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梨 作者:惗肆 简介: ①晏岑给过黎于安两颗糖—— 一颗勾得他六年暗恋,一颗换了他手里的烟。 ②晏岑对黎于安心动过两次—— 一次是他慌张撞上自己的车尾,一次是他乖巧交出手里的香烟。 === “你两次心动的间隔,是我湮没无音的六年暗恋。” 【隔壁《联姻》番外,晏岑x黎于安,酸甜口,HE。】 【专栏有系列副CP文,感兴趣可戳】 【第001章】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一切都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偏僻的休息角落里,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赵总,麻烦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前阵子对于合作意向不是还……” 被称为赵总的中年男子瞥了黎于安身上廉价的西装,尽量藏住自己眼底的轻蔑,“小黎总,谈工作也得分场合?你们黎明游戏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恕我无能为力啊。” 说着,他就举起酒杯示意,“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你自便。” “……” 黎于安攥着酒杯的指尖微微用力,目送着对方轻巧离去。 即便赵总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那一缕傲慢和轻视,他努力游说了好久的项目投资款,终究是断在了对方反悔的态度中。 今天这场高规格酒宴是薄家举办的,对方是帝京出了名的豪门世家,规格排场和受邀宾客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为了自家濒临倒闭破产的公司,黎于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拿到了一张入场邀请函,就想着从中找到一丝合作生机。 可从进场到现在,他和所有的宾客都仿佛处在两个世界中,格格不入。 黎于安不着痕迹地整了一下西装的衣摆,板正着身子快步走向了边上走廊里的安全通道。 咯吱。 紧闭的门板隔绝了外面浮华的世界。 黎于安从口袋中摸索出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的眉眼,强撑的倔强在这方寸的暖意下终于破开一丝脆弱。 烟雾缭绕中。 黎于安听见自己的叹气声,紧绷的神经松懈,神色也跟着渐渐麻木下来。 要是放在五六年前,黎家所持有的“黎明游戏”绝对是帝京圈内报得上名号的公司,只可惜,游戏市场是在实时变化的。 早些年算是强牌的“黎明游戏”没跟上大众的脚步,逐渐走起了下坡路,而黎于安的父亲因病骤然去世,更是丢下了一堆烂摊子。 为了不让伤心欲绝的母亲失望,那时还在大二的黎于安不得不肩负起突如其来的重担,还被迫改选了和游戏相关的专业。 一晃多年。 如今的黎家和“黎明游戏”再无半点说得出口的名声和势力,黎于安苦苦维持,也无法阻止日渐颓势的公司。 明明才毕业不到两年,黎于安却比同龄人更早步入了这个复杂又简单的社会—— 复杂的是人心,却简单地可以用财势地位决定很多事。 忽然间,一墙之隔的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声,像是刻意的为难,“别急啊,裴小少爷,好不容易遇见了,我们正想和你聊聊天呢。” 黎于安的思绪从回忆中挣脱,透过门板上的玻璃小窗朝外投去视线。 一名长相干净乖巧的男生正被两名富家少爷围堵在了厕所门口,前者胆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眼瞅着就是要受欺负的节奏。 黎于安眉心微蹙,不自觉地含咬紧了烟头。 笨死了。 拔腿跑到宴会厅不就行了? 有钱人家的少爷再犯浑,也不敢再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 眼看着门外的“欺负”越演越烈,黎于安将香烟重新拿回到了手中,刻意发出很大动静地将门踹开。 ——轰! 这声刻意制造的巨响果然短暂阻止了门外的欺负。 黎于安将最后一口烟雾朝安全门外吐泄,眉眼再度恢复了对外的冷淡傲气,“没想到这门那么难开,抽个烟的功夫差点被锁进去。” 这话自然是借口,是故意说给门外这三人听的。 黎于安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这场宴会格格不入,他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只希望那位“被欺负”的裴小少爷能机灵些,趁着这个空隙跑走。 这样,他也好明哲保身、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只可惜,对方没听懂他的暗示。 黎于安迎上胖瘦两位富家少爷的目光,又看了看被夹在中间、不敢乱动的裴小少爷,差点憋不住神色—— 这裴家少爷裴意还真是外界传言的小傻子? 怎么这都不跑? 黎于安瞳孔深处溢出一丝无奈,但事情到了这份上,他要是不继续管下去,只怕对方会被欺负得更惨。 “我说,你们两人抱团欺负裴小少爷不合适吧?薄裴两家才在宴会上宣布了联姻,你……” “黎于安,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胖瘦两人都认出了黎于安,最初的警惕变成了嘲笑,“看看你这身上穿的西装,什么穷酸牌子的地摊货?怎么好意思混进这场宴会?” “……” 不带掩饰的嘲讽直面而来,像是一把刀子直戳黎于安的心脏。 要是放在以前,黎于安的家世背景只怕比他们还要好上一大截,可现在,仿佛是个有钱人家的同龄人都能对他施展轻蔑。 黎于安沉默地将未尽的香烟碾灭在了垃圾桶内,被激起的自尊心让他不再隐忍。 他径直走近,用力撞开了两边的胖子、瘦子,将那位“傻愣愣”的裴意拽到自己的身边,摆明了是要介入这场原本与他无关的闹剧。 “黎于安,我再警告你一次,这事和你没关系!你……” “和他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连他一起打了算了!” 黎于安听见两人的恶意威胁,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和倔强瞬间爆发! 他反手将身边人推离危险,“傻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出去喊人,我先替你顶着这俩傻逼!” 本来今天就事事不顺,正好憋着一肚子窝火,他已经八百年都没打过架了,趁机发泄发泄也好! 受伤也罢,挂彩也好。 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是破罐子破摔,打架晕死在地上,恐怕也引不起其他人的在意和关心。 -- 可事实还是超出了黎于安的预料。 就像他没想到那个被认定成“傻子”的裴家小少爷裴意会突然利用灭火器机智反击,没想到裴意的联姻对象“薄二少爷”会赶来出面维护,更没想到—— 他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大学时期一眼就心动的暗恋对象,晏岑。 一场闹剧开始得突然,翻篇得也迅速。 被吸引而来的宾客们也都回到了宴厅中,狭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了寥寥四人。 黎于安看着斜对角突然出现的晏岑,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人算是同所大学的师兄弟,不过交际少得可怜,晏岑家世好、能力好,一直都是院里的焦点所在。 晏岑毕业那一年,黎家正好遭受到了重创。 从始至终,黎于安都没和他表达过所谓的好感和心意,就连同系师兄弟的唯一关系,也在黎于安被迫转专业后消失。 听说晏岑毕业后就一直待在海外商投创业,黎于安偶尔也会从毕业同校的口中得知对方的寥寥近况。 说他优秀,说他厉害,说他一如当年引人注目。 一晃近六年。 黎于安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暗恋对象,对方没怎么变过,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依旧衬得气质儒雅又出挑。 对方视线睨来的那一刻,黎于安敏锐低头、躲了过去。 视线垂落。 黎于安看见了自己本就廉价的西装上沾了不少白色干粉—— 刚才裴意拿着灭火器阻碍另外两人的视野,正在混战中的黎于安虽然没有伤及眼睛,但衣服很显然遭了殃。 黎于安盯着自己上不了台面的西装,忽地想起晏岑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衫,领口的独家标志显示了不菲的价格。 天差地别,云泥之分。 “……” 黎于安呼吸微凝,骨子里的自尊在这会儿作祟,难以形容的羞意让他恨不得立刻离开。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黎于安做好了被人忽视的准备,他刚打算从安全通道撤离,斜对角的晏岑就开口制止,“这位先生,你的手好像受伤了。” 黎于安步伐一顿,顺着话中的指示看去。 他的右手食指上淌着一道血线,抬手细看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割裂的,轻扒伤口有点深,只不过“贴合”着一时半会儿很难察觉端倪。 “我们四人回休息区坐一下?好歹处理一下伤口……”晏岑的声线很好听,还带着一丝温和的考量,“西装需不需要换一套?” “……” 黎于安听见“西装”两字,不知怎么就响起了刚才那两人对自己的嘲讽。 他将自己受伤的指腹藏了藏,始终不敢往晏岑那边投去眸光,“不用了,西装不贵,这点小伤没必要处理。” 他不想再踏入宴会厅,不想再进入那个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原本还乖乖待在薄越明身边的裴意走了上来,用力拽住黎于安不让走,像是为了报答他刚才的出手相助,说什么都要帮他止血。 黎于安心绪微松,默默接受着这点暖意—— 这位裴小少爷虽然一直被人说傻,但还算能分辨好坏是非。 站在原地的薄越明开口,“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黎于安被裴意拽得紧紧的,一时间不好直接走人,他只好报上自己的姓名,“黎于安。” 回答时,他不自觉地瞥向晏岑,短暂而迅速。 对方维持着刚才那副温和姿态,没有对他的名字呈现出哪怕一丝的不同反应。 只是陌生人,从来都是。 黎于安心尖凝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转而就听见薄越明说,“黎先生,还是跟我们去处理伤口一下吧,刚才那事多亏了你帮忙。” 他又补充,“晏岑,你帮忙给黎先生处理一下吧,裴意处理不好。” 身为好友的晏岑答应爽快,“好。” 到嘴边的拒绝轻易被这声“好”字打散,黎于安不着痕迹地轻吸了一口气。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只好装作淡定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干粉,“好,那就麻烦了。” … 宴会厅,休息区。 晏岑从侍者手中接过医药箱,走到了黎于安的身边。 黎于安抬眸望着他的身形,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处理吧。” 晏岑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医药箱往后一推,微笑示意,“坐吧,我看你伤口还在渗血,单手处理起来估计不方便。” 黎于安稳住面色,忍不住回忆起来—— 大学时对外就是一副儒雅有礼的温和面容,能帮上忙的事情就尽力去帮,好像从来没听过他生气、急眼的消息。 下一秒,晏岑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径直打开医药箱,“黎先生,伸手。” “啊?” 黎于安从回忆中迅速挣脱,一时间竟没了章法,伸手时带上了一丝进退不得的莫名慌张。 忽然间,指尖被晏岑笑着抓住,温热一瞬而至,“黎先生,你怕疼?” 黎于安用尽力气才没让慌张逃离,“没,麻烦你了。” 晏岑轻笑一声,没有戳破。 这双眼看着清冷,眸底却始终藏着一丝紧张和克制,细看还挺反差的,但……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眼熟。 晏岑拿出清洁血渍的医用棉签,还不忘提醒,“肯定会有一点刺痛,你稍微忍一下。” 黎于安微不可查地点头,他的视线看似注视着伤口,余光实际上都落在了晏岑的身上。 近在咫尺。 黎于安看着晏岑替自己清洁血渍、上药、贴创可贴,不知怎么,有种身处在梦境里的不真实感。 直到指尖的力度松动,宣告了这场短暂包扎的结束。 黎于安慢半拍地回过神,“谢、谢谢。” “不客气。” 晏岑抬眼,由衷夸奖,“你的手很好看,幸好这点小伤不会留下疤痕。” “……” 手,很好看? 黎于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目光触及到指腹上的创可贴时,向来收敛的冷淡眉眼溢出一丝蜻蜓点水的笑意。 还没等扩散开来,一道含着笑意的明亮声音就响了起来,“学长,好久不见。” 黎于安挪去视线,又看见了一道算得上熟悉的面孔—— 来人名叫裴焕,同样是帝京大学毕业的,当然,他的这声“学长”并不是送给黎于安的。 短暂对视间,边上的晏岑最先反应过来,“裴焕?” “嗯!没想到学长还能记得我,刚刚在走廊上不方便,所以现在过来打声招呼。” 裴焕快速应话,语气中带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亲近热烈。 本来就是同系的学长学弟,又算得上导师眼中的优秀学生,比起中途转专业的自己,晏岑和裴焕显然更熟悉。 一想到这点,黎于安眸光晦涩。 他嘴角还没来得及展开的弧度落了下去,默默听着两人久别重逢的亲切交谈。 晏岑敏锐察觉出了身侧人的沉默,将话题引了过来,“对了,你和黎先生怎么也认识?” 裴焕主动回答,“学长,于安和我是同一届的,也是你学弟吧?” “……” 黎于安没想到两人的对话又扯到了自己,只好扯动嘴角,“我大二那年休学了,延迟了一年毕业,晏先生不知道我也正常。” 毕竟,一个大学同专业的人那么多,也不是所有学长学弟都能深交的,被忽略的是大多数,能被记住的才是极个别。 这不,同为“学弟”,能被晏岑记住的人只有裴焕,而不是连名字都要重新自我介绍的黎于安。 黎于安心尖弥漫上一丝难以忽视的酸涩,那种格格不入的不自在感卷土重来。 为了不在晏岑等人的面前露馅,他只好随手拿起眼前的酒杯,毫无章法地晃着。 晏岑注视着黎于安手中摇曳的酒液,眉心晃过一丝深究。 这样的宴会场合,交谈才是主旋律。 黎于安的沉默并没有影响裴焕的好心情,对方依旧和晏岑热烈交流,甚至还带动了边上的薄越明和痴痴傻傻的裴意。 薄越明随口问,“晏岑,你和裴焕少爷在大学就很熟?” “你记得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临近毕业那年,学校组织的线上投资比赛?”晏岑的语气中不乏欣赏,“我说有位强劲的匿名对手——” “比到最后,校方才安排前三名公开见面,我才知道这里面有裴焕。” 裴焕接话,“我当时也很惊喜,没想到第一名会是学长,怪不得怎么都赢不了你。” “……” 线上投资比赛? 黎于安紧绷的心弦随着这个词汇彻底断裂,猛地一下将酒杯放回在了茶几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扰各位叙旧的雅兴了。” 说完,他就迅速绕过身侧的晏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站在原地的晏岑脚步微上,欲言又止,“黎先生……” 裴焕不着痕迹地跟进,阻拦视线,“学长,怎么了?” 晏岑回过目光,微微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从一开始就觉得黎于安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有了“学弟”这层身份的加持,估计是以前在学院里有过擦肩吧。 … 车门声砰得一下合上。 黎于安想起自己刚才没由来的“硬脾气”离开,苦涩又懊恼地将脑袋抵在了方向盘上—— 大家都聊得好好的,非得他一个人这么扫兴? 本来穿得就上不了这场高级宴会的台面,这下子,恐怕留给晏岑的“初印象”更差劲了。 黎于安想着,无意识地蹭了一下指腹,刺痛感一瞬间传来。 “嘶。” 他低头看向右手指腹。 不久前才包扎完成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又裂开了,这会儿溢出的鲜血又染脏了大半张防水创可贴,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黎于安一时舍不得将创可贴掀开丢掉,只是默默盯着出神。 家境在没有落败前,黎于安也算得上众星捧月的有钱少爷,从小吃喝用度就没缺少过。 虽然没带着有钱小孩的纨绔,但该有的傲气一点儿都不少,在以往的朋友们看来,他还有些口是心非的傲娇毒舌。 大一刚入院,他就听说了同系学长晏岑的风光和优秀,可年少轻狂的他认定自己比对方更厉害,习惯性地带着“比较”心理去看待。 但黎于安没有刻意挑衅过晏岑,只是在身边室友、同学们日复一日的描述中对晏岑上了心。 直到看见晏岑带着团队外出竞赛获奖、回校上台表彰,坐在台下的黎于安毫无征兆地、一发不可收拾地陷了进去。 黎于安在青春懵懂时就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虽说这年头的同性婚姻已然合法、同性/恋/情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这份好感和暗恋最终落实在晏岑的身上时,黎于安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是傲气、是自尊,也是尊重,黎于安从不去制造莫须有的偶遇,而是想着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晏岑的眼前。 那场由帝京大学联合其他大学联合举办的匿名线上投资大赛开始时,黎于安就觉得自己机会到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以为能够用实力光明正大出现在晏岑的眼前时,黎家突然倒台,从小生活在优渥环境里的黎于安第一次直面了生活的重担。 那段时间,他崩溃、迷茫、无助,最终选择了硬抗。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已经毕业的晏岑飞去了海外,将这份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没能埋没进岁月,只是埋进了黎于安的内心深处。 直到不久前的那一刻,内心深处的情感汹涌而来,让他无法伪装自己的情绪。 黎于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却没急着离开。 他默默坐在车内,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酒店大门。 比他预计的时间来得更早,不到十分钟,晏岑就出现在了酒店门口,还径直朝着同一方向的停车场走了过来。 “……” 黎于安一惊。 他像是生怕被对方发现,迅速彻底压下了身子,只敢露出一点点视线透过车窗观察。 车外的晏岑没有发现这点,快速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又一次毫无交集的单方面的遇见。 黎于安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黑色车子,慢半拍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若有所思地打开了微信。 微信置顶是一张小橘猫的头像,简略到没有备注,只有最原本的Y.C的微信昵称。 这是晏岑的微信。 是转专业重读大二那年,黎于安意外拿到的,是曾经带过晏岑的导师为了给手底下的学生提供工作渠道,而小范围传出来的微信号。 从拿到微信号到添加好友,他前前后后犹豫了一个月,将所有的可能性以及联想过的对话都模拟了一遍,当然也包括申请被拒绝。 后来,申请通过了,但也仅此而已。 屏幕那头的晏岑没有主动问过一句,而屏幕这头的黎于安模拟排练了多次,也没主动开口的勇气。 “……” 黎于安点开微信聊天框,手机屏幕上只停留着四句单方面的聊天—— 每年元旦凌晨,黎于安才敢借着万人祝福的间隙,再准时不过地送上一句“新年快乐。” 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黎于安的手指再次停在了手机键盘,犹豫徘徊了好久才打上一行字—— “学长,欢迎回国,谢谢你给我包扎伤口。” 指尖停留在发送键,迟迟没能按下。 黎于安想到这样太暴露自己的身份,估计晏岑同样会觉得诧异奇怪,于是删去了后半段,只留下半句—— “学长,欢迎回国。” 他盯着这行仅仅六字的问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晏岑和裴焕在宴会厅里的交谈,早已泯灭的勇气最终还是没能生出来。 他按在删除键上,一下比一下用力,低叹,“算了。” 算了,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又何必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只会显得难堪又丢人。 【第002章】 黎明游戏。 黎于安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旋即坐回在了办公桌前,而电脑网页一直停留在“游途”论坛的聊天框上。 作为华国目前为止最大的游戏网站,“游途”是集游戏交流、版权售卖、制作宣传等一体化的论坛—— 很多独立的游戏制作人会在上面发布自己的创意售卖或者合作,与此同时,会有很多像黎于安这样的游戏“甲方”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出价或者竞拍。 这三年时间,黎于安就是靠购买游戏小版权、制作上线,用短暂的热度收获成绩,才能让黎明游戏苦苦支撑到现在。 可眼下,这样的办法已经快行不通了。 没有大爆的游戏项目,没有足够的周转资金,最终还是会有到头的那天。 黎于安喝了一口温水,目光还停留在游途的聊天页面上。 十天前,他在游途网站上搜寻到了两款还不错的小游戏创意ID,当即就和它的匿名制作者“Will”进行了联系,表达了自己购买版权的想法和邀请。 可惜的是,那两款游戏还是被架构师Will售卖给了其他两家游戏公司。 就在黎于安暗感失落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这位名叫“Will”的游戏架构师又给他发来了一款名为《末雾》的大型游戏的架构创意,并且开门见山地想要同他进行合作。 这样的收购合作,自然是需要时间思考的。 黎于安看过《末雾》整体的游戏背景和未来规划,他深知自己手底下的黎明游戏没能力承担,于是让这么好的项目烂在自己的手里,还不如放手。 半小时前,他在游途论坛给Will发去了委婉的回绝,但目前还没得到对方的回信。 “……” 黎于安盯着桌面上的《末雾》文件夹,出于道德约束,心一横将其放入了回收站。 ——叮咚。 电脑传来消息提示声。 “黎先生,我欣赏也钦佩你的坦诚,但我认为放弃好的机会绝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没有资金那就想办法拉到投资。” 黎于安看见Will发来的这段文字,嘴角不由泛出苦笑。 他何尝不知道好的机会的重要性?又何尝看不出《末雾》很有可能是拉着黎明游戏回到正道的绝佳项目? 没有资金那就拉到投资?可这绝对不是一件口头说说的容易事。 帝京的投资圈内几乎没有看好他们‘黎明’游戏的投资商,而《末雾》又绝非一小笔简单的金额就能完成的游戏小项目。 黎于安对这款游戏的拒绝,更多的是无奈和不甘。 他正考虑着要怎么把这事说清楚,屏幕那边的Will就发来了简单一行字: “G.M资本,找他们公司试试。” 黎于安看见这行公司名字,第一时间选择了企业消息搜索,没看几行,他的目光就骤然凝在了一个名字上—— 执行董事,晏岑。 “……” 黎于安不自觉地紧住呼吸,自从上次在薄家宴会意外相遇后,他就没再见过晏岑。 指腹上的伤口已经好全了,那枚沾了血的创可贴最终还是被他丢进了垃圾桶,也将两人间的那点短暂交际抹去。 黎于安慢半拍地回神,将G.M资本的基本介绍迅速浏览了一遍—— 这家投资公司从创立至今一直在海外发展,虽然成立的时间不长,但首年投资参与的项目都以绝对的发展优势成为行业新秀,收效可观。 于是,G.M资本同样凭借着这股东风成了海外投资圈内的黑马,这些年的拓展规模势如破竹。 想来,也确实符合晏岑在大学时期表现出的一贯优秀。 黎于安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返回到聊天页面,“Will先生,这家公司一直在海外发展,能接受国内的项目投资吗?” 那边信誓旦旦地回复,“能,他们在国内也设立了创投的分公司。” 黎于安没有怀疑Will的消息。 他从烟盒中抽出最后一根香烟,没点燃,只是咬在唇齿间用于凝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桌上闹钟的走秒声,每一下都催促在了黎于安的心坎上,他的视线在G.M的官网页面上又停留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回复—— “Will先生,黎明游戏如今的规模不符合他们的投资目标标准,可以说是相差很远。” “抱歉,我没把握。” 打出最后一行字时,黎于安狠狠地咬了一下烟头,眸光晦暗。 如果换做其他公司、其他人,再难他都愿意一试,但偏偏G.M是晏岑的公司,黎于安那没什么用的傲气就是不允许自己在对方面前丢脸。 “叮咚!” 私信的提示声再度传来,打断了黎于安游离的思绪。 “我听说小黎总在校期间学过投资相关的课程?” “既然如此,不如切换到‘投资方’的视角去阐述我们游戏的优势?还有,你也应该找准你本身的优势在哪里。” “……” 黎于安紧紧盯着这两行提醒,无声琢磨了许久。 G.M资本,晏岑。 应该找准我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如果没有转专业的话,或许现在的他也会有不同的人生。 回到现实,又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呢?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放弃这一线生机?还不如放手去尝试一下。 哪怕失败了,至少日后也不会后悔。 在内心萦绕许久的迷雾像是找到了出口,终于豁然一片,他叹笑着选择在键盘上打出了回复—— “谢谢,我试试。” “祝你成功,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 G.M商投,帝京分部。 晏岑在九点准时踏进了公司大门,助理走了上来,“晏总,早上好。” “早。” 晏岑微微颔首,指纹解锁独立办公室的门。 助理紧随其后,“需要给您泡杯咖啡吗?” “不用了。” 晏岑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剩下那个投资名额找到合适项目了吗?公司的推近计划不能耽误。” 实际上,G.M是晏岑和好友薄越明一起创建的商投公司,前几年在海外赚足了风头。 目前海外总部运营稳定,两人才想着回华国建立分部重新分一杯羹,后续再将资产慢慢回拢转移。 他们初步计划在华国寻找五个新型项目进行投资,第一轮周期为两年。 前四个投资项目已经早早定下来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空着,还没能找到最合适的项目进行投资。 助理卡壳了一瞬,“有的,截止昨天又新收到了八项投资申报,只是还没来得及初筛选。” 晏岑笑回,“本来就没要求你们周日加班,这样吧,你把申报文件直接发来给我,我亲自看,你在边上辅助筛选就好。” 这会儿才周一刚开始,是他着急了。 助理如释重负,“好的,晏总,马上!” … 办公室内,工作气氛正浓。 晏岑将新一封的投资申报看完,唇侧微扬,“这个游鸣工作室的游戏企划看着还不错。” “加上之前那份趣玩游戏……没想到这次游戏相关就占了四分之一?” “晏总,不止呢。” 助理将自己的平板转了过去,示意,“这里还有一封‘黎明游戏’的,不过他们公司前三年的市场走势和未来的发展评估都不符合我们公司的投资标准。” 晏岑随意一瞥,眸光忽然定格在了一个还算眼熟的名字上。 项目申报负责人:黎于安。 助理会错意,“晏总,直接Pass?” “等等,我看一下。” 晏岑接过助理手中的平板,从头到尾看了起来,“黎明游戏,你了解多少?” 助理在帝京投资圈里工作了快五年,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将自己知道的有关于黎明游戏的详细情况说出,落点才是一句,“……现任的小黎总才大学毕业没两年呢,能守着这么一个注定衰败的公司坚持五年,也算不容易了。” 晏岑修长的手指重新返回到项目申报负责人那栏上,他盯着“黎于安”三字,说道,“给个机会先留下吧。” 助理一懵,“啊?” “都看得差不多了,其他申报项目或多或少都有雷同,最后一个位置留给游戏项目吧。” 晏岑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下周三约这三家负责人进行首轮面筛。” 助理点点头,又不确定地问,“黎明游戏这边也来?” 晏岑淡定回答,“嗯。” 他似乎看出助理的疑问,轻笑解释,“大学没毕业就接管了濒临破产的公司,一挺就是五年,黎明游戏的预估不好,但不代表这位小黎总的能力不行。” “说不定呢,他手里的项目就是‘起死回生’的神来之笔,既然只是初筛,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于公,这种做法对他们G.M并不会造成利益侵害。 于私,既然黎于安是他同校毕业的学弟,晏岑也愿意给出这么一个机会,有没有能力、够不够优秀把握住,那还是得看他和他手上的项目。 助理自然听从自家老板的吩咐,“好的。” 晏岑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午餐点了,你先回工位上吧,下午记得整理一下回信,发给对应公司。” 助理应下,干脆离开。 来电像是掐准了时间,忽地响起震动。 晏岑目光微垂,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晏岑的大学同学沈相,两人曾经一起组团参加过省级竞赛,“我说大忙人,还舍得接电话啊?昨晚说了周末聚餐,就你一个没来。” “这好不容易回国发展了,约几次都出不来。” 晏岑摘下眼镜,轻笑着揉了揉鼻梁高处,“公司重心才移回来,另外一位合伙股东最近身体不好,只能我一个人多顶着些了。” “等忙过这一阵,你再组个局,我请客,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晏岑瞥向还没关闭的电脑工作界面,不知怎么,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黎于安这号人物,“……沈相,问你件事。” “你说。” “你以前在大学里,有听说过‘黎于安’吗?”晏岑将已知不多的信息说出,“同专业的,比我们小了两届。” 晏岑总觉得黎于安有种说不出的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 他和沈相是大学同学兼室友,待在一起地时间比较多,或许能从对方口中想起点蛛丝马迹。 “黎于安?” 电话那头的沈相认真琢磨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回,“没、没吧?” “我们那学院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是差两届了,就算是同系同年级,人也不一定认得全。” “再说了,不是人人都和你晏岑那么出名。”沈相玩笑了两句,又认真问,“你打听这号人物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四处问问?” 比起一毕业就飞往国外的晏岑,沈相在国内的校友人脉更广。 晏岑当即拒绝,“不用了,没什么大事,这事你别往外传了。” “打听”这个词汇,稍有不慎就会涉及到隐私,这样对黎于安也不尊重。 何况,有可能只是他自己记差了。 两人简单又聊了两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晏岑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眼镜,他关掉电脑界面,顺带也藏住了脑海中那一丝遗留的好奇探究。 -- 黎于安原本以为自己的项目申报十有八/九是会被打回来的,但没想到这次有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Will的《末雾》加上他的运营申报,不仅顺利通过了邮件初筛,还在“三选二”中通过了首轮面筛,成功进入最后一轮“二选一”的竞资。 还算整洁的房间内,黎于安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认真审视着自己的外在形象。 毕业后,他就习惯留起了狼尾。 昨晚还特意去一趟理发店,将过长的狼尾剪短了一些,如今柔顺的发尾浅浅到后脖颈的位置,上半部分的头发依旧被扎成了小而翘的圆揪。 至于身上这套蓝底灰纹的新西装,也是他昨天咬牙狠心花了小几千块买的。 自从家里出事后,黎于安几乎收敛了所有的少爷脾气,最困难的时候,他将自己所有昂贵的名牌西装全都转成二手变卖。 上回在薄家宴会,他的便宜西装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还被晏岑看到了最狼狈的一面。 说是公事也好,说是私情也罢—— 听说,这次G.M所有的高层都会出席最终竞资,黎于安想为自己、也为自家公司挣一份好脸面。 黎于安走回到房间,从自己床头柜里拿出一本书,轻车熟路地翻到了第219页,夹页里躺着一张压得极平的奶糖糖纸。 虽然珍贵保存了许久,但糖纸多少有些发脆泛黄了。 黎于安将其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指腹轻蹭了两下,眉眼这才透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滴滴。 准时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 黎于安收回自己飘散的思绪,将糖纸夹回书里,再度放回原位。 走出房间时,黎于安正好遇上了外出回来的安阳,他露出想要分享的笑意,询问,“妈,你看我今天这样合适吗?” 安阳面容平静地绕过他,随口说,“你啊,多大的人了,打扮上还要问我?” 话里行间,完全没有发现朝夕相处的儿子剪短了发型、买了新西装。 “……” 黎于安笑意微收,穿上鞋子,“那我先出门了,你中午记得好好吃饭,可别又忽略过去了,或者我到时间给你点外卖?” “不用了。” 安阳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严肃地看向黎于安,“你今天怎么这个点才出门?你现在是黎明游戏的老板,凡事多上心,别让你爸失望。” 黎于安眉心溢出一丝委屈,又强撑出笑意,“嗯,我知道了。” “公司那边我都已经交代下去了,今天下午在外面有个比较重要的项目资金机会,我……” 说话声低得微不可闻,“我前两天就告诉你了。” 自从丈夫去世后,安阳就受不了打击,在精神上出现了一点问题,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治疗调理回相对稳定的状态。 作为儿子,黎于安尽量事事顺着安阳、满足她的要求,可他已经忘了有多久了—— 自己好像再也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属于家人的爱意。 安阳没听清他后半句嘟囔,“什么?” 黎于安笑了笑,“没什么,妈,那我先走了。” “嗯。” 房门咔嚓关上,隔绝了门内的那道注视。 黎于安的嘴角迅速落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 作为合伙人的Will由于身份原因不便出现,不过他还是给黎于安找来了一位隐藏的帮手,楼央。 对方是特别优秀的美术特效师,常年在海外工作,前不久刚生出回国发展的念头,就被Will抢先招揽了过来。 黎于安从机场接到了卡点回国的楼央,两人这才一块前往了G.M在帝京的分部。 抵达公司所在的办公大厦时,才刚过一点半, 楼央常年待在海外,是个自来熟的脾性,“竞资是两点正式开始?” 黎于安颔首,“嗯,我带全了资料,待会儿你可以再熟悉熟悉。” “嗯。” 楼央看着等待的电梯层数从负一楼开始上升,随口又问,“听Will说,这次G.M的高层都会参加?有谁啊?” 问题传入耳朵的瞬间,黎于安脑海中的第一顺位就浮现出了晏岑的身影。 他刚准备开口回答,抵达一层的电梯门就应声而开—— 抬眼对上晏岑的那一刹那,黎于安蓦然卡壳,还有些不自然地小滚了一下喉结。 即便早就说服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事实证明,遇上了喜欢多年的暗恋对象,再怎么掩饰都还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黎于安下意识地拽了拽衣摆,又迅速松开。 一旁的楼央敏锐察觉出了黎于安卡顿的情绪,倒也没急着进入电梯。 站在电梯里的晏岑往前小跨了半步,按住电梯的开门键。 他看着电梯外明显有些发懵的黎于安,内心似乎被戳中了隐秘的萌点,轻笑出声,“小黎总,不进来吗?要关门了。” 黎明游戏的《末雾》入选最终轮竞资,这不是秘密了,作为投资方的晏岑肯定是知道他要来都的。 黎于安想到这点,逼迫自己镇定点头,“晏总好。” 楼央大概确认了晏岑的身份,也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电梯间,和晏岑隔着点距离站着。 G.M所在的楼层按键已经亮起了灯,电梯上升的时间有种说不出的缓慢感。 黎于安不太敢看晏岑,只好半垂下目光,即便如此,他也足够靠刚才进电梯前对视的那几秒功夫去回忆对方今天的穿着打扮—— 一如既往的优雅又风度,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上位者的气度。 “小黎总,准备得怎么样?紧张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声打断了电梯里的沉默。 黎于安没想到晏岑会主动和自己答话,有些惊讶,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不想露馅的伪装。 他慢了半拍才回答,“……不紧张,尽力而为吧。” 他肯定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后,至于G.M的最终选择,那确实不是他能控制的。 晏岑捕捉到了黎于安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阅人无数的他早就看出了黎于安深压的紧张,看破却不说破,只是不由自主地换了一个话题。 “小黎总,感觉你的头发比上次见到时短了些?配上今天这身衣服,很……” 晏岑不着痕迹地停顿,将差点说出口的“好看”两字换成了一个更礼貌的说法,“看上去很精神。” “啊?” 黎于安眸色微亮,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被、被夸了? 这应该也算夸奖吧? 黎于安的嘴角翘到一半,还是极力稳住镇定,别扭又含糊地补上一句,“谢谢。” 【第003章】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 电梯门一开,他们就发觉公司前台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当日在薄家宴会上遇到过的薄越明和裴意。 晏岑率先出门,黎于安和楼央对视一眼,很有分寸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说起来,G.M是晏岑和薄越明一起出资建立的。 不过后者这些年一直在自家集团里面打转,因为前段时间遭遇了车祸、伤及了双眼,又被自家亲戚打压、暂时退出了薄氏集团的管理。 不过,正好遇上G.M回国发展的关键期,薄越明虽然双眼不便,但决策能力还是在的。 这回的商投会议,他自然要出席。 至于跟着他身边的裴意——虽然薄家那边对外宣传说是联姻对象,但在黎于安看来,两人倒像是假戏真做的真情侣。 晏岑的助理开口,“晏总好。”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同前来的黎于安,“还有黎先生,你们是一起过来的?” “……” 一起过来的? 黎于安的心跳被这个字眼炸得一紧,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不,不是,碰巧和晏总在电梯间遇上的。” 无论是他最隐秘的感情,还是明面上的游戏商投,黎于安都想要靠自己的真本事去获取。 特别是工作上的交际,他们的黎明游戏能带着《末雾》进入最终一轮已经不容易了,他不想要让旁人对晏岑和自己的关系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免得给晏岑造成麻烦,也不尊重幕后创作游戏的Will。 黎于安的思绪敏感地飘了一圈,忽地对上裴意投来的视线。 目光一触即分。 要知道,对方是帝京圈出了名的“小傻子”。 可不知怎么回事,黎于安莫名生出一种心思“被看透”的局促感,下意识地就将视线垂了下来。 好在一旁的晏岑迅速接住了他的话题,“嗯,我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电梯间停在一楼就遇见了黎先生……” 众人站着又聊了一会儿,电梯间的门就三度开启——另外一组参与竞资的游戏工作负责人也到了。 游鸣工作室的老板柯鸣看见门口堆聚的一群人,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就露出客套的笑容。 “巧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柯鸣认准晏岑的身份,主动上前招呼,“晏总,我是游鸣工作室的负责人柯鸣,久仰大名。”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礼貌回应,“柯总。” 相比起黎于安的冷淡拘谨,柯鸣显然很懂人际关系的结交,他主动侧身介绍,“晏总,这两位是我们《异兽》项目的程序技术总监,向南生。” “以及项目运营,裴焕。” “……” 这话出口的瞬间,黎于安就看见从队伍最末上前的裴焕。 对方依旧是那副光鲜亮丽的少爷形象,虽然没有刻意在穿着上高调,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高昂价格。 面对突然出现的裴焕,晏岑还是带上了一丝惊讶,“裴焕?你和游鸣工作室的项目有关系?怎么事先资料上没有说明?” 要知道,参与竞资的人员名单是需要提前报备的,即便G.M在随行人员的管控上不严格。 柯鸣解释,“晏总,你有所不知,裴焕是新加入的,但我从项目初期就一直在游说他,前两天总算把他给撬动了。” 裴焕听见柯鸣明面上的虚假说辞,笑着没有反驳。 实际上,他和《异兽》这个项目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所谓的‘项目运营’只是临时挂名而已。 裴焕和柯鸣是在大学期间组织的“优秀生交流会”上认识的,虽然来自不同学校,但因为爱好兴致相投,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一周前,柯鸣突然联系上了裴焕,并将《异兽》这个项目摆在了他的眼前,还称—— 如果裴焕对这个项目感兴趣,自己能将部分的个人股权让给对方。 虽然初期入股等待的时间长,但后续游戏一旦发行成功,定能大捞一笔回来。 一番考虑下,裴焕就动了念头。 柯鸣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晏总,我和裴焕是在大学期间认识的,《异兽》最初的脚本包括生物原型也是我们在酒后一起讨论出来的。” 编造这层谎言时,柯鸣的瞳孔深处晃过一丝短暂的精光。 听说晏岑在毕业前夕就对裴焕格外欣赏,这不,他就指望着对方暗中看在这层‘同校师兄弟’的面子上,好在这场竞资中偏向他们、格外优待。 正想着,柯鸣就笑看了一眼边上默不作声的黎于安。 两家同为游戏公司,“游鸣”和“黎明”自然存在明争暗斗,柯鸣前阵子和黎于安还闹过不愉快,他最看不惯对方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傲姿态。 明明都落魄成这幅鬼样子了,还端着面子给谁看呢?这回非要把黎于安和他的破烂公司都踩在脚底下不可! 黎于安哪里看不出柯鸣的好胜和恶意? 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就看见原本和晏岑还隔着一点儿距离的裴焕忽然上前,“学长,不对……” 他微微停顿,笑着停在晏岑的跟前,“是晏总,期待接下来与贵公司的交流。” “……” 交流? 这场竞资结果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明明同样都是学长学弟,为什么裴焕可以这么自信且从容地站在晏岑的眼前? 而他只能偷偷站在角落、连注视都要小心翼翼,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要越界。 “……” 心尖突然就弥漫上了一丝不属于工作的酸楚。 黎于安不由自主地后撤了半步,他不得不承认,柯鸣这套招数确实在无意中击溃了他。 好在同为高层的薄越明并不理会柯鸣明里暗里提出的“校友”关系,沉声开了口,“G.M一向看重实力,至于工作之外的事情,没必要多交流。” 一句话,就差将那些暗戳戳的心思刺到明面上了,柯鸣和裴焕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显出尴尬,笑意僵硬。 向来温和待人的晏岑在这一会儿竟也没打圆场接话,只是吩咐助理,“沈娜,请双方负责人去休息室坐坐,我们两点在会议室准时开始。” 一码事归一码事。 他们G.M看重的是人品和实力,绝对不是靠关系就能走后门的公司。 晏岑的态度在无形之中表明,他拍了拍好友薄越明的肩膀,视线却不自觉偏看了黎于安一眼—— 从刚才起,对方这边就显得格外沉默,也不知道是在出什么神、发什么呆,不会真把他当成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了吧? -- 执行董事的办公室,离两点的正式竞资会议还有一些时间。 晏岑看着离开去上洗手间的裴意,将磨煮好的咖啡亲自送到了眼睛不便的薄越明手中,低问,“越明,我说你认真的?” 薄越明端牢咖啡杯,“什么?” 这关起门来,晏岑也不绕弯子,“你对裴意,是认真的?你就没想过,以他现在的……现在的智力,你得照顾他一辈子。” 裴家的两位少爷是堂兄弟,一位裴焕,一位裴意,如果说前者是出了名的风光,那么后者就是出了名的傻子万人嫌。 这门联姻,本来两家就是商业上的利益交换,而薄越明和裴意都是无奈被卷入的棋子。 薄越明听见好友的询问,略有失焦的眸底晃过一丝明显的笑意,“你不懂,裴意聪明着,谁把他当傻子,谁才是真傻子。” “……” 被堵了话的晏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有任何“被当傻子”的不满。 薄越明继续说,“未来如果允许的话,我和他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晏岑失笑,没料到友已经动真格到了这个份上,“我还以为你冷情冷性的,这辈子在感情上开不了窍呢。” 薄越明摸索着喝了一口咖啡,反过来问他,“你呢?在国外这么些年,真就没遇上什么合适的人?不会真对你那位小学弟有什么想法吧?” 晏岑一愣,“小学弟?” 薄越明点明,“裴焕。” 晏岑当即反驳,“这都哪跟哪啊?” “是,我不否认大学那一会儿的投资模拟竞赛,裴焕表现出来的操作实力让我很欣赏,但仅此而已,我对他没那方面的想法。” 薄越明追问,“其他人呢?” “我说薄总,你什么时候改道去做八卦记者了?我……”晏岑的吐槽还没来得及说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 “晏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负责后勤的员工走了进来,简单地进行说明,“我们这幢大厦的停车系统崩盘更换了,物业打电话说需要进行内部车牌重输。” 员工看向薄越明,“薄总常用的车牌号,林助那边已经告诉我了,麻烦晏总你这边重新报一下。” “京A8A168。” 晏岑报出自己的车牌号。 员工拿着自己的平板记录,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随口一说,“晏总,你和黎总的车牌后五位居然一样。” 晏岑喝咖啡的动作一愣,“什么?”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幕,径直抽走员工手里的平板—— 员工被自家老板的举动弄得一晃,连忙解释,“沈助嘱咐我记一下两家公司负责人的车牌号,方便报销掉今天的外来停车费用。” “我刚才正好遇上黎总询问洗手间的位置,顺带就记了一下。” “京Q、8A168。” 晏岑的视线集中在平板上的车牌号,破天荒地松懈出一丝笑意。 怪不得他会觉得黎于安的眉眼那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现在看见这串近乎一致的车牌号,晏岑总算回过味、想起来了! 员工一头雾水,“晏、晏总?” 晏岑有所收敛,示意,“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 静坐在沙发上的薄越明开口,“怎么了?” 晏岑压下心底的那丝奇妙,却又破出一丝难以遏制的冲动。 他暗戳戳地看向双眼视力暂缺的好友,拿起一旁的钢笔往自己的右手上刻意留下几道墨色。 “我手被钢笔弄脏了,去趟洗手间。” “……” 薄越明合眼,不说话。 晏岑往外走了几步,路过办公室门口的茶水吧台时,忽地又记起了什么,顺手还拿走了一颗泡咖啡的奶糖。 -- 空无一人的男士洗手间外,黎于安独自站在一墙之隔外的洗手台前。 他打开感应水龙头,猛地往自己的脸上扑了两把冷水,企图来浇灭内心中的焦灼和不安。 冷意上了脸。 黎于安抬眼望向自己里的自己,原本打理好的额前碎发沾了水,这会儿正湿哒哒的,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从刚才见到裴焕的那一刻,他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双方人马被公司助理请入休息间稍作准备的时候,柯鸣又开启了他那套阴阳怪气。 黎于安虽然表面不显波澜,但还是被气得一阵阵头晕,只好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出来透透气。 黎于安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裴焕,内心的情绪还是有所起伏。 他一直都知道裴焕这号人物,从早年各家宴会上的偶有耳闻,到大学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同一家专业,稍稍打听还会发现他们两家的家世相差无几。 谁也不用羡慕谁、谁也不用嫉妒谁。 直到黎家出了事,黎于安失去了所谓的“有钱少爷”的身份,直到裴焕顶替了他的头衔,成为了那场“线上匿名投资模拟赛”的第二名—— 从那时起,黎于安就对裴焕带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酸意。 是的。 他羡慕裴焕拥有稳定的生活环境、不用被迫改变自己的大学专业。 他嫉妒裴焕一毕业就能被人恭敬奉承上一句“小裴总”,而不用像他这般苦苦支撑公司,旁人的一声“小黎总”大都夹着轻视。 可最让他酸、让他涩的是—— 裴焕能那么自由且亲近地称呼晏岑为“学长”,而晏岑时隔近五年依旧对裴焕抱有“欣赏”的意味。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家境突变,他会不会也活得像裴焕那般潇洒? 黎于安自嘲般地轻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随意嫉妒别人,可人心就是很自私的玩意儿,他总觉得自己和裴焕像是活成了人生中的对照。 差不多的起点、差不多的成长经历,但因为一个“变故”节点,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场人生实验里的成功者是裴焕,对照着的失败者是他自己。 脚步声响了起来。 黎于安透过镜子看清了拐角处走来的身影,是裴意。 对方顿住步伐,沉默地观察着他的样子。 那种眼神,不像是所谓的痴傻,反像带着足以洞察人性的清明。 黎于安怕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脸,连忙扯出一旁的纸巾擦了脸,试图恢复了那种又冷又拽的对外面容,“裴小少爷,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还能遇见你?” 裴意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多说,转身就走进了一墙之内的洗手间。 “……” 内侧洗手间的小门轻轻一锁。 黎于安听见这声动静,不着痕迹地卸了一口气,腕上的表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竞资会议,那种缺乏自信的焦躁感卷土重来—— 面对自己更熟悉、更赏识的学弟,面对向来优秀又自信的裴焕,晏岑会有偏向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万一这场竞资失败,他既对不起信任他的合伙人Will,也对不起回国加入他们团队的楼央,说白了,要是他能变得更优秀一些就好了。 黎于安垂下眼眸,习惯性地将一切问题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香烟盒,抽出一支放在鼻尖摩挲、轻吸,试图来镇压自己内心的慌乱和挫败。 外围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又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黎于安下意识地睁眼回身,猝不及防地和晏岑对上了视线,“晏、晏总。” “小黎总。” 晏岑目光在香烟上停留了一瞬。 黎于安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将香烟拢在了掌心,藏在身后,“我……我知道室内不能抽,只是拿起来闻闻。”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傻,沉默了下来。 黎于安刚上大学那一会儿是不会抽烟的,后来迫于生活压力,他只能借着抽烟来放松精神。 最严重时有点烟瘾,但他已经努力在戒了。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三秒,但黎于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也不敢去瞧眼前人的神色。 他曾经听旁人提及过对方最讨厌烟味,这下子好不容易涨上去的印象分估计又要被扣光了。 “……没事。” 晏岑似乎瞧出他的紧张,不算刻意地抬起自己右手,“手上沾了点墨汁,我来洗洗手。” 他走到洗漱台前,慢条斯理地冲水洗手。 黎于安用余光打量着咫尺之距的晏岑,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黎总,你很紧张,还是没自信?” “啊?” 晏岑往手上沾了点洗手液,一边揉搓着,一边主动提道,“我看过黎明游戏和《末雾》这款游戏的基础资料,其实你们的剧情设定很不错,架构很完整。” “G.M向来看重合作者的实力,一切的‘走后门’、‘情面’在我这儿都行不通。”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因为柯鸣和裴焕口中的“师兄弟”关系而胡乱决定投资对象。 晏岑说不上为什么,于公于私,他都不想黎于安误解他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黎于安怔然,“我……” “我以为你在顾虑,游鸣会利用裴焕和我大学师兄弟的关系拉分。”晏岑透过镜子的照应对着他轻笑了一下,“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应该也算大学直系的师兄弟?” 裴焕自以为能用的情面,黎于安同样能在他这边用。 “……” 黎于安紧紧攥住掌心里的香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算是师兄弟吗? 两人在大学里几乎没有多余的接触,唯一能算得上面对面交际的,其实也就那么一次。 晏岑将手擦干净,侧身对他示意,“手摊开。” “什么?” 黎于安愣了一拍。 但他的身体意识大过于理智,有些不确定地摊开了右手,向来清冷的眼眸无意识地眨巴了两下,依旧没能将慌乱很好掩藏。 像是干坏事被抓包的可爱小孩。 晏岑看在眼里,确认在心里—— 是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外加上那个熟悉的近乎一致的车牌号,他和黎于安在帝京大学时是遇见过的。 只不过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有些特殊,对方还戴着口罩、带着鸭舌帽,将大半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就差眼睛没遮住了。 黎于安还乖乖摊着手,没敢往回收,“晏总?” 晏岑伸手推了推眼镜,将笑意压回心底,“你说得对,G.M有规定,公司室内不能抽烟,所以我代表公司收走了,可以吗?” 黎于安脸颊微热,“可、可以。” 晏岑将攥得皱巴巴的香烟抽走,反而往黎于安手心放了一颗奶糖,“看你唇色有点白,如果是低血糖的话,含一颗会好点。” 黎于安眸光微亮,没料到对方就会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 他今天确实还没用过什么正餐,这会儿正有些头晕不舒服,平常忍忍也就过去。 晏岑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碍于场合,只能简单表示。 “注意时间,竞资不能迟到。” 现在是上班时间,多年前的那场短暂私交没必要现在提,要是再被路过的员工误解了也不好。 待会儿涉及到投资的工作会议,晏岑对双人竞资代表都是要公事公办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 黎于安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看着手心里突然多出来的奶糖块,一颗沉寂的心忽然扑通得厉害—— 所有的焦躁、不安、挫败,都被手心里的重量彻底压至泯灭。 黎于安有种说不出的欢喜,眼眶却涩涩的。 不在做梦,却比做梦更恍惚。 时隔多年,他又收到了晏岑给的第二颗糖,原来暗恋也能得到不经意的延时嘉奖。 【第004章】 “各位,你们点的饮品甜点都已经上齐了,请慢用。” 茶餐厅的侍者将东西上齐时,坐在位置上的黎于安还陷在不久前的那场竞资里,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切感。 要知道,黎于安在得知竞争对手是柯鸣时,就已经做好了“拼尽全力但依旧会输给游鸣工作室”的准备。 但没想到,今天竞资的过程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游鸣工作室旗下的新游戏ip《异兽》在NPC外观形象上存在剽窃乃至抄袭,甚至“被抄袭”的原作者就是楼央! 双方为了这事,你来我往地闹了一番不小的争执。 好在藏在幕后的合伙人Will早就准备好了王牌,并且借着楼央的手狠狠撕下了柯鸣以及游鸣工作室的虚伪假面具! 出于道德和能力的双重考量,晏岑在内的G.M高层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他们黎明游戏旗下的《末雾》。 “小黎总?想什么呢?” 身侧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线,黎于安从恍然中挣脱,“啊?” 坐在外侧的晏岑将手中的冻柠乐递了过去,“给,你刚才点的。” “谢谢。” 黎于安的视线闪躲着,和晏岑的目光一触即分,好在递到手中的饮料足够“冻”人,才能止住心尖不受控溢出的热意。 为了避免“被看穿”的尴尬,黎于安只能将眸光投向对面—— 薄越明和裴意挨坐在一块,后者正全神贯注地吃着送上来的甜品,一口接着一口,腮帮子难得有些鼓鼓的。 黎于安看得想笑,觉得有些可爱。 晏岑顺着黎于安的目光看去,像是随口一问,“小黎总,你和裴小少爷很熟?” 这话一出口,对面的薄越明也抬了抬头,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 不是看不见吗? 怎么眼神还一锁一个准呢? 黎于安在心底嘀咕,但为了避免误会,简单解释,“上回在薄氏宴会之后,隔天我们俩又在咖啡厅偶遇过。” 对面的裴意含糊着咬了一口蛋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那回黎于安拉投资失败,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没想到转头就看见了隔壁桌坐着等人的裴意。 生活和事业上的接连挫败让黎于安的精神紧绷到了一定程度,但裴意似乎看出了他的阴郁心情,临走前还特意自己的蛋糕和饮料“让”了出来。 这样平淡而温暖的做法,远胜于一大堆捧高踩低的豪门势利眼,今天借着竞资成功,黎于安想要还掉这波“人情”。 没想到一来二去,不仅招来了和他不熟悉的薄越明,还招来了他想也不敢想的晏岑。 黎于安抿了一口饮料,有些放不开。 再怎么说,在座有两人是G.M的高层,即便现在离开了公司、脱离了意向合作方这层关系,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相处。 板着一张刻意的冷脸?好像不太好。 故意笑着去迎合他们?也不是他的风格。 身边的晏岑不敢去看,斜对面的薄越明不适合看。 黎于安只好盯着左一口蛋挞,右一口布丁的裴意,突然觉得当个“傻子”也挺好—— 吃喝玩乐,还有一个不错的对象护着,一整年都不见得有烦恼! 哪里像他啊?事业上操心废力,暗恋无疾而终。 今天好不容易拉到了投资、又和晏岑有了一丝交际,可盯着自己最爱的甜点还要装得无动于衷。 毕竟“爱吃甜食”这种习惯,看着就特别孩子气,黎于安还是想要在晏岑面前装装成熟形象的。 “……” 眨眼间,裴意又解决了一个小小的蛋奶酥,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啊?” 黎于安努力压下馋意,“这家蛋奶酥的味道不错?裴意是不是还没吃够?” 看着就软乎乎的,应该特别好吃。 薄越明的注意力一直在裴意身上,嘴角微勾,“那就再加一份吧。” 黎于安有些莫名其妙的羡慕,喉结轻巧地滚了一下: 怎么办,好想吃。 晏岑将身边人的细微表现收入眼底,修长的手指轻推了一下镜架,遮掩住由心透出的笑意。 “加两份吧,我看小黎总的眼神也没离开过。”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黎于安脸颊一热,努力辩解,“没,我不爱吃这些。” 偏偏对面的裴意不给他这个“面子”,小鸡啄米地点头,“嗯嗯嗯,小朋友才喜欢!” “……” 黎于安的耳根子顷刻红透,忍了忍才没直接起身堵住裴意的嘴—— 这人哪里傻了?明摆着是个白切黑吧!居然还反过来调侃他? 晏岑瞧出黎于安的羞恼,招手让侍者又送了两枚蛋奶酥。 他看似不经意地换了个姿势,拉近了黎于安刻意保持的距离,低声附和了一句,“这家甜点确实不错,可以试着尝尝。” 尾音含着笑意,轻巧撞入耳。 黎于安没敢侧头看他,连个余光都不敢撇过去,他端起饮料喝了两口,这才揪着吸管在杯子里无意识地转圈圈—— 学长是不是在笑他? 怎么办,好像又丢脸了。 … 黎于安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嘴硬着解决了那块蛋奶酥。 好在晏岑接下来的话题都围绕在了《末雾》这款游戏上,并没有重复过问他也爱吃甜点的这点喜好。 作为游戏在工作上的负责人之一,黎于安对《末雾》的了解程度还是有的,最初的那种局促也在交谈中轻巧缓解。 一餐下午茶很快就吃到了结束。 薄越明和裴意在明面上各有各的不方便,在餐厅门口就上了自家专属的接送车辆,简单告别后,司机扬长而去。 晏岑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小黎总,一道走?” 黎于安一愣,“嗯?” 晏岑反问,“你的车子不是停在公司楼下?我还得回公司处理一下文件,一块走回去?” 餐厅和公司所在大厦也就两三分钟的路程,不用奢侈到坐车。 黎于安没有理由拒绝,点点头,“好。” 晏岑不着痕迹地先走一步,将外侧靠近马路的位置留给自己,见黎于安跟上来后,才特意放慢了脚步。 “现在在公司外面,不算工作时间,我们倒是可以聊聊工作之外的事。” “……聊什么?” 突然间少了裴意和薄越明的存在,这一会儿勉强算得上两人“独处”了,黎于安有些忐忑,同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欢喜。 晏岑试探,“裴焕之前说你们两人是同届同专业的?那我们以前在大学见过吗?” “……” 裴焕? 是了,裴欢之前在宴会上说过那么两句,原来是想要透过他打听裴焕吗? 黎于安会错了意,垂眸掩饰住黯淡,“我大二家里出了些事,后来就转专业重读了,其实我和裴焕不熟,不是同届同专业。” 至于他和晏岑,除了大二那次意外碰面,其他时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黎于安始终和晏岑保持着半步的后方距离,隐去唯一的那点答案,“晏总,你还比我大了两三届,我们没见过才正常。” 晏岑眉心微动,“是吗?” 黎于安应得很低,“嗯。” 都说有缘分的人,怎么拐弯抹角都能遇见,而没什么缘分的人,哪怕近在咫尺也会擦肩而过。 就像他好不容易比到了模拟大赛的最后,最终还是棋差一招,无缘和晏岑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 这回要不是Will的创意、楼央姐的据理力争,仅凭他一个人,恐怕也入不了晏岑和G.M的眼。 即便黎于安极力克制,但还是释放出了一丝低气压。 晏岑敏锐察觉,蹙了蹙眉梢。 他想起从助理口中得知的相关情况,以为黎于安是想起了当年的家事,眸底晃过一丝懊恼和歉意。 没等他找到合适的道歉说辞,黎于安就出了声,“晏总,我车子就在这里。” 晏岑停下,顺着他的示意看去—— 不过两三米远的露天停车位上,一辆车牌号为“京Q8A168”的黑色轿车。 晏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挪回视线,“好。” 即便一开始没能想起来,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记错、更不会认错,当年他和黎于安确实在帝京大学意外遇见过。 只是,听对方刚才的意思,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短暂交集。 晏岑不是会沉迷过去的性子,当初那场交际是否存在,那不会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合作和共事。 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去刻意提及。 晏岑改口主动提起另外一件事,“小黎总,既然接下来要合作了,介意加个微信吗?” “加、加微信?” 黎于安卡壳。 他想起自己微信置顶里的微信号,一时间没了主意。 他从来没有区分个人微信和工作微信的习惯,这“好友”本来就存在在他的置顶。 对方万一看到那四条新年祝福,会不会就猜到了他的小心思? “……” 黎于安的头脑正在快速风暴,忽地就看见晏岑拿出手机、翻转了界面,“你加我吧?方便吗?” “我……” 黎于安瞥去视线,凝住了。 晏岑展示出来的微信号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置顶头像,而是全新的、他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微信。 黎于安不确定,“这是你的微信号?” 晏岑轻推眼镜,“当然,怎么了?不方便?” “方、方便。” 黎于安快速拿出自己的手机,加上了好友,心底的可笑和欣喜夹杂着形成莫名滋味。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加对晏岑的微信? 怪不得那个微信号从来不发朋友圈动态,而他这么些年发出去的新年祝福也换不回一句客套回应。 就像是他的见不得光的暗恋,自然会和这些卡点的新年祝福一样,仅有他一个人知道。 好友申请通过。 晏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很有分寸,“好了,那我就不耽误小黎总的时间了,开车小心,后续对接会有员工联系的。” 黎于安颔首,忍住那点酸涩说了一句客套话,“嗯,谢谢晏总对我们游戏的信任。” 晏岑笑了笑,没再多说。 为了不露馅,黎于安这回没再原地等待晏岑离开,而是驾驶着车子率先离去。 晏岑站在大厦门口看着他扬长而去,这才转身重新打开微信。 他点开了黎于安的头像、打开备注栏,难得不嫌麻烦地翻找着微信自带的图案界面,最终给对方添上了一颗“梨”。 有点可爱。 晏岑藏在镜片下的双眸溢出悦意,又想起刚才在交流时黎于安突变而隐忍的情绪,思考再三还是主动发出了两人间的第一条微信。 … 时间已经不早了。 黎于安没有再返回黎明游戏,而是驱车回到了自家所在的小区。 或许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地,停下车后的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长气。 ——滋滋。 放在车架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震动。 黎于安打开手机一看,是网页随机发送的无聊新闻,不过在这条推送下还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是晏岑在二十七分钟前发来的。 “刚才怎么没看见?” 黎于安一惊,连忙点开对应的微信消息。 “小黎总,不是同专业,那也是同校师兄弟,很高兴认识你,合作愉快。” 黎于安听着这串文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鼻子蓦然一酸。 从加上“假”微信的那一刻,到每年守着点发送新年祝福,他幻想过无数次晏岑会不会给他回应。 想得久了,也就不敢想了。 可有时候惊喜就是来得这么突然,这么不讲时机,这么不讲道理。 黎于安想了半晌,才敢将多年的期待化为一句最简单的回应:“合作愉快。” 他摸索着从西装口袋的内侧拿出那粒方块奶糖,舍不得吃,只是放在手上仔细端详,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搭乘了同一部电梯,拿走了烟,给了糖,坐在同排,递了饮料,一起走路回公司,还聊了好多工作上的事。 至少,比以前好多了。 黎于安回忆、牢记着今天和晏岑有关的一切,看似冷淡的眉眼一点一点地破出不可遏制的笑容。 多年的暗恋而来的心酸和焦虑,仅凭一个下午的相处细节全都抵消。 黎于安暗戳戳地乐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开了车子,快步朝着出口的三轮车小摊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烤玉米的香味,好像比以往更甜一些。 摊主是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每次下班路过时,黎于安都会买上那么一根,就当是力所能及的帮衬。 “沈爷爷。” “欸,小黎来啦?”“老人家起身,问道,“今天要大一点的,还是要小一点的玉米?” 黎于安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颗奶糖,头顶上的小揪揪晃了晃,展露在外人面前并不多见的笑意。 “今天心情好。”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要两个,甜的!” 【第005章】 浴室里的吹风声停下。 黎于安穿着睡衣从里面走出,原本半扎起的头发全部落下,残留着几分湿意贴在白皙的颈侧,反衬出一丝不足以和外人道的柔软乖巧。 黎于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坐靠在了床边。 已经十一点半了。 傍晚从茶餐厅回来后,没多久,黎于安就受到了来自楼央的电话—— 他们手里的项目《末雾》收获了最重要的第一笔启动资金的资格,再加上两人也算第一次见面。 于公于私,他们都该聚在一块聊聊。 楼央性子大方随和,说什么回国第一天都要去吃烧烤宵夜,作为老板兼东道主的黎于安自然遂了她的想法。 这不,两人还顺带和“藏”在幕后、不方便现身的Will打了一通电话。 吃到快十一点,才各自回家。 黎于安确认微信里没有工作消息后,目光重新凝在了今天新加的晏岑的微信号上,头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母Y的白色图标。 点进去一看,对方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朋友圈内容一片空白。 “要不要发句‘晚安’?” 黎于安嘟囔着,念头升起不到一秒就被自我打碎—— 算了,太刻意了,万一打扰到他就不好了。 黎于安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重新去看置顶上的那个微信旧号,眉心蹙了蹙。 按理来说,这个“旧”的微信号是从导师那边拿到的,当年成功加上号的学弟学妹也不只有他一个,不可能出错才对。 可现在事实明摆着—— 晏岑惯用的微信号是新加的这个。 黎于安看着自己连续四年的卡点祝福,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一方面是可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弄错了微信号、还在愣头愣脑地坚持祝福; 一方面又暗中庆幸:或许对方的“不回复”,只是因为他“加错号”了。 黎于安任凭思绪发呆般地想了好一会儿,回神后又将视线落回在了床头柜的那颗方块奶糖上。 愉悦油然而生。 黎于安笑着将奶糖重新拿回到手中,想吃又舍不得,他将其凑到鼻尖闻了闻,似乎还能嗅到包装内散发出一丝香甜。 “两颗了。” 黎于安低喃,当年收到第一颗糖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或许是那颗糖来得太是时候,化成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念想,让他苦苦撑过了最难熬的那一年,成了他最崩溃那一刻的救命良药。 从那时开始,黎于安小心翼翼地保存剩下来的那枚糖纸,连带着收好那对晏岑无人可知的情愫。 黎于安掀开被子、缩着躺下,他将手中的奶糖放在枕头边上,企图将这点微不可闻的香甜引入梦中。 … (五年前) 医院走廊两侧的病房内,时不时就传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黎于安攥着最新的诊断报告,鸭舌帽下的脸消瘦而苍白。 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可以喘息的场所,黎于安茫然回顾四周后,凌乱而匆忙地躲进了安全通道。 啪嗒。 安全门自动弹关,暂时性隔绝了外面时不时失控的嘈杂。 黎于安原先有些洁癖,可到这一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脱力挨着墙坐了下来,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打开了那张诊断报告,是属于安阳的。 黎于安有些透不过气,满脑子都是刚才和主治医师的对话。 “小黎,根据我们这两日对你母亲的观察和判断,她的精神分裂症状至少已经三级了,这种情况,最好还是要采用人为的医疗手段干预。” “我这边建议是收院治疗,不过病人目前比较抗拒配合,早上短暂清醒的时候也表现出了排斥,所以……” “叶医生,我、我可以带我妈回家吗?她不喜欢待在这里,日常的医疗治疗,我可以定时带她来。” “我爸才去世不久,她受不了打击才会这样,我想着在她熟悉的环境里应该会更有安全感。” “要是家人愿意抽出时间来耐心陪伴,自然有利于患者情绪稳定、病情好转,不过……” 叶医生对黎家的情况一知半解,不确定地问,“你现在上大二,哪里来的时间?” 黎父从得病到去世,左右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丢下了“黎明游戏”一堆烂摊子,葬礼结束后没多久,安阳的精神也出现了轻微情况。 起初她还瞒着不说,直到严重到一周前失手砸伤了黎于安的额头、又突然晕厥,这才彻底藏不住了。 都说树倒猢狲散,人善被人欺,如今的黎家只剩下安阳和黎于安这对母子—— 股东们想着捞上最后一笔、利益最大化,平日里的亲戚一看他们家破了产,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剩下没几个能帮衬的。 黎于安回得平静,“我已经和学校申请休学一年了,有时间。” 叶医生蹙眉,似乎不太赞同这件事。 但黎于安没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叶医生,这两天麻烦你和护士再照看一下我妈,等我处理完学校那边的事情就来接她。” “那好吧。” … 滋——滋——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震动声。 黎于安有气无力地将其拿了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字样后勉强提及一丝精神,“喂,孙主任。” “于安,你的休学申请系里和院里都已经批准了。”电话那头的教导主任停顿了两秒,再三追问,“但你真的想清楚了?” “主任,我想清楚了,我家里确实遇到了一点情况,短期内没办法维持学业,目前也不方便请家长去办理休学手续。” 教导主任大概知道黎于安的情况,长话短说,“行吧,你下午有时间吗?” “五点前来我办公室一趟,需要你学生亲自签个字,要不然就得等到下周五了,我得代表系里出差交流。” 黎于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剩一小时。 从医院到帝京大学,来得及。 “好,谢谢主任,我现在就赶过去。” “嗯。” 黎于安挂断电话,起身时大脑的眩晕感说来就来,他连忙半靠半撑在墙上,好一阵才缓和了过来。 黎于安从楼道消防柜的镜面隐约窥见自己的情况,自嘲地笑了笑—— 原先的他有点被富养出来的骄傲脾性,对于外在形象也算在意,但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黎于安不自觉压低了鸭舌帽、遮挡住了才刚结痂的额头伤口。 离开医院时,他还特意像护士讨要了一枚口罩,彻底将自己大半张的灰败的脸都藏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住一切不幸。 … 黎于安刚上大学那一会儿就抽空学了车,当时黎父还自掏腰包给他买了一辆车子当做生日礼物。 原先黎于安嫌麻烦,不太愿意开车,现在为了来往奔波方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自从黎父去世后,作为独子的他就尽力承担起了一切。 有时候忙到焦头烂额,一天都顾不上一顿饭。 今天早上安阳突然犯病,阻止、送医、打针一系列的事情折腾到了现在,黎于安还没来得及吃上饭—— 开车这二十分钟里,不仅胃里空得乏疼,而且大脑也因为低血糖晕得厉害。 车子在红绿灯处右拐,朝着鲜少有车辆的学院路拐去。 忽然间,胃里升起一阵猝不及防的抽痛,黎于安单手捂了捂胃,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但短暂的分神后还是出现了意外。 ——嘭! 黎于安一惊,瞬间踩下刹车。 前排的车辆很快停了下来,开启了临时双闪。 黎于安懊恼地蹙起眉头,原本就捂在腹部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揪住了衣料。 还没等他调整完情绪,前车驾驶位上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 晏岑? 是晏岑! 黎于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原本打算开门的左手凝在半空,不敢轻易下车。 或许是身体疼痛作祟,一时间情绪竟起伏得更加厉害,没了主意的低喃含糊在口中,“怎么会……这下怎么办?” 没在学校里偶遇过一次,却在学校外撞了车,甚至还是他这边失误追尾的。 黎于安看着车外靠近的身影,又想起自己这一会儿的狼狈样子,越发将口罩和鸭舌帽戴得牢固。 晏岑走近看了两眼车辆,又将目光投向了车内的黎于安。 两人的视线隔着车前玻璃交汇。 四目相对,黎于安不受控制地涌出紧张,原本就晕眩的大脑更是空白一片,连句最基本的打招呼的用语都想不出来。 晏岑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略微反应了一会儿就靠了过来。 叩叩。 车窗轻叩。 黎于安只好硬着头皮打开车窗,“对不起,我……” 晏岑同步出声,打断他的道歉,“有受伤吗?还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 关切入耳,撞得黎于安心绪一颤。 “没、没受伤,不好意思,是我这边没注意到车距,刹车不及时。”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声线里还是带着点颤抖。 晏岑用一种并不冒犯的目光将他短暂打量,说道,“你先下车看看情况吧?我觉得车子本身的问题不严重,如果嫌麻烦的话,我们可以各管各的。” 黎于安反应慢了半拍,眨巴了一下眼睛,“啊?” 他开车的次数不多,撞车后的处理经验更是基本为零。 晏岑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逗到了,轻笑催促,“先下车,这时间点、这条道上是没什么人,但你也不能一直坐在车里,容易出危险。” 黎于安耳根子悄然泛红,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他连忙打开车门下车,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脚踩地的瞬间,他就往前趔趄了一步。 “唔。” “小心。” 眨眼间,黎于安就扑贴在了晏岑的怀里,额前的帽檐一歪,露出几缕柔软而碎发。 “没事吧?你真不是不舒服?” 询问声贴得很近,背部轻巧的搀扶更是隔着衣料透出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黎于安本能抬眸,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才两三秒的功夫,慌张就嚣张地游走在他的眉眼间,根本无处遁形。 “……” “……” 晏岑看穿他漏在方寸间的明显情绪,也没急着推开。 折腾人的晕眩感消退。 黎于安连忙撤出他的怀抱,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抱、抱歉,我确实有点低血糖头晕。” “很抱歉撞上你的车子,如果车辆维修需要赔付的话,我这边全额赔偿,实在对不起。” 说到最后,他还特别礼貌地鞠了一躬。 正对面的晏岑似乎又散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我说了,情况其实不严重,而且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弄复杂。” “你要是觉得这点刮蹭没必要,那么我们就各管各的,你要是觉得严重,就找保险公司来理赔。” 说着,他就朝两车空隙走了过去,“你看看,我……” 说话声突然停顿。 黎于安还以为撞得厉害,连忙跟上。 晏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轻推了一下眼镜,“巧了,我们俩车牌号就差了一位。” 黎于安听见这话,顺着对比了一下—— 京A8A168,京Q8A168,还真只差了一个车牌字母。 黎于安心尖钻上一丝难以言诉的微妙感,偷瞥着两下斜前方的晏岑,没想到又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看我做什么?” “……” 没。 没做什么。 黎于安假意掩唇,抬手后才发现自己还戴着口罩,颇有一些掩耳盗铃的意味,耳根子顿时羞得更红了些。 好在手机振动声响起,适时打破了这场不知道该怎么紧张下去的交流。 黎于安看是教导主任打来的电话,投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后,这才接通,“喂,孙主任。” “我、我已经在学院附近了,五点钟能赶到,嗯,好,麻烦你再等等。” “谢谢。” 电话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就宣告了结束。 站在原地的晏岑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猜测,“你是帝京大学的学生?” 黎于安想起自己即将办理的休学手续,不太有底气地应了一声,“……嗯。” 晏岑问,“待会儿五点有急事?” 黎于安又点头,他不想办理休学的事情一拖再拖,毕竟学校之外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挨个解决。 晏岑见此,干脆做了决定,“这样吧,横竖是你追尾了我,我这车没什么大损伤,不追究什么责任了,你这边也自己负责车况,行吗?” 黎于安犹豫了两秒,点头,“行,谢谢,要不……” 留个电话。 快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胆怯咽了回去。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晏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礼节性地冲着黎于安点了点头,“那就先这样?快到五点了,你也别迟到。” 黎于安点了两下头,自知无话的他刚准备转身离去,忽地又被喊住,“等一下。” “嗯?” 黎于安飞速转身,眸底闪过一丝微光。 眼前的晏岑大概没料到他转得迅速,抬手的动作一顿。 “……” 黎于安垂下视线,生怕对方瞧出什么端倪。 晏岑朝他靠近一步,“你刚说自己低血糖、有点头晕?给。” 一颗奶糖从指尖递了过来。 晏岑解释,“正好衣服口袋里还有一颗糖,忘了是从哪里顺来的,含着应该会舒服点,要吗?” 黎于安盯着近在咫尺的糖果,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内心深处的冲动情愫一再翻腾,促使着他接下了那颗猝不及防的糖。 是晏岑给他的糖。 “……” “我也是帝京大学的,你看起来比我小,作为学长劝你一句,以后不舒服就别开车,真要开车也得小心点。” 晏岑温声提醒,忽地弯了弯身子与之平视,“记住了吗?小学弟。”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块,黎于安紧张地攥紧了掌心里的糖。 他只觉得连月来沉寂的胸口忽然涌起暖意,流传到四肢百骸,又化成了鼻尖和眼眶里的那点酸涩。 父亲去世,母亲得病,家中破产,不得已的休学,所有的隐忍和伤痛在这一刻微不足道的安慰下爆发。 黎于安怕自己失态,只能将脑袋埋得更低,尾音中藏着一丝委屈,“……嗯。” ——嗯。 ——我记住了,学长。 【第006章】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 晏岑摘下眼镜,轻揉了一下鼻梁,“进。” 助理沈娜走了进来,将手中打印好的文件递了过去,顺带给晏岑递上了一杯咖啡。 “晏总,这是要和黎明游戏及《末雾》签署的投资协议文字版,麻烦你再过目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等一下黎总来了就可以进行最后确认、双方签约了。” “黎总?”晏岑眸光微晃,“黎于安,他亲自来?” “是的。” 沈娜还以为晏岑没反应过来称呼,改口说,“小黎总这款《末雾》业务很上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亲自对接的。” “算时间应该快来了。” 她看了一眼手表,表明,“我们公司和小黎总约了今天下午四点半,应该能在五点半下班前完成双方协议签署。” 本来所有的合作细节就已经在线上聊得差不多了,电子版本也修改并确认过两回,这回面对面签约就是走个流程。 两家都是本着诚信合作的,肯定不会在合同中动手脚。 晏岑听见助理的报备,才翻开了一页的协议又合上,只说,“我现在有点其他工作要处理,这样吧,待会儿小黎总来了,你先让他在会议室稍微等一下。” “既然是要双方高层再确认,那等我这边处理完了,直接带着协议文件过去。” “啊?” 助理沈娜透出微不可查地一声惊讶,总觉得晏岑的“安排”来得有点突然。 按照前四位投资合作方来说,那都是给晏岑这位老板确认过后,再有财务部和投资部去完成最后签署的。 怎么今天就轮到晏总亲自来了呢? “啊什么?我说得没听明白?” 晏岑慢条斯理地戴上自己的眼镜,语气平稳,“放心吧,不会耽误部门相关人员下班的。” 助理沈娜连忙摇头,笑着应下,“好的,我知道了晏总,我这就通知下去。” 既然老板愿意亲自管事,那他们员工照做就是了。 … 明明和G.M约好了下午四点半签订合同,但黎于安还是提前半小时守在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场里。 一来是他害怕路上遇到堵车、避免有可能的迟到,耽误了签约正经事; 二来是出于他的私心,想到有可能在G.M见到晏岑,他就没办法在自己的工作位置上安坐。 黎于安老实坐在自己的车内,等待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跳到了四点二十,这才收拾起雀跃又紧张的情绪,下车踏入G.M所在的大厦。 抵达G.M所在楼层的那一刻,前台就立刻通知了沈娜。 沈娜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来,“小黎总,你来得可真准时,就你一个?” 黎于安佯装淡定地颔首,“嗯,我能签约盖章做决定。” 沈娜知道黎于安和黎明游戏的实际情况,示意他往公司会议室走去,“小黎总,可能得麻烦你稍微等一下。” “合同上的细节还需要晏总再过目,没办法跳过。”沈娜尽量长话短说,“但晏总暂时有工作要处理,待会儿他会亲自来和你确认签约。” 黎于安的步伐一顿,声线有了一丝小起伏,“你、你们晏总来和我对接?” 沈娜推开休息室的门,礼貌确认,“是的,晏总说了会在下班前处理好签约事项,麻烦小黎总稍作等待。” 黎于安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说得直白些,G.M本来就是他们的投资方,可不得由着对方的时间安排来进行对接? 沈娜带着黎于安坐下,礼貌询问,“小黎总,要不喝点什么?咖啡?” 黎于安听见这话,刚准备摇头。 他可喝不惯咖啡这种苦死人不偿命的东西,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只是拒绝的话还没等出口,沈娜就随口补充了一句,“我们茶水间里的咖啡还是晏总特意买的,挺好喝的。” “……” 黎于安愣了愣,才勉强不算露馅地点了点头,“嗯,那就咖啡吧,麻烦你们了。” 沈娜微笑,“不客气,您稍等。” … 十分钟后,冒着香气的咖啡送到了黎于安的跟前。 “小黎总,你慢用。” “谢谢。” 会议室的门轻巧合上。 黎于安暗戳戳地挪去视线,确认门已经关严实了、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后,才小心而珍贵地举起了面前的咖啡杯。 现煮的咖啡还冒着一丝热气,闻上去还挺香的。 “……” 既然沈助都说是晏岑亲自买来放在茶水间的,那就代表对方对这咖啡味道是认可的吧?会好喝吧? 黎于安抿了抿唇,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小饮了两口。 一秒、两秒。 香醇的苦涩在舌根处达到了巅峰。 黎于安猛地嫌弃皱眉,他将咖啡杯放回到桌上,藏在桌下的双脚还轻轻跺了两下地面,仿佛这样就能分散并不适应的苦味。 不好喝。 就算是学长买的,那也……也不好喝! 黎于安默默在心里下了结论,百无聊赖地环视起会议室,只可惜用得上磨砂玻璃门,瞪直了眼睛也看不到外面,更别提看见晏岑的办公室了。 黎于安不再东张西望,将注意力挪回到了手里内的电子终版协议上,紧张和期待并存在心尖。 在来之前,他没想过会由晏岑亲自对接签署。 现在既然从天而降了“惊喜”和“机会”,他自然要好好把握,争取在工作对接上做到一丝一毫不出错,不能再在对方面前丢脸了。 黎于安抱着这个想法,将脑海里关于游戏策划、筹备乃至运营方面的初步内容全部细想了一遍,直到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啪。” 玻璃门响起不轻不重的推声。 晏岑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助理沈娜。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黎于安不自觉慌张站起,椅子随着他起身的力度往后一扯,椅腿在光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还算明显的滋啦声。 “……” 黎于安被这声炸得头皮发麻,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还没出声招呼呢,他的脸上就透出一丝尴尬的红,“晏、晏总。” 晏岑轻推了一下镜框,遮住了自己那点快要呼之欲出的笑意。 他看出黎于安有些拘谨和尴尬,却不戳,只是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小黎总,不好意思,久等了。” “已经通知投资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员过来了,待会儿我们就开始核对签约。” 黎于安回应,“嗯,也没有等很久。” 总共就等了二十分钟,应该还是能在下班前完成签约的。 晏岑走到黎于安的正对面坐下,目光忽地凝在了他还剩了大半杯的咖啡中,“咖啡?喝得惯吗?” 虽然两人真正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他看着黎于安像是偏爱甜口的那一类人。 黎于安没料到晏岑关注这件事,慢半拍地点头,“还好,我带了糖……” 你给的那颗。 黎于安及时止住了无意识的接话,闷咳一声掩饰。 晏岑笑了,侧眸示意助理沈娜,“给小黎总换了吧,大麦茶或者花茶可以吗?” 后半句话,又是对着黎于安问的。 黎于安压制住内心的那点欣喜,还算决定放弃自己并不喜欢的咖啡,“嗯,大麦茶吧。” 沈娜总觉得自家老板的态度不像是对待普通合作方,但碍于助理身份没敢多问、多想,只是应下,“好的。” 话音刚落,投资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就走了进来,“晏总,小黎总。” 晏岑微微颔首,神色瞬间切换回了工作模式,“坐下吧,双方再从头到尾核对一遍细节,确认没问题就签合同吧。” “好的。” “好。” 黎于安一见晏岑端起认真劲,顿时也不敢马虎。 作为G.M的高层,晏岑理所当然地掌握住了这场合同签署的节奏,面对偶尔针对性的提问,早已经准备妥当的黎于安也能完美“接招”。 合同签署完成时,离G.M下班时间只剩了五分钟。 晏岑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对着边上的工作人员说,“差不多了,你们收工先出去吧。” 投资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对视一眼,内心都在庆幸今天没留下来加班,表面的告别工作到位后,两人顿时走得潇洒。 办公室里的门重新合上,莫名就成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黎于安藏在桌下的右手捏了捏衣角,故作淡定地饮了一口大麦茶后才说,“晏总,再次感谢你和贵公司选择了我们《末雾》。” 晏岑回应,“小黎总也不用太客气,合作本来就是共赢的事,小黎总和你们的《末雾》足够优秀,我们G.M自然不会放弃好项目。” “嗯。” 黎于安应了一声,又没了话。 他怕再待下去气氛尴尬,只好主动起身,“既然要到下班点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不耽误晏总私人时间了。” “小黎总,等一下。”晏岑出声喊住,抬眼和他对视,“晚上有空吗?” 黎于安怔神,不太确定地回,“有。” 晏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似随意地看了一眼手机。 五点半,下班时间,一分不差。 原本安排在四点半碰面,双方一套签署流程下来,最多也就花费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不过被晏岑的“私事”一拖,正好稳稳卡在了下班点。 “刚才由于我的‘私事’耽误了小黎总的时间,既然你晚上有空,我请客吃个饭,一来赔罪,二来预祝双方合作愉快。” “……” 黎于安这下子彻底愣住了,甚至本能性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从来没想过,晏岑会主动提出“请客吃饭”这一套,甚至还就只有他们两人?这场景、这邀约,他在梦里都没敢想过。 眼前人还站在原地,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从眉眼间偷跑出一丝无从反应的可爱。 晏岑压了压笑意,总觉得黎于安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淡,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一副面貌。 “小黎总,给这个面子吗?” “啊?” 黎于安低哼着回过神,确认眼前的邀约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后,心跳越发失激烈失速。 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后脑勺的小揪揪却随着点头的动作颤了颤,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激动。 “嗯,当然。” 【第007章】 两人抵达餐厅时,正是用餐高峰期。 黎于安透过餐厅的玻璃窗,看见里面几乎坐满的桌位,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晏总,这家还能有位置吗?好像客人都已经坐满了。” 晏岑笑着示意,“跟我进来就是了。” 黎于安低低地“哦”了一声,乖乖跟了进去。 “欢迎光临。”前台接待的服务生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请问几位?” 晏岑不咸不淡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尾号,“姓晏。” 前台立刻反应过来,“哦,晏先生你好,二楼已经预留了位置,你们请——” 晏岑微微点头,不忘侧身示意黎于安,“走吧,上楼。” “已经预留位置了?” 不是临时决定请客吃饭的吗? 黎于安眉心掠过一丝困惑,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晏总,你什么时候订的位子?” “……” 晏岑步伐微停,回应声难得慢了些,“这家餐厅的老板之一是我的朋友,一直都会有友情预留位。”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假的是—— 他确实是在得知黎于安要来公司签约后、临时预定的位置,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去,免得给黎于安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和警惕。 晏岑不否认,他出于私心想要跳出“合作关系”,尽可能地和黎于安建立起“朋友关系”。 至于更长远的事,他暂时不想考虑。 一来是感情私交上的事不能那么随便下定论,二来是无论哪种关系的相处都讲究你情我愿。 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免得一时脑热造成错误结果。 黎于安听见晏岑的回答,疑惑连带着心底的那点期待一并散去。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提醒黎于安注意脚下台阶,转移话题,“你喜欢吃海鲜吗?” 其实在预定餐厅前,晏岑就考虑过很多。 只是他回国也没两个月,对于帝京餐厅的熟悉程度确实存在不足,更不了解黎于安的真实口味。 一来二去,他就想到了好友薄越明以及对方的联姻对象裴意,之前他们曾有过一次偶遇聚餐,裴意在桌上表现得特别喜欢吃海鲜。 裴意和黎于安差不多岁数,又都喜欢吃甜的,说不定,在海鲜方面的口味也相同。 黎于安不知道晏岑内心的弯弯绕绕,只是诚实点头,“嗯,喜欢。” 晏岑暗松一口气,“这家的海鲜拼盘做得还不错,待会儿可以试试。” “好。” 说话的这点功夫,两人就抵达了二楼。 相比起一楼大众化的用餐厅,二楼的用餐环境则显得更加小众安静,为数不多的六张用餐桌都是留给预定的VIP的。 这会儿就剩下最里面的两张桌子还空着。 晏岑询问黎于安,“靠窗坐吧?舒服点。” 黎于安一向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好。” 二楼的服务员上前,将每天定量的特别菜单送了上来,“两位先生晚上好,这是我们餐厅的VIP定制菜单,请问需要点什么?” 晏岑并不接手,只用眼神示意服务生。 服务生领意,将菜单递给了黎于安,“先生,你看看?” 黎于安有些惊讶地接过,“VIP定制?” 晏岑将服务生倒好的柠檬水率先递给了黎于安,随口解释,“二楼的桌子少、餐品也是限量的,你看看要什么?” “我听说他们家的甜点也不错,待会儿饭后你可以试试。” 每一句话,都全然注重了黎于安的感受。 黎于安想起上回在茶餐厅的“丢脸出糗”,还在试图嘴硬,“海鲜还可以,甜品、我也没……没那么喜欢。” 晏岑忍住笑意,顺着他的话回应,“好吧,那看你自己喜欢。” 这话的尾音轻而缓,惹得黎于安心尖颤颤。 黎于安藏在桌子下的鞋尖翘了翘,面上不显,“晏总,没什么忌口的吗?” 晏岑怕他放不开,又说,“没有,既然是我请客,那小黎总怎么点都行。” “……好吧。” 黎于安看着精而简的菜单,点了三样自己爱吃的菜,最终还是抬眸询问了晏岑的意见,“晏总,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晏岑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水,没想着再点菜,反而想着该怎么改改两人间的称呼。 毕竟一口一个小黎总,一声一个晏总,再友好的合作关系在私交上都显得生疏。 好歹都是帝京大学毕业的,就算是跨专业,那同样算得上学长学弟吧? “……” 晏岑正想着,一声夹带着惊喜的招呼声就响了起来,“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裴焕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原本打算落在最后一张空桌上的他看见了晏岑,立刻开启了惊喜招呼,“好巧啊,我——” 直到他发现坐在晏岑对面的人是黎于安,骤然卡壳。 四目相对。 裴焕和黎于安的眸光不约而同地一凝。 还是裴焕最先反应过来,笑意重回,“于安,原来你也在。” 黎于安藏在桌下的微翘的鞋尖落下,回以同等的礼貌,“嗯,小半个月没见了。” 自从上回的竞资后,三人就都没再见过了。 或许是瞧见了黎于安,裴焕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上回竞资失败的场景—— 原本他就是被柯鸣临时拉进团队的,对于项目本身一窍不通,可最后在会议室闹出“抄袭风波”时却无辜牵扯到了他。 这件事,让裴焕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他不着痕迹地呼了一口气,将目光重新转回到了晏岑的身上,“原本只是顺路来吃个便饭的,没想到能遇到学长和于安,真是巧了。” “上回竞资的事情是我没考察失误、轻信了柯鸣他们的话,差点给你们造成麻烦,实在抱歉。” 晏岑不喜欢在已经翻篇的事情上来回拉扯,稳住情绪,“没事,已经过去了。” 黎于安垂着目光,默默听着没接话。 但裴焕偏偏还想要再进一步,“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这样吧,学长,你们今晚这顿饭我来请?” “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凑个桌?原本就想着一个人吃饭还怪没意思的。” 裴焕向来很懂说话之道。 带着笑意的礼貌请求,一般人很难找到拒绝理由。 “……” 晏岑对上裴焕的请求视线,藏在镜片下的双眸溢出一丝浅淡的抗拒,除此之外,还沾着一点外人不可察的审视。 裴焕同样询问了黎于安,“于安,方便吗?” “啊?” 突然被点名的黎于安一惊,连忙挪回自己偷看晏岑的视线。 短短两三秒,他持续了许久的雀跃和期待回收了个一干二净,“当然,我没问题。” 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就算是不答应,裴焕照样会坐在他们边上的空桌,照样看得见。 他才不要当那个小气的恶人。 晏岑就差了一秒的拒绝停在了口中,不得已顺着黎于安改口,“坐吧,正好我们的餐也还没上来。” 算了,他暂时摸不准黎于安的性格,更怕对方觉得尴尬无聊。 或许有个相似年龄的裴焕一块坐着,黎于安会更容易敞开话题、了解更多。 黎于安将手中的菜单递到了裴焕的手中,“你看看?” “好,谢谢。” 裴焕接过菜单,自然而然就亲近交谈,“学长,你们之前点了什么?这家餐厅的海鲜拼盘很不错,可以试试。” 晏岑微微颔首,“嗯,点了。” 餐厅经营者是共同的朋友,还同样提及了“可以试试海鲜拼盘”之类的话。 这两人的缘分和默契,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黎于安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温水,忽然觉得酸得厉害。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好。” 坐在外侧的裴焕给他让出位置,黎于安找准二楼卫生间的位置快速离去。 -- 唰啦。 水龙头里的冷水散了下来,浇凉了黎于安手心的温度,也浇散了心尖那点本就不该存在的余热。 自从裴焕出现后,黎于安的注意力就暗戳戳地放在晏岑的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所至是裴焕。 不知怎么,黎于安想起在薄家宴会初见时的场景,突然升出一种酸涩的认知—— 学长应该挺喜欢裴焕的吧? 要不然时隔五年,他怎么还记着裴焕这位小学弟呢? 黎于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着无声,“你有什么可醋的?现在就应该识趣点离开。” 如果学长真的喜欢裴焕,好歹还能起到点助攻作用。 黎于安出神般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内间的厕所里有人出来,他才拿纸巾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最角落的餐桌里,晏岑和裴焕还是面对面坐着。 光是看那个画面,黎于安就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退怯,他尽可能地维持住自己的神色,走近出声,“晏总,不好意思。” 晏岑第一时间就将注意力挪了过去,“怎么了?” 黎于安把自己才想好的借口说出,“临时接了个电话,家里有点事,我得赶回去一趟。” 晏岑眉心微蹙,“严重吗?” 黎于安卡了一瞬,“不、不严重,但确实要先回去,要不你们两人先吃?” 晏岑起身,“我送你。” 黎于安说不上来这会儿什么感觉,拒绝得有点生硬,“不用,我开了车。” 晏岑神色一凝,难得没了话。 边上裴焕显示出存在感,“于安,你家里有事就先顾着,我们这边没事的,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说话间,服务员就端着海鲜拼盘走了过来。 黎于安眼睫微闪,扬起一丝表面笑意,“这家海鲜拼盘闻着就不错,祝晏总和裴先生用餐愉快,再见。” 他怕自己露馅,落下这句话后就飞速下了楼。 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有些重,更是哐哐哐地砸在了黎于安的心头,他就像一位慌乱的逃兵,直到离开餐厅的那刻才猛然呼出一口气。 夜风吹来凉意,也吹得眼尾潮湿。 黎于安迅速回到了车内,不自觉地将口袋里的那颗方糖重新攥回到了手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涩又清醒地自我警告,“黎于安,别太贪心。” ——黎于安,你从来没资格贪心。 … 二层的靠窗位,正好能看清停车场的位置。 裴焕不太确定,“学长,你在看什么呢?” 晏岑瞧见黎于安的车辆离去,回过视线,并没有回答裴焕的提问。 他看着桌上一点儿没动的海鲜拼盘,涌出一种鲜少会有的懊恼,原本还想着借着吃晚餐的机会多了解一点黎于安。 没想到情况一变再变,最后坐在对面的人成了裴焕。 刚才没有直接跟着离开,纯粹是因为他骨子里的涵养还在。 裴焕看出晏岑变化的眼色,“学长,你……” 晏岑打断了他的称呼,一贯温和的语气沾上些许严肃,“裴先生,不好意思,我想我们需要明确一些事情。” 裴焕一愣,“什么?” “如果不是小黎总答应下来,我刚才是想着拒绝的。” 晏岑直言不讳,难得不再温和委婉,“这顿晚餐原本是我请他赔罪的,实际上不希望有第三人打搅。” “第三人”这个冰冷的词汇一出,愣是让裴焕僵住了那点笑容。 “说实话,你的朋友柯鸣在竞资上闹出的事情是小,翻篇了就过了,我们G.M既没有侵害到利益,而且照样收获了小黎总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 “对了,你应该知道我和薄家二少是挚交,所以你私下对裴意做得那些事,我回国后也略有耳闻。” 裴焕和裴意是堂兄弟,而豪门之间总会有些不恰当的竞争。 “……” 裴焕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的隐秘恶意,面色有些挂不住了。 晏岑点到为止,“这餐我会请,裴先生可以随意享受,或者原封不动地让服务生拿下去当员工餐,别浪费就好。” 裴焕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学长,我……” 晏岑不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既然都已经毕业出了学校,‘学长学弟’那套就放下吧。” 晏岑不否认当年在投资操盘大赛上,他曾经很欣赏裴焕的优秀实力,也认可这位小学弟为人处世的分寸。 可实力是一回事,人品又是另外一回事。 晏岑本来就没真正了解过裴焕,现在也没心思和功夫去了解、去接触。 外人都说晏岑一向温柔好接触,但他自己知道—— 他有很明确的社交底线,更不会因为一时的欣赏就任由对方跨过自己的社交底线。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露出并不多见的冷硬,“失陪。”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任由裴焕独自一人站在原位。 … 晏岑快步走回到了自己车内,摘下眼镜,无奈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想起黎于安离开前的那一句小小失态,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总觉得对方的“家里有事”更像是一个借口。 晏岑没能得出准确的答案,只是徒增一句叹气—— 这小朋友,到底怎么回事? 【第008章】 黎于安回到家时,还不到七点。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还算整洁的客厅只留着一盏昏暗而冰冷的顶灯,黎于安习惯性地朝着角落里的单人沙发看去—— 果不其然,安阳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肩,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合照相框。 自从丈夫去世后,安阳就生了一场大病,这两年好不容易调整回来,但她总是会拿着和丈夫生前的合照,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黎于安好几次想要将她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往前看、朝前走,可每次劝到最后就容易被情绪偏激的安阳冠上“不孝”的骂名。 久而久之,他也就任由母亲去了。 “……” 黎于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压下游荡了一路的酸楚,展露笑意开灯,“妈,我回来了,你别只留一盏灯啊,小心伤眼睛,还有我今天的签约很顺利,还……” 安阳慢半拍地抬头,投来的视线很平、很静,甚至像是在看陌生人。 试图倾诉的话卡在喉中,黎于安愣了一秒,全数收了回去,“你吃过了吗?” 安阳的视线在相册和黎于安之间来回了两趟,神色越发变淡,“不是在微信上说了,今晚不回来吃吗?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黎于安想起了在餐厅里的情况,语气低了些,“……哦,投资方那边临时遇到了熟人,我就没掺和进去。” 安阳起身,“好,我累了,晚餐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黎于安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嗯,妈,那你早点休息,睡前记得吃药。” 安阳没接话,只是敷衍点头后进了屋。 咔哒。 房门轻微的上锁声传来。 黎于安听见这声,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痛感,他已经记不清“回到家中能有热饭热菜”是在什么时候了—— 黎父的离去,就像是带走了安阳的魂魄。 明明不是孤儿,黎于安却觉得自己活得比大多数单亲家庭的孩子都要更加孤单、落寞。 胃里传来饿意。 黎于安没想着点外卖,而是径直朝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 里面还剩了一大碗蛋炒饭。 昨晚黎于安头疼、食欲不佳,为了避免浪费就留下了这份没怎么动过的外卖,这会儿随意加热了几分钟,就成了简单的晚餐。 餐厅连着客厅空荡荡的,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黎于安看了一眼安阳紧闭的房门,默默带着蛋炒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冷却再加热的炒饭口感并不好。 黎于安吃了两口,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就又浮现起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原以为惊喜突然降临,还可以吃到自己偏爱的海鲜大餐,结果这份惊喜持续了不到一小时就宣告了结束。 都说有缘分的人在哪里都能遇见,看来学长和裴焕就是这样的。 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还没结束晚餐吧?又会聊些什么呢?以他们两人家世和背景,共同话题应该更多吧? 黎于安越想越酸,到最后又延伸出苦涩自嘲,“别想了,关你什么事。” 吃着蛋炒饭食如嚼蜡,黎于安才扒拉了没两口就停下来了,他没去看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起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 … 淋浴外的黎于安从浴室出来,随手拿起了自己丢在床上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屏幕上出现了微信通知—— 是晏岑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是三十七分钟前。 “……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黎于安眸色骤然一惊,指尖解锁地迅速,点开早就暗中置顶的微信框里。 “小黎总,到家了吗?”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招呼我。” 前后两条消息隔了十来分钟,至少说明这段时间,对方在有意识地等待着他的回复吗? 黎于安涌出这个想法,旋即自我否定。 他深呼一口气,斟酌了许久才回复,“晏总,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手机,已经平安到家了,没什么大事,谢谢挂心。” 咻。 消息发了出去。 黎于安看着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只当晏岑和裴焕还在愉快聚餐中,他刚准备放下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声再度传来。 晏岑:“那就好。” 晏岑:“今晚你离开得太突然,我这说好请客也没能请成。” 黎于安抿了抿唇,维持着分寸和客套:“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和裴先生这顿算我请客?” 很快地,屏幕上方就显示了“正在输入……”,但不出三秒就消失了。 黎于安垂眸掩饰失落,却没料到对方直接一条语音通话打了进来。 “啊?” 手机慌得掉在地上,黎于安手忙脚乱地捡起,没等准备好了,就听见了一声“喂?”。 “……” 笨死了。 怎么还误触了接通键! 黎于安懊恼地蹙了蹙,强装镇定,“喂,晏总,你、你这是已经和裴先生吃完饭了吗?” 否则,怎么有空给他打电话呢? 晏岑回得简单干脆,“我没和裴焕吃晚餐,你离开后没多久,我也就走了。” “……” 黎于安卡壳。 他慢了两三秒才确定这话的真实性,毕竟晏岑完全没必要撒这个谎。 电话那头的晏岑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继续挑明,“我一开始就说了,这顿饭是为了给小黎总赔不是的,也没想着会遇上裴焕。” “如果不是小黎总赶在我之前答应下来,我本来就打算拒绝他的拼桌请求,没想到你这事出突然离开了,我自然跟着走了。” “……” 黎于安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显然没料到自己离开后居然会是这样一副情况。 兴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晏岑出声提醒,“小黎总,你在听吗?” “在的。” 黎于安回神,轻咳了一下嗓子,“抱、抱歉啊,晏总。” “一口一个晏总的,听着还挺生份的。” 晏岑无奈失笑,进一步提出,“改天有机会我再请你补上这一顿吧。” 温柔的嗓音透过电话传来,无形之中又裹上了一丝撩拨。 黎于安“掩耳盗铃”般地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不敢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毕竟暗恋了这么多年,晏岑哪怕只是再小、再礼貌的一点示好,都会被他不自觉地无限放大,再深陷下去,最后只怕自我误解、自我伤害。 黎于安连忙回答,“晏总,今天下午的签约压根不算耽误我时间,你不用特意放在心上,再说了今晚临时放鸽子是我不对。” “这样吧,等到《末雾》首轮上线成功,到时候我请双方团队的主要负责人一起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三言两语,黎于安就将两人的“单独见面”,改成了“团队聚餐”。 电话那头的晏岑停了两秒,“既然如此,那就听小黎总的吧,那我先挂电话了。” 不知怎么,黎于安总觉得晏岑的回应声淡了些,但他不敢再分神多想,“好,晏总再见。” “嗯。” 语音通话骤然挂断。 黎于安盯着微信界面,有种说不上来的惆怅感。 他拉扯被子将自己团团包裹,合着眼自我催眠—— 挺好的,做得对,别幻想,别越界,最后也就不会再失望,如果“暗恋多年的感情”和“消极多年的事业”非要二选一,那么后者才是他最该做的选择。 … 手机屏幕由亮转暗。 晏岑模糊地窥见自己的眉眼,无奈失笑。 请双方团队吃饭? 行吧,看来黎于安只是把他当成了合作的投资商老板,压根没想着多发展一点私交,哪怕只是朋友层面。 毕竟也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对于五六年前的“撞车小事故”记忆犹新,也不会认识一个人才三四面就觉得可爱有趣。 晏岑知道任何关系都应该处在你情我愿的关系上,是他不小心会错了意,还以为黎于安对待外人的冷淡和克制是假象。 如今看来,或许黎于安是天生就是那副冷性情,又或许他有自己的交际节奏,既然对方话里话外是礼貌、一点儿没想着超过合作关系,那就不该强人所难。 “可惜了,听说那家餐厅的甜点很不错。” 晏岑没能察觉心尖那点小小失落,放下手机,起身进了厨房。 从离开餐厅到回家,他的心思好像全部放在了手机上,这一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旬。 办公室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秘书沈娜快步走了进来,“晏总,第二批投资金额报备要你过目签一下字,财务那边等着批。” “好的。” 晏岑接过文件,确认无误后签下了自己的姓名,“都已经是第二批项目款了?” 沈娜回答,“只有黎明游戏的《末雾》暂时还没启动第二批投资金,估计要在元旦前后,等他们的1.0版本上线。” 晏岑眸光微晃,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们那个项目进展怎么样?没问题?” 作为《末雾》项目对外负责人,接连两个月的月底汇报都是黎于安亲自来的G.M,只不过晏岑全都交给了项目组去对接。 沈娜回答,“嗯,挺顺利的。” 晏岑眉梢微挑,将文件递了回去,“知道了。” 沈娜拿回文件,潇洒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 晏岑摘下自己的眼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忽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今天的日期,11月15号。 “……” 思绪有了一瞬的凝滞,继而飞速闪现。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晏岑忽地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了黎于安的头像——对方微信号那栏的最后一串数字写着“1116”。 要是没理解错,十有八/九是生日。 猜测在心中成型,久违的冲动再度作祟。 晏岑迟疑片刻,还是打开了自己并不常用的外卖软件,提前搜索起了评价较高的蛋糕店。 … 次日,正值午休时间。 黎于安穿了一件米白色毛衣,从公司外面走了回来,他的眉眼正偷偷流露出笑意,让原本清冷的气质多了些少见的柔软。 正在吃午餐的前台招呼,“小黎总,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 黎于安收敛笑意,随口应答,“嗯?吃什么呢你?” 只是他从一周前就对安阳施行软磨硬泡,总算在今天正式说动了对方—— 今晚,他们母子两人一块去餐厅吃晚餐,就当是简单庆祝他这即将到来的二十五岁的生日。 前台笑得有些甜蜜,“我男朋友给我做的便当,对了小黎总,今天你生日啊?” “啊?” 黎于安一怔。 他从来不对外公开自己的生日,大学家里出事后,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安阳更是一度生病,每年生日也没个人给他张罗、庆祝,只是寻常日子。 也就是今年二十五岁,黎于安想要稍微纪念一下—— 撒娇求着安阳陪着过生日,还早早给自己买了这身新衣服,他说出来还怕人笑话呢。 前台将收来的小蛋糕端到了黎于安的跟前,“十分钟前外卖送上来的,指名道姓说是送黎总你的。” “给我的?” 黎于安惊讶,上前查看附带的订单。 除了他们公司地址和他的姓名以外,订单手机号是虚拟隐藏状态,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是谁送的。 楼央姐?还是Will? 反正是谁都不可能是安阳,对方最讨厌甜腻的蛋糕,好几次还说过黎于安的口味一点儿都不像她的孩子。 “……” 黎于安的脑海中实在没几个人选,只能暂时作罢,将包装精美的蛋糕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午休时间,没有员工会轻易打搅。 黎于安带着一丝“意外之喜”,小心翼翼地拆开蛋糕的外侧包装。 四寸的小蛋糕,通体都裹上了淡黄色的奶油,最特别的是顶端放置着一个用白巧克力和果酱刻模出来的小鸭梨,圆嘟嘟的,看上去格外可爱。 梨,黎,倒像是专属定制。 黎于安一瞬间就笑了出来,他凑近打量着这块突然而来的小蛋糕,鼻尖被香甜的奶油味充斥,心尖溢出止也止不住的欢喜。 五六年了吧? 自从黎父去世后,好像再没有人给他准备过生日蛋糕了,即便是身为母亲的安阳,也不是个喜欢吃蛋糕的主儿。 黎于安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拍了两张照片,余光旋即瞥到了边上附带的生日蜡烛。 “……” 他犹豫考虑了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给办公室门上了锁,合上对外玻璃前的百叶窗,甚至还故意拉上了窗帘。 室内的光线黯了下来。 黎于安加快脚步走回桌前,拿出一根蜡烛插上,然后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咔嚓点燃。 微弱而孤寂的烛光跳跃。 黎于安迅速抓住这点暖意,特别孩子气又特别虔诚地拢手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妈妈平安健康。 第二个愿望,希望黎明游戏和《末雾》能够顺利发展。 第三个愿望—— 黎于安睁开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将属于自己的愿望让了出来,“希望学长未来能够一切顺遂。” 三个愿望结束。 黎于安轻巧将点燃的蜡烛吹灭,他拿起塑料袋里的小勺子,一口又一口地珍惜品尝起这陌生而突然的好意。 最爱的甜味在舌尖爆开。 黎于安心满意足地扬唇,自言自语,“祝我生日快乐。” 【第009章】 豪都酒店。 黎于安开车在露天停车场停下。 他侧身看着副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安阳,内心有些发憷,“妈,今天是我生日,你就当是为了我开心一点儿,行吗?” 面对他的恳求,安阳并没有直接给出好脸色。 她侧眸对上自家孩子的讨好视线,将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你最近到底在捣鼓什么游戏项目?” “我怎么听你公司员工说,你现在和别人合作,甚至连主导权都交到了外人的手上?” 安阳为了给黎于安一个小小的惊喜,今天特意没等他来接,而是主动提早前往了黎明公司。 安阳等待自家儿子下班的途中,结果就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黎明游戏是她和丈夫在年轻时共同打拼下来的事业。 即便现在丈夫去世、她也早早退居了幕后,但安阳还是不希望黎于安将公司“拱手相让”于其他人。 “妈,不是你想得这样,我、我和Will他们只是项目合作关系,他们提供游戏创意,我用他们的游戏创意来拉投资……” 黎于安细致解释了一番,又将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我没做好,现在公司的经营确实很困难,所以我才想着把握住这次机会打个翻身仗。” 如果《末雾》这款游戏在面世后能够盈利,哪怕黎明游戏不是占大头,那也可以拥有一张长期的“饭票”。 说起来,还得多谢幕后的Will愿意给他伸出援助。 安阳听见他的解释,面色有异,但是没再过多苛责、表现出来。 黎于安软声软气,“妈,咱们上去吧,十七楼,我提前看过菜单了,这家酒店餐厅有很多都是你爱吃的。” “你过生日,你爱吃就行。”安阳回答。 或许是听出了语气里难得的宽容和关心,黎于安瞬间漾起浅浅的笑意,在眼神示意安阳后,他率先开门下了车。 安阳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移动,盯着盯着,眼眶酸涩。 如果一切都没有弄错该有多好?如果这个背影是另外一个人又该有多好? 实际上,她对黎于安还是有些失望的。 如果最后黎明公司真的毁在了对方的手上,她以后又该怎么面对丈夫?怎么……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 母子两人在侍者的带领下抵达了酒店的第十七层,黎于安翻阅着手中的菜单,余光却在暗中观察着对面的安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今天的情绪不高,甚至比往常还要低气压。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近处就跑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嗯!” 黎于安抬头看清来人,意外,“裴小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裴意的身后又有两人跟了上来—— 是薄越明和晏岑。 “晏总、薄总。” 黎于安不自觉站了起来,原本晃动的视线搁浅在了晏岑的身上。 自从上回约饭不成后,两人的见面次数就约等于零,每个月末前往G.M公司汇报项目开会时,晏岑不是缺席、就是和他点头之交、将工作交给投资部对接。 这还是两人除了工作之外,第一次在私下遇见。 黎于安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对面的晏岑就主动接了他的话,“这位是黎夫人?” 安阳静坐在位置上,打量着眼前的三人,“没想到小安在这里过个生日,还能遇到朋友?” “……” 朋友? 他们哪里能是朋友啊? 黎于安连忙划清关系,“妈,晏总他们是我工作上的投资方。” 除此之外,黎于安不敢在安阳的面前多提。 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表态,但他看得出来,对方很不满意他私下让黎明游戏和其他人达成分成合作的事。 安阳的病情偶尔还有反复。 如果因为“投资”两字被刺激,误伤了晏岑等人就不好了。 裴意还站在他的身边,自来熟又哥俩好地问,“一起?” 虽然他的表达简单,但黎于安还是听懂了他藏在“痴傻”下的邀请。 黎于安余光飞速瞥了一眼晏岑,蠢蠢欲动又不敢造次,礼貌拒绝,“我们简单吃点就走,不麻烦了。” “……” 边上的晏岑似乎早就料到了黎于安的回答,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眼镜。 对方好像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既然是生日,也不知道中午送去的那款匿名蛋糕,对方会不会接受? 不会直接丢在垃圾桶了吧? 晏岑收回那些无从验证的猜测,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礼节,“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小黎总,生日快乐。” 生日祝福出口的那一刹那,黎于安顿觉心口轻撞,他小心翼翼确认了不是自己幻听,尾音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谢、谢谢。” 意外的相遇和交谈很快就暂告一个段落。 黎于安没能忍住心里的欢快,趁着坐下时又瞥了一眼晏岑和裴意等人入座的方向,指腹几乎要将菜单一角摩挲出火花。 “……” 黎于安看似沉默,但内心还泛着小小雀跃。 幸好昨天趁着生日前夕,改了一下新发色、还穿了一件新的毛衣,这样的形象总算不至于在晏岑面前太狼狈了。 而且,他居然收到晏岑给的生日祝福了?怎么感觉像做梦一样? “小安,想什么呢?这菜单都快被你揉烂了。”对面的安阳出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所至的方向有所偏移。 黎于安回神,“没,妈,你喜欢吃什么?我……” 安阳低声打断他的掩饰,“你喜欢他?” “……” 黎于安一怔,冷淡的眉眼骤然破出一丝不自然,他毫无章法地翻了两页菜单,“妈,你瞎说什么呢?我、我没……” 安阳喝了一口水,改了种说辞,“那位叫晏岑的,你对他的话好像很上心。” 黎于安否认,“真没有。” 安阳微不可闻地笑了声,十分笃定,“知子莫若母,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小性子?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当初、当初你没去成的那个竞赛,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也是为了他?我记得他好像是那个比赛的第一名。” 黎于安的眼神越发不敢看向安阳,试图转移话题,“妈,我都没去参加最后决赛了,你怎么还替我惦记着比赛结果呢。” 可安阳似乎没有打算就此结束—— 她将水杯轻放在了桌上,语重心长地表示,“小安,晏家的家世我多少了解一点儿,以前也和他们家的人打过几声招呼。” “他那种家世,不是我们够得上的。” “……” 黎于安的心一沉,没接话。 安阳继续说,“虽说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也常见,但你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妈还是希望你按部就班,明白吗?” 看似温软,实则强硬。 黎于安缓慢抬眸,递给安阳一个肯定的眼神,“妈,你放心吧,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而且你真的误会了,我对晏岑没什么。” 再说了,晏岑怎么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呢? 就算对方喜欢男孩子,那也应该是裴焕那种家世背景好、对外又从善如流的人。 “是吗?” “当然。” 黎于安接得很快,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安阳点到为止,“你懂事就好,妈也不希望你在这种事情上受伤,你还年轻,应该多奋斗奋斗事业。” 黎于安强忍着说不上来的苦涩,藏在桌下的手摸了摸口袋里随身携带的糖,抓紧又松开,“嗯,我明白。” 安阳见他听话,微笑示意,“点菜吧,今天既然是生日,那你多吃点。” 黎于安微微一笑,“好,妈,你也多点些你爱吃的。” -- 晏岑特意选择了内侧的位置,这样偶尔抬眼时,余光还能瞥见不远处的那一桌—— 黎于安的身形还是那么清瘦。 即便秋冬穿着宽大些的毛衣,还是能窥出一丝丝骨感,不爱吃饭吗? 对面传来了薄越明和裴意的低声交谈,晏岑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嘴角沾上一丝无奈又惊叹的笑,他是近期才知道的—— 好友薄越明的双眼视力早已经恢复如初,只不过碍于相对复杂的家族关系才继续伪装成不便; 至于人人喊着“痴傻”的裴小少爷裴意,那也是装的,本质是个一顶一的聪明人。 说起来还真难为这对戏精夫夫,彼此伪装了那么久,还能相互看对眼。 这会儿说是请客吃饭,还不如说是他们这对臭情侣在狂发狗粮。 “那边怎么就剩梨园一个了?”对面的裴意突然传来询问,声音里听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梨园? 是指黎于安吗?这称呼还挺特别的。 晏岑暗自作想,想当然地回答,“小黎总刚招呼了一个女侍者,带着黎夫人往卫生间走了,他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了快十分钟了。” 和裴意坐在一块的薄越明听见他的回答,意味深长地回答,“看来不止裴意,你的心思也没在我们这桌饭菜上?” 晏岑喝了一口温水,不否认。 还没等三人多说上几句话,一名女侍者急忙忙地从走廊那边跑了回来,“黎先生,不好了!” 裴意等人听见这声忘了压制的急切,不约而同挪去了视线。 斜后方位置上的黎于安骤然起身,“怎么了?” 女侍者气都来不及喘匀,只挑了重点先说,“安女士突然跑到了楼上的生日宴会厅,我压根拦不住,她现在和宴厅里的客人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闹起来? 黎于安一听见安阳的“不寻常”,立刻拔腿冲了上去。 等到赶到楼上的宴会厅时,酒店经理正拉拽着安阳、企图将她拖拽出厅。 安阳挣扎得格外厉害,发丝也有了一些凌乱,还在扯着嗓子叫喊,“我不走!你放开我!我!我不走!” 这声音落在别人的耳中,或许会显得聒噪,但落在黎于安的口中,分明是对方发病的征兆! 黎于安顾不得在场众人的反应,拔腿就跑了过去,高声制止,“你干什么!放开她!” 原本还在拉扯的经理有了片刻的滞愣,就在这一瞬间—— 安阳突然抽风般地将使劲了浑身力气将他狠狠推开,自己却反向撞上了酒塔桌子! 数十层的酒塔瞬间倾倒而下。 “妈,小心!” 黎于安顾不得自己会受伤,整个身子几乎都护在了安阳的身上。 酒杯碎裂声铺天盖地,满地的碎玻璃渣混着深红的酒液,就连酒塔边上的蛋糕都跟着遭了殃。 黎于安护着安阳跌摔在地上,身上米白色的毛衣浸上了不少暗红色地酒渍,又凉又痛。 被护在剩下的安阳发出急促又惊慌的呼吸声,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黎于安顾不得追上来关切的裴意,更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狈,一心落在了安阳的身上。 “妈,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来,你别怕,我们先起来。” “小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妈,有我在,没事的,没人敢欺负你。” “……” 安阳被这一连串的杯裂声给吓傻了,呆呆地任由黎于安扶起。 精心筹备的生日宴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作为东道主的邓秀亚忍无可忍,“你们母子两人成心的是吗?跑到我儿子的生日宴上来抽什么风!” 边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是啊,突然跑来破坏人家生日宴,这黎夫人精神是真的不太正常吧?” “这还用说吗?家里人也不看好,怎么纵容这种人出来闹事。” 黎于安没敢反驳一句,只是坚定地将安阳护在自己的身后。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发病闹事,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再无奈又能怎么样? 对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生养之恩,他不能不管。 黎于安默默接收了周围众人的厌恶和鄙夷,鞠躬道歉,“裴夫人,实在对不起,今天造成的损失,我一定全部赔给你们。” “赔?你赔得起吗?” “你知道我为了小焕的这场生日宴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 “你这个亲儿子做得有多失败啊?才让你妈一个劲地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 邓秀亚得理不饶人,每一句话都化成了利刃,狠狠戳向了黎于安的心脏。 他环视着这高规格的宴会厅,有些无助,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精力处理眼前棘手的问题。 就在黎于安绞尽脑汁搜刮道歉用词和赔偿方案时,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裴夫人,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在这里轮对错,不如先想办法解决?” “……” 黎于安余光瞥见上前的晏岑,只觉得瞬间气血上涌,他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的笑话。 晏岑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内容?又听到了多少内容? 黎于安恨不得带着安阳直接逃离这地,他不想在对方面前丢脸的,一点儿都不想! 可他的双脚死死定在原地,任由尴尬无措的情绪反复煎熬。 “我让酒店人员帮忙在隔壁宴会厅重新布置一下。” 边上的晏岑搬出合适理由,语调从善如流,“今天毕竟是裴少爷的生日,还有那么多宾客在场,别闹得大家心情都不愉快。” 对面的裴焕察觉出晏岑话语深处对黎于安的维护,又想起前阵子晏岑对自己的冷淡,出口的语调微妙。 “妈,黎先生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按照学长的意思办吧,我们就别让大家都跟着不开心了。” “学长的好意,我收下了,谢谢。” 晏岑听见这声“学长”,眉心轻微一蹙,看着裴焕的眼里多了一丝冷漠的探究。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低声数落了一句,“看看,豪门和小门小户总归是有区别的,这孤儿寡母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又有宾客趁着吹捧,“是啊,裴少爷能力出众、脾气友好,可不是谁都能生出来的,说到底还是裴夫人好福气。” “哎哟,人和人能生出来的孩子差别大着呢。” “……” 黎于安默默将这些言论收入耳中,有意识地后撤半步,刻意离晏岑远了些。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安阳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情绪再度失控! 她一把推开黎于安的保护,健步冲到了邓秀亚的面前,像是世界末日般地嘶吼着、叫嚣着、宣布着—— “你们知道什么!裴焕是我的儿子!他才是我的儿子!” “抱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抱错了!” “二十五年前,玛利亚私人妇产医院,十一月十六号,那天的产妇只有我们两个!两个孩子前后就差了十分钟!” 噼里啪啦的话语砸了下来,现场静得鸦雀无声。 黎于安眉眼破开一丝错愕,连忙上前制止,“妈,你说什么呢?你累了,我们回家好吗?” 安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了这声劝阻,她强行拽住黎于安的手,将他连拉带拽地推倒裴氏夫妇的面前。 “来,我把你们的儿子还给你们,你们倒是把我儿子还我啊!” 说完,她就像是丢垃圾、径直甩开了黎于安的手,反而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同样震惊中的裴焕。 “……” 黎于安的手凝在半空,手腕处还带着安阳过分用力而残留的红痕。 他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名为“母亲”的安阳,心里筑起的城墙正在一点点崩塌。 这四年以来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迅速掠过,给他串联起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痛不可遏的真相。 还没等黎于安反应过来,原本还处在暴怒中的邓秀亚却忽地上前半步,猛地将他宽松的毛衣袖口拉了上去—— 黎于安手肘关节处,赫然印着一小块淡色胎记! “我天!” 邓秀亚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软得栽下去。 裴焕看见邓秀亚的反应,心弦跟着一紧,“妈?” “不、不可能的。” 邓秀亚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转身挽紧裴焕的手,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抢走,“小焕就是我儿子,这怎么可能呢?” “保安呢!经理呢!” “把这疯女人,还有这疯女人的儿子都给我赶出去!” 安阳的目光死死盯在裴焕的身上,眼泪成串成串地掉,“是不是,可不可能,你们去验亲子鉴定就知道了!” 得知真相后,她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错了就错了,就当一切没发生,就算是换回了孩子,丈夫也看不见、救不回来了!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而不去相认?能忍住第一次,也不能忍不住第两次! 想到这儿,安阳越发去扒拉裴焕的手,企图用她以往刻意制造的偶遇来激发对方的认可; 而邓秀亚同样死死护着裴焕,抗拒着不让安阳靠近,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消失。 在场吃瓜众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视线来回转换。 要知道,明明身处在这场舆论里的年轻人不止一个裴焕,可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于安是完全不被重视的那一个! 这孩子是有多差劲啊,怎么没一个家长喜欢呢? “……” 或震惊、或鄙夷、或同情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来,黎于安却无暇去管。 他荒唐地看着眼前的闹剧,默默将自己的衣袖放了下来,甚至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暖气是坏了吗?他冷,太冷了。 自以为的亲生母亲将他的尊严随意践踏,另外一位所谓的“生母”更是躲他唯恐不及,她们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裴焕身上。 如果说和裴焕的人生是一场对照,而他是彻头彻尾被放弃的那一个,他有自知之明,再不走就该惹人嫌了。 “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黎于安无知无觉地丢下这一句话,却在转身时对上晏岑投来的视线。 就这一霎那,荒唐到麻木的心脏忽地裂开深不可测的伤口,疼得黎于安几乎要弯腰晕倒在地上。 眼眶迅速弥漫出大片的温热,黎于安连忙低头掩饰,却又看到了自己被红酒糟蹋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苦涩的笑。 什么是不配? 什么是不合时宜? 这就是。 他总是在晏岑面前狼狈、丢脸,没有一次例外,他是连生日当天都不被祝福、不被在意的存在。 他不配被爱。 【第010章】 安全通道内,昏暗一片。 吸了红酒的毛衣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还将内搭的贴身衣物彻底弄死,整个混乱得黏在身上。 冷意顺着毛孔一点一点地钻入体内,冻结了心脏。 黎于安借着微弱的指示灯的光亮,胡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他从中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含咬在口中,企图从中获得一丝麻痹自己的力量。 烟头早已经对着打火机口,可是手指因为颤抖而软绵绵的,怎么都打不着火。 “……” 层层叠叠的委屈弥漫上心头,黎于安可笑嘟囔,“怎么连你都在欺负我?” 他不信邪地咬牙,猛地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 ——嗖! 火苗突然一下蹿了上来,没能点到烟头,反而倾斜着烫到了手指。 “嘶唔!” 打火机失手掉在地面,而安全通道的门再次打开。 精准捕捉到这一幕的晏岑迅速靠近,镜片下掠过一丝焦急,“没事吧?烫到手指了吗?” 黎于安原本就没放松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低头回避着他的视线,“没。” 晏岑瞧出了黎于安濒临崩溃的情绪,不放心地去抓他的右手,“我看看。” 黎于安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失控着拦断了晏岑的关切,“我说了没事!你别碰我!” 沉默骤然降临。 “……” 不该爆发的情绪发泄在了最不该的人身上。 意识到这点的黎于安呼吸停止,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抱、抱歉,晏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在暗恋的对象面前维持那点可笑的尊严。 晏岑对上黎于安隐隐发红的双眼,向来懂得说话之道的他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哑巴,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胸口—— 有关切,有心疼,却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去安慰。 黎于安知道自己活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但还是想要极力隐藏,他不敢和晏岑对视,逃避着离开,又恰好和赶来的裴意擦肩而过。 晏岑不由自主地跟了两步,才走到安全通道的门口就被赶来的裴意拦住了。 “晏总,就你不适合过去。” 晏岑一怔,“什么?” 裴意看着黎于安离去的方向,对着身边的薄越明说,“这样吧,我跟着他,二哥,你们找地方先坐坐,我迟点再联系你们。” 薄越明隐约看懂了什么,“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 裴意怕跟丢了黎于安,不再耽误时间就追了上去。 晏岑的步伐刚准备跟上,就被同侧的好友拦住了,“晏岑,我们迟点。” “为什么?” “你和小黎总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交际吗?你要以什么身份追上去?”薄越明一针见血地反问。 “……” 晏岑被堵了话,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快,但这点情绪并不是针对薄越明,而是针对他自己的。 怪只怪他前两个月自以为绅士而礼貌的“点到为止”,见黎于安不愿意就立刻停下了前进的“攻势”。 这一会儿想要凑上去安慰,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理由。 薄越明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慢慢来吧。” 晏岑没接话,内心却不得不承认—— 时至今日,他对黎于安确实存在着一种超脱于合伙伙伴的好感,无法否认。 … 半小时后。 离“豪都”不远的小型静吧里,特定幽暗的环境像是能吸纳一切情绪。 黎于安独自在交流喝着闷酒,直到酒瓶又一次落空,他刚准备招呼服务员继续,一瓶全新未开的威士忌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酒喝急了会醉。” “……” 黎于安压了压眼里的醉意,仰头看清了来人的脸,“酒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小傻子该来的。” 眼前的裴意拧开酒瓶,慢悠悠地给他又续上了一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黎于安听见眼前人过分正常的说话思路,回过味笑出声,“那你要喝吗?” “不了,我一杯倒。” 黎于安独自一饮而尽,没有勉强对方陪酒。 苦酒入喉,心里更苦。 黎于安清冷淡薄的眼里晕开一丝潮红色的水雾,是委屈更是痛苦,“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怨我。” 怨他匹配不上骨髓移植,怨他身为孩子却救不了亲生父亲。 眼前的裴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又倒上了一杯酒,很贴心。 黎于安继续缓慢出声,“我告诉自己,她是因为生病,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所以才对我这个儿子不冷不热。” 可到头来,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原来他和裴焕的身世早在一开始就对调了—— 这些年,裴焕依旧是不愁吃、不愁穿的裴家少爷,他可以顺利完成学业,然后在家人的安排下拥有自己的事业,所到之处也不缺吹捧和赞美声。 而他就要被迫休学,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接过快要破产的黎明游戏,然后一边转专业读书、一边还得兼顾公司和家人,生活在的冷眼和嘲讽更是家常便饭! 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入喉。 黎于安内心的痛苦却没有随着醉意减少,尘封的记忆源源不断地开启。 “裴意,你知道吗?” “我大二的时候参加过一场线上模拟的投资比赛,三个多月,我从四五百个参赛学生里‘杀’到前十了。” 可写完最后一轮可实操作的投资方案那天,黎啸还是没能在医院挺过去,猝不及防地撒手人寰。 身为家里唯一的儿子,黎于安只能硬着头皮操办完了葬礼。 那时的黎明游戏面临破产,黎啸为了不拖欠员工工资,生前拆东墙、补西墙私下欠了不少。 “我选择休学的那段时间,正是家里最需要用钱的时候。” 黎于安停顿了好一会儿,将压在心底的往事说了出来,“有一天,我妈突然拿着我的投资方案策划书,说有人想买。” “五十万,只要我守口如瓶保密就可以,可她不知道,那场线上投资比赛的含金量有多重。” 只要能进入前三,黎于安在实习期就能免招进入世界顶级的金融投资公司,他更能用自己的实力和晏岑真正并肩站在领奖台上! 可是没办法啊,钱能解燃眉之急,他答应了。 裴意突然追问,“那笔钱你拿到了?” 黎于安摇了摇头,不敢深想,“我妈替我处理的,应该拿去还债了。” 他只知道在最终名次和方案报表公开后,自己在裴焕那栏上看见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没有人知道—— 时隔近五年,他重新见到晏岑的时候有多激动? 可对方压根不记得在毕业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而只记得当年接替他站上领奖台上的裴焕。 “……” 黎于安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烂透了、坏透了。 他嫉妒裴焕,嫉妒裴焕可以被晏岑记住、嫉妒裴焕可以花钱买走他的成绩,更嫉妒裴焕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晏岑站在一块。 可再嫉妒,他也不敢越界,不敢将当年的真相和情愫宣之于口。 因为那都是他亲自答应让出去的。 他愿意为了家庭、为了母亲、为了公司做出牺牲,可现在的安阳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原来裴焕拿走的是他的人生!不,不是“拿”,是“偷”! 但凡他们的身份早日对调回来,他是不是就可以免去那么多委屈和酸楚? 他是不是就更有勇气站到晏岑的面前、光明正大地说一句喜欢、展开追求?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明明最痛苦的是他,但最得不到重视的人也是他。 黎于安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哭了笑,笑了哭。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身心的双重疲惫,埋头趴在了桌子上。 陪同着的裴意见好就收,立刻将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放到桌下。 他想起还在等待消息的薄越明和晏岑,立刻拿起手机发了微信。 很快地,守在外面的两人就赶了过来。 为首的晏岑从找到的一瞬间,视线就动也不动地落在黎于安的身上,担心溢于言表。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一瓶半不到的威雀,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免得引起其他人注意。” 晏岑正担心黎于安的身心情况,想也不想就应话,“嗯,我车子就停在外面。” 裴意尝试着喊醒,“于安?” 醉意朦胧的黎于安闷哼一声,合眼往后靠回到了卡座沙发上,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胃里更是烧得难受。 “别喊他了,我背他出去吧。” 晏岑主动请缨,他第一念头是想要直接横抱,但这儿毕竟是公众场合,怕黎于安半睡半醒间好面子、不配合。 醉意晕眩间的黎于安只觉得身体突然腾空,再眨眼就落在一个宽阔坚挺的背上。 熟悉的茶叶淡香钻入鼻中,像是给混沌的醉意劈开一道清明。 黎于安心尖凝上一丝莫名的酸涩,他顾不上眼前是幻觉还是真实,双手不由自主地勾紧。 “学长。” “……” 简单一声称呼,包含了数不尽的委屈,灼得晏岑又怔又心酸。 明明面对他时总是一口一个“晏总”的,可到头来简单一句称呼就能将人的心防击得溃不成军。 背上的黎于安仿佛习惯了得不到回应,被酒精放大的情绪更加酸涩委屈,“学长。” 喊得比第一声更小心翼翼。 晏岑确认了低喃里的哭腔,偏头温柔低语,“别哭,我在。” … …… 黎于安再次抵达G.M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神色恍惚地站在前台,望着一窗之外的天空,直到高跟鞋踩地的脚步声响起,他才堪堪回过神。 晏岑的助理沈娜走了过来,“小黎总,我们晏总现在有空,烦请你跟我进去。” 黎于安微微颔首,“谢谢。” 两人途径办公大厅,很快就抵达了最内侧的执行董事的办公室。 晏岑就坐在办公桌前,目光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小黎总。” 黎于安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晏总好。” 沈娜很有眼力劲地退下。 晏岑起身,走到单独的小水吧台前,“小黎总,先坐吧,我刚让沈助泡了点花茶,喝点?” 黎于安没有反驳,而是客气而规矩地坐在了沙发上。 距离生日宴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知了“血淋淋”的真相,不仅在楼道里拒绝了晏岑的私下关心,而且还在酒吧喝了个烂醉。 第二天再醒来时,居然住在了薄家别墅里。 后来黎于安才明确得知——自己幕后的合伙人Will居然就是一直“装疯卖傻”的裴家小少爷裴意。 对方见他那天的状态不对,怕他醉酒后在外出事,所以才将他带回到了家中安顿。 黎于安偷瞄了一眼晏岑,还在努力回忆那天残存的片段。 他的酒量中规中矩,但上回确实醉得厉害,能留下的记忆几乎为零。 听裴意说,是晏岑背着他回到车中。 短暂回忆间,晏岑已经将散着幽香的花茶端了过来,“来,这花茶闻起来甜,但喝起来不腻,你应该会喜欢。” 黎于安接过,“谢谢。” 晏岑礼貌而克制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好点了吗?” “……” 黎于安一愣,不轻易将自己的心绪往外漏,“没事,那天晚上……不好意思麻烦到晏总了。” 晏岑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冷调,没有在意,“小黎总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总不至于只是为了两句感谢吧?” 黎于安的神色充斥着一丝不确定,“我来是、是有正事的。” 晏岑微笑缓解他的拘束,“但说无妨。” 黎于安没再迟疑,将心里反复斟酌了无数遍的措辞说出口,“晏总,是这样的,我们YWY想要更改一下项目投资对象。” 原先的YWY工作室是建立在黎明游戏的基础上,但眼下出了“身世错换”的荒唐事,再加上安阳对于裴焕的偏心和维护,让黎于安不得不多加顾虑—— 毕竟,YWY工作室不是他一个人的,《末雾》项目更不是他单独的心血! 万一安阳以后要将黎明游戏的股份转增给裴焕,那就得保证YWY和旗下的项目不受干扰、不被鸠占鹊巢! 这是黎于安和裴意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自然需要和他们的投资方,也就是G.M这边的高层沟通。 黎于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晏岑,藏着一丝无奈,“因为我家的私事而提出这种要求,实在很抱歉。” 眼下的他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凡安阳愿意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真正关切,黎于安都不愿意将事情做得那么绝。 晏岑听完,点头,“这事不难,原本G.M的投资对象就是YWY工作室以及《末雾》游戏组,只要你们工作室和黎明游戏的资产可以划分开来,我们这边不算难办。” 黎于安松了口气,“谢谢。” 晏岑看了一眼腕表,“小黎总后续还有事吗?” “嗯?” “快到下班点了,上回没请成的那顿饭,我今天补上?” “……” 黎于安没想到晏岑还记着那么久远的事,他想要拒绝,又怕自己显得不给面子,毕竟人家才答应了工作上的请求。 况且上回在楼梯间,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误伤”了好意前来的对方。 毕竟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他都足够麻烦晏岑了。 退一万步讲,黎于安以前总是害怕在晏岑面前失态、丢脸,ke时至今日,他最狼狈、最没用的一面早已经被对方看去了! 哪里还有比那更差劲的事? 大概是带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黎于安慢半拍地点头,“有空,但今晚还是我请晏总吧。” 晏岑抓住机会,“谁请谁的,到时候再说吧。” “好。” 黎于安跟着起身,又想起一事,尴尬表示,“晏总,我、我今天没开车。” 他还记得大学那年的意外相遇,晏岑临走前曾经和他交代过一句话—— “以后不舒服就别开车,真要开车也得小心点。” 黎于安一直记着晏岑的随口关切,他知道自己这两天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所以听话得没有开车前往。 晏岑眸底晃过一丝微光,此时正合他心意,只是面上故作温和淡然。 “没事,坐我的车子就行。” … 两人驾车来到了上回那家没有吃成的餐厅。 等菜期间,黎于安用吸管轻轻搅动着玻璃水杯里的柠檬片,克制着视线不去乱飘。 表面看着平静,但心弦不见得放松,撇去工作身份,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晏岑相处。 “现在不是在公司,你可以不把我当成‘晏总’看待。”对面的晏岑主动打破了这场微妙的沉默。 “啊?” 黎于安下意识抬眼,和晏岑投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晏岑继续把控着这场对话的主动权,“我之前其实想过,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之中得罪了你,让你很不愿意在工作之外和我接触。”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我都能察觉你的紧张或者说是提防,说实话,我从不认为我长得凶神恶煞,会让人退避三舍。” “……” 黎于安的双眼微微睁大,透出一丝别样的惊讶。 他没有想过自己在晏岑面前的小心谨慎,会给对方带来这样近乎离谱的错觉。 晏岑继续说,“后来我又想,你或许天生就是冷性子,不愿意和商业上的工作对象有私下的额外接触,所以才会一而再地拒绝我的晚餐请求。” 黎于安欲言又止,“不,不是,我……” 晏岑微微一笑,拦断了他不必要的解释,“可知道前几天我才发现,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毕竟那声无意识的“学长”透着十足的信任和依赖,这可不像是冷性子的人会表现出来的反应。 晏岑带着一丝试探,“你是不是很在意自己会在我面前出现意外状况?学弟。” 黎于安被“学弟”两字砸得回不过神,也不敢去回答晏岑近乎直白的分析结论。 他低头对着吸管猛吸了两口柠檬水,却被甜中带酸的复杂味道激出一声咳嗽,生理性地涨红了脸。 晏岑轻笑着给他递去一张纸巾,以玩笑的口吻继续问,“或者说,你以前在学校关注过我?” 因为曾经关注过,所以才会在意形象上的输赢,这是很常见的男性之间的胜负欲。 “没有。” 黎于安矢口否认,找了个合适不出错的理由,“不过,晏总在学院里的名声那么太大了,我当初听过也不奇怪,其他的就没了。”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喃喃,“只是这样?”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对黎于安是“特别”的,不过对方既然说了没有,那他就不应该“普信”到继续追问下去。 毕竟人不应该停在过去,而是应该着眼于将来。 黎于安不知道晏岑内心的真实想法,脸上被呛出的红晕缓缓褪下,他打算转移这个随时都可能露馅的话题。 “晏总,我……” 才出现了一句称呼,对面的晏岑就再度抢占了先机,“等等。” “已经不是在公司了,我们也没聊工作上的事,是不是可以稍微转变一下关系?” “嗯?” 黎于安不确定地哼哼,目光里藏了一丝茫然的可爱。 晏岑眼中的笑意浓了些,平铺直叙,“从现在起,我们就不能是朋友吗?” 【第011章】 黎于安目光一凝,不太确定地喃喃,“朋友?” 晏岑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视线,反问,“不可以吗?” “……” 黎于安没及时接话,只是在心底默念着这个词汇。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很多朋友。 自从家境落败后,那些“表面”朋友就散得差不多了,何况他的性格天生带了几分冷傲,再加上刻意自我维护的尊严—— 久而久之,称得上“真心”的朋友几乎没有,大都只是商业上的交际。 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黎于安觉得自己做人、做事都很失败。 直到裴意带着“Will”的身份出现,直到裴意将楼央等人拉进来做合作伙伴—— 黎于安才重新拥有了对“朋友”两字的真实认知。 晏岑看得出黎于安的眼神飘忽,温声将他的思绪唤回,“做你的朋友还有什么硬性标准吗?说出来听听?” 黎于安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晏总会想着和我交朋友。” “朋友这事重在眼缘,和其他没关系。”晏岑看着不远处侍者推来的海鲜拼盘,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啊?” 黎于安在口中含糊了一声,旋即就闻见浓郁的海鲜香味。 侍者将拼盘端上桌子,还附上了半瓶已经醒发过的白葡萄酒,友好说明,“两位好,这是我们餐厅今日限定赠送的酒瓶,请慢用。” 晏岑没有拒绝,“谢谢。” 侍者退下,晏岑端起醒酒器轻晃了两下,闻了闻酒香味,“感觉还不错,于安,你要来点吗?” “……” 黎于安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显然被晏岑的叫法给弄晃了神。 晏岑唇侧的笑意又加深了些,“我只比你大了三岁,要是你愿意,以后私下也可以直呼我名字。” 字里行间,仿佛都已经默认了两人成为“朋友”的既定事实。 晏岑自私地不想给黎于安反驳的机会,没再这个话题继续逗留下去,“我待会儿还要开车,这酒不喝可惜。 ” “哦……哦,那就我喝吧。” 黎于安延迟回应。 短短几秒,他就觉得浑身都热,急需要一点儿冰凉凉的酒液来降温。 晏岑主动给他倒上了一杯,又示意,“吃吧,这家海鲜都是当天空运过来的,看着确实很新鲜,多吃点。” 黎于安假装从容地喝了小半杯葡萄酒开胃,然后才挑了一些扇贝类开动,只是余光止不住地瞟向了海鲜拼盘—— 边上比巴掌还大的海虾也很诱人,只不过冒着热气,还沾着汤汁,一看就不方便剥壳,即便带着手套也容易弄得一身脏。 晏岑捕捉到了黎于安的小眼神,暗笑一声。 他拿起桌边上的一次性手套,一次性夹了三只大虾放在干净碗中,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着,好像是感受不到上面还留着的热度。 “……” 唔。 黎于安小声吸溜了一口扇贝里的汁水,没想到晏岑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他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趁机剥虾、弄两只解解瘾,结果对面的晏岑就将剥好的三只海鲜一次性递了过来,“吃吧,看你眼馋好像又懒得动。” 黎于安微微脸热,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没懒得动,不,不太爱吃。” 晏岑挑眉,也没拆戳他的拙劣小假话,“那你试试,如果觉得味道不错我再剥,总共也没几只大虾,你就别费力气去剥了,免得弄脏。” 黎于安视线落在剥得干干净净的虾肉上,还没吃就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到那种甜味。 “趁热吃吧。” “……谢谢。” 黎于安压制住心底的那丝甜意,用筷子夹起认真品尝了一口。 很甜很鲜,比想象中得还要好吃。 他没忍住,直接将半大的虾肉全部咬进了口中,鼓着腮帮子咬得欢快,一时间都忘了表面上的那点克制伪装。 对面的晏岑瞧见他喜欢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上剥虾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这两天,黎于安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安阳这些年对他的态度,还有目前剪不断、理还乱的身世关系都让他心烦意乱,几乎没怎么好好用过餐。 但今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顿最爱的海鲜吃下来,黎于安还真有了几分酒足饭饱的满足味道。 晚餐很快到了结束。 晏岑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吃饱了吗?” 黎于安想起这桌上大半食物都进了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晏总……” 两字称呼一出口,他就卡顿了下来,慢了两秒才有些不自在地改口,“晏、晏岑,今天这顿就我请客吧,你别和我抢了。” 怪不好意思的。 晏岑想了想,没拒绝,“好,那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他差不多已经看懂了黎于安的真实性格,虽然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但曾经的傲气依旧藏在骨子里。 在尊重其他人的同时,还是会有些小小的好面子。 这样的性格和为人,真实也可爱。 何况,他们这样相互往来着请客,自然而然不就增加见面机会了。 听见晏岑没有拒绝,黎于安心弦微松,“那走吧?” “好。” 两人下了楼,顺利结束了付款。 一出门,夜里的冷风袭来。 兴许是喝了大半瓶白葡萄酒的缘故,原本还觉得稍有闷热的黎于安瞬时打了一个小冷颤。 眼尖的晏岑捕捉到了这一幕,眉心微蹙,“冷到了?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黎于安忽然想起了一事,犹豫了两秒拒绝,“不用了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晏岑并不赞同,“既然是朋友,你又请我吃了晚餐,我开车送你一趟总不过分吧?走吧,进车里暖和,免得你冻感冒了。” 话音刚落,晏岑就轻拍了一下黎于安的肩膀。 点到为止的轻轻触碰,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很绅士,很礼貌,就像是朋友间的正常催促。 “……” 黎于安顷刻觉得大半个身子僵在原地,等到再回神时,晏岑已经率先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趁着对方不注意,抬手压了压噗通乱跳的心房,无奈跟了上去。 ——啪嗒。 车门关上。 晏岑发动车子,侧眸问他,“你住哪里?” 黎于安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方便的话,把我送到黎明游戏的公司楼下就行了,在春洋路的商务B楼。” 晏岑难得怔了一秒,后知后觉,“你住在公司里?” 黎于安垂眸,伸手掩唇,“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住酒店也怪麻烦的,这两天暂时过渡一下。” 这些年,他习惯了在不必要的情况下省钱。 黎家原先的房产不再少数,只不过当初因为经济危机,差不多都卖出去换钱应急了,剩下的这套房子写的是安阳的名字,说不定未来还会变成裴焕的名字。 黎于安知道,自己和安阳的母子情分注定是回不到过去了,他想要斩断和过往的一切,势必是需要搬出来、独立生活的。 晏岑听出黎于安话语里的落寞,又想起上回在生日宴上的亲眼所见,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应了一声“好”,发动车子。 …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公司楼下。 黎于安忍着身体里的那点小小醉意,看了一眼时间,刚过八点,“靠边停一下,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缓慢地解下安全带,内心升起一种隐秘的不舍得。 毕竟一旦下车,他又要面对独自一人的夜晚,身世的遭遇让他在夜里不胡思乱想都难。 但晏岑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将车子拐停在了出入更方便的停车场外侧,“到了。” 黎于安点了点头,出于礼貌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应该请你上去喝杯茶的,不过这时间……” 这一句原是委婉的告别说辞,但边上的晏岑似乎当了真,想也不想就回答,“可以啊。” “……” 晏岑解开安全带,笑着应下,“才八点,那就麻烦学弟了。” 最后那声称呼,笑味尤其明显。 黎于安耳膜震震,索性车内昏黄的环境掩盖了耳垂上的那抹红,他故作口干地咳嗽一声,“那、那就上去吧。” 横竖是在公司,倒不像个人寝室那样具有隐私性。 黎明游戏开在春洋路的商务楼里,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相邻的两座高楼一到晚上就格外安静,除了偶尔各公司里加班的工作人员,就只有楼下的保安大叔守夜。 作为楼内的公司老板之一的黎于安,显然已经在保安跟前混了个眼熟。 他带着晏岑进入一楼大厅时,不用登记就直接通过了。 黎于安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门禁卡,在机器出轻巧一刷,又指了指最内侧的玄关。 “对了,待会儿你可以从那边出去,是单向同行的出口,不需要门禁卡。” 晏岑顺着他的言语示意,认真回应,“好,我记住了。” 因为只有一张门禁卡,晏岑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后一起通过的。 两人的个头有些差距,黎于安能感觉到后面不动声色的身高压制,让他莫名有种后仰入怀的冲动。 晏岑就这么跟着黎于安走了几步,从他这个视角往下看,正好可以看见对方柔顺的发尾,服服帖帖的,几乎要钻到毛衣里面去。 “……” “……”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两秒。 好在这样的“贴身”接触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两人就顺利通过了狭窄的门禁机器,乘坐电梯抵达了“黎明游戏”所在的楼层。 楼道内的灯光打开,从外向里面望是黑黢黢的一片,独剩孤寂。 黎于安似乎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氛围,在紧闭的公司玻璃门前输入最简单的门锁密码——0000,开门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摸黑打开灯,对着门外的晏岑说道,“我们这儿是整楼商业化的中央供暖,晚上这个点可能会有点冷。” “没事。” 晏岑不怕冷,改口询问,“卫生间在哪里?我想去一趟。” “出门右拐。” 黎于安指了指方向,又改口说道,“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你待会儿上去就行,我先去烧水给你泡点茶。” 晏岑依旧认真回应,“好,知道了。” 黎于安看着晏岑走远,转过身就偷跑出了一丝不受控的笑声,他连忙捂了捂自己的嘴,生怕被对方听去,但上楼的脚步依旧轻快。 没几分钟,晏岑就走了回来,两只手里居然还各自拿着两罐啤酒。 黎于安瞧见他带回来的东西,倒茶叶的动作一慢,“啤酒?” 晏岑晃了晃手上的啤酒,也不瞒他,“之前出电梯就看见了楼道里的饮料自助售卖机,所以顺道去看了一眼,你们这儿居然还有售卖啤酒的。” “之前在餐厅里你将送的白葡萄酒都喝完了,我怕你没过瘾,就都买来了。” 说着,他就将四罐啤酒全部搁在了茶几上。 黎于安想了想,没拒绝,“嗯,那我喝吧。” 其实他对酒类并不上瘾,只是最近几晚容易心烦意乱得睡不着觉,所以需要一些酒精用来麻痹而已。 晏岑既然给他买了,也省得他之后自己再跑出去买。 晏岑看着他已经烧开了的开水,示意,“我喝茶陪你吧,待会儿还得开车。” “好。” 黎于安拿出许久不用的茶具,用热水冲刷干净,然后简单过了一遍烹煮流程。 晏岑坐在边上看得有趣,“这套动作看起来很娴熟。” 黎于安将倒好的小盏茶水递了过去,带着一丝丝回忆,“我爸以前总让我跟着他学,说什么以后在工作场合上用得到。” 或许是涉及到了记忆中的“父亲”,黎于安清冷的眉眼总算溢出一丝亲情和暖意,话也多了起来。 “但我之前年纪小、不懂事,总觉得这些都是老一辈人才玩的,每次只能学个皮毛。”他顿了顿,说话声低了些,“后来我爸突然去世,我只得学着应付商业上的社交,才发现——” “烟、酒、茶,少一样好像都不行。” 这几年,黎于安都沾了个遍。 晏岑单手开了一罐啤酒,递了过去,“如果黎总还在的话,应该会很欣慰,你那么年轻就能把公司经营得那么好。” “……” 黎于安一愣,不太确定,“好吗?” 在遇到裴意和他手中的《末雾》项目前,黎明游戏已经如同强弩之末就快彻底带不动了,他想尽一切办法、听过无数次嘲讽、看轻,好像也没换来一句珍贵的认可。 晏岑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信,重复认可,“当然,在G.M正式投资前,我们研究过黎明游戏这两年的发展趋势。” “你接手时,它本身就处于一个全盘亏损的局面,大势已去。” “你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在投资和市场占比都不给力的情况下,还能维持到目前的现状、等到现在的一线转机。” “换成其他人临时接手当初的黎明游戏,说不定它都早没了。” “于安,对比起大多数的同龄人,你已经很优秀了。” 晏岑的夸奖并不是浮在表面的虚假,而是靠着实打实的分析,将黎于安这些年的努力都落到了实处。 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洋洋洒洒,全数堆在了黎于安的心房里。 黎于安眸底溢出少有的欢喜,忍了又忍。 他遮掩似地喝了大半罐啤酒,又小心细致地给晏岑添上了茶,这才嗡嗡表达出一句,“谢谢。” 简单两字听上去,尾调都翘翘的。 晏岑听出眼前的情绪转变,喝茶的嘴角跟着扬了扬,“这茶很香。” 黎于安顺势接话,“嗯,我年前意外在一个老茶农那边收的,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可以带点回去。” “不了,你留着吧。” 晏岑摇了摇头,趁着黎于安的情绪下落前又说,“下次我要是馋了,再来你这儿喝。” 黎于安想起两人的“朋友”关系,还是有些飘飘然的不真实感,他连忙喝了两口啤酒,企图用冰凉来镇压快沸腾的思绪。 晏岑随口问,“托中介找房子吗?” 黎于安点了点头,“嗯,昨天下午去看了两套,不太合适。” 他忽略了中间的弯弯绕绕,只简单提,“听中介说,这个时间段的空房子不好找,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晏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黎于安不太擅长找话题,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晏岑先问,“作为朋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他猜到了黎于安内心深处的拘谨,补上一句,“问什么都可以。” 黎于安听见这话,试探性开口,“你不是一毕业就去国外创业了吗?怎么今年又想着回来了?” 晏岑没想到他一开口又和工作有关,无奈笑了笑,但还是耐心说明,“国外那边的公司已经很稳定了,也有外聘的职业总经理进行管理。” “认真说起来,回国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是因为想要扩展国内的投资业务,毕竟事业不嫌大。” “第二是因为越明和薄家那边出了点问题,这时候G.M在国内创建分公司,正好也能算作他的退路之一。” “至于这第三点——”晏岑忽地停顿,像是放杆子在钓/鱼。 黎于安的好奇心被他勾起,忍不住追问,“第三点是什么?” 晏岑笑了声,透着点少有的无奈,“家里老一辈人保守又操心,他们老怕我常年待在国外,最后领个外国对象回去,催得急。” “……” 黎于安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默默消化了一会儿。 他的视线在晏岑和啤酒罐之间来回挪动,借着新开啤酒罐的机会低声问,“他们为什么会催你?你在国外有、有恋人了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糊在了口中。 黎于安知道自己的提问有些越界了,但就是没能按捺住提问的冲动。 晏岑见话题拐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又饮了一口茶水,“没有,我和越明一样毕业后一直忙着事业,对待感情一直是宁缺毋滥的状态。” “哦,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很受欢迎,应该谈过不少恋爱。” 黎于安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之下的眸光更显愉悦,他继续引导着话题,“家里人是明里暗里催过几次,但前段时间我找理由给他们堵回去了。” 黎于安一紧张就喝酒,越喝酒越上头,“理由?” 晏岑漫不经心地举起茶杯,看似在喝茶,视线却紧盯着黎于安不放。 直到一盏茶慢悠悠地入喉,他才回了句,“因为我和家里老人说,今年估计是来不及了,明年一定争取找个对象。” 原先是推脱的玩笑话,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 黎于安手上的劲一大,又快要见底的啤酒罐发出“嘎次”一声。 他没敢深想,更没敢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假装平静地往晏岑的茶杯里又斟了茶,只是心一偏、手一抖,茶水就溢到了外面。 晏岑忍不住逗他,“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黎于安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唰啦啦地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就是不说实话,“……有点喝醉了,手抖。” 说着,就立刻转移了话题,“这茶量少,泡得也淡,你喜欢可以多喝点,晚上不会睡不着。” 晏岑特别配合他的小小心思,喝茶改了话题。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九点,晏岑才见好就收,“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再拖下去,只怕对方会觉得不方便。 黎于安的眼底散着一丝并不清晰的醉意,努力克制着点了点头。 或许是白葡萄酒和啤酒混着喝的作用,他从刚才就涌上了缠绕的醉意和困意,只是怕在晏岑面前出糗才一再逼自己保持清醒。 除此之外,他也不舍得做那个主动喊停的那一个人。 晏岑瞧出他的这点醉意,后知后觉地懊恼,“不该让你混着喝的,难受吗?晚上住在这里会不会不舒服?要不……” “没。”黎于安拒绝,“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太迟了开车也不安全。” 晏岑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他想起黎于安藏在骨子里的骄傲和自尊心,最终还是选择尊重了对方的选择。 “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见。” “嗯,再见。” 黎于安起身目送着晏岑离开,内心涌出比刚才更强烈的不舍。 等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外,他才放任醉意和困意破壳而出,没力气再去理会任何事,就这样软倒在了沙发上。 晏岑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室内的那点暖意。 连日来的孤独和痛苦重新在醉意的催发下伸出触角,盘根错节地占据了黎于安的整座心房,密密麻麻得几乎让他找不到丝毫可以喘息的机会。 黎于安拿起自己的大衣外套,闷头盖在身上,他闭着眼睛不看周围的一切,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那点愁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像是只过了五六分钟那么短暂,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黎于安费力地抬了抬酸涩的眼眶,又觉得是幻听,继续封闭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 晏岑重新进门的那一刻,就看清了办公室内的场景—— 没有任何多余的睡觉工具,黎于安就这么披着外套,蜷缩在了近乎狭小的沙发上。 他面对着沙发背,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或者这样才能找寻到一丝想要的入睡安全感。 晏岑蹙眉,缓步靠近时的余光往坐过的单人沙发上一瞥,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意外遗落的手机。 晏岑没空去拿自己的手机,只是靠近黎于安所在的沙发,温柔无比地弯腰唤醒,“于安?” 他小心翼翼地扯下没过头顶的大衣外套,像是生怕惊动了沉睡中的黎于安。 可衣服遮盖下的情况同样出乎晏岑的意料。 黎于安并没有睡着,反倒因为扯衣服的动静有些惊慌地睁了眼,酒意和孤独触发下的眼泪还在脸上无知无觉地肆意。 “……” “……” 四目相对。 黎于安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自己醉酒入睡后产生的梦境。 他就这样呆愣愣地盯着晏岑看了好一会儿,再出口时带着一丝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情愫,“……学长。” 又是这个称呼,又是这两个字。 晏岑心尖溢上一丝痛意,像针扎,不疼但尖锐。 理智被心疼裹挟,克制被冲动淹没,他用指腹轻蹭去黎于安未能及时擦去的眼泪,“又为什么哭?” “……” 黎于安没接话,但就是确认了这是梦境。 毕竟,现实生活中的晏岑不会对他做这种事。 酒意加强了这道认知,他对准眼前的“梦境幻影”,无处发泄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黎于安抿了抿嘴,用清醒时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声调,“为什么……” 晏岑接话声更温柔缱绻,“什么?” “为什么她们都只要裴焕?为什么她们都不肯选择我?” “……” “怎么、怎么就我没有家呢?” “……” “太冷了,我不想在这里睡,我也想回家睡觉。” 黎于安喃喃,极力憋着的哭腔比嚎啕大哭更惹人心碎。 晏岑深呼一口气,几乎不作任何犹豫就将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体重比想象得更轻。 突然而至的失重感让黎于安一惊,连带着酒意都击退半分。 他的手半抓半推地抵在晏岑的肩膀上,水雾犹在的双眸微微睁大,“嗯?” 晏岑将他圈得紧了些,“别哭了,我们不在这儿住了。” 黎于安本能地选择乖乖听话,哼唧,“去、哪儿?” 晏岑明知道他可能醉酒意识不清,但还是如实告知、征求他的意见,“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将就一个晚上,行吗?” “……” 黎于安听懂了,但又不太确定。 这梦太逼真了,好像是真的?可是晏岑不是走了吗?他怎么会绕回来呢? 黎于安闷声不吭分析了半天,徒增满脑子乱糟糟,白努力了。 晏岑又低声问了一句,“于安?” 黎于安哼唧,“回家。” 说完,他干脆壮着胆子偏头轻轻靠在晏岑的肩膀上,一副任由对方做主的软乎模样。 【第012章】 车子平稳驶入了私人车库。 晏岑侧眸看去,黎于安正被酒意驱使着,在副位上睡得迷糊。 他快步下车,绕到了另外一边。 接连两道的开关门声惊动了黎于安,他像是忽然被吓到地睁眼、挺身,却又在安全带的限制下跌落了回去。 “嗯……” “别急。” 晏岑及时解下了他身上的安全带,站在车门边微微探身,“到了,清醒着吗?” 黎于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修长的睫毛软乎乎地扑闪了一下,透出一点平日决不轻易释出的软意和脆弱。 晏岑没多问,只是举止轻柔地又一次将他抱了起来。 “……” 虽然是室内的私人车库,但车内外还是有温差在的。 黎于安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被冷到打了一个小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鼻音。 晏岑抓着下滑的外套将他圈紧了些,快步朝家中走去。 … 晏岑从国外回来后,就一直独自住在单人公寓里。 早些年设计时就没多留客卧,而是把这块空间改成了健身器材房,这一会儿自然没有多余的房间让给黎于安睡。 晏岑没有半点犹豫,径直带着黎于安进入了自己的主卧,将他温柔放置在自己的床上,还帮忙脱了鞋袜。 “唔。” 黎于安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子,不太确定自己所处的环境,“在哪儿?” “在我家。” 晏岑温声解释,扯过一边的被子,“冷吗?” 黎于安将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扯开,嘟嘟囔囔,“我没洗澡呢,脏。” 晏岑轻笑,“没关系,你别冷到。” 黎于安捂住脑袋,皱眉,“我头晕。” 晏岑有些后悔自己的不仔细,就不应该让对方混着喝酒。 他重新扯过被子将黎于安包住,低声示意,“你要是不困的话,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弄点温水和解酒药。” 黎于安低着头没吭声,估计蒙着没完全听明白。 有些人喝醉酒了就撒娇耍赖、撒泼打滚,但他显然是越醉越安静的那一类型。 “你待这儿等我一下。” 晏岑不强求他回应,起身往外走。 “……” 黎于安听见往外走的动静,不自觉地抬眼寻觅着晏岑的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了卧室门口,他还眼巴巴地紧盯着不放。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 晏岑带着温水重新进屋的时候,一眼就对上了黎于安的目光。 沾着点醉后的水光,湿漉漉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可怜小狗。 “家里没找到解酒药,我已经外卖下单了,估计需要点时间送来,你头晕得厉害吗?” 晏岑坐在床边,将手中调试到正好的温水送了过去,“给。” 黎于安盯着透明水杯看了一会儿,超小声,“我不要,苦的。” 晏岑失笑,“醉糊涂了?这是水,不是解酒药。” 黎于安的视线从水杯挪到了晏岑的脸上,重复嘟囔,“不吃药。” 晏岑无奈,“也不想喝水?” 黎于安盯着眼前这张脸,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膝盖上的被子,答非所问,“你别看我,我、我讨厌被你看到。” “……” 晏岑嘴角的弧度轻微一凝,“什么?” 还没等他追问出个所以然,黎于安就委屈哼唧,“衣服脏了,我丑死了。” 晏岑难得慢了半拍,才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接连两次在宴会上,黎于安不是西装被灭火器弄得灰扑扑,就是毛衣被红酒液浸得一片狼藉。 以黎于安骨子里的那点傲气,哪怕表面上装得无动于衷,但内心十有八/九会觉得难受。 这不,暗中难受到了现在才肯透露只言片语。 晏岑轻叹一口气,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一点儿都不丑,挺好看的。” 黎于安抿了抿嘴,没信,但从放缓的眉头中明显看出被顺毛了。 晏岑又将水递了过去,继续捧着,“小黎总,渴吗?给我点面子,喝点水再睡觉?” “唔。” 黎于安凑了过去,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头晕。” “躺下睡觉吧。”晏岑将水杯搁在床头,既然不爱吃解酒药,那就靠睡觉来缓解酒性。 黎于安试图躺下,没两秒又咕噜坐了起来,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枕头不舒服?” “……” 黎于安沉默摘下自己后脑勺的黑色小皮筋,使小性子地将它丢在地上,“硌!” 扎成的小揪揪硌着后脑勺,确实容易睡不着觉。 晏岑明白过来,替他捡起,“别乱丢,明天一早不用了?” 黎于安又一次把皮筋丢开,“我多着呢!” 酒意开始在体内发挥闷热功效,他不再理会眼前的晏岑,突然开始了新一轮的掀被子、脱毛衣。 即便躺下缩在被子,也翻来覆去、拱来拱去,好像很不满意这床陌生的被子。 即便全程没有一句酒话,但一会儿一个小动作的,实在是折腾时间。 晏岑由着黎于安闹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出声提醒,“好了,出来。” “……” 黎于安从被子里钻出半个小脑袋,过长的头发已经被他拱得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鲜活灵动。 晏岑强忍着那点笑意,假装往语气里塞了点严肃,“黎于安,睡觉。” 黎于安听见自己的全名,太不确定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出三秒,他就老老实实正躺着合上眼,连个多余的小动作都没了。 晏岑被眼前人时不时透出的乖软给晃了神,只好替他拢了拢两侧的被子,“别乱踢被子,待会儿睡着就会冷了,晚安。” 黎于安哼唧一声,没一会儿就在酒意的催促下平稳了呼吸。 晏岑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已经睡着后,起了身替黎于安调整了暖气温度,这才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外卖赶在时间限制前送达。 晏岑没想着打扰正在熟睡的黎于安,只是放在茶几上备用。 他想起黎于安醉酒前和自己说过的话,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不出十秒,电话那头接通。 明明是在客厅,但晏岑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喂,越明,是我。” 电话那头的薄越明的声音同样很轻,似乎也怕吵醒什么人,“怎么了?” “我记得薄氏旗下有专门的房屋连锁店?”晏岑摘下戴了许久的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帮我个忙,让你手底下的人帮我找套好点的独立公寓。” “要靠近春洋路地段,最好是明后天就能拎包入住,价格的话……” 他顿了顿,想起黎于安最近有可能面对的经济条件。 薄越明从好友的寥寥数语就明白了顾虑,干脆抢先应答,“知道了,我让人抓紧时间联系一下,尽量明天就给你答复。” “谢了。” “那就先这样,等有了房屋资料,我让林众给你发过去。” “好。” 晏岑挂断电话,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其实他刚才也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想法,设法干脆让黎于安在家中住下来,可转念这某冲动就被理智镇压了—— 一来是因为两人才建立了“朋友”关系,他不能让自己的私心破坏了这份信任,而尊重才是关系有可能发展的前提。 二来他的公寓虽然大,但确实没留出客卧的空间,在没有亲密关系的情况下,两人同住一屋肯定会有不方便的情况。 三来是他明白黎于安深藏不露的傲气和自尊,对方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与其让对方为难,还不如帮忙解决问题。 晏岑彻底放下自己不成熟的冲动,转身重新进了房间。 … 黎于安醒来时,大脑还残存着一点醉后的眩晕,他望着周围陌生的房间布局,茫然地观察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脑海深处涌出了一阵阵片段式的记忆,直到组成了全部回忆。 “……” 黎于安只觉得心脏骤停,满脑子的不敢置信—— 昨晚晏岑是又回到办公室了?而且还把他带回家了? 等等,他不会在对方面前发酒疯了吧?这下子怎么办? 还没等黎于安彻底确认“回忆”的真实性,房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激得他顿时板正地挺起了身子。 不过三秒的功夫,晏岑就推门出现了他的眼前。 晏岑看见已经起床的黎于安,嘴角沾着一丝并不惹眼的笑意,“醒了?”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看上去整个人又温柔内敛了不少。 黎于安从没见过这样的晏岑,一时间心跳伴随着热意看愣了,“……晏总。” 晏岑听见这声“回到解放前”的称呼,无奈靠近,“看来是还醉着?不是说好了私下就喊名字?” 黎于安一时还没习惯,听见对方强调后小声改口,“晏岑。” 晏岑问他,“睡饱了吗?头还晕不晕?” 黎于安摇了摇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但莫名不好意思张口。 “昨晚是我没考虑到位,不应该让你白葡萄酒混着啤酒喝,我手机落在了你的办公室,再回去时就看你醉得厉害。” “我不放心,所以就擅自将你带回来了,希望你别介意。” 晏岑简单解释,没有刻意提及有可能会让黎于安觉得害羞尴尬的醉酒场面。 昨晚的醉意不至于让黎于安全然断片,但他就是不好意思去承认,“抱歉啊,我、我记不太清楚了。” “没事,人不难受就行。”晏岑回答,那么反差可爱的场面,他一个人记着珍藏也不错。 “饿了吗?我煮点小米粥和配粥小菜,吃点再出门?”晏岑继续温声提醒,“浴室已经给你放了全新的洗漱用品,我还找了一件干净的毛衣。” “你要洗澡的话可以换上,只不过尺寸可能会偏大。” 黎于安默默地接受着他的好意,与此同时,眼神却埋得更低了。 他昨晚醉倒就直接睡去了,而且还躺在晏岑的床上?盖着对方的被子? 黎于安目光触及到还盖在腿上的被子,顿时紧张得一激灵,“对了,这被套要不换下来?我拿到店里去洗一下?” “没事,这些小事不用你费心。” 晏岑看出他的窘迫却轻易安抚,转移话题,“锅里还烧着东西,我先去看着,你自己收拾一下?” 黎于安只觉得心动难以遏制,点了点头,“好。” … 晏岑刚一出屋,黎于安就快速穿好了自己的衣物,搜寻到卫生间的方向跑了进去。 直到视线对上镜子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遭电击—— 过长的头发经过一夜的□□,被睡压得一塌糊涂,甚至还有几撮小呆毛往四周翘了起来,看着就特别傻里傻气。 一想到自己刚才是以这样的形象和晏岑说话,黎于安就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整个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红。 “啊啊啊啊——” “艹,丢死人了!” 黎于安原地猛踩了两下地,这才勉强压制住自己丢脸的失声尖叫。 他连忙用手混乱抓顺了两下头发,习惯性想要将其扎起时才发现自己的小皮筋不见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碎片画面,提醒着是他自己把皮筋弄丢的。 “……” 黎于安捂住脸,觉得自己简直没脸再面对晏岑,好在余光瞥见了洗漱台上准备妥帖的用品,他的注意力才有了片刻的转移。 这些,都是晏岑给他准备的? 黎于安嘴角轻易就扬了起来,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丢不丢人了,他在卫生间里将自己收拾利索,还在离开房间前认真叠好了被子。 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就生出一种隐秘的幸福感。 一靠近厨房,阵阵香味飘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份精致的下粥小菜,个别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现做的。 厨房里的晏岑将已经放温的小米粥端了出来,正巧撞上了站在餐厅边缘的黎于安,轻笑,“来吧,正好吃饭。” 黎于安对上晏岑的目光,还是没办法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下意识地伸手往后脑勺压了压,生怕还有“漏网”的呆毛翘起来。 晏岑瞧出他的小别扭,“怎么了?” 黎于安慢吞吞靠近,“……皮筋好像被我弄丢了,头发有点乱。” “没弄丢。” 晏岑翻折了一下自己右手的衣袖,将圈在腕上的黑色小皮筋拿了下来,“是这个吧?就怕你醒来后会找,替你收着呢。”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其递给黎于安,“需要再去卫生间打理一下吗?” 黎于安一愣,没料到这么一根小皮筋都被晏岑认真保管着。 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总觉得上面还残存着对方的体温,指腹忍不住捏紧了些,“不用,随意扎一下就行。” 黎于安不想在晏岑面前表现得那么磨叽,没奖头发像以往那样分成上下层,而是将全部的发丝揪在的后脑勺。 长度刚刚好。 有那么几缕过短的发丝从中脱落,顺着脖颈的优越线条垂落,似乎要钻到毛衣里面去。 “……” 晏岑的目光不受控地在眼前人的颈上游离了一瞬,呼吸乱了半秒的节奏,难得有些慌乱,“吃饭吧。” 黎于安没发觉他的异状,配合点头,“好。” 桌上的小菜散发着诱人香气,连同小米粥都带着香甜。 黎于安回过神,有些惊讶于早餐的丰盛,“……都是你做的?” 晏岑平静点头,“嗯,起得早了些,就多做了点配菜。” 昨晚的暖气温度对黎于安来说正好,但对于天生怕热的晏岑来说高了些,再加上床上多了一个睡觉的人。 即便黎于安的睡姿再乖巧,晏岑还是难免有些难入眠,醒得也早了些。 晏岑是有居家态度的,每天早餐能自己搞定那就决不应付,今天家里多了一个黎于安,他自然用心准备地更丰盛了。 黎于安喝了一口温热的小米粥,眸光微亮,“原来你会做饭啊?” 晏岑没有炫耀的成分,“在海外待久了,多少会那么一些,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黎于安在吃食上再挑剔,这一会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反倒心生感慨,“……好久没这样坐下来吃早餐。” 黎家最开始是雇了管家和保姆的,住得也是富人区小三层的洋房。 后来公司出现颓势,家里为了节省开支,就遣散了佣人、搬进了套间。 心生愧疚的黎啸再忙也会挤出时间给妻儿做饭,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需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啸是一位很合格的父亲,更是一位足够优秀的丈夫。 要不然,安阳也不至于在他死后大受打击,甚至把一切过错都归到了“不是亲生儿子”的黎于安身上。 自从黎啸去世后,黎于安几乎就没在家吃过一顿热乎饭,安阳没心思给他做,他自己又是个厨艺小白,没时间研究、也懒得浪费功夫。 即便这两年开始稳定工作,黎于安基本也缩减到了中、晚两餐。 晏岑看出黎于安的出神,“想什么呢?快趁热吃,小米粥不够的话,厨房还有些。” 黎于安回过神,捧着暖乎乎的小米粥又扒拉了一口,虽然表面不说,但他的眉心溢出的笑意还是出卖了此刻的心情。 晏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于安的表情,见他吃得开心,也才跟着松动了情绪。 他问,“对了,今天迟点有空吗?” 黎于安看了过去,“有的,周末不上班。” 晏岑开门见山,“那下午我陪你去看看房子?” 黎于安诧异,“房子?” “不是说近期很难找到合适的出租房吗?我昨晚托朋友替你问了一下,听说春洋路附近的聚南高级小区就有一套不错的。” “不过是二次转租,原先的租客签了一年的合约,但前几天工作有变化要搬走,才腾出房子。” “配套设置都齐全,高级小区安保也靠谱,嗯,你看看——” 晏岑拿出自己的手机,将一早收到的房屋资料点开,递给了黎于安亲自过目。 “不过,因为是二次转租,租期只有五个月,明年三月末可能需要和原房东重新签续租合约,你如果觉得合适,暂时作为过渡房也行。” 黎于安没料到晏岑居然在这件要紧事上帮了忙,有些感动。 他认真翻阅着对方手机上的资料和照片,无论是地段还是转租价格,又或者是房屋本身都完美符合了他的临时性需求。 “可以的。” 晏岑听见他的回答,暗松一口气,“你觉得没问题就行,对方好像下午才有空,到时候我陪你去看看房子的真实情况。” 其实助理林众那边提供的房源不止这一套,晏岑帮着临时筛选了一下才告诉黎于安的。 黎于安想了想,说,“我记一下联系方式,下午我自己去吧,就不麻烦你了。” 晏岑又回,“不麻烦,何况这房子本来就是我托人找的,还是得亲自把关一下,免得日后出现什么问题,好心办了坏事。” “……” 黎于安犹豫了几秒,终究也没驳了对方的好意,“那好吧。” 晏岑点到为止,视线落回在他的碗里,“要再盛点粥吗?” 黎于安看见自己不知不觉就要见底的小碗,有些意犹未尽,“……嗯。” … 二手房东是个爽快的年轻人,也早早和原先房东报备过自己的情况。 因此,黎于安在看房租房的过程比想象中得还要顺利,约定下午两点见面,不到三点就完成了转租的手续。 黎于安早已经收拾了比较重要的行李衣物,一直放在车子后备箱里,这会儿确认租房完成后就搬了进去。 虽然是临时性租来的“家”,但他连日来飘浮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黎于安看着身侧的晏岑,鼓足勇气,“晏岑,谢谢,要不是你托人帮忙,我估计没办法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房子。” 晏岑对上他的视线,依旧温柔,“和我客套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黎于安眼尾跑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问他,“你晚上有时间吗?要不我再请你吃饭吧?”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感谢”的方式了。 晏岑闻言,浅浅推了一下眼镜,“与其请客,不如去超市买点东西在家里做饭吧?你今天才搬进来,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得添点烟火气。” 黎于安不太了解这种说辞,睫毛轻颤,“还有这种说法吗?” 晏岑理所当然地点头,“嗯,而且你应该还缺一些日用品吧?正好可以去超市购齐,至于晚餐简单点就好。” “……” 黎于安觉得晏岑说得好像有道理,但又有些发愁自己的厨艺。 他沉默着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抬眼不确定地询问,“晏岑,那我们吃火锅可以吗?” 说话声很轻,透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软撒娇。 晏岑心弦轻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火锅?” 黎于安微微叹了口气,难得放下那点小小自傲、承认自己的不足,“我不是特别会做饭,火锅好像简单点。” 既然说好了是“请客”,哪怕是在家里,那也得是他主厨。 黎于安耳根子有些烫,但还是礼貌询问客人的意见,“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晏岑忍不住笑开,不着痕迹地低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吃泡面我都奉陪。” 【第013章】 黎于安新居的地段偏商务区,属于典型的白天人多、夜里人少的市区地段。 晏岑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大型超市,开车需要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两人将车子停在了室内停车场,直接从底下通道进入。 正逢周六傍晚,前来采购的人数不少,光是超市入口两侧的小吃店就堆满了人。 黎于安环视一圈,“我先去扫码一个推车,迟点方便装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晏岑点头,“好。” 原本黎于安是不想麻烦晏岑来超市的,可他实在厨艺小白,说好了请客,总不能由着自己的口味买食材,所以一来二去就一块来了。 黎于安取好了购物推车,返回时就看见晏岑正拿着手机捣鼓,神色严肃地仿佛在处理什么要紧事,一时间都没注意到他回来。 黎于安不确定,“晏岑,你有急事要处理吗?” 晏岑延迟发现他的回归,指尖在屏幕上轻巧一戳,笑了笑,“没什么急事,已经弄好了。” 说着,他就将手机放回到了衣服口袋,很自然地接替了黎于安手边的推车,“进去吧,我们争取在半小时之内解决?这样也能早点吃上晚餐。” 黎于安没意见,“嗯。” 超市入口不远就是新鲜蔬菜和生鲜区,晏岑环视一圈,“你喜欢吃什么?” 黎于安目光搜寻了一圈,无从下手,“是我请你吃火锅,还是你来选吧,我付钱就好了。” 晏岑想起他自认的“厨艺小白”的头衔,轻笑,“我选可以,但你有什么忌口的?先和我说说。” 黎于安还在漫无目的地盯着货架,听见问话后脱口而出,“不吃香菜不吃葱,不吃姜末也不吃动物内脏,哦,鸭血一类的也不吃,还有羊肉太膻也不喜欢吃。” 一连串的“挑食”如同顺口溜似地说出,是从小被娇惯出来的小习惯。 晏岑失笑,“小黎总,怪不得那么瘦呢,真难养。” 最后三个字,明显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 黎于安早就意识到自己顺嘴说快了,热着脸掩饰,“那你挑吧,我随便吃点就好,其实也……” 也不难养的。 最后几个字,他咕噜到了嗓子眼里,没敢说出来。 晏岑已经将他这一溜串的饮食习惯记在心中,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认知,“那我们多买点肥牛、鸡肉片,再买点海鲜和蔬菜,好吗?” 黎于安点点头。 晏岑一边推车,一边往选购着两人份的食材,偶尔遇到不确定的食物时,还会再询问一下黎于安的喜欢程度。 黎于安自知没什么采买经验,全程老实跟在他的身边,只负责乖乖点头或者摇头。 晏岑望着琳琅满目的饮料区,又问他,“要喝什么?” 黎于安想起自己昨晚的“醉酒”,眼神全然不往酒类区看,“喝点果汁吧?你晚上不是还要开车吗?” “行。” 晏岑由着他的安排,将选择权全然给出,“喝那种口味的?橙汁、芒果、苹果还是葡萄?对了,你芒果过敏吗?” “就橙汁吧?”黎于安指了指晏岑那侧的顶层货架,“那款,我记得挺好喝的,买大瓶的。” “好。” 晏岑随手一拿。 下一秒,两人的身后就传来了一对小情侣的恩爱声音—— “哥哥,我要那款橙汁,大瓶的!” “好,我给你拿。” 过分相似的对话传入两人的耳中,惹得一阵突然的意外沉默。 “……” “……” 黎于安对上晏岑投来的视线,猛地抱走他递来的橙汁,“那什么,走吧!你别挡着他们了。” 说完,他就脚底生风走远了。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侧眸对着身边的那对小情侣微微点头,“不好意思,你们选。” … 晏岑推车跟上黎于安离开的方向,刚拐角就发现对方就站在饮料区的最外边。 他单手抱着一瓶还算大的果汁,正低着头前后踱步,脑袋上的小揪揪跟着轻微动作一颤一颤的,看着莫名有些乖。 “等谁呢。” “……” 黎于安侧身去看他,红着耳根子将果汁放在了推车里,绝对不提那点不可言说的暧昧氛围,“走吧,买好了。” 晏岑轻推眼镜,藏住那点笑意。 他看了看推车里的火锅食材,反问,“你不买点日常用品?像垃圾袋、牙膏之类的?” 黎于安经过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新租的房子里确实空空,“要买的。” 说实在话,他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和晏岑像“朋友”一样相处,偶尔间的一举一动,他就不会控制地往别处想。 就像刚才那对情侣一出现,说了和他们差不多的话,他就心乱得没了分寸,生怕被晏岑看出什么端倪,连带着买日品的事情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既然来了超市,那务必是要一次性买齐的。 晏岑比他更有居家经验,在对方的提醒下,黎于安又采购了不少日常所需。 最后,他又想记起什么,返回到了食品的泡面区—— 虽然当着晏岑的面不太好意思,但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他还是哐哐哐地拿了不少口味的泡面。 晏岑半靠在推车扶手上,无奈,“你这真是要回家给我煮泡面啊?” “不是。”黎于安小声回答,“给我自己买的,反正放不坏。” 现在工作室正处在筹备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更加忙碌。 每天中午,他还能让助理帮忙预定午餐,等晚上下班回家可不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堆泡面加上外卖,应该够他应付一阵子了。 黎于安没明说,但晏岑也懂了他的想法。 “……” 泡面也好,外卖也罢,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晏岑考虑到这点,温声给出建议,“我带你去隔壁半成品区买点?像什么现包的馄饨虾饺之类的,放在冰箱冷藏区,保鲜个四五天没问题。” “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煮一下就行,不需要多好的厨艺,也不费时间。” “你要是真怕弄不来,我到时候给你写个详细点的教程,再不济,有空我们就约着搭伙吃晚餐,你这样长期吃泡面,不好。” 黎于安没料到晏岑会给出一连串的建议。 他不着痕迹捏了一下指腹,没敢接应“搭伙吃晚餐”这个提议,只是应下了前半段。 “那、那就去买点吧。” 说完,他都不等晏岑回答,就听话地将泡面摆回在了货架上。 黎于安看着推车里只剩下的三包豚骨汤面,犹豫了一下嘟囔,“……这口味挺好吃的。” 晏岑溢出一声笑,改口,“嗯,偶尔吃个一包没关系。” 黎于安小幅度地翘了翘嘴角,又快速装淡定,“走吧,买点虾饺。” “好。” … 两人买了两大袋的食材,这才一人提着一袋往外走。 超市的出入口挨在一块。 路过外面的奶茶小店时,晏岑突然缓下了脚步,“于安,你等等。” 黎于安看着他往靠近奶茶店柜,有些惊讶,“你要喝奶茶吗?” 晏岑没回答,只是将食物袋暂时搁在脚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店员看了一眼,“你好,我刚在小程序上点的,0341号。” 店员找出对应的奶茶,“先生,吸管打开直接喝吗?” 晏岑从店员手中接过,“谢谢,我自己来吧。” 他抽出一旁的吸管,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奶茶封口处,侧身递给了身后的黎于安,“拿着。” 黎于安一愣,“给我的?你什么时候点的?” “就刚才进超市前,给你点了原味,没加什么料,怕你不喜欢。” 晏岑将奶茶塞到黎于安的手中,平静而温柔,“超市里有暖气,待会儿出去肯定会冷,你拿着暖暖手,也可以垫垫肚子,估计到家吃上火锅还需要一会儿。” “……” 黎于安想起晏岑在进超市前、拿着手机倒腾的样子,原以为是在处理工作,没想到是为了给自己点奶茶? 空着的右手手心传来暖意,一路暖到了心尖。 对于甜食和奶茶,他向来是不拒绝的,何况这还是晏岑给他点的。 黎于安眸光微亮,“谢谢,你不喝吗?” 晏岑回他,“裴意不是说了吗?喜欢甜食的都是小朋友。” 黎于安时隔多日又听见这句玩笑,难得鼻音哼哼,不承认。 晏岑拿起自己搁在脚边的食物袋子,又伸手去够黎于安的袋子,“我拿吧,你先暖手。” 黎于安不肯,“没事,我单手拎得动。” 晏岑催促,“快点,我也拿得动,走吧。” “哦。” 黎于安没再坚持,尾音又往上扬了扬。 两人出了超市,按照记忆往停车场位走。 晏岑轻松提着两袋东西走在前面,黎于安故意跟在他的斜后方,趁着对方不注意大口吸溜着甜滋滋的奶茶。 晏岑忽地停住脚步,回头,“于安,帮我拿一下车钥匙,开一下后备箱。” “啊?” 黎于安正沉浸在难得的享受中,一时没留意撞了上去。 晏岑低头看他,“拿一下车钥匙,在我大衣口袋。” 黎于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视线不确定地往下落,“我拿吗?” 晏岑理所当然,“我两只手都拿着袋子呢,腾不出手。” “……” 像刚刚那样搁在脚边,不就能拿了吗? 黎于安脑海中晃过一个合理念头,忽地就察觉到晏岑低下了头,“学弟?小黎总?快点,手酸了。” 呼吸似有若无地蹭过,是故意的催促,更是无形的撩拨。 “……” 黎于安连忙后撤半步,低头去摸晏岑的大衣口袋。 晏岑的目光透过镜片,正好能看见他白皙的脖颈,红意从耳后开始弥漫,一路往下延伸到不可触及的地方。 黎于安摸出钥匙,用力按了按后备车厢的启动键。 晏岑沉住气,转身安置好食材,“好了,上车吧,回家吃火锅。” 回家,吃火锅? 听上去平常且不带深意的五个字,却能让人感到安定和期盼。 黎于安攥着吸管左右地晃了晃,含糊“哦”了一声,转身就溜上了副驾驶位。 …… 回到家时,已经是六点半了。 好在火锅确实比烧菜要简单很多,两个人分工合作,晏岑负责海鲜一类的处理,黎于安就负责相对简单的洗菜摆盘工作。 不到半小时,就搞定了一切。 锅中冒出热腾腾的暖气,在寒冷的冬天给这个新居添上了一丝别样的烟火气。 黎于安盯着咕噜冒泡的火锅,有种说不上来的幸福感。 晏岑将最先熟的肥牛卷盛入他的碗中,“笑什么?” 黎于安难得没再掩饰,“就是感觉好久没这么坐家里吃饭了。” 哪怕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哪怕他对于这个新房子还是陌生状态,可就是这个夜晚、这个瞬间,胜过了以往的四五年。 对外表现得再冷清,内心也渴望家的热闹。 晏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温声开导,“你要是愿意的话,下次喊裴意他们也来聚聚,要是觉得做饭棘手,我可以来帮你。” 兴许是一天到头,黎于安总算在暖意里放开了些。 “那怎么行?让晏总来给我做饭?这薪酬肯定很贵。” “《末雾》不是快上线了吗?你们工作室努努力多赚点,只要附带着帮着G.M挣点利润,我这点私下薪酬,可以免了。” 黎于安难得多了些自信,扬唇,“《末雾》不会亏的。” 晏岑捞起虾,没急着递给黎于安,反倒放在空碗里放凉,“就这么自信?看来你们筹备得很顺利。” 谈话涉及到了目前的事业,黎于安回得干脆,“嗯,当然,元旦后就要上线了,下周还要和G.M的投资部做最后一轮对接,到时候裴意他们也在,会有详细汇报的。”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晏岑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将微微放凉的鲜虾剥壳,一并递了过去,“趁热吃吧。” 黎于安接收了他的好意,“好。” … 一顿火锅持续到了将近八点。 晏岑想着黎于安才刚搬进这屋子,肯定还是需要简单收拾的,“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收拾一下我就先回去了。” 黎于安确实还需要收拾房间和带来的衣物,没拒绝。 晏岑起身挽起袖子,一看就是要收拾碗筷。 黎于安见此,连忙着急制止,“你别弄这些了,我待会儿慢慢收拾就行了。” “没什么,碗筷我就不争着和你洗了。”晏岑换了个说辞,手上动作没停,“这点餐余垃圾收拾了,我待会儿正好顺手带到楼下丢了,不麻烦。” 说完,他就有条理地收拾起来,一看就是居家日常的老手。 黎于安连忙跟着清理,余光还时不时地往晏岑那边瞥,他回想着今天所经历过的一切—— 从早起贴心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再到精致不敷衍的早餐,从帮忙安排房源到租下,再从去超市买东西到回家吃火锅,甚至这会儿功夫的餐后收拾。 每一样,晏岑都几乎做得无可挑剔。 在黎于安的眼中,晏岑曾经是温柔优秀的学长,也可以是重遇后事业有成的晏总,可他没想到—— 原来晏岑也可以是这样居家日常的一个形象,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好到让他越发不敢去想,不敢去奢望。 “……” 如果仅仅是朋友都可以关切到这种程度,那对方以后的伴侣肯定会很幸福吧? 黎于安内心深处不敢表露于口的羡慕,只是知足地和晏岑一块继续收拾着餐桌。 … 十分钟后。 洗干净手的晏岑从卫生间出来,自然而然地拎起了门口的两袋分类完的垃圾,“那我先走了?” “好。”黎于安压住那点不该存在的不舍得,真诚道谢,“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不麻烦,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嗯。” 房门轻巧关上。 黎于安转身看着空落落的客厅,有些怅然若失,突然一下子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他走回到沙发边上,摆烂般地坐了下来,一边陷入再度陷入对今天的回忆,一边又感慨今天过得实在是太快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声忽地响起。 黎于安愣了两秒,“谁啊?” “是我,晏岑。” “……”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黎于安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步跑了过去开门。 重新看见晏岑的那一刻,黎于安的眸光不自觉亮了起来。 他试图克制表示,“你落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 晏岑摇了摇头,语调在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温柔,“我只是坐在车子里才突然想起刚才走得太急了,还有话没来得及说。” 黎于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晏岑没有再次踏入房门,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视线不带一丝犹豫地落在黎于安的脸上。 黎于安心弦拨紧,“晏岑?” 夜风吹得镜片边缘冷冽,但晏岑的目光却带着令人无法不心动的缱绻。 他微微低头,说出再简单不过的一句—— “晚安,祝你在新家的第一天做个好梦。” 【第014章】 黎明游戏。 YWY工作室和黎明游戏已经在这周完成了独立分管,经过一致商议后,工作室的主控股人成了裴意,黎于安则是成了工作室的统筹运营兼股东之一。 至于“黎明游戏”的股权暂时没有变动,还是按照原先的配置。 在裴意的高效率初始下,工作室的新地址已经物色好了,目前正在抓紧时间进行装修,工作室的核心部队将会在春节放假前进行搬离。 会议室内。 裴意合上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游戏资料, “今天我只负责‘游戏卖点’那一趴的对接,其他事情得交给你啊,小黎总。” 他们一起筹备的游戏《末雾》很快就要进入第一轮的上架运行了,今天的会议要向他们的投资方—— 也就是G.M进行上架前的最后汇报。 “嗯,没问题。” 黎于安本来就是工作室的统筹加运营,应得十分干脆自信。 裴意调侃,“这次不紧张了?我还记得当初竞资,有人躲在洗手间里偷偷缓解呢。” “……” 黎于安回想起四个月前的情况,手中的水笔轻巧一转,“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又不是孤军奋战。” 自从搬家后,黎于安没了想象中的不舍,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加上YWY工作室单独分管,彻底让他远离了之前不堪重负的责任束缚。 黎于安不再为了拉投资而整天遭遇嘲讽和白眼,现在的他拥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事业、同事,昔日的自信和自尊在一点一滴地复原。 或许是得益于晏岑陪同采买的食材,这周的黎于安在下班后也会尝试做些简单晚餐。 虽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就是这样的小事积累,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和自由。 裴意看出他日益好转的状态,,“嗯,就该这样,等会议结束后,今晚我请客?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就你目前这酒量比我还差。” 黎于安手中的转笔没有停下,表示怀疑,“真不需要报备你家薄总?不怕喝醉酒了,他罚你啊?” 罚? 裴意闷咳一声,有点底气但不多,“不怕,他都听我的!” “叩叩。” 敲门声响起,终止了两人的玩笑聊天。 前台人员打开会议室的门,侧身将G.M派来对接的负责人请了进来—— 是晏岑。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黎于安原本还在转悠的水笔应声掉地,他故作淡定地弯腰去捡,再出声时就带上了一丝拘谨,“晏总。” 听着寻常的一句称呼,但心跳却有着不寻常的速度。 上周末火锅局结束后,晏岑又意外返了回来,就这么站在家门、对着他的双眼说了一句—— “晚安,祝你在新家的第一天做个好梦。” 说好的“朋友”关系,可黎于安的心不受控制地活络起来。 那个晚上,黎于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入梦后依旧充斥着晏岑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依旧栽得彻彻底底,却仍是不敢对晏岑有更深一步的想法。 黎于安只是自我说服:他们两人不会天天见面,或许日子一长,自己就能慢慢将这波的心动情愫压制下来。 就这样“躲”到下次见面,一切仅止于“朋友”。 可黎于安没想到,这“下次见面”会是在今天。 猝不及防的,没有通知的见面,他甚至来不及特意打理过自己的外在形象。 就在黎于安短暂出神间,有人就替他出了声,“各位下午好,欢迎莅临我们YWY工作室。” 裴意开口,还特意多问了一句,“晏总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 晏岑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视线就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他听见裴意的提问,勉强回过视线、装着正经,“原本运营这方面的事应该是宋词负责的,但她父亲生病,临时请假回了德国。” “《末雾》这个游戏是我们G.M重点抓的投资项目之一,我代替她亲自来看看,两位不介意吧?” 裴意轻松回应,“晏总是投资方老大,当然您说了算。” 晏岑微笑着推了推眼镜,目光重回黎于安的脸上,“小黎总,好久不见。” 距离上周末的见面,隔了不过五六天。 黎于安不知道晏岑心中所想,尽量稳住面容,“晏总,下午好。” 他们说好了的,在工作称呼上不变动。 “……” 裴意看着两人间的短暂来回,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个说着不紧张,实际上连纸笔都跟着掉了。 一个说着有空代替,见面就说着好久不见?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两人不久前才因为“工作室独立”的事见过面吧? 不过工作时间,不谈私事,在场众人都保持着一贯想法进入了这场汇报工作。 … 一个半小时后,对接会议彻底结束。 G.M的相关人员在晏岑的示意下,率先返回公司进行会议综合、分工下达协助指令。 黎于安看着还留在位置上没动的晏岑,视线带着轻微的、不敢多看的闪躲,“晏总,还有什么问题吗?” 晏岑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反问,“没问题就不能迟点离开?” “……” 黎于安卡壳,拿着文件的指尖有了泛红的迹象。 晏岑心里看得明白,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实际上,他就是感受到黎于安这周在微信回复里的小小闪躲,所以才看准契机找了过来。 晏岑从来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相反的,他会格外尊重每一位身边人的感受,从不会冒进而冲动的去做一些事。 他确认了自己对黎于安抱有好感,计划着以“朋友”两字潜移默化拉近关系后再追求。 只不过,黎于安心里的枷锁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哪怕偶尔会展露真实和脆弱,但更多时候还是会藏着、掖着、躲着。 晏岑不奢求黎于安去做任何关系中主动的那一方,那只能由他更主动、更直接。 想到这儿,晏岑将视线转向了裴意,“晚上有空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在这儿等你们下班,然后叫上越明一块儿聚一聚?” 裴意和黎于安的关系不错,薄越明又是他一直以来的挚友。 借着朋友的关系组成四人局,等到聚会结束,身为情侣的裴意和薄越明肯定是要一块走的。 到时候“被留下”的他们,自然有了独处的机会。 裴意对上晏岑镜片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又瞥了身侧的好友一眼—— 黎于安视线微垂,指腹一直在来回摩挲着文件边缘,耳根子从始至终挂着一丝绯红色。 裴意看破不说破,欣然应允,“不过得等半小时,关键时期,我和梨园都不好早退。” “梨园?” 晏岑含糊重复了一下这个昵称,镜片下溢出一抹趣味,“这是小黎总的论坛ID吧?挺特别的。” 黎于安喝了口水,“让晏总见笑了,随、随便取的。” “……” 裴意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回,突然觉得自己正在“闪闪发亮”,无比想念此刻正在忙碌的恋人薄越明。 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前台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为难,“小黎总,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边结束了吗?” “有位自称是裴氏集团董事长的老爷子,没有预约就找上门了。” 前台人员想起那位老爷子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心底有些发憷,“他执意要见你,怎么说都没用,还想着直接冲进来。” 黎于安听见前台的一番陈述,面色微变。 该来的,不该来的,终究都来了。 裴意和晏岑对视一眼,身为“局外人”的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这会儿裴老爷子亲自登门,估摸着是裴家那边已经搞清楚了黎于安和裴焕的血缘,生日宴上的闹剧多半得到了论证。 黎于安心弦微紧,还是做出决定,“让那位裴先生也进休息室吧,就说我迟点会过去。” “好的。” 前台得到指令,连忙退了出去。 裴意担心,“于安,你确定要见他们?” “既然躲不过去,还不如说清楚,我的答案还是老样子,我不想去做亲子鉴定,更不想和裴家牵扯上不必要的关系,既定的人生已经不会改变了。” 错了又如何? 得到结果后又换回来吗? “我黎于安无论姓甚名谁,现在都已经不需要依附着所谓的血缘和家世活着了,不是吗?” 晏岑看着黎于安字里行间的小小傲气,轻笑给予赞同,“嗯。” 裴意还是担心好友一个人应付不来,“梨园,你一个人能搞定吗?” 黎于安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晏岑,不想泄露自己的彷徨,“他们又不是豺狼虎豹,有什么搞不定的?” 晏岑给出建议,“这样吧,我们一块儿出去,我和裴意找个地方等你,如果到时候需要帮忙,我们也可以随时支应你。” 裴意忙不迭地点头,“我赞成。” 黎于安并不了解裴老爷子的脾性,同样怕闹出什么不该有的意外,最终默认了晏岑提议的这种方式。 三人一块走出了会议室,刚靠近外侧休息室,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除了裴老爷子,他的身边还跟着裴焕。 爷孙两人看见门口的来人,眼色不约而同地发生了变化。 裴焕脱口而出,“学长,你和小意怎么在这里?” “……” 学长? 哪门子的学长? 是他之前的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晏岑对上裴焕故作亲近的视线,眉心微蹙,“G.M和YWY有项目上的合作。” 语气中的客套和生疏尤其明显,甚至说完后还看了一眼黎于安,生怕对方误会什么。 裴焕敏锐感知到了这一切,心尖凝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 黎于安到底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晏岑看他的眼神格外不一样? 没等醋意和嫉妒蔓延,裴老爷子就着急了口,“你就是于安?” “是。” 黎于安回得从容,“裴老先生,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都请进去再说。快到下班点了,我不想我的私事落到员工们的耳中。” 裴老爷子打量着黎于安说话时的神态和气度,难得赞同,“好,听你的,我们进去再说。” “……” 裴焕瞧见裴老爷子出奇配合的态度,内心的嫉妒中又多了一丝不安。 他没办法阻止血缘关系的鉴定,更没办法阻止已经暴露的身世真相,但这件事情,他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他前两天派人暗中调查过,黎家早已经落败了,黎明游戏更是不堪一击! 黎于安更是从大二开始就活得不尽如人意,如果这会儿身份、地位再对调回去,接下来要受苦受累的人就是他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一定要想办法留在裴家! 裴焕重新扶稳裴老爷子,故意表现出自己的孝心和存在感,“爷爷,那我扶你进去?” “好。” 裴老爷子没有拒绝裴焕的孝顺,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外人”晏岑以及他身后的裴意。 “……” 晏岑他看懂目光里的驱逐含义,轻推了一下眼镜,“既然如此,我就先带裴意离开了,你们慢聊。” 休息室的门合上,隔绝了黎于安的身影。 晏岑不太放心地蹙了蹙眉,转瞬就听见裴意说,“跟我来,我们从外面绕回到楼上办公室等。” 办公场地是复式双层,不仅从公司内部可以上下楼,而且从外面的安全通道也能返回到二楼的侧门、抵达办公室。 晏岑跟着裴意回到黎于安的办公室,但心里记挂着对方的情况。 “裴意,按照你对裴老爷子的了解,他这次来找于安……小黎总是什么目的?” 晏岑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但这事涉及到了黎于安,他没办法不惦记,“还有,生日那天爆出的事情是真的?” 因为身世触及到了黎于安的“内心伤疤”,他一直克制着不去追问。 裴意点头,“你看老爷子这冲上门的架势,还能有假吗?” “刚刚在会议室,梨园已经表明了想法,他不想被所谓的血缘捆绑着做任何事,过去的错误也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裴意看向晏岑,不忘替好友说好话,“于安骨子里是很要强、也很有责任心的人,我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关系。” “作为他的朋友,我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晏岑轻笑,也偏向黎于安,“嗯,他很优秀。” 裴意知道楼下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完,于是趁机提问,“晏总,你对梨园是不是有意思?” 晏岑没料到裴意的话题开启得那么直接,愣了两秒,但不否认,“是。” 无论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遇,还是时隔多年后的再次接触,黎于安无论展现出哪一面,于他而言都有种难以形容的、吸引他的力量。 晏岑并不抗拒一段感情的开始,如果这人可以是黎于安。 “但我感受到得出来,他好像对一切都很有戒备心。” 哪怕是成了名义上的朋友,黎于安对他依旧是礼貌而克制的; 哪怕是两人吃过饭、喝过酒、逛过超市、下过厨,可是一旦分开几天,黎于安就迅速拉回了那道屏障。 “安阳女士对梨园的态度,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梨园这些年是在打压和逼迫下生活的,他对你……” 裴意欲言又止。 作为好友,他希望黎于安可以找回自信、拥有幸福。 但同样也是作为好友,他不敢轻易透露黎于安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裴意停顿了几秒,低声提醒,“梨园被否定了太多次,他习惯从自己身上找错误。” 这样连日连月连年的打击,会早就高敏感的自卑性格。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梨园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认可、尊重和感情付出。” “哪怕少了百分之一,于他而言都不行。” “我知道这样精力投入会让主动的一方觉得累,但只要梨园过了心里的那道坎,他会给出超过十倍乃至百倍的回馈。” “晏岑,就当我替梨园自私一回——” 裴意犹豫了片刻,还是毅然替患得患失的好友开了口,“如果你不能给他百分百,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追求这个念头。” 就是因为裴意看出了晏岑对于黎于安的重要性,他才会说出这番话。 “来了又走”只会比“一直不来”更伤人。 晏岑对上裴意无比真诚的双眸,若有所思,还没等他应下一个“好”字。 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紧急撞开了,“小意总,楼下出事了!你方便过去看看吗?” 晏岑和裴意双双挪去视线,“怎么了?” 前来报信的技术部长长话短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就是听见一阵不太正常的吵闹动静,我意识到不对劲就推门进去——” “那位老爷子已经倒在地上了,好像是心脏受了刺激,我怕小黎总一个人应付不来,就……” 话还没有说完,晏岑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下去。 裴意立刻要求,“向哥,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让所有员工都从侧门下班离开,不准聚集,也不准走漏出任何风声。” 对方无条件配合,“好!” … 一楼最外侧的休息室,满地狼籍。 茶几上的陶瓷装饰已经掉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爷爷!你别吓我!” 裴焕跪坐在地上,慌乱地架住已经快要昏厥的裴老爷子,还不忘对黎于安吼道。 “黎于安!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 黎于安呼吸有些急促,刚准备上前帮忙,得知消息的晏岑就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晏岑的本意是关心黎于安,结果裴焕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抢先出声,“学长,求你帮我喊一下救护车。” 说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黎于安,是愤怒也是不解。 “爷爷从头到尾对你就没有任何恶意,你就算有不满也不应该发泄在他身上!” 裴焕红着眼,情真意切地质问,“黎于安,要是他出了事,你良心过得去吗!” “……” 面对裴焕的质问,黎于安下意识地瞥向晏岑,‘我没有’三个字来不及说出口—— 晏岑意识到不对劲,快步走近蹲在了裴焕和裴老爷子的身边。 他看向裴焕,声音冷静且沉,“于安不是那样的人,这里是公司,还请你慎言!” 开口第一句话,完全偏向了黎于安。 裴焕一怔,“学长?” 晏岑冷冷地看了裴焕一眼,是完全不带掩饰的反感。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用更加直白的言论戳破裴焕不合时宜的称呼,只是这会儿救人要紧—— 如果裴老爷子真在这里出了事,哪怕不是黎于安的错,对方都会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和愧疚。 “别废话,先让他躺平。” 裴焕第一次那么直观感受到了晏岑藏在温柔外表下的冷漠,心一颤,“……好。” 此刻,黎于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晏岑和裴焕近乎贴在一块的肩膀,被污蔑的委屈、束手无策的无助乃至说不上来的心酸搅在一块。 要解释吗?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裴老爷子出事了?是不是没有人会再相信他? 黎于安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下一秒,赶来的裴意就攥住他的手腕,“梨园!” 黎于安瞳孔轻颤了一瞬,“裴意?我……” “我信你。” 裴意看着正在实施急救的晏岑,轻声却有力地止住了好友不必要的辩解。 “别慌,我已经让向哥已经喊救护车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黎于安快要冻结的心脏注入一丝暖流,“嗯。” 话音刚落,晏岑就走了回来,“喊救护车了吗?” 裴意递给他一道肯定的眼神。 下一秒,技术组组长就带着公司常备的急救设备走了进来,“人怎么样了?南生喊了最近医院的救护车,估计需要七八分钟。” 晏岑看清他手里的急救箱,语气严肃,“过来帮忙!” 向南生二话不说跑去,将最简易的呼吸设备拿了出来。 “……” 黎于安轻轻挣开好友的手,低声恳求,“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待在这里。” “没事,你先出去透透气,这里有我们。” 裴意明白好友的未尽之意,低声安慰,“待会儿救护车来了,我再喊你过来。” 黎于安没再多说,步伐混乱、茫无头绪地离开了休息室。 … 冬日冷水刺骨。 黎于安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脸颊,可怎么都浇熄不了那团异样燃烧的心火。 就像以他的生命为氧,不死不休。 呼吸紊乱,心脏狂跳。 黎于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他承认刚才在休息室里,他和裴老爷子因为观点不一致而吵了起来,可他从来没有要出手伤害对方的意思! 他只是想要挣脱裴老爷子突然上手的束缚,没料到对方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耳边还回荡着裴焕几乎污蔑般的指责。 黎于安几乎不受控制地、发自内心地感到绝望—— 除了裴意,还会有人相信他吗? 不,没有了,安阳和裴家夫妇都是向着裴焕的,如果真出了事,他不能连累裴意,他只能一个人担着。 可他真还有能力再去应付这一切吗? 会死吧? 不如现在就…… 黎于安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受控制地往后一栽。 一秒,两秒。 没有想象中倒地的疼痛。 黎于安只觉得腰间被一双手稳稳拖住,再一晃神,他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镜片下的焦急和担忧呼之欲出。 “于安,你没事吧?” “……” 黎于安没说话,有一瞬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和晏岑就这么面对面抵着,对方的手还揽在他的腰上。 “头晕?深呼吸——” 黎于安后撤了半步,挣开了晏岑的搀扶,只是将腰抵在洗手台边以作支撑。 晏岑眼中的担忧溢出,浮现在了整张脸上。 “……” 黎于安没有去看晏岑的反应,甚至忘了所谓的外在形象,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根含在口中。 不知道是因为冷水浸泡太久了,还是因为心里紧张所致。 黎于安的双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颤抖,连按下打火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安,抽烟对身体不好。” “……” 黎于安没接话,可双手就是失了力气。 晏岑从他手中抽走打火机,再出声时像在懊恼愧疚,又像是在哄他,“抱歉,今天没带糖,下次一定注意。” 黎于安麻木的神色因为这句话多了一丝松动,他含着烟,抬眸看向晏岑。 对方修长的手指按下打火机开关,将火苗小心翼翼地护住,递了过去。 烟头溢出一丝光亮。 黎于安本能性地深吸了一口,烟草味顺着喉咙往下,就像是一种精神毒/药,悄悄麻痹着所有泛疼的神经。 香烟很快就燃了大半根。 黎于安当着晏岑的面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烟雾,故意用这种方式驱赶对方,哪怕会被狠狠厌恶。 可晏岑就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直到他把香烟燃尽的那一刻。 “救护车已经来了,裴老爷子会没事的,你别怕。” “……” “于安,你好点了吗?” “……” 烟雾散去。 黎于安的眼眶通红,声线沙哑而颤抖,“晏岑,我和裴焕,你信谁?” 他就是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脚下石块松动,寒风呼啸,轻易就能带着他坠下万劫不复。 原以为这样可笑的提问会遭到晏岑诧异的眼神,可对方的回答来得快而坚定,“我信你。” 黎于安瞳孔一晃,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忽然间,他冷到近乎麻木的手忽地透出一丝暖意—— 晏岑牵住了他的手。 “……” 黎于安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晏岑握得更紧了,“黎于安,不要躲——” 话音刚落,黎于安只觉得悬崖边上有人将他拉了回去,所有的寒风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挡住,暖得几乎让人落泪。 黎于安合了合眼,没了挣扎的力气,“晏岑。” “我信你。” 晏岑偏头抵在他的耳畔重复,外人眼中的温柔在此刻有了专属。 “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给你托底。” 只要黎于安愿意,他就不会是独自一人。 【第015章】 医院抢救手术室外。 黎于安坐在最外侧的拐角长椅上,终于将休息室里的一切全部说出—— 裴老爷子以“血缘”关系为条件,想让黎于安跟着他回到裴家,说得是“补偿”之类的言论,语气中却是不让拒绝的强硬。 面对全然陌生的裴家,黎于安本来就没有回去的打算。 而且他看得出来,裴老爷子以及裴氏夫妇对“毫无血缘关系”的裴焕很是维护,估计不会让对方搬离裴家。 黎于安没办法说服自己和裴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干脆不要纠正了。 裴老爷子是说一不二的主,黎于安也有着骨子里的执拗,两人抱着截然不同的想法,一来二去就有了口角上的争执。 最严重时,裴老爷子还喘着粗气上前去拉扯黎于安。 黎于安坐在转角处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还亮着的抢救灯,内心被前所未有的自责占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用那么大的力气。” 他只是想要挣脱裴老爷子的束缚,但还是注意分寸的,可没有想到—— 裴老爷子突然支撑不住往后栽去,就这么重重落在了地上。 站在对方身后的裴焕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没上前搀扶,反而任由老爷子直接栽倒。 那一瞬间的黎于安惊得头脑空白,直到晏岑和裴意跑进来,而裴焕红着眼将一切都怪罪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是潜心准备好了一口黑锅,就等着他背上。 黎于安想到这些存在恶意的蹊跷,忍不住发颤。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都已经想好要开启新生活了,这些人、这些事却还缠着他不放? 如果裴老爷子这回出了事,他是不是就间接性地酿成了大错? 裴意拍了拍黎于安颤抖不止的手,低声安慰,“梨园,你别紧张,我们都相信你。” 站在边上的晏岑没说话,眉头紧蹙着。 刚才在卫生间找到黎于安时,对方的状态比现在还要差劲,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方一贯喜欢把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裴老爷子因为摔倒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又怎么能逃过内心深处的自责? “不应该的。” 黎于安反复回忆刚才的情形,第一时间看向最信任自己的好友。 “裴意,当时裴焕明明就站在老爷子的身后,就算摔倒,他也应该能第一时间接住的。” 裴意从这话中窥出异样,和身侧的薄越明交换了一道隐晦的视线。 收到自家恋人的微信消息时,薄越明恰好就在赶来接他的路上,于是换道来得很快。 黎于安不安看了一眼晏岑,依旧害怕对方会误会自己是在狡辩推卸责任。 他迅速挪回视线,捂住脸深呼一口气,“说来说去,我就不应该对他争论、使力气。” 晏岑看出他难以遏制的不安,温声安慰,“我看裴老爷子应该是心脏问题,上了年纪就容易病发得突然,你别慌,也别急。” 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温柔至极的坚定维护。 黎于安下意识地对准了晏岑的视线,忽地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突然的拥抱,以及伴随着拥抱落下来的那句话—— “我信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给你托底。” 四目相对间,黎于安慌乱的心在无声中被稳稳托住,那是他没办法拒绝的依赖。 脚步声再度响起,打乱了走廊里片刻的安静。 裴意最先看清为首的高大身影,连忙起身招手,“哥!” “小意!” 秦以舜大跨步走了过来,第一时间将裴意护在自己的保护范围,“没事吧?” 黎于安默默打量着眼前这道相对陌生的冷峻面孔,心尖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秦以舜是退伍军人,也是裴老爷子的外孙。 裴意曾经和他透露过,表哥秦以舜是个十足的“弟控”,护起短来那是丝毫不马虎,就连薄越明都得让他三分。 秦以舜敏锐捕捉到黎于安的打量,犀利的眸光缓了些,“你就是于安?” 黎于安正准备回答,就被又一道焦急声给打断了—— “老爷子呢?在哪里?” 裴如章夫妇急忙忙地赶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消息赶来的安阳。 不算宽敞的医院走廊瞬间挤满了人。 “刚在医院门口碰到的,我们就前后脚进来了。”秦以舜直接和这三位长辈划清界限,扫了一圈后切入正题,“老爷子现在什么情况?” 晏岑不愿让黎于安再回忆刚才的痛苦,代替回答,“进去半小时了,还没出来,我们今天正好和小黎总有项目会议,所以赶巧遇上了。” “爸,妈,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爷爷。” 裴焕寻声走了出来,他一双眼眶隐忍得通红,愧疚感更是溢满了全身。 从刚才起,他就一个人待在抢救室门外。 站在人群最末的安阳一看见裴焕的泪眼,顿时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拨开腿、跑到亲儿子的身边安慰。 “……” 黎于安目睹安阳的反应,心又凉了半截。 从决定搬家到现在,安阳只来找过他一次,还是为了那可笑的亲子鉴定,如今他们这对“母子”再一见面,对方好像连余光都忘了给他。 黎于安溢出一声苦笑,误打误撞入了安阳的耳朵。 安阳停住步伐,只能讪讪开口,“小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于安偏过视线,没有理会她的提问。 与此同时,邓秀亚一直看着黎于安,情绪也起伏得厉害,她从生日宴那天就逐渐空洞的心,好像急速长出了血肉。 沉默散开。 每个人都装着各自的心思,压抑就像是越吹越鼓的气球,总会有瞬间爆炸的那一刻。 裴如章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定落在裴焕的身上,“小焕,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焕依旧红着眼眶,仿佛自责不已,“爷爷他执意想和黎先生见一面,我拗不过,就、就带他去了。” 裴如章明白了什么,“亲子鉴定的结果今早出来了?” 裴焕艰难点头。 自从生日宴后,黎于安就一直拒绝着、不肯配合双方的亲子鉴定。 后来还是安阳在卧室找到了他掉落的毛发,暗中交给裴家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是今天早上才出来的,所以裴老爷子才会着急着上门。 彻底确认真相的邓秀亚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酸了又涩。 她很想要冲上去抱抱从出生就没有能好好疼爱过的儿子,可一想到自己在对方生日那天的冷嘲热讽—— 她又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怎么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呢! “爷爷是去说服黎先生回家的,他说想要好好弥补这些年的亏欠,但是黎先生说什么都不肯认裴家,讲了一会儿就有点不愉快了。” “……” 黎于安垂落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却无从反驳—— 对方陈述的确实是真相,可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奇怪?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憋屈感! 裴如章深深地看了黎于安一眼,再问,“然后呢?老爷子平日身子骨那么硬朗,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摔倒昏迷!” “黎先生想要走,但爷爷不让,然后就出了事。” 裴焕简述,这话给了人很多遐想的空间。 军人出身的秦以舜最受不了这说一半、藏一半的言论,他直视着裴焕反问,“你的意思是,老爷子之所以会摔倒昏迷,是因为黎先生推了他?” “……” 裴焕看着黎于安欲言又止。 暗含情绪的目光像是在替对方隐藏着什么,更像是在无声的埋怨和控诉。 黎于安只觉得有口难言,一味复述,“我只是挣开了而已,没故意推他!” 裴焕垂眸,“是,是我为了及时阻拦,爷爷身子骨再硬朗,但力气终究是比不过我们年轻人的。” “……” 裴意看着裴焕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提醒,“监控。” 晏岑瞬间捕捉关键,立刻替有口难辩的黎于安说话,“也对,我记得YWY工作室各处都有监控,休息室应该也安装了?到时候调出监控一查便知。“ “而且,我看裴老爷子刚才的症状更像是心脏病发,不是磕伤导致了昏迷。” “……” 裴焕对上晏岑镜片下的审视,垂落的眸光瞬间掠过一丝惊慌。 他明面上不动声色,脑海却在回忆刚才局面—— 黎于安确实挣脱了裴老爷子,但力度算不上“推”,只是后者莫名其妙犯了病、僵着没能站稳。 原本站在后方的裴焕是可以及时搀扶的,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来不及细想的邪恶念头。 裴焕小幅度地偏侧过了身子、假装来不及扶稳,任由裴老爷子摔在了茶几上、又倒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了。 裴焕被恶念裹挟,等待再反应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只能趁着晏岑等人赶来前,将一切都推到了黎于安的身上。 此时此刻,裴焕的脑海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涌现出了无数种想法—— 监控? 他事前怎么没看见? 万一监控拍到了他后退的画面,那该怎么办? 不对,如果有监控作为证据,黎于安怎么还会担心成这样? “……” 裴意盯住了裴焕在短短几秒内的细微变化,明白其中一定有鬼,“撒谎!” 休息室是有监控,但角度不一定拍得到那么多。 他之所以指明“监控”,就是想要诈一诈裴焕的反应,即便对方隐藏得再好,但对于未知证据的第一反应的恐惧还是存在的。 这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裴焕的身上。 裴焕呼吸一紧,高声辩解,“我没有!我能撒什么谎?” 秦以舜深不可测的视线从裴意脸上转移,看向了裴焕,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早看透后者的为人,“那你心虚什么?” 面对这声逼问,裴焕借题发挥,“大哥!我知道你偏爱小意,但你怎么能因为他不清不楚的一声控诉就怀疑我吧?” “我一直将你们、将老爷子当成亲人,他出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和你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所以我就活该背锅?” 裴焕红着眼不甘控诉,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当成亲人?” 秦以舜听得出裴焕在偷换概念,完全不上当,“你小时候将裴意推下楼梯的时候,想过他是你亲人吗?” “……” 裴焕闻言色变。 在场的三位长辈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注意力不由都集中在了裴焕的身上。 秦以舜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因为嫉妒而心生恶念,裴焕,你从小就被养成了薄情寡义的性子,不过就是会讨老爷子开心、表面做得好看!” “老爷子出事对你是没什么好处,他要是自己犯病摔倒了,也确实怪不到你身上!” “可你硬要把这一切都推到黎于安的身上?他又凭什么活该背锅?” “……” 这番沉着冷静又给力的质问将裴焕问得哑口无言,他快速扫了一圈,将不安的视线对准了最不该多管闲事的安阳。 原本还听愣在原地的安阳第一次感受到了孩子的求助,心房一颤。 她想也不想就绕过了黎于安,激动走到裴焕的身边,“晏总不是说了吗?老人家大概率是心脏出了毛病,现在要紧的是裴老爷子的情况,你在这儿胡乱指责做什么?” 裴焕借机装乖,低声委屈,“我没有,真的。” 面对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边上的邓秀亚也下意识维护,“是啊,小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伤害老爷子的。” 两位母亲一左一右地站在裴焕的身边,维护的态度和当初在生日宴上如出一辙, 黎于安心底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带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嘲讽,“我刚才被他有意无意指着怀疑的时候,你们有信任过我、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吗?” “小安。” “于安。” 安阳和邓秀亚异口同声,只是前者是心虚愧疚,后者是懊悔自责。 黎于安无视了她们眼中的多重情绪,语气平淡地像个局外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推老爷子,更没动过伤害他的念头。”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再说最后一次—— “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也不想为了一个虚名成为谁家的少爷!” “裴总、裴夫人,你们精心给裴焕准备的生日宴,是我赔不起、也盼不起的,如果没有这层血缘,我在你们眼中依旧是个不值一文的无名小孩。” “不是的,于安!” 邓秀亚慌里慌张地摆手,想要上前触碰却又怕惹了黎于安不开心,“那天是我的情绪偏激,说话不好听了,你别……” 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她就被黎于安眼中的冷淡拦了回来。 黎于安又看向了护在裴焕身前的安阳,心中最后一丝眷恋彻底消失,“你也是,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一文不值的人。” 同样一句话,延伸出不同的意思。 黎于安回忆起这些年来安阳对他所做的点点滴滴,将一切都推回到源头。 “早在大二那年,你拿着我的竞赛策划书送给裴焕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选择抛弃我了。” 黎于安看得比谁都明白,只是一直不想承认—— 这么多年,安阳带给他的不再是温柔和爱意,而是永无止境的精神束缚和压迫。 “既然如此,那就把账彻底算清楚吧,我把黎明游戏还给你,让你继续有东西可以送给你的宝贝亲儿子。” “小安?” 安阳慌张上前,黎于安干脆后撤,“放心,现在黎明游戏比我刚接手的时候好多了,你好歹能送得出手。” 黎于安曾经愧疚无比,自己作为亲儿子没办法在黎啸病重时帮上忙,也任由这份愧疚将自己继续锁在安阳身边。 他放弃自己热爱的专业,放弃自己的尊严,用尽一切去留住“母亲”想要的公司,整整四年时间,黎于安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了。 黎于安看向裴焕,头一次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是,他们两人是从出生起就抱错了,在这件事情上,当年作为“新生儿”的他们确实无辜。 但这不代表,成年以后的裴焕就同样无辜干净! “裴焕,从你拿走我的竞标策划书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是个卑劣的小偷!” “……” 竞标策划书?什么意思? 陪在黎于安身侧的晏岑神色骤变,心底骇浪骤起。 黎于安无暇顾及周围人的神色,盯着裴焕一心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你从来不是这场身世乌龙里的受害者!” “无论他们怎么爱你、怎么维护你,我黎于安都会永远憎恶你的所作所为!” 落下这斩钉截铁的最后一句,黎于安转身就走,不再回头、不再留恋,他永远不会再向着身后的深渊而去。 晏岑看着黎于安的身影,思绪万千。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想也不想就追上去,可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必须确认! 沉默中的晏岑上前了两步,直视着裴焕,“刚刚说的竞赛策划,是我想得那样吗?于安才是那个账号真正的主人?” 当年那场线上匿名竞赛,他所关注的“裴焕”在遇到逆风盘时不屈不挠,顽强到破釜沉舟,优秀到反败为胜,一路“杀”到了最终局。 这份优秀是源于实力、基于自信,更伴随着为人处世的傲气! 他早该反应过来的—— 自己所欣赏的、认可的“裴焕”,和现在满心龌龊心思的裴焕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 裴焕心脏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学、学长。” “别这样喊我,我担不起你的这声称呼!” 镜片下的目光缺失了曾经有过的温柔,冷意击得裴焕脸色煞白,他是真真切切的对晏岑有过好感,却没想到还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晏岑回想起自己当初对眼前人的欣赏,现在只觉得格外讽刺,“拿着别人的成果和我交流?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自己有多努力?” 镜片折射出无情冷意。 安阳瞧见晏岑的态度,心里的小鼓直打,“晏、晏总,那个投资竞赛很重要吗?” 晏岑觉得有必要让安阳知道这一行为的恶劣,“以黎先生的能力,那一场竞赛的含金量足够他毕业后在圈内创造出比‘黎明游戏’多十倍、多百倍的成就!” 裴如章和邓秀亚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一出事! 他们一直觉得裴焕在大学期间就表现优秀,但没想到这份优秀居然是窃取了他们亲生儿子的付出和成果? “安女士,你们差点毁了他的人生和前途,现在却要求他心平气和地接受着一切付出?可能吗?” 晏岑丢下这一声足有千斤的反问,里面有着被欺骗的愤怒,更堆着识人不清的愧疚和懊恼。 他突然想到当初薄家举办的那场宴会,明明是两个人的重逢—— 可黎于安是以什么心情看着裴焕和他好言交谈?又是以什么滋味看着他夸奖裴焕这个“小偷”? 晏岑一直都以“礼貌温和”的态度示人,尽量避免人际交往中有可能造成的负面情绪,他以为自己从来没给黎于安造成过任何伤害,可现在的真相都告诉他—— 他同样伤害过黎于安!以他自己的愚蠢、盲目作为利剑,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伤害! 怪不得黎于安总是抗拒、闪躲和他的接触,总是和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裴意才和他说过,黎于安要得是百分百的认可、尊重和感情付出,哪怕少了百分之一都不行。 当年的竞赛是黎于安心里未能彻底拔除的一根刺,对方是不是认定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在这场“二选一”里偏向裴焕? 晏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再也没办法待在这个地方,转身追了出去。 他当年的“认可”给错了人,现在坚决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 等待的通话声一直在耳边作响,就是没人接听。 晏岑看着迟迟未被接通的微信电话,内心涌起少有的焦灼。 黎于安会去哪里?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他又能做什么? 晏岑觉得自己一贯理智,可现在他却乱得没有了章法,就在微信电话因为时间限制而结束的那一刹那—— 晏岑终于听见了熟悉而微弱的一声呼唤。 “晏岑,你在找我吗?” “……” 晏岑迅速回过身,才发现停车场边的花坛长椅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黎于安的身影被裹在昏暗的路灯下,欲哭不哭的眼色透出些许无助和不确定。 因为从公司出门得太急,他连外套都没带上,这会儿身心一并冷着。 “是,我是在找你。” 晏岑快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走近披在了对方的身上,“冷不冷?” 黎于安的手里还攥着烟盒,被压得有些扁了,他呼出一口冷气,思绪有些凝结,“我跑出来才想起没开车,打车软件也叫不到。” “想坐下来抽个烟缓缓,但打火机又找不到了。” 晏岑替他拢了拢刚披上去的外套,一件件回答,“打火机在我车里,是我刚才忘记还你了,你想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黎于安垂眸盯着自己的烟盒,内心的自责没能散去,“如果裴老爷子今天真没熬过去,我还是有责任的,对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天的他也不是全然没错。 “我不应该跟老爷子吵架,甚至不应该挣脱他,即便我不是他倒下的直接原因,但我也间接性造成他受伤了,是吗?” 晏岑蹙眉,回答声却坚定,“不对,也不是!” “于安,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你不要都把过错归在自己的身上。” “医院那边有人他们看着,我会帮你打听裴老爷子的身体情况,你先把这一切都放下。” “……”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黎于安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恳求,“晏岑,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我有点累了。” 晏岑想也不想,“好,我送你回去。” … 两人一回到车中,晏岑就迅速启动了暖气。 黎于安就这样默默坐着,神色麻木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晏岑俯身而来的动作。 修长的睫毛闪了一下,本能就想要躲。 晏岑预判了黎于安有可能的逃避,稳而轻地拢住他的手腕,“别动,我只是给你系一下安全带。” “……” 咔嚓。 安全带扣上。 黎于安再一晃神,就发现连座椅靠背都往下调整了。 晏岑对上他迷茫的眼色,温柔哄道,“这个时间点从医院出去,稍微会有点堵,你稍微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到家了我叫你?” 黎于安确实觉得大脑一阵阵犯晕。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还会顾着面子、在晏岑面前逞强一下,可现在的他身心俱疲,再也装不动了。 黎于安没拒绝晏岑给予的好意,靠着闭眼休息。 车子缓缓启动。 轻微的摇晃伴随着座椅的自动加热,黎于安几乎没了抵抗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黎于安的新家和医院在同一个片区,不过路况和晏岑预计得一样,有些堵。 等到车子在住宅区停下时,耗了将近半小时。 黎于安似乎由着侧身偏睡的习惯,这一会儿又已经背对着晏岑、面对着车门睡了过去。 晏岑没有喊醒他的打算,只是尽量放低动静下车,绕到了另外一侧的车门、打开。 “唔。” 开门声引得黎于安低哼了一声,虚弱得有些不对劲。 晏岑借着车灯看清了黎于安的情况,心中顿觉不对劲—— 黎于安依旧闭着双眼、眉心蹙着,一张脸晕出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却发白得有些干涸。 “于安?” 晏岑弯腰摸了一下黎于安的额头,果然有些烫。 黎于安艰难睁了睁眼,思绪混乱,“嗯?” 晏岑解开他的安全带,二话不说将他抱了起来,“你发烧了,我先带你回去。” “……” 黎于安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后脑勺更是泛出密密麻麻的刺痛,他深深地喘了两口气,一时间连反驳声都说不出来。 黎于安住在三楼,也有直达的电梯。 晏岑以最快速度将他带到家门口,面对电子门却犯了难,“于安,你设新密码了吗?” 上回交接房子时,那位房东和黎于安说过密码设置的方式。 黎于安贴在他的胸口,没力气多想其他,闷闷说出一串数字。 “……” 晏岑偏过耳朵去听,“什么?” 黎于安无意识地重复,“零二一九。” 晏岑听清他报出的电子密码,藏在镜片下的瞳孔溢出一丝惊讶的光。 他输入这串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0,2,1,9。 “叮咚。” 轻微的开门声叩在晏岑的心上,惹得他阵阵发麻。 晏岑搂紧快要下滑的黎于安,快速将对方带进了屋内卧室。 或许是触及到了自己的熟悉的枕头,正在发烧的黎于安终于泄出一声难捱的哭腔,软得人没办法不疼。 “乖点,你先躺一会儿。” 晏岑替黎于安解了外套和鞋子,拿被子将他裹好,“我去给你倒水弄药。” 黎于安没回答,又一次习惯性地侧身。 晏岑没有耽误时间,而是快速出门查找起来。 他几乎翻遍了所有可以放东西的柜子,但就是没找到任何一个医药箱。 “……” 他们上回外出采购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晏岑懊恼自己的疏忽,摘下眼镜后又快速拿出手机下单药物,等待时间还不忘给黎于安烧了温水喂下。 晏岑特意加了跑腿费,所需的药物来得也快。 他拿出温度计测了一下黎于安的体温,三十八度五。 “于安,醒醒,把药吃了再休息,好吗?” “……” “于安?” “……” 晏岑连着喊了好几声,黎于安才延迟给出了反应。 他费力抬起沉而又沉的眼皮,恍惚了好久才认清眼前人,“嗯?” “乖,起来吃了药再睡。” 晏岑主动扶起身体酸沉的黎于安,将准备好的药递了过去。 黎于安闻到药物的那点苦味,沾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气,“……不吃可以吗?” “不行。” 晏岑拒绝,语气却在哄,“听话,不苦的,我还给你准备了糖。” 说着,他就拿出了同步买来的糖。 “……” 黎于安小幅度地滚了滚喉结,似乎有些渴望这颗突然出现的糖。 他昏沉着犹豫了一小会儿,这才一鼓作气吞了退烧药。 只可惜,退烧药片并没有顺畅落入胃里,反倒是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地方,药味的苦涩不一会儿就蔓延开来。 黎于安慌里慌张地又了两口水,原本因为发热而红的眼眶更显潮润。 “苦。” “含着糖。” 黎于安不听他的安排,剩下的力气都用来攥着手心的糖,“……不要。” 不吃,他要留着。 只可惜,黎于安现在的力气没办法和晏岑抗衡,他的掌心轻易被翻开,到手的糖果又落回到了对方的手中。 黎于安看着晏岑利索剥开糖纸,超小声,“我的。” 晏岑难得散出一声笑意,喂到他的嘴里,“知道是你的,别护食,以后再给你。” “……” 甜味在口中散开,慢慢中和了苦味。 黎于安那点埋怨顷刻散去,将糖压在舌底慢慢融化。 晏岑圈着他没放,“还要喝水吗?饿不饿?” 黎于安后知后觉发现两人的姿势,摇了摇头,扯着被子往下缩。 晏岑知道他的身心都超了负荷,也没勉强,“那先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弄东西给你吃?” 黎于安含着糖,还是有些迷糊和发晕,“我没事。” 晏岑调整坐姿、俯下身子替黎于安拾了拾被角,他的手顺势撑在枕头两侧,仿佛将黎于安拢在了自己的保护圈内。 黎于安的目光躲无可躲,一时间也没办法侧身,说不上是发烧所致,还是被近在咫尺的眼前人所影响。 心跳剧烈,大脑晕眩。 黎于安勉强出声,“晏岑,不早了,你……” 晏岑温柔打断,“是不早了,但我没打算走。” 脱离镜片遮挡的目光更显得深邃,黎于安恍惚还从中窥出一分深情的错觉,轻喘了一口气。 晏岑指尖轻触了一下身下人发烫的脸颊,是不曾越界的点到为止。 “睡吧,今晚我守着你,哪里都不去。” 【第016章】 黎于安醒来的时候,后脑勺还有余痛在持续,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饭菜香味,是以往醒来时不曾有过的。 “……” 黎于安抬起眼皮,迷茫地环顾四周。 确认自己所在的环境后,藏在脑海里的记忆才一点一点复苏—— 昨晚下班后发生了太多事,或许是内心波动太过频繁、导致心理疲惫,也或许是不管不顾跑出医院时着了凉。 在身心的双重压力下,猝不及防就发起了烧。 黎于安想起了晏岑,想起了自己在陷入昏睡前对方说过的话—— “睡吧,今晚我守着你,哪里都不去。” 只言片语,击碎了黎于安的一切逞强和防备。 黎于安忍住那点还没完全散去的眩晕感,步伐有些急地走下床,开门想要确认什么。 砰。 开门声带着点失控的力度。 客厅内充斥着的饭菜香味比房间里还要浓郁,黎于安就站在房间门口,从他的视角去看,正好能看清斜侧方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听见动静的晏岑转过身,明明近乎一米九的高个,这会儿却系着一条不算合身的藏蓝色围裙。 没了工作时的精英模样,反倒添足了居家的生活气。 目光相对。 晏岑率先开口,“醒了?” 黎于安没想到醒来还能看见晏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嗯。” 晏岑快速洗净擦干了手,循着黎于安的目光走近,“舒服点了没?早上六点再测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 说着,他就伸手探上了黎于安的额头。 黎于安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呼吸一紧,视线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晏岑没有做出过多的亲密举动,“还好,应该是没烧了,待会儿餐后再吃点药,不难受了吧?” “嗯。” 黎于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内心却充满了疑问。 他昨晚是烧糊涂、睡得太沉了吗?怎么中途一次都没醒来过?既然晏岑没走,那昨晚是睡在哪里呢?该不会是…… 黎于安的弯弯绕绕还没想个明白,就听见晏岑突然发出一声不满又担忧的气音。 “于安。” “啊?” “这大冬天的,你才退烧就光脚跑出来了?” 晏岑轻车熟路地朝着鞋柜走去,从中拿出了一双棉拖鞋,走近弯腰递到他的脚边,“快点,穿上。” “……” 黎于安看着突然为自己弯腰下蹲的晏岑,呼吸又紧了紧。 他连忙踩进拖鞋里,后撤半步,“那什么,我、我先去洗漱了。” 晏岑没阻拦,只是温柔给予提醒,“刚退烧不要急着冲澡,要是觉得身上黏糊不舒服,用热毛巾先擦擦,迟点等体温稳定了再洗。” “锅里炖了汤,我等你出来一起吃?”晏岑又凑近半步,“好吗?” “……” 什么好不好的? 你愿意留在这里当然好了。 黎于安在心底默默挽留,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明白,“嗯。” 说着,他就退回到了房间,啪嗒一下迅速将门关上,生怕自己克制的情绪再多一秒就露馅。 … 十分钟后,简单收拾过的黎于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算大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香飘四溢。 晏岑正在盛汤,“快过来了,昨晚就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黎于安走近,讲出酝酿了快十分钟的说辞,“晏岑,昨晚麻烦你照顾了,其实我以往稍微熬一熬就能退烧。” “谁告诉发烧熬熬就没事的?” 晏岑眉头微蹙,想了想却没舍得怪他,“尝尝我熬的鸡汤,你刚退烧需要补一补,汤上面的油脂都撇干净了,特意没加盐。” 黎于安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坐下,接过鸡汤,“谢谢。” 晏岑听见黎于安客气的道谢声,眸底晃过一丝浅浅的无奈。 经过昨天那一遭,只怕对方的心墙垒得更高了。 晏岑没想着强硬去闯,只说,“对了,我托人去医院打听过了——” “裴老爷子暂时抢救回来了,目前还在昏迷,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你别太自责纠结在这件事上。” 黎于安心弦微松,不由喝了两口鸡汤。 鲜而不腻的味道伴随着暖意往肚子里钻,彻底洗刷了疲惫。 黎于安很喜欢这个味道,又舀着汤勺喝了两口。 晏岑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笑道,“小黎总,味道怎么样?” “挺香的。”黎于安没话找话,“我家冰箱里没有这些菜吧。” 晏岑反问,“你没有,我就不能下单去买了?” 黎于安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傻,耳垂的红意明显了些,“哦。” 晏岑眸中晃过一丝微光,故意旧事重提,“昨晚我怕你烧严重了没人照顾,所以就擅作主张留了下来,你不介意吧?” “……” 黎于安轻咬了一下勺子,没说话。 晏岑摘下自己的眼镜,少有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最严重的时候烧到了三十九,我是整宿没敢合眼,光顾着坐在床边守着你了。” 分明是在陈述事实,可就是暗戳戳带着一点宠溺。 “……” 黎于安的目光一晃,落在他的身上,“你没休息吗?” 晏岑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放任疲惫流露,“没经过你的同意,不好躺在你的床上休息,就靠在椅子上合了合眼。” 除此之外,这一桌的食物也都出自晏岑的手,对方说了“留着陪伴”,就将一切都落在了实处。 黎于安心底泛起逃不开的动容。 他舀了舀碗里快要见底的鸡汤,含糊嘟囔,“我没那么讲究……” 要是你想,也可以上床休息的。 晏岑这下真的没能听清,“什么?” 黎于安哪里敢说心里话,闷声改口,“我还想要喝一碗鸡汤。” 晏岑戴回眼镜,却藏不住镜片下的笑意,“好。” … 两人昨晚都是空着肚子度过的,这一会儿在“吃”字上都没客气。 眼看着桌上的食物快要解决完毕,晏岑才温和地试探,“于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黎于安明白晏岑的弦外之音,“该说的、该做的,我昨天都已经在医院走廊表达过了。” ‘家人’这个词是很美好,但他们带给黎于安的只有永无止境的伤害。 “其实我早就想过,也想得很清楚——” “要是没有裴意、央姐他们,要是没有YWY工作室,我应该会这场身世风波里一蹶不振下去,可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黎于安半路改了专业,毕业后从事的游戏事业也不顺畅,可他还是幸运的遇到了愿意激励他、帮助他、信任他的朋友。 “我是真心热爱这份游戏事业,更想在YWY工作室里努力下去。” 工作筹备许久的《末雾》将在元旦后正式上线,这是他目前最看重的。 对于黎于安来说,安阳也好,裴家众人也罢,从今往后都是陌生人了,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能不提及那也就尽量不提及。 晏岑听清他的想法,认可点头,“好。” 有些心结,需要黎于安自己去解;有些心坎,也需要黎于安自己去迈。 黎于安放下碗筷,犹豫了几秒,“晏岑,你不想问问当年那场竞赛的事吗?” 昨晚他在医院走廊,实在没忍住重提旧事。 晏岑直视着黎于安的目光,浅声回答,“是,有点好奇,但我不想你勉强提。” 任何有可能触及到黎于安“伤心”的点,他都想要尽量避开。 “报名比赛时,黎家还没遭遇那么大的变故,我这个人好胜心强,也想让自己的在校实绩漂亮些,所以就报名了。” 黎于安故意模糊了重点,只字不提“暗恋”的那点情愫。 “后来家里出了事,方方面面都需要用钱,然后我妈……安阳就说有人想要买走我的账号和操盘方案。” “当时的我总觉得自己厉害,实际上出了学校就是白纸一张,人脉也好、金钱也罢,几乎帮不上实质性的忙。” “要说起来,这比赛账号和方案,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晏岑眉心微蹙,“所以你就卖了?” 黎于安喝了一口温水,完全没提自己那时的纠结和不舍,“嗯,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我实在没力气管比赛了,就同意安阳作为中间人经手转卖了。” “后来我才知道,买走账号的人是裴焕。” 原本黎于安一直将这件事封在心中。 毕竟任何交易的买卖双方都应该遵守道德底线,彼此将“顶替获奖”的真相都压进肚子里。 “过了这么久,再提其实已经没意义了,但我昨天实在没忍住,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很坏的人……” 黎于安停顿了两秒,自我剖析,“我见不得裴焕过得太好,见不得所有长辈都维护他的样子,见不得他明明拿走了一切还要扮成无辜者的姿态!” 黎于安深呼一口气,不敢去看晏岑的双眸,“说白了,我嫉妒他。” 简单四字,仿佛涵盖了一路以来的心路历程。 晏岑没有接话,镜片下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 “……” 黎于安感知到这道目光,却不敢回望。 这段时间,晏岑以“朋友”的名义对他太好了,任何被压制的情感都会这样的包容下肆意生长、继而得寸进尺。 黎于安还记得晏岑的家世,还记得安阳说得“配不上”,更明白现在的自己必须以事业作为唯一依仗,他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 所以,他故意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展现在晏岑眼前。 如果对方不能接受,那不如趁机尽早断了这段“朋友”关系。 时间被拉得很长,又过得很慢。 晏岑的沉默让黎于安误以为“确认”了自己的答案,名为“失望”的深渊急速扩展,“那什么,吃完了,我先收拾碗筷。” 黎于安才撬开一点缝隙的心门又重重合上,像以往那样想要逃离晏岑。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秒—— 斜对面的晏岑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于安。” 黎于安手一颤,勺子跌回到了碗中。 晏岑抬眸注视着他,千言万语落成了最有力的认可,“你听着,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所以也别去嫉妒任何人,从今以后做回你自己,做真正想做的事。” 没有想象中的厌恶和疏离,晏岑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告诉他—— 黎于安就是黎于安,是无需和别人对比的存在,任何负面情绪都不应该阻止他变成更好的人。 “……” 黎于安的眼眶瞬间温热,他连忙低下头去假装忙碌。 晏岑看穿他的情绪,却很有分寸地留着体面,陪同一起收拾。 餐桌很快就收拾完毕。 黎于安想起晏岑一夜未眠,“晏岑,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这里自己收拾就好。” “也好。” 晏岑倒是想找个借口继续留在黎于安家,不过他更知道黎于安需要“自我整理”的时间,“不过在我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黎于安一愣,“什么?” 晏岑走到厨房,将药箱里的感冒冲剂泡上一杯,返回递给了黎于安,“以防万一,喝掉。” “……” 黎于安盯着眼前的药剂,难得透出一点不情不愿,“有点烫,我、我迟点喝,你先走吧。” 晏岑识破,“不想喝?还是趁我走后偷偷倒掉?” 黎于安小声狡辩,“……没有,太烫了。” “我特意烧开放温的水,不可能会烫。” 晏岑眉梢微挑,跟哄小朋友似的,“快,喝完就给你糖。” 黎于安被晏岑的视线盯着一阵发热,也不想弄得太小孩子气,强忍着那点对药剂的反胃感咕噜噜地喝了三分之二。 “差、差不多了。” 晏岑见他苦着一张脸,没有强求他全部喝完,只是走到门口后,又变魔术似地拿出一颗糖。 “给。” 黎于安泛苦的神色稍缓,心口不一地接过,“我不是小孩子了。” 晏岑又提醒他,“吃掉,别攥着,以后还有。” “……” 以后? 真的还会有吗? 黎于安默默想着,心尖油然凝上一丝甜意。 等到晏岑离开房子,他的手还攥着那颗糖没舍得吃。 … 虽然裴老爷子的意外插曲来得猝不及防,但调整完心态的黎于安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就像他所想的那样—— 他已经抛弃了所谓的“家人”,那现在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只有事业。 工作室的《末雾》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黎于安作为主要运营人,干脆整天都扑在了项目上。 ——滋滋。 微信震动响起。 原本还在核对宣传投送方案的黎于安一晃神,慢半拍地点开微信消息,是某平台统一发送的祝福消息—— “尊敬的VIP用户黎先生,提前预祝元旦快乐。” “……” 元旦? 黎于安突然反应过来,连忙看向电脑上显示的时间。 十一点五十三,再过七分钟就是新一年了。 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差点忘了要紧事。 黎于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忙停下了手头还未完成的审核工作。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地在置顶列表里找寻那个微信昵称。 Y.C。 黎于安习以为常地点开那个好几年没有变动的小橘猫头像,映入眼帘还是一年前的消息。 ——新年快乐。 这是以往的他在每年元旦给晏岑发去的祝福,一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黎于安盯着接连四年的新年祝福,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我怎么给忘了,已经不是这个号了。” 他重新点开最近交流的晏岑的微信号,两人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 晏岑在一周前临时飞去了海外的G.M总部,据说是有要事要解决,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黎于安的指尖停留在手机键盘上,打了删、删了再打,最终还是只有最简洁明了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虽然两人隔着时差,但黎于安还是想要在国内的零点给对方送上祝福。 时间从五十五分,跳到了五十六分。 黎于安看着准备卡点的新年祝福,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或许新年新开始,这一次的他能得到他一直想要的祝福回应。 念头冒出的那一刻,微信的来电通讯突然跳了出来,是晏岑打来的电话。 “……” 黎于安不可置信地怔了两秒,这才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喂?” 晏岑的声音传来,“你想给我发什么?” 黎于安还没绕过弯,“嗯?” 晏岑难得说穿,“看着你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偏偏什么消息都没有发过来。” 黎于安没料到自己的犹豫输入居然被对方看在眼里,脸颊一热,“就、就是想着国外应该到元旦了,想给你发句新年快乐。” “就这样?” “嗯。” 电话那头的晏岑停顿了几秒,忽地开口,“于安,还在忙吗?” 黎于安看着电脑上还没有审核完的策划,“元旦放假,不忙。” 晏岑的请求从手机那头传来,“那我们见个面?我认真想了好几天,有话要对你说。” 黎于安一惊,“见、见面?” 晏岑想了想,“楼下冷,你到窗户边上吧,还有三分钟,快点。” “……” 黎于安的思绪随着这句话而凝结,而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一切。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早已经站在窗台边上、打开了窗户。 刺骨的寒风透了进来,但黎于安丝毫没觉得冷,整颗心反倒被楼下的那道身影拱得滚烫而炙热。 隔着十米的高度,黎于安一眼望见了楼下的晏岑。 明明应该在国外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了他家楼下。 黎于安心跳剧烈,涌出一个平日压根不敢多想的念头,还没等他理清思路,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晏岑的声音—— “本来打算直接上楼找你,但怕你会觉得不自在、又想要着躲我,所以干脆站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说了。” 黎于安盯着楼下的那抹身影,紧张得几乎失了声音,“说什么?” “你知道吗?这些年,国外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元旦,以往我对这些节日都是可有可无的状态,今年不一样。” “因为我总是想着,你会怎么过?” “想得次数多了,结果就没忍住买了回国的飞机票。” “……” 黎于安觉得自己的手在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压根无法遏制的激动和紧张。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不敢深想晏岑话里的意思。 “我曾经以为我的性格永远做不出冲动的事、说不出冒进的话。” “在今天见到你之前的那一秒,我还犹豫着想要慢慢来,但是事实证明,我好像做不到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小区周围陆续传来了欢呼声。 模糊的,热烈的,最终汇成了晏岑在电话里的那一句,“新年快乐,黎于安。” “……” 黎于安瞬间不受控制地湿了眼眶,分明隔着三层楼的高度,可他觉得自己就是能望见晏岑藏在镜片下的眼神。 如同月光下的海面,静谧而温柔。 黎于安盯着那道被水雾模糊的身影,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些年的许多画面—— 从第一次见到领奖台上的晏岑,再到无数次学院里的擦肩而过。 从茫然若失的撞车追尾,到不曾想过的意外重逢,以及,重逢后所经历的一切。 他无法言说的感情,从第一年恍然越过第六个年头。 他湮没无音的喜欢,却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对方的口中。 “新年快乐,黎于安。” 黎于安听得再清楚不过,跟在他的名字后面的还有一句话—— “我喜欢你。” 【第017章】 黎于安下楼时,晏岑还站在车边。 两人远远对上视线,只一瞬,黎于安才压下去的酸涩卷土重来。 他顿住步伐,停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 刚才那两句话带来的震撼太大,他生怕是幻觉一触就碎。 反倒是晏岑毫不犹豫地靠近,面带关切,“怎么下来了?冷不冷?” 黎于安裹了一件厚实的长款羽绒,从头到脚,唯有露在帽子外的脸颊透出一丝丝暖意。 他的眼眶还沾着不算明显的湿意,闷声反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晏岑难得没戴眼镜,里面笑意分明,“我刚才在电话里说得还不清楚吗?” 黎于安握着围巾的手一紧,没接话。 晏岑拉近两人的距离,面对面地着重复述,“因为在国外想到了你,想到以你的性格肯定一个人过年,所以没忍住冲动就赶回来了。” “新年快乐,黎于安。” 晏岑又重复了一句,特意弯了点身子,“还有最重要一句话,你需要我当面再重复一下吗?” “……” 黎于安顿时羞意遍满全身,“不、不用了。” 晏岑的声音同步响起,不带任何随便和轻浮,充满了郑重和温柔,“黎于安,我喜欢你,超出朋友关系的那种喜欢。”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这更不是在做梦。” “我知道这样的突然跨度可能会让你觉得不适应,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做这么冲动的事,但我就想要明白准确地告诉你——” “我喜欢你。” 一句重过一句的告白,彻底划清了“幻觉”和“现实”的界限。 黎于安的心跳和呼吸混乱一团,勉强将手中的围巾递了过去,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太……太冷了,你先系上吧,别感冒了。” 晏岑接过,仿佛还能感知到围巾上残留的那丝暖意,“特意给我的?” 黎于安抬眼对上他的笑容,又迅速移开,“不早了,我……” “于安,你别有心理负担。” 晏岑系上黎于安拿下来的围巾,口吻又恢复了了一贯的稳重和温柔,“今晚这事确实是我冒进冲动了,你肯定需要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我也知道元旦过后《末雾》上架,你和工作室众人都会很忙碌。” “所以我希望你优先考虑你自己,其次再考虑我,无论这个时间期限是多久,我都愿意等你的答案,好吗?” “……” 黎于安没有接话,内心却没有办法不动容。 这段时间,在所谓的“家庭亲情”上发生了太多让他难以招架的事,而是在“游戏事业”上又等到了苦盼的上升期。 说句心里话,不累是假的。 他每天都在强撑着力气去工作、去抗衡家庭带来的遗留痛苦,完全没有考虑过个人问题。 退一万步讲,他“暗恋”晏岑的时间太长了。 这些年,黎于安或多或少拒绝过一些告白和暧昧,从未和任何人发展成“恋人”,而今晚晏岑的告白来得猝不及防,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在最初的震惊和惊喜过后,黎于安要面对的是更现实的问题。 兴许是沉默的时间太长,晏岑的内心生出了少有一丝忐忑,“于安?” 黎于安的睫毛轻颤,“晏岑,我没、没想过这件事。” 晏岑立刻接话,“我知道,但我希望你别急着拒绝,就当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可以吗?” “等你有空想通了你的答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亲自和我说。” 哪怕最后的答案是拒绝。 晏岑照样希望黎于安是基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受到了外界其他因素的影响。 黎于安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眼前人的请求。 晏岑暗松一口气,把握着分寸感,“夜里楼下冷,你快点回去吧,待久了容易感冒。” 黎于安看了他一眼,“你呢?” 晏岑轻拢了一下围巾,“你不是给我围巾了?系着很暖。” 黎于安看着他的大衣,不信,“你也快点回去吧,新年第一天别感冒了。” “好。” 晏岑温声配合,又催促,“你先上去,我看着你进电梯了我就走。” “……” 黎于安抬眸看他,有种说不上的羞意。 他不想在“谁先离开”这样的话题上耽搁时间,转身进入了楼道内的电梯厅。 电梯原本就停在一楼。 黎于安看着依然站在公寓门外的晏岑,那抹优越的身影和大学初见时别无二致。 不知怎么,他几乎是本能地拦下了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喊,“晏岑!” 晏岑看出了他的短暂冲动,眉心晃过一丝惊讶的笑,“我在。” 黎于安收了收纷扰的情绪,认真给予回应,“新年快乐。” 晦涩的暗恋藏在外人不知的岁月里,最终在这个凌晨化成有来有往的一句—— 新年快乐。 祝你,也祝我。 … 一到屋内,暖意就重新包裹住了身体。 黎于安干脆脱去厚实的羽绒服,红晕还堆聚在耳垂和脖颈上没下来,他偷偷走到窗户边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个脑袋—— 晏岑还站在楼上,目光追随而来。 “……” 黎于安就像被抓包的小孩,“啪嗒”一下迅速关上窗户! 滋滋。 手机振动响起,是晏岑发来的微信。 “窗户关好,别吹风了,早点休息,晚安。” “……” 是装了雷达吗? 怎么还能被发现? 黎于安懊恼地‘啧’了一声,强行稳重,“嗯,路上小心。” 楼下想起一阵轻微的汽车发动声。 黎于安听声确认晏岑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 他看着已经进入“休眠”模式的电脑黑屏,又想起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再有要紧的审核工作也看不下去了。 黎于安卸了力气躺在床上,趁着无人干脆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了好几秒,这才臊红了一张脸嘟囔,“这怎么可能呢?” 晏岑怎么会突然告白呢?不说好了是朋友吗? 黎于安抱着自己的枕头,清冷的眉眼难得透出几分羞涩,又夹着一丝迷茫和不自信,“明明每次见面都在丢脸。” 从重逢到真实正式接触,才过去多久?对方为什么喜欢上他?他又不好,外表、性格、能力都和其他人差远了。 “……” 黎于安认真回忆着和晏岑重遇后的点点滴滴,以往的他不敢放任自己去想,可现在确实很想弄个明白—— 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晏岑对他有了特殊的越界行为? 有过吗? 忽然间,黎于安想起了自己意外发烧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晏岑那句“我不走”的承诺,想起了两人恍如恋人间的拥抱和照顾。 “是从那天开始吗?才几天啊?” 低喃出口的瞬间,黎于安的思绪突然又凝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裴焕,从你拿走我竞赛策划书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你是个卑劣的小偷! ——临近毕业那年,学校组织的线上投资比赛里有位强劲的匿名对手,比到最后,校方才安排前三名公开见面,我才知道这里面有裴焕。 ——黎于安,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所以也别去嫉妒任何人,从今以后做回你自己,做真正想做的事。 以往的所有对话抽丝剥茧,串联成了一个并不算美好的答案。 “……” 黎于安心底的热意被浇熄了大半,越琢磨越认定。 是了。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呢? 现在的他确实没值得晏岑看得上眼的地方,这样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情感转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黎于安说不上是失落和醋意,扯过被子闷着脑袋,却终究一夜无眠。 … 元旦开始,YWY终于上线了自己的第一款原创游戏《末雾》,前景一片大好。 工作室和黎明游戏已经完成了彻底分割。 裴意是个行动直接的主儿,为了避免后续有可能发生的场地争执,他迅速找到了工作室的新地址,赶在在春节放假前搬了进去。 今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很近。 作为工作室股东兼运营,黎于安这一忙就忙到了小年,终于“熬”到了年前的最后一项工作。 前台确认了黎于安的出席身份,礼貌颔首,“小黎总好,请跟我来。” 今天下午是G.M的年终总结大会,作为被投资方的YWY也要求派代表参加,这件事情自然落到了黎于安的身上。 “好。” 黎于安跟着前台,目光却暗戳戳地往晏岑的办公室瞥去视线,“今天年终汇报,你们晏总也在吗?” 前台回答,“当然,小黎总有事要找晏总?” 黎于安抬手掩唇,“没,随便问问。” 自从元旦那天凌晨的告白后,黎于安就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他总觉得晏岑口中的“喜欢”并不真实,甚至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转移而来的。 越是这样胡思乱想钻牛角尖,黎于安的内心就越酸涩郁闷,这样的负面情绪日益水涨船高,让他根本拿不出态度去见晏岑。 哪怕晏岑试图在微信上约他出去,他全都借着“工作”忙碌而拒绝了。 可私下生活再能躲,工作上照样避免不了见面。 黎于安正想着,余光忽然触到了近在咫尺的某道身影,来不及停下的步伐就贸然撞了上去。 黎于安瞬间回神,但受到阻力的身体重心还是偏移了位置,眼看着就要直接摔倒。 边上的前台溢出轻微的惊呼。 下一秒,“守株待兔”的晏岑就稳住了黎于安的身子,“想什么呢?小心点。” 黎于安脸热,“……” 前台连忙靠近关心,“晏总,小黎总,你们没事吧?” 黎于安故意避开和晏岑的视线交流,却和对方异口同声,“没事。” 晏岑在外人面前收回搀扶的手,沉稳补充,“你先走吧,我和黎总说两句话,迟点我带他进去。” 前台品出一丝微妙,但听话地转身离开。 黎于安默不作声地后撤半步,“晏总。” 晏岑已经很久没听黎于安喊得客套了,不太适应,“现在这里没外人。” 黎于安继续客气,“随时可能有人经过,晏总,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 晏岑眉心微蹙。 黎于安再下一招,“晏总,你们公司年终会议的时间快开始了。” “……” 一口一个晏总。 语气里没了之前那点不自在,反而透出一丝微妙的气性。 晏岑难得不太确定,但还是低声寻求同意,“好,都听你的,等结束后再谈我们的私事,好吗?” “……” 有什么私事好谈的? 你都不见得是真的喜欢我。 这一碰面了,黎于安搁在心底的郁闷就迅速膨胀。 他默不作声地压住气,不理人就往前走了。 晏岑毫无防备地被“丢”在原地,他盯着黎于安后脑勺的小揪揪上,被可爱到的同时又不解—— 怎么生气了? 这是在和他闹情绪吧? “小黎总。” 晏岑迅速追了上去,稳稳牵住黎于安的手。 黎于安望着被牵住的手,怔然。 晏岑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他的掌心,“等一下。” 黎于安慌得一挣,却摆不脱,“晏、晏岑,你干什么?” 问话很低却很急,气息里还缠着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 晏岑如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反过来逗他,“小黎总,走错了,拐角这边。” “……” 黎于安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拐角处明晃晃地写着‘阶梯会议室’五个大字,才发现自己闷头走错了路。 黎于安扭头逞强,“我知道。” 这下子,倒是轻而易举挣开了晏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会议室。 晏岑溢出一声宠溺的轻笑,跟着走进。 … 年度总结大会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宣告了结束。 黎于安收拾好自己的项目文件,偷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晏岑—— 对方身为G.M股东兼执行董事,会议一结束就被受邀参加的各路项目负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压根无从抽身和他谈论什么“私事”。 晏岑凭借优越的身高就站在人群中央,谈笑间满是从容和自信,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眼。 比起薄越明背后那剪不断、理还乱、明争暗斗的薄家,晏岑所在的晏家关系很简单,也是帝京圈内报得上名字的正经豪门。 家里有底气,自己有实力。 像晏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少不了爱慕者,未来就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结婚。 “……” 门当户对? 黎于安联想到自身条件和家庭关系,眸底晃出一丝失意。 喜欢他做什么呢?又要什么答案呢? 转移而来的好感说不定过几天就没了,最终会留他一个人守着见不得光的暗恋挣扎。 忽然间,正在交谈的晏岑微微偏头,镜片之下的目光隔着人群,准确又隐晦地定格在了黎于安的脸上。 黎于安攥着文件的手骤然用力,想也不想地就逃离了会议室。 楼道的电梯前站了不少等待的员工。 黎于安看了一眼还在下降的电梯层数,又想起了和晏岑刚才那短暂相交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径直朝着最里侧的安全通道走去。 嘎吱。 防盗门发出生锈的关门声。 黎于安快速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一层,这才停住了脚步。 一秒、两秒、三秒……楼上完全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动静。 黎于安心底茫茫然然,沉默许久才苦笑自嘲,“想什么呢?以为人家多要你似的?当他会追上来吗?” 手机时间才显示三点半。 昨天工作室正式放假前,黎于安收到了裴意特意的“年夜饭”邀请。 要是这会儿过去,在时间还太早了些。 黎于安索性也不着急走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确认了楼道四周没有禁烟标志,才从口袋中摸出许久没动过的香烟和打火机。 啪嗒。 火苗跳跃着点燃烟头。 黎于安一边抽烟,一边踩在楼梯上来回,任凭思绪放空。 忽然间,黎于安听见身后的安全门传来很轻微的开门声,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果然躲在这里。” “……” 黎于安心弦骤紧,没来得及迈上楼梯的右脚蓦然踩空。 “啊!” “小心!” 黎于安失控的身子再度撞入晏岑的怀抱,但踩空的右脚没能及时改变角度、偏扭在了地上,瞬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抽了一半的香烟掉在地上,烟蒂散落一地。 黎于安猛地咬紧了后槽牙,连带着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凝滞。 他一时半会儿顾不上“逃不逃”的,维持着摔进怀中的姿势,将脸埋在晏岑的肩膀处好一会儿没说话。 晏岑一时没发觉他的怪状,“你是兔子吗?一受惊吓就想着逃?不是躲厕所洗手台前,就是躲在楼梯间里。” 刚才的他敷衍完合作方们、追着出来时,电梯厅里已经没有黎于安了。 他一问就知道了对方的去向,所以故意乘着电梯往下一楼去逮。 果不其然,推门就碰见了来回踱步的兔子。 “……” 此刻的黎于安疼得脑子发懵,轻抽一口气,“疼。” 晏岑顷刻意识到不对劲,“疼?哪里疼?” 他松开对黎于安的搀扶,视线从上到下一扫,终于发现了黎于安微微悬抬着的右脚,“右脚扭到了是不是?” 晏岑的笑意收得一干二净,“先坐下,我给你看看!” 黎于安确实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了,顺着阶梯缓慢坐下,“我、我没事,缓缓就好。” 晏岑看他冷汗直冒,顺势拢住他的脚踝。 黎于安敏感一缩,“你干嘛?” 晏岑回得直白,“别乱动了,帮你脱鞋,看看伤到哪里了?” “别了,脏……” 黎于安拒绝才一出口,晏岑的行动就快了一步。 “有什么脏的?”晏岑抬头看向黎于安,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语气询问,“你在我面前,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顾虑?” 黎于安哑口无言。 还能为什么? 因为太喜欢,所以才格外在意。 晏岑没想着黎于安能够回答自己的问题,一心惦记着他的脚伤,小心翼翼地脱了他的袜子。 只一眼,就看见了脚侧的红肿。 晏岑又是心疼又是担心,“不行,我带你去医院拍片检查。” 黎于安犹豫,“不、不用了吧,裴意他们还等着我吃年夜饭呢。” 晏岑怕黎于安冷到,小心细致地替他穿回了鞋子,“不到四点,先看了再说,鞋子别穿了,免得挤压到伤处。” 说完,他就将掉在地上的烟头拾起,丢在了楼道的垃圾桶内,又返身走回到黎于安的面前,“鞋子拿好。” 温柔之余带了一丝严肃。 黎于安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乖乖接过右鞋,超小声地抱怨,“可是单脚不好走啊。” 难不成真要像兔子那样一蹦一跳的? 晏岑开口给出选择,“要么我横抱带你离开,要么我背你出去,选吧。” 黎于安不争气地脸颊一热,“我自己走,有电梯可以下去。” 晏岑回绝,“不行。” 说着,就转身替黎于安做出了较为自在的选择,“快上来,我背你。” 黎于安别扭攀上他的背部,脸颊的热意生出了红,没话找话,“一定要去医院吗?我怕赶不上裴意家的年夜饭。” 晏岑心系黎于安的脚伤,“肿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去?你一定要吃那顿年夜饭?” “那还不是怪你突然闯进来。”黎于安超级小声的埋怨,还有些遗憾—— “裴意说要介绍‘家人’给我认识,我昨天下班还特意买了礼物的。” 晏岑问,“地址在哪里?” 黎于安告诉裴意母亲家的地址,一出安全通道就将自己的脸埋了下来,生怕被路过的员工笑话。 晏岑察觉到他的害羞,以及小幅度漏出的依赖,偏头去哄,“那我带你去明生路的骨科医院,待会儿看完再‘顺路’送你过去,好吗?” 突然出了这个小插曲,黎于安暂时顾不上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了。 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试图提要求,“我买的礼物在车后备箱,能不能先去拿过来再去医院?” 晏岑依着他,“好,听你安排。” …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黎于安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右脚,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还是扭伤了韧带 好不容易等到了春节假期可以稍微休息,结果只能留在家中静养,想想都有点郁闷。 车子停在了黎于安的面前。 晏岑打开车门下来,绕到他的身边,“走吧,送你去裴意他们那边,赶得上。” 黎于安别无他法,“嗯。” 晏岑护着他坐进了副驾驶位,这才绕了回去,“具体地址给我开个导航。” “哦。” 黎于安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裴意昨晚下午就发来的定位。 车子缓缓行驶在路上。 黎于安的目光一直凝在手机界面,偶尔小幅度地偷瞄一眼晏岑,心里乱如麻。 他不确定,晏岑还会不会向他索要那个答案,更不确定自己在给出答案前,晏岑会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无论怎么琢磨,黎于安都没办法淡然提起这个话题,只能将主动权默默交回晏岑的手中。 直到对方开口、而自己躲无可躲的那一刻。 车子停在红灯前,早已察觉视线的晏岑开了口,“在想什么?” 黎于安答非所问,“过了这个红绿灯,前面那个路口要右转。” 晏岑哪里看不出黎于安在某些事情上的逃避?却不急着逼迫对方,“嗯,今天都有谁在场?” “裴意,薄越明,还有他的妈妈、姐姐和表哥。” 晏岑眸底晃过一丝考虑,“嗯,快到了。” 裴意的亲生母亲和姐姐很早就和裴家划清的界限,母女住在一老式小区内。 黎于安透过车窗看见单元楼梯,暗自发愁。 早一步下车的晏岑将后备车厢里的礼物拿起,走近递到他的手中,“你拿着东西,我背你上去。” “他们住得太高了,还是算了吧。” 黎于安怕晏岑太辛苦,也想尽快结束两人的接触、免得对方提起那件事,“我打个电话喊裴意下来帮忙。” “就裴意那身板,你觉得他能背你上去?就算他能,越明会舍得让他出力气?” “还是你想一蹦一跳地上四五层楼?” “……” 黎于安盯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右脚,无语发闷。 晏岑靠近车门,微微弯腰,“于安,你难得愿意和裴意这边的家人聚着吃饭,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逼你给出任何答案。” “这个楼层确实太高了,你一个人受了伤、又带着礼物确实不方便,让我背你上去。” 晏岑以退为进,“等你和裴意他们碰上、进了屋,我就离开,行吗?” 黎于安低声妥协,“背着我走楼梯会累的。” 晏岑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不累,你别小看我,但你得确认是这幢单元楼,不然白跑一趟心会累。” 黎于安愣了两秒,才明白晏岑在和他开玩笑。 他的嘴角弯了弯,甩锅,“裴意写的地址,你跑错怪不了我。” 晏岑背上他,“嗯,怎么样你都没错。” … 两人上了四楼,敲了敲门。 开门的裴意惊讶于晏岑的出现,好奇的视线来回打转,“梨园,你们这是?” 晏岑喘匀了气接话,“小黎总的右脚受伤了,还挺严重,但他执意要来这里,所以我顺路将他送来。” 裴意视线往下一瞥,“怎么回事?” 黎于安掩饰,“就是在楼梯上没站稳,小扭了一下。” 话音刚落,屋内又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小意,是小黎来了吗?你们怎么不进来?” “妈,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裴意侧身倚靠在门边,出声简单介绍,“这位就是黎于安。” “阿姨好,姐姐好,初次见面。” 黎于安第一次串门,没什么经验可言,只好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意。” 昨天下班后,他赶去买了一套美容养颜的银耳,以及一套国外进口的水彩颜料。 裴意的姐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名义上的堂弟,笑着接过,“谢谢小黎,费心了,今天家里算是被你们送来的礼物给堆满了。” 说着,她的视线又看向了长相同样英俊儒雅的晏岑,“小意啊,那另一位是?” 裴意饶有深意的看向好友,话里带话,“梨园带来的人,梨园解释比较好。” “……” 黎于安哪里听不出好友的调侃?下意识地朝身边的晏岑递去视线。 晏岑接收到他看似求助、实则依赖的视线,心情大好,“阿姨好,裴小姐好,我叫晏岑。” 说着,晏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屋内人—— 除了初次见面的舒婉和裴愿母女,那就是作为恋人同进同出的裴意和薄越明。 还有一道站在最里面的高大身影,秦以舜。 对方是裴意和黎于安血缘关系上的表哥,这会儿看他的眼神暗含着难以言喻的审视。 晏岑心中有数,眸光一晃就和屋内众人拉起关系。 “我和越明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之前在其他场合也碰见过秦总和裴意,小黎总今天脚伤了、行动不方便,我才送了他一趟。” “晏先生是背小黎上来的吧?” 裴愿敏锐窥到一些蛛丝马迹,“怪不得大冬天还出了些汗。” 晏岑听见这句话,喘气声忽地明显了些,“嗯,是有点累。” 舒婉知道自家楼道不好走,立刻邀请晏岑,“既然你们小孩相互都认识,要是晏先生不着急走的话,也进来喝杯茶坐坐?” “……” 黎于安听见这声突如其来的友好邀请,怕晏岑觉得困扰。 他正想着该替对方拒绝,没料到晏岑张口就是一句,“谢谢阿姨,那我就厚着脸皮打扰一下了。” 回应的速度之快,像是早就想好了要掺和进这场“名为家人”的年夜饭里。 【第018章】 裴意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舒婉因为出身和家庭一直不被裴老爷子所接受,当年后者甚至还强行抱走了尚在襁褓中的裴意。 这些年,舒婉一直都是带着大女儿裴愿生活的。 熬了这么些年,被认定“痴傻”的小儿子突然恢复,而遇上了薄越明这么优秀的恋人,再加上秦以舜、黎于安和晏岑这么优秀的小辈陪同。 这场提前到来的年夜饭,舒婉别提吃得有多高兴。 她贴心地准备给孩子们准备好了压岁的大红包,一人一个,连带着“临时来蹭饭”的晏岑都没有落下。 这顿聚餐持续到快十点才结束。 裴意想起了四层楼的台阶数,记挂着好友的脚伤,“梨园,还是找人背你下去吧,你可别踩空了伤着。” 虽然这话是对黎于安说的,但他的视线悄悄挪到了晏岑的身上。 晏岑接收到了裴意的助攻视线,可惜出口的声音还是慢了一步,“我……” “我来。” 向来“护弟”的秦以舜抢先走到了黎于安的身前,弯腰示意,“小安,你上来。” 两人在饭桌上的交流并不多,黎于安没料到秦以舜一开口就是更为亲近的“小安”,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他一个人扛事习惯了,不敢麻烦秦以舜,“我可以自己走的,别麻烦了。” 秦以舜转头看向他,“当哥哥的背弟弟有什么麻烦的?小意受伤的时候,我照样背过他。” 自从裴焕和黎于安的身世乌龙曝光后,身为“表哥”的秦以舜就从裴意那边了解了不少黎于安的相关事情。 他内心深处认可黎于安的人品和性格。 今晚这顿晚餐,秦以舜看着黎于安从进门的拘束、到收到红包后的受宠若惊、再到饭桌上看着他们交谈时的羡慕和乖巧—— 秦以舜暗生感慨的同时,也有了作为兄长的那份心疼和爱护。 秦以舜尽量柔下自己在部队里练就的严厉,低声催促,“快上来。” 黎于安抿了抿唇,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斜后方的晏岑。 下一秒,他就听见裴意特别刻意地开了口,“梨园,快上去!还是,你想要换个人背你?” 黎于安矢口否认,“没有!” 说完,他就飞速攀上了秦以舜的肩膀。 晏岑听出黎于安那句“没有”里的小小失控,发出一声很淡的笑意,伸手虚扶了一下对方的后背。 当兵出身的秦以舜最懂侦查,他察觉出晏岑和黎于安之间的那点微妙,眼色不自觉地沉了沉,背着黎于安就往下楼走。 生怕晏岑会跟上来似的。 待在背上的黎于安不敢乱动,只低头看着秦以舜稳重地背着他下一个又一个的台阶,内心隐约升起一种独属于亲情的依赖—— 从小到大,他都是以“独生子”的身份长大的,缺少了兄弟姐妹的嬉笑打闹和互帮互助。 黎家最困难的那段时间,黎于安绝望无助也有过一个念头。 要是他有个哥哥就好了,有兄长挡在前面,或许就不会那么累。 而现在,愿望好似迟来地成了真。 一群人抵达了楼下。 秦以舜小心翼翼地将黎于安放在了地面,“小安,你怎么来的?” 晏岑代替回答,“坐我的车来的。” 秦以舜听见这话,扭头盯着紧随其后的晏岑,仿佛在说:我问你了吗? “……”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没敢和未来的大舅哥起眼神争执。 虽然他和黎于安的关系八字还没一撇,但因为和薄越明是多年好友,他早就知道—— 秦以舜由内到外、从头到尾都是实打实的护弟狂魔! 先有薄越明“抢走”了“大白菜”裴意,估计这会儿又要提防起他“偷”另外一颗大白菜了? 秦以舜回头对准黎于安,“哥送你回去,你……” 裴意出口打断,“大家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 他想办法给黎于安和晏岑创造机会,还不忘关心表示,“哥,你住的地方和我们是两个方向,就别来回送了,早点回去休息。” 晏岑在心底默默点头,但表面绝不招惹秦以舜。 秦以舜被裴意的关切堵住了念头,只好改口,“也行。” “小安,迟点你把家里地址发我一个,你脚伤不方便,有需要随时喊哥帮忙,知道没?” 黎于安眉眼透出一丝感动,“嗯。” … 车门关上,发动而去。 晏岑看着倒车镜里的秦以舜,玩笑般地松了口气,“这秦总不愧是退伍军人,看我那眼神像是审犯人似的。” 黎于安一时没明白过来,“审犯人?” 晏岑眉梢微挑,借机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眼光毒,应该看出我对你存了心思。” “……” 黎于安耳根子一烫,不吭声。 晏岑早就猜到黎于安会是这个反应,很自然地替他转移话题,“刚才不是收了舒阿姨的压岁钱吗?不看看有多少?” 黎于安也有些好奇,摸出口袋里藏得严实的红包,确认张数后有些惊讶,“五百?” 脱离了裴意这层关系,舒婉本身并不富裕。 今天这一桌子六个孩子,光是红包就发了小几千出去,足见她对裴意等人最真切的 晏岑有意增加两人的接触,“我的也在衣服口袋里,你帮我拆开看看?” 黎于安的目光挪到了他的衣服上,拒绝声沾了点小小傲娇,“你自己到家了再拆。” 晏岑笑了笑,“数额应该是一样的,让舒阿姨破费了。” “嗯。” 黎于安小心翼翼地将纸币塞了回去,又将封口处原封不动地叠好,还特意用指腹捻了捻红包四周,眼角眉梢都带着小小雀跃。 晏岑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怎么还装回去了?” 黎于安认真回答,“压岁红包要放到枕头底下,过了除夕才能正式拿出来。” 这是黎啸告诉他的,对方去世后,黎于安就没再收到过来自于“父母”的红包。 晏岑轻笑,“还有这个规矩?” “嗯,你们家过年不给红包的吗?”黎于安脱口而出,转瞬就陷入沉默—— 以晏岑这样的身家背景,哪怕是有压岁钱,大概也是用银行卡、支票或者其他昂贵礼物所代替。 晏岑感受到黎于安低下去的气压,眸光深了深。 他没再刻意开口缓解气氛,而是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行驶的车速。 … 车子停在了熟悉的公寓楼下。 黎于安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一如既往的客套言论。 明明已经告白过了,明明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但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半分紧张,反倒像是退回了一开始。 黎于安对他始终隔着一层,原因尚且不明。 晏岑顺势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我送你上去。” 黎于安一口回绝,“公寓里有电梯,我自己拄着拐杖回去就行,不麻烦了。” 晏岑不依,“麻烦?既然已经‘麻烦’了那么久,我不介意再多几分钟。” 他绕到了黎于安的车门边上,“我背你?还是我抱你?” 黎于安对上晏岑镜片下不容置疑的目光,选了第一种。 说来也奇怪—— 分明晏岑和秦以舜是同样的背法,但黎于安的身心就是止不住的紧绷,连带着各种感观都敏感了起来。 鼻尖会是晏岑身上传来的气味,皮肤会触到晏岑体表的温度,耳畔还会清晰感知到晏岑每一处的呼吸声。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大脑,麻痹着他的身心,更让人逐渐沉沦。 黎于安知道自己不应该,可还是架不住内心的悸动,偷偷收紧了环抱的双手。 其实不用别人说,黎于安也明白自己别扭得厉害—— 他知道自己在面对晏岑时犹豫太多、顾虑太深、自卑太过,所以选择一味躲避。 但偏偏,在心底累积了多年的感情不听话,让他分外渴望晏岑的靠近。 黎于安觉得自己是一根绷到极致的皮筋,一头是理智,一头是感性,再这样拉扯下去,早晚会有彻底断裂的一天。 电梯停在了三楼,晏岑早已经察觉到了黎于安悄悄收紧的力度。 在跨出电梯间的那一秒,他控制不住地开了口,“为什么躲着我?” 黎于安闷声否认,“没有。” 晏岑沉默停在了紧闭的电子门前,说出了今天见面以来最直白的感受,“黎于安,我不懂。” 黎于安感受到晏岑突然转变的情绪,着急着想要下来,“到家了,我……” “密码为什么设了我的生日?” “……” 黎于安一僵,只觉得浑身血液迅速冻结,“什、什么?” 晏岑褪去了温柔,展露出少见的强硬攻势,他迅速在电子门上按下“0219”这串数字,顺利开门后进入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亮。 可晏岑轻车熟路地就将黎于安带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将温柔包裹在强硬里,一言不发地黎于安困在了沙发和自己之间。 无法逃,也不允许逃。 晏岑逮着他不放,“回答我,门锁密码为什么是我的生日?” 黎于安蓦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发抖,“晏岑。” 他根本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门锁密码的! 屋内的视野很暗。 正是因为这样,两人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黎于安逃避似地合上眼,直到这一刻,他依旧不愿意将自己多年深藏的感情摊在对方面前。 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越不想用多年的感情去做绑架。 “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生日,随便设的。” 晏岑听见这个一撒就破的理由,感受到黎于安明显紧绷的身躯,内心有了明确的答案—— 黎于安对他是有感情在的,哪怕此刻不承认! 晏岑继续追问回上一个问题,“为什么躲我?” 黎于安在昏暗中找准了晏岑的轮廓,欲言又止,“我……”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要问个明白。 晏岑察觉到黎于安一晃而过的松动,逼问声转成了恳求,“能不能别躲我?” “有任何情绪、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于安,我想要知道你的喜怒哀乐,我说了我喜欢你,不是假的。” 又一声告白落在耳畔。 黎于安垒起的内心防线再度瓦解,他忍了忍,还是问出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不是多优秀的人,家庭情况更是乱七八糟的,从我们认识以来,三回里面有两回我都在你面前丢脸、失态甚至情绪崩溃。”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没说你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所以,我就自己想——” 黎于安的声音很轻,轻到在黑暗里轻易透出脆弱和不安。 晏岑想起自己元旦夜里的冲动告白,开始后知后觉问题所在。 他屏住呼吸,继续倾听黎于安难得的坦白,“你自己想了什么?” “你说过你很欣赏裴焕,哪怕时隔五年,你也记得住他的名字,知道是你的小学弟。” “裴焕喊你学长的时候,你从来不会拒绝,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裴焕的,至少在出事前,你对他是有好感的。” 晏岑如鲠在喉,“我……” 他平生第一次恨不得时光倒流,倒回去给“识人不清”的自己多送两个巴掌。 “裴焕说过,你也说过,你们两人第一次认识是在那场大赛的颁奖现场,我想,你对裴焕所有的欣赏,或者说是好感都源于那场比赛。” “前段时间,我在医院走廊戳破了裴焕顶替我比赛的事,然后没过多久,你就突然说喜欢我了。” “……” 晏岑心脏一紧,没料到黎于安居然会错意到了这个份上。 黎于安只字不提自己的暗恋,再喜欢也选择了拒绝,“晏岑,我不是当年的黎于安了,现在再让我回去比赛,我可能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你别因为这事喜欢我。” 这样的喜欢,不是他要的。 晏岑深呼一口气,无奈和愧疚并起,“黎于安,你觉得我是那么停留在过去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可以随便将感情移来换去的性格?” 黎于安没回答,心里却有本能的答案—— 不是。 晏岑不是这样的人。 晏岑继续说,“你是你,裴焕是裴焕,我一直分得很清楚,从来没觉得你们两人有相似之处。” “无论你信不信,我很早就和裴焕划清过界限、让他别在打着‘学长学弟’的称谓,如果真要说,我想要听到有人喊我‘学长’,我也希望是你。” 黎于安听见后半句话,呼吸紧了紧。 “我以为我把我的感情说得很清楚了,但实际上那场告白对你来说很突然、很莫名,而我直到现在才察觉它给你带来的困扰,对不起。” 黎于安闷声,“你不用道歉。” 晏岑回答,“我要道歉,而且我应该和你表达清楚。” “黎于安,在我眼里你很优秀,特别优秀。”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恰当,但在大学期间,我对裴焕的那些欣赏本该就是属于你的,是我识人不清才造成的错误,你要怎么想我、骂我、怨我都可以。” “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喜欢裴焕。” 那时的晏岑临近毕业,无论是学业结业、还是事业起步上都忙成一团,哪里还能分心给所谓的感情? 他不否认自己的‘欣赏’存在,但肯定没到‘喜欢’的地步。 在薄家宴会重逢后,裴焕确实试着约过他。 只是没等两人见面,晏岑就通过裴意和薄越明得知了一些内部消息,对裴焕的品行存了疑,后来越了解越失望、也越疏离。 “你说你转了专业、改了事业方向,你觉得你现在的成绩还不足以让人高看,可我觉得,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厉害。” 在逆境中坚守,在困境中重生。 一个人要坚韧到什么地步、努力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无依无靠咬牙熬过这些年?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你吗?” 晏岑感受到黎于安明显平复下来的心绪,抛出一个鱼钩,“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要听?” 黎于安小幅度地抖了一下睫毛,“什么?” 晏岑坦白,“我临时毕业的时候,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好感波动,不过不是对裴焕。” 黎于安刚提上去的情绪停滞,“哦。” 晏岑轻笑,“毕业前夕吧,我开到学院路后街的时候,突然被人追尾了。” “我率先下车查看情况,问题不严重,凑巧的是,我和对方的车牌号只差了一位数,你说巧不巧?” 黎于安蓦然睁大眼睛,惊讶不言而喻。 “那位车主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大半张都藏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红彤彤的,慌里慌张。” “我就在想啊,原来不是乌龟,是兔子。” 黎于安含糊在嗓子口,“才不是兔子。” 晏岑没听清这声嘀咕,但料到他应该是想起来了,失笑,“一问才知道是同校的小学弟,给我鞠躬道歉的时候很诚恳,不过,他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 黎于安抿唇,“不知道什么?” “他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的,往各个方向炸毛,很可爱。” “……” 黎于安脸颊爆红,所幸依靠着昏暗才没露馅。 他原以为晏岑不会在意那么一场“不算美好”的遇见。 晏岑的陈述还在继续,“我当时心里就在想,这小学弟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误打误撞地还能交个朋友。” “不过,没等我说交换联系方式,他就匆忙接了一个电话,我看出他有急事,正好我也有电话在催我。” 晏岑话锋一转,反问,“你知道我当时急着做什么吗?” 黎于安被他带领了思绪,“什么?” 晏岑将当初没告知的理由说出,“因为那场投资比赛终于要颁奖了,我急着去见那个未曾谋面的第二名。” 黎于安的大脑轰得一瞬炸得空白。 “于安,你知道吗?” “或许那样的初见确实无法用‘好感’来过度概括,但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大学为数不多的两次——对一个人产生兴趣。” “一个是你,另外一个其实也是‘你’。” 后来,毕业后的晏岑忙于事业,只能将这短暂地、浅浅的“感兴趣”掩埋在了脑后,直到在薄家宴会上的重新见面。 “我第一次在走廊里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可惜时隔多年,我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后来,你代表《末雾》来参与竞资,我又注意到了你的车牌号,拿糖换烟的时候,你又露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慌张眼神,我就在想——” “真好,又见面了。” 黎于安眼眶涌起酸涩。 他从未想过他自以为无解的六年暗恋,在晏岑的视角原来是这样的不期而遇。 “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抱歉,我确实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日期。” 晏岑坦诚告知,更坚定重复,“但请你相信,我一定比你认知得更早喜欢你。” “这份喜欢,不是基于你有多优秀。” “我喜欢的黎于安,可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可以穿着一身粉末的脏西装,可以在紧张的时候躲在偷偷抽烟,可以在面对甜点时露出最小孩子的那一面。” “在我面前,你可以生气、可以狼狈、可以痛苦、也可以失控,唯一不要自我否定。” “……” 黎于安实在无法止住自己快要决堤的眼泪,艰难控制后还是溢出颤抖的哽咽。 晏岑摸黑蹭上他的眼角,拂去那点湿润,“抱歉,一时没收住就说了这么多,但我希望——” “你是从我的口中明确我的想法,而不是自己在夜深人静时胡思乱想。” 黎于安动容,深呼一口气。 “晏岑。” “我在。” “你没骗我吗?” “我不会骗你。” 晏岑收回手,重新更改了那日的说辞,“黎于安,我真的不逼着你给我答案,但我有件事想和你明确一下。” 黎于安抬眸,透过那点湿意看清晏岑,“什么事?” 晏岑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从现在起,我可以正式追你吗?” 呼吸声绕了又绕,眸底映出他们彼此。 好半晌,黎于安才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又轻又软—— “嗯。” 【第019章】 客厅的灯被打开。 黎于安还深陷在沙发里,沾着湿意的眼睛因为强光刺激眯了眯。 晏岑的脚步声又绕了回来,弯腰和他平视,“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好,不应该强制困着你、逼着你说出心里话。” 但裴意说得没错,黎于安这样的自卑且敏感的内心性格,要是不来点干脆而强硬的直球攻击,只会让他越躲越远。 黎于安滚了一下喉结,不承认,“我没哭。” 说着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没等站稳,晏岑就特别主动地搀揽住了他的手腕,“要回房间吗?这个点了,是不是该洗澡睡觉了?” 黎于安轻呼一口气,“嗯。” 晏岑看向他的右脚,“这脚才包扎上,暂时不能沾水,你洗澡打算怎么办?单只脚方便吗?需不需要……” “不需要!”黎于安忽地一抽手,整张脸通红。 晏岑怔了一拍,重新扶稳他笑开,“小黎总,想什么呢?我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搬一张凳子去浴室,这样方便你个人处理?” 他顿了顿,话锋沾了点揶揄,“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很乐意。” 黎于安意识到是自己小脑袋瓜着了道,闷声,“我,我今天就简单擦洗一下,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晏岑接话,“行,我还是给你移张椅子。” 五分钟后,浴室门合上。 黎于安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洗漱台上的开关、等待热水。 水流声在浴室里回荡、覆盖。 椅子的高度正好,黎于安可以透过眼前的镜子看清自己的面容。 扎起的头发已经变得有些乱了,眼尾、脸颊和耳根的红色混作一团,虽然用不上“好看”两字作为形容,但此刻也没了以往的“狼狈”感。 黎于安抽下自己的毛巾没过温水,指尖扯住毛巾的一角在水里打转。 水声晃荡,心波也跟着晃动。 黎于安想起晏岑刚才在黑暗里说过的一切,那是比告白更鼓舞人心的坦诚,就像是一束可望而不可求的遥远的光,忽然专属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暖融融的。 驱散了他长时间以来的孤独,也驱散了让他周遭的寒意。 “晏岑。” “我在。” “你没骗我吗?” “我不会骗你。” “从现在起,我可以正式追你吗?” “嗯。” 耳边又回荡起这两声对话,黎于安一时害羞得出了神,猛地将手心往下怕压了几下。 啪嗒—— 几堆水花突然飞溅起来,唰啦了黎于安一脸水。 “……” 黎于安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聚满水的台面,总算回过神,快速洗漱起来。 虽然右脚受了扭伤、还包成了粽子,但好在没有特别影响行动,依靠着完好的左脚也能勉强站立。 心情很好的黎于安花了一些时间洗漱,才慢悠悠地穿着浴袍出门。 滋啦。 开门的一瞬间,黎于安的笑容就愣在了原地。 晏岑还倚靠在浴室门边的柜子前,目光早在开门的那一刻就对准了过来。 黎于安不确定是不是错觉,但在短短几秒里,他就是觉得对方藏在镜片下的眼色越来越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 意识到什么的黎于安迅速收拢了自己的浴袍、系紧了腰带,卡壳,“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他以为晏岑早在他进浴室后就离开了,所以才没好好整理自己的浴袍。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站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这不是怕你行动不方便,万一再浴室摔倒了能有个照应,不过……” 黎于安努力压制脸热,“不过什么?” 晏岑走近,“不过小黎总好像挺开心的?摔倒的动静没听见,反倒模糊听见你哼哼了好久。” “……” 黎于安体内游走的热意迅速失控,直冲大脑,恨不得当场变成隐形人逃跑。 只可惜,脚伤了,跑不掉。 说起来,黎于安在唱歌这件事上差点天赋,倒不是说跑调得有多离谱。 要认真起来勉强能听,但开心起来随便哼哼,那就得看发挥空间了。 黎于安从小就是傲娇脾气,意识到自己唱歌缺点乐感后,几乎不在外人面前漏短。 哪怕是只有自己一人,最多就是含糊在心底无声哼哼。 可今天情况不一样—— 晏岑不但和他解释了那么多,还认真重复起了告白。 即便黎于安没再对方面前表现出来,但内心欢喜激动一个没落下,这不洗漱的时间一长,就不自觉哼哼唧唧了两句。 要是知道晏岑还守在浴室外,他是打死也要当哑巴的。 晏岑明知故问,“脸怎么这么红?浴室里很热?” 黎于安重新拿起毛巾,假装低头擦头发,“是挺热的,我已经弄好了,你也不用担心,可以……” 晏岑打断,“你放心,我待会儿会回去的。” 黎于安一愣,“待会儿?” “我给你吹头发吧?免得着凉。”晏岑眼尖看见了挂在浴室外墙上的吹风机,“等你头发吹干要睡觉了,我就走。” 黎于安想了想,“我自己来吧。” 晏岑反问,“不是答应了让我追你吗?” “……” 是这种追法吗? 这不是情侣间才会做的事情吗? 黎于安想到这一层面,心跳被“情侣”这个词汇弄得失速,鬼使神差地应道,“哦。” 热风绕在指尖,穿过发丝,带起舒服的酥麻。 黎于安眯了眯眼,露出一点少见的舒坦。 晏岑捕捉到了他的微表情,却没说破,“怎么会想着留长发?” “不能吗?”黎于安抬了眼,“还是不好看?” 后半句话里没了之前的自卑谨慎,反倒染了点“我就喜欢”的傲娇劲。 晏岑带着真心哄道,“好看,你留这个长度很合适。” 黎于安听见这声夸奖,解释,“刚上大学那一会儿也是短头发的,后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淡了些,“后来太忙了就留了一段时间,后来习惯了这种长度区间,就一直留着了。” 晏岑明白他中间那段短暂的沉默是因为什么,指尖拨弄发丝的力度更温柔了些,他绕到黎于安的前面,细细拨弄着每一处可能漏下的湿意。 气氛安静了下来,却不尴尬。 黎于安透过拨乱的发丝看着眼前的晏岑,嘴角溢出一丝软软的浅笑。 忽然间,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笑什么?” “没笑。” “吹干了,你看看?” “嗯。” 黎于安随便摸了摸,应了下来。 事实上,只要是晏岑帮他吹头发,无论是没吹干、还是吹烫着,他都会照单全收,毕竟这可是以前连做梦都没出现过的场景。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点后。 晏岑知道黎于安累了一天,脚上的疼痛肯定也耗费了精力,“早点睡吧,我刚去客厅沙发上拿了一个软枕,你稍微点一下小腿肚。” 黎于安接收了他的好意,“嗯,你回家小心些。” “好。” 直到屋外的关门声确认了晏岑的离开,他才关了灯,软软地躺回了床上。 因为右脚受限,暂时没办法侧身睡了。 黎于安只好乖巧地平躺在床上,不嫌烦地又回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一切,想到晏岑逼问的那句门锁密码时,心弦还是绷紧了一瞬—— 即便到了现在,黎于安依旧想要将自己多年的暗恋时光藏好,对于当下的他来说,晏岑给出的“喜欢”已经足够珍贵。 哪怕以后对方要收回了这份感情,黎于安都希望对方是毫无压力的、不被束缚的、不被他的暗恋所绑架的。 滋滋。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原本就还没睡着的黎于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拿起手机查看,果不其然是晏岑发来的消息—— “我已经到家了,睡了吗?” “……” 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这一会儿要是回晏岑消息,不就暴露了自己一直在等着对方报平安吗? 黎于安的指尖凝在了屏幕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傲娇,假装自己没看见,刚准备就这么放下手机—— 屏幕那头的晏岑又发来了一条语音微信,“晚安。” 简单而温柔,平静却撩人。 黎于安没忍住,也按下了语音键,“晚安。” 咻! 微信发送成功。 黎于安整颗心涨到满满当当,他放下手机试图入睡。 哪怕困意袭来,脑海中还是和晏岑有关的一切—— “我可以正式追你了吗?” 不是做梦。 原来他喜欢的人,真的也喜欢他。 … 黎于安这一觉睡得很满足,不过早上醒来后还是忘记了自己的腿伤,不一小心就动狠了,疼得困意瞬间消散。 “嘶唔。” 黎于安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想着拿起手机。 差五分就十点了。 果然放假第一天,整个人都懒了下来。 屏幕上还存在着微信的消息提示,是晏岑发来的—— “早安,睡醒了和我说一句。” 时间是在一个半小时前。 黎于安本就没剩多少的困意彻底消失,急忙打字回:“早安。” 屏幕那边的消息来得很快,好像是在等着,“早,睡饱了吗?” 黎于安压了压翘起的几缕头发,“嗯。” 不出五秒,语音电话响了起来。 黎于安清了清嗓子,接通,“喂?” 晏岑的关切声通过屏幕传来,“脚还疼吗?” “还好,不怎么疼。” 黎于安没提半睡半醒间的小插曲,“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啊?” 晏岑轻笑,“因为想问问睡懒觉的小黎总饿不饿?我在你家门外等了这么久,现在可以自行解开密码门进来了吗?” “……” 黎于安花了两三秒才确认这句话的意思,着急慌忙地起身,“你、你在我家门口?” 晏岑也不否认,“嗯,你脚伤还没好,别乱走动,如果同意的话,我自己开门进去。” 人都在家门口等了这么久,黎于安自然说不出赶客的话。 滋滋滋。 黎于安打开卧室时,不远处的电子门同时解锁。 晏岑就站在屋外,两只手里提满了东西。 四目相对。 晏岑看见黎于安微翘的呆毛,失笑。 黎于安一手撑墙支撑,一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你怎么来了?” “想给你送早餐,不过现在看来需要重新加热一下。” 晏岑先提了提自己右手早餐袋,又掂了掂更重的左手。 “还买了一点食物,中午给你弄点吃的。” “你现在脚伤,又年关将近的,自己做不方便,一日三餐都点外卖不好。” 黎于安想起晏岑给自己发微信的时间点,“你很早就来了吗?” 晏岑明白他的意思,“还好,给你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我还在买东西。” 黎于安哼哼,“既然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他昨晚已经想起来了——晏岑之所以会知道电子门的密码,完全是他高烧那天糊涂所致。 晏岑温声回答,“知道门锁是一回事,未经允许随意进出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便晏岑说了要追求,那也是以不触及黎于安的底线为前提。 黎于安又提了提自己双手满当当的东西,“允许我进来吗?” 黎于安觉得他在故意多此一问,小声哼唧,“我也没让你走啊。” 晏岑听见了这句傲娇嘟囔,将手中的东西暂时搁在了进门玄关上,“刚起来吧?” “你先去洗漱,我用微波炉给你热一下早餐,先垫垫肚子,今天午餐迟点吃?” 黎于安内心深处的雀跃再次开了花,嘴角翘了翘,“嗯。” … 两人一块儿吃了早餐。 黎于安瞥了好几眼厨房的食材袋子,实在厨艺小白的他没忍住问,“晏岑,你这一大早的都买了什么?” 晏岑如实回答,“一些新鲜蔬菜、鸡蛋,还有一块猪筒骨,迟点给你煲个汤。” “煲汤?” 黎于安有些惊讶,对晏岑的厨艺还没有彻底了解。 晏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了一圈,直言,“你太瘦了,这两年是不是忙着工作都没按时吃饭?趁着春节假期,是该好好养养。” 黎于安咬了咬豆奶的吸管,思绪却有些飘—— 春节假期该好好养养? 这意思是打算天天来给他做饭吗? 晏岑问,“想什么呢?又出神?” 黎于安将最后一口豆奶咕噜进去,转移话题,“没,煲汤会很复杂吗?” “熟悉流程的话还好,你要是感兴趣,待会儿可以在我旁边看着。” 晏岑看了一眼腕表,说明情况,“我十一点开始处理食材煲汤,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在你家处理一下遗留工作。” 虽然G.M分部放了年假,但远在海外的总部还有文件需要晏岑过目审批。 黎于安点点头,“嗯。” … 半小时眨眼就过。 晏岑放下自己的平板,起身进入厨房。 他拿起上回逛超市买来的围裙,简单一套,故意走到黎于安的身边,“小黎总,帮个忙,给我系一下后面。” 说着,就背过身去。 黎于安的视线从晏岑的下颚落到了宽肩,再顺着背部落到了窄腰上。 明明对方穿着一件薄毛衣,可他的脑海里就是钻出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黎于安连忙停下这种没由来的想法,认真给晏岑系上,“好、好了。” 晏岑摘下眼镜,“嗯。” 黎于安被自己的脑补弄得小脸通黄,压根不敢直视晏岑的脸,一瘸一拐地跑到客厅边上,“有点闷,开个窗户透透气。” 晏岑由着他,转身进了厨房。 窗口的冷风一吹,黎于安才缓下了那点不着调的脑补。 ——叮咚。 门铃声忽然响起。 黎于安疑惑地看向紧闭的大门,慢了半拍,“稍等,来了。” 他行动缓慢地挪动到了门边,开门就对上了又一张熟悉的面容。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秦以舜正笔直地站在门口,虽然穿着普通大衣,但这气场就像是便衣在执行任务似的。 只是手上拿着一个不太合时宜的淡粉色保温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黎于安思绪卡壳,“……大哥?” 秦以舜听见他的这声称呼,坚毅的面部线条以最快速度试图柔和,“小安,你腿伤好点没有?” “不,不怎么疼了。”黎于安还是有些懵,“大哥,你怎么来了?” “昨晚让你给我发具体地址,你是不是忘了?”秦以舜尽量不露出严肃的那一面,“我早起问了小意,从他那里打听到了这地址。” 说着,秦以舜的视线就往屋里探了探,“能进去吗?” 黎于安往厨房处快速瞥了一眼,莫名有种心虚。 秦以舜洞察力很强,“家里有人?这鞋子尺码不像你的。” “……” 黎于安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但还是给秦以舜让出道,“大哥,你先进来,外面有点冷。” 秦以舜点头,“好。” 屋门重新关上。 秦以舜换上了拖鞋,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你脚受了伤,我怕你一个人在家照顾不好自己,所以给你煲了点……” 这话还没说完,听见动静的晏岑就从厨房出来查看情况,“于安,谁来了?” 尾音未落地,两人视线隔空撞在了一块。 秦以舜眉峰顷刻冷峻,张口就问,“晏总,你怎么会在小安的家里?” 晏岑拿起餐桌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秦先生,你好。” “……” 秦以舜这才注意到晏岑身上的围裙,眉头又拧了拧。 好什么好? 既然是薄越明的朋友,想来也不是一号简单的人物,前者已经“骗”走裴意那只小笨猫了,敢情这边也有情况? 黎于安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虽然没明白,但飞速解释,“大哥,晏岑也是看在我脚伤了,所以才来的。” 晏岑看出秦以舜的护犊子,镇定接话,“是的,于安不太会下厨,我打算给他熬点筒骨汤。” “筒骨汤?” 秦以舜提着保温袋的力道重了些,语气尽量客气,“巧了,我这儿一大早地也给小安熬了筒骨汤,他有我这个做大哥的照顾,还是不麻烦晏总一个大忙人了。” 说着,就将保温袋放在了桌上,取出了里面密封完好的保温壶,打开后,香飘四溢,热气腾腾。 这套保温工具还是昨晚他从裴愿那边拿来的,效果很好。 黎于安慢速靠近,“大哥,你给我煲汤了?” “嗯,底下还有三盘小菜,可以配饭吃。” 秦以舜对黎于安的态度很亲,抬眼对着“图谋不轨”的晏岑又是另外一副姿态,“暂时就不劳晏总费心了。” 句句不露骨,句句在赶客。 黎于安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有点弄不明白气氛。 晏岑是个聪明人,他想到好友薄越明曾经和这位护弟大舅哥的争锋相对,当即换了个思路和方式。 他轻推了一下眼镜,“既然于安这里有秦先生这位大哥照顾,那我就暂时不掺和了。” 晏岑看向黎于安,暂时解下了身上的围裙,“于安,那你们好好聚聚,我先走了。” “……” 黎于安愣了愣,完全没料到晏岑说走就走。 可作为亲人的秦以舜关心到访,他自然不可能随意赶客。 晏岑捕捉住黎于安眼底一晃而过的失落,温声表明,“如果有需要的话,你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就礼貌地对着秦以舜点了一下头,径直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家。 秦以舜望着晏岑干脆离开的身影,心底的戒备少了一份,对比之下反而还产生一丝微妙的认可—— 这姓晏的,倒是比那姓薄的有眼力劲。 屋门轻巧合上。 黎于安压下心头淡淡的失落,目光重新落在了秦以舜带来的三菜一汤上,“大哥,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对于厨艺小白来说,会做菜的都是大佬。 秦以舜拿出消过毒的筷子,递了过去,“嗯,你坐下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黎于安坐下,惊讶的同时有些愧不敢当,“大哥,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我……” “小安,多的话就不说了——” 秦以舜识人无数,经过这几回的接触大致也明白了黎于安的性格。 “在我这儿你和小意都是一样的,我都把你们当成亲弟弟看待,我会给小意的关心和照顾,以后也会给你。” “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家人本来就应该相互照顾、相互扶持,对吗?” 无论是裴意还是黎于安,这些年都受了不少不足以外人道的辛苦。 作为大哥的秦以舜想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弥补,也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 “……” 家人? 黎于安默念着这个词汇,连忙低头掩饰眼眶酸涩,“嗯。” 秦以舜不是个会煽情的人,推了推熬得最香的筒骨汤,“尝尝看?” 黎于安喝了一口,给予最高评价,“嗯,好香!” 秦以舜看似冷峻的眉眼露出一点满足,越看越觉得面前的弟弟乖巧,“你喜欢就好。” 黎于安又舀了一口汤,还惦记着裴意,“裴意有吗?” 秦以舜想起早就被拐跑的小弟裴意,有点郁闷,“他啊,天天盯着薄越明那点投喂的甜点就满足了,笨的。” 黎于安闷笑一声。 秦以舜知道裴意那边有薄越明惦记照顾着,倒是不担心,“小安,你这体型看着就偏瘦,趁着春节放假,大哥每天上门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 黎于安吞下一口汤,不确定,“每、每天吗?” 能得到秦以舜作为兄长的一点关爱,他就已经很知足了,这每天上门给做饭,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吧? 黎于安在顾虑这点,但秦以舜却会错了意。 他以为黎于安不喜欢这样的天天接触,改口,“那就二、四、六,我隔天给你送点食补?你有什么爱吃的,也尽管和大哥开口。” 黎于安对上秦以舜的视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学着接受,“好。” … 兄弟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 秦以舜想着黎于安要午休补充精力,主动结束了话题选择离开。 吃饱喝足的黎于安看着忽然就空下来的客厅,心里满足的同时又觉得失落—— “满足”是因为秦以舜作为大哥的关心,“失落”是因为临时选择离开的晏岑。 黎于安没什么困意,就没急着回房间。 他陷在沙发里翻弄着手机界面,指尖在属于晏岑的微信聊天框里反复进退。 屏幕那头的晏岑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纠结,弹来了消息—— “吃饱了吗?你大哥是不是走了?” 时间点卡得刚刚好。 黎于安不自觉就来了点精神,“嗯,你怎么知道?” 语音电话再次取代了文字聊天。 黎于安从第一回的紧张,到现在的完全适应,“喂?” 晏岑主动开启话题,“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黎于安脑中晃过一个猜想,却不敢直说,“什么怎么知道的?” 晏岑反问,“你大哥是不是每天都准备给你做吃的了?我本来还想着借着‘上门做饭’的名义天天和你见面的,可惜了。” “……” 天天见面? 黎于安觉得这字眼极具诱惑力,深吸一口气,“可惜什么?” 晏岑实话,“可惜越明以亲身经历告诉我,想要追秦以舜的弟弟,那就铁定不能和他这位大舅哥对着干。” 不是告白,但和告白的威力差不多。 黎于安脑袋被“炸”得嗡嗡的,克制了半晌还是没怎么出息,“你要是想,也可以来的。” 这话说得很轻,隔着手机就更含糊了。 晏岑追问,“什么?” 黎于安不太好意思重复,换了个方式,“大哥他只说二、四、六过来。” 屏幕那头的晏岑传来一声不可遏制的笑,进一步逼他承认,“你这是邀请我一、三、五、七上门见面了?” 黎于安耳尖红通通,但骨子里的傲娇偏让他找了个蹩脚理由,“没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太会做饭,你要是有空的话……来教我一下。” 晏岑照单全收,“好,那今天是周三,你还要我上门吗?” 黎于安就是不直接回答,反问,“你买的菜不是还没做吗?放到后天会坏吧。” 晏岑在电话里的笑声格外好听,“嗯。” 黎于安想克制,又忍不住,“那你现在要上来吗?” 能第一时间就知道秦以舜离开、并且发来消息,对方肯定是还“躲”在楼下没离开。 晏岑回答,“先不上去。” “……” 黎于安漫上意料之外的失落,出口一下子就轻了,“哦。” 晏岑通过语气就能读懂他的心,是揶揄也是哄,“我先去买点甜食原料,午餐是不用了,下午试着给你做些蛋挞之类,要吃吗?” 失落骤散,幸福感像过山车转到最高点。 黎于安将手机拿远了些,却应得很重,“也行吧。” 【第020章】 大年三十,除夕。 黎于安才裹上外套,来电声就重新响了起来,是秦以舜打来的。 “喂,大哥。” “小安,你今晚真不过来?我去接你就好了,别嫌麻烦,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秦以舜开口就是邀请。 今晚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是要吃团圆饭的。 秦以舜倒是不担心小弟裴意那边的情况,而是惦记起了独自在家还伤着脚的黎于安,华国人骨子里就是重春节的。 无论在哪儿,“独自过年”这四个字都显得冷清。 “大哥,我真不过去了,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太会场面话,面对面不熟还怪尴尬的,也没什么熬夜守岁的规矩……”黎于安给出推脱的理由。 秦以舜的父母,也就是裴老爷子的长女和女婿,这些年一直在云城打拼,今年眼瞅着儿子待在帝京过年、裴老爷子又在医院没出来—— 一来二去,就商议回了帝京过年。 黎于安知道秦以舜挂念他,也很感激对方的关照,但除夕夜这样的意义非凡的日子,他确实不想要掺和进别人家里。 黎于安顿了顿,诚心祝福,“大哥,你们一家人好好聚吧,替我祝两位长辈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的秦以舜轻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尊重黎于安的想法,“那好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你脚伤还是得多注意。” 黎于安垂眸望着右脚上的大号棉拖,勾唇,“你放心吧,原先就是看着肿,但没什么大事,昨天换了药,这一会儿已经能微微踩地了。” “昨天换药?”秦以舜卡了一瞬,“谁带你去的?” “……” 黎于安被问得一愣。 还能有谁? 当然是晏岑陪着去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黎于安大概也看出了秦以舜“护弟”的强烈属性,莫名有种“早恋暧昧”被大家长抓包的心虚感。 “我、我自己去的,医院离得不远。” 秦以舜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嗯,下次要换药了和我说,大哥开车带你去。” 黎于安指尖捏了捏衣服拉链,“哦。” 兄弟两人的通话简单挂断,黎于安还没放下手机,微信的消息震动就响了起来。 晏岑发来了一张照片。 色泽温沉的胡桃木桌面,内环还镶嵌着一块圆形大理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张餐桌造价不菲,上面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看着很诱人。 最边上摆了好几支葡萄酒和五粮液,也都是顶尖的酒。 与此同时,是晏岑发来的消息,“小黎总,怎么样?要来吗?” 自从表明了要“追求”后,晏岑不仅隔三差五就上门,而且还会实时和黎于安报备自己的情况—— 聊天记录大都是很琐碎的日常小事,可就是这样,越能让黎于安的内心感到安定,一种晏岑是在认真喜欢他的确认感。 晏家在帝京算得上根基深渊的豪门,今晚这样的除夕团圆更是讲究家人齐聚。 作为长孙的晏岑,自然逃不开。 黎于安晃过那句邀请,笑着回复,“还不到五点呢?这么早就开始吃啊?” 晏岑回答,“老爷子他们上了年纪,晚上得早睡,不过他今个儿兴致好,还自己下厨做了两道菜,还非说待会儿要喝上两杯。” 这行话刚出现,随即又重复问了一句—— “要不要过来?正好老爷子问我感情情况。” “……” 黎于安脸颊一热,转移话题,“我不去。” 晏岑又问,“一个人在家?” 黎于安想起自己内心的犹豫,停顿了两三秒,“没,我大哥让我过去吃饭。” 屏幕那头的晏岑沉默了一会儿,再三追问,“你过去吗?” 黎于安余光瞥见了包装好的礼盒,有些笨拙地停下聊天,“嗯,你先忙吧,我这里还有点事。” “好。” 微信聊天框就此停了下来。 黎于安确认了一下时间,这才一手拿起拐杖作为辅助,一手拿起早就备好的礼盒,缓慢离开了家。 因为伤着脚,黎于安不好开车。 他在寒风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在软件上喊到车,好在帝京的出租车师傅还算勤快,好运气地拦到了一辆车。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清了黎于安的情况,“呦嘿,果然过年了,这脚伤了也得赶回家吃年夜饭不是?” “……” 回家? 年夜饭? 黎于安眸底掠过一丝彷徨,然后就听见司机师傅追问。 “小兄弟,去哪里呢?” “……” 黎于安不着痕迹地提一口气,报出了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地址。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高档小区的门口停下。 黎于安有些费力地从车上下来,冷风直扑。 他望着再熟悉不过的小区环境,无端有了一种打退堂鼓的胆怯。 黎于安没受伤的左脚才恍惚后撤了一步,而门卫保安就认出了他,“黎先生!你回来啦!新年快乐,我前两天还在说,老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你了!” 黎于安的视线落在门卫那张熟脸上,勉强笑了笑,“新年好。” “哟,你脚上怎么只穿了一双拖鞋?是伤着了?”门卫发现了他的情况,连忙友好催促,“这大冷天的,赶紧回家暖暖,要我搀着你吗?” 黎于安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谢谢。” 他一浅一深地走到门禁识别处。 “人脸识别,通过,欢迎回家。”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传了过来,却像是一种别样的肯定。 黎于安内心的那点迟疑和胆怯被冲淡了不少,慢却稳地朝着曾经的那个“家”走去。 电梯运行到了十六楼,停下。 黎于安右拐到熟悉的门牌号前,指尖却凝在了门铃上,不敢轻易往下按。 黎家其他的几处房产为了填补亏空,前些年都陆陆续续卖了,养父黎啸去世后,这里就成了黎于安和安阳唯一的家。 黎家富裕的时候,有佣人和保姆伺候着,哪怕经济紧张的时候,在家也有黎啸承担厨艺。 作为小年轻的黎于安不太会做饭,曾经作为富家太太又有丈夫宠爱的安阳几乎不怎么下厨。 安阳生病后,能进入厨房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每年除夕,她还是会给黎于安整上一碗酒酿鸡蛋汤圆。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去超市买一碗包装好的酒酿和小汤圆,掺水搁在一块煮起来,沸腾时再加入打散的鸡蛋就做好了。 可黎于安就是爱这一口,每年都会吃个精光。 对他来说,这是为数不多源于“母爱”的味道。 “……” 黎于安看着手中精挑细选的礼盒,还是没能按下门铃,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得在大年三十跑过来—— 或许他是想念那个记忆中的味道。 又或许是他内心终究无法割舍下多年的母子情分,毕竟独自一人过年的滋味,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好受。 可转念一想,见到面了能怎么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冰释前嫌? 黎于安知道自己心里有过不去的咯噔,哪怕见了面,估计都只剩相顾无言的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冷意从脚底开始袭入。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自我保护”,黎于安终究没能按下那个门铃,而是将礼盒放在门口,打算就这么离开。 电梯再次响起开门声,意料之外的裴焕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未知牌子的大衣,可身形看着“缩”了很多,黑眼圈明显、还多出了小胡茬,精气神像是迅速枯竭了下去。 反观黎于安虽然伤了脚,但这段时间被晏岑和秦以舜轮番照顾,气色很不错,脸颊两侧还难得有了点肉。 四目相对,走廊厅里的气氛迅速凝结。 裴焕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后槽牙,眼色瞬间不悦,“黎于安?你怎么在这里。” 黎于安呼吸一紧。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他对裴焕还是有种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沉默间,裴焕注意到了门口的礼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这是自己赶着上门?还是她求着你上门啊?” “……” 裴焕走了上来,带着一丝笃定,“看来是第一种吧?怎么还柱起拐杖了?卖惨给谁看?” 黎于安不打算在这儿和裴焕浪费时间,才往外走了一步—— 哪知裴焕骤然将他扯了回去,力度是带着恨意的凶,“你来都来了,急什么?” “啪!” 没拿稳的拐杖掉在地上。 黎于安来不及去捡,裴焕就果断按下了门铃。 屋内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很急促。 门开的那一秒,安阳的欢喜和激动就同步传了过来,“小焕,你可算来了!妈这段时间学做了好多菜,就等着你……” 放好的礼盒被大门撞开,特别不值钱地倒在地上。 安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站在门口的两道身影,原本充斥着激动的双眸里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复杂。 安阳的视线定在黎于安的身上,后知后觉的激动遍布全身,甚至都忘了继续和裴焕对话。 她下意识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想要去拉黎于安,“小安,你怎么也来了?” 下一秒,黎于安方便活动的左脚就迅速一撤,避开了安阳的接触,与此同时,他猛地甩开了裴焕还拽着的脏手。 “滚开。” 一句话,僵得安阳和裴焕的脸色同时变调。 黎于安透过敞开的屋门,看清了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摆盘,再看了看安阳身上突兀的围裙,一切不言而喻。 黎于安尽量稳住重心捡起地上的礼盒,当着两人的面丢进了楼道的垃圾桶内,像个没事人地快步靠近了电梯。 安阳想去追,结果却被裴焕喊住,“妈!” “……” 黎于安看着电梯门挡住了走廊里的“母子情深”,自嘲轻笑。 短短几分钟,权当是他给自己不清醒的一巴掌。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再也不会! … 夜色浓烈,天空却飘起了雪花。 静坐在车内的晏岑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发给了黎于安—— “看,下雪了。” “什么时候结束?我在等你。” 晏岑发完这两句话,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纯白色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步伐走得很慢也很僵,一瘸一拐地格外明显。 即便如此,晏岑还是凭借着身高和感觉瞬间认出来了来人。 他原本舒缓的眉心狠狠一皱,迅速下车跑了过去,“于安!你怎么回事?” “……” 黎于安慢半拍地顿住步伐,再抬眸时,晏岑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 四目相对。 黎于安眼眶的红色又重了一分,“晏、晏岑。” 颤抖的尾音轻易泄露出了情绪,原本还僵着的身体也有了栽倒的趋势。 晏岑看见他脚上的拖鞋,直接将他捞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一个人去了哪里?” 黎于安透出一口冷气,没了以往的害羞和挣扎。 晏岑将他带进小区楼内,好歹是避开了室外的雪花和冷风。 黎于安延后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晏岑回答果断,“怕你骗我去吃年夜饭,实际上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 三楼很快就到了。 晏岑按下再熟悉不过的密码,抱着黎于安径直进了房间,确认他坐好后,又转身倒来了一杯热水。 “你看看你,手脚冻得冰凉。” 晏岑气得心尖发疼,又不敢真对着黎于安急,“到底瞒着我去哪里了?” 黎于安垂下眼眸,水杯冒上来的热意浸润了眼眶。 他小声哽了一声,闷声,“我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 晏岑眸光一凝,从这三言两语就中明白了过来,“你去找安阳了?” 黎于安只觉得自己可笑,将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我到了门口、没敢进去,想走的时候碰见了裴焕……” 晏岑早就注意到了他冻得通红的脚踝,“你怎么回来的?拐杖呢?” 黎于安将脑袋埋得更低,“拐杖没拿回来,等了很久也喊不到车,大概都有回家吃年夜饭了吧。” 黎于安在裴焕和安阳面前装得再无所谓,内心还是免不了受到了“重创”。 他在冷风里等了许久,再缓过神时,自己就已经往回走了。 晏岑心疼,“你不知道要打电话给我?” 黎于安没说话。 一来是他被情绪左右,实在忘记了这一茬;二来是在这个时间点,他也实在不会去麻烦晏岑或秦以舜等人。 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却走了很久很久。 右脚从疼到麻木,身心也像被彻底冻住了,黎于安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时间、又是怎么一声不吭坚持着走回来的。 直到晏岑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就彻底崩盘了。 “晏岑,我知道我自己没出息,可为什么?” 眼泪隐藏在雾气里,只留下声线里的一丝哽咽,“她以前几乎都不下厨的,但今天却给裴焕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我、我只是……” 晏岑温柔倾听,“只是什么?” 越是关心,越无法假装平静。 黎于安再也遮不住自己的哭腔,“我只是想吃一碗酒酿汤圆,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行?” 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又溢出一丝孩子气的骄纵和倔强。 “我就是想要!我就想要这么一碗不行吗?” 晏岑拿开黎于安手里摇摇欲坠的水杯,将他揽在怀里安慰,“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给你做,好不好?” “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别哭了,乖。” “……” 黎于安将脑袋埋在晏岑的肩膀处,也不打算顾忌曾经最在意的“形象”了。 过了一会儿,他名为“宣泄”的哭声才停了下来,“没酒酿了,买不到的。” “买得到,肯定买得到。” 晏岑轻抚了一下黎于安的后脑勺,发丝有些凉,“你要是想吃,我就能买到酒酿给你做,不过前提是——” “你得顾着点自己。” “待在暖气房里,捧着热水喝,右脚的草药和纱布都先拆了,我再去给你弄一盆水泡泡脚,好吗?” “……” 黎于安在晏岑的温柔安抚中平静下来,直到合适的水温浸没脚踝,他才从麻木崩溃的情绪中彻底回过神。 晏岑看出他眼神的松动,“好点没?” 黎于安点了点头。 晏岑轻易找出上次还留着的感冒药,又兑水给他泡了一杯,“拿着喝完,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黎于安闻到这药味,又想起自己刚才毫无章法的抱怨宣泄,“别了吧。” 他不想喝药,也觉得这个点买不到酒酿。 晏岑这会儿不听他的,“都有点鼻音了,必须喝一包预防,你总不想明天大年初一还生病吧?不是说要吃酒酿汤圆吗?我会买到的。” 晏岑凑近承诺,“等我回来给你做。” 黎于安掌心被水杯晕得温热,心里的寒意也跟着驱散。 他喉结小幅度地滚了滚,不自觉就带上了明显的撒娇,“那、那还要加个鸡蛋,打散的那种。” 晏岑宠溺轻笑,“好,都听你的。” … 明明是最不会营业的大年三十晚,但晏岑真就买到了速食酒酿和小汤圆,再加上冰箱里本就储存的鸡蛋—— 十一点过后,一碗冒着热气的酒酿鸡蛋汤圆出现在了黎于安的跟前,带着独有的酒香甜味,勾人心脾。 黎于安被晏岑“强制”拦在卧室,没出门。 他的右脚裹着厚软的毯子,虽然经过这一遭是肿了些,但好在不算严重,不久前的一杯感冒冲剂喝下去,这会儿四肢百骸都跟着回暖了。 当然,最要紧的情绪也缓了下来。 黎于安天性就不是一个冷淡的人,只是将感情藏得深,所以今天才会任由冲动趋势做出“傻事”,但以后绝对不会了。 晏岑坐在床边示意黎于安,眼中少有地带上一丝紧张,“我还是第一次做,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早知道黎于安喜欢这个,他就应该先在家里试一遍,免得失手。 晏岑给自己留了后路,“我还留点料,如果这碗做得不好,我再去给你弄一碗新的。” 黎于安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软糯香甜。 不是记忆里的味道,却足够好吃到覆盖曾经的回忆。 晏岑问,“怎么样?” 黎于安眼眶忽地又有些发酸,忍住了,“嗯,好吃。” 晏岑松了一口气,“那以后过年,我都给你做?也不是非要过年,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做。” 黎于安听出这声承诺的份量,脸色被热意蒸得更红了。 他不敢随意应答,只是嚼了一口汤圆,“你没喝酒吗?怎么还来我这里。” “只陪老人喝了一点点,但散得早。” 晏岑特意在家里待了一个多小时,确认酒意消散后才来的。 其实他一直就觉得黎于安不会跟着秦以舜去吃团圆饭,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却没回,以防万一才选择在楼下车里等。 黎于安又问,“大年夜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很想见你。”晏岑坦诚回答,又卖起一个关子,“等你喝完这碗酒酿汤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黎于安下意识地反驳,但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吃汤圆的速度快了些。 不到十分钟,一碗酒酿鸡蛋汤圆见了底。 晏岑看着空荡荡的碗,满足油然而生,“这么好吃啊?还要吗?” 黎于安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却暗含期待,“我吃完了。” 很明显的一句提醒。 晏岑看破不说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抹红色,递了过去,“给你的。” “……” 黎于安看着递到眼前的红包,愣愣,“这算压岁钱吗?” 晏岑笑回,“不是有人说,压岁红包要放在枕头底下,过了除夕才能拿出来用吗?现在还有十来分钟,你打算怎么处理?” 黎于安有些不好意思收,“同辈之间很少这样的,我、我也没准备红包给你。” “那就当——” 晏岑将红包压在他的手中,点明,“学长给学弟的,收着!” 黎于安拿着突然而至的红包,神色愣得有些可爱。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像是提醒,“要不要先拆开看看数额?我好不容易才换到的现金。” 黎于安的目光落在红包上,确实被这抹红色勾起雀跃和期待。 他指尖微动,还是小心翼翼的拆法,然后就看见了红包里装着的数额。 “……” 黎于安反应了好几秒,用一种微妙的眼色对向了面前的晏岑。 向来沉稳的晏岑难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掩唇解释,“我平常过年也不怎么拿红包、给红包,给多了怕你不收。” 以他目前的财富来说,只要黎于安愿意收,确实多大的红包都送得起。 当然,这份压岁钱红包更多是心意。 黎于安看穿了晏岑难得的不自在,嘴角上扬,天生冷调的声线里溢出软意,“晏岑。” “嗯?” “这红包数额——”黎于安第一次在晏岑面前露出毒舌的那一面,“好土哦。” “……” 晏岑没了话。 两人相视几秒,同时笑出声。 晏岑见黎于安开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很土吗?这些一百块的毛爷爷是方便找,但这张崭新的二十元很难找的。” 黎于安还在笑,口是心非,“嗯,又土又俗。” 晏岑逗他,“那还我?” 黎于安藏得飞快,“不行,我已经收了。” 压岁钱被他认真压在了枕头底下,连带着还有当初舒婉给的那一份。 晏岑任由黎于安孩子气的保管和守护,只是他目光回转的那一刻,温柔挨近,“黎于安,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再不哭了,好吗?” 哪怕以后安阳那边再出现什么情况,他也会代替黎于安出面应对和解决。 黎于安心脏注入暖意,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己已经从那高不见底的悬崖边上撤离,只要转身抬头,眼前就是他最渴望的温柔人间。 “晏岑。” “嗯?” 黎于安笑着给予回应,“新年快乐。” 【第021章】 厨房的门一打开。 黎于安就闻到了浓郁的香甜味,原本还在专注参赛资料的他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晏岑端着一冒着热气的小碗走到餐桌边上,转身就对上了黎于安的目光,轻笑,“饿了吧?过来。” 黎于安起身,步伐渐快,“你煮了汤圆?元宵节不是已经过去几天了吗?” “谁说甜食要在传统节日才能吃?”晏岑反问,将精心准备的餐后甜点给他递了过去,“给你用牛奶煮了甜口的汤圆,我看网上的教程评价还不错。” 黎于安看着碗内的圆滚滚,有些期待,“哦。” “没敢煮太多,怕你会腻。”晏岑示意,“试试?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弄别的。” 黎于安用勺子扣着轻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甜而不腻,眼角眉梢不自觉染着笑,“你不吃吗?” 晏岑拉开椅子坐在他的边上,“不吃。” 他对甜食并不是特别热衷,也就是黎于安爱吃,所以这段时间才变着法地上网搜罗教程。 晏岑见黎于安吃得起劲,随口询问,“机票订好了?要去几天?” 黎于安吃得停不下来,说话声有些含糊,“明天出发,一周左右吧,就我和裴意去,央姐他们留下来盯着2.0版本的进度。” YWY工作室的《末雾》自打元旦上线,就收获了好评无数。 而作为领头人的裴意和黎于安并不满足于普通小游戏,而是早早策划了以《末雾》为主题游戏的长线计划,他们下一步就是要将《末雾》打造成更大型的手游。 作为一家独立门户的工作室,YWY现在的知名度还远远不足,必须要借外部平台来扩大知名度,所以在工作室核心成员的一番讨论后,决定—— 由裴意和黎于安共同出面,带着他们精心筹备的手游《末雾2.0》去海市参加原创游戏设计大赛。 首轮的初筛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开启现场的各类评选。 晏岑点了点头,追问,“酒店定好了吗?行李收拾好了没?” 黎于安逐渐习惯了晏岑藏在温柔表现下的操心,“酒店是主办方定的,我应该会和裴意住在一块,行李的话……” 他又咬下一口汤圆,有点犯懒,“今晚睡觉前再收,不急。” 晏岑失笑,“工作事务上那么利索,怎么生活私事上就有拖延症?” 黎于安看了过去,“有吗?” “没有吗?”晏岑反问,镜片下掠过一丝深意,“还不够拖吗?” 从年前拖到现在,没个准信。 黎于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微烫,“不、不是说好了……” 等多久都可以?不着急要他的答案吗? 晏岑适时收住话题,“嗯,说好了。” 他不是责怪黎于安的意思,只是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再冷静沉稳,偶尔也会有出现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这段时间,晏岑能感受到黎于安在慢慢尝试着敞露心扉、试着接收他的好意,再也不复以往的提防和紧张—— 这些都已经是进步了。 哪怕这条战线拉得再长,只要结局是他渴望的那样,晏岑都愿意等。 黎于安囫囵吞下最后一颗汤圆,视线游来荡去,藏着一点心虚,“我吃饱了,先去洗个澡,你自便。” 滋啦。 起身时,带动椅角摩擦出声。 晏岑无可奈何地抬眸,看着眼前人逃离的背影,“小心点,右脚还是得注意。” “哦。” “——砰!” 应答声和浴室关门声一并传来。 花洒打开,淋浴声回荡在耳畔,暂时阻拦了浴室门外的动静。 黎于安淹没在热水雾气里,感觉体内的心跳声越发清晰。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晏岑说了“不着急”,但这样的“追求”总得有个期限,或长或短。 他借着年假、借着脚伤,默认了晏岑的靠近。 两人没有确认情侣关系,没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但这些天的相处偏就让黎于安感受到了“家”的滋味。 黎于安承认自己有私心在—— 他想让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就以这样“不明”的关系永远下去,不需要成为情侣、不需要外泄自己的感情,更不需要去担心受怕以后可能的分手。 黎于安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渣”,对晏岑更不公平,他早晚需要给对方一个回答,或出自冲动真心的答应,或被惧怕所逼的拒绝。 只是不到最后那一刻,黎于安自己也没个准确答案。 … 黎于安裹着睡袍出来的时候,晏岑还坐在客厅没有走。 “洗完了?快进卧室,暖些。”晏岑起身靠近,轻车熟路地就拿起了浴室柜的吹风机,“我给你把头发吹干再走。” 黎于安尝试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他需要找到两人相处的平衡点,而不是由着晏岑一味付出。 “怎么?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吹头发了。” 晏岑眸光微定,声线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乖,坐好了。” “……” 黎于安本能听从他的指挥,慢半拍地回答,“这样不好。” 下一秒,电吹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透过发丝,也透过风声,黎于安听见晏岑反问,“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做这种事,那就换个关系?” 最后半句话带着笑,不是压迫,像是撩拨。 黎于安的耳尖缀着红色,电吹风的热气晃得他头皮酥麻,“什么?” 晏岑微微弯腰,将他的发丝往后梳开,“装傻?” 黎于安不敢直视晏岑的眼眸,视线微垂,“没。” 晏岑改口,“右脚还疼吗?” 黎于安赶紧跟着挪开话题,“好得差不多了。” 敷了半个月的药膏,又揉涂了不少次药酒,肿早已经消下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回去海市,还是得多注意。” “嗯,我知道。” 黎于安点头回应,被晏岑三言两语就带得忘了“该不该帮忙吹头发”这件事。 又过了一会儿,电吹风的档度降了下来,黎于安在风声之外听见了晏岑极其明显的一声叹息,重重地砸在耳畔。 “……” 黎于安心尖凝上一丝不确定,“晏岑?” 晏岑对上他的双眸,问得认真,“这脚伤都好全了,等你出差回来,我该用什么新理由上门找你?” 黎于安支吾,“我……” 不等他回答,晏岑又靠近了些,“小黎总,什么时候给我给光明正大上门找你的身份?” 吹风机偏了弧度,透过衣领吹了下去。 黎于安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反倒让睡袍的衣领又往下落了落,优越的脖颈线条顺延到了锁骨,白里透粉得惹眼。 不是故意的,却比故意的撩拨更致命。 晏岑的眸光暗了下来,少了份收敛的温柔,多了份放肆的欲/念。 黎于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慌乱起身,本能抬手去抵挡,但他显然忘了自己和晏岑之间的距离以及阻挡后撤的大床,起身的那一秒—— 过于狭小的站立空间就让黎于安失了重心,原本想要推开晏岑的手顺势改握,连同对方一并扯了下来。 晏岑分明能稳住重心,可瞬间的冲动占据了理智,顺着黎于安的牵扯就“倒”了下去。 “……” “唔。” 后脑勺触及到了一片柔软,可身上的重量还是惊得黎于安闷呼出声。 吹风机砸在地上,如同鼓声宣告着开始。 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黎于安只觉得浑身血液轰得一下冲到了脑门,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停了下来。 晏岑就这样半“压”在他的身上,鼻梁的丝框眼镜欲掉不掉的,镜片就像是一道堪堪摆设的透明结界,只要“砰”的一声碎裂—— 那藏在镜片之下、深色瞳里的欲/望就能倾泻而出、将他彻底占据。 “晏、晏岑。” 黎于安试图推开对方,却慌得使不上力气,甚至连尾音都带着轻颤。 晏岑眉心微蹙,呼吸声一瞬重了起来,“别动!” 不是以往的温柔语调,而是用尽了全力从嗓子口往外挤的沙哑,也是咬碎了牙齿也往下咽的强撑。 两人挨得密不可分,黎于安察觉到了一丝情况,顷刻僵得面红耳赤。 交缠的呼吸勾来荡去,灼烧着空气。 黎于安的目光失了焦,又生怕发生什么拼命凝住,“晏岑,我……” 近在咫尺的晏岑挨了过来。 浓重的呼吸声落在耳畔,又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转为了一个淡而珍重的吻,轻轻落在了发丝上。 “抱歉,是我越界了。” “……” 晏岑撑起身子,惯好看的手背上不知何时浮起了青筋,带着一种和他儒雅外表截然不同的野性。 晏岑推了推眼镜,尽量掩饰住自己的狼狈,“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等黎于安的回答就夺门而出,背影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掩饰。 黎于安还呆愣愣地躺在床上,耳畔的那点热意如同燎原之火传遍,他只能习惯性地卷起被子,将自己包裹在里面回味。 明明不到一分钟的贴身接触,每秒却都延伸出了爆炸般的滋味。 滋滋、滋滋、滋滋—— 床头的手机响起震动。 黎于安这才从自己的小窝里探出脑袋,拿起手机查看,是晏岑发来的消息。 “头发应该已经吹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再找找没有湿的地方,别感冒了。” “我在你洗澡的时候查了海市近一周的天气预报,比帝京稍微暖和一点,带毛衣和大衣就行。” “刚才是我不对,别生我气,好吗?” 黎于安盯着最后这行消息文字,莫名就联想到了晏岑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再联想到刚才那短暂的、却直白的欲/望接触。 黎于安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反而被微妙的思绪所占据脑海—— 原来,晏岑对他也会有那样的冲动吗? 原先连祝福都要斟酌半天的黎于安,此刻却涌上了前所未有的“坏”念头,打字道: “晏总,冷静了再开车。” 屏幕那头的晏岑“显示正在输入”,结果“输入”了半晌都没发回一句话。 简直完败。 黎于安丢下手机,用被子卷成麻花,控制不住地笑了更欢了。 … 次日下午,黎于安和好友裴意就一起乘坐了前往海市的班机。 抵达时已经很晚了,两人顺利完成了信息登记,吃了点东西就各自洗漱睡去,为了第二天的开幕式做准备。 黎于安是起床困难户,第二天还是被裴意叫起床的,他带着困意寻摸进浴室洗漱,这才带着清醒回到了酒店主卧—— 衣帽间里传来了隐约的交流声,黎于安仔细辨别了三四秒,才意识到是裴意躲着和薄越明打视频电话,似乎是在交流今天要穿什么衣服。 至于吗? 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要相互分享。 黎于安一大早就收获满满的狗粮,在心底玩笑嘟囔了一句,他随手拿起手机,发现晏岑也在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醒了吗?早安。 ——我看官网说,大赛的开幕式九点开始?没睡过头吧? 黎于安盯着这两行字,嘴角扬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没睡过头,早啊。” 屏幕那头的晏岑仿佛在时刻注意着手机消息,立刻回应,“吃了吗?我今天找到了一家早餐新店,看评价他们家的豆沙包很不错,等你回来点给你吃。” 黎于安想也不想,发去回应,“还没,等裴意出来就吃。” “你是不知道,他啊……” 这行字才打了一半,黎于安就顿住了指尖。 吃早餐、分享好吃的豆沙包、甚至还想要分享好友早起后的腻歪“狗粮”。 他和晏岑这样的聊天,不也是属于芝麻大点的小事? 心尖泛上蜜意。 黎于安突然有些想念千里之外的晏岑,那是比多年暗恋生涯更直白的惦记。 ——咔哒。 衣帽间的门突然打开,裴意笑容满面地看着攥着手机发呆的黎于安,“梨园,你干嘛呢?还没睡醒啊?” 黎于安连忙藏住自己的小心思,闷咳,“没,醒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裴意还沉浸在刚才那通视频电话的快乐了,完全没意识到好友短暂的慌乱,点了点头,“走吧,出门。” “哦。” 黎于安刻意放满步伐,暗戳戳地给了晏岑回复,“我要忙了。” 直到消息发出后,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端出正经的面色跟上了前排裴意的步伐。 … 原创游戏设计大赛是华国迄今为止含金量最高的比赛,因为有关部门的支持,已经连续举办了九届。 作为《末雾》游戏的核心架构师,裴意这回就是冲着拿奖来的,黎于安和好友保持着一条心,同样信誓旦旦。 虽然比赛评选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两人还是不负YWY工作室全体的期待,合力拿下了前三的名额。 裴意惦记着远在帝京的恋人薄越明,归心似箭,黎于安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惦记着晏岑的生日将近。 两人一拍即合,等着颁奖闭幕式一结束,立刻就赶回了帝京。 裴意听说薄越明来接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黎于安看出了好友的迫不及待,只好用“上洗手间”当借口,示意裴意先走一步,实际上是刻意给对方留出了一点亲密时间。 机场里人来人往。 黎于安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不知怎么,突然很想给晏岑发条消息,待在海市的这几天,他经常性会想到对方—— 他会在吃饭时想起晏岑做的饭菜,会在吹头发时想起晏岑的照顾,会在得奖时想起晏岑肯定他优秀的模样, 不再是以往暗恋时的模糊概念,而是实打实地将这些思念融在了实处。 黎于安边走边想,不自觉就抵达了B2的出站口,好友裴意的玩笑声传入耳朵,“哦,我忘了说,梨园还留在海市没回来呢。” “……” 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胡话? 黎于安轻笑,加快脚步拐弯,“裴意,你又在骗谁呢?我怎么就没从海市……” 目光绕过出站门,自带吸引力地落在了晏岑熟悉的身形上。 “回来?” 黎于安的声音瞬间降低,有点反应不过来。 晏岑怎么回来接机?他之前没说过啊。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缠绕在一块,莫名有些难舍难分的味道。 一旁的裴意还牵着薄越明的手,对着晏岑明知故问,“晏总,你还没说你来这儿做什么呢?” 晏岑给出恰当理由,“我们代表G.M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庆功,行吗?” 裴意又将话题抛给黎于安,“行啊,我当然没问题,小黎总怎么看?” 黎于安闷咳一声,“我、也没什么问题。” 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他能有什么问题。 薄越明捡起被自家恋人丢在一旁的小行李箱,接话,“先走吧,带你们去餐厅吃点东西,再各自回家修整。” “嗯!” … 离机场不过半小时的车程,薄越明和晏岑提早预订好了庆功的餐厅。 晏岑主动举杯,温声解释,“我这两天有点小感冒,就暂时不喝酒了,用果汁替代吧。” “……” 感冒? 黎于安看了过去,眸底涌出一抹细碎的担忧。 晏岑递给他一道“放心”的视线,又说,“来,庆祝你们获奖,干一杯?” 裴意是最馋酒的,借着这个契机就开口,“好,今晚必须要喝。” 薄越明纵着他,难得陪着一起喝。 裴意一见自己得到了恋人的允许,越发拉着黎于安多喝了两杯庆祝。 一行四人相互之间也都熟悉了,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到了饭局结束。 裴意将最后一点儿酒喝进了肚子,又撕了一颗桌角放着的糖果含在嘴巴里,“梨园,你们怎么回去?” “这家餐厅地段偏,不好打车。”晏岑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表明行动,“我没喝酒,我送他。” 裴意余光瞥向晏岑的酒杯,总算明白过来—— 怪不得一上桌就说自己感冒了暂时不喝酒?啧啧! 晏岑拿湿巾擦了擦手,朝对面的好友投去视线。 薄越明读懂眼神暗示,一点儿都不刻意地助攻,“那你们俩先走?我半小时前通知了司机来接,估计快到了,我和裴意不着急,再坐一会儿。” 晏岑看向黎于安,水到渠成,“走吗?” 黎于安看着对面“小别胜新婚”的情侣,显然是没办法和对方一块走的,只好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晏岑一块离开。 … 两人一离开餐厅大门,晏岑就关切道,“冷吗?” 黎于安回答,“不冷。” 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了,很快就要是他最喜欢的春天了。 黎于安跟着晏岑往停车场走,趁着无第三人时追问,“你感冒怎么没和我说?” 晏岑听见这句话里暗藏的埋怨,轻笑解释,“不严重,昨天健身完出了汗,没及时冲澡就接个电话会议,估计是冻着了,所以今早起来有点头晕。” 黎于安眉心蹙起,“现在呢?还难受吗?” 晏岑的视线稳当落在他的脸上,是真心话也是情话,“见到你就好了。” “……” 黎于安心弦轻扯,手腕忽地被晏岑一扯,“于安。” “嗯?” 黎于安停了下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抵达了晏岑的车边。 晏岑没有及时收手,而是不着痕迹地加了点力度,带着一点点冒头的期待,“你这几天有想我吗?哪怕一点点?” 都说异地是最能检验感情份量的。 哪怕两人还没在一起,晏岑也希望自己在黎于安的心中存有一丝一毫的份量。 黎于安眸光微垂,埋藏在心底的情愫呼之欲出。 他在思考,自己要怎么表达才最合适。 晏岑耐心等了一会儿,眸底的期待渐渐消褪,故作轻松地松手,“我随便问问,你别有压力,今天去接机的路上,越明一个劲地和我嘚瑟,我才……” “想的。” 轻而肯定的两个字,打断了晏岑自我安排的台阶。 晏岑骤然卡壳,生怕自己是幻听,“于安?” “我说,我也想的。” 黎于安鼓足勇气,反过来拢了拢他的手腕,“晏岑,我们……试试看?好吗?” 晏岑没说话,只是骤然挨近将黎于安困在了车门和自己之间,深呼一口气,“想什么?试什么?把话说清楚。” 黎于安喉结小幅度地滚了滚,努力和晏岑说明心里话,“……我不想故意拖着你,也不想你一次次的付出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等我的答案,可我不确定这个答案会不会适用终生。” “晏岑,我们先试着交往一个月,可以吗?” 就这一个月,他愿意和晏岑袒露最真实的自己,好的、坏的,如果晏岑对真实的他感到了失望,那最多就再浪费一个月的时间。 黎于安依旧害怕这段感情的尽头是分手,他更明白真正的选择权一直都在晏岑的手里,可再害怕也抵不上冲动和渴望—— 晏岑是他喜欢六七年的人,是占据了他整个青春的人,是将他拉出绝望深渊的人,只要对方开口,黎于安就知道自己躲不掉。 哪怕就这么一个月,他也愿意和晏岑冠上“恋人”的身份。 “……” 夜风吹拂,吹得人心酥麻。 晏岑透过昏黄的光亮,看出黎于安的认真,同时看穿了他藏得极深的不确定。 在这场极其短暂的沉默里,黎于安又一次交出决定权,“晏岑,可以吗?” 晏岑溢出一声淡笑,将回答藏在引/诱中,“小黎总,你主动表示表示?” 黎于安听懂了他的暗示,羞意浮现。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鼓足勇气在晏岑的嘴角偏下一吻,紧张又拘谨着小小雀跃,“这样,算表示了吗?” 晏岑心绪震荡,却怕吓着对方,只能轻声哄,“还不太够,再帮忙摘一下眼镜。” “嗯?” 黎于安没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乖巧照做,“好、好了,你……唔嗯!” 不等尾音落地,晏岑忽然低头吻了下来,攫取了肖想已久的唇。 ——啪! 黎于安倏地瞪大眼睛,眼镜失手掉落在地,一双手虚无地抓了抓,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可晏岑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改温柔姿态,凭借着本能撬开唇舌的阻拦,越吻越深,恨不得将呼吸和心跳全部掠夺。 一个月也好,三个月也罢。 只要眼前人给出了这个答案,他就会将这个期限努力延长下去—— 直到对方愿意说出“永远”的那一刻。 【第022章】 夜里分明还带着凉意,但黎于安的身心滚烫得可怕。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晏岑,纤细的睫毛慌张颤抖,恍惚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是站在高台上享受全场瞩目的晏岑,是意外追尾后往他手心里塞糖的晏岑,是重逢后细心为他处理伤口的晏岑,更是一次又一次将他拥在怀里的晏岑。 昏黄的光影散在他的月光上,而月光正拥吻他。 或许是热意上头,又或许是日复一日的心动终于撕开了口,黎于安颤抖着合上眼,任由晏岑放肆攻略。 呼吸纠缠着越变越重,心跳仿佛要从胸口狠狠迸出,手脚软得使不上力气,那扣在后脑勺和腰间的手成了唯二的支撑。 就在黎于安以为自己要失控昏厥的时候,晏岑终于放开了他。 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却始终吹不灭滚烫热意。 “……” “……” 黎于安就这样抵在车门上,用近乎失焦的眸光望着眼前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岑的吻才重新落了下来,又恢复了最常见的温柔,从他的眉心到眼角,再从鼻尖落到唇上。 “小黎总,缓点过来没有?” 充满爱意的轻笑传入耳畔。 黎于安的眸光终于凝了回来,轻哽了一声,“我、你……”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晏岑的亲吻回来得这么失控而凶横,和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性格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在恋爱,所以接吻了。” 晏岑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说明了情况,又揉了揉恋人通红的耳垂,“吓到了?” 黎于安勉强找回一份理智,嗓音有些软,“没。” 露天停车场里,又一阵风刮起。 晏岑怕黎于安着凉,“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黎于安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被自己弄丢的眼镜,连忙低头寻找起来。 他弯腰捡起掉落的丝框眼镜,擦了擦上面沾染的小尘沙,松了口气,“好险,幸好没摔坏,你这眼镜看着就贵?” 晏岑勾回黎于安手中的眼镜,“摔坏了也没关系,但确实得让你长个记性。” 黎于安没明白,“长什么记性?” 晏岑凑近,慢条斯理地打着趣,“以后接吻,小黎总摘了眼镜就得抓紧些。” “……” 下次? 还像刚才这样吗? 黎于安才稍稍降下去的体温瞬间回升,转身就对着车门,“走、走吧。” 晏岑随手碰了一下他后脑勺上的小揪揪,失笑,“嗯,走吧。” … 车子很快就开进了熟悉的小区,黎于安看了一眼车盘上显示的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了。 黎于安确认了时间,又偷瞄向了晏岑,内心有些说不上的纠结。 两人才刚确认交往关系,是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再多接触接触?可现在时间太晚了,晏岑明天还要上班吧? 还没等黎于安纠结出个想法,停好车的晏岑就主动开了口,“我能上去坐一下吗?头有点晕。” 虽然这话说得淡定,但尾音还是泄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虚弱。 黎于安顿时紧张,解开安全带探出手,“是不是发烧了?刚才……刚才就不应该在停车场吹冷风的。” “我们那是在停车场吹冷风吗?”晏岑十分自然地抓住黎于安的手,吻了吻手心,“让我上去吗?” 黎于安嘟囔,“又没拦着你。” 两人一并下了车。 黎于安怕晏岑冷到,不自觉地加快了进入公寓楼的步伐。 晏岑紧随其后,再度抓住他的手腕,“走那么快做什么?” 黎于安被轻巧扯回他的怀里,愣了愣,“我、我快点去按电梯,你不是难受吗?” “是难受啊,所以你别走那么快。” 晏岑顺着他回答,目光透过镜片往下一划,“既然我们已经是恋人关系了,这走路是不是该好好牵手?” “啊?” 黎于安有些不争气的害羞,但还在对方的眼神鼓舞下牵了手,“这样?” 晏岑还不满足,于他十指相扣,“这样才好,明白?” “……” 黎于安感受到手心里的力度和温度,嘴角不自觉晃了晃,“哦。” 两人回到家中。 黎于安第一时间就找出了温度计和感冒药,“幸好我上次发烧,你把东西都留齐了,你先坐着测一测,我再给你泡一包感冒药。” 晏岑难得没有驳回他的忙碌,“好。” 黎于安烧了水、泡了药,立刻走回到晏岑身边,“怎么样了?有发烧吗?” “三十七度六,不严重。” 晏岑将温度计递给他看,可语气里的疲惫分明又比刚才重了一分。 黎于安将药递了过去,“赶紧喝了,你现在这样还是别开车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再打车回来。” 药水的热气冲到晏岑的眼镜前,遮住了他一闪而过的微光。 他干脆摘下眼镜,将温度适中的感冒药一饮而尽,“不用,你今天才从海市回来,不是也累了一天?迟点在手机上喊个代驾,能回去。” “代驾?” 黎于安想起这个办法,下意识地翻找起衣服口袋,“那我给你叫……”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神色就变了。 晏岑第一时间询问,“怎么了?” 黎于安将自己的口袋翻了个遍,“手机好像不见了?我傍晚在机场的时候还看了一次时间的,丢、丢哪里了?” “别急,我给你手机打个电话?” 晏岑说做就做,只不过对方并没有接通。 黎于安还在拼命回忆,但确实没有半点印象。 晏岑进一步问,“里面有很重要的资料?我搜一下帝京机场的工作台电话,看看有没有失物招领处?” “资料什么的倒是都备份了。” 黎于安压下这件糟心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晏岑的身上,“先不麻烦,明天再想办法解决手机的事,你得早点休息才行。” 晏岑摇了摇头,“我自己喊代驾吧,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洗漱。” “我还是等你……” “听话,现在弄完了待会儿就可以早点休息,我离开前一定告诉你。” 黎于安欲言又止。 不过他今早还在海市忙碌,下午赶着飞机回来,结果又在晚餐桌上喝了点酒,一来二去是有点乏意。 “快去。”晏岑拿出手机,“我现在喊代驾。” 黎于安被他一劝再劝,只好点了点头,“好。” 他从房间里拿出换洗的衣物,转身进了浴室,等到再出来时,晏岑依旧坐在沙发上。 黎于安靠近,“叫到代驾了吗?” “没。” 晏岑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又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还挺奇怪,这小程序在附近就是喊不到代驾,我还是自己开车回去好了。” 黎于安眉心微蹙,“自己开车回去?” “难不成还让洗完澡的你再送我一趟?” 晏岑拒绝了黎于安未出口的意思,忽地改了口,“于安,或者我在你家住一晚?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说实话,刚喝了药确实更晕了。” “……” 黎于安沉默了两秒,“你这身高,今晚窝在沙发里怎么休息?” 晏岑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以退为进,“我不想让你为难,怕你不自在。” “没、没什么不自在的。” 黎于安轻吸一口气,主动说道,“你躺我床上休息吧,别折腾了。” 晏岑的右手指腹摩挲了一下眼镜边框,带出一丝极轻的笑,“真的?” “嗯。” 黎于安一想到两人即将同床而眠,故意岔开话题,“那什么,我家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品,我的衣服尺码可能也不适合你。” 晏岑像是早就想到了这点,回答,“我车子后备箱里有。” “……” 黎于安眸色微变,忽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晏岑抬手闷咳了两声,语气又弱了点,“平时出差放着备用的,要不,你替我去拿一下?我怕我下楼一趟又着凉了。” 黎于安对上他的眼睛,沉默看了两三秒,“嗯。” … 很快地,车厢里的备用行李袋就拿了上来。 晏岑从中拿出自己的必需品,眸光里黏着一丝愉悦,“那我就先进去洗漱了?你早点躺着休息。” 黎于安隐隐觉得入了套,但又觉得晏岑不是会“作假”的人,“嗯。” 浴室的门轻巧合上。 黎于安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床上孤零零的一床被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 盖一床被子吗?不太好吧? 看晏岑平常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有点小洁癖吧?会不会不适应和他盖一条被子? 黎于安冒出无数小念头,急忙地打开衣柜,从最上方取出了全新的一条被子,将其整整齐齐地放平在了床左侧。 等到晏岑推开卧室房门时,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一条松软的被子占据了整张床三分之二的空间,而黎于安则是卷着被子,侧躺在了剩下的三分之一。 “……” 这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步。 晏岑愣了好几秒,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于安?” 黎于安转平身子,探出半张脸看他,“被子是新的,很干净,你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又侧身缩了回去。 晏岑无奈,只好暂时妥协躺在了黎于安给他准备好的“新窝”里,“晚安,早点休息。” 床头灯合上,房间里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 黎于安听着晏岑轻而缓的呼吸声,想到了两人建立起的“恋人”关系,明明隔着两条被子,但就是浑身上下都热得不行。 但偏偏越热,他就越不敢轻易动弹,生怕翻被子的动作“惊”到了晏岑。 再怎么样都是两个成年男人,万一擦枪走火了…… 黎于安急忙停住脑中出现的那丝不着调,强迫自己合眼休息,可有时候越是强迫自己入睡,就越是莫名其妙的睡不着觉。 时间在黑暗里缓缓流逝。 就在黎于安做好了彻底失眠的准备,躺在边上的晏岑却忽然有了动静、挨了过来。 压实的被角掀开一条缝,蕴在里面的热意瞬间散去。 “这个盖着不热?是不是睡不着?” “……” 黎于安心脏一紧,含糊发出一声哼唧掩盖。 “转过来睡,别背对着我。” 晏岑吻了吻他的耳后,气息拂过耳畔,温柔又蛊人。 黎于安只觉得自己颈侧着了火,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他强忍着羞劲听话转过身子,却在昏暗中发现晏岑早就掀开了那条新被子。 “你怎么没盖被子?也不怕……唔!” 软唇再度被晏岑温柔攫取,没说完的话变得不再重要。 不再是停车场里那样的横冲直撞,这回的晏岑变得很克制,用更方便的手抚弄过黎于安的下颚,让这个吻变得更深更浓。 黎于安的身心都没办法拒绝晏岑的接吻,从最初的被动到心甘情愿的迎合,甚至还模仿起了晏岑的吻技。 唇齿纠缠,气息紊乱。 直到晏岑牵扯被子的手不小心滑落,黎于安几乎当场一个激灵。 “……” “……” 暧昧气氛蔓延。 晏岑意识到了什么,只在转瞬的犹豫后就开始了放纵的动作。 “不,不行!” 黎于安惊得想要彻底后退,可惜完全失去了后撤的最佳时机,“晏岑。” 晏岑平常表现得再绅士,这会儿也沾上了不和外人道的掌控欲,“有过这样吗?” 黎于安慢了好几拍,强忍着羞耻应了一声。 晏岑带着点逼问,“看影片?还是……想着喜欢的人?” 黎于安头昏脑涨得厉害。 恍然间,他想到了曾经的所有冲动,都是源于那个不可及的身影。 黎于安闷在晏岑的怀里,出口的回答完全没经过大脑,“想着他,我……我喜欢、他。” “……” 他? 喜欢的人? 以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想着别人? 晏岑想到这种可能性,神色沾上了微妙的醋意。 “嗯?” 黎于安感受到晏岑的停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转瞬跌进了对方那比周围昏暗更深的眸潭里。 温柔被忽然而至的占有欲所吞没,直到世界泛白。 … 黎于安从混沌中勉强回神时,晏岑已经主动开灯处理好了一切。 灯光再度熄灭。 晏岑带着全新的被子覆盖了上来,将黎于安牢牢锁在了自己的怀中,“不闹你了,睡吧。” “……” 白天工作加上舟车劳顿,晚上喝酒后又单方面被“刺激”了一通,黎于安的眼皮逐渐发沉,实在没精力强撑了。 呼吸声逐渐平稳。 晏岑环抱的力度更紧,“黎于安。” “嗯?” 黎于安梦呓。 晏岑小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你只能喜欢我,不能有别人。” 【第023章】 天光大亮。 睡醒的黎于安习惯性地舒展身体,却又忽地愣住了动作。 “醒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线,带着睡醒后独有的温柔酥麻。 黎于安感受到了锢在腰间的力度,微微扭头后的余光也瞥见了晏岑这张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昨晚的暧昧画面—— 晏岑用力地将他困在怀中,一边索吻,一边又在做坏事。 弄到最后,独独只有他湿得一塌糊涂。 黎于安顿时将脑袋埋回了被子里,一声不吭。 晏岑隔着睡袍轻巧了一下他腰间的痒痒肉,“说你是兔子,还真就一大早躲上了?” 黎于安痒得躲了躲,发出一声软乎乎的鼻音。 晏岑轻吻了一下他的发丝,“你这什么时候养成的睡觉习惯?凌晨睡得好好的,非得背对着我、侧躺着睡?” 晏岑试图纠正了两回,反倒惹得黎于安在睡梦中哼唧唧的不满,最后就索性由着他去了,从背后圈着睡。 晏岑将被子往下扯了点,“快十点了,你今天还要去工作室吗?还是在家休息。” “……” 黎于安听见这个时间,顿时惊得转身,“十点了?我手机怎么……” 话没说完,黎于安就想起了自己意外弄丢的手机,越发懊恼地蹙了蹙眉,“忘了,工作室成立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迟到。” 他抬眼看了看晏岑,小声埋怨,“都怪你。” 晏岑失笑,“怪我什么?” 黎于安没敢再提凌晨发生的缱绻,改口,“你怎么也不提早喊我?” “见你睡得熟,不忍心喊,下回一定注意。” 说着,晏岑就率先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先去洗漱,待会儿开车送你去工作室?” 黎于安的视线追随着晏岑,对方穿着黑色睡衣,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修长的手指轻推镜片的时候,几分禁欲感油然而生。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昨晚却逮着他狠狠不放。 “……” 黎于安越想越心热,然后就发觉晏岑和他对视的视线里漏了笑。 “想什么呢?” “没、什么。”黎于安转移话题,“早安。” 晏岑笑着应了一声,离开屋子进了浴室。 黎于安听见轻微的关门声,将被子掀开一条小缝,不到三秒,顿时羞得将脑袋埋在了枕头底下。 … 晏岑开门从浴室出来时,黎于安就待在门口,上来就拿体温测量枪对准了他。 叮。 三十七度一。 黎于安得到这个正常数值,松了口气,“你不难受了吧?” 晏岑拿下他手中的温度计,顺带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腕,“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我,不是说要迟到了吗?赶紧进去洗漱。” “是已经迟到了。” 黎于安有些郁闷,自从工作室建立以来,他可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 晏岑轻挑了一下他的发丝,“那就抓紧点?不然就等下午再上班了。” 黎于安摇头,“那不行,出差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着,他就迅速钻进了浴室。 … 不到半小时,两人就抵达了YWY工作室的新地址。 晏岑停稳车子,询问,“真不需要带你先去买个手机?这样工作联系方便吗?” 黎于安解开安全带,“没事,平板和电脑里都有备份。” “那行,今天下班后我来接你?”晏岑拉住黎于安的手腕,“陪你买了手机后,我们再去约会。” 黎于安错愕,“约、约会?” 晏岑反问,“难道不应该约会?我们现在在交往。”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明显。 黎于安的嘴角不受控地翘了翘,“哦,知道了,那我先上楼了?” “等等。” 晏岑依旧拉着他的手腕,没松开。 黎于安垂眸,不解,“怎么了?我……唔!” 离了安全带牵制的身体忽地被一股巧劲拉扯,再一回神,晏岑已经吻了上来,甚至还故意地咬了咬他的下唇。 有些重,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黎于安吃痛闷唔,好在这阵疼痛只持续了两三秒,晏岑就浅尝辄止地松开了他。 晏岑的指腹蹭过黎于安的下唇,低声,“早安吻,补一下。” 指腹上的薄茧带着特别的颗粒感,一下又一下的,勾得黎于安心猿意马。 他连忙提了一口气,“我真走了!” 晏岑成功看见恋人耳朵上的红意蔓延到了脸上,轻笑,“知道了,去吧。” 黎于安赶紧下车关门,逃离了氛围暧昧的车厢。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电梯来得很快。 黎于安独自站在电梯厢里,想起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再显得冷淡的眉心都捎带出了几分恋爱后的雀跃。 和晏岑谈恋爱? 他在和自己最喜欢的人谈恋爱! ——叮咚! 电梯门打开。 黎于安快速走出,扬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扯下,就发现了好友裴意从另外一扇电梯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上视线,步伐也跟着停下。 裴意惊讶,“梨园,你不会是这个点才来上班吧?” 黎于安回答不上来,只好反问,“你呢?怎么也这个点来上班?” “……” 面前的裴意晃过一丝心虚,哼哼,“我出差那几天没睡好,昨晚睡得深了些,反正我们是提前一天回来的,今天这儿也不算旷工吧?小黎总?” 黎于安默契反推,“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办公室走去。 将近一周没回公司,黎于安简单理了理自己的桌面,才刚坐下,另一侧办公室内的裴意就重新寻找了过来。 裴意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喏,你的吧?昨天落在餐厅里了,我发现后就想要追出去还给你,不过……想想你们应该早就开车走了,所以就暂时替你保管了。” 黎于安没察觉好友停顿的微妙,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我昨晚还以为是在机场不小心弄丢的,正打算下班去买新的。” 说着,裴意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张口就是一句,“梨园,你拿我当朋友吧?” 黎于安给手机充上电,扭头看他,“当然,你这算什么问题?” 裴意是个直接的性格,开门见山,“那你和晏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记得你小年那一会儿还说自己不谈感情呢,可你们可不像是‘没有关系’。” 黎于安对上好友好奇眼神,无奈,“我看你改行去做娱乐狗仔算了。” 裴意相当配合,拿起一支笔充当话筒,“黎先生,怎么回事啊?” 黎于安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半会儿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意缩小提问范围,“那我问你,昨晚晏岑送你回家后,他是留下了,还是走了?” 黎于安是绝对信任裴意的,觉得感情上的事只能和他这一位好友分享,“……留下了。” 哪知对面的裴意顿时一个激动,“你们不会睡了吧?!” 黎于安想起昨晚不可言说的场景,吓得猛然拍桌起身,“不是!没有!” 他连忙解释了大概,只是心虚隐藏了一件事,又强调,“我今天迟到纯粹是昨晚失眠没睡好,没、没其他的。” 裴意看破不说破,“你紧张什么?坐下说话。” 黎于安尴尬坐下,“没紧张。” 裴意问出关键,“那你和晏岑现在算什么关系?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你们俩有问题。” 再拿合作之类的关系来搪塞,那就不合适了。 黎于安给自己灌了半杯水,回得有些低,“就、就试试看。” 裴意眸光一亮,“交往试试看?” 黎于安目光微垂,“嗯。” 裴意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替好友开心的同时,又免不了那点细碎担忧。 “梨园,你真的想好了?我看你之前不是还有顾虑?” “再有顾虑……” 黎于安欲言又止,眼底聚集了无奈又复杂的情愫,“也抵不上他就站在我面前。” 晏岑不是他在工作中随便遇到的同事,而是从大一就已经在他心底扎根的人。 黎于安认命也甘愿,“我想过躲着他,但最怕自己后悔。” 晏岑这么好的人,他没办法不喜欢。 裴意是唯一知道黎于安暗恋的人,给予暖心鼓励,“梨园,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坚定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以后有事记得和我说。” 黎于安的心尖注入暖意,微笑应道,“嗯,我知道。” 裴意见好就收,“那你先忙吧,我下楼找技术开发组再问问技能点自由度的事。” “好。” 黎于安看着好友离开的身影,内心动容。 他缓了好几秒,这才拿起自己续上电的手机,给晏岑发去了消息,“我手机找到了,昨天落在了餐厅,裴意替我拿过来了。” “没丢就好,下班等我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黎于安盯着这行回应,内心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好!” … 只是计划得再好,也不如意外来得凑巧—— 环境清幽的茶餐厅里,黎于安老实乖巧地坐在秦以舜的身边,而才和他确定关系的晏岑就坐在对面,等待着秦以舜这位“大舅哥”的审判。 今天下午,才结束工作的裴意和黎于安就接到了来自表哥秦以舜的电话—— 年前倒地住院的裴老爷子病来如山倒,一拖再拖还是没能好转,今早已经被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最多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虽然裴意和黎于安在血缘上是裴老爷子的亲孙子,但实际关系并不好。 秦以舜深知这点,于是对两位弟弟做了通知,并且把选择权交到了他们的身上。 裴意和黎于安略微商量后,还是决定去医院一趟,无关乎心软。 两人在医院待的时间不长,跟着秦以舜一起回到医院停车场时—— 闻讯赶来的薄越明接走了裴意,反倒晏岑给黎于安一通电话,被雷达极其准的秦以舜抓了个正着。 面对自家大哥,黎于安莫名有种“早恋”没告知家长的心虚,“哥。” “小安你别说话,我有话要问他。”秦以舜缓声制止了弟弟的解释,目光如鹰眼一般犀利地投向了晏岑,“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礼貌十足,“昨天刚交往。” 秦以舜心弦微松,但面上还是严肃,“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对小安起了心思?” “秦总,我和于安本来就是大学师兄弟,当年是我识人不清、错过了认识他的机会,去年我们在项目投资上重新认识。” “接触过后,我发现于安无论是工作上的能力,还是私下生活里的另外一面都都非常吸引我。” “年前在确认心意后,我就对他展开了正式的追求。” 晏岑的回答很诚恳,也很具体,“我读书期间一直专注学业,在海外就业期间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更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当然,家中长辈亲戚都是从事正经事业的。” “于安愿意和我交往,是我的幸运,而且我具备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稳定情绪和事业,以后只要他有任何事业或者生活上的需要,我都能给予百分百的支持和照顾。” “我知道你对裴意和于安都格外看重,我也知道于安很看重你这位大哥,请你放心——” “越明能对裴意做好的,我也会对于安做好,甚至做得更好。” 秦以舜自有一套辨人好坏的方式—— 他见晏岑的目光不闪不躲,说话态度算得上诚恳,“晏总倒是知道怎么把自己夸出花?” 眸中的审视稍缓。 晏岑看了一眼黎于安,不紧不慢地回,“在我这儿,于安才是最好的。” 黎于安对上晏岑肯定的视线,心里的紧张早已经在他的长篇大论下化解,“哥,我是自愿和晏岑交往的,你别为难他了,好吗?” “……” 秦以舜对上黎于安恳求的小眼神,无奈倍增。 这一个个的,胳膊肘净往外拐! 他才问了几句话?就舍不得了! 如果可以,他非得把薄越明和晏岑都抓到特种部队去练练不可! 秦以舜不着痕迹地沉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的晏岑,“晏总,我有些事情想和我弟单独谈谈。” 晏岑是个聪明人,起身,“当然。” 黎于安看着晏岑走远,这才将视线重新挪回到了秦以舜的身上,“哥,你……” “你放心,我没有要让你们分手的意思。”秦以舜一句话就填补了黎于安的忐忑,“你以为大哥看不出来,他早就对你有兴趣?” 所以,秦以舜确实动用公司的人脉便利去仔细查了查晏岑—— 从小到大成绩优异、海外事业成功、洁身自好无不良嗜好,是个情商高的聪明人,但没利用“聪明”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 总得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但即便是这样,秦以舜也坚定认为自家弟弟才是最优秀的。 “我只觉得,太便宜晏岑这小子了。”秦以舜说出心里话,他知道感情是很私人的事,再亲近的关系都不替黎于安做出任何决定。 黎于安感知到秦以舜的真心相护,暖意遍生,“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不过我既然支开晏岑,还真有件事情要问清楚——” “什么?” “你知道晏岑的家庭情况吧?” 黎于安眸光微淡,“知道。” 秦以舜想到了另外一位弟弟,低声说明,“帝京的豪门圈最讲究门当户对,哪怕现在同性恋情遍地都是,可在有些圈子里照样被排斥,晏家的排面不小,晏岑又是……” 黎于安沉默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秦以舜顿了顿,改口,“小意和薄越明是属于误打误撞,那你呢?考虑过以后吗?” 黎于安握着水杯,“我知道,但现在考虑这事还太早了。” 秦以舜看出他的闪躲,没有逼问,“小安,哥知道你心里有数,我不是要阻止你,只是想让你明白——” “既然决定了交往,那就抛开一切后顾之忧、好好享受这段感情。” “即便是真到了谈婚的那一步,大哥、小意,以及我们身后的秦家、薄家都能是你的支撑,你的事业、家底从来不比任何人差,明白了吗?” “当然,要是哪天看不上晏岑这小子了,你尽管踹了,有大哥在,量他也不敢纠缠你。” 黎于安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内心蕴起的阴郁瞬间破开,轻笑出声,“嗯,我知道了。” “行,知道就好。” 秦以舜想起外面等着的晏岑,又郁闷地念了一句,“便宜他了。” … 车门关上。 晏岑看着秦以舜越来越远的车尾灯,摘下眼镜松了口气。 一旁的黎于安才察觉出微妙,惊讶,“晏岑,你一直在紧张吗?” “毕竟是你大哥,我能不紧张?”晏岑重新戴上眼镜,说道,“越明和裴意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护犊子。”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秦总这回那么好说话?我还以为他多少还要再给我一些考验。” 黎于安笑笑,“当初裴意是因为对外‘装傻’,我大哥自然要更考验薄总,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希望我和裴意能够真的幸福。”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黎于安确实从秦以舜那边得到了不少真心庇护。 晏岑扣住黎于安的手,吻了吻,“我知道。” 黎于安感受到手背上一闪而过的温热,还是没能彻底适应这样脸红心跳的亲密,转移话题,“你就不想知道,我哥单独和我说了什么?” “无论说了什么,他都是在为你考虑。” 晏岑明白秦以舜的正直为人,他认定只要自己全心全意对待黎于安,对方必定会不故意刁难他。 晏岑看了看车盘上的时间,“还饿吗?” 黎于安听着忽转的话题,“什么?” 晏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刚才在茶餐厅,我没吃饱。” 这时不时被对面的秦以舜盯着考验,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吃东西? 黎于安反应过来,眼尾又溢出笑味,“其实我也是。” 晏岑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你去。” 黎于安想了想,还是打算遵循内心的真实期待,“晏岑,我想吃你做的饭菜,可以吗?” 车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车顶灯昏黄,却映出黎于安眼眸里少有的亮晶晶的期待。 晏岑哪里忍心拒绝,立刻温柔应下,“好,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黎于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干脆也不吝啬自己的开心,“我得想想。” “行,慢慢想。” 晏岑给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后趁机提议,“那就去我家吧,楼下有超市,方便买食材。” 黎于安正计划着自己爱吃的菜品,全然没注意到这句话里的小小套路,随口应了一句,“嗯。” … 两人才靠近房子,门内就传来了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声。 黎于安有些惊讶地看向晏岑,后者没回答,只是迅速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喵~喵呜~” 很快地,一只肥嘟嘟的橘猫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使劲地蹭着晏岑的腿部撒娇。 黎于安越发惊讶,“晏岑?”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家里也没有猫啊? 晏岑将买来的食材放在玄关处,迅速将猫抱了起来,却没立刻凑到黎于安的身边,而是先问了一句,“怕吗?” “不怕,裴意就养了一只黑猫,叫探长,很聪明,我有时候看他炫猫,还挺羡慕的。”黎于安凑近,小心翼翼地探上了眼前这只胖橘猫的脑袋。 这只橘猫没有半点怕生人的样子,反倒特别享受黎于安的抚摸,发出呼噜噜的舒服声。 黎于安总觉得眼前的橘猫有几分似曾相识,脑海中刚晃出一个猜想,眼前的晏岑就开了口,“这猫叫黄豆,是女孩子,是我大四那年在我们学院的荷花池边捡到的。” “……” 黎于安指尖抚摸的动作一停。 晏岑反问,“怎么了?” 黎于安压住那点突然浮上来的心事,“怎么取个这个名字?我上次来的时候,她不在。” 晏岑见黎于安喜欢,干脆将不怕生人的黄豆交到了他的怀中,“我刚捡到她的时候,就是豆丁大小一只,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后来我要出国,担心自己忙不来照顾她,所以就交给了我奶奶去养。” 黎于安感受到黄豆这体型带来的份量,失笑,“老一辈人好像特别会养小动物。” 晏岑赞同,“今年过年期间,黄豆又开始使劲黏我,所幸我就带回来小养一阵。”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鞋柜里找出了干净的拖鞋,弯腰送到黎于安的脚边,“换上,地上凉。” “哦。” 黎于安接收了他的体贴好意,看向不久前从超市买来的食材,“要我帮忙吗?” 晏岑脱下了外套,“我什么时候让你在做饭上操过心?等着吧,肯定需要一个小时,待会儿正好当宵夜吃。” 黎于安掂了掂怀中有些发沉的胖黄豆,“那我……” “随便,等着吃就行。” 晏岑又揉了揉黄豆的大脑袋,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黎于安犹豫了几秒,还是心安理得地走到了客厅,黄豆笨拙地从他的怀中“砸”了下去,然后迈着小短腿进入了自己的猫窝。 黎于安环视一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没一会儿,他就看见黄豆从猫窝里逮出一条逗猫棒,屁颠颠地跑到了他的腿边,啪嗒一下将逗猫棒放了下来。 意图很明显。 黎于安捡起,觉得有趣,“你这只大肥猫,还玩得动逗猫棒呢?” 哪知这话才出口,黄豆就四脚朝天躺了下来、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小爪子还时不时扒拉着逗猫棒上装饰用的羽毛。 晏岑从厨房里瞄了一眼,提醒,“黄豆喜欢别人用逗猫棒上的羽毛挠她痒痒。” 黎于安试了两下,果真听到了黄豆享受的呼噜声。 他一边用逗猫棒“服务”着脚边的黄豆,一边环视起这屋子里的布局—— 上回被晏岑带回来时,喝醉上了头,第二天清醒后也没敢仔细看,如今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喵呜~” 地上的黄豆叫唤提醒。 黎于安瞥下视线,压下去的心事再度冒了上来。 如果他没看错,眼前的黄豆和那个微信号的头像是同一只橘猫,也就是说,他当初并没有加错晏岑的微信?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发出去的新年祝福全都石沉大海了? “……” 疑惑在脑海绕了一圈,找不到出口。 黎于安的心绪凝了凝。 那些未能得到回应的新年祝福,是为数不多能代表他暗恋岁月的证据,每每想起来总是心酸晦涩大于一切。 不过好在—— 现在的他不用在这样的情绪里反复游走、挣扎。 黎于安斜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凝结的心绪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算了。 事到如今,他没必要再去纠结曾经的微信和祝福了,就让它们彻底随着那段暗恋淹没在曾经。 只要现在的晏岑能和他在一起,足够胜过任何事了。 … 一小时后,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黎于安看着桌上的大餐,心尖溢上一抹崇拜,“晏岑,你怎么做了这么多?” “你爱吃就做了。”晏岑从厨房里又拿出一瓶醒酒器,里面诱红色的酒液看着就造价不菲,“我提早半小时醒了酒,喝点?” “这酒是我去年初从越明那边顺来的珍藏,你别瞧他不缺钱,当初我要这瓶酒的时候,他的眉头可是狠狠皱了好几下。” 晏岑一边说着,一边往杯中倒酒。 黎于安听见晏岑的说辞,一时半会儿倒不好拒绝这杯好酒了,随口接话,“我听裴意说,薄总的酒墙一直都随他喝?就是酒量太差,到现在进度都很缓慢。” 晏岑笑笑,“喝吧,这酒也很不错。” 能让薄越明都皱着眉头想要拒绝的红酒,那得是珍品中的珍品。 黎于安小抿了一口,对上晏岑的目光。 “怎么样?” “好喝,不过我现在更想吃东西。” “嗯,都是你的。” … 大概是有了“恋人”身份的加持,黎于安这顿饭吃得挺自在,直到桌上的食物半空,时间已经晃到了十点半。 黎于安确认了时间,嘟囔了一句,“挺晚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昨晚睡在一张床上,纯属是意外情况。 他们才刚交往,总归是要有私人的生活空间的。 可是他的车子还停在医院中心,傍晚临时被秦以舜“抓包”,没来得及开回来。 晏岑起身,带着黄豆绕到他的身侧,“今晚喝了酒,可能没办法送你。” 黎于安总觉得晏岑这话说得微妙,但不敢深想,“没事,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那不行,大晚上的,一个人坐车回去很危险。”晏岑又给出拒绝理由,甚至还寻求黄豆的赞同,“你说是不是?” “喵~” 黄豆还真配合地喵呜了一句。 “……” 黎于安盯着眼前的一人一猫,莫名又回想起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缱绻旖旎,小小地哽了一下喉结,他怎么突然觉得—— 独自打车回家不危险,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呢? 晏岑看清了黎于安眸底晃动的情绪,干脆也不藏了,“今晚别走了,住我这里好不好?” 黎于安呼吸一紧,连忙拒绝,“不行,我、没带换洗衣服。” 晏岑将工具猫递到了黎于安的怀里,早有准备,“我这儿都给你准备好了。” 黎于安一怔,“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下午没工作就出去了一趟,想着你早晚用得上,所以顺手买了。”晏岑顿了顿,镜片下多出一丝意味深远,“你的尺寸,我应该不会弄错。” “……” 黎于安反应过来,耳根子迅速变红。 他将手中发沉的黄豆递了回去,转身就想要跑,“我回去了!” 晏岑一把将黄豆“丢”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将恋人拽了回来,“于安,留下来吧,好吗?这都快十一点了,我们两家又离得远。” 黎于安几乎被晏岑锁在怀中,温柔的力道里暗藏掌控。 两人不可避免地贴在一块,呼吸间的热气夹着酒意,不经意间就生出暧昧氛围。 黎于安还想要拒绝,“不行,我……” 晏岑急速吻住他的唇,浅尝辄止又似难舍难分,“我想你留下来。” 【第024章】 黎于安从主卧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脑袋还被热气蒸得有些懵—— 明明是坚定念头要回家的,怎么就不受控地答应晏岑要留宿了呢?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安顿好黄豆的晏岑走了进来,虚搭上黎于安的腰,“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黎于安转过身,“我……” 晏岑轻推了他一把,“我给你买的换洗衣物合身吗?” 黎于安应得很轻,“嗯。” “我就说,我不会弄错你的尺寸。”晏岑话里带着三分笑意,主动去掀了掀床上的被子,“快上来,刚洗完澡也怕冷。” 黎于安看着床上薄薄的一层被子,有种说不上的紧张,“要不我还是睡……” “睡哪儿?” 晏岑径直朝他走了回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将横抱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让黎于安本能惊呼,“哎,你……” “家里是有备用被子,但我暂时不打算拿出来用。”晏岑倒也不说假话。 他将黎于安平稳放在床上,俯身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小黎总,今晚将就一下?和我盖同一床被子?” 鼻尖凝着一丝温热的气息,带着彼此淋浴后同样的香味。 黎于安想起昨晚的越界,支支吾吾,“那你今晚,不能、不能那样。” 晏岑明知故问,“哪样?” 黎于安哼唧要求,“不准闹我,我不想明天上班又迟到。” “哦?”晏岑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那以后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你是不是该请假了?” “……” 黎于安明白了‘那种事情’的真正含义,脸颊嗖地一下涨红。 他用力推开身上的晏岑,以最快速度对外侧躺着、盖好被子,合眼装睡不说话了。 晏岑已经习惯了黎于安时不时的‘兔子行为’,重新调整自己的姿势关了灯。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黎于安感受到身后被子的掀动,再一晃神,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就贴了上来,“长时间这样躺着睡,不难受?” 微凉的唇似有若无地蹭过耳畔,卷起一阵近乎妖异的热度。 黎于安敏感地缩了缩脖子,“还好,睡着了就没感觉了。” 晏岑又问,“现在要睡了?” 黎于安感受到锢在腰侧的手臂,心跳加速。 即便已经确认了恋人关系,即便和晏岑相处的次数不再少数—— 可在这么近距离、又极易擦枪点火的情况下,他还是紧张到不敢随意乱动。 黎于安缓慢呼出一口气,“没。” 这情况,谁能睡得着? 晏岑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问,“那转过来,我们聊聊天?等你困了再按照自己习惯的姿势睡觉?” 黎于安内心的犹豫只开启了一瞬,乖巧转了过去。 晏岑低笑,“看得清我吗?” 黎于安回答,“看不太清。” 他的眼睛逐步适应了黑暗,但只能在昏暗光线里看见一点细微的轮廓,哪怕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蛊人了。 “这样把灯关掉、再窝在我怀里聊天,是不是会放松一点?” “……” 黎于安没料到晏岑会这样询问,不过他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了想—— 如果真要是开着灯、面对面地望着晏岑的双眸,别说是聊天了,他恐怕连呼吸都会越发不顺畅。 晏岑忽地提议,“摸摸我的脸?” 黎于安的思绪没跟上,“什么?” “别用看的,摸摸我的脸。”晏岑重复自己的提议,又给出解释,“我听说,在黑暗中用手触碰到了五官细节,会比用眼睛‘记’得更牢。” “我想让你彻底记住我。” “……” 都说温柔中蕴藏着最大的杀伤力,何况还是那一句蛊人的情话。 黎于安被晏岑的邀请勾得怦然心动,捻着一抹热度的指尖开始往上探—— 从优越的外轮廓逐步向内摸索。 从眉形的弧度,到平日藏在镜片下的双眸,从高挺的鼻梁,到透着凉意的薄唇。 忽然间,晏岑含住了黎于安没来得撤离的指尖,牙关轻咬了一下圆润的指尖。 “唔。” 黎于安的气息骤然一乱,“晏岑?” 晏岑没有出声,强有力的手臂将他牢牢控在怀中,得寸进尺地玩弄着恋人的手指。 黎于安感受到指尖传递回来的纠缠和温热,莫名地就联想到这两天里的每一次接吻,晏岑特别喜欢用力地将他吸吮占有。 那是一种连灵魂都要跟着飘然的失控感。 明明这会儿只是被“困”住了指尖,但黎于安整个人都浮现出了热意,呼吸不稳地抖了抖,“晏岑,我、我困了。” 晏岑放过他的指尖,迎着他慌乱的呼吸缠了上来,“那你亲我一下,补个晚安吻,我就让你睡觉。”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嘴角偏吻,其余时间都是由晏岑主动引导的。 晏岑又补了一句,“不准吻嘴角敷衍,否则就不让你睡觉。” “……” 再次区别于平日的温柔,晏岑就像是个发号施令的军官,却带着爱意指挥着黎于安这位局促无措的新兵。 黎于安听话地凑了上去,有些笨拙却认真地吻了吻晏岑。 两人的气息混在一块,黎于安尾音软得一塌糊涂,“这样,可以了吗?晚安。” “不可以——” 晏岑出尔反尔,瞬间追吻了上去,“还不够。” 被攫取的那一秒,黎于安名为理智的弦跟着崩断,他无法拒绝来自于晏岑的任何亲密。 口头拒绝被堵上,而心在坦诚迎合。 也不是谁先破了接吻的边界,越发压抑的气息染上占有欲。 “黎于安。” “嗯?” “以前喜欢过谁?是不是在大学认识的?” 黎于安一片混乱,听不清也想不明白,只能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昨晚单向制造的缱绻,升级成了双向的旖旎,最终成乱糟糟的浓烈热意,黑暗被眼前的白色逐渐覆盖—— 这才方止。 … 黎于安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凝固许久的思绪才慢慢活络起来。 晏岑门外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来,喝点。” 黎于安“嗯”了一声,出口的声线透着软意。 晏岑看清他眼角还没消退下去的红,指腹贴上去蹭了蹭,“都没做到最后呢,怎么就能哭成那样?” 刚才走/火得厉害,只可惜条件不允许,也没到合适的时机,所以晏岑还是在失控的边缘停了下来。 “我没哭。” 黎于安喝着水辩解,心里又羞又躁。 他居然和晏岑手把手地相互做了那种事?而且是在他们正式交往的第二天? 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照这样下去,那他们岂不是很快就要—— 危险的念头戛然而止。 黎于安被自己的想法呛得猛咳了两声,脸色涨红。 晏岑顺了顺他的后背,好奇问,“在想什么?” 接连两日的亲密行为,冲破了黎于安内心深处对晏岑的隐秘防线。 他开始表现出了正常恋人间才有的亲昵埋怨,“……你说话不算话,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在骗我。” 太奇怪了。 无论是接吻还是更进一步的亲密情/事,晏岑所表现出来的掌控欲都是他以往不曾见过的。 “抱歉。”晏岑温柔接收了黎于安的数落,询问,“不太能接受我这样?” 黎于安又喝了一口水,含糊其辞,“我只是……” 他确实有些害怕这陌生的亲密相处,与此同时,内心竟会升起隐秘的追随和刺激,让他抗拒着,又跟着沉沦。 晏岑追问,“只是什么?” 黎于安的指尖沿着水杯晃了一圈,说一半留一半,“我们才刚开始,不能每晚都待在一起,《末雾》正忙呢,我得好好工作。” 无论是以同居的名义,还是那些亲密事。 黎于安不否认自己喜欢晏岑的触碰,可他也知道自己有着天生的扭捏—— 在他看来,最后那一步,光是喜欢还不够。 晏岑明白了黎于安的未尽之意,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知道了,我尽量。” 黎于安哼声,“尽量什么?” 晏岑捏了捏他缀着红色的耳垂,“在你彻底相信我的心意之前,尽量不欺负你。” 喜欢逃离不了欲/望,但爱绝对脱离不了尊重。 “不是说明天还要工作吗?”晏岑将被子好好拢在了黎于安的身上,要求,“该休息了,要不然明天还得迟到?” 黎于安漏出点傲娇,“本来就早该休息了,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晏岑失笑,“行,是我的问题,明天一定喊你起床,不让你迟到,好吗?” “嗯。” … …… 晏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了不乱来,就给黎于安腾出了足够多的思想准备空间。 YWY工作室制作的《末雾2.0》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最后冲刺,作为工作室老板兼运营的黎于安忙得不可开交,一晃眼就忘记了“试着交往一个月”的口头约定。 晏岑巴不得他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每天心甘情愿地坐着“后勤”工作—— 准点接黎于安下班,又或者是陪着加班,还时不时地亲自下厨给对方食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 当然,YWY工作室遇到需要帮忙的地方,身为G.M股东的晏岑和薄越明,那也是分分钟就能帮着自家恋人办妥。 ——“干杯!” 酒杯轻碰,发出属于胜利的悦耳声。 薄越明看向自家恋人,询问,薄越明随口问,“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柯鸣那边需不需要我再派人盯一下?” 裴意和黎于安对视一眼,回答,“我和梨园已经让我哥那边派人了,不过估计出不了什么乱子。” 黎于安点头应和,“柯鸣现在自身难保,应该没精力来‘害’我们。” 三天前,YWY的《末雾2.0》在即将上线内测的紧要关头,遭到了“对家”同行的恶意打压和污蔑,不过好在裴意和黎于安早有了应对的计划—— 化险为夷,还平白给工作室和《末雾2.0》拉了一波强劲曝光和好感,反观恶意竞争的对家负责人柯鸣,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黎于安想起柯鸣曾经对他的贬低和嘲讽,有些感慨,“听说柯鸣这次投入不少,这次怕是要闹到工作室直接倒闭破产。” 竞争注定是残酷的,这样一来,只怕有很多员工都要跟着失业遭殃。 裴意听见这话,眸色微亮,“那你赶紧让向哥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技术过硬的员工愿意到我们工作室?” 反正他们的工作室早晚要拓开规模,越是优秀的人才,他们越需要。 黎于安点了点头,“嗯。” 薄越明剥好的一叠虾肉送进裴意的碗里,跟着赞同,“是可以趁机问问,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黎于安的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在了那一叠虾肉里,莫名有些馋。 下一秒,晏岑就将同款虾肉送进了他的碗里,低声哄他,“看别人做什么?你也多吃点。” 前半句话,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醋劲。 “……” 黎于安暗戳戳瞥了一眼晏岑,不解—— 他哪里看别人了?不是在看虾吗? 晏岑看懂他的眼神信号,又回了一个眼神:快吃,我剥的。 黎于安挪回视线,看了看自己碗里只多不少的虾仁,还是开心地点了点头,“嗯。” 裴意饶有兴致地偷看着对面的小互动,余光顺带看了看桌上的菜—— 其他东西一点儿都没动,反倒是一盘虾被薄越明和晏岑在短时间内分了个精光! 裴意咬了一口虾仁,举起自己的酒杯,“来,梨园,不管他们两个了,我们今晚必须要不醉不归!就当是提前庆祝《末雾2.0》大爆!” “祝我们以后的事业一帆风顺!” 自从离开黎明游戏后,黎于安几乎就一头扎进了YWY工作室,现在《末雾2.0》已经有了大爆的趋势,他在事业上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 黎于安拿起自己的酒杯,扬唇应和,“好,不醉不归。” 薄越明和晏岑看着自家恋人兴冲冲的模样,不由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阻拦,任由他们开心闹去了。 … 代驾司机将车子停在公寓楼下。 “两位先生,已经到了。” “好,谢谢。” 晏岑看着已经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黎于安,示意代驾师傅先离开。 关门声不可避免地震了震。 原本就处在浅眠状态的黎于安睁了眼,有些迷糊,“到了吗?” 晏岑轻抚了一下他发烫的脸颊,“喝迷糊了吗?我抱你上去?” 黎于安嘟囔,“没有,我酒量还是比裴意好些的。” 四个人离开餐厅时,裴意的醉意显然比他重多了。 晏岑率先下了车,对着黎于安示意,“下来。” 黎于安眸底晃过一丝醉意,他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动念头,“晏岑,你背我上楼吧?” 恋人难得提出要求,晏岑自然无法拒绝,“好,上来。” 黎于安挪了过去,趁着酒劲用力圈住晏岑的肩背,满足哼声,“好了。” 晏岑轻笑,稳稳背着他进入公寓楼。 黎于安闻着晏岑身上一如既往的干净气味,用残存的记忆拼凑,“你第一次背我,是去年在酒吧,对吗?” 在生日的那个晚上,他知道了最难以接受的真相,于是在酒吧喝了个大醉,虽然第二天是在好友家中醒来的,但黎于安隐约记得—— 背着他的人是晏岑。 “是啊。”晏岑抓住这个机会,反问,“那你记不记得,当初趴在我的背上喊了什么?” “……” 黎于安有个隐约的印象,但没吭声。 酒意逐渐攀升,操控着情绪起伏。 黎于安不由自主地贴近晏岑的颈侧,闷声提醒,“晏岑,一个月的时间早就过了。” “……” 晏岑沉默两秒,只回答,“但我们相处得很好,没有分手。” 黎于安不确定,“你还想和我继续交往下去吗?” 这段时间,晏岑是个非常合格的男朋友,反倒是他因为过于忙碌的工作,几乎没在这段感情里怎么付出过。 他有点害怕,晏岑会对他失望。 晏岑背着黎于安走出电梯,熟练打开电子门锁,然后将他抱放在了玄关柜子。 两人的视线有了微妙偏移。 处在高位的黎于安垂下目光,对上晏岑再坚定不过的深情眸色,“当然愿意,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手。” 黎于安深吸了一口气,任由着酒劲冲动做下了什么重大决定,“那你今晚留下吧?好吗?” 晏岑听懂了他话语里的暗示,仰头蹭了一下他的鼻尖,“确定?” “……” 黎于安在勇气在撩拨中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闷声说,“浴室外的柜子里还留着你的换洗衣服,你先去洗澡,我头晕要缓缓。” 晏岑顺着他的安排,“好,今晚都听小黎总的。” … 一段时间后,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 黎于安坐在床沿,来回揉搓的手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忐忑,床边放着浴巾和换洗睡衣,可在这两样东西的下面,似乎还有藏着什么。 终于,屋外的浴室门有了打开的动静。 黎于安心脏一紧,连忙将床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揣进怀中,他趁着晏岑进屋的那一秒,快速与之擦肩,走进了浴室。 ——啪嗒! 浴室门重重合上。 晏岑就这么被恋人绕过忽略,怔在原地,不确定地敲了敲门,“于安?你是不是喝醉了?” 黎于安的解释被浴室门隔得模糊,“没有,急着上厕所。” 晏岑想起他今晚喝的那些酒,还是不放心,“尽量洗快些,免得久了头晕,别锁门了,要真醉了难受,随时喊我。” 浴室内的黎于安回答,“知道了。” 晏岑没再打扰恋人洗漱,拿着自己快要没电的手机回了房间,床头柜上唯一的充电线已经被黎于安拿去用了。 “于安,有多余的数据线吗?” “……你自己找找。” 黎于安的回答声很随意,随即就响起了淋浴的水声。 晏岑拿着手机走到床头,想当然地打开了紧闭的床头柜,忽然间,他搜寻的目光牢牢定格,紧接着就溢出少有的惊讶—— 柜子的最内角落,放着一块眼熟的方块奶糖,糖底下压着一本厚实的书,书的封面有些眼熟。 从侧面斜看,书页间似乎还夹杂了什么东西,有一丝凸起的缝隙。 晏岑定了定心神,明知道不应该随意翻动恋人的物品,但在强烈探知欲的趋势下,他还是越了界。 晏岑拿起那块还没拆开的方块奶糖,最先明确。 这是他办公室里常用来缓解咖啡苦味的那种奶糖,是唯一习惯的咖啡奶糖,还是去年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 要是没记错的话,黎于安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办公室?自然没什么获取这奶糖的渠道。 反倒是在去年竞资那天,他意外认出了曾经追尾撞车的小学弟,所以送了对方一颗奶糖。 “……” 晏岑内心隐约有了猜想,但还不敢彻底确定。 他将奶糖攥在手中,迅速翻了翻这本似曾相识的金融用书。 果不其然,内页并排夹着三张糖纸。 下面的两张有点眼熟,晏岑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黎于安意外发烧后,他为了哄对方吃药,特意准备了两颗糖,就是这样的糖纸包装。 晏岑的视线移回最上方那张近乎泛白、存着褶皱痕迹的糖纸,只陌生了一刻,脑海中的画面就顺利跑了出来。 “你低血糖、有点头晕?” “正好衣服里还有一颗糖,含着应该会舒服点,要吗?” 晏岑还记得着黎于安接过那颗糖的样子,白皙的指尖带着颤意,却分寸得当地只抓住了糖,而没触及他半分。 这些糖纸,都是他给黎于安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对方要一直保存着?甚至连六七年前给出的都妥善保存到现在? 晏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余光瞥见了左下角的页数—— 219。 和设为0219的密码门一样,依旧是他的生日。 晏岑眸底的情绪越积越浓,一颗心几乎就快要跳出来,电光火石间,他直接将这本压着糖纸的金融书翻到了扉页。 干净得无可挑剔的扉页上,写着强劲有力的两个大字。 晏岑。 这是他的笔记,这是他大二时的用书! 不仅如此,“晏岑”两字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的名字! “……” 晏岑不可置信地盯着后面那个眼熟不过的名字,尘封的岁月终究在他面前化开了一道晦涩的口子—— 那是十九岁的黎于安,意外从金融导师的手中拿到这本晏岑留过笔记的曾用书。 他没敢将自己的姓名跟写在晏岑名字的后面,而是准备了一张同等大小的便利贴,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这张扉页上的两个名字:晏岑,黎于安。 哪怕这个并排的姓名痕迹,随时都有被撕扯丢下的可能。 【第025章】 晏岑呼吸急促地坐在床边,手里紧攥着这本金融书不放,背上暴起的青筋足以显示出他这会儿的情绪—— 那是一种无从适应的震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膨胀,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彻底炸裂。 滋滋。 正在充电的手机传来震动。 晏岑凝结的思绪有了松动,目光不自觉地偏移。 黎于安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网页简讯发来的每日新闻提醒,除此之外,上方还堆聚了几条工作群发来的未读消息。 这一瞬间,晏岑忽地迸出冲动的直觉,叫嚣着要他拿起面前的手机一探究竟。 “……” 晏岑沉默着,轻蹙的眉头溢出一丝挣扎和犹豫。 要放在以前,在没得到恋人允许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越过该有的那条线就查看对方的手机。 可眼下,晏岑的理智和分寸渐渐被越来越重的直觉所蚕食。 黎于安还有事情瞒着他,一定有! 如果这会儿不冒进一回、破一破分寸弄清楚,以对方的性子必定能藏他一辈子! “于安!” 晏岑骤然拔高音量,借口有些拙劣,“我手机没电了,用你的手机回个电话,可以吗?” “随、随便!” 浴室里面的黎于安应得很急,嗓音里沾着一丝慌乱的颤抖。 只可惜,此刻的晏岑没有心思去分辨这一情况,他用“错误”方式得到了恋人的准许,犹豫着滑动手机。 密码键盘出现。 晏岑想也不想地就输入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果不其然,“啪嗒”一声顺利解锁。 晏岑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找回一点思路—— 他就想知道,黎于安给他的备注到底是什么?是连名带姓的晏岑,还是带着他独有心思的学长? 晏岑的指尖在微信图标上犹豫了两秒,还是重重点了进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查看”的准备,但在置顶内容跃入眼中的那一秒,他还是错愕愣在了原地。 黎于安的微信置顶很简单。 最上方的头像是晏岑现在的微信号,而下面的那个微信头像,晏岑同样眼熟。 那是黄豆小时候的照片,刚捡到那会儿拍的。 “……” 于安怎么会有他的微信旧号?又是在什么时候加的? 晏岑不解地点了进去,在看清微信内容的刹那—— 他的心脏骤然“爆炸”,剧烈的情绪在身体内急速游走,逼得眼眶都发了红。 “新年快乐。” 那是连续四年的卡点祝福,却没有一次得到过他的回应。 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让黎于安收藏着他的书?保存着他给过的糖纸?每年元旦都守着准点送上祝福,却又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晏岑记得初见时的黎于安,也想起了重逢后的黎于安—— 每一次! 几乎是每一次的见面! 对方都会泄露出那种慌张而克制,却又暗藏雀跃的神色,同时又会在出现“尴尬”情况后尽可能地逃离、躲避着他。 明明醉酒时喊了不止一遍“学长”,却在醒来后绝口不提,甚至在相处初期还会故意撇清两人学长学弟的关系? 晏岑以往没弄懂黎于安的心思,可现在彻底明白了—— 他误以为黎于安在上大学时期有喜欢的人?他误以为是自己先动的心、追哄着黎于安? 可到头来才发现,黎于安早在大学时期就对了存了不一样的心思?自己所付出的“感情”远不及对方的千分之一! 没有人能在绝对而纯粹的暗恋前无动于衷,晏岑也是。 晏岑艰难地喘了口气,在满心震惊和感动之外,更有种说不上的酸涩—— 怎么就能傻到独自藏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做到在他面前一字不漏?而他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发现?早点出现?早点回应? 晏岑自责自己出现得太晚,更心疼黎于安到无法控制。 … 关了许久的浴室门终于有了动静。 晏岑顷刻从自己浓烈情绪中挣脱出来,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晏岑,我洗……” 黎于安看着突然冲到跟前的晏岑,愣在了原地。 他的脸色很红,眼角依旧晃着一丝醉意水光,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羞涩。 “于安。” 晏岑艰难开口,原本温柔的嗓音却意外变得沙哑又压抑。 黎于安看出他的异样,嘴角的弧度微收,“晏岑,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晏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抱歉,我原本只是想要翻柜子找数据线的。” “……” 黎于安没明白,视线本能地投向了卧室。 当看清床头柜上的那本金融书,他的脸色唰地一变。 “我知道不应该找虚假理由去看你的手机,可我刚才实在没忍住,你要怪我、要生气都可以——” 晏岑没有逃避自己缺少分寸感的行为,但更是控制不住地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就喜欢我了?” “……” 后半句出口,黎于安整个人都跟着抖了抖。 晏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眸底积蓄着黎于安看不懂的风暴,“薄家那场宴会上,你知道我会来吗?还有你们工作室的项目为什么会选择投到G.M?你……” “不是!” 黎于安忽地高声制止,急切摇头“不是的!” “晏岑,你听我说,我没有想要故意接近你,那场宴会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来,能见到你……我、我也很开心。” “项目也是,裴意提议我把资料投去G.M的时候,我也犹豫过、怕不合适,最后是为了项目本身才想着试一试。” “……” 晏岑听见黎于安的解释,错愕。 他没想到自己急于出口的表达,居然被恋人误解成了这个样子? 短短几秒,黎于安的面色由红转白,不自觉地往后一栽,“我从来没有想着故意接近你,真的,我……” 晏岑眼疾手快地将他圈进自己的怀中,转瞬就将其压在浴室门上。 ——砰! 浴室门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晏岑抢先一步护住了黎于安的后脑勺,免受撞击,他的心疼不可遏制,“于安,别解释,不需要解释,我没怪你,我……” 晏岑望着近在咫尺的黎于安,满心满眼只被一个念头占据——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可能再放走对方了! “我怎么舍得你怪你。” 余音未落,晏岑低头用力吻了上去,他不由分说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偶尔蹭过的脸颊传来湿意,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爱意横冲直撞,掠夺着彼此的理智、呼吸和心跳。 兴许是在浴室里折腾太久的缘故,喝了酒的黎于安本来就犯晕,眼下被深吻一刺激,他迅速瘫软在了晏岑的怀中,任由攫取。 漫长的深吻虽然带着一丝不允许反抗的强制,但又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黎于安的心像是被注入岩浆,炙热驱散了所有的冰冷和阴霾,因为误解而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等到再反应过来时—— 晏岑已经抱着他回到了卧室。 黎于安跪坐在了晏岑的膝盖上,两人面对面地挨着,呼吸间充斥着彼此熟悉的气息。 晏岑从他的眉心,一路吻到嘴角,道歉着低哄,“对不起,刚才是我太着急才用错了语气、问错了话。” “别难过,也别生我气,好吗?” “嗯。” 在恋人的安抚下,黎于安原本的心慌消失殆尽。 他的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书本和手机,含糊遮掩,“……你都看到了吗?” “你想让我看到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晏岑明知故问,想从黎于安的口中听到最直接的承认。 黎于安将脑袋低埋在他的颈窝处,不正面回答,“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没有故意接近你,也不想用这些单方面‘感情’绑架你。” 晏岑的指尖没过他的发丝,温柔抚摸,“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不用和我解释那么多,但我想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黎于安听见晏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向他展示出此刻决不平静的内心。 他终于松了口,“大一,你带队在省里拿了奖。” 校方特意又在期末设置了一场专门的校内颁奖,作为队长晏岑代表团队上台演讲、领奖。 那一刻,黎于安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也听见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剧烈心跳。 “既然对我有好感,就没想过来找我?” 晏岑自觉记忆力还算不错,但除了临近毕业的那场意外追尾,他搜尽了记忆库,也挖不出和黎于安有关的画面。 “像其他人那样想方设法地和你偶遇、产生联系吗?要是那样,我在你这里,只会沦为普通的学弟学妹。” 大一时期的黎于安还是没有遭遇家庭变故的少爷,他要面子,也有骨气,他不想和其他追求者那样—— 单凭喜欢就冲动行事,最终只能换得晏岑如出一辙的温柔拒绝。 晏岑能想象独属于黎于安的傲娇脾性,出口的语气却沾了一丝小小遗憾,“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你?” 黎于安不回答。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去假设推断都是没意义的。 晏岑叹了口气,“所以呢,你就一直憋着不吭声?” 黎于安语气低了些,“我努力过的,就差了一点了。” 差一点,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晏岑身边领奖,差一点,他就能以实力作为敲门声,继而认识晏岑这位仰慕已久的学长。 晏岑很快反应过来,稍稍和黎于安拉开距离平视,“所以那场比赛,你是因为我才参加的?” 黎于安想起往事,情绪并不高,“嗯。” 那场声势浩大的线上匿名竞赛,其实更多是属于毕业生们“社会入场券”的比拼。 黎于安意外从导师的口中得知了晏岑会参加,于是赶在最后一天成功注册了匿名马甲、参与了这场风起云涌的比赛。 晏岑向来务实,他没弄奇奇怪怪的马甲和头像,而是最简单的名字首字母所写。 在第一轮的晋级排名出炉后,黎于安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努力朝着排行榜的第一名,一点一点地上升前进,却在最后关头遭到了重击。 裴焕花钱盗用他的身份和晏岑并肩时,他却不得不在重压下休学。 “我做过好几次关于领奖的梦,每回想要上台领奖的时候,裴焕就会抢在我的前头跑上去。” “还会梦到你和裴焕有说有笑地下台、和我擦肩而过。” “后来我就认命了,梦就是梦,错过了也就是……” 晏岑认真制止,“于安,我们没有错过。” 他吻了吻黎于安的眼角,再次重复,“以后也不会再错过了。” 黎于安捕捉到晏岑眸底的深情,鼻尖发酸,“嗯。” 晏岑又想起了那个微信旧号,“除了那些新年祝福,你其他一句话都没发过?” 黎于安说出自己的顾虑,“你不认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怕打扰你。” “傻不傻?”晏岑蹙眉,“如果我一直没回国,如果我们两人一直没有重逢交集,你打算怎么办?” “能发一年是一年。”黎于安小声说出自己曾经的真实想法,“哪怕一直得不到回应,有个盼头也是挺好的。” 晏岑的胸口积满了酸胀的心疼,拿眼前人没办法,“你……” “晏岑。” “嗯?” 黎于安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傻得可笑,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秒的后悔。 他重新对上晏岑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勇气承认,“我喜欢你,很早之前就是了。” 始于十九岁的少年心动,几经埋藏,跌撞兜转,终于由二十六岁的黎于安坚定出口。 爱意轰然爆发。 晏岑吻得急促而强势,眸底喷涌出深而凶猛的情意,黎于安圈住他的臂膀,难得主动地迎合着对方的气息。 随着越演越烈的深吻,如同电流感的酥麻涌向大脑。 黎于安用了最后一丝理智,微微撤离,“……晏岑。” 晏岑不满足地追了上来,克制而沙哑地问,“不行吗?” “可以。” 黎于安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小声邀请,“我刚才已经处理过了,床头柜最下格里买了你的……” 晏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恋人在浴室里待确实过长了些。 黎于安甘愿溺在晏岑的眸潭里,“你要我吗?” 他渴望被拥有、被占据、被掌控,更被爱着。 晏岑所谓的克制被这一句话撕得粉碎,两人的拥抱姿势就发生了变化。 吻里充斥着欲/望,那是一种恨不得将彼此撕碎再占据的攻势。 潮汐牵引着起伏,一轮又一轮,没有尽头。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黎于安终于想到要“逃离”,却被强拽着跌回了熟悉的怀抱。 “晏、晏岑。” 黎于安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哭泣明显。 晏岑吻了吻他的眼角,温柔哄着,“错了,不是这么喊我的。” 黎于安装作不明白,哽咽了一下,“晏岑。” 晏岑不依不饶,“不对,喊对了就不闹你了。” 危险逼近一分,黎于安颤抖着呢喃,“学长。” “乖,再喊一声。” “学长……唔!” 尾音被尽数吞没,黎于安顷刻间失了神。 … …… 再次醒来时,窗帘缝外的夜色未变。 黎于安瘫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大脑一片迟钝,而身心还没从那场漩涡里面逃离,分不清是真还是梦。 脚步声逼近。 黎于安的眼皮重得抬不起,只能发出一声软趴趴的呜咽。 忽然间,熟悉的掌心覆上了额头,“于安,醒了?” 黎于安艰难抬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晏岑。” 嗓子干哑,近乎无声,难受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黎于安莫名想哭。 晏岑俯身吻了吻他的鼻尖,“乖,你才退烧,等我一下。” -- 半小时后,黎于安才在晏岑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找回了一丝精神。 他望着手机前置镜里的自己,头发是乱的,眼睛和唇是肿的,加上烧了一个白天,整个人的气血严重不足。 黎于安看向正在搅凉小米粥的罪魁祸首,眼神里的埋怨明显。 晏岑将小米粥喂了过去,“先垫垫肚子,明天做好吃的补偿你。” 黎于安闷闷不乐,“连着三天都在房间里吃饭。” 晏岑失笑,“我保证,这顿饭吃完不闹你,让你好好休息。” 黎于安没力气去接碗勺,只好接受投喂,含糊着继续反驳,“……我才不信你的话。” 傲娇得很明显。 晏岑又喂了一口小米粥,逗他,“东西都用完了,确实‘闹’不了了,你要是想,我待会儿再去一趟超市。” 黎于安延迟了好几秒才明白“东西”指的是什么,顿时又羞又惊,“什么?我……咳咳咳!” 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晏岑给他顺背,无奈,“好点没?” “我……你……” 黎于安勉强顺回一口气,想起自己事前买的那盒套数,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晏岑继续自己的投喂工作,顺带说明,“工作室那边,我已经用你的手机请过假了。” 现在《末雾》已经步入了正规,短期内只需要各部门按部就班,出不了什么大事。 黎于安“哦”了一声,尾音存着小小的气性。 经过接连不断的亲密磨合,晏岑已经彻底冲破了黎于安内心的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轻易就展露出自己的真实脾性。 “我错了,以后保证不要那么狠了,行吗?” “……” 黎于安不说话,三下五除二地将小米粥吃了个干净,“我睡觉了。” 口头说着睡觉,但还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敢轻易下挪。 晏岑明白他的口是心非,又找了一个软枕给他垫好,“才刚吃完,别急着睡,我们聊一会儿天。” 黎于安对上他恢复温柔的眼色,舍不得拒绝,“哦。” 晏岑也靠在了床背上,特意留出一个舒服的臂窝让黎于安靠着。 黎于安没有拒绝,反而很享受这种温存,“聊什么?” 晏岑将之前没能弄明白的问题抛出,“聊聊你怎么拿到我的微信旧号的?” 黎于安轻吸一口气,坦诚,“我那时候已经转专业了,原先的室友说了刘艺教授在课上给了你的微信,我没忍住就‘浑水摸鱼’加了。” 晏岑就猜到是这么一回事,“果然。” 当年,刘艺教授身体抱恙,作为他得意门生的晏岑收到了对方的请求,邀请他这位毕业学长协助一下同专业的学弟学妹。 晏岑不好拒绝教授的请求,于是同意了下来。 从那天起,他的微信号就一传十、十传百,加进来的学弟学妹多到数不清。 晏岑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反感”,何况是他答应教授在前,即便知道有些人加了微信、不是为了请教学业,他还是配合地接受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友请求。 至于那些借机表白的人,他自然是全都拒绝。 黎于安从晏岑的口中得知了真实情况,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什么……就不回我?” 即便这事压根怪不到晏岑的头上,可黎于安只要一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祝福,还是会觉得酸酸涩涩。 晏岑拢住他发凉的手,亲吻了一下手背,“不是故意不回你,而是我确实没看见。” 因为杂七杂八的琐碎消息太多,实在耽误了晏岑日常的工作,凑巧因为事业需要,他置办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只加了家人和薄越明等认识的朋友—— 也就是黎于安现在看见的这个。 至于那张旧卡、旧号,虽然没有直接注销报废,但确实没再用过。 晏岑想着也觉得后悔,“我已经托海外朋友去我之前住的公寓里找那个手机了,不过隔了这么几年,不知道能不能补回这些消息。” 黎于安没想到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恋人居然还做了这事,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于他而言,这些以往发出的新年祝福,早已经在晏岑的爱意里得到了回应。 “没关系的,找不到也没事。” 晏岑吻了吻他的发丝,“以后的新年祝福,我会先发给你,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不会错过。” 黎于安心脏注入暖意,扬唇,“嗯。” 晏岑又拿起床头柜上的那颗方糖,“这颗糖怎么还留着不吃?” 黎于安从他的指尖拿走,哼唧,“……留着以后吃。” 晏岑想起另外三枚糖纸,“就这么舍不得?” 黎于安点了点头,“舍不得,都是念想。” 当年,黎于安收到了晏岑给他的第一颗糖,就是靠着那点甜头念想熬了许久。 直到有一回再也撑不下去了,他才剥了那颗珍藏已久的糖。 只可惜,那糖放得有点久,味道有些粘腻。 即便如此,黎于安还是借着那点甜味一点、一点地振作了起来。 黎于安斜看了一眼晏岑,碎碎念,“要不是发烧那两次,你直接帮我把糖纸剥了,我也留着。” 晏岑的心被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填满,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哄着,“于安,这颗糖给我吃了,可以吗?” “……” 黎于安没答应。 晏岑干脆上手替他剥开了糖纸,当着他的面抢着咬入口中。 黎于安没能及时拦住,委委屈屈,“晏岑,我的!” “小气鬼。” 晏岑失笑,低头于他接吻。 甜味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蔓延,惹得黎于安的心怦怦直跳。 一吻结束。 两人相融的呼吸里还是甜滋滋的。 晏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早已经准备好的糖果,递到他的掌心补偿,“以后我每天给你一颗糖,尽量不重样,你要是喜欢糖纸可以留着,但别舍不得吃。” 黎于安有些心动。 他从来不是馋糖的味道,而是在是晏岑给的糖。 晏岑蹭着他的鼻尖,“行不行啊,小黎总?” 黎于安攥了攥掌心里新得到的糖,尾音勾着雀跃,“嗯。”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晏岑看着怀中人,爱意无从遮掩,“于安,就这样在我身上耗费了快七年,不觉得亏吗?” 黎于安摇头。 暗恋本就是单方面的赌局,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 “可我觉得亏。” 晏岑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眸底泛起波澜,“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该怎么弥补你,但无论怎么想都没办法再回到过去。” “所以,我换个方式,好不好?” 黎于安心尖忽动,“什么?” 晏岑和他十指紧扣,认真而深情,“我拿我一辈子去弥补,只要你不松手,我绝对不松手,信我一回?” 要是换成其他人,黎于安或许会怀疑这是不能去信的空口承诺,可现在说出这话的人是晏岑。 黎于安看着推到眼前的筹码,那是属于晏岑的全部身家。 “好。” 东风一换,他成了庄家。 用七年换一辈子,他稳赚不赔。 【第026章】 黎于安乖巧地将自己陷在懒人沙发里,心虚的小眼神暗戳戳地瞥向浴室的位置。 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淋浴声,是晏岑在洗澡。 “喵呜~” 黄豆从猫窝里爬了出来,靠近黎于安的脚踝来回蹭着,松软的毛发接触到皮肤,痒意浮现,但黎于安全然没心思去管。 他将黄豆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悄声开口,“黄豆丁,怎么办?晏岑一路没和我说话。” 两人在一起已经小半年了,自从黎于安的暗恋秘密被意外揭开、两人彻底互通了心意后,在晏岑的软磨硬泡下—— 黎于安还是答应从租房里搬出,开启了和晏岑的同居生活。 总得来说,晏岑是个近乎完美的伴侣,日常接送他上下班、有空就会亲自下厨、偶尔周末有精力还会安排出门的约会活动。 除了在某各方面,要得勤了些、狠了些,当然,黎于安虽然表面不承认,但内心还是吃晏岑这套的。 这些年,他在安阳的“打压”教育下,在旁人的冷嘲热讽里一度失去信心,晏岑这种强而直接的掌控欲和爱意,才是最能治愈他的手段。 不过,有个无微不至的恋人,偶尔也会有点小“问题”—— 接管黎明游戏的这几年,既是因为工作需要,也是为了私下排解,黎于安确实沾了些“烟酒”的坏毛病。 虽然不算上瘾,但还是会习惯性抽上那么两三根、喝上那么一两杯。 特别是抽烟这块。 黎于安知道晏岑不喜欢烟味,尽量也在克制着戒,但这事总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何况,YWY工作室正处在上升期,游戏相关的行业压力大的不像话,明知道晏岑的劝诫是为了他好,但黎于安有时就会忍不住。 就比如今晚—— 一位大学同学的酒馆新开业,特意邀请黎于安去捧个人气。 黎于安想也没想就拉上了合伙人兼顾好友的裴意,哥俩好地一起“潇洒”去了!后者同样有些酒瘾,但因为酒量不行,也被薄越明管着不让多喝。 今晚难得各自的恋人都不在,黎于安和裴意索性就放开了胆子。 一人逞强说薄越明不管喝酒,一人应和说晏岑不管抽烟,就这么一来二去,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不知道怎么就引来了薄越明和晏岑—— 双双当场抓包,“哥俩好”一下子成了“落难兄弟”。 在酒馆待久了,就避免不了沾上烟酒味。 在回来的一路上,晏岑都没和黎于安说过一句话,后者自知理亏,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跑进了浴室,从头到脚冲了个清爽干净。 然后,就装乖地在懒人沙发里坐到现在。 “喵~” 黄豆的尾巴尖扫过黎于安的手背,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黎于安心里还在忐忑呢,轻揪了一下黄豆的耳朵,变着法地叫,“豆丁,你给我支个招?” 黄豆耳朵动了动,突然从他的膝盖上重重跳回到地面,然后拖着胖乎乎的身体跑到猫爬架底下,上跳、趴倒、睡觉。 一气呵成,是只灵活的猫胖子。 “……” 装睡? 可行吗? 黎于安脑海中迸出这个念头,视线重新落回在了浴室门上,里面的淋浴声适时停下,似乎在宣告着什么到来。 黎于安想起自己今晚没有报备的“嚣张”,心虚地哽了一下喉结,他学着黄豆“教”好的那样,飞速起身跑进卧室,掀开被子就躺下装睡! 啪嗒。 浴室门轻开轻合。 晏岑进入卧室时,就看见了被窝里隆起的小小一坨—— 黎于安的睡觉习惯依旧没能被彻底纠正,总是喜欢向外侧着睡,哪怕睡前特意改了睡姿朝向,睡梦中也会想着翻身。 晏岑无奈,只能由着他去。 反正从恋人的背后搂抱着睡觉,照样暖和。 不过眼下这情况,晏岑一看就知道黎于安是在“装睡”。 “……” 晏岑看破不说破,嘴角漾起一抹宠溺的轻笑。 他将沾着水汽的眼镜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习惯性地从黎于安的背后搂住他,温热的唇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耳后,“睡了?” 黎于安本来就很敏感这些部位,哪怕是再不敏感的地方,也总叫晏岑变着法地蹭出火。 浅而轻的亲吻没几下,他的伪装就破了功。 黎于安转身对上晏岑,还没睁眼耳后就红了一片,“别了。” 晏岑用力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似惩罚,更像调情,“装睡骗谁呢?嗯?” 黎于安的睫毛颤了颤,睁眼打量着眼前人,“你不生气啦?” 晏岑明知故问,“生什么气?” 黎于安往他怀里又贴了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我……我刚刚已经洗干净了,没留下什么烟酒味。” 说着,他还抬手凑到晏岑的鼻尖,“不信你闻闻。” 晏岑拢住他白如玉的手腕,不闻反而吻上了手腕,还故意用牙尖细细摩挲了一下。 啃咬带出一缕轻微的刺痛。 黎于安被逗得一抽气,想撤退又没路,整个人都已经被晏岑探上来的手圈紧了,“说好的出去吃饭结果是去酒吧?要不是越明从楼央那边得到了你们俩的消息,今晚是打算玩野了?” 黎于安内心不服气,嘴上嘟囔,“我想去哪里玩是自由,偏偏你管得紧,像薄总就不管裴意。” 晏岑失笑,又咬了一口黎于安的手腕,“你信裴意逞强吹的那些话?我和越明当了十几年的挚友兄弟,我能不了解他的为人处世?” 只怕裴意那直来直去、敢做敢撒野的性子,薄越明更要暗戳戳的管着。 黎于安没反驳。 就冲他们在酒吧里被抓包的局面,好友裴意今晚指不定“好”过到哪里去。 晏岑接管话题,继续给黎于安“狡辩”的机会,“还有什么话要说?” 黎于安认命,仰头轻碰了一下恋人的嘴角,“我错了,下次没你的允许,一不去酒吧,二不抽烟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末了,他还低喃补充,“我真的很努力在戒了。” 晏岑的指腹蹭上黎于安被自己吮哄的那一块手腕红印,“于安,我说了,我不是在为了这事生气,也不是完全见不得你抽烟喝酒。” “那你……” “抽烟过度对身体不好,可我知道你有分寸,偶尔小抽小酌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希望你事事都要以我的意愿为主、活成我‘喜欢’的样子。” 黎于安听懂了晏岑的话中意,眸光微亮。 “如果可以,以后做这些事情不需要刻意躲着我,不需要担心被我发现后会惹我生气,我喜欢的话是你,什么样的你都可以。” 晏岑只想要黎于安开心健康,好好的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了。 黎于安认真对着晏岑的双眸,确认了这番话的真实性,带着一丝被宠后的小傲娇,“你真不介意我抽烟啊?那我以后一天一根当着你的面抽,可以吗?” 晏岑明知道他在玩笑,但还是凑上去捕获了唇。 “小黎总,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笑意晕在唇边。 黎于安没抗拒、没惊慌、也没意外,而是特别配合地迎了上去。 闷而轻微的气息回荡在耳边,漾出一片迷离。 就在黎于安以为晏岑要继续的时候,对方却忽地停了下来,只让彼此的气息勾着,“……但我今天是有点儿生气。” “嗯?” 黎于安眼角被热意蒸得有些湿,一时没明白过来。 晏岑的手放肆起来,语气里是故意强调的不满,“听说开酒吧的老板是你大学同学,还是你的学长?” 最后的“学长”两字,咬得格外用力,生怕黎于安听不出他沾酸带醋。 “唔!” 黎于安被激得发出一声急闷,混乱的思绪绕了好几个弯才回到正轨,才意识到晏岑今晚的“生气”根源到底是什么。 黎于安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的?” 酒吧老板是他许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这不新店开业,所以才找黎于安去捧个人气。 晏岑吃味,“小黎总的学长挺多的?” 黎于安对上晏岑想气又不敢发作的双眸,特别破坏气氛地笑了出来,“嗯吧。” 气音含糊,让人摸不着头脑。 晏岑拿他没办法,只能惩罚似地加重了亲吻的力度,手上更是带着十足的进攻欲。 黎于安被恋人弄得无从招架,呼吸急促地讨好,“没,没有,晏岑,唔……” “什么没有?” “他不是学长,开玩笑的。” 酒吧老板是黎于安大一时的室友,后来黎于安家中出了变故,等休学、调专业、再读书后,对方已经比他大出了一届,偶尔两人碰上面时,对方就调侃着让黎于安喊上一句“学长”。 当然,黎于安是不认的。 晏岑半信半疑,手指轻挑,“就这样?” 黎于安低哽了一声,主动圈紧晏岑的臂弯,“嗯,没有其他人,就只有你。” 晏岑抬手“掐”了一下他的后颈,问个明白,“只有什么?” 黎于安和他对视,软乎乎地喊,“学长。” 晏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温柔安抚,“乖,知道了。” “嗯?” 黎于安的神经被轻轻挑弄,下意识地反问。 晏岑覆了上来,在他的耳畔低语,“知道你每回喊‘学长’,就是想要了。” 气息撩火一片。 黎于安彻底失去了章法,由着晏岑带着自己的思绪起伏。 意识朦胧间,黎于安睁眼去看眼前人,视线却被弄乱的发丝遮挡,“……头发、头发长了,要……要去剪了。” 短短的一句话,被冲得支离破碎。 晏岑将吻印在他凌乱的发丝上,变本加厉地贴近,“不用,很好看。” 无论黎于安什么样,他都觉得很好看。 … …… ………… 再次洗漱完毕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黎于安明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偏偏意识还清醒着,“晏岑。” 晏岑将床头灯调到了最低档,躺下圈紧他,“嗯?” 黎于安含糊开口,“你知道裴意今天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 “他想要主动和薄总正式求婚。” 虽然裴意和薄越明对外已经是“夫夫”关系,可两人关系的开场是因为家族间的商业联姻,如今误打误撞真心相爱,裴意就想要补上这么一个仪式。 晏岑眉心溢出一丝惊讶,“裴意主动求婚?” 黎于安明白他的想法,轻笑着有些佩服,“是啊,是不是挺厉害的?” 从开始到现在,裴意都是黎于安羡慕加崇拜的对象,任何事情敢作敢当、不受束缚,亲友更是一顶一的好,在感情上也不需要忌惮太多。 不像他—— 哪怕和晏岑的恋情再稳定,黎于安暂时也还不敢设想两人走入婚姻的样子。 不过,就算一直维持现状,他同样很满足了。 晏岑察觉到黎于安眉心一闪而过的低落,“想什么呢?” “没。” 黎于安闭上眼睛,“有点累了。” 晏岑猜到一点儿,哄着他入睡,“于安,别藏着事,也别担心,你只要按照你自己想要的节奏去工作、去生活、去和我交往。” 这段感情从开始,晏岑就没想着随便结束,“只要你愿意,我们也会进入婚姻。” 黎于安内心注入暖意,圈着晏岑的手更紧了些,“晚安。” 晏岑吻了吻他的眉心,又一路下滑吻到了唇,最后附在耳畔,“晚安。” 【第027章】 裴意和薄越明终于打算举办婚礼,作为双方的共同好友,黎于安和晏岑自然也盛装出席了这场幸福的热闹。 虽然薄家是帝京圈的顶尖豪门,但这场婚礼意外的没有大操大办—— 受邀前来参加的宾客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亲人、朋友以及部分将要深度合作的事业伙伴,就比如从海市特意赶来的顾渐深。 对方原是游戏大厂的版权总监,这半年和裴意、黎于安处成了朋友,两人这一点点的撬,对方终于有了来了YWY任职的念头。 露天搭建的休息区。 黎于安从侍者那边端来香槟,示意,“顾哥,你是已经拿定主意了?” 顾渐深举杯回应,玩笑,“以后还请黎总多发点工资。” 黎于安忍俊不禁,“那可得靠顾哥自己努力了。” 迟来一步的晏岑老远地就看见了自家恋人难得灿烂的笑脸,再看了看他身边相对陌生的面孔,不由加快了步伐。 “于安!” 黎于安侧身看去,眸光微亮,“什么事情处理了这么久?没问题吧?” “没问题。” 晏岑一边说着,一边揽住黎于安,视线却看向了一旁的顾渐深,“这位是?” 顾渐深对上晏岑的目光,从容点了点,“你好。” 黎于安作为中间人,赶紧帮忙介绍,“晏岑,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提到的顾哥,年后就要来我们YWY任职了。” 他顿了顿,目光微睨向晏岑。 晏岑接收到自家恋人的视线,抢先伸手示意,“顾总好,晏岑,我是于安的……爱人。” 是爱人,而非寻常的“恋人”两字。 黎于安眸露惊讶,反倒是顾渐深看了个明明白白,“原来是G.M商投的晏总?久闻大名。” “我原来只知道裴意和薄总是一对,没想到于安也有你这么一位优秀伴侣,真好。” 在顾渐深看来,裴意和黎于安不仅是未来的合作伙伴,私下更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 这话是沾着笑意说的,没别的意思。 晏岑落在黎于安腰间的手紧了一分,“顾总过奖了,我这儿有点事情想要找于安出去一趟,失陪?” “请便。” 黎于安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晏岑带出了婚礼的休息室。 婚礼还没正式开始,裴意和薄越明还在招待上门的宾客。 晏岑带着黎于安走出了婚礼规划的草坪场地,这才涌起一点儿说不上来的微妙醋劲,“大老远的就看你和那位顾总有说有笑的,倒不在意我什么时候回来?” “……” 黎于安懵了两秒,笑开,“我哪有?再说了,顾哥把我和裴意都当成弟弟看待呢。” 晏岑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没必要,毕竟他没有从顾渐深的身上感知到一丝“情敌”的威胁。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点在意,“我们两人交往的事,你对外都没说过?” 面对突然起来的提问,黎于安愣了愣,说话声低了些,“嗯,就裴意、央姐他们几个人知道。” 晏岑眉梢蹙了又舒。 黎于安敏锐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情绪,牵住他的手,“晏岑,我是怕知道的人太多,免得招惹上麻烦。” 晏家同样是帝京圈数一数二的名流,他和晏岑交往的事,估计晏家长辈都还不知道呢,万一对方知情后反对呢? 黎于安补充,“对我而言,裴意、大哥他们几人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知道就好了,所以我就没想着往外说。” 他只是想着顺其自然,不去宣扬恋情,但也不会刻意藏着掖着。 黎于安轻晃了一下晏岑的手,“你生气了?”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 晏岑与他十指紧扣,心里很明白,“于安,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 “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黎于安打断晏岑,明晃晃地转移话题,“再不抓紧点,裴意他们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晏岑没有被打断的不悦,瞳孔深处泛起一丝深意,“是有事,跟我来。” “好。” 黎于安任由晏岑牵着带路,直到进了庄园内的一幢别墅才觉得奇怪,“晏岑,你带我到这儿做什么?” 薄家庄园的占地面积很大,独立的洋房别墅就有数十幢,而今天的婚礼在后区草坪,人也都集中在那里。 “带你见一些人。” 晏岑没再刻意隐藏,径直打开了屋门。 黎于安内心的疑惑来不及浮上,目光触及到沙发上的四道身影后顿时错愕在原地。 晏岑对上屋内四人的视线,轻推了一下眼镜才笑,“爷爷奶奶,爸,妈,人给你们带来了。” “……” 黎于安从恋人的称呼中确认了眼前四人的身份,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被晏岑带到了四位长辈的跟前,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晏家最早是做物流生意的,在晏老爷子的手中做到了最大规模,后来被晏岑父亲“子承父业”接手后,旗下的产业才有了一波转型。 至于晏老夫人和晏岑母亲,前者退休前是儿科教授,后者是大学老师,都是优秀且优雅的人物。 而晏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长大的。 黎于安勉强从脑海深处挖出对于晏岑家庭背景的浅薄了解,然后就听见晏夫人笑盈盈地开口,“这位就是于安吧?” 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同样慈眉善目,夸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小岑老是藏着不给我们看。” “……” 黎于安猛地反应过来,抽开自己和晏岑紧握的手。 他对上眼前四人的注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掩饰紧张,“晏老先生、老夫人,还有、晏总、晏夫人好,我是黎于安。” 黎于安快速吸了口气,还是有些乱,“初次见面,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被“甩开手”的晏岑就再次牵了回来,当场表明,“爷爷奶奶,爸妈,我和于安彼此喜欢,也交往了有段时间了。” “之前没能把他带回家给你们看,确实是因为工作太忙,这回你们见到人了,可以放心了?” 黎于安侧头看向晏岑,后者像是早有预料,立刻回了他一个坚定而深情的眼神,仿佛在说—— “别怕。” “……” 黎于安没说话,但紧张到快要爆炸的心脏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晏家长辈相互对视几眼,还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晏兴发了话,“嗯。” 晏夫人看了一眼丈夫,又把视线移回到了黎于安的脸上。 她瞧出黎于安的拘谨和忐忑,笑着上前说明情况,“于安,你别紧张,你们俩的事情,晏岑在半年前就已经坦白过了,我们都不反对。” 半年前?这么早? 黎于安没料到晏岑那么早就向家里坦白了他们交往的事,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动容。 晏夫人继续表明态度,“晏岑说过,你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对象,我们也一直很想要见你,可他把你当宝贝似的,总是不肯带回家。” “这次总算借着越明他们结婚的契机,我们才让他单独带你出来见一见。” “这么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 晏夫人比想象中得还要温柔优雅,三言两语就缓和了黎于安的疑问和情绪。 黎于安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没有,初次见面,是我差点失了礼数。” 都怪晏岑! 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让他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黎于安长得白净,平日里冷色的眉眼这一会儿在情绪的渲染上沾着点绯红,看上去就特别讨人喜欢。 何况,这一会儿的回应,听着就知道是个懂事的。 老夫人走了上来,特别亲地拉了拉黎于安另外一只手,“孩子,让奶奶仔细瞧瞧。” 面对扑面而来的好意和亲近,天生就不懂怎么讨长辈喜欢的黎于安有些无所适从。 晏岑帮忙开口,“奶奶,你可别喜欢上了于安,就正眼都不瞧我了。” 老夫人笑看了过去,“你要是愿意带着于安回家住,奶奶整天就不做其他事情,光顾着左看一眼、右瞧一会儿了。” 晏岑顺势接话,“那就等除夕吧?我带着于安回家蹭顿年夜饭?” 一旁没吭声的晏老先生点了点头,“正好,今天总归是越明那孩子的婚礼,等过年回家,咱们一家人也能坐下来好好聊聊。” 过年回家?一家人? 黎于安不自觉看向了晏老先生,内心被一波又一波的认可“冲”到感动。 晏岑笑回,“嗯。” “爸、妈,快到结婚的时间点了,咱们先过去吧?”晏兴走上前。 虽然他没有过多地和黎于安有交流,但没半句反对或不满意,“有机会再和孩子们聚。” 晏老夫妇双双点头。 晏岑干脆应和,“爸妈,你们先带着爷爷奶奶过去,我还有点事和于安单独说。” 在场长辈都是过来人,心知肚明地没有提出反对。 毕竟,这突如其来的“见家长”,搁谁身上都需要消化消化。 空置别墅的门开了又关。 黎于安确认晏家长辈走远后,这才一改拘谨,甚至也没了往日的乖巧,上手就往晏岑的肩膀狠狠揍了一拳—— “晏岑!你混蛋!” “嗯……” 晏岑被自家恋人打得闷哼,眼疾手快地拢住黎于安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怀中,“小黎总,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 黎于安稍微喘了两口气,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郁闷,“见长辈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呢!万一见了你爸妈他们说不出话、表现不好,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黎于安想起自己一开始傻愣愣的样子就觉得懊恼,就越“气”晏岑的瞒而不报,“我、我刚刚肯定没表现好,你……” 晏岑哄道,“谁说的?没看见我爸妈、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 黎于安还是不乐意,“可我不喜欢这样。” 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晏岑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就这么带你毫无准备的见了家长。” 黎于安被温柔包裹,闷闷不说。 晏岑吻了吻他的鼻尖,“于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之前想要找机会和你聊,可你内心深处总是在回避。” 回避两人依旧存在悬殊的家境,回避晏家长辈们有可能出现的反对,也在回避两人这段关系的终点。 晏岑看在眼里,但同样在做实事。 晏家长辈再开明,第一次听见这事的时候同样有着微妙情绪。 是晏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才让他们在正式见到黎于安前就心存了好感。 “你是我的恋人,也是爱人,我早就做好和你走一辈子的准备了,任何你惧怕的事,我都会赶在你之前去处理好。” “当然,今天这事是我做得不够好,你要生气、要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要是不这样做,而是提前告诉你‘见家长’,你会和我来吗?” “……” 黎于安的懊恼本来就是一时的,这会儿早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面对晏岑后半句的提问,黎于安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交往的这些段时间,两人早已经知晓了对方深层次的脾性。 晏岑‘猜’得没有错—— 在这段感情里,黎于安唯一还在担心的就是长辈们的态度。 哪怕晏岑提早告知他要见家长,他也会寻找各种理由去‘推脱’、‘推迟’,远不如现在这般突如其来的见面。 躲不掉了,自然就会逼着自己去应对。 “刚才我妈说得都是真的,他们已经接受我们的关系,也早就想见你了。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所以一推再推,可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黎于安闷在心里的彷徨,以及他怎么给足安全感都还存在的患得患失。 “于安,从交往的第一天起,我就不要求你做一个十全十美的恋人,你可以坏脾气、可以有缺点,我也不需要你事业有成才有底气和我相爱。” 相爱,是比相恋更深的羁绊。 “我知道你对‘家庭’、‘家人’一直缺乏信心,可我真的已经确认了,我家人是喜欢你的、认可你的、尊重你的。” “你知道吗?我想把我所拥有过的一切美好和幸福都给你。” “……” 黎于安没说话,只是眼眶多了点湿润。 恋人早就看透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自卑,并且为了他默默努力了许久。 “黎于安。” 晏岑连名带姓,语气温柔而郑重。 黎于安望着眼前人,“嗯?” 晏岑吻了吻他的眼角,“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任何一个人去宣扬我们两人的关系——” “是恋人、是爱人,以后也会是夫夫,而且是家里长辈都喜欢、都支持的那种,明白了吗?” 黎于安忍着哭腔点了点头,“知道了。” 晏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还生不生气?” 黎于安又恢复到了两人日常的相处模式,带着一点傲娇的小劲头,“你下次做这类事情要和我提前商量,不能这样了。” 说着说着,就有点撒娇的意味。 晏岑照单全收,“我保证,仅此一次,以后什么事情都和你商量,除了床上。” “……” 黎于安被后半句话荡得一热,“晏岑!” 晏岑松开他,重新牵回手,“走吧小黎总,去越明和裴意那边讨讨喜气。” 黎于安被晏岑带着出门,后知后觉被幸福充斥,嘴角笑容越扩越大,“晏岑!” “嗯?” “我爱你。” 脱口而出的低声爱意,以及骤然升起的害羞。 黎于安加快脚步想要离开,结果被晏岑一把拽了回来,“刚说什么了?再说一次。” 黎于安矢口否认,“没啊,你听岔了吧?” 晏岑难得不依他,“再说一次。” 黎于安转移话题,“婚礼要开始了,快点啊,你不是说要去讨喜气吗?” 晏岑反驳,“讨什么喜气?讨你开口更重要,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快点,说不说?” 黎于安笑开,料定晏岑拿他没办法,“不说,怪你自己没听清。” 【第028章】 薄越明和裴意的婚礼没有刻意的煽情,但在致辞和彼此交换婚戒的环节,还是感动了不少人。 黎于安眼眶发热,由衷替好友的幸福而幸福。 薄氏的婚宴筹备得很精致,食材都是从各地空运来的,还专门聘请了星级大厨烧制,但宴会开始前,晏岑特意将黎于安带出了庄园。 “晏岑,我们去哪里?” 黎于安看着自己被晏岑牵紧的手,没反抗,“裴意待会儿来敬酒,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念叨。” “放心吧,我早就和他们两人说过了——” 晏岑打开车门,将黎于安送进副驾驶室,“他们婚宴的敬酒,下回我们四人见面的时候再单独补上,没事的。” 说着,晏岑就从自己的西装内侧拿出两枚大大的红包,递了过去,“给你的。” 黎于安的注意力被转移,“嗯?” “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单独给你包的。” 晏岑表明了红包的由来,又替长辈们解释,“虽然第一次的场合有些杂,但我爸妈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黎于安感受到两枚红包沉甸甸的份量,有些受从若惊,“我……你……” “原本他们是想要当面给的,但我估计你肯定羞着脸不好意思要,这才让我作为中间人转交了。” 晏岑说完,笑着发动车子。 黎于安不好意思,“这也太多了。” 这冲厚度,少说单个红包里都有五位数了。 “多吗?我爸还想让我妈直接划一张卡给你。”晏岑用半是玩笑的语气说出实情,“后来还是我说你喜欢红包,他们才选了现金。” 这点现金量,对于晏家来说自然不算多,但要的是长辈对他们这份恋情接受的心意。 至于花多花少,那都是以后的事。 晏家不缺钱,他们两人也不缺赚钱的能力。 黎于安悄咪咪地扫了一眼红包内侧,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内心被更重的欢喜所装满—— 他没想到,自己日夜放在心里担心的“难关”,就这么轻易闯了过去。 或许他早就该料到,晏岑的家人本就应该是这番优秀、善良且真诚的模样。 “开心了?” “嗯。” 黎于安将红包封口处压实,有点溢出来的小得意,“这笔钱要存好了。” 晏岑轻推了一下眼镜,“回家再压枕头底下?” 黎于安哼哼,抬眼才发现晏岑已经驾车开出去了老远,“放着好端端的婚宴不吃,我们到底去哪里啊?” 晏岑简明扼要,“回学校。” “学校?”晏岑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帝京大学?” “嗯。” 晏岑点头,镜片抵挡了眸下的微光,“刚才听越明他们说到初相识的画面,突然就特别想要带你回帝大看看。” 那是两人共同的母校,曾经有过晏岑不知、而黎于安独自暗恋的岁月。 晏岑趁着等待红灯的功夫,主动拉住黎于安的手,“自从知道那些事情后,我就一直想要带你回去看看,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明明都在帝京,可晏岑就是觉得“回学校”这件事不能随便对待,直到今天,他有了抑制不住的念头—— 于是连婚宴都没吃,晏岑就带着黎于安跑了出来。 红灯倒计时即将结束。 晏岑轻吻了一下黎于安的手背,发出邀约,“小学弟,我们回去看看?” 黎于安被这个称呼惹得一笑,“好啊。” … 四十分钟后,晏岑特意将车子拐进了学院路,车速也慢了下来。 晏岑问,“眼熟吗?” 黎于安听出他话里的笑意,故意没回答。 怎么会不眼熟?怎么会不记得呢? 当年,他就是在这条路上意外追尾了晏岑的车子,成为了对方印象里那个冒失又拘谨的小学弟。 对于晏岑来说,这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对于黎于安来说,也是两人“第一次产生正式交际”的地方。 黎于安按下车窗,望着两边依旧没有变化的景色,心生感慨,“这条路两侧挺美的,以前来回那么多次都没察觉。” 每隔几米就有的高树,哪怕这一会儿树叶已经掉光了,可阳光依旧将树枝的影子打在了两侧的红墙黄瓦上,像纯天然的画廊。 晏岑回应,“这条路一年四季都不同,等下个季节,我再带你来看看?” 看似随意的一句对话,里面都藏着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黎于安眸色亮亮的,“好。” 正值假期。 经济管理学院的人流量比往常少了许多,只有留校生走动。 按规定,学院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但晏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进了门卫处和保安大叔沟通了两句,对方就立刻给放行了。 黎于安好奇追问,“说什么了?” 晏岑不瞒他,“打电话给刘艺教授,让他老人家帮忙说,我们俩是他请来帮忙整理学业论文的学生,登记了一下就让进来了。” 晏岑是刘艺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是黎于安在大一时期的课程老师。 黎于安轻笑,“真有你的,也不怕打搅到老人家。” “怎么会?他老人家还让我们改日有时间去找他聊聊。”晏岑将车子停在最外侧的停车场,示意,“走吧,下车逛逛。” 黎于安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晏岑就绕到黎于安的身边,自然牵稳了他的手。 路过的学生看见了这一幕,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黎于安想抽手,但没挣脱,“晏岑……” “怕什么?大学可不禁止校园恋情。”晏岑凑近,呼吸悬在黎于安的鼻尖,“学弟,你想去哪儿?” 明明已经交往了许久,可晏岑总是能惹得黎于安脸红心跳。 黎于安没了想要挣脱牵手的心思,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具体的目的地,“先、先随便逛逛吧,我也好久没回来了。” “行。”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从学院的西侧逛到东侧,又从体育馆和操场游荡到了宿舍楼。 “那个!五号楼,四楼——” 黎于安指了指其中一个小阳台,“我大一的时候住在那个寝室,后来就因为转专业而换了学院和寝室。” 晏岑看着阳台上的衣物,“现在不知道是哪些人住进去了。” 黎于安反问,“你呢,以前住哪个寝室?” 晏岑略微想了想,指向一处,“那儿,不过我在学校外有房子,寝室留了床位,但不怎么回去。” “……” 黎于安沉默,半晌才哼唧吐槽,“果然是有钱少爷。” 晏岑失笑,拉着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路过一间阶梯教室时,两人双双停下了脚步,“这儿。” 晏岑推开阶梯教室的门,“我记得,刘艺教授的课都喜欢在这间阶梯教室上?你们大一的时候也是?” “嗯。” 晏岑眼中晃出一丝微光。 他一直记得,刘教授的课程算是两人在课业上为数不多的“相交点”。 晏岑问他,“你平时上他的课,有固定的位置吗?还是随便坐?” 分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黎于安忽地支吾说不出来。 晏岑察觉到其中的微妙,追问,“怎么了?有这么难回答吗?” 黎于安说,“随、随便坐的。” 晏岑趁着无人将他拽到怀中,“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撒不了谎?说实话。” “……” 黎于安认栽,裹着一点羞耻开口,“跟、跟着你坐。” 这下子,轮到晏岑反应不过来了,“什么?” 黎于安想起当年自己的暗恋行为,耳根子坠红,“我说,你坐哪里,我就坐那里。” 晏岑还是没反应过来,“但我们上的不是同一节课。” “就是下学期,刘教授上完你们大三的课,就接我们大一的课程。” 黎于安说得很轻、很快,诚实的同时,又巴不得快速将这个事情翻篇—— “那时候,我早上就刘教授一节课,所以会提早一点等在教室外,就、就那个后门小窗户。” 从后门的小窗户看阶梯教室,基本能扫到全貌,自然就能捕捉晏岑坐在什么位置。 等到一下课后,对方前脚一走,黎于安后脚就会抢占那个座位。 那个时候,黎于安的室友们只当他喜欢刘艺教授的课,顺带帮着他们占位置。 晏岑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心里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当年黎于安的行为傻得可爱纯真,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黎于安本来就陷在“害羞尴尬”的自我情绪里,听见晏岑这么一笑,顿时绷不住了。 藏在骨子里的傲娇作祟,他拔腿就想要跑路,“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地方……” 话还没说完,晏岑直接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突然悬空的黎于安惊呼一声,攀紧晏岑的肩膀,“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走累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晏岑将他放在一个位置上,这才挨着坐下,只是眼角眉梢的笑味还是没有淡去。 黎于安被他“困”在内侧的位置,没办法起身离开,“你别笑话我了。” “没笑你。” “分明在笑。” “真没笑。” 简短的三字说到尾音,还是漏了陷。 黎于安性子又傲,脸皮又薄,顿时闷地趴在课桌上,扭头只给晏岑留了一个后脑勺。 晏岑知道把自家恋人惹羞了,连忙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揪揪,“好了好了,我错了,不笑了。” “……” 黎于安没理他。 “乖,转过来,快点。” 晏岑的指尖从小揪揪上滑落到黎于安的侧脸,哄着解释,“我只是想象了一下,觉得你那样子很可爱,没笑话你。” 黎于安故意晾了晏岑好一会儿,等到自己心头的羞意过去,这才转身扭回头—— 晏岑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桌上,也侧着头眼巴巴地盯着他。 黎于安一时没绷住,乐出了声。 晏岑因为他笑而笑,“怎么了?” “没什么。”黎于安还趴着,和他四目相对,“只是觉得我们都毕业好几年了,还学年轻小孩这么趴课桌,有点幼稚。” 晏岑说,“一起幼稚也挺好。” “嗯。”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趴在课桌上,谁也没起身。 柔和的斜阳从窗户散了进来,慢慢包裹住了他们。 黎于安恍惚间想起大一时的自己,坐在晏岑上节课做过的位置上,却还是会幻想着有朝一日对方可以坐在自己的身边。 暗恋中的幻想大多幼稚而离谱,可现在,又如梦般地成为了现实。 黎于安注视着晏岑的脸,忽地升出一种异样的冲动,他伸出自己的食指—— 从晏岑的喉结勾到薄唇,描绘了微凉的轮廓后,又轮到鼻尖轻点,最终停在眼镜框架的中央,轻巧一勾。 斯文的眼镜轻易掉在桌上,发出一声扣人心弦的微声。 “好玩吗?” 黎于安对上晏岑深邃的眼眸,心脏没由来地漏了一拍,“我……唔!” 晏岑扣住恋人的脖颈,吻快而准确地追了上来,灵活而强硬地长驱直入,与之深吻纠缠。 这一吻,带着青春期才有的冲动爱意,又夹杂着成年后才有的绝对深情。 眼镜被扫落在地,但谁都没有分心思去管。 … 黎于安只觉得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迷迷糊糊地将晏岑有关的一切都回忆了一边,久到他仿佛就这么可以过完一生一世。 斜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两人才结束了这个漫长而亲昵的吻。 黎于安红着脸,下意识地舔抿了一下唇,“这下会肿的。” 晏岑失笑,“不会,我有数呢。” 黎于安嘟囔反驳,“鬼才信你这句话。” 晏岑推锅,“是你把眼镜勾掉的,以后没事别乱摘我眼镜。” “……” 摘了眼镜就变了样,简直就是要把人吃进肚子,黎于安哼哼两声气音,没理他。 晏岑捡起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了回去,“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食堂吃饭?” 虽然是在假期,但应该还会有窗口为了留校生而开着。 晏岑问,“你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黎于安想起了什么,瞬间来了精神,“有!” 阶梯教室所在的教学楼和二号食堂隔得不远。 黎于安一边从楼梯上二楼,一边有些期待地说,“五号窗口的菠萝炒饭特别好吃,他们家还有鲜榨的梨汁,不知道还开没开?” 当初黎家遭遇经济危机,虽然黎于安不用特别节省,但他基本上都在学院食堂里解决。 他特别喜欢这家的口味,即便转了专业,也要隔三差五跑回来吃上一顿。 晏岑顺着黎于安的指令看了过去,“窗口灯亮着,应该开着。” 黎于安兴冲冲地走近,看见窗口内的老板面容,眉眼间晃过一丝失望。 晏岑及时捕捉,“不是吗?” 黎于安看着窗口内的不过三十来岁的老板,微微点头,“好像换人了?以前这窗口是一对五六十岁的叔叔阿姨。” 老板一听这话,又看了看两人的衣服,乐道,“你们是毕业生吧?以前开这窗口的那是我爸妈,去年才肯退休让我和我老婆干了。” 晏岑顺势接话,“老板,菠萝炒饭和鲜榨梨汁,能做吗?” “能啊!” 老板一听他们专门为了这口而来的,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爸就是确认了我的手艺才肯退休的,保证一个味!” 黎于安说,“那就来一份吧,晏岑,你吃什么?” 晏岑看了一眼菜单,挑了个黎于安也可能喜欢吃的,“再来个虾仁炒饭吧。” 说着,他就看向了黎于安,“小黎总,你请客?” 黎于安不久前才收获了大红包,答应得爽快,“好。” 晏岑看着黎于安满怀期待地付了钱,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礼貌请求,“老板,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老板接话,“什么事啊?” 晏岑看了一眼黎于安,实话实话,“我家这位实在馋你们家的菠萝炒饭,不过毕业了没办法天天回来,你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进你厨房跟在旁边学一学?” “你放心,我也不会把这手艺往外传,该给的手艺费我照给。” 黎于安听见晏岑的一大段说辞,又惊又感动,连忙制止,“晏岑,不、不用了,我也没……” 这年头,同性/恋情和婚姻都见怪不怪。 “害,我当是什么呢?” 老板是个豁达的热心肠,当即表示,“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后厨小,从那个侧门进来就是,什么手艺费?不用了。” 晏岑点头,“谢谢老板。” 黎于安低喊,“晏岑,你真要学啊?” “不是喜欢吃吗?”晏岑将宠溺藏在实际行动力,“我学会了亲自给你做,你先去找个座位坐一下,我待会儿就回来。” 黎于安被他捧到了天上,整个人都陷在飘飘然的幸福里,“好。” … 菠萝炒饭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按照黎于安喜欢的口味,记着调料比例、放置顺序就好了。 不到半小时,晏岑就端着两份餐食走了出来,“尝尝?” 黎于安问,“你做的?” 晏岑摇了摇头,“老板做的,我站在一旁学,等过两天有空,我再亲自下厨给你做。” 黎于安没有半点失望,“嗯。” 老板就端上了两杯鲜榨果汁和一碟小菜,“上齐了!这小菜送你们的,慢用!” “谢谢老板。” 这窗口的炒饭口味确实不错,味道和黎于安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两人分着吃了个干净,喝着梨汁也解了口中的那点腻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黎于安望了望窗外,“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吗?” 晏岑眼色微晃,反问,“出食堂再消消食吧,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了吧……”黎于安低声回答,脑海中却骤然迸出一个场地,“啊,有!” 晏岑追问,“哪里?” 黎于安喝下最后一口梨汁,带着一丝期许,“我想去一下小礼堂。” 当初,晏岑带队获得比赛奖项,学院方就是在小礼堂给对方颁奖的。 也就是在那个地方,黎于安才有了后知后觉的第一次心动。 这回答正中晏岑的心意,“好啊,那我们过去。” 黎于安一边期待,一边担心,“但现在正好放假,小礼堂的门会不会上锁啊?” 晏岑回得颇有深意,“我们去碰碰运气。” “嗯。” 小礼堂是独立在行政楼和教学楼后的双层建筑,作为共同在经济学院待过的学生,黎于安和晏岑轻车熟路地就找准了位置。 巧的是,左侧的门没有上锁。 黎于安惊喜万分,“还真留了一个门?” 晏岑回应,“看来小黎总今天运气很好。” 除了外侧走廊的灯,礼堂内尽是黑黢黢的空旷,晏岑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灯给黎于安照明路,“怕吗?” “不怕。” 黎于安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照明,忍不住自我吐槽起来,“这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偷进来估计都得栽跟头。” 除了他们两人没事找事,肯定没学生进来了,怪不得门没上锁。 晏岑说,“你站这儿等一下,我找找开关。” 黎于安回,“算了,我们走吧,这开关往哪里找?” 晏岑坚定,“等我,找得到。” 说着,他就松开了黎于安的手,靠着一点儿微弱的手机灯亮朝门口走去。 不出三秒,啪嗒一声—— 礼堂顶上的小灯亮了一半,晏岑又走到另外一侧门,更顺利开启了另外半片的小顶灯。 “你怎么知道开关在门后的?” “以前看别人开过。”晏岑绕了回来,往二楼控制室看了看,“舞台和顶上的大灯应该要在控制室弄,先有这点亮度也够用了。” “嗯。” 黎于安没反对,还有心思玩笑,“你说,我们这样偷跑进礼堂,万一被管理员发现了会怎么样?” “不怕,反正不会被全学院通报批评。” “也是。” 晏岑环视了一圈礼堂,带着藏了许久的好奇,“当年我上台领奖的时候,你坐在哪个位置?” 大概是有了下午在阶梯教室的铺垫,黎于安这一会儿没有傲娇扭捏。 他指了指右侧的六七排的外围,“大概是那两个位置之一吧?” 时间隔得有点久,何况他当年心思都被台上的晏岑夺去了,确实记不住具体位置。 晏岑带着他往前走,“去坐着聊聊天?” 黎于安心情很好,跟着挪动步子,“聊你这位学长当初是怎么风光吗?” 晏岑笑笑,没说话。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黎于安看着没有光亮涉及的礼堂舞台,时隔多年,依旧能记起晏岑那时意气风发、大放异彩的模样。 让他从惊叹到崇拜,从好感到喜欢,以至于藏在心里惦记了那么多年。 黎于安主动开口,“你知道我那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晏岑顺着问,“什么?” “想要像你一样,凭自己的能力站在领奖台上。”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感情治愈,黎于安又愿意面对记忆中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想成为——另外一个晏岑。” 不是模仿、不是攀比,而是遥看着自己的月亮努力,成为他一样优秀的人。 晏岑眸底泛起波澜。 即便早已经知道黎于安过去那几年的无声暗恋,可每每听对方主动提及时,他内心依旧会被无尽的感动和爱意所淹没。 “晏岑,你怎么了?” “没事,你稍微坐一下?”晏岑找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借口,“我去上个洗手间。” 黎于安没有怀疑,“哦,好。” 晏岑忍不住凑近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黎于安扬唇,“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晏岑起身快步离开,黎于安没多想,只是趁着空隙拿起手机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看见楼央等人发的婚宴内容,他还挨个点了赞。 甚至忍不住想到:既然已经过了父母这一关,是不是代表他也可以期待一下和晏岑有进一步的发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黎于安正觉得晏岑离开的时间有些长,骤然间,“轰——” 礼堂内的灯光悉数亮起,连台上也照了个亮堂,紧接着,墙上悬挂的音响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黎于安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一束光就打在了他的身上,话筒内传来无比熟悉的温柔语调,“小黎总,看上面。” “……” 黎于安震惊抬头,才发现晏岑居然就站在控制室的玻璃窗前。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晏岑才抬着立式话筒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和我们专业相关的各类颁奖,学院向来都会安排在这个礼堂?” 黎于安点了点头。 帝京大学分成好几个学院,但经济学院的礼堂面积是最大的,别说他们自个儿学院的奖项,就连其他学院,偶尔也会借用这边的场地颁奖。 晏岑又点明事实,“所以,那场投资竞赛的颁奖也在这儿。” “……” 黎于安愣了愣,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黎于安执着于那场草草收场的竞赛,更可惜于那场不能亲自出席的颁奖典礼,可他心里也明白—— 时间不能回溯,那场竞赛和那次颁奖,注定是他生命里无法更改的遗憾。 短暂失神间,黎于安又听见一声温柔提醒,“上台感受一下?” “什么?” 黎于安侧身看向礼堂舞台,明知道晏岑和他打着哑谜,可他还是没能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一步步走了上去。 上台领奖时独有的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源头的操纵者是晏岑。 一步步的。 他在引导着他、带领着他上前。 不过半分钟,黎于安走上了礼堂的颁奖台,而另外一束光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中央的演讲台上。 黎于安顺着光线的指示定眼看去,才发现台面上放置着一个深蓝色锦布包裹的礼盒,像是有人精心准备的。 黎于安第一时间朝着二楼的控制室看去,喃喃,“晏岑?” 两人离得隔远了,可黎于安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晏岑在等着他打开那个礼盒。 抱着这样微妙的念头,黎于安的视线又一次挪回到了演讲台上,慢慢走了过去。 每靠近一步,他脑海中的某个猜测就会重上一分。 黎于安伸手,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礼盒。 看清盒中物品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沸腾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头,激得眼眶都跟着发了红。 那是一份盖了章的证书,上面清晰明了地写着—— 第五届华国E.T商投操盘竞赛,获奖者,黎于安。 “……” 黎于安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张盖了官方印章的证书,呼吸都在颤抖。 他无意识地往后一撤,结果就撞进了一个无比熟悉且温暖的怀抱,“我给你颁奖的话,要领奖吗?” 黎于安还没回过神,“这是真的吗?” 晏岑从身后圈住他,“你看看这官方的印,像我可以伪造的吗?要是再不信,你搜一下官网上这届的获奖名单?” 黎于安转身正对着晏岑,哽了一下,“可是这个奖……不是已经颁给裴焕了吗?” 晏岑再度回以肯定,“本来就不属于他,现在更不会是他的,于安,这个奖是你的,货真价实。” 黎于安还是没明白,神情中带着一丝被“震惊”冲击后的无措。 晏岑看着心疼,抱着他解释,“于安,我知道这事是你心里的疙瘩和遗憾,所以我就托刘艺教授帮忙联系这个赛事官方的负责人。” 正常来说,这六七年前的赛事获奖名单,想要再更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好在刘艺教授听晏岑说完来龙去脉后,立刻帮忙联系、拿到了现任赛事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 晏岑都周旋在前、后两任赛事负责人之间,尽一切可能想着给黎于安证明。 当然,最终能够成功更正名单,还少不了一个人。 黎于安听见晏岑报出的名字,匪夷所思,“裴焕?他怎么会愿意承认名额顶替的事?” 晏岑长话短说,眼里难得存了讽刺,“为了钱。” 当年的裴焕为了名利,轻易就能将五十万给了安阳,而现在的裴焕却为了钱,甘愿出卖自己的自尊和面子。 官方赛事的负责人知道晏家在帝京圈的地位,加上裴焕自愿说明情况,又有刘艺教授帮忙作保,就帮着向上级说明了这个情况。 再接着就是各种材料申报、上诉证明,其中有很多环节,黎于安亲自出面会更容易,但晏岑为了给恋人最大的惊喜,只能是在背后默默准备。 于是,这“更正”的手续流程被拖得很长,好在顺利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晏岑拿起证书,将其递到了黎于安的面前,“于安,我知道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即便再怎么弥补,都无法复刻当时的感觉。” “我没办法回到毕业前和你在一起,也没办法在你最委屈迷茫的年纪给出安慰,所以我只能用这样微不足道的方式——” 一起牵手逛校园,一起坐在阶梯教室里发呆,一起去食堂吃学生时期爱的食物,也是一起走回到颁奖台上。 既然旧的记忆无法更正,那就用新的经历加以覆盖。 黎于安接过晏岑递来的证书,低头的那一刻,眼泪还是猝不及防地砸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也早已经反应过来今天的一切都是恋人的刻意安排。 所有的“幸运”和“满足”,背后都藏着对方名为“爱意”的长久准备。 “别哭了。” 晏岑用指腹压了压他湿润的眼尾,宠溺的语气里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你还有东西没拿呢。” 黎于安哽咽,“什么?” 晏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方绒盒,将其打开展现在了黎于安的眼前。 “……” 黎于安睁大眼睛,心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晏岑深呼一口气,紧张也浮了上来,“我原本想要把求婚场合弄得热闹些,但想到你的性子,怕你一个脸皮薄当场就跑了。” “前天收到获奖证书的那一刻,我想着,要不就现在吧。” 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就也足够了。 “下午才说了以后有事要和你商量,现在又有破了约定,对不起,或许这样的求婚会让你感到突然,但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晏岑是稳扎稳打的性格,可凡事遇上黎于安后,他总是变得冲动而冒进。 都说恋爱到婚姻需要一个过渡—— 可从晏岑得知黎于安“暗恋”的那天起,他就有了这个羁绊一生的念头,他不想等了,也不想让黎于安再等下去了。 “你说你想成为另一个‘晏岑’,可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黎于安’。” 晏岑带着全部的真心将戒指奉上,“我想和你走一辈子,你愿意吗?” 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双方都忘了呼吸。 黎于安攥紧手中的获奖证书,在心跳声中给出了答案,“我当然愿意。” 他爱了眼前人这么久,怎么可能拒绝这份代表着终生的邀约? 戒指戴上的那一秒,黎于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了恋人的怀里。 “晏岑。” “我在。” “谢谢。” 黎于安知道恋人之间说谢字会显得生疏,可此刻此刻的他,就是想要感谢晏岑—— 感谢他包容自己患得患失的小情绪,感谢他治愈自己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感谢他弥补自己的遗憾,也感谢他选择和自己相爱。 晏岑总算松下了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弦,温柔揉了揉黎于安的脑袋。 他明白对方这声“谢”字里涵盖的复杂情绪,深情而明确回应,“我爱你。” “所以今天下午的那句话,可以不要吝啬,再说一遍了吗?” “嗯。” 黎于安带着哭腔,搂紧晏岑,“我爱你,一直都是。” 黎于安源于十八岁的爱意,落在十九岁的遗憾,最终都由二十八岁的晏岑一并补足。 原以为湮没无声的暗恋,在未来名为“一生”的岁月里将得到千千万万遍的回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