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作者:舒抒 文案 “我想把一颗星星从天上摘下来,只留在自己手里,就已经亏欠了她。 所以,我必须做得更多,才能让这颗星星一直发光。 只为我一个人发光。” - *日常/平淡/HE/甜 *洁党慎入/较大年龄差 *接下来可能会断断续续修改语病和错别字。情节不会修。 *祝各位食用愉快(比心。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朝星,陈宗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摘一颗星。 立意:少女心事 ================== ☆、C01 陈宗琮进院,见花园里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一个小姑娘追在自家小外甥身后,边喘气边喊他:“你——跑慢一点!” 小外甥没听,咯咯笑着往前跑。 小姑娘气坏了,满脸嫌弃,却立即提步追上去,“你别摔了!诶!看路啊小朋友!” 后来问思愿,得知是她丈夫家不亲不疏的一个表姐家的女儿。 陈思愿讲,“元康母亲娘家亲戚,外地来的,到景城求学。” “读大学?” “您看像吗?”思愿笑,“读高中。” “哦。”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后便不再多言,“你让她带小安玩?” 思愿一怔,旋即骂道:“准是保姆偷懒,不好好看着小安。” 听这话,陈宗琮也蹙眉,“回头仔细叮嘱保姆,怎能这样疏忽。” 一句疏忽,直接将偷懒的意思打了折。 思愿早早清楚兄长为人,于是应答,“是,回头我去和她说。” 陈太太自楼上下来,见坐在客厅里对话的兄妹,露出一个笑容,“你俩倒有的聊。” 思愿叫声妈,陈宗琮则照惯例叫邢阿姨。 邢秋云不计较称呼。他一句阿姨一叫二十多年,早习惯了。 “我去看看你爸爸,要一道去吗?” 陈先生晚年身体不好,常年住疗养院。 “我去过了,才刚回来。思愿与您一道去就好了。”陈宗琮笑应,送她到院子里。 于是思愿并蒋元康,抱着小安随邢秋云一同上车。 原本热闹的院子,就剩下刚来的小姑娘。 她远远站着,抬头看一眼陈宗琮,又低下头,不说话。 大抵是寄人篱下,少不得谨言慎行,处处小心。陈宗琮略一垂眼,面上浮出一道笑,喊她过来。 虽没点名道姓,小姑娘也知是喊她。乖乖走过去,道一声,“陈叔叔好。” 她有眼力见儿,猜得出他是谁,陈宗琮也免得多说话,嗯一声作答,问她,“你叫什么?” “燕朝星。” 她说话声音小,又带一点口音,陆宗琮一时没听清,疑问道:“叫摘星?” “不是的,是朝星。朝,是早晨的那个朝。” “抱歉。”陈宗琮道声歉,却见她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顿时叹气,又问:“你住这里?” “不,不是。”朝星连忙摆手,窘迫地说,“我只是暂时在府上落脚,等开学就住校。”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照如今陈宗琮在圈子里的地位,已经不必斟字酌句与人讲话,却不想小姑娘如此多思。 “朝星。”他将这二字在唇齿间滚一道,“听起来是个明亮的名字。” 孰料她近乎脱口而出一句话,“朝星明明不是个好名字。早晨哪里有星,连残影都难能看见。” 陈宗琮一怔,“你小小年纪,怎么心性是这样?” 朝星抿着唇不说话。 叹息一声,宽厚的掌落在她肩头,一触即分,“外头怪晒的,进去坐。” 屋里的中央空调开着,凉丝丝的。保姆端上两杯凉茶,刚要走,被陈宗琮喊住,“吴妈,小白去哪里了?” “在小少爷房间整理。” “叫她多关心小安,旁的事放一放。晚些时候思愿回来大概会找她,告诉她别顶嘴,免得惹思愿不快。” “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思愿脾气是急了些,倘若真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也让她别往心里去。有什么委屈和难处,亲自同我说。” “是。”他没有事情吩咐了,吴妈才退下去。 朝星坐在一边,全程低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陈宗琮将该说的话说完,端起茶杯饮一口,“让你见笑了。” “不会。”朝星急忙应。 “你也一样。”他忽然说。 “什么?” “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同我讲。” 她惊讶。 “你是元康的晚辈,自然也算我的晚辈。” 连忙道谢。“多谢陈叔叔。” 陈宗琮笑,没什么别的话说。 忽然想起,好在她叫的是“陈叔叔”,倘叫了“陈先生”,只怕他早头皮发麻,避之不及了。 哪里还会与她坐着喝茶。 “在哪里读书呢?”全然是长辈的样子。 “在市中。” “你的户籍不在景城吧?” “是,我读外地班。” 外地班。 陈宗琮蹙眉。他读书那会儿在市中,外地班学生总让本地一些拉帮结派、不学无术富家子弟欺负。 又去看朝星。她实在是极好欺负的样子。 从记事本上扯下一张纸,写上手机号码和名字,递给她,“这是我号码,有事尽管找我。” 朝星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好似捧了个宝贝。 又闲聊几句,朝星实在难以放松,找个借口上楼回房。 吴妈过来收茶杯,多嘴一句,“少爷对燕小姐很关心。” “她是小孩子。”陈宗琮把茶杯递给她,“况且元康待思愿好,我照拂他亲戚,权当投桃报李。” 朝星上楼,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间,头埋进去。又翻身向上,捏起写有陈宗琮手机号码的纸条,举在头顶,盯了半晌。 从没想过会和这样的人家牵扯在一起。 朝星家在宜城,至多算四线城市,踮起脚也够不到三线的尾巴。家里做点小生意,生活算富足,唯一操心女儿成绩。 她是独生女,因此被父母给予厚望。不知父亲哪里走的门路,让她能到景城市中读书。据有些风言风语传,是因她家早年帮助过蒋元康的母亲,因而蒋元康帮了这个忙。 是真是假,她也不甚分明。 倒是记得蒋元康携妻、子至宜城接她的情形。 她挽着母亲手臂站在一旁,蒋元康停车下来,向她母亲问好,叫声表姐。 俩人客套几句,母亲推她,“叫小舅舅。” 朝星表情尴尬地叫一声,实在是因为他年纪并未长她太多。 后来坐上蒋元康的车,又问陈思愿好,还看见身旁一个坐在儿童座椅里的小男孩。 思愿笑说:“这是我的儿子,你叫他小安就好。” 孩子在睡,朝星就只是点了点头,没打搅他。 那也是头回听见陈宗琮的名字。 车开上高速,速度加快,小安睡得不太踏实,扭了扭身体。 思愿埋怨地拍蒋元康的手臂,“你慢点开。” 蒋元康降了点速,却拧起眉,“哥等得急,有事吩咐我做。” “是你儿子重要还是他重要?” “这不能比。”蒋元康无奈地笑一笑,“你知道,他是我大老板。” 跟着到陈家的别墅,思愿招待朝星下车,亲自引她去收拾好的客房,朝星低眉顺眼地跟着。 到二楼的拐角,听见有人喊一声“少爷”,下意识瞥去一眼。 看见一抹雾蓝色消失在三楼楼梯的末端。 这即是她对陈宗琮最初的记忆。 朝星爬起来,照着纸条上的数字输入进通讯录里,存了“陈叔叔”三个字。 来时母亲叮嘱她,反正她辈分小,遇见年纪和蒋元康差不多的,叫声“叔叔”“阿姨”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今日果然应验。看来真要谢母亲的先见之明。 有人在外头敲门。 朝星赶忙把纸条压在书本里,走过去开了门。 是吴妈。她手中端着一盘深红色的,还沾着水珠,显然刚刚出浴的车厘子。 “少爷回来时带的,嘱咐我给燕小姐送一些。” 朝星顿觉受宠若惊。她接过来,有些慌张,“请您代我向陈叔叔道谢。”又说,“还是别叫我‘燕小姐’,只叫名字就好。” 吴妈察觉得出小姑娘的无所适从。骤然落入一个崭新的环境里,又以寄人篱下的状态生活,换了谁都难能适应。 她笑,“我记得了。” 可又说:“少爷去办公了,还是等用午餐时,您亲自向他道谢吧。” 她还有事忙,便离开朝星的房间。 朝星将手里轻薄的白瓷盘放置在靠窗的圆形桌上,捏着梗塞一颗送到自己口中。 清甜多汁,似乎已经冰过,凉丝丝的。她没忍住,又吃了好多颗。 初中时最好的朋友给她发来消息,问及近况。 朝星只得先抛弃红得诱人的水果,给朋友拨一通视频电话过去。 手忙脚乱地拆开凌乱的耳机线,戴上以后才开始交谈。 “挺好的。这里的人也都很好相处,没有影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刻薄。” 意暖则注意到她发红的嘴唇,然又不似涂了口红一类,发表了疑问。 朝星这才注意到,“啊”一声,“在吃水果,车厘子。” “好享受。”意暖笑。 “才不是。”朝星小声地反驳道。她讲述自己的种种拘谨与不适。 被意暖打断。“谁要听你讲这些。”接着又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见闻?” 朝星不知什么算做新奇的见闻,索性将自己见到与往日生活所不同的习惯一一描述。 意暖睁大眼,“嗬,原来大户人家真的不吃隔夜菜。” 朝星则慢吞吞叙述道:“我看那些菜都还新鲜得很,而且也是不便宜的山珍海味。” 不禁咋舌。“还是我们见识太短。” 朝星赞同她的话。 又提起陈宗琮。 “他分明没多大年纪,看着与蒋舅舅差不多大,气势却很盛。” “凶巴巴的?” “倒也不是。他很有教养,只是在他身边,就觉得很被压迫。” 意暖笑,“天生的资本家,来压迫你这个工人阶级的。” 朝星也被她的说法逗笑。 小姐妹聊了一阵子,吴妈又来敲门。 朝星赶紧与她道别,去给吴妈开了门。 吴妈仍是笑眯眯,这回总算不叫“燕小姐”,“吃午餐了。” 朝星应一声,同她下楼。 餐厅里却只有陈宗琮一个人。 朝星惊讶地看过去,吴妈则解释道:“太太说中午先不回来,要同小姐逛街。” 陈宗琮显然知情,并未表露出意外。 倒是朝星觉得进退两难。这样说,岂不是就剩她和陈宗琮一起?早知如此,她宁愿饿一顿。 但既然已经下来,她总不好说自己并不饿,那显得她多厌烦陈宗琮似的。 走过去,准备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先站着问声好:“陈叔叔好——谢谢您的水果。” 陈宗琮笑一笑,“不客气,坐吧。” 中午厨师做了西餐,因不是什么正经宴客的情形,也未曾过分讲究。 朝星却很感激厨师的作为。若让她在陈宗琮眼皮底下伸出筷子去夹菜,恐怕尴尬得要命。 陈家用餐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朝星自觉和他没什么话好讲,因此一味埋头吃饭。 陈宗琮却忽然说话:“先前忘了问,你来了几天了?” 朝星一愣,迅速咀嚼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回答他:“已经五天了。” “唔——有没有在景城逛一逛,诸如风景名胜之类?” “没有。” “一直在家里闷着?” “是。” 陈宗琮有点惊讶和无奈,“你怎么看起来没有什么年轻人的朝气?” 朝星握着刀叉的手不自觉收紧,应道:“我比较喜欢安静。” 大意是说景区太吵闹?陈宗琮从未对一个女孩有过如此的耐心,“也有安静的地方可以去。” 他说完,察觉自己似乎有些越界,只好笑笑,“不过你在景城生活的时间还长,也不急于一时,” 朝星说是,谢谢陈叔叔的关心。 她已经吃饱,端着空碟子起身,向他道别。 在她转身向后时,被陈宗琮叫住。 回头,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居然有些慌乱,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 朝星也很不解。 直到他抬起手,指一指她身后,隐晦地提醒,“你的裙子脏了。” 朝星立时反应过来,脸在瞬间变红,也顾不上去送盘子。 随手将盘子放在餐桌上,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道谢,最后决定先冲上楼,解决自己的问题。 等一切都处理好,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 脸红得像那盘熟透了的车厘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就排个雷:男主有前妻,并且在后文会有简短的戏份。介意的话就请退出吧。 ☆、C02 今天第三次传来敲门声。 朝星暂且抛下脏掉的裙子和内衣,将它抛在倒入了洗衣液的冷水里,出去开门。 是陈宗琮。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朝星犹豫了一秒钟,侧身放行。 门没关。 陈宗琮径直走到小圆桌前,端起装有剩下的车厘子的盘子,对她说:“这个,我带走了。” 又说:“对不起,如果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我不会给你送过来。” 朝星说没关系。 她低头,害羞到脖子都红起来,小声解释道:“其实我生理期一直都不算太准…这不是您的错。” 陈宗琮让她抬起头。 对上小姑娘错愕的目光,他笑,“总是低头,也不怕脖子疼。” 朝星抬起头,眼神在闪避,问道:“我没有把座椅弄脏吧。” 餐桌旁的那把墨绿色的丝绒手感的椅面摸起来就又贵又难清理。 “没有,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话题到此为止。 陈宗琮没有什么话可讲了。 他作为男性,又是外人,有许多话即便是表达关心也不好说,最后斟酌许久,只说一句,“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就喊吴妈”然后离开了房间。 朝星有点小小的失望。 其实她还没有吃够,车厘子实在是很大很甜,冰冰凉凉的在夏天里吃是最合适的。 可惜啊。 她仰躺在床上,长长叹气。 原本打算一下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度过,结果从窗子看到花园里开满园的鲜花,还是没有克制住。 她换一条裙,是樱草色,裙边刻意地做出褶皱,随着身体的舞动裙摆也会活泼地跳动。 陈宗琮合上笔记本电脑,移步到露台透风时,正好看见这样一幅图景。 穿着过分明亮的少女在花间行走,膝下三公分的裙摆划过花瓣,在花丛不密处,能看见她被白色帆布鞋裹住的小巧的足,快活地移动着,像在跳舞。 十分具有活力与生机的一幅画面。不管是景,还是景中的人。 朝星是在折下一只紫玫瑰凑到鼻下轻嗅时,偶然抬头,对上陈宗琮的视线。 她一惊,手里的玫瑰落了地,淹没在枝叶中。 正懊恼于自己的轻浮与放纵,陈宗琮已经从露台来到她面前了。 他挎着藤制的篮子,篮子里静静卧一把剪刀。只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居然意外有他这个年纪少见的少年气。 朝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从各个层面来说。 特别是陈宗琮对她说:“这些是我母亲生前栽种的玫瑰花。” 她瞪大眼,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是您母亲的花,我……”她敏锐地捕捉到生前二字,噤声。 陈宗琮却笑,将篮子递给她,“我来帮你剪。” 朝星顺从地接过篮子,但是整个人仍被冻结在原地。 一直到陈宗琮将一小束紫玫瑰放进她提着的篮子里,才堪堪回神。 连忙阻止他的行为,“不,不必。您不必将它们剪下来。” “它们生长得很茂盛,因此需要适当的修剪。”陈宗琮的动作娴熟,“还要其他颜色吗?” 朝星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就此收手,或者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惊疑不定地去寻觅陈宗琮的眼,却只在这双眼里看见包容和宽和。 于是她说:“我还想要几枝白玫瑰,几枝就好。” 陈宗琮便再次弯下腰去给她剪花枝。 朝星接过时是喜悦的。“谢谢您。” 她的笑容和裙子的颜色如出一辙的明亮。 陈宗琮这时才端详起她的样貌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少女的面庞,充斥着青春的光彩和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快活。柳叶一般细长的眉下卧着一双新月似的眼,不笑的时候就似笑,笑起来更加明媚。然而她这样充满甜蜜的长相里,眉宇间仍含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人恍然,原来她并非不知愁。 白也是毫无疑问的,否则难以驾驭这样鲜亮的颜色,仅仅在阳光下晒一小会儿,皮肤便已经被抹上一层红。 于是他主动邀她去小亭子里坐。 朝星很乐意地答应了。 她从花丛中脱离,却仍携着娇艳的花行走着。 不近不远地跟在陈宗琮身后,看他的背影,又慢慢将视线移到自己的鞋尖。 坐在清凉的小亭子里时,朝星把悬在臂弯里的篮子放在桌上。 陈宗琮清楚地看见她手臂上被压出的一道红痕。真是比鲜花还要娇贵的身体。 他笑,“你喜欢玫瑰?” 朝星诚实地摇头,“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诗一般的回答。陈宗琮为此挑眉,然而很快接受她的答案。 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聊天,在一段时间的交谈以后,已经掌握了彼此的基本情况。 譬如说,陈宗琮知道朝星在当地的中学成绩不错,语文和英语水准很高,唯有数学拖了后腿。 也知道隔壁班的班草追求她,但这其实给她带来了烦恼。 “我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她说这话的语气俨然像一个大人。 于是陈宗琮就笑,应和她的话,“我也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但却不得不常常与这些人打交道。” 朝星也得知了陈宗琮的一些基本情况。 知道他今年三十三岁,结过一次婚,但是不久就离婚,到今年已经是他重新恢复单身的第四年。 他肯透露这些私人的信息,让朝星多少感到被尊重,以及某种意义上的平等,因此较最开始的拘谨,已经自在许多。 她就自己好奇的事情提问:“您没有孩子吗?” 陈宗琮笑着摇头,“诞育后代并不是婚姻的唯一意义。” 朝星颇为赞同地点头,有些感叹的意味在她话中,“您和您前妻的生活一定很幸福。” “怎么会这样讲?”陈宗琮对她如何得出这样的判断感到好奇。 朝星思索着,寻找更为合适的表达。慢慢地说:“我感觉,您很尊重她。而且,您对婚姻有一个很开明地定义——不会认为,您的妻子有义务给您留下一个孩子。” 她说完,自觉这话有些冒昧,紧跟着道歉。 陈宗琮有因她的话而感到惊讶,但并没有被冒犯,于是说了没关系。 他似乎并没有拿她当做小孩子看待,对她的话表达赞同,只是神色有些疏淡,“我爱她,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朝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说出这话时像在敷衍她。以一个相对平静的态度,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向她展示,他并不愿再提及此事的含义。 差一点儿就问出的“那您与她为何分开”,也就此重新落回肚子里。 只当是一时的遗憾,虽然它可能永远不会有被解答的机会。 这时陈宗琮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他道声抱歉,起身去亭子外接听电话。 返回时脸上时歉意和遗憾,“很抱歉,今天的对话恐怕要到此为止了。我还有事要做。” 企业的领头人没有假期可言。 朝星能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站起来,向他道谢,“和您对话很愉快,谢谢您。” 陈宗琮提起装满玫瑰花的篮子,“我也一样。”克制住想要揉一揉小女孩长发的手,“现在,我们回到屋子里去吧。” 他很快换了全套正装出来,遇见刚刚结束工作的吴妈,吩咐道:“找一个浅色花瓶,插好玫瑰花送到燕小姐的房间里。” 吴妈应承下来,又询问:“少爷,您是要出门去?” 有一场恼人的商业宴会要参加。陈宗琮这样想,但并没有这样说,“是,有些交际。” 吴妈就不再多话。 路过客厅时,向坐在客厅休息的朝星道别,在玄关处又接到一通电话。 徐平川向他汇报很不幸的消息:秘书团队唯一的女秘书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人没事,但必然无法作为女伴随他出席宴会。 陈宗琮感到头疼。 自离婚后,他已经很久不曾携带过秘书以外的女伴出席交际场合,更无心去寻觅新鲜猎物来填补身边的空缺。 其实很多人会愿意做这个救急的女伴,但他不愿给任何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三斟酌以后,他回过身,重新坐在朝星身边。 朝星很惊讶,这种情绪完全在她的脸上表露出来。 陈宗琮问:“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还好。”她一直有一点痛经的毛病,但今天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 “那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讲。”他的表情很认真,让朝星也不自觉挺直腰杆。 他刚要开口,又觉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陪同他去那样的场合,实在是很过分的一件事,于是又没有说出口。 朝星眼巴巴地盯着他,等待他口中的“不情之请”。 叹口气,到底还是简单地讲述了前因后果。 “啊。”朝星惊叫,“您觉得我可以胜任?” 陈宗琮格外诚实,“我不知道——并且我觉得,这样做不大好。” “可我愿意的。”朝星小声说。 陈先生没有拿她当累赘,当寄生虫,相反给她了对待客人的礼遇和尊重。即使仅是第一天相识,她仍愿意给他这样的信任。 司机已经将车开过来,此时正在门外等候。并不充裕的时间让陈宗琮无暇顾及许多,只好说服自己认可这个计划。 于是带着朝星上车。 车内的空间显然更为狭小,这让朝星再次紧张起来。 陈宗琮低声询问她:“可以穿高跟鞋吗?” 朝星隔着中央扶手箱看着他,肯定地点头,然而又补充,“不要太高。” 他点头,还在继续他的“不情之请”,“可以把三围报给我吗?需要准备礼服。” 不可遏制的脸红。朝星赶紧垂下头,声入蚊蚋地报出三个数字。 听见他以平静的声音转述给秘书,好似面对的只是三个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数字。这让她的羞涩和紧张得以缓解。 陈宗琮挂断电话,才有精力将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却惊讶地发现,她不止脸红,整个身体都泛起一层浅浅的粉。 像一朵待放的花苞,也像一颗水灵灵的蜜桃, “你很紧张。”是肯定句。 朝星的眼睫毛轻颤着,“是。我很紧张。” 她又问:“我需要学着做什么吗?” “完全不需要。”陈宗琮温和地说着,“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保持微笑。” 他提醒她,“不要喝酒,你还是未成年人。不管谁要你喝酒,都拒绝他。” 朝星应过,问还有么。 “还有,你不要紧张。”他轻声说,眼睛里是浓重的笑意,“我对你很有信心。” 紧接着,他又似玩笑般提起,“我的前妻在第一次陪同我参加这样的宴会时,甚至因紧张踩到了对方女伴的裙摆。” “我只希望你不要犯这样的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次!男主有前妻!后期还会有剧情!不能接受的现在可以退出了!不要骂我!我害怕。 改了一点关于前妻的事情,以及相关的剧情。写开头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绥绥的设定,所以前后文有些不一致。(这就是不写大纲的弊端) 2021.4.4 ☆、C03 朝星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说:“您让我更加紧张了。” “那我必须要承认,我无意于此,向你致歉。”他依旧泰然,对她的任何话都应对自如。 朝星笑,“您不要向我道歉。我应该先向您道歉,因为可能会因太过丢人的举止毁了您的名声。” 陈宗琮颔首,“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的回答令朝星始料未及,一时张大了嘴巴。 陈宗琮也笑了起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可以了。” 由侍者引他们到休息室,徐平川已经领着造型师和化妆师在此等候了。 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陈先生居然带来一位尚且未满十八周岁的少女。 他相信陈先生的人品,但仍旧对女孩的身份有所好奇。 “亲戚家的小孩。”陈宗琮轻描淡写地说道。 朝星却想,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造型师为她挑选了一件仙气十足的礼服裙。是有一点泛黄的白色,像柔和的月光,布料材质很好,在灯光下泛起粼粼的光,行走时好像水波荡漾开。 长发盘起来,用水晶发卡固定住。为了和整体的风格相衬,妆化的也很淡。 朝星焕然一新地出现在陈宗琮面前时,着实让他感受到了惊艳。 他发自内心的赞美道:“很漂亮。” “谢谢。”朝星弯了弯唇,有些不适应在没有穿内衣的情况下穿吊带裙,况且,“陈叔叔,这条项链,可以摘下来吗?” 她指了指胸前坠着的一大块钻石项链。 陈宗琮微笑,“戴着吧,晚点儿再摘下来就好。”怕她心里负担太重,还补充一句,“你放心,我没有贸然送你贵重宝石的打算。” 朝星笑了笑,这才肯戴着它去见人。 她穿着高跟鞋走在陈宗琮身边,多少有些不自在,路也走不太稳。 幸好她本身个子高,用不着穿太高的高跟鞋,否则此刻已经摔了无数次。 “挽着我。”陈宗琮把胳膊伸出去,“免得你摔了。” 朝星知道,这应当是女伴和与会男士应有的亲密程度,陈宗琮这样说,大概是怕她心里不适。 感念于他的关照和体贴,朝星将小臂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调整了一下呼吸,随他进去。 在这场宴会上,朝星切实地感受到了陈宗琮在商圈中的地位——因为他一入场,就立刻有无数道眼光锁定过来。 朝星的身体僵硬起来。 陈宗琮的另外一只手覆在她手上,依旧是一触即分,“放轻松。”他这样说。 给他敬酒的人很多,大多数他会给面子,但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他与之碰杯。 绝大一部分人清楚陈总的个性,不会上前自讨没趣,然而也总会有不懂事的人。 一人执酒来敬时,陈宗琮礼节周到地婉拒了他。 他仍不依不饶,自以为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不如让您身边这位美人代劳?” 朝星感觉到陈宗琮的笑容变冷。 他执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放回侍者的托盘里,道一声失陪。 离开此处以后,朝星愧疚地问:“我给您添麻烦了吗?” “没有。”陈宗琮宽慰她,“我并没有让女人替我挡酒的习惯。” 朝星相信他的说辞。 经这一件事,陈宗琮已经不准备久留。 他同世交的长辈道别,准备离场。 在离场前,长辈将他单独叫到一旁去,不无担忧地说:“宗琮,你是有分寸的人。但那个女孩似乎还很稚嫩。” 陈宗琮先是一怔,而后正色辩解,“请您相信,我并非是荒唐的人。会让她帮忙救场,全因我的秘书出了意外无法前来。” 这位长辈相信他,又问:“那她是?” 陈宗琮依旧回答,“亲戚家里的小孩。” 退场时,站在电梯前等电梯,一位最近活跃在荧幕上的小明星走过来,笑着请求搭一趟便车。 她笑得很甜,但未免有些甜腻得让人觉得齁。 朝星窥视着陈宗琮的表情,等待他的反应,结果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是徐平川出面将她请走。 重新坐回车里,朝星的心情很复杂。 徐平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透过后视镜看一眼正在闭目养神却未发话的陈宗琮,示意司机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车里的气氛诡异的沉闷下来。 良久,他伸手扯开领带,眉宇间沾染几分森冷,淡声道:“开车。” 司机这才开了车,徐平川又颇为周到地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朝星紧张地看着陈宗琮。 她只是第一天认识他,完全称不上了解,全凭直觉和一腔热血答应他前往。但他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原来他并非是她眼中宽容和善的长辈。 试探着喊了一声,“陈叔叔。” 陈宗琮陡然回神似的,疏解了许多不耐和冷漠,换成微笑,有些愧疚地问她:“吓到你了?” 有一些的。朝星只是点头不答。 吓到倒是次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她见到许多原本以为远在天边的女明星,在这场合里她们与她站在相同的位置——作为陪衬的女伴,或者有些甚至不如她。至少她是以晚辈的身份陪同,而非情人。 自然,最令她吃惊的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那一位。 那位女星一贯走清纯人设,以邻家妹妹形象博得大众喜爱,不曾想会做投怀送抱的事情。 朝星以前还蛮喜欢她的,现在只恨自己瞎了眼。 她忽然好奇陈宗琮心里是怎么想,于是不知死活地提问道:“陈叔叔,我想问……您为什么要拒绝她?” 陈宗琮未想过她如此大胆且直白,震惊之余,决定以同样的直白来回应。 “首先要承认,我并非是多么正派的人,拒绝她的唯一理由,仅仅是她入不了我的眼。” 这答案换来小姑娘睁大眼,震惊地看他。 他认为自己的回答吓到了她,刚想出言安抚,却见她眼中燃起熊熊八卦之火,并语出惊人,“那您都和哪些女明星睡过?” 陈宗琮沉默地看着她。 朝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也许已然冒犯到他,不过是碍于长辈身份不好计较,否则她会是和那位小明星同样下场。 慌忙道歉,头越埋越低,几乎要藏进车底。 陈宗琮笑起来,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不是说了别低头,不怕颈椎疼。” “您不生气?”朝星心虚极了。 他笑一笑,宽容地说:“童言无忌。” 果然如此。 车驶入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 朝星困惑,“司机叔叔走错路了吗?” 陈宗琮回答,“我要回市区的公寓里,稍后让司机送你回别墅。” “您不再留下了?”脱口而出。 “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那也应当陪家人一起吃一段晚餐吧。你们一整天都没有相聚。” 陈宗琮思忖片刻,觉得她说得有理,不该打着探望家人的旗号在别墅办公一整天,晚上人全却又不在场。 于是又吩咐司机回陈家的别墅。 他对朝星说:“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朝星浅浅地笑。 她已经将礼服和珠宝退还给陈宗琮,虽然与她无关,却仍然好奇它们的去处。 陈宗琮说:“你喜欢那件裙子,就由你收下。” 震惊地摇头,“不,不必。我没有场合可以穿出去。” “留着欣赏。”他似乎心意已定,无需朝星再多言。 朝星没有相关的概念,但知道经陈宗琮手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她是诚恳的。 陈宗琮看了看她,也说:“好吧。” 虽然心里想的是,一件礼服而已。但碍于他面前这位仅是年纪未满十八周岁的准高中生,便没有说这些可能会影响到她的金钱观塑造的话。 回到陈家的别墅,朝星动作迅速地钻进自己的暂住的房间里,快速地卸妆,又重新换一条女性用品。 这些处理好,她才看到被自己抛弃一整个下午的手机有了无数条消息通知,其来源都是一个人——江意暖。 朝星倍感无奈,刚要去点开和她对话栏,门再次被敲响。 她开始心疼这扇门。 打开一看,是陈思愿。 朝星有些吃惊,但在思愿问她是否可以进来时依旧很有礼貌地让开路。 思愿坐在圆桌旁的小沙发里,朝星只好坐在她对面的床上,十分拘谨的样子。 “我听吴妈说,今天你陪同我哥去参加了一场晚宴。”思愿开口。 朝星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结果思愿说:“我就说所有人都嫌烦,他还不肯相信,看吧,都沦落到诱拐一个十六岁小女孩去那种场合的境地。” 朝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愿又说:“真不该把你丢在家里让你和我哥单独相处一整天的。他有没有吓到你?” “没有,陈叔叔很和善。”朝星如实作答。 “那就好。”思愿点点头,“好在他也知道不能欺负晚辈。” 她又与朝星聊了许多其他的事情,谈话一直很有分寸,并没有让朝星感到不适。 直到吴妈来叫她们去吃饭。 朝星推辞,“我现在不是很饿,晚点和吴妈她们一起吃就好。” 她不愿参与,或者说打扰他们的一家人的聚餐。 思愿拉她,“那就少吃一点,走吧。小安很想念你呢。” 朝星实在是无从推脱,只好和她下楼。 刚一下楼,小安就扑过来,大声喊姐姐。 朝星蹲下身,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又揉了揉他还不算太浓密的头发。 陈思愿在朝星身边看她。 说良心话,思愿蛮喜欢朝星。她很懂事,做事也有分寸,家中曾帮助过蒋元康,而且小安喜欢她。 小孩子的喜欢是没办法骗人的,因此朝星不会是个坏女孩。 她又去看自己的兄长。 陈宗琮的目光落在小安身上,看着他慈祥地笑,很快又收回视线,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思愿和兄长同父异母,而且年龄相差整六岁,长兄如父,她待陈宗琮尊敬大过亲厚。 按理讲,她原不该去插手兄长的任何事——他在商界历练多年,比她更懂得如何做人。 然而这回涉及到这两人,让她无法不担忧。 用晚餐以前,她将陈宗琮带到只有二人的角落,委婉地问询。 她说完,兄长却立即拧起眉,颇为严厉地斥责她:“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待燕朝星只有长辈的关怀。” 思愿很想说其实您和她的亲戚关系基本等于无,却没敢真的说出口。 毕竟这话说着,确实是伤人的。 陈宗琮拍了拍妹妹的肩,“我很清醒,她也是。对此你大可放心。至于让她陪同的事情,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叹,“你不要因此对她心存芥蒂。” 思愿说好的,兄妹俩方才回到众人都在的餐桌前。 陈宗琮一眼就看见朝星。 朝星也在这时抬起眼睛看他,明亮的眼真似星子。皮肤在灯光下简直白得反光,不施粉黛的脸比化了妆还要有青春的气息。 真是玉雕成的美人。 难怪思愿胡思乱想。 ☆、C04 朝星这顿饭吃得不算好。 一桌子就她一个外人,听他们聊起往事和家事,恨不能让自己原地消失掉。 又觉得提前离席很不礼貌,苦苦捱到晚餐结束,道声别上楼去。 关上门,才觉得松一口气。 她拾起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去看意暖发来的消息。 她先是讲了很多没有营养的闲话,见朝星没有回复,猜测她是有事情在做,于是没有打扰。 最新一条消息是转发自微博的链接。 朝星点进去看,赫然是那位小明星被曝出有幕后金主的八卦新闻。 江意暖:天呐!我真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江意暖:她才二十岁出头吧!为什么会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啊! 江意暖:让我缓缓。她不是一直走清纯人设吗呜呜呜。 朝星也有点吃惊。 倒不是因为这位她们从前还颇为喜爱的小明星人设崩塌,只是惊诧于,她居然敢在有幕后金主的情况下勾搭旁人。 燕朝星:给你时间清醒一下。托腮.jpg 燕朝星:清醒了吗? 意暖拨了一通视频电话过来。 刚一接通,就看见朝星十分平静地坐在床上,她惊诧,“你不感到惊讶吗?” 朝星犹豫了片刻,决定将下午遇见的稀罕事当做故事讲给她听。 “嗬!”意暖瞪大了眼,注意力已经不在人设崩塌的女明星身上,而是,“去参加高级宴会是什么体验?” 朝星认真地想了想,“礼服和珠宝很漂亮,宴会厅也很豪华。” 在她简短的描述里,宴会是由水晶吊灯、玻璃器皿、各色酒水和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组成的。 “很上流社会?”意暖问她。 “不是我们所期待的上流社会。”她这样回答。 意暖点点头,她更多的好奇在于,“如你所说,陈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朝星诚恳地回答,又说,“你要求我用一天的接触去看透一个商界大佬,是不是太难为我了。” “说的也是。”意暖笑道,“那么你个人对这位陈先生有什么看法?” 朝星认真地思考,“我有点怕他。” 虽然陈宗琮待她大多以长辈的态度,不时将她放在平等的地位和她说一些真实的想法,但她仍旧怕他。 “照你说的,他是一个资本家,我充其量就是资本的打工人,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说你是亲戚家的小孩。” 朝星终于把憋在心里那一句话说出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意暖笑了,“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把握好机会,认识一个大人物对你没有坏处吧。” 朝星承认意暖的考虑很现实,但她觉得,“也许陈先生对我的照拂只是因为心情好,他会和我有什么干系。只希望将来割韭菜时能看在认识一场不要下手太狠。” “你好悲观。” “这难道不是现实吗?” “很多灰姑娘类型的小说,女主角和男主角爱情的开端就是因为她住进了男主角的家里。” “天!”朝星惊叫起来,“你清醒一点,我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如果他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简直就是个人渣好吗?” 意暖笑得倒在床上,“你太认真了,我只是当笑话讲。” 朝星忽然严肃起来,“不要拿这种事情当做玩笑开。” “好,我知道了。”意暖也认真地回答她,然后关心起她的生活,“你怎么样?生活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还能习惯吗?” 提起这事,朝星心情矛盾起来。 “我要承认,陈家人看起来是真正的名门,一家人都非常注重礼仪和教养,并没有任何让我感到为难的地方。就连保姆待人也都彬彬有礼,不像有些电视剧里演的仗势欺人。” “但是?”意暖知道她还有后文。 朝星叹气,“但是,我没办法融入他们。” 不过她对此事十分释然,“反正我只是借住,不惹麻烦就好,没必要融入他们。” “你想得开就好啦。” “嗯,你不要担心我啦,”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朝星的注意力被圆桌中央摆着的花瓶吸引。 其实她早就看到,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仔细观摩,现在她终于有了时间。 跳下床,趿着拖鞋走过去,半蹲下来,视线与花瓶放平。 是奶绿色的花瓶,上下等宽的圆筒状,表面光滑。她不太懂不同瓶子形状的名称,只是觉得它很好看。 瓶子里插着下午采摘到的玫瑰花,亭亭玉立,像少女穿了绿色的裙。 她拍了一张照片,加上滤镜以后当做微信朋友圈背景图。 这时候院子里有两束车灯射进来,晃了她的眼。下意识用手去挡,脚却不自觉向窗边移动。 院子里是陈家人在为陈宗琮送别。 陈宗琮还穿着赴宴时的那一身衣服,但是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里,正极认真地听邢秋云讲话。 也许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邢秋云捂着嘴笑起来,陈宗琮也很配合地笑起来。 蒋元康抱着小安站在思愿身侧,大概被陈宗琮点了名,立刻走上前去,听他讲话,点头答应着。 朝星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宗琮身上。 他穿只白衬衫时和穿正装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在沉稳的气质里添了几分清隽。 朝星一直没有关注过他的长相,此时仔细观察起来,发觉他原也是可称为英俊的。这样的样貌和风度,在朝星看来,《容止》里的每一句都可用在他身上。 她的学校里有几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子,被捧为校草,四处招摇。朝星也曾经偷偷暗恋过其中的某一位,现在却觉得他们似鸡肋般索然无味。 这全要“怪罪”陈宗琮提升了她的审美。 他今年三十三岁,不能算年轻,但绝不能说他年纪大,这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况且他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和社会的打磨,有与朝星同龄的男孩不曾有的包容和稳重。和他相处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分寸的拿捏是多么恰到好处。 是一个从内在到外在都极具魅力的大叔。朝星下了定论。 她还在发愣,陈宗琮却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一般抬起头,看见她,有一点错愕。 朝星心虚,差一点儿就要拉上帘子躲起来,他在这时笑了笑。 陈宗琮的笑很浅,并且微微点头,是在向她问好,而后钻进车里,又同家人一一道别。 他的车驶离别墅的院子。 朝星仍在发怔。她抬起手捂住泛红的脸颊,压着嗓子尖叫。 陈宗琮的魅力是经过事实证明的事情,无需她再给予肯定。但她仍要这样说:陈宗琮有绝对的魅力。 这魅力恰好是她所欣赏。如果他是一个演员,朝星可能已经着手写两人的同人文来满足自己的幻想。 可惜他不是。虽说不是近在咫尺的人,却也是切实生活在身边的长辈。她还没有胆量去意淫一位令她尊重的长辈。 人间遗憾。 后来朝星疯狂地和意暖吐槽这件事,一直说到她耳朵起茧,愤愤道:“那你不妨把人追到手,这样连幻想都不必了。” 朝星一怔,嘴上骂她胡说八道,却不否认自己的动心。 当然,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市中开学要比其他学校开学早一周。开学前夕,朝星的父母抛下工作来了景城,向蒋元康和陈家母女表达了感激。 同时也问:“怎么不见陈总?” 邢秋云仪态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笑说:“宗琮工作忙,不常住别墅这边。” 朝星父亲笑着附和,说陈总年轻有为,原以为是天赋高,如今看来也不轻松。 邢秋云不置可否。 说实话,燕回光对见不到陈宗琮这事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能借此与陈总结识。 宜城所处位置是国内知名的老工业区,又是处在交通要道的位置,想再往北发展,是不能饶过此处的。 燕家经营重工业,卖钢筋水泥,常年与建筑公司合作。 他近期得知景和集团旗下的云安置地目前要开拓宜城以及周边几个城市的业务。燕回光很想拿下这笔业务。 话这么说,他倒也并没有再三询问陈宗琮行踪的胆量。 朝星坐在父母中央,插不进大人的话题,只得摆出乖巧的模样坐着,一脸面具似的假笑。 这时,吴妈走过来,先向朝星父母问声好,又对邢秋云说:“夫人,少爷来了。” 随后陈宗琮步履匆匆走进来,途经客厅,原想草草打过招呼了事,却未料到有客人在。 他是聪明人,一眼能看出来人是谁——燕回光有与朝星七分相似的样貌。 邢秋云招呼道:“我介绍一下,这是燕先生和燕太太。燕先生,这是宗琮。” 陈宗琮是矜贵的,仅立在原地,不失礼数地问好,“燕先生好。” 燕回光立即站起身,笑道:“您好您好。方才还提到陈总,没想到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没有接茬,仍是笑,听邢秋云问他回来所为何事时,方才表示有些资料搁在书房,便上楼去取了。 下楼时原想直接略过,但又停步,向众人说:“我有几句话想对朝星说,可否让她跟我单独聊聊?” 朝星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跟在陈宗琮身后走出房子,到小院子里,站在陈宗琮车前。 他问朝星是否介意他吸烟,朝星说声请便。 陈宗琮点燃一支烟,避开朝星吐出烟雾,开口道:“快要开学了,对么?” “是的,陈叔叔。” “在学校里,学习为主,旁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这话他早想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见她,又恍然想起。 他以长辈的口吻关怀道:“当然,旁人如果欺负你,也不要容忍,首要是顾好自己,知道吗?” 朝星不甚分明他这些话的目的,于是仰头和他对视,“我记住了……不过,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个子好高,她要竭力仰头才能搜寻到他的眼眸。 陈宗琮笑,抬手按一按小姑娘的肩膀,照旧是一触即分,没有任何逾矩的迹象,“当然是担心你被欺负。” “怎么会?”朝星偶尔乐意做心直口快的孩子,“我是去学习,又不是拉帮结派。” 现代网络如此发达,若说她不曾看过各种校园霸凌相关的新闻,陈宗琮是不相信的。同时他也相信,她并不清楚自己将来的处境。 朝星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我家乡的同学都很真实淳朴又善良。” “你在景城的同学也会真实淳朴又善良。”陈宗琮决定不要打破她对高中生活的幻想,“祝你生活愉快。” 他拉开车门,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向她略微点头,“再见。” “再见,陈叔叔。” 他的车渐渐远去,朝星回到屋子里。 燕回光还是没有得到同陈总对话的机会,但是有意外之喜,“陈总和朝星关系不错?” 思愿说:“哥哥说他很期望有一个朝星一样的女儿。” 朝星眨眨眼,困惑地看着思愿。原来是这样吗?所以陈先生才会这样关心她。 但她又想,陈先生连妻子都没有娶,恐怕想要女儿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几个人一起用了晚餐,朝星随着父母去酒店住。 她在楼上收拾自己不算多的行李时,思愿再次走进来帮助她。 朝星很惶恐,“我自己来就好了。” 思愿于是顺势停下来,含笑看着她,“你要走了,小安很舍不得你。” 朝星不得不停下动作,回应她,“我也很喜欢小安。” “放假时可以来这边坐一坐。”思愿拥抱她,“有什么麻烦也可以联系我。” 她歪了歪头,“虽然说起来,是元康与你更亲厚些,但他毕竟是男人,许多女孩的事情他不懂的。” 朝星垂眼,“是,我记得了。也要谢谢您和元康舅舅的照顾,还有陈太太。” 她还记得邢秋云不喜欢被称呼为奶奶。 按照辈分该这样叫,但邢秋云听到后连连摆手,“我不敢想象有这样大的孙辈,让我觉得自己年纪很大。” 于是以后朝星叫她陈太太。 思愿是喜欢她的细致和懂事的,可是兄长的关照又让她感到心慌。 虽然陈宗琮说只是当晚辈来看,可是谁知道他心里怎样想。 思愿不愿过多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就客观事实来看,他俩并没有过多交往。 不过,让陈宗琮与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没有血缘关系的晚辈保持距离总是没有错的。 朝星大概能听懂思愿的潜台词,她不愿辩驳。甚至觉得她的担忧都显得可笑。 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对她表达恰到好处的感激。 在很多时候,她都不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孩子。 ☆、C05 陈宗琮隔天又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朝星。 吴妈说:“燕小姐已经搬出去了。” 这才想起来,已经是新学期开始了。他没有将更多精力放在朝星身上,而是问:“思愿有没有送小安去幼儿园的打算?” “这您要问小姐。” 她话音刚落,思愿裹着浴袍自地下室走上来。地下一层有SPA室和汗蒸,思愿总是很会利用家中的便利设施来享受。 显然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思愿由悠闲的踱步换为疾步前行,没来得及正式向兄长问好,抛下一句“我先去换衣服”,匆匆上楼。 陈宗琮没有说话,走向一旁的茶室,从抽屉里找出一份文件。心里想,老爷子随手乱放文件这事要和他好好说道。 陈停云老先生春末才因病搬到疗养院,此前还一直指导公司事务,是一位负责任又不服老的董事长。 出来时,思愿已经换了一身适宜居家穿又可以见客的衣服出来,正坐在沙发上等陈宗琮。见他出来,站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有话对你说。”陈宗琮走到沙发前坐下,同时挥一挥手,示意她也坐下。 思愿有点紧张。 陈宗琮的作风老派且严谨,穿条浴袍到处跑这件事简直是在他雷区蹦迪。 谁料陈宗琮只字不提,只是问:“现在是新学期开学,有没有送小安上幼儿园的打算?” 原来是这事。思愿对兄长日理万机还能惦记儿子这事表示十分感激,答复道:“我和元康在考察,预备过阵子再送去。” “也是,不急在一时。” “要叫人把小安带来给您看看吗?” “不必了。”陈宗琮立起身,看了眼腕表,“这时间孩子应该在午睡,我不打搅他。先走了。” 于是思愿一道站起身,准备送他出去。 陈宗琮道声不必相送,人已经走到入户玄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思愿说:“即使是一个人在家,也应当注意着装是否合适。” “……是。”果然还是没能逃过。 次日陈宗琮出差,在国外停留小一周才回国来,落地后才休整不到半天,被邢秋云一通电话叫到别墅去。 到了别墅才知道,是世交殷家的夫人携千金来拜访,目的不言而喻。 邢秋云的话说得很漂亮,“我知道你不爱参与这些事,但是毕竟殷太太亲自过来,你又得空,前来问好也是应当,我推脱不开。” 她又说:“你若无心,就当认识一个朋友就好。” 陈宗琮笑,“您说的是。” 从六岁将他带大的邢阿姨,一直安分守己在陈停云身边照料,从不自作主张办什么事,十足的主母风度。 他感念她的养育之恩,也感念她对家庭的付出,因而不会驳她颜面。 邢秋云又吩咐吴妈,“跟朝星说,有什么需要的喊你拿给她,这时候在屋里好好休息。撞见客人,她也不自在。” 原已准备离开的陈宗琮听着话又停步,“她还在这里住?” 不知燕家待蒋元康多大恩情,敢将女儿丢在他妻子家中。在陈宗琮眼里,这行为多少有些没分寸。 “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她在景城人生地不熟,周末又不能住学校。” “您倒好说话。” “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况且她一个小姑娘又能费我多大心思。”邢秋云无所谓地笑一笑,“她乖得很。” 这话兴许不假,朝星看着便是懂事的女孩。 陈宗琮遂不多言语,同邢秋云一道去会客厅。 太太们常用来小聚的会客厅里进来一位男士。 殷太太自然知道这是谁,笑道:“啊,是宗琮来了。” 陈宗琮恭敬地顿首问安,“殷太太,下午好。” “客气了。”她笑眯眯的,揽过身边女孩子的肩头,“这是我女儿,叫华妆。” “殷小姐好。”陈宗琮仍是笑,底色是冷淡。 “陈先生好。”华妆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飞快落下来,是含羞的模样。 殷太太道:“这会儿天气不那么热了,咱们去花园里走一走可好?陈太太,我最喜欢你家花园。” 邢秋云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一行人又向花园行进。 思愿吩咐吴妈过阵子送茶和点心到凉亭去,便追上邢秋云的步伐,将华妆和陈宗琮落在后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们预备做什么,陈宗琮更不是傻子。 他只觉好笑。华妆看起来年纪不大,不是愁嫁的年岁,何必往他跟前送呢。 两位太太中途拐了个弯,没叫他俩跟上来,一时就剩他俩人在这条路上走。 陈宗琮自觉没话好说,却也觉得不该让女孩子来承担开启话题的那人,未及开口,便听她说:“陈先生没休息好么?” “哦?这话怎么说?”他惊异。 “您看起来很倦怠。”华妆坦言。 陈宗琮笑,“实不相瞒,不久前下的飞机。” 华妆颔首,“您工作辛苦了。”她又好奇,“如您这样常常世界各地飞的人,时差是如何调整的?” “习惯了。”他轻描淡写三个字掀过去,不趁机卖惨。 熟料华妆神色更郑重,“真是辛苦您了。” “没什么好辛苦的。”想要在人前风光,必要在人后受罪,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您呢?做什么工作。” 华妆直率地笑,“我是无业游民。” “啊。”陈宗琮吃惊。第一回听富家千金这样讲自己的。 “拿着家里钱财挥霍,却什么也不做的二代,可不是无业游民么。”华妆漫不经心地讲出这句话。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方才会客厅里那一出,陈宗琮还以为她是娇花,不曾想如此牙尖嘴利。 “您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于那些只知挥霍的二代不同。” 华妆扯一扯唇角,“是不同,我能挥霍的日子不长久了。” 陈宗琮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您别说不清楚殷家状况,我不信。” 自然是,不会不清楚的。否则他也没必要坐在这位置上了。 华妆继续道:“眼下我父母急着将我嫁出去,以换取商业上的利益,陈先生可别上当了。” 听见她这样说,陈宗琮反倒笑起来。 “殷小姐如此清醒,深知种种‘规则’,却不愿做牺牲者。” “我有诸多罗曼蒂克的心思,做不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陈宗琮道:“殷小姐愿意反抗,我却未必。” 华妆的眼神中满是惊诧,去看陈宗琮,见他不似在开玩笑。 “娶一位实力相当的妻子,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只会令我束手束脚。如殷小姐这般,既门当户对,又对我构不成威胁。” 这是真心话。 华妆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因而心里更为担忧。她猛地停步,戒备地看他,语气生硬,“陈先生不会强娶吧。” “什么?”陈宗琮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旋即笑道,“请您放心,即便是选择不结婚,我也不会强迫一位罗曼蒂克的小姐同我过无趣的生活。” 华妆哑然,隔好久,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有心说这样的话,更加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您不必如此。”陈宗琮反过来安抚她,“我没有这样想。”他向前看,“瞧,大家已经在凉亭里了,我们也过去吧。” 华妆应好,先迈开步子。 陈宗琮刚要跟上,忽然察觉什么似的,回首,正好和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的朝星视线相撞。 在那一瞬,朝星有些偷窥旁人隐私而被抓包的心虚,可事实上她分明是刚刚来到窗前。 下意识跳起来后退,却见陈宗琮无奈地笑,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比一个噤声的手势。 朝星呆呆地点头。 他再笑,便跟上华妆的步伐,往花园的凉亭里走。 等走出几步以后再次回头,窗前早就没了那道身影。 陈宗琮想,她在学校里有没有被欺负呢。 等这念头过去,他又惊诧,自己怎么这样多管闲事。眼下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居然还能分出精力想旁人。 真是……好笑。 华妆和陈宗琮一前一后到两位太太所处的小亭子,没见到思愿。 “小安闹着要妈妈陪,思愿先离开了。”邢秋云向他解释。 “是这样。”陈宗琮点头表示了解,紧跟着问,“小安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他确实是关心小外甥的。 邢秋云刚要答,话被殷太太截过去,哎呀地叫起来,“邢太太,您这儿子为人真好,对外甥也这样关心,等自己有了孩子,不知道要怎么疼爱呢!” 她自以为说了什么俏皮话,却没看见邢秋云脸上僵住的笑。 邢秋云去看陈宗琮的面色,意料之中地沉了几分,懒得为殷太太打圆场,却也不曾说刻薄话,索性由她去。 反倒是华妆坐一旁,似笑非笑,开口便讽,“您才是真为人好,谁的事都要操心几分,不知道的以为您是太平洋里的龙王。” 殷太太再蠢也不至于连这话也听不懂,“你和长辈这么说话?是什么家教!” “您在旁人家里指手画脚,又是什么家教?” 华妆说话半分不留情,转头对邢秋云倒笑盈盈,“陈太太,原本想陪您吃了晚餐再走,现在也不好意思留了,就先告辞。” 邢秋云笑应,亲自送出花园,被华妆拦下了,“您代我向陈先生赔罪。” “他不会计较。”邢秋云看一眼欲言又止的殷太太,又道,“改日再来做客。” 若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这是客套,就算真心邀请,邀的十之八九是殷小姐。 偏殷太太是个蠢人,居然还以为是在请她。 华妆自觉丢不起这个人,赶紧拉着殷太太离开。 陈宗琮早回了屋,见邢秋云进来,叫声邢阿姨。 她面露愧色,“提及你的伤心事了。” “都过去了。”他淡声,似乎真的不放心上,还劝慰她,“与您无关的,您不要因此伤心。” 邢秋云叹口气,又说:“华妆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可惜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并非所有继母都能对原配的孩子视如己出,殷太太便不具备这样的眼界和肚量。 “她是很好,可还是个孩子。” “她只小你八岁,说得跟你有多大年纪一样。”邢秋云笑。 陈宗琮也笑,“和年龄无关。”华妆可不就是个罗曼蒂克的小女孩么。 他不欲多言,“您忙了一天,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邢秋云确实疲乏,就说:“好,我去休息了。”要走时,又说,“宗琮,你也辛苦,如果想休息,你从前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收拾。” 陈宗琮说好,目送她上楼。 一转身,见餐桌旁站一个小姑娘,神色尴尬又慌张。看见他,急急地摆手,“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没等他问,红着脸支吾地解释着,“我饿了……” 她又垂下头,歉疚而沮丧,“对不起……” 陈宗琮笑了。 ☆、C06 朝星快要把头埋进碗里。 她偷偷去瞥一眼陈宗琮,然后头更低了。 “抬头。你的头发要掉进碗里了。”他说。 朝星赶紧抬起头,又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再次把头低下来,小声说:“您别盯着我看。” 陈宗琮不知道目光落在哪里才算合适,只好把目光投向远方。他感到好笑,“我还没有问,你饿了,为什么会自己来厨房?” 朝星自觉冒昧,不敢说话。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陈宗琮猜到她在胡思乱想,又补充一句。“我只是好奇,你会做饭吗?” “……不会。”朝星实话实说,“我想拜托吴妈的。” 陈宗琮又笑。 这让朝星十分不解,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像喜剧。 在表达自己的疑问之后,陈宗琮总算敛了笑,正色回答:“不是你好笑,只是我觉得,似乎小朋友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趣。” 朝星扁扁嘴,到底憋不住这句话,“您看谁都像小朋友。” “这话怎么说?” “您还说和您一道的那位小姐是小女孩。” “偷听人讲话,还敢理直气壮说出口。”陈宗琮故意板起脸。 “啊。”朝星赶紧住嘴,“是我不好。” 陈宗琮立即又说:“我同你开玩笑的。” 他这时真有些不解。按理说,朝星生长的家庭在当地也算大户人家,即便如今寄人篱下,行事作风也不该是这样谨慎。 但他并没有将这不太合适的疑问宣之于口。 “吃饱了?”陈宗琮问她。 朝星手里的碗已经空了,她喝下最后一口汤,礼貌地道谢,“谢谢您的面,很好吃。” 还未及陈宗琮回应她的道谢,她先语不惊人死不休起来。 “不过您居然会下厨,这让我很意外。” 陈宗琮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如何合适地组织语言。 他说:“燕小姐,恕我直言。在我外出求学的年纪,你也许还没有出生。” 朝星简单地推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他说的应该没有错。 这让朝星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小瞧了他。她把陈宗琮看成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少爷,事实上大概率她才是那个什么事情也不会做的孩子。 她显得很窘迫,既为自己的主观而懊恼,也因他的言辞而羞赧。 然而陈宗琮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反而因她有少女的心直口快而欣喜。 他发觉自己年纪愈长,愈喜爱和年轻的孩子交谈,不论男女。因他们单纯可爱,对这世界的参悟不算深,有一双清澈地眼睛。 自然,朝星是一个例外。她并非全然天真,少女的稚气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愁绪,然而正因如此,她展露的青春活力与心直口快,才更加让人觉得她坦率。 “你没有吃午饭?”他疑问道。 “我不能同您家的客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陈宗琮认为她对自己的处境有误解,“你也是客人。” 朝星却自讽,“没这样蹭吃蹭喝的客人。” 陈宗琮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我有提出过让父母帮我租一间房子住。”朝星说。即便是在景城,燕回光也完全可以负担起租房的费用,“但是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认为我总需要有人照应。” 陈宗琮很想支持她的决定,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如果我的女儿十六岁就独居在外,我也会很不放心。” 朝星叹气,“老人家的想法。” “或许吧。”陈宗琮并不介意她这样说。 他站起来,把空碗放进洗碗机里,再次出现在朝星面前,她已经站起来等他。 陈宗琮笑,“现在老人家要去休息了,小朋友也赶快回去完成功课吧。” 他眉宇间确实有倦意,以及眼中布满被朝星忽视的血丝,这是极度缺乏休息的表现。 可自己却拉着他说了那么久的话。 朝星不太清楚如他这样身价的人时间究竟多宝贵,只知道缺乏睡眠的痛苦——每一个高中生都懂得这种痛苦。 “您赶快休息吧。”她这样说。 朝星随他一道上楼,在二楼到三楼的拐角处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和父母不常通话,反而是和意暖比较有的聊。 开学不久,刚升入高中的学子还未必能体会到多大的压力,因此也有闲情逸致说其他事。 她们的话题总是绕不开陈宗琮,全因为他太值得一聊。 按照意暖的原话,这男人再年轻五岁,就是甜宠文学男主角的标配。 朝星没想过他五年前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五年前的陈宗琮未必比今天更加有魅力。 提起今日他亲手做的那碗面,意暖简直要尖叫出声,在另一旁疯狂捶打抱枕。 朝星要她安静。 “我怎么能安静得下来——会做饭的男人魅力无穷!”她终于尖叫出声。 朝星深以为然,不住赞同。 意暖问:“教我,如何能像你一样遇见帅大叔。” 朝星答:“让你父母去资助穷亲戚,还有机会赢得一位帅弟弟。” 不如不讲。意暖白她一眼,追问:“他有女朋友没有?” “目前没有,后续不清楚。”她认为今日他口中那位“小女孩”极有可能成为他新女友。 “意暖——”朝星才反应过来,指控道,“你对他的关心快要超过对我的关心了。” 她会吃醋。这是意暖始料未及,不觉愣一瞬,方才嗤地笑出声,“小气鬼。” “我才是你的朋友。” “可陈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不是。”朝星指正道,“他是我的长辈。” 陈宗琮对她的关怀,从未逾越过长辈的身份。 再往后几回休假,都没有在别墅遇见过陈宗琮了。 他是大忙人,每天有无数事务等他决策,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往别墅跑。抑或是他来时,朝星并不在。 朝星蛮喜欢陈宗琮。他不摆长辈架子,但有长辈的宽容,和她聊天时拿她当大人,她真说错什么话又拿她当小孩子。 有点双标,但朝星觉得这挺好。 不过,虽说喜欢,却也没到非要看见他才甘心的地步。 就像是小孩子很想吃零食,闲下来的时候十分想,一旦和其他小伙伴在一起,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市中开学比较早,到九月下旬,已经有一个月了。 朝星和新同学关系尚可,但暂时还没有人能填补意暖的位置空缺。 有好几次在宿舍,朝星趁室友都不在,和意暖撒娇,说想她。 意暖丝毫不觉感动,“好好说话,别掐着嗓子,” “哦。”朝星这才恢复正常的语调。 意暖在宜城本地的高中就读,走读,不住校,每天晚上和朝星炫耀自己的爱心宵夜,气得朝星抓心挠肺,直骂她没良心。 过几天,她收到来自宜城地包裹,寄件人写的是意暖父母的名字。 “我妈亲手做的雪花酥,你有福气啦。”意暖傲娇地说。 “哇。”朝星把手机丢在床上,戴一只蓝牙耳机,一边拆包裹一边和她通电话,“替我谢谢阿姨呀。” 意暖母亲开一家蛋糕屋,甜点做得特别绝,每次去意暖家做客,朝星都担心自己会发胖。 “别光嘴上道谢。”意暖轻哼一声,“给我带景城特产回来。” “我哪知道景城有什么特产。” “那你就想办法知道呀!” “好——我知道了。” 在朝星被这几个“知道”绕迷糊以前,意暖那边响起椅子响动的声音。她急急地说:“我妈催我洗漱啦,再见。” “唔,再见。” 挂断电话,朝星直接仰倒在床上,呆滞地盯着上铺的床板。 莫名地,有一点想家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微微酸涩的眼。 宿舍有人回来,见到朝星丢在地上的快递盒,好奇地问:“你买东西了?” 朝星爬起来,把蓝牙耳机收到盒子里。“不是,朋友寄来的。”她拆开包装袋,摸出一块独立包装的雪花酥递给室友,“尝一尝?” 室友道声谢,接过来,“好吃!” 其他人也陆续回来,最后场面发展为整个宿舍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 还是宿舍长提醒快到熄灯时间,一群人才争先恐后去洗漱。 熄灯以后各自上/床。 朝星上铺的小姑娘探头看她,“没想到你还挺平易近人的。” “嗯?”朝星反问,“难道我很高冷?” “也不是高冷。”她躺回去,看着天花板说道,“你长得漂亮,又不太爱讲话,就像是看不起我们似的。”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朝星不料自己给大家留下这样印象,忙解释道:“我绝没有这样想。” “在今天已经知道啦。”室友笑。 话匣子打开,一时也难关上。竟是宿舍长带头八卦。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传你谣言。” 朝星一怔,“什么谣言?” “很难听的话,我就不说给你听了。”宿舍长在朝星对床的上铺,扭过头就可以和朝星对视,“我想问,每周都来接你的是谁啊?” 她这样问,就已经暗示了谣言的内容。 朝星很无语。是知识不够难还是作业不够多,让他们有心思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原以为市中学生素质应该蛮高的,结果令她失望。 “是……一个亲戚。”她不知如何解释,于是沿用陈宗琮的说法,反正也不算撒谎。 宿舍长没深究,也是不大相信一个高中生真会那么不堪。 “清者自清,你也别太在意那些谣言。” “我不在意。”朝星笑,“只要不在我跟前说,我就当没听过。” 宿舍长愣一愣,才回答,“你这样想最好了。” 朝星和她道晚安,看她转过身去,自己也转个身,头朝墙躺着,这才露出一些厌烦的表情。 或许有些人就是觉得外地班的学生不配有豪车接送,有豪车接送便是搞不正当关系。 也或许她就不该住在陈家,不然就没有这些谣言可传。 她边这样想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搬出陈家。 哪怕是自己独居。 作者有话要说:每周都来接朝星的是陈家的司机,不是陈宗琮哦。文章里的表述可能不太清晰。 ☆、C07 朝星说不在意是假的,但说只要不在她跟前说那些鬼话,她就当没听过,这话多半是真的。 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他们生无用的气,还不如将这些时间用在读书学习上。 可总有人不想让她称心如意。 朝星家境未必是极好,但家教却出奇的好,故而无论如何她也难想通,为何有些人这样寡廉鲜耻。她分明不曾计较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这些人却还要故意舞到她面前来。 她强压着不耐,站在老师面前等家长过来。 对方家长到的比较早,坐一旁以鄙夷的眼神看朝星。 朝星和她对视,不明白这股莫名的傲气来自哪里。 肖太太冷哼一声,说道:“主任,学生的作风还是要严格管控。” 这回朝星明白她的鄙夷来自哪里。 她不示弱,仗着自己是“孩子”,准备做一些不讲理的事情。 “阿姨,您女儿年纪小,被宠坏的人不懂事,信口胡吣也就算了。您也年纪小不懂事吗?多难听的话都敢说?” 肖涵逸沉不住气,“你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吗?” 朝星仍站得笔直,“没做过的事,怎么能让人污蔑了去。” “我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乱搞,也没有所谓被包/养。你们凭空捏造的谣言,真觉得说的多了就能成真了吗?我还没有向你们索要精神损失费。” 说到最后,她难免红了眼眶,仍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看起来楚楚可怜。 教导主任也觉得就目前这场面来看,肖家母女实在有些欺负人之嫌,便也向着朝星说话:“肖太太,请您慎言。我校不会有作风不正的学生,请您不要妄加揣测。一切等燕朝星同学的家长来了再说。” 他问朝星,“你的家长几时能到?” 坦白讲,朝星不知道。 事出突然,她的手机锁在宿舍的柜子里。父母远在宜城,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赶来。蒋元康陈思愿的号码存在通讯录里,她一个也没记下来。唯有陈宗琮的号码,被她夹在笔记本里,意外地找到。 只好借老师的手机打给他。非常不好意思地讲了大致情况,问他方不方便过来帮帮她。 原话是这样:“陈叔叔,我实在没办法,否则绝不会打搅您。您……现在有时间没有?” 陈宗琮沉吟片刻,似乎和助理低声说了什么,才回答她:“我即刻出发。” 朝星由衷感激,“谢谢您,陈叔叔。” 紧接着匆匆挂断电话,是以她并不确定陈宗琮从什么地方来,以及什么时间能到。 刚要说话,听见有人敲主任办公室的门。 教导主任说请进,朝星便看见穿一身西装的陈宗琮走进来。 他道:“我是朝星的家长。” 显然列坐诸位都不曾料到“朝星家长”是如此气度不凡的先生,先前气势汹汹的肖家母女气焰收敛几分。 肖太太不大自在了,“我想和她母亲谈。” “她母亲没有时间。” “你又是她什么人?” “她的长辈。” 肖太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这年纪不像是她的长辈。” 陈宗琮身旁都是人精,鲜少和没有分寸的人对话,先前殷太太算一个,这回遇见更不知好歹的。 他面色冷淡,只道:“辈分与年纪无关。”实在懒得再听她废话连篇,便问教导主任,“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任不好说,只看一眼朝星。 陈宗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登时愣住。 从未见过狼狈至此的朝星。 他犹记第一回将她看进眼里的场景。女孩子穿一条樱草色的裙,起舞一般在花丛里走过,尽是夏日的气息。 眼前这姑娘是燕朝星? 她校服T恤的前襟湿了一大片,隐约能窥见内衣地轮廓。陈宗琮只一眼扫过,不曾停留,视线落在她脸上。 头发凌乱,马尾辫没精打采地垂着,眼圈通红,脸颊似乎也有红痕。 他立即抬起她的脸去看,待确认以后,面色又沉几分,声音愈寒,“还动了手?” 朝星垂着眼,偏头躲过,小声说:“不疼。” 是真话。比起身上的疼,心里的委屈更甚。 她知自己寄宿旁人家不是长久之计,却不曾想有人以此恶意中伤,偏那人还是与她同级的女生。 肖涵逸真不知道这话有多过分吗?怎么可能。正因为她知道,她才这样宣扬。 朝星只觉遍体生寒。 陈宗琮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对肖太太和教导主任说:“我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不然只好请我的律师前来交涉。” 教导主任不愿将此事闹太大,因此以眼神示意涵逸坦白从宽。 涵逸看自己的母亲,她母亲神色也不好看。第一回遇见解决孩子之间的摩擦要叫律师的。 “同学,怎么称呼?”陈宗琮本不愿与当事人交涉,总有欺负人之嫌。不过眼下顾不得许多。 涵逸又泪眼汪汪看母亲。 肖太太见到女儿眼泪,立刻有了战斗力,指责道:“你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 “请您讲道理,我不过询问如何称呼。” 陈宗琮见过很多虚伪做作的女人,做作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还是头一个。 事已至此,他已意识到同这对母女对话无疑是白费口舌,索性直接问朝星,“发生了什么?尽管告诉我。” 换其他人,朝星也许不会直言不讳,但对陈宗琮她总随意几分,因而一五一十交代起因、经过与结果。 陈宗琮听完惊呆,问教导主任,“如今市中学生作风都是这样吗?” 教导主任尴尬不已,连忙为学校挽尊,“只是个例。” “个例?”陈宗琮对这样强行洗白的言论无法表示赞同。 “主任,我在市中读书那些年,外地班学生就时常遭人欺负,只是不像如今这么明目张胆。” 因偏见而产生抗拒和鄙夷的心理,陈宗琮尚可找寻适当理由为他们自圆其说;但因“爱而不得”去针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只觉得这种嫉妒极其愚蠢。 沉下脸,冷声道:“这已经可以算作校园欺凌了吧?看来还是交由警方和律师处理更为合适。” “别。”教导主任出言阻止道,“陈先生应该知道这样的事闹大,对学校影响不好。您也不会希望母校声誉受损吧。” 他是新来的,此前未曾教导过陈宗琮,但隐隐觉出些眼熟。直待陈宗琮提起自己曾在市中读书,方才回想起来。 校史馆里如今还有这位优秀毕业生的二寸蓝底证件照。 陈宗琮说话难得带几分讽意,“您既然知道这样的事会影响学校声誉,为何还纵容下去呢?” 教导主任支吾着不知如何答复。 肖太太说:“怎么能听她一面之词追究责任?” 陈宗琮是讲道理的人,“我也愿意听您女儿的说法,请说。” 涵逸没话说。因为朝星说的大多是实情。 她确实因喜欢的男孩关注朝星而找她麻烦,在卫生间里围堵了她,但是,“谣言不是我传的,我是听别人说。” “您还有什么话要说?”陈宗琮再次询问肖太太的意见。 肖太太脸色很难看,犹自辩解,“我女儿说谣言不是他传出来的。” 陈宗琮颔首,“这我相信。”但他也说,“所以其他的行为可以被证实,对吗?” 整个办公室陷入诡异的沉默。 是朝星率先打破沉默,她扯了扯陈宗琮的衣摆,小小声说:“我不计较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朝星有些不自在,扁扁嘴,接着说:“但我想要道歉。” 教导主任站出来,“燕朝星同学的要求不过分。肖涵逸同学,你向她道个歉吧。” 涵逸没有想到她愿意这样了结这件事,一时不敢置信,站在原地不动。 “你还不情愿?”教导主任皱眉。这事情是非对错已经十分分明了,做错的人向受害者道歉是理所应当。 涵逸赶紧站出来,向她道歉,“对不起。” 朝星平静地说一声没关系,别过头,不想再看她。 主任让她俩出去等,要单独和双方家长交流。 不知在里面讲了什么,陈宗琮出来,微笑看她,“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和我走。” “还有两节课呢。”朝星惊道。 “明天就是十月一号,教导主任多放你两节课假期,说你受惊,让你回去好好休息。” 情理之中。 朝星将西装外套还给他。 他没接,反倒皱眉,“先穿着。”她湿掉的衣襟总需要遮掩。 好吧。朝星没反驳,穿上他的外套以后,更发觉这衣服的宽松,原本笔挺的西装,穿她身上不伦不类。 甚至不用说好像,她就是一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正是下课,她穿一件男人的西装外套走回教学楼,无疑是受瞩目的。 能听见一些人窃窃私语的动静,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朝星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和肖涵逸闹那么大,全年组应该都有所耳闻了,为什么她现在穿一件男人衣服还有被指指点点。她难道不许穿父亲或其他长辈的衣服么? 她们只想看到她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朝星简单收拾书本,宿舍长说剩下的如果有用得到的,她给朝星带回去。 “我爸妈都在景城打工,十一假期不回家,你随时可以找我。” 朝星郑重道谢。 没敢让陈宗琮等太久,因此只去宿舍换了身衣服,其他日用品没整理,就背着书包跑到校门口。 他的车停在那里。 陈宗琮抬眼看见背着书包的朝星。 她再次穿一条裙,款式简单,长度及膝,洋红色,扎眼极了。这是不好驾驭的颜色,穿得不好看就会是视觉灾难。 好在朝星是冷白皮,即便衣裳颜色再艳丽,也能驾驭住。 他甚至怀疑她是否有整整一个衣柜的裙子,均是色彩缤纷。 朝星小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的,额角沁出几滴汗,将几根发丝黏在鬓边。脸微红,像含苞待放的花苞。 风吹过来,携一缕暗香拂在陈宗琮脸上。 他断定这香气的来源是朝星。 “陈叔叔?”她轻声唤回他的意识。 陈宗琮凝眸看她。背后是光,细密地勾勒出她的剪影。她要仰头才能与他对视,因此显得可以和天鹅相媲美的脖颈格外纤细修长。 他再次在她身上看见青春的气息。 “走吧。”陈宗琮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上车。” ☆、C08 朝星听见陈宗琮问她:“这事,你怎样想?” 她扭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侧脸,有高挺的鼻梁和薄且形状优美的嘴唇。心中犹疑,不知该不该说真话。 陈宗琮可以看出她的犹疑,因而说道:“你尽管说,车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担保这话不会落入第三人耳中。” 于是朝星说:“我想从陈家搬出来。” 她垂首,马尾辫随着动作滑落在左侧脸颊旁,仍兀自解释,“您不要怪我不识抬举,只是在陈家住,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亦有很多麻烦。” 闻言惊愕抬头,见他坦然自在,并无她想象中的不喜。这才明白,是她仍幼稚,并以自己的幼稚揣测其他人的行为。 “对不起。”她轻声。 “你没做错。”陈宗琮轻描淡写一句,仍旧笑,“搬出去,休假时留在哪里?” 这也是朝星在考虑的问题。 一连几天日思夜想,只能想到自己租房这一条路走,又怕家长不答应。 到底是孩子,一时恼怒,无端迁怒学校,“明明开办外地班,却不考虑外地班学生的去处。过分!” 陈宗琮笑意渐浓,更掺了些无奈进去,主动提议道:“我在市区有间公寓——” “不可以!”未及话说完,便被打断。 朝星深觉奇怪。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家小孩,和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功中年男子同居么?这不似陈宗琮说得出的话。 陈宗琮牢牢掌住方向盘,神情有变,分明写着“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的意味。 他将被打断的话说完,“治安很好,地段也尚可,我用不着,可以借你。” “无功不受禄。” “租你也成。” “我恐怕租不起。” 真是个难缠的女孩。 陈宗琮叹气,索性不管,“谁带你来的,叫谁解决你的麻烦。” 说着空出一只手去摸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 怕他真打电话给蒋元康,朝星先他一步夺过他的手机,背过手藏在身后,警惕地看他。 孰料陈宗琮压根儿没有与她抢夺的意思,张口便喊Siri。 是忘了还有这回事。 机械的女声响起,朝星又立刻按锁屏键,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陈宗琮没什么含义地瞥她一眼。 朝星这才意识到自己显然越了界,讪讪地将他手机放回原处,低声说:“对不起。” 这时节连称呼都换了,“陈先生,您别给蒋先生打电话。” 他真不至于和一个小辈如此计较。 颔首道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在沉默里,朝星心中的不安缓慢地发酵,面团子似的不断膨胀起来。 还不如训斥她不懂事,这还免了她苦苦思索,究竟有没有冒犯到他。 才要开口,陈宗琮又说:“你的手机,带出来了没有?” “哦。”她从背包里找出来,递给他以前,听见他吩咐: “打给你父母,征询你的监护人的意见。” 朝星一怔,“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可是你是未成年人,他们有教育抚养你的义务。这事必须经由你父母,才能做决定。” 朝星握着手机不动,大有要和他对峙一番的意思。 陈宗琮再次轻飘飘瞥她一眼,“朝星,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要帮你,而不是我有义务帮你。” 他表情严肃起来,嘴唇拉得平直,面对她常有的微笑也没有了。 朝星想,这次大概是真的惹怒他了。 陈先生动怒的样子不是一般有威慑力,直接使这没见过多大世面地小姑娘眼里包了泪珠,委屈巴巴地去按密码开屏幕锁。 忽然,陈宗琮手伸过来,捏着她的手机上沿拎出来,也搁在中控台上。 朝星以惊疑不定的目光看他,他却并未回看,而是干脆利落地打方向盘转弯,驶上另外一条马路,没多久停车。 这时,他才边拔车钥匙边看朝星,叹气,妥协似的,“请你吃下午茶。” 装饰精致的甜点屋里,多是好姐妹或者情侣共坐一桌,因此一位三十出头的先生领一位未成年的姑娘进来时,服务生喊欢迎光临的声音都顿了一下。 这小姑娘还是一副即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服务生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这时听见小姑娘喊男人一声“叔叔”,才算松一口气。 引二人入座,并递上一份精美菜单,摆出最合时宜的微笑,“客人看看想要点些什么?” 朝星平时甜食吃得不多,究其缘由还是因为燕太太对她的严格管束,为她灌输“女孩子胖了会很丑,然后就没人要了”的思想。 她为此担忧。 陈宗琮却说:“做你喜欢的事,不要管旁人怎么看。” 先是不解地看他,而后灵光乍现般领会,点好单,又把菜单递给陈宗琮。 他只点杯咖啡,就将菜单交还,再看朝星,正襟危坐看他。 不由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朝星深觉没必要和他打哑谜。 陈先生时年三十三岁,久经商场的人物,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要多。和他打哑谜,怪没意思的。 因此直说:“如果我喜欢的事情,本身不正确呢?” 她的态度比起试探,更似求教。 陈宗琮微笑,反问她,“你指的‘不正确’是什么?于你自身无益的么?” 她尚在思索,陈宗琮已给出答案。这答案长久在他心中盘桓,甚至不必花费时间思考。 “在公序良俗与法律允准的前提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必在意是否正确。” “许多事,不趁现在做,将来很难有机会。” 陈宗琮看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其实他还可以讲很多,但说得多了便似说教。 几个孩子爱听说教呢。 他说的每一个字朝星都听得懂。只是听懂与做到之间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陈宗琮颇有耐心地陪她吃完下午茶,看她情绪差不多稳定,旧事重提。 朝星张了张嘴巴,泄气似的趴在桌子上,“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么脏的传闻要她复述给父母,她实在难开这个口。 陈宗琮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摊开手向她要手机。 “我帮你讲。” 朝星眼神惊讶,兼有不解,“您要在这里讲?” 陈宗琮一噎。 确实是他草率了些。 唤服务生买单,再次同她上车。看一看路旁建筑判断位置,而后扭头问她:“先去我那里,不介意吧?” 朝星猜测“那里”大概是他日常居住的地方。 “不介意。” 行驶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到达目的地。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朝星看着堪比酒店大堂豪华的停车场和一列列她叫不上名字,但肉眼可见昂贵的豪车,费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惊掉下巴。 跟着陈宗琮到他房子所在的楼层。 一层两户,三间电梯,一间保姆公用,另外两间分列两侧。走廊里幽暗的灯光,迎面走来一人都未必看得清脸。 朝星听父亲讲过,有钱人都在意隐私,这设计无疑也是为了保障隐私。 进门,更是愕然。光玄关的装饰都令她震惊,一时立在原地不敢动。 陈宗琮自鞋柜里抽出一双备用的拖鞋给她,让她先去淋浴。 “被泼了一身的水,都没来得及仔细清理吧。趁现在,赶快去。” 朝星应声抬步,按照他指点的方向往客用卫生间走,又被他喊住。 “你父亲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和他谈一谈。” 没再耽搁,将一串数字报出。他再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出来时仍穿洋红色的裙,乌黑的发由雪白的毛巾裹着,这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使得陈宗琮不自觉扶住眼眶,问她:“怎么不吹干了头发再出来?” “……我不知道吹风机在哪里。” 疏忽了。他站起身去给她找到吹风机,将她推进卫生间里去。 “吹干再出来,免得着凉。” 朝星蛮想说这时节怎么会着凉,转念一想如果按节气算的话,业已入秋了,遂将那句话咽回去。 心里惦记着一些事,到底没耐心将头发完全吹干,只半干的程度便拔了电源搁一旁,再次出来。 这回开门见山,“您和我父亲说什么了?” “我叫他对女儿负责任。”理所当然的语气。 朝星愣住了,“……您,原话就这么讲的?” 这句话听起来态度可真是生硬得很,也不知道父亲会否觉得他越俎代庖,又能否听得进去。 陈宗琮招手叫她到身边坐,对她说:“我不至于同一位长我十余岁的人这样讲话。” “哦。”朝星慢吞吞应一声,没再多问。与人交流的技巧,陈宗琮掌握得比她可齐全得多。 “那我爸爸……他怎么说?” “说他过几日即往景城来,勉强你再委屈几日。”他话里未免有调侃之意。 “……并不勉强。”朝星低头道,“您的家里人待我很好。” 陈家是真正的名门,一家子家教严谨,对她完全以待客之道,礼貌周到,没有半分冷眼。 “是我不好,住不习惯。” 陈宗琮又喊她抬头,“第几回因这事说你了?你没做错事,何必低头,一副心虚模样。” “住不惯就搬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能理解。一家子亲人,独她一个外人住着,换谁都不自在。 乃至陈宗琮也是如此。小时候偶然会有这样的感觉,父亲、邢阿姨与思愿是一家人,骨血相连,他也觉自己多余, 好在邢秋云够贤惠,否则难以和睦到今天。 他看小姑娘,又许诺,“即便搬出去,有什么难题也可以找我。” 朝星同他对视,眨了眨眼,“不打搅您?” “今日怎么就不想着会不会打搅我?” 被他的问题问住,朝星险些又要低头说对不起,在他注视下生生顿住,只抿抿唇,“我实在不知道能找谁……” 陈宗琮喉间溢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家在所处城市里绝对算高收入,她也应当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从许多下意识动作和反应里可以看出这一点。如今寄居在外,却要谨言慎行,步步小心。 想起林黛玉。好在她也并非是黛玉的性格。 “打给我。”陈宗琮微笑,温柔地注视她。 “没关系,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朝星在他温柔的注视里怔愣,连回应都忘记。 一直到离开他的公寓,才回过神,他说的是,随时都可以打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一下朝星爸爸的年龄。 ☆、C09 最后朝星还是如愿以偿从陈家搬出来。 朝星不知道燕回光是怎么和他们说的,但猜测给出的理由很得体。因为在离开以前,邢秋云还拥抱她,思愿邀她有时间来坐。 一一应下,不过没真的放在心上。 离开前,燕回光对蒋元康说:“有时间回去看看你妈,她最近不太好。” 蒋元康有点紧张,“具体怎么样?” 叹一口气,慢慢说:“身边没有真正处得来的亲戚朋友,儿子又离得远,心情不好,身体自然也好不起来。” 是这个道理。 蒋元康蹙着眉,原以为宜城人都热心肠、自来熟,母亲又是在那里土生土长,应该适应。到底疏忽了些。 他诚恳道:“谢谢您告诉我,过阵子我便回去探望。” 燕回光摆摆手,“举手之劳,带句话的事。” 他没二话,但蒋元康猜到他心思,因说:“跟朝星讲,有需要联系我,不要客气。” 燕回光这才笑,“是。你也一样,家里有什么事来不及回,尽管和我讲。” 彼此应是,寒暄几句,道别。 搬出陈家,燕回光给朝星租了房,双休日有保姆照顾起居,一应安排妥当了,带她回家过国庆节。 唯一遗憾的事还是没和陈宗琮说上话,甚至没能见到他人。 “这回的事多亏陈总。”燕回光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时这样说。 朝星赞同。 “有机会好好跟人家道谢。” “是,我记得了。” 讲实话,接到陈宗琮电话时燕回光惊讶极了。千算万算没料到整个陈家管女儿闲事的,会是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少爷。 终归耐不住好奇,“你和陈总交情深?” 朝星不解父亲怎么会这么问,但她回答,“交情不深,孰知他会如此关照我。” 燕回光呼吸一滞,转瞬,态度寻常道:“既然这样,还是别总是打搅陈总工作。他忙得很。” “……我记得了。” 国庆假期过得快,或说,高中单调生活每一日都过得既慢又快。搬出陈家,很难有偶遇陈宗琮的机会,唯有逢年过节礼节性地往陈家走动时,还要赶运气好才能遇见。 联系也不多。虽然朝星已添加了陈宗琮微信号,然而从添加那日起开始算,拢共对话不超过三十条。 时常觉得,陈宗琮不过是她梦里的人物,并没有真正存在在她生活里。 高三那年寒假,学校因高考将至,拉着高三学子额外上半个月的课。 正式休假时是小年当天,燕回光来消息,说实在走不开,蒋元康说还是让她在陈家留一夜,明早亲自送她去车站。 朝星原想说自己能回去,但看天色渐晚,也隐隐担忧,遂赞同了这一决策。 仍住原先那一间。 朝星不太喜欢在陈家走动,于是窝在房里和意暖煲电话粥。 “时隔多年再次住进陈家,有新感想没?”意暖完全是聊八卦的态度。 “没。仍觉得尴尬。”朝星的视线随意扫过这间屋子。同三年前如出一辙的装饰,连那樽奶绿色的花瓶也还在那里。 她怔住了。 花瓶现在是空的,没有玫瑰花可插。但她仍想起,玫瑰亭亭立在瓶中时的画面。 两束车灯的光从院子里射进来,朝星和她说一声,挂掉电话,凑到窗子前。 陈宗琮从驾驶座下来,并没急着进屋。反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一手撑车门,一手朝里伸去。 朝星看见,一只手搭在他手上,随后迈出来两条长腿。 女人下车,先笑着和陈宗琮说了句什么,接着向迎出来的邢秋云略微鞠躬问好。 不知又说了什么,一行人都笑起来,一道往屋子方向走。 陈宗琮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恰好看见趴在窗边的朝星,眼里写着不加掩饰的惊喜,朝她笑了笑。 朝星点点头,从窗边退回床边,一下子仰卧下去,盯着天花板看。 不知多久过去,她伸出手臂摸手机,听见敲门声。 “……谁呀?”略犹疑地问。 “是我。”门外响起陈宗琮含笑的嗓音,征询她的意见,“我可以进来吗?” 朝星立即从床上站起来,快步走过去给他开门。 门打开,和他对视后又低头,喊一句,“陈先生。” 许多事想要纠正,一时不知先说哪样好。权衡之下,叫她抬头。 “你怕我?”他这样问。 “……不是。” “那怎么一见我就低头,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他往里走,仍未关门,坐在圆桌旁的椅子里。 朝星在原地停留一瞬,跟上去,坐在他对面的床上。先开口,“您有事同我讲?” 陈宗琮伸手将花瓶拉进些,细细打量,又拿起把玩,笑说:“许久没见你,不知你近况怎样?” “一切都好。” “与同学相处得好?” “还不错。” “成绩如何?” “也尚可。” 她答得太简短,让陈宗琮借题发挥的机会都没有。沉吟半晌,又说:“你快要高考了,对么?” “是,下学期就是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颔首,“有目标吗?” 朝星说:“想考景城大学,学中文。” “好,有目标就好。”陈宗琮笑,也不过问更多规划,不似她父母一提起专业选择,就让她当老师或者考公。 话题到此,似乎没什么好问的了。 陈宗琮站起来,朝星也同他一起站起,“加油,不要松懈,祝你可以考入理想的学府。” 朝星礼貌地道谢。 他又笑,说不要客气。手掌落在她肩膀,照旧是一触即分,说道:“一起吃晚餐吧。” 朝星没动作,说:“您家不是来客人了么?” “你不就是客人。” “我是指……”她似乎有些窘迫,“与您一同下车那位女士。” 恍然大悟。“她不算客人,是邢阿姨的侄女,同你一样,借宿一晚。” 还是不愿下楼去。一屋子家里人,单她一个客人,更加尴尬。 “过阵子,我同吴妈一起吃。” 陈宗琮觉得十分不妥,哪家待客之道,也不能让客人与佣人一起用餐。 “一起吧。”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家父也很想见见你。” 朝星再无推辞之言,只得随他下楼去。 陈停云先生坐在客厅正中央,左右是邢秋云与思愿,再往旁侧,分别是邢秋云的侄女与蒋元康。小安搬把小椅子,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就在陈停云面前。 陈宗琮同她下楼来,所有人目光投来。 陈停云向她招手,“小朝星,到我这里来。” 朝星笑着走过去,临近跟前时,因他左右有人,有些犯难。 这时邢秋云携侄女站起来,笑说:“我和早荷去厨房瞧瞧,有道菜是她提议,可得视察一番。” 陈停云颔首,示意朝星坐过来。 她顺势就坐下,陈宗琮便坐她身旁,方才邢早荷坐过的位置。 陈停云的笑容似太阳一般暖洋洋,让人难以将他和大集团的董事长联系到一起。 “好久没见到小朝星了,比上次见长高了。” 朝星微笑,“是长高了,不过只有一点点。” “已经很高了。”陈停云又说起其他事,朝星都一一作答了。 小安偶尔掺和进来,和朝星一起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其余人眼瞧着插不进话去,便相继找理由离开。 思愿喊上蒋元康和陈宗琮一道去酒窖找酒,说上次有人送一瓶好酒,正好趁今天人齐了拿出来。 路上说:“爸爸还挺喜欢朝星的。” 陈宗琮不置可否,“情有可原。” “那倒是。”思愿一想起那桩事仍然后怕,“可真是多亏朝星,否则小安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她说的这事,陈宗琮是知道的。 去年的国庆假期,朝星从家乡带了特产回来,亲自送到家里来。 原本都要离开了,经花园,在一片开败的玫瑰前驻足,愣了一会儿神,再往前走。就耽搁这几分钟,就出了意外。 小白因家事辞职,新来的小保姆小方还不太适应工作环境,时常手忙脚乱的,很多事情无关痛痒,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这回也不能全怪她。 是小安在院子里拿遥控汽车瞎折腾,横冲直撞地乱跑,恰好停小方脚下。 小方闪避不及,手里端着托盘,紫砂茶壶直接飞出去。看抛物线轨迹,铁定是要洒在小安头上的。 小安吓傻了,连躲也不知道躲。 好在朝星反应快,三步并两步上去,把小安往身后一护,滚烫的茶水几乎全浇在她背上,只有经空气降温过后的几滴水珠溅到小安脸上。 这一幕恰好让从疗养院回家小住的陈停云看在眼里,而后赶来的思愿一家和陈宗琮也看见。 思愿冲上去,把小安护在怀里,眼眶红红地看着朝星,真心实意说声谢谢。 蒋元康也快步过来,先看一眼儿子,然后询问朝星,“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那么烫一壶水,朝星很难违心说没事。 陈停云喊吴妈叫医生,又紧急处理一番,最后问题不大,但还是留了一层浅浅的疤。 她被所有人关心,除了疼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小方吓得不轻,连一贯好说话的陈宗琮都沉了脸,斥她办事没分寸。 那是朝星第一回真正见陈宗琮发火。他的眼神冷胜冰水混合物,语气不重,但正是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宣判死刑,才最令人畏惧。 他不是不讲道理。 “这事不完全怪罪你,小安也太毛躁。”他慢悠悠说,“但你作为员工,不应当往雇主身上推责。”看一眼朝星,又说,“今天这壶水要是真的泼在小安身上,你担得起责任吗?” 最后自然是毫无悬念地将她开除。 思愿找到酒,叹口气,说:“不知道朝星身上有没有留疤。” 陈宗琮不甚在意,“一道疤而已。” “您不知道,现在的小女生有多爱美。”蒋元康从思愿手里接过酒瓶,半是调侃半是感叹,“思愿生小安时那么难熬,就因为剖腹产会在身上留疤,非要顺产。” 思愿搡他一把,“就你话多。” 蒋元康赶紧连声讨饶。 陈宗琮原本在上楼梯,听见这话脚步一顿,旋即恢复如初,大脑却不自觉走神。 朝星看起来就是很爱美,也很有资格爱美的女生,如果身上真的留了疤,一定会很伤心吧。 ☆、C10 思愿三人从地下的酒窖上来时,众人正等他们去餐厅入座。 她笑着让蒋元康把红酒放在桌上,自去取一套酒杯来,还问早荷:“喝一杯么?” 早荷笑应下来。 餐桌是圆桌,很好地避免了位次的矛盾,看起来颇为和美地坐在一起。 陈宗琮和邢秋云分别坐陈停云两侧,思愿挨着母亲,小安坐在她和蒋元康中间。 眼下就剩两个位置可选——要么挨着陈宗琮,要么挨着蒋元康,总归要碰上一个。 朝星在躇踌,这已是今日第二次因座位犯难。早知如此,不该应了陈宗琮的要求下楼来。 陈宗琮看出她为难,刚要招手,叫她到身边坐,早荷已走过来,指他身旁座位,“我可以坐吗?” 没有不可以的道理。他站起身,绅士地帮她拉开座椅,“请坐。” 再看去,朝星已经坐在蒋元康身边。 她似极不自在的样子,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思愿看在眼里,和蒋元康换了个位置,“我有话对朝星说。” 坐过来,先关心几句学业,又掩唇笑,“我猜你可能不太爱听这话,但是没办法,和学生只能聊这些。” 朝星也笑,说没关系,谁见她都要问几句,习惯了。 她其实挺喜欢和思愿交谈。思愿没有大小姐的傲气,待人很真诚,又不似旁的千金一般令人拘束。 “方才和我哥聊起你才想到。”思愿忽然说,眼神里有些关心和歉疚,“之前的烫伤,留了疤没有?” 留是留了的,只不过刻意说给他们听,显得斤斤计较。 “没大碍,您不用担心。”朝星笑着答。 然则她时常窥镜自照,背着身看那道足有半个巴掌大的伤疤,暗自叹息。 只庆幸在后背中央,不穿露后背的衣裳还能遮住,否则她会伤心难过死。 思愿又问:“没考虑去做修复?” “考虑了,不过得等高考再说呢。” “也是。”思愿点头,“到时候你联系我,我认得一位医生,很擅长这类手术。” 朝星想,这类手术也不算多高难,还用不着思愿亲自陪同,但依旧笑着应下来,“多谢您。” 吴妈这时候来上菜,思愿便启了酒倒入醒酒器里。 思愿看着红的液体顺着玻璃器皿流下来,在餐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下,格外好看。 早荷注意到她在看,笑道:“小燕姑娘也想喝一杯么?” 第一回听人这样叫她,朝星反应一瞬,才摆手道:“不是的,我还没有成年。我只是觉得很漂亮,才多看几眼。” 陈宗琮的视线投过来,记起她说过,爱一切美的事物,一时笑了。 “几时成年?” “九月份。” “具体呢?”换思愿追问,“届时你如果考入景城的学校,我来为你过生日。” 朝星犹豫片刻,道:“十八号……我不庆生的。” 思愿记起九月十八号发生过什么,顿时不做声了。 早荷却问:“你是东北人?” “嗯,我家在宜城。” “原来如此。”早荷点头,没说其他话。 因这插曲,气氛有些凝固,这让朝星感到十分的抱歉。 思愿担当起调节气氛的任务,寥寥数语,使气氛恢复如常。 吃过晚餐,朝星陪陈停云聊了一会儿,推说要完成作业,先上楼去。 到了门口,见陈宗琮跟上来,问道:“打扰你吗?” 朝星摇头,“您有事?” 他走近,手里亮出一个小盒子,“新年礼物。” 朝星感到手足无措,不知是否应该接过来。 他又说:“不贵重,你收着吧。” 这才收下,问他:“可以打开吗?” “请便。” 她打开看。是一条简洁但精致的银手链,没镶嵌什么宝石,在灯光下仍熠熠生辉。这才相信陈宗琮说的“不贵重”。 “谢谢。”朝星将盒盖盖上。 他说了不客气,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朝星觉得应当没什么别的好说了吧,总不会是在等她回礼? 陈宗琮沉吟片刻,才说:“思愿心直口快,不是故意提起你生日,戳你痛处。” 还当是什么事呢。朝星笑,“这没什么,不庆生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没有向大家道歉,让大家扫兴了。” “没有的事。”他也安慰她。 说完这话,也没旁的事,他挥一挥手,“你去忙,我先走了。” 朝星和他道再见,回客房。 再次摔在床上,抱着枕头仰卧在床上,想起在餐桌上,陈宗琮和早荷的交谈。 早荷说自己最近初涉投资,有许多不懂,能否请教一二。 接着陈宗琮就很友善地解答她的困惑。 这才是成年人之间该有的对话。 意暖经常同她开玩笑,问陈先生待你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你呀。 且不提他不似如此没分寸的人。 其实朝星没觉得他待她有多好,许多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帮也就帮了。偶尔遇见关心几句,仅此而已。 今日更加笃定,他仅是拿她当晚辈看。 也没有失落。 朝星很清楚,她与陈家人,与陈宗琮,隔着好远的距离,不是借住几日就能融入进去的。 因而从未敢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仅仅是很喜欢与这位长辈相处而已。 仅此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燕回光派了司机来接朝星,回去路上,朝星问:“唐叔才跟我爸出差回来么?” “是啊,昨天半夜回家的。” “那您来太早了,休息好了没?” “年纪大了,睡不了多久,还是早点接你回家吧。” “谢谢唐叔。” 朝星笑得眉眼弯弯,心中怀着回家和过新年的喜悦。 下车时,燕太太已经守在门口,看见朝星从车子里跳下来,即刻迎上去,“朝星!” 朝星扑进她怀里,“妈妈!” 母女俩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讲,挽着手走进屋里。 唐师傅帮忙把行李卸下车,提进去。 燕太太一眼看见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指着笑问:“这是什么?” “陈爷爷送的茶。” 打开一看,有些吃惊,“嗬,上好的铁观音。”燕太太将茶叶收起来,“你爸爸一定喜欢。” “还有。”朝星在一堆行李里翻找,找到一包油纸包着的中式糕点,打开给燕太太看,“陈小姐让包的。” 燕太太疑惑,为什么还没问出口,朝星已经解答,“说看我喜欢,让厨师做了些。” 燕太太捏起一块尝了尝,味道确实好,不由感叹,“好在陈家人还照顾你,没让你白白因他家小孩烫伤。” 提及此事,又很心疼,“那么大一块疤,妈妈要心疼死了。” 朝星赶紧笑着说别的事,将这一页掀过去。 “妈妈,我期末的成绩很不错呢,你要不要看看试卷?” 等到燕回光回家的时候,母女两个正在喝茶吃糕点。 他走过去,视线扫过翠色茶汤和做工精致的糕点,挑起眉,“你们两个的生活很自在。” 朝星于是探出身,捏一块糕点递给他,“您也吃。” 燕回光很受用,低头去咬糕点时,注意到她手腕间一闪而过的光。 伸手捉住女儿手腕,打量着那条细细的银链,笑问:“这是哪里来的?还挺漂亮。” 朝星收回手,答复,“陈先生送的。” 燕回光面上的笑僵住一瞬,时间短暂到没能被朝星捕捉。 “哦,是陈总。”他面色无异,赞美道,“陈总眼光真好,很适合你。” 话锋陡转,“只是,非亲非故的,下一回还是不要收了。” 朝星无异议,只说好。 燕回光便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意暖找朝星出去玩,在街上瞎晃好久。 东北的冬天冷到什么程度呢,滴水成冰这样俗套的形容不提也罢,是那种寒风呼呼作响,迎面吹来的风既干燥又锋利,刀子一般割在脸上的感觉。 羽绒服难以抵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侵袭,手脚都要冻僵时,两人钻进一家商城。 商城空调开得足,一走进来,骤然落入春天一般。待缓过神来,朝星抱怨道:“这天气,你带我在大街上闲逛,像两个傻子。” 意暖被现实打击到说不出反驳的话,因此也就不反驳,只拉着朝星往里走。 “来都来了,不如逛逛商城。” “等等。”被朝星叫住。 “怎么?” “你的支付宝里有多少钱?” 意暖掏出手机看了看,报出一个数字。 朝星确认她俩不至于在看中某样东西却无法付款以后,方才同她一道进去。 漫无目的地乱逛,一家卖领带的小店撞入朝星的视线中。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腕上的细链,暗忖是否该回陈宗琮一份礼。 念头草草转一圈,她又暗笑自己犯蠢。 陈宗琮送她礼,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她一个未能赚钱的孩子,回他礼算什么事呢。 况且,他又会缺什么呢。 最后她同意暖还是什么也没有买,是真的“逛”商城,只在顶层小吃云集的地方吃了一顿饭。 非常不健康的麻辣烫,在灯光和滤镜的双重作用下也显得格外美味。 朝星发了朋友圈,意暖凑过来,要盗图。 她把意暖的脸推开,笑说:“盗图就偷偷盗去,还凑到我跟前找打吗?” 意暖翻个白眼,没理她。 好姐妹吃饭总有乱七八糟的话题可聊,手机在旁遭受冷落,一直到付款时才被重新拾起。 朝星从包里翻出手机时,看到陈宗琮给她发了消息。 以为他是有急事,赶紧去查看,当看到那一瞬简直哭笑不得。 他发来一篇,论述详尽的、强调健康饮食重要性的文章。 朝星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代沟。 她无比尴尬地回一句谢谢您关心,退出聊天页面去付账。付完帐,也没等来他的回复。 大概是在忙吧。 回程叫了出租车,实在是两个小姑娘再也受不了冻了。 朝星在开着空调的车里和意暖抱怨,“我要是感冒了,你得负责。” 意暖搡她一把,“讹人?” “讹了,怎么着?” 意暖笑,不接这茬儿,又说:“明天来我家吗?让我妈妈教咱们做甜点。” 朝星眼睛一亮,“没问题!” 先送意暖回家,再往朝星家的方向行驶。到达小区门口,朝星扫码付款,自己走进去。 行至家门口,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来。 陈宗琮简短地回复:不客气。 看起来就和她那句谢谢一样不走心。 朝星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句什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最后回给他一个“可爱”的表情。 推门进屋。 陈宗琮按灭手机,自声色犬马中脱身,神情恹恹地燃起一支香烟。 车仍停在原处,光线很暗,他手中跳动一点猩红格外鲜明。 司机没得到吩咐,便没有开车。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坐直身,要说话。 眼前忽然浮过一抹近黄又近绿的色彩。视线追过去,见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郎娇滴滴靠在一个男士怀里往前走着。 霎时沉默,而后吩咐司机开车。 在汽车行驶出去的一瞬,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片拂过玫瑰花的、轻快跳动的、樱草色的裙摆。 作者有话要说:樱草色就是封面的颜色,勉强可以算“近黄又近绿”吧。 然后,还是要解释一下燕先生对陈宗琮的态度,感觉前几章提到时写的不太清楚。 站在他个人角度,是期待和陈宗琮的合作的;但如果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一个成年的、位高权重的男性有过多牵扯,会担心女儿受到伤害。嗯,就是这样。 ☆、C11 一进门,陈宗琮就看见与燕回光并肩坐在沙发上的朝星。 她显然也看见陈宗琮,于是站起来,向他笑一笑,刚要问好,被她父亲打断。 “正好陈总回来了,原本我还想着怎么才能向您道谢呢。” 陈宗琮不着痕迹地将落在朝星身上的视线移到燕回光身上,有些不解,“为什么道谢?” “当然是感谢您对小女的照顾。哦,特别是高一时那件事。”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陈宗琮笑了笑,对朝星说:“恭喜你毕业。” 朝星眼睛里全是喜悦和从高考的压力中解脱的松泛,“谢谢您。” 他略一颔首,道声失陪,先上楼去。 不久便再次下楼,对燕回光父女告别。 燕回光问:“您有时间吗?我还想请您吃顿饭,表达感激。” “这就不必。”陈宗琮阻止他,再三强调,“我并没有帮上大忙,您实在不必挂怀。” 扬一扬手里的文件,“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目光又落在思愿身上,叮嘱一句,“好好招待客人。” 最后再顿首示意,转身离去。 思愿目送兄长离开,热情邀请朝星,“趁假期有时间,不如留在景城游玩。” 朝星看一眼父亲,婉拒,“家里有个亲戚家小孩找我补习功课,恐怕要辜负您的心意了。” “那好。”思愿也不强求,只说,“如果日后仍在景城读书,可要多来走动。” “不妨也帮小安补习功课。” “一定。” 晚上一家子聚餐,在餐桌上,思愿不经意提起朝星,“比从前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邢秋云也说:“是呀,从前是小女孩,如今是大姑娘了。” 陈宗琮没接茬儿,想起今日白天匆匆一瞥。 小年时正值隆冬,穿着厚重棉衣看不出什么。如今盛夏,她再度穿上裙子,玲珑的曲线格外明晰,骄傲地宣告她业已长大成人。 那条穹灰色的裙一改从前明艳色调,全靠别出心裁的裁剪取胜,穿在她身上也分外合适。 “不知道那块疤怎么样了。”思愿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实在不怪她,换了谁,看到一个小女孩因保护自己儿子受伤,也会因愧疚而无法释怀。 蒋元康安抚她,“改日问一问就是,你何必心心念念。” “唉,我怎么能不心心念念。”思愿叹气,又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滚烫的一壶水,她和小安非亲非故的,居然能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思愿。”陈宗琮忽然喊她,神色很淡,“先吃饭。” 思愿一滞,不知是触了他那片逆鳞。或者他并没生气,只是不喜听她反复提及此事。 他的神色实在让人难辨喜怒。 思愿便不再多言。 用过晚餐,陈宗琮自然还是要回自己的住处。邢秋云象征性地留一留,不出意外地被他婉拒。 临行前,他叫来思愿,正色嘱她,“你可以感到愧疚,但不要因愧疚给旁人带来不适,特别是另外一位当事人。” “你认为反复向朝星提起你的愧疚,不会令她感到不安吗?” 思愿听罢,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陈宗琮缓和神色,安抚妹妹,“你也不要太愧疚,亦无需担心。她有父母,她的父母会为她考量好一切,我们是外人,不必过多插手。来日她若真还在景城读书,略略关照就是。过问太多,反惹人嫌。” “好,我记住了。” “那我走了。” 与思愿告别,上车,吩咐司机开车后,坐在后座出神。 方才那番话,也不知是说给思愿听,还是说给他自己。毕竟一直以来,陈家最多管闲事的那个人分明是他。 他要记住,过问太多,反惹人嫌。 隔了很久,夏日快要流逝殆尽的时候,陈宗琮又在自家别墅里遇见朝星。 她穿一条泡泡袖的白色纱裙,裙摆刺绣经艺术处理后的、略显夸张的黑色蝴蝶,长发在脑后梳成两个麻花辫,系黑色蝴蝶结。 这风格不说好与不好,只是与她从前装束不大类似,让陈宗琮有一瞬的错愕,险些没认出来。 朝星看见陈宗琮,便走过来,是要问好的意思。 陈宗琮先抬手打断她的客气,笑道:“这一回是做什么来的?” “陈小姐邀我来做客的。” “是这样。”他颔首,又说,“外头太阳怪晒的,你想去屋里坐,还是去亭子坐。” 朝星笑,“去屋里吧,免得过会儿您又有事情,还要匆匆赶回来。” 这话一出,陈宗琮便知她是开他玩笑,登时挑眉,“胆子大了。” 挺平静的叙述。 这话没说错,从前朝星见他,见陈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更枉论这样大胆玩笑。 朝星实话实说,“从前读高中,再怎么独立也时不时向您求救,现在读大学,许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不用麻烦旁人了。” “你这孩子……”陈宗琮笑着摇头,“那些事我真没放在心上,你和你父亲两个,大可不必挂怀于心。” 朝星没应,显然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陈宗琮也不预备强行转变她想法,于是只好转换话题。 “你——考哪所大学?” “景城政法大学。” 陈宗琮颔首。虽说她从前说考景大,但临时转变志向也不足为奇,又问:“学了什么专业?” “……行政管理。” 陈宗琮有些惊愕,客观点评道:“不像你的风格。” 不得已,朝星只好自揭伤疤,“报了中文系,没考上,调剂过去。” 原来是这样。陈宗琮笑,“没关系,你还有转专业的机会。” “我没这个信心。” 景城政法大学亦是人才济济,她压着录取分数线考上,已觉得自己走运极了。 “这也无妨。”陈宗琮只管安慰她,端出一副长辈架子,“学管理,往后到景和实习,还可关照你一二。” 朝星也笑,“那我提前和您说声谢谢。” 说话间,吴妈来上茶,被陈宗琮叫住。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思愿邀客人来,怎么不见她作陪,反倒把客人晾在一旁不管?” 吴妈哪知道这些,只能汇报思愿行踪,“大小姐临时被人叫走,因此请燕小姐自便。” 陈宗琮眉皱起,没多说什么,让吴妈下去。 思愿行事一向是妥帖的,从来不做让人为难的事情,也从不怠慢客人。她请朝星“自便”,要么是没真心拿她当客人看待,要么是没拿她当外人看待。 尚且摸不准是哪种原由,他不预备凭自己揣测的倾向下定论。 见他出神,朝星便问道:“您有事情要忙?” 陈宗琮答复,“并没有,怎么了?” “见您在想事情,以为您还有要事。”朝星补充道,“您要是真有事,不必理睬我。” “我家没这样的待客之道。” 朝星“啊”一声,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在心中责备自己多嘴,懊恼之色也在面上显露。 这回陈宗琮又看见昔日在他家小住的女孩的影子了。 “你又紧张起来了。”他挑明说,“何必如此。” 话虽这样讲,她又不能真的在外人家由着性子做事,那多没规矩。 只应一声好,便没旁的话说。 陈宗琮见她渐局促不安,主动挑起话题,“很久没看见穿那条樱草色的裙子。” 就是那一条裙,划过玫瑰花丛,横冲直撞进他的视野里。太具冲击力的色彩,仿佛此后的夏天里都是那抹颜色。 “……小了。”朝星答完,有些忿忿的样子,“我长个子了的,您都没有发觉。” 这样子像极小孩子的撒娇,陈宗琮没忍住笑,问她:“那现在多高了?” “一米六七。”答复完,看清他眼神中的促狭,才知自己是被他逗弄,神情僵在面上,好久才说,“您别拿我当小孩子看。” “你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不像小孩子。” “我……”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只好默默住嘴。 陈宗琮靠进沙发靠背里,注视她,眉目含笑,温声道:“赶快长大吧。” 这句话无非是话赶话说出来,完全可看作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譬如老父亲摸着小女儿的头,看着逐渐消失的夕阳,感叹着说:赶快长大吧——这般场景。 朝星下意识地不愿多想,仅停留在表面这一层含义,“我马上就成年了。” 陈宗琮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好,恭喜你成年。” 朝星正与他闲谈时,接到一通电话,是意暖打来。 她很清楚自己和意暖的通话一贯是多么没有营养且冗长,因此向陈宗琮告别,准备去和小姐妹煲电话粥。 在她离开后不久,陈宗琮也欲起身往书房去时,思愿推门进来。 真巧。 陈宗琮便对她说:“你和我到书房来。” 思愿不明所以,窥视兄长面色,并不能判断他眼下的情绪,只好跟上去。 阖上书房的门时,陈宗琮问一句:“去做什么了?” “华妆要试婚纱,找我做参谋。” 哦,原来三年前那个讲自己“有诸多罗曼蒂克的心思”的女孩已经要嫁人了。 “你和殷小姐仍有联系?” “是。”思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手包里找出一张小而精致的请柬,递给他,“是华妆托我带给你,说感谢陈先生不娶之恩。” 陈宗琮一时只觉啼笑皆非,接过来搁在桌边,“代我转告她,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思愿笑应一句好,转而又问:“哥,你叫我来有事情?” 这时陈宗琮才发觉,自己似乎忘记叫她来书房的初衷。 “哦,是这样。”他倚靠着桌沿,语气平缓,“你怎么能把朝星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办事?这不合待客之道。” 思愿“啊”一声,先道歉,然后为自己辩解,“是我疏忽了。我只拿她当做可以亲近的晚辈,确实有些思虑不周了。” 态度倒还诚恳,不似说来敷衍他的。陈宗琮便应一声,没再多言。 他没什么话可讲了,准备在晚餐前处理几小时公司事务,已有送客出门的打算,却见思愿仍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 合上笔记本电脑,问她:“你还有话同我讲?” 思愿确实犹豫该不该说这话,但思虑再三,仍壮胆说出来,“哥,你不觉得你对朝星的关怀太多?” 陈宗琮一愣,没想到时隔三年,她居然还将旧事重提。他坐在桌后,皱眉看她,“三年前你就有过类似的疑问,我也已经回答过。” “可现在不是三年前。”思愿也皱眉,“你对我说‘过问太多,反惹人嫌’,结果现在你最关心她的生活。哥,你觉得这合适么?” 陈宗琮似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惊得瞪大眼,“她只是个孩子。” “三年前或许是,现在未必。而且哥哥,这个孩子一直以来可比您有分寸的多!” “陈思愿!”他忽然厉声,眼神微凉,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显然已有怒意,但仍克制,诘问她,“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思愿焦急地开口,为自己失去分寸的语言找补,“我只是觉得,您对她过多的关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行了。”陈宗琮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站起来,并拿起才放在桌上不久的笔记本电脑,“你不要再说。” 他向书房门走去。 思愿拦住他,“您真能保证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吗?” “我无须向你做出任何保证。”陈宗琮终于失去耐心,警告她,“陈思愿,假如再让我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我权当没你这个妹妹。” “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陈宗琮打断她,“担心朝星心术不正,还是担心我品行不端?” 似乎两者都不需要担忧。思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陈宗琮冷眼看她,“你说这样的话,是羞辱她还是羞辱我?” “我不是有意。”思愿垂下头,表露出愧疚。也许是她太多思,陈宗琮已是三十五岁的男人,已有多次感情经历。况且,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实在无须对一个小女孩动心思。 “……对不起。” “你真该清醒清醒。”他皱眉,推开思愿,往外走。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思愿追在他身后,喊几句也未回首。 吴妈见这场面,一时愣了,犹帮着思愿留人,“少爷,您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他潦草地回应,自去车库里取了车。 思愿没敢再拦,只好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吴妈一同追出来,关切地问:“大小姐,您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少爷?从没见过他脸色那么难看。” “我说错话,惹他不快了。”思愿仍皱眉,回身抬头,见朝星坐在窗边安置的沙发里,低头看书,大有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之感。完全不晓得方才兄妹间有一场因她而起的争端。 思愿再叹息,“这回,确实是我犯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一章的情节,我在写之前是思考过的,但还是写下来了。 其实我不太爱解释情节,总觉得有些东西不解释更好一点,但是,我怂(对没错),我怕被骂。 所以还是简单说说,以下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我认为这一章可以算一个过渡章节吧,陈先生和思愿对话的态度表明他对自己的定位和挣扎,接下一章蒋元康和思愿的对话为后文陈先生的动心做铺垫。而且也是给思愿打一个预防针:大哥真的想做什么,你真的懒得住他吗?嗯,大概就是这样。小小剧透,我后面还写了陈先生真香时,思愿拿他自己的话怼他的情节。 ☆、C12 朝星被吴妈喊下楼吃晚餐时,桌边只坐着邢秋云和思愿一家,颇感诧异,“陈先生走了?” 思愿面色僵了僵,是邢秋云回答,“宗琮临时有事,只好先离开。” “唔。”朝星不过随口一问,并未真将此事放心上,却能敏锐察觉气氛不对,因而只顾埋头吃饭,间或回应邢秋云或思愿几个问题。 吃完饭后,她深觉没必要同这一家人话家常,想要离席,却被小安扯住衣袖。 “朝星姐姐陪我!” 思愿道:“你要做作业的。” 小安不依不饶,仍说:“要朝星姐姐陪!” 思愿面露尴尬,求救似的看蒋元康。 朝星唯恐蒋氏夫妇在她面前斥责小安,主动将他一揽,笑说:“我陪他做作业好了。我想,才过去两个月,大概还没有将学会的知识忘光。” 蒋元康谢过她不嫌小安麻烦。 “不麻烦。”朝星已牵起小安,诚恳道,“我一直也想有弟弟妹妹,照顾小安我何尝不是乐在其中。” 这一照料,不仅辅导他做完家庭作业,又陪他练琴、做游戏,一直到他上/床休息,朝星才得以脱身。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朝星在自己房间的窗里看见院里灯光,一时心动,换一条穿着舒适的棉布长裙下楼去,又往花丛里钻。 夜色和灯光给这片玫瑰的海洋带来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风情。 朝星没忍住,拿手机拍照,实在像一个得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蒋元康指着这场景给思愿看,无奈又好笑,“你觉得这样的女孩,会有什么不端之举么?” 思愿伏在他怀里,闷声,“我已经承认在犯蠢,你不要再三以此事嘲笑我。” “我不是嘲笑你。”蒋元康理着她的长发,“我是想告诉你,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幽深起来,“况且,大哥真的想做什么,你拦得住吗?” 思愿惊呼,“你怎能这样想?” “这是事实。”蒋元康的手臂绕过她肩膀,握着她一侧肩头,“陈先生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叹息,“我认为,现在大哥对她没有其他的心思,可如果你再提及,未必不会适得其反。” 蒋元康与思愿对陈宗琮的认知不尽相同。 陈宗琮在思愿面前,更多是表现为一个宽和亦不失严格的兄长,对妹妹的行为虽有约束,然多有宠溺。而蒋元康看见的陈宗琮,更多是在商场中厮杀的那个陈先生,常于不动声色间布局收网,似乎全由理智堆砌成的合格商人。 蒋元康犹记自己第一回被思愿带回陈家的情形。 他最初不知思愿是景和的大小姐,确实可以指天发誓,与她恋爱除了喜欢以外绝无他想。因而在陈家的别墅里,见到这位陈总时,简直震惊。 陈宗琮只穿一件很休闲的短袖,头发还有些凌乱,正拎着水壶在浇花。 听见思愿喊他,抬起头,笑一笑。目光落在蒋元康身上时,也有一瞬惊讶,随后便了悟,笑道:“思愿讲今天要带男友回来,未曾想过会是你。” 复又看思愿,肯定道:“眼光不错。” 那会儿,思愿还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子,还能挽着兄长手臂撒娇,将他往屋里拖。 陈宗琮被她拉着,一面叫她小心,别洒了一身的水,一面回头对蒋元康笑笑,“让你见笑了。” 说实话,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一贯不苟言笑的陈总会有这样一面。 在餐桌上,他对父母恭敬有加,对妻子体贴入微,对妹妹不乏关切,甚至对他也和颜悦色。 蒋元康认为,陈宗琮的为人无可指摘,不该经受思愿对他无端的猜疑。 况且,“你真准备让大哥孤家寡人一辈子么?” 思愿看他,“当然不是,我自然希望能有人可以陪伴他。” 蒋元康含笑看她,“假如,我是说假如,他真认准了朝星,你要怎么办?” 思愿的表情宛如吃了一只苍蝇,“这不是他诱拐未成年的借口。” 蒋元康笑不可遏,直到思愿拧他小臂上的肉,才堪堪止住笑。 “我怀疑你对大哥的严格怀恨在心,否则何必以如此恶劣的心思揣测他。你似乎认准他诱拐未成年,可在我看来,他分明没有逾越之举。” “你不懂。”思愿认为自己有被他说服,但不肯认错,“这是女人的第六感。” 蒋元康知道她说这话基本等同于承认自己的判断错误,只叠声应,“是是是,老婆大人说的都对。” 思愿白他一眼,转身回屋。 蒋元康最后看一眼朝星,笑着摇头,也随她回屋。 这回朝星也没能停留太久,因为临近开学,还有许多事要办。 下一趟会面,已是朝星开学两周后了。 思愿极难为情,掩面说着,“知道你开学事情多,要不是小安闹着找你,我是不会去打扰的。” 朝星却笑,“难得小安记得我,我备感荣幸呢。”目光落在正在小花园撒欢儿的小安身上,“他还是很活泼。” 原本以为,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会是小小年纪参加各种兴趣班,末了技能掌握了,兴趣剩多少却未可知。 思愿饮茶,“我哥说,让小孩子活得轻松一点也无妨。” “唔。”朝星应一声,顺势问一句,“陈先生近来生活愉快么?” 思愿才欲回答,后头一道含着笑意的嗓音响起来,“怎么不问一问本人,反倒要问其他人呢?” 有惊有喜。朝星和思愿一道转头去看,果然是陈宗琮立在后头。 西装外套挽在臂弯里,领带半解不解地松散着,唇弯起,笑看二人。倒有往日里不常见的懒散和随意。 是思愿先反应过来,喊声哥哥。 他应一声,漫步过来,揉一把跑来要他抱的小安的头,没接着先前的话说,另起了话头,“大学生活如何?” “还好,充实愉快,比高中那阵轻松一些。”朝星回答,接着重新问,“您呢?近来生活愉快么?” “也还好,很充实。”陈宗琮简略地回应,似提不起什么兴致。 想想也是,他日复一日忙于工作,生活大概也只能以“充实”二字概括。 他坐在思愿身旁,原想给自己倒杯茶,结果看见透明的玻璃壶里泡的各色鲜果,于是默默将手收回来。 思愿看见,向他眨眨眼,“要我再给您泡一壶吗?” “不必这么麻烦。”他笑,隔着桌子看朝星,“晒黑了。” “……”朝星怀疑他是因自己的不当问话而蓄意报复。 “哪有这么说小姑娘的。”思愿也颇为无语,又对朝星说,“别信我哥瞎说,没有黑。” “军训半个月,你讲她没有晒黑才是瞎说吧。” “……您别说了。”朝星扁扁嘴,眼神颇哀怨。 思愿笑着转移话题,留她吃饭。 “不了。我答应室友帮忙带一家甜点店的新品,晚了要排好久队的。”经她提醒,朝星便看了眼腕表,准备告辞。 思愿随她一道站起来,“我叫老孙送你。” 朝星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陈宗琮便说:“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您才回来就要离开吗?”深感困惑。 陈宗琮好笑地看她,“我的时间不是这么浪费的——谁告诉你我才回来?” “……哦。” 临行前,陈宗琮瞥思愿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没话说了?” 思愿一滞,皮笑肉不笑地,“您还记仇呢?” 轻笑一声,“可不是吗,我得好好记着。” 分明是不记仇的意思了,非要这么不饶人。思愿有几分撒娇的意思,“您这么小气的嘛。” 他便不语,只是笑。 朝星完全不知这兄妹俩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地听,但半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上了车,是陈宗琮先开口,“学习如何?”知她学了不喜欢的专业,怕她没有积极性去学,反而懈怠。 朝星直呼饶命,轻声抱怨,“我才从高中那个‘监狱’里逃出来,您别盯着我成绩不放了,成不成?” 一是哑然失笑,倒也真顺着她,没继续说下去,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索性闭嘴。 司机心无旁骛地开车,对后座并肩坐着却沉默的两人视若无睹。 终归是难耐。朝星绞尽脑汁地想话题,最终无果。 很难为情地看陈宗琮,试探着问:“您……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我还有什么应该问的吗?” “……没有。” 陈宗琮笑了,当下点破她心思,“觉得尴尬了?” “嗯。”朝星点点头。 “军训的体验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朝星先是愣住,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正是依照她的请求提问,以缓解她有些矫情的尴尬。 “很累,很晒,也很充实。但我不喜欢。”朝星坦诚道,又想起他的话,不依不饶。“您真的觉得我晒黑了?” 真心实意的疑惑。她甚至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来看自己,“之前没觉得啊,还以为防晒做的不错呢。” 陈宗琮从她手里把手机拎出,按锁屏键,还给她,半真半假地说:“没人你讲过,在和别人说话时看手机有失教养么?” 朝星居然认真听进心里,“对不起。” 使陈宗琮有一霎的无言。 “没责备你。” 又问,“景城政法大学……宿舍环境如何?” “我运气好,分到四人间,上床下桌。”朝星有些喜形于色。 又使陈宗琮觉得好笑。年轻人真容易满足,分到一间环境相对优越的宿舍都能高兴成这模样。 接着问,“考虑过转专业没有?” “暂时没有——法学转不入,其他专业似乎都没差。” “好歹能学到自己喜欢的。” “话虽这么说……”没说完,叹息一声,低头撕扯裙子布料,小小声说,“都怪我考得差。” 陈宗琮将胳膊抵在扶手上,手背撑着脸颊,笑说:“也不是没有补救措施。” 对上璀璨如星的眼,剩下的半句话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总觉得拿这事逗她,挺不合适的。 “您说呀。” “说了,怕你不高兴。” “您说吧。”朝星眨眨眼,“我脾气哪有那么坏。” 于是他就说:“或许你可以退学,重新考一次。” 朝星就不说话了,一脸问号地盯着他看。 “瞧,我说了,你果然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泄气似的扁了扁嘴,“复读一年也考不上景大,无所谓了。” 陈宗琮揉她的头,以示安慰,好奇道:“你的理想不是学中文,怎么想往法学转呢?” “因为景城政法的文学专业不见得有多好——”仍是幽怨。 这回是彻底没话说,再说下去就跟讨打似的,非往人痛处戳。 熟料朝星忽然起兴,问道:“您是景城大学毕业吗?” “我是。” 朝星哇一声,佩服又羡慕,“您在您那年代考进景大,也太厉害了吧。” 说得像是多久远似的——他原想这么反驳,话没出口,在心中算了个简单的减法,顿时闭嘴。 他读书早,又跳过级,十五岁半,不到十六岁就参加高考。这么算来,可不是快二十年的事了吗。 笑了笑,迂回着安慰她,“我是本地户口,有政策倾斜。” 朝星看透他心思,摆摆手,“您不用安慰我。再给我加二十分我也考不进景大。” 旁的不说,心态倒好。 陈宗琮笑,正想调侃几句,分神注意到车渐渐驶离郊区别墅群,正往城区开,便问她:“在哪里下车?” 朝星报了地名。 司机点点头,笑着说:“是家网红店呢,前些天我闺女还让我陪着去了一趟。别说,东西做得是好看,就是味道不怎么样。” “网红店有几家是真的好吃,都是拍照好看罢了。” 陈宗琮便觉得奇怪,她分明都知道,还是要去“上当受骗”。 朝星笑,“我才不会吃呢,只是买给室友而已。她们得知我快生日,非要喊寿星请客。” “你不是不庆生?” 话是这么说,“都是新同学,日后还要相处的。况且只是请客,不算庆生。” 陈宗琮觉得她行事太迁就旁人,其实没必要。和她们说明缘由,再胡搅蛮缠就是她们不讲道理,若真如此,也不必和她们交朋友。 “低质量的社交没有意义。” 朝星听完就吐槽,“只有您这样的精英人士才敢这样,像我们这些注定做社畜的不配任性。” “回头继承你父亲的生意,就不算社畜。” “才不想回家呢。” 大约所有孩子年轻时都想飞到远方,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知道家里才是最温暖的巢穴。 陈宗琮不予置评,再次转换话题。 话匣子一打开,也不容易关上,居然也聊了一路。 到目的地时,司机在路边临时停车位停下车,朝星道别,预备下车时,被陈宗琮叫住。 他含笑问:“收一份生日礼物,算不算庆生了?” ☆、C13 临近傍晚,暮色渐浓时,朝星接到陈宗琮电话,说他在学校西门。 朝星推开椅子,一边应着我很快就到一边往外走,室友笑得一脸暧昧,就差把怀疑她有情况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手掌搁在脖子前划一道,露出一个威胁的眼神,没理她。 出宿舍楼,走在路上,晚风习习吹来,驱散一整天的暑热。 朝星感觉头脑也被这晚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开始思考自己是如何被陈宗琮“诱惑”着安排了今日的行程。 在他问完那句话后,朝星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眸里,到嘴边的“怎么能不算”咽回去,改成一句犹犹豫豫的“应该不算吧”。 陈宗琮的行为堪称得寸进尺,“那么,我请你吃一顿晚餐,应该也不算吧。” 朝星心想这就过分了吧,您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他补充,“只是单纯吃一顿晚餐,不会出现生日蛋糕——的那种。” 她起初没答复,不料陈宗琮自说自话般,连时间地点都约定好,末了问她一句,“你觉得如何?” 朝星:“……听您的。”其实是觉得,陈宗琮这日理万机的人物,能为她安排这些事,拒绝了显得她很不识抬举。 临下车,又补充一句,“麻烦您选礼物的时候不要选择太过昂贵的礼物。”似有些尴尬,“我回不起礼。” 陈宗琮爽朗地笑,说好,我只去地摊前给你选一份。 “也成吧。就怕您把地摊都包下来。” 因为是临时停车位,所以也只聊这么几句,便正式道别。 这一回想,朝星才觉得,答应得实在太容易,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矜持,跟差他这一顿饭似的。 西门离她的宿舍近,没胡思乱想多一会儿就到了。 门口没有陈宗琮的车。 疑惑。才要拿手机问,就见一辆沃尔沃打了双闪。 迟疑着往那边走几步,陈宗琮摇下车窗向她招手。这才快步过去。 谢天谢地,他没开往日的豪车来。否则那辆慕尚往校外一停,她肯定连车都不敢上,生怕第二天流言四起。 上车便笑,“您还有这么平价的车呢?” 陈宗琮笑着斥她没大没小,说车是朋友的。 “您还有这么‘平价’的朋友呢!” “人家就喜欢沃尔沃,家里车库停十好几辆,不成吗?” 他答复完,朝星不无惊喜地“咦”了一声,说出的话也不知能不能算委婉,“您今天——有点年轻啊。” 陈宗琮当即就听明白了,“说我幼稚呢。” “哪里敢?” “还说不敢。”阴阳怪气得要上天了。 朝星笑弯眼,撑着下巴往外看。景城傍晚能看见天边一些微末的晚霞,几束橙黄、胭色、虾子红混成的光,擦过高楼大厦的边沿,一股脑儿洒在低矮的建筑上,嵌一圈金边似的。 眼眸里是惊叹。她在景城读书三年,都少有机会去留心别具一格的都市景观。 她还是像个小朋友一样,见到感兴趣的事物移不开眼。跟三年前在花丛里跳跃的裙摆没什么分别。 因她表露出的真切而浓烈的欣赏,让陈宗琮觉得乏味可陈的景象也可爱起来。 此时,无端地想起思愿没来由的胡乱怀疑。他当时没耐心对她解释,也深觉没必要。事实上,他喜欢和朝星待在一起的理由同和小安待在一起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因为年轻,又单纯。 在他这个年纪,处在这样的圈子里,身边常相处的往往满腹心思,半句真话也难听见。零星几个年轻人,或是哪家不堪一提的二世祖,或是卧在人怀里千娇百媚的女郎。 陈宗琮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 朝星不同。她是明艳的,鲜活的,藏一点不为人知的心事,只会给她增添令人称赞的懂事和成熟。 他去看她,恰好和她目光相接,窥见她眼里的欣喜,不由得笑起来,“喜欢景城么?” “当然喜欢。”一个历史底蕴丰厚、经济发展迅速,虽然屡次被说将要发展饱和然至今仍呈向上趋势的大都市,谁会不喜欢。 “想留下来吗?” “想的。”她答完又心虚,“可是竞争压力好大。” “你还有四年的机会提升自己。”陈宗琮让她自己打开储物箱,去拿生日礼物。 朝星对话题的转移感到困惑,但依言去找他送的礼物。 一个牛皮纸信封,捏起来薄薄一层。 带着点探究的眼神去看他。陈宗琮笑说:“你可以拆开。” 朝星便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某教育机构的,四六级英语辅导入场券。 顿感啼笑皆非,语气极其无奈,“……陈先生,我爸都不会送我这种礼物。” “你说,不希望太贵重的。”他分明是在逗她玩。 于是朝星便说:“那您的生日我该送您什么?帮您订购一套世界知名高校的管理学课程?” 陈宗琮便笑,倒也不装谦虚,直言,“我教他们企业经营吗?” 朝星哑口无言。 是了,到他这份上,确实可以去哪所高校挂名做个客座教授了。 真有些好奇,问他:“您没去母校做客座教授吗?” “哪有那么多空闲。”他似懒怠,眉宇中隐隐含几分倦意,“公司事务还忙不完,没闲工夫跟年轻人讲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朝星下意识想问那您怎么就有闲工夫请我吃饭呢。最后到底没开口,知道这话极不识趣,却仍隐晦问一句,“那您今天的工作都忙完了?” 陈宗琮握着方向盘转个弯,回答她,“忙不完,我也不会和你在这里。再说,时间协调不是什么难事,请你一顿饭的工夫还是有。” “唔……那应该谢谢您。” “不必客气。”陈宗琮笑,“回头把英语课好好学一学就成。” 朝星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其实我英语还可以,只是口语不大好。” “说两句听听。” “……” “怎么?” “哪有您这样突然让人说的,我怎么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的是。”陈宗琮点点头,又说,“口语还是要练好,将来无论出国留学或在企业工作都用得上。” 朝星小声吐槽,“又没想在外企工作……” 陈宗琮看她,颇有几分惊诧和无奈,“你该不会以为除了外企以外的其他企业,都不要求口语水平吧?” 朝星亦惊诧,“难道在景和工作对口语水平还有要求?” 他脸上分明写了“正是如此”四个大字。 朝星默了默,心中将景和从未来就业名单里划去,小声辩驳,“可是,有些岗位不需要口语有多好。” “小姑娘,有点志气。”陈宗琮以过来人的态度教导她,“起码要做到中高层管理吧。届时你去其他国家出差,难道真要完全依靠翻译?” 朝星听懂了,“哦,所以您的员工,在哪些岗位的员工有相关要求?” “至少在总经办工作,要求口语过关。” 他回答完,朝星忽然觉得自己非常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和他聊这些,在她成年的生日当天,聊英语口语对未来就业的影响? 这也太煞风景。 这样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您别再和我聊学习了吧,怪让人心烦的。” 此时恰好到达陈宗琮预定的餐厅,他笑一声,找了车位停车,“好,我不提。” 熄火,拔掉车钥匙,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车门,向她伸出手,“下车吧。” 朝星将自己的手送上去。 陈宗琮轻握住,待她双脚落地,便松开,向她微笑,“请。” 他选了一家中餐厅,店面不大,一小块木质牌匾挂在门侧,用篆书写着什么,朝星认不清,去问他。 陈宗琮答:“荣棋斋。” 朝星听过,全国连锁的中餐厅,请的是祖上做御厨的老师傅。 侍应生拉开门,朝星随陈宗琮进去,抬眼打量一周。 进门玄关处挂一幅水彩的画,画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往里看,是原木色的桌椅,搭墨绿色的桌旗。 一楼统共六张桌,各自由隔断隔开。有雕花的楼梯通往二楼,朝星猜测,也许二楼的包厢才是真正招待客人常用的场所。 他们被引到靠里侧的一处,拉上帘,也算“与世隔绝”。 菜单被搁在朝星面前,她却推给陈宗琮,“我不了解,您看着点就成了。” 陈宗琮料到这样的结果,没有多言,问她是否有忌口,随后点菜。 店里人不能算多,一层除却他俩,还有两桌。但却意外的安静,这令朝星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陈宗琮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这动作吸引朝星注意。没话找话地问:“您穿西装不热么?” “还好。”陈宗琮答,“哪里都有空调,能有多热。”即便是热,还能不穿么。 朝星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再次沉默。 陈宗琮在想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她的尴尬。翻来覆去地想,总是过问她的学习和生活,确实如她所言,像她父亲。至于别的,他才意识到,似乎真没什么好说。 “陈先生……”她忽然开口,陈宗琮应了一声,等她下文。 朝星撑着下巴,眼神飘忽着,声音也飘,“您在读大学时,谈过恋爱吗?” 陈宗琮一怔,显然不曾想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没回答,反问回去,“你问这做什么?” 朝星叹息,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见她这反应,陈宗琮有几分明了,试探着,“哦,有人追求你?” “那算什么追求。”朝星撇嘴,紧跟着说,“我很苦恼。想请教您,又怕您觉得交浅言深,有所冒犯。” “怎么会?”陈宗琮向她微笑,“得到你的信任,我感到很荣幸。” 于是朝星和他讲,军训结束不久,一个男孩向她告白。说在军训时就留意到她,希望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半个月,能留意到什么。”朝星将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是疏淡的。 “那么你想请教什么。”她这态度,必定不是要问处理方法。 朝星为他的敏锐感到惊异,也直截了当地提问:“为什么一个男生,会同一个仅认识半个月的女生告白?” 陈宗琮摸着下巴思考,怎样的表述和解释才能不让她认为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大概是因为你有吸引到他的地方,外表,或者表露出的内在的性格。”他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为一段感情考虑未来,也有人注重当下的体验。” 朝星评价,“轻浮。” “你可以这样认为。”陈宗琮笑,但又说,“可是这样片面地下定论并不正确。” “严谨地选择开始一段感情当然是好的,但不代表与之相反的行为是错误。只要没有违背公序良俗和道德,一个人随时有权选择开始或是结束一段感情。” “可是我根本不了解他。” “这是观念的问题。”陈宗琮耐心地说,“你倾向于了解,他追求新鲜感。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没有对错之分。” 朝星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好奇,“到了您这个年纪,都会如此理智地思考感情吗?” 陈宗琮哑然失笑,回应她,“我认为你对待感情的态度已经足够稳妥和理智,不要像我。” “为什么?” “太无趣了。” 朝星住嘴,思考自己是否说了不合适的话。 显然,陈宗琮也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为她的拘谨叹息,主动转移话题,“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 “和父母聊恋爱的话题,会觉得别扭。”朝星说,“但您不同。” 总觉得,陈宗琮可以理解她,不会做无用的说教,也能给她注入新的观念。 “这样的话,我很荣幸。” 陈宗琮又说:“这话由我说不合适——不管什么情况,在一段感情里,首要考虑你自己。” 迎上朝星有些错愕的眼神,接着说:“永远别让自己的地位低于对方。爱情产生的基础是相互尊重,而不是来源于某一方的付出。” 朝星点点头,笑了,“没想到您会和我说这些。” “只要你不觉得交浅言深。”他也在笑。 “您很小气诶。”朝星再次放松下来,也去学他说话,“这是我的荣幸。” 望进她含笑的眼睛里,陈宗琮有一瞬的出神,回应她,“我更荣幸。” ☆、C14 一直到朝星回到宿舍里,也没有想清楚他那句“我更荣幸”地结论由何处得出,索性放弃思考。 推开门,问室友们,“吃完饭了没?” 稀稀落落地回答吃了。 朝星笑,“哦,那我带回来这份糕点就不分享了?” 三道视线一起转过来。 一屋子的吃货无疑。朝星拆开包装,搁在自己书桌上,招呼她们,“自己拿。” 于是三个女孩各自搬了椅子,全都凑在朝星桌前。 朝星对床叫林青颐,平素性子跳脱,这回也是第一个八卦,“谁请你吃饭?还在荣棋斋。” 她这一问,剩下两个也一起看过来。 朝星调侃她吃还堵不上嘴巴,随后回答,“一个……亲戚。” 宿舍长赖嘉柔反应很快,“你犹豫什么?” “因为,是一个远得不知道能不能称为亲戚的,亲戚。”朝星答。 抬起头来说话的叫宜敏,是她们四个里分数最高的,被笑称为“学霸。” “管那么多做什么。”她推一推眼镜,开玩笑的语气,刻意帮朝星转移话题,“有的吃就够了。” 剩下两个人连声应是,各自拿一块糕点,剩下的就没再碰了。 她们是很有分寸的人,没真不客气极了,最后盒子里糕点剩一大半。 朝星收起来,抱着一盆的洗漱用品、提着暖水壶去水房洗漱。 水房此时没人,格外安静,甚至听得清窗外的声声蝉鸣和走廊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安静,最适合胡思乱想。 陈宗琮,那么理智的一个人,表层是温和,内里是冷淡。 在他教她“首先考虑自己”的那一刻,朝星不合时宜地想到他的前妻。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她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的。 爱吗?不见得。 朝星想,陈宗琮不像是会给予爱的男人。 今天的最后一个从脑海里闪过的、有关于陈宗琮的想法是,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该是多么无趣。 将洗漱用品归置好以后,她在学习和休息之间挣扎,最后选择后者。 爬到床上以后,插着耳机播放英语听力,毫无目的性地刷微博。不出意料的,刷屏般的“默哀”和“牢记历史”。 面无表情地关掉微博,手机扣放在胸前,望天。 似乎没人问过,她不庆生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是因为那场被铭记在历史中的“九一八”事变,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陈宗琮回复完微信里的各种消息后,切到私人号码。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朝星的消息。 她说谢谢您。 隔好一阵,又发来一句,晚安,祝您好梦。 他随手回一句不客气。视线扫到时间,惊觉已是晚上十点钟,恐怕打扰她休息,又将消息撤回。 随后,照例读半小时书,洗漱,休息。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按掉闹钟后,看到通知中心里躺着的微信消息。 打开一看,是一小时以前朝星发来:您撤回了什么? 他回复:没什么——你睡好早。 不似年轻人的生活习惯,他以为,年轻人都喜欢深夜蹦迪,凌晨休息。 朝星没回。陈宗琮便搁下手机,晨练以后洗漱,大约过去四十分钟,拿起手机,又看见她消息。 朝星:昨天是偷懒啦。——您起好早。 陈宗琮觉得她那句话像是“我只是昨天偷懒,但平时有认真学习”的辩解,后头紧跟着那句话便是在转移话题。 他想回复时,徐平川拨来电话,和他讲公司事务,请他查看消息。 陈宗琮的早餐时间便理所当然地被工作占用,等到再次空闲下来,已经是中午。 被他搁置的那条朝星的消息,似乎也没有了回复的必要。 军训过后,其他的课外活动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各个社团和组织也开始积极招人。 期间意暖和朝星吐槽:“学生会的学姐真的好烦。麻烦死了。” 朝星笑,“你不怕让她听见。” “我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谁能听见?” 意暖考入一所南方高校,校园环境明显优于景城政法大学,阳台、独卫一应俱全,朝星不止一次表达羡慕。 于是意暖就问:“既然你考不入景大,当时怎么没和我一起来南方呢?” 朝星答:“我喜欢景城。” 她喜欢这座现代和古老相融合的城市,处处有惊喜的风景,有时候,像是从遗迹里走向未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艺术家。”意暖笑她。 因有意暖前车之鉴,她又是极怕麻烦的一个人,对加入组织充满疑虑。 在读大学以前,她总对种种活动充满幻想,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不得已,只好向陈宗琮求助。恐怕只有他懂得。 “学生会?没有太大的意义,只不过让你的履历看起来丰富一些。”从声音听,陈宗琮似乎有些疲倦,“其他的社团,如果真有兴趣,参加一两项倒也无妨。不过,别让它们占用你太多精力。我更建议你参加一些学校活动,景城政法大学也有许多活动对标国际,或许这些更锻炼人的能力。” 朝星关注的重点有所变化。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打扰您休息了吗?” 陈宗琮笑了,“没有,你没有打扰我。” 他点了一支烟,问朝星:“我说的话,你听清了没有?” 这句话十分像他在询问下属,显出几分压迫感来,朝星忙应听清了,随后又好奇,“您的大学生涯是如何度过的呢?” “在掌握相对充足的专业知识后,参加课题活动,准备出国留学。”他说,“我大学时,也没有参加很多课余活动和社团组织,但并没有影响我后来的路。” 朝星十分想吐槽,这是因为您有足够的资本,您身后有一家庞大的企业交给您继承。 不过,她到真没胆子说这样直白,只说:“我注定要做普通社畜的,还是需要出色的简历。” 陈宗琮不置可否,对她说:“你先把口语练好,届时我可以考虑,能否给你一个在景和实习的机会。” “啊!”朝星不掩饰惊喜。在管理学课程上,景和集团已经多次被老师提及。这家蒸蒸日上发展着的企业,早已成为不少同学的“梦中情企”。 “这……算不算走后门?” 听出她语气里的惊喜和小心,陈宗琮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我不是说了,要你先练好口语,我再考虑。” “哦。”朝星也笑。这不算什么承诺,但还是令她喜悦。 以自我安慰式的方式理解,这也算景和集团总经理抛来的橄榄枝了。 “那……您‘考虑’的标准是什么?” “你在大二读完之前,把英语六级和计算机二级考完;大三读完前,把专业相关证书考完。我就考虑一下。” 好高要求。朝星瞪大眼,问:“这让您需要‘考虑’的点是什么?” “专业能力。”他说,“证书只能代表部分能力,我要看实践水平如何。” “真能达到您标准,我还去您公司实习做什么?”陈先生认可的标准,拿到哪家小公司,都会被当作人才爱惜吧。 陈宗琮笑了,“小姑娘,有点上进心。”他的语气里彰显他觉得朝星的话颇为好笑,“你跟在我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比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飞要多得多。” 朝星相信,陈先生从不说大话。 她坐在桌前,一遍遍写“景和”和“陈宗琮”,最终笑了笑,难掩兴奋,“那么,我会努力,您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真孩子气。陈宗琮说好,末了不忘逗她,“要不要和你签字画押,免得我食言?” “啊……这倒不必。”朝星被他说得尴尬,再道一句您好好休息,便同他道别。 电话挂断以后,陈宗琮笑着摇头,从休息室的床上坐起来,去接水。 他出现在总经办时,无疑收获了一些惊异的目光。 徐平川作为总助,被推出来作为代表提问。 “您……今天没有午休?” 陈宗琮仍有倦意,左手执杯,右手捏一捏眉心,答一声“嗯”。 徐平川肃然起敬。不怪陈总带领景和集团一路走到今天,他熬夜至深夜休息,早晨六点钟便起床,如今连午休都免除。 “陈总,您辛苦了。” 陈宗琮疑惑看他,只觉他似乎和这位助理在跨服聊天。 “让你做的表格做完了?” “……没呢。” “那还不去做?” “……是。” 青颐和柔嘉一道进来时,正好看见朝星做贼心虚般将桌面上一张纸压在书下,便一脸惊奇兼促狭地笑,“写情书呢?” 朝星无语,将那一页纸送到她眼前去,“看清没有,是不是情书?” 一句玩笑,本不料她会展示出来。不过青颐不客气,就这她伸出的手,盯着看清,开玩笑般向她伸出手,“来,‘情敌’握握手。” 什么情敌?朝星不可置信地看她。 柔嘉揽过两人肩膀,笑说:“你还不知道呢?这些天管理学课上讲了几回陈宗琮,林小姐快要将他当成人生目标了。” 语气里大有调侃之意,“可惜呢,不关心人生目标的业务能力如何,整日盯着人家八卦看。果然是林青颐。” 青颐搡她一把,道胡说。 朝星则笑,“陈……宗琮有什么八卦好聊的?” “你不知道呀!”青颐语气里不无惋惜,“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可以与我一道聊他。” “你说说看,兴许我知道呢。”朝星不觉陈宗琮这人身上有什么八卦值得人议论。 “你知道他前妻吗?” “我知道。”不仅知道他前妻,还知他前妻第一次陪同他参加宴会时,紧张到踩了对方女伴的裙摆。 话说回来,“他前妻是怎么变成前妻的?” “感情不和吧。这不太清楚。”青颐完全不关注这一点,“那你知道他前妻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实话。 “艺术家!超有名的艺术家!大摄影师!”她的激动显而易见,“虽然我不懂艺术,但不妨碍我欣赏她!” 朝星困惑,“那你欣赏什么?” “……颜值。” 青颐说完,熟知她调性的柔嘉已经百度了“陈宗琮前妻”给朝星看。 朝星接过她的手机,目光所及,是一个可以用迷人二字来形容的女性。 确实是漂亮。但光用漂亮二字形容,显然是不足的,光是从照片里都看得出眼波勾人。真正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百科上的名字写的是郑绥绥,前夫一栏则赫然是陈宗琮三个字。 她把手机还回去,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觉得,从别人这里得知陈宗琮的八卦,是一种挺微妙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加个标点:阳台、独卫 谁能想到我在无意之中凑出一个反/动词汇呢。微笑脸 ☆、C15 陈宗琮挺久没和郑绥绥联系过,这回在华妆婚礼上撞见,多少有些尴尬。 他与绥绥是以很和平的方式离婚,没闹出什么争执,因此二人尚能称为朋友。只是前任夫妻,再如何,也不会交往过密。 因而只一顿首,问句午安。 绥绥穿一条酒红的礼服裙,不期地与他身上酒红色西装撞了色,这无疑使场面更尴尬。 无奈,只好装作未曾看见,勉力寒暄,“近来还好?” “与从前一样。” 陈宗琮对自己生活一贯是无所谓的态度,有绥绥在身边时或许好一些,如今更加敷衍。 “你最近如何?” “还不错。” 话题便止在这里。 空气冷凝了一般,连带着气温都降低了似的。俩人都不算自在。 绥绥清了清嗓,尴尬地笑,“我先走了。” 陈宗琮说了再见。 绥绥猜他心里一定同她一样不愿再见。 她转身前一瞬,余光见陈宗琮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便留神等他说。 陈宗琮略微垂眼,勾出一抹笑,说不清含了什么意味,横竖没有不舍得。 “保重身体。” 歉疚更浓。 绥绥稍怔,只片刻,也回过神来。声音很轻,也说不清含了什么意味,“一定。” 回程的车里,飘着淡淡一缕柑橘的香气。 “换了香水吗?”陈宗琮倚靠在座椅里,阖着眼问。 “啊,是的。”司机小心地问,“您不喜欢?” “没有。”漫不经心的语调,确实听不出不喜欢的意思。 没有不喜欢。只是这缕香,很容易让他想到年轻时的绥绥。 第一回遇见她是在一家很小的私营美术馆。 陈宗琮本人对艺术不见得有多少见解和兴趣,但邢秋云喜欢绘画。那次正好是她钟爱的一位小众画家办展览,又恰逢她生日,陈宗琮想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以感激多年来的抚育和关照之恩。 画家亲自招待他,沏茶奉点,有的没的硬聊了几句。陈宗琮暗示自己还有事要忙时,才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寒暄。 包好画,在画家送他出去的路上,遇见一道星蓝色的倩影。 淡的裙色,艳的容貌,一双再勾人不过的眼波里荡漾着笑意,柑橘的香气混在奶油味的女士烟的烟雾里飘过来,真真是声如黄鹂般清脆。 “我要看一看,是哪一位‘陈总’,能让你抛下客人不管。” 视线对上的一瞬,陈宗琮再清晰不过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不否认,是真的爱过。 但到今天,剩下更多的,也许还是愧疚。 他与绥绥,本该有一个孩子的。但因疏忽,最终没能留下这个孩子,确实在彼此心头都留下一道伤痕。 绥绥在一个雨夜和他提出离婚。 陈宗琮回到家里时,身上沾着一些微寒的雨水,进了屋便脱外套。一抬眼,见绥绥站玄关边,燃一支烟,隔着克莱因蓝的烟雾看他。 “谈一谈,好吗?” 自然没有不好。 她是平静的,“离婚吧,陈宗琮。” “什么?”陈宗琮怀疑自己的耳朵。 绥绥按了烟,眼神中不乏倦怠和哀伤,叹息似的,“这样的生活过下去,怪没意思。”她望着他,“你爱我吗?” 陈宗琮脸上写满惊愕,不知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当然。” 绥绥随即沉默下来,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他爱她,这毋庸置疑,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你似乎无法给我想要的生活。” 她是团火焰,是灼热,而陈宗琮是太过冷冽的一池静水。两个人在一起的抉择就是错误。 “别难为我,也别难为你自己,好吗?” 陈宗琮皱着眉走近她,去捉她的手臂,和她对视,“绥绥……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有错。”绥绥想挣开,却发现他捉得那样紧,“宗琮,你没有错,是我不好。” 绥绥坦诚,她认为陈宗琮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结婚对象,但是她不是。她只是渴盼一段稳定的、能寄托她情感的感情,而不是需要相互扶持的婚姻。 “我……我不愿被一段法理关系所束缚。” “我不能理解。”他一如既往的清贵中流露出脆弱和哀伤。 绥绥的唇张张合合,最后问他:“你爱我什么?”她看到他怔愣,接着说,“你总不会是爱我做贤妻良母的模样,对不对?” “宗琮,我太罗曼蒂克,不愿意落到现实里。”绥绥成功地挣脱,“原谅我。” 最后,他还是如她所愿。 在民政局门口,绥绥拥抱他,作为告别的仪式,轻声说:“祝你幸福。” 她的转身是没有犹豫的,只留给他一道,如多年以前初见时,星蓝色的影。 烟雾顺着车窗的缝隙钻出去,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来。他瞥见自己落寞的倒影。 “把电台打开吧。” 音乐声在车厢里流淌,陈宗琮的手机铃声也在同时响起来。 他低头查看,竟然是朝星。 便吩咐司机再将电台关掉,接通电话,对面一声怯生生的“陈先生”。 陈宗琮笑,“怎么是这样语气?有求于我么?” 他一句玩笑,却不料真叫他说中。只听朝星含了些许哭腔,求他救命。 救命二字一出口,陈宗琮立即坐直身子,让她别急,慢慢讲。 朝星哪里有时间慢慢讲,只潦草报了地址,那边传来喊她的声音,随后是拉扯的动静。 她报出的地址不算陌生,是家还算正经的会所。正值晌午,没到任由纸醉金迷的时刻,理应不该出事。只是凡事总有意外。 陈宗琮即刻令司机开车过去。 这时是十月下旬,风含凉意,吹进车里,陈宗琮惊异地发觉,手心里居然浮起一层冷汗。 此时是真的担心朝星出什么意外。那样青春明丽的姑娘,若真出意外,实在令人怜惜。 陈宗琮的酒红色西装外头穿了一件长风衣,依照朝星的指示一间一间找过去,立在门口时,推门的手顿了顿。 问立侍一旁的服务人员,“里头是谁做东?” 服务人员面露难色,不语。 陈宗琮知道,若真泄露顾客消息,可能会使他丢了工作,也不难为他。于是抬手敲门,不等回话便推门进去。 门被推开的一瞬,里头的人皆有一瞬的怔愣,而后是惊怒,待看清来人时,又换为惊喜。 主座的人陈宗琮不算陌生,一个房地产老板,姓张,名字他没记住。因此只道:“张总。” 张老板站起身迎上去,直笑,“什么风把陈总吹来了,您请上座?” 陈宗琮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落在被几个中年男人围住的朝星身上,摆摆手,“我不坐了——这回来,想向您要人。” 张老板刚要问,便见陈宗琮提步往里,直奔着朝星过去。立在她不远处,神色冷淡地对她周围一圈人说:“劳驾,让一让。” 自然是没有不从的。虽有人不情愿,却还是给朝星让开路。 朝星立即站起来往前走。 许是害怕,也许是紧张,左脚绊住右脚,一下子跌进陈宗琮怀里。 一身清淡的衣香扑进来,他展臂揽住朝星。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便脱下风衣搭在她身上。 朝星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还有我的同学。” 陈宗琮抬眼扫一周,朝另一个小姑娘颔首,不甚有耐心的样子,喊她,“过来。” 宜敏逃似的走到陈宗琮身边来。 这场面把张老板搞懵了,既疑惑又暧昧的语调,“这是——您的人?” 陈宗琮是无须给这些人面子的,他们连诸如陈家这样门户的台阶也沾不着。照例是那句回复,“这是亲戚家的小孩。” 他冷眼看着张老板,话是客气的话,却听不出丝毫客气的意思,“是我看护不周,给您添麻烦了。倘若她有得罪之处,我待她赔罪。” 饶是张老板天大的胆子,见了陈宗琮这样的脸色,也不敢再造次。直说不敢,忙不迭将人送走。 出了大门,陈宗琮垂首对宜敏说:“同学,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么?我有几句话要同朝星说。” 这境况,宜敏难说出不好来,眼下最要紧是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 但她仍问:“朝星……” “我送她回去。” 宜敏点点头,又朝他鞠一躬表达感谢,“陈先生,多谢您。” “小事。回去吧。” 送走宜敏,朝星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陈宗琮怀里,急忙自他染着柑橘香的怀里挣脱。又见他风衣下摆几乎落了地,赶紧伸手提了提,被陈宗琮叫住。 她抬头看,盈着水汽的双眼正好撞入他半丝笑影也无的眼中,登时顿住,又是怯生生的一声,“陈先生……” 陈宗琮拉她上车,也不吩咐司机做什么,兀自点了烟,打火机掷在中央扶手箱上时“嘎达”一声响。 也不看她,“解释。”声音冷如寒冰。 朝星第一回见他这副模样,实在骇人得很,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却担心不出声惹他更恼,张了张嘴,除了一声黏糊糊湿哒哒、尽是哭腔的“我”字,便什么也说不出。 隔一会儿,陈宗琮听见她极力压抑着的、低低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前妻戏份比较集中的部分啦,以后可能零零散散还会有一点,但不多。 后续在正文我会详尽讲述陈先生对前妻的感情,但是如果实在接受不了陈先生前妻存在的话,还是不要看下去了。至于朝星,陈先生现在还没能完全认清自己对她的想法,不过已经开始慢慢地转变了。如果让大家觉得突兀或者没有代入感,我的错。我可以保证的是,陈先生绝对没有拿朝星当做替代品,也能够给朝星一份纯粹的感情,但是目前他们距离相爱可能还有点遥远。 ☆、C16 带着烟草味的指尖捏着一方手帕,寻到她下眼睑,抹了泪珠。 紧跟着,朝星听见陈宗琮叹息着说:“行了,还没真的和你发火,先把自己吓成这样。” 猛一抬头,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流,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脾气。总算能张口,结果开口便是控诉,“您凶我。” 小孩子撒娇的语调。 陈宗琮见惯女人的撒娇和眼泪,不吃她这一套,“活该。”他皱着眉,严肃的神色,“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约都赶赴。今天要是没我来,你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朝星的脾气一下子偃旗息鼓,“……知道。” 正因知道,才觉后怕。后背蒙了一层的冷汗,直到这时才察觉。 陈宗琮又替她擦眼泪,连他自己都惊异的耐心,“别哭了。” 小姑娘自知理亏,从他手里接过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调整呼吸,抽抽搭搭止了哭。这才开口解释前因后果。 今天遇上这一遭,起因是宜敏请她作陪。 宜敏说,老师有件差事叫她帮忙做,做完能拿酬劳。 她家境不算好,生在小乡村里,上头有一位久病在床的老祖母,底下还有一双年幼弟妹。学费虽有助学贷款帮着交,但生活费仍是难题。这事才上大学时,老师便了解过,私下里帮一帮,也说得过去。 朝星觉得有点不靠谱,什么事能轮到她这个读一个多月书的大一学生帮忙。 但宜敏生活环境简单,少有勾心斗角,不疑有他。朝星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跟过来。 “好在我跟过来。”她红着眼圈下这样定论。 陈宗琮听完哭笑不得,“你就不怕自己出事?” “我好歹能找人求救,她连能求救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朝星向他表示感激,“谢谢您肯帮忙。” 陈宗琮摆摆手,“小事。”他的态度一贯如此,三年前帮她,便是这样漫不经心摆摆手,说这是小事。 朝星红着脸低头,“……我总是给您添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照陈宗琮一贯作风,便是偶然遇见一屋子中年人半强迫半哄骗地让两个大学生陪/酒,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更何况是朝星。 “长点记性,下回别犯这样的错。”他莫名地发愁。 “是。”朝星低声应着。 陈宗琮指间燃了不到一半的烟被他按灭,这时节想起正经事来,“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 朝星报了名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要插手这事?” “为民除害。”他是不甚在意的神色,耐心同她说,“我瞧你这老师轻车熟路的,估计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下流勾当,没准儿暗地里坑害了多少人。” 朝星没话可说。 一直觉得陈宗琮不似寻常商人。他骨子里有傲气,有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公子固有的气质。既不像整日浸在商场中的世故,也不似终日混迹风月场所的放浪。 自然,这点评太片面。她只透过自己窥见的冰山一角,以及课堂上老师讲述的陈先生管理公司的案例分析出来。要真说给本人听,怕被他嘲讽。 眼瞧着他不气了,壮着胆子和他说闲话,“您有没有特别崇拜或者敬仰的企业家?” 陈宗琮愣了一瞬,不曾想小姑娘的思维能跳跃到这程度,却还是仔细思考,回答她,“没有。” “追随旁人的脚步都是不踏实的,脚下的路,到底还是要自己走。” “我们管理学老师可不是这么讲的。他一会儿说您崇拜唐骏,一会儿说您以父亲为目标,也说您想追随正鼎的黄先生。” “下回你记得反驳他,给我正名。”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眼神柔和下来,又是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朝星不合时宜地说了真话,“……您方才吓到我了。” 陈宗琮知道。瞧见她眼泪滚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然而这已是忍了又忍的结果。 “怪我。”他轻声说,“都是我不好。” 停了一息的工夫,叹息着说,“我是担心你,一时失了分寸。” 朝星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她郑重地再道一次谢,“今天的事,多谢您了。” 陈宗琮笑着,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谢这个字,听多了没意思,光是嘴上说说也没意思。何况帮她不是为了让她感激。 “还有没有别的想问?你的管理学老师还说了我什么传言?” 这话是再分明不过地转移话题了。朝星“扑哧”一声笑,索性把攒了一个多月的乱七八糟的八卦全问出来。 “听说您和叶一鸣先生是同学?” “别乱说,他至多算我校友。”陈宗琮读大学早,真算起来,他快要毕业那会儿,叶一鸣兴许刚结束高考。 朝星啊一声,似有些遗憾。 “怎么?”陈宗琮问道。 “我觉得叶一鸣先生特别帅。”单纯的,视觉上的观感。 看她居然奇异地红了脸,陈宗琮一盆冷水直接淋下去,“他结婚了。” “啊!”这回是惊讶。朝星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离名人八卦最近的一次。 她还要问下去的意思,被陈宗琮半道截断,“和他不熟,几面之缘罢了。还是通过他老东家认识的。” 朝星原本也是随口一问,真论起来,远在天边的叶先生,怎么也比不上近在眼前的陈先生实在。 其实更好奇有关“郑绥绥”这个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在得知这个过分优秀的前妻之后,她抱着手机查了一整晚资料,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她也知道,真当着当事人的面问出来,恐怕是很难收场。 思绪飘忽间,猛然回到三年多以前的一个盛夏的下午。 也是坐在陈宗琮车上,不知道怎么那么胆大包天,脱口便是一句“您都和哪些女明星睡过”。虽然事后她反思,认为自己是疯了,但不妨碍眼下旧事重提。 陈宗琮一挑眉,仍不答她,“我只当你是童言无忌。” “我已满十八周岁。” “那就是要我赶你下车,你心里才能痛快?”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燕小姐。”陈宗琮接道,到底是无奈,“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你不要胡言乱语。” “当时您说——” “你记性这么好,怎么高考考场发挥成那样子?” 一句话,把她后文全噎回去。 朝星脸上不忿尴尬都有,碍于事实,实在反驳不出什么。 “非要人戳你痛处,才肯老老实实闭嘴。”陈宗琮笑着摇头,不似恼,更多纵容和好笑。 末了,还是说道:“我不见得多正派,但是私生活也没那么混乱。” 早些年,还在年轻那会儿,或许有些公子哥的轻浮,做过一些荒唐事。后来年纪渐长,结婚又离婚,陈老身体不好,公司事务几乎全堆在他身上,也就没有其他心思。 只是眼下他自己十分搞不懂,何必与一个晚辈解释这些。 朝星赶紧接道:“我可从来没觉得您私生活混乱。”十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下一个问题就有些犹豫了。她要用很多精神,才能让这句话像是随口说出来一般自然。 “您当时还说,您的前妻第一次参加酒宴,踩到对方女伴的裙摆。”她笑了笑,“我猜您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讲。” 陈宗琮也笑,“可是你说你更加紧张了。” 他话音落时,车里两个人同时怔住。 原来时隔三年,那可算做成为二人熟悉的契机的小事,彼此都记得如此清晰。 连对白都牢牢背下来。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陈宗琮率先打破僵局,“送你回去吧。再晚,你的同学会担心。” 朝星点头说好。在汽车发动机响声过后,是一路尴尬的沉默。 这一次,谁也没有主动缓解尴尬的意图。 车停在距校门有一个路口远时,朝星请司机停车。 “……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奇怪的传言。” 陈宗琮十分理解她,不忘叮嘱她往后行事小心,别将自己置于险地,不要害怕导师找她的麻烦,因这老师已是秋后的蚂蚱。 “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今天的事还有第二次,照旧要打给我。”陈宗琮最后才笑,有意缓解一路上酿成的微妙的气氛,“别怕我凶你。” 朝星一一应过以后,低头去解安全带。等安全带解开,她仍坐在原处不动弹。 抬眼看他,这回他眼里有了笑。 许多话,忍了很久也没能忍住。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模样,“陈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 朝星已做好最后一次与他谈话,以后就再没以后的准备。 “您的前妻,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一回话音落,不光是后座两人尴尬,连司机都觉头皮发麻。 他找了个借口下车,将车子停在停车位里,留陈宗琮与朝星在车里“对峙”。 长久的默然。 久到朝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见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参杂些寂寥和落寞,“你很好奇这个问题?” 朝星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一句“对不起”和一句“我多嘴了”争先恐后用到嘴边,就差脱口而出时,陈宗琮又说: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站在什么立场来问我。” “……只是好奇。” “是吗。”陈宗琮的眼神冷下来。 朝星张了张口,想要补救,却被陈宗琮打断。 “如果仅仅出于好奇,那么,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朝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并不足够成熟和敏锐。因为如果她足够敏锐,就可以从陈宗琮的眼睛中,捕捉到除了被冒犯以外的,其他的、一闪而过的情绪。 ……也许是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到前妻!卑微排雷… 下一章也有前妻!提前排雷! ☆、C17 踏在落满枯叶的路上,听见细碎的声响,朝星仍然无法平复情绪。 有些后悔,不该如此放肆。也有失落,因他对这问题避而不谈。 到最后,她将一切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怪她一时脑热,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分寸。 心里装着事,面上难免不表露出来,因此才回宿舍就被青颐和柔嘉团团围住,直问怎么了,今天一个两个出去一趟,都魂不守舍回来。 朝星抬眼看到在床上坐着,有些要下床的意思的宜敏,先阻止她,“你就在床上歇会儿吧。” 又对两个满眼关切的局外人摆摆手,苦笑一声,“容我先喝口水再说。” 柔嘉动作迅速地倒一杯蜂蜜柠檬水给她,“刚泡好,尝一尝。” 接过来道声谢,端在嘴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地喝,整个人显得疲倦。 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口,“真想知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给你们听怕你们心烦。” 青颐板起一张脸,“赶紧说!谁欺负了你俩,我去帮你报仇雪恨。” “这倒不必。” 朝星真心实意地笑一笑,以眼神征询宜敏的意见,得到同意,慢条斯理地讲给她们听。 没有过多渲染情况何等紧急,也适当隐去陈宗琮姓名,只说是在景城经营多年的亲戚。 二人早被这骇人听闻的事件惊呆,对于这位“亲戚”没有任何追问的意图。 这时朝星发觉,亲戚这一说法真好用,实在免了太多麻烦。 “我还以为只能从社会新闻里看见这种事,没想到身边就有人渣。真恶心。”青颐一贯心直口快的个性,要不是碍着“文明”二字束缚,她能破口大骂。 朝星也觉得这种人实在不配为人师表。 “不过,你们就当不知道,自己防备就行了,也别声张,更别舞到他面前去。”她这样叮嘱。 “你的意思,放着不管?”柔嘉小小声提出质疑,青颐同样以疑惑眼神看她。 唯独宜敏默默无言。 她是亲眼见到陈宗琮那副表情的人,并不认为陈先生会纵容一位教育系统的蛀虫肆意横行,欺负到他在意的人。 果然,朝星几分讳莫如深,“放心啦,他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二人将信将疑。 朝星没料到,第一次意识到陈宗琮的手腕有多么利落,并不在可能会进入景和实习的那一天,而就在意外发生的短短几天后。 这一天是周五,下午没有课程,青颐和柔嘉坐着小声聊八卦。 朝星卧在床上假寐,更似阖着眼发呆。 底下两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虽知道她们是因为怕吵到自己休息才小声说话,但朝星更想告诉她们,还是大声聊天听起来舒服一点。 翻个身坐起,正好这时宜敏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出……出事了!” 一个对视间,朝星立刻猜到出了什么事。可是,此时距上周末也不过短短五天而已。 宜敏说:“董老师被学校开除,还挂在官网上作为反面教材通报。” 青颐动作迅速打开电脑,抖一抖无线鼠标,三两下登入官网,一目十行读下去,不由惊叹,“哇,这人渣究竟做过多少错事啊?学术造假?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了吧!” 朝星微微有些发怔,下意识翻出手机,想要打给陈宗琮问一问。手机都握在手里了,又偃旗息鼓,重新把它搁到枕头底下。 她下床,就这青颐的电脑看了看,随后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柔嘉在吃瓜之余开始胡思乱想,“话说回来,这是真的吗?学术造假不是欲加之罪?”她的理由是,堂堂政法大学,不至于真聘用一个这样的讲师吧。 “人品和能力又没干系。” 朝星斩钉截铁地答复她:“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欲加之罪。” “你怎么知道?” 朝星哑然。 她能够断定陈宗琮不可能会给这位董老师扣一顶额外的罪名,且不说他原本罪名已经足够是他身败名裂,陈先生又岂是那样的小人。 她可以这样说,但无意曝光她与陈宗琮之间的关联,解释起来麻烦得要命。 笑一笑,“女人的直觉。” 柔嘉“啧”一声,玩笑似的表达不屑,“还女人,刚成年不久的小妹妹也敢说这话。” 她随口的阴谋论,没真心实意的质疑结论。打心里还是觉得人渣罪有应得。 还未及朝星反驳她那句话,青颐先跳起来,热情洋溢地说:“咱们去聚餐吧!庆祝人渣的陨落!” 三人哭笑不得,“什么?” “顺便给我们受到人渣玷污的小姐妹压压惊!” “喂!”朝星一定要反驳这话,“清清白白的,没有被玷污!” “随口一说啦——” 最后这事居然莫名其妙地定下来了。 柔嘉是宿舍里的美妆达人,此时拉着青颐给她化妆,朝星则趁现在提着暖水壶去开水房接热水。 宜敏跟在她身后,左右无人时,叫住她,“朝星。” “怎么了?” 她局促,面上绯红,断续着说:“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找你陪,你不会遇到这种恶心事。” “还有……谢谢你。” 朝星耐心听她讲完,笑了,“道谢可以,道歉就不必啦。你要想,如果我没有跟过去,哪有见义勇为、给自己积德的机会呢?” 说完,她想了想,“不过真说道谢,还是该谢陈先生。” 宜敏低着头笑一笑,“也要谢你。” 她算比较清心寡欲的人,往日别人聊八卦,她只默默地听,但此时也不免好奇起来,“不知道是否冒昧,你和陈先生是什么关系?” “亲戚啊。”朝星旋开水龙头,十分坦然的样子。 宜敏哦一声,表示她知道了,剩下的疑问全咽回肚子里。 原本想说,陈先生好似对你格外在意,可朝星一说是亲戚,她便什么话也没的说了。 真如她想的那样,该有多不堪。 实话实说,四个人走在街上时,回头率最高的无疑是朝星。 她穿一件奶白色的衬衫,搭配一条米色的绒布裙,同色系的方跟小皮鞋,最外面穿一件奶棕色的格子羊绒大衣。有春风拂面的气质,适合浅色的衣服。 再把一头丝缎一般柔顺的长发散下来,盖过肩头垂至腰间,半遮住耳垂上坠着的一对珍珠耳坠,最后背上白色的斜挎小皮包。妆很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样一身装扮,说她是高中生也有人会相信。 青颐没坏心地抱怨,“辛辛苦苦化妆半小时,结果还是燕大美女回头率高。” 朝星几分羞涩,几分尴尬,“那作为补偿,我请客如何?” 大家清楚,朝星家境好,又是唯一的女儿,物质上从没受到苛待,生活费的数量她们望尘莫及。 但又不至于真由她请客。 几句玩笑,带过这一节。 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吃火锅,惹得青颐怨声载道,“早说吃火锅,大学城不就有?何必千里迢迢往市里跑。” 柔嘉白她一眼,“那能一样?” 到底没人管她哀怨,找一间全国连锁的火锅店就餐。 点完餐,朝星去洗手间出来,迎面遇见陈宗琮的司机。 两人都愣住,是朝星先反应过来,依稀记得他姓白,喊声“白叔叔”。 老白摆手,“燕小姐客气了。” 朝星却笑,“您别喊燕小姐。长辈这么叫,让我难为情得很。” 老白哈哈一笑,说好。 朝星在水池洗手,水流冲下泡沫时,猛然抬头提问,“陈先生在这里?” “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老白似乎笑她傻气。 “哦,说的也是。那您?” “我陪妻女过来,今天是女儿生日。” “啊,代我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燕姑娘。” 老白笑着,看面前这位出落得水灵灵的姑娘,不知该不该多嘴提点几句。 “有件事情……”朝星抿了抿唇,带一点小心翼翼,“陈先生,他,有生我的气吗?” 这问题憋在心里五天了,想起陈宗琮便想起他陡然冷的脸,十分的不安,却不敢贸然打扰。 “唉。”老白叹一口气,“我不过是做司机的,没什么立场指责您什么,您也没有处处讨好陈先生的必要……” 只是,“燕姑娘,陈先生待您真的很好,您千不该万不该,往他心口插刀子。” 他道,陈宗琮前妻的事情,整个陈家,乃至老先生都不敢随意提起的,偏偏她大剌剌问出来。这么些天,连声对不起也没有。 朝星惶然,眼里骤然含了泪,似一对星嵌在白玉盘上,面色也顿时苍白。 “我……我不是有心的。”她颇为手足无措,“我现在打给陈先生,向他道歉。” 一见她这模样,老白也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安抚,只叠声说:“燕姑娘,陈先生没生您的气,真没生您的气。” 那日朝星离开后,老白重新上了车。 只见陈宗琮一人靠坐着,手里捏一根燃着的烟,直至燃尽了,灰都落在脚垫上,他也没吸一口。 良久,吩咐开车。 透过后视镜,老白只觉得此刻的陈先生显得格外疲惫。 他跟着陈宗琮这么些年,几乎亲眼看陈先生从意气风发的青年逐渐变为内敛沉稳的中年男人,自然见过这双夫妻曾经的恩爱。 最初离婚时,陈宗琮没任何异色,好似全然与他无关。那时老白还腹诽过,富贵人家真是不拿感情当回事。 后来有一回,他才知陈先生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那时已过去两年,外人都当陈先生放下从前那段情,看着蒸蒸日上的景和,心思活络起来。 有一家人,仗着儿子同陈宗琮算故交,妄图近水楼台,先塞个人进来。 他家儿子在车上提起这事。 起初陈宗琮没什么反应,礼数得当地拒绝。后来那人话里话外,大有指摘郑绥绥的意味,自以为能讨得陈宗琮的好。 陈宗琮没听他说完,冷眼睨他,喝令停车,当即一句,“下去。” 近十年的交情,竟然半分脸面也没给他留。 老白这才分明,向来,郑绥绥这人,他可以选择放在心里或是不放在心里,提及或者不提及,旁人胆敢踩一点雷,皆是不依的。 那日朝星口中“前妻”两个字说出口时,老白心头一跳,自作主张率先担忧朝星的安危。 不料陈先生一路无言,只点了一支又一支烟。直到车停在地下车库里,老白斗胆询问:“您……在生燕小姐的气吗?” 陈宗琮人已经下了车,身形如芝兰玉树,面上寻不见森冷,更多复杂而难以辨析的情绪。 他只淡声,“童言无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还会提到提到前妻!所以继续卑微排雷,不喜欢的请退出! ☆、C18 什么童言无忌,朝星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孩子看了。在老白听来,这无非是陈宗琮刻意寻找的,让自己原谅她失言的借口。 没和朝星讲这么详细,但信誓旦旦告诉她,“您放心,陈先生真没生您的气。” 朝星堪堪止住泪,可怜巴巴看着他,点点头。 老白觉得心都要化了。她若真拿这模样面对陈先生,他哪里还能知道“生气”两个字怎么写。 作为局外人,老白看得很清楚。陈家枝繁叶茂,陈先生有不少与朝星年纪相仿的晚辈,他何曾这么放在心上过? 无声叹息,安抚面前这眼看要掉金豆子的小姑娘,“您也别再哭了——是和同学一起吧,这回去让同学看见,还以为谁欺负了你。” 朝星再次点点头,向他道谢。 “谢谢白叔。” 老白仍是摆手,“客气了。” 两人顺道,便一同往回走。老白所处的小隔间离卫生间近些,朝星路过,觉得还是打声招呼的好。 她站定,隔着竹帘往里扫一眼,却瞧见一双穿皮鞋西装的腿,不免惊讶。 老白也是一样的。撩开帘子一看,坐在那里与他女儿讲话的,不是陈宗琮又是哪位。 “陈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陈宗琮看过去,第一眼毫无意外落在朝星身上,停顿一瞬,和老白笑说:“路过,看见你的车,又想起今天是你女儿生日。” 他已站起身,语气中有不必要的歉意,“临时起意,也没时间准备礼物。”温和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改日补给你。” 小姑娘还没说话,她母亲先说不用,诚惶诚恐的语气,“陈先生有心来看一眼,已经是十分荣幸了,礼物可不敢收。” 当下,陈宗琮没说半句废话,只笑着摇头,“没有的事。” 老白给妻子递眼色,让她闭嘴的意思。陈先生眼下心情好,这么说一句,送与不送都未可知,不必急着拒绝,扫他的兴。 朝星站一旁装哑巴,直到陈宗琮走出隔间,低头看她,“有几句话对你说,方便么?” 她犯了难,“……不大方便。” 甚至不敢看他脸色,急匆匆解释,“我和室友一起来的,再不回去,怕她们担心。” 她听见陈宗琮“嗯”一声,以为他打算就此打住,却听他说:“那我等等。” 惊愕地看他,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不久前被老白安抚下的心情,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确实欠他一句对不起。 “那,您等片刻,我和室友讲一下。” “好。车里等你。” 他向白家三口人顿首告别,错身离开。 朝星在包里翻出一条巧克力,笑容很尴尬,“我也是偶然得知,没准备礼物,就,祝小妹妹生日快乐。” 老白喊女儿道谢。 小姑娘向朝星道谢时,一双眼里分明有好奇。 好奇她身份,更好奇她和陈宗琮的关系,但还算有分寸,只将好奇写在眼里。 “不客气。”朝星也点一点头,告别。 回到自己座位,柔嘉笑她,“只等你了,再不回来,就要喊119打捞你。” 朝星卸下包,搁在自己座位上,也笑,“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遇见个熟人,说几句就回来。” “大忙人哦。”调侃一句,放行。 朝星找到陈宗琮的车,先敲敲车窗示意,然后才拉开车门。 上了车,正襟危坐着,先怀着十足的诚意说一声“对不起”。 “……我实在太多嘴了,惹您不高兴,对不起。” “没关系。”陈宗琮知道她为什么道歉,那桩事不说开,谁也忘不掉,以后再见,也是尴尬。 “你有好奇,我能理解,当面问我总好过从其他渠道得知一些不实的传闻。”他语气尚且能算温和,“但是,我的态度摆在这儿——你不要再问。这事没得商量。” 朝星觉得,这态度与以往有异。他一贯以长辈口吻和她讲话,关照的也都是学业和生活。是因为她逾矩,所以他要拉开距离,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想不通,也没时间供她慢慢想。几乎是立刻点头应下,“我记住了,保证不问。” 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但大可忽略不计。 陈宗琮朝她笑,“我一定吓到你了。但是,我要解释: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一点被冒犯到。” 自然,还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命名的其他情绪,也被他忽略不计。 “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向你道歉。” 忙说没有。 “原本就是我的错,您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太懂事,让陈宗琮连发火的机会也没有,只是浅浅地笑,温声道:“好了,我不至于和晚辈斤斤计较。” “童言无忌”四个字难以搪塞过去时,他拿起晚辈身份做借口,真不是一星半点好用。 只不过屡屡提及所谓晚辈,倒像是此地无银。 朝星和他对视。 顶灯没开,车里是昏暗,唯有路灯的光透进来几分,不甚明亮,却也依稀照亮陈宗琮的面庞。 他眼里有笑,终于不是冰封万里的骇人。 朝星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边斗胆说: “我想,最后问您一个问题。” 陈宗琮的好脾气已经被他悉数拾回,“你问。” “您还有结婚的打算吗?” 餐桌上。 朝星夹着一片涮好的牛肉,蘸了蘸料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叹息。 宜敏撂下筷子,问:“没熟?” “啊?”先是疑惑,再摆摆手,“没熟我就吐出来了。” 神色恹恹,分明有心事。 柔嘉也撂下筷子,给她续上一杯饮料,“来吧,和大家伙儿说一说,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明察秋毫。朝星再一叹息,开口先道歉,“我扫了你们的兴了。” 青颐:“八卦不说才是扫兴。” 好吧。朝星整理心绪和语言,“一个男人,在和妻子离婚以后,不允旁人提及,并且离婚多年还没有再婚的打算。这算怎么回事?” “念念不忘呗。”青颐脱口而出。这答案和朝星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倒是柔嘉心思细,觉得这问题实在不是她们这年纪该想,斗胆询问,“你……父母吵架了?” 朝星一愣,笑,“既然不愿再婚,怎么成的我父母。” 说的也是。“那是?” 笑化为苦笑,“我好像,对那个男人有好感。” 柔嘉和青颐差点儿惊掉下巴,唯有宜敏算得上冷静。早有预料。 “你不是被骗了吧?”青颐不无担忧地问。 “……他应该不稀罕骗我。” 重点来了。“他是谁?” 再三犹豫,朝星轻声吐出那个名字。 要疯了。“你傻了?”青颐嗓门大了起来,好在及时克制住,压下声音,“陈宗琮……陈宗琮他比你大了多少岁?” 柔嘉接着说:“年龄倒是次要。可是,你也说,他对前妻念念不忘。” “我没这么说——”朝星反驳。她只是抛出疑问。 柔嘉再一次找到重点,“你那个亲戚,是陈宗琮?” 朝星红了脸,“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顺带耐心地讲解两人之间微末一点亲戚关系。 “可是——他依旧是你的长辈。”柔嘉说出朝星的担忧之一,“他小你父亲,有十岁吗?” “有的……十岁多一点点。” 上帝啊。青颐扶额,“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你也挺喜欢他,还管我叫‘情敌’。”朝星好心提醒。 “我是喜欢他,我还喜欢他前妻,这能一样?”青颐才不叫朝星绕进去,“我只是崇拜他,你是想睡他。” 险些失手打翻酒水,急急否认,“你瞎说什么呢!”脸却更烧。 “我只是有好感。没准儿哪一天就没了呢……”她声音愈来愈小,自己都不相信。 宜敏这时才开口,“你喜欢他什么?” 朝星看她。恍然意识到,一片惊呼里,唯独没有宜敏的声音。 她没回答,而是问:“你怎样看他的?” 宜敏诚实地摇头,“没看法。”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在意你。” 这会儿,剩下两个逐渐在震惊中回神的姑娘,也反应过来。 “那件事,救你俩的是陈宗琮?” “是。” 青颐仰在座位里,“世界好魔幻。” 她大有放弃挣扎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要是真能和他修成正果,我祝你幸福。” 朝星觉得这话里可没几分祝福的意思。何况她都没对“正果”有任何期盼。 宜敏问:“你和他聊过他前妻?” 何止,“我差点儿惹怒他。”最近一段时间,前妻两个字魔咒似的,时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里,惹得她心烦意乱不说,竟升起要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前妻”的妄念。 好吧。宜敏叹气又皱眉,却说:“可我真觉得他在意你。” 那场景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陈宗琮走进来,宜敏就认出他。教学PPT上闪过一次,都能引得阵阵惊呼的脸,没道理记不得。 那张脸上的神色,沉如渊底的水,眼神冷到能将人冻住的地步,径直走向朝星,仿若周围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劳驾,让一让”五个字是礼数周全,可那语气里没一点礼貌和客气。好似他面前的,围在朝星身边的这几个男人在他眼中,比垃圾都不如。 只有一瞬,朝星落入他怀里的那一瞬,眼神柔和起来,闪过许多凌乱繁杂的情绪以后再次沉静。 揽着她肩头的手臂,到宜敏离开,也没松开过。 坐在计程车上回学校的路上,宜敏惊出一身冷汗来。 固然是因包厢里的险象环生,可是逃出生天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欣喜。 陈宗琮看她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今日朝星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连她一起责备。 …… 宜敏从回忆中抽离,犹豫着开口,“真的放不下,就去试一试。” 她说,反正都是单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准儿就修成正果。 朝星觉得,这真是她今天听到的,最能安慰到她的话。 ☆、C19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星没腆着脸再去联系陈宗琮。他大概忙,也没联系过朝星。 其实那一天没有不欢而散。 朝星问完,他还笑着,也没有变脸的迹象,只给一个保守的答案。 “暂时没有。” 但也正是这答案,是朝星兴致缺缺。 她和意暖讲自己迟来的少女心思,被意暖好一通嘲笑。 “当初谁信誓旦旦和我说,现实不是小说来着。” “是我是我。”朝星承认,又叹息,“你别笑话我了,我闹心得慌。” 这些天,她叹好多的气,快要变成小老太太。 “我觉得,你室友说得对。追追看嘛,反正已经是他前妻了,又没打算复婚。你别管是不是念念不忘,只要他心里有你就行了。” 朝星小小声,怂得要命,“……我不敢。” 意暖无语,给她出馊主意,“那你找个年轻人谈恋爱,没准儿就发现老男人一点儿不香。” 朝星面无表情挂了电话。 隔一会儿,收到意暖的消息。 江意暖:重色轻友!渣女! 江意暖:不过说真的,别怂啊。你这么年轻,怎么看都是他占便宜。 江意暖:冲呀小星星! 朝星笑了,手机搁在桌上,不自觉去写陈宗琮的名字。 一个周末,朝星被青颐摇醒,意识朦胧间,听她喊:“起床啦!再不起就迟到了!” 朝星挥开她,“胡说,今天不上课。” 青颐无语。不知该说她清醒还是不清醒。 “今天,景城大学,钟教授的讲座!” 陡然清醒过来,一个翻身坐起。 “我差点儿忘了。”她爬下床,抱着洗漱用品往水房走。 回来时,听柔嘉调侃,“瞧你,差点儿浪费这么宝贵的入场券。” 宝贵,似乎可解为两层含义。 朝星藏在床帘后换衣服,听见这话搭腔,“可惜呀,这份珍贵不是冲着你来。” “燕朝星!” “怎么啦!” 柔嘉气笑了,反倒不纠结这话题,而是感叹,“真心话,我觉得曲观月这人蛮不错。” 这话朝星倒是赞同的。 说起来,和曲观月认识的经历,也颇有些偶像剧的味道。 第一次见他是开学典礼,他做新生代表致辞,一件白衬衫,硬生生叫他穿出华服锦衣的感觉。 他长得美——雌雄莫辨的美,浓艳的长相,让人忽略他以极高成绩考进政法大学的事实。 柔嘉对他的评价一针见血:能在女生里搅起风浪的人。 第二次在新生辩论赛。 宜敏参加这比赛,一路打到决赛,代表本院新生去和法学院对垒。 曲观月是四辩,正好对阵宜敏。 对辩时提问犀利,回答利落,结辩时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不看他一张绝美的脸和一身笔挺正装,□□场,就足以使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压着嗓子尖叫。 结局毫无悬念。朝星说是虽败犹荣。 下台以后,曲观月特意来找宜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表达欣赏。挺诚恳的话,配上这一张脸,可信度有点降低。 下一秒,他向朝星要联系方式。 舞台灯光没熄,照得他眼睛很亮,只说要交个朋友。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朝星第一回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蛮严重的颜控。 再后来,他将几张景大钟怀音教授的管理学演讲入场券送给她,说是他的导师赠给他。 “我是法学生,对管理真没兴趣,还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坦诚地说,朝星及全宿舍都想去看这场演讲,特别是,一向最擅长八卦的青颐说:“听说有个特别嘉宾,盲猜叶一鸣。” “怎么说?” “他俩是直系师兄弟啊!叶一鸣还在钟教授家公司工作过。” 朝星简直动心得不得了。 结婚了又怎么样,她是去欣赏盛世美颜的,又没想追他。 但是面对这几张令她疯狂动心的入场券,朝星没接,狐疑地问:“你的导师,送你四张?” “啊。”曲观月笑,说辞滴水不漏,“叫我们全宿舍一起去,结果大家都没兴趣。” 朝星仍犹疑。开学以来,明里暗里向她“示爱”的实在太多,使她有点PTSD,不自觉多心。 曲观月看出她的防备,直接把入场券塞到她手里,有点好笑,“我没想追你。” “嗯?” “我要是想追你,一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的自信不让人觉得油腻,“我大概,还是挺有竞争力的吧。” 朝星被他逗笑,“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俊美的脸浮上殷红,“……我想追宜敏。” 朝星愣了,“那你要我联系方式干嘛?” “……听说你和她关系好,想先从你入手。”他的逻辑是,讨好她身边的人,才能让她欢喜。 “这回怎么不光明正大说?你不是觉得自己挺有竞争力?”朝星拿他的话堵他。 熟料这位长着一张看似久经情场的面孔的大男孩居然尴尬又无措,“……我不敢。” 好吧。是这个道理。 勉强算有相似的体会,她答应帮忙,顺带提醒他,“和我走太近,会引人怀疑,到时候你和她告白她也不会相信。” 曲观月烦躁地挠头,“求你了,让我再做做心理准备吧。” 结果就是,全宿舍都知晓新晋男神曲观月同学对宜敏同学有心意,唯独瞒着当事人。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朝星算交下这个朋友。 收拾妥当之后,一行四人前往景城大学,开着导航才找到钟教授演讲的礼堂。 柔嘉在门口观望,没见到疑似曲同学的盛世美颜,小声和朝星咬耳朵,“他到底会不会追女生?入场券由你转交,人又不到场,他是认真的吗?” 朝星正色,“我不知道。” 好在,演讲快开始之前,曲观月赶到现场,在宜敏身旁落座。 宜敏问他:“要不要和你换一换?”她身边是朝星。 曲观月愣一愣,竭力掩饰局促,“不用。” 于是柔嘉又和朝星咬耳朵,“还好,不蠢。” 朝星笑不可遏,回她,“人家高考可比你高了不少分。” “但他不会追女生。” 朝星笑一笑,视线越过人群,在舞台周围搜寻。 “你看什么?” “找叶一鸣。”相当坦然地回答。 柔嘉满脸写着问号,“燕同学,你像个痴汉。” “谢谢。”她不以为忤,“叶先生是我要追随的目标。” “咦?我以为会是陈宗琮。” 朝星搜寻无果,收回视线看她,“论处世,我认为叶先生更值得学习。” ……相当公私分明的一个人了。 上苍保佑,青颐的盲猜还真就猜中。 周边三个姑娘,是最清晰地察觉到朝星变化的人。 曲观月见她瞬间变得格外严肃认真,没反应过来,问宜敏,“她怎么了?” 为了不打扰旁人听讲座,宜敏往他跟前凑了凑,在耳边说:“看到偶像,她有点激动。” 曲观月佯作镇定地点点头,嗅到宜敏洗发水的香味,心道我也有点激动。 其实有如钟怀音与叶一鸣这样的人做演讲,很难说能让听众学到什么,大家之所以趋之若鹜,更是出于对大人物的憧憬和向往。 散场后,有大着胆子的围上去提问。朝星遥遥看着,两位脾气倒好,也不急着走,颇具耐心。 青颐怂恿,“你不去跟前?” 摇头,“算了,好多人。” 走到门口,还是觉得不甘心,扯住青颐问:“礼堂就这一个门吧。” “啊?是啊。” 朝星顿住脚步,朝他们摆手,“你们先走,我等等。” 宜敏问:“等叶先生?” 重重点头,“嗯。” 上一回在陈宗琮面前,三言两语带过,是因为眼前有更牵扯她心思的人。眼下没有,所以那点小心思完全熄不灭。 “好吧。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柔嘉说。 “好,再见。” 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就干在门口等着,也不怕尴尬。 朝星偶尔低头盯着脚尖,偶尔环顾四周,百无聊赖。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两位穿正装的男人由一群人簇拥着出来,停在大厅。 钟怀音似说了什么话,众人笑一笑,走出来时就剩两位。 朝星站一侧,在他俩走过她身边时,急匆匆也怯生生地喊一句,“叶先生。” 叶一鸣回身,见是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笑道:“喊我?” 朝星点点头。他接着问:“有事?” 她的激动,指尖都颤抖,摇摇头又点点头,颤声说:“我……我很仰慕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学管理以后,知道了很多从前甚至没听过的名字,叶一鸣算一个。了解过后,很为这人着迷。她的仰慕是真实的。 “您是我奋斗的目标。” 叶一鸣反应不太大,只是朝她点点头,“谢谢你的认可。祝你成功。” 朝星觉得自己可能激动地要流眼泪。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追星”成功这一天。 钟怀音看出这种趋势,笑着说:“小朋友,你千万别哭,不然别人还以为叶总欺负了你。” 说完,又对叶一鸣说:“该走了,那位可不是愿意等人的主儿。” 叶一鸣应一声,摸出手帕递给朝星,如同对待里头缠着他的那群年轻人一样的态度,鼓励她,“加油。” 再一回身,见一人朝这边走来。 钟怀音挑眉,“真是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朝星好奇的是与这二位相约的人是何方神圣,一抬头,不期然与陈宗琮对视。 当场愣住。 陈宗琮走过来,表情辨不出喜怒,一贯的笑,却从她手里抽出方才叶一鸣递给她的手帕,塞回原主手里。 温热的指腹抚去下眼睑处温热的液体,几分叹息的语气,“又哭什么。” 没等她答复,一句说不清站在什么立场上说的话出口。 “……就不该让你看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实话,我个人更喜欢叶总。 ☆、C20 和这几位同坐一桌时,朝星有种浮在云端的虚幻感,偷偷去掐自己的手背。 疼的。 不是梦。 叶一鸣坐她对面,陈宗琮坐她身旁,一时都不知道该去看谁好。 钟怀音指着朝星笑,“陈总,您有点混蛋吧。” 他话里的意思朝星不是听不懂,想反驳,但这场面轮不到她开口,只好寄希望于陈宗琮来反驳。 熟料他不表态,轻描淡写一句,“你似乎没资格指责我什么。” 叶一鸣端着茶杯,喝茶以前说一句,“您得祝贺学长他求婚成功了。” “哦。”似笑非笑地,“是这样。” 钟怀音按着叶一鸣后颈压下去,“啧”一声,“你这时候和他站一边吗?” 动作突然,手里茶杯险些没端稳,茶水溢出来一些,烫到手,使得叶一鸣不自觉皱眉。 钟怀音刚要开口,迎面,撞上对面小姑娘带着谴责意味的目光。 “……” 到嘴边的话翻天覆地变了个样,“这是您什么人?” 几乎每个人都好奇这个问题,朝星已经替他预设好回答千万遍的答案——“亲戚家的小孩”。 陈宗琮瞥朝星一眼,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朝星和钟怀音一起看他。前者眼里是惊讶,后者眼里是了悟。 下一秒,他补充,“我没暗示什么,是真心实意地问,你觉得呢。” 钟怀音意识到自己也许多嘴了。 指不准,陈宗琮自己也不知道拿这姑娘当什么看。横竖不是路人。 但他岂是会被陈先生吓到的人。刻意地,挑衅地回答,“看年纪,能做您女儿。” “……” 叶一鸣笑一声,“这话我听了都觉得你欠打。” 朝星深以为然,在心里默默给叶先生竖了个大拇指,好感度又增加几分。 陈宗琮懒得理他,转头对叶一鸣说:“叶总,打个商量。你回头问一问黄先生,对收购钟茂餐饮有没有兴趣。” “我的天,陈总多大手笔。”钟怀音装模作样地惊呼。 朝星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颇有礼貌地开口,“打扰您,钟教授,能问您个问题吗?” 钟怀音说请问。 “您是因教授做不下去才自己创业?”十分真诚地语气。 “怎么会这么想?”钟怀音疑惑。 朝星抿抿唇,“总觉得,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是真的会忍不住动手。”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特别是搭配小姑娘礼貌有加的语气和乖巧真诚的一张脸食用,效果倍增。 顿时觉得,家里那位小朋友,也没那么让他生气了。 “陈总,您的人能不能管管?” 陈宗琮眼睛里划过一抹笑,平静道:“管不了。” 朝星心跳加速。不仅在于他没否认“你的人”这一说法,更多因他这句话——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颇有一种要纵容她到底,还在背后为她撑腰的意味。 这场局名义上是钟怀音组的,实际上是为两个总经理先生创造一个谈生意的机会。 陈宗琮和叶一鸣谈生意的时候没避人,就算让朝星听,她也未必听得懂。 ……只觉得无聊。 于是钟怀音就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变成了钟教授在线答疑。 最后,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照旧是诚恳语气,“钟教授,我错怪您了。看在您专业能力这么强的份上,您的学生应该能忍得住。” “……没得聊了。” 散场时,朝星问店员借了纸笔,眼巴巴地看叶一鸣,“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第一回见到这么真心实意地追星的。叶一鸣笑,找不到拒绝的道理。 他字很漂亮,大气、有筋骨,看起来像是练过的。拿起笔记本写字时,露出左手手腕一条与他穿着格格不入的红绳,引朝星多看了几眼。 注意到她在看,叶一鸣还主动折起了袖口,展示给她看,解释道:“我妻子送的。” “定情信物?” “算是。”他眼睛明亮,含几分笑。听见小姑娘低低“哇”一声,说着,“祝您幸福。” “多谢。”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站一旁的陈宗琮,他的话没有任何值得指摘之处,“你也一样。” 在朝星和叶一鸣说话时,钟怀音也趁机和陈宗琮聊天。 他和陈宗琮认识得早,这么些年来一直有联络,算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因此他的事,钟怀音大多知晓。 “你怎么回事?”钟怀音收敛起方才席间吊儿郎当的模样,皱眉,“这孩子几岁?” 陈宗琮看他,“十八岁。”又说,“你少胡思乱想,拿自己的猜测当事实。” “用得着我猜?你的态度还不分明吗?”他看朝星,“陈总,您是认真的吗?” 陈宗琮再认真不过的神色,“我说了,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会做。” “我有分寸。” 钟怀音不说话,在心里补充,但愿。 在送朝星回学校的路上,陈宗琮笑着调侃她,“我以为你对叶一鸣的兴趣仅仅停留在好奇的阶段,没想到是如此真情实感。” 朝星知道他说什么,捂着眼睛侧过身,“您别说了!实在太丢人了……” 他没觉得有多丢人,只觉得极好笑。“既然是想追随他的脚步,考虑过去湖城没有?” “我哪配在叶先生手底下工作。”几近脱口而出,说完见陈宗琮神色复杂看她,慌忙找补,“我不是觉得您不如他,我,我也不配在您手底下工作。” 陈宗琮轻笑出声。见她愈发慌张,手掌落在她肩头,安抚道:“我知道。” 但他指正,“不过,没有不配这回事。谁都不是天生就多有本事。” “……嗯。” 政法大学的新校区在大学城,和景城大学隔十万八千里,离市中心就更远,开车也要近一小时。好在堵车不严重,否则时间要更漫长。 朝星说不清和他坐在一起时,是希望时间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心里既觉得欣喜又难免局促。 “朝星。”他喊她。 “怎么了?” 陈宗琮将笔记本支在腿上,“我有些事务要处理,不介意吧。” 不仅不介意,“要不我自己回去?” “这倒不必。” 陈宗琮请她自便,自己则低头去查看文件。 车里陷入安静,空气都不再流淌似的。干坐着实在无聊,朝星便支着下巴看窗外。 看着看着,意识混沌起来。 是陈宗琮叫醒她。 朝星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语调,轻声叫她的名字,还以为是在梦里。下一秒清醒,猛地坐直。 以为自己靠窗睡着,脸颊却没有残留几分玻璃窗的凉意。 陈宗琮笑,“你是有多辛苦。” 有点心虚,“……我昨天熬夜看电影。” 他弯曲手指敲在她额头,“注意休息。” 朝星解开安全带时偷偷笑,回答他:“知道啦。”下车以后,撑着车门弯腰往里看,“再见。” “再见。” 陈宗琮目送她走远,才抬起左臂捏一捏酸痛的右肩,重新拾起被他搁置的文件,吩咐老白开车。 老白动作利落地开车,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已经投入工作的陈先生,脑海里浮现起方才路上的场景。 朝星没看多久风景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陈宗琮看在眼里,将腿上的笔记本一合,动作小心地环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因被移动而含糊地轻哼,陈宗琮轻声,“睡吧。” 一路,他便保持这姿势一动未动。直到车停下来,他才又将她移向车窗的方向,叫醒她。 老白想,也许只有燕小姐没注意到,陈先生到底待她多好。 朝星回到宿舍里,推门见到里面的场景,一时愣住。 三把椅子并在一处,椅子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这是怎么了?”她关上门进来。 宜敏眼眶是红的,抬头看她,“你也知道吗?” “知道什么?” 柔嘉对她比个口型。曲观月。 哦。瞬间了悟。 朝星合掌鞠躬,真诚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 宜敏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摇头,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朝星皱眉,“他冒犯到你了?”说着,转身要出门,大有去兴师问罪的意思。 柔嘉赶紧拦她,“大小姐,消停一会儿。”又解释道,“没冒犯到,是敏敏把人拒绝了。” 这倒出人意料。“你不喜欢他?” 宜敏扭过头,咬唇说:“我配不上他。”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了。朝星笑,也拖着椅子坐在她跟前,“别说这种丧气话,没有配得上配不上这种说法。” “况且,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告诉我,喜欢就去追追看——难道我就配得上陈宗琮吗?” 宜敏不料她以自揭伤疤的态度拿自己举例,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朝星掏出手机,“我现在打给他,你和他说清楚。” 宜敏想拦,手伸到半途,又落回来。是默许的意思。 剩下两位都看呆了,不料朝星素日做事温吞,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再三纠结,对别人能如此快刀斩乱麻。 电话接通,对面很是没精神的语气,“有事吗?” 朝星:“宜敏说她有话对你讲。” 紧接着,对面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响。曲观月急匆匆地说:“等我十分钟……不,八分钟。” 电话被挂断,朝星风中凌乱地看着眼巴巴等消息的三个人,据实转述,“他说,等他八分钟。” 于是一屋子人盯着倒计时整整等了八分钟。 几乎分秒未差,曲观月再次打来电话,开门见山,“请把电话给宜敏。” 他对宜敏说:“可以到窗边来吗?” 宜敏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男生就站在她的宿舍楼下,微屈膝,手掌撑在膝盖上,躬身喘息。听见她说话,抬起头,扬起笑,眼睛里是最纯粹不过的喜欢。 他的喘息里掺杂狂奔后的生理反应和来自内心情绪的紧张,“宜敏,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样一个闪着光的少年,诚挚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任谁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宜敏把手机还给朝星,推开门冲下去,一直扑进他怀里。 曲观月整个人僵住。 宜敏能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鼻息之间是被风吹散到只剩微末的汗味和洗衣液香。眼泪流进他毛衣的缝隙里,她说:“我也喜欢你。” 一道追下来的青颐“哇哦”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惊呼:“百年好合!” 柔嘉:“早生贵子!” 朝星:“幸福美满!” “……”宜敏只觉得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还是更喜欢叶一鸣。(捂脸 叶总在线秀恩爱:我妻子送的。 ☆、C21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学期转瞬即逝,进入考试周以后,朝星日日能听见宿舍里的抱怨声。 青颐抱着枕头打滚,“平时不复习,期末泪两行。我太难了。” “……你也知道。那还不滚下来复习。”柔嘉像个老母亲督促孩子学习。 青颐起身,一本正经地看她,“宿舍长,能整理一份重点,造福宿舍成员吗?” “不能。你想得美。别做梦了。”拒绝三连。 “无情。” “下床学习!” 朝星摘下耳机,朝她俩笑,“没关系,要有裸考也不挂科的信心。” 青颐面无表情地把枕头丢下来,砸在她身上。 软的枕头,砸人不疼。朝星抱着缴获的“武器”,丢下笔,靠着椅背,看空荡荡的宜敏的床,忽然很羡慕。 羡慕她能谈一场可以挥洒热情的恋爱,无须在独处时局促,时刻猜测对方心里所想。 意暖说得很对,她喜欢陈宗琮这样的人,分明是自讨苦吃。 青颐注意到朝星的视线落在何处,扁扁嘴,“学霸重色轻友得很。” 朝星轻笑,“学霸还能爱□□业双丰收。”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传来宜敏含笑嗓音,“让我抓到你们讲我坏话。” “是青颐——我可没有。”朝星迅速卖队友。 青颐把怀里的玩偶也砸下来。 宜敏笑说:“学累了放松一下吗?曲观月说他请客。” 青颐欢天喜地地答应,爬下床时,听见柔嘉说:“恐怕学累到没有,想放松是真的。”顿时假装落泪,扑向宜敏,“敏敏你看,全宿舍都欺负我。” “别哭,我不会哄你。”宜敏“冷酷无情”地说,“我重色轻友。” “……” 朝星和柔嘉差点儿笑瘫。 柔嘉站起来去柜子里捯饬一大堆彩妆,热情洋溢地要给大家化妆。 “得了,你什么样曲同学还不清楚?”青颐抓紧反击。 “清楚归清楚,这可是他第一次请宿舍吃饭,必须要重视。” ……行吧。 一行人纠结很久,也没决定好要吃什么。 朝星抬眼看见马路对面一家星巴克,拍板决定,“就它了。” “早说星巴克,大学城里喝不好吗?”青颐抱怨。 柔嘉不给面子地吼她,“出来走走吧,不然你四肢都要退化了!” 排队的人很多,朝星扫视一周,主动说:“我去占位,随便给我带一杯咖啡就行了。” 宜敏朝她比了个“OK”。 挥挥手,从排队的人流中消失。 朝星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靠橱窗的空位,勉强能坐下五个人。实在不成,就只能让唯一的男士曲同学站着了。唔,蹲着也行。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闪过,曲观月的手在她面前晃才堪堪回神。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又立刻丢开,“你做什么?” “喊你好几声了。”他被打发过来的任务是,“你喝热的还是凉的?” “哦。热的,谢谢。” 他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 朝星笑着看他,“又怎么了?” 曲观月丝毫不矫情,非常爽快地说:“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 “打住。”朝星阻止他往下说,“你该谢敏敏,不是谢我。” 轻声笑,“也对。” ……朝星觉得他在炫耀。 离橱窗不远,停着陈宗琮的车。透过玻璃,两张过分灿烂的笑脸在他眼中有些刺眼了。 他沉默着,一直看朝星和对面的男生笑着说完话,他转身离开。很明确自己的心情是烦躁,但同时也很明确不该烦躁。 老白和徐平川对视一眼,最后是徐平川开口,“……陈总,现在走吗?” 陈宗琮打开咖啡的盖子,“嗯”一声,在老白就要发动汽车的时候,又喊停。 他再看过去。朝星对这窥视毫无察觉,充满好奇心地摆弄桌上插着干花的花瓶。 笑了笑,抬手揉一揉眉心,这才说:“走吧。” 徐平川清楚,做助理的不该多嘴雇主的私事,但又不忍心见平时杀伐决断的陈先生这副模样,斗胆开口,“燕小姐她……” 陈宗琮合上盖子,将咖啡杯放在一侧,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什么?” “没什么。”徐平川讪讪地住嘴。他还是那个陈先生,无须旁人,也不允旁人干涉他的生活。 陈宗琮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 他不是刚刚懂得审视自己内心的年轻人,太分明这份烦躁的来源。因此,他再三告诫自己应当远离她,以免真的做出什么荒唐的事。 然而,当他有意地将自己限制在一个长辈的身份里时,却猛然察觉心中滔天的不甘。 于是,他分明知道自己动了情。可也正因如此,才该“发乎情,止乎礼”,否则是对不起她的信赖的。 是因有这份信赖,朝星才敢小心翼翼走近他。 陈宗琮记起,在盛夏的温度里,朝星走向他,乖巧又惶恐,喊了一声“陈叔叔”。 这时他又想起,她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没再喊他叔叔了。 一月初,正式进入寒假。在离景以前,朝星特意去陈家别墅探望思愿和小安。 小安依旧热情,抱着朝星不愿放人。 “……不然,麻烦你留几日?” 朝星和思愿对视时,自彼此眼中窥见无奈。她笑,“恐怕不行。我已经买好了高铁票。” 思愿对小安说:“你听见了没有,姐姐要回家的。” 朝星也弯下腰对他说:“等姐姐有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小安奶声奶气说好吧。还是很勉强的腔调。 思愿送她到大门口,派司机老孙送她过去。朝星礼貌的道别。 陈家的别墅在后视镜里愈变愈小,朝星暗中庆幸没有遇见陈宗琮,眼下自己还不知怎样面对他。 毕竟自己确实是问了许多荒唐问题。 新年前夕,意暖约朝星出去玩。 朝星在电话里对她说:“警告你,还是找我大冬天逛街的话,就杀了你。” “好暴躁。”意暖咋舌,“怎么回事啊燕小姐,在政法大学读了一学期的书,怎么反倒不学好?” “说我归说我,别牵扯到我的学校。” “这么快就开始护着母校了,真不错。” 最后意暖找了一家奶茶店,两人点了奶茶和甜点,围坐聊天。 意暖吃一口就把甜点撂下,“没我妈妈做的好吃诶。” “阿姨把你口味养刁钻了。”朝星就很能接受这个味道,随口关心小姐妹的感情生活,“恋爱了没有?” 意暖震惊,“你怎么知道?” 嗬,随口一问,不料猜中。“注意表情控制——你已经‘眼睛瞪得像铜铃’了。” 收获暴击。“好好说话。” 朝星索性也不吃东西,充满八卦精神地看她,“采访一下,江小姐。为什么你谈恋爱都不告诉我?” 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意暖赶紧将手作扇状,在她面前扇扇,“对不起啦,我这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 朝星傲娇地哼哼,“勉强过关吧。” 又问:“阿姨知道了没?” “没。” “嗯?你怎么不告诉阿姨?” “我妈肯定反对。” “为什么?你业已成年。” “她想让我回家乡时再考虑恋爱的事情,她认为南方男生娘气。” “偏见。” “对。”意暖点头赞同,同时说,“不过,确实和东北男孩不一样。” 朝星促狭地笑,“但你喜欢。” 意暖脸红,娇嗔似的,“讨厌。” 嗬。多稀奇的景象。朝星掏手机,说非要把江小姐这幅模样拍照留念。 意暖拦她,姐妹俩打闹成一团。 朝星咯咯地笑,上缴手机向她讨饶。安静以后,感叹地说:“真好,你们都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 “……们?” “哦,我室友,和新晋校园男神在一起了。”朝星回忆起曲观月那张脸,“超帅。” “挺好。”意暖打趣,“男神眼光好,察觉到你本质和外表的不同。” 朝星拎包,作势要走,“绝交哦。” 浪掷半日时光,姐妹的茶话会才得以告终。 离别时,朝星一本正经将陈宗琮说过的话转述给她:不管什么情况,在一段感情里,首要考虑你自己。永远别让自己的地位低于对方。爱情产生的基础是相互尊重,而不是来源于某一方的付出。 这话一听就不像是出自朝星,但意暖没问一句,拥抱她,真诚道谢,“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意暖永远能掌握好问与不问的边界,这使朝星格外享受与她的相处。 “祝你幸福。” “你也是。” 归途中,燕太太给朝星打来电话,说蒋元康夫妻在家中做客,如果她会觉得不自在,就晚一点再回来。 朝星“啊”一声,小声问:“为什么会来啊?” 燕太太说:“小孩子不要问太多。” ……好吧。 在接到燕太太电话时,她已经离小区没有多远,只隔了两段路并一个转角的距离。于是她叫出租车司机停在这里,准备自己走剩下的路。 司机停下车,摇下车窗,对她说:“小姑娘,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啊。” 朝星拉一拉围巾,遮住下巴把嘴巴,眼睛弯起,“知道了——谢谢您。” 她走在幽静的路上,戴着耳机慢慢往前走,心想如果在此时遇见思愿夫妇,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了躲避他们,而刻意散步回来。 算了,无所谓。她又想,难道还不许她喜欢散步吗? 胡思乱想着往前走,视线里陡然闯入一抹干净又显眼的颜色。 朝星顿住脚步,抬眼,和陈宗琮对视。 他倚靠着车门吸烟,穿着蛮厚重的白色羽绒服,但奇异的不显得笨重。 陈宗琮也在看朝星。她穿玫红色的长羽绒服,白色的毛织围巾几乎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 一时恍神,似乎有很久没有看见她穿鲜艳的颜色。 掐灭烟,笑着朝她招招手,便看见小姑娘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他面前,小鹿似的灵动的眼盯着他,丝毫没掩饰语气中的欣喜,“陈先生!” 朝星感觉自己的心脏漂浮起来,她问着,“您怎么来这里了?” ☆、C22 平生三十五年,陈宗琮自问是守原则的人,可是眼下对上这样一双眼,他忽然想将所有原则抛弃到一边。 手指微动,最终还是理智胜出。他摆出长辈的笑容给她看,“我有事找元康。” “哦。”朝星点点头,又问,“那您怎么找到我家小区的?” “问了元康。” “……哦。”有点无话可说了。 陈宗琮问:“你冷不冷?” “有一点。”但是看见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笑一笑,对她说:“赶快回家吧,别在寒风里站着了。” 朝星以为,正常的套路不应该是,邀请她上车暖暖身子吗? 她的疑惑没有瞒过陈宗琮的眼。他略微垂眼,去拉车门,“元康似乎一时半会出不来,我先去探望他母亲。” “陈先生。”朝星叫住他,终于察觉到异常。许多话,在陈宗琮面前,她胆敢肆无忌惮说出口,因而直率又坦然地问: “您是在躲着我吗?”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真相,倒让陈宗琮不知如何应答。 朝星上前一步,“您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我已经向您道过歉。” 陈宗琮无声地叹息,抬眼去看她眼中真实的慌乱和不解。 到底不忍心看她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继续这段也许将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对话,便指一指副驾驶地方向,征询的语气,“上车聊,好吗?” 朝星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陈宗琮将车打上火,开空调。 暖风很快充盈整个车厢,朝星摘下毛织围巾,叠成小小的方块抱在怀里,眼睛清明,在等他开口。 可是,陈宗琮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陈先生?”她疑惑。 似乎再没有什么退路了。陈宗琮于是很直白地说:“朝星,我不是傻子。”你的心思,我都看得出。 后半句话淹没在沉默的空气里,朝星感激他没有真的说出口,因为前半句话已足够令她慌乱。 她试图解释些什么,张开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地,怔怔地堕下两滴泪。 陈宗琮找到纸巾递给她,她却仅是牢牢抓住怀里的围巾不放,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无奈。想干脆撂下不管,又实在不忍心。从未有一刻如此纠结,摆在他面前地这道难题,真是他遇到的最难抉择的选项。 “朝星……”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时,被朝星急匆匆地打断。 她低着头,眼泪还在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流,一边抽泣,一边说:“陈先生……我,我知道这或许很冒昧,但是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喜欢您。……不需要您的回应,只是想让您知道而已。” “我喜欢您。” 鼓起所有勇气说完这些话以后,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因为逃走了,就不用听见他的责问和拒绝,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觉得荒谬。 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朝星反复地询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节点证明她的动心。 她只能想到一首简短的诗:春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就好像,春天正在把你推向我。 不期而至的喜欢,却那么顺理成章。 ……甚至荒唐地期盼自己是洛丽塔。即使,用这样这样一段病态的感情做类比,无异于对陈宗琮是一种亵渎。 “朝星,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话?”他以平静的语气质问她,神情是严肃。 朝星脑海里回响起就在前不久她还转述给意暖的话,一时更觉窘迫,“……对不起。” 她始终没敢抬头,回身去推车门,“对不起,给您带来了困扰。” 冷风灌进来,似有一把细密的针刺在她眼睛中,下意识抬手去揉,沾了满手咸涩的液体。 陈宗琮从她身后,以一种环抱的姿态伸出手臂,重新关上车门。左手的指间夹着一张轻薄柔软的面纸触碰到她的脸。 他曲起右手食指的指节托起她的脸,垂眼,心无旁骛地擦她脸上的泪。手边用过的湿软的纸团堆起一座小山,才总算止住她的泪水。 一双眼,氤氲着水汽,碎着光,惶恐压制不住倾慕,就这样不期然地和他对视。 陈宗琮自暴自弃地想,原则算得了什么。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在无星的夜里,在风卷动纱帘飞起的时候,陈宗琮安静地卧在床上,难以入眠。 他在离俗的情爱和世俗的礼教里挣扎不休,在反抗和妥协里举棋不定。他自问这份感情自何时起,却害怕真的探究到不能被包容的答案。 最终,他斗胆承认,是轻薄的布料擦过他的手腕,小姑娘馨香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在会所酒气浓郁的包厢里,她惴惴不安地扯住他衣摆,眼里包着晶莹泪珠——是这时真正动了情。 如果这份感情的起源不是罪过,那么他就不会有那样多的负罪感,但仍然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朝星还很年轻,此时距她真正成为成年人也不过过去短短四个月。她有漫长的时间可供她遇到更合适的人。 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慢慢疏离她,让彼此的关系重新回到最初的样子。然后,等她重新遇到喜欢的人。 可是她那样的一番话,使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 陈宗琮仍旧保持着为她拭泪时的姿态,严肃又认真地说:“你应该永远记住,不管是为谁,都不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这对于一段感情的发展毫无益处。” 紧接着他又说:“你的喜欢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我只觉得荣幸。” 朝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有新火在沉灰中复燃。微弱的光,随时会熄灭。 “可是,您不准备接受,对吗?” “我很想这样说。”陈宗琮承认自己输得彻底,“但是,我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 火光大盛。她整个人泛起新的神采。 他低下头。 在朝星已经做好接吻的准备时,他却停顿下来。鼻尖相抵,呼吸缠绕着,他轻声说:“你要想好。——或许你会后悔。” 朝星目光坚定,“我不会。” 陈宗琮的目光很柔和。他抬起头,从她怀里取来能够被她“掐死”的围巾,动作温柔地帮她围好。最后摸她的头,“走吧,我真的要去探望元康的母亲。” 朝星看向他的眼神里写满复杂的情绪。心里在问,不应当是这种发展吧。 听见他轻笑出声,意有所指,“我不想吓到你,所以现在让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脸红到发烫,无端地再一次联想到盛夏里,那一盘沾着水珠的,饱满清甜的车厘子。 一声再见,湮没在东北呼啸的寒风中。艳丽的色彩在他眼前慢慢消失。 陈宗琮闭上眼。想起思愿的担忧和指责,他当时是如何回应的? “你说这样的话,是在羞辱她,还是在羞辱我?” “你是担心朝星心术不正,还是担心我品行不端?” ……如今想来,真是脸疼得很。 只不过,他可以被冠上“品行不端”的罪名,却不能让任何人指摘朝星“心术不正”。 陈宗琮愿意相信,她这份喜欢是纯粹的,单纯到幼稚。 陈宗琮只在蒋元康母亲的家里坐了片刻,这对夫妻就携手归来。 蒋元康向他道歉,“让您久等了。” “没有太久。”他颔首笑,“现在有时间吗?” 在蒋元康的有字要说出口时,思愿插进这段对话里,抱怨里兼有撒娇,“大过年的,您能不能别扫兴。工作年后再聊。” 甚至夺了他搁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成吧。今天就听大小姐的。 陈宗琮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蒋元康说:“要不然您留一夜?晚上约了燕先生吃饭。云安置地不是想要拓展宜城业务么,我认为和燕先生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愿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蒋元康举手投降,“不提工作。” 陈宗琮想了想,决定留下来。燕回光是否合适尚未可知,但他愿意耗费一点时间考察。 ……不否认有考虑到朝星的缘故。 蒋妈妈却犯难,“这,家里房间不够用了啊。” 陈宗琮赶紧摆手,“您不用操劳,我找一间酒店住就好。” 她还是难为情,是老一辈人惯有的爱操心和宜城水土浸润出的热心肠,“这多不好意思……” “真没关系。”陈宗琮再三表示无碍,才算让老人家放心。 围坐聊天时,蒋妈妈提起朝星,“……那孩子挺好的,小时候常跟着兰娟到我这儿来,见了面就脆生生喊奶奶。那小嘴叫一个甜,周围这几家老太太,没有不喜欢她的。” “夏天和我们一群老太太往树荫底下一坐,一边吃西瓜一边听我们唠家常,也不嫌烦。一和她说话,就乐呵呵地回答。” “学习挺好的,听说考了景城的大学?” 蒋元康回答:“是,在政法大学。” “哦。”蒋妈妈对这些学校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六百多分呢,一定上了个好大学。又说:“你多照顾着点,毕竟你兰娟姐家有这么个孩子,也来之不易。” “一定。” 陈宗琮只是听,就能想象到白白净净的一个瓷娃娃,小时候是多么讨人喜欢。 只不过,来之不易四个字,又作何解释呢? 老人家不再提,他也不好过问,只好将疑惑压在心里,暂且不去想。 在家常温馨的氛围里,他忽然有一点恶趣味地想,晚上见了他,朝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春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就好像,春天正在把你推向我。” 某一届徐志摩微诗歌大赛的作品。作者叫林舒曼蒂,诗的名字是《喜欢》。 ☆、C23 朝星还不知道陈宗琮在想什么,她只顾着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将房门反锁,一下子倒进柔软的被褥间,给意暖打去一通视频电话。 被拒接,不信邪地再打一次。还是拒接。 只好给她发文字消息。 燕朝星:有话和你讲!!! 以三个感叹号来表达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 意暖回拨过来,只看到对面的天花板,板着脸指责她,“你打扰了我和男朋友联络感情,还不让我看到你的脸。” 又说:“最好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否则我现在就冲过去揍你。” 朝星声音很轻,因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切,“我和陈宗琮在一起了。” 她清楚地听见意暖骂了句脏话。 完全把刚才的威胁丢在一旁,这在意暖眼里算天大的事,“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谁主动的?” 朝星的笑甜蜜又无奈,“你想先听哪一个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意暖做出选择,“不用猜也知道是你主动。” 听了这话,朝星就忘记回答她的问题了,疑问道:“何以见得?” “他疯了才主动和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说‘我要和你在一起’这种话,那岂不是像极了性/骚扰?” “话不能这么讲……” “况且。”意暖戳着下巴,“作为长辈,第一反应应该是远离你,让你放弃这念头才对。” 不得不说,她已将陈宗琮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朝星非常有诚意地给她鼓掌,“厉害。” 意暖做出推眼镜的动作,“请叫我江户川意暖。” 她注意到朝星红的眼圈,还是惊了一下,“怎么哭了?” 朝星觉得说来话长,于是将前因后果讲给她听。 小姐妹和最开始聊起陈宗琮那时一样有热情,此时更参杂了其他心情。 意暖听完,不无感叹地说:“幸好。他要是真的理智到底,那你也太惨了。” “可不是吗。”朝星用手指在被单上画圈圈。 “我应该祝福你。”意暖的神情并不全然是喜悦,“但是我还是得泼你一盆冷水。” “他前妻的事,你们聊了没有?” 朝星动作一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 重重一声叹。 意暖就知道她还是在意极了,轻声说:“一定要找机会聊清楚。朝星,他若真对前妻念念不忘,你还是早日回头的好。” “……我知道。” 她的情绪已不复方才的激动,更隐隐显出些低落。 意暖愧疚,“对不起,不应该在这时候打消你的积极性。” “没关系啦。”朝星对她笑,“你能和我说这些,证明你是真的为我好。” 她做出保证,“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保证立即和他分手,绝不再纠缠。” 意暖向她比大拇指。“当然,我最期望还是他能将整颗心放在你身上。” 朝星望天,声音飘忽着,“意暖……和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妄谈什么将整颗心都放在我身上。” 他有太多事情要操心,这颗心必然要细细地分成许多份来用。 “我只希望,我所占的分量能多一点。” 意暖知道,朝星也是一个清醒理智的女孩,无须她说更多的话。 “祝你好运。” “谢谢。” 挂断电话,一腔的热情算是冷却一半。 朝星反思,她确实太陶醉于陈宗琮一手营造的氛围里。那时只有幻想变为现实的喜悦,却忘了现实里还有遍布荆棘的迷途。 此刻,才升起一些担忧。 即便抛开门户不谈,年龄所导致的经历的不对等,必然会造成这段感情里的不平衡。 朝星真能如他所说,时刻将自己放在首位吗?他愿意给出的纵容和宠爱,又会不会有到头的那一天?届时,全凭他包容才显得可爱的小个性,会否成为无理取闹? 扯来被子遮住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 ……再想下去的话,唯一能找到的处理方式,就是当场分手了。 晚上这顿饭,朝星有点不情愿去。 她说:“您都知道我不自在,都记得提醒我晚点回家,还非要拉着我去吃饭。” 燕太太的理由则是,“蒋家奶奶很想你啊。你小时候,人家多疼爱你。” “我可以改日去登门拜访。” “燕朝星!” 最后,朝星当然没有成功改变母亲的决定。 她在衣柜里翻找赴约的衣服时,看见一抹熟悉的樱草色。拿出来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毛衣。 虽然她认为,以陈宗琮的性格,应该是聊完要谈的事情赶回景城,或者就算没有回去,也不会乐于参与这种应酬。 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穿上这件毛衣。还好没有小。 这样一来,外套就不能穿那件玫红色了。于是她穿了白色的外套,走到门口换鞋时,觉得身上这件白色羽绒服有点追随陈宗琮的意思似的。太过刻意,又想换掉。 被燕太太叫住,“赶紧换鞋,别迟到了。” 好吧。没机会换了。 燕回光早早给司机放了假,所以只能亲力亲为开车。路上不经意提起,“元康刚才给我打电话,说陈总也会去。” 朝星大惊。早知道他会去,绝不穿这一身出门。 ……刻意迎合他似的。 因为怀着种种矫情的少女心思,在等对方到来时,朝星怀有十二分的忐忑,眼看着要坐不住。 燕太太疑惑地看女儿,“你怎么了?” 脑中灵光一现,“我要去卫生间。” 说完,急匆匆向卫生间方向走。 燕太太犹不解,和燕回光说:“她不会是中午吃坏肚子了吧?要不让她回去休息?” 没等燕回光对妻子的话表态,服务员已经引着蒋元康一行人过来。 首先要打招呼的毫无疑问是人群中唯一的长辈。 燕太太迎上去,喊声婶婶,请她快坐。 燕回光也打了招呼,才轮到陈宗琮。他保持客气和尊重,但没有讨好,“陈总。” 陈宗琮和他握手,“您客气。喊我名字就好。” 燕回光有困惑。在和陈宗琮打交道之前,自然要了解他的喜好。 因此燕回光得知陈先生不喜谄媚,故而保持有礼有节的姿态。可是,从每个人的口中,听到的都是诸如“陈先生并非一个好打交道的商人”这般论调。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又何而起?难道是因为这是生意以外的接触么? 陈宗琮落座时,看见一旁的衣架上挂一件白色羽绒服,根据大小判断,只能属于朝星。 正在猜测她的行踪时,门外响起少女的声音。 “妈,我——” 说话声戛然而止。 燕太太让朝星进来,给长辈问好。 她按着辈分,一个个叫过去。到陈宗琮,显然有些犯难。 没太多时间给她犹豫,只好喊出许久未曾叫过的称呼,“陈叔叔好。” 陈宗琮为此挑眉。 她身上这件颜色鲜亮的毛衣,实在太过扎眼。陈宗琮想,也许以后不仅夏天是樱草色,连冬天也要变成这抹颜色。 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晚上好。” 不出意料地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一言难尽。 座位安排很妙。朝星恰好就坐在他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正和蒋妈妈聊得开心的小姑娘。 陈先生在心情好的时候会格外好说话,于是三言两语间,和燕回光议定,过阵子派遣工作人员来宜城考察,如果合适,就可以正式签订商务合同。 能搭上景和集团无疑令人欣喜,燕回光不吝啬于表达这份心情,“陈总,谢谢您。” 陈宗琮仍是笑,“您真的太客气了。” 这顿饭朝星真是吃得不自在极了。 既忍不住不去看看陈宗琮,又担心自己行为举止有什么破绽,平添麻烦。在这样复杂心情里,还要分神应对蒋妈妈的关怀。 她自问没有这么大本事,这场面简直太为难她。 反观陈宗琮却镇定自如,极坦然的样子。偶尔发现她在看他,也不避不让的和她对视,温和地笑,再移开视线。 朝星感到不平衡,这就是久经酒局的成熟男人的反应吗? 她撇撇嘴,盯着已经从她面前溜走三次的雪绵豆沙,准备抓紧机会夹一枚放进碗里。 在长辈的聚会里,实在轮不到她转动餐桌。 可是这一次,那碟雪绵豆沙还是飞快从她面前溜走。 在彻底放弃搁下筷子之前,转盘停住。 朝星得偿所愿。 抬头,想要看看是谁如此善解人意。正好看见陈宗琮手按在玻璃转盘上,看也没看面前是一道什么菜,便夹起来放进碟子里。 注意到朝星看他,才弯一弯唇角。 没声张,朝星在桌子底下按手机,给他发过去一句谢谢。跟着一个少女拿着拉拉球跳起的表情包。 陈宗琮低头查看消息,但没回复。仍按着转盘,无声询问她还要不要。 朝星再夹一枚,对他快速地眨眼。 他收回手。 整个互动的过程都不动声色,没被人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也多半会认为是巧合。 可是在朝星心里,缺 却升起一种隐秘的刺激——像偷情。 她摇摇头,把这荒唐念头从脑海里清空。 似乎找到了可以偷偷和他交流的方式,一连串发过去好多消息。 燕朝星:你都不回复我的吗? 燕朝星:气鼓鼓.jpg 燕朝星:陈先生? …… 陈宗琮的手机被他按了静音键,但不住弹出地消息提示还是容易引起注意。 燕回光问:“您有事忙?” 他笑着说声稍等,拿起手机,在她注视下打字:消停点。 ……哦。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陈先生绝对没有对郑小姐念念不忘。对天发誓。(严肃脸 ☆、C24 朝星通过洗手间的镜子看见陈宗琮。 惊喜地回头,“您怎么出来的?” 陈宗琮回答:“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就是怎么出来的。” 朝星有小心思被戳穿的尴尬。 她实在不耐烦在听不懂其他人在聊什么的餐桌上干坐着,于是一直喝果汁,直到被她摧残的膀胱不堪重负,她得以心满意足地暂时逃离。 “不喜欢?”陈宗琮摸着她长发,低头问她。 指的应该是这场以聚餐为借口,实际是谈生意的酒局。 “嗯。”她应答,又想起什么,说,“也不是,所有的都不喜欢。” 陈宗琮猜到她指什么。有意逗她,“叶一鸣在席就可以?” 先是撒娇似的搡他一把,又认真说:“我认为,在某些方面,叶先生是优于您的。” “这我承认。”陈宗琮是彻头彻尾的商人,而叶一鸣骨子里镌刻来自他父亲教导出的正直。 “向他学习,不要像我。” 得到他如此认真的答案,朝星反倒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您也很好。” 什么话都让她说完了。陈宗琮无奈,只得顺着她说下去,“我知道。” 洗手间并不是久留之地,在和她说几句话以后,陈宗琮表示,“我得回去了。” 朝星立刻说:“苍天作证,我肚子痛。” 陈宗琮被她逗笑,“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 “等到散场?” 他点点头,“立刻就散。” 朝星以为他是说笑的,收到母亲的消息时才意识到,他居然是认真的。 回到包厢里时,陈宗琮正对她父亲说:“临时有事,实在是抱歉。如果有机会,再向您赔罪。” 燕回光嘴上应着“哪里”“不必”,心里的疑惑已经到达顶点。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陈先生会对他这么客气?简直惶恐。 陈宗琮走过来和朝星告别,“再见。” 众目睽睽下,他端得一副长辈的姿态,没引起任何怀疑地进行告别。 朝星不合时宜地想,他道行实在太深。 蒋妈妈住一楼,带一间小院,陈宗琮在进门前,留下思愿,说有话和她讲。 思愿留步,等他开口。 没人过问他方才在席间说的“临时有事”是什么事。那多半是借口,彼此心知肚明,都以为他厌倦这场合,给大家都找了体面的台阶下。 但陈宗琮知道他是为什么,为谁。 “天挺冷的,我就长话短说。思愿,我向你道歉——你的担忧变成现实了。” 思愿免不了震惊,但反应还在得体的范围内,“你当初信誓旦旦。” “是我的错。我太早下定论。” 思愿默然,又问:“是谁先开口?” 陈宗琮决定隐去实情,“是我——她会有这样大胆?” 绕着他踱两圈,到底没忍住,有几分怒,“你当初怎么说我来着?你自己记不记得了?怎么,才过去多久,就忘了自己的话了?” 陈宗琮请她稍安毋躁。 “我记得我说了什么,否则我没必要留下你讨论这件事。” “思愿,你可以怪罪我品行不端,但千万不要认为是她心术不正。” 他低声叹息着说:“我是认真的。” 思愿的语气很急,“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宗琮明白她的担忧,“横竖不是那时候。” 其实,在彼此都是成年人的情况下,决定开始一段感情无可非议,但这件事的不同之处在于—— “哥,她才十八岁。又年轻,又不懂事,你真的决定好了?”思愿完全不认为这会是一段长久的感情。 陈宗琮少有的耐心,“当然是决定好,才会和你讲。” 思愿觉得蒋元康说得很对——她拦不住。索性不管他,“那你准备怎么和爸交代?” “我会想办法。” “朝星父母呢?” “交给我。” 她没话说。沉默很久,最后说一句,“你别欺负人家小女孩。” “你放心。”陈宗琮听到这句话才笑。表示没有别的话说,让她赶快进屋去,免得冻着。 目送陈宗琮钻进车里,自去找住处,思愿才挪动双腿。 只觉得无力。 她这哥哥,在这件事上向来不是听得进劝的主儿。 从前有郑绥绥,现在有燕朝星。 全凭性情,又能有多长久。 第二天,朝星又被意暖约出去。 出门前,燕太太嘱咐,“你们两个小女孩,别到处乱跑,注意安全。” 朝星说知道了,挥挥手告别。 走出不远,接到陈宗琮电话。商量的语气,“方便出来吗?我在你家大门口。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马上到!” 挂掉电话,抑制不住兴奋,莫名其妙小跑起来。她终于理解曲观月,为何能在短短八分钟里从男生宿舍抵达女生宿舍。 陈宗琮的车就停在昨天的位置,她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您想说什么?” 他不急着说话,而是抽出一张纸巾擦她额角的汗,笑道:“这么冷的天里,你都能跑出汗。急什么,我又不会走。” 很平实的一句话,却能让朝星心脏漏跳一拍。 她去捉陈宗琮的手,既胆怯又胆大,“陈先生……” 陈宗琮便就势反握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臂绕过她肩头,将她揽入怀里,轻吻额头。几分叹息,“真放心不下你。” 朝星已被他动作搞得大脑死机,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什么?” “我要回景城了。” 朝星点头。这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但思愿今年会留在宜城过新年。”他眉宇间有担忧的神色,“假如她找你,说一些什么奇怪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朝星一愣,心脏快要从胸腔里逃脱似的,声音在颤抖,“您和她讲了?” 陈宗琮说是。“从前她对我多番告诫,我曾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现在失约,有必要让她知道。” “她……她不喜欢我吗?” “别紧张。”陈宗琮梳理着她的长发,“我认为,她是喜欢你,才更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朝星下意识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担心。”陈宗琮安抚她,“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质疑而改变所做的决定。” “我只怕你会胡思乱想,才要提前知会你这件事。如果思愿真的说什么话冒犯你,告诉我,我会和她谈。” 朝星惶然点头。 她的眼中又蒙上一层因慌乱和惊恐而生的水汽,这让陈宗琮觉得抱歉,又情不自禁心动。 再次低下头,吻落在薄薄的一层,甚至可以看清青色的血管纹路的眼皮上。察觉到她在一瞬停滞的呼吸,轻声笑。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哪怕是滔天的巨浪,他也要挡在身后,不会让半点儿水珠溅在他的小姑娘身上。 她点点头。 陈宗琮笑着放下手臂,替她系好安全带,低头询问:“你去哪里?我送你。” 朝星满眼是疑惑,“您怎么知道?” “觉得你不像是专程赴我的约。” 她眨眨眼,从微信对话框里找到意暖发来的定位,开启导航,“这里。” 等到陈宗琮启动车子,驶离这片别墅住宅区时,她才想起问:“您不忙吗?如果您有事忙,我可以自己去。” “不差这一会儿时间。”有事要做是真的,但不急于一时。“过会儿怎么回?” “打车吧。” 点点头。“注意安全。” “每个人都这样说。”朝星笑,“出门前,我妈妈也这么叮嘱我。” 陈宗琮分神看她一眼,也笑,“你在嫌我啰嗦?” “对天发誓,绝没有。” “你的发誓没有可信度。”他说昨晚在酒店的卫生间里,她也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提起这件事,朝星就说:“哦,忘了说。昨晚要谢谢您。” 一点小事,实在没必要上纲上线地说谢。朝星一向如此,说得好听叫客气,说得不好听叫生分。陈宗琮觉得很有必要改一改她这“毛病”。 他笑,似漫不经心,又似斤斤计较,“怎么谢?嘴上说说?” 果然,朝星脸上表情僵住。 刚想要告诉她,谢字不必常常宣之于口,否则会显得廉价。谁料下一刻,混着馨香的灼热呼吸扑在他的侧脸。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真是,始料未及的谢礼。 他藏不住笑意,只说:“我还在开车,你不要干扰我。”十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是朝星计较的不是这些。陈宗琮过于平静的反应,就好像在一壶沸腾的开水里浇了一盆冰水进去,所有热切的、争先恐后上升着的气泡顿时销声匿迹。 ……失落。本以为能看见一点不同的反应。 前方的绿灯转黄又转红,跳动着七十多秒的倒计时。 陈宗琮侧身,握方向盘的手贴在她后脑勺,将她往怀里按一按,覆上她嘴唇。 不激烈的,温柔的、绵长的吻。只过去不到三十秒,朝星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唇分时,陈宗琮捧起她通红的脸,指腹划过湿润的、殷红色的唇,语气像教导,也像警告。 “记牢,不要在单独和一个男人在车里时,做这样的举动。” ……没人能抵住这样的诱惑。他也不能免俗。 ☆、C25 如约到达会面地点时,意暖惊讶地看着她,“怎么脸红成这样?” 话一出口,答案便浮出水面。立即站起身,在橱窗处向外看,搜寻疑似有资格作为陈宗琮座驾的车子。 朝星一把将她按回到椅子里,“别看了,已经走了。” 意暖“嗤”一声,失望。“怎么回事啊小星星,都不肯让你的好友见一见男朋友吗?” “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况且你也没有让我看过你的男朋友。” 被倒打一耙,意暖指出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我男朋友不在身边,想让你见也没办法。但你的情况不同,分明是不想让我看见。” “……” 意暖获得见面第一场“辩论”的胜利,洋洋得意地在相册里找出男友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喏,可别说我不让你见了。” 朝星去看。长相不算出色,但气质很干净。浅浅的笑,简单的白T恤,头发理得很短,整个人看起来清爽。 像盛夏里的一碗梅子汤。她给出这样的评价。 “哇!”意暖与有荣焉的样子,“第一次听见这种形容,我要记下来。” 朝星笑着,“你要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标注上,引用自燕朝星。” “你行了哦。”她将话锋一转,“我想要看陈宗琮。” “去网上搜索一下很困难吗?” 意暖白她一眼,“谁要看那种,官方发表的图片。我想要看生活化一点的。” 朝星沉吟片刻,认真地问她:“为什么你觉得我有?”其实她更想说,连我都没有见过他很生活化的样子。 陈宗琮出现在她面前大多是西装革履,每次见他,都是在工作后或者去工作的路上。 意暖很同情,“你太惨了。” “我还有很长时间去探索他各种样子。” 好的。意暖点头,表示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那她也没什么话可讲。话题绕回最初,“所以,你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红?” 朝星毫无威慑力地瞪她一眼,“明知故问!” 于是意暖呦呦呦地阴阳怪气起来,讲她恋爱谈得好成人,进度好快。 “……揍你哦。” 大概,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是源源不断,很多时候聊天的内容很没有章法。 朝星向她介绍自己的室友,以及室友的男朋友。 “等等。”意暖抓住她的手腕,指着合照里的曲观月惊呼,“这个长相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你所见。” “啊!人间值得!”意暖表现的像见了新鲜食物的野兽,“你说他是电影学院的我也相信。” 朝星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男朋友知道你这样?” “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不需要被指责。”她和朝星对视,“这位同学 ——怎么认识的?” “新生辩论赛,他和我室友对阵。”朝星回忆起灯光下的曲观月,“穿正装打比赛时更帅。” 出于好奇,意暖拉着她讲完曲观月和宜敏的故事。 “啊啊啊!我磕到了,人间值得!”她表现得比自己谈恋爱还激动,“请向我实时更新这两位的情感发展。” “如果分手?” “那就不要讲了。” 朝星笑倒。“嗑cp嗑到我室友头上了。” “那还不是因为小哥哥太帅气。”意暖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样子。 “和你讲哦,我们学校的男女比例很成问题,然后,很多女生就自降身价,追求一些‘普通却自信’的男生。” 她读师范学校,男女比例的失调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讲起一些故事,还是觉得惊悚。 最后,意暖吐槽,“我就觉得,何必呢。一个人不也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不是那么优秀的男生。” “你这话就很像是在炫耀。”朝星笑说。 “我没有啦——真心实意的。我是运气好,才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话说到最后,还是难免有点炫耀的意思。 朝星吸着奶茶说:“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吧。可能,有些人把爱情看得很重,有些人就无所谓。” “那你呢?” “我吗?”她想了想,回答,“可能我需要遇到对的人,才会把感情提上日程。” 意暖又大呼磕到了。“说真的,估计只有你这样的年轻女孩才受得了陈宗琮吧。” 一个在现实里生活很多年的男人,有足够的理智和清醒,恐怕很难给仍然身居象牙塔里的女孩想要的,那种甜到冒着傻气的恋爱。 朝星笑得眉眼弯弯,“我当你是在夸我啦!” 聊到兴起,朝星情不自禁和她分享自己追星成功的经历。 意暖打断她,真诚地求教,“叶一鸣是谁?” “……”好吧。她不该和一个英语专业的学生聊管理名人。 意暖盛情邀请朝星在她家睡一晚,朝星再三推辞,说她不回家妈妈会不放心。 意暖妈妈表示她可以去交涉,最后在朝星妈妈“给你添麻烦了”和意暖妈妈“哪里哪里”的对话中落下帷幕。 晚上,朝星洗完澡出来,穿着意暖的浅粉色宫廷风睡袍,站在全身镜前沉默三秒,“我能拒绝这件衣服吗?” 意暖很好说话,“那你裸睡吧。” “我现在觉得这件衣服很好,只不过和我风格不符。但没关系,我可以多元尝试。” “真有眼光。” 朝星觉得自己斗不过江小姐,只好“忍辱负重”,问她吹风机在哪里。 “哦。”意暖表示她也不知道,但是,“我去问问我妈。” 于是朝星坐在床上等她,这时候接到陈宗琮的电话。 向她汇报行程,说自己已经抵达景城,之前在忙,忘了告诉她。 朝星便说:“您早说有工作要忙,我自己去找朋友就好了呀。” “能耽误多长时间。”他笑,“不差那一会儿。” 朝星刚想说些什么时,卧室门外传来意暖的声音,“小星星!我找到吹风筒了,你快过来!” 声音挺大,不知道穿透力是不是也很强,能让陈宗琮听见。 下一秒,他以实际行动证实她的担忧,“……小星星?” 疑问的语调,尾音上挑。一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使得朝星感到无所适从。 “你在哪里?”他提问。 “……朋友家。” “要留宿吗?” “是的。” “别给人家添麻烦。” 在朝星要第二次吐槽这句话她妈妈也说了的时候,意暖推门进来,“喊你去吹头发……” 见到朝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讲电话时噤声,再小小声问:“我打扰你了吗?” “你说呢?”朝星用嘴型回答她。 对面,陈宗琮已经在说,“去吹头发吧,别着凉。” 朝星哦一声,道别,挂电话。 丢掉手机,冲过去疯狂地摇意暖肩膀,“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尴尬,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意暖疑问,“因为小星星?” “还提!” 笑不可遏,继续逗她,“这称呼多可爱,是不是,小星星?” 朝星面无表情,“你完了江意暖。” “想拿我怎么样?” “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把你从八岁到十八岁所有的糗事都讲给他听。” “要不要这么狠!”意暖控诉,“我是无心之失。” 算了,没关系,无所谓。朝星摆摆手,自我安慰,“一个称呼而已,无非是有点尴尬。” 意暖立刻从眼睛里挤出两滴泪,“你真是太善良了。” 朝星只觉得自己看见大写的虚伪两个字。 在吹风筒的声响里,朝星耳边似乎回荡起陈宗琮方才随喊“小星星”三个字的声音。 几分温柔,几分勾人,几分笑。顺着电流钻进她耳朵里,从头骨开始向四肢传递,引起全身的战栗。 她在心中默念陈宗琮的名字,试探着开口,细微的声音淹没在吹风筒制造出的暖风里。 ……似乎还是喊陈先生更顺口一些。 将头发完全吹干后回到意暖地房间,正好看见她双膝并拢,板板正正坐在一边。 朝星问:“你怎么了?” “就刚才,陈宗琮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所以?” “我没接哦。所以,就默默响了很久、很久。” “那你为什么不喊我?” “我看见那三个字有点紧张,忘记了。” “……还不如帮我接通。” 朝星赶紧拿着手机钻进阳台里,回拨电话。接通后,小心翼翼地问:“您找我有事?” 陈宗琮笑,“没什么,只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对你说晚安。”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又很轻。 像春风吹动的轻纱,飘起来,沾到人的皮肤,只让人觉得痒。 “朝星。”他叫她的名字。 心脏跳动得好快,朝星觉得她的大脑都要充血,很难开口,只是轻轻地“嗯”一声表达疑问。 “你能看得到月亮吗?” 朝星抬头。她恰好就站在阳台,一抬首,便是一弯芽黄色的月,盈着薄薄一层辉光,格外的柔和。 她点点头,才想到他看不见,要开口时,听见他继续说着: “我这里看到的月亮很大,也显得亮,但是我总觉得,不如你看到的那一轮可爱。” 陈宗琮几乎能分毫不差地在脑海中勾画出朝星此时的模样。 大概是害羞的,有一点紧张,或许还有一点局促。一定会脸红,瓷白的脸颊上,染上红釉般的一抹色彩。 他该到此为止了,可却实在不愿善罢甘休: “也或许,是因为你,才会让我觉得月亮都格外可爱。” 最后,他听见小姑娘凝滞一瞬的呼吸声。几分心满意足地笑,柔声道:“晚安。祝你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普通却自信”的说法出自杨笠。(嗯虽然我觉得不标注大家也知道) 最后一部分的灵感来源是《倾城之恋》。 ……嗯,可以理解为陈先生在调情吧。(哦莫我在说什么 陈先生听了想揍人) ☆、C26 朝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好梦,只记得从关掉灯、躺在床上那一刻开始,到天边第一束阳光照进屋子里的这一刻结束,她脑子里仅存的画面只有陈宗琮。 动作轻缓地坐起身,踮脚走到阳台去,手掌撑在窗台上,看窗外。 早上六点钟,天光没有大亮,朝星得以仰头,直视威胁不到眼睛的太阳。 她发消息给陈宗琮:早安。 很快得到回复:早安。 “对方正在输入”的标识持续好久,他发来一句话:你起好早,我原以为你们年轻人喜欢趁休假睡懒觉。 朝星想,他难道真不知道打扰她睡眠的罪魁祸首是谁?倘若不是在意暖家,她昨天夜里一定会抱着枕头尖叫,然后辗转难眠一整晚。 她回复道:今天是例外。 因他而生的例外。 陈宗琮问:吃了早餐没有? 朝星:没有。我刚刚醒,意暖还在睡。 陈宗琮:记得吃早餐。 他又说:我准备去晨跑。 朝星戳着下巴笑:好中老年的清晨时光——您经常晨跑吗? 陈宗琮不去计较她的用词:不经常,只有休假会。 他的不经常应该是“不经常有时间”的意思,而不是朝星的“不经常能起得来”的意思。 哦。朝星打字:那您去吧。再见。 清晨的对话到此结束。 她转身,后背抵在窗台的边沿,低头盯着足尖傻笑。 意暖打着哈欠坐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醒好早。” 朝星“啊”一声,问道:“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明明记得有把手机静音的。 “没有。”意暖把落到额前的几缕头发拢到脑后,不无哀怨的语气,“只不过一大早就散发出的恋爱的酸臭味让我不得不睁眼。” 朝星爬上/床,双臂叠放垫在下巴下面,笑着看她,“怎么办,我感觉每一天都更喜欢他了。” 意暖低头,面无表情地说:“在你没有分手以前,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我拿你当好姐妹,你却诅咒我分手。” “你很可怕。” 两个小姑娘在床上打闹起来。 玩笑过去,意暖重新钻进被子里,“好困,我要睡回笼觉。” 朝星躺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睡着。 再醒来是上午九点钟。 意暖心满意足地看着手机时间,对朝星说:“这才是假期应该有的起床时间。” 朝星昨晚就没睡好,因此此刻还稍显呆滞,点一点头,去捞自己的手机。 通知中心里,有一条微信消息。时间,一个半小时以前。 瞬间清醒,点进带了一个红色小圆点的绿色图标,看见陈宗琮的消息。问她吃过早饭没有。 莫名心虚,干脆扣下手机不回复。 想了想,还是耐不住,又默默地打开,回复他:……睡了回笼觉。才睡醒。 陈宗琮没回。大概在忙。 小姑娘们已经饥肠辘辘,便十分积极地出去觅食。 令人惊喜的是,意暖的妈妈在家。不仅如此,怀里还抱着一只可爱的小奶猫。 一只漂亮的布偶猫,有宝石一样的蓝眼睛。 齐齐“哇”了一声,主动凑过去。 意暖很激动,“妈妈,你要养猫吗?” “是呀。”意暖妈妈笑,“是不是很可爱?” “超级可爱!” 朝星觉得,意暖的妈妈有时更像少女。 她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地去摸奶猫的毛,生怕吓到它的样子。 然后,听见小奶猫“喵呜”地叫了一声。 朝星和意暖抱在一起,“太可爱了!”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猫的诱惑!” “没错!” “猫猫就是最可爱的!” “没错!!” 此时显然已经不是早餐的时间,但意暖妈妈仍然好脾气地走向厨房,“我还要去店里,所以,只好做一份三明治委屈你们。” 当看见用油纸包裹着的三明治端上餐桌时,朝星十分给面子的赞美,“您的委屈的标准实在太高了。” 意暖妈妈眨着眼睛笑,“你喜欢就好呀。” 趁母亲离开,意暖抓紧机会和男友打语音电话。至于为什么是语音而不是视频,她给出的解释是:“吃三明治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我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朝星嘲她虚伪。 “有本事你现在给陈宗琮打视频电话。” “我不打搅他工作。” “你才虚伪!” 电话被接通,幼稚的对话到此结束。意暖插上耳机,心满意足地开始和男友煲电话粥。 朝星:…… 什么叫重色轻友啊,看看江小姐就知道了。 因为无聊,她便发消息给陈宗琮:您喜欢猫吗? 不期望会得到他的回复,却收获意外之喜。 锁屏界面弹出消息提醒,她立即打开手机查看,有两条消息。 第一条:现在呢? 第二条:我没有养过宠物。 朝星反应了一下,现在呢应该是在问她现在有没有吃早餐,便回复:正在吃啦! 又问:您不喜欢小动物吗? 陈宗琮:我没有时间。 可他又说:如果你喜欢,就养一只。 朝星想了想,说:算了吧,我也没有时间照顾。 他回复:我会负责。 这四个字能让人产生太多旖旎的暧昧的联想,朝星察觉到脸颊在发烫。 喂,你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在心里指责自己。 但确实,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搪塞道:我先吃饭啦!过会儿再说吧。 最应该庆幸此刻不在他面前,还能通过社交软件佯装平静。 好在他没有紧追不舍。 “宗琮哥,你看完了吗?”早荷拿着两瓶纯净水走过来,一瓶放在陈宗琮面前。 他的目光由纯净水滑向早荷,礼貌道谢,将摊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合起来,对她说:“你的风险评估很完美,不需要我提出任何建议。” 早荷靠在餐桌边,笑说:“我是第一次做投资,怕搞砸,所以才请教您的。” 陈宗琮笑一笑,不置可否。 今晨,邢秋云通知他陈停云从疗养院返回别墅准备过新年,问他是否有时间回来看望父亲。 对此,陈宗琮表示绝无拒绝的道理。 赶到家里时,正巧早荷来探望姑妈,看见他,眼睛骤然一亮。 询问他是否空闲,得到肯定答案,又请他稍等,扭头自车里取出一份文件来。 态度彬彬有礼,说辞与现在如出一辙:自己初涉投资,许多不懂,请他帮忙参考一二。 在空闲的时间里,陈宗琮是十万个不愿意去碰文件夹的,但念及邢秋云,他还是给她这个面子。 现下,他认为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索性不搭这一茬儿,对她说:“景和集团还是以实业为主,投资部分做得少。坦白说,我不是很了解,如果你真需要帮助,我认得几位专业人士,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早荷脸上的笑一滞,还是得体地应一句多谢。存完号码以后,面露愧色地看他,“我打扰到你的工作了吗?” “没有。”陈宗琮站起身,要离开的意思,“怎么会是这么想?” 指一指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消息不断了。” 话中带三分试探。实则是,她好奇与陈宗琮对话的人是谁,而非真正认为他在工作。 谁会在聊工作时露出那么温柔的笑来。 陈宗琮在心底反思,不该多问那一句话,使她有借题发挥的机会,眼下不回应反倒是欲盖弥彰—— 然而,他却也没做好将有关朝星的事情坦诚的准备。 只好轻描淡写,“一位故人。” 早荷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嘴,可是到底没能没能忍住,“关系很好的故人?” 再去看他,果然见他面色沉下几分,笑意渐凉。若不是有良好的教养,她毫不怀疑他会说一句“干你何事”。 但陈宗琮只说:“是,是一位很聊得来的故人。” 只差,将和她聊不来这话挑明了说。 早荷到底算出身优越、教养良好的女性,在他没真正不给面子以前,找到合适的台阶便下了。 “既然如此,我不打扰您和故人叙旧。我陪姑姑坐一会儿。” 陈宗琮立在原地,微笑顿首,“再见。” 早荷心里是有失望的。 她与思愿同岁,在自家也是受宠爱的女儿,唯独每回到思愿面前,总被她扬着下巴炫耀着哥哥打压下去。 那时她想,不过是哥哥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直到有一回,见陈宗琮立在院子里拉小提琴。一身白衣黑裤,在碧空绿草中,演奏悠扬的乐曲。 看见她,便收起琴,微微一笑算问好。 那时候她十七岁,第一次感受到怦然的心动。 不过,再如何心动,也没能放下少女的矜持主动迈开那一步。 结果等来的便是他与郑绥绥的婚讯。 ……既然如此,她就更加不会去做什么自降身价的事情了。 于是只以不亲不疏的亲戚关系保持联系,逢年节的走动,成了她最期待的时刻。 原本以为没有了绥绥,会轮到她的。可是姑妈从没有在陈宗琮的婚事上做文章的意图,她亦放不下身段。 早荷自认算优秀,外形和事业都拿得出手,向来只有男人追求她的份儿,怎会去主动去示好。 做到这份上,已是破例的结果。 到最后,还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么? 吴妈见陈宗琮还在原处不动,走上前,试探着喊一声,“少爷?” 陈宗琮便笑,指一指桌上的纯净水说道:“收起来吧。” 随后转身离开。 其实,他对早荷的看法一直如一:能力配不上野心,但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不足。 从前,没对她投入太多的关注,就更不会端出兄长架子教导她什么,今天这番对话,让他隐约窥出一些隐藏在暗处的端倪来。 陈宗琮可以指天发誓,真无意撷取她的芳心,甚至连她何时动情都未曾注意。 当真疏忽。 然而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就剩体面地拒绝,彻底斩断她的念想。 这样对谁都好。 他是一以贯之的理智到无情,唯独对朝星抛却原则。 告诫自己一千一万个不该,还是会对她的眼泪妥协。 ……可笑。但他似乎乐在其中。 ☆、C27 除夕当晚,陈宗琮收到来自朝星发来的短视频。 视频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画面。一片深蓝近墨色的天空,缤纷的烟花点缀其间,几乎要将黑夜点缀为白昼。 画外音是小姑娘热情的问候,“新年快乐!您那边是不是禁燃烟花呀!” 陈宗琮笑了笑,刚准备回复她的时候,思愿的电话打过来,也是问新年好。 “新年快乐。”他回答,“要找小安通话吗?” 今年新年,蒋元康和思愿商定在他的宜城老家度过,但又不忍心看父母在空荡荡的别墅里独自过新年,于是把小安留在外公外婆这里。 “不用了,我已经和他聊过。”似乎有些因将兄长排在儿子后面而感到心虚。 陈宗琮没计较,只抬腕看表,“哦,这时间他应该已经睡了。” 又说:“代我向元康的母亲问好。” 思愿笑应好的。 再简单地聊几句家常和今日的情况以后,就没什么可说地挂掉电话。 新年应该是难得的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陈宗琮做主,给家里的保姆都放假到初三。 这个决定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全家三代四口人。 年夜饭到还好办,总有新年还为了赚钱而营业的餐厅。邢秋云兴致好,还亲自下厨添了菜。 致死太安静,竟有凄清之感。 远郊的别墅区,只有住宅初建时,园林设计中自带的灯火,以及物业专程为新年而准备的彩灯装饰。 可是似乎对于驱散孤寂无济于事。 事实上,他是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的,然而人总是贪心的动物。 从前只觉得,一个人生活也自在和随意,就这样不潦草也不精致地度过很多日夜。 但现在却很希望朝星可以在他身边。……哪怕只是无声默立着也好。 陈宗琮想起方才和思愿通话时,自己调侃她,“看来你没有急切地找朝星要说法。” 思愿的语气变得不太好,“怎么判断的?我没和你争吵,还是她没向你告状?” “首先,她不是会告状的人。”他纠正道,“其次,谢谢你没有和我争吵。” “我又管不了你,干嘛掺和进来。” 话虽这样说,思愿其实有想过要和朝星聊一聊这件事。 不是想逼退她,只是希望得知她的真实想法,以及……劝她谨慎选择。 但蒋元康阻止了她。 蒋元康少见地正色,对待妻子如同对待下属般的严肃态度。 “思愿,大哥对你的宽容不是你再插手他的事情的理由。他是成年人,有他自己的原则和价值观,在做出每一个选择之前一定深思熟虑过,并且不需要你为他可能会有的错误承担后果。你太越界,会让他不悦。” 多年来的相处让他十分清楚,陈先生不是喜欢被质疑的人。 所以,思愿被他阻拦下。但有不甘,“可我觉得他们不合适。” “因为年纪?” “还有很多原因。” “朝星是好孩子。”这是可以确定的。 思愿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起朝星义无反顾挡在小安面前的画面。 她确实是好孩子,对一个并无多少亲缘关系的孩子施以援手时,甚至不去考虑自身会面临怎样的风险。 可正因她是好孩子,思愿才格外为难。既担心兄长,又担心她。 蒋元康搂住思愿的肩膀,让她可以靠进他的怀里,轻声开解她,“你要相信大哥不会做错事。” “……好,我相信。” 就在他和思愿通话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微信里有弹出许多消息。 小姑娘并不纠结于他没有回复,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对话框里一排白色的聊天气泡快要刷屏。开始还是文字,和他讲今天的经历,后来就懒得打字,发来语音。 他点进去时,正好跳出一段五秒的语音,便随手点开。 先是嘈杂的背景音,然后才是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陈先生,我好像有一点想您。” 只感觉心脏有一瞬的移位,大脑中仅存的念头是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于是毫不犹豫地拨电话过去。 几乎是立刻被接通,但是在沉默中等待很久,才听见小姑娘犹犹豫豫的一句,“……陈先生。新年快乐。” 陈宗琮想,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镜子里的人是他。 唇角弯曲的弧度,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新年快乐。”他说。 但他又说:“也许你在,我会更快乐。” “嘭”地一声,烟花不是在天空炸开,而是在她的大脑中炸开。 她觉得连呼吸都有麦芽糖甜到发腻的香气。“我,我想见您。” “明天怎样?” “什么?”朝星愣了。她知道陈宗琮做事很少会随口说说,通常都会将其化为现实。 赶紧阻止,“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您忙您的,不要放在心上。” 他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叮嘱她,“早点休息。” “好。” “晚安。祝你好梦。” “……晚安,您也是。” 在互道晚安之后,朝星将身体跌进被褥间,抱着枕头无声尖叫,盯住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很早。 因为第二天起床时,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意识模糊地站在餐厅。 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清醒,看清钟上指向的六点十分的指针。 好早。 放假以来,很久没有体会过早起的“快乐”。 天还有些暗,她又爬上楼梯,重新把自己裹紧被子里,暗戳戳地给陈宗琮发消息:早安。[太阳] 陈宗琮回:在忙。 那好吧。朝星就说:您忙。 看来他昨天晚上的话,居然是随口说说。有点失落,有点意外,但好像在情理之中。 年初一,估计陈宅门外有排成长队的人等着和陈先生会面。他哪有时间应付小女生。 想睡回笼觉,但业已充足的睡眠让她不得不放弃,便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红楼梦》读。 名著的催眠效果永远不让人失望,在她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的时候,陈宗琮的消息跳出来。 懒洋洋地去查看,只看见简短的一句话:要不要来见我? 瞬间清醒。回复:您在哪里? 陈宗琮:你家小区的门口。 又惊又喜。她回一句稍等,收起书,快速洗漱更衣,几乎是跳着下楼。 客厅里,燕太太百无聊赖地看电视,见到朝星,惊喜道:“起这么早吗?” “我六点钟就醒啦!” “嗬。”她笑,“你去干什么?” “我……出去走走。” 动作迅速地换鞋,生怕被母亲拦住。在开门出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母亲的唠叨:“你去哪走啊?大过年呢街上哪有人?诶!注意安全!” 高喊一句“知道啦”算回应,飞似的往大门方向跑去。 刷门禁卡出去,只见他仍将车停在老地方,人立在车旁等她。 原想点烟,看见她,又将烟收起,朝她张开双臂。 朝星扑进他怀里。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小猫似的蹭一蹭他,抬头问:“您怎么来了?” “带小安给祖母拜年。” “啊?”有点失望于这个答案。 陈宗琮笑着捏一捏她的鼻尖,“来看你。” 朝星脸红,但感到心满意足。 陈宗琮替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 “您想去哪里?”她问。 “随意走走。” 便任由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在人烟稀少的郊区公路上。 朝星很怕他迷路,因为她也不记得路。 “导航是做什么用的?”他似乎在嘲笑她全身都冒傻气。 略有不满,但没话反驳。朝星说:“那去市区里吧,今天不太冷,可以在中央公园散步。” 陈宗琮没有异议。 “您忽然过来,家里人不会觉得奇怪吗?”朝星问。 “都说了,是带小安给祖母拜年。” “可是,一大早起来就很奇怪。”他十点多钟就到了,推算一下时间,应该在五点多钟就出门。那时说在忙,应该是在开车。 “拜年要有诚意。” 行吧,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说辞。 他两次提到拜年,朝星才想起一件事情,“啊”地一声,自觉失礼,“我是不是应该给陈爷爷拜年。” “你准备怎么拜年?用我的号码?” 经他提醒,朝星反应过来,她并没有陈停云的联系方式。 真用陈宗琮的号码拜年,无疑是公开这段关系。她没做好准备,但或许陈宗琮的家庭会着急? 于是朝星问道:“您和陈爷爷讲了……我们的事情吗?” 陈宗琮说没有,他觉得不是合适的时候,又问:“你想要告诉他吗?那么我尊重你。” 朝星赶紧摆手,“不是,我只是担心。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老人家讲,也不知道怎么和我爸爸讲。” “我来解决。” 陈宗琮认为,此事麻烦的根源在他,理应由他处理。 “嗯。”朝星点点头。原本,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有比陈宗琮更强的能力,去处理这件事。 说到这里,朝星讲笑话似的提起,“您知道吗?那天吃饭回来的路上,我爸爸感到特别奇怪。他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陈先生为何待他那么客气,他感到惶恐。” 陈宗琮的从容在一瞬有碎裂的趋势,他很无奈,“我一直在想,让你的父亲赞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会吗?我觉得我爸爸很,呃,欣赏您。之前他就经常和我讲,要我对您的关照表达感激,但是不要打扰到您。” 这不就是难度所在么。陈宗琮认为,燕回光这样告诫女儿,出发点绝不是对他的欣赏或认同,恐怕更多是忌讳。 忌讳女儿同一位男性长辈走太近,会对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同时担心女儿受到伤害。 他该从何入手,才能使燕回光相信,他和朝星在一起,不是因她年轻漂亮,而是真心想和她经营一段感情。 不妨说,他甚至没有逻辑清晰的理由说服自己,全凭冲动做出了抉择。 这些话,陈宗琮当然不准备告知朝星,只对她单纯的理解做出回应,“这样的话,我感到很荣幸。” 他稍微正色,对她说:“朝星,答应我,如果我和你的父亲产生争执,你一定要站在他那一边。” 朝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支持自己,他会很伤心。”陈宗琮不是在和她商讨,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必须要这样做。 这实在是太专断独行了。朝星忿忿不平,“那假如,他并不是我的父亲呢?” 陈宗琮猛地转头看她,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神色严肃,一字一顿警告她,“你不可以说这样的话。” 朝星有被他吓到。回过神,也意识到在头脑不清时说了什么混账话,懊恼后悔,但不想认错。 因为,“……我没有胡说。” ☆、C28 朝星没有胡说,她确实不是燕回光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她也是偶然得知。在很长一段时光里,她都将窃取来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连燕回光都不知道她已经得知自己的身世。 那是中考结束以后的某个平常的一天,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为它笼罩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朝星当时在临时存放废弃书本的车库里,翻找被不小心丢进去的日记本,听见院子里传来燕回光的声音: “朝星在家吗?” 刚想要回应,燕太太回答:“没看见呢,可能是出去玩了吧。”问怎么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燕回光说不用,不要让她知道烦心事。 “啊?究竟是怎么了?” 燕回光有些气急败坏,“朝星的亲生父母不知道怎么得知她的现状了,今天过来向我要人。” “怎么这样!”燕太太的嗓音尖利起来,“当初这孩子说丢了就丢了,现在怎么又想要回去?”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燕回□□到说脏话,“我告诉他们了,朝星是我养大,就和我亲生女儿一样,谁他妈也不能抢走她。”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朝星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耳边响起低低的啜泣声,起初以为是燕太太在哭,摸了摸脸,才发现是自己在哭。 原来十六年里她以为的骨肉亲情都是假的,对她百般宠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真正生她的人,也是将她抛弃的人。 她出生证明上写的时间是九月十八日,但是她被抱养到燕家时一定不是这一天。 于是她不再过生日。在有些人眼中是不忘国耻,为先烈默哀,也任由他们这样误会。 事实上,只是因为少女敏感的灵魂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必须要做点什么,即使毫无意义,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所以她说,早晨哪里有星。一切美好,都只是擅自解读,换一个角度看,就是无尽蔓延着的苍凉。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真的。也很感激他们无私的付出,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朝星低着头,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 陈宗琮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引来她对身世的坦白,一时间感到久违的无措。 “我很抱歉。”去揽她的肩膀,让她得以靠进他怀中。空出的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如果想哭,哭出来也没关系。” 朝星说她不哭。她三年前就已经哭过了,现在更加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心,浪费自己的眼泪。 “我说错了话……您说得对,如果我爸爸听见,他一定会伤心。” 从他的怀里抬头,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下巴上,又问:“可是,您会认为我以看待陌生人的态度看待我的亲生父母……很无情吗?” 陈宗琮再一次将她按进怀里,心疼极了的语气,“怎么会?我认为你是正确的。” 或许在生育这件事上,孩子天然亏欠父母,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因这“亏欠”被原谅。有的人除了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以外,没有尽到任何为人父母的责任,他们凭什么要求孩子的认可。 辛苦养育、教导朝星的是燕回光夫妇,除了没有血缘,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你怎么会认为我要责备你呢?”他低沉的嗓音在朝星耳边回响,“如果你要认回他们,我才会觉得你愚蠢又不懂事。” “我好怕。好怕有一天他们找到我,让我认他们做父母时,不知情的外人会用血缘来绑架我。” “那就不要理会他们。没有人有资格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有关你自己的所有决定,都理应由你自己做出。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他将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就像在她面前立着一道高大坚实的盾牌,又在她身后架起一座火/炮。然后告诉她,放心向前去,我会保护你。 朝星还是哭了。但她认为眼泪里包含的感动大过伤心。 然后她问:“也包括您吗?” 陈宗琮没有犹疑,“当然。”他解开手臂,捧起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我永远尊重你。”即使她可能是幼稚的,单纯的,她所做的决定会让她跌倒、受伤,但陈宗琮依然会选择尊重。 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需要经历一些风霜来获得成长,而不是成为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温室花房中的玫瑰花。 他的眼睛里荡开笑意,“我不应该在新年的第一天弄哭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向你赔罪。” 朝星有被他的温柔蛊惑到,一时晃神,居然连眼泪都忘记掉下来。 眼角分明还有泪珠,但是唇角已经弯成微笑的弧度。 她小小声地,提出自认为很过分的要求,“您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 陈宗琮不由得挑眉,只觉得小姑娘实在太容易哄,她是不是连恃宠而骄和得寸进尺都不会。 “朝星。”纵容和无奈的语调,“我喜欢你。” 四个字,又轻又缓,却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身体里。 这一次大概是喜极而泣,她掏出手机,幼稚极了,“您再说一次,我要录下来,以免您抵赖。” 陈宗琮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宁静幽深,轻声问:“光是喜欢就够了吗?” 朝星愣了。 她没有想到陈宗琮会说这样的话,或者说,她甚至没有期待陈宗琮会“喜欢”她。 ……也许只是一时的留恋和眷顾,出于兴致逗小女孩开心而已。她并没有想过未来,因为她根本不认为会有未来。 所以,喜欢已经是奢望了。……怎么会不够呢? 陈宗琮看她出神,就已经将她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其实有点恼。因为好像无论和她说多少次,她都不记得。明明很久以前就告诉她,永远,将自己放在首位。 但又不忍心再板着脸教训她。兴许是年纪大了,真见不得她流眼泪。她的一滴滴眼泪就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头,疼得慌。 很想告诉她,不要总是胡思乱想,心里有疑虑,可以说给他听。 也想告诉她,他是真心实意地准备和她走下去,只要她不放手,他乐意承诺一个未来。 更想告诉她,他不只是喜欢她,或许爱她。 但爱这个字对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未免太过沉重,让他很难开口。 只好,先经营眼下的感情。 平生三十五年,没谈过这样耗心费神的恋爱。 他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说:“再哭下去眼睛就肿了,回去怎么和你爸妈解释?” 朝星胡乱地把眼泪抹满脸。 陈宗琮无奈地看她,自去找湿巾给她擦脸。小姑娘乖乖坐着不动,只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看他。 ……有时真会生出一种在养女儿的错觉。 朝星年轻的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又滑又嫩,捏起来手感像刚刚做好的卤水豆腐。有点上瘾。 她往旁侧躲了躲,不大喜欢他这样拿她当小朋友逗着玩,“您不要再捏了。” 揉揉脸,“捏肿啦!”相当夸张的指控。 陈宗琮笑一笑,听她吩咐,收回手。又问:“还有心情散步么?” “有的。” 于是再次开车上路。 在停车场把车停好,与她挽着手在沿河畔修筑的走道上漫步。 朝星向他介绍,这条河叫凌水河,是宜城的母亲河。整条河水穿城而过,为许多重工企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前些年污染有些严重,但在政府治理下,已经逐年好转。 她对家乡有很深的归属感,提起宜城的时候很是亲切、留恋,“您知道吗,我小时候总趁冬天来这里滑冰车,十块钱能玩到累瘫。不过长大以后就很久没有来过了……混在小朋友里,总觉得不好意思。” 陈宗琮耐心地听她讲,脸上是长辈才会有的微笑,“你现在也是小朋友。” “我不是啦!”她小声又急促地反驳,“我已经是成年人。” 他摸一摸她的头,微笑,“好。” 分明还是拿她当小朋友。 朝星撇开他的手,双手插兜,气鼓鼓地看着他。 无奈,陈宗琮只好哄她,“你不是小朋友——我错了,好么?” 还没等朝星说话,路过一位老大爷笑眯眯地开口,“哦呦,小姑娘和家里大人闹脾气呀,这可不得了。” 完全是出自长者的善意和宜城人溶在血液里的热情才会接这句话,倒让朝星霎时红了脸。 她是那种乖巧的长相,扎起马尾辫,看起来就是学校里不惹事只学习的乖乖女。说她是高中生也不过分。 而陈宗琮,他的样貌不能完全体现年纪,只是眼角终究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又端得沉稳的气质。 被误解成的大人和小孩的关系并不意外。 他虚揽过朝星的肩头,得体地回应,“让您见笑了。” 而后点头致意,便带着朝星继续向前走。 她仍沉默。 陈宗琮低头看她,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去寻她的手,笑道:“不高兴了?” “没。”她哪有这样小气,只是因这误解全在情理之中,让她有些沮丧。 “以后,会不会还有好多人误解我们的关系?” “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他常年身居金字塔的顶端,很少会真正关心下面几层人的想法。 但朝星自认做不到,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忽然斤斤计较起来,“您以前总说我是‘亲戚家的小孩’。” 而他有意逗她,“你确实是亲戚家的小孩。” 朝星有真的要生气的趋势。 陈宗琮补充道:“可是这没办法阻止我喜欢你。” 火气又降了下来。 陈宗琮笑着,将她往怀中按了按。 从前,他也很在意这个“亲戚家小孩”的身份,在意长幼之间辈分的差距,在意自己这样做是否不合道德和礼数…… 但他发现,他更在意朝星。在意她是不是高兴,有没有流泪。 一切的隐忧都化作对朝星的“在意”,他认为他应该对她、也对自己的这段感情负责任。 有一种宿命如此的无力感,有些事物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奇怪的是,一贯要牢牢掌控生活的陈宗琮,竟然不排斥这种无力感。 他说:“朝星,我喜欢你这个人,与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好奇什么叫做“乖乖女长相”,请参照作者。(手动狗头 我不是,我没有,我开玩笑的,我不配。(捂脸 ☆、C29 陈宗琮总是有本事让她心跳的速度失控。 朝星别过脸,与他携手往前走。她的耳垂像颗红豆,陈宗琮抬手去碰,小姑娘便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 真实又可爱的反应,实在太讨人喜欢。 陈宗琮嗓音带笑,在朝星听来是很莫名的一句话,“你真可爱。” 但她决定接受这份赞美。 往前走不远,是由疑似铝制板围起的一大片冰面,在沿河堤处,整齐地摆放一排冰车。 今天是年初一,在公园闲逛的人不算多,也就没什么热闹的氛围。 朝星说,现在的小朋友都不喜欢玩这种游戏了,她小的时候这地方总人满为患,多到可以玩碰碰车。 话里奇异地流露出一种沧桑感,惹得陈宗琮发笑,调侃的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好像她有多大年纪,还口口声声叫别人小朋友。 两人边走边聊天,大多时候是朝星说,陈宗琮默默听。她像只小麻雀,有好多话说,一直说个不停。 有时说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有时说困扰到她的烦恼,也提一些在课堂上老师讲过的真实案例问他的看法。 只有她提问,陈宗琮才会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和她身边许多充满表现欲的男生截然不同,而且他实战经验丰富,总能一语中的,使朝星有醍醐灌顶之感。 陈宗琮乐于回答他的小姑娘的问题,与此同时也很好奇,“你现在已经对所学的专业产生兴趣了?” 朝星眨眨眼,“算不上有兴趣吧,只是觉得,您是最优秀的老师,如果有机会向您提问而不充分利用机会,会感到浪费。” 他失笑,顺道关心她的学业。 “其他还好,但我学不懂微积分。”她垮下脸,“高等数学太难了。” 陈宗琮说:“还好吧。” 朝星说:“您一定是理科生。” “事实上,我本科学数学。” “啊!”朝星大吃一惊,“可是百度百科都没有写!” 陈宗琮垂眼看她,促狭的笑意,“嗯?” 朝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那您为什么要选择学数学呢?” 她的手段拙劣又明显,但陈宗琮不和她计较,温声解释着,“最初,我想走学术这条路,研究数学问题能让我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 朝星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但是后来,你知道的,我父亲身体不大好,很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出国学习管理。” 他在讲这些时是很平静的,没有表达出遗憾或者后悔的情绪,这让朝星不解。 “在刚刚得知我被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时,我哭得很惨。” 陈宗琮明白她想问什么,“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来没有人强迫他去做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停云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不需要孩子为延续家族的荣光来牺牲自己的理想,所以一直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陈宗琮对此深表感激,所以他认为自己不能回避一些责任。 “很多事情,如果我不去做,最后会落在思愿肩上。我更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做她想做的事情。” 朝星默了默,才闷声说:“您真是一个好哥哥。” 陈宗琮不谦虚地接受她的赞美,“谢谢。” 提及类似“妥协”或者“责任”这样的话题,气氛总是会显得沉重,他无意一再破坏朝星的好心情,于是说道: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要搞清楚。”他摆出一副求教的样子,“你为什么会看我的百度词条?” 朝星窘迫到说话都磕磕绊绊,即使她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言下之意,并不是我主动要去看的。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朝星抢先说话,“您的照片只在教学PPT上出现过一次,就让好多女同学起了想要进景和工作的心思,好多。” 她把好多两个字咬得很重,有点控诉的意味。 对此,陈宗琮的回答刻薄不留情面,“景和是菜市场吗?是她们想进就可以进的地方?” 朝星先是一怔,然后捂着嘴笑。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很违和,但很有可信度。” 他伸出手指戳朝星的额头。 朝星抓住,认真的神色,“真的,我一直认为您是很温和的人,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宗琮对她解释,“没有一个商人是真正温和。包括叶一鸣。” “您只说您自己就好了!不要捎带叶先生!” 陈宗琮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第一次输给叶一鸣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捉住小姑娘的手臂将她拉到怀里,一手抬起她的脸,似笑非笑,“再说一次。” 朝星立刻认怂,送上香吻。 陈宗琮不会真的和她因这事生气,多半是逗她玩,于是也顺势放过她。只是提醒,“他未必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叶一鸣被教导正直不假,可他获得如今的地位总不可能是依仗正直,总有些别的手段。这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客观事实。 “哦。”朝星无所谓他好与不好,这毕竟和她无关。不过有很多好奇,就势八卦道:“您之前说他结婚了,和谁?” “黄先生的女儿。” 叶一鸣没张扬婚事,但不代表别不知道。况且这在圈子里可是引起一片震惊。 黄先生的女儿,那不就是大小姐了。朝星睁大眼,“好羡慕。” 陈宗琮快要被她气得没了脾气,“羡慕谁?” “当然是叶先生的妻子。” “你再说一次。” 被他眼神一扫,朝星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可他眼里分明有笑。 “不是的。”她小声解释,“我只是觉得,像叶先生那么优秀的人,如果娶了一位平凡的妻子,他的妻子一定会饱受非议,但如果是大小姐就不会。” 朝星是认为,她和陈宗琮在一起,一定会饱受非议,难以获得认同。 陈宗琮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有很多不安和忧虑,但是很少说出来。 半是恼她什么都不肯说给他听,偏要自己胡思乱想,半是心疼她这样敏感纤弱的心思,要真听见什么难听的话得有多难受。 便趁这机会和她讲,“我很高兴你有‘门当户对’这一认识,证明你是一个头脑清醒的女孩。” “但是,门当户对不仅在于家庭财富,更重要的是学识、经历和观念,这些远比单一的财富要重要得多。你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可以用在充实自己这件事上,所以,不要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好吗?” 他叹谓,“朝星,我可以等你长大。” 朝星听完,霎时就红了眼。 陈宗琮赶紧说别哭,“你是水做的吗?” 他低头吻她的眼睛,把她的眼泪关回到闸门内,“你再这样,我都不敢和你聊天了。” 感动也哭,伤心也哭,生气也哭。“小哭包。” 朝星由他去吻,手指摸到他的衣袖,攥在手里,低低地唤一声,“陈先生……” 他抬头,温柔地注视,“怎么了?” “谢谢您。” 陈宗琮觉得她的毛病还是没有改,便说:“要怎么谢?”说完,便捞过她下巴要吻她。 朝星推他,有些紧张,“您,您在这里吻我,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 陈宗琮才懒得管那些事。他抓住小姑娘的手腕,引导她环抱他的腰,低头去采撷她唇间的芬芳。 很温柔的一个吻,已是他克制自己的结果,但朝星还是气喘吁吁,差点儿没能站稳。 陈宗琮轻轻拍她脸颊,“换气会么?” “我怎么可能会!我又……”剩下半句话,被她压回嗓子,咽进肚子里。 她想要背过身去,以此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紧张,却被他固住头,没办法动弹。 “是我疏忽。”他们近得呼吸都交缠在一起。陈宗琮脸上的笑很像是捕捉到猎物的猛兽,“我来教你。” 他于是再次低头吻上去。 最后朝星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半推半就地拒绝。 断断续续的吻,很难说清持续了多久。 到他终于肯放过朝星时,把小姑娘惹得恼羞成怒,转身便往前跑,准备撂下他不管。 陈宗琮在身后喊她,她也不理睬。 “……朝星,我找不到路。” 明知他是胡说八道骗取同情,但朝星还是停下脚步,等他追上来。 熟料陈宗琮说:“这么容易心软可不好。” 朝星气急败坏地指控:“您不要得寸进尺!” 他一点不拿乔,立刻认错,“我错了,好不好?” 看着他的笑眼,便是拿刀子逼着她,也很难说一句不好出来。 几分抱怨的语气,“您就是仗着我喜欢您。” 陈宗琮以为,这话换他来说可能更合适。 但他不和朝星辩驳,只是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我很荣幸。” 朝星再次别过头,只留最初引起他关注的,红豆似的耳垂给他看。 陈宗琮抬腕看表,问她:“要吃午饭吗?时间不早了。” 朝星点点头,不甘心只有午饭,“那,午饭之后呢?” “听你的。”陈宗琮难得的休假,有大把时间浪掷,“你怎样安排都好。” 朝星完全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此时做出什么安排比较合适,最后只憋出一句,“看电影吗?” 虽然,她觉得这是一个馊主意。 但陈宗琮仍旧没有任何异议,“你来决定。” ☆、C30 年初一,正式营业的餐馆不算太多,在朝星看来,能够符合陈宗琮的标准的就更少。 但是陈宗琮叫她随意,表示他在国外读书那些年什么难吃的没吃过,东北菜不会比美式中餐更差。 朝星正在把美团外卖当作检验餐厅是否营业的道具,听见这话,抬头看他,“您在国外读书是时总是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吗?” 陈宗琮以为她是在担心他,刚要开口,却听见她说:“啊,原来资本家也有这种烦恼。”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还在不停地说:“好在您是在斯坦福读硕士,如果在牛津或者剑桥,那就更惨了。是不是只能吃炸鱼薯条?” “安静一点。”陈宗琮终于忍不住,威胁道,“你再多说一个字,今天的行程就可以取消了。” 朝星委屈巴巴地闭上嘴,隔一会儿,打开高德地图,说:“就这家,您跟着导航走吧。” 陈宗琮在“前方到达目的地。感谢您使用高德地图,本次导航结束”的声音中停下车。 问朝星:“是这家?” 听他语气有一些怀疑,朝星点点头,率先解开安全带,跳下车,对跟在她身后下车的陈宗琮说:“您别看这家店其貌不扬,但是做菜很好吃的。” “上次来,是和意暖散步偶然发现这家店的时候。他们家的老式锅包肉做得巨好吃!比之前和您在酒店吃的那一次好吃多了。”她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不好吃算我输。 陈宗琮笑,“我没有怀疑你的品味。走吧。” 在进门之前,朝星拉住陈宗琮,对他说:“先确认一件事,这顿饭我请客好不好?” 陈宗琮不说不好意思让女性请客这种话,而说:“你还没有赚钱,用你父母的钱请客可算不到你头上。” 朝星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真的不好意思一直仰赖您的关照。” 她可没有在陈宗琮面前充大款的意思,之所以会提出这顿饭由她请客,呃,是因为这家餐厅物美价廉。 陈宗琮平静地说:“没关系,如果你真的想请客,我可以等到你赚钱的那一天。” “那还要四年。” “但我拒绝你借花献佛。” 他很少用“拒绝”这种绝对的词语,一旦使用就意味着不会再有商讨的余地。 “那好吧。” 虽然没能请客让朝星感到有一些遗憾,但是足够美味的食物可以治愈这些微不足道的遗憾。 还是很喜欢甜滋滋的老式锅包肉,它的可口程度使朝星甚至放弃了用餐的仪态,即使是在陈宗琮面前—— 直到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嘴角时,朝星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感到窘迫,一时没有动作。 陈宗琮见她没有反应,便将纸巾塞到她手里。 他向来不会刻意避免在公共场合和她亲近,在他看来这是情理之中。不过,他认为此时贸然出手帮她,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果然,朝星捏着柔软的纸巾擦了擦嘴角,为她也许看起来有些粗鲁的用餐礼仪表达歉意。 陈宗琮说没关系,同时也表示完全不觉得她的仪态有任何值得指摘之处。 他笑着,“看你吃得很香,我都格外有食欲。” 他碗里已经见底的米饭可以证明这一点。 朝星这才欢天喜地地笑起来。 在一个月,不,半个月以前,如果有人告诉她,有一天陈宗琮会和她坐在一家装修简陋的家常菜馆里共进午餐,她多半会觉得那人疯了,或者刻意寻她开心。 然而事实证明,疯掉的可能是她自己——抑或陈宗琮。 春节档的电影大多是喜剧,或者合家欢的主题,显然也并不符合陈宗琮的品味。 但他还是耐心地陪她看完整场电影,甚至挂掉两个中途打来的电话。 走出放映厅以后,朝星催他赶快回电话。 陈宗琮笑,“有什么好回的。”年轻那会儿招惹的狐朋狗友,多少年不联系了,这时候忽然打给他,保准儿没什么好事。 朝星不信他有乱七八糟的朋友。 陈宗琮逗她,“我在你心里的形象这么正派吗?” “当然。” “那么,如果你见到年轻时的我,可能会有一点失望。” 他坦诚,他是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考入景城大学这样的顶级学府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自傲。 照他们年轻人的话说,那时候还没脱离中二期,性格是很张扬的,所以确确实实交了一些如今看来不大靠谱的朋友。 朝星忽然感到好奇,很想看看他年轻时的样子。 “你不会喜欢。”陈宗琮肯定地回答她。 回到车里,他的手机第三次响起。 十分无奈地接通,听见对面急切的声音,“老陈,你现在在家里吗?有个事你能不能帮忙——老孙被警察带进局子里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捞一把?” 他的手机连着车载音响,此时又没带蓝牙耳机,这声音在整个车厢里回荡,两个人俱是一愣。 陈宗琮赶紧拿出耳机戴好,皱眉问:“因为什么?” 对方吞吞吐吐地说出两个字。 他脸色愈冷,“且不说我的手伸不到那么远,就算能帮,我也懒得管这闲事。” “明明有妻有子还在外头胡闹,如今既然敢做违法乱纪的事,不管罚款还是坐牢都是他活该。” 对方大概又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陈宗琮直接就挂掉电话。 再拨进来,拒接。到后来,索性关机。 朝星没问发生了什么——因为从他的话里可以做出明确的推断。 而且他显而易见的烦躁,让朝星不想再说什么话使他心烦。 陈宗琮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以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朝星说您随意,他便点起烟,深深吸一口。 陈宗琮没说话,朝星也没说话。 她觉得,今天真是一波三折。明明应该是久别重逢以后的友好会面,到最后发展成这样子。 偷偷去看陈宗琮,见他一副想管又不想管的样子,张了张口,到底什么也没劝。 没资格,没立场。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和他什么关系、认识多久。 而且这事,不像是陈宗琮愿意沾染的。 过好一阵子,一根烟燃尽,他把烟头丢进烟灰盒里,又咬一支在嘴里,拿起打火机和手机,要下车。 下车前,叮嘱朝星,“好好坐着,别瞎想。” 豪车有良好的隔音,阻断的不仅是寒风的呼啸,也阻隔了陈宗琮的话语。 很难说完全没有好奇,所以朝星透过车窗去窥视。 陈宗琮先拨了电话,偏头将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中间,左手拢在香烟前,右手拿打火机点火。 大概在幽蓝的火苗点燃起猩红一点时,电话也被接通。他用空出的左手接管手机,随手将火机塞进衣兜。 对话持续了很久。在这根烟燃尽以后,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拉开车门。 寒风在一瞬灌进来,他脸上亦有肃杀之色。 朝星不免瑟缩,为寒风,也为他比寒风更寒的面色。 这应该是第一回,最接近陈宗琮从未让她见识过的另外一面。 看清朝星的脸色,陈宗琮正想要安慰她几句,结果电话再一次响起来。 连朝星都觉得烦了,何况陈宗琮这历来不愿废话的人。 他的忍耐业已到达极限,甚至没耐心听对方说完话,就冷声打断,“嫂子,我这样规劝你,是看在我们认识近二十年的情分上,真心认为你容忍他够多了。既然他不是值得托付的人,还是早日分开的好。但是你不想顾念这情分和规劝,仍然要和他纠缠着,那我言止于此。你不必多说了。”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陈宗琮靠在座椅里,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对朝星说:“不该让你听见大人们这些腌臜事,打扰到你的好心情。抱歉。” 此时,朝星没精力计较他“大人们”这一让她不爽的表述,只觉得他无比疲惫的样子让她心疼极了。 记忆里的陈先生,是总是对她微微笑着,对待所有事情都处变不惊,总能及时救她于危难之中的,好似无所不能的男人。 他该是清贵雅致、风度翩翩的陈先生。 虽然也曾想过他可以表现出更多、更真实的一面给她看,但绝不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以这样的方式。 朝星试探着触碰他的手,见他没有反应,才小心地握住。 侧过身,向前倾,离他很近很近,几乎要靠进他怀里。 轻声地说:“没有打扰我……陈先生,您看一看我,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陈宗琮就真如她所言睁开眼,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 那么年轻的面孔,有最清澈的眼,透过眼睛,可以看见她轻盈而干净的灵魂。 这个不止一次让他感受到青春气息的小女孩,此时就在他身前,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哄他开心。 一声叹喂,“小朋友啊……你真不该招惹我的。” 话音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时,陈宗琮已经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压向怀中,封住她的唇。 一个诉说占有和欲望的吻,在这时不免带有些许发泄的意味。近乎暴戾。 朝星这才明白他一直都在克制。 她快要喘不上气来,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挣扎,但是在他的力量下显得很儿戏。 并且逐渐地,她不敢再乱动。 ……因为她明确地感觉到陈宗琮地身体某处发生了变化。 朝星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容易在接吻的间隙里,带着哭腔喊他,“陈先生……” 陈宗琮陡然清醒过来,立刻放开她。 小姑娘逃似的坐回去,后脑勺撞在车窗上,“咚”的一声。 陈宗琮探身想去查看她的情况,却被她躲过。 朝星眼睛里有警惕,但声音很软,“不要了……” 太要命了。 陈宗琮斥责自己的荒唐行径,深呼吸,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再开口,已经是平缓的语气,“送你回家?嗯?” 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又引起朝星的担忧。视线没办法不一再扫过某个不大和谐的器官,小声向他确认,“您真的没问题吗?这样……放着不管,可以吗?” 陈宗琮扶额,“别说了。”在他彻底丧失理智以前,有必要看到朝星安全地回到家里。 朝星在这一刻有意识到自己身为女友的职责。 她红着脸,甚至不敢直视他,但还是说:“……要我帮帮您吗?如果,您不介意弄脏车子的内饰……” 陈宗琮的眼神在一瞬间幽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觉得似乎进度是有一点快,但又觉得陈先生不像是那种会谈很纯情的恋爱的感觉。 就,一辆小车送给大家。 然后,那家店确实是很好吃的,老式锅包肉,yyds。 ☆、C31 一直到洗完澡出来,朝星还是觉得右手发烫,都不知道将它放在哪里才好。 收到陈宗琮的消息,他说已经在返回景城的路上,朝星也没回复。 想起在他车里发生的事情,她简直害羞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似乎,还能听见陈宗琮低沉的喘息,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是不是进度太快了。 分明不到半个月前,他还曾立在车前,告诉她,既然觉得冷就赶快回家去。 还是说,到他这个年纪,感情发展总会如此迅速。 “啊!”朝星把枕头捂在脑袋上,大有要把自己捂死的趋势。 太想和人倾诉,但这事她连意暖都不好意思分享,别说旁人。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啊! 因为心里藏着让她觉得尴尬极了的事,朝星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联系陈宗琮,也很少去回复他的消息。 后来,或许是陈宗琮忙起来,也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朝星的害羞,便也主动减少了联系。 直到她准备返校的前一天晚上,陈宗琮问她需不需要一些帮助,譬如他可以派车去高铁站接她。 朝星此时似乎忘记了由她开始的几乎持续了半个假期的“疏远”,得寸进尺地问:“您亲自来吗?” 陈宗琮短促地笑一声,“如果你需要,如果我有时间。” “哦。”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单上画圆圈,接着问他,“您最近很忙吗?” “怎么说?” “您都没有联系我。” 被倒打一耙,陈宗琮不由扶额,无奈地笑,“是我忙糊涂了。” 朝星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极其不讲道理,所以也捂着嘴笑,半是玩笑半是控诉,“您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是吗?”他的语气也很轻松,“我倒觉得你还可以再任性一点。” 他的小朋友太乖巧懂事。其实在他面前,她完全可以表现得随意一些。 朝星说:“那样您可能会讨厌我。” “怎么会?”他原本想说小朋友,结果话到嘴边改成了,“年轻人有任性的资本。” “因为年轻?” “因为我喜欢你。” 他仿佛习惯了似的,说这四个字都不会觉得别扭。又或者,他从来都不是会因此别扭的人。 别扭的是朝星。她在电话得这一端,听见听筒里传来有些变声的他的声音,霎时红了整张脸。 心已经飞到景城去了,身子也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继续聊下去,听见徐平川喊陈总的声音,就问:“您在忙吗?” “要去开会。” “那就先再见吧。”朝星很懂事。 “好,明天见。” 春装和夏装都轻薄,所以这一次朝星带来的行李箱比带回去的行李箱要小一圈。 她穿白色的卫衣,印着线条简约的小熊图案,外面搭一件橘粉色的外套,浅色牛仔裤,和一双天蓝色的帆布鞋。行李箱是柠檬黄,漆着白色的字母。 陈宗琮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目光仍然在她身上停留。 看来,她不仅打算占领他夏天和冬天的色彩,更要占领一年四季的所有色彩。 轻盈的吻落在她额头,展臂将她往怀里一揽,“走吧。” 他穿着挺括的整套西装,出现在高铁站里,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朝星随他往前走,以奇异的眼神看他,“您刚刚结束一场会议?” 陈宗琮打开后备箱,将柠檬黄挨靠在深墨色旁,解释道:“事实上,我正准备去参加一场会议。” 朝星就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去学校。” “没关系,我恰好要在大学城附近的机场登机。” 他周到地为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她道一声谢,坐进去,不出所料地在驾驶座上看见老白,点头向他问好:“白叔叔好。” 老白微笑回应她。 在陈宗琮告知他今日的行程时,老白先是愣了愣,而后下意识地表达疑问:“您同燕小姐……” 没有问完,他便及时住嘴。 作为司机,他的首要任务是做好本职工作,不该干涉雇主的私生活。 陈宗琮没有对他的疑问发表意见,只是一边滑动iPad上的文件,一边随意地回答一句,“如你所见。” 虽在意料之中,但显然,发展的进度超出老白的预料。 让他不免好奇,在这一个短暂的寒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照例将车停在距校门一个路口的位置,朝星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陈宗琮伸手拦了拦。 “你要拿行李,送到校门口更方便。” “可是现在不好找停车的地方,而且这里离西门很近,进了西门再过一条林荫路,就是我的宿舍楼。” “那就送到西门。” 朝星看他似乎很坚持,略有不解,嘴上开着玩笑,“您是舍不得我吗?” “是。”他这样回答。 朝星愣住。 老白认为这时候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场,于是借口帮朝星搬行李下了车。 陈宗琮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向她解释,新一年的春天是最忙碌的时刻之一,他也许很长时间都不能和她会面。 对此朝星表达遗憾,但是也说:“您可以给我打电话。” 又表情尴尬地向他说明不愿让他送到校门口的原因。 “或者,您愿意换一辆看起来平民一点的车吗?” 陈宗琮笑着揉她的头发。 碍于彼此都有正事要做,两个人没有腻歪太久,朝星下车,从老白手里接过行李箱,向他道谢。 又弯下腰,隔着车窗朝陈宗琮挥手道别,“再见。” 他注视她,看她的刘海被调皮的春风拂乱,抬手为她理一理,说:“再见。” 久别重逢的四个小姑娘自全国各地回来,直接将宿舍变成大型家乡特产交流现场。 朝星桌子上堆着一大堆零食,面色尴尬地看着室友们。 她是两手空空过来,不甚有底气地辩解:“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带什么特产过来……熏鸡、干豆腐、还是白酒?” 剩下的三个人笑成一团,说没关系,等她们去她家乡时,要朝星请客,吃最好吃的烧烤。 朝星点点头,“一定。” 青颐嘿嘿一笑,“特产这事可以翻篇了,那么接下来,燕朝星女士,在这一个漫长的寒假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朝星乖巧地点点头,说有。 “快说快说!” 和陈宗琮的事情没想过要瞒着这几位室友,所以朝星一五一十地讲给她们听。 小姑娘尖叫着抱在一起。 朝星赶紧说:“你们小声一点!别让别人以为咱们宿舍进了老鼠!” “还有没有细节!我们要听细节!我们要听甜甜的恋爱的细节!” “没有细节。”朝星一口回绝。和陈先生恋爱的令人脸红的细节,她要私藏着,一个人的时候慢慢回味。 青颐又问:“那,既然敏敏的男朋友都请客了,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也不能例外?” “我不介意,但他最近没有时间。”朝星说她来时正好陈先生也提着行李箱准备去机场。 宜敏拥抱她,“恭喜你,朝星。” 柔嘉和青颐也过来一起拥抱她,“恭喜你。” 陈先生没有时间的“最近”持续了近两个月之久,在四月末的晴朗的一天,陈宗琮给朝星打来电话,久违地约她见面。 朝星刚刚结束一堂高数课,被微积分折磨到精神萎靡,听见电话铃声,看也没看就接通,“喂——” “朝星?”他平和的嗓音里有笑意。 她立刻恢复精神,“陈先生。” “有时间见一面吗?我去接你。” “有的有的,什么时候?” “我现在动身,大约五十分钟后到达。还在西门,可以么?” “好的好的,完全可以!” 她的雀跃都写在声音里。 陈宗琮笑,对她说稍后见。 “再见再见!” 挂断电话,催着小伙伴们快点走,“我现在抓紧时间,还能回去换件衣服化个妆。快走!” 青颐嫌弃地看着她,“重色轻友哦。” 话音刚落,隔着一个花坛的距离,曲观月向她们这边招手。 宜敏笑着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再见。” “重色轻友!” 朝星回到宿舍换了一件烟粉色的衬衫,搭配一条白色的半身纱裙,高帮帆布鞋,配合着装,化了一柔和的战斗妆。 出门之前还不放心,拉着柔嘉问:“我的妆容没问题吧?” “没有,哪怕你涂满脸黑泥,披条破布在身上,都是人群中最靓的仔。”说完,把她推出房门。 “滚去谈恋爱吧!” …… 行吧。朝星绝对将她的话擅自解读为赞美。 出西门,站在校门口环顾一周,没发现陈宗琮的车,猜想他是不是停在了路口那里,刚要过去,耳边响起短促的鸣笛声。 陈宗琮的手臂搭在降下的车窗上,“快上车,这边不允许鸣笛,我要带你赶快逃走。” 朝星忍着笑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扣上安全带,对他说:“您骗人,才没有不允许鸣笛的规定。” 陈宗琮嗯一声,“想骗你赶快上车而已。”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笑。她打量着这辆车的内饰,和方才惊鸿一瞥的外观,判断出这是一辆与第一次在西门会面时不同款式的沃尔沃。 她开玩笑道:“这是您那位朋友家车库里,十多辆沃尔沃中的一辆吗?” “是我的。” “咦?”朝星困惑。 她不清楚陈宗琮对汽车的喜好,但他似乎很习惯自己的那辆宾利慕尚,去宜城找她时也开那辆车。 陈宗琮解答她的疑惑,“开一辆平价的车,就可以在不引起议论的情况下送你到校门口。” 朝星瞪大眼,“所以,这辆车是专程因为我才买?” “正是如此。” 他说这句话的语调,就像是在小吃摊上买了一份生煎包一样随意。 朝星知道,这辆车的价格或许还不如他的腕表贵重,但是如果是为了送她到校门口这种理由,她难免觉得奢侈。 “呃,陈先生,虽然您这么说,但我还是不会报销这辆车的费用的。” 陈宗琮意识到或许他们之间确实有很大差异,他已经跟不上小朋友跳跃飞快的脑洞。 他笑说:“没要求你报销,但是我可不可以讨一些其他的报酬。” 在朝星提出疑问之前,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想讨要的报酬—— 他微微向前倾身,呼吸落在朝星的鼻尖,想要吻她。 但被推开。 陈宗琮有一点错愕地看着她。 朝星红着脸,“我,我化了妆的……而且没有把唇釉带出来,没办法补妆。” 陈宗琮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因这样的理由被拒绝。 他既无奈又好笑,撑着脑袋看她,对她说:“事实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好熟悉的用词。 朝星和他对视,而他用眼神来肯定她的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不情之请”是第二章提到的。 下一章前妻含量有点高,提前排雷。 ☆、C32 第二次穿礼服,作为陈宗琮的女伴出席宴会,特别是在有“陈宗琮女友”这个身份加持的情况下,朝星自认为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 但她听见陈宗琮低声在她耳边说:“你踩到裙摆了。” “……对不起。” 陈宗琮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放轻松一点。” 想了想,“或许你也可以找个不显眼的角落等我?” 朝星拒绝了。陈先生身边的女伴忽然消失,显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陈宗琮没有再劝她,因为已经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与他攀谈。 朝星保持微笑,悄悄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很年轻,大概率不会超过三十岁。身形挺拔,长相英气,表情寡淡,即使面对陈宗琮,也只是露出一个浅而不失礼的微笑。 她听见陈宗琮称呼他为“小钟先生”,而他眉宇间似乎和钟怀音有相似之处。但奇异的是,气质上却更似叶一鸣。 总结起来,是那种仅看外表,便能吸引到朝星的类型。 那人已经走开了,朝星还在发愣,被陈宗琮喊一声才回神。 “啊?”朝星眨眨眼,好奇道,“这位是……?” “钟怀音的堂弟,原本应该是钟茂餐饮的继承人。” “原本?” “他现在在律所工作。” 哦,还是一位富有独立精神的大少爷。 朝星小声和陈宗琮说:“有点帅哦。” “已经有女朋友了。”陈宗琮平静地说。 这画面有点熟悉。上一次,她在陈宗琮的车里,说叶先生好帅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平静地泼她一盆冷水。 但又从来不计较她的目光落在其他男人身上,甚至对她说,学习叶一鸣。 很难说对他这态度是庆幸还是失落。 朝星去看他。 经由水晶吊灯反复折射过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如芝兰玉树。面上带笑,从容底下是冷淡。 忽然就想起,刚才在更衣室的场景。 她刚刚换好礼服裙。很浅很淡的紫色,如果颜色有气质,那么它一定是优雅。依旧是简洁的裁剪,塔夫绸的材质在灯光下泛起波光。 朝星不太清楚这条裙子的品牌,但是觉得它和前段时间出现在红毯上的,某位女星身上那条高定很相似。 怀着好奇地心情问了问造型师,她微笑地报出一个令朝星瞪大眼的价格。 她可能还是对有钱人的生活不够了解。 但是陈宗琮关心仅仅是,“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他想要吻她,但又怕破坏她脸上耗费好长时间才化好的妆,于是改吻她的手。 轻盈的吻落在她手背上,“很漂亮。” 陈宗琮牵起她的手去吻时,为迁就她的高度而微微躬身。 朝星也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他的样貌。 其实,到了陈宗琮这样的年纪,长相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最吸引人永远是他的风度。 因此直到今天,朝星才意识到,原来陈宗琮的长相也这么能打。 他的眼睛是浅棕色的,睫毛长而密,鼻梁的线条挺拔但不生硬,嘴唇略薄,中心的唇珠很分明。 参加宴会的西装和他工作时穿的正装不大类似,设计感更足。喜马拉雅山顶的雪一样的颜色,配着两颗蓝宝石的袖扣。 朝星低头碰了碰,宝石的光泽映在她瓷白的指尖,一种幽深的蓝,像是从最深的海底打捞上来。 她对陈宗琮说:“我喜欢它。” 陈宗琮点点头,居然准备摘下来送给她。 朝星赶紧阻止他这一行为,“不要送我,我用不上。”她转移话题,指着自己胸前悬挂着的项链问他,“这是什么宝石?” 这是一块粉色的宝石,颜色透彻鲜亮,光泽柔和,被切割成边缘圆润的长方形。朝星只觉得它不是粉钻,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或许是摩根石——我不确定。”陈宗琮看了一眼造型师,得到肯定以后,重复道,“摩根石。” 朝星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小声地说:“我也喜欢它。” 陈宗琮说:“送给你。”见她还要拒绝,又补充,“不是十分贵重的宝石,别客气。” 朝星只好点点头,伸手去摆弄它,再次感叹,“好漂亮。” 依旧是担心毁掉她的妆容,陈宗琮只是屈起右手的食指,抵在她下巴后,使她抬头,微笑着说: “只有你佩戴它时,它才是最漂亮的。” 不知道是他的目光太热切,还是蓝宝石折射出的光太耀眼,朝星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眼前有一瞬的空白,然而大脑却异常的活跃起来,堆满了陈宗琮的身影。 朝星恍然明白,或许他的不计较并不是对她的宽容,而是源于他的自信。 他不必在朝星的倾慕和肯定中找寻自信,也无须对其他人产生嫉妒的情绪,因为他已足够优秀,优秀到懒得去证明这一点。 他不需要光的追随,因为他就是光本身。 朝星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种自豪。为他,也为能够成功取悦到他的自己。 这条裙子的裙摆窄又长,尽管朝星十分小心,却还是屡次踩到。 最后一次是在与陈宗琮一道退场时,一脚迈出宴会厅,踩到裙摆,差点儿栽倒。 陈宗琮一手环住她的腰,让她最终没有摔倒在地,而是靠进他的怀里,也自然地躬身,将今日备受摧残的裙摆自她高跟鞋底解救出来。 朝星从其他人的眼中窥见诸如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意味。 而陈宗琮本人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扶住她,让她小心。 朝星喊了他一声。 陈宗琮垂眼看她,问:“怎么了?” 摇摇头,“没什么。……谢谢您。” 就在刚才,陈宗琮矮下身帮她拉裙摆时,她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转瞬,就扑灭这一念头。 怎么可能呢。他有那么多要关心和在意的人和事,凭什么将她排在“最重要”的位置。 这一回离场没有小明星投怀送抱,一路畅通,朝星还一次开他玩笑,结果被陈宗琮紧紧扣在怀里,吻到喘不上气,才得以逃脱。 他没怎么认真地警告道:“别乱说话。” 朝星哦一声,控诉道:“妆都花了。” 陈宗琮抬起她的脸看,分明只有唇妆淡到看不见,其他地方都还好好的。 笑她麻烦,又问要不要把造型师叫回来再帮她补妆。 朝星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这让陈宗琮感到新奇。 他坐在供人休息的沙发里逗她,“再翻一个看看。” 朝星把他推出去,说自己要换衣服了。门刚关上,她又伸出个小脑袋,“……您能不能帮我问造型师姐姐要下卸妆用品。” 无奈地笑,“好。” 过一会儿,她再出来时,脸上已经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头饰和发髻都拆下来,长发被随意束成马尾辫,有点凌乱。 换回自己的衣裙以后,她显然回到舒适区,动作轻盈地朝陈宗琮走过来,扑进他怀里去。 陈宗琮也把西装换下,改穿去接她时那身白衬衫黑长裤,即便如此,仍不影响他贵气十足。 伸手捏了捏她熟蛋白一样光滑、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脸,问她:“吃什么?” 朝星没见过陈宗琮这样简单的打扮,私心想看更多,譬如意暖提到过的他的休闲装。就说:“我想吃面,您做的。” 这答案出乎意料,但他说:“好。” 相比陈家的别墅,陈宗琮的公寓显然属于他的私人领域。因此,即使朝星十分好奇,但还是乖乖坐在沙发上,只有眼睛胡乱地移动,停留在巨大的吊灯,和只由一道玻璃门与客厅相隔的书房上。 陈宗琮看着她的举止直发笑,对她说:“你可以参观。” 朝星眼睛骤然一亮,也没假装客气,真就立刻站起来参观。 她知道客厅往南有间客房,上一次被陈宗琮带到他家里,是在那间套房的卫生间洗的澡。 客厅隔着玄关的对面,是餐厅和厨房,再往里是保姆间,但他似乎没有请住家保姆的习惯。 从入户玄关旁上二楼,楼梯没扶手,镂空的设计,每一级台阶下都有灯带,像是浮在虚空一样。朝星走得胆战心惊,真正踏上二楼,才松一口气。 正对着楼梯的,是一个小起居室。朝星注意到茶几上放了几本书,估计是陈宗琮闲时会翻一翻的。角落里立着一个 Poltrona Frau的酒柜,摆着几瓶红酒和一套酒杯,不过她怀疑大概率是摆设。 起居室朝南几步,就是主卧套房。朝星站在入口处犹豫很久,还是没敢真的走进去。北面是两间次卧,激不起她什么兴趣,索性下楼,隔着中岛台看陈宗琮煮面。 让她颇为惊异的是,“我没想到您家里的厨房不是摆设。” 陈宗琮回答她:“我年纪大了,不吃早餐恐怕熬不住。” 朝星反驳他,“您年纪不大。” 他短促地笑一声,“好,你说了算。” 过一会儿,她又问:“那您平时在家会做什么呀?”这间公寓看起来还是很缺乏生活气息。 “工作。”他回答完,又想了想,“偶尔读书。” “不喝酒吗?” “很少。” 果然,酒柜就是摆设。 又问:“您怎么不请一位保姆照顾您?”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单独住在一起,所以我一般请家政定期上门整理。” 她似乎有点兴奋,问题格外多,但陈宗琮很有耐心,也很乐意地为她解答。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朝星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在做好惹怒他的准备后,轻声问:“您以前和妻子一起住这里吗?” 他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因背对她,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平静的语气,“不是。” 但他也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 朝星低声说“哦”,默了默,主动说:“对不起。” 陈宗琮将煮好的面条捞到瓷碗里,端到她面前的中岛台上,又折身去取筷子,轻声回应,“没关系。” 他递给她一双筷子,隔着中岛台揉了揉她的头发,“吃饭吧。” 朝星低头戳着碗里的鸡蛋,原本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现在有点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才吃完,端起碗想要喝汤时,陈宗琮拦住了她。 “给我吧。” 朝星避开他的手,执拗地,将剩下的面汤喝完。 陈宗琮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起身,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回身时,见她还垂头坐在原处,便走过去,朝她伸出一只手。 朝星没理,自力更生从椅子里站起来。此时,她原本的好心情被毁掉大半,很想维护自己的骄傲,说一句“谢谢您的款待”就离开。但又舍不得。 于是只好站在入户玄关,盯着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发呆。 陈宗琮跟过来,平静极了的语气,邀请她去客厅坐,对她说:“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郑绥绥。” 朝星大惊。 这一次,陈宗琮如愿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沙发前,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单独放置的皮质转椅上,转向她,问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朝星还沉浸在他忽然要和她坦诚地聊前妻这件事的震惊中,其他什么都无关紧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要听他讲这件事的准备。 坦白说,朝星觉得,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没有故事,这反倒是很无趣的事情。她在意的并不是郑绥绥这人本身,而是提及她时,陈宗琮的态度。 仿佛触及到他溃烂未好的伤痕,不管谁提起,都会换来他的冷眼相待。 这在朝星眼中,分明是在乎的表现。 得不到她的回应,陈宗琮索性从初遇讲起。 他毫不避讳地讲第一眼看见绥绥时,她给他带来的震撼。也坦诚,对于感情的选择,他确实是一个极为任性的人。因为无论是绥绥抑或是朝星,显然都不适合作为陈太太的人选。 陈宗琮本无意过多地去描述他与绥绥相处三年的点滴,因为他已窥见朝星越来越差的脸色,但他又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他提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很痛心,无论是对那个与我无缘的孩子,还是孩子的母亲。那时候绥绥的状态很差,我很担心她会撑不下去。” 朝星能够感觉到,他们曾经是相爱的,至少,陈宗琮是真的爱过郑绥绥。 当他会想起绥绥提出离婚的那个雨夜,眼前似乎再次浮现起那道最终飘散在空气里的克莱因蓝。 他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丈夫,可事实上,我好像并不称职。” “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关心,她和我在一起生活好像渐渐失去最初的活力。” 在陈宗琮讲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天色已经有变暗的趋势。朝星这才意识到,她究竟听他讲前妻的故事,讲了多久。 忽然莫名觉得难堪,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做出什么反应才合理。 “您到底想表达什么?”说话时,她才注意到声音里的哭腔。 陈宗琮叹一口气,坐到她身边,又拿过纸巾盒,给她擦眼泪。 她尝试着躲了躲,但仍轻易地被陈宗琮控制住。 朝星有些恼羞成怒,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和善,“陈先生,您是想向我展示,您有多深爱您的前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宗琮少有地强硬,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我必须要详尽地向你描述那段生活,才能让我的结论更加可信。” “你听好了,朝星。假如我为了取悦你,而将我的前一段婚姻描述为一段令我后悔遗憾的生活,那么是对你、绥绥,甚至对我本人的一种不尊重。所以我要告诉你,我曾经爱她,不管你是否能接受,这就是事实。” “但现在,也许只剩下愧疚。她在嫁给我以前,是充满生机的水草,在水里疯狂、自由地生长。但是陈太太这个身份似乎限制了她太多,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世界各地旅行,在某个地方停留半个月之久,只为了拍摄到自己喜欢的画面。当这个家庭逐渐变成她的笼子,而我,没有及时地发现这一点,而是她日复一日失去活力时,我感到很愧疚。” “最后,她问我,我爱她什么,总不是会是爱她成为贤妻良母的样子。她说,她太罗曼蒂克,不甘愿被一段法理关系约束。我才意识到,或许,这段婚姻对她来说不是幸福的。所以我选择放手。” “前一段时间,我在一位朋友的婚礼上遇见她,看到她现在似乎又恢复了曾经的活力,我忽然感到释然。朝星,我向你保证,我现在不爱他,我只爱你。但是,如果你想要完全地将她从我的生命中剔除,那不可能。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也是事实。” “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朝星早就停止流眼泪,一直瞪大双眼直到他把话说完。 他好理智,理智到像在实验课上解剖小动物一样,去剖析自己的情感。 他也好残忍,明明白白地将事实丢在她眼前,告诉她,不管她是否能接受,事实就是这样。 但朝星好像没办法责怪他,因为正是这些经历——这些可能不会被她接受的事实组成了现在的陈宗琮——这是她喜欢着的陈宗琮。 “我……我想问,在您眼里,您的前妻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当然。”他的回答没有一点犹豫,与她描述了绥绥的种种优点,但他说,“可是我们不合适。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朝星动作缓慢地点头,不说话。 这时,陈宗琮把她抱上膝头,而她没有反抗。 “如果你想要见她,我知道最近在湖城有一场艺术展,她会参加。”他这样说。 “我为什么要见她。”朝星小小声嘟囔,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不是——您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行程?” 并没有怀疑,只是纯粹的惊诧,参杂许多不满。 陈宗琮习惯性的梳理她的头发,“事实上,我受邀参加。” “受谁的邀?” “展馆的主人。” “可您不是艺术家。” “但我是投资人。” 朝星没话说了。 他又问:“你想去么?” “我不想!”朝星忽然站起来,胡乱地摸一把眼泪,大声说,“我不想和您的过去有牵扯,也不想去面对一个比我优秀一万倍的、您的前妻!” 陈宗琮被她忽然提高的音量吓到,伸出手去拉她,让她重新坐在自己膝上,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欠考量。你没有必要见到她。” 下一秒,他扳过她的在闹别扭中而转向一旁的头,让她与他对视,“你没有不如她,朝星。不要这样这样比较,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要承认,她曾给我一个值得回忆的过去,但我的未来属于你。” 朝星在他的注视下脸红,又想到他说的那一句“我只爱你”。气势减弱,带着黏糊的哭腔,小声道:“可是,她永远是您心中的朱砂痣。但我可能会变成白饭粒。” 陈宗琮说这是没有意义的担忧,并且否定了她的想法,“但是,未来永远比过去更吸引人。” 朝星猛地抬头,撞入到他充满温柔和包容的眼睛里,听见他说: “朝星,我的未来属于你,我——也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前妻的事情到此为止,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以后,郑绥绥小姐不会再成为陈先生和朝星之间的矛盾,而已经成为过去的故事。相信郑绥绥小姐也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此外,我的态度和朝星、陈先生的态度是一致的。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有故事才更有魅力,而他经历的故事早已经成为构成他的一部分,融进他的骨血里,没有办法剔除。但是,陈先生不会一直活在过去里,他更倾向于追逐未来。所以才会有朝星。 如果已经看到这里的,相信也看过我好多次的排雷了,到这一章才骂我的话,那我可能要坏脾气地说一句: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不喜欢的话请你离开,我不欢迎你。 同时,也要感谢一直支持到这里的读者们,你们(?)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最后,不要误会啦!这个故事还有很多蛮长一段时间才会完结呢! ☆、C33 哭到最后,朝星已经不记得自己哭是因为生气难过,还是感动,或是欣喜。 她哭得很惨,伏在陈宗琮肩头,哭到打嗝,还在不停地哭。 陈宗琮哄了好久也没能止住她的泪水,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最后他威胁道:“别哭了,再哭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朝星很清楚他不会这么做,但还是乖乖闭上嘴巴,只是身体还一抽一抽的。 陈宗琮扳起她的身子,和她对视,见她哭过的眼周红彤彤一片,眼睛倒是因有充足的水分而格外明亮。紧闭着唇,好像憋着什么。 再不耐烦也要忍住,毕竟是他把小姑娘惹成这模样。 “张嘴。” 回应他的是响亮的打嗝声。 陈宗琮闭了闭眼。 朝星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几分生无可恋的意味。 她扯了扯陈宗琮的衣角,抽搭搭的,但已经能说清楚话,“我不怪您了。” 陈宗琮被她气笑了。在她面前,算是栽得彻彻底底,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叹息着问:“明天周六?” 朝星说是的。 他拍了拍她的腰,“那今晚留在这里,先去把脸洗洗。” 朝星没动,而是瞪大眼看他,似乎不理解他怎能在这种情景下说这样的话。 她以为,这种邀约完全可以等同于某种暗示。 所以她别别扭扭地说:“……陈先生,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陈宗琮有一瞬间没能领会她的意思,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 他一言难尽地盯着她,“你在想什么?” 让她起身,他也终于找到机会站起来,可以挪动被她坐到几乎没知觉的双腿,“你现在眼睛很肿,回去以后怎么和室友解释?” “哦。”原来是为她着想。 朝星在进入卫生间之前,问他:“那我可以顺道洗个澡吗?” “随你。” 她要转进那间套房以前,陈宗琮又叫住她。 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准备做正人君子的伪装,“你要不要,去我房间洗?我不太想打扫两间浴室。” 朝星呆住,然后动作机械地点点头,再次上到二楼。 站在主卧门前时,她没有在犹豫,直接走进去。 没急着去洗澡,而是先进右手边的衣帽间绕一圈,然后又跑到起居室,站在围栏后弯腰向楼下的陈宗琮说:“我可以拿您的衬衫当睡衣吗?” 陈宗琮抬头看她,笑着说可以。 朝星这才欢快起来,从一排完全看不出差别的白衬衫里扯出一件,走进主卫。 其实她很想用他的浴缸泡个澡,但未经允准,还是只简单地冲了个澡。 面对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时,才发现真如他所说,眼睛已经肿得很大,像两颗李子。 这奇妙的比喻使她暂时脱离了眼睛肿起带来的困扰,咯咯笑起来。 推门出去的时候,下意识拐进主卧,看见陈宗琮已经换了居家的衣服,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虽然很想继续欣赏他难得一见的居家的模样,但朝星很怂,于是说:“要不然……我还是睡客房吧?嗯?我不打扰您休息。” 陈宗琮就像没听见一样,向她招手,让她过来。 朝星只好走过去。 到他面前,他将手里拿着的冰袋塞进她手里,让她自己敷眼睛。 在陈宗琮要进入卫生间以前,朝星好奇地问:“您什么时候去买的?动作好快。” “我叫24小时管家送来的。” ……哦,是她还不够了解资本家的生活。 在朝星编好借口,和室友汇报完行踪以后,陈宗琮也从卫生间出来。 仍穿进去时的那一身衣服,吹得半干的头发显得柔软,赤着脚踩在地上,走过来。 朝星盯着他的脚看。 陈宗琮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现在是是春天,天气逐渐回暖,所以气温还算可以。但是地面上没有铺地毯,而她认为地砖的温度并不适合人赤脚踩在上面。 所以她直接地向他表明自己的观点,最后补充,“这样容易着凉。” 陈宗琮觉得,怎么说,这是一种很老干部风格的关心。他轻声笑了笑,坐在她身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又从她手里接过冰袋,帮她敷眼睛。 听见她感慨,“为什么您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却不懂得养生呢?” “……”他真的有些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朝星抓住他的手腕,撒娇似的,“我觉得已经可以了,我的眼睛没有不舒服了。” 于是陈宗琮移开冰袋,仔细检查她的眼睛,确认已经不再那么肿了以后,才将冰袋放在床头柜上,问她:“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 朝星的肚子叫了一声。她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 看来哭也是一件蛮费体力的事情。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很长时间,现在也是合适的吃晚餐的时间。 而陈宗琮觉得她此时不会想要出门。 “点外卖吗?或者我叫厨师上门。” 朝星果断地选择前者,和他商量,“我想吃一点高热量、不太健康的食物,您可以陪我一起吗?” 他没有意见,因为他原本也不够“养生”,只是好奇,“你们这些年轻女孩,不是都喜欢减肥?” “您觉得我胖吗?” “当然不。” “那不就行了。”她跳下床,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楼下的背包里,所以又回到床上,对陈宗琮说,“我想吃汉堡、炸薯条,还想要一杯冰可乐。” 陈宗琮对于前两者没有意见,但是对冰可乐有话说,“女孩子喝冰的很伤身体,而且我记得你痛经很严重。” 朝星一愣,然后瞪大眼指控他,“您怎么会记得这件事!” 陈宗琮沉默。 他没办法说,他记得那一天在玫瑰花丛里跳跃的樱草色的裙摆、她红得像车厘子一样的脸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于是顺理成章记住那一天是她的生理期。 这听起来像个变/态。 此时,朝星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您不会那个时候就……” “没有。”陈宗琮打断她,很确定地说,“那时候,我只拿你当做晚辈看待。” “那您是什么时候才意识到,您是喜欢我的?” 陈宗琮坦率地告诉她答案,并且没有像大多数年轻男孩一样黏糊糊地追问她,“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时朝星喜欢陈宗琮的原因之一。 他和好多“普却信”的男生不一样,也和人到中年就变得油腻的大叔不一样。 他不盲目自信,也不盲目谦虚,不吝啬展示自己的优秀,也从不羞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和他在一起,让朝星感到被包容,也被尊重,即使她是一个不懂事小孩子。 “陈先生。” “什么?” “……您可以点单了吗?还是说,您不会使用外卖软件?”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 陈宗琮困惑地看着她,“是我的年纪,使你觉得我已经与现代社会脱节了吗?” 朝星笑着倒在床上,“我没有这样想,真的,向您发誓。” 陈宗琮屈起手指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去拿被他随手放在衣帽间的桌子上的手机,帮她叫外卖。 听见朝星要求:“您要陪我一起吃!”她私心很想看见陈先生吃快餐的样子。 陈宗琮只得回应她,“好。” 最后的场面有点滑稽。在外卖小哥将外卖送达时,十分怀疑自己是否送错了地点。 价格低廉的汉堡、薯条和炸鸡有幸被放在陈宗琮家中成套的高级餐具上,朝星认为这是它们短暂的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因为它们马上就要进入到她的肚子里。 高热量的食物能给人带来快乐,朝星确认这一点,并且在吃饱喝足以后,十分自觉地从陈宗琮手里揽下了收拾碗筷的工作。 然后,陈宗琮得以见到她皱着眉研究洗碗机的画面。 没忍住笑,走到她身边去,有意调侃她,“研究明白了么?” 朝星看他,坦然地摇摇头,给他让出位置,“您来。”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操作洗碗机给她看,并且逗她,“看你信誓旦旦地从我手里抢走洗碗的工作,我以为你至少是会使用洗碗机的。” 朝星有感到被羞辱。 她看着陈宗琮,很真诚的语气,“陈先生,您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我。” 她的话令陈宗琮感到吃惊,“我欺负你?” 他倚靠在中岛台上,大有一副同她争论到底的架势,“你说说看,我是怎么欺负你的。” 这一刻,朝星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准备和陈先生死磕到底,而且她十分清楚如何能让他很快忘记这件事。 朝星走到他面前,扑进他的怀里,用头蹭他胸口,说话时又理直气壮,“我胡说的。” 陈宗琮意识到小姑娘已经充分掌握,如何能使他忘记一切,眼里只看到她的方法。但令人悲哀的是,他居然没有找到能够破解这一状况的方法。 他垂眼看着朝星。 因为年轻,她的皮肤状态很好,即使什么也没擦,也光滑水润。眼睛像星星,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眼睑时,让他感觉自己可以摘两颗星在手里。 “朝星。” “嗯?”她用睁大眼这一行为来表达疑问。 “我可以吻你吗?” 朝星有那么一瞬表现出慌张,为他突如奇来的提问。但是很快镇定下来,仍有些羞涩,“您干嘛要问我啊,当然是……” 可以的。最后三个字淹没在陈宗琮表现出的热情里。 前所未有的热情。是和在宜城那个下午完全不同的热切。 激烈又缠绵,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让她融为他血液的一部分。 朝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抱上中岛台,也不记得衬衫的扣子是什么时候被解开,本就宽大的衬衫半挂在她身上,完全失去遮蔽的效果。 她仅存的意识,让她对事情的发展趋势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虽然,有一点紧张,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但是,如果他想,朝星不准备拒绝。 就在她完全做好心理建设之后,陈宗琮停了下来,适时阻止了事情滑向不该发展到的地步。 他拢一拢衬衫,帮她把扣子系好,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话后,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说:“我需要冷静一下。” ☆、C34 陈宗琮一直冷静到晚上十二点钟,在处理好被搁置的文件以后才回到卧室。 一走进去,就看见朝星已经睡熟了。一只腿连着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栽下去。 放轻脚步走近她,动作轻柔地将她移回到床上,再帮她盖好被子。 这时,她慢慢睁开眼,意识并不清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喊一声,“陈先生?” 陈宗琮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她坐起来,靠着软包的床头,脸上带有刚睡醒的困倦,头发也凌乱。 “几点了?”她问。 “十二点整。深夜了,你继续睡吧。”他将充电器插在床头的插座里,帮她把手机充好电,简单地理一理她的头发,吻她额头,“晚安。” 然后起身要离开。 朝星赶紧问:“您去哪里?” “我睡次卧。” 经过刚刚那一遭,陈宗琮不打算挑战自己的忍耐力。他有些低估小朋友对他的诱惑。 “那多不好意思。”朝星说着要爬下床,两条羊脂白玉似的腿悬在床边,晃荡着找拖鞋,“还是我睡次卧,不占用您的房间。” 陈宗琮拦住她,“你别折腾了,好好休息吧。” 可她很坚持,“但我不能把房子的主人赶到次卧去。这很没礼貌。” 她执拗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孩子。 陈宗琮觉得好无奈,最终拗不过她,握着她的脚踝重新把她塞进被子里,走到另一侧,询问她的意见,“一起?” 朝星又紧张又期待地点了点头。 然而,陈宗琮就只是单纯地和她一起“睡觉”。单纯到他对她说完晚安以后,没到十分钟就沉沉入睡。 朝星望着天花板眨眨眼。这……是正常的发展吗? 陈宗琮的生物钟很准,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先察看朝星眼睛的情况。冰敷得很及时,肿已经消了大半,估计到今天晚上,就可以完全恢复。 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起身,简单洗漱,换衣去晨跑。 晨跑回来,担心打扰朝星休息,准备在楼下的客卫冲澡,结果一抬头,看见小姑娘趴在二楼围栏处朝他挥手。 陈宗琮便上楼去,先到她身边,摸一摸她的头,“醒好早。” “因为我昨天有充足的睡眠。”朝星抓住他的手腕。也许是晨跑出了汗,又被风蒸发殆尽,他的皮肤摸起来有些发凉,还有点黏糊糊的。 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收回手,“我先冲个澡。” 他再出来时,朝星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在一楼客厅里按手机。 空旷的房间里,陈宗琮很轻易地听见她在打字的声音,于是识相地没有过去,而是走向厨房,准备做一份简单的早餐。 但是朝星趿着拖鞋追过来,将手机屏幕里的,一个男孩的照片展示给他看,“您有没有觉得,他实在是好看得有点过分了。我一个女生都嫉妒他。” 在陈宗琮进入卫生间淋浴时,宿舍群开始活跃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弹窗争先恐后涌上来,使朝星不得不对发生了什么事而感到好奇。 她翻看聊天记录,原来是公共管理学院辩论队和法学院辩论队前些日子约好的一场友谊赛改期到今天中午举行,她们正在就这件事热情讨论。 朝星问:那就是还能看到正装的曲同学! 青颐吐槽她:你往后稍一稍,你有陈总。 燕朝星:可是曲同学好好看! 林青颐:? 赖柔嘉:? 宜敏:? 林青颐:我可以就这句话做出好多阅读理解,你想听吗? 朝星拒绝:不想听。我有陈先生和我觉得曲同学好看不冲突,我也只是一个肤浅的十八岁少女。 柔嘉发来一串“哈哈哈”,又表示:有一说一,小曲的颜实在太能打,丢到娱乐圈都能吹一波盛世美颜。 朝星开玩笑:有一位过于帅气的男朋友是怎样的感受? 宜敏:谢邀,很爽。 又是满屏幕的“哈哈哈”。 然后,宜敏在其他宿舍成员的软磨硬泡下,不得已,找小曲同学要了一张正装自拍。 超死亡的直男角度,但耐不住颜值高,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也正是朝星展示给陈宗琮的这一张。 陈宗琮地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就辨认出这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坐在车里,隔着星巴克的玻璃橱窗,看见朝星笑着和他说话。 不是没有好奇,但他的提问很有技巧,“嗯,你的追求者?” 朝星愣了一下,才笑起来,“我倒希望是。” 她和陈宗琮讲起曲观月为了追求宜敏做的蠢事,“……我们还私下吐槽过,他到底会不会追女生。明明长了一张,看起来像是身经百战的脸,结果却意外的纯情。” 这时,陈宗琮才明白自己的误解。原来他看到的,那段气氛和睦的对话,只是在表达感激。 但同时,他又不为这份误解感到后悔,那使他分外清晰地认识,他对朝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最终确信,自己已经无法继续用“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这种离谱的理由欺骗自己,所以才会有向朝星的坦白。 “他学法律吗?”陈宗琮问。 “是呀,法学院院草——”朝星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问他,“您不会是想早早地把他预定到景和里面去吧?”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陈宗琮很无奈。 于是朝星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起曲观月,讲他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景城政法大学,讲他在开学典礼上穿着白衬衫代表全体新生做演讲,讲他在辩论赛场上的突出表现,讲他期末考试仍然取得了法学院第一的成绩。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遗憾,“为什么这么优秀的男生不喜欢我呢?” 陈宗琮笑着碰了碰她的脸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你。” 朝星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认为宜敏和曲观月十分相配,都是十分优秀的辩手,也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陈宗琮说:“其实辩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锻炼你的逻辑思维能力、表达能力和临场反应能力。你怎么没有选择参加呢?” 朝星仔细想了想,才回答他:“我把自己代入进敏敏的位置想了一下,如果对面站着一个人,气势那么凶残地质问我,我可能会被吓哭,不管他有多帅气。” “你有这样娇气?” “有的。” 陈宗琮就笑,“好吧。但是你的娇气很可爱。” 朝星知道自己脸红了,然后她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请问。” “为什么无论我在您面前怎样赞美一个异性,您都不会有类似不满的表达?”朝星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惑很久。 陈宗琮温和地说:“我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 朝星判断他这个“小孩子”应该是指曲观月,于是又说:“那叶先生?” “他已经结婚了,除非他对他的妻子不忠,否则你没有机会。” 十分笃定的语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朝星有些沮丧地想,他倒不如回答说,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现在他这样的态度,使朝星有一种被完全被拿捏的感觉。 但朝星现在已经学会有什么话都说给他听,“陈先生,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您能不能适当地装一下傻?” 陈宗琮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好像不管我做什么,想什么都会被您看穿,这会使我认为自己在您面前没有神秘感。” “可是,你为什么会认为,吸引到我的是你的神秘感?”换句话说,朝星在他眼中一直是透明的,一眼可以看穿灵魂的透明。 朝星无语了片刻,“您说得对。” 又说:“我要走了,下午要去看我们敏敏打比赛。” 陈宗琮问:“要不要吃完早餐再走?” “您没有工作要忙?” “今天没有很多,是可以陪女朋友吃过早餐的程度。” 朝星笑着扑进他怀里,提议道:“我之前在大众点评里看见一家港式茶餐厅,很感兴趣。” 陈宗琮吻她唇角,“好,我去换衣服。” 朝星选的是一家新开业不久,装修也很有格调的小店。 事先询问过服务员菜品的份量以后,点一屉奶黄流沙包、一份红豆甜酥饼,又要一杯经典的港式奶茶,就把菜单给陈宗琮,并且没准备关心他吃什么。 总归,他不会让自己饿着。 上菜之前,朝星和他闲聊:“其实我刚刚到景城的时候,时常会疑惑,为什么这里一例菜的份量只有那么一点点。”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表情尤为生动,令陈宗琮发笑。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朝星只是随口吐槽,没有想表达什么含义,但既然陈宗琮这么问,她就想了想,笑说: “我们家乡的食物物美价廉,人民热情好客,欢迎您到宜城投资,帮助当地政府重振共和国长子的风采。” 明显是开玩笑的话,于是他也逗她,“市政府出多少钱让你做推广?我出双倍。” “那怎么行,我是不可能为了一点点钱就出卖我的家乡的。” “那三倍呢?” “我可以考虑一下。” “看来你对你家乡的爱也不过如此。” “那还不是因为,我对您的爱更深一点。” 她话音落,脸瞬间烧起来,赶紧闭上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但陈宗琮怎么肯轻易放过她。他身子向前倾,微笑注视她,刻意的语气,“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朝星想用“我什么都没有说”来搪塞他,但是抬起头,看见他眼里如水波般荡漾开的温柔,她又情愿溺死在这片水波中。 于是重复道:“我说,我爱您。” 这回,换陈宗琮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谢邀,我们家乡的食物物美价廉,人民热情好客,真诚欢迎各位来旅游,帮助她重振共和国长子的风采。(bushi ☆、C35 朝星对自己的“战果”很满意。 她居然看见陈先生因她一句话怔在原处,直到服务员上菜时才堪堪回神。 虽然,后来眼神闪避不敢对视的依然是朝星。 虽然,她“口出狂言”的结果是被陈先生按在汽车座椅里,吻到喘不上气来。 但是,每当她回味起陈宗琮那个混杂着错愕、震惊、惊喜,还有很多种朝星来不及分辨清楚的情绪的眼神时,一丁点儿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走进宿舍里,和几位明显刚刚睡醒不久的室友打声招呼,把手里提着的外卖盒子放在桌面上,招呼她们下来吃早餐。 “陈先生请客的。”她补充道。 于是几个小姑娘就充满了热情,纷纷爬下床,围坐在朝星桌子前,一边吃早餐一边问:“陈先生为什么想到要请我们吃早餐?” 朝星说:“因为我在和他吃早餐时,讲了小曲同学请我们吃饭的事情。他问我,‘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习俗吗’,我说是的。” 柔嘉看了看包装袋上面印着的logo,不禁咋舌,“这家店好贵的。” 朝星认同,但是,“没关系,你们要趁有机会从陈先生身上薅羊毛时多薅一点,不然以后就只有机会变成他的韭菜。” 青颐乐不可支,直说:“你真的有拿他当你的男朋友吗?” “在这方面,我和你们一样,都站在打工人的立场上。” “你思想觉悟好高。”青颐吐槽她。 她又靠近一点,揽过朝星的脖子,勾下来,凑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嗳,你有没有趁这个机会,和陈先生做一点,少儿不宜的事情。” “……没有。” “听你的语气,有点遗憾?” “那倒没有。只是,不管是谁,被忽然问起这种问题都会觉得尴尬的吧。”朝星这样解释着,同时,她认为昨天晚上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去做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陈宗琮是如何看待她,或许他认为她是一个懂事的小朋友? 但其实朝星也有许多少女情怀,与罗曼蒂克不沾边,大概是年轻人的特权。 所以,她也期待那件事发生的时刻,可以有浪漫的铺垫,是出于爱意的结合,而非欲/望的宣泄。 宜敏要先去和队员们汇合,所以很快吃完早餐就提着装正装的衣袋先行离开。 出门前,朝星叫住她,“现在才十点钟,你要去这么早吗?” 她点点头,“要再商讨一下策略。” “一场友谊赛,你要什么认真?” “我很想赢一场啊。从曲观月手里抢来最佳辩手的称号,会很有成就感。” 于是朝星就祝她成功。 然后,她听见青颐的感叹,“好甜哦。学霸和小曲同学的恋爱好甜哦。我好羡慕。” 眉心微跳,很想给她讲一讲宁缺毋滥的道理,但又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颇有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就只好说:“你也会有的。” 青颐的眼神很疑惑,“你的表情像是憋了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某种程度上说,她实在是敏锐极了。 早餐进行到一半时,微信群里收到宜敏发来的一段语音。 “你们现在谁方便过来一下吗?我的高跟鞋落在宿舍了,能不能帮我送到大学生活动中心来?” 朝星站起来,找到她的高跟鞋,笑着对她俩说:“你们慢慢吃,我去给敏敏送鞋。嗯,外卖盒,要麻烦你们收拾了。” “不麻烦不麻烦,本来也不好意思让你收拾。”柔嘉向她挥手告别。 在大学生活动中心找到宜敏,把鞋盒递给她时,有点惊诧,“一场友谊赛,需要这么正式?” 宜敏指一指一旁架起的摄像机,“校学生会要拍照,做对外宣传的素材。” 原来如此。 宜敏换上高跟鞋,在去配合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的工作之前,对朝星说:“现在回去的话你的时间就全都浪费在路上了,不介意的话就在观众席上坐一会儿吧。” 朝星说好,就在观众席的前排坐下,顺便帮青颐和柔嘉占了座位。 干坐着很无聊,她决定骚扰一下江小姐。 燕朝星:猫猫探头.jpg 江意暖:在谈恋爱,没空。 就很无情。朝星十分想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几下,告诉她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但她是懂事的好姑娘,不做小情侣之间的电灯泡。 朝星默默给自己比了一个赞。 所以,准备打扰一下,可以和她谈恋爱的人。 燕朝星:陈先生,您在做什么? 陈宗琮回复得也很快:准备登机。 朝星一愣,问他:您不是说今天不忙? 陈宗琮:嗯,原本不忙。临时决定的。 他很轻易地猜到朝星在想什么:所以,你没有打扰到我的工作。 朝星浅浅地笑,看他又问:有事? 不好说自己是无聊找他玩,于是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借口:室友说早餐很好吃,让我代她们转达谢意。 陈宗琮:不客气。我要关机了,再见。 燕朝星:再见。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朝星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早知如此,应该带一本书过来,还可以打发时间。 可是现在只好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孩走到她身旁,试探地喊了她一声:“燕朝星同学?” “哦,我是。” 她微笑了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问她:“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号吗?” “诶,为什么?”朝星确信自己不认识她。 “我觉得你很漂亮,想和你做朋友。” 如果这句话从一个男生口中说出来,朝星多半会觉得他轻浮,但从一个女孩口中说出,朝星却觉得她坦率可爱。 不管是不是双标,反正朝星愿意把自己的微信号给一个漂亮的小姐姐。 添加好友过后,她向朝星告别,朝星也和她道再见。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得到异性的认同并不能证明一个女孩真的漂亮,但如果连同性都认同,那么她一定是很漂亮的。 朝星自问不是十分在意外表,但此刻也难免得意。 不管陈宗琮能不能看见,就发消息向他分享:刚刚有一个可爱的小姐姐说我漂亮,问我要微信号。我好开心。转圈圈.gif 因着一件小插曲,她觉得心情很好。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男生走到她身边,直接问:“你把联系方式给她了啊?” 朝星以很奇怪的眼神看他,教养使她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简短地回答:“是的。” “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听说她是在外面‘卖’的,还经常给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介绍年轻小姑娘。”他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告诫语气。 然而,朝星因这句话升起一些恼怒。不知道是“听说”二字勾起她高中时一些不好的回忆,还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这一说法冒犯了她。 总之,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差,“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这么说。” 好理直气壮。朝星不信他作为大学生,还不懂的“人云亦云”和“三人成虎”的含义。 也或许是真不懂得。 反正在她眼里,说出这话的人非蠢即坏。 朝星将不想理他这态度表达得很明确,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自顾自坐在她身边的位置,笑说:“你叫燕朝星是吧,我上学期就注意到你了。” “哦?”朝星挑眉,“所以我应当为收获你的注意感到荣幸吗?” 明明是反讽的意味,落在他耳中可能变成调/情了。只听他用朝星最讨厌的“普却信”的男生的语气讲话,“那倒不用。不过你长得真的很漂亮,我和我的室友们聊天,都说要是在一群女生里选一个做女朋友,一定会选你。” 紧跟着,他又说:“你能把你的微信号给我吗?” 朝星沉下脸,不知道和陈宗琮在一起的时间里,有没有学到他的气势。 “我有男朋友。” “啊。”男生有点失望,令朝星感到意外的是,他继续问,“你男朋友是学什么的?他是咱们这一届的吗?还是说是学长啊?我告诉你,和学长谈恋爱可要小心一点,他多半就是玩玩你而已。” “他是景大的。”朝星不太想给自己惹麻烦,同时也不想给陈宗琮惹麻烦。 她猜想,或许此刻报出陈宗琮的名字,多半能让他闭上嘴。但她也毫不怀疑,以这个人的人品来看,用不了到明天,就能出现诸如“燕朝星是个傍大款的拜金女”或者“陈宗琮包/养女大学生”这样的传闻。 反正,陈宗琮确实是景大毕业,她没说谎。 “而且,我建议你把这话留给你的学妹们说,相信她们会十分感激作为学长的你的教导,并且以后见到你都绕路走。这样可以确保以你为圆心,半径五米的圆形区域内,不会有除老师外的女性出现。” 这番话说出口,朝星只觉得心里畅快。 大概是在陈宗琮面前做了太久的乖女孩,她差点儿忘记,自己也是被娇宠长大的大小姐,合该有点坏脾气。 男生听完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暴跳如雷,大声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我好心好意要和你交朋友,你怎么说话的?” 朝星眨眼,“可是,我没说过想和你交朋友。从头到尾,都是你主动贴过来。我不理你,你还喋喋不休。” 被她道破真相,他就更恼羞成怒,“就你这种没教养的女生,长得再好看,也找不到真心喜欢你的男人。最多是和她们一样,给老男人当玩具。” 朝星“腾”地站起来,干脆利落地甩他一巴掌,声音大到她自己都呆了一瞬。 手指有一点发麻,她紧紧抿着唇,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冷声道:“道歉。” 他也站起来,用力推了朝星一把,“凭什么?” 朝星被他推得一趔趄,眼泪都快流出来。从小到大,连燕回光都没有和她动过手,这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欺负。 这边动静闹得很大,宜敏和曲观月都看见。 她穿高跟鞋不方便,就推曲观月,“你去看看。” 曲观月点点头,立刻跑过去,到朝星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男生冷嘲热讽起来,“哟,你在景大有一个男朋友,在咱们法学院还有一个男朋友呢?” 曲观月沉声警告他:“造谣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怎么着?你告我去?曲大律师!” 曲观月大概也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朝星说:“算了,我不和他计较。没道理被狗咬一口,还一定要咬回去。” 她转身要走。 男生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说谁是狗!” 朝星盯着被他触碰到的肌肤,只觉得无比恶心,厉声道:“放手!” 曲观月也在中间拦一把,警告他:“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都看着呢,你再过分一点,他们不可能不管。” 男生这才“嘁”一声,松开手,骂一句脏话,转身离开。 跟过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宜敏这时候才开口,低声关心道:“你没事吧?” 朝星握了握她的手,“没事。” 曲观月的队友们这时候也都围过来,一边说那人有毛病吧,一边又说刚才看到有录像的,被他们以“不经过别人允许录像,就是侵犯别人的肖像权哦”这样的说法吓回去了。 朝星诚挚地向他们道了谢,几个男生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帮上什么忙。 还好有他们,让朝星觉得世界上还是正常人多一点。 她泫然欲滴的模样,让法学院这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你推着我我搡着你地都走开了。 宜敏也赶曲观月走,“你忙你的,我安慰一下朝星。” 曲观月点点头,说好。 宜敏这才扶着朝星坐下来,触碰到她的手时,才发现她手心都肿起来。 小心地牵起,问她:“疼不疼?” 摇摇头,“没感觉。” 宜敏估计是她太用力,将手都打麻了,所以才没感觉。 忍不住责备她,“你干嘛那么用力啊。他皮糙肉厚的,倒把你自己弄成这样子。” 朝星和她对视,委屈的哭腔,“敏敏,我生气。” 宜敏知道她气什么。 动作轻柔地去给她擦眼泪,“不要哭,陈先生不会是拿你‘玩玩’的。” “我知道。”朝星闷声说。 她会生气,固然是因那一句恰好戳中她肺管子的话,更多的是他那愚不可及的偏见。 以及,会不会也有很多人,在暗地里,也这样编排过陈宗琮。 ☆、C36 虽然朝星介意这件事,也因此闷闷不乐好一阵,但在五一小长假再次见到陈宗琮时,还是没有把这档子糟心事告诉他。 她只用背包简单收拾了日用品和换洗衣物,在校门口找到陈宗琮的车,拉开门坐进去,抱着背包就往他怀里钻,说着“陈先生,我好想你”。 陈宗琮把她怀里的背包扯出来,丢在后座上,她刚想开口提醒他轻点,那里面有易碎的玻璃瓶时,已经被他扣着手腕带进怀里,接着就是接吻。 吻到朝星在他怀里挣扎,他才肯罢休。温柔地整理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靠近她额头,说:“我也很想你。” 本来没有什么的,只是生气,在见到陈宗琮的时候,莫名滋生出好多委屈。 朝星眼睛湿润起来,指控他,“那您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工作好忙。”陈宗琮找出手机备忘录,将记载的日程给她看。 朝星又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了。她再次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说:“您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 陈宗琮先是觉得无奈,“我怎么会不要你。” 紧接着,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朝星不像是会说这样的话的女孩。她的喜欢从来都是诚挚的,有些时候,因体贴他的辛苦而显得有些许卑微,但绝不低贱。 更不会说什么,要不要她这种话。 “朝星,你告诉我,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朝星错愕地抬起头。她原以为自己能瞒得更久一点,但是没有料到陈宗琮敏锐到,与她说几句话就察觉到异常的程度。 抿抿唇,强撑着不说,“没有。” “朝星。”他有点严厉。 朝星就说:“您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和女朋友讲话,她会不开心。” 然后她伸出两根食指去戳他的脸,试图转移话题,“陈先生,您笑一笑。” 陈宗琮捉住她的手,放下去,笑了笑,似乎真被她糊弄过去,“好,我记住了。” 发动汽车时问她:“你是怎么和父母解释假期不回去这件事的?” “我说和同学出去玩。” “说谎。”他看她一眼,笑了。 “我不说谎,就没办法陪您了。”朝星故意很夸张地说,“您不会打算劳动节时,和员工们一起在公司度过吧?” “不会,我还想平安无事地把公司经营下去。” 朝星被他逗笑,“您可以发三倍工资。” “他们不值得。”十分资本家的回答。 “那我呢?”朝星偏过头看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在您的公司工作,我也不值得您付三倍工资吗?” 陈宗琮轻笑一声,含义很明确,大概是“你说呢”的意思。 朝星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哦,我知道了。” 陈宗琮觉得自己还能补救一下,“你去问徐平川,他在非正常工作时段的加班费是多少。” 朝星不满地“啧”一声,对他说:“其实我只是想听您说一句我值得,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三倍工资。” “那你再问一次,我给你想要的回答。” “才不要!” 她不在说话,直到车在红灯前停下,她才又开口,问了一个俗套的问题:“您没发现我今天的变化吗?” 陈宗琮仔细打量她。 他原本还在想,今天似乎缺了一道鲜艳的色彩,经她提问,才注意到,她今天分明只穿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裙。 但是,这应该不是她想要得到的回答。 目光上移,落在她胸前那块清透的长方形粉色宝石上,笑了,“你把它戴出来了。” 朝星用一个吻作为他回答正确的奖励,又说:“我特意要把它戴出来给您看的。但我没能从我的衣柜里找到和那条礼服裙一样颜色的裙子,只好穿一条白裙子。” “可我喜欢有鲜艳颜色的裙子。” 这一点,陈宗琮有所领会。 他提议,“我可以陪你去买一条用来搭配它的裙子。” 朝星眼睛一亮。和男友逛街这一略显俗套的提议,恰好击中她原本也没有多有创意的少女心思。 但是,“如果被人看到,不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吗?”这是她最近才考虑到的事情。 陈宗琮让她放心,“我会有办法让他们看不到。” 哦,没错,资本家有一万种方法让不利于他们的传闻消失。 如果是和室友聊起这个话题,她多半会吐槽一句“他们资本家心都脏!”,但是面对陈宗琮,她不太敢这么皮。 于是只说:“好呀好呀!” 她有真实的欢喜和雀跃,使陈宗琮的眼神变得柔软。 朝星有大多数女孩都有的通病,就是在面对很多衣服时,她会陷入选择困难症里。 有时候在两件差不多的衣服里纠结好久,难以抉择时去征询陈宗琮的意见,他会坦率地表达自己看不出两者的分别,让她自己决定。 但他也不催促她,更没有像影视剧里演出的那样,大手一挥,全部都包起来——那十足的暴发户嘴脸。 有那么一瞬间,朝星想,他在逛街时保持的良好的姿态,会不会是他的前妻所培养出来。 但在她很快意识到,继续就这个想法思考下去,无疑会使她更难受的时候,就不再思考。 有时候,她在纠结中抬起头,看见陈宗琮托着下巴,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看她纠结,就会一赌气请店员把两件都装起来。 陈宗琮也不会责怪她任性,只是当她在付账时扯着他衣袖小声说有一件不是那么喜欢时,会偶尔不听从她的意见。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好浪费。” 但陈宗琮笑着说:“我暂时还能供得起你的浪费。” 朝星觉得他谦虚了,完全可以去掉“暂时”两个字。 令她欣喜的是,她发现一条和那件礼服裙材质、颜色都一模一样,唯独款式不同的裙子,而这条裙子明显更适合日常穿。 店员告知她仅剩最后一条时,正好听见另外一个女声说:“这一件还有没有了?” 有点耳熟的声音。她去看,是那天问她要微信号的女孩,记得她叫屈乐芹。 取自《诗经》的名字,很好记。 乐芹也看见她,惊喜地和她打招呼,“燕朝星!这么巧,你也喜欢这条裙子。” 朝星笑,“是,好巧。” 她很大气,“让给你。” “诶?”朝星赶紧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我再看看就是了。” “本来就是你先来的。”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有喜欢的裙子吗?” 乐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原本是有的,但是我的同学也喜欢,就留给她好了。” 男人看向朝星,对她微笑,“你好,我是乐芹的父亲。” 朝星赶紧问好,“屈叔叔好。” “客气了。”屈先生没有在她身边见到疑似她家长的人,就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刚说了“不是”,一直关注着她动向的陈宗琮已经走了过来。 “屈总,你好。” 屈先生不料能在这里遇上陈宗琮,也赶紧打招呼,“陈先生,你好。” 他意识到陈宗琮是为面前这女孩而来,而他的年纪无论如何不像这女孩的父亲,便说:“这是您的亲戚?” 陈宗琮将朝星往怀里一揽,平静道:“我女朋友。” 朝星清楚地看见乐芹瞪大的眼。 短暂的寒暄以后分别,朝星收到乐芹发来的微信消息。一个巨大的大拇指。 …… 在等电梯时,她责怪起陈宗琮,“您好高调。” 陈宗琮反问她:“我要怎样介绍你才合适?亲戚家的小孩吗?我倒是不介意这样说,可你还能将‘叔叔’二字叫出口?” 朝星不甘示弱,立即喊了一声,“陈叔叔。” 他眸色一沉。 旁边是安全出口的铁门,陈宗琮将购物袋移到一只手上,空出的手握住朝星的皓腕,手肘压下门把手,腿抵开门,将她推进去。 朝星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逼近到她身前,一手环住她的纤腰,一手抬起她的脸,低头吻她。 购物袋被随手丢在地上,朝星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昂贵衣物的命运。 她觉得,现在更应该担心她自己。 身前是陈宗琮灼热的体温,身后是铁门传来的丝缕的凉意,她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连灵魂都要一分为二。 一半蛊惑她与他一同沉沦,一半叫嚣着让她清醒。 这时,她听见自己的喉间溢出一声令人脸红的声响。 陈宗琮的动作停顿下来,却是终于退开了。 趁他去捡购物袋时,朝星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含着水光的眼盯着他,有谴责的意思。 陈宗琮上前,指腹重重碾过她红得很奇异的嘴唇,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乖孩子,这种称呼,应该留在更重要的场合叫。” 赤/裸裸的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 朝星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听见他“嘶”一声,才松开牙齿,指控道:“变/态。” 而陈宗琮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轻佻和放荡。 他勾起朝星的下巴,吻顺着她挺拔的鼻梁滑倒嘴唇上,笑着说: “宝贝,你应该不会想在现在,看见我变/态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有亿点点喜欢这样子的陈先生!我我我,我脏! 乐芹:出自《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C37 进了公寓的门,朝星还在闹别扭。 陈宗琮喊她,她不应答;去捉她的手,也被她躲过。而他只是轻声笑,并不见恼,仍是觉得有趣。 有时候朝星真觉得自己就像他养的宠物,可是转念一想,又有谁会对宠物这样体贴周到。 他最后一次喊她的语气有些严肃,让朝星不由自主地回应。 陈宗琮牵她去沙发坐好,“现在跟我讲讲,是谁,在什么地方,说了什么冒犯到你的话。” 朝星一愣。 陈宗琮猜到她在想什么,好笑道:“你觉得我能让你轻易糊弄过去了?嗯?”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沉,大概是不想吓到她,才勉强笑给她看。 朝星知道瞒不过,于是将那场单方面的挑衅,说成同学间的争执,又隐去后半句,只说:“他说我找不到真心喜欢的男人,这我就不同意了。” “我不是有您嘛。”她要往他怀里钻。 “坐好。”陈宗琮淡淡一声,让她不敢再动。 “还有呢?” 他可不觉得这一句话就能让小姑娘见他没多久就抹眼泪。 朝星为难极了,问他:“您真要听?” 他说当然。 虽然朝星一万个不情愿转述这句话,但还是拗不过陈宗琮,慢吞吞地说着: “他说,我只配给老男人当玩物。” 话音落,陈宗琮脸上最后那点笑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的寒意。 朝星赶紧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给他顺毛,“您别生气,他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没当真的。” 陈宗琮握住她肩头,往后一推,和她对视。另一只臂固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在地上,冷然道:“我不信同学间的争执能让他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朝星,你还准备瞒我吗?” 朝星低头,说不敢,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将给他听。 越讲越委屈,最后伏在他肩头哭,控诉着,“您明知那话我听了心里不舒服,却不愿意先安慰我。是哄我开心重要,还是我有事瞒着您更要紧?” 说完,一口咬在他肩头,泄愤似的。 陈宗琮倒吸一口冷气,却将她又往怀里按了按,诱哄似的,“消气了?要不要再咬一口?” “……不咬了。我又不是小狗。” 陈宗琮这才轻笑一声,将她身子扳起来,给她擦眼泪,解释道:“不是不关心你,只是,我单凭几句话去给人定罪太不讲道理。总得知道事情全貌,才好下决断。” 朝星点点头,又说:“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很讨厌您的理智。” “那没办法。”他摊开手,“我已经成了这样的人。” “您是真心要哄我吗!”她差点儿就从他膝上跳起来,又被他按回去。 “真心的,我好好哄你。”他真的就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温柔话哄她。 朝星很受用,已经不气了,但是她还是最后使了个小性子,“……说您喜欢我。” 陈宗琮乐意纵容她,“我喜欢你。” 她这才笑起来,飞快地亲吻他的唇。 陈宗琮便问:“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朝星诚实地说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您不会又要‘为民除害’吧?” “纵容这种人接受完高等教育,去祸害人民群众吗?” “可是他又没犯什么大错,您能拿他怎么样?” “至少能让他接受不完高等教育。” 朝星也气,但只是想要一个道歉,没想到陈宗琮能这么狠心。 她说:“可他只是个孩子啊。” “他都十八岁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也十八岁了,您还拿我当孩子。”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您这是双标! 最后陈宗琮用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两人在沙发上缠绵地吻了一会儿,朝星卧在他怀里,对他说:“我也很为他的言行感到愤怒,但是,如果您真想插手,给他个通报批评就够了——这点事,都不够记个过的。” 陈宗琮因餍足而显得格外好说话,“嗯”一声,问她:“还有么?” “我还想要道歉,公开的那种。” 他笑,所幸,这姑娘还不算太好说话。 “都依你。” 他这样的态度转变,让朝星有一点领会到“以色侍人”的便捷之处。 她赶紧摇头,把这不思进取的想法从她脑子里清出去。 忽然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附在陈宗琮耳边,红着脸小声说了句什么。 陈宗琮皱起眉,似乎疑惑,“你这么急?” 朝星慌乱解释,“当然不是!只是您……一直让您配合我慢吞吞的节奏,让我很不好意思。” 陈宗琮认真地说:“我应该对你负起责任来,朝星。我长你十几岁,理应在你糊涂时点醒你。”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你情我愿,在大众看来,吃亏的都是女孩子。所以,我不是在配合你的节奏,我是在等待合适的时候。至少,要征得你父亲的同意后。” 朝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感动之余,又要请他,“可我不介意……” “我介意。”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不想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朝星又要去吻他,被他拦下来,按回原位,“别闹了。” 他碰了碰她的脸颊,“我剩几份文件没处理好,你先自己玩。过会儿来陪你。” 慢吞吞回应:“哦——” 又问:“我可以去您的床上吗?” “换上睡衣。” “好!” 朝星抱着枕头,在陈宗琮的床上打了个滚,又把头埋进被子里,让这与他身上相似的气息环绕住她。 意暖正在机场等飞机,和她打语音电话聊天。 “我现在不是很想理你。”朝星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人。” 意暖哈哈笑着道歉,问她:“假期有没有时间和我出去玩?” “没有。” “小星星,你至于这样小气?” “不是,是真的没有。”朝星诚实道,“我在景城,没有回去。” 又说:“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趁假期和男朋友出去玩?” “……我妈不知道的。” “我妈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和同学一起。” “好的,学会了,下回就这么办。” 两人笑作一团。 “你和‘梅子汤’感情还好吧?”朝星关心她。 “很好的呀。”意暖怀着甜蜜的语气是做不得假的,“你呢?” 朝星笑,“当然很好啦,只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和这位“狗头军师”聊一聊这件事,于是尽量委婉地阐述给她听。 意暖听完,笑不可遏,嘲笑她,“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急切?” 朝星脸红,“哎呀,你正经一点。” “好,我正经一点。”意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个猜测。” “你说。” “他是不是不行?” 朝星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改打字:你才不行!!! 以三个叹号来表达愤怒。 意暖发来一串“哈哈哈”,跟她求饶:星星姐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燕朝星:我比你小。 江意暖:星星妹妹原谅姐姐,嘤嘤嘤。 朝星笑着给她发过去一段语音:“懒得理你。” 意暖也回她一段语音:“我觉得陈先生说得对啊,他的考虑很现实。你想想,燕叔叔要是知道他在你不满十九岁时就把你骗上/床,我要是燕叔叔我都不会接受他的。” 燕朝星:你说得对。 燕朝星:所以,我是不是不应该表现得太急切? 燕朝星:显得我很不矜持。 江意暖:? 江意暖:你对他矜持过?醒醒吧! 朝星“啧”了一声:聊天就聊天,不要揭短好不好? 意暖回:如果我陈述事实都变成揭短,那就没什么好聊了。 她又说:我要登机了,再见。 末了,添上一句:星星妹妹,姐姐相信陈先生一定行!!! 燕朝星:闭嘴!再见! 然后,朝星丢下手机,跑进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洗通红的脸。 因为意暖的话让她想起某个冬天的傍晚。 ……对于陈先生行还是不行这件事,她有十足的信心。 陈宗琮上楼时,看见小姑娘枕着自己的手臂,歪着头睡着。看到一半的书还没合上,就摊放在手边。 他走过去,把书合好放在一旁,轻轻地推了推她,“朝星,起来吃晚饭了。” 她翻个身,睡得蔫巴巴地懒得起床,“我不吃了。” “你午饭都没有吃。” “我减肥好了。”她抱住陈宗琮的腰。 陈宗琮拍她的背,“你的同学也会去。” 朝星反应了一下,坐起来。他没有开灯,室内是柔和的自然光,而他背光坐着,光线也使他眉眼显得格外柔和。 “陈先生,”她笑着说,“您知道吗?小的时候我爸爸喜欢带我出门吃饭,炫耀给大家看。但是,如果我不愿意放下手里的洋娃娃和他出去,他就会哄我,说谁谁谁家的姐姐也会去。” 明晃晃的嘲笑。但陈宗琮只是笑,“我只是陈述事实,没想以此哄骗你。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帮你订餐,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屈总。” 所以就是他一定会去的意思。 “那好吧。”朝星爬下床,因不老实的动作而卷到腰间的丝绸睡裙一下子垂落。 豆青色的裙摆有刻意做出的褶皱,覆到小腿的一半,露出洁白纤细的脚踝。 陈宗琮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不急,可以先等一等。”紧接着吻她。 朝星顺从地抱住他的脖子。 一吻结束,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将下巴搁在她的锁骨处,温热的吐息染红那一块肌肤,无奈又感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朝星眨眨眼,用脚后跟蹭了蹭他的腿,一脸的天真无邪,“要我帮帮您吗?” 陈宗琮就顺势抓住她的手,笑了,“你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回复意暖:陈先生只是年纪大,但他真的不是不行。 ☆、C38 乐芹百无聊赖地站在二楼包厢的阳台上,看着水池里的锦鲤出神。甫一回神,就看见穿着今日新买的那条裙的朝星跟在陈宗琮身边走进来。 她挥了挥手,“朝星!” 朝星也看见她,但只是向她微笑。 陈宗琮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问她:“怎么了?” 朝星摸了摸鼻尖,“我怕给您丢人。” 这家餐厅的排场大得实在超出朝星的想象。 它坐落在近郊,大门和招牌都不显眼,熟料内里别有洞天,竟像是把江南的园林整个缩小了移过来。景城多干燥,要维护着水汽缭绕间窥见重山叠嶂的景致,必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朝星以为和陈宗琮在一起后见识的已经够多了,结果发现自己还是见得少。 “不会。”陈宗琮揽过小姑娘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你就像屈家的小姑娘一样,随意一点就好。” 他的怀抱比他的话更能让人安心,朝星这才点点头。 一进包厢的门,乐芹就喊朝星,“你要坐我身边吗?” 屈先生斥责女儿,“没礼貌,都不知道向陈先生问好。” 陈宗琮笑了笑,“没关系。”又对朝星说,“去玩吧。” 朝星便点点头,在乐芹身边坐下。 她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不知道我爸爸想让我怎么问好。叫陈叔叔?我可叫不出口。” 朝星就笑,“你不用理他。” 乐芹给她比大拇指,“很好,非常有正宫的气场。” 屈先生一早想搭上陈宗琮这条线,只是苦于没有契机,贸然联系反倒不合礼数。这时得知女儿和姑且被他称为女朋友的女孩认识,才总算是觅得良机。 “早就听过陈先生大名,今日见到真人,才知道旁人口中的年轻有为不是夸张。我在您这年纪,还没完成资金的积累呢。” “屈总谦虚。”陈宗琮与他碰杯,“我也久仰屈总大名,一直期待会面的机会。” 屈先生的公司做自动化设备,在景城享有良好的声誉,真能促成与他的合作,于景和有益无害。 这也是陈宗琮愿意来的缘由。 接连有服务员来上菜,这场饭局算是真正开始。 席间,乐芹得以见识陈宗琮与朝星的相处。 陈宗琮一直与屈先生谈笑风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朝星。但当她努力的想要把某样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吃完,表情痛苦地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一半时,陈宗琮就很自然地夹到自己碟子里,又倒杯果汁推给她。 室内空调开得有点凉,是为了迁就这些西装革履的客人,不使他们感到太热。但这温度对于朝星来说有点凉,于是陈宗琮将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朝星说了声谢谢,不知道小声和他说了句什么,使他轻声笑了笑。 这是一种与他为应对寒暄而露出的,完全不同的笑容。有一种冰雪消逝、春日降临的温柔。 乐芹觉得自己被塞了好大一把狗粮。她有点羡慕、有点感叹,“陈先生,您和朝星感情真好。” 屈先生赶紧看女儿一眼,让她别乱说话的意思。 而陈宗琮则垂眼看耳朵发红的朝星,淡声道:“你别逗她。” 乐芹就想起在家里时和父亲的对话。 她说:“没想到朝星和陈宗琮谈恋爱。” 她父亲说:“陈宗琮和她有什么恋爱可谈的。”不甚上心的语气。 乐芹忍不住反驳,“你不要以为陈宗琮和你身边那些中老年朋友一样,一个个都只知道寻欢作乐。” 屈先生就说:“说得跟陈宗琮没玩过女人一样。”然后,被屈太太搁手肘用力撞了一下,“你和女儿说什么浑话呢?” 屈先生和那些生意伙伴混惯了,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口没遮拦,赶紧扯了几句其他的话掀过这一篇。 听他们谈生意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乐芹就问朝星要不要出去走走,朝星再去征询陈宗琮的意见。 他笑笑,“随你。”又叮嘱,“注意安全。” 乐芹拉着坐在水池上修建的亭子里聊天。 她说:“那天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好帅。” 朝星“啊”一声,冷不丁又提起这事,她最先想起不是那时有多生气,而是伏在陈宗琮肩头是哭得有多委屈。 所以此时面对她的赞美有点心虚,“还好吧……” “你谦虚了。”乐芹笑一笑,又说,“好多人都知道那人。他就是……名声很差,总喜欢在背后说三道四,而且很自以为是,没有女生爱搭理他,但他还是硬贴上去。” “其实大家都很想骂他,但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惹麻烦。你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 朝星也笑,“但我很后悔,后来我的手肿了好多天。” “嗬。”乐芹瞪大眼,“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面对同龄女生,朝星要重复那句话没有那么困难,于是语气淡淡地复述他的话。 “他是傻逼吗?” 朝星没想到从她嘴里听见这样一句话,一时觉得好惊诧。 “说他脑子被驴踢了都委屈了驴。”乐芹翻了个白眼,“说这种话,不怪你生气。他该打。” 朝星发现乐芹的性格和外表的差异有点大,并且她有点喜欢这种性格。 “所以,”朝星向她确认自己的猜测,“他们说的‘包/养你的男人’是你爸爸?” “是啊!动点脑子都能猜到,我长得那么像老屈,他们非要瞎说,是有多仇女,看到女生上了豪车就是被包/养。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为我爸爸的有钱而背锅。” 朝星被她逗笑,听见她问:“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和陈宗琮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哦——我是他亲戚家的小孩。” “什么?”乐芹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朝星及时拉住她,“哎哎哎,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挑重点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乐芹这才舒一口气,“我差点儿就去举报他引诱未成年了!” “……倒也不必。” 乐芹又说:“那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三十多岁了?” “是的。” “你没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没有。” “嘿嘿,我见过。” “嗯?”朝星惊讶地看她。 乐芹从手机相册了翻了好久,找到一张照片,给朝星看。 是一张洗好的照片,用相机拍下来留存。画面的背景是酒吧,但没有朝星想象的那么混乱。 那时候陈宗琮大概二十岁左右,穿一件黑衬衫,袖子挽起来,在人群中,没看镜头,正在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说话。 朝星放大了看了看,抬头向乐芹确认,“他是有纹身吗?” 乐芹:“我哪知道,这不是要问你?” “我也不知道。”朝星简单地回忆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只有陈宗琮快要将她剥光的时候,她没敢去碰过陈宗琮的衣服。 ……怂。 “为什么你关注的重点不是他身边的女人?”乐芹真心实意地提问,“正常人都会在意现男友的前女友吧。” “哦,我只在意他的前妻。” 朝星从各种渠道都没有见过照片里的女人,这足可以证明她对陈宗琮而言并不重要。那么就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乐芹使她比大拇指,“你想得真开。” 她又说:“这张照片时前段时间我去一个小叔叔家里拍下来的。当时他拿出照片和我们炫耀年轻时还是陈宗琮的客人,又说陈宗琮不也是‘改邪归正’,有了今天的成就,他一定也可以。然后,我小婶婶戳穿他,说陈宗琮当时就考得上景城大学,他还是靠家里塞钱上了一个野鸡大学混学历。” 最后说:“怎么说呢,陈宗琮的变化还蛮大的。” 朝星赞同。但她对他的过去没什么想说的,因为他已经承诺了未来。 这时候,服务员来转达屈先生的话,让女儿带着同学回去稍坐一会儿,很快就要散场了。 于是两个小姑娘再次回到包厢。 桌上多了一种果酒,乐芹好奇地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就分享给朝星。 “好喝吗?” “好喝的。” 她俩在大人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喝了好几杯。 朝星莫名有点上瘾,还要再去倒的时候,被陈宗琮拦住。 他伸手盖住她的杯子,“差不多就行了。我不说你,你就当我没看到?” 朝星对他眨眨眼,又捏了捏他的指尖,“最后一杯?” “放下。” “哦。” 朝星乖乖放下了酒瓶。 她凑到他耳边小声抱怨,“您就很霸道,不讲道理。” 陈宗琮将她按回去,低头盯着她看,“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知道——但我觉得没有。” 可陈宗琮觉得她有。 他去看屈先生,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疚神色,“抱歉,我恐怕要先失陪了。” 今日的相聚的目的已经达到,屈先生也就不再留,“理解,理解,赶快带燕小姐回去休息吧。” 陈宗琮点一点头,向他道谢,“多谢屈总宽容——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留在包厢里的乐芹看着父亲说:“您现在还觉得陈宗琮没和她谈恋爱吗?” 屈先生敲了敲她的头,“鬼机灵。” 他看得很分明。他俩的关系中,看起来是小姑娘事事听从陈宗琮,然而陈宗琮始终都分出精力去关注她,时常会因为小姑娘的某个小动作而浅浅地笑。 没料到,陈宗琮最后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C39 陈宗琮将朝星塞进车里,一股酒香顿时盖过香薰钻进老白鼻腔里,他通过后视镜往后看。 老白跟着陈宗琮有很长时间,知道他一切比较麻烦的习惯。比如说他不讨厌喝酒的人,但他讨厌别人一身酒气地上他的车。 他确信朝星是不知者无畏,但相比之下,她喝了酒这件事本身更为令人惊讶。 陈宗琮给朝星和自己扣上安全带,吩咐老白开车。 这时,朝星隔着中央扶手箱来抓他的手,解开袖口的扣子,折起衣袖,翻来覆去地察看。 陈宗琮不明所以,“你在做什么?” 朝星不理,又要他另一只手臂。 陈宗琮表示他没办法将另一只手臂伸到她面前。 朝星这才肯安静下来,对他说:“我想看您的纹身。” 陈宗琮没有问她从何得知,只是解释,“洗掉了。” “那您还打算再纹吗?” “嗯?” “比如,纹我的名字。” 陈宗琮终于确信她是真的醉了。换做往常,她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他决定先不去和喝醉的小朋友计较,“好,我答应你。” 朝星抓起手机,“您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免得您赖账。” 陈宗琮夺过她的手机,又将窜起来要抢回手机的小姑娘按回去,“老实点。” 她不再折腾,但是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宗琮妥协,让她解开面容锁,打开语音备忘录,轻声说:“我答应你,去纹你的名字。”按下保存,将手机还给她,无奈道,“满意了?”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收起手机,连连点头。 于是,陈宗琮趁机提出建议,“要不要趁现在休息一会儿?”他有点担心她继续折腾下去。 朝星乖巧地点点头,在座椅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还没等陈宗琮松口气,她又睁开眼,眼睛里是真实的疑惑,“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陈宗琮不想回答她在意识不清时的任何问题,“乖,你先休息。” 但朝星倚仗酒精的刺激肆无忌惮起来,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并且语出惊人,“我对您没有性/吸引力吗?” 老白震惊地瞪大眼,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而陈宗琮眉心一跳,“你怎么会这样想?” 沾着清甜酒香的温软身体骤然靠近,朝星仰着头看他,有点委屈,“您都不愿意和我做/爱。” 陈宗琮只觉得头疼,很想问一问燕回光是怎么教导女儿的,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说这样不对,只不过会让他有一些不知如何应对。 他怎么能说,在很多个夜里,她都出现在梦中,在他怀里,哄着眼尾,带着哭腔喊陈叔叔。 他怎么敢。 每一次醒来都要指责自己的卑劣,痛斥自己的荒唐。 朝星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要吻他,被他动作利落地阻止。 陈宗琮少有的慌乱,将手掌覆在她的的眼睛上,将她的头按靠在座椅里,“快休息。” 她眨了眨眼,眼睫毛在他手心挠痒痒,一直绵延到心里去。 朝星感觉好委屈,但是她还是乖乖听话,闭上眼睛。 没有过去太久,陈宗琮就听见她匀称的呼吸。 终于,松一口气。 果酒的度数不算太高,只不过朝星第一次碰酒,又贪杯多喝了些,所以确确实实有点醉意。 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出了些汗,好像也清醒过来。 不过仍懒怠,便任由陈宗琮抱着她上楼,又将她安置在床上,好半天没了动静。 实则,陈宗琮是在由她这样睡下去,还是帮她换上睡裙之间纠结。 最后,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的念头战胜一切,便俯身,去摸裙子的拉链。 男人灼热的身体靠近那一刻,朝星下意识地睁开眼,手掌抵在他肩膀上,有些惊慌。 注意到陈宗琮正挑眉看她,默默收回手,爬起来坐着,“我只是不久前才醒……从您把我抱上楼开始。” “对不起。” 陈宗琮胡乱摸一把她的头发,“醒了就去洗澡。”然后把她赶下床,将沾了酒味的床单和被套都撤下来。 朝星站在原地没动,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惊喜地“咦”了一声,才注意到似的,“您什么时候铺了地毯的?” “从上次你离开以后。” “啊,我只是随口一说。” “嗯,但我也觉得应当有一条地毯。” 朝星偷偷笑了笑。 “还不去洗?”陈宗琮赶她。 他确实不喜欢酒气,别人身上的尤甚,如果面前的人不是朝星,他早把人丢出去。 “哦,现在去。” 等热水打湿她全身,长发服帖的粘在身体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把睡衣带进来。 有点犹豫要不要去拿,或者喊陈宗琮去拿。 在她犹豫的时候,陈宗琮已经敲响卫生间的门,“朝星,你的睡衣。” 朝星应了一声“我这就去拿”,不知道有没有淹没在水流声中。手忙脚乱地扯下浴巾裹在身上,刚踏出淋浴间,陈宗琮已经走进来了。 见她安然无恙,陈宗琮松一口气,将睡衣放在淋浴间外的小矮凳上,笑说:“我以为你在洗澡时睡着了,想检查你有没有摔倒。” “嗯。”朝星低着头应一声,问,“那您现在能出去了吗……” 她的浴巾裹得很松散,全是靠两只手拉扯着才没掉下来。头发全湿了,顺着后背往下滴水,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地上已经积出小小一滩水。 浴巾只遮住胸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因此最能彰显她纤细身姿的脖颈、锁骨和小腿全都露在外面,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理智告诉他应该赶快离开,但陈宗琮却走上前。 朝星不自觉往后退,直到后腰抵在洗面台的边沿,已经退无可退的时候,才支吾着说:“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你用不着做准备。”他两条手臂都撑在台面上,圈她入怀,垂首吻她。 朝星急得推他,结果还没推开他,身上的浴巾就软趴趴地落下去。 还是陈宗琮及时抓住它,丢在台面上,臂一横,将朝星也抱上台面。 卫生间的灯光,是冷调的白,落在她赤/裸地身体上,映照出她所有不安的小动作,譬如此刻—— 她紧张又小心地往后移动,肩胛骨都贴在镜面上。 陈宗琮握住她的脚踝,轻缓地摩挲。又倾身,将她头发整理到一侧,就势低头吻她,声音含笑,落在她耳边,“朝星,你记得你自己说了什么吗?” 朝星当然记得,但她表示自己可以不记得,于是疯狂摇头。 熟料他笑,吻往下滑,“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他指尖的灼热温度在所及的她的肌肤上涂上一抹红。 朝星好紧张,声音都在颤抖,“陈先生……” 陈宗琮抬起她的脸,温柔的眼神,“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在这样的注视里,她很难说出不好来。 于是闭上眼,并不是拒绝的意思。 好像有一尾鱼,游进溪水里,灵活的游移着。 朝星小巧的足绷到近乎平直的弧度。 在镜面快要完全和她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时,陈宗琮重新抱她入怀,冲洗过的手指勾起她下巴,被她偏头躲过。 低沉的笑回荡在朝星耳边,他问:“现在可以证明,你对我的吸引力了吗?” ……完全可以了。 黏腻感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可是现在也许腿软到站不稳,只好小声对陈宗琮说明情况。 陈宗琮关切地问:“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 又说:“我想洗澡。” 陈宗琮笑了笑。一只手臂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自己胸膛,另一手臂绕过腿窝,轻易地用抱小孩子的姿势将她抱起来。 朝星怀疑他抱小安也是这么抱的。 可是她有一米六七的身高,在陈宗琮怀里,还是小小一团。 水流带来的热气让朝星的脸更红,但同时脑海里有声音告诉她,这是她为拒不承认看见陈宗琮打湿的衬衫下的肉/体而找的借口。 她尽力让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但还是忍不住要偷看几眼。 陈宗琮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促狭的笑,但又宽容被他看穿的她的小心思。 朝星矢口否认,“谁要看!” 说完,立即移开视线。 陈宗琮握住她的手,牵引着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温声询问道:“我把你的名字纹在这里好不好?” 朝星一愣,赶紧摆手阻止他,“不要不要,我随口一说的,您就当我喝醉了说胡话。” “不是‘酒后吐真言’么?” “……我,真的不要啦。” “你已经录音存证。” “我可以删掉!” “老白也听见了。” “您让他忘掉,他就会忘掉了。” “可是我不想忘掉。” 朝星一下子就没话说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纹身疼不疼?” 其实还好,麻麻的疼,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可是,他并不介意向小姑娘卖个惨。 “疼的。” 朝星的眼神变得犹豫,刚要说那干脆还是别纹了吧,就听见他接着说:“但是如果你向我撒个娇,再亲亲我,就不疼了。” 于是,没什么犹豫地去吻他,送上一个热切的吻,和她最真挚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内容提要想用另外一句话的,但我不敢(怂)。 ☆、C40 一个不长不短的假期潦草地度过。 期间,陈宗琮抽出一天的时间回到陈宅吃一顿团圆饭,因朝星担心无法解释而拒绝同行,不得已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一整天。 回来时太晚,她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一醒过来就看见她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不免被吓到。 她一副惊奇的样子,“哇!第一次见您这么生动的表情。” 招手,叫她过来。 朝星坐在床边,两条腿屈起来,下巴搭在膝盖上,垂头看他。 陈宗琮握住她一只手,轻轻地吻,“抱歉,昨天没能陪你。” 朝星说没关系,昨天她过的很充实。 “你做什么了?”他好奇道。 朝星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我在您家闲逛,顺道查了一下各种用品的品牌。” 大多数都是她没听过的,价格后面的一串零令她不禁咋舌。 最后得出结论,“您好奢侈。” 陈宗琮先是一愣,随后笑倒,坦然接受了她的指控。 他们今天本打算出去走走,但是天公不作美,一场雨断断续续从早下到晚,耗得朝星没了脾气。 她站在卧室的露天阳台里,双臂叠放在围栏上,发呆。 陈宗琮喊她进来,“别淋到雨,小心着凉。” 朝星说她好无聊。 陈宗琮就笑,“你昨天一个人在家时,怎么不说无聊呢?” “那是因为您家没有更多东西让我去了解它们的品牌。” 她这样回答,但事实上,是因为她不愿让陈宗琮担心,或者感到留她一个人的愧疚,才故意这样说。 陈宗琮问:“那么,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都依你。” 朝星眼睛发亮,“您教我做高数题吧!” 陈宗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耐心地为她讲解每一个问题。遇到他记不清楚的知识点,就查清楚再讲给她。如果朝星不小心走神,会被他以严厉的语气叫住。 朝星有一种回到高中数学老师面前的感觉。 莫说她,恐怕陈宗琮也是第一次有这么微妙的恋爱体验。 最后,朝星先放弃了。她合上书,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他的书桌上,小腿悬在半空,小幅度晃动着,“我放弃了。” 陈宗琮手里还握着笔,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笑着调侃,“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挣扎一下,我有信心教会你。” 朝星的脑子里浮现“自作自受”四个字。她把头枕在一侧的手臂上,歪着头看他,“您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做老师?” “也可以做那个,”她回忆了一下,“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俞敏洪?” “人家叫新东方。” “谢谢你看得起我,没考虑过。” 她笑不可遏。 这天晚上,朝星睡不着,于是深夜溜到起居室刷视频,结果被陈宗琮抓到,没收了手机,抓去休息。 第三天,朝星一直懒床到中午才起床,剩下的时间好像什么也没法安排,于是又无所事事一整天。 第四天,他们干脆放弃计划,只在晚饭后到小区里面散步消食。 照陈宗琮的话讲,这是他度过的最悠闲的假期。 朝星就笑盈盈地对他说,“不客气呀。” 陈宗琮揉揉她的头,“谢谢你。” 返校后不久,朝星收到那个男生的公开道歉,她没有过多计较。 不是脾气好,是觉得没必要。 假期刚一结束,陈宗琮就安排了一大堆任务去做。 他给朝星发来一份日程表,朝星看完以后,只觉得资本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当。 这样一忙,他就忙了小半个月。 五月中旬,叶一鸣携妻子来景城,陈宗琮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他们照例谈生意,叶一鸣的妻子就把朝星叫到一旁去闲聊。 朝星对这个给叶先生送红手绳当定情信物的大小姐早有好奇,今日见面,她也没大朝星几岁,勉强能算同龄人。 在朝星表达对叶先生的仰慕以后,大小姐光明正大和她吐槽,“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劣,甚至都把我气哭。” 叶一鸣说:“我听得到。” “那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倒真没有。 于是,朝星就看陈宗琮,在默默计算他让自己哭了几次。 陈宗琮把她叫到身边去,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我错了,好不好?” 话虽这么说,朝星觉得他不会改。 六一儿童节,朝星去了一次陈宅,名义当然是看望小安。 结果,小安被思愿带出去玩,家里只有蒋元康在。 朝星尴尬极了,又不能刚坐下来就告辞,那显得太没礼貌。况且吴妈还热情地招呼她。 蒋元康没和她摆长辈的架子,但待她也没有多殷勤,只是如例行公事一般,简单过问生活中是否有需他帮忙处理的事情,得到否定的答案,作罢。 然后对她说:“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可能有雨,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吧,免得你被雨拦住。” 朝星连连点头。 车都快驶出别墅区了,她才反应过来。天气预报什么时候说了有雨,只怕是蒋元康给她铺好的台阶罢了。 六月中旬,朝星得知景城大学文学院的喻教授有一场对外开放的公开演讲,凭票入场,限制名额。 朝星心痒难耐,问了其他室友,没人有兴趣。 宜敏说:“要不然问问曲观月,看他老师有没有又给他送门票?” 青颐则说:“麻烦小曲同学干嘛,你问问陈宗琮,什么都有了。” 朝星经她提醒,把电话打给陈宗琮。 第一通打过去,他给挂断,朝星就没再打。 隔了约莫十分钟,他回电话,还没开口问她什么事,朝星先道歉,“我打扰您工作了吗?对不起!” 陈宗琮笑说:“没事,原本也要散会了。”况且他也没接。 又问:“找我有事?” 朝星与陈宗琮的联系频率和方式非常固定。 通常是周末才有长时间的相处机会,平时只是通过微信聊几句,还经常聊一半停下来,原因大多是陈宗琮有事要办。 朝星从来不计较,只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就直接发给他,也无所谓他回不回复。 对此,陈宗琮调侃过她,“拿我当日记本了?” 朝星反问:“不好吗?” 他是一贯的回答:“你做什么都好。” 所以,对于她突然打来的电话,陈宗琮感到惊奇。 朝星很不想表现得只有有求于他才会打电话,显得她好功利,于是有的没的瞎聊好多,最后陈宗琮对她说:“说重点。” “……您这态度就很像是在听下属汇报工作。” “朝星。”他无奈地笑,“你找我帮忙,是可以直说的,用不着拐弯抹角。” “哦。”朝星这才把她的请求说出来。 难得的,陈宗琮在这件事上开了她的玩笑,“怎么?又觉得喻教授很帅?” 朝星说不是,“到了喻教授这份儿上,帅不帅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他中年发福还秃顶,我也会因为他的才华而喜欢他。” 陈宗琮彻底没话说了。 第二天,她就收到同城快递寄过来的门票。并附上喻教授亲笔签名的一本书,还是“TO签”。 朝星兴奋到转圈圈,一连给陈宗琮发去好多条消息,表达兴奋以及感激。 陈宗琮正在和人应酬,一连串响起的消息提示音使他措手不及,但仍从容按下静音键,将手机扣过去。 此时无端庆幸,还好把“静音模式震动”选项关掉。 身边坐着人,自然好奇消息的来源,“陈总有事忙?” 陈宗琮知道,他们分明清楚没人会以这样发消息的频率和他聊工作,所以只能解读为一种对他私生活的窥视。 他也知道,不久前那场酒宴上,有多少人对朝星地身份议论纷纷,产生无数种猜测。 陈宗琮笑说:“没有。” “那这是?” “家里小孩太能折腾。”轻描淡写一句,落进那人耳朵里,似炸弹炸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了,于是举杯,换了旁的话题往下聊。 散场以后,陈宗琮察看消息,不出所料地收获一连串的感谢。 他回复:小朋友,谢人是不是该有点诚意? 于是第二天傍晚,陈先生亲自来讨了这份“诚意”。 朝星呜咽着推他,他的身躯似一座山,让她使出多大力气也难以撼动,最后一口咬住他舌尖。 陈宗琮尝到一股铁锈味,皱了皱眉,再看她快要憋出眼泪的眼睛,嘴唇轻轻碰了碰她额头,“抱歉……我太失控了。” 是真的思念她,并且,只能看不能动的状况也太难熬。 朝星说不出责备他的话,只摇摇头,说没关系,然后问他:“咬疼了没?” 极像一只在同你玩乐时,不小心用尖牙咬破你,然后小心翼翼地到你怀里来蹭一蹭乞求原谅的小动物。 他伸出一只手指点她额头,“属狗的么?” 没有恼,只有十足的纵容和好笑。 陈宗琮找她时,越来越多自己开车,这使得朝星自在一些。 她问:“您带我去哪里?” “去见个人。” 朝星警惕地看他,生怕他忽然带自己去见家长。 “你会喜欢的。” 直到和陈宗琮要带她见的这个人分别,朝星还没回过神来。 陈宗琮揽着她的肩膀往停车场走,笑道:“高兴傻了?” 朝星踮起脚吻他,“谢谢您。” 陈宗琮就势固住她的腰,渐渐加深这个吻。 朝星真没想到,今天陈宗琮是特意带她来“追星”的。 她本来以为,喻教授也和陈宗琮有业务往来,心道喻教授看起来完全不像能经商的人啊。 孰知落座,陈宗琮直接指一指朝星,“你的小粉丝。” 第二天是周六,所以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陈宗琮把她抱到驾驶座上,让她完全靠进他怀里,吻了好久才放过她。 朝星在他怀里缓了一会儿,然后踢掉鞋子,爬到副驾驶的位置。 陈宗琮弯下腰,帮她把鞋子重新穿好。 直起身时,听见她说:“您好大度,还主动帮我追星。” 陈宗琮就说:“他的孩子都要出生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朝星故意气他似的,“景大辩论队有一位学长,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我也喜欢他。” 陈宗琮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前段时间回景大,去辩论队看学弟学妹,带队老师还向他介绍来着。 他客观地点评,“你的审美一如既往地专一。” 一直是处事得体,周到,从骨子里冒正气的类型。 朝星认同这一点,“所以,其实您说对了。您年轻时的样子我不喜欢。” 陈宗琮微笑,“幸好我现在才遇到你。” 六月末,朝星进入考试周,而意暖已经开始了暑假。 她带着“梅子汤”千里迢迢到景城来看她,让朝星受宠若惊。当然,是对“梅子汤”的到来。 “梅子汤”有一个很夏天的名字,叫林之夏。据他解释,夏是他母亲的姓氏,所以这又是一个拿孩子名字来秀恩爱的故事。 显然,意暖在借用朝星的形容时有注明出处,因此林之夏对朝星的专业产生误会。在得知她学行政管理时,大为吃惊,“我以为你会学文学。” “……我没考上。” 林之夏爽朗地笑,然后诚恳道歉,“抱歉,暖暖没和我说过。” 他的态度不使朝星感到厌烦,即使他并不是朝星喜欢的类型。 意暖在这时候维护好姐妹,“你还说,你可是学计算机的,将来注定要秃头。” 林之夏“喂”了一声,压低嗓音,“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朝星觉得有被虐到。 期末考试前自习室难占位,朝星问陈宗琮,能不能在他家自习。 于是陈宗琮就把小区门禁卡给她一张,又告知她门锁密码。 可是,朝星又头疼于大学城距他家太远,往返耗时太长。 陈宗琮说:“不然,在大学城买间公寓?” 朝星听他是认真的语气,连忙拒绝,“往返就当是散心了。” 他又问:“或者让老白接你?” “堵起车来都不如我乘地铁痛快。” 陈宗琮遗憾地表示那好吧。 兵荒马乱的期末考结束,正式步入暑假。 陈宗琮送她到高铁站,小姑娘就在入站口和他拉拉扯扯不放手。 他无奈,询问她,“那留下来?” “我好久没回家,要陪爸妈,不能这么没良心。” 陈宗琮夸她懂事,又承诺,“有时间,我去看你。” 朝星点点头,说好,然后向他索要告别吻。 因在人前,陈宗琮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和她道别。 朝星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在彻底淹没在人群中之前,回身,又对他说:“陈先生,记得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篇由日常构成的情节。 审美专一的是我,对不起。 ☆、C41 夏季的天光太漫长,好像每一天都难熬。 又或者,是因为她有惦记着的人,才显得格外难熬。 但在家的日子,朝星有专心陪伴父母,每天都做乖女儿,甚至还用从意暖妈妈那里学来的甜点手艺哄燕太太高兴。 虽然结果很凄惨,只收获到了嘲笑。 日历上已经画了十五个叉号,完整地过去了半个月。 朝星没有盲目期待陈宗琮口中的“有时间”,他的忙碌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偶尔期待,会不会忽然收到他的消息,让她到大门口见他。 ……一次都没有。 随着他生日的临近,朝星渐渐坐不住,于是干脆给宿舍里唯一能理解她心情的,同样作为非单身人士的宜敏同学拨去一通电话,讲明请求。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圆谎,说你到我家做客?” 朝星心虚,“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 “完全不为难!”宜敏答应下来,“祝你好运。” 朝星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并且准备悄悄过去,给陈宗琮一个惊喜。 七月的末端,温度经过近两个月的酝酿,几乎达到最高峰。 只要在外面走上五分钟,不管多么精致的妆容都会花掉,所以朝星果断地放弃了化妆。 然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是这么说的,“夏天的天气就像女人的脸色”。 她在坐上高铁以前,查到的景城天气还是“晴”,下车时却在下暴雨。 出租车在此时成为了稀缺资源。 朝星的小遮阳伞几乎对遮挡风雨毫无帮助,她提着行李箱,投入等出租车的大队中。 ……因为她不确定陈宗琮住所附近的地铁站的名字。 在即将结束漫长的等待,就要成功上车时,她看见一对抱着孩子等车的夫妻。 孩子还小,两三岁的年纪,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扭动。 朝星对出租车司机说稍等,将这辆车让给这对夫妻。 这对夫妻很感激,他们是来带孩子看病的,没承想遇上暴雨。 丈夫不太好意思,问朝星:“你去哪儿啊,不然就一起吧?” 朝星摆摆手,拒绝了,“您先走吧,孩子看病要紧。” 然而,她的善举似乎没有为她换来幸运。 十分钟后,她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并且冷得开始发抖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于是不再坚持,打电话给陈宗琮。 他惊愕,连声询问她:“你在哪里?景城站吗?” “不是,我在景城西站。” “好,我即刻派人接你。” 陈宗琮联系了老白,给朝星发去一个详细的房间门牌号和门锁密码,又发来一段语音,大意是说他今天一整天都有事情忙,暂时无法去见她。景城西站附近有间房,会让老白先把她送到哪里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晚点他就过去。 朝星这时还记得体谅他,回说:“好,您去忙吧。” 他又叫她找个避雨的地方等。 朝星看了看周围,说:“出站口附近有一家KFC,我在这里等,可以吗?” “好。注意身体。” 朝星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实在不好意思进到店里去,就上了几阶台阶,往墙面靠,勉强依靠突出的招牌避雨。 大雨和堵车往往相伴而行。 老白赶来时,朝星已经断定感冒是绝对的,不感冒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她在上车之前还担心会不会弄脏陈宗琮的车。 老白觉得她多虑了。现在她这副可怜样,直接扑进陈宗琮怀里,他都不忍心把人推开,车又算得了什么。 门禁自动识别户主的车牌号,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按照陈宗琮给的地址,老白尽职尽责地将朝星送到家门口,关心道:“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没准儿能不感冒。” 朝星道谢,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大平层,进门以后,在玄关处就可望见一片落地窗外的景致。 只不过朝星没心情欣赏。 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袍,也懒得收拾起来,径直找到主卧套房,钻进淋浴间,直待将寒涩的雨气都冲散了,才擦干身子,换上睡袍。 一到床前就倒下去,闭上眼,就已经进入梦乡。 是陈宗琮的电话把她吵醒的。 一看时钟,下午两点。她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小时。 朝星从客厅找到她的手机,按下接听键,有气无力地喊一声“陈先生”。 陈宗琮可以确认她是病了,但是过一会儿,他要在一场很重要的会议上担任发言人,没有办法走开。 于是说:“朝星,我叫秘书去陪你,好不好?” 朝星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陈先生,我想见您。”她难得一见地矫情,病怏怏地同他撒娇。 陈宗琮很担心她的身体,“你现在感觉如何?发烧了吗?” 朝星“嗯”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伤风,还是她真的在哭,总之说话时带着哭腔。她再次说:“我想见您,就现在。” “可是我有事情要忙。”他很为难。 情感上,他当然希望自己陪在朝星身边,但事实不允许他这样做。 今天的发言是早早就预定好,他无法临时退场,那会给主办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很快就结束了,好吗?” 朝星不是不讲道理的女孩,但在病中,她显得格外麻烦。轻轻地“嗯”一声,显然不是发自内心的赞同。 陈宗琮有一瞬的无言。他又问:“发烧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但很难受。” “我叫秘书去陪你。”他再次提议。 “不要。”难得耍小孩子脾气。 “朝星,你懂事一点。”陈宗琮按了按额角,对眼下的局面感到十分头疼,“两小时,我一定赶回去。好吗?” 她说起气话来,“我知道我没有您的工作重要。” “你不要故意惹我生气。”陈宗琮看见徐平川隔着玻璃窗,向他展示了腕表上的时间,“朝星——会议要开始了。我会叫秘书去陪你。你好好休息,等我回去。” 她干脆直接挂掉电话。 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忙音,陈宗琮愣了愣。虽然很分明她在病中未必清醒,却难免责怪她不懂事。 他早就说过,无法给她一段偶像剧一般的恋爱。也和她谈过郑绥绥,他们会分开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是一个罗曼蒂克的艺术家,而陈宗琮太务实。 然而,朝星此刻似乎忘记他们曾经聊过的话。 不要责备她,她只是病到不清醒。病人可以有一点小脾气。陈宗琮反复地告诫自己,并对徐平川说:“问Jennifer现在在哪里,让她到城西的公寓去。记得顺道买退烧药和感冒药。” 徐平川表示了解,又问:“如果燕小姐有什么情况,需要通知您吗?” “不必。”他低头整理西装,“有任何情况,直接让Jennifer带她去医院。” 他走向会场,“等事情结束,我即刻赶过去。” Jennifer有认真地照顾朝星,盯着她喝了好多杯热水,又吃了药,把她赶到床上去休息。 她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有点像她家里的小妹妹,需要呵护和宠爱。 在朝星想要把被子扯下来时,Jennifer严厉地阻止她,“被子盖着,要发了汗才能退烧。” 朝星的眼里卧着两池秋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可是,好热。” 顿时说不出重话来,叹息道:“忍一忍哦。” 朝星知道这是为她好,所以默默点头,不知不觉睡着。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觉得嗓子很干,于是爬起来想去倒杯水,被忽然从黑暗里伸出的手阻拦。 “啊!”下意识地尖叫,身体往后一缩。然后才听见陈宗琮的声音,“吓到你了?” 她松一口气,接过他递过来的温水,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把杯子还给他。 陈宗琮接过来,随手搁在床头柜上,顺道扭开灯光昏黄、并不刺眼的壁灯。 朝星去看他的脸色,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分别,正垂眼看她,伸出手贴上她的额头,松一口气似的,“不烧了。” 她及时握住他要收回去的手。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朝星低下头,小声地为自己不久前不理智的行为道歉。 这一次,陈宗琮没有喊她抬头,或者是阻止她道歉,而是等她说完所有话以后,才平静地出声。 “我没有想要责备你,但要承认有一点点不高兴。” 他看到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惶恐的神色,打断她可能要说出口的更多的抱歉,“作为男友,没能在你需要陪伴时在你身边,是我的失职。” “可是朝星,在很久以前我们已经讨论过相关的话题。我的工作很忙,很多时候或许不能够及时到你身边,对此,我请求过你的理解和谅解,不是吗?” 陈宗琮始终保持着平静,他倾向用有效的沟通解决问题,而不是无意义的争吵和责备。 朝星觉得眼睛有一点点酸涩,她哑声说:“我知道……您和我说过的,我知道您很忙碌,也很辛苦。是我不懂事。可是……” 她将可是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但陈宗琮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是……她也期待一段甜蜜的恋爱,也会想要和另一半腻在一起,偶尔,也希望他能抛下一切,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到她身边去。 这是年轻人才具备的,任性的资本。 陈宗琮见不得她流眼泪,因此在她眼泪落下来之前,便从床前的皮质座椅里坐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轻声说:“我没有说你不懂事。我知道,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没能赶回来,让你心里很不舒服,这是我的问题。” 原本,他还想给她讲更多的道理。譬如他是一个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每天要负责的行政工作太多太多。譬如在参加一场官方性质的商业论坛时临时放鸽子,不仅没礼貌,而且会影响到公司的形象。譬如他不是生活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没办法做到每时每刻都围着她转。 他想告诉她,这是他们想要维持这段感情,就必须要克服的东西。 ……但他没说。 他去吻朝星的唇角,妥协似的,“……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朝星摇头。她理解陈宗琮的忙碌,毕竟他每天要考虑的并不是他个人,而是景城、乃至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景和集团的未来。 可是陈宗琮显然误解了她摇头的含义,只以为小姑娘还在闹别扭,于是问她:“你想要我怎样做?告诉我。” 朝星和他对视,确认他的眼睛里没有写着不耐烦、或者是将不耐烦藏起来了以后,才小声说:“说您喜欢我。” 陈宗琮一下子就笑起来。她真有本事,能以一句话将他的恼怒全都熄灭。 纵容的语气,“好,我喜欢你。一直都会喜欢你。好吗?” 朝星很自然地从“一直”联想到“永远”,并且很为此心花怒放。 她大幅度地点头,然后抱住他的脖子,再次道歉,“我理解您的工作,所以,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陈宗琮“嗯”一声,“谢谢你。”摸到她后背的潮湿,轻轻拍她的腰,“去洗个澡吗?你身上都是汗,睡觉会不舒服。” 在朝星爬出被子里时,又被他拦住。 陈宗琮显然有些犹豫,“现在洗澡会不会着凉,加重你的病情?” 他的表情,像是面临一个有关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件一样。 朝星顿时就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在挂掉他电话的那一刻觉得,他不足够在意她呢? 她实在太傻了。 “没关系,应该不会了。”她下床,在壁灯的灯光里看见被汗水打湿的枕套,抱歉地看着他。 “这是小事。”陈宗琮摸她的头,“去洗澡吧,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朝星点点头,在拐进卫生间以前,回头看一眼正弯腰拆枕套的陈宗琮。 事实上,和他在一起,她一直都是被关照的那一个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下这段情节时在思考一个问题,会不会有人觉得陈先生不够在意朝星?但我想给出解释是,朝星对他很重要,但工作对他同等重要,工作撞上朝星,只能用先来后到区分。 重申一次,陈先生是一个成熟、并且理性的三十多岁(昂,快四十岁)的男人,而且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好说话,不代表他是个好人。对朝星的宽容和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的纵容不代表他可以为她降低底线、修订原则。而且,我认为,正是这样的陈先生才有魅力。 谢谢,我讲完了。不喜欢的请直接离开,实在气不过可以骂我两句……但请骂轻点。 ☆、C42 朝星从卫生间出来,用浴巾裹着身子,跪在行李箱前找另外的睡袍。 她记忆里,有一条孔雀蓝的睡袍,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但是是她喜欢的款式,所以她也随手装了进来。 “啊!找到了!”她直起身的时候,浴巾很不巧地滑落。 更不巧的是,此时陈宗琮就站在她身后,完整地看见这一幕。 但他就和没看见一样,走过来,帮她重新将浴巾围好,赶她进去换衣服。 朝星灰溜溜地钻进卧室,换好睡袍才出来。 陈宗琮猜测,也许是皮肤白所以穿什么都合适,这么深又亮的蓝色,她穿起来也不显老气。 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身体。 “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感觉已经完全好了。” 朝星的目标是落地窗,她一早就想要站在这里赏景。 入眼是一条万蜿蜒的河流,因天黑,河边护栏上有灯亮起,隔一段一盏,汇成一条线,蔓延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已无需其他景致,这已足够令她欣赏。 可是,她觉得陈宗琮应该没有经常到这里来。整间房子都整洁,但缺乏生活气息。 陈宗琮说是的,是因与开发这楼盘的人有些交情,购入一间,算是捧场。 朝星再次为资本家的奢靡感到叹息,“您甚至辜负这么好的景色。” 陈宗琮从身后拥抱她,“现在就不算辜负了。” 朝星将重心后移,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浅浅地笑,“嗯。” 这时候,陈宗琮才想起问她:“怎么忽然过来,也没有提前知会我。” “我想给您一个惊喜。” “你倒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他无奈。 天知道将朝星一个人丢在家里时,他有多担心。发言一完毕,甚至等不到会议结束,匆匆告辞。 朝星还要说对不起,但被他拦住。 于是她又说:“我把您的车弄湿了。”那么贵重的车。 “湿了就湿了。”陈宗琮没放在心上,“一辆车而已,还能有你要紧?” “那您是怎么赶过来的。” “出租车。” 朝星惊奇,很难想象他这一身矜贵正装坐在出租车里的样子。 当然,她认为出租车司机可能更为惊奇。 “其实,”朝星小声说,“您也不必这么急切地赶回来。” 陈宗琮燃一颗烟,似笑非笑看她,“你现在说这样的话,让我想不到几个小时以前说想见我,见不到就挂我电话的人是谁。” 看朝星心虚地笑,他伸手捏她脸颊,笑道:“太虚伪了。” 朝星转过身,抱住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撒娇。 她还是很介意自己的不理智,“……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是被高温烧傻了。” 陈宗琮说:“我已经不放在心上,况且我也不是毫无责任。但是,如果你执意这样说,我也不介意向你讨一些安慰。” 朝星刚要问,被他握着肩往后一推,后背抵在落地玻璃窗上,陈宗琮的吻紧跟着落下。 这是一个逐渐由温柔转向激烈的吻,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双手紧紧攥紧他的手臂,但身体仍然因腿软而不断下滑。 身体忽然腾空,他按灭烟,抱起她,快步走进卧室,带着某种朝星从未见识过的急切。 似乎,有某件本该发生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他掌心的温度是灼热,在她身上点燃的是欲望的火,一瞬的接触便沁出一层汗珠。 朝星落在柔软的被褥里,之前扭亮的壁灯尽职尽责地点亮昏黄的光,凭空添一抹暧昧和靡丽的色彩。 她颤抖的指尖解开陈宗琮衬衫的扣子,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扫过喉结,落在心口处。 伸出手去碰,嗓音陡然带颤抖的哭腔,是激动和惊喜,“……陈先生,您是什么时候纹的?” 陈宗琮在亲吻她的空隙里“唔”了一声,回答她:“从你提到之后。” 朝星主动去回应他的吻,也向他展现自己的热情。 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陈宗琮喊她的名字,“朝星?”得到回应以后,喘息着征询她的意见,“我可以停下来吗?” 朝星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说:“如果我说不可以,您会答应吗?”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起身,掀起被子盖在她几近赤/裸的身体上,“我去洗个澡。” 朝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追过去,径自推开卫生间的门,即便迎上陈宗琮错愕的眼神,也不错眼地盯着他, 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 陈宗琮和她隔着一段距离,无奈极了的模样,“我不是向你证明过。” “可是……”朝星说不出口后半句。 “我也向你说过,至少要征得你父母的允准。” “如果他们不答应?” “我会想办法。” 他见朝星有要走上前的趋势,连忙阻止她,“你别过来。” 捏着眉心,“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不然我无法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我同意。” “我不同意。” 他忽然变得严肃,“小姑娘,对你自己负责任。” 朝星第一次和他针锋相对,“我想要您。” 黑白分明的瞳仁,眼里有水光,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宗琮败下阵,妥协的语气,“我没准备避/孕/套。” 朝星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您就没想过要动我,对不对?” “对。”至少现在没有,陈宗琮又在心里补充。 朝星简直无语,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总之很复杂。她退出去,等陈宗琮淋浴出来,见她盘腿坐在床上,“您好无趣。” 然后她说:“我好像饿了。”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来佐证她所言属实。 大概只有小姑娘的思维才能跳跃至此。 陈宗琮走到她身边,摸她的脸,“不管你想吃什么,都只能叫外卖了。” 朝星说可以,然后问他:“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只会煮面条?” “我还会做一点其他的东西。”他表示,他具备基本的生活技能。 “那您想学做饭吗?” “我没有时间——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想学。”朝星再次语出惊人,“但是将来我们结婚,总要有人做饭。” 陈宗琮愕然。 她还没有停,“学一学倒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可能做不太好。好烦,您怎么这么麻烦,请一位保姆在家里就那么让您抗拒吗?” “朝星。” “什么?” 陈宗琮失笑,“我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多。” “您是什么意思?”朝星差一点跳起来,“您不想娶我吗?” “我以为,你不会想要在这么小的年纪步入婚姻。况且我不能确定,你会不会遇到更合心意的年轻人。” 朝星认为他可能更关注年轻,但她在意的是“更合心意”,“不会的,不会有比您更好的人。” “那是因为你认识的人太少。”他颇有耐心地哄着她。 “陈宗琮!”她大声吼出来,吼完以后,后知后觉这样连名带姓喊他似乎有点不妥,又心虚地补充一句,“……对不起。” 陈宗琮被她彻底逗笑。方才一本正经凶他的时候到真有几分唬人,孰料是只纸老虎,没等人计较,她先怂了。 可爱到他想要把她拉到怀里抱一抱,再亲一亲,也真的这样做了。 然后松开她,双臂撑在身后,闲适的姿态,“没关系,你想怎样叫都好。” ……其实挺想和她说,听她一口一个“陈先生”地叫,时常有一种在欺负小女孩的感觉。但同时也知她一时半会难以说服自己改口,便由着她。 朝星此刻的表情很像一只偶然在木屑里发现一颗玉米的小仓鼠,又惊又喜,眼睛发亮。试探着喊一声,“陈宗琮?” “怎么?” 她又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小孩子,让陈宗琮忍俊不禁。 揉了揉她的头,“傻不傻?” 朝星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合包住,对他说:“您问我为什么来……” “其实,我是来陪您过生日的。” 这才恍然大悟。他差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难为朝星记得,只不过,“我很久不过生日了。” 而且,更为扫兴的是,“那天是工作日。” “那么,”朝星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去您的公司吗?” 下意识想拒绝,推辞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大老远过来,淋了雨生了病,就是为了陪他过生日。而他已经做了很扫兴的事,不想一再令她失望。 于是微笑,“你乖一点。” “好!”顿时雀跃。 她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您不会答应的。”毕竟他是那么公私分明的人,她的请求明显越了界。 “不是说想要在景和实习吗?”他反握住她的手,牵她到自己身边,“让你感受一下也无妨。” 朝星满口的谢谢没来得及说,被肚子的咕咕叫打断。她苦着脸,“我真的好饿。” 陈宗琮把手机丢给她,“叫外卖吧。” 其实原本就在聊吃什么的话题,不知不觉被她带偏。 “密码呢?” 他报出一串数字。 输入完,朝星觉得这数字奇怪,猜不出来源是什么,但又好奇,就询问他,得到一个非常“陈宗琮”的回答。 “股票代码。” ……哦。 “记下来。”他说。 “为什么?我又没钱买股票。” “因为,一次又一次告诉你我的手机密码很浪费时间。”符合他一贯作风的答案,“而且,我的支付宝密码也是这个。” 朝星彻底惊呆,错愕地看着他,捧着他手机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陈宗琮敲她脑袋,笑道:“发什么呆,不是要点餐么?不需要支付密码的?” “您太信任我了。”朝星闷声说,“你就不怕我趁您睡着,把您的钱全都转走。” 陈宗琮说他的支付宝里没有存太多钱,而且 ,“你缺钱用,随时开口就好了,何必趁我睡着。” 朝星十分地不想承认,在这一刻,她脑海里确实有一个极为不思进取的想法一闪而过。 “那以后干脆都您养我好了。” “好啊。”他轻声笑,“这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一辆假车。 以及,想阐述一下我的观点:朝星的主动不是不自重,也不是有一种“把自己送给先生”的想法,她的表达很明确,从来都是“我同意”“我想要”。同时代表我的想法,即,女性有表达自主欲/望的权利,而非依赖男性。 ☆、C43 朝星逐渐意识到,自己贸然前往景城,来找陈宗琮是一件非常不理智的决定。 他根本没有时间陪着她。基本上是她起床时他已经去工作,而忙完工作以后,陈宗琮就只想休息。 每天都是。 最后,她只好像望夫石一样守着台历划叉号,等待他生日的到来。 陈宗琮有点看不下去,摸着她的头,歉疚道:“不然找思愿陪你?” “不要。”朝星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提起思愿,她就想到小安,于是抓住陈宗琮的衣摆,“以后小安是不是要叫我舅妈?” “嗯。怎么了?” 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显得我好老,好老。” 还加重了“老”字的读音。 他就只好笑,“没有,是我老。” 朝星更受不了他说自己老,“您根本就不老!那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然后他们开始接吻,这一晚,又成为险些擦枪走火的夜晚。 陈宗琮平静以后回到卧室,掀开被子,坐在在朝星身边看书。 朝星翻个身抱住他,脸贴在他心口,闻到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有点漂浮的声音,“……不然,还是早点向我父母坦白吧。” “怎么?”他左手捏着书脊,右手轻轻抚摸小姑娘的脸。 “我好担心。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吃得消吗?” 陈宗琮感到无语。 他合上书放一旁,朝星就伸出手摘下他的眼镜,越过他,放在书上。 陈宗琮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自己的眼镜。 朝星回答:“您戴眼镜让我联想到衣冠禽兽四个字。” “嗷!”她惊叫一声,然后咯咯笑着去躲他的手,“您别挠我痒——” 陈宗琮不想和她闹,太晚了,他明早还要早起。 于是关了灯,按着她肩头将她塞回被子里,“睡觉。” 终于等到陈宗琮生日这一天,朝星起得好早,钻进卫生间里,瓶瓶罐罐霸占一大半洗面台,要给自己化一个精致的妆,以便给他周围的工作人员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陈宗琮喊她吃早餐时,朝星说:“不要!早餐会影响我的身材,会有小肚子。” 他的视线扫过她平坦的小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能影响到她身材的存在。 最后朝星被他按在餐桌前,在他的坚持下吃完一整块三明治。 想起某一次说他不养生,现在只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两巴掌。在早餐这件事上,陈先生简直养生极了。 朝星换上一条雪青色的圆领裙,领口蛮大,在左侧系着颜色稍浅一些的蝴蝶结,裙子的长度到膝盖。 她知道自己哪里是漂亮的,所以精心地挑选这条裙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笔直纤细的小腿。 陈宗琮站在她身后,帮她系与蝴蝶结同色的丝绸腰带时,朝星拿起那条摩根石项链比了比。她感觉不是很合适,于是征询陈宗琮的意见。 “其实,”他思考了一会儿,“我有更好的选择。” 他拉开抽屉,一条镶嵌着好大一块钻石的项链躺在那里。 朝星哇一声,拿出来,才发现眼熟得很,“是第一次陪您参加宴会时戴的那一条?” “是。看它戴在你身上时很漂亮,我就留了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用不上它。” 所以随手放在抽屉里吗?朝星想,如果钻石项链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命运,一定想要换一个主人。 她笑,把项链交给陈宗琮。 陈宗琮拨开她的长发,帮她戴好,看镜子里的她的倒影,低头吻她裸/露出的肩头。 “果然,只有戴在你身上,它才格外漂亮。” 朝星眼角眉梢都是笑,如果不是担心弄花刚刚画好的妆,她一定会主动献吻。 陈先生几乎从不带女人来公司,即使是他前一任妻子,在婚姻存续的三年中,来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朝星的到来无疑引起了短暂的骚动,和陈先生问早安的员工屡次投来好奇的目光,猜测这个年轻的女孩究竟是陈先生的新宠,亦或是什么别的身份。 朝星感到局促,然而陈宗琮还在开她玩笑,“你的目标达成了,我相信他们对你印象深刻。” 然后被小姑娘抓着手咬了一口。 电梯门打开时,总经办的员工看到的就是——陈先生拿着手帕在擦手上的口红印,而印记的主人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的景象。 徐平川惊讶,“燕小姐?” 朝星向他打招呼,对这副表情见怪不怪:一早,她跟着陈宗琮上车时,老白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陈宗琮让她自己在休息室玩,叫徐平川进去,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在聊完工作内容之后,徐平川认为自己有必要说一句:“陈总,您带燕小姐过来,这合适吗?” “就这一回。”他也只允许自己荒唐这么一次。 徐平川没话说,躬一躬身,退出去。 总经办的其他人早就蠢蠢欲动,他一出来就纷纷好奇道: “这是什么情况?陈总的新欢?” “别胡说,这些年你听过陈总养情人?” “所以这是谁啊?我好好奇!” 八卦是人的天性,徐平川很理解,但他不准备纵容。脸一板,沉声道:“都不工作吗?” 于是人群散尽,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徐平川隔着雾化玻璃看一眼朝星朦胧的身影,什么也没说。 情人?如果她愿意,立即就能成为陈太太。 朝星再一次觉得自己犯蠢。 陈先生的办公室不会比他家里更有趣,或许只会更压抑。 一个上午,她看见好几位主管模样的人物,小心翼翼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 在她借用陈宗琮的杯子给自己接咖啡时,听见工作人员小声议论: “明知道陈总严格,还拿这东西糊弄人?” “谁知道怎么想,好日子过够了,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算了算了,不管他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朝星听得很憋屈,十分想参与到这份八卦中。 正默念非礼勿听的时候,陈宗琮推门走出来,到她身边,直接拔掉咖啡机的电源。 朝星错愕地盯着他。 他在办公室里,和她隔着一道墙,却还是能准确无误地猜中她的行动,“喝了几杯了?今晚不想睡了是么?” 陈宗琮向小姑娘摊开手,示意她把咖啡杯上交。 朝星把杯子交给他,获得他面带微笑的赞扬,“乖。” 然后他问:“你饿不饿?” “您准备吃午饭了吗?” “嗯。你想吃什么?” “外卖可以吗?”她蛮想体会在他的办公室用餐是什么感觉。 但陈宗琮拒绝了她。 “不太合适,办公室里全是饭味,很容易让人分心。” 当然指的是来汇报工作的人,因为知道她在的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他分心。 “那么,我没有想法,听您的。” 这附近餐厅不少,足够两个人解决午餐问题。 陈宗琮似乎胃口不太好,吃得不多,但坚持在用餐。 朝星觉得很神奇,他有很多不健康的习惯,但是一日三餐都坚持吃,并不像小说里的总裁一样有胃病。 至此,朝星断定,那些小说里的男主角一定是不太聪明的,因为聪明人正在她面前努力吃饭。 陈宗琮饮尽碗里的汤,见她在发呆,指节轻叩桌面,“别走神,好好吃饭。” “唔,知道了——您还有安排么?”她指午休。 “我要睡个午觉。” 朝星用真诚的眼神看他,“您的作息有点像高中生。” 早早起床,一上午高强度的工作,午睡,再一下午高强度的工作,熬夜加班。 “这样不好。”她咬着筷子,“这样好容易猝死的。” 陈宗琮敲她额头,“好好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朝星认真地和他算账,“高中生最多就这样学三年——算上初中,最多六年。可是您准备这样工作六十年吗?” “我撑不到八十岁。”他平静地陈述事实,“或许到我父亲的年纪,我也可以赋闲在家。” 朝星觉得好愁,“原来您不比打工人轻松。” “你要这样想。打工人赚不到这么多钱。” 好吧,这也是事实。 下午的时候,朝星想起自己是打着“提前学习”的旗号和他来公司,所以在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她在总经办“学习”了一下午。 ……帮着打印一份文件之类的,打杂的工作。 起初他们还不敢让她去做,生怕冒犯了陈先生带过来的娇娇女。 但是朝星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站在Jennifer面前,说姐姐我真的可以时,好像比较难让人拒绝。 徐平川请示了陈宗琮,得到的吩咐是,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材料,交给她也无妨。 还特意强调了“不是十分重要”这几个字。 谢天谢地,陈先生理智犹存,不会点燃烽火台来哄女孩子开心。徐平川发出这样的感慨。 再看到明明只是打杂,却依旧充满热情的朝星,徐平川有感觉这个世界的魔幻之处。 ……大概这就是,明明比你起点高,却比你更努力的人吧。 下班之前,陈宗琮接到思愿的电话,“爸从疗养院回来,说要给你过生日。” 不由失笑,“我都多大的人了,也值得他老人家走这一趟。” 思愿沉吟了一会儿,尽量使措辞委婉,“爸说,有人祝他早日抱上孙子,所以想请你把女朋友带回来。” 陈宗琮皱起眉,不咸不淡地说:“谁这么多嘴。” 他有分寸,没真的带朝星在长辈面前乱晃,不知道谁如此多嘴,到陈老面前嚼舌根。 思愿哪里知道,但她叹息着劝他,“哥,择日不如撞日,就趁机把朝星带回来吧。这事,你瞒得越久,爸知道真相时就会越生气。” ☆、C44 朝星走在邢秋云身边时,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一句话。 但她一直都没有说重点,或者说,朝星认为的重点。 在路过那片玫瑰花时,邢秋云忽然说:“对了,朝星,你要不要再折一些玫瑰回去,放在你和宗琮的家里。” 她差一点就站不稳。 陈宗琮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陈宅时,朝星下意识地拒绝。 他没有多言,只说:“那我先送你回去,今晚,争取回家。” 不知道是他的尊重戳中她,还是“回家”的表述以及“家”地定义让她愿意孤注一掷去赌一场,总之,在车转向公寓以前,朝星妥协,“……我陪您回去。” 可陈宗琮没有表现出喜悦或者如释重负,他将车停在路边,正色道:“我不勉强你。你觉得为难,就把一切交给我。” 因他这样的态度,朝星愿去做任何事,为他。 “不会为难,我和您一起。” 然而,她显然有些高估自己,并且低估陈停云。 陈停云见到朝星被陈宗琮牵进来的时候,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原本坐在沙发上,她一进来,便向她招手,笑眯眯地说:“小朝星是不是又长高啦?” 朝星好慌,她笑不出来,“您说笑了……我好久没长个子了。” 陈停云“哦”一声,又说:“那一定是瘦了吧。小朋友啊,不能总顾着减肥,要注意身体的。” 朝星快哭了。 陈宗琮拉着她往身后一扯,笑容没有一丝错漏,“爸,我陪您下盘棋?” 邢秋云扶着陈停云起身,他应:“好啊,跟我来吧。”又回头,嘱咐邢秋云,“你好好招待朝星。” 朝星向陈宗琮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但在这场面,陈宗琮说话恐怕也不管用,只好安抚地捏一捏她的手。跟着陈停云往里走时路过邢秋云,他略一顿首,“请您好好照顾她。” 然后,邢秋云便走到她面前,含笑看她,“走吧,我陪你走走。” 再之后便是这样的场面。 邢秋云看她的表情,笑了,“傻孩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宗琮不喜欢别人管他的闲事,我当然不会触他逆鳞。” 朝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家里也就他爸爸能说他几句,不过也渐渐力不从心了。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当初他娶绥绥过门时,老爷子就说了不合适。可是宗琮在感情这件事上一向任性得很,谁也劝不住他的。所以你啊,也别太担心,除非是你们之间有矛盾,不然谁也拆不散你们的。” 邢秋云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而且,老爷子挺喜欢你的,真心拿你当晚辈疼爱,现在多半是训斥自己儿子没分寸,罪过算不到你头上。你要是担心他,就过去看看吧,我不拦你。” 朝星错愕地看着她。 “怎么了?怕我骗你?”邢秋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老爷子身体不好,经不起气,宗琮这孩子看起来行事挺稳重的,真倔起来他爸说什么也不会听的。我是真怕他给老爷子气个好歹,所以跟你打个商量。既然你担心你喜欢的人,我担心我丈夫,那我给你行个方便,不拦你,怎么样?” “老爷子真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 朝星内心天人交战,她承认这话有诱惑到她。 想去替陈宗琮辩解。不是他诱骗她,而是她自己动了心。陈宗琮也没有欺负过她,而是一直给她包容、尊重和信任。 完全不想让他承受无端的指责,对他人品的质疑,即使是来自他的亲生父亲。 但是,陈宗琮也说过,这些事交给他去办。不管是他的父亲,还是朝星的父母,他会想办法说服。 所以,朝星也想给他这份信任。 陈先生能处理好一切。陈先生无所不能。 深吸一口气,对邢秋云说:“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哦。”邢秋云这才真心实意笑起来,揽过她的肩膀,“看来不是一个傻姑娘,能做好陈家未来的女主人。” “诶?”朝星完全懵了。 邢秋云说:“你也知道你要是过去,就是给宗琮添乱,那你还瞎担心什么呢?好歹,我做他继母三十年,大概还是比你了解他的。他真没自信解决一切麻烦的话,就不敢把你带回来。” “小朝星,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从前都是拿你当小朋友看,现在要换个角度看你,你得给大家适应的时间。特别是老陈,他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思想开放,你要体谅他。” 这些话,朝星能感受到是真诚的,所以她也真诚地向邢秋云道谢,“谢谢您和我说这些。” “太客气了。宗琮敬爱我,我也真心疼爱他,他请我好好照顾你,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 朝星有些惭愧,“我刚才还以为……您是要劝退我。” “为什么?” “怕您觉得我配不上陈家门楣。” “这就是傻话。”邢秋云深知一个道理,有格调的女人都不为难女人,这是陈停云母亲教她。所以她也不为难朝星。 “那么多旁人眼里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到头来该散不照样散了?可见事在人为,别管那些外在的东西。咱们家与别人不同,说到底啊,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管不了陈先生的事。他认准的,只要他不会后悔,就由他去做。” 末了,她又问朝星:“你呢,有没有信心不让他后悔呀?” 朝星笑了,“我不跟您谦虚——我有。就算没有,我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有。” 陈宗琮教她的,别看低自己,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多有本事。 “好孩子。”邢秋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对她说,“估计这对父子也该聊完了,咱们进去吧。” 朝星说好。 两人进去一看,果然人都齐了,就围坐在餐桌旁。空着的,是陈停云左右的位置。 朝星显得有点慌乱,手足无措更甚当年在陈宅借住时。 陈宗琮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先生先叫她过去,“小朝星,坐在我身边。”仍是长辈模样的笑,总能让朝星联想起她早逝的祖父。 小时候,随父母去宜城的乡下探望老祖父。在饭桌上,他也是这样,笑眯眯招手,喊她,“小朝星,到爷爷这边来。” 眼眶不合时宜地红起来,这倒令餐桌上的众人都愣住。 陈停云和儿子对视,无辜的眼神告诉他,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于是陈宗琮离席,到她身边,低声问一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朝星摇头,快步走到陈停云身边去。先是揉了揉眼,确保不会掉眼泪,才开口,“对不起,我让您扫兴了……” 她是土生土长的东北女孩,但奇异的是口音不重,声线清朗,不似一般的甜腻和软糯,像炎热夏日的一场太阳雨。“我……您刚刚让我想起我爷爷了……” 她这话说完,陈宗琮只觉得脑壳疼,久违的负罪感又浮上心头。这时思愿还看他笑话似的“呀”了一声。 熟料陈停云也是语出惊人,“不是该叫爸爸吗?” 满座愕然。 朝星最先涨红脸,“我”了好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求救似的去看陈宗琮。 老爷子“哼”一声,不是很欢喜的语气,“你看他做什么,他叫了快四十年了,我都听烦了。” “三十五年……”下意识小小声地纠正。 “今天他生日——三十六年了。”陈停云居然也陪她幼稚。 朝星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再故作严肃,顺着他说俏皮话,“嗯,那您是该听烦了。” “今天小朝星喊我一声,我就不勉为其难地不烦他。” 他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玉镯,哄小孩的语气,“不叫的话,镯子可不能给你的。” 这举动,实际上就是认同了她。朝星私心很感激,也非常愿意用一声“爸爸”作为答谢。 ……但她张不开口。 到底,还是陈宗琮帮她解了围。 他走上前,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后护,对陈停云说:“爸,您就别逗她了。况且,”他指了指陈停云手里的玉镯,“镯子的主人可没说过,非要儿媳妇叫了人,才能将镯子给她。” 然而,他口中自然而然吐出“儿媳妇”这一称呼,却无疑更加令朝星羞赧。 这一顿晚餐最终还是在颇为和美的氛围中走向尾声。 最末,陈停云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时间,请小朝星的父母来一趟,好好聊聊这件事吧。” 朝星正在喝汤,听了这话,直接被呛到,连声咳嗽。又觉失礼,以致难堪,生理加心理的双重加持,使得眼尾沁出一点泪花来。 陈宗琮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这一次没征询她的意见,直接回答:“您放心的话,就交给我去办。” 陈停云还是不忘贬损儿子两句,“放心。你这么有本事,全天下都知道我有了儿媳妇,还能一丝风声也透不到我这里,怎么能不放心你。” “也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您问吴妈,她是不是第一次听说。” “还敢顶嘴了?” 陈宗琮知父亲这态度不是恼,真恼起来,他不敢多说一句。此时赔笑,哄老父亲开心罢了。 “不敢。不敢瞒您,这不是带您见了么。” 陈停云难得回一趟家,众人不免要陪一陪,陈宗琮也在其列。 棋桌上一盘残局,细看,会分辨出若再对下去,白子会以微弱局势胜出。——白子,是方才陈宗琮的一方。 此时,父子二人再度对坐在棋桌前,陈停云沉吟片刻,说:“将这局棋下完吧。” 陈宗琮愕然,疑惑语气,“爸?” 老先生一声叹息,“我责怪你,是因你不循礼法,肆意妄为,要拉这么年轻的小姑娘陪你下一盘残局,丝毫不考虑小姑娘的前途。” 陈宗琮没做任何解释,只道:“您责备得都对。” “可是,宗琮,我到底是你的父亲。”陈停云阖上眼,“做父母的,都难免自私一些,即便知道这对朝星而言,或许不公平,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真正放心上的女孩在一起。” “说到底,我一把岁数,身子骨又差,还能陪你补完几局残棋?剩下的路,不还是要旁人陪你去走吗?” “小朝星是个好姑娘,你既然做了决断了,就别再给自己留遗憾。” 话说到最后,陈宗琮从父亲的语调里听出一抹哭腔,直觉他不会愿被人察觉,于是全当未曾听出。结果自己开口,竟然也哑了嗓,“是,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您,还能陪我很久的,别灰心。” 陈停云一笑,“只要你有人陪,我就放心了。” 他再度睁眼,已将眼中的泪水尽数收回,“下棋吧。” 廊下院子里,朝星和思愿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倒是小安跑过来,扬起小脸问她:“她们说,以后我就不能叫你姐姐,要叫你舅妈了,是真的吗?” 朝星一愣,却是问:“那,你想叫我什么啊?” “我要叫姐姐。” “那就叫姐姐吧。” 这时,思愿叫人把小安带走,才轻声说:“我没有不认可你,只是有点担心,我哥会做错事。” 朝星“嗯”一声,“我知道。” 思愿看她,仍觉她是粉雕玉琢的少女,并且断定,她不会比绥绥更适合陈太太的位置。 但是,谁让陈宗琮认准了她呢。 思愿一笑,“见面礼,我已经送给我哥了。” 迎上朝星惊讶的目光,她说:“但原谅我,我可没办法开口管你叫嫂子。” 朝星也笑,一句“没关系”,就这样梗在喉咙里。 微风吹来花香,夜晚的盛夏也褪去了一日的燥热,恰到好处的凉和暖,最适合成全。 ☆、C45 宴请燕回光夫妇的地点,选在上回屈先生请吃饭的地方。朝星留意过,这居然也是钟茂餐饮的产业,于是她想,钟教授到今天还没人“打死”,多半是看在他家里的份上。 在穿过那片雅致的园林时,朝星拉住陈宗琮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和他讲,“虽然您说,如果您和我爸爸起了争执,要我站在他那头。但是,假如他动手打您,我可能还是会有一点点生他的气。” 陈宗琮便揽过她的肩,低头吻了吻她,笑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同意。” 但他不认为燕回光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情。 他的预料没有失误。燕回光很气,但直到最后他也没动手。 宴请燕回光,是用陈停云的名义。换做以前,陈宗琮会认为自己愿意同燕回光坐在一桌吃饭,是他的荣幸。但是现在的情形有所不同。 若让长辈,因一位即将成为他晚辈的人的邀请,千里迢迢赶过来,传出去不像话。 所以陈宗琮说,是陈停云有些事情想要和他谈,并邀请他携夫人前来小住。 等燕回光赴了约才发现,何止陈停云,陈家上下,乃至蒋元康都在列。难不成都有事情要和他谈? 自然,最震惊的还是朝星居然也位列其间。 他惊愕,“你不是去同学家玩?” 撒的谎被当场戳穿,朝星好尴尬,但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我骗了您,对不起。我来找陈宗琮的。” 燕回光的第一反应是,她好没大没小,怎么直呼陈先生姓名,然后,才咂摸出这句话的不对劲。 脸色顿时就变了,也不顾这一桌上的人物在商场里是多么翻云覆雨,登时就要带妻女离席。 陈停云请他稍安勿躁。 燕回光冷笑道:“陈老,您是前辈,我很尊敬您。但您这话我无法赞同,面对这样的情形,我无法‘稍安勿躁’。” 陈宗琮表示他可以解释。 “我不需要您解释,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想听。”燕回光皱起眉,“我只告诉您,我女儿今年还没有满十九周岁,还是一个孩子,我不想,更不能让她留在您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他显然有些失去分寸,竟往陈宗琮痛楚上戳,“恕我直言,您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不管多大的家业,我都认为你配不上我的女儿。” 这话说完,朝星先急起来,想反驳,却被陈宗琮制止。他让思愿带她出去走走,别在屋里闷着。 是想避开她,和她父母谈的意思。 朝星拒绝,“我不走。” 陈宗琮低声,“你懂事一点。来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她不说话。 这时,陈停云叹一声,开口:“燕先生,我知道你爱护女儿,我能理解——连我,都觉得宗琮这件事办得实在不厚道,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该骂的我都骂过了,你说得也对,朝星还是个孩子。” 随后,话锋一转,“可是,宗琮也是我的孩子,你有一句话我不能认同。宗琮是有过一段姻缘,那也是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儿八经的陈家儿媳妇,虽然这两个孩子没缘分,没走到最后去,可也不能让你当作他的污点,来贬损他。” “站在我的立场上,还真觉得没有我们宗琮配不上的女孩。” 燕回光笑了笑,“您说得对,是我们朝星配不上陈先生。”他的眼神很冷,又看陈宗琮,“算我求您,饶了我们家朝星吧。她还小,不懂事,做错了什么事冒犯到您,记在我头上成不成?” 陈宗琮很平静,但也很诚恳,“燕先生,请您相信我是认真的。如果您执意认为,我只是和她玩游戏过家家。那么我不介意承诺,只要她年纪一到,并且她愿意,我就和她结婚。”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没了声音。 是朝星先瞪大眼,支吾着反驳,“谁,谁要嫁给你了!”脸却不争气地变得通红。 燕回光一看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的狠话全都白说,还平白被扣上一顶棒打鸳鸯的帽子。 他叹了口气,说:“我和她妈妈想单独同朝星谈一谈。” 于是,燕家三口人在一间茶室里坐下。面前摆着三杯汤色漂亮的茶水,却没人有心思去品。 赶在燕回光质问之前,朝星先开口,“爸爸,我情愿的,真的。” 燕回光想说你老子还没傻,还能从自家闺女一双脉脉含情的眼里看出她的情愿。 长叹一口气,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燕太太急切地问:“真不是陈宗琮骗你?强迫你?你才跟我们说自愿的。” “您看像吗?”朝星很有耐心地哄母亲,“他有什么好强迫我的?您也听见他说什么了,那您说说,强迫我嫁给他,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真就是陈宗琮那一番话,让燕太太稍稍对他放心。 好多有钱的男人喜欢养年轻干净的女孩,虽说是挺见不得人的事,但旁人也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关系是靠利益联结,盯着人品看怪没意思。 但陈宗琮竟然真的说要娶朝星,可见是上了心的。 “可是,他比你大了好多岁。”燕太太还是很担心,“他多半是要走在你前头的,到时候剩你自己一个,生活多单调。” “还……还可能有孩子呢。” “你不说这事还好!”燕太太一拍桌子,“我问你,他有没有欺负你年轻不懂事,和你乱来,欺负你?” 朝星好想说我倒是想和他乱来,可他不答应。然而看一看母亲脸色,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燕太太这才松一口气。 然后燕回光开口,“朝星,你太小,见过的人太少,遇见陈宗琮这样的人,会喜欢上他,不是什么错事。只不过,他未必适合你,你也未必适合他。不如就再等等,说不准能遇到更合适的人。” “可是,”朝星以盈着水汽的眼凝视父亲,真诚地说,“学校里有那么多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也没有能让我喜欢的。” “是不是你没有真的了解过他们?” “是我都没有想要了解他们的欲望。” 朝星说:“爸爸,我真的喜欢陈宗琮。他对我很好,很爱护我、包容我,也尊重我。像他那样的人,能用心去哄一个小女孩,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心意吗?” 燕回光说:“我相信他的心意,也相信你是自愿,但我担心你们最后会分开,让你难过。” “我没想过要和他分开。” “难道他就想过会和他的前任妻子分开吗?” 朝星不知道怎么回答。 “朝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想你想象那样去发展的。你不能只考虑眼前,还要想想以后。” “爸爸,我不能想以后。”朝星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手上,伤心又委屈,“我一想到没有陈宗琮的以后,我就觉得自己会疯掉。” “……没有谁是离开谁活不了的。” “但我会不快乐。”朝星看他,“您真的想这样吗?还没有到‘可能分开的以后’,就让我生活在不快乐的现在。” 燕回光再叹气,去给女儿擦眼泪,轻声问她:“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朝星重重地点头。 “如果,爸爸一定要你在我和他之间做出选择呢?” 朝星愣了,撇撇嘴说:“您为什么要问‘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水里你会先救谁’的这种问题。” “回答我。” 朝星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您一定要我做出一个选择的话,我可能还是会选择您……您养育我近二十年,我不能不顾念您的恩情。” “但您一定要我做这么艰难的选择吗?” “陈宗琮说,如果他和您起了争执,要我一定站在您这边的。” 最后一句,大有谴责他不够大气的意思。 燕回光笑了,摸摸她的头,说:“我的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很懂事了,能够自己做出选择。你想和他在一起,爸爸不拦你。” “真的?”惊喜的语气。 “真的。”燕回光慈祥的笑容里又参杂一点心酸,“但是,你要记住了。如果以后,他真的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不要有顾忌,和爸爸说。他们家再家大业大,也不能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朝星就扑进父亲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谢谢爸爸!” 然后回头看见正在悄悄抹眼泪的燕太太,又伸手摸她的脸,说:“也谢谢妈妈!” 燕太太就握住朝星的手不放,“我还觉得你是在我怀里哭着要奶喝的小女孩呢,怎么一转眼,都长这么大,要从爸爸妈妈身边离开了呢?” 朝星又投入母亲的怀抱,“我没有要离开您呀,我会经常陪您的。” “还说没有,都敢骗我和你爸爸说找同学玩,悄悄到景城找男人了。” 朝星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不说话了。 再回到包厢里,气氛便不似最初的剑拔弩张。大家都很默契地忽略了朝星母女通红的眼,在饭桌上举杯言欢。 坦诚地说,如果朝星再大上十岁,燕回光会真心实意为结交这样一门亲事感到喜悦,但现在心里只有担忧。 还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免得给陈家人留下太差的印象,使女儿在他家的日子难过。 唯有陈宗琮,实在无法做到对她哭红的眼视而不见,因此低声询问:“你还好吧?” 朝星不说好与不好,只是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您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陈宗琮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随后说: “好。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很想问问我父母,如果我喜欢上一个比我大十多岁、并且可以算作我的长辈的男人,他们会怎么办。……但我还想活着,所以就凭借猜测,写出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另外,朝星的选择我认为是合理的。因为一个男人而抛弃养育自己近二十年的夫父亲好没良心,我不允许女鹅这样做。 再另外,不要嫌弃我话多呀QAQ,我也不想每一章后面都说这么多废话的……我担心不解释清楚会被骂……我好怂的…… ☆、C46 在陈宗琮洗好澡,躺到朝星身边时,香软一团的小姑娘主动凑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眼巴巴看他。 陈宗琮忍不住笑,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朝星再次吻一下,然后把枕头垫在腰后,靠坐在床头,抓起他的手指戳了戳,“我爸爸最后和您说了什么呀?” “没有说什么。” “我才不信。” “让我不要欺负你,有什么冲着他去。还有,如果有不喜欢你的那一天,早一点告诉你,不要让你难过太久。” 朝星点点头,“然后呢?” “没有了。”陈宗琮反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从指尖吻到指根。 她轻轻地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就垂眼看他,“真的吗?” “真的。”他露出一些无奈的神色,“不然,你非要他揍我才符合你的预期?” “当然不是!”朝星钻进他怀里,有点抱歉地说,“您的家人都没有为难我,但是我爸爸就很不给您留面子。” 陈宗琮又吻她的额头,安抚道:“因为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你吃亏。我很理解你父亲。” 他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换做我女儿对我说她要和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我多半会打断他的腿。” 朝星瞪大眼,“您女儿的?” “当然是那个男人的。” 他好理直气壮地回答,惹得朝星咯咯地笑,“您就很不讲道理。” “你要相信,在这件事上没有几个父亲会讲道理。燕先生之所以会愿意坐下来和我谈,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 虽然朝星完全认同他的话,但不妨碍她吐槽一句,“您一手双标玩得好顺当,不怕将来女儿没人追吗?” 陈宗琮则笑,在她耳边轻声说:“朝星,你已经准备好给我生女儿了吗?” 朝星一下子就消声,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一直到陈宗琮去扯被子,对她说再闷一会就把自己闷死了——的时候,才探出一双眼,剩下的脸还是躲在被子后。 陈宗琮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她全身都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挡住脸也知道她在害羞。 “和您打个商量。”她声如蚊蚋。 陈宗琮对她从来都很好说话,“你讲。” “能不能——结婚不要急,生小孩也不要急。我,我还没有做好当妻子和妈妈的准备。”其实她更想说,我只想和您谈恋爱,要您娶我都是口嗨。但她不敢。 好怂,各种意义上的怂。 “我没有急。”陈宗琮不知道她的心思,此刻只觉得好无奈,“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催你去做什么,也没有资格规划你的人生。” “可您已经三十六岁了,家里都不急的吗?” “如你所见,我的家人也尊重我的选择。” 他安抚地碰了碰小姑娘的脸,然后吻她额头,“你只要考虑你自己就好。然后,在需要我参与进去的时候,再添上我的戏份,好吗?” 朝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哭了,但,大概是吧。因为她看见陈宗琮叹息,然后温热的指腹在她眼睑处抹去了什么,又将她捞进怀里。 陈宗琮这时候想起之前与她玩笑时说过的话,“你好娇气。” 没有责备,反倒疼惜和宠溺更多。 朝星紧紧攥住他胸口的布料,“您对我太好了……您要是再凶一点……”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宗琮打断了。 “对你凶一点,你还是会哭。”她好像就是很爱哭的孩子,并且也具备哭的资本,“我宁愿让你因为高兴流眼泪,也不愿让你感到委屈。” 有的时候,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朝星在他面前抹眼泪的情景。 好多次,虽然他的出发点是为她好,然而最后还是让她流眼泪。 于是,陈宗琮只好无可奈何地选择妥协。他长她近二十岁,就该宠着她,让着她,不是么? 朝星怔住了。眼角分明还挂着半掉不掉地泪珠,嘴唇已经弯起来,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副“又哭又笑”的画面。 “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全世界,不然怎么能遇到您。” 陈宗琮低叹着傻孩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读过《红楼梦》没有?” 恐怕没读过《红楼梦》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文学吧。朝星点点头,又说:“可是那是一个悲剧。”包括宝黛之间的爱情。 他摇摇头,“我不是想说这个。是你让我想起林黛玉——”她也是一个很爱哭的人,是绛珠仙子为了报恩,将甘露换成眼泪,在这一世还给化为贾宝玉的神瑛侍者。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是前世亏欠了什么,才会有今生的种种遭遇,我宁愿你相信‘木石前盟’。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愿你的亏欠与我相关。” 但他又说:“虽然,我始终觉得,遇到你是我最大的荣幸。” 朝星又哭起来。 陈宗琮感到头疼。他的睡衣都被眼泪打湿,为什么这小女孩有这么多眼泪可流。 “朝星,朝星。”他轻声唤着,“快别哭了。你不会是想早早把眼泪还完,之后就离开我吧?” 朝星有被他逗笑,直接抓起他的睡衣给自己擦眼泪,然后打着哭嗝反驳道:“才没有!我要一辈子都赖在您身边!” 她好凶地拽着他的衣领让他低头,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 陈宗琮确信,是咬。他甚至尝到血腥味。 手掌覆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一揉,笑说:“好,这可是你说的。” “您也,不准喜欢别的女人。” 他失笑。 开始怀疑怀里的小姑娘还是不是初见那一天,站在他面前怯生生喊叔叔的小朋友。 她现在好放肆,但陈宗琮却觉得她比那时更加可爱。 因为,她总算愿意将真实展现给他看。而不是每迈出一步都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什么。 星星一样的女孩,就应该活得绚烂又放肆。 “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他的吻再次落下来,“我只爱你,好不好?” 最后,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哄得她止住眼泪,停下不哭了,就累得睡过去。 陈宗琮用湿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时,她还因睡眠被打扰而不高兴地哼了好几声,胡乱挥手要打掉他的手。 真是,彻底没了脾气。 陈宗琮将身上地睡衣脱下来,丢在脏衣篓里,等明天去洗。然后点了支烟,到阳台去抽。 朝星问他,她爸爸和他说了什么。 说了……一些有关她的故事。 燕回光对他说:“其实朝星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见他神色如常,紧接着又说:“她也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她知道这件事。” 陈宗琮没有被这一连好多个“知道”绕懵,颔首表示理解,“她不是能藏住心事的孩子。” 只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心事。陈宗琮见她第一面时就知道这一点。 “看来你也知道了。”燕回光笑了笑,“她还真是信任你,什么都不瞒着你。” “那我也不必浪费时间了,和你讲点她没法儿告诉你的事吧。”燕回光点起一支烟,慢慢地和他回溯往事。 燕太太身体一直不好,费了很多精力才成功怀孕,怀孕的时候胎像也不稳妥。 医生早说过这事,但燕太太和家里人商量过了之后,还是想要将孩子留下来。 燕回光说过:“我不会计较你有没有孩子。” 但燕太太说:“不是你计较不计较的事情,是我,想要剩下一个有我们的血脉的孩子。” 于是他就只能说好。 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燕太太看着自己刚刚生下一周就离世的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拉住护士不放手,哭得泣不成声,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时,另一位护士抱着一个正在大声哭号的孩子在哄,一边哄一边抱怨,“这孩子的父母去哪了?我看见他们床位上没东西了,不会是丢下孩子不要了吧?” 燕太太泪眼婆娑地看过去。 那女婴用医院的被子裹着,皱巴巴的一张脸,皮肤是透着粉的白,哭声很清亮,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刚刚丧子,正有好多无处可使的母爱,就走过去,对护士说:“让我抱一抱,好吗?” 护士认得这位太太,也不怕她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因此将孩子交给她。 说来奇怪,这孩子一到她怀里就止了哭,包着的眼睛看着她,盯一会儿,居然笑起来,胡乱挥着胖乎乎的小手。 听着女婴口中发出的无意义的“哦哦”声,燕太太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后来,她与燕回光遵照法律程序领养了这个孩子,并且取名叫朝星。 朝是朝阳的朝,星是星子的星。是愿她无论白天黑夜,都明媚、灿烂。 这个孩子,他们是用心地当作亲生骨肉来照顾和教养。 燕回光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里,声音有点哑,“这孩子是她妈妈的命啊,无论如何,请你善待她。” “如果她真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冲我来,别让她伤心。” 陈宗琮点头说好,同时也问:“那么,她的亲生父母抛下她,是有苦衷的吗?” 燕回光冷笑,“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还特意找了她的亲生父母很久,直到那对夫妻找过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嫌弃朝星是个女孩。” “那对夫妻不是宜城本地人,具体是哪里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当初抛弃朝星以后就回了老家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朝星的下落,过来问我要女儿。我说,我有合法的收养手续。他们又说,女儿不能白给我,问我要钱。” 陈宗琮皱起眉,忽然觉得心痛,不知该不该庆幸朝星被遗弃。连一句“后来呢”都追问不出口。 “后来啊。”燕回光叹着气,“后来我给了钱,他们就再次消失了。” “我真希望这一次他们消失得彻底一点,再也不要出现在朝星面前。” “不要,来打扰我的孩子。” ☆、C47 陈先生说最近要出差,问朝星愿不愿意和他一道去。 朝星脸上的震惊比惊喜要多,“诶?可以吗?” 陈宗琮摸了摸她的头,“我偶尔也想任性一次。” 况且,这次会面相对来说比较私人,用不着扯上两方的谈判人员坐在会议室就利益问题拉扯,主要目的还是寻求共识。 应该不会太麻烦,所以带朝星过去也没什么。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好像冷落你太久了,实在感到很抱歉。” “没有的事。”朝星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觉得您冷落我。公司有好多事务等您处理,您要是整天都陪在我身边,我才要怀疑您是不是要破产了。” 陈宗琮时常为她的懂事感叹,并且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确定下来。 前一天夜里,朝星因第一次同他出行而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好久,最后被陈宗琮扣在怀里,没办法再折腾了,才勉强入睡。 缺乏睡眠的结果就是,她现在毫无精神,在候机时将头点成小鸡啄米。 陈宗琮看不下去,把她往怀里一合,“先睡一会儿,过阵子叫醒你。” 朝星没逞强,点点头,就伏在他怀里补眠。 贵宾休息室的环境相对安静,且小姑娘就在他怀里,呼吸声都格外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原本有好多份PDF文件等他去看,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忽视怀里女孩的存在。索性就将平板搁下,静静看她。 安静到仿佛没有时间的流逝。 候机时遇到熟人,从前有过一次合作。 是那人看见陈宗琮,主动走过来,微笑着向他打招呼,视线顺势就落在朝星身上。 朝星不知道的是,在她上次陪陈宗琮参加完酒宴之后,圈子里就传出消息。说的是陈先生有一个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女孩,甚至纡尊降贵去给她提裙摆。 眼前,就是那女孩了。 “这是陈总的女朋友?” 陈宗琮笑,点点头,承认她的身份。又压低声音,对那人说:“改日您抽个空闲时间,咱们再聚在一起慢慢聊,眼下就不叨扰。” 他的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歉意,是不卑不亢的姿态,指一指朝星,“她昨晚睡得不安稳,精神不太好,得歇一歇。” 那人也笑,说那等陈总忙完这阵子再聚一聚,随后便离开了。 又若有所觉的回头,就看见小姑娘在他怀里拱了拱,似乎是被刚才的说话声打扰到。陈宗琮轻轻拍着她后背,很耐心地哄她。 于是就笑了。果然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抵达深城的时候正是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刻。 从大厅出口到停车场短短距离,朝星身上就出了一层汗。上了车,凑到空调前去吹冷风,被陈宗琮掐着后颈拉回来,按进座椅里。 “这么吹风,也不怕感冒了。” 朝星不想管什么感不感冒的事情,“好热,我现在好庆幸早晨起来没有化妆。” 陈宗琮不厚道地戳穿她,“你只是因为不愿早起而已。” 小姑娘气鼓鼓转过身,不想理他。 朝星原本以为他们在深城会住酒店,结果当车子驶向一片高档住宅区的时候,她才惊讶地去看陈宗琮。 “您在深城也有房子?”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朝星有些一言难尽,弱弱地说:“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 陈宗琮快要被她笑死,手臂横过她的肩,把她揽入怀,“我哪有炒房,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你看,这不就用上。” 朝星说:“一年也住不了几次,就很浪费。” 她玩他袖口的纽扣,“您还不如捐给山区,我每次看纪录片都觉得他们好辛苦。” “等回去,我叫秘书把这些年来的年终财务总结整理一份给你。” “给我这个做什么?”她不解。 陈宗琮点着她的额头,“向你证明,景和一直有在做慈善。” “啊?”朝星震惊,“我都没有听说过。” “真心想做慈善的不会把钱浪费在媒体宣传上。” 朝星“哇”一声,“您这么有爱心的嘛!” 陈宗琮解释说,这大概也算一种企业家精神吧,好歹要为社会做点什么,才算没有白赚这么多钱。 “是我父亲一直坚持做慈善,我只不过是在继承他的意志。” “陈爷爷人真好。” 陈宗琮对“人真好”这个评价不予置评,也不想打破小姑娘对世界的美好构想,对她科普在资本家的眼里是利益为重这事毫无意义。 但有一件事他必须要计较。 “为什么你还叫我父亲‘爷爷’?” 几分不满的语气。 朝星停顿了一下,才垂头丧气地回答他:“那要我怎么叫啊,‘爸爸’我可叫不出口。” 她坦诚,让她叫一个年纪可以做她爷爷的人为父爸爸,给她的感觉像乱/伦。 然后被陈宗琮捏着下巴吻了好久,放开她时,拍了拍她的脸,严肃地警告她,“别乱说话。” 朝星又害羞又心虚地钻进他怀里,小声说:“你怎么这样啊,司机和徐总助都看得见的……” “不是你先乱说话的?” “我有说错吗?”朝星难得起了点小性子,像只炸了毛的猫,和他针锋相对,“陈、叔、叔。” 陈宗琮挑眉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朝星直往后躲,但又被他拉回到身前。 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乖孩子,你先消停一会儿。” 朝星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毡板上的鱼,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把那一刀落下来。 陈宗琮没有让她提心吊胆等太久,因为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他将行李箱留给徐平川拿,一把将朝星捞进怀里,率先上楼。 甚至等不及上到二楼的主卧去,直接将她丢在客厅的沙发里,虎口卡在她的下颌,手臂撑在她头后的沙发靠背上,俯身,眼神有些沉,“小朋友,在挑衅我以前,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虽然朝星不介意和他发生什么,但眼下似乎不是一个好时机。 她决定先服个软,把他糊弄过去,“我知道错了,真的。” 很真诚的眼神。陈宗琮挑起她一缕发,缠在手指上,微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她连连点头。 他坐下来,抱着小姑娘坐在他膝头,眼底是很浓的笑,语调很轻,“既然知道错了,是不是该接受惩罚呢?” 朝星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将陈宗琮糊弄过去。 在凌乱的呼吸声里,陈宗琮向她展示了,他的‘惩罚’。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一只手已经覆在朝星瘦到略微有些嶙峋的背上,系带裙的蝴蝶结被解开,两条长丝带在身后晃晃悠悠。 另一只手,则在纯洁的桃粉色下,循着溪流找到泉口,自如地探进去又收回来,乐此不疲地往复。 两条玉雕莲藕似的腿,似蒲叶在空中摇摆,企图寻找可以容她落脚之处。 但是,没有。 她侧身坐在陈宗琮的腿上,想要抱住他,只能转过上身,借由身体的柔韧完成拥抱的动作。 桃粉色渐渐往下滑,露出的是更加惹人怜爱的透着粉的白,熟蛋白一样的手感,差一点儿就让陈宗琮彻底失去理智,但好在最后悬崖勒马。 吻痕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而朝星此时的面庞简直比花还要娇艳。蓄满氤氲水汽的眼显得迷离,嘴唇红得仿佛能滴血。 在他停下动作时,清晰地听见从她鼻腔里溢出的一声呜咽。 陈宗琮扯出一张纸巾搽拭手指,同时灼热的呼吸扑在她圆润如珍珠的耳垂上,低沉的嗓音里带了警告,“我不能保证下一次理智还能获胜,所以,在没有准备好之前,不要招惹我。” 朝星惶然地点点头。 引来他一声嗤笑,“每回嘴上都不饶人,末了先胆怯的还是你。何苦呢?” 朝星太清楚,在这件事上陈宗琮面对她有足够的优势,让她几乎不可能占据上风,可偶尔还是会有痴心妄想。 她攀住他的肩,蒲叶在他腰间落脚,似一枝绿箩的藤缠绕上挺拔的树。 清润的嗓音里混进旖旎的娇软,与参杂桃味的奶香一道迎面扑来。 “其实,我有买您要用的东西……趁您不在家的时候……就在我的背包里。” 陈宗琮额角一跳,想要把紧紧缠住他的小姑娘拉下来,但她缠得太紧,说出的话又令他使不上力气。 “……您说过的,只要我父母同意,就可以。” 他觉得有点头疼。 朝星又撑着他的肩膀直起上身,和他对视,纯净又无辜的眼神,小心又委屈的语调,“您不愿意吗?” 谁会不愿意。被她这样以勾人心魄的眼神盯着,命都愿意给她。 但陈宗琮掌控着理智,做出最后的忠告,“你要想好,过会儿就算你喊停,我也不会听从的。” 朝星不信,她笑弯眼,好自信的模样,“不会的,您不会忍心让我难受的。” 陈宗琮笑了笑,抱起她之前拾起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提包,上楼。 将她安置在被褥间以后,立即去扯系得整齐的领带,俯身封住她的唇。 “也许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C48 朝星整个人被陈宗琮的气息包裹住,能感受到他的动作温柔克制,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无力承受。 想喊停,也想让他由着性子来,最后哪一句都没说出口。 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漆成淡蓝色的天花板上,感觉时间好漫长。 以为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结束之后抓起手机,却发现还不到一个小时。 陈宗琮坐在她身侧,将手机从她手里拎出来,搁在一旁,碰了碰她的脸,疼惜的语气,“去洗澡?” 朝星要他抱,说自己站不稳。 陈宗琮只好抱起她,到卫生间,先铺一条浴巾在洗面台上,然后安置她,转身,又去给浴缸蓄水。 朝星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为他能将浴袍穿得如此贵气而感到奇怪。又后知后觉,这个全身都是贵气的男人,现在正为照顾她而忙碌。 忽然想要流眼泪,但又怕吓到陈宗琮,于是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 她眼尾一抹红,到底还是吸引到陈宗琮的注意。 在朝星没入清澈的温水中时,他得指腹也触及到那么红,声音还有点哑,还有点歉疚,“我弄疼你了?” 朝星摇头,同时解释缘由,“您对我太好了。” 他笑她傻,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论,只说:“我去看看徐平川上来没有,帮你把睡衣找来。” 朝星说好。 当徐平川没有从一楼的客厅里见到陈先生的身影时,就知道也许发生了什么不该被他知道的事情。之后,仅仅穿着浴袍从二楼下来的陈先生证明了他的猜测。 他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只做份内的事,汇报道:“房间已经派人打扫好,您和燕小姐的行李箱在这里。”然后,他看了看笔记本,“晚上您有一场饭局,需要为燕小姐准备出席时要穿的服装吗?” “很多人吗?” “不,只是何先生私人的邀约。” “哦,是这样。”陈宗琮记起来,“不必准备。”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打算带朝星去见这位何先生。 徐平川表示了解,并合上记事本,最后说:“没有别的事情了。” 陈宗琮点点头,“辛苦你了。”然后提着朝星的行李箱上楼。 他不太想要乱动小朋友的箱子,怕看到什么她不愿被发现的秘密,所以叫朝星自己去找衣服。 她裹着浴袍出来,在他回避以前,就已经打开行李箱,在整齐的衣物中找到睡裙,又躲进卫生间换上。 陈宗琮看着大大咧咧地躺在地面上的行李箱,确认她对他没有秘密需要隐瞒。 在陈宗琮也洗过澡后,他们相拥睡了一个迟到的午觉。 在晚上七点钟时,陈宗琮换好西装,被小姑娘一脸委屈地拉住衣摆不放。 “别任性。”他及时将易褶皱的布料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可是,房子很大,周围人很少,我一个人好害怕……” “别找借口。”陈宗琮阻止她说下去。 朝星就收起脸上委屈的神色,控诉道:“您都不带我去见您的朋友。” “谁说他是我的朋友?”陈宗琮皱眉,“而且,你说这话不觉得冤枉我?” 朝星心虚地说抱歉,又拉住他的手,“我想要和您一起去。” “他不是什么好人。”陈宗琮淡声。 “资本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叶一鸣也不是?” 朝星的话被噎住,好久,才抱怨着说:“您好小气,干嘛要一直提叶先生。” “我的意思是,”陈宗琮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解释,“如果是像叶一鸣一样正派的人,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要相信,我比你想象得更在意你。” 这下子,朝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好后退一步,和他告别。 “那您尽量早点回来。” 陈宗琮认为,朝星将他想象得过于光明磊落,实则他时常接触许多不愿让她触碰的一面。 譬如这位何先生。 今日会面时,何先生身边换成一位年纪很轻的姑娘,和朝星差不了几岁。 但陈宗琮一句也没多问,只说笑般的同他提一句,“我以为今日能见到何太太。” 何先生一笑置之,“她哪有时间陪我。”又问陈宗琮,“我倒是听人说,陈先生身旁多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把她宠上了天。” 陈宗琮倒一杯酒,笑了笑,“您净打趣我,不知我有多发愁。” 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想要把她娶回家,可是正如您说,她年纪还小,还没办法去民政局领证,让我愁得很。”陈宗琮这番话半真半假,发愁是假,想借此与他划清界限是真。 何先生不是傻子,陈宗琮这番话摆明了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再由着这话题聊下去,就只剩不欢而散了。 于是及时转换了话题,使这顿晚餐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散席时夜幕四合,指针指向十点,陈宗琮婉拒他下一步安排,说还要回去陪人。 何先生笑说:“怎么,都舍不得带她出来见人?” 陈宗琮也笑,“小孩在家写作业呢,开学还要上交的。” 何先生哈哈一笑,“陈先生这是养女儿呢?” “不瞒您说,她确实幼稚得很,带出来,怕得罪人。” 何先生就没话可说了,只剩道别。 回去的路上,陈宗琮给朝星发了消息:晚饭吃了? 朝星回他:吃了,是徐总助帮忙订的餐吗? 陈宗琮:嗯。喜欢吗? 朝星说吃不惯,她是典型北方人的胃,吃不惯南方菜。 陈宗琮:那吃饱了没? 燕朝星:……饱了。 于是陈宗琮抚着眼尾笑了声。 司机惊奇地看一眼陈先生。 徐平川便轻声吩咐:“稍微开快一点吧。”陈先生现在恐怕有点急。 陈宗琮回去的时候,朝星正站在阳台上,说不清是在看风景还是在发呆—— 但他更倾向后者,毕竟眼下这片区域没什么风景可看。 她仍穿那条豆青色的裙,衬着莹白如玉的肤色,是这一片空洞的黑暗里的唯一的色彩。 陈宗琮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扶手椅上,走过去,从她身后拥抱住她。 他脚步好轻,踏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朝星惊喜地要回过头,“您回来了。” 但陈宗琮阻止了她,一手按在她头顶,一手去解自己的领带。 “别回头。”他轻声说。 手指从她的嘴唇滑落,抚过锁骨,钻进豆青色覆盖的地方,似在把玩一颗新鲜的桃。 朝星抑制不住地腿软,身体要滑落,但腰身被他紧紧扣住,贴合着他的身体。 “会被看见的……”她犹疑。 “谁会看见?”陈宗琮笑着,让她放眼去看,一片黑暗的寂静中,只有这一豆灯火亮着,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 朝星觉得自己是溺了水的人,双手紧紧攥住玻璃护栏后的一道扶手,当作救命的稻草。 她在海洋里颠簸,身体被海洋的主人填满,耳边只有风声和他的喘息。 最后,所有暧昧的声音和气息都被风卷着带走,消散在寂静的夜里。 她被打捞起,身上还是汗涔涔的。 在肌肤接触到温热的水流那一刻,她才想起和陈宗琮对视,不出所料的,从他眼中窥见浓浓笑意。 陈宗琮坐在浴缸的边沿,倾身过去,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轻声说:“我爱你。” 朝星伸出手臂去拥抱他,身上的水都打湿他的衬衫,“我也爱您。” 在这一刻,陈宗琮忽然幼稚极了,他用双手捧起小姑娘的脸,一定要和她分出高下,“你不会比我爱你更爱我。” 朝星笑起来,珠玉碎裂般动听的声音,让陈宗琮忍不住再去吻她。 她推开他,眼里忽然多了一点警惕,手臂横在胸前徒劳护住自己,“不能再来了,我好累,而且您还有工作。” 陈宗琮意识到自己太过热情可能会吓到她,他已经忍耐了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于是起身,临走前揉了揉她的头: “好好洗澡吧。” 第二天,朝星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仍觉得全身酸痛,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如果不是陈宗琮叫她,她大概会一直躺到晚上。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不情不愿,“您叫我做什么啊?” 陈宗琮笑说:“带你见我的朋友。” 朝星一下子就有了兴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司机在过去的路上。” “啊?”朝星震惊,“那个,我刚刚起床……” “我可以叫司机等等你,但你最好动作快点,别让他等太久。” 朝星说好,又问:“我需要盛装打扮吗?” 她听见那边传来不属于陈宗琮的笑声,然后才得到陈宗琮的回答,“不需要,他不值得你盛装打扮。” 她又听到对面的人不满地喊他的名字。 “我先挂了?”陈宗琮有些无奈。 “哦,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朝星想,这大概是和他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否则他也不会在人前说那么失礼的话。 所以,还是有必要精心打扮的。 她点点头,进行自我肯定。 所以,朝星穿一条柳绿色的连衣裙,肩头系成蝴蝶结后长出的绸带在两侧摆动着,露出一片漂亮的后背——这样出现在人前时,陈宗琮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脱下西装外套将她整个裹得严严实实才肯罢休。 朝星困惑又委屈,陈宗琮明明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这时,她听见坐在陈宗琮对面的男人笑起来,指着他说:“老陈,你好混蛋,这么小的姑娘也下得去手。” 她不解,去看陈宗琮的眼。 陈宗琮眼里有十分的无奈。只一眼,他就看见落在小姑娘身上,那一枚枚宛如红梅落雪的吻痕……背上也有。 他恼小姑娘的疏忽,更恼自己失了分寸,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一句,“小朋友,你出门之前,好歹记得遮一遮吻痕。” ☆、C49 朝星后知后觉,经他提醒,才想到还有这回事。 霎时红了脸,伏在他怀里不肯抬头。陈宗琮哄了几句,她却小声又气愤地说你闭嘴。 这回,陈宗琮也彻底没话说,只好揽住她的肩,抬头,对方才开口的男人说:“瞧你,说要见她,才一见到就把人气成这模样。柳信芳,你准备怎么向她赔罪。” 柳信芳一脸的惊奇,大呼冤枉,“讲讲道理,不要把你老婆受的气撒到我身上来。” 朝星觉得脸更红了。 听完他的话,陈宗琮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小臂就被狠狠拧了一下。 柳信芳听见陈先生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不由得给朝星鼓掌,赞美她,“厉害啊小朋友,我还没见过几个敢和陈宗琮动手的人。” “你要是真心想拉投资,就趁早少说两句。”陈宗琮不咸不淡地说这么一句,没多认真,玩笑的成分居多。 朝星觉得惊奇——陈宗琮鲜少和人开玩笑,更别说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 一时好奇,就抬起头偷偷去看这位柳信芳先生。 柳信芳大大方方让她看,还逗她,“小朋友,你要是觉得看我顺眼,可以认我当个叔叔什么的——” 话没说完,被陈宗琮一记凌厉的眼神一盯,笑呵呵地闭上嘴。 陈宗琮指着他给朝星介绍道:“柳信芳,我正儿八经的同学。” 这话好像是在映射谁似的。朝星好想吐槽他,但在这场合决定给他留点面子,就对柳信芳说:“柳先生,您好。” 柳信芳眉一挑,又指陈宗琮,“你管他叫什么?” “陈宗琮。” “那我什么就叫我‘柳先生’?” “因为您年纪大呀。”朝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柳信芳乐了,似乎执意要占陈宗琮的便宜,“我年纪大,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叔叔’呢?” 您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朝星很想这么说,但教养使她把这话咽回去,反倒是陈宗琮替她把这句话说出口。 “有病要治,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这钱我出。” 他神色平静,说完,还低下头,把嘴里咬着的那颗烟凑近打火机点燃了。 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的毒舌,只不过每一次朝星都会觉得新奇。 毕竟从一开始,陈宗琮留给她的印象,是温和又不失严厉的长辈。后来展现更多的,也是年长她许多的男友的纵容和宠爱。 而且,陈先生身边很多人对他笑脸相迎,却很少听见他称呼谁为朋友。原来他和朋友相处,也和普通人无异。 她凑到陈宗琮耳边说:“我还以为您即使和朋友相处,也好正经好严肃呢。” 朝星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却还是被柳信芳听见了。 他问:“你还见过老陈的哪个朋友?” “钟怀音教授呀。” “钟怀音?”柳信芳嗤笑一声,“他也配叫陈宗琮的朋友呢?就一小屁孩,整天追老陈屁股后头。” 还有这事?朝星惊奇地看陈宗琮。 他解释道:“钟怀音开学报道,我做志愿者,正好负责带他。” 柳信芳接着说:“然后,就缠上老陈。” “缠你做什么?” “听说我要出国学管理,非要让我留在景大读研。” “啊?”朝星更加惊奇,“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柳信芳笑了笑,“可能是崇拜老陈吧。毕竟你柳叔叔我和陈宗琮名扬景大的时候,那小孩才刚考上大学。” “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陈宗琮一把之前搽拭过桌面的纸团丢进怀里,“你什么东西?” “你大爷!”柳信芳差点跳起来,“新买的衣服,明儿要见人呢。” 这事在朝星来之前他俩聊过,所以朝星不知道,但陈宗琮接得很快,“省省吧。你这张嘴不缝上,穿成什么样也没姑娘看得上你。” “就你他妈有姑娘喜欢了是吧?” “说话注意一点,别带坏小孩。” 小孩正乐呵呵看着他俩有来有回地聊天,心想,陈宗琮读大学那会儿,是不是就是这么和同学们互相开玩笑闹着玩的。 不防被点了名,迷茫地“啊”一声。 然后脑袋被陈宗琮狠狠揉了一把。 中间,陈宗琮起身去接了个电话,趁这档口,柳信芳给她倒了杯茶。 朝星直说我自己来,然而最后这杯茶还是柳信芳倒的。 倒完茶,他笑了笑,问朝星:“老陈对你怎么样?” “啊?……挺好的啊。” 有点困惑他问这话的意图。 “他这人啊……”柳信芳往后一靠,摆出一副要和她长篇大论地回忆往事的姿态。朝星洗耳恭听的态度都摆出来了,他又说:“没话说。” ……不是,您讲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看见小姑娘一点失落和无奈的表情,柳信芳笑起来,“我要是想跟你讲他以前的事,这么一会儿工夫说不完。不过呢,我也不瞒你。确实,他恋爱是没少谈,这张脸也不允许他少谈是不是。” 朝星慢悠悠点点头,问他:“您想说什么,直说吧。” 似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直接,柳信芳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然后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不意外,也不在意。他以前的女朋友都和我没关系。” 翻旧帐顶没意思的,而且,要真跟陈宗琮一一清算他的前任们,那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还是那个态度,她从各种渠道都没听过的人,对陈宗琮来说一定不是重要的人。 “那,他前妻呢?” “我们聊过。” 他再度挑眉来表达惊讶,和小姑娘对视,笑了笑,“我没话说了,祝你们幸福。” 话说完,又补充一句,“哦对了,别欺负他。” 朝星一脸迷茫地反问:“为什么不是他欺负我?” 柳信芳哼笑一声,叹息着说:“他啊,舍不得。” 这场会面一直到散场,陈宗琮也没表露出任何不耐烦,临走之前,还喊住柳信芳: “什么时候能把嫂子带给我看看?” 柳信芳摆摆手,“等着吧。” “抓点紧,没准儿我还能给你当伴郎。” 笑骂一声,“谁稀罕。” 末了,柳信芳和朝星握手,笑着说一句:“弟妹再见。” 朝星再度红了脸。 坐在回程的车上时,朝星已经攒了一肚子问题,每一个都卯足了劲儿,只等陈宗琮同意她问,就能个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脱口而出。 陈宗琮能看出她的心思,于是说:“你慢慢问。” 第一个问题,“钟教授以前真的天天缠着您?” “你听他胡说八道什么。”陈宗琮失笑,“钟怀音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况且就比我小了不到两岁,能像他说的似的?” “那他为什么要您留景城读研?” “不知道,没问过。” 到此为止。第二个问题,“这位柳先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啊?”朝星推算他的年纪,三十八,快四十岁的人了。 陈宗琮揉了揉她的头,拒绝回答,但同时真诚道歉,“你真想知道,可以找他聊聊。但我不能说,这是他的隐私。” 朝星觉得这两个问题跟白问一样,没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我怎么觉得,您对柳先生,和对钟教授的态度不大一样?” 原来是这么明显的吗?陈宗琮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个,然后夸她敏锐,最后回答:“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他解释,同柳信芳交朋友,是真心觉得这个人值得结交。同钟怀音交朋友,是因为那一圈贵公子里头,就他一个值得结交。 朝星表示不理解两者之间的区别。 “换句话说,如果钟怀音不姓钟,我大概率不会和他有交集。” 朝星困惑,“您看不起他?” “怎么会?”陈宗琮说的是真心话,“我认可他的能力,也认可他的为人,但不代表我愿意和他结交。” “我不喜欢,事事都考虑别人的感受。” 听起来好像有点自私,也有点不近人情。朝星这么想,就这么说给他听。 “我赞同。”他笑,“如果你是最近才发现,那么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瞒你。” “但是,”朝星皱着眉回想,“您对我就很宽容,也一直都有考虑我的感受,而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您总是妥协的那一个。” “这您要怎么解释呢?” 还能怎么解释。陈宗琮摸了摸她的脸,笑意很深,又很无奈,“傻孩子,因为我把你放在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他始终记得,那么明明拘谨,但又肆意挥洒青春气息的女孩,小心又笨拙地闯进他的世界里,用她的五彩缤纷,为他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上色彩。 他最留恋的,也正是她身上永不褪色的色彩。 好随意,好理所应当的一句话,朝星想要保持理智都没有办法做到,只好任由唇角一点点上扬。 最庆幸的是没有流眼泪,否则陈宗琮又要无奈叹息,然后抛弃“事事考虑别人感受”的原则,一遍又一遍给她擦眼泪。 “陈宗琮。” 她忽然喊一声,没前文也没了后文,让他发懵,却还是笑着问一句,“怎么?” “我一定要纠正你说过的一句话。”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遇到你,是我更荣幸。” 在这段关系里,她似乎都没有过付出,就收获到好多回报。 可是,陈宗琮说:“我想把一颗星星从天上摘下来,只留在自己手里,就已经亏欠了她。” “所以,我必须做得更多,才能让这颗星星一直发光。” “只为我一个人发光。” ☆、C50 在距离开学不剩一周的时候,宿舍群里再度热闹起来,纷纷询问大家暑期作业完成得如何。 朝星这才想起来,他们有一个对教学充满热情的管理学老师,为他们布置了充满实践性的暑期作业—— 采访当地的中小企业的负责人或者新创业者对未来的规划和为实现规划而做出的计划。 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任务太难为人。且不说人家“中小企业负责人”和“新创业者”哪有那么多时间接受一个学生的采访,就算接受了,你站到人家面前就问“您对未来的规划”和“您准备如何实现规划”,人家会告诉你? 多半认为你是来捣乱的,派人把你赶走。 后来老师放宽要求,“采访你们家楼下小卖部叔叔阿姨也成。开小卖部也要有规划吧。” 自然是赢得一片嘘声。 当然,最后作业也没有取消就是。 朝星这一个假期,太多时间都浪掷掉,完全忘记了当初说过的“提升自己”,更别提这听起来就十分不靠谱的暑期作业。 但她是个好孩子,而且下学期这位老师还教他们的课,她不准备和学分作对。 于是,在陈宗琮忙完一天工作回到公寓时,就看见小姑娘左手拿本右手拿笔,就站在玄关等他进来,开口便是一句: “请问陈先生,对景和集团未来的发展有什么预期吗?” 陈宗琮以为她在和他闹着玩,觉得配合她一下也无妨,于是真说起那一套应付记者采访的话。 朝星低着头记笔记,提醒他,“说慢点。” 结果却没再听见他的声音。 抬头,两双同样写着错愕的眸子相对,不由得笑起来。 陈宗琮从她手里接过笔和本,放在玄关尽头的柜子上,同时也将她抱上去,低头吻她。 缠绵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朝星好像已经习惯了,不是最初那个连换气都不会的小女孩。 这要感激他教得很好。 虽然,从柜子上跳下来的时候,还是感觉腿软。 好在陈宗琮注意到,伸手扶了她一把,笑说:“你今天这是在玩什么?” “我没有在玩。”朝星正色回答,“我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他点了点头,拿过她的笔记本看了看,上面零散着记录着一些问题。 譬如她刚才问的那个,再譬如“您认为带领景和集团走得更好更远”之类的,宛如从财经杂志上抄下来的问题。 “这是什么作业?”陈宗琮笑,“我记得你学行政管理。” 他拉着朝星去客厅坐下,先脱掉西装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等她回答。 “管理学老师布置的——”她拖着长声回答,也很不情愿。 听完她的解释,陈宗琮给她提建议,“你还是听你们老师的,去问一问楼下商店老板吧。” “你是不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采访我的动机是什么?” “方便。”她很诚实。 “去杂志上抄一篇更方便。” 朝星这才反应过来。她能采访到陈先生这样等级的人物,本身就很不现实。老师多半会疑心她是从杂志上抄来。 可是,她打算和陈先生开一个玩笑,于是狡黠地眨眨眼,笑说:“那我就拿出和陈先生亲近的照片给他看,证明我真的可以采访到陈先生。” 陈宗琮也笑,“那我建议你再等一等,拿着与陈先生的结婚证给他看,可能更有说服力。” “那他要等好多年。” “谁让他布置这么无聊的作业。” 朝星找到同党,立刻和他吐槽,“你也觉得这作业好奇怪好没用吧。” 他点点头,回忆了一下,才说:“我记得我之前说过,追随旁人的脚步都是不踏实的,脚下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用更加直白的语言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朝星快要感动到落泪,“快把这话说给老师听!”虽然陈宗琮这么说,最后他还是只揉一揉小姑娘的头,“但是,我不是一名教师,可能并不如他懂得如何教学。所以,你还是做个好学生,认真完成作业比较要紧。” “……哦,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有一点忙碌,没来得及关心小朋友的作业完成情况。 直到她要返校的时候,他抽出时间送她去学校,在路上,才有机会问一问。 提起这件事,朝星就很生气。 “你家附近全部都是全球连锁的进口超市,谁会回答我这种奇怪的问题。我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一个善良的餐厅老板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陈宗琮先是一愣,然后又笑。 这件事,可能确实是他比较疏忽。因此就向她道歉,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才不会因为细枝末节地小事和他闹脾气。 这么久以来,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都是提及郑绥绥的时刻。但她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时,就很少有令他们争吵的话题。 当然,朝星会认为,这是因陈宗琮的宽容。而陈宗琮则认为,这要感谢朝星的懂事。 虽然他们之间的相处,偶尔还是会有一些长辈和晚辈的影子,但陈宗琮惊喜地发现,在她抛弃了“陈先生”这个称呼以后,最近,也很少称呼他为“您”。 他认为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似乎可以象征着朝星终于不再将自己放在一个从属、或者顺从他的位置上。 临别时,朝星边拉着行李箱倒退着走,边和他挥手,“再见,你要记得想我。” 陈宗琮笑了笑,在说“一定会的”之前,先说:“好好走路。” 要承认,他有时还没有完全抛弃这个长辈的定位,应当向她学习。 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周,陈宗琮接到朝星的电话,传达求救的信号。 她说,他们专业为大家统一报名了一个模拟公司经营的比赛,能够得奖的话,就会得到证书,并且有相应的学分奖励。但是目前来看,她们宿舍的“公司”在破产的边缘徘徊。 对此,陈宗琮严肃地表示,请外援的行为对其他同学是不公平的。 然后朝星小声说:“可是我有听到隔壁宿舍议论,她们的宿舍长求救了在某企业做副总的亲戚。” 她又说:“你觉不觉得能救活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还是蛮骄傲的一件事。” 陈宗琮给她一个很资本家的回答:“如果这家公司还有剩余价值的话,我会选择收购它。” “……” “你就直说要不要帮忙!” 她求人的方式好独特,相当理直气壮,把陈宗琮逗笑,故意问她:“我不帮忙,你准备找谁?” “当然是找陈爷爷,我相信他肯定愿意帮我的。”在开拓一条新思路以后,朝星立即就要挂掉电话。 “等一等。”陈宗琮叫住她,“两件事。第一,周末的时候带你的室友一起到家里来。” 这就是答应帮忙的意思。朝星偷偷笑,又问:“第二件事呢?” 陈宗琮似笑非笑,语气有点凉,“再喊乱叫,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朝星很果断地挂掉电话,捂住发烫的脸,默念着“我什么都没想到”。 星期六的时候,朝星带着室友们一起去了陈宗琮的公寓,上了一节非常生动的,企业经营课程。 到最后,陈宗琮拧着眉,毫不留情地对四个小姑娘说:“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糟糕的情况。” 朝星好想说那你不妨折腾一下景和试一试。但她不敢。 她还是好怂。 在中途,陈宗琮去接徐总助的电话时,小姑娘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青颐感叹着,“陈先生就很厉害,都没有让公司陷入过财政困难的境地。” “醒醒。”朝星要纠正她的错误观点,“那是因为景和集团交给他管理时,就没有什么财政方面的问题。” 柔嘉就很困惑,“你为什么完全不向着你的男朋友讲话?” “我再三强调过,在这件事上,我和你们同样站在打工人的立场上。” 结果一回身,就发现她的资本家男朋友在挑眉看她。 她立刻扑进他怀里,大声说但我还是最爱你。 碍于还有三个小姑娘围观,陈宗琮只是拍了拍她的头,没说什么。 但她们还是纷纷表示没眼看。 大家在陈宗琮家吃了一顿晚餐,回去的时间有一点晚,陈宗琮就叫老白来送她们回去。 柔嘉忙说不用,“今天已经很麻烦陈先生了。” 陈宗琮微笑,“没有麻烦。反倒是朝星有时候会很娇气,给你们添麻烦才是。” “完全没这回事。”柔嘉又说,“她很照顾我们的。” 低头看一看正一脸骄傲求表扬的小姑娘,他觉得这话的真实度存疑,但还是礼貌地应答,然后道别。 关上门,资本家就原形毕露,要她证明“但还是最爱他”给他看。 于是朝星一直证明到深夜。 清洗过后,他们在床上相拥而眠时,朝星才说:“你现在好像肆无忌惮了。” 从前是因为担心她父亲不赞同,现在没有这种担忧,他就完全不需要朝星提出疑问,一直身体力行地证明朝星对他的吸引力。 陈宗琮在吻她时带有一点安抚的意味,“我说过,我或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朝星说她现在知道了。 陈先生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法,那些姿势她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要说尝试。 陈先生带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是,“我觉得你节制一点比较好哦。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你毕竟已经三十六岁了。” 然后,陈先生微笑着,又让她证明了一次。 最后朝星只好求饶,发誓说自己再也不乱讲话了。 可是陈宗琮摸着她的脸,把她抱在怀里,提议道:“要不然,再叫一声叔叔给我听?” “才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篇日常。 当我开始大量写日常的时候,一般就意味着这个故事快要结束了。 ☆、C51 后来,朝星已经不在意这个比赛能不能获奖了,只是在宿舍休息时,坐在床上,两条腿垂下来,前后摇摆着说:“如果我们最后没有获奖,就证明主办方根本不专业。” 毕竟,那可是经陈先生手处理过的“公司”。 青颐正在和新谈到的交通大学的男朋友聊天,百忙之中抽空看了朝星一眼,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搬去和陈先生一起住?” “为什么?” 她指了指朝星的腿,很懂事地说:“只要你和我说,那是蚊子咬的,我就相信你。” 朝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脸红到爆炸。 脑子里自然而然地上演了,陈先生从她的脚踝一路吻到腿根,然后把她的腿架起来的画面。 “你,你流氓!” 青颐叹了口气,摇摇头,“讲讲道理小姑娘,又不是我和你耍流氓。” 然后,她得以见到朝星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裹成一个蚕宝宝的画面。 当晚,宿舍夜谈的话题,理所当然的换成朝星和陈先生的性/生活的讨论。 这一年生日,朝星收到陈宗琮从海外寄过来的礼物,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她很喜欢,但想了想,又觉得他很奇怪。 平时随随便便就送一条宝石项链,到了生日时却送巧克力。 朝星和他开玩笑:要不然你把巧克力公司买下来吧。 陈宗琮回她:买不起。 朝星就去网上查这个巧克力品牌,顿时理解了陈先生的那句买不起。 她觉得陈先生真是一个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的人,和霸总小说里仿佛能给女主角买下地球的男主角不一样。 接着陈宗琮又说:不过,巧克力我大概还是买得起。 燕朝星:请您自信一点,去掉大概! 她塞一块巧克力进嘴里。好甜,甜到要把她融化。 国庆节假期的时候,四个小姑娘决定组织一次宿舍团建,并拉上曲观月和青颐的男友做苦力。 柔嘉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举手提问:“请问燕朝星同学,你的男朋友准备做点什么?” 正在收拾行李的朝星一顿,捞过手机,就要给陈宗琮发消息,“那他出钱好了。” 赶紧阻止她,玩笑道:“你倒是帮陈先生省点钱。” “真的不要吗?”朝星眼巴巴看她,“你不趁现在薅他羊毛,两年以后就只能被他割韭菜了。” 青颐笑得肚子痛,“你是对陈先生有什么意见吧?” “他的钱多到花不完,我这是帮他处理身外之物。” 宜敏就走过来掐掐她的脸,笑道:“你这张小嘴,不用来参加辩论赛真可惜。” 朝星:“如果我参加了辩论赛,可能小曲同学现在就是我的。” “你敢!”伸出去挠她痒痒。 “不敢不敢!”朝星一边咯咯笑着躲避她的攻击,一边好怂地认错,“敏敏姐姐饶了我吧!” 小姑娘们当然不会真的好意思让陈宗琮出钱,但是还是得到了一些来自陈先生给出的便利——他派了车来接人,免得他们还有拖着行李打车去高铁站。 朝星在旅行时不忘惦记家里的“留守老人”,几乎就是全程和他直播。 比如说,她看到什么可爱的东西就拍照给他,或者到达一个景点也要录像给他看,甚至酒店房间里摆了一只可爱的兔子摆件也要从各个角度拍照发给他。 但陈宗琮更加关心,“你有没有按时吃早餐?” 朝星就说你好烦,你比我爸爸还要啰嗦。然后挂掉他的电话。 陈宗琮有一瞬的无语,他发现小姑娘现在是真的胆子大。 第二天晚上,小姑娘就不记得挂掉他电话这回事,躺在床上敷面膜时和他通视频电话,特别骄傲地和他讲自己在刚刚结束的狼人杀游戏里大杀特杀的威风。 陈宗琮拿她没办法,只好静静地听她讲故事。 中途,她去丢掉面膜,回来之后凑到镜头前,问他:“我在南方旅行这几天,呼吸这边湿润的空气,感觉皮肤都变好了。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真的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并没发现有什么区别,依旧是像熟蛋白一样光滑洁净。 “怎么会呢?”朝星又揽镜自照,“回去以后让你仔细看。” 陈宗琮“嗯”一声,揉了揉眼角,对她说:“朝星,你玩了一天,有没有觉得累?” 刚想说不累的时候,注意到他笑容里藏着的疲倦,朝星立刻就将到嘴边的“不累”换成,“我困死了,那就先休息了哦。晚安啦。” 他笑一笑,“谢谢你,晚安。” 七天的假期,算上浪费在路上的时间,耗费了大概五天。 他们从高铁站出来时,在停车场找到陈宗琮派来接他们的车。 小姑娘们和上了陈宗琮的车的朝星挥手告别。 在分别不久,朝星就收到柔嘉发来的感谢消息:陈先生就是救命恩人!不然我们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行李箱等出租车也太痛苦了! 朝星把消息读给正在开车的陈先生听,陈先生只是轻声笑,告诉她不客气。 “我知道,举手之劳,这是小事——对吧?”朝星以一双笑眼看他。 “不要学我说话。”陈宗琮看了她一眼,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注意路况上。 朝星很懂事地不打扰他开车,一直和小伙伴们聊天,直到车子在红灯后停下,她才放下手机,端正坐好,看着他,“你有没有想我?” 陈宗琮就捞过她的头,轻轻地碰一碰她的唇,笑问:“等回家以后,我证明给你看?” “这就不必了。”朝星现在真是怕了他的“证明”,捏着他手指撒娇,“我好累了。” 正巧这时绿灯亮起,陈宗琮只能揉揉她的头发,“那好好休息。” 朝星是真的很累。今天早起赶车,在高铁上也没有睡安稳。于是回到家里,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倒头就睡,从下午一点钟睡到晚上七点钟。 醒过来以后,迷迷糊糊地下床找人,在起居室里看到站在一楼客厅的陈宗琮。 他已经换了一身正装,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眼前划过一道豆青的影,抬首,看见小姑娘已经从飞到他面前来。 “您要出去吗?” “嗯。”他笑着揉一揉朝星的头,“有个约要赴。” 又问:“你休息好了吗?” “休息好了。”朝星点头。 他又笑一笑,“那么,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朝星一愣,“你不准备带我一起去吗?” “又不是去见什么好人。” “陈先生。”她忽然这样叫他,“我之前就很想说了,您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吗?” 在他刚刚想说你就是小孩子的时候,又听见她失落的声音,“您对我的关照,我很感激。但是,如果我真的嫁给您,总不能还是一直躲在您身后吧?” 陈宗琮一时无言,停顿一会儿,才说:“不是担心你做得不够好,是不愿意让你看见你不喜欢的那一面。” 这是真话。 他的小姑娘,骨子里立得直。欣赏的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喜欢的是傲然直立的翠竹。是那种,在吐槽他钱多没处花时,问他要不要捐给贫困山区的女孩。 他怎么能让她看见那些光鲜后头的肮脏。 “可是,我看不到,不代表就没有。”朝星用很真诚地眼神看着他,“陈宗琮,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直走下去……难道从前,你也没有带郑小姐赴过这样的越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一点哽咽。 自然是,带过的。可是郑绥绥和她哪里一样?郑绥绥再罗曼蒂克,也能八面玲珑地应付着,在那些人的调侃下全身而退,况且她还挂着陈太太的名号。 朝星有什么?她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往那里一站,就会有许多人怀着肮脏的心思揣测她的身份。 可偏偏,和她那双眼睛一对视,他又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好叹息,“你等一等。” 他折身上楼去,不多时,手里拿了一枚玉镯下来,走过来,直接套在朝星手上。 朝星抬起手臂。玉镯是清透的碧色,质地细腻,没有一丝杂质,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晃荡着。 疑惑地去看陈宗琮,他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要我交给未来的儿媳妇……绥绥离开的时候,把它还给我。” 朝星立刻就要褪下来。 “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往日他送衣服珠宝,朝星会收是因为知道用钱能买到的东西,对于陈先生来说就不算贵重。 可是这枚镯子不一样。“我不小心磕到一下,都会想要以死谢罪的。” 陈宗琮无奈地笑,“那有什么办法?你一定要同我一道去,我得想想办法,免得他们真的冒犯了你。” 于是朝星说:“那我就不去了,我乖乖在家里等。” 可是陈宗琮却下定决心了似的,揉一揉她的头,一贯温柔的笑,“还是去吧。” “你说得很对。我不能一直把你护在身后,你总要长大的。” 而且,“不挑明你的身份,早晚有人乱嚼舌根,到时候再传进你耳朵里,还是让你难受。” 他停顿,随后收起笑容,郑重地说:“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件事。” 平稳的语调,轻的声音,砸在朝星心里,能砸出一个陨石坑那么大的窟窿。 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C52 朝星瞪大眼睛看他,好久,才颤声说:“你是认真的吗?” 她的反应平静得超出了陈宗琮的预期,可他仍然回答,“我当然是认真的。” 微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赞扬的语气,“这一次没有哭,真棒。” 朝星抓住他的手,犹疑着,“可是我的年纪这样小……”真的有资格成为陈太太吗? 她没有把话说完整,因她相信陈宗琮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他抬起小姑娘的脸,凝视她,“何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任何事都是这样。当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预期时,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你想要成为陈太太,只考虑陈先生的想法不就足够了吗?” 然后,他看见朝星写着期待的眼,听见她紧张的声音,“那么,陈先生认为,我有成为陈太太的资格吗?” “我的答案一直都是一样的。”他牵起朝星戴着玉镯的那只手,亲吻她的指尖,“这是我的荣幸。” 下一秒,她就急切又肯定地回答:“那我愿意。” “我的答案也一直都是一样的。”朝星微微垂下头,咬着唇,羞涩遮掩不住欣喜,“我愿意。” 陈宗琮低头,朝星抬头,他们开始接吻,由诉说爱意逐渐变为诉说欲望,亲吻从缠绵转换为热切。 忽然就不想赴这个约。 眼下,还有什么是比怀里的女孩更重要的呢。 但好在理智犹存,他的教养也不允准他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于是连自己都觉得煞风景地拍了拍朝星的腰,“去洗漱,我等你。” 朝星红着脸钻进卫生间。 因为他们的对话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朝星索性仗着年轻,皮肤好五官底子也好,干脆就不化妆。 车已经在楼下等,这回没开那辆慕尚,换成一辆四座的雷克萨斯LM。 朝星感到意外,她觉得这辆车并不如他惯用的慕尚有排面。毕竟价格上就差了不少。 陈宗琮解释,“这车有挡板,你在车上换礼服方便一点。” 朝星窘迫极了,提着手里装礼服的袋子,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好半晌憋出一句,“我就不能上楼穿完再下来?” “来不及了。”陈宗琮让她赶紧上车,笑说:“我不看你还不成吗?” 他是说话算话的人,说了不看,就真的转过头。都不假装看风景,直接闭上眼睛。 朝星觉得多少有点安慰。 因不是出席多么正式的场合,所以礼裙也只是一件设计相对简单的碎花长裙。 朝星笑,“好少女的风格。” 在她换好裙子以后,陈宗琮重新转过头,不由扶额。 要承认,Jennifer的眼光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好,这条裙实在太适合朝星。 她本就是仍可称一句少女的年纪,星子般的眼眸嵌在未施粉黛的脸上,显得她格外年轻、又单纯。束起马尾辫以后,就这样走在街上,会被人误认为是高中生。 朝星扯下发圈,让长发遮住露出的后背,对自己的装扮很满意,于是凑到陈宗琮跟前,“我有点喜欢这件裙子哦。” 他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你留着。” 她想要用一个吻来表达感激,却被陈宗琮躲过去。 他摸了摸她的头,“乖一点,坐回自己位置去。” “哦。”虽然他的拒绝让朝星不理解,但她还是乖乖坐回去。 朝星信誓旦旦说自己要做“合格的陈太太”,然而真面对这场面时,还是有些发怵。 让她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次不大美好的往事。 陈宗琮握紧她的手,“没事,他们不会乱来。” 好歹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身边跟着娇媚的姑娘,家里还有一位结婚多年的妻子,不会使吃相太难看。 朝星问:“你以前来参与这种……聚会时,经常是这样的画面吗?” “我很少来。”陈宗琮向她解释,“但十次邀请里总要给一两次面子。我没有离婚时,通常由绥绥陪我,他们不会太闹腾。现在似乎有些肆无忌惮。” 朝星点点头,吞了吞口水说:“我高估我自己了,陈先生。我不要来第二次。” 他对她有无限的纵容,“好——我说过你不会喜欢。” 这场聚会无疑是混乱的,但并没有预料中那么不堪。只是偶尔两句不堪入耳的黄腔,和年轻姑娘们的陪笑声让朝星略感不适。 有的人在牌桌上打牌,有的人围在茶几旁喝酒。 陈宗琮不打牌,只和他们喝了几杯酒,然后悄悄对朝星说:“你要是觉得坐着无聊,可以随意走走,但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朝星无聊,但她完全不想随意走走,就挽住陈宗琮的手臂,“我就坐这儿,行吗?” 陈宗琮将她往怀里带一带,“好。”又安抚,“别害怕,有我在。” 最后,十分懊恼地说:“下回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断不会带你来了。” 朝星说:“您快别提了,我现在就剩后悔两个字。下回,就算您求我让我来,我也不答应。” “那不然先叫老白送你回去?”看她是真的不愿过多停留。 “算了吧。您带个女伴过来,结果女伴半途走了,多让您丢面子。” “你比较重要。” 还没等朝星回复他这句话,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乐了,调侃道:“好久没见到陈先生聚会带女人,还是这么宠爱的女人。” 陈宗琮笑一笑,“她嫌一个人在家无聊,非要跟我过来,我没办法。” 在家、非要,还“没办法”……这话一出,中年男人顿时领会,陈先生身边这姑娘可不是普通的莺莺燕燕,当即笑一笑,不再提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眼力见。他身边的姑娘就没有。 “陈先生身边这小妹妹看着眼生,是做什么的呀?” 自以为是在挑起话题活跃气氛,话音落了才注意到身边金主微微发寒的面色。 朝星没说话,所有冲她来的问题都是陈宗琮答。 他将小姑娘戴着镯子的那只手牵过来把玩,笑很冷,“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开心。” 中年男人一眼看见那枚镯子,立时变色,“原来是陈太太,失敬。”说着要敬朝星一杯酒。 陈宗琮拦下来,“抱歉,她酒量不大好,我来吧。”紧接着与他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朝星抬头,和刚才说话的姑娘视线相对,竟从她眼中窥见嫉恨。 奇怪?朝星想,她分明没有得罪过她。 陈宗琮见识过朝星的酒量,差到不行,几杯果酒就能让她喝醉,因此完全不同意她碰酒。怕她无聊,给她要了杯果汁喝。 朝星觉得好丢人,明明都是成年人,大家都在喝酒,只有她像个小朋友一样在喝果汁。 又惦记她还没有吃晚餐,也不知道午餐吃了没有,于是又帮她点一块草莓千层蛋糕。 朝星好想吐槽,陈先生你是把我当作你的太太介绍给别人的,不是当作你的女儿。 但她不敢。她超级怂。 和对面的中年男人对视,居然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奇异的……慈祥?朝星决定让自己相信是她看错了。 关于“陈太太”的消息,没有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包厢。 有些按耐不住的,过来打探一番,见了鬼似的走开,还有的仍四平八稳坐着,听说是个小姑娘以后,断定长不了。 他们怎样想,陈宗琮不在意,但他相信现在没人敢轻易欺负小姑娘,所以在小姑娘小声和他说要去卫生间时,他没有太多担心。 可是,等她再回来,居然一脸掩不住的愤懑神色。 陈宗琮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她先开口:“我想回去。” 分明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陈宗琮面色一沉,也不管有没有人看,一把将小姑娘捞到腿上,“谁给你气受了?” 朝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觉得很烦。 青颐之前就和她开玩笑说,卫生间就是很适合聊八卦的场合,不然你以为小女生为什么都手拉手去卫生间。 她还嘲笑过,“你是不是影视剧看太多。” 青颐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你还小,你不懂。” 结果这事真让她遇上。 朝星在洗手池前两手搓泡泡时,听见女卫生间里边传来说话声。 有点耳熟,她就刻意留心了一下,这一留心,差点儿没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恶心透了。 声音是方才嫉恨地瞪她那女人的,朝星起初还不解,觉得自己也没得罪她吧。 这下可知道了,原来她当朝星和她们是一样的人,赶巧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了。 话说得可太难听了,她这才意识到,高中那会传出的流言蜚语,多么能证明高中生的“纯洁”。 她觉得自己脾气还挺不错的,听完这种话,还能冲干净手上泡沫,慢条斯理地擦干手,然后才回去和陈宗琮说要回家。 朝星很清楚,陈宗琮要是真想帮她出气,让一只金丝雀翻不了身可太容易了。但她不想让他管。 她搂着陈宗琮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您不要管,这种人不值得您费心。”又一次说,“我想回去。” 陈宗琮决定最后问她一次,“真不要我管?” “有什么是值得您管的?您参合这事,我都嫌她脏了您的手。” 她这明显是气话,说完,又蹭了蹭他的脖颈,“我只想让您管我。” 陈宗琮笑了笑,“好,我只管你。” ☆、C54 时间流逝得总是比人想象得快,一转眼,朝星就从那个刚刚入学的大一萌新变成了可以给萌新当辅导员助理的老学姐。 每天的日常活动也很简单,除了完成课业、考各种资格证、以导助的身份参与迎新晚会的排练和谈恋爱以外,最与众不同的活动大概是去孤儿院做志愿者。 这事说来也巧。 大二下学期开学不久,学院组织学雷锋活动,因自己的身世,她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去孤儿院做志愿者。 活动一结束,好多人重新回归日常,只把这场活动当成一场体验,唯有朝星认认真真坚持了下来。 孤儿院有个小朋友,才五岁大,很懂事,和朝星玩得很好。 朝星听院长妈妈讲,这小男孩的父亲是一位缉毒警察,在一次查封制毒工厂的行动中牺牲。他母亲是交警,在交通事故中,为了保护一个孩子也牺牲了。 “别的直系亲属呢?”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轻时生活太艰苦,身体都差,早都去世了。” 朝星愣着,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再看那个小男孩时,同情和怜悯少了些,更添几分尊重。 有一次,朝星看到他以羡慕的眼神看着被一对中年夫妻领走的小伙伴,于是蹲在他面前,问他:“你也想有一个家吗?” 小男孩眼睛里包着泪,点点头,但是还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朝星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你可以哭的。” “我不哭。”小男孩握紧拳,“妈妈说,她和爸爸是为了保护大家才死掉的,他们死的很光荣。” 他吸了吸鼻子,郑重得仿若在宣誓,“我也要做和爸爸妈妈一样的人。” 等再去见陈宗琮时,小姑娘推开书房的门,支支吾吾地问他想不想要个儿子,吓得陈先生直接变了脸色,眉都拧在一起,“是我没有把避/孕措施做好吗?” 朝星“啊”一声,才反应过来是她的话让他误会,赶紧摆摆手,“不是!” 随后和他解释缘由。 陈宗琮听见“不是”两个字以后才放下心来,相比之下朝星后面那个提议都没有那样让他震惊。 但他还是收起笑脸,严肃地看着她,“你有没有了解过,收养小孩的条件。” 朝星说有。她不是一时兴起,是在得知小男孩的身世后,就想过这件事。 她不愿让两个英雄的后代有不快乐的童年,那对他来说好残忍。 朝星怕他不愿意,还特意和他讲自己的想法。 “燕朝星。”陈宗琮第一回连名带姓地喊她,忽然有一种做错事被高中班主任点名的感觉。 他在意的不是朝星担心的事,“那你应该也知道,领养小孩是要求夫妻双方年满三十周岁。” “您可以自己提交申请,以您一个人的名义领养他……” 陈宗琮气笑了。 朝星觉得这场面好像不太妙,决定改日再和他聊这个话题,现在只想逃。 被他按住。 他说:“我有未婚妻,为什么要以单身的名义去领养小孩?” 朝星“可是”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又很理智地和她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父母和我父母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小朋友的想法?朝星,我不反对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但你在做事以前,至少要考虑周全。” 朝星说声对不起,很失落地低下头,“是我思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 陈宗琮就抓起她的手吻了吻,“等周末,我陪你一起去探望他,好不好?” 点头说好。 “然后,问过长辈们的意见,再去问小朋友,免得到最后行不通,让他失望。好不好?” 惊喜地抬头,“你同意啦?” 陈宗琮笑了笑,“我赞同你说的话。这个世界,不应该让英雄的孩子生活的很辛苦。” 朝星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笑着说陈先生真是太好了,是一个有良心的资本家,和那些只知道割人民韭菜地不一样。 陈先生没有被这话取悦到,因为他觉得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像是赞美,于是决定让小姑娘亲自来取悦他。 桌上的文件被他随意扫落在地,朝星坐在桌面上,脚踩着转椅,被他吻得气息紊乱,还有些犹疑地说:“不要吧,桌面好硬的……” 但在这件事上,陈宗琮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 反正到最后,朝星也不记得桌面是不是硬了,因为她差不多整个人挂在陈先生怀里。 陈宗琮答应过的事情,都会立刻着手去办。 在朝星每天忙于排练和学习,整天在宿舍里和他打电话抱怨好累的时候,陈宗琮已经完成了说服几位长辈和办理各种手续的工作。 其实这事不难办,他这么大年纪,陈停云很少管他的私事。这事他一讲完,陈停云沉默了很久,幽幽叹了口气,“都是好孩子啊。” 挥一挥手,随他去了。 陈停云都同意,邢秋云就更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说,等小孩领回来,记得带来看看你父亲。 燕回光那边有点麻烦。 他听陈宗琮讲完这事,立刻就说:“是朝星那傻姑娘的主意吧?” 一边感叹知女莫若父,一边还要帮她背锅,“我同她一起决定的。” 燕回光特别想说,您可算了吧,您有这替别人养小孩的闲工夫,都能赚多少钱了。 不过他还没到会仗着一个长辈的身份就无所顾忌地和陈先生乱讲话的地步。 最后也只是说:“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这样吧。” 又补充一句,“虽然不是亲生的小孩,但是从小养着,也不要亏待小朋友。” 话到最后藏一点哽咽,陈宗琮知道他这是想起朝星来,于是笑说:“您放心,两位小朋友我一个都不会亏待。” 燕回光这才放心。 周末,陈宗琮陪她去孤儿院,看见本尊,一时笑了。 小孩儿年纪不大,却已经能从他现在的模样推算出未来的长相。又是剑眉星目,透着一股正气的模样,朝星一贯欣赏的类型。 朝星蹲在小朋友面前,向他介绍陈宗琮,然后说:“姐姐也想给你一个家,但是姐姐年龄还不够,所以,领养的手续只好让姐姐的男朋友来办。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呀?” 小朋友听不懂什么手续,但他听得懂领养,也听得懂“姐姐想给你一个家”,当即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眼泪还是没有掉下来。 说来挺有缘份,小朋友的生父也姓陈,于是陈宗琮就在征求了小朋友本人的意见以后,为他取了新名字。 既明,出自“夜皎皎兮既明”这一句,是天色明亮的意思。 陈宗琮说,希望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里黑夜退散,前路一片光明。 只看见小朋友呆呆地点头。 朝星责备他,“你和小朋友说这些做什么?” 陈宗琮先把正扯着他袖子撒娇的小朋友塞进车里,然后蹲下来,和陈既明小朋友平视,认真又严肃,“我知道你可能会不喜欢,或者也会觉得难以接受。但我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也算是你的父亲了。虽然不是亲生,我依然可以保证待你如亲生儿子,所以,你可以先原谅我未来一定会有的,对你的严格要求吗?” 陈既明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又用带着哭腔的童声说:“谢谢您。” 陈宗琮摸了摸他的头,“上车吧。” 考虑到家里多了一个小朋友需要照顾,而且主动提出要照顾小朋友的也是一个小朋友,陈宗琮一时觉得很难办。 朝星举手表示,“我可以搬过来。” 似笑非笑看她,“你不是说往返路程太浪费你的时间?” 在大二的暑假时,陈宗琮已经就这件事和她商讨过。 当时小姑娘正在窝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书,经典的管理学著作,看得她直打哈欠。 陈宗琮笑话她,“你真能听得进去课?” “上课还是蛮有趣的。”她戳了戳他,让他翻页。 书翻过一页,脸上无奈的表情还没有收回去,又想起一件事,就问她:“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我这不是在吗?” “开学之后。” “不要。”朝星拒绝得很干脆,翻个身从他怀里出来,“往返太浪费时间了,会影响我的睡眠。” 陈宗琮没想到自己在输给她的睡眠之后,又输给一个小朋友。 朝星好心虚,“那个,浪费时间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克服的。” 陈宗琮懒得理她,也是真不放心让一个五岁的小孩自己在家,最后还是妥协,“请保姆吧。” “哇!”朝星拿他从前说过的话怼他,“您现在不介意外人进入私人领域了吗?” 碍于小孩在场,他只是微笑,“晚点收拾你。” 吃过晚饭以后,陈宗琮在办公,朝星和陈既明坐在次卧的床上聊天。 陈既明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后来流落到孤儿院,从没见过这么大排场,一时胆怯。 朝星安慰他,“没有关系,陈叔叔的钱是做正经生意赚来的。” 她长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很容易让人信任,加上原本就和他玩得很好,不一会儿就消除他的疑虑,乱七八糟地聊起来。 陈既明问她,“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妈妈?” 朝星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严肃地警告他,“叫姐姐!必须叫姐姐!” 他点点头,又说:“那,姐姐的男朋友?” “叫叔叔吧。”朝星叹了口气,觉得真让这孩子贸然叫“爸爸”,他一定是叫不出口的。 陈既明又点点头,疑惑地问:“可是,我叫姐姐的男朋友叔叔,叫你姐姐,是不是很奇怪?” 因为是在和小朋友闲聊,她说话没太经大脑,脱口而出一句,“没关系,姐姐也叫叔叔。” 话音落,觉得十分不对劲。在想要不要补救一下的时候,若有所觉地回头。 “叔叔”就站在门口看她。 朝星觉得自己要死了。 陈宗琮走进来,先矮下身子,和陈既明平视,“很晚了,要休息了。” 九点钟,其实还好,不过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来说确实有点晚。 朝星便从他的床上下来,看着小男孩乖乖躺进被子里,和他道晚安,关灯离开。 关上次卧的门,朝星眨眨眼,立即就要跑。 被陈宗琮拉住胳膊,搂进怀里以后拦腰抱起,走进主卧。 朝星在被丢在床上的那一刻,看见他身子覆下来,在她耳边说:“叫声叔叔给我听?” 她很诚恳地认错,求饶,又说:“您之前说过不逗我的。” 陈宗琮吻她额头,起身,真的不难为她。只是平静地说:“以后注意一点,不要什么话都和孩子说。” 点点头,又笑,“您代入父亲这个角色还蛮快的。” 他陈述事实,“我三十六岁了,如果当初没有意外,我的孩子比他还要大。” 朝星捂住耳朵说不想听,被他抱进怀里后,又小心地问他:“当初……那个孩子没有了的时候,您很伤心吗?” “你想要我怎样回答?”无奈的神色,“如果我说不伤心,你会相信吗?” 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 “那,如果我说,咱们以后不要小孩,您会生气吗?”她一边说,一边窥他神色,见他神情无异,才继续说,“我担心既明会不自在,因此心存芥蒂。” 陈宗琮先是夸她长大了,然后又调侃她分明也很适应母亲的角色,在小姑娘差点红着脸咬他的时候,才说:“我不会生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呢?” 朝星和他说传宗接代云云,最后自己先忍不住吐槽,“都什么年代了,难道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 说完,又想起,陈家似乎还真有一个名叫景和的“皇位”要继承。 表情难免尴尬起来。 陈宗琮却不甚在意地笑,“我不在乎。” 看着朝星眼中浮现的疑惑和震惊,他解释,“对我来说,婚姻和生育都不是必选项,可以让我走入婚姻的唯一理由是,遇见让我动心的人。” 思愿说得不错,她这位兄长在这件事上一贯极为任性,但好在,他也有任性的资本。 “朝星。”他注视着朝星,就像在注视他的全世界,“现在,你就是那个人。” “而你所做的一切选择,我都赞同。包括生育。” 作者有话要说:“夜皎皎兮既明”,出自《九歌·东君》。 ☆、C55 朝星和室友第一次讲起恋爱的细节,就迎来了一阵尖叫声。 有关“陈先生也太好了吧”的感慨,顿时超过了“你们居然领养了一个孩子”的震惊。 当然,感慨过后,还是要回到更重要的那个话题上。 “所以,你已经是一个妈妈了,对吗?” “是姐姐!”朝星气得跳脚,坚决不肯承认“妈妈”这个称呼。 柔嘉把她按回座椅里,“稍安毋躁。” 紧跟着青颐说:“不对。他喊陈先生叔叔,怎么说也要喊你阿姨吧?” “再说一遍,是姐姐。”一脸生无可恋。 宜敏把吸管插进刚刚做好的奶茶里,递给她,“来喝奶茶,燕阿姨。” 算了。无所谓。随他去吧。 “燕阿姨”面无表情地咬着吸管喝奶茶。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学弟,和朝星打招呼。 朝星认出来,这学弟是她当导助的那个班级的学生。 长相蛮不错,笑起来露一对虎牙,看起来腼腆又可爱。军训时就好多女孩指着他窃窃私语。 她笑一笑,“你好呀。” 学弟竟然红了脸,回头看了看给他加油鼓劲的好哥们儿,咬了咬牙,“学姐,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三位吃瓜群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朝星眨眨眼,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她指了指手腕上的玉镯,“我订婚了。” 学弟落荒而逃。 青颐说:“好的,录下来了,回头发给陈先生。” 朝星才不吃她这一套,“陈先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算有,我回去也要把你拉黑。” 她阴阳怪气地叫起来,“不是吧陈太太!这么小气!” 朝星傲娇地哼一声,不理她。 心里想,对的,陈太太就是这么小气。陈太太有资格。 公共管理学院的院花燕朝星同学订婚的消息一经传开,就引起了好多争议。 有充满好奇地向她确认她是否真的订婚,得到肯定答案后祝她幸福的,也有背地里讲她封建、恨嫁、不够独立、不配做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更有甚者说她一定是傍上大款,才急不可待要嫁人。 至于如何判断,看她平日装束就可推测。 她的室友们对此愤愤不平,本人倒是十分坦荡,一边咬着吸管喝奶茶,一边天真无邪且欠揍地说:“对呀,我就是恨嫁呀,能嫁给陈先生哪个女孩会不着急?” 作为男同学中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曲观月也随口问了一句,“你真的和陈先生订婚了?” 朝星把手镯展示给他看,“真的,他都把他母亲要他交给未来儿媳妇的玉镯给我了。” 曲观月盯着玉镯看了一会儿,问宜敏:“其实我妈也有这样一对玉镯,你想不想嫁给我?” 宜敏一脸冷漠,“走远点。” 众人笑不可遏。 未来的英语老师江小姐课程安排紧凑,剩下的时间又忙于和男友培养感情,久违地和小姐妹通电话以后,震惊到立即飞往景城,一刻也不愿等。 正值隆冬,江小姐裹着不够厚的羽绒服出现在景城街头,冻得瑟瑟发抖。 朝星匆匆赶来,把她带回家去。 是周末,陈先生没有工作,陈既明的幼儿园也休假。原本一家三口在暖气开得很足的家里相亲相爱,结果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意暖表示要和朝星单独聊聊。 于是她们两个人去楼下找了一间咖啡馆小坐。 意暖开门见山地说:“燕朝星你怎么想的?” “你指哪件事?订婚还是领养小孩?” “两件!”她注意到自己失态,克制情绪之后才说,“第一,你准备好做妻子了吗?第二,你准备好做妈妈了吗?就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没有草率。”朝星小声辩解,“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且,陈宗琮都支持我做出的决定。” 意暖顿时没话说,只剩一句感叹,“他早晚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朝星差点儿被呛到。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订婚不代表立即就要结婚吧,我准备等一等再说。” 所以,院里那些说她恨嫁的话,真的是好没有依据。 “等多久?” “起码,等我毕业?或许再读个研?” 意暖开始她的阴谋论,“你该不会是想等到陈先生年纪大了没人会喜欢,然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啊!”朝星觉得自己被开启了一条新思路,眼睛亮晶晶地看她,“还可以这样?” “别做梦了。”意暖微笑着把她打回现实,“就算陈先生七十岁,还是会有怀着各种心思的年轻女人前仆后继。” “你闭上嘴。” 意暖哈哈直笑,最后扯着她说:“不管什么时候结婚,我要当伴娘。” “如果很晚?” “不管,我要等你结婚之后才考虑结婚。” “哇。”朝星很夸张地说,“那林之夏同学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你闭上嘴。”她把这句话还给朝星。 寒假到来时,陈宗琮带着两个小朋友去陈宅探望陈停云。 他又从疗养院搬回来,理由是那地方实在无趣,不如家里热闹。 家里确实热闹,三个小朋友围在一起解魔方,朝星解了好久都没有解开,到最后还是陈既明将魔方恢复原状。 小安拍了拍朝星的肩膀,小大人似的叹息,“舅妈,你好笨,你都不如小明聪明。” 朝星立即变脸,“都说了叫姐姐!” 睡前,朝星就躺在陈宗琮怀里和他感叹,“小安变了。小安说好了要叫我姐姐,现在居然叫我舅妈。” 陈宗琮拍了拍她的头表达安慰,并决定明天起床之后问一问小安有没有想要的新年礼物,要好好奖励他。 朝星有一头绸缎般的长发,但是每次洗完澡之后吹干都要很久,她很讨厌坐在哪里听吹风机在耳边轰鸣很久,一直到头发吹干才能起身。 太枯燥了。 但是陈宗琮不许她不吹干头发就到处乱跑,怕她着凉。 有一天,在陈既明小朋友休息之后,他们坐在起居室消磨晚间的清闲时光。 朝星忽然说:“我想要剪短发。” 陈宗琮没有抬头,翻过一页书,平静地说:“那就去剪吧。” 她凑过来,问他:“那,您喜欢长发还是短发?” 陈宗琮这时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小女孩的试探,于是合上书,微笑看她,“你想要我怎样回答?” 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配合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的试探。总是说随她,或者,我尊重你的选择。 尊重当然是好的,可朝星偶尔也想听到一些,出于男友这个身份的建议。 她眨着眼,“当然是真心话。”又警告他,“不要说尊重我意见。” 陈宗琮失笑,把她揽进怀里,指尖缠绕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我很好奇你短发的样子,但担心你会舍不得你的长发。” 朝星点点头,抱住他的脖颈,说不会的。 接着,她眼神直白地引诱他,喊他,“陈先生……” 陈宗琮抬头看一眼挂钟,对她说:“太晚了,你应该休息。” “可我现在在放假。” “那好吧。”他笑起来,抱起她,走进卧室。 他真不是柳下惠,面对她如此坦白和热情的引诱,找不到太多克制自己的理由。 但在开始之前,最后提醒她,“你不要半途叫停。” 仍说不会的。 …… 最后,朝星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没有半途喊停。 陈宗琮总是能够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体力和年纪没有太大的关系。 春节是在陈宗琮家度过的,燕回光夫妇和蒋元康的母亲一起来景城过新年。 邢秋云陪着陈停云站在露台上往下看,笑说:“咱们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陈停云也笑,“还是人多一点比较好,也更有新年的氛围。”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两个小朋友没有如愿看到朝星描述的彻夜燃放烟花的场景。 小安就扑进思愿怀里,“妈妈,明年去爸爸和奶奶家过年好不好?” 思愿笑说好。 然后,陈既明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和朝星说:“明年……我也想去妈妈家里过年。” 朝星听完一愣,颤声问:“你叫我什么?” 陈既明以为她是不高兴,赶紧改口,“姐姐!” 熟料朝星一把把他抱进怀里,哭着说好孩子。 等陈宗琮陪他父亲下完一局棋出来,就看见两个小朋友围在朝星面前,一人一句地哄她。 “舅妈你不要哭了。” “妈妈你不要哭了。” 然后她哭得更大声。 一时失笑,其实她才是那个小朋友吧。 陈宗琮走过去,让他们自己去玩,把朝星抱进怀里,给她擦眼泪,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好歹算是长辈,结果还是小孩的样子。” 她揽住他的脖子,和他对视,郑重地说:“如果你要是欺负既明,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他揉乱她一头剪短的发,“我怎么会舍得呢?” 既不舍得欺负那么乖巧懂事一个孩子,更不舍得看见他怀里的小姑娘掉眼泪。 朝星重重点头,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太爱哭了。” 陈宗琮对她是一以贯之的纵容,“没有,我觉得刚刚好。” “我以后会克制的。”她严肃地保证。 “那太好了。” “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陈宗琮就笑,笑完以后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做什么都好。” 很快到大四实习的时候,虽然政法大学没有和景和的合作,但朝星凭借和景和总经理的私人关系,还是成功混进来。 在一群来自景大和其他高校的实习生中,朝星感觉自己好卑微。 她也没有能成功跟在陈先生身边工作,只是被分配到行政部,做一个可怜兮兮的打杂人员。 在工作一个月之后,朝星站在陈先生面前,一脸痛苦地说她不要做打工人了,陈先生来养她吧。 结果居然被他按进沙发里,好严肃地教训了一回。 其实这话朝星也只是随便说说,发泄一下卑微打工人的不满,但没想到陈先生这么真情实感地和她讲道理。 于是就说:“可是,之前你说支持我做的一切选择。” 陈宗琮说:“我支持你做出的一切选择,但不能眼睁睁看你犯错。” 他当然还养得起一个闲人,也不会因为朝星在家做富太太而看不起她,但是,“长时间地不工作和学习,会使你和社会脱节的。等将来你和朋友们坐在一起聊天,她们聊升职、聊薪酬、聊职业生涯规划,你准备怎么参与进去?” 他说:“朝星,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好,而不是原地踏步,或者后退。” 朝星很郑重、也很感激地点点头。 于是,在总经理本人的鼓励和支持下,朝星以一个不错的成绩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生活。 拿到实习评价的时候,小姑娘一脸骄傲地展示给陈先生看,分明是求夸奖的意思。 陈宗琮揉了揉她的头,如她所愿,“真棒。” 接下来就是毕业论文。 朝星在论文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和他说:“我做好决定了。我要考研,考到景大学中文。” 陈宗琮放下笔,从书房看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带着一副防蓝光眼镜盯着电脑屏幕查资料的小姑娘,笑着问:“怎么忽然这样想,之前不是说要直接就业么?” “因为,发现自己的学历配不上景和。” “没这回事。”他很清楚朝星的能力,况且,“一个人的能力和学历并不完全相等。” 朝星和他对视,说真心话,“一直在你身边,我是没有办法真正长大的。而且,我想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陈宗琮点点头,说好。 “诶?”朝星感到疑惑,“你都不阻拦我的吗?我的老师说,我的实习评价很不错,她建议我直接就业。” “我说过很多次,支持你做出的一切决定。”陈宗琮的表情很平静,将这句话说得很理所当然。 他招招手,示意朝星过去。 朝星走到他身边,被他拉进怀里,听见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趁你还年轻,趁我还没有彻底变老。就算失败了没关系,我在你身边。” 她愣了愣,旋即笑起来,把头埋进他怀里,纠正他,“你一点都不老。” 陈宗琮陈述客观事实,“等你毕业,我已经快要四十岁。” 朝星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可是,我都没有感觉到。”可她分明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眼眶不自觉地红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小小声说,“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是,我不会离开你。”陈宗琮被她注视着,就好像全世界的星光都汇聚到他面前。 明亮,又温柔的光,一闪一闪的,让他感觉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趣。至少还有这样一束星光,可以让他期待在暗下去之后的下一次明亮。 我在很早之前就说过: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了,谢谢各位的支持。 没有番外,不用等。 ☆、后记 首先,想谈一些很没有用,你们也未必会想看的事情。 其实我写作的方式蛮奇特的,我从来不列大纲,也不会列大纲,每次列完以后,还是没办法顺着它的方向去写。我比较喜欢被人物带着跑的感觉,是他们塑造我,我讲述故事,而不是我塑造他们。所以我写作是完全依靠冲动和脑洞,零零碎碎地记录片段和灵感。一段时间内灵感多,就写得多,灵感少,就写得少,灵感枯竭,就干脆不写。很任性的写法,还好我没有粉丝,不然她们会急死。 再来,说一下我的创作理念。 我特别讨厌做阅读理解,虽然现在学了中文,没办法不做阅读理解,但还是很讨厌。 而且我认为,我写的故事除了逗大家开心,也没有什么太高的社会价值,就没必要搞那么多伏笔啊前后呼应啊什么的,我喜欢平铺直叙,把故事叙述清楚就是我最大的目标,其次是情节的有趣程度,最后是文笔的好坏。 当然,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文笔这种东西,都是想到什么就写了,很少刻意措辞,一则是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词藻,二则是我比较喜欢真情流露。写作对我而言是写感受,而不是写故事。然后就导致故事很无聊 ……所以,我也是一个挺“不负责”的作者吧,至少对读过我的文字的人来说,可能我没有给她们带来太好的阅读体验。 然后,回归到《摘星》这个故事。我说,我不喜欢解读情节,是真的,那么就聊聊人物好了。 我挺喜欢陈先生和朝星这一对的,虽然我最喜欢的儿子还是叶一鸣(对,我就是审美很专一)。但是,这一对对我来说,是一个理想的生活状态。我是个女生,就站在女主的立场上思考好了。一个既包容我的小脾气,又教导我珍爱自己,然后用实际行动支持我、尊重我,我不会不喜欢他。 朝星也是很懂事的小姑娘,又乖巧,又体贴人,而且有青春的活力。她既有浪漫的心思,也有现实的一面,比起绥绥,她更适合陈先生吧。当然,也或许是因为陈宗琮格外地包容她。 然后要提的是郑绥绥女士,其实我很喜欢她,她是我理想中的样子,但我不配,我是一个好普通好普通的女孩,我甚至没有都朝星的成绩。所以,我只能把理想中的自己写出来,写给大家看,也写给自己看。绥绥很好,她没有bad ending,她还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但我不想写她。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乐意被记述的人。 这个故事我写得很开心,也很顺畅,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写这么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点点的进步,以往每次将故事写长,都会越来越无趣。可能它也很无趣,但我还是很喜欢,因为还记得最初充满激情地写作的感觉,看见存稿箱里躺着二十多章存稿的充实感。 写作带给我更多的,不是受到认可的虚荣感,而一种写下自己喜欢的故事的满足感。看着自己笔下的人物,有时也会畅想自己的未来。 我好幼稚,又好理想主义,很多桥段和情节没办法驾驭得很好,也有些自认为很不错的灵感落实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满意。我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期待自己的进步,并且,感恩看到这里的读者。我想,既然你能够读完这个故事,证明它还是有闪光点吸引到你,哪怕只有一点,对不对? 以后也会继续写作,写自己喜欢的故事,也期待兴趣的相同的诸位可以找我玩耍!(微博是@桃子舒抒,我也不介意和大家在企鹅小窗联系的!) 但是,因为热爱,所以有些事情也不想妥协。很多时候可能不够迎合大众的胃口,但,这是我喜欢的。如果你也能喜欢它,我感到万分荣幸;如果你不喜欢它,也没关系,我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在最后,向一些人表达感激。 感激给我提供很多灵感的各位大作家的经典作品。 感激九纵大大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祝她未来一切都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emmmm似乎有点俗套) 感激一位我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对我说“你一定会熠熠闪光”的,我的读者。在我写下这段话时,她现在应该还在备战高考,那么就祝她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感谢一位依旧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对我说她喜欢《既见君子》又说我的文字很美(令我害羞,并且心虚)的,我的读者。不太清楚她的情况,于是只好也俗套的祝她生活幸福。 也感激看到这里或者没看到这里的各位。 祝大家生活美满,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