户部侍郎,再一次成了谢锦的手下。 同一年,谢家老四谢铮终于如愿添了个儿子,这个孩子刚满月就寄养在谢锦名下,为了保证以后跟谢铮夫妻二人少有往来,谢锦把孩子接到了轩辕曜的将军府,专门找了两个有经验的乳娘照看。 谢铮夫妇想看孩子时可以去看,但需要征得谢锦同意,并且不能太频繁地接触孩子,若违反,可以直接把孩子抱回去养。 这个孩子若被谢锦养大,以后必定前途无量,会成为谢家新一代当家人,就算谢铮不一定能从中获取多大利益,至少可以借着儿子扬眉吐气,在谢家拥有一席之地,所以对谢锦的话,他们夫妇二人还是很愿意听的。 总归儿子不是卖给了别人,谢锦也并不会不让孩子认自己的亲生爹娘,于谢铮而言除了不能承欢膝下之外,没有任何损失。 长子出生之后,两人就搬出了谢家主宅,单独买了座不太大的院子居住,谢铮自己也考了个文书,在大理寺谋了个没什么权力的差事,虽薪俸不多,养活夫妻二人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锦和轩辕曜商议了许多,决定给孩子取名叫谢耀,轩辕曜坚决反对了数次却无效,只让他气得想把谢锦狠狠地揍上一顿。 “你肉不肉麻?”他怒问,“他是晚辈,我是长辈,用我的名字给他取名是什么道理?你二十多年圣贤书白读了?” “同音不同字,怎么就叫用你的名字了?” 谢锦无辜辩驳,“而且长辈晚辈怎么了?这天下同音不用字的太多了,同宗同族的可以避免一下,不相干的人也得避着吗?” “那我是不相干的人么?” 谢锦坚持:“反正谢家家谱上暂时就没看到跟他同名的,你不用担心。” 轩辕曜无言以对。 “曜曜又没上我家家谱。”谢锦瞅着他,“当初可是我嫁给你成了轩辕谢氏,是我上了皇族宗谱,曜曜没忘记吧?” 轩辕曜瞪着他。 他一想到以后谢锦喊曜曜都不知道喊的是谁,大小曜曜一起应声的画面就觉得格外脑抽。 “这样吧,如果曜曜答应让他叫谢耀,接下来半个月床上的事情你全权做主。” 谢锦坚持不成,开始诱哄,“如果曜曜不答应用这个名字,那接下来半个月就让我为所欲为,半个月之后我答应给他改个名字。” “谢锦,你真不要脸。” “曜曜抬举。” 轩辕曜沉默下来,抚着下巴权衡利弊,他是选择让这个小屁孩跟自己同名,还是选择半个月在上的福利…… 思考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最终下半身战胜了上半身,轩辕曜妥协:“谢耀就谢耀。” 第864章 番外:太子和伴读日常 转眼三年过去,太子昊儿七岁,伴读们自然也跟着长大了三岁。 三年学业,不管是文课还是武功,底子都已经打得不错,孩子们彼此也熟了,在宫里跟太子一起读书的日子既充实又欢乐,当然也有一些小摩擦。 伴读之间有竞争,个个都想在太傅和太子面前表现优越拔得头筹,文课上不能得第一,也势必要在武学上更努力。 容臣就是一个文课不太好却有武学天赋的孩子,大概是因为他的爹娘都是出自暗卫营,他自小身体强健,在武学上比其他小孩更有领悟力,好几次武课上都把文弱一些的岑恩和傅丹青打得嗷嗷叫。 文课要属岑恩拔尖,他也是所有伴读中学习最认真的一个,从不偷懒,大概是因为身世特殊的原因—— 背负着罪臣之后的身份,以及进宫之前遭受的苛待,都让他十分珍惜如今这可以安心学习的机会,于是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犯丝毫错误,生怕触犯宫规惹太子不高兴。 起初的一年里,他小心翼翼到连话都不敢多说,经常都是清冷寡言的太子主动找他说话,且说一句答一句,恭敬得挑不出丝毫毛病。 直到陆续加入了傅丹青、姜烨、程萧和轩辕晖,人多带动之下,他的性情才稍稍有了点改变,但变化不太大,只能说比以前多说几句话,相比其他人却依旧寡言。 三年磨合,伴读们对彼此都有了大致的了解,对自身也有了基本的认识,不管是学识还是练武,都能清楚地看到同伴的优势,也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也就是这一年,轩辕祈开始安排正式的课程,不再简单地区别于文课和武课,而是完整地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太子伴读就像一个小朝堂,能进入上书房的都是各方面绝对优秀的孩子,想要在这些厉害的孩子之中脱颖而出,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如果分为文武两派,那么很显然,文臣一派当属岑恩、傅丹青和姜烨。 武臣一派则有容臣、轩辕晖和程萧。 昊儿是太子,文武双全自不必说,轩辕展同样是朝着文武双全的方向发展的,文课厉害,武课同样不落下风,若真要跟伴读们来场真格的比试,他这个最早到上书房陪太子读书的肯定占了优势,不但开蒙早,又有太傅父亲亲自指点,其他孩子自然不会是对手。 太子伴读,既是从小到大的伙伴,又是各自的对手,小小的年纪却个个都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尤其在楚南衣的女儿也进宫入学之后——关于这个问题,楚南衣跟清灵其实有过商议。 作为这些孩子之中唯一的女孩,清灵其实是不太愿意让女儿跟伴读们一起读书的,因为受缚于礼教的约束,男女七岁不同席,楚卿卿能入学的时候,其他伴读大多已经过了七岁之龄。 但楚南衣的想法女儿没有玩伴,女儿七岁之前可以跟伴读们一起读书,待七岁之后若觉得不合适,再让她回家不迟,清灵为此征求了女皇的意见。 “朕觉得南衣的想法是对的,女孩子不一定就要困于闺阁之中。” 南曦声音温柔,“南衣以前走南闯北,足迹遍天下,想法比一般父亲更开明,他的想法其实对孩子来说会更好一些,你是女医,即便卿卿以后跟着你学医,也是要出来接触外人的,没必要把男女之防看得太严谨。” 清灵对此还是难掩隐忧:“可是以后时日一久,万一生出事来……” “你是担心孩子们长大了,会有些想法?” 南曦淡笑,“离孩子长大还远着呢,别的不说,女儿家最早的出阁年纪都得十三四岁,这大多还是平民百姓之家养不起女儿,才让女儿早早出嫁,正常的情窦初开也得十几岁,出阁都得十六岁。卿卿现在还小,没必要太早担心这些。” 清灵闻言点头:“陛下说的是。” “你若不放心,就把卿卿寄养在朕这里,总归你也在朕身边做事,可以常常照看着。” 南曦笑着建议,“轩辕祈会培养好孩子们最基本的规矩和教养,男孩子十六岁之前都得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习武上,若真早早就想了别的,只怕也成不了事。” 清灵到底是点了点头,由着楚南衣把女儿送进了上书房。 然而不送不知道,这一送进去可不得了。 四岁的女孩生得本就水灵,像个白皙软糯的小包子,又是伴读之中唯一的女孩儿,年纪也最小,男孩子们瞬间欢腾,一个个小眼神像是看到了肉包子似的放光,下了课几乎迫不及待地把卿卿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们都收敛点,别吓着她。”轩辕昊开口,嗓音稚嫩却带着清冷色泽,“谁敢把她惹哭,今天的课就不用上了,后果自己掂量。” 第865章 谁的爹最厉害 太子殿下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更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威仪肃重,稚嫩的小脸也掩不住储君的魄力,嗓音带着天生的气度,不常开口,但每次开口绝不说废话。 尤其那张酷似他父王的脸,别说孩子们畏怯,便是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们看到太子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都无法避免地生出一点心悸来。 于是伴读们很快做鸟兽散,然后轩辕昊就看到了四岁女孩那张粉雕玉琢一般精致漂亮的小脸。 “太子哥哥。”卿卿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一双月牙般的眼睛自带笑意,格外好看,“他们可讨厌了,还是太子哥哥最好。” 轩辕昊看着她,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都会拍马屁,而且还拍得格外精准。 “你叫卿卿?”刚才散开的男孩子们忍不住又围了上来,“你长得真好看。” “你睫毛好长。” “眼睛好大,看起来圆圆的。” “声音也好听。”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晖儿直接上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惊奇开口:“你的脸像肉包子似的,又软又松,捏得可舒服了。” 啪! 楚卿卿小手一拍,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爪子,奶声奶气地斥道:“男女授受不亲,说话可以,别动手动脚。” 轩辕晖也才五岁,伴读之中就属他小,当然还有一个战儿更小,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居然被嫌弃了。 “男女授受不亲?”小晖儿皱眉,盯着眼前这粉嫩的小不点,“谁告诉你的?”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小姑娘傲娇:“我爹。” 晖儿不解:“你爹是谁?” “你不认识我爹?”楚卿卿皱眉不悦,“你爹又是谁?” 晖儿傲然:“我爹是镇南王,比你爹厉害。” 楚卿卿拧眉,憋了好半晌:“镇南王是什么王?” 轩辕展走过来,悠悠开口:“卿卿知道骠骑大将军吗?” 骠骑大将军? 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知道,曜叔叔嘛。” “曜叔叔是这个小毛孩的哥哥,他爹确实挺厉害的。”轩辕展给她普及,“不但他爹厉害,他哥哥也厉害。” 楚卿卿顿时不满,不过想到曜叔叔那英姿飒爽的男子气概,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最崇拜曜叔叔了,千军万马都听他的话,无比的威风。 如此又憋了一会儿,她才嘟着小嘴道:“你爹比我爹老。”曜叔叔都那么大了,他的爹肯定岁数更大,比他爹老一定没错。 啊这…… 其他伴读哑然,好像无法反驳。 晖儿坚持:“我是你长辈,你要喊我一声叔叔。” “你做梦。”楚卿卿轻哼,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爹爹的崇拜,“我爹最厉害。” 晖儿皱了皱眉头,转头问道:“我爹厉害,还是她爹厉害?” 众伴读异口同声:“卿卿的爹厉害。” 晖儿气炸:“一群小人。” “别气。”轩辕昊走过来,瞬间镇压全场,“镇南王厉害,楚叔叔也厉害,他们只是负责的职责不同,但都是很厉害的人。” 伴读们表情一敛。 “太子哥哥生得真俊。”小姑娘小手托着下巴,扑闪着大眼看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太子是这群孩子里最好看的,即便他看起来不太爱笑,但那种气势特别俊,“太子哥哥,我——” “卿卿姑娘。”傅丹青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今年到底几岁?” 楚卿卿小脸一皱,不满地转头看他:“你不要打断我说话啦。” 傅丹青啊了一声,连忙闭嘴。 “我四岁。”小姑娘的声音娇娇嫩嫩的,连发脾气都透着可爱。 轩辕祈站在窗外,听着上书房里几个幼稚鬼的对话,忍不住摇头失笑。 到底是小孩子。 第866章 在家从父 孩子们在一起欢乐多。 上书房里读书的日子伴随着一点枯燥,一点充实,一点忙碌,一点压力…… 压力之余,看着小姑娘那张娇嫩软糯的小脸,好像又多了一点快乐源泉。 楚卿卿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小姑娘,自然占据了独天得厚的优势,几个伴读都喜欢逗她—— 不是跟她一块儿玩,就是喜欢逗,课余时间大孩子逗小孩子的那种逗,这个时候只要小姑娘一声告状,太子殿下便会出来制止。 太子的话比什么都好用,不管是姜烨、程萧还是容臣,都得乖乖听话。 唯有晖儿跟卿卿年纪接近,两人都比较幼稚,于是隔三差五地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伴读们大多偏向楚卿卿,因为她是女孩子,太子殿下则是不偏不倚,淡淡的一句话就能让硝烟味瞬间偃旗息鼓。 直到有一天傍晚,孩子们结束了课业,谢锦和轩辕曜进宫带晖儿出去玩,顺便把战儿也带上,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轩辕曜:“曜叔叔,我也想去。” 轩辕曜正要说话,却见晖儿直接站到了他跟前,伸手一拦:“这是我的哥哥,你有本事找你自己的哥哥去。” 楚卿卿憋着小嘴:“我没哥哥。” 轩辕晖用傲娇的口吻说道:“那你以后还跟不跟我吵架了?” 小姑娘摇头,弱弱地道:“不吵了。” “那你喊我一声叔叔。” 楚卿卿瞅着他,眼神哀怨。 轩辕晖虽然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好看,此时这副模样也怪可爱的,然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扬眉吐气了一回,自然不愿放过:“你喊我叔叔,我让哥哥带你去军营里玩。” 轩辕曜和谢锦看着这两个仅相差一岁的孩子,表情着实微妙。 “晖儿。”轩辕曜忍不住开口,“你是男子汉,不能这么欺负人。” 轩辕晖义正言辞:“我没欺负人,她本来就应该喊我叔叔。” 楚卿卿瞪着他,粉嫩的小脸生气勃勃。 谢锦失笑,不由掐了掐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楚南衣不是挺狡猾腹黑的吗?怎么你就没学到你父亲的牙尖嘴利?” 轩辕晖不服:“锦哥哥太小看她了。” “怎么?”谢锦挑眉,“难不成你不是她的对手?” 轩辕晖撇嘴。 小姑娘有那么多人护着呢,他哪是对手? “卿卿,你娘没来接你?” 楚卿卿道:“我住在女皇陛下的宫里,晚上都是跟太子哥哥一起回去。” 轩辕晖道:“你今天不跟他一起回去?” “我想出宫玩。”楚卿卿满眼期待地看着轩辕曜,“曜叔叔,我想去骑马。” 轩辕晖这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跟他们一起去,原来是想骑马啊。 军营里有马场,马场上马匹很多。 谢锦没料到这么一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居然爱好骑马,不由笑道:“你应该坐在绣房里学绣花。” 楚卿卿一呆:“绣花?” “对,你就该坐在绣房里绣花,没事学人家读什么书?” 轩辕晖终于逮着机会,“除了绣花,还要学三从四德,你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吗?就是在家要从父,出嫁要从夫——” “我爹不让我绣花。”楚卿卿悠悠打断了他的话,“我爹说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学医就学医,想学武就学武,我还想跟展儿哥哥他娘一样做个女将军呢。” 说着,挑衅地看着轩辕晖:“这算不算是在家从父?” 轩辕晖噎了噎。 貌似也没错。 “行了,不许转移话题。”他试图扳回面子,“你还没喊我叔叔呢。” 楚卿卿哼了一声。 “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去。”轩辕晖威胁,他们现在正往宫门的方向走去,“你别跟着我,去找你自己的爹娘。” 楚卿卿拉着轩辕曜的手撒娇:“曜叔叔,您管管他。” “咳。”轩辕曜帮理不帮亲,“小卿卿,按照辈分来说,你的确应该喊他一声叔叔。” 楚卿卿小脸一垮。 “不过若是能定下个娃娃亲,就不必喊叔叔了。”轩辕曜说道,“你长大了要不要嫁给他?” “嫁给他?”楚卿卿吓了一跳,“才不要!” 轩辕晖嗤道:“你以为我想娶你吗?” “我才不要嫁你!” “我才不要娶你!” 轩辕曜和谢锦抬头望天,耳畔回荡着两个幼稚鬼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架,忍不住想提醒他们,方才是谁约好以后不许吵架的? 第867章 三从四德 轩辕昊七岁之后出宫的机会就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之前轩辕曜和谢锦时常会带他出去闲逛游玩,隔三差五也会去见识见识民生疾苦,青楼楚馆之地的鱼龙混杂,寻常百姓之家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富贵官宦宅内的勾心斗角,太阳之下的繁荣富贵,藏于阴暗角落里的阴谋诡计,昊儿几乎都见过。 当然,也只是见过。 因为年纪小,谢锦并不让他插手任何不平之事,“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将来的一国之主,需要了解苍生疾苦,需要了解阳光下的黑暗,但是太子现在年纪小,尚没有自保的能力,许多事情便不能冲动地插手,否则只会陷自己于危险境地。” 昊儿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一知半解,对谢锦说的话大多都能明白其意,闻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锦叔指教。” 谢锦会摸摸他的头,然后带他去马场转转,小孩子看到太多不好的画面会影响心情,带他骑马驰骋一番,可以很好地消除低落的情绪。 虽然谢锦自己没孩子,但是别说,在带孩子这方面他真不比任何人差,很懂小孩子的心理,且说话做事都能从孩子的角度出发,易于理解。 书上的知识只是学习的基本,孩子的成长在于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培养心胸气度……这些七岁之前基本已经有了个雏形。 七岁之后昊儿出宫的次数少了,而是更专注于学业,强大自己的本领——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弟弟战儿的。 反而是晖儿经常跟随轩辕曜去军营里转转,有时候军营里的将军带着少年们锻炼时,晖儿就站在一旁看着,他本就出身边关军营,看过父王练兵,如今也不过是从淮南军营换到了帝都的军营,军营的环境其实大体都差不多。 只是少年兵普遍年纪小一些,训练的程度暂时还没那么重而已。 “锦哥哥,我们今天去哪儿?”晖儿坐在马上,被护在谢锦的怀里,“军营还是马场?” “今天带你去练箭。” “练箭?”另外一匹高头大马上,楚卿卿坐在轩辕曜前面,转头看向谢锦,“锦叔叔的意思是让轩辕晖练射箭吗?他这么小,能拉得动那么大的弓?” “咦?”谢锦颇为稀奇地看着小丫头片子,“你居然也懂拉弓?” 楚卿卿皱了皱鼻子:“锦叔叔太小看人。” 轩辕晖冷哼一声:“没大没小,锦哥哥下次不许带她出头,女孩子家去什么军营?学什么骑马?她就该老老实实待在绣房里绣花做女工,好好学一学三从四德。” 楚卿卿道:“你看不起女孩子家?” “是看不起你这个浑身没三两重的女孩子家。” 楚卿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要学医。” 轩辕晖一懵,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你爹是学医的,你娘也是学医的,你也要学医?” “你爹是将军,你不是也想当将军吗?” 好像也对。 轩辕晖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我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学医是为了什么?悬壶济世?” “为了给你扎针。”楚卿卿像是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似的,圆润的小下巴一扬,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你以后要是受伤了或者中毒了,我给你扎针,你要是敢哭鼻子就不是男子汉。” 第868章 同时掉进水里 昊儿跟战儿一起回了大正宫。 父王和母皇政务繁忙,早上要早早起身去上朝,下朝之后还要去勤政殿跟大臣们议事,东陵疆域扩大之后,朝堂上的折子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从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就算是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两人一起处理,也常常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在政务上。 太子殿下贴心懂事,直接揽过弟弟的教导之责,虽然他自己本身还是个孩子,教起弟弟来却也有模有样。 回到大正宫,昊儿给父王和母皇请安,清灵蹲跪在一侧,正在给女皇陛下把脉。 “卿卿呢?”看见太子独自一人回来,南曦微微挑眉,“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曜叔和锦叔带晖儿出宫,卿卿也跟着一起去了。”昊儿看向南曦眉眼,语带担忧,“母皇身子可有不适?” “没什么不适。”南曦笑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别担心。” 说着看向战儿:“今天在上书房没惹事吧。” 战儿眉头纠结了一下:“母皇,我看起来像是惹事的人吗?” “不像。”南曦失笑,“我也就是例行一问。” 战儿跟着笑,小声道:“有皇兄在,我才不敢惹事。” 兄弟二人走过去跟父王请安,容毓随口询问了几句功课,两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 “去看书吧。” “是。” 昊儿带着战儿去了自己的书房,战儿往常都会坐在书案前开始背诵书写,今天却一反常态,坐下来之后就托腮看着自己的哥哥:“皇兄。” 昊儿看了他一眼:“嗯?” “你喜欢楚卿卿?” 昊儿一愣,随即眉头微皱,人小却老成地说道:“小孩子家哪来那么多喜不喜欢?她才四岁,刚学会走路说话没两年。” 战儿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那如果我跟她同时掉进水里,皇兄会救谁?” 昊儿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像是不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跟她怎么会同时掉水里?” 战儿声音稚嫩:“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昊儿拿起戒尺在他桌上敲了敲,威严顿生,“你今晚是不是不想写字?” 战儿坐直身体,乖巧地道:“我是问真的。皇兄回答我之后,我立刻就写字。” “你跟她不会同时掉水里,因为楚叔叔会让人保护她,父王也会派人保护你。”昊儿认真说道,“就算真有万一,还没轮到我去救,大内侍卫就已经把你们都捞上来了。” 战儿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绷着小脸好一会儿,正想着该怎么换个方式问,就听到太子说道:“你是想知道在我心里,谁更重要?” 战儿闻言,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当然是你最重要。”昊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还需要问?” 战儿眉眼间郁色褪尽,小脸上像是放着光彩,“上书房里就楚卿卿一个小姑娘,男孩子那么多,让其他人喜欢,皇兄不许喜欢她。” 昊儿再一次敲桌子:“你写不写字?” 小脑袋瓜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这么大点人,连四书五经还没开始读,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喜不喜欢?谁教的? “写。”战儿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乖乖地拿笔开始写字,“反正皇兄不许喜欢她。” 昊儿看着他,想到楚卿卿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暗自想道,战儿怎么会这样的想法? 上书房是读书的地方,又不是订娃娃亲的场合,都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皇兄。”战儿抬眸,“我今晚应该写什么?” “把《三字经》全文默写一遍。” “啊?” 昊儿表情清冷:“怎么?” “太长了。”战儿小脸微垮,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少写一点?” 昊儿不说话,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战儿倍感压力,什么也不敢再说,生怕迟一步那戒尺就落到他手上,默默低头执笔书写:“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昊儿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他头顶,嘴角勾了勾,清冷的小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拿着戒尺,转头走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也开始看书。 书房里一片安静。 昊儿想,这个弟弟是他除了父王、母皇之外最亲的人,这一生他都得好好护着他。 …… 轩辕昊跟楚卿卿不是官配。 昊儿跟战儿是单纯的兄弟情,千万别乱嗑啊。 卿卿只是个四岁孩子,别动不动就茶里茶气,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茶气? 第869章 命有一劫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命中注定。 容华十四年春,时年已近三十岁的女皇陛下再度有喜,大正宫又添几分喜气。 唯独摄政王容毓却是喜忧参半。 “我们退位吧。”南曦托着腮,目光温柔地看着容毓的脸,“昊儿这两年已经开始接触朝政务,他登基为帝,你监国帮他,如此一来就可以减轻你的事务,专心陪陪我。” 容毓眉眼间始终泛着一层隐忧:“我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这个孩子还会出现?” “很小心?”南曦戏谑,“怎么个小心?夜间也没见你坐怀不乱。” 成亲十多年,如今昊儿已经十四岁,南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纯洁的小姑娘,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许多话比容毓还敢说。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容毓太过在乎她,所以从来不说露骨的话,晚上如何旖旎,嘴上也绝不冒犯她半分。 容毓沉默片刻:“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做到坐怀不乱。” 可心爱的人在怀,坐怀不乱又谈何容易? “不用担心。”南曦坐在他身侧,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是吉人自有天相,受上苍庇佑的人。我们提前做了预防,可这个孩子还是来了,证明她本来来到这个世上,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就好。” 容毓想到湛若曾经说的那些话,迟疑道:“如果这个孩子真要跟我们分开……” “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南曦看得开,语气坦然从容,“只要她还安然活着,活得开心顺遂,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命中注定这个孩子不能在她们身边长大,或者即便在她们身边长大,以后某日会突然离开,南曦也可以接受。 毕竟有预言在先,足以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容毓闻言,轻轻点头。 只能如此了。 半个时辰之后,容毓命人去把太子请过来。 十岁之后轩辕昊就搬到了太子东宫,没再在大正宫住了,东宫有他专门的寝宫和书房,上书房也搬到了东宫,那边有足够伴读居住的殿宇,还专门设置了练武场。 这些年来变化很大,孩子们成长很快。 十四岁的轩辕昊已经长成了一个清冷隽秀的少年,学业有成,文武双全,具备了一国储君该有的威仪,人前从来稳重自持,清冷尊贵。 从太子正式监国开始,满朝文武就没一个人敢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朝堂上议事几乎跟他父王一样的风格,沉默寡淡,旁人议事他就安静地听着,不轻易表态,总是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开口时绝对都是一针见血,直切要害。 大臣们深深地意识到,这位东陵储君根本就是摄政王的翻版,唯一的区别是容毓始终只是摄政王,掌摄政大权却始终不是皇帝,而这位太子殿下生来冠上了轩辕皇族的姓氏,将来却是名正言顺的东陵帝王,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今年才十四岁,已经让人倍感压力,朝臣们想到将来还得面对着这样的帝王数十年,每天上朝都得见面,就觉得泰山压顶。 宫人去传话,正在练武场上观看轩辕战和轩辕晖练箭的太子很快来到大正宫,修长挺拔的身姿,清隽如画的容貌,一举一动透着贵气。 例行请安之后,太子恭敬问道:“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是为何事?” “朕在位十四年,朝中大事小事摄政王一手操办,殚精竭虑,劳心劳力,我心有愧疚,于心不忍。” 南曦看着眼前出挑的少年,眉目柔和,“所以想早些传位于你,昊儿意下如何?” 轩辕昊微默,着实没料到父王和母皇突然把他叫过来,是为了商议退位一事,虽说母皇对皇位从未有过多少眷恋,父王心里也从来没把江山权力放在第一位,但就这么随意地决定了如此大事,好像也有些反常。 轩辕昊问道:“母皇为何突然生出如此想法?” “因为你可能会有一个妹妹了。”南曦浅笑,“朕的身体需静养,除此之外,也是想好好跟父王享一享清静。” 轩辕昊了然。 原来是母亲有喜了,这就可以解释了为何母亲会突然想到要退位,轩辕昊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父王和母皇若已经决定,儿臣自当接下万里江山的重——”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殿外忽然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大祭司求见。” 大正宫内一静。 南曦蹙眉:“大祭司怎么突然来了?” “不知道。”容毓缓缓摇头,转头吩咐,“让他进来。” 一袭白袍的大祭司走进大殿,微微躬身行礼,竟是开门见山:“陛下暂时还不能退位。” 南曦和容毓同时沉默。 “为什么?”南曦淡问,“请大祭司明言。” “太子殿下十六岁时会有一劫,此劫若能安然度过,陛下再退位不迟。”大祭司淡道,“否则于江山社稷不利。” 话音落下,南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轩辕昊。 “太子会有一劫?” “确实如此。”大祭司淡道,“臣话已说完,请陛下细细斟酌,三思而行。” 容毓眉心微皱:“会有性命之忧?” “也许会,也许不会,看太子殿下的造化。” 太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容毓声音冷漠:“没有办法化解?” 大祭司沉思之后,说道:“历来命定的帝王都会经受一些考验,锻炼筋骨意志,臣会尽量为太子殿下祈福,把伤害减到最低。”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躬身告退,并不多留。 一袭袍服雪白纯净,纤尘不染,流泻出不属于凡尘俗世该有的圣洁光泽。 …… 大祭司离开之后,大正宫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原本的温馨无端蒙上了一层阴影。 “父王和母皇不用担心。”轩辕昊开口,声音虽还带着少年尚未完全褪去的几分稚嫩,却显得格外沉稳,“儿臣会小心保护自己,母皇龙体不适,这些日子就安心待在殿内静养,父王可以多陪陪母皇,朝政上的事情儿臣会多分担一些。” 容毓道:“你先去忙。” “是。”轩辕昊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南曦转头目送着儿子修长身姿,眉心紧锁,难掩忧心。 “别担心。”容毓伸手环住她的肩头,把她拥入怀里,“改日召湛若过来问问,看能不能昊儿化解了此劫。” 南曦摇头:“大祭司都只能尽量祈福,湛若来了只怕也做不了什么。” “试试看吧。”容毓道,“还有两年呢,暂时别太过担心。” 南曦沉默了好久,才轻轻点头:“嗯。” 第870章 番外:十年之约 今夜月色皎洁,繁星满天,清辉洒落在大将军府的庭院里,落下一片柔和色泽。 谢锦躺在屋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满天繁星闪烁,声音轻快悦耳:“曜曜,我们在一起有十年了吧。” 轩辕曜抱膝坐在他身体跟前,淡淡说道:“何止?” “准确算来,已有十二年整。”谢锦道,“还记得那年攻打南越,回来之后你跟我说的话吗?” 轩辕曜沉默片刻,嘴角微扬:“记得。” 他说再过十年八载,如果谢锦变了心或者改变主意想娶妻,定要提前知会他一声,他说即便是夫妻之间时日久了,感情也会慢慢转淡,谁也不可能保证自己的爱情能维持一生之久。 如今十年过去,轩辕曜真心地问一句:“你可曾变过心,可曾后悔过,有没有哪一瞬间生出了娶妻生子的想法?” 问这句话时,他是看着谢锦的,一双深邃干净的眸子里漾着温柔笑意。 虽然有了十年之约的询问,不过他对谢锦显然没有生出丝毫质疑,也心知十年岁月并没有让两个人的感情褪色。 “曜曜觉得呢?”谢锦伸手,直接把轩辕曜拉过来陪他一起躺下,“为夫对曜曜一片情深意重,情似海深,别说十年,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然爱你如初。” 轩辕曜脸色一热:“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爱不爱的还挂在嘴边,你臊不臊得慌?” “这么大岁数?曜曜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为夫正当壮年,有多大岁数?” 谢锦伸手捏着他的脸,一如当初二十岁时的动作,亲昵带着眷恋,“曜曜是不是嫌我老了?” “老倒是不老。”轩辕曜转头看他,“就是没当初那么嫩了。” 少年时候的谢家九爷,当得上一个风流潋滟美少年,走到哪儿都是小姑娘们侧目的对象,不过如今三十岁的谢锦,同样有着一股成熟稳重的魅力,这张俊美的脸比起当初也并没有逊色多少。 浸淫官场十年,眉眼间恣意飞扬一点点褪去,全部化作了今日的沉稳气度。 “没当初那么嫩?”谢锦眯眼,“曜曜这意思是嫌弃我?” 轩辕曜默了片刻:“嫌弃你什么?你若是老,我不也跟着老吗?” 难不成他还是驻颜有术? 谢锦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曜曜这张脸长得恰好好处地合我胃口,多一分则太过,少一分则不足,越看越喜欢。” 轩辕曜淡道:“这么说来,你喜欢的是我这张脸?” “我还喜欢你的腰。” 轩辕曜:“……” “曜曜问完我了,是不是应该我问了?” 谢锦瞳眸深深,直望进轩辕曜的眼底,“十年过去了,曜曜有没有变心?有没有生出过娶妻生子的想法?” “如果有呢?”轩辕曜扬眉,“你会成全我?” “想得美。”谢锦毫不犹豫,“曜曜一日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哪怕上天入地,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啪! 轩辕曜一巴掌打向他的头,“别忘了我现在是大将军,你是大将军夫人,别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谢锦道:“我掌刑部和吏部大权,你还是两部尚书夫人呢。” 容华十年,轩辕尘政绩卓越,年轻有为,被破格提为户部尚书,谢锦调至吏部,掌吏部大权。 如今又四年下来,谢锦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吏部刑部一手抓,去年开始已经随诸位内阁大臣一起议事,大概再过不久就得迈步内阁,成为真正的权臣。 昨晚他的父亲已经跟他商议着退隐一事,并直言他跟淮南王有过约定,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绝不留恋大权,把朝堂让给年轻人。 “本将军现在是东陵最高将军职,可指挥调度东陵境内所有军队兵马,挥一挥手,直接把你谢家移为平地。”轩辕曜道,“所以别拿你的身份跟我相比。” 手里有兵马,说话就是硬气。 “不敢。”谢锦亲着他的下巴,“我这辈子生是曜曜的人,死是曜曜的魂,曜曜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只要不休了我,曜曜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一招谢锦用了十年,至今依然管用。 每次一示弱,轩辕曜就立刻心软得不像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就开始自我反省了,哪里忍心对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安静地躺在他身边,轩辕曜仰望着星空:“时间过得好快。” “嗯。”谢锦应了一声,“的确快,转眼十年,再转眼我们就真的老了。” “老了也没什么遗憾,我们这辈子活得够本了。”轩辕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打算三十五岁退隐朝堂,然后去浪迹天涯,做劫富济贫的大英雄。” 谢锦诧异地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 “刚刚有的。” “你想做梦。”谢锦虽不忍心戳破他的梦想,但还是一盆凉水泼了下去,“三十五岁才是人生最珍贵沉稳的时候,不管是做将军还是权臣,精神、体力和想法都是一个巅峰,主上会放你去归隐?曜曜可别那么天真。” 多少人三十五岁才刚刚开始迈入仕途,终其一生只能混个三四品,他这么早就想退位归隐? “你不愿意?”轩辕曜不善地看着他,“是不是舍不得你的权臣荣华?” 谢锦叹气:“曜曜,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一起浪迹天涯,但主上培养你五年,绝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劫富济贫的大英雄。” 第871章 贱内 寻常男子寒窗苦读十年,进入科考时大多已经成年,就算有真本事,第一次就能顺利入仕也大多二十多岁,甚至有而立之年才能进入考场的——少年神童毕竟是极少数。 二十或者三十多岁进入官场,从底层做起,熬时间,熬资历,熬政绩,三年得一次小升迁,七八年说不定才能得以有明显提拔,就像他们曾经所说的,大多人做官做到五六十岁也就勉强混个四五品,甚至还有人一辈子是个小县令。 轩辕曜和谢锦年少有为,他们现在的身份职务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高点,且两人还年轻,会在大将军和权臣的位子上继续做下去,替太子守护江山,替太子稳住朝堂,做太子登基之后最坚实的盾牌和利剑。 退位归隐? 这是至少二十年后的事情。 而且…… “劫富济贫大多发生在乱世或者贪官污吏横行的朝代,如今的东陵一片盛世,就算还有贫穷百姓,也没到需要劫富济贫的地步。” 谢锦语气悠然,“况且劫富济贫说到底也算不上真正的大英雄,比不得大将军保家卫国守护国土的功勋。” 轩辕曜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 谢锦挑眉:“曜曜说的话,我从来都牢牢记在心上,怎能不当真?” 轩辕曜闻言,眉梢一扬:“既然如此,以后全部全部由我——” “曜曜。”谢锦坐起身,叹了口气,“你不能欺负我。” 轩辕曜想说谁欺负你了,不过目光在谢锦这张脸上打了个转,忽然伸手攫住他他的下巴,像是恶霸调戏良家妇女似的:“你是我夫人,我不欺负你欺负谁?打是情骂是爱,没听说过?” 谢锦唇角勾起,眼神充满着蛊惑意味:“打是情,骂是爱?” 轩辕曜点头。 “那……” “你想打我?” “曜曜想到哪儿去了?”谢锦失笑,伸手拉过他的手,“我想说的是,十年之约已至,我们都没变心,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轩辕曜眯眼看他:“怎么庆祝?” “你说呢?” “让我把你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吃干抹净一次?” “好啊。”谢锦答应得很干脆,“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俩虽说有圣旨赐婚,可到底没真正举办过婚礼仪式。” 谢锦伸手揽着他的腰,从屋脊上飞掠而下,双脚很快站到地面,“我今晚准备了洞房花烛夜,我们好好享受一番。” 洞房花烛夜? 轩辕曜愣住:“你这是吃饱了撑的?” “曜曜说的这是什么话?人生总要时不时地制造点惊喜嘛,一成不变的多无趣?” 谢锦挽着他,抬脚往内院走去,“自打陛下赐了你这座将军府,众所周知我这个谢家嫡子已经正式成了你的「内人」。按理说,这些惊喜都应该是你这个夫君准备的。” 听到「内人」两个字,轩辕曜脚步微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那以后当着外人的面,我要介绍你的身份,是不是该说一声「贱内」?” 谢锦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内子」更合适一些,证明曜曜是把我放在心上的,寻常疼爱妻子的都宁愿称一声「内子」,而不是「贱内」。” 轩辕曜无语地看着他半晌:“谢锦。” “嗯?” “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么个东西?” 谢锦笑声愉悦:“我这个东西怎么了?” “你这个东西格外让人欢喜。”轩辕曜一把揽着他的腰,往内院急掠而去,“我现在就办了你。” 屋内红烛高照,帐幔、灯笼皆是红色,一派喜气。 轩辕曜把谢锦往床上一扔:“既然你什么都布置好了,我不成全你都说不过去,今晚你别睡了,看我们俩谁的体力好。” 谢锦躺在床上,笑着接下战帖:“请赐教。” 第872章 最坏的结果 湛若于五月抵达东陵,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银霜——嗯,抱着孩子的银霜。 甫一见面,湛若就先开口要赏赐:“我跟银霜刚有了孩子,陛下一道旨意,我们就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辛苦了,陛下有没有一点表示?” 他去年成亲的时候呈过一道奏折上来,南曦已经知道了他跟银霜的事情,既因为湛若娶妻而高兴,也为银霜终于嫁出去感到欣慰。 此番若是旁人,定然不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跟女皇陛下要赏赐,不过湛若素来胆大,又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仗着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连摄政王都敢怼,开口要点赏赐自然不在话下。 “赏赐?”南曦浅笑,“你跟银霜就免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好意思要赏赐?” 说罢,转头看向银月:“去看看内库还有没有当初朕给你家容臣的长命锁,有的话给拿一个给他。” 银月笑着应下:“是。” 南曦转头看向湛若:“你们可真能墨迹,银月家的孩子都十多岁了,你们这才不到一岁,做什么都比人慢。” 湛若嘀咕:“主要是银霜太难搞定了,武功不知道怎么练的那么厉害,我打不过她,她就一直不答应嫁,非得让我每天练武,好不容易能打个平手了才把婚事给办了。” 从来没见过哪家成亲还得先打架的,害得他一个仙风道骨的王子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枪,短短数月身躯就变得格外结实有力,穿上衣服还好,不穿衣服的时候就会显得太健硕,一点都不像以前那般飘然若仙。 南曦看向银霜:“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银霜摇头,“多谢陛下挂念,湛若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有些任性,属下以后一定会好好管着他,请陛下放心。” 湛若嘴角一抽:“银霜,在陛下面前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银霜转头看他,表情古怪:“你有面子吗?” 湛若:“……” “朕的眼光果然没错。”南曦浅笑,“你们俩就是天生一对。” 一物降一物,湛若这个任性的家伙就得靠银霜来治。 几人说笑了一阵,湛若言归正传:“陛下把我召来,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吧?” 南曦神色一正,缓缓点头:“嗯。” “大祭司的话可信。”湛若道,“太子殿下十六岁有一劫,度过此劫才能登基为帝,否则怕社稷不稳,朝局动荡。” 银月给银霜拿来了长命锁,自打银霜去了羽国两国,两人已经许久没见,此番银霜抱着孩子回来,银月打心里高兴,道:“走吧,先把孩子放床上歇着,大人赶这么远的路都累得慌,何况是孩子。” 南曦和湛若说起正事,银月吩咐殿内宫人好好伺候着,便抱着孩子跟银霜一起去了侧殿。 “怎么样?”银月给银霜倒了杯茶,“有没有感觉嫁人其实也挺不错的?” 银霜沉默片刻:“这些其实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湛若说她难搞定,其实不是银霜多爱摆架子,实在是嫁人一事根本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之中,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更是一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她待在羽国也只把自己当成护卫,不过她奉的是女皇圣旨,即便职责是保护湛若,也并没有把他当主子的意思。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跟湛若闹着闹着就成了夫妻。 银月跟银霜两人在侧殿诉说分别之后这几年来的事情,湛若则在外殿安抚着南曦:“阿姐不用太过担心,别忘了太子是帝星转世,不管什么劫,于他而言都不是事儿,太子轻易就能度过去的。” 涉及到儿子的安危,南曦并不敢掉以轻心:“你确定?” “确定。”湛若道,“如果太子真有什么危险,大不了我这条命给他抵出去,一命换一命,总能换得太子安然。” 南曦眉头一皱:“胡说八道些什么?” 湛若道:“太子是东陵储君,以后的江山之主,肯定不能出什么意外的,我这条命又不值什么钱,以命换命对于我来说太简单了——” “闭嘴。”南曦打断了他的话,“别想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朕只是有些担心,没让你以命换命。” 湛若笑道:“阿姐放心,我只是说出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也不能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南曦说着,眉心微深,“我想去祭司殿一趟。” “阿姐去那里做什么?”湛若眉头一皱,显然不赞同,“祭司殿里都是六根清净的男人,他们该祈福祈福,该焚香焚香,都做着自己职责内的事情,阿姐身为女皇,把女皇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不用管。” 顿了顿,“我这两天沐浴焚香,会去祭司殿替太子好好算上一卦,阿姐稍安勿躁。” 第873章 都有了归宿 傍晚容毓从勤政殿回来时,湛若和银霜带着孩子去休息了,宫人们上前伺候摄政王洗漱净面,银月泡了茶呈上来,随即退下。 容毓在南曦身侧坐下,见她她眉心微锁,伸手轻抚着她眉头:“你有孕在身,要保证心情愉悦。” “愉悦不起来。”南曦把湛若的话陈述了一遍,颦眉说道,“大祭司和湛若都算出了昊儿的命格,想来应该不会有差,可昊儿又是帝星,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 “越是天命所定之人,就越会经受磨难考验,这大概就是天命难测,很正常。” 容毓声音沉稳温柔,透着让人心安的魔力,“事情若不是发生在昊儿身上,我们可能会看得更开一些,可昊儿是我们的儿子,为孩子牵肠挂肚是每一个父母都会有的经历。” 南曦抬眸,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忽而展颜一笑:“这么大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好像就变得稀松平常一样。” “过多的担忧没必要。”容毓伸手把她拥入怀里,声音沉着冷静,“大祭司比我们的还在乎东陵社稷,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昊儿出事的。” 次日一早湛若就去了祭司殿。 银霜留在殿内照看孩子,孩子睡着之后,她跟银月一起留在南曦身边伺候着,南曦刚好闲着没什么事情做,就跟她聊起了湛若的事情。 “湛若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银霜眉头微拧,似是在回想,须臾说道:“没追。” 南曦挑眉。 “属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银霜道,“起初到羽国那两年,属下跟他大多时候都是无话可说,他不理我,我不理他。” 南曦失笑:“你这个性情倒也正常。” 湛若立志要做个仙风道骨的相士,专给人算命批卦,对儿女情长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跟银霜之间擦不出火花也正常,银霜性情冷漠寡言,可以一整天不说话,湛若不理她,她只怕直接把湛若当成空气。 但两人到底相处了十年。 就算是一块石头,说不定也会在某天突然开窍,冷不防就看到了对方身上吸引自己的点,或者经常吵着吵着就吵出感情来了,毕竟就湛若那又倔又任性的脾气,这世上只怕也就一个银霜能制住他。 “这次既然回来了,就留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南曦说道,“羽城封地那边有官员负责治理辖下,湛若离开几天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银霜点头:“是。” 南曦轻叹一口气:“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总算都有了归宿,朕看着也高兴。” “不但都有了归宿,连孩子都长大了。”银月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南曦笑了笑,没说话。 时间过得确实快,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青阳和银月的孩子当年被赐姓容,容毓看在他们都是身边人的份上,原想着容臣自小跟太子一起长大,上课学武都在一块儿,说不定长大了也能做个武将,没料到容臣不喜欢读书,也不愿意钻研兵法,只想做宫廷第一高手,以保护太子为己任。 青阳和银月皆是暗卫出身,儿子既然拥有如此宏伟壮志,两人自然成全,于是悉心教他武功,除了在宫里所学之外,回到家完全按照暗卫的标准来训练指导,如今才刚刚十二岁的容臣,身手已经少有人可及。 第874章 淮南异动 轩辕晖和容战两个孩子倒是天天捣鼓着兵法三十六计,还经常纸上对决,每次争不出个高下来就找太子评判,小时候太子还会评上两句,长大之后高下输赢已经没那么重要,生死成败才是关键。 于是轩辕昊会让人去把轩辕曜请来,一行人直接去少年军营,把他们的兵法计谋用于实战演习,敌我双方各挑三千人,如此既是对轩辕晖和容战的磨炼,也可以检验少年军的训练成果。 两人年纪尚小,不会直接参与,而是把各自的兵法计谋缜密写下来,由轩辕曜一字不漏地照搬用于演练上,最终少年军的成败就是他们二人的成败。 太子殿下赏罚分明,清冷自持,赢的一方全体有赏,输的一方全体受罚,轻而易举就让少年们全身心投入演习,而不是把演习当成过家家的游戏,几次演练之后,轩辕晖和容战算是胜负各半,不过比起胜负输赢,他们从中却是感受到了许多更深刻的东西,不再执着于争个输赢高下,以后开始全心沉浸于钻研兵法,有段时间几乎快走火入魔了。 十年过去,少年军之所以还叫少年军,是因为这些年少年军一直用的阶梯式训练方法,五年时间训练少年军的体力、反应力、骑射、单兵作战能力,合格的直接提进黑曜军,后续按照年纪每年都会补充少年军的人数。 少年荣誉感强,黑曜军征伐南越回来之后,已经是公认的王者之军,参军之人除了一部分是为了养家糊口之外,大部分人都以能进入黑曜军为荣,所以训练上就格外能专注用心,吃苦耐劳。 太子殿下每日上课之后还得忙于政务,没那么多时间给两个孩子当裁判,直接用实际行动给他们上了几课,之后耳根子才清静了些。 十年下来,东陵军队连年壮大,兵力达到了天下最强悍,无人能出其左右。 轩辕展和岑恩是太子左膀右臂,作为最先跟随太子一起读书的太傅之子,不管后面来多少伴读,轩辕展的地位都无可动摇,太子进入勤政殿开始处理政务时,身边总少不了轩辕展的影子。 两人是君臣,也是最亲密的朋友知己。 容臣以保护太子为己任,忠心耿耿,自然时刻不离太子左右。 于是宫里的人只要看到太子出现的地方,几乎都有轩辕展和容臣二人贴身相伴。 十六岁的大劫对于轩辕昊来说没造成什么影响,他该上朝还是上朝,该处理政务还是处理政务,可能少年对生死问题还没有太深刻的认知。或者说,其实年纪越小的人反而没有太多对生死的恐惧。 因为母皇有孕的缘故,轩辕昊自动承担了更多的政务。 勤政殿里,轩辕昊把奏折稍稍整理了一下,让轩辕展和岑恩过来帮他:“通篇废话的口水折子筛下来放一边,先把重要的事情拿来过我处理一下。” 轩辕展嗯了一声,开始专注筛选奏折。 少年眉目俊秀雅致,温润如玉,眉眼间没有丝毫属于少年的浮躁轻狂,反而如一汪泉水沉定不惊,静默不起波澜。 “殿下,淮南有异动。”岑恩捧着一份折子过来,递给轩辕昊。 轩辕昊接过折子,不发一语地展开细看,看完之后淡道:“镇南王离开淮南十年,淮南封地上各大家族似脱困的兽一般,有些失去控制了。” “天下大势本就如此,总要时不时地发生点事情。”轩辕展声音静若湖水,“淮南远离帝都皇城,天高皇帝远,以前还有淮南王镇着,各大家族都能安分守己,淮南王离开后的几年里,因余威还在,各大家族也不敢过分妄动,如今时日久了,总归是利益战胜了惶恐。” 第875章 山中无老虎 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于国于家也是如此。 贪官污吏横行的时代,君王强悍,雷霆手腕治国,定会给天下人铁血无情的震慑,令人心安分。 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君王施展雷霆手腕的机会少了,时日一久,朝堂上的官员们因日日见得君王面,尚且还能自省自约,远离帝都的各地官员和恶霸没了畏惧之心,自然就会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来。 野心之人总是做不到安于现状。 “暂时才生出苗头,就算要治,也没有太大的罪名。”轩辕昊放下奏折,“阿展,岑恩,你们随我去见见曜叔。” 轩辕展点头:“是。” 轩辕曜这个时辰在军营,容战和轩辕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军营训练,太子出宫,容臣必定伴随左右,一行四人策马出城,直奔西郊军营而去时。 “太子出了宫?” 青阳点头:“带着轩辕展、岑恩和容臣。” 容毓问道:“去了哪儿?” “说是去见骠骑大将军。” 容毓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南曦:“看来太子处理政务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南曦挑眉:“你猜出了他去见轩辕曜的目的?” 容毓缓缓点头。 “就算能独当一面,这般时常出宫的行为也不太妥当。”南曦蹙眉,“每次出宫都不免让人担心。”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保的能力。”容毓淡道,“况且还有容臣和轩辕展在他身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南曦眉眼浮现隐忧:“自打大祭司那番话之后,我一直想让昊儿别再出宫,至少等安然度过十六岁再说。” 比起昊儿的生死,退位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只要能让昊儿安然度过十六岁大劫,就算让她再做二十年皇帝也没什么不可以。 “昊儿去见轩辕曜,应该是为了淮南之事。”容毓端着茶盏坐在一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镇南王离开十年,那些地方官员和当地乡绅只怕要撑大胃口了。” 淮南原本就有层层官员管辖,但因当初的淮南王守在边关震慑着那些人的野心,家族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做大,那片封地上的各州官员也懂得收敛。 淮南王离开之后,淮南无人镇压,官员们若能继续维持公正贤明还好,若不能,只怕就会如脱困的兽,一发不可收拾。 “疆域广袤,远离帝都皇城的边关要塞,应该封藩王分而治之。”南曦沉吟,“否则官员们容易迷失自我。” 容毓缓缓点头:“昊儿以后如何治理江山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的方式不一定适合他,好在暂时还不会出现太大问题,等他登基,也许能想出更周密的办法来。” 南曦没说话,却知容毓是对的。 不过,“就算他登基,你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昊儿毕竟还小,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这是自然。”容毓声音格外淡定从容,“他是我们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 南曦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曦儿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南曦叹气,“而是你随时一副想撂挑子不干的架势,让人没办法全心信任。” 南曦可没忘记,昊儿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容毓就规划好了昊儿登基之后的一切事宜,以及他们归隐山林的计划,好像他们生了昊儿就是为了替他们治理江山似的。 以前昊儿还小,他想也是白想,这会儿昊儿真长大了,她自然得提醒着一些,不能让他真的说甩手就甩手。 比较他们能做到如今这般,是因为有两世记忆,昊儿再怎么聪明能干,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做到他父王这般手腕通天。 第876章 信任不可辜负 军营大帐里。 “淮南有官员和乡绅勾结,擅自提高赋税,逼得百姓不得不让出田地,然后用最少的钱买下百姓们手里的地,霸占了淮南大部分土地。” 太子昊把奏折递给轩辕曜,声音淡淡,“我打算动手整治淮南,曜叔可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认识的人? 轩辕曜表情微妙:“太子殿下要整治逆臣,还得事前给人通风报信?” “曜叔不是逆臣。”轩辕昊声音清冷沉着,“只是可能对当地的官员乡绅了解的多一些。” 如果不是轩辕昊这张酷似摄政王的脸,轩辕曜此时一定失笑,可面对着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即便他才十四岁,轩辕曜也没有说笑的心情。 “要说了解得多,太子殿下还真找错人了。”轩辕曜站在书案前,认真而严肃地说道,“我父王以前镇守淮南时了解得比我多得多,不过他离开淮南已有十年,跟淮南早就没了联系,我跟淮南官员乡绅就更没什么牵扯了,太子殿下不用顾虑什么。” 顿了顿,“就算真有什么牵扯,犯了国法律令的人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用看任何人的面子。” 轩辕昊点头:“嗯,多谢曜叔。” “谢我做什么?”轩辕曜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纵然心里嘀咕,面上却保持着镇定从容,“为君之道,是要坚持自己做对的事情,家国律法面前,没有任何人情可讲。” 他的态度很明确。 别说他跟淮南没有联系,就算真有,做了律法王令无法容忍的事情,也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不能看在谁的面子上就网开一面,此举容易助长歪风邪气,一旦开了口子,定会后患无穷。 轩辕曜想到这里,顺便教育了太子和他身边的几人:“你们三人也是,虽然跟太子亲近,但君臣之间的信任非常可贵,轻易不可辜负,一旦信任被破坏,想要弥补就没了机会。” 轩辕展谦恭浅笑:“曜叔放心,父亲经常提点,晚辈不敢或忘。” 容臣语气铿锵有力:“誓死忠于殿下,谁敢背叛殿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岑恩声音坚定:“我死都不会背叛殿下。” 轩辕曜沉默,目光落在轩辕昊这张脸上,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当初被容毓支配的恐惧,他当年到容毓身边的时候,容毓比这个时候的太子还要大上两岁,但通身的冷煞之气却是此时的太子所没有的。 不过也只是少了一点冷煞气息而已。 太子殿下其他方面当真是完全承继了他的父王,容貌、性情、气度、威仪,若是不言不语,就这么站在这里,跟当年的容毓不敢说一模一样,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轩辕曜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到当初的容毓。 “殿下如今已经开始监国摄政,处理朝政必然要动到一些官员的利益,天下之大,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不管是近的还是远的,暗中有许多眼睛都在盯着殿下。” 轩辕曜声音淡淡,“所以能不出宫就尽量别出宫,如果非要出宫,也请殿下一定多带些高手。殿下是一国储君,自身安危牵系着江山社稷,绝不可擅自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轩辕昊声音清冷,态度却谦恭周正:“多谢曜叔提点,昊儿谨记。” 轩辕曜轻咳一声:“不用这么客气,有事就去忙,别在宫外待太久。” 太子嗯了一声,一行人很快离开军营。 他特意来军营一趟,其实未必是想跟轩辕曜商议什么,也并非需要他提什么建议,就只是单纯地尽一下告知的义务,毕竟那是淮南王曾经的地盘。 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该做什么还是得做,贪官恶霸要治,地痞乡绅也要治。 不过暂时还不着急。 骑马回到内城,轩辕昊四人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街道上车水马龙,远远的仿佛能听到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轩辕昊转头:“锦叔家里的儿子是不是已经读书了?” “嗯。”轩辕展点头,“他叫谢耀,已经在杏林书院读了两年。” 轩辕昊抬头看了看天色,淡道:“我们去书院看看。” 轩辕展道:“殿下换乘马车吧。” 几个少年一起骑马去书院,看着太扎眼。 轩辕昊翻身下马,语调沉着:“不用,这里离杏林书院没多远,我们走路过去。” 他们停下的地方正好有几棵大树,四人把马匹牵到树下系好缰绳,转身往杏林书院的方向走去。 第877章 就三句话 杏林书院是帝都贵族书院,在这里读书的都是贵族之家的孩子,从三岁启蒙到十几岁读成,十年光阴都在这里度过,学成之后进国子监沉淀几年——具体年限取决于自身吸收知识的快慢程度。 国子监里曾经出过十五岁的状元,也曾经有三十岁科考落榜的,贵族子弟出身优越,占据了先天的优势,却并非个个都是读书的料。 富家养成的纨绔草包比比皆是。 就如眼前这几个。 “巴豆,听说你爹是个断袖,喜欢男人?” 一个身穿锦绣衣袍的少年把谢耀堵在一棵大树下,满脸讥笑鄙夷,“你生在这样的家里,以后是不是也会喜欢男人?” “恶心死了,一个男人喜欢另外一个男人,真是世风日下,不知羞耻。” “我爹说了,读圣贤书之人万不可学这些离经叛道之事,简直不知廉耻,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你的名字也是你那个爹取的?他当年不是状元么?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烂俗的名字,泻药,巴豆,哈哈……” “巴豆!哈哈哈……巴豆不就是泻药吗?就算不是,也有相同的功效,哈哈哈……” 谢耀站在树下,沉默地盯着眼前这群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一张稚嫩俊俏的小脸布满寒霜,那双谢家独有的丹凤眼微微上翘,漂亮却又充满着邪佞之气。 “说完了吗?”他平静地开口,小小的孩子语调格外平稳,未曾泄露丝毫羞恼怒火,“说完了,可以听我说?” 围堵的几个少年目光或是不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讥诮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也没想说太多。”谢耀敛眸,“就三句话。” 少年们面面相觑,觉得他的反应太过平静。 谢耀举起一个手指头:“第一,我的亲生父母成婚是明媒正娶,生下我是名正言顺。” 几个少年嗤笑。 谢耀举起第二个手指:“第二,我的锦爹爹和曜爹爹敢于打破世俗真心相爱,我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事情,更不觉得恶心。” 少年们鄙夷。 谢耀抬眸,举起第三个手指:“第三,你们父亲的嘴巴太欠,不适合做朝廷命官,我今晚会回去把你们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锦爹爹,你们等着自己的父亲被撤职吧。” 少年们脸色骤变,面上浮现慌乱。 说完最后一句,谢耀唇角似是上翘了一下,带着点狠戾的弧度,然而转瞬却消失无踪,恢复了平日里一副笑眯眯乐观无害的模样:“曜爹爹不喜欢我在外面跟人打架,所以今天放过你们,明天下午的射箭课上,我好好领教你们高招。” 话落,他抬手示意几人让路,在场的几个少年显然并不敢真的对他动手,竟乖乖地让开了一条路。 “谢耀!”为首的少年骤然开口,转身盯着谢耀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说道,“告状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语调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不安,俨然是色厉内荏的架势。 “英雄好汉?”谢耀转头看他,眉梢轻挑,“诸位的父亲在背后议论旁人难道就是英雄好汉?他们要真有本事,大可去我锦爹爹跟前直言,背后说人是非压根就是小人行径。” 几个少年脸色青白,无言以对。 去谢锦面前说? 谁有这个胆子? 谢耀举步要走,身后几人疾步上前把他包围住,拦着不让走:“谢耀!” “怎么?”谢耀挑眉,“你们想打架?” 为首的少年扬着下巴,力持镇定地凶道:“你只要保证回去之后不告状,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谢耀讶异:“没发生过?” “对。” 谢耀叹了口气:“可事情分明就已经发生了,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乖乖的,我们不会打你,以后也不骂你了。” 谢耀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几个少年都比他高,谢耀站在几个人包围圈中,被压得像个小可怜,然而他的神色却是最轻松的,眉眼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地讥诮。 “我不怕你们骂我,因为骂我的一个都跑不掉,嘴巴被抽肿只怕都是轻的。” 谢耀挑眉笑笑,明明是个孩子,表情语气上却把谢锦的精髓学了个九成九,“我也不怕你们打我,只要你们能打得过。”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他的口吻并没有听出目中无人,却已经把目中无人发挥到了极致。 轩辕昊站在书院走廊上,借着草木的遮挡,安静地看着那个七岁的男孩在几个少年面前镇定不惧,还能漂亮反击的一幕,“谢耀这性子,倒是跟锦叔有七成像。” “如果不是有曜叔在,应该会有九成像。”轩辕展道,“曜叔正直,不让他在外面惹事,若是被欺负了可以跟大人告状。” 轩辕昊眉:“朝中大臣还有人敢私底下非议锦叔的事情?” “无聊嘴碎之人肯定是有的。”轩辕展说道,“朝中官员这么多,总有几颗上不得台面的老鼠屎。” 轩辕昊道:“他在家也练武?” “锦叔应该会教他武功,虽然谢耀还小,不过最基本的防身术肯定学过,其他的不得而知。”轩辕展说道,“殿下若想知道,不如把他叫过来试试?” 轩辕昊沉默片刻:“不用了,先让他自由生长,等到合适的时机带进宫里调教一下就成。” 调教? 轩辕展微默,有些诧异于从太子嘴里冒出这个词,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点头嗯了一声。 随即一行四人就离开了书院,正如来的时候悄无声息,除了几个老夫子之外,并未没有惊动书院里的学生。 第878章 以实力说话 虽然去书院只是心血来潮的决定,不过回到宫里之后,轩辕昊也关注了一下谢家的情况。 果然到了晚上,帝都各大世家家长带着自家不成器的东西赶着去大将军府赔罪,除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分量不轻的礼物之外,几个少年个个鼻青脸肿,显然回家之后挨了一顿狠揍。 “锦叔怎么回应的?” “谢大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那么多人一起过来赔罪,才去问了谢耀。”容臣站在身边,没什么表情地回道,“然后谢耀就把书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谢大人。” “如此说来,谢耀回去之后并未告状?” 容臣摇头:“应该是没有。” “谢耀年纪虽小,不过应付那些纨绔子弟绰绰有余,告状应该只是吓唬他们的。” 轩辕展坐在太子对面,手执一颗白子,“在书院里既不能主动动手打架,又不想整日被人指着鼻子骂,那就只能搬出足够分量的人来震慑一下那几个人了。” 晚间微风轻拂,轩辕昊和轩辕展坐在一处花园凉亭里,闲来对弈一局,凉亭里数盏宫灯悬挂,映着少年面容如玉,眉眼清贵。 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即便是容臣这个不太懂棋艺的人,也隐隐感觉到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征战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殿下。”容臣视线里映入一道身影,恭敬禀报,“二殿下来了。” 轩辕昊抬眸看去,果见一道红袍如火的身影正往这边急掠而来,转眼便到了眼前,单膝跪下:“皇兄。” 轩辕昊看他一眼:“风风火火的,没一点沉稳之气。” “皇兄又训我。”轩辕容战直接走过去,跪坐在一旁看两人厮杀,“下午皇兄去军营怎么没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太子殿下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有贴身相伴的人才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温度。 “通知一下,我好迎接皇兄。”容战撇嘴,“皇兄都没去看我跟轩辕晖对决。” “没大没小。”轩辕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即便你我在战场上是对手,按辈分你也得乖乖喊我一声小堂叔,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轩辕展转头看他,从容笑道:“小堂叔不是跟容战打过赌吗?你得在兵法谋略上赢过他,他才心甘情愿喊你一声堂叔。” 轩辕晖在一旁坐下,淡淡道:“他脾气冲,兵法上擅长进攻,喜欢一鼓作气猛打猛杀,我擅长防守,跟他没办法完全公平地比较。” “不管攻还是守,都得配合得恰到好处,给自己留有余地。” 太子声音淡淡,“容战,我说过多少次了?战场上不能顾前不顾后,战胜对手的同时,还得保证自己麾下兵马的安然,不能把他们置身于险境,给自己和将士留下退路是最基本的要求。” “只要麾下将士战斗力强悍,进攻力度足够猛烈,猛烈到可以让敌军毫无招架之力,退路就显得无关紧要。”容战辩道,“我能打到他们全军覆没。” “足够强悍和猛烈?”太子看着他,声音淡漠,“那你告诉我,强悍是以什么为标准?你焉知自己麾下的兵马就是最强悍的?别国军队就不能比你更强?” 容战语塞片刻:“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太子道,“你若抱着骄傲自负的心态,栽跟头是早晚的事情。” 容战唇角微抿,不敢再辩。 太子敛眸收拾棋子,这一局他赢了轩辕展,把棋子一颗颗放回去,声音越发淡了些:“阿展让位,容战过来。” 容战抬眸看他一眼,“皇兄?” “你既然如此自负,我就跟你切磋一下。”太子声音平静,“你若赢了,从此你的作战方式我不再过问;你若输了,今晚把兵法三十六计抄写一百遍。” 容战脸色微变,默默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发现不管他是赢还是输,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既不想抄一百遍兵法,也不想皇兄从此不再过问他的事情。 于是只能认错:“皇兄息怒,我不是皇兄的对手。” “所以你这是认输?” 容战纠正:“我这是认错。” “依我看,二殿下这认错不是发自真心。”轩辕展笑道,“还是跟太子殿下对弈一局吧,以实力说话。” 容战瞪他一眼,你能闭嘴吗? “就是。”轩辕晖附和,“容战就是不想抄书,所以才违心地认错,太子殿下千万别放过他。” 容战绷着脸,气得无话可说。 太子见状,唇角忍不住扬了扬:“行了,他们跟你说笑的。” 容战脸色稍霁,托腮看着他:“皇兄去军营是为了什么事?” “淮南有人生乱。”轩辕昊淡道,“我去跟曜叔确认一些事情。” 容战哦了一声:“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能做什么?”轩辕昊挑眉,起身往凉亭外走去,“带着你的童子军去淮南跟他们打上一架?” 容战被屡次看扁,着实有些不服:“人家那是少年军,不是童子军。” “嗯,是我口误。”轩辕昊说道,嗓音波澜不惊,“所以,你是想带着少年军去打架?” 容战牙疼。 他起身跟上轩辕昊,犹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听着朝气蓬勃:“虽然我还不能独自领兵平叛,但跟出去历练应该是可以的,反正早晚有一天我得替皇兄冲锋陷阵,守卫疆土,让皇兄安安心心地治理天下,谁敢在东陵疆土上作乱,我就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二殿下话别说得太早。”轩辕展不疾不徐地说道,“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也需要足够的能力和魄力,若无带兵之能,光凭一个二皇子的身份是远远没办法把敌人打跑的。” 容战恼怒:“皇兄,我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让不相干的人都滚行不行? “不许无礼。”轩辕昊偏头看他一眼,“阿展也是你哥哥,谁教你如此目无兄长?” 容战委屈:“可是他总是嘲笑我。” “二殿下这就冤枉我了。”轩辕展笑得温和危害,“我跟太子殿下是一样的想法,你现在年纪小,有些太冲动自负,这样的脾性得改改,不然是不适合带兵的。” “阿展说得没错,你的脾气得改。”轩辕昊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弟弟面上,“你年纪小,暂时可能听不进去,说多了你又觉得烦……这样吧,今晚去我的书房,我们俩好好谈谈。” 容战头皮一麻:“皇兄想跟我怎么谈?”不会动用戒尺吧? 第879章 放他们一马 怎么谈是我的事,你只能服从。”轩辕昊平静地看着他,“或者也可以让父王跟你谈。” 容战神色微凛,连忙乖巧地道:“我还是跟皇兄谈吧,不敢麻烦父王。” 轩辕展失笑。 “啧。”轩辕晖笑得不怀好意,“太子殿下今晚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这小子最近有些飘了。” 容战想怼他,又怕皇兄说他没大没小,于是只能忍着。 “战儿还小,你们几个不是年纪比他大,就是他的长辈,整日里别老想着欺负他。”太子语气沉着,“谁把他欺负哭了,谁自己哄。” 此言一出,三个人齐齐沉默。 轩辕展年纪比容战大些是事实,无话可说。 轩辕晖虽是长辈,可是比容战也就大半岁,容战从来不把他当长辈,这会儿提起他是长辈这个事实,着实让人无言以对。 至于容战…… 容战忍不住默默腹诽,皇兄这话说的,他又不是爱哭鬼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两下就哭? “你们俩晚饭吃了没有?” 容战摇头:“还没。” 轩辕晖说道:“我们在军营训练完,二殿下才听说太子下午去过军营,火急火燎地就回了宫。” 所以还没来得及用晚膳。 轩辕昊清冷看着容战:“以后稳重点,别整日一阵风似的。” 容战没敢说话,只乖乖点头。 轩辕昊命人去给容战和轩辕晖准备了晚膳,他和轩辕展则进了书房,继续讨论淮南之事。 而此时的大将军府里,已然是一派热闹。 “诸位这是干什么?”轩辕曜眉头微皱,看着庭院里乌压压的一群人,“平日里教导孩子口无遮拦,谩骂欺负他人,事后赔个罪就了事了?” “大将军恕罪,下官回去已经狠狠地教训了逆子——” “教训逆子是你的家事,不用跟我说。”轩辕曜气势冷峻,“各位大人私底下对本将军跟谢大人的事情似乎颇有微词?怎么,我们的事情污了你们的眼,还是脏了各位的耳朵?需要好好洗洗吗?” 庭中众人脸色骤变,纷纷惶恐求饶:“下官真的没这个意思,大将军息怒!这逆子不知是受谁蛊惑,才口出狂言,下官以后一定好好教训,绝不让他再说这些混账话!” “大将军息怒!下官教子无方,是下官过错,下官以后一定好好管教逆子,今日之事绝不敢再犯!” “求大将军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逆子!”中年男人把一脚踢向身边少年,冷怒呵斥,“还不跟大将军请罪!” 扑通! 书院里带头欺负谢耀的少年脸色刷白,连连叩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大将军饶了我!我以后一定改,一定改!” 其他少年跟着求饶。 一时之间只听得耳边嗡嗡嗡,让人烦不胜烦。 轩辕曜目光落在为首那少年的头顶,没有错过对方跪下时身上道道伤痕,连衣衫都被抽破了,可见回去之后被打得不轻。 “解气了没有?”轩辕曜转头看向谢耀,“要不要原谅他们?” 谢耀说道:“他们除了欺负我,还辱骂曜爹爹和锦爹爹,曜爹爹若是觉得可以原谅他们,我是没问题的。” 轩辕曜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孩子跟谢锦真是一个德行。 谢家生出来的孩子骨子里都是个不好惹的,幸好有自己约束着,不然长大了肯定跟谢锦一样是个小霸王。 “耀儿年纪小,在书院里不可能主动惹事,但是旁人想要欺负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谢锦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身轻袍闲散迷人,“按我的脾气,当时骂的时候就该把他们的嘴巴都抽肿。” 谢耀低头说道:“我怕曜爹爹罚我。” “胆子这么小?”谢锦看他一眼,“就不怕我罚你?” 谢耀没说话,暗道咱家谁是一家之主还需要质疑吗?只要曜爹爹说一声,您还不是得乖乖歇着? 不过这话他是有胆子想,没胆子说,轩辕曜在家的时候说话是管用,可还有不在家的时候呢,万一惹毛了这位锦爹爹,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就是。 在场的几位官员原本会心惊胆战的,这会儿一见谢锦出来,个个面如土色,连连赔礼道歉,只差没管谢锦喊一声爹。 “以前谢耀回来没告过状,所以我不知道他在书院里是否经常被欺压谩骂,今天就权当是第一次。” 谢锦漫不经心地一笑,“各位大人私底下想议论我跟大将军的事情,那是你们的自由,只要别让我听见,别让你们的孩子听见,否则传出来只怕对你们都不太好—— 毕竟本官跟大将军是当年女皇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若还有下次,本官也不会私自报复谁,我们直接去女皇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在场的官员们一听,齐齐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谢锦放了他们一马。 “下官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敢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多谢谢大人开恩,女皇陛下的旨意下官绝不敢冒犯,此番一定是有人挑唆,下官回去就好好查查,看到底是哪个不安好心的从中使坏。” “对!下官今天回去一定好好查一查!” 谢锦挥了挥手:“自己的孩子自己教训,再有第二次,我可就不客气了。” 诸位官员感恩戴德地告辞,边走边抬脚朝自家逆子踹过去:“让你学好你不学,天天惹事!” 谢锦和轩辕曜就站在廊下沉默地看着,也没兴趣知道他们是装腔作势在这里演戏,还是真心地想教训儿子,等这群人都走远了,两人才转头看向谢耀。 “干什么?”谢耀退后一步,戒备地看着两人,“我今天并没有打架惹事,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曜爹爹不能罚我。” “谁要罚你了?”轩辕曜走进屋子,“我是在想,要不要给你在家请个先生来教,如此就不必再去书院里跟那些纨绔子弟打交道。” 谢锦挑眉,不动声色地看向谢耀:“你觉得呢?” “除非等我长大之后,曜爹爹也能把我周围所有纨绔少爷,品行不端的人,贪官污吏,地痞恶霸全部提前清除,否则我没理由不去书院。” 第880章 三局两胜 谢耀年纪虽小,但头脑非常清晰,当然也是谢锦的教育比较成功。 从小身边围绕的这些人虽然性格不好,人品败坏,但因为年纪还小,手里没有权力,最多也就是仗着家里父亲的身份逞逞威风,遇到谢耀这样比自己小的孩子,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二,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可成年之后却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明面上的利益争夺,暗地里的阴谋诡计,甚至是无缘无故的仇视嘲讽,哪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所以重要的不是创造一个干净的环境,而是让他从小就学会对待不同的事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 “算你聪明。”谢锦淡道,“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就可以去休息了。” 谢耀应下,转身回去自己的屋子。 轩辕曜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等他离开之后,才不冷不热地朝谢锦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笨。” 谢锦失笑,走上前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曜曜这话怎么说的?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之人,不然怎么能降服我这第二聪明的狐狸?” “第一聪明我可不敢当。”轩辕曜偏头看他,“不过你这自认为第二聪明,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谢锦笑道:“曜曜觉得我需要谦虚一点?” 轩辕曜想了想:“你要是谦虚就不是谢锦了。” “还是曜曜了解我。” 轩辕曜拨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今天太子去了军营,跟我说起淮南的事情。” “淮南?”谢锦走过去,执壶给他倒了盏茶,“淮南怎么了?” “我父王离开淮南之后,当地的很多官员乡绅勾结起来,用非法手段侵占百姓的土地。” 轩辕曜皱眉,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以前我父王在时,制定了严法禁令管束淮南一带,每年大半的赋税都用在养兵上,当地官员乡绅没机会贪赃枉法,我父王离开之后,那些官员骤然间成了脱困的兽,前几年还能克制,不敢大肆乱来,近两年倒是真的肆无忌惮了起来。” 谢锦沉默片刻:“主上把淮南一案交给太子来办?” “还不清楚。”轩辕曜缓缓摇头,“不过太子眼下也能独当一面了,只是没什么经验,若真要亲自督办淮南一案,时日得拉长,沉下心来制定一个严密可行的计划才行。” 太子跟他们不同。 当年他们首次去上宁办案时,很多事情都有人帮忙,甚至有些线索都是九霄阁的属下送到了他们手里,主上给了他们强大助力,让案子进展得更加顺利,以及确保他们不会置身险境。 甚至可以说,谢锦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轩辕曜能这么快掌管全国兵马大权,除了他们自身本事了得之外,主上的偏宠更是最不容忽视的原因,若无偏宠,任谁都不可能升得那么快。 有容毓在一天,就算有人眼红谢锦和轩辕曜,也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太子是储君,是以后的东陵之主。 一国之君要独自担起这天下重任,他需要能臣干将,但最大的后盾却只能是他自己,他想要成为父王那样厉害的人,就必须比所有人都强。 然而这句话说得容易,其中所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以及辛苦却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概述的。 “太子殿下跟主上长得像,连表情气度都那么相仿,简直是主上的翻版。” 轩辕曜喝了口茶,声音里多了几分微妙意味,“本来我们作为长辈,仗着这些年见多识广的经验偶尔还能教导两句,可每次看到那张脸,那副表情,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锦嗯了一声:“可以理解。” 轩辕曜瞥他一眼:“你在嘲笑我。” “绝没有。”谢锦否认,表情格外淡定无辜,“你看我有一点嘲笑的样子吗?再者我哪敢嘲笑曜曜?” 轩辕曜轻嗤。 “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谢锦起身,“我们该就寝了。” …… 六月天气热,出来活动的人少,没什么重要事情都尽可能地待在家里避暑,便是连太子身边养了许多年的雪貂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军营里少年军的训练缩短了时间,每天早晚各训练一个时辰,白天太热,少年们可以在军营里自由活动,无需进行过多的体力训练。 伴读们早上陪太子在上书房读书,中午用了午膳,就在勤政殿协助太子处理政务,这期间容战被叫过来,每天跟轩辕展对弈三局,磨炼他冲动的性子。 三局两胜。 轩辕展的棋艺已足够精湛,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跟容战下棋时的风格简直能把人给逼疯,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落子的速度格外慢,一局棋下上一个时辰都不算事儿。 也就是说,谁输谁赢且先不论,单单这三局棋下完所需要整半日的时间,就足以让容战如坐针毡。 可是他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每次屁股坐不住了,那边他皇兄的目光就瞥了过来,让他倍感压力。 “下棋时应该凝神静气,专注于棋局,心无旁骛。”轩辕展声音平和温润,如清泉一般的少年无一处不周正,“克服焦躁,烦乱,不悦等负面情绪。” 容战拧眉:“可是我——” “二殿下连半日时间都坐不住,又如何在打仗时静下心来?” 轩辕展淡笑,“战场上两军对峙,为了麻痹对手,或者制定一个完美的进攻计划,往往需要数日甚至是数十日的冷静观察和思考,考验的就是耐力,冲动很容易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容战心有不服,他觉得任何兵法诡道在绝对的强悍面前都是多余的,只要兵马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没有招架之力,强大到无坚不摧,对手纵然有再高深莫测的诡计,也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 不过前些日子刚被皇兄训过,他自然不敢再说这样的话——虽然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第881章 暖暖 事实上,容战这样的想法倒也没完全错,绝对强悍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白费心机。 然而战场上局势诡谲多变,纵然足够强大,也得确保万一有意外来临时能游刃有余地应对,给自己和将士留下退路,否则对任何人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不过容战还小。 轩辕昊可以给他更多一点时间来明白这些,在他还没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之前,轩辕昊不会给他独自带兵上战场的机会。 一整个夏天,除了早晚去军营练习骑射之外,容战每天都被困在书房里跟轩辕展对弈,起初因心浮气躁总是输得惨烈,三局几乎没一局能胜,连续半个月输得他没了耐心,后来太子殿下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指点两招,他才勉强能输得不那么难看。 “听说父王的箭术最是厉害。”轩辕昊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说道,“你要是能在棋艺上胜过阿展,我就去求父王教你一箭双发的本事。” 容战眼睛一亮,随即垮下脸:“父王说我年纪还小,没到练一箭双发的时候。” “年纪小只是一个原因。”轩辕昊说道,“定力不足才是父王始终没有教你的关键,你知道练箭不光是练臂力,还得练眼力,辨风声,以及对箭矢的控制力……总之,你现在要是听话,能在棋艺上有所精进,明年我就求父王教你。” 容战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对箭术的渴求超越了一切,他连连点头:“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他明显用心了许多,跟轩辕展对弈时也学会了用心去思考,尤其当他能独自赢一局棋时,那种兴奋和惊喜简直无法言喻,皇兄赞赏和肯定的眼神也让他信心倍增。 在棋盘前坐上半日好像已不再是个枯燥磨人的过程,反而能从中体会到征战沙场时高手对决,棋逢敌手时那种傲气凌云的气势。 三个月的磨炼是有成效的,夏天过去,天气没那么热了,容战开始加紧锻炼体力和臂力,太子东宫就有一处练武场,练武场上有箭靶,以前容战练的弓都是适用于少年的小型弓,重量上比正常的弓要轻一些。 而这些天之后,他直接练上了成人的大弓,对着箭矢拉弓练臂力,下盘得稳,手臂得平,不能动,动上一下藤条直接上手。 轩辕昊这个兄长对弟弟的疼爱绝对不逊于任何一个做哥哥的,可在校场上的严厉程度却少有人能比,他甚至让人直接搬一张书案到校场上,边看奏折边监督容战练箭,但凡姿势不对,身体不稳,提着藤条走过去就是一顿狠揍。 半天下来,容战手臂和腿上全是一条条青肿紫痕。 平日里兄长不悦,容战还敢撒娇讨巧,校场上练箭时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哪怕两条手臂沉重得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也得凭着意志力使劲撑着,连细微的颤栗都被克制在眼睛几乎看不到的范围之内。 如此坚持练了六个月,可谓水深火热,但进步却是神速。 入了冬,女皇陛下的肚子发作,如愿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公主。 母女平安,摄政王高兴,太子和容战也高兴,整个大正宫的人都跟着高兴。 兄弟二人看着刚出生的妹妹,忍不住端详了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妹妹长得好像不太好看。” 南曦产后虚弱,但精神看起来还行,闻言笑道:“怎么不好看了?” 容战伸手比划了一下:“脸太小。” “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南曦道,“你出生那会儿也这样。” 容战狐疑:“是吗?” “昊儿出生时,你父王嫌弃了两天。”南曦想起有趣的往事,目光落在容毓脸上,“怕我难过,他不敢直言说孩子长得丑,只说长得奇怪。” 容毓刚经历过一场惊魂未定的考验,这会儿满心都在南曦身上,被她调侃也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容战咋舌:“父王嫌弃皇兄?” 皇兄明明长得最像父王,嫌弃皇兄不就是嫌弃他自己吗? 轩辕昊淡定瞥他一眼:“母皇的意思是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丑,等长几天就会变得好看了。” “哦。”容战转头看向轩辕昊,“皇兄长得就很好看。” 轩辕昊:“……” “战儿这两天是不是挺辛苦?”南曦温柔笑道,“听说被你皇兄拉去练臂力?” “还好,儿臣最近进步了不少。”容战撩起自己的胳膊,“母皇看看,儿臣的手臂是不是比以前健硕了许多?” 少年的手臂自然比不得成年人健硕,但线条流畅,肌肉结实紧致,看起来虽瘦却并不纤弱。 “的确健硕了许多。”南曦失笑,目光没错过他手臂上的伤痕,“不过看来也挨了不少的打。” 容战道:“皇兄是为了纠正我练箭的姿势。” 南曦心情不错,难得跟儿子开起了玩笑:“我还以为你是想告状。” 容战连忙喊冤:“儿臣才不会告状,就算真告了状,父王一定会罚我吃不了苦。” 父王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要求一样严格,在合理范围里允许兄长管教他,他敢告状才怪,只怕父王会以他娇气为由,直接拖过来再揍一顿。 再说容战对这个兄长是心服口服,从来没有生出过不满,怎么会告状? “母皇辛苦了。”轩辕昊目光落在小婴孩的脸上,若有所思,“妹妹叫什么名字?” 南曦沉默片刻:“凤阳,小名暖暖。” 虽然天命不一定能更改,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生快乐无忧,像太阳一般温暖明媚,坚定坦荡。 第882章 血浓于水 因为南曦身子虚弱,兄弟二人并未能留在大正宫太久,被他们父王一句话就赶了出来。 “最近政务多上点心,拿不准的可以来找我,自己能做主的就别来烦我。” 容毓声音淡淡,“你母亲这个月需要休息,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必每天过来请安了。” 轩辕昊恭敬应下。 “容战性子还不够沉稳,需要磨练磨练。”容毓目光落到容战头顶,“本王把你交给你皇兄管教已是足够仁慈,你皇兄若是教不好,本王不介意亲自教你。” 容战低头道:“儿臣不敢麻烦父王,皇兄能教好的。” 容毓没再多说什么,很快转身回了寝宫。 兄弟二人沉默地离开大正宫,走了很长一段,一直没见容战说话,轩辕昊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容战缓缓摇头。 “被吓到了?”轩辕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父王一直就很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还挨了不少打呢,你忘了?” “爱之深责之切,我知道。”容战脸上浮现几分失落,“可是父王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轩辕昊淡道:“没有不满意,只是指出了你的缺点。” “那我身上也不是没有优点。”容战还是难过,“父王从来没夸过我。” 轩辕昊沉默片刻:“你想让父王怎么夸?” 容战抬眸看他,默然无语。 “夸你学习认真,练武勤奋?还是夸你天资聪颖?” 轩辕昊慢行于青砖宫道上,声音徐徐,波澜不惊,“从小跟我一起读书习武的阿展,岑恩,傅丹青几人,哪个不聪明?哪个不勤快?难不成还要每天搁在嘴上夸赞?” 容战低头看着脚下的宫砖,沉默不语。 “你既然知道爱之深责之切,就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轩辕昊正色说道,“承担我们应有的责任和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都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过程,这个过程你做得好与不好,最终的结果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不是为了让谁来夸你。” “可是——” “等你站在外人之上的巅峰,创下了属于自己的辉煌荣耀,天下人都会瞩目你,对你投以敬佩的眼神,到时候,父王和母皇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轩辕昊转头看他,“父王和母皇都爱自己的孩子,可帝王之家,爱不能挂在嘴边,我们的身份决定了光有爱是不行的,本事和荣耀才是自己傍身的底气。” 容战抿着唇:“皇兄说的话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那是因为我说得有道理。” 容战叹了口气:“母皇那么温柔,偏偏就能让严厉冷峻的父王听话,皇兄你说,母皇怎么就不能让父王对我们温柔一点呢?” 轩辕昊沉吟片刻:“这个问题,你也许可以去问问曜叔。” “问曜叔?”容战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个问题曜叔最有发言权。” 容战还是不解。 “去问问他,当年母皇大人不在父王身边时,父王是怎么样的一个性情。”轩辕昊道,“然后你就会知道,父王对我们其实已经很温柔了。” 容战眉头拧了拧,是么? 不过容战心大,很快就把这点胡思乱想抛诸到了脑后,转移话题道:“妹妹太小了,比我们小十几岁呢……凤阳,暖暖,这个名字真好听,希望妹妹长大之后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轩辕昊嗯了一声:“应该会比你可爱。” “皇兄这是嫌弃我。”容战皱眉,“男孩子不需要可爱,只要强大就行,女孩子才要可爱一点。” 顿了顿,“长大了我可以保护她。” 轩辕昊嘴角扬了扬,没说话。 …… 南曦整个冬天都在寝宫里养身体,倒也不是多虚弱,而是出了月子天气依然很冷,产后的身体总归比寻常人要多注意保暖,再加上每年冬天她都牵挂着容毓的身体,索性就都不出去了,两人一起留在寝宫里避寒,照顾女儿。 政务上有谢锦和诸位内阁大臣协助,朝中这几年提上来的年轻官员个个忠心耿耿,出类拔萃,一道道谕令下来,他们执行得格外利落,所以太子做起事来还算顺心顺意,没人从中作梗。 除夕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个年夜宴,人还是那些人,熟悉的面孔,只是今年添了个湛若和银霜——自打给太子批了命之后,湛若就没有再离开。 他们打算等太子顺利度过十六岁再说。 过完年淮南的情况变本加厉了起来,除了圈地之外,官员乡绅还干起了强娶民女之事,甚至有人在当地称王,野心勃勃建起了后宫,想做淮南土皇帝。 一时之间百姓们怨声载道,淮南数十年声誉几乎被毁于一旦。 “这是叛乱谋逆,罪不容赦。”太子声音沉着,小小年纪却威仪肃重,“儿臣愿意亲自去淮南平叛。” 容毓没有考虑就驳回:“你留在宫里。” 轩辕昊抬眸:“父王?” “让你曜叔去吧。”容毓道,“顺便把容战和轩辕晖带出去历练历练。” 轩辕昊应下,很快告退离开。 容毓转身走进内殿,在床沿坐下,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南曦,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一点没有?” 这两天入了春,早晚温差还有些大,南曦不慎就染了风寒,清灵煎了药喝了两贴,这才好了一些。 “好多了。”南曦柔和轻笑,“别担心。” 容毓嗯了一声:“曦儿。”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对昊儿和容战太过严苛?” 南曦和他一起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容毓。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可好有很多种。”南曦笑了笑,眉眼清淡如水,通透灵慧,“不管是昊儿还是战儿,都不适合溺爱,他们有自己的责任和人生,我们能给他的,身份地位已经给了,本事和权力则只能靠他们自己。” 微顿片刻,她续道:“我知道你把战儿交给昊儿来教,就是为了多多培养他们的兄弟感情,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血浓于水的兄弟情更值得信任? 战儿以后会是昊儿最好的帮手和后盾,只是想要成长一个强者,却必须经受磨练。” 历来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之间为了皇位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比比皆是。 容毓虽未完全亲力亲为教导昊儿,但是在昊儿的成长过程中却花费了许多心思,为的就是让他做一个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的君王,能用贤臣,培养自己的心腹,做个爱护弟弟也能尽到教导之责的兄长。 爹娘早晚会老去,兄弟才能相互信任陪伴,做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第883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1 过年开春,容战十三岁,第一次随着军队出去平叛。 镇压淮南这点小小的势力,对于轩辕曜来说不算个什么事,只是既然是平叛,自然需要出动军队。 淮南那边的势力敢肆无忌惮地侵占百姓土地,还敢造反建后宫,足以证明这股势力不小,若只派几个文臣去查,肯定会吃亏。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唯有军队才能让那些人害怕。 “此番前去淮南,万事听曜叔指挥。”轩辕昊看着眼前容战和轩辕晖两人,表情从未有过的冷峻严肃,“谁敢不听军令,回来之后我饶不了他。” 容战和轩辕晖同声应是,都乖巧得很。 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能跟着军队一起出去历练已经是万分荣幸的事情,值得高兴,他们一定好好听话,出去好好见识一下铁骑的威力。 况且这一年里两人都下了苦功夫练箭,至少可以保证出去之后绝不会拖大军后腿。 “曜叔。”轩辕昊转头看向一身戎装的轩辕曜,“容战和晖儿跟你一起出去,曜叔只把他们当成寻常的下属就行,若是违反军令,尽管用军法处置,让他们好好记着教训。” 容战低声咕哝:“皇兄就这么不放心我们?” “我这是提前警告你,免得你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轩辕昊声音清冷,“提醒之后若还明知故犯,你会知道后果。” 容战举手发誓:“皇兄放心,我保证绝不惹事,一切听大将军号令。” 轩辕曜看了一眼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朝太子道:“太子殿下放心,臣会好好看着他们,谁敢不听号令,臣一定不会手软。” 太子点头:“劳烦曜叔。” “不敢。”轩辕曜微微躬身,“这是臣的本分。” 轩辕昊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大多是要求容战遵守军纪军规,声音沉厉,不容反驳。 容战一一应下,乖巧得不像话。 轩辕曜很快带着两个少年离开。 “殿下很担心他们?”轩辕展站在一旁,看着三人离开,“曜叔带兵多年,连麾下那么多铁骑都指挥若定,管束容战和晖儿两人应该不在话下,殿下可以放心。” 轩辕昊走出勤政殿,目送着那几道背影渐行渐远,语调平稳:“到底是第一次出远门。” 轩辕展温声道:“殿下担心二殿下乃是人之常情,可雏鹰早晚都得自己去飞翔,好在这次有曜叔在,不会让他乱来的。” 轩辕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心头无端地响起大祭司的那个预言。 十六岁…… 他今年已经十五岁,若扛不过十六岁这一劫…… 或许早些让容战出去历练是对的。 轩辕曜这次带的人不多,总共也就五千人。 小规模平叛五千铁骑足够,这五千人都是从少年军提进黑曜军里的年轻一辈,年纪小的十八九岁,大一些的不过二十出头,个个身手矫健,骑射精湛,长矛刀剑无一不精,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选进了黑曜军,本事自是了得。 轩辕曜领了命令之后需要整军,装备好路上粮草,两日后启程前往淮南。 轩辕昊继续按部就班地上课、习武、处理朝政。 他的生辰在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生辰宴办得很热闹,伴读们都在,朝中大臣除了恭贺生辰之外,都在赞颂太子气度不凡,龙章凤姿,有帝王风范。 南曦心下清楚,这绝对不是拍马屁,而是大臣们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大臣们每天上朝,不是面对容毓那张阎罗似的脸,就是面对太子这张酷似阎罗的脸,心理压力绝不是一般的大,说是生无可恋只怕都不夸张。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顶住两张阎罗脸的压力而在朝堂上常年屹立不倒的,除了自身行得端坐得正之外,心理素质也绝对比一般人更强大。 “摄政王常年操劳政务,殚精竭虑,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朕命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南曦缓缓说道,“即日开始由太子摄政监国,太子做不了主的事情,可呈报到朕这里,还望各位大人好好辅佐太子,继续为东陵繁荣昌盛出一份力。” 大臣们闻言,纷纷跪地表忠心:“臣等遵旨!臣等一定忠心辅佐太子殿下,请女皇陛下和摄政王放心!” “朕相信各位爱卿。”南曦淡笑,“诸位请起。” “谢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84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2 容毓之所以不同意轩辕昊亲自前去淮南,便是因为大祭司的预言。 虽说命中注定的事情很难防得住,可力所能及范围之内,该预防的还是要提前预防。 太子生辰宴之后,容毓命楚南衣每天进宫给太子请脉,若有异常症状需及时回报。 除此之外,即便南曦当众宣布太子监国摄政,容毓也并没有把所有政务都推给他,反而减了太子许多事情,让他除了学习和习武之外,拥有更多休息的时间。 太子东宫加强防备,内殿外殿挑选了两百名最精悍的御林军轮流当值,太子身边除了轩辕展、容臣这几个身手不错的伴读之外,还另外安排了八个顶尖影卫暗中保护,几乎做到了密不透风。 并从三月份开始,严禁太子出宫。 轩辕昊明白父王的用心,对此也没说什么,空暇之余会邀轩辕展或者岑恩与他手谈两局,当做是打发时间,下棋的地点通常都选在御花园风景优美之处,坐在亭廊下赏着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流水潺潺,把下棋当成一个消遣,如此也算是找到了另外一种休息的方式。 御林军会站在太子所在的亭子外面严密戒备。 有时轩辕昊会把伴读们都召集过来,让傅丹青给他念奏折,或者几个伴读一起切磋一下武艺,反正几人都有武功,就算真有意外也不用担心——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种防护之下,根本不可能遇到什么意外。 除非有飞天遁地的刺客从天而降,否则只怕一露面就被扎成了刺猬。 总之时间的分配上,轩辕昊既不会辜负父王一片用心,也没有真的就此做个懒政的太子。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纵然容毓千防万防,依然防不住意外的到来。 楚南衣每天进宫给太子请脉,能确保太子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异常。 太子身边防护也布置得很周到,确保不会发生任何不可控的事情。 甚至于连情劫都预想到了,除了太子宫中伺候的宫人之外,容毓吩咐不许任何人把女子往太子跟前带,只要安然度过十六岁,一切化险为夷,所有的防控才可放松。 即便是在当初跟南曦在大周时,容毓都没这么小心谨慎过,方方面准备得极为周到,周到得都不像是摄政王做事的风格了。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最大的意外既不是来自刺客,也不是来自疾病,甚至连女色也被排除在外。 九月底淮南传来捷报,平叛顺利,所有叛党已经全部被抓了起来,牵涉其中的逆臣和乡绅勾结的名册已经派飞骑提前一步送往帝都,大军于十月班师回朝。 太子得到这个消息时并无意外,大将军出马,区区淮南没有顽抗余地。 “信上说二殿下表现得不错,从头到尾听从号令,没有乱来。” 轩辕展看着书信,温雅一笑,“看来太子的警告还是起作用的。” 轩辕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清冷如画的眉眼泛着一丝轻松之色。 “不管怎么说,这次不大不小也算是立了一次功。”轩辕昊坐在椅子上,眉目清淡不惊,“本宫似乎应该送他个礼物,你觉得送什么好?” “殿下要给奖励的话,是不是应该一视同仁?”轩辕展笑道,“轩辕晖虽是小叔叔,可年纪小,又是跟容战一起出去的,要送就得都送。” 轩辕昊嗯了一声:“我记得去年蜀国送来了几件值钱的兵器,有一把轩辕弓倒是很适合给容战。” 轩辕展点头:“正好容战现在开始专程练箭,轩辕弓给他正合适,有了这张弓,以后练箭应该更会下功夫。” 至于轩辕晖。 “晖儿此前说是想要一支长枪。”轩辕昊道,“年前青国不是送来了一支红缨银枪吗?可以送给晖儿做兵器。” 红缨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枪尖和枪杆皆是纯钢打造,锋锐无比,在天下兵器排行榜中可排行前五。 轩辕展深深看着轩辕昊:“轩辕弓和红缨枪皆是非凡之物,千金难求的上乘兵器,殿下真是舍得。” 虽是别国上贡,不过这兵器就算是各国皇族也都视若珍宝,轻易不愿意拿出来,若非蜀国和青国想跟东陵交好,只怕这两样兵器也到不了东陵。 “嗯?”轩辕昊抬眸看他,“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容战是皇子,晖儿也是皇族子嗣,都是一家人,况且这两样兵器他们又不是拿去玩,将来靠着兵器保家卫国,也算是物尽其用,总比放在兵器库里落灰来得强。” 第885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3 十月中旬,黑曜军浩浩荡荡从淮南回抵帝都,今年气候较冷,路上押解的犯人行动不便,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衣物穿得少了染上风寒休息两天,刮风下雨赶路不便停上两天,三三两两耽搁下来,只怕能在年节之前赶到帝都已经算是不错了。 轩辕战和轩辕晖少年心性,不愿跟大军一起慢吞吞地走,恨不得马上飞奔入皇城,于是发挥少年缠功,磨得轩辕曜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快马先走一步,不过为了确保两人安危,轩辕曜拨了五百铁骑跟他一起走,随行保护两个少年的安全,并下了严令,让麾下将士看住他们,绝不可让容战和轩辕晖乱来。 容战和轩辕晖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缰绳一甩,带着五百铁骑撒蹄飞奔而去。 “果然这才是纵情驰骋的感觉!”少年发丝飞扬,声音清朗明媚,徜徉在冬日里冷飕飕的北风里也觉得无比惬意,“比起朝堂上那些文绉绉的大臣,还是武将更让人生出浩瀚凌云之感,看看这天有多高,地有多辽阔! 轩辕晖,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替皇兄把天下所有的疆土都打下来,让他们全部改姓轩辕!” “志气不错。”轩辕晖朗声回应。 “你说我们能在年节之前赶回去吗?” 容战稳稳地坐在马上,转头看向轩辕晖,“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朝臣们快放假了吧。” 轩辕晖道:“可能吧,我又没上过朝。” “你连官职都没有,上朝干什么?”容战瞥他一眼,额前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过完年二月我就十四岁了,不知皇兄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十四岁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年纪,要什么礼物?” “你懂什么?”容战鄙视,“听说我父王当年就是十四岁上的战场,虽然我这次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征战,但好歹也算是跟着曜叔出去历练了,并且表现得还不错,说不定下次就有机会独自领兵了。” 轩辕晖嗤笑:“我都没能独自领兵。” 容战听了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味:“什么叫你都没能独自领兵?这意思是我比你差吗?轩辕晖,你哪来的自信?” “放肆。”轩辕晖瞪他一眼,“不许没大没小,不然回去我告诉太子殿下,就说你这次在外面表现得一点都不好,不配合军令,私自行动,置自己于危险境地,看太子殿下不狠狠地罚你?” 容战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你觉得皇兄若是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会是什么反应?” 轩辕晖一愣:“什么意思?” 风有些大,容战不自觉地扬高声音:“就像你方才所说的,如果皇兄知道我在外面不配合军令,私自行动导致差点没命,应该会很生气吧?” “废话!” “要不我们试试?” 轩辕晖一懵:“试试什么?” “吓一吓皇兄。”容战面上浮现狡黠的光芒,“皇兄平日里太沉稳淡定了,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失控生气,这次也许能看到皇兄不一样的一面。” 轩辕晖沉默片刻,眼神格外古怪:“你不怕被打断腿?” 第886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4 容战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迟疑看着轩辕晖:“应该不会吧?” 轩辕晖跟着勒马慢下速度,真心地建议:“不管会不会,我觉得你还是乖一点好,这马上年节了,要是惹怒了太子给你来一顿狠的,只怕你得带着伤过节。” 容战脸色微变:“可是我的信已经派人送去了。” 什么? 轩辕晖皱眉:“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容战抿唇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没底:“皇兄这么疼我,应该不会为了这个打我吧。” “我有预感。”轩辕晖脸色微沉,“你一定会被打断腿。” 容战脸色白了白:“你别吓我。” 轩辕晖看着他,没说话。 容战会不会被打断腿还不知道,但眼下太子东宫乱成了一团却是真的,看到太子吐血的那一刻,容臣脸色煞白,慌忙伸手把太子揽住:“来人!去大正宫通知女皇陛下和摄政王,就说太子出事了!” 宫人正要离去,轩辕展声音微沉:“我去。” 他速度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转身往大正宫疾步而去,自打到太子身边伴读为止,轩辕展给人的印象就是从容有余,雅致无双,任何时候都未曾失态过,哪怕是小时候,也从骨子里展现出了属于皇族的涵养气度。 然而今日他的脚步却明显带着慌乱,抵达大正宫,连通报都没来得及就直接闯了进去。 走进宫门,迎面就看见他的母亲,轩辕展停下脚步:“母亲。” 楚红衣见他匆匆而来,心头划过不祥预感:“怎么了?” “太子殿下出事了。”轩辕展压低声音,“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楚红衣脸色骤变,正要走进殿内,却见摄政王已经从寝宫内走了出来,一身轻便的袍服,身姿颀长凛冽,表情冷峻威压。 “太子怎么了?” 轩辕展低眸道:“太子突然吐血,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原因,担心事情闹大让人心惶惶,只让人去请了舅舅过来。” 容毓薄唇抿紧,转头看向楚红衣:“你去殿内守着,别让陛下知道。” 楚红衣应下,转身走进殿内。 容毓抬脚去往东宫,出了大正宫宫门,身体瞬间疾掠而去,速度快得让轩辕展追赶不上,没过一会儿就抵达了东宫。 进了东宫内殿,容臣已经把轩辕昊扶到了床上,宫人跪了一地,个个脸色刷白,惶然不安。 容毓疾步入了内殿,看见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儿子,面色越发冷了些:“怎么回事?” 容臣跪下来:“太子忽然吐血——” “太子殿下怎么了?”楚南衣一阵风似的走进东宫,跟着入了内殿,三步并作两步抵达床边,看到太子脸色不对,连忙执起轩辕昊的手开始把脉。 殿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容毓转头环顾跪地的宫人,不怒而威的眼神让人心惊胆战:“东宫里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吐血?” 容臣神色微变,不安地抬手递上一份信函:“太子是看了这份信函之后,才突然吐血。” 容毓接过信函,尚未展开,便听到楚南衣声音凝重:“太子殿下的症状像是痛极攻心,情绪波动太大……可最近宫里风平浪静,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能让他悲痛……” 容毓目光落到了信函上。 一封带着血的信函,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语:二殿下遇刺身亡。 沾着血的字迹,看着触目惊心。 第887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5 容毓表情骤然沉厉:“这封信是谁送进来的?” 容臣低头:“二殿下身边的影卫。” 容毓嗓音冷如寒冰:“人在何处?” 容臣到底年纪还小,几乎扛不住这番威压,声音越发低了些:“他……他只听太子殿下和二殿下的,我……” 容毓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只看得容臣双腿发软,冷汗横流。 最后到底是没再多问什么,容毓目光微转,看向给太子把脉的楚南衣:“情况如何?” “没有性命之忧,但肺腑受损,需要好好调养。”楚南衣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透明芳香的丹丸塞进太子嘴里,“先护住心脉,臣去准备些药材,稍后给太子施针。” 容毓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函,声音冰冷:“传武阁大教习。” 殿外刚要进来的青阳闻言,连忙转身去传人。 容毓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轩辕昊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平静下来之后心情不由变得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该震怒还是庆幸。 这算是十六岁的大劫? 不过眼下太子还没满十六岁…… 容毓一时也不太敢确定,目光落在殿内跪地的宫人身上,只道:“你们都下去,太子宫的事情任何人不许泄露了口风。” 宫人们如蒙大赦,腿脚发软地退了下去。 太子骤然出事,太子宫里的人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已经做好被迁怒杖毙的准备,没料到一贯冷峻无情的摄政王居然会饶过他们,像是濒临绝望之后突然降下了希望,差点都没哭出来。 没过多久,一道黑影如风一般快速而来,走到殿中跪下,低头道:“属下武阁大教习,参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毓转头看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二皇子身边的影卫是你拨给他的?” “是。属下奉了太子之命,给二殿下拨了两个影卫,随身保护殿下安全。” “他们叫什么名字?” “扶风,扶影。” “人在何处?” “扶影还留在二殿下身边,扶风方才回武阁述职,今晚就会回去二殿下身边。”武阁大教习道,“他现在正在外面候着。” 容毓起身走了出来:“传。” 话音落下,扶风已经进来跪下:“影卫扶风,参见摄政王。” 容毓目光微转,一身黑衣的扶风应当是刚出阁不久,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身姿修长矫健,这么小就能出阁做影卫,显然在年轻一辈中算是天赋极好的。 “信是你送给太子的?” 扶风伏地而跪:“是。” “谁写的信?” “扶……扶影。”扶风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信是扶影写的,属下送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容毓声音越发冷漠:“二殿下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安城,最快再两天就可以抵达帝都。” “所以他安然无恙?” “是。” “既然他安然无恙,那么武阁影卫传假消息给太子,该当何罪?” 话音落下,殿内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仿佛寒风过境,容毓的表情也刺骨冰冷。 第888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6 扶风脸色煞白,伏在地上请罪:“属下该死。” “谁的主意?” 扶风抿唇不语。 武阁规矩,影卫不能叛主,即便此事他只是听命行事,可他不能把二殿下说出来。 “带下去。”容毓平静开口,根本不需要他作答,“鞭一百,禁食三日。” “是。” 武阁大教习提着的心蓦地一松,叩首谢恩:“谢摄政王宽恩。” 扶风跟着叩谢:“谢摄政王宽恩。” 扶风和扶影是去年出阁几个影卫中身手最好且年纪最小的两个,太子殿下都给了二殿下,这般年轻天赋高的少年影卫实在难得,若就此被赐死,即便是个影卫,也难免让人觉得心痛。 好在只是小惩大诫,留了一条命。 武阁大教习很快带着扶风告退,殿内因他们的离开而骤然安静了下来,容毓看在跪在殿门处的轩辕展和殿内几个伴读,声音淡淡:“阿展出城一趟,迎二殿下回宫,把太子的情况明确告知于他。” “是。” …… “前面的那个人是谁?看着好眼熟。”轩辕晖眯起眼,勒住缰绳,望着远处策马飞奔而来的身影,“怎么看着那么像轩辕展?” 容战定睛一看,马上风尘仆仆赶来的那少年眉目如画,秀雅绝伦,可不就是轩辕展吗? 他来干什么? 容战心头划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脸上表情一点点凝结,心脏无端地狂跳起来。 握着缰绳的掌心不自觉地渗出了汗。 从来温雅到极致的少年即便是在军营练习骑射时,也并不沾染丝毫粗鲁,一举一动都透着皇族贵胄的气度,然而此时飞奔而来的身影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焦灼急迫,早已失去了平常的从容不迫。 时间仿佛突然间变得漫长了起来。 容战克制不住心头不安,伸脚一踢马腹,朝着轩辕展的方向疾奔而去。 两人会合时,容战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复杂中掺杂着失望的表情,一颗心缓缓沉落谷底。 轩辕展一路赶来几乎不曾歇息片刻,除了中途换马,连口水都没喝,此时终于见到了容战的面,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展哥哥。”容战攥紧缰绳,不安地开口,“怎么了?” 轩辕曜看着他,声音平静到了极致:“太子殿下看到你让人送去的信,痛极攻心,当场昏厥了过去。” 容战脸色刷白,身子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吐血昏厥?”轩辕晖脸色一变,“怎么会?太子殿下不是知道二殿下身边有两个影卫吗?他应该想得到那封信——” “想得到什么?早该想到消息是假的?那封信只是你们二人的恶作剧?” 轩辕展表情骤冷,“若什么都有早知道,这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意外?你真以为殿下已经无所不能,可以瞬间想得到所有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 容战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带着几丝颤抖:“皇兄……皇兄怎么样了?” “痛极攻心导致肺腑受损,元气大伤。”轩辕展冷冷说道,“摄政王非常震怒,你们想好了回去怎么解释吧。” 容战心头被焦灼和悔恨自责占据,哪里还有时间去想什么解释的事情?马鞭一甩,拼命地往帝都方向狂奔而去。 …… 东宫里气息压抑得让人不安。 所有人的人都遣了出去,唯有容臣和岑恩两人留下来给楚南衣打下手,从楚南衣去而复返开始准备给太子施针开始,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整整两个时辰,太子宫里安静得近乎死寂。 容毓沉默地负手站在殿门外,清贵的眉眼始终笼罩着一层寒霜,侍立两旁的宫人像是雕塑一样低着头,近两个时辰几乎动都不敢动上一下,只恨不得自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才好。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骤然打破了沉寂。 谢锦脸色凝重,疾步走到容毓身侧:“主上,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臣刚听到一点风声……” “没有性命之忧。” 谢锦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脸色微变:“这么严重?” 容毓沉默不语。 谢锦沉眉:“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会……” “容战惹的祸。” 谢锦不解,这事跟二殿下有什么关系? 容毓压抑着怒火:“容战任性,命身边的影卫给太子送来了一份密信,信上只有言简意赅一句话——二殿下遇刺身亡。” 谢锦一惊,随即皱眉:“这不是胡闹吗?二殿下想干什么?” 容毓沉着脸不发一语。 谢锦望着紧闭的殿门,沉吟片刻:“太子殿下跟二殿下兄弟情深,想来肯定没有恶意。只是太子小小年纪却一直沉稳有加,从未曾因为任何事情失态过,二殿下也许只是存着少年顽皮的心思,却没想到会闹下这么严重的后果。” 容毓眉眼冷峻,声音平静:“昊儿看着沉稳,却到底未曾经历过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以及在宫里被护得太严实了,才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轩辕昊在感情方面虽有着兄长的包容,可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从小到大活得顺风顺水,没有经受过感情上的挫折,即便容毓对他要求比任何人都严苛,并未溺爱过,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同时也把儿子庇护得严严实实。 十五岁的太子其他方面能做到样样出众,让人心悦诚服,唯独感情上还是个纯粹的少年,再加上兄弟情深,关心则乱,受不了刺激也是正常。 “此事本王也有责任。”容毓说道,“本王一直把容战给昊儿带,想让他们兄弟之间感情更深一些,没料到反而让感情成为昊儿的致命弱点。” 谢锦缓缓点头:“的确是致命弱点,但凡太子殿下稍微不那么牵挂二殿下,也该想到这封信是假的,最不济可以多问影卫两句,总能问出实话来。” 以轩辕昊的聪明,想要弄清楚事实真相太容易了,淮南捷报已经传来,大军马上回抵帝都,路上根本不该有意外发生,何况容战身边除了黑曜军铁骑之外,还有影卫相护,遇刺身亡这件事想都知道不可能。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恶作剧,却让太子遭了一番大罪。 第889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7 谢锦想着,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犯下大错的那一次,这条命差点交代在御书房,此番容战只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心头浮现这个想法,谢锦到底心有不忍,开口道:“主上也别对二殿下太狠,他定然没料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否则就算打死他,他也绝不会置太子于险地。” 容毓声音淡淡:“年前大祭司算出昊儿十六岁会有一劫。” 嗯? 谢锦诧异,十六岁? 这么说来,太子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 “太子过完年开春才满十六。”谢锦沉思,“时间上出现了偏差?” 容毓没说话。 可能不是时间上出现偏差,而是大祭司做了些什么。 否则区区一封信,一个尚未验证的假消息就让太子失控吐血,着实说不过去。 沉闷的开门声响起。 容毓和谢锦同时转头,随即就看到了楚南衣那张疲惫泛白的脸。 “主上不用担心,太子殿下无碍了。”楚南衣抬手拭去额头上薄汗,“只是经此一番损伤,身体多多少少会落下一点病根,不过并不严重,臣回去开些药给太子慢慢调理,用温和一点的调理方式,慢慢的也就跟常人无异了。” 容毓注视着他憔悴的脸色,淡道:“辛苦了。” 楚南衣一愣,随即低眉说道:“臣惶恐。这是臣的本分,担不得主上一声辛苦。” 容毓闻言也并未多说什么,抬脚踏进太子寝宫。 谢锦问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要交代?” “短时间之内别再让太子情绪波动太厉害,饮食方面暂时清淡一些,毕竟刚受过刺激,我估计太子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楚南衣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好好休息就成。”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说真的,虽然我不太敢居功,但此番若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太医出手,太医绝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 谢锦挑眉:“这不还是居功吗?” “不是。”楚南衣缓缓摇头,“我是佩服主上的先见之明,当年我这一手医术虽说不是主上让人传授的,但主上为了我这一手医术可是砸了不少银子。” 谢锦沉默片刻:“银子没白砸。” 楚南衣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转了个话题:“二皇子回来之后肯定得遭殃,你还是劝着点主上吧。毕竟还小,至少给他留条命。” 太子无碍,他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谢锦眉心微皱:“若二皇子遭殃,我估计曜曜也脱不了责任。” 容战和轩辕晖是轩辕曜带出去历练的,离开之前太子千交代万嘱咐让容战务必听话,不许任性,轩辕曜也答应了一定好好看着二皇子,谁曾料到居然会闹出这种幺蛾子。 “这个我就管不着了。”楚南衣叹了口气,“我只能保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其他的,他们自求多福吧。” 说着,抬脚离开东宫。 谢锦走进太子寝宫时,轩辕昊已经醒了,只是脸色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苍白,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虚弱。 “儿臣无碍。”轩辕昊靠着床头,表情带着自责,“让父王担心了。” 容毓没说话。 “儿臣还不够强大,遇事慌乱,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以至于被一句话扰乱了心神——” “太子殿下。”谢锦有些无奈地走进内殿,“现在不是自责认错的时候,摄政王很担心你。” 轩辕昊敛眸,连唇色都泛着苍白:“父王别怪罪容战,此事是儿臣的责任,儿臣没教好他。” “本王之前说过,你若教不好他,本王不介意亲自教他。”容毓声音淡淡,“容战以后由本王亲自带,你安心养身体即可。” 轩辕昊脸色一变:“父王。” “容战任性,你也跟着没脑子。”容毓目光沉冷,“本王千防万防,防不住你自己愚蠢,一个轻易就能辨出真假的恶作剧消息就能让你方寸大乱,这消息要是真的,你是不是就跟着去了?” 轩辕昊从小到大虽挨过打,受过责,可从来没听父王给说过这么严重的话,脸色已然苍白如纸,撑着从床上起身,跪倒在地上:“儿臣知错。” 第890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8 谢锦表情微顿,想说些什么,可他家主上的脾气实在不是旁人能劝得动的。 “太子刚脱离危险,身体还虚着呢,主上还是让殿下好好休息吧。” 谢锦温声开口,“女皇陛下这会儿该怀疑了,主上还是早些回去安一安陛下的心。” 容毓微默。 他并未打算隐瞒南曦太久,况且太子已经安然无恙,南曦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大影响,过了这个劫,想来也能安了心。 容毓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殿内几位伴读,淡漠开口:“即日开始,你们几个负责给太子侍读,外面的事情暂且不必理会,武课暂停,留在东宫安心读书就成。” 虽说受伤的人是太子,可容臣、岑恩、傅丹青、姜烨和程萧几个少年脸色看起来比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惊魂未定似的苍白—— 太子出事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结果,惊吓来得太过突然,瞥见太子突然吐血的那一刻,几个伴读心跳都差点停止。 此时听到摄政王说话,几人大气不敢喘地应下,才终于确定太子是安然度过了险境。 容毓让太子起身去床上躺着,吩咐人好好伺候,做好了东宫的一切安排,才转身离开。 轩辕昊轻闭着眼,淡淡吩咐:“容臣。” “殿下。” “去把扶风叫过来。” “启禀殿下。”容臣弱弱开口,“扶风被罚了一百鞭子,禁食三日,这会儿只怕没……” 轩辕昊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见他?” “不,不是。”容臣忙道,“我这就去看看,殿下好好休息。” 说着起身离去。 轩辕昊闭上眼,头疼得很。 容战这个混账,自己作死也就罢了,把自己身边的影卫也牵连上,这次回来看不扒他一层皮。 “殿下。”岑恩端着杯水过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宫人去了御膳房给殿下拿些吃的过来,殿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好睡一觉。” 轩辕昊睁开眼,转头看向殿内几个伴读:“让你们担心了。” “殿下没事就好。”岑恩声音里听得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二殿下太任性了。” 轩辕昊喝了半杯水,淡道:“的确任性。” “二殿下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姜烨拿着本书走过来,长长叹了口气,“殿下昏迷的时候,摄政王震怒异常,我差点没吓得跟着殿下一起昏过去,信虽然是假的,但二殿下回来之后结果有可能会变成真的,只不过不是遇刺身亡,而是被活活打死。” 轩辕昊瞥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容臣禀报:“殿下,扶风来了。” “进来。” 扶风走进,跪地行礼:“殿下。” 因他的到来,殿内弥散着浅浅的血腥味。 轩辕昊转头看他,扶风身上的衣服应该已经换过,看不出伤痕,不过从额头上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可以看得出伤得不轻。 “父王罚了鞭一百?” “是。” “打完了?” “回殿下,还没有。”扶风声音沉稳恭敬,几乎听不出忍痛的声音,“大教习罚下了五十,还有五十明天执行。” 武阁的鞭子重,一次打完怕承受不住。 毕竟摄政王并没有让人把他打死。 “容臣,稍后去告诉大教习一声,剩下来的不用再罚了。”轩辕昊声音淡淡,“不必担心父王那边,我会去说。” 容臣点头:“是。” “扶风。”轩辕昊目光落在他身上,苍白的脸色也掩不住清冷威严的气度,“此次是容战任性,不是你的过错,连累你受罚是他不对,本宫以后会补偿你,但影卫规矩不变,以后待在容战身边,依旧事事听他命令,你记住了?” 扶风恭敬应下:“是。” “容臣,去太医院取些伤药给扶风用,禁食的惩罚也取消,容战回来之前,让扶风好好休息。” “是。” 轩辕昊挥手:“下去吧。” 第891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9 容毓回到大正宫时,发现湛若也在——这几个月湛若大半时间都待在祭司殿,偶尔进宫也只待上半日,跟银霜说上两句话就走。 这对夫妻跟其他人不一样,很少有你侬我侬的时候,不过相处起来倒也和谐,此时他出现在大正宫,显然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回来了?”南曦走出来,眉眼间藏着忧虑,“昊儿怎么样了?” 容毓明白既然湛若出现,南曦肯定就知道了事情起因后果,如实说道:“有惊无险。” 南曦放下心,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该心疼还是气愤,不过湛若说昊儿的劫已经化解,的确算是有惊无险吧。” “大祭司寿命不多了。”湛若平静地开口,“这次为了太子,大祭司耗尽了元气……不过也不完全是为了太子,应该说大祭司的大限已至,在没有出现新的大祭司之前,祭司殿将形同虚设,大祭司的责任也已经完成,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此言一出,容毓和南曦同时沉默。 湛若道:“如果两百年后东陵再出现一位女帝,或许会有新的侍神者出现。” 大祭司的人选跟帝王传承不一样,需要真正拥有灵根的人来担任,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为祭司殿和东陵江山奉献一生。 “我们只尽到自己的责任就行,两百年后的事情谁能管得了?” 南曦说着,转头看向窗外,“命运,天道,神灵……看似玄乎,实则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我们应该时刻存有敬畏之心,不能藐视上苍。” 人们把帝王称作天子,承天之命治理天下。 既然是天之子,就该敬畏上苍,使得子民得到庇护,若子不敬,则天降灾罚,生灵涂炭,苍生遭殃。 帝王的贤明与昏庸,直接决定了天下苍生的命运。 道理很多人都懂,圣贤书也好,帝王术也罢,都在教授帝王做一个贤明之主,可真能做得到的帝王有几个? 若帝位之上的人都能贤明,改朝换代这种事情只怕就不存在了,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命数,没有哪个国家能一直得到上苍庇佑。 东陵也一样。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南曦转头看向容毓,“大祭司到底活了多久?” 容毓缓缓摇头:“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 “参见女皇陛下,参见摄政王。”东宫侍卫进殿,跪地禀报,“太子殿下命卑职禀报陛下和摄政王,他赦了影卫扶风一半的刑责,请求摄政王允准。” 殿内一静。 “本王知道了。”容毓语气淡淡,“告诉大教习,遵照太子的意思办就行。” “是。” 湛若啧了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勇气可嘉。”这大概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赦了摄政王发落下去的责罚,简直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南曦淡笑:“昊儿到底行事公正,知道影卫是无辜的。” “影卫的确无辜。”湛若点头,“不过二殿下可就不无辜了,回来之后陛下好好揍他一顿,这孩子简直欠揍。” 虽说太子命中注定有一劫,容战此举也算是间接地帮助太子提前渡了劫,但一码归一码,单就容战的行为来说,依然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容毓语气淡淡:“你还有事?” 湛若一愣,随即皱眉道:“我没事就不能留在这里陪陪陛下?你想过河拆桥?” 容毓还未说话,南曦已经笑开:“湛若,你现在应该去陪银霜和你的儿子。” 湛若不满:“陛下老是偏宠他。” “乖。”南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哄小孩,“你去把银霜哄好了,她以后也会偏宠你。” 湛若无言以对,只得起身离开。 他的确很久没跟银霜好好温存一回了,今晚最好能找个人给他们带带孩子,让他跟银霜心无旁骛地培养培养感情。 容毓伸手环住南曦的腰,两人一起站在窗前看湛若离开的背影,良久,南曦轻叹:“此番多亏了大祭司和湛若。” “嗯。”容毓点头,“我今晚去祭司殿一趟,你留在宫里陪女儿。” 第892章 番外:十六岁之劫10 容战回到皇城时已经是满脸疲惫憔悴,少年的意气风发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分毫,整整半日加一整夜赶路,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是轩辕展担心马儿累死,中途硬是拦下来给他换了匹马。 至于吃饭喝水,容战根本没那闲工夫,以至于抵达宫门口下马时,已是眼窝发青,唇瓣苍白干涩得都起了皮,双脚落到地面的那一刹,他甚至感觉到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心头一片慌乱不安。 靠着马腹定了定神,他才头也不回地抬脚进宫。 轩辕展和轩辕晖跟在身后,一起往太子东宫方向而去。 看着容战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轩辕展到底不忍,淡淡开口:“太子殿下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容战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用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宫,正要往太子寝宫里闯,却在宫门处被容臣拦了下来。 “二殿下辛苦了。”容臣低眉,“太子殿下正在休息,眼下谁都不见。” 容战一怔,一颗心渐渐坠入冰窖:“皇兄是不是不想见我?” “不是。”容臣语气谦恭,“太子殿下身子虚弱,中午醒来吃了一点东西,刚刚入睡,二殿下风尘仆仆赶回来,可以先去洗漱更衣,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再来见太子殿下。” 容战此时的状态特别差。 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眼窝下一片乌青,明媚朝气的脸上苍白憔悴,光彩尽失,容色狼狈得像流离失所饿了半个月的难民。 不止脸色难看,他现在身体状态也不太好,心慌意乱,因不停歇地赶路,两条腿又疼又酸,以及心理上承受的压力,让他几乎濒临崩溃。 轩辕晖和轩辕展很快也抵达东宫。 见容战被拦在门外,轩辕展并不意外,“我先进去看一下太子殿下,你们二人一身风尘疲色,先去洗漱更衣,面见太子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说完这句话,他越过容臣就走了进去。 容战脸色更白了三分,容臣跟他说皇兄在休息,把他挡在门外,可轩辕展就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进去……皇兄一定是生他的气,不想再搭理他了吧。 “那个……”轩辕晖倒是不纠结现在能不能见到太子,而是关心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太子殿下情况如何?有没有大碍?” 容臣硬邦邦说道:“楚叔叔给太子殿下施针两个时辰才让太子脱离了危险,并再三交代,这段时间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情绪上有大起大落,要好好休息不能操劳,所以还是请二殿下先回去休息一下,免得太子殿下见到您这副憔悴苍白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担忧。” 容战像是失了魂似的僵立良久,“我想见皇兄一面。” 容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忍,不发一语地转身入了殿。 没过多久,他去而复返,淡淡说道:“太子还没醒。” 容战一怔。 所以,皇兄是真的不想看见他? 第893章 有难同当 一只手扯着他的胳膊,容战木然转头看向轩辕晖。 “你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轩辕晖说道,“先去洗漱换身衣服,然后诚心诚意地过来给太子殿下赔罪,太子疼你,不会不见你的。” 容战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轩辕晖说的话,良久,才失神一般看向太子寝宫,浑浑噩噩转身离开。 那模样,看着就像是被人丢弃了的小狗似的。 好在自从太子搬到东宫之后,几个伴读和二皇子也就跟着住进了东宫,容战和轩辕晖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宫人伺候下,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头发和衣着都打理妥当。 虽然还是憔悴,但起码看着没那么狼狈了。 “容战。”轩辕晖正色提醒,“我觉得在去见太子之前,我们应该先去给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请个安。” 容战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的确应该先去给母皇和父王请安。 两人一路沉默地抵达大正宫,在请求青阳叔叔通报之后,容战不安地低头站在大正宫外,想着自己此番闯下的祸事,别说出去历练是否还有军功可言,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怕直接被杖毙都有可能。 青阳很快从殿内走出,有些同情地看着两人,淡淡道:“摄政王命你们二人跪候。” 容战脸色微变,父王也不肯见他? 沉默片刻,他低声道:“青阳叔叔,此番过错是我一人所为,麻烦您再跑一趟,告诉父王一声,就说事情跟小叔叔无关,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了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胡说什么呢?”轩辕晖瞪他一眼,“谁说我不知道的?虽说我不是主谋,却也算是从犯,理该受罚。” 话落,他衣摆一撩就跪了下来,并扯着容战的衣服:“跪下。” 容战眼眶微红,心头一阵酸涩难受,不发一语地跟着跪了下来。 青阳心下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他家主子下的命令,谁敢求情? 可二皇子看起来的确是后悔自责得不行,瞧瞧那小脸吓的,这会儿只怕没人比他更煎熬了吧。 青阳转身回去殿内,觉得还是应该跟女皇陛下好好说说。 “对不起。”容战低声开口,“连累你了。” 轩辕晖转头瞥他一眼:“谁让我是你的小叔叔呢?有难同当也是应该的,只要你以后乖一点,别再没大没小就行。” 容战无话可说,只觉得眼眶越来越热。 “男子汉大丈夫可千万别掉眼泪,太丢人了。”轩辕晖说道,“况且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容战声音闷闷的:“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可能会被罚。”轩辕晖眉心微拧,不由也有些紧张,“听说我大哥当年就是被摄政王管教得服服帖帖,大气不敢喘,还有谢大哥……别看谢大哥平日里威风凛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一到摄政王面前就怂。” 顿了顿:“摄政王最常用的东西是藤条。” 轩辕晖说这些话原本是想让容战放松一下,然而容战听完这句话却完全没反应,眉目微垂,像是雕塑一样安静地跪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我们也要跟这个东西结缘了。”轩辕晖提醒他,“你可能会哭。” 哭? 容战一怔,转头看他:“为什么会哭?” “挨打会疼,疼得狠了不就会哭吗?” 容战抿唇,哭不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他十分想见皇兄,旁人就算说再多也不如他亲眼一见来得安心,他想知道皇兄究竟怎么样了,等确定皇兄安然,就算把他打死他也认了。 然而眼下却是想见皇兄见不着,父王也不见他,他想认错都没人理。 第894章 姜汤 殿下。”轩辕展端了杯温水递给轩辕昊,“二殿下去了大正宫。” 轩辕昊喝了口水,披着衣服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窗外,想到父王说的那句话,眉心不由微蹙。 “殿下是在担心二殿下?”轩辕展走到他身后,温声开口,“二殿下此番属实不该,不过他倒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从我跟他见面之后说了殿下的事情开始,他就一刻没停,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早上,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路上连口水都没喝,那脸色白得……殿下不见他是对的,见了面只怕又要心疼了。” 轩辕昊淡淡道:“大祭司说我十六岁会有一次劫难。” 轩辕展诧异:“劫难?” “嗯。”轩辕昊点头,“原本我是想,若撑不过这次,就让容战做太子……反正母皇也就我跟他两个儿子,我若出了事,容战是不二人选,好好培养也是没问题的,他心善,聪明,对百姓来说会是位好皇帝。” 轩辕展眉心微锁:“大祭司以前还说殿下是帝星转世,既然是帝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出了事?殿下千万别有这些想法。” “总要做好万无一失的打算。” 轩辕展沉吟:“那殿下这一次算是安然度过了劫难?” “可能吧。”轩辕昊叹气,“所以即便没有容战,我也会有其他磨难。” “这么说来,二殿下不但没错,反而是立了功。” 轩辕昊缓缓摇头:“立功算不上,他的性情还是得改改,借这个机会正好让他记住教训,以后切不可乱来。” 轩辕展点头。 也对,不管太子是不是因为二殿下的举动化解了劫难,都不能说他的行为是对的,就此机会改了他总是冲动的毛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 轩辕展蹙眉:“摄政王那关只怕不好过,殿下不担心吗?” “担心。”轩辕昊说道,“可是担心也没用,父王做下的决定谁能更改?” 轩辕展瞬间无言。 是啊,摄政王的决定谁能更改? “你去休息吧。”轩辕昊转头,看着轩辕展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疲色,“辛苦你了。” 轩辕展摇头:“殿下不用为我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不碍什么事。” 轩辕昊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容战和轩辕晖在大正宫外跪了一个时辰没人理会,寒风凛冽之中,又累又饿的两个少年冻得瑟瑟发抖—— 原本练武之人不至于这么畏寒,可两人一路疾驰而来,连口热水都没喝,肚子里空空的,此时身体又疲惫到了极致。 被寒风不断地吹了一个时辰,冻得脸色发青,四肢僵硬,俨然有些吃不消了。 “昊儿身子刚好转一些,别再把这两个冻出个好歹来。”曦儿站在殿门处,远远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容毓,“让他们去休息吧。” 容毓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寒风中身子单薄的两人,淡淡吩咐:“让他们回去歇着,泡个热水澡,吩咐东宫小厨房给他们准备些姜汤驱寒,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去练武场上候着。” 青阳应下,转身走了出去,把摄政王的话一字不落地陈述了一遍,并温声提醒:“摄政王让你们明日一早去练武场上候着,定是为了考较你们的武功和箭术,二位小主子今晚回去可得好好休息,养好精神,不然明天这一关只怕难过。” 轩辕晖点头:“多谢提醒。” 容战则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反应,他只是在想,或许自己的确该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眼下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不管父王是要罚他还是在练武场上训练他,以他现在的体力都支持不住,为了避免再度惹怒父王,他必须好好休息。 只是他现在浑身都疼,尤其是膝盖和两条腿,疼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试着动了动身体,僵涩得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青阳看出了异状,连忙伸手把容战给扶起来,着实心疼起了这位二殿下。 容战面见父王无望,心里又牵挂着皇兄,两相煎熬,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跟青阳道谢之后,落寞地转身离开了大正宫。 轩辕晖其实也不比他好过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心里负担没有容战那么重,其他的跟容战也差不多。 青阳叫了几个侍卫送他们回去,直到两个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他才转身回了大正宫。 回到自己的住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打热水的打热水,伺候洗漱的伺候洗漱,姜汤也早已煮好端上,宫人道:“太子殿下让厨房煮了姜汤,二殿下赶紧喝了驱驱寒。” 容战神情微动,睫毛忍不住颤动:“皇兄让人煮的?” “是。二殿下去大正宫请安时,太子殿下就命人煮上了。”宫人恭敬地劝道,“二殿下快喝了吧,喝了姜汤再吃点热食垫垫肚子,太子殿下吩咐您好好睡一觉。” 容战怔然片刻,眼底忍不住又浮上水汽。 他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到爱哭的性子,可今天实在忍不住,三番两次都无法控制情绪,眼底热雾一层层涌上,压都压不下去。 第895章 百步射靶 这一日过得虽是漫长难熬,到底也相安无事地结束了。 容战躺在床上睡得并不踏实,喝了姜汤,用了膳食,热水澡也泡过之后,外面的天色其实还没完全黑下来,只能算是傍晚。 但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支撑不了他做其他的事情,只能睡觉。 屏退所有伺候的宫人,容战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两眼静静望着帐幔,整个人被无边的孤独包围。 他浑身无一处不难受,膝盖疼,大腿也疼,眼眶酸涩,脑子昏昏沉沉难受,却睡不着,总忍不住痛恨后悔自己愚蠢的行为。 他想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而可恨,皇兄这么在乎他,他却差点害了皇兄性命,如此严重的错误是什么样的惩罚都弥补不了的,容战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开始抹泪。 这里没别人,他也不怕丢脸,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尽情溢出眼眶,容战伸手拉过被子盖上,无声痛哭,尽情地放纵自己脆弱一次。 哽咽的眼泪里包含着无尽的悔恨、害怕和落寞,还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委屈。 他知道自己不该委屈,也没资格委屈,可就是忍不住。 他宁愿父王和皇兄狠狠打他一顿,也好过这般对他不理不睬。 容战独自一个人哭了近半个时辰,夜幕落下来时,他才终于累极睡去,被褥上被眼泪浸湿了一片。 睡着时睫毛还泛着水汽。 半夜时分,在跪了一地的当值宫人无声行礼中,容毓走进寝殿,站在床边看了一阵,目光落在容战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残留的泪痕上,沉默了良久。 因容战早早把人赶了出去,殿内灯火还未熄灭,这会儿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烛火摇曳。 容毓轻轻一挥袍袖,灯火熄灭,他随即转身离开,无声无息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一夜安眠。 轩辕昊自打开始接触政务开始,就习惯了早睡早起,只是这两天身体伤了元气,早上不由就多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听容臣禀道:“二殿下和晖少爷去了校场。” 轩辕昊静了片刻,心里大抵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淡道:“父王也在?” “是。” 轩辕昊嗯了一声:“我去看看。” “摄政王吩咐,不许太子过去。”容臣垂眸,声音低低的,“摄政王命殿下待在寝殿休息,哪儿都不许去,实在无聊的话可以跟展少爷下棋。” 轩辕昊一默。 “摄政王还说,如果太子殿下不听话,二殿下今日就不用离开校场了。”轩辕昊敛眸,彻底无话可说。 “殿下还是待在寝宫好好休息吧,外面天冷,殿下身体虚着呢,怕是吃不消。” 轩辕展端着药进来,一股浓烈的药味瞬间弥散在空气中,“这是舅舅刚煎好的汤药,放在这里凉一会儿,殿下洗漱之后把药喝了吧。” 轩辕昊沉默片刻:“阿展,你去校场看看情况,中午回来告诉我。” 轩辕展点头:“嗯。” 容战和轩辕晖天方亮就起身了,本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睡得太晚,起身洗漱更衣,简单用了点早膳之后,两人穿着一身轻便合身的黑色短打劲衣抵达练校场。 摄政王还没到,校场上已经固定好了六个靶子。 两旁是成排的兵器,长矛刀剑,弯弓箭矢,其中箭矢最多,多到让容战和轩辕晖齐齐说不出话来。 “摄政王让殿下和晖少爷先热热身。”校场外当值的侍卫负责传达摄政王的命令,“摄政王稍后就到。” 容战看着校场外伫立的侍卫,缓缓点头。 “容战,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轩辕晖看着两旁摆放整齐的兵器,以及数百支雕翎箭,“我们今日会不会把命交代在这里?” 容战没说话,收回视线,目光沉默落在这些箭矢上。 皇族贵胄所用的箭自然都是极好的,箭矢长两尺一,箭杆乃是坚韧的桦木制成,箭头则是金属所制,尾部夹着鸟类的长羽毛,所以叫雕翎箭。 这种箭的威力比一般士兵所用的箭矢大,杀伤力也大得多,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多箭矢摆在这里,总不是为了让他们观赏的。 “殿下,摄政王来了。” 校场外侍卫恭敬地提醒一声,容战一凛,转头就看到了他的父王正朝校场走来,身后跟着青阳侍卫和另外两个禁卫,没有轿辇也没有浩大的排场,甚至只穿着一身闲适的常服,却掩不住周身慑人的气魄威压。 容战表情微紧,垂眸跪了下来,脊背绷得笔直。 “摄政王气势真吓人。”轩辕晖跪在容战身侧,嘴里发出细不可闻的一声嘀咕,“我感觉今日凶多吉少。” 容战没说话。 此时他压根没勇气也没心情说话,一颗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上,尤其随着父王越走越近,心脏咚咚咚跳得越来越剧烈,能清楚地听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声音。 容毓抬脚走上校场,目光落在两人头顶:“早膳吃了?” 轩辕晖点头:“吃,吃过了。” 容战也僵硬地点头。 “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轩辕晖硬着头皮回答,“谢摄政王关心。” “儿臣也睡得很好。”容战低头,“劳父王挂念。” “既然如此,就开始吧。”容毓转身,转身看向兵器列,“弓随意挑,百步射靶。” 第896章 低级错误 百步射靶? 轩辕晖和容战几乎同时松了口气,这个不难,两人都是按着武将的方向努力的,武功箭术方面自然不差,尤其是箭术,两人皆下过苦功夫,且没去淮南之前,容战还被皇兄押在校场上苦练过足足半年时间。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两人还是太天真太年轻了。 各自挑了把弓,箭囊里装上十支箭背在身后,容战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站着,取了箭矢拉弓上弦,瞄准百步之外的箭靶,弓拉得紧紧的,松手—— 嗖! 箭矢离弦,带着凌厉的劲道朝着百步之外的箭靶飞射而去,方向正是箭靶红心的位置。 容战以为自己可以射中。 可他的以为只是以为,当他看到自己的父王随意抽出一支箭矢扔过去,便轻而易举地拦截了他射出去的箭矢开始,他便突然明白,今日的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他射出去的箭矢和父王的箭撞在一起,两箭齐齐掉在了地上,容战脸色刹那间一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却见轩辕晖射出去的箭以同样的方式被击落,两人连箭靶的边都没能摸着就被打击得信心全无。 容战和轩辕晖僵立在靶场上,一时不知所措。 “继续。”容毓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容战和轩辕晖同时一颤,随即不约而同地从身后箭囊中抽出箭来,拉弓上弦,瞄准,射—— 嗖! 两支箭以几乎同样的力道齐齐射出去,然而只射到半途,很快被另外一支飞过来的箭矢击落,又一次射靶失败。 这次不得容毓命令,两人很自觉地继续抽箭射靶,拉弓上弦的动作一致,射出的速度和力道一致,两支箭并行而去,风声凌厉,寒气森森。 如果不看容毓,只看这两人的箭术,至少可以算是中上水平,而在同龄人之中,即便不敢称第一第二,容战的箭术也少有人能比。 然而今日遇到一个曾被称之为煞神的人,注定了他们再好的箭术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咔嚓…… 两支箭矢被强劲的力道拦腰击断之后掉落在地上。 两人没停,继续抽箭,拉弓,射出,接连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半途接连不断的箭矢被击落在地。 直到两人背后的箭囊空了下来,十支箭全部射完,百步之外的箭靶上却依然空空如也。 空气仿佛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容毓手里攥着支箭,目光落在容战面上,声音平静:“过来。” 容战心头微沉,不发一语地走过去。 轩辕晖偷偷瞄了眼容毓的神情,随即跟着走过去,站到了容战旁边,随即瞳眸骤缩,看见容毓手里的箭矢直接砸向了容战的腿弯处,只一下,就让容战疼得跪倒了地上。 咚! 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让人心惊。 轩辕晖心头一跳。 “起来。” 容战疼得颤栗,撑在地上的手急促地攥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松开,他几乎踉跄着站了起来,然而尚未站稳,又一下落在了他腿上,刚站起身的身体砰地又跪了下去。 额头急促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硬生生咬牙忍下痛呼。 容毓不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轩辕晖心惊胆战地看着容战,恍惚感觉自己的双腿也隐隐抽疼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可声音溢出喉咙时却察觉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此时才意识到,以往再多的听说都只是听说,远远不如自己亲身面对一次来得吓人。 “需要本王扶你?” 平静而绝对冷硬的声音响在耳畔,容战脸色一变,再不敢耽搁,忍痛站了起来,以强大的意志力撑着不让自己再倒下去。 “儿臣知错,请父王责罚。” 容毓没说话,手里的箭矢就是最趁手的刑具,接连三下落在容战腿上,每一下都不见放水,容战疼得痉挛,两条腿不断地打着颤,汗水涔涔自额角滚落,脸色白得透彻。 十下之后,容毓停了下来。 容战双腿剧烈地颤抖,唇色泛白,却极力让自己站直。 “十支箭。”容毓命令,“继续。” 容战疼得大脑一片空白,慢半拍才听清楚父王说了什么,并用了极短的时间去分辨容毓话里的意思,然后转身,脚步滞涩地走过去取了十支箭放入身后的箭囊里。 轩辕晖还在发呆。 容毓的目光看了过去,声音冷漠:“没听清?” 轩辕晖一个激灵,瞬间回神,利落地装了十支箭入箭囊,并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跟容战一起抽箭搭弓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摄政王只打了容战,竟丝毫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箭术不达标,那他应该一起罚才是。 如果是因为…… 嗖! 离弦之箭发出的声音拉回了轩辕晖失神的思绪,他回过神之际才惊骇地发现,容战这一箭居然射偏了,不是被摄政王的箭矢击落,而是他自己射偏了方向。 这对于一个练箭练到百发百中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失误。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战,却见容战双腿不断地打着颤,脸色白得不像话,冷汗从眼角滑落,即便他自己极力克制,可身体上疼到极致的反应却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轩辕晖蹙眉,正要说话。 容毓已经走了过来,容颜矜贵冷峻,声音漠然:“手。” 容战咬着唇伸出右手,一记狠厉的责打就落在了他手上,登时掌心一道红痕浮现,很快高高肿起。 容战蓦地咬牙,把痛苦的嘶吟死死压在喉咙里。 除了指尖不自觉地痉挛蜷缩之外,右手却是稳稳地伸着,用了不知多少自制力。 “继续。”平静的声音听着毫无感情波动,“这双手若是不想要了,尽管射偏,本王倒想看看你皇兄究竟是怎么教的你。” 容战心尖一颤,手指痉挛般动了动,轻轻抬手拭去眼梢和脸颊上滚落的冷汗,重新取了一支箭,拉弓上弦,纵然右手疼得几乎无法使力,他却再也不敢大意,稳稳地瞄准箭靶方向,把弓拉满。 比起皇兄在校场上的严格,父王堪称虐待一般的手段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今日一比较,才知往日皇兄对他是多么温柔。 心头浮现这个想法,容战越发痛恨自己的愚蠢无知,他甚至不敢去想,万一皇兄真的因为他愚蠢的举动而出事,他该如何赎罪。 眼前一片水雾也不知是凝聚在眼皮上的冷汗,还是眼底弥漫上来的热气所致,只知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掌心渗出的冷汗浸润着伤痕,疼得他几乎攥不住箭矢。 魔鬼般的操练,今日才刚刚是开始。 第897章 小伎俩 容毓负手站在一旁,手里的箭矢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扔出去,就足以让两个少年毫无招架之力。 靶场上零零落落掉落了许多箭矢,两人齐射出去的箭矢没有一支能够够着箭靶,为了容战能少挨一点打,轩辕晖起了投机取巧的心思,等容战箭射出去之后才射,两支箭一前一后,他以为这样容毓就不能把他们的箭同时击落,最起码能有一支箭可以射中箭靶。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多了。 对于容毓来说,这点小伎俩并不足以被他放在眼里,他甚至连多出一支箭矢都不需要,扔出去的箭矢暗施巧劲,在击落容战的箭之后竟诡异地反弹了一下,接着撞到了轩辕晖的箭,三支箭先后落地。 轩辕晖脸色猝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容毓是不是擅长什么驱箭邪术,否则怎能如此可怖又精准地把他们的箭全部击落? 十支箭射完,无一中靶。 意料之中的结果。 容毓站在靶场边上候着,容战和轩辕晖僵硬地走过去,苍白的脸上汗水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白得没一些血色。 但是这并不能让容毓心软。 容战腿上又被抽了狠厉的十下,像是热油滚过,连骨头都带着似要断掉的疼,疼得他两条腿不住地痉挛,像是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无法控制剧烈的颤抖,冷汗从额头滑落脸颊,耳根的汗水则直接滚落衣襟里,在凛冽寒冬里被风一吹,刺骨寒冷。 轩辕晖因为投机取巧,也荣幸地跟着挨了十下,疼痛让他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今日摄政王完全没有跟他们说笑的意思,这甚至不是吓唬小孩子的场面,而是货真价实的惩罚。 容战拖着不住打颤的两条腿,又取了十支箭装入箭囊。 规则好像已经不用多说。 虽然容战和轩辕晖都清楚了摄政王的可怕,也明白今日摄政王若是不放水,他们想要射中箭靶无疑是异想天开,可明知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两人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接下来的射箭,轩辕晖不敢再存一点点玩弄小聪明的心思,乖乖地跟容战双箭齐发,力道和准头都不敢出现失误,能不能射中虽是注定的结果,可态度上两人却丝毫不敢懈怠。 手使力,弓拉满,双臂稳稳地撑住,视线正对百步之外的箭靶。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不疾不徐托着容战的手臂,冷峻的声音提醒:“别动。” 容战眨眼,冷汗擦过眼皮滑落,他瞬也不瞬地盯着箭靶的方向,手臂尽可能地稳住。 “双腿前后分开。”容毓箭矢抽着他的腿部,力道不大,示意的意味多过教训,“下盘稳住。” 容战照做。 容毓走到轩辕晖那边,同样的动作教了一次,待两人都保持住一样标准的姿势,他淡淡开口:“半个时辰,谁撑不住今天就不用回去了。” 两人都没说话,此时也不敢说话。 精神和身体都处在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两条腿因为剧烈的疼痛还在不停地打着颤,仅集中注意力控制双腿已经是个艰难的考验,何况双手拉满弓所需要耗费的力气也不是一个常人轻易能完成的动作。 如此坚持半个时辰,几乎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轩辕晖还好些,至少他挨的打比较少,两条腿疼得还能忍,容战显然撑得更辛苦,一刻钟能勉强,半个时辰几乎想都不敢想。 容毓转身走到一旁,身姿凛峭颀长,就这么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 有侍卫走到靶场上把掉落的箭矢一支支捡了起来,放回到旁边兵器库的箭囊中,有些被拦腰折断的则放在另外一边,随即低眉垂眼地走出去站在校场外围。 时间一点点过去。 容战和轩辕晖今日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劲衣,若只是单纯地练武,这样的天气对两个少年来说不算什么,练武能热身,活动四肢之后并不会畏寒,可此时浑身是伤,冷汗横流,冷风一吹,只冷得人瑟瑟发抖。 容战此时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支撑。 两条腿疼到发胀发酸,衣服下的汗水浸润着破皮的伤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有无数虫蚁在蛰咬,左手举着弓,右手使力把弓拉满,两条胳膊同样酸涩胀痛,手上的肿痕疼得无法忽视,握着弓箭的掌心和手指上全是汗,没过多久,细微的颤抖就变成了剧烈的晃动。 百步之外的箭靶在视线里也变得摇晃起来。 容战死死地咬着牙,感觉两只手臂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物,沉重得快要支撑不住,可父王在看着,支撑不下去的后果他实在不敢尝试。 第898章 潜力 轩辕展回到东宫,素来温雅的脸上也无法克制地染了凝重之色。 轩辕昊披着厚厚的皮毛披风坐在案前看书,这两天因为养病的缘故,奏折都没往东宫里送,他在床上又待不住,便坐着看看书,写写字,打发一下时间。 只是心里记挂着容战,看书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殿下。”轩辕展走进殿内,在轩辕昊身侧跪坐下来,“摄政王在校场上监督小叔叔和二殿下练箭。” 轩辕昊转头,盯着他稍显凝重的表情,淡道:“父王亲自监督,要求定然极为严苛。” “嗯。”轩辕展不愿让他太过担心,可事实却不能瞒,只道:“二殿下被教训得有些厉害,小叔叔还行,摄政王应当是知道此番行为乃是二殿下一人所为,所以对小叔叔没怎么惩罚,只是在练箭时耍了小聪明被惩罚了一次。” 轩辕昊没说话,端起案上热茶轻啜一口。 轩辕展静了片刻,迟疑地开口:“殿下要不要请女皇姑姑出面求个情?” 女皇姑姑出面说话,摄政王肯定会听的。 轩辕昊缓缓摇头:“你以为父王会瞒着母皇吗?” 轩辕展没说话,摄政王会不会瞒着女皇陛下,他也不太确定,但女皇陛下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二殿下又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想来女皇陛下若是看到了校场上那一幕,应该也会心疼吧。 “母皇虽性子温柔,却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什么事情都干涉。” 轩辕昊低眉看着案上展开的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父王要惩罚容战,一来是因为他这次犯下的错,二来也是要磨炼他的性情,虽过程严酷,却能让容战在最短时间内成长起来,母皇不会干涉的。” 轩辕展凝眉。 “我若请母皇出面求情,只会让父王觉得我不懂事,就算今日饶了容战,容战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轩辕昊说着,不由自责,“其实也怪我,以往对容战太过纵容,但凡容战稍稍沉稳一些,也不至于惊动父王亲自动手。” 轩辕展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二殿下有太子这样的兄长,是他今生之幸。” 轩辕昊静默。 有容战这个弟弟,何尝不是他之幸? 从战儿出生那天起,他就清楚这个弟弟以后会是他的责任,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手足,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心里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把战儿教导成功,也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最大愿望。 他希望战儿一生喜乐安康。 可他们不是一般百姓之家的兄弟,他跟容战以后需要成为彼此的倚靠和后盾,仅靠兄友弟恭显然并不够,身在皇家,时时刻刻都有无双眼睛盯着,一个软弱的皇子不会被人放在眼里,话语权甚至不如一个权臣。 帝王需要强大,将军同样需要比任何人都强悍,强悍到可以保护自己,才能在至尊皇权这条路上相互扶持,不让任何人低看,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背。 轩辕昊敛眸沉默:“我不能让战儿成为我的软肋,父王不会允许的。” “那怎么办?”轩辕展眉头微拧,“我眼瞅着摄政王的训练方式,只怕我跟容臣都吃不消,别说二殿下比我们还小,万一他撑不住了怎么办?” “若是以前,战儿可能会撑不住。”轩辕昊敛眸喝茶,“此次一定可以坚持下来。” 汗如雨下。 容战两腿颤抖个不停,举着弓箭的双手也肉眼可见地剧烈打颤,上下晃动,汗水一滴滴落在靶场上,这种酸痛乏力到了极致再也无法控制的晃动已经不是意志力可以阻止的了,容战和轩辕晖都已经接近力竭状态。 然而容毓走了过来,手里的箭矢只消朝两人手臂上一搁,顺势纠正了一下他们已经歪歪斜斜的姿势,淡漠平静地说了句:“谁要是支撑不住,自己褪了裤子趴下挨打。”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赶走了所有疲惫。 轩辕晖和容战已经累到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可少年早已有了羞耻之心,挨打不可怕,当众褪裤子挨打却足以让他们羞愤到当场死去。 因摄政王性情所致,他们甚至完全不敢把这句话当成是威胁,容战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劲眨去眼睫上的汗水,强迫自己清醒地保持周正的姿势,连双臂的颤抖都小心翼翼地控制到了尽可能小的幅度。 他不敢赌父王这句话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一旦父王将言语付之于行动,那结果绝对是他无法坦然承受的。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果然可以被无限激发。 原本已经撑到了极限的两人,生生被这句话逼得继续坚持了下来,虽然姿势已经无法用标准来衡量,但起码臂力和意志上两人确实支撑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一句类似于求饶的话。 容毓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除了起始那句要求,以及中途的一句威胁之外,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他才平静地开口:“缓缓收力,左手执弓,右手收箭。” 这句话像是天降甘露,像是突如其来的恩赦,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终于现了一抹光亮。 轩辕晖心神一松,手臂上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右手忽然失去控制,手里的箭矢就这么飞射了出去—— 早已虚弱无力的双手自然没办法完成射靶的动作,箭矢飞到半空就自动掉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失误让他脸色骤变。 容战比他好一点,虽然他此时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如轩辕晖,可他对父王的恐惧比轩辕晖深得多,以至于在听到命令之后,他甚至还用了极短的时间把父王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慢慢收了力,一点点松开拉满的弓,放下酸痛难当沉重到像是灌了铅的双手。 这股力气一卸下,仿佛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了。 容战如雕塑般站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像是都空了,良久才缓缓偏过头,动作有些滞涩地将下巴蹭在肩膀上,蹭去满脸的冷汗。 两张脸皆苍白得让人心惊。 “感觉自己表现得如何?”容毓目光静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两人,“天下无敌了没有?强悍到没有对手了?” 容战咬着干涩的唇瓣,慢慢跪倒在地上,连声音都压得不复往日活力:“儿臣知错,求父王责罚。” “晖儿知错。”轩辕晖跟着跪下,“求摄政王责罚。” 容毓俯视着他们:“本王对你们二人的表现非常失望。” 容战身体剧震,指尖无意识地颤抖。 非常失望…… “明日开始,每天卯时校场上练箭,本王下朝之后会过来检视你们俩的训练成果。” 容毓声音冷峻,“皮肉结实不怕疼的,尽管偷懒,看本王能不能把你们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校场上一片寂静无声,像是连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起来绕校场慢跑五圈。”容毓命令,“午膳之后去御书房,本王跟你们谈谈。” 丢下这句话,他终于转身离开。 容战和轩辕晖浑身骤然脱力,安静而僵硬地跪了好一会儿,轩辕晖抬起胳膊,拭去额头上汗水,“你还好吗?” 容战不太好,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道:“你的预感是对的。” 第899章 放水 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容战意识到,他的好日子的确到头了。 静静地跪在校场上,待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试着站起身,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瞬间被唤醒,大腿肿胀,小腿发酸,胳膊和手上的疼痛一并跟着叫嚣起来……无处不痛。 容战咬牙站起身,一片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冷汗打湿了额发,身上的内衫已经完全湿透。 他望着偌大的校场,踉跄着抬脚走了几步。 两条腿僵硬滞涩得走路都有些艰难,他们却还要绕着教场慢跑五圈。 “你还好吧?”轩辕晖到底有些不放心,虽然自己现在状态也不太好,但是比起容战,他还是要好上一些的,“我陪你慢走五圈吧。” 容战道:“你是觉得父王不忍心再治我们偷懒之罪?” 轩辕晖一默。 不忍心这三个字可以适用于任何人,却绝不可能冠在摄政王的身上。 他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摄政王雷霆般的手段,怪不得当年在大周能训练出最强悍的军队,能在北疆铁骑下保持不败之地——并且让这个不败神话保持了这么多年。 “我终于也知道了为什么我大哥和谢大哥都这么畏惧摄政王。” 轩辕晖惆怅地叹了口气,“都说太子殿下酷似摄政王,可是比起摄政王,我觉得太子殿下简直温柔得像个菩萨。” 容战默默点头。 以后谁再说皇兄跟他父王一样,他绝对第一个不同意。 想到皇兄,容战心头忍不住又泛起愧疚自责,声音低低的:“赶紧跑吧,跑完五圈之后我要去见皇兄。” “嗯。”轩辕晖点头,“可以去跟太子殿下诉个苦,顺便留在东宫跟太子一起用午膳。” 诉苦? 容战抿唇看他:“我看你精神状态好像还不错,父王对你动手的时候是不是放水了?” “要不要我把裤子脱下来,给你看看我腿上的伤?”轩辕晖皱眉,“摄政王放水?你觉得可能吗?” 容战听他说脱裤子,微微一怔,想到方才父王说的话:“你说我们如果没坚持下来,父王真的会让我们褪了裤子当众挨打吗?” 轩辕晖沉默片刻:“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坚持了半个时辰吧?” 容战皱眉:“什么意思?” “根本就不到半个时辰,摄政王是见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给我们俩留个面子呢。”轩辕晖道,“你父王一言九鼎,说出来要怎么罚肯定就得落实,可痛苦会使人觉得时间漫长难熬,明明只一盏茶的功夫都能让人错以为是过了半天……我们俩坚持的时间肯定超过了一盏茶,但绝对不足半个时辰。” 容战敛眸沉默。 这么说来,父王对他们还是放水了。 两人沿着校场慢跑,容战边跑边在心里想着等会见到皇兄应该如何认错请罪,脑子里想的东西多了,腿上的痛就能被忽略了一些。 跑步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他父王显然比他们自己都清楚他们的极限在哪里,慢跑五圈完全没问题,五圈跑下来,衣衫下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身体和四肢整个也暖了起来,驱走了被冷风侵袭的寒意。 五圈跑完,太阳慢慢移至头顶正上方,宣布着半日光景已经过去,容战身边的内侍带人抬着两顶轿子走了过来,心疼地开口:“二殿下,晖少爷,坐着轿子回去吧。” 容战安静地看着停在校场外的两顶轿子和负责抬轿子的侍卫,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向轩辕晖:“你敢坐吗?” 轩辕晖摇头:“不敢。” “我也不敢。”容战疲惫地开口,“我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没长这两条腿。” 轩辕晖同样累得不想动,可遥望着偌大宫廷:“我第一次渴望皇宫能变得小一点,让我回去的路缩短一些,可以不用走那么久。” 侍卫听着两人不切实际的渴望,心里暗叹着皇家子嗣也不容易。 看来东陵国自打摄政王这个冷面无情的人掌权之后,整日担惊受怕的绝不止朝中那些大臣,连皇子们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不过有个事实却不能忽略。 朝堂上的风气好了许多,贪官污吏没那么明目张胆了,地痞恶霸不敢再横行霸道,军队十年如一日的强大,别的国家不但不敢再来挑衅,反而年年上贡,东陵的疆土比原来大了一倍,百姓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安稳富庶…… 总的来说,反而是皇族权贵们的日子不如以前,平民百姓却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侍卫心下不由纳闷儿。 这一届的女皇陛下和摄政王跟往常的皇帝好像不太一样。 第900章 因祸得福 不管路有多远,两条腿有多沉重,该走的路还是得走。 容战和轩辕晖回到东宫,宫人们看着两人如此惨兮兮的模样,皆是大吃一惊,连忙殷勤地上前伺候,端茶的端茶,端水的端水。 容战一身的汗,却完全没有洗澡的欲望,他特别想躺下来就此睡个不省人事,可事实不允许。 强撑着精神洗了个澡,衣服脱下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腿上一道道可怖的青紫肿痕,头一次怀疑自己不是父王亲生的—— 但这个念头只在心里闪过一瞬,很快就被他摇头甩出去了。 怀疑自己的身世就是怀疑母皇对父王的感情,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这个想法要是被父王知道,只怕就不是这么打一顿了事了,说不定直接把他废了。 容战叹了口气,低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手上也有一道肿痕,因为不停地拉弓射箭都被磨破了皮,钻心的疼。 落得如此凄惨狼狈,自己洗澡本就有些难,可他实在又不愿意让人进来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容战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缠住自己的手,然后扶着浴桶跨进去,把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 好想睡觉。 容战靠着浴桶,终于能彻底放松身体休息一会儿,他闭上眼,想着落到父王手里,水深火热的日子只怕才刚刚开始,简直不能想,越想就越觉得前途黯淡无光。 泡澡也不能泡太久,毕竟身上有伤,有些伤口都渗血了,容战借着泡澡的时间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洗去身上的汗味,便起身擦拭干净穿了衣服。 虽说有些难捱,但他到底也是练武之人,就算真疲惫到了极致也不代表就完全没了力气,强撑着精神打理好自己,他转身走了出去,往皇兄的寝宫走去。 “皇兄今日怎么样了?” 这一次容臣没再阻拦他,盯着他苍白脸色,皱眉道:“二殿下还好吗?” “嗯,还行。”容战不愿在人前示弱,虽然声音里的疲惫掩饰不住,但语气却听着轻松极了,“我想见见皇兄。” 容臣侧身让开。 容战毫无阻碍地进了殿,容臣随即跟了进去。 轩辕昊刚喝了药,正半躺在靠窗边的锦榻上看书兼晒太阳,轩辕展给他盖了件毯子,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虚弱的静谧。 容战注视着皇兄那张透白的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走过去,低低喊了声:“皇兄。” 轩辕昊转头看着他,“怎么?” 容战咬着唇,目光落在轩辕昊苍白得无法掩饰病态的脸上,悔恨自责汹涌而来,扑通就跪了下来:“我错了,我不该欺骗皇兄,皇兄打我吧,我该死——” “行了,起来。”轩辕昊温声开口,“不怪你。” 容战眼泪止不住,自从知道皇兄出事的消息一直到现在,绷紧的情绪终于崩溃,忍不住哽咽出声:“皇兄……” 轩辕昊放下书,把他拽起来:“今日在校场上表现得怎么样?” 容战眼眶还红红的,听到这句话,顿时表情一僵。 “嗯?”轩辕昊挑眉,“表现得不好?” 容战垂着头,像是丧气的小兽:“父王说对我跟小叔叔的表现非常失望。” 失望已经让人无法承受了,还要在失望前面加上非常两个字,由此可见他在父王心里大概是一无是处吧。 轩辕昊沉默片刻,淡道:“父王要求比较高。” 容战不能继续想,越想就越觉得生无可恋。 他抬眸,目光落在轩辕昊面上,抿唇道:“皇兄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重?对不起,是我混账——”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自责了。”轩辕昊淡淡说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我现在没办法跟父王坦然说继续管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得在父王手里受训,这也算是一个惩罚吧。” 容战心情无比沉重。 他想说父王太可怕了,他一点都不想被父王管教,还是跟着皇兄好,可是看着皇兄苍白虚弱的脸色,他心下愧疚如海,只得默默咽下自作孽的苦果。 轩辕昊轻咳一声,一丝血色溢出嘴角。 “皇兄!”容战大惊失色,“来人!” 轩辕昊蹙眉:“别喊,我没事。” 容战慌乱地看着他,眼底尽是不安:“皇兄……” “殿下没事。”轩辕展端着水过来,递给轩辕昊漱口,“既然容战来了,就准备午膳吧,容战许久没跟殿下一起用膳了。” 容战失神地看着轩辕昊。 若说完全无碍也不对,痛极攻心受损的到底是心脉,虽然有楚南衣精心治疗调理,可想要完全根除也不太可能。 如此也导致了以后经年累月,纵然轩辕昊的武艺得了父王真传,纵然年纪轻轻就君临天下,运筹帷幄,身体上的病根却始终无法痊愈,每到寒冬季节伴随着咳嗽,那苍白的脸色是轩辕容战一生无法消除的愧疚。 “嗯。”轩辕昊点头,“多准备一些容战和晖儿爱吃的。” 轩辕展点头。 容战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行了。”轩辕昊起身,“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容战嘴硬:“我没哭。” 轩辕昊嗯了一声:“没哭,就是眼眶总忍不住红红的,像只红眼兔子。” 容战无法辩驳,索性不再说话。 容臣禀了声:“殿下,晖少爷来了。” 轩辕昊抬眸看去,见轩辕晖脸色比起容战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由失笑:“你们俩现在才真正是难兄难弟。” 轩辕晖纠正:“难叔难侄。” 轩辕昊微默,想到方才容战无形中改口的称呼,看来此番轩辕晖也不是白白被牵连,至少换来了容战心甘情愿的一声「小叔叔」。 于是他点了点头:“此番是容战连累了你,以后让他好好补偿你。” “太子殿下言重了。”轩辕晖一副有难同当的架势,“容战不懂事,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多承担一点儿,况且上午的操练并不是针对谁,摄政王是因为我们表现不好才罚了我们俩。” 顿了顿,不由面露难色:“估计下午才是真正的惩罚。” “下午?”轩辕昊皱眉。 “摄政王命我跟容战用了午膳之后,去一趟御书房。”轩辕晖抬手挠了挠头,“听说那是我大哥和谢大哥都畏惧的地方,应该会很可怕。” 轩辕昊转头看向容战。 容战点头:“父王说要跟我们好好谈谈。” 轩辕昊沉默。 “没事的。”容战道,“皇兄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表现,不会惹父王动怒的。” 惹父王动怒,皮肉遭殃的人肯定还是他,他没那么傻。 轩辕昊看着他:“你这次闯下的祸太大,连累小叔叔跟着你一起遭罪,你最好记住这次教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轩辕晖倒是看得开,“能得摄政王指点是我的荣幸,一般人想要摄政王亲自教导还没这个机会呢。” 虽然这个过程不太愉快,辛苦得让人吃不消,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以后要继承父王衣钵,回到盛京做下一任镇南王,能得摄政王亲自指点一段时间,定会让他受益终身。 容战表情古怪:“如此说来,这次还多亏了我?” “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好受一点的话。”轩辕晖笑了笑,“反正我也不希望你为此愧疚什么的,以后见了面对我尊敬一些,多喊两声小叔叔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第901章 执着于辈分 轩辕展温雅浅笑:“小叔叔对辈分和称呼问题倒真是执着。” “谁让我年纪小?”轩辕晖在膳桌前坐下,“不经常提醒着你们,只怕你们都把我当成弟弟了。” 轩辕昊坐主位,闻言正要说什么,目光却瞥见容战用左手拿筷子,眉心微蹙:“右手怎么了?” 容战抬眸,把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展开给他们看:“父王打的。” 掌心虽只有一道肿痕,但已经泛起青紫之色,磨破皮之后伤痕还在渗出血水,越发显得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看着都疼。 “怎么不好好处理一下?”轩辕昊皱眉,转头吩咐,“容臣,去把药箱拿过来。” “是。” “没事的,皇兄不用担心。”容战试着动了动手,伤口突突地跳着疼,指尖微微痉挛,“这是拉弓时磨破的,下午若还是练箭的话,就算处理妥当也还是会破开。” “下午应该不会再练了吧。”轩辕晖抬眸看他,“我感觉今天应该只是适应,正式的训练应该是从明天开始。” 容战眉头微皱,目光落到他脸上:“轩辕晖。” “叫小叔叔。” 容战表情微顿,从善如流地开口:“小叔叔。” “嗯。” “我怎么感觉你比我们还了解我父王?” 轩辕晖想了想,如实说道:“之前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出入大将军府,你们知道谢大哥疼我,比疼谢耀还疼,他什么都跟我说,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摄政王的事情,尤其是摄政王冷面无情的脾气,并且警告我最好别犯错,若是不小心落到摄政王手里,绝对会欲哭无泪。” 顿了顿,“他说了很多关于摄政王的禁忌,比如千万千万不能冒犯女皇陛下,哪怕冒犯摄政王,都绝不能冒犯女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比如不能拿人命当儿戏,否则摄政王会教你重新做人; 还比如不能跟摄政王耍心机,因为那点心机根本不够看……反正说了很多,我都记得格外清楚。” 容战听他以一本正经的语气炫耀,默了默:“谢叔叔为什么那么疼你?”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纳闷儿。”轩辕晖说着,语气里不免多了几分得意,“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的出生刚好挽救他们于水火,解决了困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阻碍。” 桌前几人都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轩辕昊性情清冷沉稳,素来对外面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也不会探听旁人隐私,在座的其他几个少年不管是轩辕展还是容臣,家中爹娘同样不是嘴碎之人,自然不会跟他们讲这些。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当年轰轰烈烈的断袖之恋少有人在他们面前提及。 当然,该知道的都知道,毕竟谢锦和轩辕曜关系摆在那里,从来没有要隐瞒谁的意思。 只是对于当年发生过的事情,这些少年都不太清楚,此时听轩辕晖说起,一时忍不住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咳。”轩辕晖被几双眼睛看着,有些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因为谢大哥跟我大哥的感情,导致我父王差点后继无人,这个事实让我大哥非常愧疚,无颜面对父王,恰好他们回去淮南拜见父王母妃时逢我出生,无异于天降惊喜,久旱逢甘霖,那种心情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明白……据说当年他们回去的时候,母妃还在坐月子呢。” 众人了然,原来如此。 容臣提着药箱走过来,给容战清理了手上的伤,上药包扎。 容战却没空理会自己的手,而是看着轩辕晖:“这么说来,谢叔叔还得感谢你的出生?” 轩辕晖傲娇:“可不是吗?” 轩辕昊听他们还能这般轻松地说话,倒是放心了不少,待容臣把容战的手包扎好,淡道:“膳后让容臣把你们身上的伤也处理一下。” 容战道:“不用了,吃过饭我得赶紧去御书房,不敢让父王等我们。” 轩辕昊淡道:“上药花不了多长时间。” “的确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万一下午伤上加伤,上药不是白上了吗?”容战说道,“晚上一并处理吧,皇兄不用担心。” 轩辕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挑眉:“怎么发现你好像一夕间长大了?” 容战默默看着他。 “就算是如何暴躁、冲动或者幼稚不成熟的性子,在摄政王手里也能治得服服帖帖。”轩辕晖戏谑,“容战的成长肉眼可见。” 容战不满地瞥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 轩辕晖控诉:“我是被你牵连的。” “方才不是还说能得我父王指点,是你的荣幸?”容战嗤笑,“你是因祸得福,应该感谢我。” 轩辕晖撇嘴。 “看你们现在这个状态好像还不错。”轩辕展浅笑,“希望下午能继续保持。” 话音落下,容战和轩辕晖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902章 训练计划 不管两人累不累,心情怎么样,是害怕还是不安,总之午膳就那么点时间。 膳后容战起身时,一声嘶吟差点脱口而出,两条腿上酸涩的疼痛铺天盖地叫嚣起来,像是有人拿锥子在里面死命地搅着,不仅是皮肉疼,骨头和筋脉也疼,被一只手生生撕扯着,疼得他脸色当场就白了。 轩辕昊目光就这么静静落在他面上。 容战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让皇兄担心,试着挪开僵硬滞涩的双腿,跟轩辕晖一起转身走了出去,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气势去往御书房,面对下一轮生死考验。 轩辕昊目送他们离开,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眼下这个情况,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父王的决定已然容不得他插手,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父王将会成为容战和轩辕晖两人的噩梦。 容战的气势只坚持到了御书房外。 走到门前,他双腿就忍不住开始发软,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轩辕晖,对方脸上也完全没了方才在东宫调侃他时的轻松神态,跟容战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忐忑不安。 两人正站着犹豫不决,却见侍卫忽然跪下,“参见摄政王!” 容战和轩辕晖蓦地回头,就看到了回廊上缓步走来的摄政王,一身闲适素淡的长袍也能穿出君临天下的冷峻霸气。 他身边除了贴身侍卫青阳之外,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黑衣男人,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给人一种看不出深浅的感觉。 不过容战和轩辕晖并没有时间想太多,在看到容毓走过来的那一瞬间,两人已经低头跪了下去。 青阳打开御书房的门,侧身让开,容毓行经两个少年的身侧,淡漠吩咐:“进来。” 容战起身,跟轩辕晖一并走进御书房,目光下意识地在御书房里扫视了一圈,随即低眉垂眼地沉默着。 好像并没有看到藤条。 御书房的书案上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容毓走到书案后面坐下,声音淡漠:“背靠着墙,先扎一个时辰马步。” 御书房里一静。 容战和轩辕晖脸色微变,扎马步对练武之人来说是基本功,他们这些年在练武上也算小有成就,基本功扎实,原本一个时辰马步并不难,可眼下两人身体疲惫还带着伤,且伤在腿上,扎马步又必须腿部用力……想想都不可能坚持一个时辰。 然而两人敢说不吗? 容战和轩辕晖各自应了声是,转身走到墙边站着,两脚分开,身体半蹲,摆好了标准的扎马步姿势。 青阳站在书案前加水研磨。 那黑衣男人则站在御书房外并没有进来,并且伸手把门关了起来。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容毓专注地翻阅着奏折,一本本批过,并没有再去关注墙边的两个少年。 时间就在安静中一点点过去。 御书房里有沙漏,周遭静得能清楚听到沙漏的声音,这对于两个少年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因为时间过得太慢了。 慢到两人感觉到大腿根发酸时,时间才堪堪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个给他们加上。”容毓把批好的奏折递给青阳,“敢掉下来一本,记藤条十下。” 青阳没说话,沉默地抱着奏折走过去,示意容战和轩辕晖伸直双臂,手掌展开朝上,把奏折分成两份放在他们掌心。 一份大概十本左右。 两人看着掌心的奏折,心里越发想哭。 奏折的分量不重,十本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块砖的重量,可他们的手臂因拉弓使力过度,到现在还酸疼得不行,别说奏折,便只是伸直双臂保持长时间不动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和折磨,更别说还有奏折加持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接下来容毓每批完一本,就让青阳给他们加上,重量没增加多少,却无形中增加了他们的心理压力。 看着掌心的奏折越摞越高,两个少年小心地撑着手臂,不敢有丝毫晃动,因为折子堆得越高,就代表只要稍稍晃动一下,奏折掉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容战心里甚至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和祈盼,他祈祷父王今天的折子能批得慢一点,因为手上每多加一本奏折,他就觉得自己离危险越近一步。 以前练功时打底一个时辰的扎马步,于今天却格外漫长难捱。 容战手臂隐隐有了颤动。 “坚持住。”青阳送到第十五本奏折时,小声开口,“殿下和晖少爷都没问题的。” 容战咬着唇,脸色绷得紧紧的,额头开始滚落晶莹汗珠。 不但手臂微颤,最可怕的是他的腿部力量正在流失,身体渐渐不稳,两条腿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奏折加到第十六本的时候,青阳声音压低:“一个时辰快到了,殿下一定要坚持,不然功亏一篑事小,挨打之后还得再加罚一个时辰就更难捱了。” 容战轻轻吸了口气,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泄了那股气。 额头汗珠一颗颗滚落,轩辕晖也在苦苦坚持,两人手上的奏折都已经加到了第十七本,青阳压低声音宣布好消息:“主子的奏折已经批完了。” 奏折批完了代表手上的重量不会再加,这对容战和轩辕晖来说无疑是一个希望。 青阳站在一旁,悄悄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再给一个希望:“沙漏还剩下这么一点点,很快就结束了,再坚持坚持。” 容战和轩辕晖见他比划的手势,顿时振作了士气,越发发挥强大的意志死死支撑。 只剩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完美结束,咬牙再咬牙,不能前功尽弃。 容毓批完奏折,拿过案上一本册子翻看,对于青阳有意无意地给两人鼓舞士气的言语只当没听见。 “还有这么一点点时间。”青阳比划着,拇指和食指之间空隙越发小了些,“挺住,千万不能放弃。” 容战和轩辕晖双腿不住地颤抖,两条手臂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好在奏折不是易滚落的物件,这点颤动还不足以让奏折掉在地上,若掌心放的是茶盏,只怕茶水早就溢了出来。 然而沙漏一点点不代表时间真就过去那么快,也不知是青阳为了让他们坚持才骗他们,还是他们自己生出了错觉,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明明沙漏都快漏完了,可一个时辰却始终漫长得像是遥遥无期。 “这是本王给你们制定的训练计划。”容毓把册子递给青阳,始终都是一副平静到不起波澜的语调,“卯时开始在校场练箭,午时结束,给你们一个时辰用膳略作休息,膳后来御书房练基本功,一个时辰马步,剩下的时候学棋,前十天训练强度就如今日这般,十天之后若无明显进步,你们会知道藤条上身的滋味。” 冷峻声音缓缓入耳,轩辕晖和容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么说来,他们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挨打了。 沙漏接近尾声。 容战身体晃得越发厉害,汗水滴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内侍捧着两个长锦盒走进来,躬身道:“摄政王,东西拿来了。” 容毓嗯了一声:“东西放下,你先出去。” “是。” 第903章 特殊的礼物 门被关上,御书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容战和轩辕晖苦苦煎熬之中,终于等来了一句「时间到」,青阳把两个少年手上摇摇晃晃却到底完好被捧在掌心的奏折全部收了起来,转身放回书案上。 容战和轩辕晖放下酸痛的手臂,缓缓站直身体,又是一阵身心俱疲的折磨。 两人小幅度地活动着双腿和手臂,随即走到御案前站定。 “除夕要到了,这是本王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容毓指了指两条长锦盒,“看看喜不喜欢。” 容战诧异,父王送他礼物? 轩辕晖表情也一瞬间变得微妙,摄政王怎么突然搞起了温情路线? 两人目光戒备地盯着锦盒,没过多久,容战抬起发酸的手臂,把锦盒拿过来打开,待看到锦盒里的东西,烫手似的差点丢掉,幸亏理智及时归位,才没铸成大错。 锦盒里赫然躺着几根精挑细选出来的藤条,看质地看色泽都绝对是上乘,手柄上还雕琢了一些防滑的纹路,看起来绝对精致。 轩辕晖显然也看到了,两人表情齐齐一僵,安静地盯着原本并不可怕然而一旦到了摄政王手里就会变得无比可怖的工具,良久没说话。 “锦盒不大,暂时先送五根。”容毓淡漠开口,“你们最好祈祷这个东西不会抽在你们身上,否则起步以一根为标准,断一根补一根,内廷多得是,不值什么钱,只是你们可以好好掂量一下,究竟这藤条硬,还是你们的皮肉结实。” 容战抿唇,合上锦盒,有些不安地抱在怀里。 “这个训练计划拿回去好好看,以后每日就以这个标准操练。” 容毓放下笔,难得多说了几句,“一个月之后,本王要看到你们百步之外箭无虚发,失误一次,后果你们自己看着办。” 轩辕晖把册子拿起来。 “除了箭术之外,兵法剑阵也别忽略。”容毓看向容战,“过完年开春,你十四岁生辰礼物是送藤条还是轩辕弓,取决于你自己的表现。” 轩辕弓? 容战精神一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容毓:“轩辕弓?” 容毓平静地看着他。 容战低眉敛眸,压下心头惊喜,态度格外恭敬:“儿臣一定好好表现,不敢辜负父王训导。” 一顿狠揍和一把价值连城的王者之弓,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也是。”容毓转头看向轩辕晖,“太子原本打算送一杆红缨银枪给你,以庆祝这次平叛有功,不过本王改主意了,红缨枪价值不菲,你得拥有配得上它的本事才行。” 轩辕晖连连点头:“晖儿不敢让摄政王失望。” 他知道那杆红缨枪,甚至已经肖想很久了,只是以前年纪小,本事不出众,一直没敢跟太子殿下开口。 “今天暂且到这里。”容毓声音淡淡,“晖儿先回去,容战留下。” 轩辕晖脸色微变,想要说什么,可对上容毓那张矜贵冷硬到不容反驳的脸,只能在心里对容战说一声自求多福,便拿着训练计划的册子和自己那份特别的礼物,恭恭敬敬地对着摄政王行了告退礼,转身走了出去。 容战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对他父王,方才那阵即将得到轩辕弓的喜悦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他有些不安地并了并腿,主动低头认错:“此次儿臣任性铸下大错,还没跟父王请罪。” 说着,竟是从锦盒里把藤条取一根出来,走过去,在容毓面前跪下,双手呈上藤条:“儿臣该打,求父王责罚。” 容毓靠着椅背,目光淡淡:“真心认错?” 容战抿唇:“儿臣不敢糊弄父王。” “你觉得你今天还能受得住多少责罚?” 容战沉默片刻:“儿臣犯下的错不可原谅,受不住也得受,儿臣只求父王能让人把儿臣绑起来,免得儿臣在父王面前失了仪态。” 他害得皇兄差点丢掉性命,如此错误就算打死也不为过,受不受得住都不是他可以逃避惩罚的理由。 “既然如此……”容毓接过藤条,指了指锦榻的方向,“褪了裤子过去趴着。” 容战神色微僵,却什么也没辩解,低低应了声:“是。” 站起身,他下意识地朝青阳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阳也跟着迟疑。 他其实想求个情来着,二殿下今天表现得着实不错,上午被教训得那么凄惨却始终不曾吭声求饶,下午带着伤还完成了扎马步一个时辰的任务,此时认错受罚也是发自内心,可见孩子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应当不会再犯。 再者以二殿下现在的体力和身体状况,继续惩罚是不是太狠了一些? 然而青阳到底也不敢逾越,求情的念头只在心里闪过一瞬就被他甩开了,主子要教训自己的儿子,他一个侍卫能说什么? “属下告退。”心知二殿下脸皮子薄,青阳识趣地告退。 容毓没说话,由着青阳转身离开,走出去之后还顺便带上了房门。 如此一来,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容战虽还有些羞耻,可在自己父亲面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况且他有错在先,哪敢跟父王讨价还价? 容战拖着重若千斤的双腿走过去,褪了裤子在榻上趴下去,两条胳膊交叠平放在身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挡住耳根泛起的红晕。 第904章 来自父王的温情 少年双腿修长笔直,因打小习武而强健有力,线条带着少年特有的柔韧流畅,只是此时白皙的大腿和小腿上遍布着一道道肿起的伤痕,青的,紫的,红的,破皮的,且因为被汗水一层层浸泡过,伤痕显得湿涔涔的……落在白皙的肌肤上,便格外触目惊心。 今日之内高强度的训练也在加剧折磨着这些伤,以至于现在趴在这里,少年的身体——尤其是双腿,还在反射性颤抖。 也许因畏惧即将到来的惩罚,容战身体绷得紧紧的,不敢丝毫乱动,然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却忽然感觉到一片清凉感落在腿上,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僵住身体不敢动。 如果原本他以为那清凉感是藤条,随之而来的却让他诧异了,触感不对,不是藤条。 容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容毓:“父王?” 容毓没说话,专注地用打湿的软毛巾把他两条腿清洁了一遍,擦拭到伤痕时,能感觉到手下传来细微的痉挛颤抖。 清理完伤口之后,容毓给他腿上的伤上了药。 泛着清香的晶莹药膏均匀抹开涂在一道道伤痕上,清凉感瞬间缓解了火燎火烧一般的疼痛。 容战怔怔地看着,似是不敢相信父王居然在给他上药。 眼前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雾气,严厉的责罚和训练都没能让他哭泣,此时父王的举动却让他无法克制地红了眼眶。 “本王这次不罚你,相信你皇兄也并未怪你。”容毓淡道,“若你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此番就该记着教训,以后谨记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容战轻咬着唇,声音微颤:“儿臣该死。” “再有下次。”容毓声音越发淡漠三分,“本王不介意放下所有的事情,专门腾出时间替你松松筋骨。” 容战脊背一紧,雾气霎时不翼而飞:“儿臣绝不敢再犯。” 容毓没再说什么。 对于自己的儿子,他愿意耐下性子说教,但说教的效果永远不可能比得上疼痛让人来得记忆深刻。 对以前的轩辕曜和谢锦如此,对现在的容战和轩辕晖亦如此。 只要是被他接手管教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不成才便成仁。 接下来父子二人都没再说话,容战重新趴了回去,安心地享受着父王第一次给他上药的待遇—— 当然,从小到大他就没挨过这么严厉的打,自然也不需要谁给他上药。 总之这种感觉挺复杂的,掺杂着敬畏、孺慕、感动以及丝丝属于少年羞赧的情绪,是一般少年所未曾体会过的。 只是感动和羞赧都极为短暂,容战心里很清楚,在以后跟父王的相处过程中,绝对是严厉和畏惧占据九成以上,所以此时这点温情便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容毓上完药,端起水盆转身走到屏风前,把水盆和药膏都搁在一边,然后才转头看向容战:“稍后去给你母皇请个安,晚上照顾你皇兄喝药。” “是。”容战恭敬地应下,随即才低声问道:“儿臣可以起来了吗?” 容毓嗯了一声。 容战小心地提好自己的裤子,有些害羞,只能假装镇定,但很快这点害羞也消失了,因为从榻上下来的时候双腿牵扯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暇害羞。 容战轻扶着锦榻,努力适应了那阵疼痛和酸软,才没让自己在父王面前摔倒。 “谢父王训责。”容战恭敬地行礼,“儿臣告退。” 容毓没说话,显然是默允的意思。 容战走到御案前,把藤条仔细放回锦盒里,明明是最可恨的东西,却必须妥善如宝般珍藏着,绝不能抱以半分轻视态度,想想都觉得无比悲催。 再一次跟父王行礼告退,容战抱着锦盒,终于得以离开御书房。 “二殿下。”青阳见他这么快就出来,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影卫鼻子灵敏,很快就闻到了容战身上药膏的清香味,顿时心里有数,“二殿下今日受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别迟到了。” 顿了顿,伸手指着如影子般站在一旁的男子:“他是二殿下和晖少爷以后的教习师父,摄政王不在场的时候,他会负责督促二殿下和晖少爷操练。” 容战看了那男子一眼,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很快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殿,把父王送的这份礼物放在暗格里,容战安静地盯着那长条锦盒看了许久,心情格外的复杂微妙。 转头看了看窗外,眼下天色还早,他可以先去给母皇请安,再去皇兄那里。 容战转身走了出去。 南曦此时正在大正宫里跟楚红衣说话:“展儿都这么大了,你跟祈世子就没打算再生一个孩子?” 权贵之家历来喜欢多子多孙,况且靖王妃带孩子也不错,应该不会影响轩辕祈和楚红衣的仕途。 “不生了。”楚红衣淡道,“轩辕祈不想要太多孩子。” 祈世子不想要? 南曦眉梢微挑,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还是顺其自然吧,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 轩辕祈出身权贵显赫之家,上至靖王这个皇子,下至轩辕祈和楚红衣这对御前红人的夫妻,一门显赫非凡,少有人能比,按着一般人的想法定是想多生几个孩子的。 不过轩辕祈一直就有着风险意识,这些年做事稳妥,不骄不躁,除了在夫妻感情上十年如一日态度强硬地坚持不纳妾之外,其他方面一直平和从容,温雅谦逊,对内对外从不摆出「御前红人」的架势。 只是关于开枝散叶子孙绵延这个事儿,他心里显然也有计较,旁人勉强不得。 楚红衣点头:“臣明白。” “陛下。”银月看着窗外少年,“二殿下来了。” 南曦眉眼一动,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日可算是让他坚持了下来。” 话落,容战已经踏进殿内,少年身姿修长,脊背挺拔,眉目俊美带着几分秀气,看着当真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走到南曦面前,容战撩袍跪下:“儿臣参见母皇,给母皇大人请安。” 南曦朝他招手:“起来。” 容战起身走近了一些,低头说道:“儿臣任性铸下大错,母皇——” “行了。”南曦看着他明显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心疼,“此事已经过去了,你皇兄特意嘱咐不要怪罪于你,以后谨记别再乱来就行。” 容战点头:“母皇放心,儿臣一定不敢再犯。” “你父王打你没?” 容战认真说道:“训练的时候因为表现不太好,被父皇打了几下,其他的惩罚没有,父王饶了儿臣,但是如果下次还敢再犯,就会加加倍惩罚。”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想让母皇担心,但是这世上最了解容毓的人却偏偏就是南曦。 而且完全不夸张的说,今日当真算得上是煎熬,只从他脸上掩不住的苍白疲惫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南曦也没拆穿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今晚早些休息,别太累了。” 第905章 一群马屁精 容战离开之前去看了眼妹妹,睡着之后的小公主看着漂亮极了,像是上等美玉做成的瓷娃娃,睫毛又长又翘,一张小脸蛋粉嫩嫩的,像是美味可口的包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跟刚出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容战看着她,面上忍不住扬起欢喜的笑意:“不知道妹妹长大之后,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南曦笑意浅浅:“容貌上是否倾城倾国不重要,长相过得去就行。” 反正她的宝贝女儿出身尊贵,又继承了容毓和她的容貌,总不可能丑到哪儿去,但女孩子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美貌,而是性情和一身过人的本领。 容颜总有老去的时候,本领才是傍身的底气。 “母皇也早些休息。”容战走出来,躬身为礼,“儿臣告退了。” 南曦点头:“要是实在承受不住你父王高强度的训练,跟我说一声,我替你求个情。” 容战赧然:“母皇放心,儿臣可以的。” 南曦温柔笑了笑:“去吧。” “儿臣告退。” 容战走出大正宫,抬头仰望着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父王是天底下最强的男子,身为父王的儿子,他理该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否则岂不是丢了父王母皇的脸? 容战如是想着。 然而这样洒脱的境界只维持了片刻,通往东宫的路上,二皇子殿下迈出去的每一步所牵起的疼痛都在告诉他,成为强者的过程有多难熬。 今日才刚刚是开始。 …… 傍晚时分容战亲自伺候皇兄喝药,虽然楚南衣医术精湛,可汤药的味道却是苦的,容战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闻着那股子清苦的气味,愧疚再次油然而生。 “什么表情?”轩辕昊喝着药,面色看着倒是淡定,“又不是让你喝。” 容战低声道:“我倒是愿意自己来喝,免得皇兄遭了这罪。” 轩辕昊想了想:“为兄这身体受了损伤,以后就算继承江山也保不齐能活到什么时候,战儿,你需得强大起来,万一哪天——” “皇兄胡说什么呢?”容战脸色骤变,“皇兄乃是帝星之命,定能长命百姓,继续缔造东陵繁华盛世,绝不会有万一!” 轩辕昊皱眉:“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容战苍白着脸,表情愧悔自责:“皇兄说这些,就是拿刀往我心口扎。” 轩辕昊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容战跪坐下来,抬眸看着他,“皇兄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一定好好练武学兵法,长大之后替皇兄守卫疆土,替皇兄冲锋陷阵,皇兄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违逆皇兄一句。” 轩辕昊沉默片刻,“战儿,我方才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试探你什么,你也不用多心,且不说身体好不好,这世上的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长命百岁,我的意思是你须得拥有足够强大的本事,随时可以保护自己,同时也能在万一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承担起社稷之责,护佑天下苍生。” 说着,他淡淡道:“身在帝王之家,这是我们生来的责任。” “我知道。”容战点头,“我不会枉顾自己的责任,只求皇兄好好保重身体,就算不能长命百岁,至少也要活到九十九…… 皇兄登基之后还要选秀充盈后宫,君临天下,享三宫六院,子嗣绵延,哪能整日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轩辕昊表情微妙:“九十九?” “二殿下这话说的……”轩辕展走进来,手里端着棋盘,“都说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还从没有听说只要太子活九十九岁的。” 此言一出,轩辕昊和容战同时沉默。 容战站起身,转头看他:“我跟皇兄在说正经事。”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轩辕展笑意从容温雅,把手里的棋盘放在几案上,“今天还有精力吗?要不要来一局?” 容战目光落在棋盘上,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天不来,一个月之后应该能胜过你。” 轩辕展挑眉:“这么自信?” “父王亲自教我,你觉得我不该自信?” 容战声音极力淡定,说完看向轩辕昊,“父王说以后每天下午都要去御书房练基本功和棋艺,有父王的指点,我应该可以突飞猛进吧。” 轩辕昊点头:“一定可以。” 容战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鼻子:“父王虽然严厉了些,可我知道父王是为了我好,皇兄不用替我担心,我一定好好学本事,兵法谋略,骑射剑兵,定要做曜叔那样的大将军。” “我也一样。”轩辕晖走进来,接住了容战的话头,“摄政王说过完年看我表现,若表现让他满意就赏我红缨银枪,为了那杆银枪,我豁出命去都得好好表现。” 此言一出,轩辕昊表情浮现几许微妙。 “本来太子殿下已经打算这次回来,就把轩辕弓和银枪给你们二人的。” 轩辕展悠悠开口,“可惜有人作死,不但价值连城的兵器没了,反而给自己赚来一番好打……啧啧。” 轩辕晖撇嘴:“我这完全是为了跟容战共患难。” “阿展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容战不满,“比起轩辕弓和银枪,让皇兄遭罪才最让我愧疚后悔,名弓宝枪哪比得上皇兄重要?” 轩辕展缓缓点头:“二殿下这番忠心表得不错。” 容战正要说话,却听到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二殿下对太子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天地可表。” “我们都可作证。” 傅丹青、姜烨、程萧和容臣几个少年陆续走进来,你一言我一语接了起来,最后容臣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对二殿下也是一片谆谆爱护之心,让人感动。” 容战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几个趁机戏谑的家伙,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轩辕昊:“皇兄,我觉得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理该恭敬忠心,这几人如此大不敬的行为可视为犯上,应该好好惩罚一番,皇兄以为呢?” 轩辕昊神色淡淡:“那就罚他们给你跳支舞?” 跳舞? 容战表情一顿。 姜烨眉梢一挑:“二殿下仗势欺人不太好吧。” “就是。”傅丹青点头,“仗着太子疼你就这般滥用私权,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程萧附和:“二殿下以往最是心善,今天定不会做出这种仗势欺人公然报复的举动。” “嗯,二殿下本来就善良。”容臣道,“还特别可爱。” 容战眉头皱得打结,随即撇嘴嗤笑:“一群马屁精。” 轩辕展目光微转,看着坐在窗前的太子殿下,傍晚的阳光落在他清冷俊秀的眉眼间,即便肌肤无法掩饰地透着着几许苍白之色,也丝毫不减天生的贵气。 轩辕展心里清楚,再过不久,东陵就真正是属于太子的天下了,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知道他们又会缔造出怎么样一个传奇的盛世皇朝。 第906章 终章大结局 这个年节注定过得特殊。 容战和轩辕晖开始了魔鬼般的训练,年节期间大臣们都放假了,这两个少年却流着汗咬着牙在校场上进行苦训。 对于摄政王来说,训责的工具不一定非得是藤条,练箭时箭矢可以用,交手时长枪可以用,侍卫腰间的长剑抽出剑刃,剑柄同样是趁手的工具,甚至是随手折下的树枝都能让两个少年体会到极大的痛苦。 所以成长的训练中两人体会到的疼痛并不少,然而容毓送给两个少年的礼物却更多是起了震慑的作用,在后来长达三年的苦训中,藤条竟没有动用过一次。 除夕宴很热闹,繁华盛世里的每一个节日都值得大宴天下。 一个月之后,容毓看着两个少年站在百步之外,一箭箭凌厉射向箭靶,箭箭命中红心,连续射出十箭,无一次失误。 相比起一个月之前,两人的动作姿势明显更沉稳有力,即便端着弓箭一个时辰,手臂都不会再晃动一下。 两个月之后,两人已经能站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射靶,同样百发百中。 容毓兑现承诺,命人把轩辕弓拿来给了容战,红缨长枪给了轩辕晖。 两个少年望着到手的兵器,眼睛里的亮光是对这两个月所有辛苦流汗的回报和满足。 三个月之后,在两人基本功完全扎实的前提下,容毓亲自教容战一箭双发的技巧,因轩辕晖选择的是长枪,他教了轩辕晖一套几乎失传的枪法,这套枪法容毓曾经在在战场上用过,便是连北疆最有名的大将也无力破解。 自此之后,两个少年不管是练箭还是练枪法,几乎都不再需要用密切的监督和训责来管束,他们的成长其实只在这三个月,不管是性情、气度还是本领,都在这三个月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轩辕昊用一年的时间安心调养身体,伴读们时刻陪在左右,读书、习武,彼此之间切磋各项技能。 时间静静过了一年。 次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满十七岁的轩辕昊登基为帝,帝号为明,次年为明帝元年。 南曦退位之后,和容毓留在宫里住了一年。 满朝文武大臣好不容易不用再面对冷面无情的摄政王,却又要面对一个正儿八经酷似摄政王的天子,每日上朝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新帝登基之后,身边的伴读随之派上了用场,虽暂无官职在身,手里却握着莫大权力,不动声色间就能替天子处理好一应不合规矩的事务,让陛下稳固帝位,得以拥有更多的时间处理国家大事。 明帝元年开恩科,选拔天下学子,培养朝廷新血。 明帝二年三月,退位一年的容毓带着南曦和女儿抵达苍云山,过与世无争的静谧岁月,气候适宜时会带着妻女游历山川湖泊,看遍天下美景。 同年五月,十七岁的二皇子容战受封为战王,享一等亲王爵,掌十万兵马大权。一把轩辕弓,一手双发箭,名扬东陵。 明帝三年二月,镇南王进京请求告老还乡,帝允,封轩辕晖为镇南王,经年之后的年轻镇南王,凭着一手无人能敌的枪法护佑盛京疆土,子民安稳,十数年无人敢犯。 属于明帝的朝代就此到来。 …… 《全文完》 本书到此结束了,不管是主角还是配角,书中主要人物都落下了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整体来说我也是比较满意的,多谢宝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喜欢。 关于南曦的女儿,之所以番外里没有详细写,是因为她的性情我会做一个调整,跟前面湛若所说的有点不太一样,只是新书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开篇,所以暂时可能还不会写她,不过也不一定,等我好好调整一下再说,大家敬请期待。 如果写小公主的话,那么番外里年轻一代的感情线应该也会放在新书里写,后续我会做个详细的规划,宝宝们想看谁的剧情都可以给我留言,我都会考虑加进去,么么哒—— 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