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作者:力崽呀 文案 只偷了亡人的一缕头发,没成想被鬼压了床。 原创小说 - BL - 短篇 - 完结 民国 - 暗恋 - 病娇 - 忠犬 - 灵异 第1章 第一夜 十四转过头看着身旁紧挨着他的这个青年,在莹莹月光照耀下惨白得有些妖冶的侧脸。他吸了口气,轻轻支起身子,大着胆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脸颊,凉冰冰的,确实一丝活人气都没有。 其实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离他这么近,他甚至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在他的棺材里,再同他一起葬了。 十四轻手轻脚向着青年那里挪过去一些,握住三少爷没有温度的手,想把热气渡过去,自己却被激得嘶一声,腊九寒天里,活像摸上了一块又滑又软的冰。三少爷的手很大,骨节格外分明,皮肉匀称地包裹在上面,除了常年写字造成右手中指第一指节那儿有块小小的茧,其余皮肤皆是细腻光洁的。 他仔细地摸那块茧,像摸着一块自己心上的痂。 守过夜,天一亮就要赶早起棺烧尸。三少爷的夫子留过洋,洋人兴的是火化那套,三少爷也早早留过遗言不愿入土。 大夫人老来才得这么个儿子,因为孕期偏听偏信,从术士那儿抄了不少诡异的药方。儿子是生了,却害得三少爷自落地以来就先天不足,一副早夭之相。做母亲的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难免宠得过分了些。府里上下本就是惯着,从小到大事事都依着。大夫人为敛葬这事却是罕见地发过一回火,被三少爷轻飘飘一句“活着不让我痛快,要死了还不让我如愿”刺着,转过身抹了把眼泪便再不提插手此事。 丧葬是按三少爷留下的话操办,但阴婚关乎宗庙运势,长老们施压,大夫人也做不得主。三少爷又去得突然,早先给他定下的未婚妻说什么也不肯嫁给一个死人守活寡。 大夫人看向前头脚步虚浮的十四,这小子突然冒出来,刚跪下开口就说愿意跟三少爷结阴亲。当时确实情急,尸停了两日,要不是赶上冬天早臭了烂了。阴媒人那里迟迟又不给消息,翻了老黄历,隔天便是敛葬吉日。错过这回,下次便要等到锦生的头七。 大夫人略一思忖,当即找人合过八字,说是难得的良缘,当夜便拍板定下了。 烧尸的时候她那“儿媳妇儿”竟是比他这个亲娘哭的还悲切,满布红血丝的眼睛死盯着火焰,状若要投身这火坑,同她儿一起去了。 先是一声凄凉的唢呐如泣如诉地在这片野外山路间破空回荡。悲鸣之音直直穿透云霄又散落在四周,渗到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两边领路人向半空中纷纷扬扬洒着纸钱,十四穿着红色喜服默默跟在后头,抬眼看了会儿漫天飘散的白黄色铜钱状圆纸,又低下了头,目光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骨灰盒。那上面刻着字,他盯着三少爷的名字看了半天,其实他没上过学也并不识字,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唯一认得的就是白锦生这三个字,还是偷偷向账房先生请教来的。 天空阴阴的,响了几声闷雷突然下起瓢泼的雨来。落葬这日按规矩不准打伞,十四只好敞开衣服护住怀里的小盒,自己倒被铺天盖地的雨水淋了一头。他紧紧抱着这盒子,像抱着他偷偷爱了小半辈子的人。那个人变成这么一小抔黑灰,很轻很轻地装在这里头。他突然想起他笑的模样,其实三少爷从未对他笑过,那回是对着那陈家小姐笑的,恰好一回头被他看见了,虽然三少爷笑意收的快,但他始终记得那样子,私心里认定他们家少爷是天仙下凡,就是画报上的当红影星也要逊上三分。 如果他上过学,该知道那便是戏文里唱过的惊鸿一瞥,指不定还能吟上一句“曾是惊鸿照影来”应应景。 十四本来这辈子和三少爷都扯不上半分关系,没想到还能同少爷拜一回堂,甚至离他那么近地睡在了同一个棺材里。 他一整夜没有睡,仔细地看他的三少爷,看他的眉他紧闭着的眼甚至他的每一根睫毛,直想把这张脸记进脑子里。 他真怕自己忘了他。 十四夜里回去就发起高烧来,那喜服本就不合身,本来做的是个女子样式,让府里的绣娘连夜改了,也只勉强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加上又淋了大雨,一宿没睡还连轴转了一天,在席上便厥过去。夫人便给他安排了一处厢房将养着,正对三少爷生前住过的院子。 他这一场病来得古怪,生生在榻上缠绵了五天,好不容易能下得来床,正巧赶上三少爷头七。 也就是这天,三少爷的回魂夜里,却有怪事发生了。 第2章 回魂夜 见到白锦生时,十四还以为自己病出幻觉来了。他于病中这些天,倒做了不少关于白锦生的荒唐怪梦。 那少爷站在床边上,好看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居高临下地:“就是你一直喊本少爷的魂?” 十四眼巴巴地望着他,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下一刻就不见人了。 三少爷嫌弃地“啧”了声,神情不耐极了,皱着两条柳叶眉。骂了句“无趣的丑八怪”抬了脚就打算走出门去。 十四发不了声,他想说“别走”但喉咙动了动,却吐不出字。 白锦生却怎么也出不了这扇门,他被无形的东西困住了脚,试了三四次还是被弹回来,白少爷阴恻恻回了头,绿着脸,十足鬼气:“你对我使了什么阴招?” 十四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屏着呼吸,心都缩紧了。哆哆嗦嗦回道:“没…没有” 白锦生做人的时候脾气就不太好,这会子做了鬼了便更没有收敛。十四刚偷偷吸了口气,脖子上便凉凉的卡了只手。 十四顺着那只手看到白锦生背着光的脸,黑乎乎一片,凉气却扑面而来“你是谁?为什么住这儿?” “我…我是府里门房陈大勇的儿子,叫陈…陈十四,大夫人给您安排冥婚,我八字相合,就…就与您结了阴亲。” 陈大勇是白府的老门房,平日里白锦生进进出出,也是认得人的。至于阴婚,他觑一眼面前这个抖若筛糠的瘦小子:“看不出来,你这呆子倒还是为钱不要命的主” 白锦生松了手,十四费力地喘着气,低着头不发一言。他是得了挺丰厚的一大笔彩礼,可是这都是礼数上,为了白府脸面也该要做全的,由不得他说退就退。 就算…就算一分钱不给,为了…为了爱也是可以不要命的。 但这话,是怎么也不敢说给面前这个人听的。 白锦生又在房里飘了一圈,他这会儿成了鬼,可比他做人的时候要舒服,头也不疼心也不痛的,“走”起路来还身轻如燕。只不过总被困在这个屋子里,还只能跟个又丑又呆的男人共处一室,其中郁结也非只言片语能说的清了。 另有一事叫他更郁闷,他本想拿本书看打发时间,没想到叫他抓了个空,手径自从书里穿过去,他不动声色地左摸摸右碰碰,发现这房里的东西,除了那个硬邦邦的下人,他是一个也摸不着。 “你过来,给本少爷读书听” 那人慢慢挪到书架旁,“我…我不识字” “一个字也不认得?” 白少爷发问后眼见着那瘦猴一般的年轻人突然红了脸。 “我…我可以学”十四细声说。他心想,我倒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得,我认得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白锦生摆摆手,“罢了,你把那本游记取下来,一页一页翻给我看。”十四兴许以为在梦中又许是昏了头,竟敢叫少爷捉着他的手去拿。白锦生有求于人,何况也没觉出这小子是要占他的便宜。便握着十四的手去拿书。只是凑近了,发现这下人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很香,很诱人。 他忍不住探出大半个身子去仔细闻,发现那是一种甜香,不是熏香也不是花香,是流淌在这个人血液里的,某种,食物的气息。 他突然觉得很饿,快要饿死了。 十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动作,身后凉气倒是越来越足,他打起哆嗦,疑惑地抬起脸看,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就见那鬼少爷缓缓张开嘴,低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第3章 大概是咬破了,十四疼得忍不住“啊”出了声。白锦生舔了口血,跟他想象中的味道并不太一样,热热的,很温暖,但是又苦又涩。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慌忙往后退了退。大夫人信佛,从不杀生。他虽然不笃信鬼神但骨子里也终归良善,不是茹毛饮血还能面不改色之辈。 十四只觉得三少爷惨白的脸更白了。但唇上沾了他的血,气色看上去倒是好上几分,乍一眼看过去也像个活人了。 那俊俏得不像话的青年拉了他的衣袖“喂,你叫十四对吧”又垂着眼,努力放软了语气“对不起,十四” 十四之前受了疼,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不是做梦,这会听见三少爷叫了他的名字,只瞪圆了一双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白锦生见十四不说话,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拉下面子人还不领情,却被十四扑了个满怀。十四长得并不算高,白锦生虽然是个病秧子,一年又至少有两个月要躺在床上,按理说该是不足之相,个子倒十足随了老爷,身量很高。 白锦生低了低头,发现下巴刚好能搁在十四发顶,十四身上很暖和,抱着很舒服。便任由他抱着,全当是自己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点温暖了。 蜡烛烧得越来越短,十四心里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他怯怯地说“少爷,你能不能…” 白少爷像被太阳照过的猫,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嗯?”了声,就听到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说“亲我”,声音虽是细弱蚊喃,但也足叫这听者大骇一场了。 如果十四知道这夜不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这少爷,以及再后来的每天夜里他都要被这少爷按着亲个没完,他是决计不会问出这句话来的。 此时十四只以为这是上天怜他情深给他短暂如烟火的恩赐,便大着胆子将唇贴上了呆若木鸡的白少爷的唇,还颇为“嚣张”地探出了舌头。 可怜白少爷一世清白英名连同他的初吻都毁在这他平时过路都不会多看上一眼的小人物手里。 当是时,白锦生白少爷还不知道初恋初夜都要一并断送了,十四也想不出自己能同其那般纠缠至死。可叹是造化弄人。 白锦生受了莫大的冒犯,用力把十四推开,再去擦嘴唇。他生气极了,也说不上到底在气什么,一个人和一只鬼接了吻,怎么料想,都是这鬼占了便宜,何况,何况他一不小心还真吸到了这人的阳气,很香很香,还很甜。 十四脸红直到脖子,摔的狠了,站不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听得外头传来一声鸡叫。十四愣愣地,掉泪了。 “你倒有脸哭?”鬼少爷冷冷地发话了。怎么这年头,占人便宜的比被占便宜还有理似的。 地上的人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少爷…是…呜…是不是天一亮…呜…就没了” 白锦生没料到他在担心这个,又看人哭得那么伤心,很舍不得他也似,满肚子讽刺人的话倒也吐不出来了。 想劝人不要哭了,半晌,也只别别扭扭憋出一句,“得了得了,本来就丑,哭起来更别提多难看。” 十四收住眼泪,又巴巴地看着他。白少爷死时还没有成年,长得本就俊秀,常年没见过太阳,白的又过分。乍一看去像个做了男装打扮的高挑小姐。 他看着看着,脸突然红了。忙垂下脑袋去。白少爷由得他看,他吸了阳气,能翻得了书,只捧着书入了神。 鸡叫过三声,只听得“啪”的一下,是书掉在地上。十四呆坐了片刻,慢慢爬过去把那本书捡起,抚开灰,压在心口了。 他拿指头去碰嘴唇。 其实这个吻滋味并不多好,尝上去有点铁锈味,是他的血,又被狠狠吸走一大口阳气,末了更落得个屁股疼的下场。 他腿脚俱是软的,眼睛又红。不知情的,还当是被鬼缠身,折腾了一宿呢。 第4章 外头打更的刚过,十四挣扎地睁了睁眼。半梦半醒之间,隐约看到床边站了个人,睡意登时散了个精光。白少爷人如其姓,穿得是一身白,身量又奇长,在这夜里除了显得格外瘆人也没砸吧出平日里半点长身玉立倜傥英姿的味儿来。 那鬼大概也没想到今天夜里还能见到这呆瓜,只面无表情地道“醒了?你去我房里把放案头的那本书拿给我看。”他倒不是非要使唤他,只是不知怎么他就走不出这屋子,像有人施法把他困在这儿了。 床上的人神情恍惚,白锦生一把抓住那人要去揉眼睛的手“擦什么眼睛,先把你那口水擦擦吧。” 被迫看了半天丑八怪睡觉,他本来就一肚子火气,谁知道那丑八怪还边叫他名字边流口水,不知道在梦里把他怎么臆想了一通。 白少爷的手实在冷得很提神醒脑,十四赶紧听吩咐下了床,鞋都险些穿反了。那只鬼眼尖地拽住了从他里衣滑出来的一个香囊。 “什么破烂至于这样贴身带着?” 上头绣着并蒂莲,一看就是女人家的物件,门房没有老婆,十四就没有妈。这东西打哪儿来的就不言而喻。 十四也不敢从鬼手里抢东西,又总不能说这里头装着的头发,不仅是偷的,还是偷得你的,只紧闭着一张嘴。 那少爷不知生起什么气来,手一甩,“瞧你昨天那强吻男人的下流无耻样子,真看不出还会这等纯情做派。” 十四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得上话。 白少爷的屋子没了主人,自然也就凄清萧瑟了些。十四推开门,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他第一次进来这少爷的房间,帏帘厚厚的严丝合缝,别说风吹不进来,连半丝光都没有。 他举着蜡烛四下看。从黑乎乎的一排排书架看到被重重床幔围住的床。定了定神,十四走过去,刚要拿起几上的书,就被一只惨白手抓住了腕子。十四登时浑身颤抖起来。 恶作剧成功的白锦生心情好极了,还没笑开,去看那人,却见他湿着眼睛紧咬着嘴唇,鼻翼一抽一抽地,竟是哭了。 白少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每回见到这人他都哭,要说他可能没做人的时候好看,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再说了,昨天夜里不还抱着他亲么?可见他白锦生还是风华绝代俊朗无双的。 十四想去握白锦生,但腾不开手。他紧紧抓着烛台,才说“我想到少爷生前就是这样活着,却很伤心。” 他只窥到冰山一角,从这点去想象还原那个少年的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呆一天都够让人难受,他的少爷在这儿一住,就是一辈子。 眼见十四受了很大触动似的,他不由感到很烦躁,便一手将哭着的人推开了。 十四没有防备,被推得踉跄。 蜡烛落到地上,红色烛泪一滴两滴淌下来,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会儿,才终于熄灭了。 他跌坐在黑暗里,听得那人冷冰冰道:“少管闲事了,你一个下人,竟管到主子头上。” 第5章 从那天过后,到了夜里三少爷都会凭空出现在十四房里。 少爷不太理人,奴才又是愣头愣脑的。大部分时间相对无言。除却三少爷时不时碰碰十四,让他替做了鬼的少爷翻书。 鬼是无需睡觉,但十四一个大活人,白天还要替他表哥看铺子,夜里又被这鬼折腾。一来二去,显出些力不从心的疲态来。 三少爷看着支楞着脑袋又睡过去的青年,他气是早消了,就是顾着面子拉不下脸主动说话,那呆瓜又怕触他霉头,两厢俱是无言。现下书是看不成了,他只好看起人来。虽然他总喊其丑八怪,癞蛤蟆,但就算用最挑剔的目光去看,十四的样貌也堪称得上俊秀。 只是这个人说梦话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当事人被翻来覆去念经似地喊着名字,生生要臊红一张鬼脸。 本来这日子也就相安无事地过了,谁知道那天夜里会翻墙进来一个道士。指着十四的鼻子就说他恶鬼缠身,什么眉间青黑什么眼下混浊。 十四不理他,左耳进右耳出,还时不时翻一页书。要真有那么大本事,他身边这么大一只鬼,瞎子似的看不见? 那小道士急了,踱到他右侧,一把按住那书页。十四这才抬起眼看他…身后的那个鬼少爷。小道士好死不死占了“恶鬼”的位置还不自知,仍一本正经地与这蚌壳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见十四瞪圆了眼睛望着自己,娃娃脸小道士以为自己此举奏效,沾沾自喜道“虽然贫道驱邪本事不到家,但我师父岳池岳天师法力高强,若请他来,定能除了这妖邪。”十四想,可不是功夫不到家么,不然哪至于都被鬼卡着脖子了还没半点觉察。 十四不动声色地将小道士拉到自己左边,“小师傅,这鬼不害人,是我们家少爷。” 小道士一脸沉痛“善信有所不知,现下不是他不害人,是还未成器,没开化鬼气都这般熏天蔽日,等其哪天知足了阳气,再请我师傅来都拿其没有办法。” 十四并不以为意,这么些天,这少爷除了他身边哪儿也去不了,哪天发起狂来要害他也便害了罢,死在他手里,他也心甘情愿的。 一身道袍的人说得口干舌燥,见十四冥顽不灵,从贴身口袋里取出张黄符来。“罢了,你收着这张保命符,切记除去沐浴都带在身边,危急之际大可保住性命。” 十四收下符,道了谢。正打算送他出门,那娃娃脸方士回过头来,意有所指地看向十四心口处:“信士也勿再带着亡人遗发了,贴身放着不但解不了思愁,反倒引鬼近身,折损寿元。” 白少爷眼见着那人合上门转过身来,垂着眼找了个火盆将那符纸丢进去烧了。 鬼眼里没有颜色,不然他见到十四此刻脸通红成一片,肯定不会那般逗弄他。 他不轻不重地说“拿出来罢” 十四才慢腾腾抽出颈间的细绳子来,白少爷这回看那香囊倒顺眼多了,他矮了身凑近去看十四的神色,与他的脸只一拳之隔。 白少爷轻轻笑起来,“嗯…”出长长一声,缓缓开了尊口:让我猜猜,这里面装得,是我的头发?” 十四不敢看他,状若临刑,梗着脖子,慢慢点了头。 却听得白锦生嗤笑一声,握住十四抓过小道士的那只手,轻飘飘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小十四,你真叫我恶心” 第6章 十四被他这么一句砸得脑子都昏了,伤心之余甚至生出些恼了。他知道自己是个丢人的玩意儿,喜欢男人,巴巴送上门去也便算了,还做出偷人头发这样膈应人的事儿。 做了是一回事,但被心上人指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十四当下雷劈也似,更不知要如何捡回面子。只好把香囊拽断丢在地上夺门而出,气势汹汹地落荒而逃了。 他失落落魄地在街上乱走,兜了个大圈最后停在米铺前,时侯太早了,天还黑着,铺子没到开张的点。他坐在门口的阶上,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那句“恶心”,以至于白天干活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提不起精神。 他后知后觉,虽然三少爷说话是难听了些,自己是做了恶心人的事。又羞又愧,当天起就没回过有少爷的那个家,夜间也只敢宿在表哥的铺子里。说起来那香囊确实有蹊跷,虽说只是一缕死人的头发,被十四那么阴差阳错地一搅和,实则成了把白少爷困住的阵法。白少爷只能围着那东西打转,自然不可能寻得到他。 一晃过去好些天了,十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又不敢回去,怕白少爷说他恶心,更怕鬼少爷就那样消失了。 毕竟他那样一只鬼,还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咚咚跳,一下重比一下。他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暗处。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耗子,窸窸窣窣作响,吵得塌上的人难以成眠。 十四披上衣服,想偷偷去看一眼他那少爷。他打定主意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他在,便好了。 还没进院子,闻得好重一股香灰气,十四一阵心惊,拔腿便冲了进去。 却正是那一老一少的道士找上了门。那被明黄色道袍紧紧裹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身影,不是他家少爷又是谁。 老道士余光瞄到他冲过来,急忙指使小道士将那红了眼的少年拦住。他这法做到最后一刻,只差把桃木剑扎进恶灵胸膛,断断是不能停手的。 十四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却挣不动。眼见着鬼少爷痛得在地上打滚,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出青烟来。 小道士见他目眦欲裂状若癫狂,一时间被吓住了。十四咬他的手,使出了像连牙根都要咬碎的劲儿。小道士不设防,受了这么一下,痛得顿时没了力气。十四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冲到阵法中央,把那附在白锦生身上的道袍扯开了,又把那团虚弱的近乎透明的人影揽到怀里,紧紧抱着,拿身躯护住了。 老道士拿剑指着他“让开” 十四泪眼模糊,一个劲儿只说“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家少爷吧”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我们少爷是好人,从没害过什么人。道长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话毕他真往地上“咚咚”磕着头。 岳道长紧抿着嘴,看着血从他额头汩汩流出来,顺着脸颊砸在地上。那少年睫毛都被血和泪黏作一团“少爷救过我的命,求求你们了,别杀他”。那悲恸情态太过,是修了无情道的他所难领会的。他转过身,对他的小徒弟说“尘儿,我们走。” 回头时见那少年仍保持着伏跪的姿态,朦胧看去,他脚边那团鬼影活像一条盘亘蛰伏的蛇。 第7章 十四头痛得紧,他额头破的那道口子开始结痂,又痛又痒,白天的时候暂且克制着不去碰,到了夜里,睡着了没什么意识,手就自己摸上额头了。 白少爷一边看书一边还要盯着这人的动向,也不知道看进去些什么。终于把书丢在一旁将人的手按着,恶狠狠骂道,真不是个省心玩意儿。 骂归骂,且看他语气有多重,压着人手的动作就有多轻。 总归这伤,是为他受的。 眼前的少年闭着眼睛,唇上还噙着傻里傻气的笑,白锦生不知道他又陶醉地做着什么美梦。 就听见那爱说梦话的小子喃喃“少爷,我的也给你吃。” 待白少爷凑近了想听个仔细。那人又把嘴闭上了。 十四小时候常常吃不饱饭,就落下个护食的坏习惯,肯与他分一杯羹,倒是稀奇。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鬼记性也会好起来,让白少爷想起一桩遥远的旧事来。 尚且年幼的他难得出一趟门,受的陈小姐邀约,想来陈小姐确天生是个会逢场作戏的主,那么小就已经会曲意逢迎了。 作出个钟情于他的样子,他上了当。那么一个惹人怜的娇小姐,扯着他的袖子喊哥哥,那个人好可怜。 三少爷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看见一个断手的叫花子跪着乞讨。 为讨陈小姐开心,白少爷小手一挥,买进府里做了奴才。 他伪善的架势做到底了,居然还主动去扶那脏兮兮的叫花子,恳切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叫花子感激涕零道,公子大恩大德,我陈大勇定当做牛做马报答。 白锦生自然没把个叫花子的报恩放在眼睛里,没成想,终究还是让人生出个好儿子,到他这儿还了恩。 他做了易如反掌的事,却承了赴汤蹈火的情。 要说对这傻小子全然生不出半分悸动,倒是盗铃掩耳,自欺欺人。 十四以命相护的样子,他是真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不似作假。 罢了,即便又是空欢喜。 他也认了。 打定主意要做这南柯一梦。三少爷垂下睫毛,颤声叫道“小十四”他十分克制地把头抵向那人颈窝,缠绵悱恻道“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呀” 十四似在梦中也察觉到这少爷的伤情,轻皱起眉头惶惶不安地喊了急促的两声,“少爷”,便挣扎着醒转过来。 却见梦里离他而去的那人,此刻目光炯炯地望向他,眼中流淌着柔情与热切,好一会儿,才紧张而又迫切地缓缓阖上了。 三少爷被月光映衬的如玉面庞,泛着瓷器的冷光。长睫毛颤动着,仿若轻轻振翅的蝶,希冀期待着他的垂怜。 确是一个极尽虔诚的索吻姿态。 第8章 鬼少爷的身形忽明忽暗,是即将散了。十四摸着他,只觉得自己摸着了一团虚无的东西。他抱起他,像抱了一片云, 一片好看,轻盈却又留不住的云。 白锦生轻飘飘问他“你还回来做什么”十四看他这虚弱样子,直哭着,说“少爷你不要说话了” 眼泪“吧嗒”落到三少爷脸上,砸得这鬼竟然有些痛。他费力扯出一个笑来“你少爷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十四的泪珠子掉得更狠了。 白少爷有心安慰他,便扯开话题“我什么时候救过你的命?” 十四抽抽搭搭,“我娘死那年,我想投井来着,少爷说,要死死远点。我一抬头见到你,就不想死了。” 三少爷觉得这人蠢得好笑。其实他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但有心开那人玩笑:“原来是你,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好看” 十四还以为三少爷真记得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戚,神色便莫名复杂起来。 鬼少爷看着他那样子,心中微微一动。说:“小十四,接个吻吧” 那嘴唇一贴上来,便像被粘住,唇舌间的动作过于饥渴了。十四只觉得魂魄都要被少爷吸走了。 他腿软得站都站不稳,眼前一黑,便厥过去了。 十四一睁眼就见白少爷气鼓鼓地坐着,这可是大白天,太阳光照进来亮堂堂的。十四什么也顾不上,光着脚连滚带爬将窗帘拉上了。 白少爷还绞着双臂,冷眼旁观他动作。十四摸清楚他脾气,知道这是个偃旗息鼓的信号。才敢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了。 他又仔细地上下看看少爷,生怕其哪里给光照化了,话本子里不都那么写么,鬼见了太阳就会化成水。看那本该化成水的少爷好端端靠在床头,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少爷能摸到东西了?” 白少爷面皮薄,一想到自己能在白天行事还可以化出实体,都是靠吸了十四的阳气就不好意思摆出张臭脸来。 白锦生见他起身,下意识去抓十四,以为他又要走了。 他那么些年都是一个人。白天除了一个人听学,就是一个人看书,夜里也是一个人睡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那些侍候他的人只说他脾气古怪,没人知道他其实很怕黑。十四不回来的这些天他都是一个人熬着,他想,如果十四再不回来他怎么办呢,做人的时候痛苦尚且还算有尽头,变了鬼总不能再死上一次吧。 被捉了手的十四面露疑惑地回过头,三少爷缩回手,做错了事的模样。 十四冲他笑笑,很紧地把那只手握住了。“我马上回来” 白少爷不肯承认自己是受了安抚,只“哼”一声算是作答。 这天夜里,白锦生同十四靠在一起,白少爷突然说,早上的时候,我见到我妈了。她来看我,她看起来老了一些。”说到这儿,他停下来,轻轻碰碰他“小十四,你想不想你娘?” 十四没做声,少爷以为他睡着了,刚打算把书往旁边放着了。才听得那人闷闷地“每天…每天都很想她” 白少爷支起身子,摸摸他的脑袋,“十四没了娘,少爷我没爹,但是啊,我一点也不想他。”他又把人虚虚抱在怀里,“我六岁的时候,亲眼看见我爸死的。不是自出生我就病弱么,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和尚说我克父。当日夜里,我爸便喝得醉醺醺来我房里,要拿枕头捂死我。幸好我妈夜里睡不着进来看我,扯他扯不动,一时情急,就端起桌上放的盆景将我爸砸死了。 他自嘲地一笑,“这么一想,可不是克父么。”他陷在这种情绪里,半晌才接着说“后来我妈遣散了我爸那几房姨太太还有其他的少爷小姐们,这些年我便同她相依为命。 我妈好不容易得了我这么个儿子,我还死这么早。真是很对不住她。” 他察觉到有人打开他紧紧攥住的一双手,把手放在了他手心。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惯用左手握着右手睡。他攥着的是除了死亡以外他唯一能确定的东西。白少爷侧过脸望向窗外茫茫夜色中婆娑的树影,叹口气“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我活着的时候,真希望夜里有谁让我抓着手,睡在我边上。” 十四当然知道,三少爷去得突然,夜里发了急症,甚至都没喊出声救命来,就这么张着嘴地去了。 第9章 最近白少爷很烦,总有些个没眼力见的人跑来坏他的事。先是那管家不知怎的想起这院里还住着个“三少奶奶”。 十四虽然挂着的是少奶奶名头,府里上下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大夫人也只拨了这没人住的宅子给他。丫鬟小厮也没一个,故而从来也没个人伺候用饭洗漱。 也不知道这会子抽了什么风,隔天就给他安排进来一个小丫鬟伺候,十四怕吓着人,任凭三少爷怎么逗他也不肯在旁人面前同他说一句话。 三少爷起了坏心思,一把抓住“三少奶奶”的命根子,还轻轻重重地揉了两下。十四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小桃,你先下去吧。” “小十四,行行好,渡你夫君口阳气”白锦生最近唯一的乐趣就是逗这忠心耿耿的奴才。 白少爷又骗得个香吻。做鬼以来他的脸皮厚度可谓是与日俱增。十四有时候想,色鬼会不会确实是一种鬼。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看十四突然涨红的脸,“陈先生,您怎么了?”小桃是新来的丫鬟,对白府那个男人娶男人的龃龉事并不知情。管家对外也只称十四为少爷的挚友,大家提起他都以“那位陈先生”代指。 那位陈先生此刻哪敢回话,他的心思都用在怎么止住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只无力地摆摆手,作出个退下的手势。 鬼少爷变本加厉地弄他,附在这青年耳边作出“哈啊”的喘息,又绕着圈地往里吹着凉气。青年眼角都红了,“唔”了一声,被人及时吞了。 鬼少爷拿眼去瞪那不知趣的丫鬟,小桃仍呆立着,只觉陈先生的面庞突然变得惑人又…又妖娆。 白少爷看着那不怕死的丫鬟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十四面上,几乎要气死了。 “叫她滚啊!” 十四努力平复呼吸,说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喘“小桃,让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小桃这才如梦初醒般“哦”了两声,把门给带上了。 “我不喜欢她”白锦生啄吻着十四的唇,脸上的神情近乎痴迷了,“我把她杀了好不好?” 十四张开唇方便他深入,含糊道“我跟徐伯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吓着人家小姑娘。” “我不管,你既然已经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白锦生突然虚咳一声,摆出羞涩的小女儿娇态,扭扭捏捏地在十四耳边吐字“My wife” 十四是不懂什么外敷内服的,偶尔白锦生也会蹦出个哈你,卑鄙之流的鸟语,他只当留过洋的夫子把好好一少爷教得怪里怪气,净说些让人糊涂的话。 十四最近为了米铺的经营忙得脚不沾地,他表哥昏了头要去闹革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铺子和老夫老母给便宜表弟。 十四接手了一笔糊涂账,夜里都抱着一本破账簿翻,白少爷自然不高兴,又舍不得看十四烦心,便替他管起账来。 他吸一回阳气只顶用八个时辰,又忧心十四身子骨吃不消,每次也只吃个半饱的。 谁知这日清晨让他捉了一只“大老鼠”,那人扒着窗户往里瞧,白锦生先是只看到一双圆眼,外边那人许是踮了踮脚,露出一张面熟的脸来。 正是前些日子才调走的小桃。 白少爷最恨别人惦记他的东西,他轻手轻脚把香囊从十四脖子上解下来,又扯着被子把十四盖严了。 幸亏天光未亮,室内昏暗一片,不然小桃估计要被白少爷这种诡异行事吓个半死,谁平白见到一个系绳子的香囊飘停在空中还能面不改色的。 什么也看不见的小桃只好原路折返。路过院中那口井时只觉得一阵冷气于身后袭来,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重重一推栽下井去。 第10章 十四见到从井里打捞出来的那个湿淋淋的人时脸都白了,回头就看到始作俑者面上带笑,阴恻恻立在檐下,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得意了。 他很疲惫地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突然害怕起这个天天与之同榻而眠的鬼少爷,他想到那道士说“鬼物就是鬼物,没有怜悯不知慈悲。”,十四发着抖,问他:“为什么要害小桃?”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答案。 白锦生没否认,也没认为此事自己有半分错处,坦坦荡荡道:“是她咎由自取。” 这夜里白锦生站在窗口,鬼眼里没有色彩,他只看见脚下大块灰灰的黑斑,是十四的影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过去从背后把十四抱住了。十四紧绷着的身体痉挛似的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动。地上的那一团影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仿佛更小了。 白锦生重重舔舐着十四的耳垂,冷气密集又无情地扑入十四的耳朵里,冰得他止不住又颤了颤。“十四,好十四,乖十四,你看看我好不好”白锦生撒起娇来,却见他怀里的青年颤抖得更厉害了。 三少爷仿佛被他害怕的举动取悦,变本加厉地张嘴包住他整个耳朵,像一条毒蛇用信子探索猎物哪里更适合下口。“我的小十四,我的心肝,别人都看不见我,只你能。你还不舍得多看看我。” 十四这才从膝间抬起脸来,刚转过头就被人噙住嘴唇,那个人吻的急促又贪婪。十四张开嘴任那条冰凉的舌头伸进来,等他喘不上气了才挣扎着叫了停,却悉数被那人吞进腹里,只溢出“唔唔”两声。十四只好用手轻轻推了推那状若癫狂的三少爷。 白锦生强忍着把自己往后退了退,重重喘了两口气,眨眼又凑到十四的脖颈间咬住他的喉结,“哈啊”他像是在喘息,又像是叹气,却只喃喃地喊出两句“十四”。 十四看着他的发顶,认命般地伸手摸上那漂亮青年的黑发。白锦生的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抬起脸用黑沉沉的眸子看他。 白锦生的双眼是温柔的漩涡,他注定会在那里面溺亡。 对猎物势在必得的貌美男鬼又用苍白的唇来寻他的嘴,自从这少爷发现自己原是喜欢十四之后基本上回回见了他都要缠上来索吻,这事儿对他来说其实又甜蜜又痛苦,他得克制自己吸十四的阳气,可是十四的气息于他而言又是过于香甜了。 他抱着十四,他的十四这样好,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生得讨他喜欢,很满意地笑起来。又想起十四喜欢看他笑,只好握了那人的腰一点点拉开距离,确保十四能看到他的脸。十四垂着眼睛,三少爷便用脸颊蹭他,一直沉默的那个人终于抬起眼了,白锦生这才灿烂地笑了。 却听到那个人给他的热情兜头浇了盆冷水:“三少爷,你走吧,投胎去吧,我下半辈子年年给你烧纸,天天都给你上香。” 白锦生眯起眼睛,幽幽地“小十四,你再说一遍?” 十四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悲哀来,见他还不为自己害人有半点悔意,是真真越发鬼性。便更坚定地说:“三少爷,你投胎去吧” 白锦生这才显出些仓皇无措,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了,他问他:“为什么?因为我不漂亮了?你看腻了,不喜欢了?” 十四摇头“少爷是谁也比不上的好看,只是人鬼殊途…”话没说完,便被那只很凉的手掐住脖子,白锦生整个眼珠泛起赤红的血色,狠命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只鬼狠命咬着牙,“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你怕了?你不想同我在一起了?” 十四因为窒息而通红着一张脸,颊上浮起来一个黑紫的手掌印,却还是倔强从喉间挤出一声“是”来。 白锦生松开手,又疯了似地拽住十四的衣领,将他提到门边,用力将他搡了出去,又把门合上。 他紧盯着那扇门,恨极了也气极了,整个胸腔上下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颓然地站定,那双鬼眼里流出刺目的血泪来。 第11章 枇杷树 少爷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是后院的小山吗,或者更远一些,是那条长满水草的河? 少爷躺在草地上看过星星吗?夏夜里的风裹挟着清新的植物气息带点闷热地吹过来,能闻到很远的别处的泥土味道。 少爷跟着爹娘一起逛过庙会吗?听过戏吗?吃过糖葫芦吗?和人挤在一处热闹地说过话吗? 最重要的是,喜欢过谁吗? 慢慢入了夏,三少爷生前最不喜欢夏天,他院子里有颗很老的枇杷树,听人说结的果子很甜。 总有下人趁管事的不注意跑来摘枇杷,成群结队,闹哄哄的。 他就靠在床上,听这些欢声笑语。他知道这些人里头叫赖头的少年最会爬树,还听到有人偷偷议论他。“别吵醒那药罐子” 他们叫他药罐子。 等到傍晚他妈端药给他吃,三少爷抬手把药碗掀到地上,那像蛇一样蜿蜒的黑色汤汁,在印着奇怪植物的藏蓝色地毯上氲氤晕开。 三少爷说:“妈,我不想吃药,我想吃枇杷。” 大夫人笑了笑,只吩咐人再煎一副药。 第二天,这院里就再没有枇杷树了。 第12章 大夫人 十四跌坐在门外,呆愣愣地,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他一动不动地,也不知道拿手去擦,紧捂着一抽一抽的胸口,他心痛得快死了。 门“吱呀”一声在眼前打开了,那只鬼的脸上触目惊心两条血色的泪痕。看也不看他,只抬腿往供奉着他牌位的祠堂走。却被人紧紧抱住腿,白锦生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手,目光移到十四脸上,散开的头发于夜风中飘摇,顶着阴惨惨的月光,妖邪鬼魅异常。 “十四啊,你这是干什么?我去取我的牌位来,连着那簇头发你给我一齐烧了,我不就灰飞烟灭了。”他俯下身去触摸十四脸上那指痕,突然觉得一切都没劲透了。“你不是想我消失么?我如你所愿啊,你忘啦?我说过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十四这下听明白了,少爷说的是灰飞烟灭,他狼狈地哭着,涕泪淌了满脸,用力抱紧三少爷的腿,哽咽着重复“我错了,少爷,十四错了” 白锦生轻蔑地笑了笑。 再说回上次白少爷作恶。那小桃也是命大,从井里捞上来,居然还有一口气。虽说命是保住了,却害了疯病。成日里见到人便说三少爷那院子里闹鬼。一来二去,倒传到大夫人那儿,叫管事的赏了顿嘴巴连夜遣走了。 本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翻了篇了。 谁知大夫人突然差人请了十四过去。应该十四今日还没来得及照过镜子,不然也会被自己吓一跳。现下他面色灰白,双颊凹陷,目光涣散。这副死气萦绕入心的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撞了邪了。 大夫人见了他,倒很开心的样子,一双美目熠熠生辉,拉着他同他说起三少爷的事。 事关三少爷,十四忙强打起精神来听,先听了一段白锦生幼时的趣事。他不太明白为何大夫人要同他说这些。想起白少爷说“她看起来老了一些”,理解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自作主张地认为夫人是太想少爷了,找个人倾诉一番才能舒心。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选了自己。但他很被大夫人的母亲形象打动,仿佛替三少爷做了回孝子。 大夫人顿了顿,左手端着茶船,右手捏茶盖向外拨动茶汤,细吮了一口,幽幽转过话头。这次会面从这里才算正式地按既定的轨迹发展了。她接下来的一席话直听得十四浑身发颤。 他瞪圆了眼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宜的女人,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知道你喜欢我儿”大夫人慈悲的面皮撕破了,露出闪着阴毒的眸子。她用那双眼紧盯着十四,十四只觉得自己被她的眼神钉在了椅背上。“你何必这样看着我,我不过希望我儿做个健健康康的人,有什么错?”连其眼角讨喜的纹路都变得诡谲难测,他好像第一回 认识她。 她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慈眉善目的女人执起几上放的紫檀佛手串,勾着唇颂起经来。她没有过错,她不过是个自私的母亲罢了。 第13章 泗河镇连日下起雨来,空气滞重又潮湿,院子的苔藓显出长势,郁郁青青一团。 跟鬼在一起待久了,难免受着冲撞。十四日渐瘦下去,脸上那点婴儿肥都褪了个干净。 平日里也常常觉得脚下发虚,踩不到实处。夜里盗汗,看东西更是模模糊糊。上次在路上好好地犯低血糖,还是叫人认出送了回来。 做过体检,脏器血液都查了,还照了X光片。一切数值都诡异地在正常区间内。大夫推着眼镜,在诊单里鬼画符般给他开了一堆维生素。 继上次白少爷鬼眼流泪,颊上多了两条暗红色蔓延开的图纹,面目更添妖冶,好似开了智了。他现在神通广大,尝到了做鬼的好处。只是性子却愈发古怪多疑,成日里神出鬼没的。也幸亏十四时常心不在焉,不然指不定要被吓出什么毛病来。 这两个青年心照不宣地避免了碰面。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十四是故意躲着他,三天两头往外面跑,白锦生则是没那个心思追着他了。 白锦生高明之处,在于沉得住气又懂得把控尺度。他心中虽怪十四说了浑话,使他受了委屈。却也不会紧迫着十四。他和他还有很长时间,他并不急。 果然还是十四先低了头,白少爷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两个人又回到从前的状态,甚至更要好些。 那人躺在他怀里,把他的头发一圈圈缠在手指上,再一圈一圈解开。十四说:“明天我要跟商队去杭州运粮,坐船去,快的话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白锦生能出得了院子,却出不了这宅子。便也没说让人带他一起这样的胡话来。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在他头顶亲了一口。 十四神情有些微的松动,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在床上殷勤得有些过分。倒使白少爷颇为吃惊。 他瘦了一大圈,眼下凹陷深邃了些,看人的神情倒显得很真挚。白少爷对上那双漆黑得发亮的眼睛,有些失神。却听见那人说, “少爷,让我舔舔你吧。” 白少爷听得这句,很是受用。 青年立刻低头埋首在他双腿之间,亲吻舔舐之后,便含住他。技术并不见得有多好,但胜在足够温情。 白锦生很领情地,忍不住往他温热的口腔里顶了顶。 心底那么一点怀疑就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了。 十四起了个大早,行李是昨夜里就收拾好了的。“少爷,我要走了。” 白锦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送丈夫远行的妻子了,他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模像样地给人整理好领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早点回来” 十四舍不得走似的,凑过来先亲了他嘴唇一口,又吻了面颊。手臂仍牢牢黏在三少爷身上。 白锦生挥着手送十四出了门。 等到那人影远远地在路的尽头消失了,白少爷脸上的笑意才尽数垮下来。 “为什么要骗我呢?”他歪着脑袋,好像很不解。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这么乖了,没有害人,甚至哪儿也不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甚至… 甚至也没因为十四同别人走得近发过脾气。 他已经这样退让了。 十四到底还希望他怎么样呢? 第14章 还魂前夜 要想起死回生,多半在月圆之夜,借潮水漫涨之势。在五行中,由水生木,肾脏复苏致使肝胆复苏,肝胆复苏产生筋脉血管重新复苏,木生火,通贯心脏血液,产生心跳。 大夫人说:“等我儿心脏一跳,你再给他渡上一口气。” 听了这借尸还魂之法,十四心肝俱颤。眼前只一阵一阵发黑,大夫人那些话在他脑子里荡来荡去。他如坠寒潭,空气里流淌着的仿佛是无形的水,堵住他的口鼻令他呼吸不能。 也不知大夫人从哪里寻来的与三少爷同年同日生的人。如果他见过那人,该知道自己要称人一句二少爷。 便说回老爷猝死那一年,大夫人遣散了那群少爷小姐。白二少爷跟着三姨太回老家的路上凭空消失了。三姨太找遍了,连个影儿也寻不到。一夜之间便得了失心疯,竟是一路用腿走回白府来。脚都磨烂了。 大夫人不厌其烦地陪她找,先与她把宅子翻个遍,府里腿脚方便的家丁都被打发出去找人,又给警察署长送去好些古玩珍藏,支了一大笔钱替三姨太出了寻人费。这样上下找了两个月,三姨太终于死心,某日精神恍惚,一脚踏空从楼上跌下来,当场咽了气。 尽心尽力寻人的大夫人在三姨太死的夜里在书房独自呆了一宿。 心腹丫头进去伺候,发现藏在书柜后的密道打开了。从黑漆漆的里头传来“失踪了”的白启明的骂声,他连名带姓地破口大骂,沈芷兰你这老虔婆,不得好死。 大夫人听了这句竟放声大笑起来。只笑着说,“看我们到底是谁不得好死” 白二少爷关在书柜后头的密道里十余年,只为了这趟派得上用场。她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几乎从她与三姨太同日生下孩子起便开始布局。 此事算不得光彩,乃是白府旧闻秘辛。夫人和其贴身婢女同天生产,两个孩子认得还是同一个爹,下人的种更是先一步出世,夫人的儿子却屈一头做了三少爷。 二少爷生身母亲凭着儿子显荣了,直接扶正做了三姨太,还常来夫人面前作威作福。 大夫人恨那个女人,比恨老爷的二房更甚。二姨太与白老爷有竹马青梅之情,那一个低贱婢子,不过仗着几分姿色,趁主子孕期爬了老爷的床,倒真敢与她们这明媒正娶的平起平坐。 也幸得二姨太拼死拼活生下个女儿,还没还来得及看上那大小姐一眼便去了,不然得见这么个下人爬到头上,说不上哪天就一口气提不上来郁结而亡。 大夫人温良淑德的面皮戴得久了,让旁人瞧不出她善妒。她自己倒没忘,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快被满心的怨毒折磨得疯了。她怨恨周遭的所有人,恨老爷,恨三姨太,更恨其所出。那孩子看起来那么健康,成日里像一尾鱼活蹦乱跳,鲜活生动得叫人恨不得捞起来狠狠摔死。 再看她的儿子,苍白着一张脸,整日乖巧安静地躺在床上,从没吵过要出去玩。这辈子也只同她掀过一回药碗,说想吃枇杷。 第15章 还魂夜 十四回来迟了。 他日夜兼程赶回来,还是迟了一步。 天上乌云蔽月,月亮被重重云层掩去一大半,白府里死气冲天。黑气萦绕在这座古宅的四周,对着来人张牙舞爪的。 十四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檐,竟有些踌躇了。他身后的人先一步推开门,十四这才跟着迈入门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夹在风里涌入鼻端,他只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妖怪大开的血盆巨口里,那廊前汇聚多日的雨水滑下来,仿佛是顺着阴摩罗鬼尖利獠牙流下的冒着腥臭的黑色涎水。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突然蹲下身,借着月光去看地上插立着的一个人形铜偶,地上画着一条环形的蛇,头与尾缠做一处,把铜偶包围了。小道士大惊失色道:“是请魂咒。”他没想到还会有人使这样阴邪的禁术。不止搭进个人性命,若召来阴邪煞,甚至会影响整个宗族的运势。 回廊尽处,芭蕉树的阴影下立着一面斜长铜镜,却并不照人。只映着廊深夜色,瘆人极了。 小道士拿出罗盘,那指针飞速转圜,像承受不住这滔天阴气,猛得停在一处,鱼丝线竟是从里到外慢慢裂了。娃娃脸青年皱紧眉头凝神去看:“东南为巽,巽者进退不果,所以,眼下的状况是进退两难。” 小道士此刻只恨自己没得师父真传,连个阵眼都找不到。一拍脑袋,还真让他想起什么,转头问十四整个宅子里的有没有哪处房屋的朝向是修的是东北西南局。 坐东北朝西南,对角连成一线。这条线,在风水上叫鬼门线,是阴邪往来进出之处。平常人一踏进去就会头晕脑胀。 十四情急之下,脑热起来。几乎要急出汗来,他仔细地想到底是哪里,哪里有这么一处踏进去就觉得头昏的宅院。 “是三姨太。”十四惊叫道“是三姨太的院子!” 十四小的时候误入过一回三姨太的空宅子。那屋子动工修葺了一整月,还挖了池塘,看着焕然一新。他阿爹也说大夫人宅心仁厚,不仅风光厚葬了二姨太,还给她重修院子,说等二少爷回来住。 十四好奇,去看新鲜。将将推门迈进去,就晕死在门槛上。夜里才被他阿爹寻了回去。 那事情成为阴影,十四再也不敢踏进那庭院一步。方才情急,险些想不起来。 三姨太喜静,住得偏。随十四绕过小山时,小道士突然问“怎么路上一个人都没见着?”十四这才觉出蹊跷。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双眼发黑。拔腿就冲着夜色深处跑。等他跌跌撞撞寻过去。 大夫人背对着他,坐在池塘边,正操着刀给人放血,另一把刀刃卷了边的扔在脚下,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十四看见旁边堆积的十余具尸身里有一个花白头发的。正是他阿爹。 大夫人慢悠悠回头,见是他,森然一笑,“十四,你倒来得巧。” 月色笼罩下,二姨太的院子此刻成了一个偌大的法坛,这座宅子上下所有人,都是供桌上的祭品。 一个皮肤白得过分的青年闭着眼睛泡在还冒着热气的血池里,身上的衣裳被血水浸透了。 三少爷的鬼魂却不见了。 第16章 十四腿吓软了,不是小道士掺着他,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道士也没见过这场面,止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池中那青年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爬到大夫人旁边了。 大夫人眼里全是泪,喜不自胜地摸着那青年的脸“我的儿,我的儿” 那青年咧开嘴笑一笑,低头凑近说了句什么。大夫人瞪大了眼,状若癫狂地摇着头。“不…不!” 那青年见了这反应,似乎觉得厌恶极了,反手捡起地上那把刀捅进女人心口。大夫人张着嘴,喉咙里只“咕噜咕噜”吐出些细小的血沫。 他又把刀拔出来,狰狞着面色,泄愤似的来回捅了好几刀。“看我们是谁不得好死” 白启明脱了力地向后躺倒在地上,又看向十四他们。“还不快救人” 十四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去看那些人,发现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死了的那一个,十四也认得,是大夫人身边的侍女,叫春桃,还同他说过话的,此刻被割开喉咙,躺在地上,安安静静的。 十四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是,我明明看到池子里那么多血,把衣服都染红了。” 小道士蹲到池边,伸手掬了一捧水,用鼻子闻了闻,“好像…好像是鸡血。”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十四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三少爷到底在哪里。 他四下张望着,正对上漆黑夜色中一双赤红的鬼眼。 —— —— —— —— —— 三少爷这些天压根没离开过屋子,他在等十四回来,顺便给他修米铺里那糊涂帐,一理下来,发现真是很棘手,直叫鬼见了犯愁。他一愁,头发指甲便乱长,怕十四看见不喜欢,便更愁了。 今天夜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非要说起来,就是月亮太圆了。圆得让他难过。白少爷盯着月亮瞧了一会儿,把十四的厚帐簿子翻到背面,打开一页,写,今天的月亮圆得古怪,十四还没回来,我想他想得厉害。 他想,十四不认字,哪天他翻到这儿,看不明白,肯定要来问他。到时他便逗着他玩,一定有趣极了。 三少爷很擅长幻想和十四在一起的生活,几乎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技能了。他的十四温温柔柔的,看着他的时候总会笑,那笑傻里傻气的,他却很喜欢看。白锦生短暂的人生中从来不知道被人爱着是那么一种幸福的滋味。只要有十四,就是要他做一万年的鬼他也愿意。何况…何况他的十四还那么那么好,身上还很香。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居然真的让他闻到十四的味道了。 不是幻想,他闻出来了,他的十四真真切切回来了。 白锦生欣喜极了,又故作矜持,只等着十四来寻他。 他左等右等,谁知道那味道转了个方向,倒离他越来越远了。 三少爷耐着性子写字,写了足足有千八百个“我讨厌十四”,还是没等到人来,于是气鼓鼓地把笔丢到地上。 想起十四讨厌他发脾气,又自己去捡起来了。 他想,十四不想要我了。 各种恶鬼都有其邪性,有的嗜杀,有的好淫,有的多疑。 三少爷很奇怪,他的的确确是个恶鬼,但是上述恶行他一样也不沾。 他只是很容易悲伤。 第17章 白锦生顺着十四的味道找过去。 先见到的是他的背影,白少爷看着那个瘦弱的人影。心疼地想,十四没有好好吃饭吗?为什么又瘦了。 打算迈步上前的时候,终于看到在场的旁人了。 很多人,太多了,多得他头疼。 他从没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人看全了。 一些面生的丫鬟小厮还有见过的管家门房。他并不多在意,但那个心口插了一把刀的是谁呀?他突然有些认不得人了。 只是应该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因为他很为那个人的死伤心。 他居然想流泪。 他好像不是他了,而是马上要变成另一个什么东西。眼前的场景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变成黑色。交替闪得越来越快。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仿佛有人在他脑袋里用刀刺他,痛得他一时出不了声音。 这种感觉陌生得使他慌张,他不知所措地去看十四,希望十四能来救救他。 却看到一个面熟的道士从池塘边站起来了。 原来十四是来害他的,他真不想要他了。 他看到十四回过头来,很怕他的样子。 他不要我了,他怕我。 那双眼里的黑色终于完全消失殆尽了。 —— —— —— —— —— —— —— 十四眼见着白锦生朝自己飞扑过来。 他在那双赤红的眼瞳里什么看不到,除了嗜血的杀意。 十四终于意识到,三少爷此番,是来要他的命的。 但他并不想挣扎反抗,他常做那样一个梦,梦里白锦生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去死吧!” 梦里那个身形和现在重合了,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眼泪缓缓流出来了。 小道士回头才发现顷刻间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但他看不见那个鬼,只看见十四被一双无形的手提了起来,双脚已经离地了。求生的本能让十四不由自主用手去掰颈间的那双鬼手,但无疑是蚍蜉撼树。 小道士眼睁睁看着,胡乱从背上拔出金钱剑,快步走到十四面前两尺的地方。又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能一击毙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刺不中,他和十四,还有在场的这些人都要交待在这里。 十四脸色已经由红转白了,嘴巴张的大大的,喉咙里发出呲呲的响声。小道士两眼一闭,对准空中的某个地方狠命刺了过去。 一缕青烟“滋”地凭空冒出来,十四一下跌到地上,歪着身子用力咳嗽。 小道士刚要去扶他,手里的金钱剑从尾到头一点一点散开了。铜钱全部落在地上。 不好!小道士心下大震。手急忙去掏符咒,抓出一大把就胡乱往面前一丢。 白锦生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蒙了一脸,眼中杀意更盛了。 十四才缓过劲来,头还晕涨涨的。下意识去抚脖子,却摸到了一根细绳。 抬起头赫然看到小道士被白锦生抓在手里。 他急忙站起来拼命跑到祭台前,那上面摆着蜡烛,还有一块木牌位,名字确是他认识的那三个字了。 他犹豫地,解绳子的手都在颤。 却听得有人讥讽道:“还等呢,是要等我们都死了再烧么?” 白启明走过来,在十四的目光里拿起那个木牌位,扔进烧纸钱的火盆。再一把抢过那香囊,放到蜡烛上烧了。火苗“噗”一下窜上来,散发出难闻的焦味。 他把烧着的香囊丢到铜盆里,那牌位也在火光中点燃了。 小道士没了支撑,仰面摔到地上。 白锦生赤红的眼回复成了黑色,他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看见十四站在不远处,还很惊喜地喊。“十四!” 十四不动,他就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十四是在哭。 他不解地问“你怎么哭了?” 十四紧咬着嘴唇,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白锦生把人搂在怀里,这才看到火盆里烧的东西了。 他明白过来,轻轻摸着十四的头发。安慰他“没事的” 他死过一次,并不太怕。 白锦生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甚至还曾很迫切地期待过死亡到来。 他害怕的,是被遗忘。 他真舍不得他。三少爷想自己此刻肯定哭得难看极了。他说:“小十四,要记得我啊,只许记得笑的样子,记得好看的样子” 可是他又怕十四想起他会哭,到时候就没人给他擦眼泪了,光是这么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心疼得要死了。两相权衡之际,他听见自己说“还是忘了我吧” 十四感觉到三少爷在自己的怀抱里一寸一寸烟消云散了。 他立在夜色中,被黑暗包围了。 他终于什么都没能抓住。 第18章 苦月亮 白府很快被查封了。门上贴了好几道封条。 事情太邪乎,警察看到犯罪现场也很吃了一惊,便草草结了案。 也不知道白启明怎么脱了罪,拘留了半日便放了出来。十四去接他,白启明脸上半点没有得以重见天日的喜悦。 他站在阳光底下,回想自己上一次照到太阳是什么时候。 实在是太远的事了,他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 十四等在一旁的大树底下,被前头站着的人挡住了。那少爷找了一阵才发现他,对他笑了笑,说要请他吃饭。 十四哪有吃饭的心情,只问二少爷什么时候能回府。白启明摆摆手说肚子还饿着,强拉着人去镇上最大的饭馆吃了饭。 点了满满一大桌菜,最后因为没钱结账闹出挺大个笑话。二少爷当然是没带钱,十四则是真没钱。老板没听说过白二少爷这号人物,吩咐伙计将这两个欲吃霸王餐的好好收拾一顿。白启明不以为意地坐壁上观,还是十四好说歹说,最后才将信将疑地派了伙计跟他们回去取钱。 十四只觉得一个恍惚,他就站到了院门口。他有点不太敢进去屋子了,这个地方太叫人伤心。 终于还是推开门。什么东西都是老样子,笔和账簿好端端在桌上放着。东西都还在,只是…他不敢往下想了。 白启明见他只抱了那么本破簿子出来,眯起眼睛将人看了看。 十四改了名字,他现在叫陆锦生。后来米铺越做越大,开了分店,还有省城的生意人专门过来跟他签合同。那些人管他叫陆老板。 让他签字的时候,他只写锦生两个字。 人家拿过去一看,笑着说,陆老板真有意思。 十四连忙摆摆手,说自己不认字。 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来来回回地做同一个噩梦,一个白锦生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散尽了的梦。 醒来的时候床侧是空的,屋子也是空的。 他已经不像第一次梦到他时落那么多的泪了。 最后一次见到梦里的那个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概是三两年吧,他并不太记得。 他爹寿终正寝之后,十四终于决心离开泗河镇,离开这个伤心地。 铺子变卖了,还算换得一些养老钱。他也没带什么行李,一本账簿占了箱子里大部分空间。上面三少爷仔仔细细替他做了注脚。 他这些年都只是带在身边,没有敢打开来看过。 十四靠在车窗边,看外头的景。 过隧道的时候,他从玻璃后头看到了那张漂亮的脸,对着他,笑得很温柔。 他抬起手擦着眼睛,使劲的揉了一阵。 再缓缓将手拿开时,那个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十四牙根酸涩,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一个人活两个人的份,过得委屈极了,他咬着攥成拳的手背,无声地哭了起来。 邻座的男人给他递了手帕,十四接过来,道了谢。 有人拿行李的时候没注意把十四的箱子带出来,掉到地上。 十四便小心翼翼地放在膝上。 他突然很想打开那簿子来看看。 十四屏息凝神翻开了,真看了也并没觉得什么。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得了赦免。 —— —— —— —— —— —— 突然被旁边那个奇怪的在车上哭的男人碰了碰,他睁开眼探寻地别过头去。却见那个男人很急切的样子,问他“先生,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上面写得什么?” 他接过来读给邻座的怪人听。“今天的月亮圆得古怪,十四还没回来,我想他想得厉害。” 他发现这是本账簿,应该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孩子胡乱写下的。他年轻时也做过这种傻事,在自己的课本上错写了别人的名字。 他抬起头想对那男人笑笑,跟他分享自己的推测。 却看见那人掉下泪来,模样很伤心。 第19章 假番外 十四睡醒的时候,眼睛还很疼,他用手摸一摸,发现肿得厉害。 旁边座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个站下了车。 列车到了新的一站,停下来了,过道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有人要上来,有人要下去,熙熙攘攘一堆,都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十四没有目的地,他哪儿也能去,却哪儿都不想去。他疲惫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十四听见放行李的声响。有人在他旁边落了座,他并没有多在意。 眼前却奇怪得黑了。 十四睁开眼,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虚虚替他拢住了光。 他不知怎么心跳得很厉害。这双手让他想起白锦生。十四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脸都皱成一团。他怕自己是昏了头在做梦,睁开眼那个人就没了。 那片阴影在他脸上笼罩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不是做梦。 却也不是那个人。 不过也算半个熟人。白启明玩味地笑着,挺巧啊十四。 十四不想接触一切能使他联想到白锦生的死的事物,垂下头淡淡“嗯”了声。 那人不依不饶地,“你干嘛总躲着我?” 十四不作声了。他倒想问他干嘛总是追着他跑,只是没人家脸皮那么厚,问出来倒显得很自作多情似的。 白启明拿手肘杵杵他,“还想三少爷呢?” “已经不想了” “骗谁呢,眼睛哭得那么肿” 十四终于觉得气闷,不想再与他周旋,冷着语气“我想不想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青年讪讪地摸一摸鼻子,终于不说话了。 十四得了清净,转头去看窗外。 再过隧道的时候,白启明的眼与他在能清晰映出脸的玻璃上对视了。十四皱起眉头,他被他看得很烦,但眼睛长在人家身上,他总不能让人别看了。 只好假装没有这号人。 他不明白白启明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也并不想明白。他大概理解成一种无聊公子哥的恶趣味。 白启明吃过盒饭,有点困的样子。头一点一点地,往他肩膀上滑。 十四为了躲他,快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贴到窗子上了。 白启明倒的狠了些,把自己晃醒了。十四看他那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 那皮肤白皙得过分的青年顶着脸上压出的红印坐起身子,表情称得上惊喜。“十四,你应该多笑笑” 十四立刻板起脸。 白启明此人有点话痨,还不太会看脸色。十四明摆着不想搭理他,他仍觍着脸问他“我长得好不好看?” 挺突兀的一个问题。但十四早习惯了这群少爷们的莫名其妙。于是认真地打量起那青年,凭心而论,白老爷的基因的确是优良。白锦生生得一张很美的脸,白启明则是很俊俏。 三少爷生了一副极冷的眼睛,二少爷的眼睛却非常媚,细长得往上挑,看人的时候自带一种魅惑的风情。 十四半点不违背良心“二少爷实属人中龙凤” 白启明听到这个答案,带着希冀与紧张的神情总算放松下来。又追问道:“那我和三少爷谁更好看?” 却看见那人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白启明以为他要睡着了,才听得人说“在我这儿没得比” 第20章 假番外二 十四忍受了一路白启明。 觉得对方实在有些聒噪,在他又一次没话找话的当口。十四打断了他“你在哪里下车?” 关于这个问题,对方给出含糊不清的答案。十四伸手向人要车票。看清那上面写得是终点站,神情就不太好看了。 白启明像小孩子做错事主动认错来了。 “对不起”他又说“我是跟着你上来的,不知道你在哪里下车,只好买到最后一站” 他的诚实并没有让十四脸色好看多少。对方只是按了按太阳穴,疲于应付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阴魂不散,为什么都不让我好过。 “我一个人呆在那里很害怕。” 十四“嗯”了声,没再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一个人呆在那里也很害怕,每天,每天都很害怕。 十四和白启明在一个靠海的小城里落了地。 两个人找了一间小旅馆,把行李存好,就直奔大海去了。 等光着脚站在沙滩上,十四被带点咸腥气味的海风吹得衣衫大鼓。面对着辽阔无边的蓝色海洋,没有想象中第一次看到海时应该有的兴奋激动。 十四想,哦,原来大海是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如果少爷在这里会怎么想呢。 他的少爷连大河都没有见过,见到大海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慢慢地往海里走,浪潮打过来,他有些站不稳。 眼见十四要整个人都快要被海水淹没。白启明死命冲过去拉住他了。十四走得太深了,浪很重很重地拍打在他们身上,十四“咕噜咕噜”地呛了好几口水。 白启明费劲把他拖回沙滩上,十四还是那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二少爷第一次露出称得上是愤怒的表情,打了十四一巴掌。 十四被打得偏过头,从喉咙里吐出一点水。他喃喃地说,“原来海水是咸的” 他睁着眼睛流泪,他说“我真的好累啊”他呜咽起来“我一个人活着真的很辛苦。” 白启明把他捞起来紧紧抱住了。他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不敢说。 于是他只是用力抚着这青年的背,期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十四任由他抱着,四肢软软地垂着。在沙地上留下奇怪形状的坑洞。他轻声问“我做错了什么?” 白启明的眼泪顺着十四的脖子流向他的身体,担心这个脆弱的青年要在他怀中破碎。“你做得很好,你什么也没做错” “那为什么是我承担后果?” 他想说,你向前走吧,不要回头看了。可是他有什么资格,他自己都被困住了。 他们都留在那个夜晚,谁也没能走脱。 十四回去之后还是恹恹的,旅店老板好像怕他猝死在这里,非要让白启明看着他。甚至退还了一间房的房费。 十四慢慢睡着了。白启明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看十四的睡脸。 他没有猜错,十四保持着对他的忠贞,把心紧紧封闭起来,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对其他人打开。 他忍不住摸了他的头发“小十四,不要再哭了” 第21章 十四病了 十四病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湿着身子吹了那么一趟海风。半夜便迷迷糊糊发起烧来,如果不是白启明觉出不对,抱着人急慌慌让旅店老板送到医院,兴许烧出个肺炎脑炎也未可知。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迷蒙地看着白启明给他削苹果,动作很笨拙。 根本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主。 是不是做少爷的都这个样子,先前他磕头把额头磕破的时候,三少爷也是这样,给他包纱布,直把他整个脸都缠住了,口鼻都堵着,害得十四做了一夜被人按在水里喘不得气的噩梦。 十四还是有点心软了,但他因着某些心知肚明却不可说的缘故很抗拒别人的示好,他也只是说“你不必这样,我能照顾自己” 床边坐着的青年抬起眼来,十四不确定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有雾气,但确是有怜惜,白启明像在叹气,幽幽地说“可是你把自己照顾得并不好” 十四别开眼睛,可能是病狠了,他突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白启明站起来,仔细地盯着点滴瓶里的药水看。 很长时间里没有人开口说话,半瓶药水滴尽了,白启明说,“我去找护士来换药” 床上的青年看着他的背影,发现白启明只有一只脚上穿着鞋子。光裸细嫩的右脚才在地上,白得晃了眼。 十四昏了头了,他居然会觉得他走路的姿势也像极了那个人。 白启明很快便和护士一起回来了,十四想上厕所,护士也很耐心地在外头等着。 十四忽然听得她问,白先生有女朋友吗? 其实并不奇怪,白启明生得好看他是很有数的,在火车上也有不少女孩子主动地同他搭话,甚至还有过星探诚邀他去演电影。 那些人不舍的留下收信地址,叮嘱他,“一定记得要联系我呀。” 白启明转头便丢进垃圾桶。 十四不无遗憾地想,女孩子们识人不清,芳心错付。要知道这男人喜欢的可是… 可是… 他不敢想下去了。 外面护士小姐照例留了通讯地址,笑得很娇俏。又听得女孩子说道,你也给我留个地址吧,这样万一你不联系我,我也好能联系你。 十四竖起耳朵来听,门外白启明却很是为难地说,抱歉啊,我没有固定地址,我只跟着陆先生,他应该不大想收信件。 十四巴不得撞出门去。 果然等十四出去的时候那护士没有个好脸,扎针也扎的格外疼。始作俑者居然看笑话地在一旁忍着笑。 十四在这短暂的刺痛中想,这女孩子知道白启明听他的话,也该在人面前对他和颜悦色一些的。十四烧退了,倒有心思替人家分析一通有的没的,末了还下结论,现在的一些女孩子,真是太沉不住气。 他认得的人里面,只白锦生最沉得住气。 其实他有时候会想,如果白锦生知道自己同二少爷混在一处,同他一起吃过饭,一起坐过火车,一起看过海,住过同一间房。甚至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他的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怪他呢? 但他实在太寂寞,太冷清了。抓着点久违的温暖,居然会舍不得放。 第22章 欢迎回家 这两个人合租了一间小房子,成了室友。 一呆在这种有家庭氛围的房子里,十四就会不由自主很难过,他决定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先从识字开始。十四很快在附近的学堂里报了名,缴了学费。坐在一群小朋友中间,费力地学拼音。 这天学了个新词,是月亮。 十四坐在小板凳上,埋头一笔一划地写田字格。他抄了很多遍,一直没有敢抬头。 回到家,白启明把拖鞋给他递过来。跟他说“欢迎回家” 十四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白启明轻轻皱了眉,问“怎么哭了?” 那个红肿着眼睛的青年没有答话。 白启明思索自己的错处,试探地问“我明天起不说欢迎回家了” 十四垂下眼睛,“今天学了月亮” 白启明愣了一会儿,才了然又包容地冲他笑笑,摸他的头。温柔又认真地问他“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哭了?” 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为他哭了。 他补充道,“三少爷肯定不想看见你哭。” 十四听了这句,才终于点了头。 吃过饭之后,十四把碗洗了。白启明表面上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报纸,实际上一双眼睛都黏在厨房的人身上。 十四擦干净手,从书包里拿出田字格,“我有几个字忘了,你教我写吧。” 白启明端坐在茶几前,只等着十四念。十四并不看着书,只看着白启明的侧脸。他一字一顿地说“古怪” 白启明一笔一划写好了。 “回来” 白启明终于觉出不对来。他悚然地抬起脸,很有些手足无措了。 “白锦生,这样很好玩吗?” 顶着二少爷壳子的三少爷灰溜溜地,说了渣男惯用台词“你听我解释” 于是?于是十四没有听,他扑上去把人结结实实吻住了。后来?咳,后来哪还有说话的功夫。 第23章 小黑屋 十四想喝水,他不太知道日子了。 从上次他骗白锦生说要出远门被人抓回来为止,到底有多少个日夜了。 他的四肢都被人用绳子缚紧了绑在床柱上,被子底下一丝不挂,双腿大敞着。 听到外面的打更声,十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抖来。 屋子里太暗了,他仰起脸,看到三少爷神情阴郁地出现在床边,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白少爷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伏在十四身上。一人一鬼的肌肤紧贴着,凉气仿佛渗进十四血液里,刺骨的寒,他被冷得瑟缩了下。 被子高高拱起来,白锦生滑下去,十四被迫露出大片锁骨。被子底下白少爷探着滑腻湿冷的舌舔舐青年胸前小小的乳尖。 十四被调教得过于敏感了些,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 白锦生一路舔上来,寻到嘴唇激烈地吻着。他在喘息着的青年耳边问“今天想我么” 十四虚弱地点了点头,三少爷抬手把束着手腕的绳子解开,将他的上半身在怀里搂紧了。被玩弄过的乳尖挺立着,被冒着寒气的胸膛紧贴了,十四忍不住发起抖来。 白少爷探了只手,顺着脊背一路摸下去,绕过大腿,停在十四已经完全挺立,分泌出黏液的阴茎。他的手从下面托着囊带,却不动作了。“十四想不想少爷替十四揉一揉,嗯?” 十四被他冰凉的手按着火热的一处,意识都不清楚了,脑子里混乱的一团。只胡乱点着头。 白少爷诱导着,手指虚虚在他的茎身上滑动,“那十四该说什么。” “哈啊…少爷”猛然被握住前端,十四失了声。 白锦生又把手抽开,“错了,不是这句,该罚” 十四胡乱蹭动摩擦着,想用手去抚慰自己。白少爷直起身来,按住身下不断挣扎的躯体“又不听话了” 十四听了这句,猛地止住了动作。 三少爷这才轻轻笑起来,“真是我的乖十四” 腿间被轻轻地摩擦着,十四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白少爷缓慢地套弄起十四的阴茎,摸到一手的湿润,白浊的液体顺着顶端冒了出来,洇在被褥上。 白少爷把沾了满手的黏液放到十四唇边,“你又乱吐口水了” “我错了”十四过往的经验教会他面临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自觉地伸出舌头舔着那只手,白锦生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乳尖玩,“舔干净一点” 白锦生把两人的阳具握在一处摩擦,还不忘口吐污言秽语,“十四的东西真可爱” 十四低头去看,还是被白少爷的尺寸惊了惊,他到底疑心那么壮观的东西,是怎样插得进去的。 沾着精液的修长手指慢慢地推了进去,白锦生一边开拓着湿热的那处,一边含住十四的嘴唇舔吮。 白锦生借着精液的润滑,一寸一寸将自己送进了十四,箍住他的腰,一进一出地干他。每一下都捅到最深处,紧致的火热肠壁吸附着他。“别那么紧,你相公要被你夹断了” 十四已经被操弄得目光涣散,三少爷再一次用力碾过那处,青年失神地喊着“少爷”,弓起身子,颤抖射了出来。 第24章 三少爷的日记一 四月三日,晴。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呢,没想到还能醒过来。不过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挺吵的,跟我说“人生无聊至极,我把肉体献祭给你,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告诉陆十四你的身份”他没说什么别的人,点名道姓是十四。 事情虽然是有点奇怪。 但对我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买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我笃定十四能认出我来,再不济,我只要能呆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好了。 我答应下来,就看见白启明的魂魄从我现在用的身体里飘了出去。我认得他,虽然和小时候已经长得不很一样了。 做人还是比做鬼舒服,太阳暖融融晒在身上,啊,最重要的是还能见到十四。 不过他看起来就没我这么容光焕发了,干干瘦瘦地坐在树底下,还被能人挡个严实。 实在太瘦了,我要带他去好好补一补。 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不那么美妙的事,但我们十四也太厉害了!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事摆平了,真是很厉害的。 只是我看他走进院子失魂落魄地抱了簿子出来,也觉得要难过死了。 —— —— —— —— —— —— 四月四日,阴 。周日 今天去找十四,他不肯见我,我在他的铺子里等了一整个上午,他也没有露面。 我回去照了照镜子,发现这张脸确实不怎么好看。 十四肯定是不喜欢。 —— —— —— —— —— —— 四月五日,阴。 心情很差,十四还是躲着我。 我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好像又瘦了,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可怜极了。 唉,可能下次我得找个什么面纱戴戴,才不会丑着他。 —— —— —— —— —— —— 四月六日,阴。 我买了一个十四铺子边的小摊位。 踩了好久的点才发现这个位置能看到十四从进门到上楼的样子。 我很喜欢看他上楼,圆屁股一翘一翘的,看着叫人只想把手放上去捏一把。 刚看到十四踩上楼梯,一个不长眼的人挡住我的视线。问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我做个屁的生意,气得我拿起一个米糕就丢在他脸上。 然后就被拖进巷子,给好几个人按着打了一顿。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唉,还是做鬼的时候好。 —— —— —— —— —— —— 四月七日,晴。 我收回昨天那句话,做人还是很舒服的。 今天十四上我的摊位买早点,我仗着自己蒙了面,仔仔细细看他,他穿了一件蓝色的褂子,很衬他。换作以前我可看不到是什么颜色。 找钱的时候我故意把手指放在他的手心了。 十四好像没什么感觉。拿了钱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也好看极了。 —— 我是两年后的分界线 —— 六月九日,雨。 今天十四买早点的时候突然叹气了。 我知道他爹死了,我的十四成了孤儿了。 他说了挺多话的,他说我摊子上的糕点很好吃,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我找府里的婆子做的,没想到被他尝出来了。 我看着他,他看起来很伤心。 我真想抱抱他。 第25章 三少爷的日记二 六月十日,雨。 不知道为什么十四突然要卖铺子。 我钱多得慌,就买下来了。 谁叫我这么喜欢十四呢。 店面合同很快签好了名到我手里,十四在签字处写的是“锦生”。 我这些年听到有人叫他陆老板,陆先生。没想到…唉… 十四也太傻了。 但是我心疼之余又有点开心。 他是真的很喜欢我。 —— —— —— —— —— —— 六月十一,晴。 幸好我日夜蹲在到十四的屋子楼下,才逮到十四提着行李箱往火车站去。 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这些年习惯了看他的背影,就有点不敢离他那么近。 挑了个能看见他的空座位。 过隧道的时候十四突然哭了,眼睛红红的,委屈巴巴的。 在床上我最喜欢的表情。我看着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硬了,对面坐的老女人看流氓一样看我,还拢了拢衣服。 我太冤枉了。 坐在十四旁边的那个男的盯着他看就算了居然给他递手帕。 成何体统!真的气死我了! 趁十四睡着了我赶紧给了那个男的十块大洋,让他跟我换位置。 被他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很不爽。 那些人都垂涎我的十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决定还是自己去守护我的宝藏。 十四闭着眼睛睡觉,我担心光太亮了,就想给他挡一挡。 后来十四见到我,果然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只好觍着脸笑,顺便安慰自己,是好事是好事,十四这是对我深情不移呢。 我的十四长得好看温柔体贴又专一还特别痴情,我最喜欢十四了。 但是十四显然没那么喜欢我,不过他居然不觉得我这个壳子难看。 听他说在他那儿比不得,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 —— —— —— —— —— 六月十二,雨转晴。 今天心情实在很差,十四又哭了,他还问我他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种后果。 但他居然想跳海,我怪他懦弱,还打了他一个巴掌。 活着,真的有那么累吗? 但是如果没有十四,让我一个人独活。真是想也不敢想。 我真后悔打了他。 我原来比他更懦弱。 半夜十四发起烧来,额头烫得惊人。 吓得我赶紧让人送医院,在十四床旁边坐定了才发现脚痛。 我有只鞋忘记穿了。 —— —— —— —— —— —— 六月十五,晴转阴。 太高兴了!我和十四同居了! 本少爷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不过我笨手笨脚的,打碎两个碗之后十四就不让我洗碗了。 我真一无是处。 以前还有张脸好看,现在也没了。 总是帮倒忙添麻烦。 十四怎么可能会喜欢现在的我啊。 突然觉得前途渺茫起来。 —— —— —— —— —— —— 六月十七,阴。 十四今天上学去了。 屋子里一下就空了,我看什么都不顺眼。 唉,想他。 —— —— —— —— —— —— 六月十九,晴 今天十四把我认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哪里露了马脚。 他才说他诈我的。 十四学坏了。 但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 —— —— —— —— —— 我想我很擅长等待。 是等得到的那种等待。 就像我等了一辈子,才等到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