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得卿卿入我怀》作者:澹澹 文案: 经历三次退婚,宝珞明白了,她命格里就不带“嫁”。 可是—— 有钱、独立、够优秀,谁还要嫁人! 就在她虐渣打脸,成功逆袭,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时,身边突然跳出个温柔善良颜值高的“小奶狗”…… . “温柔善良……”后花园里,叶羡嘴角擒笑地看着被他圈在墙角里的姑娘,捏着她小下巴咬了口,“你当真确定?” 宝珞(〒▽〒):…… 好吧,分分钟被扑倒的宝珞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只披着奶皮的大狼狗! . 1.女主不善不弱目标日进斗金;男主忠犬腹黑男友力爆棚。 2.1V1,HE。爽!甜!宠! 3.天雷狗血无虐点,致力甜文一百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宝珞叶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撩与被撩的那些日子。 第1章 1.谣言 六月六,晒龙袍。 今儿入伏第一天,碧空朗日,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地晒衣曝书,甩一甩这积了大半年的霉气。 然坐落在集庆坊北,护国寺旁的西宁侯府,却乱了套了。他们家发霉的,可不是压箱底的东西,是人—— 观溪院西厢房,北稍间窗根底下,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都说咱家二小姐娇气,这性子也够烈的!那么深的池塘,说跳就跳。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早没命了。” “救上来又如何,还不是丢了半条命,三天了,浑浑噩噩还没醒呢!” “怎就这么想不开……” “你们没听说吗?”一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惊诧问,朝着跟前凑凑,压低嗓音道,“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幽会……被咱二小姐撞上了!啧啧,世子爷和咱小姐才交换庚帖几日,眼看好事将至,闹了这么一出。” “哟,世子爷平日冷淡淡的,真没瞧出还是个多情的人啊。”小丫头哄笑。 “冷淡那也是对咱小姐!咱小姐为了他,放着保定的好日子不过,巴巴地回京。可他呢?每每相见,给过一个笑脸?亏得咱小姐那么痴情!” “不痴情能为他寻死?”那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哼道,“叫我说世子和他表妹定不是幽会那么简单,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男未婚女未嫁,天晓得有没有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一出,几人吸了口凉气,顿住。接着,不知道谁幽幽叹了声: “二小姐太亏了……” “亏?若娶了咱家二小姐,那世子爷才叫亏呢!”那年岁大的丫头又道了句,“你想想,咱家二小姐命多硬。自打她出生,大小姐没了,老侯爷没了,连大夫人没几年也跟着去了,若非如此,能把她送到保定外祖家去?这克亲人便也罢了,那接连跟咱家定亲的两个小少爷是死的死,残的残,这可连面都没见过啊!邪了门了,我要是世子爷我才不娶她,娶了她,早晚也得被她克死!” “主子舌根也敢嚼,都活腻味了是不是,瞧我今儿不把你嘴巴撕烂了!” 北稍间里,一声略显沧桑的怒喝响起,把小丫头们惊了一跳,瞄了眼窗户,缩着脑袋纷纷跑开。 见天在这窗根底下妄口巴舌,杜嬷嬷岂还忍得了她们!放下刚喂完的汤药碗,抬脚便要去捉这帮小贱蹄子,然还没迈出拔步床,便闻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算了。” 她猛地惊住,缓缓回首……只见床里二小姐正半睁着眼睛望着她,她一股子酸楚涌上来,扑了过去,又惊又喜道:“二小姐,您醒了?您可算醒了。” “我早就醒了。”姚宝珞叹了声,撑着身子要起,却浑身无力没起来。杜嬷嬷赶紧搀了一把,朝她背后塞了个引枕。 “醒了您不睁眼,您要把奴婢吓死啊!”杜嬷嬷埋怨着,眼框子都湿了。她是宝珞的乳母,从宝珞生下来便没离开过她一天,尤其夫人去世后,她不仅把她当主子,更是当女儿护着。 宝珞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挑了挑唇,笑道:“我若醒了,还能听到这么些话来。” 杜嬷嬷瞥了她一眼。“还听呢,我巴不得把她们嘴都撕烂了。” “你撕了一个还能来俩,你撕得完吗。”宝珞哼声,“人家特地安排人在我窗根底下唱戏,我不得给人家应个景。”说着,她嗓子干涩,咳了几声。 杜嬷嬷赶紧给她去端水,心里不大舒服了。她自然知道这个“人家”是谁,还不是东院那个,侯爷唯一的姨娘——罗氏。 西宁侯姚如晦还是世子时,便同青梅竹马的裴氏完婚,夫妻情深意浓,就住在这观溪院。不久裴氏有孕,十月怀胎后竟诞下双胎,长女宝璎和次女宝珞。成双呈祥,府里一片欢喜,然好事没维持多久,姐妹俩一岁那年患疹高烧,宝珞熬了过来,宝璎却没留住。 丧女之痛,裴氏久久走不出来,直到她怀了第二胎,才算拨云见日。可命运还是没放过这个女人,就在她怀胎四月时,外出的姚如晦居然带回个女人,便是罗氏。 曾经的山盟海誓,瞬间坍塌,裴氏不肯原谅丈夫,姚如晦竟违背不纳妾誓言,跪在裴氏面前恳求,因为罗氏已有了身孕。 裴氏心寒,“誓言”哪抵得过“人伦夫纲”,只得无奈应下。可见到人时,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这罗氏不是别人,正是她未出五服的堂妹!那个出嫁前还挽着她手说舍不得的姑娘。 堂叔当年生意落魄,丢下妻女自尽,堂婶无奈改嫁罗家,她罗姓便是这么来的…… 罗氏身为妾室,对裴氏毕恭毕敬,二人先后诞下庶女姚澜和嫡子姚清北。姚如晦疼妻爱子,并未因纳妾而冷落发妻,反而罗氏显得可有可无,直到姚清北满周岁那年,老侯爷挂帅北征,中了鞑靼的埋伏,命丧西北,家里失去主心骨,终日惶惶。裴氏也因操劳而病,卧榻不起,终丢下一双儿女离世了。那年,宝珞八岁,清北才四岁。 之后,姚如晦继承爵位,成为西宁侯,顺理要带妻儿入住东院,可宝珞死活不肯,为此还伤了前来劝慰的罗姨娘。姚如晦疼女,只得罢休。 再之后,府里不断传出宝珞命格克亲的流言,正赶上她指腹为婚的单家小少爷暴毙,流言越演越烈。小姑娘没了娘亲后,性格也是乖张得很,府里上下越发地拿她没办法,连祖母和父亲都失去了耐心,在外祖提出要接她去保定时,一口应下了,然这一去便是八年多…… “当初那流言必是她起的,就为赶小姐走,她好搬进东院去!”杜嬷嬷啐了一口恨道,“都到今日了,她还不消停!” “小姐在府上就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没撑腰的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她。” “您瞧瞧咱回来这一年多,她颐指气使的那个劲,还真拿自己当主母啊,她以为她搬进东院了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做她姥姥的春秋大梦!” 杜嬷嬷一句接着一句地骂。她这人心细胆大热心肠,就是脾气太直,嘴巴不饶人。这性子在内宅里有点亏,但宝珞喜欢,她就是喜欢爽快的。不过这会儿她没跟着应和,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里的茶杯沿,淡定问道:“我的病,大夫如何说的?” 闻言,杜嬷嬷皱眉。“大夫说,您这落水侵寒是一方面,究根到底还是心气不畅,郁结成疾啊。” 能不郁结吗!她家小姐,相思武安伯世子都快魔怔了,为了他才从保定回来,可算遂了她愿,二人定亲了,却又遭了这么窝心的事。那几日,小姐伤心得不吃不喝,以泪洗面,估计她就是不跳水,再这么下去也好不到哪。 “小姐啊,您看到他二人在一起,可未必就是传言那般啊,您可不要信那帮小蹄子的话!大夫说了,您这是心病,肝气郁结,不可再哀戚了,若果真伤了肝那就难救了。再说,那武安伯世子有什么好的,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青年俊杰。明年就是春闱了,举国英才都聚到这,且不说您是西宁侯的嫡女,就您这仙姿样貌,那帮俊俏生员,就宁可不要状元宫花也得争您啊!” 宝珞被她逗得噗地一声笑了,她睨了她一眼,递过杯子,淡淡道:“传饭吧,躺了几天,我都饿了。” …… 东院西厢房,罗氏点着琳琅阁送来的翡翠头面,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边如何了?” “回姨娘,二小姐醒了。”钱嬷嬷道。 罗氏手顿住,挑眉道:“醒了?何时醒的?” “今儿晌午。” 罗氏沉默,摆了摆手让嬷嬷把头面收起来,对身旁的小丫鬟紫燕道,“去,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吃食去,别让人家道咱不关心。” 紫燕应声去了,钱嬷嬷上前,忍不住道:“听闻今儿观溪院的小厨房开火了,点心菜肴没少做,杜嬷嬷还去中公那领了不少的燕窝阿胶鹿茸粉,连南边来的海参都讨了去,估计就剩老太太的虫草了,凡是滋补的,没个她没要到的。” 这话说得罗氏愣住,盯了钱嬷嬷半晌,忽而“哼”了一声。“这才醒就要大补啊,也不怕烧了她。”说罢,掩口笑了笑,“得,人家能‘消受’咱也别光看着啊,也得添把‘火’不是,免得人家说咱不关心,去把侯爷那参给她送去。” “姨娘,那可是百年老参,是您好不容易从侯爷那讨下的。” 罗姨娘勾唇媚笑,看了嬷嬷一眼。 “她不会要的。” …… 卤煮鹌鹑,荷叶羹,八宝攒汤,酱香菌,南都的苔菜,武当的鹰嘴笋,还有各式的枣泥卷、乳饼、松花糕……分量都不大,却铺满了整个束腰小几。宝珞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细嚼慢咽,逐一品尝,哪个都没落下。 “二小姐,咱悠着点吧,您这才醒几日啊,仔细吃多了不克化。”杜嬷嬷端着那碗海参小米粥犹豫着递过了过去。 宝珞接过来,含笑应了句“我心里有数。”末了还不忘道声“谢谢”。 她心里有数,杜嬷嬷可没底—— 人可算醒了,还主动要求吃饭,杜嬷嬷高兴得谢天谢地,可“谢”过之后,却发现不对了。 她不仅吃,还竟是拣好的点,甚至让自己去中公讨那些补品,越多越好。更离奇的是,连罗姨娘送来的老参她居然也收下了,还喜滋滋地让人回谢,要知道往常被罗氏碰过的东西,她都恨不得摔个粉碎啊…… 这死里逃生一劫,竟能让人脱胎换骨? 吃到是好事,眼看着她这几日恢复极快,脸色都红润起来了,杜嬷嬷也高兴。然让她想不通的是,本还担心她惦念武安伯世子,打不开心结,可这两日,她不但提都没提,心情还好得很,便是那些碎嘴的小丫头们又来叽叽喳喳,提到世子已经公开和表妹出双入对时,她也只是呵呵一笑,脸色连点波澜都没有,淡定得让人心慌…… “小姐。”杜嬷嬷试探地唤了声,疼惜道:“您若是心里苦,您便跟奴婢说,这房里就咱俩,您不必绷着。” 宝珞闻言笑了,端着碗道:“我不苦啊。” “她们那话说得难听,您可别往心里去。” “与我何干,我何必往心里去。”宝珞含笑摇了摇头,继续喝粥。 她越这样,杜嬷嬷越怕。表面的镇定不过是掩饰心里的苦郁,她就不信她便这么放下了。 果不其然,吃过饭,小婢刚撤下碗盘,便闻前院下人来报: “武安侯带着世子爷,登门拜访了!” 闻声,宝珞双眼登时一亮,匆匆忙忙便下了罗汉床,一面朝镜奁去一面急唤道:“快,快给我梳妆!” 第2章 2.退婚 盛延琛如何都没想到,他与表妹的事,竟被传得沸沸扬扬,大抵还是和自己未婚妻寻短见有关—— 那日表妹突然在小花园与他诉情,被忽来造访的姚宝珞撞个正着。她连个气都不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指责,眼见柔弱的表妹被她吓得梨花带雨,他怒吼了声“住口!”她话是停了,可接下来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姚宝珞骄纵任性是出了名的,盛廷琛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可婚姻是父母之命,不容他拒绝,何况她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可是,她太“实”了,他竟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去跳河! 眼看这事被推到风口浪尖,作为武安伯府的世子,京卫指挥使司的四品指挥佥事,他这脸算丢大了。 盛廷琛心中郁郁,可还是随父亲拜访西宁侯,来赔礼道歉—— “侯爷,宝珞近日可好些了?”武安伯殷切问。 姚如晦笑笑,淡然道:“谢伯爷惦记,小女好多了。” 西宁侯出身武勋世家,却是文人的性子,年少时舞文弄墨,风光霁月,加之容貌俊朗,曾被唤做姚郎。时至今日,三十有七的他除了平添一抹成熟的沧桑外,气韵仍不减当年。 他话语平和,听不出是何情绪,武安伯接着道:“我带了些滋补之物给令媛调养,还有,太医院陈院判今儿沐休,我特地请了他来给令媛号脉。侯爷您也知道,京城名医,陈院判若说第二,无人敢居首位。” “不劳伯爷费心,小女确实无碍了。” “侯爷客气,咱是什么关系。人我已请来,若不见可是跟我见外了……” “武安伯如此坚持,是要探个虚实吗?”堂上,稳坐的老太太嵇氏忽而道了句,话语凌厉,连儿子姚如晦都惊了一瞬。 溯源追宗,老太太乃嵇康之后,骨子里似乎也带了这位先人的几分豪情爽直,她就瞧不上武安伯这份殷勤和算计。 自家儿子什么能耐她清楚,三十几年了,他不但没带过兵,便是武职都未任过一份,就连爵位还是皇帝念在老侯爷为国捐躯的份上允他荫袭的。别看他是“侯”,可论实权,他还不及武安伯呢!这会儿武安伯巴结,欲图联姻,还不是因为儿子善攻兵书,入了詹事府,这几年颇受太子倚重,大有做东宫辅臣之势。 不过,巴结归巴结,谁也不愿自家娶个病秧子。宝珞都醒了好几日了,伯府才想着请太医来,当真是来“看病”吗?! 气氛凝得尴尬,武安伯讪笑。“老夫人您看您说的,您这话我都不敢接了。我是真心关心宝珞,何来的探虚实?宝珞是武安伯府的准儿媳,我们盛家认定她了,且不说她现在无事,就算她有个闪失,我们廷琛也绝对不离不弃!” “哼!”武安伯话刚落,老太太重重地回了他一声。 武安伯更窘了,他叹道:“我明白,宝珞遭了这趟罪,都是我们盛家的错。这事怨我,我就不该收留我那失怙的外甥女,把她当女儿养没个忌讳,让她对表兄生了非分之想。我给您道歉,可这事真与我儿无关,你还不了解他吗,都是我那外甥女一厢情愿罢了。您放心,事出那日我便将她送回了江西老家,她此生都再不会入京了。”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老太太脸色稍缓,目光悠悠地投向了默立良久的盛廷琛。 她虽瞧不上武安伯,可不得不承认他有个好儿子。盛廷琛方及弱冠便官居四品,青年才俊,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老太太也算看着他长大,他打小便端方识礼,谦谦温恭,在与宝珞定亲前,她还一度想将四孙女宝蓁嫁与他呢。所以说他和表妹暗约偷期,老太太也是不大信的…… “你父亲说的,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盛廷琛抬头,静默须臾,沉稳应:“回老夫人,是。” 闻言,老太太和西宁侯对望,后者会意点头。不管是与不是,他们都没得选,自家闺女他们心里有数,宝珞真的除了漂亮无一长处,能与盛廷琛定亲已然难得,要知道这京城想嫁他的姑娘有多少。何况宝珞都能为他寻死,他们敢不让她嫁吗!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今年都十八了…… 瞧着堂上对望的母子,武安伯知道这坎算过了,心中释然,方要起身再拜,却闻堂下传来幽幽之声: “祖母,父亲,我来迟了……” 伴着几声轻咳声,宝珞在杜嬷嬷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然方迈入正堂,便将众人惊了一跳! 往昔娇艳无双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色,若只是苍白便罢了,她眼底发黑,双颊凹陷,衬着那身素装,怎么看都想一团行走的怨魂,招人怜惜,也更让人心悸。 老太太愣住了,她昨儿下晌去观溪院,孙女还气色丰润呢,怎一个晚上就这样了?一旁的西宁也瞧得直揪心,赶紧让杜嬷嬷扶她坐下。 宝珞谢过父亲,却也没忘礼数,气若游丝道:“伯爷万福,世子爷万福。”说罢,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声…… 声声入耳,咳得盛廷琛内心纠结。虽说他不喜欢姚宝络,更厌恶她整日缠着自己无理取闹,可当真一个活泼灵动的姑娘,因自己而凋零至此,甚至有可能香消玉殒时,他不可能不内疚。 他自责,然身旁的父亲可不这么想! “侯爷,令媛已病成这般,便不要硬撑了,还是请陈院判来给令媛瞧瞧吧。” 对面,宝珞摆了摆手。“谢伯爷关心,不必了。” “宝珞,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啊!” 武安伯催促,老太太和西宁侯左右为难。不查,好似他们心虚;可查了,若真查出什么,怕这婚事岌岌可危啊…… 双方僵持,只见宝珞突然撑起了身子,对着西宁侯幽幽道了句:“父亲,我有话要说。” 西宁侯点头,柔声道:“说吧。” “我要退婚!” 话一出口,正堂之上,鸦雀无声—— “胡闹!” 老太太突然大斥一声。西宁侯也缓过神来,道:“宝珞,不可胡说!” 宝珞没应,兀自从怀里掏出了两片碎玉。这是盛家给她的信物,一块连镂雕的理缠枝玉佩。 “那日偶遇世子爷和表小姐,撞碎了玉佩,想来是天意吧,寓示我二人缘分已尽。” “侄女可是还在怨那日的事?我方才已向老夫人和侯爷解释过了,你大可放心。” 宝珞摇头,哀婉道:“这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了……我倾慕世子,却也盼着他好,我不愿再拖累他……”话未完,她又咳了起来。 盛廷琛忍不住了,俊眉紧蹙,方要上前却被父亲拦了下来。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侄女多心了,你安心养病便是,有何事,咱日后再说。” “伯爷厚爱,宝珞心领,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况且从一开始便是我一厢情愿,世子心中无我,我何必强扭其志,到头来彼此痛苦。所以不若放手,各自追逐有缘人吧!” 这话说得明白,武安伯的算盘打得更清。“有缘人”这套他不信,但眼看宝珞朝不虑夕确是事实。他是想攀附西宁侯,可也不至于牺牲儿子,若把她娶到家红事变白事,岂非得不偿失。 想想往日里,姚宝络恨不能黏在儿子身上,如今竟提出放手,可不能错失良机…… 武安伯长叹了声,惋惜道:“既然侄女有此心,我们也不强求。那便彼此留些时日,再考虑吧。”说罢,带着儿子告辞了。 西宁侯意图挽留,却被怒不可遏的老太太给唤了回来。道了句“此人不可交也!”抓起拐杖,起身便要回北院,然经过孙女时,她耐人寻味地盯了她须臾,重重地叹了一声,走了。 女儿任性乱语,西宁侯恼怒,可瞧着她苍白的小脸,终了只道了句:“回去养病吧。”便甩袖出了正堂。 众人离去,姚宝络蓦地直起了身子,方才还晦黯的双眸,此刻竟如星光般璀璨。她纤指在脸上抹了抹,指尖一捻,精致的眉眼瞬间弯起一抹盈盈笑意,对着嬷嬷甜声道: “这罗绮轩的粉真好,细而滑腻,可惜都浪费了!” …… 说什么要彼此留些时日,第二天,武安伯府便迫不及待地将当初两家定亲的小礼及文定送了回来,还有姚宝珞赠与盛廷琛的绣品。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侯府上下,无不跳脚痛骂武安伯背信弃义。他倒不足为惜,可失此良婿,老太太怅然,西宁侯更是恼得好几日没去观溪院。 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宝珞自己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便在庭院里散步赏花,过得好不惬意。只是愁坏了杜嬷嬷…… “小姐,您这到底图的什么啊!”明知道武安伯忌讳她身子骨,她偏还装病,这不就是故意逼他退婚吗!“您当真不想嫁世子爷了?” 罗汉床上,盘膝养神的宝珞连眼睛都没睁,悠然道了句:“嬷嬷不是说,天下英才有的是,何必非要恋他。” “可人家不是解释清楚了,这事怨不得世子爷。” “一个巴掌拍不响!” 杜嬷嬷噎住,又道: “即便如此,那姑娘已经送去江西了,此生不回京城,您还在意什么。” “今儿去了个表妹,明个就能来个表姐。”宝珞又将她堵了回去。 杜嬷嬷无奈,她就不明白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名声图个安稳。感情是最没用的,当初西宁侯和夫人恩爱得如胶似漆,可到头来还不是插进个罗姨娘。不过这话她不敢说,于是嘟囔了句:“您都十八了……” 声音不大,却被宝珞听个真切。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吓了嬷嬷一跳。 这才是他们急着嫁自己的关键吧! 十八怎么了?才十八而已!上辈子眼看步入剩女行列,她都没愁过,会为十八岁发愁? 催婚?她见得多了,父母催,长辈催,朋友催,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催,连领导都时不时地塞给个表侄堂外甥的,可她从未在乎过。因为年纪根本不是问题,能力才是。有钱,独立,够优秀,谁还在乎男人!若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因救个落水儿童不幸溺亡,她生活可能还会更精彩…… 宝珞缓缓吐纳,最后做了个腹式呼吸,终于从罗汉床上下来了。她一边趿着锦鞋,朝窗外望了眼,拉着杜嬷嬷笑道:“嬷嬷别愁了,再愁皱纹又多了。天这么好,出去转转吧,咱买脂粉去!” 第3章 3.鹦鹉 宝珞自认为不是个高冷的人,可欣赏过原主的衣柜,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俗”! 云锦杭绸苏绣,暗花罗织金罗妆花罗,奢侈得简直堪比小型丝织品博物馆,颜色多以明艳亮丽为主,美是美,可她没勇气穿出去。 原主这审美和她的脾气还是蛮像的,傲娇任性。她之所以会这样也不难理解,自小被接到外祖家,外祖怜她幼年失慈,变着法地弥补她亲情上的缺失,导致溺爱过度。据说保定裴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不说,连官场政客都要对他们敬畏三分,所以也不怪女主“财大气粗”了。 宝珞拣了身还算素的蜜色缠枝莲暗花罗衫,鹅青的彩绣绵裙,并以飘带束发挽了个灵动的随云髻,只簪了对鎏金的垂丝海棠,清新中透着股淡淡的雅致。 她照照镜子,好似缺了什么,拾起一只刻着石榴的碧镂象牙筒,殷红的口脂,薄薄蘸了些细匀。 妆罢,本要出门的她,忽而顿住。 外面,那些碎嘴的小丫鬟还没消停,这几日的谈资已从“跳水”转到了“退婚”。什么“二小姐配不上世子爷”,“她不退婚,世子爷也早晚会把她退了”,“早晚她得哭着喊着闹回去”……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房里那位就是不生气,偶尔还会赏她们茶果点心,搞得她们莫名其妙。 这会儿,小丫头们嚼得津津乐道,忘情间“砰”的一声窗户被推开,惊得她们差点没叫出声来,望着窗里的二小姐,一个个脸色发灰。 到底是主子,她们胆子再大也就是趴趴窗跟,怎敢当面硬气。大丫鬟春芍谄笑示好,宝珞一耳听出来,这便是挑头道自己命硬克亲的那个,最难听的话都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宝珞没瞧她,慵然道:“哪个是稼云?” 角落里,一个正捧着冰裂纹鱼缸,要去换水的小姑娘怯怯应了声。 “你带着她们两个,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宝珞指着外圈的小丫头道。 稼云应声,宝珞又问:“哪个是金钏。” “金钏姑娘去中公领月例了。”名唤珊瑚的丫鬟回道。 宝珞点头。“等她回来让她去门厅找我。”又打量着小丫头,道:“你去把少爷的鹰喂了。” “啊?”珊瑚吓得瞪大了眼睛,见二小姐一脸淡定,只得“哦”了一声。少爷那只鹰凶得很,不知道伤了多少人了。西宁侯不叫他养,他偏安置在了观溪院,看来今儿自己是难逃这劫了。 都吩咐罢了,宝珞带着嬷嬷要走,春芍跟了上来,迎笑道:“二小姐,她们都去了,那我们呢?” 宝珞看看她,嫣然而笑。“你们啊,且先歇着,待我回来再作安排。哦,对了,西厢明间还有盘葡萄,别浪费了。” 春芍连连点头,道着“明白,您慢走”,将二小姐送出了观溪院。 宝珞到门厅侯了半刻钟,才见匆匆而来的金钏,话没多说,带着她和嬷嬷,乘了顶女轿出门了。 这一路,金钏心中疑惑。 她原本是北院的人,因谨慎得老太太欢心,二小姐回京后,她受老太太之托去了观溪院。她一片赤诚,奈何小姐脾气乖戾,身边又有刁仆挑唆,几更几替,最后除了杜嬷嬷小姐谁都容不下了。又因她常直言相劝,被小姐厌恶,二人渐行渐远,如今她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 可今日小姐怎就想带她出来呢…… 为何?因为宝珞知道要想在这个内宅里稳住脚,身边便不能没人。这些日子,窗外那些闲言碎语可不是白听的,除了讽刺的话,她从只言片语中把观溪院摸了个透。比如金钏姑娘,行得正坐得端,每每遇到她们嚼舌根,会去呵斥,无人敢回一句,这便证明了金钏的为人和她的地位;再如稼云,她也从不说二小姐坏话,偶尔还会辩驳,但面对众人排挤,她不得不选择干活来逃避,心底善良,只是软弱了些;还有小丫头珊瑚,人倒不坏,只是年纪太小墙头草一根,只会随着人家犹豫地“嗯嗯嗯”。 这些还是归拢得了的,至于那些归拢不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宝珞询问,杜嬷嬷贴在轿帘边低声道:“二小姐,是武安伯世子。” 没想到会偶遇他。宝珞愣了会,随即甩帘而出—— 轿前,盛廷琛挺拔而立,二人对视,宝珞这才算看清了他。好个英俊郎君,眼若星辰,鼻若悬胆,唇色浓淡适宜,连两颊棱角都转折得恰到好处,看得人心晃。那日在正堂,她眼皮都没抬,只瞧了个囫囵,然今儿算是知道为何原主那么迷他了。 宝珞神色淡定,然对方却显微诧之色。记忆还停留在那张憔悴的容颜,乍然瞧到气色颇丰的她,他有点愣。 “那日你……不是病了吗?” “是病了,不过那日之后,便好了。” “这么快?” “心情好,病自然养得快。” 心情好?因为什么?难不成是退婚?盛廷琛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滋味陈杂,他垂眸犹豫片刻,低声道:“我父亲所为,你不要介意,他并非是退婚之意……” “不是退婚之意是何意?”宝珞顿时紧张。 见她神色惶然,盛廷琛忙解释道:“你放心,不管父亲如何想,我定不会违背誓言,我会娶你的。” “别!”宝珞激动地喊了一声,“世子,您明明不喜欢我,不必为我委屈!” 盛廷琛惊,即道:“你可是还在因表妹的事怨恨,我与她绝对清白。” “不不不,这不是表妹的事。”宝珞想想又摇头,“是,这也和表妹有关。那日虽是她对你诉情,但我看得出你对她也非无意。你二人青梅竹马,相处这么多年爱慕彼此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是我不对,强插了一脚,所以我现在是真心悔过,我愿意放手。” 盛廷琛无奈,回道:“我待她只如亲人。” “可你待我连亲人都不如。”宝珞突然反驳了句。原主的记忆里,全部都是他冷面相对的片段,除了不耐烦便是嫌恶,没有一丝温情在,连笑容都是奢侈。“你不必为了责任娶我,我们婚姻观不同,你奉承父母之命,我遵循自我情感,咱不合拍。” 盛廷琛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却也明白寓意为何。他望着眼前的姑娘沉默了。 看惯了她娇艳的打扮,今日淡雅的她透着股难掩的清媚,让人眼前一亮。他承认她美,便是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她之前的美太过空洞。然此刻面前的这个人,双眸亮如璨星,黑如墨玉,深得让人捉摸不透。他有些不认识她了,这是那个黏着自己,非要与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姚宝络吗? 他良久不语,宝珞没了耐心,忽而想起什么,把原主从不离身的锦囊交给了他。“东西还你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保重!”说罢,她睬都睬他一眼,裙裾轻摆,上了轿子。 随着杜嬷嬷一声“走”,主仆几人留下怔愣的盛廷琛,远去了。 直到轿字被人群淹没,他默默打开了锦袋。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送她那块被碎掉的玉佩,还有他的订婚庚帖—— 解决了盛廷琛,宝珞心里好不顺畅,连着买了十几盒绮罗轩的胭脂和水粉,只是口脂便买了七个,檀色的,海棠的,桃绯的,杏红的……居然还预定了份茶色的!杜嬷嬷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这颜色涂在唇上是何效果。不过一旁的金钏倒是笑盈盈的,看着精神十足的二小姐,她总觉得她哪不一样了。 买了东西逛了蓉裳阁,头晌午前,她又去了马市街。这里因贩卖马匹而得名,不过本朝战马紧缺,马匹已经成为官有之物,很少买卖了,于是这里便成了贩卖珍奇宠物之所,来的大都是京城的纨绔。宝珞觉得自己那个贪玩的弟弟,也必是常客。 从头转到尾,她挑了只鹦鹉,眼看日头正高,便带着嬷嬷和金钏寻了家茶楼,吃点好吃的。 对吃饭,宝珞从不含糊。庆元豆腐,鳝丝羹,宣城笋脯,煨鲜菱……高雅茶楼,分量都不算大,但她还是点了一桌子,拉着杜嬷嬷和金钏陪她一起吃。谈笑之余,还不忘逗逗挂在一旁的鹦鹉。 这只鹦鹉是宝珞特意选的,自幼便由商户教它说话,学得极快,迄今为止能说不少吉祥话了。宝珞一边喂着果仁一边教它,它尖声重复着“主子吉祥,主子吉祥”,把她和金钏逗得不亦乐乎。然杜嬷嬷却没多大心思,她眼睛一直瞟着对面桌—— “小姐。”杜嬷嬷耳语唤道,“对面那人好似在看你。” 宝珞捻着核桃仁的纤指微顿,余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个一身玄青直缀,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望着她,目光毫不掩饰。 “别理他,吃饭吧。”她淡然道了声,继续喂鹦鹉。 她不在乎,杜嬷嬷放心不下。出门时她带了两个护院,正在对面酒馆喝酒,不在跟前总是不踏实。也不怪她紧张,二小姐容色绝丽,灿若春华,这容貌仙姿全城都难找,方才在街上便极引人注目,驻足慕色者不知有多少。本朝对女子是无过分禁忌,可想起那些人贪恋的目光,上了年岁的人还是不大能接受。 “小姐,要不咱回吧。” “先吃饭,办完事便回。” “还有什么事啊?” 宝珞没应,含笑给她夹了块笋脯。 主仆三人默默吃着,觉得对面好似有人靠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那人道了句:“小姐的鹦鹉真是漂亮啊。” 宝珞抬头,一身锦绣华服,纨绔模样的公子哥站在了鸟笼前,手里捏了把榛仁,笑嘻嘻地盯着鸟笼,眼神还时不时地透过笼子瞟向她。宝珞不想搭理他,继续低头用餐。 那人并没走的意思,哼哼一笑,佻薄道:“……可惜啊,没小姐漂亮。”说着,捏着榛仁喂给鹦鹉,轻浮地逗着鹦鹉道:“小姐肤白貌美是不是啊,肤白貌美,肤白貌美……” “啪”的一声,筷子猛地扣在了桌面上——是金钏。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一脸的猥琐,都对不起他腰间的那般檀木折扇!金钏刚要发作,却被宝珞拦住了。这种不要脸的人啊,你越生气,他越得意。 “你瞧你,跟畜生置什么气,吃饭。” 还等着继续挑逗的纨绔愣住,随即吼了声:“你骂谁畜生!” “哟,少爷您别多心,我说的是它。”宝珞指了指鹦鹉,“这畜生我们给的东西不吃,偏就吃您给的,您说我能不气吗。”说罢,她娇嗔而笑。 这一笑,真真是让人知道何为笑靥比花娇,那纨绔呆了,痴笑道:“小姐别气,这说明我们有缘啊。” “可不。”宝珞淡淡道,“这畜生就和您看对眼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同气相求呢!” 话一落,堂内一阵寂静。接着轰地一声,如平地惊雷,众人狂笑。尤其是北面靠窗,这纨绔的同伴们,笑得更是欢,把他笑得脸都没地儿放,窘态毕显,咬牙一把扬了榛仁,绿着脸回去了…… “没出息!”宝珞哼了声,继续捡起筷子,余光不经意飘去,微滞。 对面那个一直望着她的男子,好似在朝她笑…… 第4章 4.清北 宝珞抬头望去,二人视线对上,她看清了他。 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气度温润。一张脸似精心雕刻般,鼻如山脊,唇若俊峰;狭长的眼线微微上挑,似有隐隐英气,却又神光内敛。看样子他不过十七八岁,可神情中透出的淡定全然与这个年龄不相符,让人惊讶于他这俊朗的皮骨之下,竟隐藏着一种近乎经久岁月的沉淀。 呵,极端之相能被他糅合得如此自然,好生难得啊。 他对着宝珞勾唇而笑,微微点头。 这不俗的气质,非一般书生所有。她猜得出他不是出身阀阅,便是簪缨世家,然而—— 这与自己何干呢?!她理都没理她,继续吃饭。 笑声过去,杜嬷嬷心里忐忑,小声唤道:“小姐……” “肤白貌美!肤白貌美!” 鸟笼里,鹦鹉迅速接话。宝珞愣住,随即拧眉看了眼北窗口那桌纨绔。他们似乎也听到了,挑衅地望着她们,得意洋洋。这鸟若是被教了难听话便抹不掉了,鸟也毁了。宝珞倒是不差这么个小东西,马市街里有得是会说话的鸟,再选一只便是,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收回目光,捏了几个核桃仁喂给鸟,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杜嬷嬷去结账,宝珞对着金钏耳语几句,只见金钏解下鸟笼,提着便朝北窗那桌去了。 她站在方才那纨绔面前,笑道:“我家小姐说了,既然公子与这鹦鹉有缘,那便送您了。” 这可是让人出乎意料!那纨绔眺了眼宝珞,轻佻道:“谢过小姐了。” 金钏一字一顿,回道:“不谢,公子——” 音一落,那鹦鹉连个反应都没有,尖声叫道:“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公子——衣冠禽兽!一桌人愣住。 金钏鄙笑,昂首返回,主仆三人在再次暴起的哄笑中翩然而去…… 目送宝珞离开,几人提着鸟笼笑了,无奈摇头。没想到今儿遇到个绝色,竟连脾气也是这般无双,趣哉,妙哉!于是话题不离这位小姐地开起玩笑,还恶趣教那鹦鹉龌龊的话来,什么身娇体软,粉融汗香……听得众人侧目咦声。提笼的纨绔更是兴致不减,就在他拿着筷子戳弄那鹦鹉时,手腕猛然被人攥住,疼得他“嗨呀”一声,筷子落地—— 一身玄青直缀,此人正是角落里那男子。 “放手!” 纨绔大喊。男子没听到似的,挺拔的身子动都未动,唯是修长的手指慵然一挑,鸟笼门开,扑棱棱几声,那鹦鹉便在众目之下,飞走了…… 鸟儿不见踪影,男子松开手,清冷回身。 “哪来的小子!活腻了是吧!”那纨绔握着自己生疼的手腕,怒喝:“你可知我爹是谁!” 男子恍若未闻,径直坐了回去。 纨绔气得两眼通红,疯急地大喊一声,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冲了进来,直奔男子去了。 然就在靠近桌子的那一刻,恍若天兵下降,两个身着黑色曳撒之人瞬间拦在中间,持刀而立—— 几个打手惊得刹住了脚,便是那纨绔也是被吓得脊背一凉,一眼认出了二人所持的刀,正是军中所佩的秋水雁翎刀…… 吃过饭主仆三人并没回去,宝珞又在街上买了不少珍奇的东西,之后非要去听曲不可,杜嬷嬷无奈随她去了马市街东的鸾音阁。 有那么句话:喜欢听曲的,都是去夫子庙西的清音坊;然会听曲的,才到这鸾音阁中。那些不受正统接纳的文人浪子,曲艺琴师,差不多都聚在这了。他们不受约束,恣意纵横,无论是曲是戏,哪怕一音一调,皆是真性情也。据说鸾音阁中的戏魂——玉茗先生,乃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因憎恶官场的腐败黑暗,愤而弃官,回到祖籍江宁,投身戏剧,名声大噪后被鸾音阁请了来。 玉茗先生对戏,认真到敬畏,他可以自掐檀痕教小伶,也会半学侬歌小梵天。听他的戏,能让人三日食之无味,久不能释怀…… 宝珞穿来也有些时候了,每日憋在房里,一点娱乐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乐坊,自然要领略一番。 鸾音阁三层小楼,从外面瞧平平无奇,然一进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小型假石山。仿山间趣蕴,氤氲雾气中绿水潺潺,绕山润竹。这方景致将内外隔断,绕过它便那是雕梁画栋,琳琅炫目,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于耳。 恍若置身仙境,宝珞好不惊讶,于是站在天井下四处张望,眼花缭乱地怎么都看不够。 就在她目光扫过第二圈时,突然发现二楼雅间里,有个少年正双手撑着栏杆盯着她,目光淡漠不屑。 仅凭这张像极了西宁侯的脸,宝珞也猜到他是谁了,那正是她连面都未见过的弟弟——姚清北。 从原主落水到自己穿来,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弟弟就没出现过。据嬷嬷说,他确实半月没回家了,而且这是常态,起初西宁侯还会捉他回去,然如今,他是彻底不愿管他了,也管不了他。 宝珞对他印象不大好,提到他,她脑袋里就是个走马跑鹰的形象,也许没比方才挑逗她的纨绔好到哪。 楼上楼下,二人对望良久,他连个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回了雅间。 宝珞找了上去,瞧着他身边的空位,直接坐了下来。 别说,这视角还真不错,连台上戏伶的表情都看得清。 宝珞看得津津有味,清北懵了,一脸的不耐烦道:“你来干嘛!” “看戏。” “哼,你不是最喜欢去清音坊吗!这‘艳俗’之地岂入得了你眼?”清北瞧不起这个姐姐,明明自己俗不可耐,还偏爱用“艳俗”这个词去评价别人,她说鸾音阁艳俗,还是不是因为盛廷琛喜欢去清音坊。 宝珞看都没看他,悠然道:“雅俗共赏。” 清北又“嗤”了一声。“你是来找我的吧!” 宝珞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弟弟半晌,也学着他“嗤”了声,道:“懒得管你。”说罢,继续看戏。 懒得管就对了,她眼里,除了盛廷琛可还有别人! 清北对姐姐的情感,是说不出的复杂,母亲还在的时候,姐弟俩亲得不分彼此。宝珞大清北四岁,清北刚出生时,宝珞抱着胖嘟嘟的弟弟喜欢得不撒手,每日宁可不要母亲也要和弟弟一起睡。大一些了,她领着他玩,处处护着他。清北喜欢吃松子糖,她随身的小锦囊里便时时备着;二叔家的清南欺负他了,她抱着弟弟闯进西院和二婶理论;她胳膊上还有块疤,是八岁那年,清北放炮仗崩伤的,当时她流着血,还不忘把弟弟护在怀里;清北去舅舅家窜门,母亲哄她说是弟弟丢了,宝珞伤心得哇哇大哭,不吃不喝,任谁解释都不成,最后只得把清北接了回来…… 然而这一切,都在母亲去世后一去不复返。 清北还记得母亲刚走时,她抱着他,哄道:“有姐姐在,不怕。”清北真的不怕,有姐姐在他就从来没怕过。可是他怎都没想到,说好了会守着他的姐姐竟抛弃他去了外祖家,而且一去就是八年。 这八年,清北是在罗姨娘身边长大的。姨娘对他不错,吃穿用度凡是好的都紧着他用,不打不骂变着法地哄着他。然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三姐和姨娘亲昵,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孤独得很。他想姐姐,于是不停地给她写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渐渐地他心凉了,祖母接他去保定,他也不肯。直到一年前,姐姐终于回来了。八年不见,两人生疏很多,面对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姐姐,他竟亲近不起来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整个人变得娇蛮跋扈不说,满心满腹都是那个盛廷琛,只因为他不小心碰碎盛廷琛送她的玉兔笔山,她对他大发脾气。 二人就坐在这,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清北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她,目光不善。 可她偏就像没看到,戏听得有滋有味。清北气不过,哼了一哼转身就走。 宝珞余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观溪院那鹰没了。” “什么?!”清北简直跳回来的。“哪去了?” “放了。” “姚宝络!你敢动我鹰,那是镇国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的!” 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的鹰?” “废话!整个西宁府都知道,你别跟我装傻!” “你的鹰为何放在观溪院?观溪院住的是我,我想扔就扔。” “观溪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是你的?” “是!”清北吼了一嗓子。“观溪院本来就是我们俩的,凭什么你一个人说的算!” “我们俩的?”宝珞哼笑,“你不是住东院吗?我可没在观溪院里瞧见你一样东西,观溪院就是我自己的。” “你!”清北气得直跺脚,可又说不过她,甩了句“我跟你没完!”摔门而去。 听着噔噔的声音渐远,宝珞慵然倚着栏杆朝一楼天井望,只见清北火急火燎地绕过人群,带着小厮直奔门外冲去,她勾了勾唇,笑了…… 第5章 5.撒娇 “祖母,您每日都抄佛经,少不了好砚台。这是我给您买的脂砚,据说它研出的墨,浓而细腻,如油如光,明亮照人呢!” 宝珞捧着一只小可盈握的砚台送到嵇氏面前,嵇氏接过来打量,这砚质地细密,镌有柳枝,砚身泛着若有若无的胭脂晕和鱼脑纹。别说,还真是块难得佳砚。 嵇氏瞥了她一眼,问道:“这物可难买,哪来的?” “真的是我买的!”宝珞拧着小眉头道,“人家主人不卖,我死缠烂打才磨来的!对了,我还磨来一本金陵博古堂刊印的《华严经》呢,也是给您的。”说着,她从带来的珊瑚朱匣里拿出本精致的经装折叠册子。 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瞧见,眼睛瞪得老大。“金陵博古堂的?他们家刻的书,可是抢都抢不到呢!老夫人上次还提到,想为般若寺献经书,就想要博古堂的。” 宝珞笑嘻嘻点头,老太太嗔了孙嬷嬷一眼:就你话多! 孙嬷嬷撇嘴,也回了个眼神:您明明心里喜欢,还不承认。 瞧这主仆两人一来一往,宝珞知道自己这东西是买对了,可她还是贴了上去,挽着嵇氏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您喜欢不喜欢啊!” 老太太笑了。“喜欢,宝珞有心了。”她拍了拍孙女的手,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姑娘家的,身子骨又弱,不要到处乱跑。” “祖母说得是,孙女省得。只是这几日身子渐好,也要放松放松不是。” 嵇氏端详,孙女可不是气色红润,病态全无,然想到武安伯登门那日的事,她点着她道:“退婚那日,你是故意的吧。” “咦,祖母瞧出来了?” “哼,挂了那么厚的粉,我瞧不出才怪,你也就能骗骗那几个男人。”老太太哼道,“这事,你糊涂啊。” 宝珞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软声道:“我知道祖母心疼我,想我有段好姻缘,可他不是那个人。您可知道我撞见什么?他和表妹在一起,眼里都是温柔,连笑都笑得那么满足。都说相由心生,若说他们无情我可不信。您可曾见他如此待过我?便是我嫁了他又如何,往后日子且有得苦呢,您忍心让我日日寡欢?” 嵇氏叹了声,宝珞又接着道:“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因何要娶我,还不是武安伯的意思,想要笼络父亲,拉他结党。父亲说是武侯,其实就是个寡淡的书生,这权利斗争他还是不参合的好,官场诡谲,不是他应付得来的。还有,太子是重视他,可因为什么?这天下精通兵书的人有得是,为何就选中父亲,还不是看中了他不与人攀附的性子,用着踏实……” 这番话嵇氏惊住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孙女。人还是那个人,怎就觉哪不一样了呢?平日里只懂得搽胭涂粉的小姑娘,竟把事态分析得这般透,一语戳中要点。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她隐藏的太深。 “……所以,祖母,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父亲,我都不能嫁他。” “哼。”嵇氏笑嗔着,“那你当初还那么痴迷,竟还为他轻生。” “谁说我落水是因为他?我是失足!”宝珞一本正经道,可随即又泄了气,“算了,反正过去是孙女糊涂,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明白是好事,可你都多大了,拖不得了!我还是得给你找个好人家。” “祖母,你是嫌弃我吗?”宝珞眨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委屈道,“我才回来一年,我还想守着您呢,您就这么着急往出赶我……” “傻瓜,你还能守我一辈子!”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宝珞娇声哼哼,抱着祖母不肯撒手,亲昵得让嵇氏心都软了。 分开八年,孙女回来时像陌生人一般,待谁都不亲。每每接近,她都带着抵触之心,大抵还是在埋怨当初把她送走吧。可这会儿,孙女不但特地去买了喜欢的物件讨好她,还没有隔阂地与她撒娇,这叫嵇氏如何不触动?人到这把岁数,图的也就是个天伦之乐了。 嵇氏也伸手揽住孙女,拍着她叹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可若是因这毁了你,祖母心里更难受啊。”说着,她眼眶湿润了。 宝珞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忙哄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便是,我以后都听您的。”说着,把杜嬷嬷捧着的葡萄摘了一颗,喂给了老太太,哄道:“祖母,甜不甜?” “嗯,甜。”嵇氏点头,“这是西域进贡的香妃红吧!你哪来的?” 宝珞怯笑,羞赧道:“是太子赏父亲的,父亲知道我爱吃葡萄,就偷偷给我送来了,祖母您可别介意啊。” “瞧你说的,我还能跟孩子争吃食!” “那可不一定,都说越老越小,您就是老小孩啊。”宝珞挑了挑小眉毛笑道。 嵇氏被她逗得笑声不止,却闻隐约间她又嘟囔了句:“可惜就这么几颗了,都被她们吃了。” “谁啊?”嵇氏止笑,问道。 宝珞没吱声,一旁的杜嬷嬷开口了,怨道:“还不是院里那几个丫头,手脚不干不净的,见小姐病着无暇顾及,经常来拿明间的点心。小厨房特地为小姐做的点心,都填到她们狗肚子里了。吃点心便也罢了,这几日越发地胆大,连这贡品都敢吃!小姐本来打算多给您送些来的,可惜就这么几颗了。” “好大的胆子!”嵇氏拍案,“金钏呢?她没管?” “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靠金钏姑娘一个,连个帮手都没有,累得她脚打后脑勺,如何顾得来。”杜嬷嬷怨道,“再说那几个丫头都是从东院姨娘送来的,她们哪会听北院姑娘的话……” “放肆!我北院倒没她东院矜贵了是吧!这西宁侯府还轮不到她一个东院的姨娘说得算!” 嵇氏动怒,宝珞赶紧拉着她劝道,“祖母别生气,是我没管住院里下人……” “你才回一年,如何压得住她们,你不必管了。”说罢,嵇氏看了眼身边的孙嬷嬷,孙嬷嬷会意,先行下去了。 孙嬷嬷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影还瞧见,便闻一声吼:“姚宝络!” ——是清北! “没个礼数,姐姐名字是你叫的!”嵇氏斥了一声。 清北愣住。她们说二小姐在前院暖春阁里,可没说祖母也在啊—— 嵇氏瞧见这个不争气的孙儿脑仁就疼。西宁侯爵是世袭罔替,但也需要皇帝册诰书。姚如晦虽无军功,受老侯爷荫庇也顺利袭了爵位,可到了清北这,作为西宁侯的嫡子,册世子的谏书都上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批下来。不过走个形式的事都被卡,这在公侯中已然成了个笑话。 摊上个另类的儿子就算了,又来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孙子……瞧瞧,瞧瞧,居然还提了个鸟笼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他遛猫逗鸟的纨绔似的! 清北匆匆给祖母请了安,目光锁定宝珞,咬牙唤了声:“二姐……” “你怎么才来啊!”宝珞怨了声,奔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鸟笼惊讶道:“这就是你要送祖母的东西?” 说着,她送到嵇氏面前。“我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说要给您准备个礼物,没成想是这个小东西。” 嵇氏看了看笼子,又警惕的瞪了眼孙儿,没说话,倒是笼子里的小东西开口了。 “老太君吉祥!老太君吉祥!” “哟,这小东西嘴还真甜!”宝珞欢喜道,逗弄着小鹦鹉,“再来一个!” “大慈大悲,功德无量!” 宝珞噗地笑了。“祖母,您听,清北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呀!可是有心了,我听说这小东西还是他拿那宝贝鹰换的呢!” 嵇氏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为了养那只破鹰,他把府里闹了个遍,还挨了他爹一顿家法,如此宝贝,他舍得换? “你二姐所言,可是真的?”嵇氏问道。 清北是憋了满肚子气撒不出来。二姐说她把鹰放了,他不信,一路奔回来,开门就瞧见藏鹰的耳房里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个关在笼子里的笨鹦鹉。他提着笼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在暖春阁,没想到原来是她设的局! 鹰放都放了,就是他不承认也追不回来,他只能认了。 “是,祖母。那鹰凶猛,伤了人……我就把它换了!” 说得不大情愿,但嵇氏不在意了。难得他有这份心,她稍稍安慰,不过还是绷着脸,语重心长道:“别见天就鼓捣这没用的,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就算最后册不上世子,多少有个功名傍身也好啊!” 说罢,还没待清北应声,便闻小鹦鹉接话了。“小少爷,金榜题名!金榜题名!” 嵇氏终于崩不住了,掩口而笑。 堂上气氛轻松下来,老太太只觉得好久都没这般开心了,言道不能只收孙儿的东西,便让贴身丫鬟去北院去取礼物回赠二人:一对碧玺手钏,和一套翡翠白玉打磨的围棋。 宝珞还好,清北有点惊。那翡翠白玉棋他看中好久了,可怕祖母责骂他不务正业,一直没敢要,她居然赏给看自己。这心情怎竟莫名有点好了呢? 小鹦鹉又学了几句舌,逗得满堂欢笑声不断。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堂下,一声优雅的笑语传来,大伙抬头望去,是二夫人甄氏。 “瞧把老太太乐的,多久没见她这么欢心了,还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有能耐啊!” 甄氏打趣,款款入门,身后还跟了个人。那人高了甄氏许多,打眼瞧去身形有点眼熟,然方一靠近,宝珞登时惊住—— 这……这不是在马市街茶楼里,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子吗…… 第6章 6.叶羡 “这是……叶家小少爷吧?”嵇氏迟疑问。 二夫人笑了。“还是老太太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 “昶之给老夫人请安。”叶羡恭敬揖礼。 嵇氏笑了。“瞧瞧,这才几年不见,你竟长这么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接着,又问道,“大长公主可还好?” “谢老夫人记挂,祖母都好。入京前她还嘱咐,让我给您带个好。”叶羡指了指堂下,“这是她给您准备的薄礼,还有您最喜欢的狮峰龙井,今年头茬的。” 这狮峰龙井乃御贡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据说是要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一年也产不了几斤。如此稀物都能奉上,想来那薄礼也薄不到哪去。 “大长公主破费了。”嵇氏谢道。 叶羡淡笑。“哪里,是昶之叨扰了。” 这话一出,大伙也懂了,他这趟入京,是又要落脚西宁侯府了。 嵇氏所提的大长公主,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记在了娴妃名下,娴妃是大长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先帝继位后,依妹妹心意将她许给了青年俊杰的英国公世子叶子骞。本以为娶了长公主的叶子骞必然前途无量,怎奈他在与鞑靼的作战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后便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世子之位,欲归故里南京。嫁夫随夫,长公主也没犹豫,跟着夫君去了南直隶。皇帝不忍,便封叶子骞为淮阴侯,任留都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本该袭爵为一品国公,最后却是个侯;本该驰骋沙场,然却在留都守个闲职。老侯爷面上淡然,可整日的无所事事让他内心苦郁,加之在战场上留下的痼疾发作,于长孙出世那年离世了。 叶羡便是大长公主和老淮阴侯的嫡孙。他生长在南直隶,偶尔会随长辈入京探亲。 淮阴侯年轻时曾与老西宁侯同戈而战,为莫逆之交,每每入京,他都会来拜访。而且叶羡的母亲甄氏,又是西宁侯府二夫人的长姐。 叶家在京,有长公主的宅院,有同宗的英国公府,还有郊外别院,但他却喜欢留在姨母这里。西宁侯府当然欢迎,而二夫人更是乐不得,外甥也算皇亲外戚啊,按辈分还要称当今圣上一声表叔呢!有个厉害的娘家人,她在侯府里脖子拔得也高啊。 叶羡此次入京是为了科考。他排行老三,世子叶韫和二少爷叶谦皆随祖父步入行伍之列,他原本也该走这条路,却突然选择了科举,今岁方中举人,便入京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和他聊了一会,嵇氏便让二夫人带着叶小少爷回西院安排住宿了。宝珞想着祖母许也乏了,也带着弟弟退下。 才一出暖春阁,清北就对着姐姐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宝珞哼了哼。“你原谅我什么?” “你把我鹰扔了!” “你鹰把我给祖母买的猫吓跑了,你不得赔。” “胡说,我就没见观溪院有过猫!” “不都说被吓跑了吗。”宝珞摊手道,“再说你去过观溪院几次啊,你知道我是养的猫养了狗,还是养了一只龟啊!” 清北愣住,他以前怎没发现她这么能说呢!瞎话编的一套一套的。 “哼,姚宝络!你就蒙我吧!” 说罢,他连个头都没回,跑了。 小厮南楼朝二小姐讪讪一笑,拔腿跟了上去。好不容易追上了少爷,他气喘吁吁道:“小少爷,咱要去哪啊?回鸾音阁,还是去博古楼?听说博古楼来了把新琴,道是司马相如的那把七弦绿绮呢!” 清北突然驻脚转身,惊了南楼一跳。 接着,一巴掌落在南楼脑袋瓜上。“那把绿绮留世还不得成精了,你也蒙我是吧!”清北吼着,又蹬了他一脚。 南楼委屈,抱着脑袋问:“奴婢也不懂啊……那咱去哪?” “去哪?回房!” …… 出了暖春阁,杜嬷嬷跟着宝珞走在园林里,神色略显忧虑。 “二小姐,我知道您是为小少爷好,可我瞧着他是真生气了,您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谁说的!我现在是在给他排毒,他体内毒火大着呢!”宝珞一本正经道。 杜嬷嬷听得云里雾里。自打小姐落水醒来,她不但摸不清她心思了,怎连她的话也听不懂了呢。 见杜嬷嬷一脸的茫然,宝珞没多解释,问道:“东厢房收拾如何了?” “稼云手脚麻利,今儿头晌就都拾掇出来了,咱现在回去瞧瞧?” “不急。”宝珞摆手,“孙嬷嬷那边指定忙着呢,咱不去碍她手脚,让她敞开了处置,别留情面。” “得嘞!”杜嬷嬷欢喜应声。想想小姐设的这局就痛快,口舌是非逮不到证据,手脚不干净可是跑不了的。这帮小贱蹄子,哪个也别想躲开!虽然不能亲手撕了解恨,但借孙嬷嬷手也好,孙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地位且不说,能跟随老夫人到如今,可不是没手段的。“往后有老夫人撑腰,看谁还敢在观溪院里撒野。” 宝珞清浅笑笑,没应声。她要面对的,可不止是这么几个小丫头…… “表姐?” 池塘对面,朗朗的声音唤了一声。宝珞回头,竟是叶家小少爷叶羡。 他从紫薇树旁绕过来,几步便站在了宝珞面前,狭长的双目弯眯,爽朗欢笑道:“表姐,好久不见了。” 宝珞看着他有点怔。还是晌午见到的那张脸,清俊秀逸不减,精致宛如雕刻,美得没话说,就连微笑时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可怎就瞧不出那股子凛凛的威势和成熟的气息了呢?眼前这个男子,笑靥阳光,朝气十足,分明就是个纯粹干净的大男孩。 真是邪了门了!难不成不是一个人? “好久不见,叶少爷。” 宝珞迟疑应声,对方却朗笑起来。“看来表姐是真的把我忘了,咱不是晌午才见的。”说着,他提示地道了句:“公子,衣冠禽兽。” 此情此景,好生尴尬。 原来晌午在茶楼的真的是他,不怪他一直盯着自己。宝珞笑笑,“八年没回京,往昔故人都认不出了,还请叶少爷见谅。” “那我怎就把表姐认出来了呢?”叶羡佻然问。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宝珞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应,勉强笑了笑,道:“许是,叶少爷……眼力好吧。” 闻言,叶羡怔了一瞬,随即笑道:“许是表姐只在意那只鹦鹉了吧。” 他嗓音醇厚清朗,挑起的尾音像带了触角似的撩人心颤。人万里挑一便算了,偏说话声还这么好听。这便是别人家的弟弟吧,想到自家那个叛逆的清北,宝珞心底啧啧。 “都是为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让叶少爷见笑了。” “哪里,表姐为了清北煞费苦心。” “自家弟弟,做姐姐的不管要谁来管。”宝珞无奈莞尔。 “那……表姐可还管我?” 叶羡挑眉,宝珞傻了。他眉眼弯得更深了,笑意愈浓。“表姐都忘了吗?小时候和姐姐来,你常带我玩的,我记得你身上有个锦囊,里面都是给清北准备的松子糖,我当时羡慕的不得了。” 宝珞依旧没反应过来。 “表姐真的不记得了?”叶羡凝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当初我头磕到了椅子上,都是你照顾的,你为安慰我还给我吃了糖,我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还有这么一段?原主的记忆零零散散,又这么多年,宝珞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她还是掩饰地笑了笑,道:“你那时还小,我安慰你是应该的,不必记挂于心了。” 叶羡展颜。“那改日我请表姐喝茶吧。” “喝茶?”宝珞微怔,“嗯,好,那改日吧。今儿天晚了,我该回去了,叶少爷劳累了一日你也好好休息。”说罢,她颌首告辞。 暮色四合,园林里的灯还未掌起,渐暗的天色中,小径也显得晦暗不明。 宝珞才走出游廊,便问身后隐约传来淡淡低沉的声音:“表姐,池塘青苔漫布,仔细地滑!” 她顿足回身,对着远处模糊的身影稍稍一揖,便带着嬷嬷继续回返了。 杜嬷嬷瞧着对面的池塘嘟囔了句:“池塘日日清理,哪来的青苔。” 宝珞也瞥了眼,眉心顿笼,僵了一瞬。不过片刻她便缓了过来,笑道:“叶羡人还不错,我竟都不记得自己还照顾过他。” 杜嬷嬷闻言,惊得嘶了一声。“小姐还真都忘了?!你哪是照顾他啊!”于是便将过去的事道了来…… 宝珞没回外祖家时,叶羡和姐姐叶婧沅曾在西宁侯府常住。宝珞和婧沅是好朋友,小姐妹俩形影不离,然叶羡却独自一人。表兄姚清南嫌他年纪小,他又嫌清北不懂事,所以整天跟在姐姐身后。为了甩掉他,宝珞和婧沅是使出浑身解数,还把人弄丢过…… “……就他额上那伤,还是你为甩掉他,骗他去摘葡萄,他从椅子上摔下来才磕的。你安慰他给他吃糖,也是为了哄他不要告诉长辈,要他就说是自己摔的!” 宝珞听得脸都黑了。她以为原主对弟弟好,便会对全天下小孩都好,敢情原主骨子里就是个能作的!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啊,若是伤了人家,她有几条小命还。 也不知道他方才说那些话,是不是故意的。宝珞嘴角抽了抽。算了,还是离他远点吧…… …… “母亲,清北这是要把东西搬哪去?”姚澜挑开西厢的门帘问。方才她一进东院,便瞧小厮们捧着东西朝外去。什么古琴,铜鼎,冰裂纹的瓷杯,青瓷茶注,还有一副三扇的大理石屏……都是清北的宝贝啊。 罗姨娘也看了眼窗外。“他说,观溪院被宝珞占了,他要把房间讨回来,也占上。” “这叫什么话,东院还不够他住的吗!整个东厢房都给他了,他还不满意?”自己和母亲也不过就挤在西厢而已。 “他是嫡长子,东厢就该是他的。”罗氏解释道。 可姚澜心里不平,撒气似的把茶碗弄得叮当响。 罗氏无奈摇头。“清北是嫡子,身份本就在我们之上,不要和他计较,只有把他哄好了,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我知道!”姚澜怨声,“哄哄哄,哄着老太太哄着父亲,还要哄着他!这些年哄着顺着,我比他那亲姐姐还亲!” “再亲也不能懈怠!人家可是一母同胞。”罗氏斥声。她花了多少年才把清北拢住,可姚宝络几句话就让他往观溪院里搬东西。别看他还气着,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一想到姚宝络,罗氏就心堵。自打她醒来,便如换了个人似的。先是厚着脸皮收了自己的老参,之后又开始撺掇清北!这还不算什么,最近几日她见天往北院跑,哄得老太太晕头转向,说什么是什么。 就说方才,孙嬷嬷领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安排在观溪院的丫鬟全带了来,当着她的面打的打罚的罚,尤其春芍,打得她都不敢下眼看了! 这一切还不是姚宝络挑拨的!想起孙嬷嬷那趾高气扬的劲儿,她就心恨!一点脸面都不留,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不管西宁侯如何抬举她,无名无分,在那帮下人眼里,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 罗氏恨得牙关紧咬,捏着帕子的手都发白了。姚澜瞧着心惊,想去安慰母亲,是时紫燕端着刚熬好的药来了,罗氏脸色稍缓,接了过来。 看着暗褐色的汤汁,姚澜嘴里都像翻了苦味似的,蹙眉问道:“母亲,这药还要喝吗?” “喝啊。”罗氏无奈道,皱眉一饮而尽。然刚放下碗,姚澜赶紧给她喂了颗蜜枣。罗氏微笑,女儿虽贴心,可到底不能傍身,她想要在这个家稳住脚,就必须有个儿子。 紫燕把碗端下去了,姚澜忽而想到什么,对罗氏道:“母亲,听说叶家少爷又来了。” 罗氏含着蜜枣,不屑哼了声。“估计又是二夫人请来的!她那点心思谁还不懂,不就是想笼着外甥,好把自家宝蓁嫁给他!” “也没错啊,人家门当户对吗。”姚澜酸溜溜地道了句。姚宝蓁才十四,姚澜都快及笄了也没个亲事。可就算定了又如何,她一个庶女,还敢高攀叶公子那样的?便是那盛廷琛,她也是连个边都摸不到的。 她酸,为母者又何尝甘心。她费劲心思来东院,不也是为了让女儿能抬起头来。罗氏抚了抚女儿的背,安慰道:“放心,你父亲说答应过我,只要裴氏过了十年丧期便会将我扶正。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无论如何,母亲也要给你赚个嫡女的身份!” 第7章 7.父亲 自打春芍走后,观溪院算是清静了,留下的几个小丫头见过了孙嬷嬷的手段,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句。 宝珞病虽愈,但身子骨尚弱,秉着养生为大的理念,她每日早上都要在庭院里打段太极。是日一早,天朗气清,她刚练得身子发热,渗出点汗来,便瞧着二门处,姚清北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停在手抱琵琶那式,静止一般,动也不动,唯是两只晶亮亮的双眸跟着弟弟从抄手游廊转到了东厢房门前。 清北本想忽视她,可那双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毛的,于是不耐烦地道了句:“怎么!我来取我的琥珀杯不行啊!” “哼”,宝珞鼻孔出气,回手来了个倒卷肱。 清北撇嘴,也发出个一模一样的“哼”,进房了。 不多时,清北掐着杯子出门,瞥了一眼还在打拳的姐姐,冲似的朝门外奔。 “哪去?”宝珞顿了一下,唤了声。 清北回头。“你管得着吗!” 宝珞继续虚步插掌,来了个海底针,她盯着手指尖道:“我才不管你,我只想告诉你,一会儿亲会去前院书房,不怕被逮住你就跑吧!” “你就胡诌吧!父亲何时早上去过前院书房,再说今儿太子有早课!” “那你跑呗!”宝珞无所谓,轻巧地来了句。 清北转身要走,可莫名地又停了下来。 “怎不走了?”宝珞问道。 清北狐疑地盯了姐姐半晌,甩了句:“我吃过饭再走!”说罢,提起衫裾,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走过抄手游廊。 宝珞哼声收势,对着弟弟的背影淡笑,唤了句: “记得把你念得最好的书放桌子上!” …… 打过拳,宝珞回房,杜嬷嬷已经把早餐都备好了。燕窝粥、海参汤,还有野生的小松菌,对吃上宝珞从不含糊,她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也得益于此。生活质量高不高,身体因素很重要。 宝珞才吃过一碗粥,就见金钏匆匆跑了进来,“二小姐,侯爷来了!” 话刚落,姚如晦甩开门帘踏了进来。脚步之重,和他那一脸的怒气正相映。 就知道他今儿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因浙江水灾之事,这几日西宁侯留在太子府议事,未曾回府,昨个夜里刚归来便被罗姨娘请去了。如此急迫可不单单是为了亲昵吧,二人夜话,罗姨娘还不得道道这些日子的“委屈”…… 宝珞淡定放下双筷,起身揖礼。然头还未抬起,便闻父亲喝斥道:“我不在这几日,你可是天天出去闲逛听曲!你是侯府千金,大家闺秀如此放恣,成何体统!” 宝珞从容抬眸,问道:“可是姨娘告诉父亲的?” 西宁侯怔了下,沉声道:“是,不过她也是为你好。往日里你便无所拘束,私下里多少人对你评头论足,说你被宠坏了,没个淑女的样子,更有甚者道你没有教养。便是祖母和为父也劝过你多次,你可曾有所收敛?这次病了,见你踏实养着,一家人都以为你醒悟了,可之后呢?你还是该玩的玩,该闹的闹!你前两日是不是为把观溪院的下人赶出去,又去闹祖母了?你祖母年岁已高,身子又不好,你便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吗!” “我就你们三个孩子,你弟弟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已经够不让我省心了,怎偏你也这般不懂事!你就不能如三妹那般,娴淑稳重些吗!你都多大了!”说到这,西宁侯又想起了她的婚事,无奈道:“旁的不说,就连这婚姻大事你也敢当儿戏,说退婚就退婚。当初非嫁不可的是你,如今不嫁的又是你!你到底要闹到何时是个头,我这脸都被你丢尽了!” “错的又不是我,您为何丢脸。”宝珞冷道了句。“是他背叛在先,凭什么要我忍气吞声?您是我父亲,您就忍心我被如此轻贱吗!若是母亲还在,她绝不会容忍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母亲!你母亲是名门毓秀,容得兼备,待谁不是温文尔雅。可你再看看你,这般自甘堕落,你可对得起她!” “是啊,母亲出身名门,又是端庄贤淑,又是温柔纯善,见过的人便没有不赞她的。可父亲,我又见了她几次!”宝珞突然反驳,竟把西宁侯说愣了。她接着道:“我记忆里她不是病着便是整日沉在郁郁之中,她哪来的力气和心思管我们。她如此,到底是因为谁!可就算母亲病着无暇顾及儿女,那我也是个有母亲的人!然之后呢?她还不是去了! 您说我不是淑女,可有人教过我何为端庄,何为娴雅?人家都说我是嫡女,地位高贵,可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三妹吗?她虽是庶出,可她有父亲疼有母亲爱。我呢?母亲没了,终了连父亲都舍弃了我!” 宝珞苦笑,眼眶湿了,却不叫泪流出,倔强的隐忍让人疼惜不已,西宁侯的心像有只手在拧着。 “父亲,这些年您都在哪?您管都未曾管过我,现在却来要求我顺从!您就从来都没想过我到底为何如此任性吗?真的是我堕落至此,还是我仅仅想通过这个方式来得到你们的关注和疼爱!” 西宁侯彻底沉默了。宝珞动情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一刻,她真有点可怜原身…… 可对话还得继续,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蓦地笑了。虽苦涩,却温暖。她乖巧道: “父亲,虽然我说了这些话,可我心里还是知道您真心愿我好,毕竟我是您女儿,天下哪有不盼儿女好的父母。” 闻言,西宁侯心下一恸,下意识叹了声。他垂目抚额,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 “事到今日,可能真的是我们沟通出了问题。不过您放心,此次病重确实我想通了很多,我不会再如往昔浑浑噩噩地过,我会听您的话的。况且这次出门,我并非为了玩。大夫说我不可再郁气,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还有这一年来我没少给家里惹麻烦,我想表达歉意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想到送礼物以表心意了……” 她粲然笑着,去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精致的小匣子,送到父亲面前。“我也给您准备了一份,不知道父亲喜欢与否。” 西宁侯接过来打开,惊住。盒里是一枚吴门派青石印章,印章前侧刻有“仿秦汉古篆法文三桥”的边款——这,这是篆刻大家三桥所刻的印章?! 人人都知,西宁侯嗜章成癖,吴门、新安、莆田、皖派的图章,再加上他自己操刀雕刻的,收集了有近千个,可这出自大家之笔的,寥寥不多。 女儿如此用心,他握着图章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女儿酷似亡妻的面容,一股浓酽的忧伤抚过了心头。姚如晦爱章,每每与朋友往来,都会拿出印章赏玩。事后,裴氏便会将凌乱的印章按门派、质地或内容归类放置,使得下次他再打开箱盒时,一眼便能找到想要的那颗。两人偶尔也会一同把玩,为闲章寻找诗词佳句篆刻。他还曾为她刻过许多,她爱不释手……他还记得她临终前,握着自己手,留着泪道:“如果我去了,陪葬,我只要你送我的那些印章……” 酸楚袭涌,西宁侯避开女儿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他深吸了口气,温柔道:“喜欢,父亲很喜欢……”他哽住,平复了下,对着女儿笑笑。 “父亲喜欢就好。” 西宁侯含笑点头。“如此是父亲错怪你了。你能想通便好,父亲所愿也不过是你平安顺遂罢了。”说着,放回印章,又凝眉补了句,“虽说你是出去散心,但鸾音阁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去得好。” “啊,鸾音阁!我去那是找弟弟的!” 话一出,西宁侯登时顿住,猛然抬头。“清北去鸾音阁了?!”方才的温情扫尽,他脸色又阴了起来。“怪不得我找了他半个月都找不到!”说着,他转身朝外去,宝珞拦了住。 “父亲去哪?” “我派人去鸾音阁抓他回来!” “他早便回来了,此刻应该在前院书房吧。” 西宁侯愣,随即哼了声。“他能读书才怪!” “父亲不信?不信咱去看看吧!”她一面说,一面挑起了门帘。 西宁侯迟疑了下,带着女儿去了…… 到了前院,小厮南楼正守在书房外,见了侯爷赶忙往屋里窜,被西平侯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摄住了,不许他通风报信。看着侯爷悄声走进书房,南楼憋着一脸的苦水,跟了进去,打眼一看,松了口气—— 小少爷正握笔端书念着什么,锁眉深思得,颇像那么回事!连父亲靠近都没察觉。 宝珞暗嗤:学的不好,装得可挺像。 父亲突然出现,把清北惊了一跳,立刻起身揖礼。西宁侯拿过书,竟是《论衡》——他冷笑一声,道:“看得懂?” “略懂。” 呵,大言不惭。西宁侯来了兴致,扣上书,随便诵出《论衡卷十五明雩篇》的几句,让儿子接。 出乎所有人意料,清北竟把整篇背得一字不差,连宝珞都惊了。这《论衡》可不是他这年纪该读的,况且它诋訾孔子,厚辱其先,叛于儒家正统,向来被议为异书的,他居然还背下来了。 “能诵不等于懂,你倒是给我讲讲,这《明雩篇》都说了什么。” 清北不慌,将书意讲了出来,侃侃流畅听得西宁侯几次下意识点头。不难瞧出,他带了欣慰之色,连宝珞都跟着满足得不得了。 清北收尾,踟蹰了片刻,又补言道:“……‘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随行而应人。’世间祸福乃天地自然无为而生,皆与德行、朝政、世道无关,所以不该将水灾归于天子的德行,也犯不上为此祭祀所谓的天神。” 话一出口,西宁侯才刚浮现的喜色登时消散,阴霾骤起—— 他听出儿子这话的意思了。浙江水灾,民间传道是因皇帝怠政,引怒天神。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者,城中人心惶惶。而此刻,太子又提出要为浙江百姓安福而祭祀天地。儿子说的便是这事吧,他是想借《论衡》道人不该把祸福寄于虚妄的天地,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得没错,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他只能看到表面。 这些道理朝堂之人岂会不知?什么怒神,什么祭天,那些所谓的“天人感应”,不过是他们之间的把戏罢了,包括皇帝,包括太子…… “黄口孺子,不可妄议朝政!”西宁侯怒斥一声。 清北惊,他不知自己错哪了,却也不敢回顶父亲,于是默立不语。 西宁侯目光低垂,扫见一沓纸笺下压着的《孟子》随口便考道:“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孟子是如何回的?” 清北呆了,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孟子曰,孟子曰……曰……” 他曰了半晌也没曰出一句,急得宝珞都想替他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这么简单的都不会,那《论衡》是怎么背的? “该读的不读,竟读那些无用的!”西宁侯怒呵,一把将手里的书摔在了桌上,抬脚便走。 然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半侧着脸沉声道:“你若愿意读书,我便给你请个西席,授你制艺吧。”如此,即便世子册不上,也不至于无一技之长。 清北还没应,宝珞忙道:“愿意愿意,弟弟当然愿意。”也不顾清北瞪来眼神,又道:“不过无需再请西席,咱府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西宁侯不解。 宝珞笑了,指了指西院的方向。“二房有啊!清南不是请了西席,况且叶少爷也来备考,人家可是皇亲啊,想来请的先生那都是顶尖的,清北去二房,那不是近水楼台!” 第8章 8.夜话 “你居然告诉父亲我去鸾音阁了?”西宁走后,清北气急败坏道。 “如何?你能去还不许我说了?”宝珞反问。“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他就查不到了?若是让他抓个现行,你更要命!” “那,那你也不能让我和二房的清南还有叶羡一起读书啊!” “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宝珞一本正经,“不去比较比较,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差!看看人家叶羡,才大你三岁而已,都已经是举人了。” “他当然能考上了,他爹是南京守备!” “所以啊,拼爹拼不过,你还是得努力。” “你……”清北攥紧了拳说不出话来,俊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人各有志,行了吧!”他大吼了声,吓得树上的鸟扑棱棱地都飞走了。 余光里不知什么东西从树上落下,直直朝姐姐头顶坠去,他惊得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了那物。 宝珞也惊了一跳,缩着脖子抬头看了看他的手,姐弟二人登时僵住——清北手里一团白色,不是它物,正是树上飞走的那只鸟留下的鸟屎—— 看着手心的腌臜,清北已经彻底绝望了,气得可劲儿“哼”了声,扭头跑了。 倒是宝珞,抬头看看那颗树,又看看弟弟逃走的方向,会心而笑。 “小少爷脾气虽坏了点,可他心底是善良的。”杜嬷嬷含笑道。 宝珞也默然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为他这么用心。别看他现在对自己满是抵触,可记忆里原身昏迷的时候他来过几次,什么都不说,就是呆呆地看着她。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连心都是灵犀想通的,她知道他希望姐姐好。 其实清北很聪明,今日谈《论衡》便看得出。而且这些日子宝珞了解,虽他贪玩也不过就是听听曲子,玩玩古董珍奇,猎个鸟兽,不是那种没有底线的孩子。可是,本质不坏不等于可以继续放任,如果他再不知收敛,此生便毁了。 外人看到的,只是个被惯坏的孩子,然宝珞看到的,简直细思极恐。 溺子如害子,想想清北这种无限度放纵的背后,谁能保证没有阴谋呢…… 宝珞沉思,杜嬷嬷忍住不住问道:“二小姐,您为何非让小少爷去二房学呢?你知道他不喜欢大少爷的啊……” “清南也未必待见他!”宝珞哼道,“逆境出娇子,不能再叫他随性下去了,就该找个人治一治他。况且他去二房,人家必不会买他的账,没人替他遮掩看他如何逃课!” 原来如此,杜嬷嬷叹息,还是忧虑地道了句,“就是不知道小少爷能不能坚持住。” 坚持不住也得坚持,她必须把这个唯一的弟弟拉回正轨…… 果不其然,听闻清北要和自己一同进学,清南满是不屑,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胸无点墨,只会走马跑鹰的纨绔堂弟。不过大伯主动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他接纳了清北,且仅此而已。 清南今年十九,与叶羡同期乡试中举,一起准备来年的春闱。其实他也没把这个表弟放在眼中。他是北直隶乡试第五经魁,这排名,只要正常发挥,那考取进士简直如囊中取物,所以他的目的是会试一甲;而叶羡呢?他是南直隶乡试最后一名,据说还是因为前面有作弊嫌疑而剔掉一人,他才得以补上的,况且他父亲是南京守备,不给面子的事任哪个考官也做不出来,他考进士,那可真是土狗吃月亮——异想天开。 不过他可不是土狗,他是“金”狗,因为他皇戚的身份,身边资源无数。清南若想在未来混得好,只靠工部侍郎的父亲不够,他得攀着这位金贵的表弟。 …… 罗姨娘不明白,冲去观溪院的时候姚如晦还怒火中烧,怎么遛了一圈回来,变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呢!还把自己独自关在了东院正房里,任谁都不许进。她让小丫头去打听,才知道姚如晦不但没有如她所料地责备女儿,反倒安慰了她,更离奇的是他居然还让人找出了一套珍藏的文房四宝给他向来不待见的儿子送去了,更是把他送到了西院去进学…… “这小丫头到底给他爹灌了什么迷魂汤!”罗姨娘暗自嘀咕,难不成自己对姚如晦的那些枕边风都白吹了。 钱嬷嬷瞄了眼正房,小声道:“翎儿丫头去送晚膳时道,看见侯爷正在房里摩挲着好些印章……” “印章?”罗氏惊诧,随即阴冷地哼了声。这就解释通了,小妮子下手真准,就知道他爹的软肋是什么,就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娘!死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一家子! 作为院里唯一的女人,罗氏为何与女儿挤在西厢都不能搬入正房,还不是因为裴氏!姚如晦不仅把正房布置得与观溪院一模一样,他还把裴氏生前的东西统统搬来,连一根发簪一把梳子一件衣服都未曾落下。十年了,裴氏就像还生活在哪个房间一般。就算自己和姚如晦亲热,也只能在正房西稍间里的碧纱橱! 还记得当初裴氏离世,她嚎啕痛哭,不能自已。大伙颇惊,都道没瞧出来罗氏竟也是个重情义的,可有谁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为裴氏而哭,她是为自己,她终于熬出头了…… 然这便是所谓“出头”?罗氏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姚如晦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守在正房,罗氏连个面都瞧不见。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她打着头疼的理由让女儿去找父亲,三请之下,姚如晦可算露面了。 男人便是如此。不见便不想不念,一旦见了,伊人楚楚,心当下就软了,不但照顾罗氏用了晚饭,还留下来陪她过夜。 罗姨娘侧身,深情地望着枕边的男人。他阖目而眠,气息淡淡,温润沉静得和他这个人一般……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他清风霁月的气质仍让她着迷,扫着他英俊的轮廓,她朝他靠近,头枕在了他肩膀…… “夜深了,睡吧。”他微动,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罗姨娘皱眉,一条柔软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贴近他道:“侯爷可是思念夫人了?” 他呼吸屏了一瞬,没应。 “妾身也想夫人了。”罗姨娘叹道,“也不知为何,最近梦里总是梦到她。她还是以前的模样,华若桃李,高贵优雅,只是……” “只是什么?”姚如晦头稍抬。 罗氏抽回了手,哀然道:“只是她神色悁悁,苦郁得很……” 姚如晦转身,追问:“她可说因何?” “还能因何,自然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啊!” 闻枕边人长叹了一声,罗氏继续道:“侯爷,哪个母亲不惦记儿女!想想宝珞,退了三次婚,到如今亲事仍没个着落,若是夫人还在不知道得多伤心。说是夫人托梦给妾身也好,说是妾身日有所思也罢,我们都是为了她呀。 ” “宝珞的脾气你也知道,连盛廷琛都被她退了,你摸不透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可她都十八了,任性不得了。” 姚如晦沉思。“待我和母亲再商议吧。”说着,看着身边人微露的雪肩和胸前那方若隐若现酥软,他顿了下,给她提了提被子道,“别想了,睡吧。” 罗氏眉头微蹙,钻进了他怀里,贴在他胸口柔柔道:“侯爷,您还记得答应妾身的事吗?” 姚如晦怔,手臂略僵地拍拍她。“……十年丧期未到,这事……暂且缓缓……” “不是这个!”罗氏仰头看着她,脸却红了,娇怯道,“侯爷答应过我,让我再要个孩子……今儿,到日子了……” …… 清晨露气未散,宝珞便已经开始打拳了。杜嬷嬷刚从院外回来,进门便撇嘴嘟囔着:“这男人真是靠不得!” “说谁呢?”宝珞动作没停,问道。 “咱院里还有几个男人,侯爷呗!听说他昨个居然留宿西厢了,都多大岁数了!” “噗——”宝珞被她逗笑了。“父亲才多大岁数?三十七而已,正当年!”要知道她来的那个世界,三十七可是黄金阶段,为人成熟稳重不说,经济实力和地位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抢手得很,尤其像她父亲这样的,身强体健,人还长得俊比潘安。 “那也不能留在西厢啊,三小姐还在呢!” “哎呀,五间房,南稍间一个北稍间一个,打着隔断能听到什么!除非她趴门去。你啊,竟操那没用的心!”宝珞一边打拳一边道,可又忽而顿住,盯着嬷嬷问,“今儿几日?” “七月初六啊。” 这月初六温存,上个月也是月初……而且还一直在喝药……宝珞突然反应出什么,罗氏这是在掐日子求子啊! 宝珞冷笑,无奈摇头。罗氏为得子还真是用心,不过想也知道她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借子上位。 国法明定:无妻或妻亡,均不可扶正妾婢。不过自打先帝在位时,奉国将军不但扶正了妾室还为她争了诰命后,便开了个头,也不管人家奉国将军是不是有情可原,总之效仿之辈层出不穷,况且以西宁侯那软耳根的性子,这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貌似这个年代还没有安全期与排卵期的计算,罗氏的日子,依靠的无非是黄岐之术里的阴阳论罢了。 不过她不懂,宝珞懂啊!如此,那便“勉为其难”地帮她算算吧! 宝珞勾唇而笑。“嬷嬷,你帮我打听点事呗!”说着,她贴在她耳边嘀咕两句。 嬷嬷惊得一脸嫌弃,撇嘴道:“姑娘家家的,打听人家月事干嘛。” “好嬷嬷,你就帮我问问吧!”宝珞撒娇道,“过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杜嬷嬷拧着眉头狐疑地应了,方想再询问,便闻二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厮南楼的一声唤: “二小姐,二小姐!小少爷他,跑了!” 第9章 9.听曲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去西院的路上,宝珞呵斥道。 “我是看着小少爷呢!寸步不离!”南楼信誓旦旦,接着又缩了。“可能,可能他知道我被二小姐买通了,所以这两天他走到哪都不叫我跟着。” “你不说他能知道!” “我真没说!”南楼委屈,“我就是劝了他几句,让他听二小姐您的话,不叫他跟您对着来,说您都是为了他好……” 得,这几句话就够了!往日马屁成精,一句“公道话”分分钟就知道被卖了!清北身边怎么跟了这么个智商欠费的! “你没跟着他,如何知道他跑了?” “是大少爷身边的学童来告诉我的,我没敢跟侯爷说,就来找您了。” “你还就算这事办对了!” 说着,宝珞已经到了西院翰墨堂,她方要推门而入,便听房中有人在说话。 “……大少爷学识与我不分伯仲,对于制艺传授,老夫力不能及了。” “先生哪里的话,学生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学识广袤,才高八斗,学生便是此生也未必追得上。” “大少爷过誉了,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术业有专攻,您若想深入政论,还是建议您请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 “先生提的可是翰林院大学士孔元润?” “正是。” 清南苦笑。“太子都请不动的人,我如何请得动。就连皇子求学,都要亲自登门,以师礼相拜,无君臣之别。据说二皇子因触怒他,还曾被他赶出府外。他们家的门槛,比天还高,我怕是迈步过去。” “向他拜师自然不易,但若能提点一二,也是大受裨益,常人所不能得啊。” “可是……” 别“可是”了!再可是宝珞可要憋不住了。听闻房中谈话,出于礼貌她本不想打断,可无奈里面说起来就不停了! 宝珞顾不得那么多了,敲门便入。一见是她,清南眉头先蹙了起来,嫌恶的表情呼之欲出。 “二妹如何来了。” 宝珞也没含蓄,直问道:“清北呢?” “走马跑鹰,听曲逛街,他还能干什么?我又不是他看护,管得了他去哪!”清南鄙夷道。 宝珞哼声。“你不是他看护,可你是他兄长,你有责任管束他。” 清南愣,不屑道:“他可把我当做兄长了!” “那你可把他当弟弟?”宝珞直击他,“我只听过以身作则,以上率下的,兄不友,如何弟恭。” 这话反驳得清南愣住,瞪着妹妹一脸的不可思议。往日里只会骄横的小丫头,竟也会说出这番话来!清南蔑笑。“行,我是兄长,就该管束幼者。既然你是我妹妹,我是不是也能管理管理你啊!你这是和兄长说话的态度吗,狂傲放肆,简直是少条失教!” 他突然怒斥,把书案前的佟先生也惊了一跳。指责一个姑娘,再恶毒的话不过“没教养”了吧!何况还是个失慈的姑娘。 可宝珞却平静极了,淡然道:“对,女子乃小人也,无教养又何妨。不若君子,不失足于人,不,不……不什么来着?”她求问似的看了眼佟先生。 “……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佟先生接道,然话一落,他眉心一拧登时便悔了。 小姑娘这不是在反驳姚清南出言不逊非君子,他才是没教养的小人吗!还把自己也给套了进去。眼看姚清北气得脸都青了,他无奈,只得打着圆场道:“二小姐无需着急,小少爷是跟着叶家少爷出去了,听闻是要去清音坊。” “谢先生告之。”宝珞福身淡笑,接着,又看了眼堂兄,颇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先生,这么些年,委屈您了。”说罢,甩开门帘迈了出去。就在她踏出翰墨堂大门那刻,只闻身后一声怒吼:“姚宝络!”她却连个头都没回,扬长而去…… 方才一幕,让宝珞心有所虑。她让清北来西院的目的是跟清南一同学习,可她突然意识有些东西,比知识更重要。若是品行不端,学富五车也一样被人瞧不起! 若是变成清南那般,宝珞宁可弟弟目不识丁! 可腹诽归腹诽,清北的未来还是不能忽视,这不仅关乎到他自己,还关乎到整个侯府的命运。罗姨娘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对他无限溺爱。不过她可不单单是为了讨好,她是想在让西宁侯对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失望,如是,她若再生个儿子,这孩子必然受重视,也许会取而代之,从庶子到嫡子,那罗姨娘便顺理成章被扶正。就算计划落空,她哄了清北这么多年,以清北对她的感情,她也可安稳一生。 呵,好会算计啊。于她而言真可谓是百利无一弊,却偏偏把清北给毁了。 无论如何宝珞不能让她奸计得逞,她得把弟弟抓回来。 清音坊,他不是最喜欢鸾音阁吗!还和叶羡一起去的……她就觉得叶羡这小子有问题。第一次见到他,整个人沉稳得不像个少年,第二次见他,单纯得瞧不出个破绽,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出其不意,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倒没什么,大不了她不接触他,可不能任他带着弟弟出去闹啊! 宝珞就讨厌这种人,自己不上进,还得拐着别人。清北更傻,人家叶羡算皇戚,出门被人捧便罢了,有权有势未来无忧,他就是一辈子不学无术,那也是坐拥吴江一百二十倾沃土肥田,岁禄八百石钞两千贯,下辈子都挥霍不完。清北自己呢?世子还没册下来,都成了京城的笑话了,还跟着人家瞎混…… 宝珞回去换衣服准备出门的功夫,姚澜来了。 往日除了给老太太请安能碰面,二人极少交流。今儿一见到宝珞,姚澜笑盈盈地跟了上来,笑道:“二姐准备出门吗?我正想找你去听曲呢。” “听曲?”宝珞挑眉。 “对呀。”姚澜一双桃花眼弯眯,像极了罗姨娘。不过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她比姨娘还美,美得透着股若有若无的媚态。“靖安侯家小姐刚下了帖子,包了三楼的虞美人,最大的雅间呢!” 宝珞神情漠然,问道:“给你下的帖子?” 姚澜僵住,尴尬笑笑。“……自然是给二姐下的。” 都是千金闺阁,不可能给个庶女下帖子,若是嫡小姐不去,根本没有庶女参合的份。 “既然给我的,为何到了你那。” “我帮姐姐接的!”姚澜笑应,又眯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那你便私自拆开了?” 姚澜窘。“往日……不是,都这样吗?” 对,往日都是这样,这家里都把她当做嫡小姐看,她也以嫡小姐自居,往日的“宝珞”不过就是个挂名的嫡出罢了。说不定她也没少借着自己的由头和那些千金们混,不然怎么这么熟悉,而且自己那些极其隐私的流言,又是谁传出去的…… 见姐姐半晌没应声,姚澜怯怯道:“往日你都是不参与的,我不知道你介意这些,你若是不高兴,以后收了帖子我马上给你送来。”说着,她拉了拉宝珞的袖角,撒娇道,“我错了,二姐,你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宝珞婉笑,胳膊一抬,甩掉了她的手,回身便道:“嬷嬷,梳妆吧。” “嗯?”杜嬷嬷茫然。 宝珞透过菱镜看了姚澜一眼,笑道:“咱们得去赴宴啊。”总得让人知道知道,谁是替身,谁是正主吧。 …… 清音阁的建筑绝不在鸾音阁之下,装饰奢华,考究精美,只是——少了点灵动的韵味。毕竟来这的,不都是抱着听曲的目的,有些达官贵人偏就喜欢挑这雅致地方来会面。宝珞提前便嘱咐好了,一入门,她带着金钏和姚澜赴约,而杜嬷嬷则趁这档子带着下人去寻小少爷。 登上三楼,刚拐近虞美人,便听闻房里言笑晏晏之音,宝珞敲门而入,房里登时鸦雀无声—— 几位小姐都愣住了。面前的姑娘,说是巫女洛神也不为过,妃红袄衫外罩十样锦暗纹薄纱,淡了妃红的张扬又恍若仙袂翩翩,一撒淡青百褶裙,如烟雨初霁,云破之处……若只是衣着别致玲珑便罢了,偏人也这般出尘,清媚绝丽,姿色天然,一貌倾城,般般入画…… 惊讶过后便有点酸了。起初没认出她是谁,然瞧见她身后的姚澜,猜也猜得到,这便是那个蛮横的西宁侯府二小姐了! 其实她们不是不知道姚宝络漂亮,只是没想到她竟美得如此出挑。要知道往昔的她简直俗不可耐,满身的“铜臭”味,每每相聚,她们不是取笑她妆容,便是嘲弄她衣着,调侃起她的审美那是一点不含糊。偏她还是个急脾气,三言两语便发作,反驳不过便与人蛮横。可她一个人如何横得过一群人,久而久之,经常受气的她便再不与她们往来了。 说起来,她们也快一年没见了吧。她如此惊艳出场,竟让人找不到调侃的话由…… “宝珞你来了!”一长相清秀温婉的姑娘上前,挽住她道,“最近身子可好些?你病着的时候,我去看你好几次,可你都昏迷着,我好不担心呢。” 人没认出来,这声音宝珞认出来了。自己昏迷时,可不就是这个声音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一个劲儿地让她快点睁眼,快点好起来。 这是除叶婧沅外,她唯一的闺友,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小女儿,狄筎。 “你看我这不是好着呢吗!”宝珞笑着,随她入座。 狄筎努了努唇,嗔道:“可不是好着么!听说你听曲逛马市街,还去绮罗轩撒钱,口脂便买了七个,好不逍遥,就是不知道来看看我!” “哟,你还摸得挺清的吗!”宝珞笑道,目光却瞥向姚澜,姚澜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能不清吗,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呢!”说话的是便是靖安侯家孙小姐杨令贞。老靖安侯是开国功臣,公爵里年纪最长最受尊敬者,每每觐见,都会被皇帝赐坐,他也是坐着面见皇帝的唯一人。祖父功高位尊,杨令贞便自幼带了分优越感,成为众千金中那个拔尖的,一路众星捧月。 茶艺师傅给宝珞斟了杯茶,她点头谢过,道:“怎么,令贞妹妹是觉得我抢了你风头。” 杨令贞愣,哭笑不得道:“姚姐姐这风头,我还真不敢抢呢!你多威武啊,之前的未婚夫,亡的亡,伤的伤,换了她人恨不能赶紧嫁了藏起来才好。你呢,居然把武安伯世子的婚都退了,连退三婚,谁有你这魄力!”接着,她促狭一笑,“那话怎么传来着,道姐姐你是,天煞克星,男人勿近啊!” 这话一出,满室哄笑,方才还愁找不到槽点调侃,眼下这不是现成的,姑娘们一个个笑得是花枝乱颤,抚掌赞杨令贞那句“男人勿近”说得好,说得妙!这姚宝络啊,还真就天生是个调剂气氛的笑柄! 狄筎气得直喘粗气,几次反驳都被淹没在了笑声中,急得她想去安慰宝珞,却见她淡定依旧,从容地品着茶,好像她们笑的便不是自己,狄筎甚至还瞧见她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第10章 10.挟持 往日揶揄,宝珞都会气急败坏,丑态毕现,惹得她们哄笑不止,然今儿她却如换了个人似地,淡定自若地品着茶,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从容得倒让她们无所适从,渐渐平息了笑声。 杨令贞也觉得无趣,收了笑意。 茶艺师傅端给众人分茶,杨令贞呷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宝珞贴着茶盅的双唇上…… 她不得不承认,姚宝络的唇是真的好看,花瓣样的形状,粉嫩嫩的诱人,尤其沾了茶水后,晶莹得像她腕间的那钏胭脂水碧玺。 她唇色天生就是这般吗?杨令贞下意识看了看手里青花瓷茶盅上,自己口脂沾染的淡淡红色,随即又看了看她的茶盅,于是佻声问道:“姚姐姐口脂可真是漂亮啊,可是绮罗轩的?” 宝珞撩起眼皮搭了她一眼,笑道:“是啊。” “哪个颜色?烟粉的,还是桃绯?”杨令贞追问,可又觉得好像又都不是,要再暗一些。 宝珞勾唇抿了抿,道:“是我自己调的。”就是用杜嬷嬷接受不了的茶色和丁香,略加了海棠红。 杨令贞来了兴致。“如何调的?” “调吗,很简单。”宝珞捏着茶盅悠然道,“只是有些嘴巴不适合用。”说着,她促狭一笑,竟和方才杨令贞的那个笑如出一辙。 杨令贞察觉诡异,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嘴巴不合适?” “狗嘴啊!” 话一出,满室沉寂,这戛然而止的静默让琴师猝不及防,抹错了个音,琴师窘得红了脸。 这个破音挑破了杨令贞的神经,她吼了一声:“姚宝络,你敢骂我!” “我何时骂你了?”宝珞一脸的无辜。 “你就是在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你骂我是……”杨令贞急了。“你骂我是狗!” “领什么不好非要领骂,你还真有悟性。”宝珞勾唇笑了,她看向大伙,“你们得给我评评理,我可有说错?这口脂是给人用的,狗嘴可不就是涂不了吗!” 大伙心里明净,她就是在骂杨令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又她所言:这话没错啊! 角落里的陈侍郎家小姑娘看着宝珞夸张的模样是在憋不住了,“噗”了一声。 “陈子玥,你敢笑我!”杨令贞没得发作,盯上了她,子玥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延安侯家的夏妤赶紧推了推点心,打圆场道:“令贞妹妹别生气呀,宝珞开玩笑罢了。吃块油酥鲍螺,我家新请的苏州师傅做的,沃肺融心的,你尝尝。” 杨令贞接过来,眼神却始终剜着宝珞。 陈子玥这会儿也讨好地送了杯茶来,可杨令贞没看到,衣袖一抚,杯倒洒了她一身,裙裾皆湿,她瞪惶惶的小姑娘怒喊:“谁让你把水放这的!”当即一个回手,把那块油酥鲍螺也摔在了地上—— 这会儿,不止被吓哭的陈子玥,连夏妤的脸色也不大好了。 众人尴尬,宝珞却拈了颗鲍螺,咬了一口,对夏妤赞道:“果然入口即化,好吃。”说着,还不忘递给狄筎一颗。 如此,杨令贞恨得更是直咬牙,道了句:“姚宝络,你等着!”便狼狈地带着下人走了。 狄筎看着杨令贞怒火中烧的背影,觉得这仇算是做下了,她忧虑道:“宝珞,你这是何必呢。” 宝珞把那颗点心都吃了,淡然道:“大夫说了,我不能受气。” 可狄筎郁色不减,她只得解释道:“怕什么,靖安侯因仁德受敬,教养出这样跋扈的女孩还是什么长脸的事吗,她敢把我如何?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今儿不把她拿住,她还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往后少不了嚣张。” 这话说得狄筎有点怔,这还是往日那个渣渣呼呼,头脑简单的姚宝络吗?怎有点不认识了呢…… 几个姑娘去送杨令贞,人少了,宝珞这才发现了角落里的四妹妹宝蓁,原来她也来了。 方才大家嘲弄二姐,宝蓁心里不大舒服,但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羞耻,所以她才躲在角落。这会儿见二姐朝自己望来,她赶紧扭头去看了窗外。 宝珞知道她的心思,抿了口茶哼了声,也当没看见。 送杨令贞的几个姑娘回来了,这里面也有姚澜,她一回来便对着宝珞怨道:“二姐,你太胡闹了!”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宝珞看都没看她,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姚澜语塞,羞窘交加。脸红,眼睛也跟着红了。 大伙瞧不过去的,便道:“都是姐妹,别太苛刻了。” 宝珞瞥了她一眼,笑了。“我无所谓啊,反正都是我姚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你们别觉得掉价就行!” 可不是,满屋子的各府千金,那个不是矜贵的嫡出身份,却跟了这么庶女混在一起,在这个嫡庶尊卑尤为严格的年代,可不就是自降身价。 大伙也意识到了,心里虽赞同,可嘴上偏就有不服的。长兴伯家的楼锦程道:“这么多年西宁侯未续弦,姨娘又随侯爷身居主院,这跟主母有什么区别?若被扶正,那姚澜可不就是嫡小姐了。” “这讹言惑众的话你也敢说!”宝珞茶盅一摔,冷喝了声。“‘嫡庶之别,所以辨上下,明贵贱。’你这是要乱尊卑之序吗?国法明律:‘以妾为妻,可是要杖九十。’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父亲是西宁侯,又是朝廷三品官员,你是要造谣,道我父亲违背法纪,乱人伦纲常?呵,这事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啊!官场向来波云诡谲,谁知道这话是你一个小姑娘的无心,还是受人指使的阴谋啊。” 这话一出,把楼锦程脸都惊白了。她哪想这么多啊!姑娘家的,斗斗嘴便罢了,长辈的事确实不敢妄言。 她慌乱无措,嘀咕着“这话也不是我说的”瞥了眼姚澜,退了回来。 宝珞明白了,这话除了姚澜还能有谁说。她真是想当嫡女想疯了! “妾就是妾,上不了台面的,若非自己堕落,也没人逼着她当妾。既然当了,那就守好本分,把心思摆正,还能换来他人尊重;若是痴心妄想心术不正,那就怪不得他人不留情面了。”说着,她又唤了声,“金钏,带三小姐出去候着吧。” 闻言,姚澜却如五雷轰顶,她澜再不济也是西宁侯的庶女,姚宝络竟然让她和金钏去门外,这是把她当婢女看吗! 姚澜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好不委屈,她扫视房中人,一个个不是错开目光便是冷漠地看着笑话,没一个开口帮她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谁肯帮她,都巴不得她赶紧出去,别玷了她们身份。 姚澜无奈,只能咬着唇退了出去。 她一走,房里人再没一个敢和宝珞对付的了,噤口不再提往昔的事,这一曲罢了,大伙还把单子送到她面前让她点下一曲…… 宝珞没客气,嫣笑点了,房里此刻融洽万分。然曲子还未到一半,金钏来了,耳语几句,宝珞对各位抱歉,道先离开一会儿。 “小少爷在二楼?” “嗯,杜嬷嬷正在扶桑间看着他呢。”金钏道。 “我知道了。”宝珞点头,又看了眼门口还在愤愤的姚澜,道,“你先看着她,我去找嬷嬷。” 宝珞嘱咐了金钏便朝天井楼梯去了…… 三楼雅间是瞧不清一楼天井下的戏台的,都是包了琴师歌伶在雅间里独赏,故而人不多。未免干扰,雅间朝廊的窗户是不开的。宝珞刚拐出金钏视线,走到紫薇间门口时,只闻门忽地打开,不知哪来的手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宝珞惊得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 “别叫!” 随着呵声,一张肥硕的大脸出现在眼前,她明白,自己被挟持了!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纪,煞白的脸油腻腻,髯须稀薄,若不是听了声音,活像个生了胡须的恶妇,白花花的腮肉晃得宝珞眼晕。他一见宝珞,本就被挤得不算大的眼睛眯起,色像毕露,但弯起的眼线却让她看着莫名眼熟……这胖子竟生了对桃花眼…… “哼,小妖精,到底落我手里了吧!”那胖子单手掐着她颈脖,用手里的折扇拍了拍她脸。 房里封闭,归晚就算喊了,还没等外面察觉,她就被他分分钟掐死了。不过听他这话,应是相识。宝珞镇定,瞪着他问:“你谁啊?” “别他娘地跟我耍,你三舅舅都不认识了!”他又拍了她一下,却笑嘻嘻又道,“不认也好,我也不乐意当你这个三舅,我当你夫君多好……” “啊,你是罗家三舅啊!” 宝珞恍然想起来了。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罗姨娘的三弟弟罗茂才,罗氏母亲改嫁后怀的孩子。这罗茂才小的时候还算聪颖,十几岁便中了秀才,得意忘形的他开始放任自我,以致接下来屡次不第。罗氏并不待见罗家的一切人,但无奈这个弟弟与她一母同胞,她不得不管他,于是接着西宁侯的光,在五城兵马司任了个市司小吏目,手里捏了几个小吏,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及时其物价,说白了就是个小城管。这城管当的可不亏,整日挂着西宁侯府的名声招摇撞骗,把他喂得这般肥头大耳。 这倒也罢,最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他自从去年腊八见了“外甥女”宝珞后,便看上她,迷得神魂颠倒,嚷着姐姐非要娶她。气得罗氏差点没把他肥脑壳敲了,骂他痴人说梦:人家未婚夫可是武阳伯世子,四品指挥佥事,就是哪天西宁侯府败了,那姚宝络也落不到他手里! 所以说他还真是痴人,死心不改,有事没事便往侯府里窜。正月十五赏灯,他居然尾随宝珞,差点没把人家吓到。西宁侯暴怒,打了他一顿,再不许他来侯府了…… 这些,还是杜嬷嬷讲给宝珞听的,没成想她今儿竟遇见活的了! 宝珞指了指他的手,笑道:“三舅,都是亲戚,不必如此吧。” “哼,亲戚!”罗茂才哼道,“亲戚你让你爹往死里打我。小妖精,我那日不过要带你去吃酒,你竟告诉你爹我对你动手脚!” “谁叫你拉我手了。” “我不拉你你能跟我走吗。” “我若跟你走了,那我跟我爹说的可不就是事实了。”宝珞突然变脸,嫌恶地道了句。 罗茂才皱眉,阴笑道:“对,所以这顿打我不能白挨,元宵不成,我今儿不会让再你跑了!”说着,便朝宝珞欺来…… 可还没待靠近,只听他撕心裂肺地一声嚎叫,踉踉跄跄地向后退—— 他方才掐着宝珞的那只手,虎口上扎了一根鎏金簪,深得将虎口生生穿透…… “姚宝络,你够狠。”罗茂才举着滴血的手道。 眼看他还要朝自己靠近,宝珞顺势从头上又摘了支簪子。 “你若敢过来,我这还有一只!”她右手握簪指着他,左手已经瞧瞧地背到了身后,去开门。 罗茂才好似也意识到了她的意图,猛地扑了过来,宝珞只得朝旁边躲去,举起的簪子始终不敢落下。二人在房中追逐,宝珞只得贴在窗口大喊,罗茂才带伤,腿脚还算灵便,虽身宽体胖,追不上灵巧的宝珞,可也让她歇不下来,她根本靠近不了门口,二人僵持。急得宝珞真恨不能冲上去,拿着簪子再扎他几下,但是不行,她冲动不得,若是簪子没扎成再被他逮到,以他这力气她想挣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二人僵持中,门外突然想起了脚步和谈笑声,宝珞如临大赦,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冲了过去,方要推窗大喊,却被人一个力势拉了回来,她撞进了一个怀里,嘴巴被捂上了。 她惊得猛然抬头,愣住了—— 头顶上,那人以指抵唇,“嘘”了一声…… 第11章 11.解围 “听曲听得好好的,非喊我们做什么,你姐又丢不了。”夏妤睨了姚澜一眼,不耐道了句。 “就是,清音阁这么多双眼睛,她还能丢了?”楼锦程哼道,“就算丢了,我看也是幽会去了。” “别这么说,金钏不是也没找到人,若是宝珞见什么人,怎会不告诉她呢。”狄筎辩解着。 楼锦程却冷笑了声,讽言道:“你若私会,可会带下人?” 这叫什么话!狄筎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姚澜见了,赶紧圆场。“有劳各位小姐了,便再帮忙找找我家姐姐吧。”怕人不愿理她,她又望着宝蓁道,“是吧,四妹妹。” 宝蓁乜了她一眼,没应声。 眼见大伙是没了耐心了,姚澜四处张望,乍然瞧见蔷薇间门前似有个橘色的锦囊,她赶紧奔了过去,捡起来瞧瞧惊呼道:“这,这是我二姐的!” 众人闻声跟了上来,姚澜握着锦囊抬手便去敲门,然方一用力,门开了。她先是一愣,随即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房中空旷一览无余,两扇绣着花鸟的软烟罗座屏前,一男子正背对着门口低头端详着什么。他身材颀长,挺拔如松,虽不见面容,单瞧这身形便是风姿卓越,月白的直身,净爽利落,衬得整个人都带了股清逸的仙气似的。别说姚澜,便是跟着进门的几人也看呆了…… 男子也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微微转头,姚澜惊! 只一个侧容她便认出来了,竟是二房表少爷,叶羡—— “表哥?” 后面的宝蓁唤了声,绕过几人奔了过来,可还未靠近便陡地刹足,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表哥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 清越的声音响起,大伙明白了,是姚宝络。 楼锦程不屑哼了声。“看看,我就说人丢不了啊,果然是来幽会了。” “什么幽会,那是我表哥!”宝蓁突然回头,反驳了句。 楼锦程不想她反应这么大,哂笑。“表哥怎么了?又不是她表哥!” “你……”宝蓁无话可说。 叶羡淡笑,转过身来,大伙这才瞧清了他的真容。好一个明亮的男子,朗朗如日光,清润如美玉,分明是张年轻的容貌,却透着股清冷沉静的气质,眉宇间的飘然逸气,让他站在那便如一副水墨画似的,意韵深幽…… “我和表姐不过偶遇罢了。”他解释道,说着挑眉又看了眼宝珞,“方才不知谁放了只恶犬进来,伤了表姐,我不过帮她而已。” 这话一出,宝蓁才注意到,二姐的右手可不是缠着条绢帕,她认得上面的青竹,这手帕正是叶羡的。 表哥竟帮她包手,宝蓁脸色越发地不好了…… 众人更是唏嘘。这姚宝络是命里犯桃花吗,身边怎么总是俊郎才子不断,还一个比一个地标致。她们以为盛廷琛够俊的了,然看到叶羡才知道,有一种俊是皮囊之下透出来,骨子里自带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是件说不清的事,这足够让人嚼一阵舌根的了,尤其是姚宝络,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 可眼下,却没人愿意传这谣言了,面对如此璧人,总觉得和他沾上边都是种幸运,她们巴不得没瞧见宝珞和他在一起。 她们心里正酸着,宝珞可没工夫在意这些。她眼皮一撩,对上了姚澜。 “我不是让你等着么,你怎来了?” “我,我是见二姐良久未回,担心你……” “果真?”宝珞追问。 她目光冷飕飕地,漆黑的墨眸幽不见底,盯得姚澜心惊肉跳,怯怯道:“是……” 闻言,宝珞没再说什么。 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清北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入门唤了一声“姐!” 姚澜和宝珞同时应声,可清北却直奔宝珞去了,开口便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能走丢!身边就不能带个人吗!不让大伙为你担心你不舒服是吧!” 小兔崽子,要不是为了他能有今天的事,宝珞真想揍他,可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只得安耐道:“是,我知道了,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你!”清北甩了一句,这才发现姚澜也在,过来和她招呼。 姚澜笑笑,心里不是滋味。照顾了他八年,可到底他还是和宝珞亲。说是不担心,可瞧他着急的模样,慌忙得连这个三姐都没看见。 既然清北已经找到,宝珞也无需留在这了。她看着身边的叶羡,抬着被包扎的手,剪水双瞳闪动,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谢谢表弟,麻烦你了。” 叶羡淡笑,也回应似的轻眨了眨双眸:“应该的,表姐客气了。” 宝珞回笑告辞,来到清北身边,低声道:“你的账我回去再跟你算。”说着,她对视姚澜,一字一顿道:“三妹,不走吗?” 姚澜失魂点头,“走。” 人家都走了,她们这些围观的再不舍这位璧人也留不得了。宝蓁恋恋不舍,叶羡道自己还有事,让她回吧。 这一路上,几位千金围着姚宝蓁打听起这位表哥来,得知他便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好不惊讶,免不了又八卦起他和宝珞来,姚宝蓁不屑。“……无非就是儿时一起玩罢了,她和叶表姐关系好,所以和表哥也不生分。” “就没些旁的心思吗?” 宝蓁不高兴了。“这叫什么话吗!表哥拿她当姐姐,谁会和姐姐有旁的心思!” “那姚宝络呢?” “她?”宝蓁哼声,“表哥看得上她才怪!”接着,她想起母亲说的话,娇羞而笑,呢喃着“再说,他也快订亲了……” …… “三少爷,人如何处置?” 身着淄色曳撒的萧玖,指着屏风后趴在地上的罗茂才问。 叶羡瞥了一眼,此刻罗茂才正在昏迷中,面部狰狞痛苦,背部血迹斑斑…… 方才盯着姚宝络的侍卫来报,道她被挟持,他急奔而来,隔着楼宇从临街的窗子跃入,就在这条恶犬扑向她的那刻,击晕了他。 叶羡以为获救的姑娘往往会惊恐啼泣,起码也会神色不宁,可姚宝络却不是,她第一反应便是超理智地拔下了罗茂才手背上的簪子,接着又极其不理智地用那簪子在那恶犬背后猛刺,泄愤似的把这一腔子怒气撒了出来,之后淡定若常。 想想那幕,叶羡都觉得好笑,因为太过投入,她甚至都没察觉自己被簪子上的琉璃蝶翼划到了…… “三少爷?” 萧玖唤了声,叶羡回过神来,平静道:“先把他弄出去吧。” “他尚在昏迷,如此抬出去是否太过张扬?” “我说过用抬了吗?”叶羡慵然道了句,眼神一抬,瞟了眼他飞入的窗口。 萧玖怔。“……这是三楼。”就这么扔下去,不摔死估计这辈子也离不开床了。 可叶羡却没应,淡淡一笑,走了…… …… 姐弟三人回了侯府,宝珞先让杜嬷嬷看着弟弟回房,她则带着姚澜去了后院的湖心亭…… 姚澜跟在她身后,内心惴惴,却故作亲昵道:“二姐怎带我来这,可是要赏莲?” 宝珞驻足,陡然转身,抬手便是“啪”的一掌,要多响有多响! 姚澜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她捂着左颊惊道:“姚宝络,你居然打我……” 话未完,宝珞反手又是一掌,她右脸也红了—— 第12章 12.教训 “姚宝络三个字也是你叫的!”宝珞斥声。 长这么大连父亲都未曾动过她,姚澜指着宝珞颤声道:“你,你……” 宝珞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漠然道,“我如何?我今儿让你失望了是吧。”她勾唇冷笑,“你今儿一推开门,看到的应该是我和你那位‘好舅舅’啊!” 姚澜登时惊住,反驳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看来我还是没把你打醒啊!”说着,她又扬起了手,姚澜吓得缩起来一声声地尖叫。瞧她那怂样,宝珞鄙夷地哼了声,“行,你不明白我帮你说。今儿不管是我去清音阁还是罗茂才的出现,都是你计划好了的,你无非就是想带人撞见我被欺辱。人言可畏啊,到时候便是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是百口莫辩,落下个不洁的名声!” 名声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简直堪比命大。若是之前的流言蜚语她还能容忍,但对此她绝对忍不了。 她得感谢叶羡那个时候捂住了自己嘴,没让她把人招来,留下处理现场的机会。不然若是让那些千金们看到自己狼狈的一幕,想想都知道第二天满京城的流言会如何“糟践”自己。 “姚澜,你心够狠啊,你这是要我身败名裂,要我万劫不复!” 宝珞怒斥,姚澜却依旧不承认:“我没有!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好啊,那咱问问罗茂才就知道,看看他今儿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出现在清音阁的!” 姚澜登时僵住。今儿一推门看到的是叶羡,她还以为三舅没出现。可听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三舅到底在哪?难不成真的在姚宝络手里?不行,罗茂才就是个小人,即便是亲外甥女,他插起刀也不会犹豫的! 她这个表情便已经说明一切了。 宝珞冷哼,淡然地扫视着身周的池塘,冷漠道:“我这不是第一次让你失望了吧,你当初推我入水,就没想过我会醒来对不对。” 这话一出,姚澜脸色惨白—— 宝珞才没功夫“怜香惜玉”,拉着她便朝池塘边去,按着她的肩往水里望。“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你吗!” 姚澜惊恐地看着水面中的倒影,懂了,只觉得腿脚发软,一个不稳跪坐在了岸边。 宝珞的又一个推测被证实了,原主的确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被这个妹妹推下去的。其实她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倒影,就连这个推测,也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她想到了第一次相见时,叶羡的那句“小心青苔地滑!”,这根本没有青苔,何谈脚滑。所以这一定是人为的,而今日发生的事,便让她把这个人锁定为了姚澜。 一切水落石出,宝珞平静下来,她蔑然地看着脚下的人,淡定道:“你这就这么盼着毁了我。” “是你先要毁了我的!”姚澜哭诉反驳,“你说你若嫁不成盛廷琛,也不让我嫁人!明明是你霸道在先!” 宝珞叹息。这话原主还真说得出来,只是原主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宝珞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信笺,扔在了姚澜身边。“这是武安伯家表小姐给你的信吧。俩个未曾见过的人都能勾搭在一起,就为了让我看到她向盛廷琛表白的那幕,你们对我还真是用心啊!” 真相败落,姚澜困兽似的,拣起那封信便要撕。 宝珞看着她,清冷道:“撕吧,这不过是我拓的。” 姚澜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地站了起来,吼着:“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你一回来,家里全都变了!原来祖母父亲疼的只有我,可你回来后,他们嘴里提的心里想的都是你!不管你如何作天作地,他们依旧宠着你。你说嫁盛廷琛,他们就去提亲;你说要住观溪院,整个院子就都是你的,父亲明明答应把这院子给我的!我拢了清北八年,可你一回来,他就跟着你去了!姚宝络,你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 “是我抢了你,还是你抢了我!”宝珞寒声道。 不仅仅是她,还有罗氏。母亲,父亲,弟弟,家人,亲情,温暖……这一切统统被她们剥夺,留给宝珞的只有八年的孤单。说宝珞任性也罢,娇蛮也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们所赐! 宝珞觉得这一切没必要再和她解释了,因为晌午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嫡庶有别! “你好好清醒清醒吧。”宝珞一个抚手,将姚澜推进了池塘里,周围人吓得不得了,连杜嬷嬷都惊得愣住了。 眼见着水里扑腾的姚澜,宝珞漠然地对着跟来的下人道了句: “你们都瞧见了,三小姐,失足落水……” …… 回去的路上,杜嬷嬷不安。“三小姐不会有事吧。” “旁边不是有人吗,她死不了。” 虽说杜嬷嬷一点都不可怜三小姐,可她担心二小姐啊。“这事若是让侯爷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怪罪小姐。” “她自己失足,与我何干。”宝珞淡淡道。 “她若是和侯爷说了呢?” “她敢!”宝珞看着杜嬷嬷,“她不但不敢说,还得封住下人的嘴,不然告道父亲那,看看是我的错大,还是她的罪重。” “对对,咱手里有她把柄呢,看她敢兴风作浪!”杜嬷嬷满意笑了。 其实宝珞手里还真是证据不全。罗茂才昏迷未醒,以后什么情况不清楚;而且她也并没有看见姚澜推她入水,原主的记忆零零散散,若真的对峙起来,面对那个软耳根的爹,她也未必赢。还有那封信,也是假的,她只是听说她们之间有书信往来,所以随便拿了一封信诈她而已,哪成想姚澜居然连看都没看就撕了。这不就是心虚吗! 所以,只要让她知道自己有证据就好,如是,她畏惧自己便也不敢再胡来了…… 主仆几人刚到了观溪院,便听下人来报:“表少爷来了。” 宝珞也正想去找他,于是请他在花厅稍后。 二人见面,宝珞匆忙问道:“罗茂才如何了?” “已安置妥了。” “人可醒了?” 压线想到萧玖的话,笑笑。“恐怕暂时是醒不了了。” 宝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今儿多亏表少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羡佻笑。“哪里,表姐也很厉害呀。” 她好像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略窘,忙把手上的帕子撤了下来。“手帕还你,只是还没来得及清洗,抱歉。”说着,她还不忘福身,再次表示感谢。 见她如此郑重,叶羡捏着手帕笑了,叹道:“表姐,你若再这般见外,我可真要伤心了。” 宝珞看着他,惊诧不已。她一直把他当做西宁侯府的客看待,却发现他不然,对旁人他总是冷清清的,瞧上去就不易接近,可对她,偏就亲昵得很,甚至比对宝蓁还要亲。她们关系真的有这么好吗?想到闺蜜叶婧沅,宝珞觉得,许他真的是把自己当姐姐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她也不必端着了。 “我还有件事想求表少爷。” “表姐说。” “你能不能离我弟稍稍远一点。” 叶羡愣住,随即朗笑起来,无奈问:“为何?” 宝珞想了想,积笑道:“你是长大公主的嫡孙,金枝玉叶。我弟呢,说好听了是纨绔,不好听的就是个小混混,你跟他在一起能学什么好,可别耽误了你啊。” “彼此彼此,我也没好到哪。” 宝珞僵住——他还真有自知之明,可她想哭。“别呀,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交友也得有可取之处不是。” “啊,我明白了,表姐是怕我耽误了清北吧。” “没没没,不是这意思,你别多心啊。” 宝珞尴尬解释,叶羡却笑了,道:“也好,那我答应表姐,只要表姐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她抢答。 叶羡笑意更深了,明朗清澈。“嗯,怎觉得有点亏呢?不行,表姐得答应我个条件。” “嗯?” “我想想……请我吃饭吧,听说表姐喜爱美食,想来小厨房必然厉害。” “行,没问题。那说定了,我请你吃饭,你和清北保持距离。” 叶羡慵然点头,缓缓向她靠近。宝珞微惊,不明所以地朝后退了一步,怎奈却撞到了桌子—— 就在距她只半步之近时,他停了下来。宝珞突然意识到,他好高啊,她得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而且他们距离太近了,近得他骨子里的沉稳竟带着股压迫感。她想躲开,却被他拦住了。接着,他抬手在她肩膀一拈,又退了回去。 他示意地晃了晃手,是片树叶。 宝珞莫名地松了口气,直到他离开,未动一下…… …… 东院西厢房里,罗姨娘端着姜汤,一面喂儿女一面怒其不争道:“活该你挨打!她不打你,我都打你!” “母亲!”姚澜嗔怨,索性不喝了。 “你还有脾气了?做事不过脑子!你忘了你三舅上次挨打的事了,你还挑唆!这也就是姚宝络没事,若是被发现了,你父亲还不得要了你三舅的命!” “这样的舅舅,没有更好!” “浑话!那是你亲舅舅。” 面对母亲的呵斥,姚澜却颇是不屑。罗姨娘知道,这个弟弟没少了给她们惹麻烦,可他毕竟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她不得不管他。 “就算你不待见你三舅,也不能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姚宝络若是这么被毁了,你觉得你父亲不会迁怒于你我吗?他查不出来倒好,若是查出来是你做的,你这辈子也别想认这个爹了!” “怎她是父亲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姚澜吼道,她太过激动,以致连着咳了好几声。 罗姨娘将女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知道,女儿之所以这么大的气是因为这八年里,她跟在父母身边,居住东院,早把自己当做侯府的嫡女了,所以面对回来的姚宝络,她心里不平。 “姚宝络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跟她较什么劲!就算她不嫁,留在侯府当老姑娘,也就跟百花阁的那位似的,还不是得看人脸色过日子。” 罗姨娘口里百花阁的那位,便是西宁侯的亲妹妹姚兰亭,她出嫁俩年便与夫君和离,守在娘家快九年了。 “你那姑姑是姓姚,可这家谁说的算?以前是裴氏,现在是二夫人甄氏,哪个姓姚?所以说,你无需在意姚宝络,西宁侯府的主母,只能是侯夫人!我就说你有这功夫算计姚宝络,不若花花心思在清北身上,也给自己攒个靠山!” “我也想啊,可他现在和宝珞越来越好。” “所以说得花心思啊,你以为姚宝络的心思少动了,她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罗姨娘叹声。数落归数落,瞧着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被打成这样,罗姨娘心里怎能不恨。而且不仅打了,居然还把人推进水里,她一边用剥了皮的煮蛋给女儿敷脸,一边道:“你放心,你今儿吃的亏,娘亲早晚给你讨回来!” 姚澜点头,便问门外紫燕道:“三小姐,小少爷来看您了!” 第13章 13.讨香 “她怎么能干这种事!”清北气愤的吼了一声。 姚澜叹息,“二姐只是误会我而已。” “误会便可以打人吗,天下哪有这个理!你又不知她和叶表哥在那个房间里,如何会故意引大伙过去,她这分明是诬陷!再说,我们仨是手足,还分什么嫡庶。感情在,便是没有血缘也是至亲,谈什么尊卑!” “许是二姐怕我与她争夺,所以才处处刁难吧。”姚澜委屈道。 清北皱眉,猛然起身。“不行,我去找她说理去!” “不能去!”姚澜伸手拉住了他,“好弟弟,不要去,别再给父亲添忧了。” “可是你……” “我没事。”姚澜劝道,“都说家和万事兴,若是二姐扇这两巴掌能出出气,我认。你千万不要去,你也知道二姐的脾气,若是闹起来不要说东院,便是整个侯府都休想安宁。祖母身体不好,父亲又忙于公务,已经够累了,我们当晚辈的便体谅体谅他们吧。” 说着,她含泪而笑,又握住了清北的手。“三姐真的没事,今天有你这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姐……”清北唤了一声,哽住了。 罗氏在旁侧瞧了半晌了,她含笑安慰道:“别往心里去,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三姐的脾气你知道,这些他都不在意,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清北垂目点头,看得出,他眼眶红了。罗姨娘瞥了眼女儿,挑了挑唇…… 然就在此刻,清北突然立正,对着姚澜便是深鞠一躬—— 母女俩惊诧,问道:“你,你这是作何?” “我代二姐道歉,请三姐原谅!”清北郑重道,“我知道她惹了不少麻烦,可请三姐看在她自小离家,没有父母疼爱的份上,体谅她吧。二姐是蛮横霸道,可她心地并不坏,我会规劝她的!”说罢,他连头都没抬,扔下怔愣的母女俩跑了。 费了这么大力煽情,他居然还念着二姐! 姚澜皱眉。看着门外消息的人影,气得她直蹬被子,愤愤地哼了一声,抬手摔了清北给她带来的果盘…… …… 自打和叶羡约好后,这两日南楼来报,小少爷一直独自在前院书房看书,哪都没去。 宝珞满意,看来叶羡还挺守信,那么她答应他的自然也要兑现。不就是吃饭吗,谁说一定要在观溪院吃,宝珞决定做几个精致的点心给他送去,赶紧把任务完成了。 她没含糊,点了好些北方特色:芸豆糕,豌豆黄,青梅合子,银锭酥,山楂螺丝,枣泥点子,还有份好兆头的状元饼。吩咐下去后,她忽然想起在清音坊吃的油酥鲍螺,虽是江南风味他理应熟悉,不过贵在诚意,况且还可以多做些给祖母尝尝,于是她派人去苏州会馆请了个糕点师傅来。 然请了师傅,宝珞才知道这东西造价有多高—— 会馆就一个会做的师傅,开口便要佣金二十两;加之油酥鲍螺对乳酪和糖霜的要求极高,于是选蒙古“进口”的奶酪又花去十两,里外里三十两。 三十两对偌大的侯府还算个数吗!宝珞手上的碧玺手钏,就值半个田庄。只是这东西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出差距了。宝珞的月例,也不过才百两而已,还得养活观溪院上上下下,所以这成本就出来了…… 宝珞无奈地看了看金钏,金钏笑了。“小姐想请便请吧,这两月月例都有余银,我都给您攒着呢。” 这么一说,宝珞更坚定要做油酥鲍螺的念头了。不是因为有钱,是因为她一定要借此感谢祖母,给了她金钏这个活宝贝。 她看着金钏笑道:“这个月的月例是不是还没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还想去中公那挑个熏香呢!” 宝珞随金钏去了跨院的倒座房,各院便是在这领月例。两人还没进门,便听到房里有底底的述求声,还有个听起来二十几岁的妇人道:“求也没有,真没了。” “冬葵姐姐,劳您再给我看看吧,哪怕有一丁点,我回去也好交差啊,我这都第三次来了。” “我说瑶草啊,你这孩子怎这么轴呢,你就是来五七八次,该没有还是没有啊!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是?”冬葵不耐了,“行行行,有了给你送去就是。” 瑶草憋不住了,带着哭腔嚎道:“你们就是瞧我们家姑奶奶好欺负!今儿若领不着,我……我,我就不走了!” “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跟谁横呢!有能耐你跟二夫人横去呀,和我算什么能耐!”冬葵尖着嗓子叫道,“这沉香你想要就要,府上还不够用呢,哪有闲的打发外人!” “说谁是外人呢!”宝珞挑帘而入,冷道了声。 见是二小姐,冬葵满脸积笑。“二小姐,您怎亲自来了?院里缺了什么,您吩咐丫头来,给您送去便是……” 宝珞止住。“我问你,谁是外人!” 冬葵愣,嘟囔道:“我这不是心急吗!姑奶奶整天鼓捣那些熏香,三天两头来这讨香,也要得太多了。” “用得多少,跟你有关吗?碍着你什么了?”宝珞冷斥,“你个下人也敢指摘姑奶奶,姑奶奶姓什么,你姓什么!” 这话一出,冬葵脸酸了。“我一个下人说得不算,我听二夫人的!” “二夫人姓什么!” “您这话就过分了,不管二夫人姓什么,她都是姚家的主母,规矩是她立的,百花阁这个月的额度已过,没了就是没了。” “你胡说!”瑶草抹了把泪道,“我们这个月就支了二钱沉香。” 冬葵冷笑。“二钱?我这账簿上明明写的是五钱。” “不可能!”瑶草不甘心,可账本上写的果真是五钱,而且还有她签的字呢。她糊涂了,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宝珞也瞄了眼,心下一哼。这画蛇添足的小把戏,也就骗骗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丫头,换个年岁大点的一眼就瞅出来了,可却没一人吱声。若不是这姑奶奶实在没地位,便是这冬葵太跋扈,没人敢惹。想来也是,能管中馈的账,她地位绝对低不了。瞧她腕上那玉镯子,价值不菲,必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瑶草哭了,冬葵不耐烦地撵她。“去去,觉得不公找二夫人去,别在我眼前装可怜!” “对呀,冬葵姑娘这话说得是。”宝珞对瑶草道,“你在这哭有何用,人家老老实实按二夫人的‘规矩’来,动不得一丝一毫,你跟她哭有甚用。去二夫人那吧,让她把这‘五钱’的额度给你提一提,把这个带上!” 说着,趁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宝珞“唰啦”一声撕掉了那页账簿,轻巧对折,塞进了瑶草手里—— “二小姐,那是中公的账簿!你,你这也太放肆了!”冬葵惊慌道。 “那你去跟二夫人说啊。”宝珞挑眉。 她哪敢真的和二夫人说,放在百条千条的账目里,那字迹不会有人注意,若是圈出来细瞧,必然露馅。冬葵只能忍了: “得,小祖宗,我得罪不起您,您说罢,您想要什么。” “睡不着觉,也想选个香。” “那就选苏合吧,安眠的。”说着,便让库房的婆子取来,连同月例交给了金钏。“二小姐,这盒是八两,够您用了吧。” “别介,这不超额度了。” “不超不超,您用完了再来取。”冬葵谄笑道,“那刚才那页账簿……是不是能讨回来了……” “对呀,可不是别耽误你干活。”宝珞认真点头,然随即手一摊,“可那页账单,不在我这啊。” 冬葵愣,深吸了口气,压着火瞥向瑶草,呵道:“给我吧!” “你可想好了再给啊,你到底领了几钱沉香。” 宝珞若无其事地道了句,瑶草懂了,捂着账单道:“二钱,就是二钱!今儿不补上,我就找二夫人说理去!” 冬葵快吐血了,咬牙道:“给你!”说罢,让嬷嬷去取了…… 瑶草谢过二小姐带着东西回去了。宝珞也欲往回返,然才走两步忽而顿住,回身,看了眼正端着账簿的冬葵,笑道:“姐姐,别说我没劝你啊。这仓廪里的老鼠就没干净的,不过也得悠着点吧。喏,就你腕上那白玉镯子……我怎瞧着,像宫里的玩意呢!” 冬葵脸色登时煞白。 宝珞没再理她,迈出了大门,然一抬头,便瞧见窗口处站着的二夫人甄氏。她福身揖礼,含笑唤了声“二婶母”,便带着金钏走了。 见她走远,甄氏身边的宋嬷嬷道:“二小姐的话是说给您听的吧。” 甄氏鼻间轻哼,“是啊,所以咱别辜负了人家。”说罢,寒着张脸,猛然挑帘进了屋了…… 回去路上,想想方才就好笑,金钏忍不住了,道:“小少爷说得没错,您还真是能唬人!” “被唬住,那只能说明她心虚。”宝珞不屑道,忽而又想起姑姑,便询问起来。 金钏叹声:“姑奶奶这人怎么说呢,也颇是可怜吧……” 姚兰亭是老西宁侯最小的嫡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宠,后来老侯爷离世,侯夫人伤心过度,裴氏便将六岁的她接到了身边。对此宝珞还是有点零星的记忆,好像这位姑母也不是个省心的,及笄那年她嫁给了平凉侯世子。成婚第二年,二人不知因何吵了起来,姚兰亭抄起笔山竟把夫君的头打破了,随后离家出走,被绑匪挟持。 平凉侯府盛怒,尤其侯夫人,她是皇后的姐姐,硬气得很,说何不肯赎人,还是西宁侯求靖夷将军把人救出来的。再那之后,平凉侯以“无德”“妄为”为由,非休了姚兰亭不可,无奈姚老夫人带着儿子一同上门求情,可婚姻还是没有挽回,只换回了一纸和离书。 打那以后,姚兰亭便回了娘家,不肯再嫁…… “……因为和离的事,当时流言传得很过分,她痛心入骨,性情变化很大。九年了,姑奶奶就把自己关在园林的百花阁,整天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研究药材熏香,极少出门,也不愿和府里的人交流。若不提起,没人会想到她的存在。” 怪不得这府里没人把她当回事。“那祖母也不闻不问吗?” “老夫人的亲闺女,心头肉,能不管吗。可她毕竟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了,除了收留她还能给她什么,老夫人年岁也大了,说到底这家还是二夫人说的算啊。姑嫂,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主仆二人聊着,转转悠悠回到观溪院,还没进去,就瞧见远远地有个小丫头急匆匆奔了过来。走近了一看,竟是瑶草。 “二小姐。”瑶草甜笑唤了声,“这是姑奶奶给您的,她说谢您今儿帮我们。您不是说睡不好吗,这是姑奶奶自己调的香,里面还添了药材,安神效果很好的。” 宝珞接过来,隔着鎏金香盒都能嗅到清香甜软的味道,她很惊讶。“这香真好闻,从来没嗅过这么好闻的香,姑母怎么调的?” 瑶草笑了,表情颇是自傲。“姑奶奶调香一绝,花草药材,寒露霜雪,她都能入香,而且独此一味,绝无仅有的!” 没想到姑母还有这个特长。宝珞笑了,“本来该当面谢过姑母的,可一会儿还要去见祖母,就劳瑶草姑娘传达谢意,告诉姑母我喜欢极了。还有,我请了师傅来,小厨房正做着点心,做好了我便让人给她送一份去。” “那我就替姑奶奶谢谢二小姐了。”瑶草福身,道自己还要去园林里给姑奶奶拾杉叶去,告辞了…… 宝珞回房,把香给了杜嬷嬷,嘱咐她晚上燃这个,便去小厨房赏美食制作去了。 别说,这高价请的师傅就是不一般,第一盘油酥鲍螺出来的时候,卖相竟比延安伯家的还好,看得人垂涎欲滴。她忍住口水才让人装盒,给姑姑送去了。 接下来的两盒便是祖母和叶羡的,宝珞打算自己送去,可还没出门,清北来了…… 第14章 14.自立 他可倒是会赶时间,宝珞让下人给他也备了点心。不过瞧见清北进门时那张满拧的脸,她觉得自己这举怕是多余了—— “姚宝络!你到底和叶表哥说什么!” “你叫我什么?”宝珞冷眼瞥着他。 清北满肚子气,却还是压着道:“二姐!你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我今儿去西院书房找他,他居然不见我!” 自己是说保持距离,可没说彻底不理啊。宝珞笑笑,道:“不理便不理了,咱自己学自己的。”说着,推了推点心,“吃点心,姐请苏州师傅做的。” “不吃!”清北一把推开,盘里的小鲍螺险些没滚出来。 宝珞脸当即沉了下来。“姚清北,你知道你现在都混成什么样了吗?一无是处,出去谁不拿你当个笑话。是,是我跟他说的,我叫他离你远点,别影响你学习!” “二姐!”清北啪地拍向桌子,震得盘子跳动,最上面的那颗鲍螺还是滚下来了。“你真是我亲姐姐啊!”他表情无奈极了,一字一顿道。 宝珞也委屈。“谁叫他又带你去听曲了。” 清北都急得哭心都有了。“二姐啊,谁说我们去听曲了,他是带我见老师去了!” 宝珞愣住,清北坐下把事情讲了来:在西院时,清北和兄长见解总是相左,每每争议时,清南便会拿出经魁的身份压他,而西席是西院请的,大多时候也是站在清南那边。最后一次论“孝,三年无改父之道”时又争了起来,清北觉得这话不该绝对,可兄长却在用圣人之论辨驳他后,讥讽他和父亲生在武勋世家,却哪个都未继承父之道,乃天下之大不孝。 清北忍无可忍,就“继承”了一把,动手了。并告之,他宁可困顿此生,也不会再来西院求学!而清北则道:他冥顽不灵,出了西院不会有人再收他! 兄弟怒目相对,一旁叶羡冷观,没劝也没评论,唯是拉着清北道了句“走,听曲去。”便离开西院了。 到了清音阁,清北以为他真的来听曲,本欲无心,然被他搡入才知,他竟带着自己见了孔元润…… “孔元润?!”宝珞下巴差点没惊掉了。“翰林院大学士?” 清北撇嘴,不满道:“原来你也知道他是谁啊!” 之前她不知道,但是那日无意间听了清南和佟先生的对话,她太清楚了—— “就是那个东宫都请不来,皇子必要登门拜师的孔元润?!” “对呀,就是他。叶表哥跟他熟,知道他每逢双月九日都会去清音阁听曲,所以才带我去的。他还推荐我拜师,孔老先生当场给我留了题,我答好了呈给他,他说三日内给我答复。今儿都第三日了,眼看就过去了,也不知结果如何,而且又因为你,叶表哥也不理我了。” 宝珞突然懂了,怪不得她建议二人保持距离时,叶羡说了句“你可别后悔。”可宝珞现在肠子都毁青了…… “是姐错了,姐跟你道歉。但你放心,姐就是求,也要把这机会给你争取来!” 听着姐姐笃定的话,清北的心被撞了下,酸甜的,火气瞬间都消了。他缓和道:“算了,也不都怨你。许是我那题答得果真糟糕,污了老先生的眼,使得叶表哥不好意思告诉我,所以才躲着吧。”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了,姐一会儿就去找他。”说着,又把糕点推了回去。“吃吧。” 清北捏起一块没吃,这感觉恍若又回到了八年前。这八年,姐姐变化太大了,他真心希望她能回到从前…… “姐,你以后别针对三姐了,都是亲人,何必呢。” 宝珞愣。“我针对她?” “是啊,平日胡闹就算了,你怎么还打人呢。”清北嘀咕。 宝珞真是无语啊。“她是不是说:我误会了她,我嫉妒了她,我拿她当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啊!” “姐!你别这么刻薄行不行!” “我刻薄?那你没问问她做了什么?” “三姐说了,但我觉得她没错。” “呵,那意思是我的错呗。你就这么信她?” “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信!” 他坚定无比,宝珞肺都要炸了,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糕点摔回了盘子里。 “别吃了!” 怎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句话呢!清北也气,“噌”地站了起来。“不吃就不吃。” “滚蛋!” “滚就滚!”说罢,他转身就走。 瞧着这小没良心的,宝珞不解气,上去就是一脚。 清北回头,气鼓鼓地瞪着她,然半晌也没敢接茬,拍拍被揣的大腿,溜溜跑了…… 去北院的路上,宝珞想了许久。她终于摸透罗氏和姚澜的心思了,他们不仅想要占据清北,还想孤立自己。她母女二人心思太深了,这么多年哄着清北,把他牢牢攥在了手里。对弟弟,宝珞气是气,可也颇是无奈。听祖母提到,清北八岁那年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大夫都放弃了,是罗氏衣不解带地伺候,把他给救了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父亲才对她感恩,许下了一个“扶正”的诺言。而姚澜呢,她不过才大清北两个月而已,却始终如长姐一般体贴照顾他,处处让着他……如此糖衣真情,怎能不让人沦陷,毕竟宝珞走的时候,清北才六岁啊…… 立秋之后,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大,嵇氏每每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头昏耳鸣,身子不适,今年尤为严重。许真的是年岁大了吧,她正想着,便听二小姐来了,她含笑喊她进来。 宝珞也瞧出来祖母今儿气色不大好。“祖母病了?” “无碍,老毛病了。你怎来了,可是又惹祸了?”嵇氏笑问。 宝珞撇嘴,“我就只能惹祸啊!我是给您送点心来了。”说着,打开了食盒。不过她有点悔了,老夫人这身子,纯乳酪的东西对她来讲可能油腻了些,不过老夫人还是吃下了一颗,笑意满足。 “宝珞知道惦记人了。”嵇氏慈爱道,“这也算因祸得福吧,竟了这一劫你长大许多,祖母欣慰。只是你这婚事迟迟没个着落,我心难安,我总怕哪日闭上眼,带着遗憾走啊……” “祖母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呢!” “那还不成老妖怪了。”嵇氏拉着宝珞笑道。嵇氏今年六十有五,前面生了几个孩子都没站住,自姚如晦始,才留住了两儿一女。 “这几房的孩子,我唯独担心的便是你。人家父母双全,唯独你和清北没有母亲。清北是嫡子,早晚要继承侯府。可你呢?无依无靠,连个为你张罗的人都没有,虽说你父亲日后要续弦,但隔着层肚皮,你的事我交给谁也不放心。” “父亲真的要续弦?”宝珞惊问。 嵇氏没想到孙女的关注点在这,应道:“是啊,他才三十几岁。”怕外孙女介意,又劝道,“你母亲已经去了,而且你父亲为她守了十年,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毕竟他是你父亲,你也要体谅他。” “没,祖母多心了,我理解父亲。我只是想……他会不会扶姨娘?” 嵇氏愣住。“其实我是不想的,毕竟她是妾,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可怎奈有了当初承诺的事,眼下我尚且能压服得住,不过日后她若有了男孩,你父亲再坚持,我也无能为力了。祖母老了,这家早晚要交出去的,我还能有力气管得了多少。”说着,嵇氏黯然伤神,连脸上的皱纹里都满是疲惫。她疼爱地抚了抚孙女的头,叹声,“所以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她了……” “我和谁?”宝珞问。 “还能有谁,你姑母啊……” 宝珞陪祖母聊了一会便服侍她歇下了。 出门后,宝珞心情凝重。原来在亲人眼中,自己和姑姑一样可悲,或被退婚或被和离。她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把嫁人看做天大的事,是立身之本。没有夫家,便如姑姑那般,即便留在亲人身边也要委曲求全。 对于姑母的选择,宝珞不予评价对错,但是“和离”这个行为绝不该是遭人冷眼的理由。姑母之所以抬不起头,不是因为她和离了,而是她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和离还可以再嫁,这天下再婚之人不在少数,谁说她们就得不到幸福;或者,她也可以选择自立,撑起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去依靠别人,看他人脸色。 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祖母,年岁已高;父亲,他有自己的生活;弟弟,呵,方才那幕看得还不够清吗!就算有清北看破真相,她依旧不能靠他,她必须靠自己—— 有钱,有权,够独立,谁还在乎其它…… 宝珞出神地望前走,低头没顾得看路,经过六角亭时,杜嬷嬷突然大喊一声“二小姐!” 可还是晚了,宝珞一头撞在了亭柱上。 只是,好像撞并不疼呢,她扶着额头举眸,一眼望见了亭柱旁,站着的叶羡——他手掌还留在亭柱上,方才是他帮她拦了下。 “表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笑道。 宝珞怔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这一问,宝珞醒了。“还能去哪,自然是找你了。”说罢,就着六角亭邀他坐下,把小丫头们提着的食盒摆在了石桌上。“你不是要我请你吃饭么,我给你做了点心,南北口味都有。” 看着一层层各式各样的点心铺满了石桌,叶羡笑道:“表姐这么用心,昶之受宠若惊啊。” “哪里,应该的。”宝珞有点不好意思了,瞟了眼亭外候着的下人,低身道,“说来,我得向你道歉。” “表姐何歉之有啊?”叶羡淡然问,拈起一块银锭酥咬了一口,点头道,“好吃,表姐也来一块。”说着,抚袖拈了一块芸豆糕递过来。 “不不不,你吃就好。”宝珞婉拒,他却执着不退。 她犹豫地看向那糕,却发现他手真好看,白皙修长,干净得像瓷器,想到方才就是这只手拦在了自己额前,她愣神了。 “表姐?” “嗯?”宝珞回神。见那糕已快送到唇边了,她忙接了过来,掩饰地咬了口…… “叶少爷,清北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是有怨呢,便怨我一人就好,但你一定要帮清北啊。” 叶羡闻言笑了,佻声道:“表姐这是后悔了?” 宝珞尴尬。“悔了,真心悔了。所以……千万别和我计较。我一个小女子,眼界那么窄,你们都是饱读圣贤诗书之人,和我较劲多不值啊。既然你选择帮清北,也必然看出他不是朽木烂泥,而是块璞玉,只是没有好生雕琢罢了,你也不希望他被耽误吧。你就帮帮他,让孔老先生收了他吧,看在我真心认错,我用心准备这份糕点的份上还不成吗?” 眼前人,秀眉轻颦,楚楚俏丽,期待的双眸清澈动人,润得如潋滟水光,好似下一刻便能绽出莲花……叶羡看着她,心渐渐沉静,连神情都淡定得若风雨沧桑后的安宁…… 不过这种淡定只出现了一瞬,他眉梢挑起,慵然道了声:“不行。” “嗯?”宝珞微诧。 他笑了。“表姐真会算计,这顿糕点明明是为那日清音坊的事,你若想我帮清北,还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羡想了想。“请我吃葡萄!” 第15章 15.和解 “少爷,您不是求孔老先生收下清北少爷了吗,为何不告诉二小姐?”萧玖不解问。 叶羡看了眼他两手提着的食盒,笑了。“为何要说,说了岂不是就讨不到好处了!” “好处?”萧玖看了看手里的食盒,费解不已。就这些点心,还有约定的现摘葡萄?这算什么好处么!他无奈道:“少爷,您不是不爱吃葡萄吗。” “我现在爱吃了。”叶羡佻声道,不过随即沉色。“别废话了,快走吧,魏将军回城一次不易,别让他等急了……” …… 清北一块云彩终于散了,原来叶表哥并不是不理他,听闻是来了故人忙不开而已。不仅如此,三日之后,他竟收到了孔府的回信。孔老先生细读了他那日作答,道他虽功底浅,但资质颇佳,和宝珞说得一般,他是块璞玉。所以,愿收他为徒…… 这消息传开,府里炸开了,尤其是二房,一个个气得大眼瞪小眼。在得知是叶羡引荐之后,清南怨他宁可帮个外人也不帮自己的亲表兄。 然叶羡却道:“机会给你了,是先生看过你的文章,道你资质平庸,因陈守旧,不过是拾人牙慧上的聪明罢了。” 西宁侯得知后,心中慰藉,看这个儿子也顺眼多了。如此喜事,清北却还在和姐姐别扭着。一来是他没完全放下芥蒂,二来也抹不开面子,希望姐姐能来先和自己道喜,如是,他便也不怪她了。 他想的倒是挺好,不过宝珞可没时间搭理他。自打和祖母聊过之后,意识到靠不得别人,宝珞决定给自己赚下一片未来,那么首先就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攥紧了。 她询问了金钏关于财产的分配,除了中公,每房都有自己的财产,大房没有夫人,这吃穿用度及产业便都由罗氏打理,包括裴氏的嫁妆—— 裴氏去世前便将嫁妆留给了女儿,宝珞回保定后,这钱财物由裴氏身边的嬷嬷保管,可后来因嬷嬷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侯府,这些嫁妆又暂时交由罗氏打理。 宝珞回京,任性贪玩,不肯学掌中馈,而裴氏的嫁妆又颇丰,除了手里的财物,铺子田庄便好几处,哪个不需要经营。西宁侯担心宝珞年纪小掌控不来,所以这财产也一直压着,只待她出嫁那日,和她的嫁妆一同归还…… 等出嫁要等到猴年马月!况且人不都是这样,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谁能保证等到她嫁的那日,罗氏能悉数归还。所以,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 是日,趁父亲沐休,宝珞到东院来请安,父女二人在书房里聊天,提及弟弟被孔大学士收徒,西宁侯难得绽出笑容,道:“未曾想他还有这好命。” “这可不都是命的事,老先生赞弟弟灵慧,收他自然有收他的道理。” “嗯,我听清北道,你也没少为他用心。” “他真这么说?”宝珞微惊。算这小兔崽子还有点良心,她笑道,“父亲,虽然孔老先生同意收清北,但拜师礼我们还是不能差了,礼数不可缺啊。老先生是个高情逸兴之人,俗物入不得他眼,送字画更合适,我记得母亲爱画,她有几副衡山居士墨宝,他的画可向来是千金不得求,不若送了吧。” “嗯,听闻孔大学士最爱徵明书画,实乃雅人韵士。” “父亲也是啊,您喜欢徵明之子文彭的刻章,你们都是一样的。” 瞧着女儿天真的模样,西宁侯被她逗笑了,摇头道:“为父哪里有人家的才情。不过这话提的是,倒可附上文彭刻章一枚。不过字画的事,好是好,但你母亲的东西本该属于你,给清北准备拜师礼,是为父的事,不必你……” “父亲。”宝珞打断他,“只要清北能好,做姐姐的还会在乎几副画吗。” 西宁侯欣慰,不过忽而也给他提了个醒。虽亲事未妥,但早晚都要嫁人,这些财产也总要归还于她,她得学会打理了。“……往日让你学理中馈,你总是推三阻四,眼下拖不得了,你都十八了,该懂事了。” “父亲说得是,往日是我顽劣,最近段日子女儿反思,觉得是该让长辈省省心了。” 这话说得恳切,西宁侯惊讶,却也欣慰至极,当即遣人将姨娘唤来…… 罗氏听闻原委先是一怔,缓了缓才道:“怎么这么突然?” 宝珞苦笑,低落道:“看来我确实太让人失望了,眼下想改好,都让人不信任了。” “没没,瞧二小姐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罗氏笑道,可眼神里却满是抵触,让人把裴氏嫁妆的账本都拿了来。 宝珞一一翻看。别说,罗氏这账做得还真不错,账目明细清晰,逐条不差,笔笔钱款明了,而且年年还有盈余,虽不多,但胜在稳定。怪不得西宁侯如此信任她。 不过这账他人看不出,但对于前世坐理财务那么多年的宝珞而言,一眼就看出问题了。甘瓜苦蒂,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这么干净到丁卯不差的账,宝珞绝对不信。不过她没说,反倒赞了罗氏几句,便淡然地和父亲商议管理之事。 西宁侯对身外之物向来不大用心,既然女儿要,那便给吧。可罗氏开口了:“这库房里的东西,便够她理一阵子的了,还得学中馈收入支出。路得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记不得,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哪哪都捋不出个头绪了,消了兴致,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循序渐进,倒也有理。”西宁侯点头,事便这么应下了。 宝珞没争,含笑谢过父亲和姨娘,带着账簿和管库房的婆子退下了。 回到檀湲院,她让人把西厢耳房拾掇出来,当做“财务室”,让金钏带着管账的婆子先去了。她留在明间,见没他人在,附耳对杜嬷嬷道:“嬷嬷得空悄悄出去一趟,务必帮我打听个人……” 交代清楚后,主仆二人便闻门外乱哄哄地热闹起来。 宝珞站在门口瞧瞧,清北站在院子当中,正指手画脚地指挥人往东厢房里搬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宝珞上前问。 清北挺胸,理直气壮道:“从今儿开始,我回东厢房了。” 这想法他早就有了,他一直觉得二姐孤单,可总下不定决心。最近这些日子,他品出她的用心,意识到姐姐还是那个姐姐,所以方才父亲道她为自己惦记拜师礼时,他主动提出要回观溪院。 他以为姐姐会高兴,却不成想她道了句:“谁让你回来的!” “没人让,我自己要回来的!怎地,不行?” 宝珞鼻尖“哼”了声。“我可没说,我就是觉得,你若搬回来了,你那‘好姨娘’‘好三姐’可怎么办啊?” 清北笑了,蹭到二姐面前,明明比她还高半头,非挨在她身上撒娇道:“姐姐,你还生我气呢。我不也是为了你好……” “打住!”她推他一把。“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不用你管我。”说着,她唤稼云把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拿了来,亲手递给了弟弟。 “这是给我准备的?”清北兴奋地打开盒子,然看着那泛着青紫光的端砚愣住了。宝珞知道他还记得,便道:“这端砚和青玉镇纸都是母亲的心爱之物,那端砚裂掉的角还是你淘气摔的。母亲当时心疼得不得了,都掉了眼泪,可她还是舍不得罚你。” 清北脸色越发地黯淡,眼圈红了。 “我把这个找出来给你,是想让你看到它便想到母亲,这世上你谁都可以对不起,唯独不可以对不起她。清北,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十五束发,本朝律都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万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姐……”清北哽住。 宝珞笑了。“以前是姐不对,没管你,从现在开始,姐会帮你,再不会把你扔下了。” 清北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笑了,用力点了点道:“你放心,姐,我定会跟着孔老先生好生做学问,不叫你和母亲失望。” “嗯,好。”宝珞会心而笑,又道:“我方才选了两副徵明的画给孔先生送去了,还有一副鸡血石头面。” “头面?给谁的?” 宝珞神秘地贴近他。“听说,孔老先生,惧内哦!”说罢,她朗声大笑起来,拉着弟弟道,“走,陪姐姐出去转转。” …… 清北第一次陪姐姐出门,两人去酒楼吃了顿蟹宴,他看着姐姐如何把一只蟹吃罢,再还原其样,惊得不得了。不是这技术有多高,而是他第一次见到姐姐如此细致的优雅,和她的耐心。之后他们居然还去了鸾音阁,把那日没听完的戏听全了,瞧着姐姐投入的模样,他诧异,于是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可思议了。 听过戏,二人打算找个茶楼,途径自家的古董行,宝珞言道想要瞧瞧,便带着清北进去了。 这铺子乃属母亲名下,是她出嫁京城时,保定裴家为她置办的,不仅选在繁华之地,且规模在京城也居上流。门口招牌上三个瘦金“微冗堂”三字,还是母亲亲手提的。 微冗堂门面不大,但里面却是个两进的小院,前面为商铺,后面为库房和账房所在。主楼有三层层,每间房都按种类分设,楼上雅间专为贵宾准备。接待的小厮不识得他二人,带着宝珞和清北挨个逛了一遍。 宝珞瞧中了一副赵孟頫的《七马图》和一件汉代的玉器兕镇,小厮瞧他们年纪不大却衣着非凡,便一面赞二人眼光独到,一面笑容可掬地请他们去雅间。 “不必。”宝珞摆手,“就在这说。” 小厮愣了,随即连连应声,“您说您说。”只要能掏钱,她就是站在大街上说,他也不管。 宝珞瞥着他,道了句:“这画是假的,这兕镇……也是假的!” 第16章 16.真伪 “哟,这位小姐,您可不能瞎说啊!” 小厮不乐意了,瞥了瞥左右的客人,拧眉道。 宝珞懒得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通往后院的客堂去,可刚绕过高大的紫檀座屏,便让个年纪不大,身着斜纹棉衫的男子拦住了,瞧样子应该是古董行的学徒。 “诶,我说,哪来的丫头,这是你能进的吗?” 看来他是还没学到家啊!学这行,会看古董之前首先会看人。 跟出来的南楼不乐意了,扬脖道:“跟谁叫丫头呢,你那脏嘴也配!这是我们家二小姐!” 小学徒不屑哼笑:“二小姐?我还是我们家大少爷呢!” “你个直娘贼跟谁说话呢!”清北也不知从哪学了这么句话,呵声,上去就是狠一脚。 那小学徒一个踉跄,从客堂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清北跟上,抬腿又要踹,忽而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姐姐。宝珞勾唇,鼻尖轻哼一声,他会意,十足十地又踹了起来。任小学徒如何求饶,他也不肯罢休,直到房里的护院闻声,冲了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架住了他。 正在气头上,突然被束住清北哪肯,可又抗不过两人,撕扯间衣袖裂了口子。稍高的护院忍不住了,抡起拳头便要揍,只闻正房里的掌柜一声喝止,接着“嘿呦”一声扑了上来,抱着清北道:“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消消气,快消消气。”说着,朝着护院呵斥:“还不给小东家道歉!” 护院呆了,撒开手,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连那地上的小学徒也彻底傻眼,顾不得身上疼的难捱,龇牙咧嘴地伏地磕头。 清北看都没看他,甩下衫裾,直接从他身边迈了过去。 掌柜赶忙请他里面请,但对着宝珞却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二小姐?” 清北哼声,目光瞥着地上跪着的学徒,一字一顿狠道:“对!是我二姐!” 瞧着这慕,掌柜算都明白了,呵斥着小徒明个再不用来了,忙请二人入堂。宝珞不急,倒让方才的小厮把那副《七马图》和汉代玉器兕镇带来。指着他道:“微冗堂为何卖赝品。” 掌柜愣,笑道:“不会的,咱微冗堂怎么可能卖赝品,这可都是我亲自收上来的。” 宝珞哼声。“您是想说我不识货吗,表哥——”她意味深长地唤了声。 这位掌柜不是别人,正是罗姨娘大哥的儿子,罗炯。虽说没血缘关系,那也是名义上的侄子,把他弄到这来,目的可见一斑。 罗炯也知道微冗堂和面前这位二小姐的关系,说到底这铺子可是人家的,他笑笑。“瞧您说得,我哪敢糊弄您啊,咱这么大的古董行可做不得那亏心的事。” 这话一出,宝珞蓦地笑了,笑容颇是讽刺。她坐下来,罗炯赶紧唤人上茶。 她端过茶品着,一声不吱,看得罗炯心直慌,便涎着脸让清北给劝劝。这位表哥清北熟悉,他经常来东院见罗姨娘,偶尔还会给他带些小物件来,故而对他印象还不错,于是方想开口,只见姐姐一个凌厉的眼神投过来,他赶忙闭了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罗炯彻底没辙了,眼见这二位喝了快半个时辰的茶了,任他如何解释,他们就是不听也不答。 这到底是怎个意思呢?罗炯正愁着,忽听门外小厮报:西宁侯来了! 西宁侯一入后院,别人没瞧,见到清北就大喝一声:“你又惹了什么祸!” 清北当即愣了,不明所以。宝珞迎上来解释道:“父亲误会了,清北没惹祸。” “那金钏跑来告诉我,道清北在微冗堂打起来了,还叫我赶紧过来看看。”西宁侯阴沉着脸道,瞥了一眼旁侧的金钏,金钏尴尬,赶紧看向二小姐。 宝珞连忙点头。“是打起来了,不过这事可怨不得弟弟。” “就是,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出言不逊的。”清北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好像那句“直娘贼”不是他骂的似的,还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忿忿道,“我衣服都被他们扯坏了!” “罗炯,怎么回事!”没待西宁侯开口,挑帘而入的罗姨娘问了句。方才听闻清北和宝珞在微冗堂闹了起来,见西宁侯去了,她心有所虑,便也跟了过来。 罗炯无奈,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都是因为那小学徒……” “父亲。微冗堂居然卖赝品!”宝珞没给罗炯机会,拦了他的话。 西宁侯震惊,罗炯忙解释道:“二小姐,咱方才都说了,那画不是赝品……” 宝珞才不管他说什么,把方才扣下的两样东西展示出来。西宁侯是懂画之人,真假一看便知,不过这《七马图》却着实让人难辨。他细细品了有两刻钟,站在画前,如雕塑般纹丝不动,英俊的脸疑云漫尽。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道了句:“怪哉……” 罗姨娘闻言赶紧贴上去,“侯爷可是瞧不出来了?那瞧不出来必是真的。”说着,睨着宝珞,陪笑道,“二小姐还小,许是看走眼了,也有可能啊。” 西宁侯摇头。“这画意境萧疏清远,笔墨圆润苍秀,倒符合赵文敏的特点,只是……□□好似缺了那么些。可若说不是,这跋语几字,还实属出于他笔墨。” “那就是了。画跟画哪有一模一样的,心境不同,画的东西也就有差别了。”姨娘匆匆解释,见罗炯已让人端茶来,便要把桌上的画收了。 啪!宝珞一巴掌拍在了那画上,惊得罗氏心忽地一下,僵住了手。她秀眉一拧,瞪着宝珞道:“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侯爷不是都说是真的了吗!” “父亲几时说了?”宝珞冷道,接着按着画的手掌滑到跋语处,纤纤指尖挑了挑,跋语和画的之间竟出现了一条缝隙。接着她拔下头上的金叶步摇,用那薄薄的金叶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竟把跋语一角翘开了—— 西宁侯登时懂了……原来那画和跋语竟是后黏上的! “这画却是假的,可这跋语确是真迹。如此以假乱真的手法还真是高明呢!”宝珞哼声,慵然地把步摇又插回了头上。 后世这种伪造多得去了,还有留有裱框填补仿品,让人模棱两可鉴别不出的。其实宝珞不懂画,也辨不出真假来,所以对于她而言,画的内容根本提不起她兴趣,倒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更容易引起她的注意。 这一幕看得众人惊愕,尤其是西宁侯,望着女儿满脸的不可思议。宝珞没多解释,又拿出了那个汉代玉器兕镇递给了父亲。“古器我不大懂,但总瞧着有些蹊跷。” 西宁侯摩挲端详,哼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汉代的!” 这话一路,不止罗炯,便是罗姨娘也慌了。她问道:“侯爷再仔细瞧瞧……” 西宁侯撩起眼皮给了她一个清冷的眼神,好似再说:你在质疑我? 罗氏自然明白这眼神的意思,瑟缩的退了回来,接着转头朝罗炯怒吼道:“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怎能连赝品都收呢!我平日里如何嘱咐你的,诚信诚信,诚信最重要,宁可不赚钱也不能毁了微冗堂的声誉!” 罗炯头都不抬,连连认错道:“是是是,是我错了,我确实疏忽了。侯爷,姑母,对不住,我下回定把眼睛擦亮了,此事再不会发生了。” “得亏今儿有二小姐慧眼识出来,不然微冗堂就毁你手里了!”罗姨娘嗔道,随即笑着对西宁侯道,“他也是无心,这么大的商行,都得靠他一人,疏忽也是难免的。不过我会惩罚他的,想必他日后也定不会这么大意了,侯爷看在他为咱府上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他一回吧。” “哼!”宝珞挑唇蔑笑。“表哥可不是辛苦么,只不过他不是为侯府辛苦。”说着,她让清北和南楼把刚才标记的画全都点了来,果不其然,六幅画中,竟有四幅是假的,三幅画用的相同的手段,而另外那副完全是伪作。 西宁侯愤怒,可还没待他发作,宝珞又讨要账簿。 罗炯不敢不拿,唤来了账房陈珪友,可他拿出的账簿却和罗姨娘手中的无甚出入。西宁侯看得有点懵,却闻女儿道了句:“陈先生,也把你手里的账本拿出来吧!” 话刚落,便瞧着陈珪友又拿出了一本紫面订线本子。一瞧那本,罗炯大惊,脸色霎时惨白无色,他上去要躲,却被陈珪友躲开了,连下递给了西宁侯。 西宁侯展开,随着目光移动,脸色由怒红转为恨青—— 原来这些古董字画在来的时候都被罗炯偷偷处理了,他把仿真品呈出来售卖,而那些真品,早就暗中卖掉,中饱私囊了。这本账簿便是他真实的入账…… “陈珪友,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事迹败露,陈珪友怒不可遏地痛骂。 陈珪友无动于衷。从罗炯逼他做假账的那日起,他就知道这事迹早晚要败露,若不是昨晚上二小姐主动找到他,他还真不知道如何给自己找个退路呢。 瞧着嚣张的罗炯,清北不乐意了,往昔看着和善的“表兄”,竟是这般龌龊的人,他恨驳道:“真是贼喊捉贼,到底是谁吃里爬外!”若非看在姨娘的面子上,他真想踹他几脚,母亲好生的商行,就这么让他败坏了! 西宁侯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了,他犀利地盯着罗姨娘,问道:“这事,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绝对没有!我也是被他骗了!” “姑母,你撒谎,你敢说你不知情!” “别喊我姑母!”罗氏痛斥,“侯府给你这么好的营生,你还贪心不足!居然还要冤枉我!我待你,待你父母还不够好吗!” 罗氏把“父母”二字咬得极重,罗炯忽而被点醒,抱着罗氏求道:“姑母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你帮我求求侯爷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他承认冤枉姨娘,清北绷不住了,到底给了他几拳。姨娘惊想去拉却又不敢,只得阖目忍着。 清北打够了,问道:“这厮如何处置?” 宝珞冷淡淡道了声:“送官。” “不行啊!”罗姨娘脱口而出。若是送官,罗炯就毁了,她对这侄儿无甚感情,可架不住兄嫂会来作啊。还有,罗炯这人根本没底线,若是受刑挨不住,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招出来。“侯爷,求您,看在我就这么一个侄儿的份上,饶了他吧。他再不会染指商行了,您怎罚他都成,但千万别送官啊。” 她哭得涕泗横流,却媚态不掩,那种撕心的痛让她真个人都楚楚怜人,西宁侯看着她,沉默了。 不仅他,看着悲痛的姨娘,连清北都动容了,蹙眉无言。 这就是男人啊!该心软时硬如磐石,不该心软的时候,碎成渣渣! 二人同时看向宝珞,宝珞沉静似水,不喜不怒,唯是朝门外瞟了一眼。 然就在此时,府外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了,金钏一见他便皱眉道:“不是叫你去孔老翰林家送礼了,你怎跑这来了!” 那小厮气喘吁吁,抹了把汗,慌张道:“二小姐,这礼被退回来了!老先生说,说……咱没诚意!” 第17章 17.求情 “……老大人打开画时候还挺高兴的,我瞧着他眼睛都亮了,还道侯爷客气呢,说冲着这两副画,改日也要亲自道谢!”小厮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老夫人接了那副头面时,也是笑盈盈的,可打开的时候脸当时就沉了。盯了半晌,冷飕飕地道了句:连这都拿得出手,侯府还真有诚意啊!然后就给我扔了回来……” 说着,他把那副头面递了上来。清北急得几乎是跳过去的,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那雕着镂空牡丹的紫檀木柙,许是用力太猛,一只鸡血石金钗和一对耳铛坠地,叮当响了两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这一瞧,满室寂静—— 金钗上鸽蛋大的一朵红牡丹被摔成了几瓣,碎裂处,玄青色赫然入眼。这哪里是鸡血石,这分明就是披着“血皮”的青石! 送错了不要紧,价值低也不要紧,可居然送副假的,这对人简直堪称侮辱。清北只觉得脸都丢尽了,苦郁得他捧着盒子盯着姐姐,怏怏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送的是母亲的那副鸡血石头面吗?鸡血石呢!” 宝珞凝眉,接过来翻看。“不会呀,母亲的这副头面,是出嫁前外祖母用她的那一整块鸡血石原石打磨订制的,世上仅此一份,怎么可能是青石!”她拿起颈链上的吊坠,猛地往地上一摔,居然还是青石…… 事件诡异,众人哑口。倒是一旁的陈珪友嘶地吸了口气,踟蹰道:“我好似见过这么副头面,那鸡血石红如淋漓,聚而不散,乃绝佳上品,我印象很深。” “你在哪见的?”清北追问。 陈珪友不慌,讨来了西宁侯手中那本紫色订线账簿,翻了翻,落在靠前一页上,指着道:“对,就这个,微冗堂曾卖过一副。不对,不对……”他摇头,目光却落在罗炯身上,哼道,“应该说,是罗掌柜卖过一副!八千两,买给了一位西域商人……” “八……千……两……”西宁侯切齿地重复着,似笑非笑。很难想象如此英俊的人,竟也能怒得阴森,怨得恐怖…… 罗炯已经吓得手脚发软,瘫坐在了地上。盗窃八百就够流放了,八千两意味着什么,他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不行,这钱又没全落在自己手里,为何罪都要自己受,他还管什么亲戚,管什么父母,管什么约定,为了活命,他张口便道:“是姑母让我做的!钱都被她拿走了!” 罗姨娘吓得一个激灵!恐惧像小虫,细密地从脊梁骨爬到头顶。她抖着下巴要解释,清北却先发话了。“还敢冤枉姨娘!”说着,又揍了他一拳。 宝珞真想揍这个小兔崽子一拳,到这会儿了还不动脑子! “还用得着冤枉吗!”她冷哼道,“他卖的是母亲的那副头面无疑,那你就没想过,他是如何掉包,得来那副头面的!”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清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面对姨娘,目光涣散…… 宝珞明白他打击不小,母亲的遗物被盗是一方面,然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信念的崩塌,他一直信赖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欺骗了他……虽然有点伤人,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清醒。 清北想要个解释,可姨娘再次伤了他心。自知无力解释,她直接绕过期待的清北,扑在了西宁侯面前,苦苦哀求。 西宁侯无动于衷,罗氏干脆从哀求转为嚎啕,嚎自己生活有多不易,啕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虽是庶出,可她到底是我的心头肉,我也只是想她风光出嫁,日后不要像我这般啊……” “所以你就偷樗瑜的东西来满足你自己的女儿。姚澜是你的心头肉,宝珞何尝不是樗瑜的!”西宁侯寒声呵道,“还有,你走到今日,都是你自己求来的!” 一句话,将过往的一切再次勾起。她趁他酒醉爬上那张床的事,他到如今依旧耿耿于怀,他们已经生活这么多年了啊…… 罗氏哀嚎不止。而西宁侯再不想理她了,瞥了眼罗炯喝声“送官!”便转视宝珞姐弟。千言万语,表达不了他对妻女的歉意,唯是一声长叹,唤来了一旁的陈珪友,笃声道:“从今往后,商行都听二小姐的,把账重新理清报给他。”说罢,再不敢看儿女一眼,转身离开了…… 西宁侯走了,罗炯被送官了,罗姨娘也被下人押了回去。宝珞当即召集了微冗堂所有的账房伙计,并当着大和面把一切都交给了陈珪友,嘱咐他清点好所有古董字画,三日后她来查看。 临行,她对陈珪友道了句:“陈先生,别忘了咱昨晚说过的话。” 陈珪友恭敬点头,认真道:“二小姐放心,滴水之恩定涌泉相报。您能解救我于水火,我必为您效犬马之劳。”说罢,再揖。 宝珞欣慰,带着弟弟回了。 清北一路失魂落魄,他在担心拜师的事。“姐你不是说孔老先生惧内吗,如今把老夫人得罪了,我怕是完了……” 宝珞闻言“噗”地笑了,叹道:“老夫人哪就那般势利了!”孔元润乃清洁之士,而他夫人谭氏也非俗流。想当初谭老夫人可是京城门阀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爱慕之人不知有多少,可她偏就看中了一无所有的孔举人,甘心下嫁。因这,她还与高居尚书位的父亲闹翻,父亲不予她一分嫁妆,二人穷苦之时,竟靠卖字画为生,可她依旧无怨无悔,一直陪他到今日。所以,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副头面翻脸呢! “……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送头面?”清北惊讶问。 宝珞莞尔。“我送了,可是人家连看都未看,除了那两幅画,所有东西一律退换。而且孔老先生还说,那画是借,不是收,日后定还。” 清北泄气,喃喃道:“所以说,今儿一切都是你设的计……” 宝珞敛容,柔声道:“今儿让你伤心了,你怨姐吗?” 清北勾唇一笑,颇是凉苦。“我哪有资格怨,我道歉还来不及呢,一直误会你……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姨娘竟会做这种事来,她糊涂啊!” 宝珞没说什么,她知道只通过这一件事让弟弟看清罗氏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罗氏照顾了他八年,早已让清北把她当做家人了。不过宝珞不急,机会还有,他弟弟早晚会认清真相的…… 回到府中,东院已闹得鸡飞狗跳,西宁侯把罗姨娘痛骂了一顿,任姚澜如何求情也没用,慌乱间还替母亲挨了父亲一巴掌,可依旧没能动父亲半点怜悯之心。他要她把所有侵吞掉的财物吐出来,不可差分毫。姨娘却哭诉,道西宁侯不善攀援,她想帮他,却碍于身份,只能花钱去拉拢那些命妇;还有她不是正室,打理东院常招人白眼,坎坷难行,所以她也只能花钱去收买人心,打通上下。钱是花了,可她为的不也是东院吗!甚至道,连她自己的嫁妆,也早几年便都搭进去了…… 话语殷切,西平侯也颇是无奈,可不罚她难平众恨,只得下令将她关起来反思其过,然罗氏闻言,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关是关不得了,西宁侯又觉得愧对女儿,便把裴氏的所有嫁妆一并交还于宝珞,不论财物,店铺,甚至是田庄,悉数不留…… 财产夺了回来,宝珞的目的达到了。听闻这一切,她淡定自若,倒是清北略显不安,他是在忧心姨娘,尤其听闻东院乱成一团,连罗家的人都来了,他想去看看,但被宝珞按住了。 “你姓姚,你母亲姓裴,罗家的事与你无干!” 她说罢,让杜嬷嬷安排布饭。清北无奈却也忍下了,可偏就有人不叫他们吃好这顿饭!罗姨娘竟带着姚澜来了—— 宝珞看看紧张的弟弟,空了半晌,道,“让她们进来吧。”又对杜嬷嬷道,“你带小少爷去里面躲着。” 清北不懂,但也照做了,与嬷嬷站在与明间一屏之隔的次间。 罗姨娘一入门,便哭天抹泪地道歉,求宝珞饶恕她,还拉着女儿一同跪在了宝珞面前,声泪俱下,好不悲惨。罗氏哭诉,请宝珞看在她这么些年辛苦打理东院的份上饶过她,她毕竟是个姨娘,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能好生打理东院,她只能收买人心。就算不看这些,好歹她掏心掏肺地照顾了清北八年,视如己出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提到这,宝珞更是窝火。如此放纵清北,她们倒有理了。事到如今还在这卖“慈母”的形象! “不行。那些都是我母亲的遗物,必须追回来,一件都不能差!”宝珞冷漠道。 “姚宝珞,你别欺人太甚!我母亲也是为了东院!”姚澜吼了一声。 “钱流水似的往罗家流,这也是为了东院?”宝珞冷哼。“你骗得了父亲,骗不了我,你买通内外到底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你自己的地位吧!” “姚宝络!”姚澜不服,还要争辩,却便被母亲捂住了嘴。 姚宝络不是西宁侯,她把一切都看得明净,罗氏知道自己再装委屈也没用,于是恢复了平静,敛容道:“我听二小姐的,不过我只求一件事,请二小姐告诉我,我弟弟罗茂才在哪。” 若不提宝珞都快把这人忘了,她淡淡道:“真是笑话,你弟弟没了,如何与我要人。” 瞧着她一脸轻松的模样,罗姨娘恨得咬牙。罗茂才已几日没回了,罗氏母亲听闻他失踪前最后见的是外孙姚澜,便直冲冲地挺进侯府来要人。罗氏母亲就是个蛮横不要脸的,唯一养老的儿子没了,她也不会让他人好过。西宁侯本就在气头上,若是再招惹他,那这侯府罗氏也不用留了,于是只得安抚住母亲,带着女儿来向宝珞求情。 “之前是我们错了,我求你原谅。” 说罢,她猛然伏地,给宝珞磕了个响头。 这一声响,听得清北心登时揪了起来,安奈不住想要冲出去,却被杜嬷嬷一把按住了。 宝珞察觉出屏风后细微的动静,瞄了一眼。道:“我原谅你什么?” 姨娘怔,无奈道:“澜儿设计你是她不该,我带她给你道歉。”说罢,又磕了一个。 宝珞依旧漠然,问道:“她设计了我什么?” 罗氏母女惊,不懂她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非得让她说开吗?可见她淡定地等着,罗姨娘只得将当初姚澜为毁宝珞清白的事道来,怕再给她留口舌挑刺,她没做掩饰,也没辩解,如实描述……姚澜安静地听着,也未否认半句。然就在罗氏道出最后一句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隔在明间和次间的屏风突然倒地,二人猛抬头,都傻眼了—— 第18章 18.葡萄 清北踹出去的脚还没收回来,便大步冲向了姚澜,站在她面前攥紧了拳瞪视她,咬牙切齿道:“姨娘说的都是真的?” 姚澜彻底慌了,无措地拉着清北,惶恐道:“不是……清北你听姐姐说,不是这样的……” “你个恶妇,你不是我姐!” 清北一把甩开了她。心中愤怒无意发泄,他脸憋得通红。心中的信念彻底坍塌,无以安放的暴躁让他像个小兽,一声猛喊抬手掀了面前的桌子。乒乒乓乓,碗碟碎了一地,罗氏母女在崩起的碎片中抱头尖叫,溅了满身的汤汁—— “滚,你们都滚!给我滚!”清北发了疯似的吼着,杜嬷嬷赶紧上来安抚。 方才那幕,宝珞也着实一惊,不过她还是稳坐在椅子上,镇定地看着二人,冷道:“人,我可以告诉你在哪。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插手东院任何一件事,把东院中馈统统交出来,老实本分地做你的姨娘,管好你自己的女儿,我若是再发现你们越界和外面联系,别怪我无情。还有,其它钱财我可以不计较,但我母亲的遗物必须给我追回,一件不许落!尤其那副头面,你就是追到西域,也得给我追回来!” …… 接下来节日,罗姨娘果真放弃了东院的中馈,她辛苦打下的基础付诸东流,还不得不掏空攒下的钱去赎回曾卖掉的裴氏嫁妆。她以为自己够苦了,怎知苦头仍未结束,罗氏的母亲又来闹了,罗茂才是找到了,可他残了——不仅四肢断裂,连神志也不大清楚了,整日呆呵呵地躺在床上,瞪着房梁。而且还要更要命的,他根居然被人断了…… 宝珞听闻也着实吓了一跳。被打晕,神志恍惚有可能;被她扎了那么多下,又扔下三楼,骨头不断也不可能;可是这根断了……她不得不想到叶羡啊,也不知道罗茂才被关的这些日子,遭受了什么。 瞧着叶羡芝兰玉树,其实也够狠了。不过罗茂才也确实不值得可怜,倒是叶羡,几次三番地帮自己,她是该谢谢他。于是想起那日的约定,她邀请他去园林的葡萄园里摘葡萄…… 叶羡到得早,正在等着她,六角亭里他整个人明亮如玉,朗朗若日,挺拔的身子像山间傲然青松,看得人心晃。 他一见宝珞,迎了上来,开口便道:“表姐你可算想起我了。” 似嗔似喜,这撒娇的语气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啊!宝珞尴尬笑道:“这,这不是最近忙着吗。” 叶羡笑了,明朗好看。“我听说了,表姐厉害呀。” “没没,还得亏你一次次帮我,若不是你告之我孔老先生和夫人的喜好,我还真是无从下手呢。” “这么说,表姐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叶羡笑意荡漾,宝珞怔住,唇角抽抽,这人情她还真是还不完了,于是笑道:“那你还想吃什么,我接着请你。” “不想吃了。”他摇头,“不过我也没想到怎么还,那就先留着吧。” 正说着,小丫头们端来刚洗过的葡萄。叶羡拣起一颗吃了,含笑道:“还是新摘的好吃!表姐可还记得,小时候贪吃,你常带我来摘。我记得六岁那年,你抱着我,还把我给摔了!” 这话一出,宝珞险些没把刚吃进去的葡萄吐出来。“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呀。再说你六岁,我也不过七岁,如何抱得动你,这事你还怨啊。” “怨啊,我当时怨了好久,都不想和你说话。”他哼声道。 宝珞突然觉得好笑,便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还真记仇!” “你就是故意的!”叶羡笑嗔,“你就是为了甩掉我,然后和我姐去玩。” “你姐?” “对啊。你们俩个当初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比我们这亲姐弟还好呢!你去保定后,她也没少去看你,可惜后来还是分开了。” “为什么?” 宝珞惊奇,叶羡也微诧,“怎么,表姐你是真的都不记得了?”见她还是一脸的茫然,他无奈苦笑,“因为武安伯世子啊,你爱慕他,整日茶饭不思,人也变得沉默寡欢,我姐看不过去,就和你吵了一架……” 原来是因为盛廷琛,哎,为他还真是不值!宝珞捏着葡萄想着过往,二人一时沉默。 “表姐,你变了。”叶羡忽而道了句。 宝珞抬头,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水,幽邃的目光清冷地投来,似有微凉之感,看得她莫名有点慌。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想开了些事吧……”她错开目光淡笑道。 清冷消匿,叶羡唇角勾起抹温柔的弧度,柔声道:“想开就好,那我便放心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尤其是他温柔的语气,宝珞心里繁乱,掩饰地起身去了葡萄架下,回首笑道:“我给你摘葡萄吧,算是为小时候的事赔罪。”说罢,便伸手去摘上面最紫的那串。 可她身量不高,怎么都够不到,只能踮起脚尖伸直了手臂去捉。摇摇晃晃,葡萄没碰到,身子一歪眼看便要栽倒……蓦然间,身后一只手探来,圈上她的腰稳住了她。接着,又一只手抬起,沿着她探出的纤纤细指,轻巧地摘下了那串葡萄。 她仰头,他低头,二人对视,恍若静止—— 她没想到这位表弟有这么高,宽阔的肩膀展开,竟把她整个人都包在其中。二人相贴,她甚至感觉得到背后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幽幽的檀香味道…… “表姐,我是不是又帮了你啊?”阳光碎影下,他尾音一扬,淡淡道。 许是偷落的阳光晒的,宝珞脸发烫,赶紧挣开腰间的手,转身面对他。 再次对视,她挑了挑小眉梢,哼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摔倒呢!” “为何?” “这样不就报了小时候的仇了。” 话音刚落,他朗声笑了起来,如山泉淙淙,如琴弦泠泠,幽沉好听极了。这一刻,她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少年。尤其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可舍不得……” 宝珞愣住,他却朝她靠近,递上了那串葡萄。 她伸手去接,他却退了些,她再去拿,他又躲开了……眼看他眸中柔柔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她不高兴了,乜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他赶紧跟了上来,哄道:“表姐别气,我跟你闹着玩呢。”说着,拉起她的手,把那串葡萄放在了她手里,临了还不忘摘了一颗,小心翼翼地剥了皮,送到她唇边。 “别气了,我给你剥葡萄吃。” 瞧他弯眯着双眼,孩子似的讨好自己,宝珞也“噗”地笑了。嗔了他一眼,咬住了那颗葡萄。汁水盈口,甜滋滋的,跟眼前这个孩子般的笑似的。 他问:“甜吗?” 宝珞点了点头,“甜。”说罢,两人都放肆笑了起来,好似果真回到过去,他们还是那两个偷吃的小孩…… 他们笑得肆意,可远处假石山后,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恨意。宝蓁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了,从宝珞出现,到他抱住她,再到他喂她那颗葡萄,她看得是一清二楚。她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才是他的亲表妹,为何他偏就与姚宝络关系那么亲近。他何尝挽过她,何尝给她剥过一颗葡萄,每每相见,他对自己都是淡淡的,连笑意都带着疏离,清冷得让人难以靠近……哪像面对姚宝络这般,温柔得让人心都化了…… 突然一个不好念头在宝蓁脑子里闪过,难不成他对二姐……不对不对,不可能的,谁疯了才会喜欢姚宝络,她哪里值得人喜欢! 宝蓁如是劝慰自己,可转头再望,她心灰意冷。姚宝络哪都不好,脾气不好,性子不好,肤浅庸俗,跋扈焦躁……可任谁也没办法否认她的绝丽倾城,她竟然可以美得发光,美到任谁也忽视不了她的存在…… 西院正房里,二夫人甄氏正理着账本,听完了女儿的抱怨,平静道:“宝珞和婧沅情同姐妹,昶之打小和她在一起,玩得比你还多,自然与她亲,有何大惊小怪的。” “才不是那么回事!”宝蓁忿忿嘟囔。 “不是又是什么?”甄氏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女儿。“她再绝色又如何,还不是退了三次亲!眼看过年就十九了,好时光都快过去了,你跟这种人叫什么劲。” “她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她简单不简单又如何?你们的事,我已经和你姨母讲过了,她虽未反对却也未表态,为何?还不是在观望!你有这时间好生把女红最好,把中馈学精,只要你姨母认可你了,嫁给昶之的到底还是你。” 宝蓁急了:“做得再好又如何,他都不喜欢我!” “他再喜欢又如何,到头还是娶不了!”甄氏也学她反驳了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容得他挑吗。” 见女儿还是眉心不解,她索性让人把账本收了。“既然今儿说到这了,我便与你讲讲。娘亲告诉你,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感情!咱远的不说,就说你大伯和大伯母,俩人青梅竹马,恩爱得那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可结果呢?哼,丢人了吧,一个罗姨娘就把大房搅得不得安宁,你大伯母受了多少气,最后还不是郁郁而终。你再看看我和你父亲,洞房之夜才是我们第一次见彼此,喜欢?谈不上,爱慕,这么多年怕也未生。我们相敬如宾,平静地过日子,却谁也离不了彼此。为何?因为有我给他掌着这个家,他才能安安心心奔波仕途。 感情根本维系不了一辈子,你没听过色衰而爱驰吗?等到了岁数,比你年轻漂亮的有的是,你确定还抓得住他吗?所以不要轻易地把自己托付给别人,爱谁都不若爱自己,你该做的就是紧紧握住这个家,只要权力在手,谁也撼不动你!” 宝蓁听愣了,母亲向来严厉,只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从未与她讲过这么多道理。她缓了半晌,讷讷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懂了。”便乖乖退下了。 望着怅然的四小姐,宋嬷嬷忧心道:“小姐会不会接受不了……” “她早晚都要懂得这个道理,早些总比晚些强。” 宋嬷嬷点头,又问:“那表少爷和二小姐呢?” 最近这段日子,姚宝络确实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不惹是生非了,脾气也让人越发地摸不透。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把罗姨娘治得服服帖帖,还把母亲的财产都握在自己手里,这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不过至于她和叶羡…… 甄氏哼了声。“昶之什么场面没见过,江南姑娘爱慕他多得去了,百花丛中转,你见他留意谁了!他不会喜欢宝珞的,与她不过也就是耍闹而已。况且就算他有意,大长公主和姐姐会同意吗!他做不了主。还有咱家这位二小姐,别看她说退婚,武安伯那边可还没退帖子呢,这几日盛家没少跟侯府联络,为的还不是这婚事,前儿伯夫人见我还提这茬呢。我估计呀,宝珞早晚还是得嫁她!” 第19章 19.姑姑 自打被挫了锐气,罗姨娘老实多了,和女儿守在东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宝珞知道,她野心不会就此彻底湮灭的,因为她还在服药,眼下的她,只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有孕上了。可有孕真的那么简单吗…… 至于清北,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观溪院,言道不想再回东院,不想再见罗氏母女二人。西宁侯没拦着,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女儿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感,他觉得清北跟着姐姐,定然不会错的。 也果然如此,清北自打去了观溪院,整个人规矩多了。虽然玩心一时还不能完全收回,但自从跟了孔老先生,他发现了那种由学识渊博而散发出的人格魅力,故而他意识到,不管未来能否继承爵位,也不管他到底是武官还是文职,人都应该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有真正的精神追求。 所以说老先生能收清北还是有他的原因的。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能够抛开功利,悟出求学的真正意义不仅是要平步青云,更重要的是要实现人格的完善,这种高度,有些人怕是一辈子也参不透。 宝珞为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他有颗纯粹的心,她希望弟弟能如孔老先生那般,怀有此心终生不渝。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宝珞也心甘守护着他。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活在这世上太纯粹也不行,衣食住行,人总得靠这些俗物维持着。既然宝珞打算守护弟弟,那这些功利的事,就交给她来做吧。毕竟人有所长,宝珞就喜欢和这些“俗物”打交道…… 罗氏把大房中馈交出来后,无人掌持,宝珞主动提出管理。西宁侯将信将疑,可满怀歉意的他也说不出这个“不”字,况且他的脾气和他那儿子一般,都是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人。 然不曾想,宝珞非但没有慌乱,且打理得有条有理,丝毫不必罗姨娘差半分。尤其是母亲的陪嫁,她带着金钏和陈珪友,又向祖母借了两个管事,几天内把所有的账都理清了。 之后,她又一一辞去了所有与罗氏有关的人。可这一辞,她有点乱了阵脚了。因为罗姨娘的势力太过深入,商行田庄,和她有关的人太多,乍然全部离去,有种被抽空的无力。毕竟她接手几日,每个人都不了解,做不到人尽其才地添补每一个空缺……所以,这成了她最近思考的难题…… 宝珞还在为此事踌躇,下人来报,陈先生来了。她赶紧请他入了花厅,询问可是商行出了何问题。 陈珪友默默摇头,踟蹰半晌,掏出一沓纸笺来,郑重道:“我要请辞。” 宝珞惊。自己正为无人可用发愁呢,他竟然还要走。她表情沉了下来,道:“先生可是对我有何意见?”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珪友慌忙解释。 宝珞不解。“那你为何要请辞?” 陈珪友皱眉,年方不惑的他显得有些苍老落寞,他叹声道:“不是我对您有意见,我是觉得您对我有意见。” “这话从何说起。” 宝珞追问,陈珪友便也没忌讳,一五一十地道了来……自己以前跟着罗炯,说来也算罗姨娘的人,他能留下,本以为是因为小姐唯贤是求,不计其过往,可最近他发现,小姐时常来找他,讨论其它商行的发展或要求他审阅各类商行的账簿,总之他离微冗堂越来越远,久而久之,权利被架空了…… “……我知道小姐还是对我有所忌惮,所以等您完全收回微冗堂时再辞退我,倒不若我自己请辞,还能挽留些尊严。” 陈珪友话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宝珞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掩口大笑起来,笑得陈先生一阵阵地心里发毛。 “陈先生啊,您真的是想多了,我哪里是要辞退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非但不是要架空你,而是要把所有的商行都交由你打理,请你做我府上的管事,我的大掌柜,所以才与你讨论其它商行啊。哎呦,你怎就想到这了。” 宝珞无奈摇头,简直哭笑不得。而一旁的陈珪友彻底愣住了—— 不是信不过,而是极度信任,她竟要自己做大掌柜?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小姐,您可想好了?”他木讷问。 宝珞敛容。“怎地,陈先生还有何隐情不是?”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太过高兴,不知所云了。”他终于缓过来了,咧嘴笑了。 宝珞点头,目光落在他带来的信笺上,问道:“这是何物?” “二小姐最近不是在为用人发愁吗,这是这些日子,您带我去各个商行,我通过接触和打听而判断总结出的各人品行能力,许是不大准,但也希望能帮道您。当初和罗炯做假账,您救我于罪恶边缘,我此生无以为报,便想着在临走前,能用这些表达对您的谢意。” 他话一出,宝珞神情登时严肃下来,她翻了翻,笑了。“看来我果真没看错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日开始,你只要一心做好你的掌柜,我不会亏待你。” 陈珪友再次拜谢,便回去了。 宝珞如获至宝地翻看那些纸笺,一旁的杜嬷嬷忧心,问道:“小姐真的信得过他吗?” “他有这天分,精于算计是个难得的奇才。人无完人,他并非善恶不分,相反,正因为会算计,他会把利害关系分析得极其清楚,不然他当初怎么就信了我呢。所以只要我不踏错,就不怕他会冒险。况且身居高位,看似权利大了,实则也更受限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他的,那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杜嬷嬷点头,宝珞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嗯,已经有了梁嬷嬷的消息了,再等等,定会找到她的。” “好,一定要抓紧。”宝珞颦眉道,接着又问,“父亲昨日可与姨娘同房了?” “没有,昨晚上他给小少爷讲学,二更才罢,没招姨娘。” 宝珞点头。“好,这几日一定要盯住,无论找何理由,决不能让他们同房!” 杜嬷嬷窘着脸应了,谁家女儿会掺和父亲这种事的,但她明白小姐的无奈。别看西宁侯和姨娘吵架了,可夫妻哪有隔夜仇,何况姨娘那磨人的妖精,可会讨人欢心。西宁侯身边又连个妾室都没有,他才三十七,火气正壮着呢,哪个男人管得住自己。他们同房不要紧,要紧的是姨娘的肚皮…… “小姐,月月这么看着,可倒什么是个头啊!还是赶紧让老夫人给侯爷张罗个正室才是。” “我又何尝不想。”宝珞叹道,“若是娶个纯善的还好,若不是,你想想,我对付姨娘尚且不易,何况是个主母。”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杜嬷嬷也有点愁了,不过宝珞却淡笑。“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坎,咱别杞人忧天了,陪我去看看祖母吧。” 这几日嵇氏身子不爽,连儿女的晨昏定省都省了,在北跨院养病。入秋后天气的骤变,上了年纪的人都容易产生不适,只是嵇氏今年尤其重。 宝珞带着杜嬷嬷刚买进跨院的二门,便瞧着个年岁二十五六的少妇匆匆走了出来,妇人面容皎皎,轻妆素服,一切都淡淡的,可偏就映得精致的脸庞透着股风娇水媚。她也瞧见了宝珞,愣住,随即一股矜然的气势从她微挑的眼角流露,是不经意的,本性使然。 “姑姑。”宝珞含笑揖礼。 姚兰亭微不可查地点了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姑姑。”宝珞又唤了一声,从地上捡起只绣着昆仑赤火的香囊递了过去,“您的香囊掉了。” 兰亭接过去,对视侄女须臾,道:“谢谢。” 宝珞笑。“姑姑客气,举手之劳。”见兰亭转身又要走,她赶忙又加了句,“姑姑上次送我的安神香很好用,我还能再讨些吗?” “我回去看看吧。”姚兰亭轻飘飘地道了声,头都没有,走远了…… 宝珞迈入稍间时,小丫头正在喂嵇氏吃药,她赶紧接过药碗,亲自来喂。瞧着祖母苍白的脸,她直揪心,前些日子也没这般啊,怎会突然这么严重。她询问嬷嬷大夫可说了什么,嵇氏拉着孙女慈笑道:“丫头不必担心,祖母没事,都是老毛病,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你总这么说。”宝珞心里酸,眼圈都红了。“我该多陪陪您的……” “瞧你说的,好像祖母快不行了似的。”嵇氏打趣。 “祖母不许胡说!” 宝珞皱眉,嵇氏却握着她手会心笑了,道:“最近发生的事下人们都跟我说了,我家宝珞啊,原来是个厉害丫头。往昔是祖母低估你了,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便是去了也放心了。” 又说这话,宝珞真急了,可没待她反驳嵇氏又问:“你方才可见到你姑姑了?”见孙女点头,她敛容神色凝重。“别人我不管,可你姑姑我始终放不下,不管她过去做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怨她。还有,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不论嫁与不嫁,你都会有立足之地,可你姑姑不一样。我不期望别的,只盼着你往后能照应着她一些,说句没人伦的话,当初你母亲拿她当女儿养,你往后便也拿她当姐姐待吧!” 宝珞讷讷应下了,陪祖母喝过药,又安慰了她一会儿,见她略显疲惫便不扰她歇晌,带着杜嬷嬷退安了。 回去的路上,想着方才祖母的话,宝珞问道:“姑姑和母亲很好吗?” 杜嬷嬷点头。“老侯爷去后,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夫人嫁进来便把姑奶奶接到身边。夫人对她,那可真是当女儿养,从六岁一直照顾到出嫁,出嫁那日夫人哭了一夜啊。后来姑奶奶和离,夫人气得大病一场,再没起来……小姐太小可能没印象了,我记得当时夫人把姑奶奶痛骂了一顿,二人吵得很凶……” “怪不得祖母让我别怨她。”宝珞喃喃。 “不过姑奶奶也并非无情,她一直伺候着夫人,直到夫人病逝,她极度自责,日日跪在祠堂哭得不能自已。七七后,她就像变了个人,往日骄傲开朗的人,沉默寡言,也不和人接触了。” “还真是纠结呢……”宝珞感叹着和杜嬷嬷一同出了北跨院。 走在回观溪院的小巷里,还没到观溪院院,主仆二人便瞧见了不远处,巷子头的拱门下有个熟悉的人影,宝珞定睛一看,是叶羡—— 他侧对着她,好似在和拱门里的人说着什么,神情颇是肃穆清冷,尤其是眼中的坚毅,衬得他精致的棱角越发地硬朗,这种硬朗超乎了年龄,是骨子里透出一股威慑,震撼得宝珞愣住了。直到他偏头朝这边望,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嬷嬷往旁侧的蔷薇树后躲…… 可蔷薇树才多大,只闻远处朗朗的声音传来。 “表姐,可是你?” 第20章 20.偶遇 叶羡招呼着,宝珞无奈回头。再望去时,拱门里的人好像已经不见了。 他走过来,一扫方才的清冷,笑意暖暖,轻声道:“表姐,好巧啊。” 宝珞挑了挑眉梢看了眼他身后,哼道:“巧吗?这是回观溪院唯一一条路,你在这出现,才叫巧吧!” 叶羡笑意更深了,道:“那表姐的意思,我是在这等你了?” “我可没说。” “那就算我有这意思吧,表姐你也不能见到我就躲啊!”叶羡佯嗔道。 宝珞尴尬,“我躲你作甚,你方才不是忙着呢吗!” 叶羡凝了一瞬,瞥了眼拱门里,接着又笑道:“表姐这是要去哪?” “去哪,当然回观溪院了。”说着,她绕过他要走,他却紧跟其后,宝珞驻脚。“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看了看天,扬唇一笑。“都晌午了,去表姐那蹭顿午饭吧。” 好大的一张脸!宝珞无奈,撇嘴道:“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叶羡反问,“自小到大,表姐院里的东西我又没少吃。你可答应过我姐,要照顾好我的,你要食言?再说,表姐不是还欠我一顿呢吗!”他笑得狭长的眼线眯成了月牙,好看得让人没法抗拒。宝珞投降了,有个倔脾气的弟弟就算了,如今又多了个粘人会撒娇的! “走吧!”宝珞无可奈何地哼道。 叶羡得意一笑,应声跟了上…… “表姐,我想吃宣城笋脯。” “没有。” “那我要吃芙蓉豆腐。” “没有。” “八宝肉圆总可以了吧,你昨晚吃的可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做了我就告诉你。” “你!好,给你做!” “我还要吃荔枝肉……” “叶羡!” …… 二人一路也没消停,吵得杜嬷嬷脑袋都大了,这得准备多少菜啊! 正数着,远处金钏急匆匆地穿过观溪院后的小花园跑了来,见到小姐,气也顾不得喘匀,便道:“武安伯府来人了,来商议婚事,侯爷叫您去前院呢!” 宝珞微怔,眉头不由得蹙起。话都跟他们说清了,怎还不罢休。 她凝神想了想,忽而笑了,仰头望着叶羡道:“你不是想吃好吃的吗?咱出去吃啊!” …… 宝珞和叶羡原路返回,从跨院侧门出了侯府,临走前她还让金钏去偷偷告诉清北一声,她们在西宁侯府后的胡同里等他。 第一次跟姐姐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清北颇是兴奋,不过还是告诉姐姐,盛廷琛还在前院等着呢。宝珞轻哼,道了句“等着呗。”便带着两个弟弟乘着租来的马车走了。 得找个能品美食又不单调,且还不易被发现的地方,三人商议,不约而同地决定去了鸾音阁—— 宝珞让南楼去陶然居订了好菜;叶羡则不知从哪弄来的常州兰陵,八年陈酿;至于清北,别无长物,点了鸾音阁的头牌班子。 三人在雅间共赏,兴起之时,烂漫的清北竟与歌伶对戏,天生的一副好嗓,竟把临川先生的《玉茗堂四梦》唱的有板有眼,不差丝毫。这倒还不算什么,宝珞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对音律和曲谱有着颇深的研究。她怎都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是个音乐奇才,不怪他这么喜欢乐器,喜欢往鸾音阁跑。 在当下,许瞧他不务正业,可放在她来的那个时候,这是妥妥的艺术家苗子啊! 三人玩得尽兴,酒酣后,清北提萧而吹,叶羡也跟着抚琴相伴,歌伶娇声呖呖三者浑然,有若天籁。 宝珞虽也喜歌爱曲,却是第一次听得这般如痴如醉…… 许是歌唱的姑娘也深感其受,明眸善睐,频频回顾,秋波漾漾投向抚琴的叶羡。宝珞也跟着瞧了几眼,不由得笑了。 叶羡本就俊秀无边,一身月白的曳撒将优雅和落拓糅合得几近完美,他挺拔着脊背,修长的手指捻拨,乐声清如水,人亦如此,怎么看都是谪仙在世,风华迤逦……别说那姑娘,便是宝珞瞧着也心神荡漾了。 再看看同样逸气翩然的清北,有两弟如此,让她从里往外地透着骄傲。 一曲罢,少女作揖,在师傅的几次催促下才恋恋退出了雅间。人家含情脉脉,叶羡却全程目不斜视,冷清得很。清北忍不住打趣道:“叶表哥不喜欢美色?” 叶羡淡笑,悠然瞥了眼宝珞,应道:“美色岂有不喜欢的,我爱之深切呢。” 话语直白,正饮茶的宝珞脸一沉,鄙夷地哼了声。然清北却极其赞同道:“对对对,美色乃……”可话还没说完,忽地被姐姐狠敲了头,嗔道,“对你个头对,不该动的心思少给我动!” 清北揉了揉头,委屈道:“这世上美有多种,美色也是美啊,是美便不可辜负,怎就不可喜欢。” 他还真是个艺术家的性子。宝珞语重心长道,“不是不叫你赏,我是怕你年纪小,乱了心智。” “我还小?过年我就十五了!父亲十五的时候已经娶亲了,十六都生了你了!”清北不服反驳。 “可父亲十五的时候已经中了举人了,你呢?”宝珞冷哼。“况且父亲和母亲乃真情相爱……”说着,宝珞突然想起了罗姨娘,心情莫名低落。 清北却笑了,认真道:“姐你放心,我喜美色是因为她们可爱,是从心里敬着她们,珍惜她们,绝无亵渎之意。他日我若有了心上人,绝不辜负,定受她一世,此生不渝。” “好!”叶羡突然拍手,“表弟乃男儿之表率也!”说罢,他看了眼宝珞,二人相视,会心而笑。 然清北有点羞了,红着脸道:“别只说我,你呢!你过年就十八了,我可听说二婶母要把四妹妹嫁你,都与你母亲提过了!其实吧,我还真不大喜欢我四妹妹,你是堂堂君子,她心眼忒小,斤斤计较,跟你一点都不配,还不如我姐呢!” 宝珞一口茶呛住,噗地吐了出来,喷了清北一身。她边咳边斥道:“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我是他姐姐,有拿姐姐比较的吗!” “你又不是他亲姐!”清北擦着脸怨道,“再说了,我只是说脾气,你性格比宝蓁好,也没说要你嫁他,就好像你能配得上人家似的!” 这就是茶杯里没有水了,不然宝珞真想再喷他一回!“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说着,她又要去敲他,清北一个翻身躲开了,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跟南楼出去整理湿衣服了。 宝珞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恨恨地哼了声,然一回头便发现贴近的叶羡。她吓了一跳,蓦地朝后仰去,叶羡伸臂将她揽了回来。 “表姐小心!”他淡笑,唇角魅惑而挑,又道:“你别气,他说配不上不管用,我就觉得很般配呢!” 宝珞愣住,僵了半晌。 “没大没小,姐姐玩笑也是你能开的!”她颦眉呵斥,接着便朝他胸前锤了一拳—— 然这一拳下去,她后悔了。对面人没怎么样,倒把她手硌得生疼。“你身上怎么这么硬啊!”她惊诧道,又好奇地又捏了捏他上臂,果然根本捏不动。瞧着他身材瘦削,竟不知体魄这么好。她看呆了,然他却一直笑着,带着谑意似的。她瞧着不顺眼,推开他揽着自己的手臂挪了挪,不理他了。 叶羡含笑又跟了过来,道:“表姐别气啊,我只是实话实说么!” “哼!”宝珞还是不理他。 “表姐,别气了。这么漂亮,生气就不好看了。不,生气也好看,如娇嗔西子,只是不若笑起来,闭月羞花……”叶羡哄着,瞧着她脸色渐缓,便知道夸她就对了,于是什么好听的话都往出冒,宝珞终于忍不住了,无奈笑了。 正当时,清北回来了,宝珞惊得下意识捂住了叶羡的嘴。瞧见这一幕,正扶门而入的清北愣住了。 宝珞尴尬,窘笑道:“他,他喝多了,要吐。” 清北纳罕地看看叶羡,姐姐白皙的手掌下,他的脸是有点红,眼中灿烂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 “叶表哥,你醉了吗?”清北问。宝珞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叶羡摇头,淡然道:“没有,就是腹中不适,我先出去了。”说罢,他佻然地看了眼宝珞,出门了。 门外,萧玖跟了上来,问道:“少爷,您不要紧吧?” 叶羡余光瞥着他,勾唇而笑,指腹掠过双唇,方才覆在唇上那微凉柔软的感觉似乎还在,他鼻尖轻哼,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 盛廷琛在西宁侯府侯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换来的是二小姐病着,不能出来见他了。西宁侯倒是客气,对这婚事没说明确拒绝,却也没答应,唯是道“一切还得听小女的”便将他搪塞了过去。听她的……盛廷琛想到了上次二人在街上相见,她镇定的拒绝。 没想到自己和表妹的事,竟让她变得如此决绝,从痴迷到冷漠,这要受多大的心伤才会变得这么彻底。他对她有愧,他想要弥补,所以才会同意父亲的要求,再次来提及婚事,可终了还是无功而返…… 商议无果,盛廷琛便去上值了。今日初九,每逢三六九日,京卫指挥佥事都要随戍卫巡视皇城,四个指挥佥事各守一角,他回府换了官服便朝东北角去了。 他驾马走到陶然居旁,遇下属镇府,他下马交代事宜,却闻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蓦然回首,竟是清北—— 清北晃晃悠悠地从对面的鸾音阁出来,嘴里还含糊地喊着什么,好似喝多了。他向马车走去,脚底不稳一个踉跄要倒,却被人搀住了。 盛廷琛眉心登时紧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病着”的宝珞!她搀着清北,但不难看出脸色微红,也喝酒了。自己在府里等了她一个时辰,她竟来鸾音阁喝酒,她就这么不想见自己吗!心中愤懑,他没顾身边的镇府,直朝姐弟二人去了,可才迈出两步又陡然驻脚。 宝珞身后又跟出了个男子,盛廷琛认出,是大长公主的嫡孙,自己的同门师弟,叶羡。 叶羡同宝珞一起,将清北架上了马车。宝珞含笑和他说了什么也转身上车了。就在踩上车辕的那刻,她一脚踏空,陡地落了下来,盛廷琛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前倾,却见叶羡掐住她的腰将她接住了。 宝珞微惊,回头看了叶羡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任他把自己提上了车。 二人车上车下,挑帘相望,宝珞笑意温婉,叶羡目光柔和。二人应是在告别,她含笑点了点,就在她放下车帘的那刻,他摊开手掌递到了她面前,掌心里赫然是几颗酸枣。 语气温柔且缓,盛廷琛读懂了他的唇语:马车颠簸,路上吃。 宝珞微醺的脸似乎更红了,她恬然道了声“谢谢”,接过了…… 第21章 21.柴氏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子头,叶羡才收回目光,然一回首,便瞧见了不远处正盯着他的盛廷琛。他淡笑颌首,举步便走。 “你去哪?”盛廷琛唤住他,气势凌然。 叶羡平静道。“贡院。” “这不是去贡院的方向吧。” 叶羡蓦地笑了,冷清清的。“我去哪,不管师兄的事吧。” 盛廷琛哼声。“你是去见三皇子吧!虽你是皇戚,但我还是要劝诫你,不要和皇子走得太近,免得殃及池鱼。” “好,昶之谢师兄提点。”他淡然应,不喜不怒,沉静如水,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盛廷琛明明长叶羡几岁,可在他面前,自己却总是被他的隐隐威势压得透不过气,心里别扭极了。想到方才那幕,盛廷琛踟蹰又道:“你不要和宝珞太近。” “怎地?师兄连这也要管吗?”叶羡冷笑。 “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亲与不亲,碍不着您吧。” “我是她未婚夫!”盛廷琛压抑道。 叶羡挑眉,不屑道:“曾经是。” 盛廷琛愣,皱眉道:“只要文书还在,我们仍有婚约。况且她是你姐姐的闺友,也是你的姐姐,你若心怀敬意,就不该对她做这些……” 话未完,叶羡摆手打断。他狭长的凤眸微眯,眸底幽深,晦暗莫测。他勾唇浅笑,道:“我何尝说过我拿她当姐姐了。抱歉,告辞。”说罢,他慵然颌首,没待盛廷琛反应过来,已信步而去了…… 宝珞带着清北回家,才一入观溪院,便被父亲堵了个正着—— 听闻父亲正在正房等着她,她赶紧让南楼把清北搀入净室沐浴。能躲一阵是一阵,千万不能让父亲发现他醉了。 宝珞匆匆入正房给父亲请安。西宁侯本来未怒,可嗅到她身上的酒味,便气不打一处来,怒斥了她一通。道她一点闺秀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客人来访他却跑了,不懂礼数便罢了,还带着弟弟出去吃酒。 看来父亲是知道自己拐走清北的,她也没多解释,直言道:“弟弟最近颇是用功,我只是带他放松一下。至于盛廷琛,父亲,我不想嫁。” “你到底因何如此执着?”西宁侯无奈道。 “父亲,您明明知道武安伯为何联姻,还不要借你之力,攀附太子。”宝珞解释,“我知道,门当户对,横宇相望,世族婚姻就是联和彼此的手段,可您也不能为了联姻而联姻,将女儿所托非人啊。不管盛廷琛是否心有所属,但他不喜欢我是肯定的。我不奢求能有你和母亲的鹣鲽情深,但我也不希望与我的另一半冷漠此生!” 这道理西宁侯不是不懂,他叹息。“我只是为你愁啊。” 宝珞摇头。“父亲不必。有你和弟弟,我此生很满足。况且您为何要愁,天才英才多得是,我如何就碰不到那个有缘人呢。不过晚嫁而已,我一点都不担心,反倒为能和你们多些在一起的日子而庆幸。父亲,我觉得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比你和弟弟更重要了,你们才是我的全部。” 这话说得西宁侯心酸,一时语塞。宝珞赶紧趁热打铁,又道:“有些事我知道作为女儿家不该妄言,但我还是想说。父亲您有没有想过,武安伯执着与您联姻说明了什么?那么多与太子有关的人,偏就选中了您,可不止是您有女儿啊。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您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可你越是出头,我心里越是不安。我不祈求父亲能位高权重,大富大贵,我只求您平平安安,喜乐康健。所以,您千万不要站队,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这话确实不该她说,不过西宁侯还是尊重女儿,解释道:“父亲从不结党,也未站队,我只是做好我自己的本分。而太子倚重,也非我欲图得之,我更左右不了。不过你放心,太子早晚要继承大统的……” “可这事有史以来便是最说不准的!”宝珞急了,冒然抢了父亲的话。“太子又如何?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还少吗?我不是说当今太子不好,只是皇帝遗诏尚未立,二皇子又天资纵横,谁能保证谁走到最后!就算您押中太子了,可还有个兔死狗烹在其后吧。所以女儿劝您,还是收敛锋芒的好。” 女儿话语殷切,西宁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历史为鉴,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身陷其中,当局者迷。 他沉默,宝珞叹了声。“父亲,我知道您是忠贞之士,为太子倾尽全力。可您不能只为忠,不为孝啊。您总是陪着太子,可想过有多长时间没陪过祖母了,她最近病得越发严重,您有多久没没去看她了。” 这话猛地将西宁侯刺醒,他惊诧地望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父女二人对视半晌,他淡然一笑,道了句“我的宝珞果真长大了”,便起身去了北跨院。 宝珞送父亲,然才一返身,便见杜嬷嬷跟了上来,附耳兴奋道:“小姐,柴嬷嬷找到了,而且已经入京了!” …… 宝珞是去了熹月楼见的柴嬷嬷。对这位嬷嬷,原主的记忆里她是个不苟言笑且端庄沉敛的人,据说她原是位晋商家里的庶女,后因家族破产,才被卖到了保定裴家。裴氏和她很投缘,便一直留在身边做大丫鬟,极其信赖,甚至带她出嫁西宁侯府。 怀着复杂的心情,宝珞推开了熹月楼包间的门,然眼前一幕让她登时僵住了。八仙桌旁坐着位妇人,身穿花蓝粗布褙子,很干净,但许是因为洗得太多次,深蓝上一层白花花的浮色,很旧,也像她花白的头发,尽显沧桑。她侧容相对,看不清面容,只瞧见左颊出那块巴掌大的伤,狰狞得触目惊心。这哪里是记忆中的那个风采夺人的嬷嬷,若非她挺直的腰背隐约还透着当初的端庄,宝珞真不敢认。 听到声音,柴嬷嬷蓦然转头。二人对视,皆是一惊。宝珞看清了她浑浊的左眼,除了瞳孔,青白浑浊……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原身的潜意识让宝珞眼眶湿了。 柴嬷嬷亦是——她终于见到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小小姐了,不仅见到,而且她还出落得这么标致,夫人泉下有知,该安心了。 随着那只好眼隐忍阖目,泪水簌然而落。她哽咽地唤了声:“二小姐……” 宝珞努力含笑点头。“是我,柴嬷嬷。” 柴嬷嬷抹着止不住的泪水,起身给宝珞施礼。她目光恋恋,却又怕自己的盲眼伤疤吓到二小姐,她极力躲避她的视线。 她越是如此,宝珞越是心酸。杜嬷嬷今儿也是头次见她,眼中的泪也含不住了。当初她们是一同从裴家来的,关系颇好,柴氏留在夫人身边打理,自己则照顾小姐,后来小姐被接回保定,自己也跟着回去了,这一别,便是这么多年。 “我们走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去的,别人不了解,我可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杜嬷嬷拉着柴氏道。 柴嬷嬷冷哼。“我若不走,她如何能名正言顺接了夫人的嫁妆!” “罗姨娘?”杜嬷嬷问道,随即啐了一口,“我就知道是这个狐狸精!” 柴嬷嬷叹声,望着二小姐颇像夫人的脸庞,曾经的事如烟云翻涌。她伸手想去摸摸她,却又瑟缩地收回,宝珞一把握住了她。这双手,曾经给母亲绣过嫁衣,理过侯府账目无数,甚至还抱过她……可现在却粗糙得让人心疼。 “嬷嬷,给我讲讲吧,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柴嬷嬷点头,便从头道了来…… 保定原乃京畿重地,老侯爷任总兵时曾驻扎此地,姚如晦儿时便常来保定。老侯爷与裴家交好,姚如晦与裴樗瑜自小便两情相悦,定下了婚约。樗瑜方及笄便嫁入京城,起初夫妻恩爱,日子过得顺遂,直到大小姐宝璎离世,裴氏伤心欲绝。那段日子,姚如晦日夜安慰,可都无果,渐渐耐心消磨,夫妻二人没少吵架,姚如晦怨妻子走不出,裴氏恨丈夫无情。 再后来夫人怀了小少爷,渐渐走出阴霾,本以为夫妻可以走上正轨,却不料姚如晦竟带回个怀了孕的女人。而这女人不是她人,正是裴樗瑜的族妹,罗氏…… “罗氏解释,道她不知这个男人是她的姐夫,这话她骗谁去!在保定时,每每世子爷来裴府,她都在角落里偷看,我还亲眼见过她背着小姐勾搭过世子爷!当初世子爷满心都是小姐,无动于衷。怎知她竟贼心不死,在二人成婚后,还要干那下贱的事!”柴氏愤然道。 宝珞追问:“那父亲没认出她吗?” “想来是没有,毕竟那时候还小,他未曾走心,而后来她又随母改嫁姓了罗。可他不记得,夫人记得!就是因为她,夫人气得险些没流了孩子!” 柴氏怒得咬牙切齿,看得出她当初有多恨。她平静了须臾,又接着道来…… 许是因有愧,姚如晦对妻子愈加体贴,并没把罗氏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对自己荒唐的弥补,故而养在府中罢了。罗氏也有自知之明,对主母恭敬,小心翼翼,一步都不曾踏错。日子久了,裴氏对她放松了警惕,姚如晦也渐渐接受了她。 接着,宝珞七岁那年秋天,才出嫁一年姚兰亭被和离。裴氏受打击,和小姑大吵一架,晕倒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可她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而且大夫道她此次伤身,怕是再不能有孕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裴氏身子越来越差,直到第二年春天,到底还是没挨过,去了。 “……夫人刚走,罗氏便被查出有孕。夫人孩子没了,她却趁夫人病重之际怀上;夫人去了,她又企图用喜悦冲淡侯爷对夫人的怀念……她这孩子分明是用夫人的命换的,我岂能容她!” 柴氏这话一出,杜嬷嬷登时吸了口冷气,讷讷道:“难道当初,罗姨娘流那孩子,果真是因为你……”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罗氏那胎不稳,她脚底虚飘撞上花架子导致流产,她把这责任怪在你身上,可我们都认为你是无辜的,道她把你赶走也是因此事迁怒。” “她说的没错,那花架子是我故意摆在那的。所以她才会怀恨于我,先设计将我赶出府,接着又让人尾随,把我毁成了这般。若非被救,只怕连命都没了……” “你这是何苦呢!”杜嬷嬷感叹。 “就算我不动她孩子,她也不会留下我的,她早便觊觎夫人的财产了。”柴氏说着,眼神黯淡下来,“只是我害了条人命,还是姚家的后。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毕竟孩子无错,只因它投错了胎。” “你不必愧疚。”宝珞淡然道了句。“要愧疚也该是罗姨娘!” 罗姨娘为取悦姚如晦,刚产下姚澜便急于行房,伤了身子,故而这么多年后她还在服药调理。当初那胎怀得不稳,想必是留不住,所以才借此机会摆脱柴嬷嬷,从而夺取裴氏的嫁妆。 “她那么谨慎的人,如何会这般不小心。她肯定知道那花架子是你摆的才会撞上去,目的就是要找理由赶走你。” 宝珞一语点醒梦中人,柴氏回忆,罗姨娘当初可不就是在一直吃药。如此看来,她果真够狠!柴氏悔自己被算计,可她更担心与狼为伴的二小姐。然宝珞安慰她道:“善恶终有报,罗姨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必担心我,只是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问嬷嬷。” “小姐你说。”柴氏赶紧道。 宝珞凝神,严肃道:“我母亲到底如何病的,又是如何去的,她和我姑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2章 22.婧沅 梁氏离开侯府后被入京的大兴佃户收留,佃户丧妻唯有一女,久而久之二人便过起日子,如今也有了个五岁的儿子。梁氏此次入京便是继女陪同来的,宝珞安置好了她们,带着杜嬷嬷回府了。 回去后,宝珞神思一直离不开梁嬷嬷的话。据她所言,母亲流产后只是气虚体弱,并没有实质上的病灶,怎么会如何用药都不见好,终了导致身亡?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他们能够接受,但是宝珞不能理解。这不合常理,除非母亲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 此想法一出,首当其冲要怀疑的便是罗姨娘。可梁氏又道,打裴氏病后,罗氏就再未靠近过,即便请安也只是隔着次间,面都碰不到。还有裴氏的吃食和药材,也都是梁氏亲自动手,甚至品过之后才会端给裴氏。哪一环都没有破绽,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 至于母亲和姑姑,梁嬷嬷解释,姑嫂二人如母女,姑姑并未想气母亲,甚至和离和当初沸沸扬扬的谣言都是罗氏讲与裴氏的,还有姑嫂吵架,也是罗氏事先和裴氏说了什么,才引起二人爆发,使得裴氏蕴怒,再不肯见姑姑了。 所以说,母亲被气病,罗氏逃不了干系。宝珞甚至怀疑,罗氏早就猜到裴氏有孕,所以才故意拿姑姑的事激怒她。可这些都是□□,终究导致母亲离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夜深辗转,宝珞嗅着稼云燃起的熏香昏昏欲睡。然就在她临近晓梦迷蝶的那刻,瞪时睁开了眼睛,蓦地望向了房间里的香炉—— 她突然想通了。好像有些东西,不止能通过口入的…… …… 这几日思虑太多,宝珞每夜睡得都不大好,早上起来连拳都没打。清北瞧在眼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想到过几日便是皇家秋猎,全城公侯门阀都会聚齐,他还是很兴奋,决定今年定要和姐姐一起去。 狩猎当日,天还没亮他便叫醒了宝珞。可一叫醒她,他便后悔了……洗漱,梳妆,描眉画唇,选衣试衣……他足足等了她一个时辰,本来还想趁早去,可出发时日头都出来了。他埋怨姐姐太慢,宝珞却不屑。 对他们男人来说,这是猎场;可对她们这些不懂骑射的闺秀而言,这可是小型时尚发布会,她岂能输了阵势! 宝珞晕车,她乘轿而来,等姐弟二人随西宁侯抵达时,人差不多都来全了。除了参与狩猎之人,大多数还是坐在台上的观众。西宁侯去拜见太子,清北则跃跃欲试地下了场子,剩余宝珞一人,只能自觉地坐在了观众席中,女眷那圈子里。 果然不出所料,凡是有名媛相聚之所,必是时尚引领之地,无论千金抑或贵妇,哪一个都是盛装艳艳,风姿特秀。远观之,竟是好一副百花争妍图。然而即便如此,宝珞的出现还是惊诧了一众人—— 她今儿穿了件妃红的罗衫,紧袖窄腰,把玲珑身材显得淋漓尽致;下扫胭脂裙,行动间堪比三月阳春风,轻巧灵便,却又不失雅致。如此靓丽的色彩,趁着她那张百般难描的精致妆容,整个人简直明艳得不可方物。她若也是枝花,那便是会发光的那枝…… 上次在清音阁遇到的几位小姐也到了,再次见到宝珞,虽惊却也不诧了,心里酸得很。尤其是靖安侯家的杨令贞,切齿冷笑。当日被自己辱的仇,她还正愁没机会报呢! “还你以为你不来了呢。”杨令贞哼道。 宝珞扫了众人一眼,清波流转,便是女子也觉得心动了。她笑道:“大伙都来了,我如何不来。” “大伙来不来不要紧,主要是武阳伯世子来了呀。”长兴伯家的楼锦程揶揄道。“他不来,姚二小姐围着谁转啊。” 这话一出,大伙哄笑,叽喳起来。谁都知道姚宝络追求盛廷琛那是出了名的痴,去年秋猎,她跟着他甩都甩不开。不过今年…… “何为今非昔比,去年人家是世子未婚妻,今年呢?婚都被退了还跟着人家,这脸皮还要不要了。”杨令贞说着,还不忘夸张地拍了拍脸颊。 大伙笑得更欢了,连同来的宝蓁也跟着鄙笑。宝珞却没言语,剥着手里的果仁,淡然吃了。不过她却咂么出点味来,杨令贞处处针对自己,始终放不下退婚的话,难不成她喜欢盛廷琛? 她不吱声,杨令贞来了兴致,讽道:“哎,本来想拿乔,拿住人家,却不成想人家不吃这套,连个含糊都没有将计就计,直接退婚了。这就叫偷吃不成反蚀把米,想玩欲擒故纵,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一出,尴尬人多,笑的少了。一个个都瞪着眼珠望向宝珞,可人家不以为然,依旧剥着果仁。 其实盛廷琛的事,她们不是没有耳闻,杨令贞的话是言过其实了。可就是因为言过其实,她们才惊讶,面对如此羞辱,换做往昔,暴躁的姚宝络早炸开了,今儿怎这般淡定…… “姚宝络,你也忒怂了,就这么让人骂!”不远处,有人道了句,声音清越好听,可语气却不怎么友善了。 宝珞抬眼望去,愣住。面前人二十上下,少妇模样,生得是桃腮杏面,绝色殊胜,标致极了。只是那双微挑的凤眼,透着股刁蛮劲儿。见她望向自己,那少妇瞪了她一眼,又道:“哼,这人真是越活越窝囊啊,以前还敢作天作地的,今儿遇到这么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就怂了?你怼我不是挺厉害吗,敢情也是个窝里横啊!” 记忆碎片拼凑,看着这张和叶羡像极了脸庞,宝珞猜出她是谁了,正是叶羡姐姐,叶婧沅—— 宝珞噗地笑了,道:“那怎么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我可不就是退婚了。” “呸!你还有脸说!这满京城的姑娘谁不稀罕武安伯世子,追着人家跑便算了,那简直三句不离世子爷,好似世子爷便是她们家心头肉似的,生怕受了委屈,时时便要抱个不平。熟不知啊,人家都不识得她是谁,还自作多情,非要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没皮没脸啊。可小贱人你倒好,把人家给甩了,还甩了不止一次两次!你说说你哪来的自信,难不成就凭你那张脸……”说着,叶婧沅眼皮一撩,慵然扫了一圈,哼道,“还别说,这么一比,你还真就剩张脸!” 这话说得,谁脸上也挂不住了,这哪是说宝珞美,不就是变着法说她们丑吗! 从“上不了台面的”到“狗皮膏药没脸没皮的”,杨令贞也反应过来了,吼道:“你骂谁呢!” “我骂她呀。”叶婧沅不客气地指着宝珞,表情无辜又可气。 杨令贞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宝珞没忍住又笑了,叶婧沅瞪着她道:“你还有脸笑啊!瞅把人家杨小姐气的,啧啧,挺俊的一张脸,比我这当娘的还老。” “你当娘了?”宝珞拉着她惊讶道,叶婧沅嫌弃地拍开她手。“别碰我,竟招这魑魅魍魉的,嫌你晦气。” “叶婧沅,你积点口德吧!”楼锦程听不下去了,道了声。 “哟,您会写口德两字吗!”叶婧沅一句话差点没把楼锦程怼哭了,瞧着这帮战斗渣,她冷笑道,“我说你们也是,喜欢世子爷就喜欢呗,跟她姚宝络叫什么劲儿,有那功夫不若去找找他那朵白莲花表妹,多学学,没准世子爷就能多看你们几眼了。” 大伙闻言,黑着脸都不吱声了。 叶婧沅笑笑,令下人端了食盒来,悠然道:“我给大家伙带了点心,都尝尝吧,甜着呢。” 见没人动手,她哼笑:“怎地?嫌弃我?”说着,瞥见角落里的宝蓁,递了一块过去,“表妹,你要不要吃。” 宝蓁看着她,笑得好不尴尬。叶婧沅可是叶羡的亲姐姐,她的亲表姐,她不敢不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还劝着大伙也跟着吃。 人家毕竟是大公主的嫡孙女,又是魏国公家的儿媳,她们得罪不起,也不敢彻底撕破脸,眼看人家给了台阶,能下便下吧。大伙纷纷去拿,赞着好吃,连楼锦程也跟着拣了两块,还递了块给杨令贞。杨令贞甩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几次推搡下,却也接了。 宝珞见她们都吃上了,自己也伸手去拿,却被叶婧沅啪地拍开了。她呵道:“小贱人,这点心也是你能吃的,你嘴也酸啊!” 话音一落,观台上一片静寂,姑娘们全都呆住了。几个脸色勉强撑得住的,默默把点心咽了;其余的,都瞪着眼睛愤愤地盯着叶婧沅。杨令贞忍无可忍,却也不敢发作,只得撒气似的把点心朝食盘里一扔,甩头便走了。 她一走,三三两两地,人也散了少半。再不走,真怕被叶婧沅怼成筛子! 宝珞瞥着叶婧沅,笑道:“如何?骂爽了?” “没有,你个小贱人,小贱人!”她咬牙骂了两声。 宝珞依旧笑着,问道:“这回爽了?” “哼!”叶婧沅撇嘴,“别以为让我骂几句就能消气,我跟你仇大着呢!” “有仇你还帮我?” “我可没帮你,我是看她们不顺眼!” “对对对。”宝珞一副可怜的模样。“她们总欺负我,你不在都没人护着我。” 叶婧沅一脸嫌弃。“你可拉倒吧,你别以为你的事我没听说,你能着呢!” “哪啊,我再厉害也没你厉害啊!”宝珞贴了上去,挽着她哄道,“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给您赔礼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 瞧着她笑嘻嘻的模样,叶婧沅怒其不争道:“你还知道错!我当初就说盛廷琛薄唇淡眉,长了副薄情样,你偏不信我,这回知道亏了吧!”说着,她语气软了下来,还颇有点委屈似的。“当初还跟我吵,还跟我断交!我生孩子你都没来看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真该掐你!”叶婧沅果真在宝珞胳膊上拧了下,只是没用力。她知道宝珞不是不惦记她,只是抹不开面子而已,不然不会提前让人送了对小金锁。 “你可把我小外甥带来了?”宝珞张望,果然看到台下被乳母抱着的小家伙。还没待叶婧沅发话,她便主动去接了。 小家伙很欢实,头次被小姨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尤其对她耳坠上的珍珠颇感兴趣,它们一动,他就咯咯地笑。宝珞太喜欢这爱笑的小家伙了,哄着逗着,爱不释手。叶婧沅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顽童,也跟着会心而笑。 “这孩子几岁了?叫什么?” “两岁了,叫映城,昶之给起的。” “映城啊?真好听,乖乖长得也好看。”宝珞笑道,“别说,他还真有点像舅舅呢!” “豆——豆——”小映城闻声,咿呀叫了起来。宝珞没听懂,叶婧沅笑了,解释道:“他在叫舅舅!这孩子,可是喜欢他舅舅呢。” 小映城听到“舅舅”唤得更欢了,宝珞便抱着他朝场子里瞧,一眼便搭上了望来的叶羡…… 第23章 23.贵妃 场子里几个青年扎堆,正往观台上瞧,清北也跟着凑和进去,这才发现他们看得竟是自己的姐姐。 也不怪他们看,姐姐落在人群里,明艳得像让人想忽视都不能。本就是倾城之貌,又带着绰约风姿,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牵着人心似的。尤其她怀里还抱着不知谁家的孩子,哄逗间,温柔婉转,又俏生生的可爱,笑起来弯眯的眼像新月似的,娇憨妩媚。朝阳洒下,将她镀了朦胧的金边,美得越发不真实,远观之简直就是画中仙子,因眷恋凡间,而踏入尘俗…… 大伙都看愣了,心中享受之感溢于言表。然此时,宝珞突然抱着孩子起身,朝众人望来。她握着孩子的小手不知向谁摆了摆,随即嫣然巧笑……那一霎,众人心中芙蓉开,甚至开到了面颊上,居然有人脸红了。 瞧着他们没出息的样,清北不屑,然想到他们是因自家姐姐如此,胸中顿感骄傲。他猛地朝姐姐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叶羡自豪道:“我姐最美了!” 叶羡笑了,目光对上宝珞,淡然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宝珞又笑着带映城轻唤了几声“舅舅”,便坐回去了。 美人出了视线,众人微感失落,纷纷收了目光。清北也跟着勒马远望,却蓦地哼了句:“美眷如此,可偏就那不开眼的!” 叶羡微诧,也随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了不远处枣红骏马上的盛廷琛。 二人对视,镇定若水,彼此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到清北嚷着要走,叶羡才眸光微转,清冷地驾马离开了。 盛廷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观台,低沉地长出了口气…… 皇帝今儿来的稍晚些,亦如往年,他只带了皇后及贵妃娘娘,还有自己的一众皇子。说是一众,除了尚在襁褓中和牙牙学语者,能下场子的也不过就三个而已,太子萧元敬,二皇子萧元泰,和三皇子萧元谨。 众臣子拜过皇帝,便随陛下共祭天地诸神。事毕,皇帝宣旨,狩猎正式开始了。 早些年的秋猎,皇帝还会参与其中。他骑射一等,常带着皇子们走马猎鹰,豪放任狭。可自打前年御驾亲征回京后,他身子骨便每况愈下。对此,他常道:“年岁大了,机会便留给那些年轻人吧。” 这话听在那些善揣度圣意的人耳里,那就是皇帝是想在各种场地和环境下检验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太子之位,许没那么想象中的那么稳啊! 太子萧元敬是皇长子,与三皇子萧元谨皆是陈妃所出,可二人同母却不同命。 陈妃乃皇帝萧德瑜原配,身份不高,在争夺皇位之时,为了能稳其势,萧德瑜又娶了宣国公的女儿梁氏。称帝后,梁氏顺利成章成为了皇后,而陈氏封妃。虽位居其下,不过陈妃可谓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独冠后宫。 萧德瑜宠爱陈妃,一来是因貌美,二来是因她怀瑾握瑜,品德其高,让儒生都自惭形秽。不仅如此,她与萧德瑜心意相通,总能洞察他的心思,用婉转的语言开导他,规劝他,用萧德瑜的话来说,她就是一面水做的镜子,温柔鉴人,洗涤心魂。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继位之初,萧德瑜仁政得心,很大的功劳都因有她。所以,她们的长子萧元敬三岁便封太子,极受宠爱。 萧元敬十一岁那年,陈妃再次有孕,皇帝大喜,怎奈天妒红颜,生产时她折腾了两天两夜,终了还是难产而亡。其间,萧德瑜甚至不惜失子,一再要求保住爱妃。可哪个母亲不疼孩子,陈妃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孩子生下来了,这便是当今的三皇子萧元谨。 三皇子一出生便背上了“寤生害母”的名声,皇帝觉得是他夺了自己爱妃的命,把太子交给无子的皇后抚养后,把才刚满月的三皇子送到了行宫,由嬷嬷抚养长大。所以三皇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陈妃去后,萧德瑜陷入悲痛,久不能自拔,亏了原来跟随在陈妃身边的柳才人安抚,才让他走出阴霾。柳才人跟随陈妃多年,不但了解她的脾气和皇帝的喜好,更要紧的是,她生而妩媚,懂得如何利用女人的优势讨男人欢心,皇帝渐渐迷上这个同样懂自己但更有情趣的女人,于是很快她便升为了贵妃,荣宠不减当年的陈妃,而她的儿子二皇子萧元泰,也颇受皇帝宠爱,十六岁那年便被封为颍王。 所以,这便是大伙为何会揣度继承人的原因…… 三位皇子下了场子,一众青年俊杰拜礼,迎了上来,叶羡也在其中,不过他迎的不是受人追捧的太子和颍王,而是被冷淡的三皇子萧元谨。 太子自小便和亲弟分离,几乎无甚感情可谈,但他继承了母亲宽仁,个性温和且率真任情,看到弟弟身边的叶羡,主动道:“是叶表弟吧,好久不见了,表。何时入的京,怎也没通报一声。都是亲人,该多走动才是。” “人家不是不常走动,只是不与你我走动而已。”颍王开口道,说着,瞥了一眼萧元谨。 叶羡淡笑,揖礼道:“颍王勿怪,都是昶之的表兄,不敢怠慢。只是三皇子曾在江南留居,故而昶之与三皇子更熟络些,且三皇子喜欢书画,昶之亦是,这话便多了些。” “对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人找什么人吗!”颍王讥笑道。 颍王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只是傲慢跋扈,在他眼中,萧元谨就是个庸碌之辈,从未把他放在眼中。可好歹人家也是个皇子,如此讽刺,便有些难堪了,何况还把大长公主的嫡孙带上了。 叶羡淡定,可眼看三皇子脸色黯淡,太子勉强笑笑,劝道:“别听颍王的,他不过玩笑而已。对了,表弟,姑祖母身子可好,她也好些年没入京了,父皇时常还念叨她呢。” “谢陛下和殿下惦记,祖母都好……”叶羡笑应。二人聊着,便把话岔开了…… 皇帝携皇后登观台,贵妃随后,途径女眷席时,众人皆跪拜。宝珞还抱着映城,来不及让乳母接手,故而晚了一步,柳贵妃一眼便瞧见了她,笑道:“这小姑娘长得可是标致,就是有点眼生啊。谁家的?” 宝珞恭敬回道:“臣女姚宝络,西宁侯次女。” “啊,我知道了。”贵妃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恍然道:“你就是那个退了三次婚姑娘吧!” 深居后宫的贵妃连这八卦都知道,宝珞尴尬,苦笑应:“是小女。” “哎呀,你呀。”贵妃哭笑不得,亲昵叹声,“西宁侯怎养了你这么个活宝贝,你还不得愁坏了他啊!” 贵妃人风情万种,性子也是开朗泼辣,她这话一出,大伙也跟着抿笑,尤其楼锦程,还没忍住,掩口“噗”了声。 柳贵妃眼波一转,寒声问了句:“好笑吗?” 楼锦程举眸,见贵妃冷颜对着自己,吓得她忙伏首解释道:“臣女错了,臣女不是笑娘娘,臣女是笑姚宝络,笑她拿前途做赌,不知深浅,被退婚了……” “退婚又如何?”贵妃反问了句,她语气明显不对了。 大伙恍然反应过来,柳氏在入宫之前,乃秀才之女,因家贫十三岁便许给大兴孝廉为妾,怎奈小丫头被迎娶后整日啼哭不止,孝廉也是仁义之人,把小丫头送了回去,且连彩礼也一并赠与了,后来秀才便是用这份彩礼钱,把女儿送入宫当了秀女……如是,柳贵妃岂不是也被退过。 楼锦程也意识到了,瑟瑟伏地,连连认错道:“臣女口不择言,臣女错了,请贵妃娘娘原谅!” 柳贵妃乜着她哼了声,转而又看向宝珞,慵然道:“被退过又如何?我就是看你有眼缘。放心,日后若是没碰到可心的,本宫给你说媒,定给你找个人中俊杰,让她们这帮不开眼的瞧瞧。”说着,有瞥了眼她怀里的孩子,问道,“这谁家的孩子?” 叶婧沅赶忙应声。“是臣妇的。” 柳贵妃认出她,笑了,道:“怪招人疼的,赏!”接着又从手上摘下一串上好的石榴手钏让宫女递给了宝珞,“赏你的,据说可是遭桃花呢!”说着便又笑了起来。 宝珞和叶婧沅赶紧叩恩,这空档,皇后遣内官来唤,柳贵妃便带着宫女去了。 贵妃一走,楼锦程猛地从惊悸中醒来,死里逃生似的,一身冷汗地瘫在了地上。 “废物!”叶婧沅嘟囔了声,宝珞也瞥了一眼。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个灵秀的小姑娘跳到了宝珞面前,她两只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嘻嘻道:“姐姐,下次再遇,你可要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退掉的世子。”说罢,眨着可爱的大眼睛,又跳开了。 宝珞被问得一脸懵,她看看叶婧沅,叶婧沅笑道:“那是贵妃的小公主,萧珏儿。” “萧珏儿……”宝珞呢喃着,随即目光转开,忽地望见了角落里二婶竟也带着宝蓁来了。 宝蓁掺扶着母亲起身,而二人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姑姑,姚兰亭…… 第24章 24.心结 “二婶怎没和我们一起来呢?”宝珞上前问道。 甄氏笑了,点着她道:“我倒是想跟你一起了,可这府上大小事不交代好了,谁替我管呀!” “也是,辛苦二婶了。”宝珞莞尔,随即目光对上姚兰亭,又问,“姑姑也来了?” 姚兰亭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宝珞听说了,别看姚兰亭平日足不出户,但是秋猎她每年都会参与的,这许是她唯一能主动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了。 狩猎开始,叶婧沅带着孩子回了魏国公府的观台那,宝珞则随二婶母和姑姑坐在了自家的位置上。 几人刚落坐,便瞧见一身材高大的男人,挽着位夫人朝这边走来,二婶母和姑姑迎了上去,宝珞和宝蓁也跟上。 “祁夫人您也来了。”甄氏含笑问候。 那妇人瞧上去不过三十五六,面容清丽,举止娴雅,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像久病之人。她对着甄氏浅笑,话语温和道:“是啊,再不来,只怕明年就走不动了。” 甄氏皱眉。“瞧您这话说的,怎就走不动了,我看着您气色可比暑伏的时候好多了。” “是吗?那就借二夫人吉言。”祁夫人含笑道。 “您不该来的!”甄氏身后,姚兰亭突然叹道,“这秋日早晚寒气重,该在家养着才是,若是侵了寒只怕又要伤气血了。”说罢,她嗔怪地看了眼祁夫人身边的男子。 男子也颇是无奈,刚毅的脸上,两条浓眉笼得更深了。他五官硬朗,英气逼人,无论是那剑眉还是狭目,都透着股凛然正气。看着他略发麦色的肌肤,一看便是从武之人。 此人正是北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现任的大同总兵祁衡。 祁衡看了看妻子,忧嗔道:“我就说你该在家调养,你怎都不听。” 祁夫人看着丈夫笑了。“我若不来你也不肯来。前两年你都陪我在家,今年若是还不来,叫陛下如何想你!我知道你怜惜我,可也要有度啊,你是将军,不能让陛下觉得你妇人之仁。” “陛下会谅解的。”祁衡回了句。 祁夫人摇头,又拉着姚兰亭笑道:“而且我是真的觉得今年的身子骨好多了。多亏了你最近调的熏香,和我服的药配合,果然药效翻倍,连食量都大了不少。大夫也说了,胃口好了,病才祛得快。” “那太好了。”姚兰亭眼睛都亮了,会心笑道,“我回去再给您配些。” 祁夫人点头,感激道:“这么多年一直为我的病操心,辛苦你了。” 姚兰亭叹声。“您哪的话,若非当初将军救了我,我只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说罢,她瞥了眼祁衡。 “这都是他该做的,难为你还一直记挂……” 听到这宝珞才算明白,原来这位祁都督便是九年前,从匪人手里救出姑姑的靖夷将军。当初姚兰亭和夫君吵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半路被歹人绑架,西宁侯便是求的他才把妹妹救出来的。据说他当初极其英勇,怕打草惊蛇独自一人潜入贼窝,以一敌数,将姚兰亭带了回来…… 宝珞不由得打量起这位将军来。他为人忠勇不说,便是疼妻这点也颇是让人敬佩。如今已位居大都督,依旧如此长情,难得啊……正感慨着,宝珞目光扫动,突然落在了大都督的衣摆处……那昆仑赤火的绣纹,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伙又聊了几句,祁都督便带着祁夫人走了。 姚兰亭则望着二人,目光久久不错,直到场子里传来马声啸啸,她才回过神来,然一转头便发现侄女宝珞正在盯着自己,表情颇是耐人寻味。她和宝珞对视片刻,冷清清地,终了连个话都没有,转身坐回了位置上。 宝珞跟上去,问道:“姑姑也喜欢狩猎?” 姚兰亭微诧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何止喜欢,她小时候,老侯爷还教过她马术呢!”甄氏含笑道了句。 宝珞也笑了。“那要不姑姑和我一起去骑马?” 宝蓁闻言冷笑,瞥着她不屑道:“你会吗!”平日连只狗都牵不住,还骑马呢! “不试怎么知道呢!” “小心摔了你!”宝蓁哼声,却被甄氏瞪了一眼,于是撇着嘴不言语了。 “如何?姑姑来不来?”宝珞执着。 姚兰亭淡定地看着她,道:“我好久不骑了……” “姑母。”宝珞打断她,“那我可就自己去祁都督那借马去了!” …… 姚兰亭到底还是跟着宝珞去了。听闻姑侄要借马,祁衡把自己的坐骑给了二人。 宝珞带着姑姑奔驰到了林子深处,突然勒马,姚兰亭也跟着停下,俯身爱惜地捋着马鬃,亲昵得好似对待爱人一般。 二人沉默良久,姚兰亭突然开口了:“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是。”宝珞应声,“姑姑是喜欢祁都督吧。” 姚兰亭闻声手下一顿,随即下马。“你如何知晓的?” “你香囊上的昆仑赤火和他衣摆上的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测应该是……而且你今儿也是为他来的吧。” 姚兰亭沉默了。宝珞下马,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这团赤火。” “哪?” “我母亲库房的妆奁里,我是整理她东西发现的,一条绢帕上,就绣着这图案。”宝珞缓缓朝她靠近,“想必那也是你绣的吧,你喜欢他,因为他救了你。” “是!我是喜欢他。”姚兰亭拔起了颈脖决然道, “可他有家室!” “那又如何?你也想像你母亲一样指责我吗!”宝珞深吸了口气,姚兰亭继续道:“我是西宁侯唯一的嫡女又如何?谁规定嫡女就不能嫁他了,我甘心为妾,不可以吗!” “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我母亲吵起来的吧,她不同意你嫁,还没收了你的手帕,所以你气,你恨她!” “对,我恨她!我……”姚兰亭慌了,眼泪不自主地滑落,满脸的恐惧和内疚。 面对她的无措,宝珞没放弃,步步逼近道:“所以,我母亲是因你而死的!” 话一出,姚兰亭彻底崩溃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嚎啕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恨她,我怎么可能恨她,她比我娘亲还要亲,我如何会害她……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恨她……我宁愿死的是我……” 她越哭越伤心,完全不能自已,宝珞便那么默默等着,直到她稍稍缓了些,喃喃道:“……为了嫁他,我和嫂嫂大吵了一架,她气得再不肯见我,但我知道她并不是真心怨我,不然她不会用我的香的,她只是怕我忧心,不愿让我见她憔悴的模样罢了……可是,可是她还不若恨我,我竟不知道那香她根本不能用,是我害了她,该死的人是我……” 这刻,宝珞把一切都想通了。怪不得母亲死后,姑姑极度自责,在祠堂哭过了三七;也怪不得祖母让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怨姑姑,想必她也认为是姑姑误伤了母亲,所以为姑姑隐瞒,才会对自己这般愧疚。还有罗姨娘,她应该也是知道的,拿着这个当威胁,让祖母忍了她这么久…… 姚兰亭哭够了,恢复了理智。话说出来心里踏实多了,压了这么多年,她都快憋死了,甚至都不敢直视宝珞。“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 “我信!”宝珞肯定道。“九年了,你能用尽心思去照顾祁夫人,如何会害母亲。祁夫人对你,不更是个阻碍吗!” 姚兰亭又落泪了。“我是想嫁将军,可更不想他伤心。他和祁夫人恩爱,我不忍心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我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对啊,母亲当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不是个介意门第身份的人,她不让你嫁,不是因为为妾,是因为你强行地夹在他二人中间,到头来三人都会很痛苦。” “是,我明白嫂嫂的苦心了,可是已经晚了。”姚兰亭悔恨,“她全心全意地为我,我却害死了她……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她又开始呜咽起来,宝珞却平静地道了句:“不对!” 姚兰亭纳罕抬头。 “你给她的香,所有原料我都查过,也请大夫验证过,都不致命。你到底在香里加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加啊!”姚兰亭抹了泪,细数起当初配香的料来,当初她自责,把那料记得清清楚楚。而宝珞也掏出一张纸单,就是她当初的配方,而且有大夫一一标注,确实没有致命之毒…… “那到底是什么?母亲的病确实有禁忌,可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占有,唯一有可能带进去的便是这香……可这原料……”宝珞望着纸笺,忽而想起什么,急迫问,“可会是水?” “香是用水调的,之后蒸发而得。会不会是水里有毒,待水汽挥发之后,毒素则留在了香呢,而且还被提纯!”宝珞推测道。 “当初用的就是我的饮用水,若是中毒,我岂不是也会中毒?” “未必会是毒,许就是与母亲相冲的某种药,你仔细想想,当初可有何异常?” “异常……”姚兰亭喃喃,她看着宝珞被风撩起的一缕碎发,恍然想起来了。“对了,那时候我一直在掉发,我以为是思虑过度,难不成是因为那水!” “完全有可能!”宝珞兴奋道,拉着她道,“姑姑,你当初制的香,可还有存留?什么都可以,只要是那个时期,用那个水做的便可以。” 姚兰亭讷讷点头。“有,为做记录,每年制作过的熏香我都留着,就在后罩房的小库了!” 太好了,这样便有据可查了,宝珞就不信查不出母亲到底因何而死的! 姚兰亭也激动起来,若是水中被下毒,那便证明嫂嫂不是自己害死的。眼下对于她而言,清白无所谓,她必须要揪出那个害了她至亲的人。 姑侄同心,决定回府便要着手开查。 心结解开,二人坦然对了,回观台的路上牵马而行,聊了一路,颇是融洽。不知不觉以到了猎场边缘,然就在此刻,面前突然有人哼了一声,接着尖声道:“哟,这不是姚家大小姐么!” 第25章 25.煞星 宝珞本以为这一声唤的是自己,还纳闷为何叫她“大小姐”,然举眸望去,对方视线却落在了姑姑身上…… “我还以为你要把自己关一辈子呢!”面前的妇人道了句。 这妇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肤白体纤,保养得倒是不错,只是吊眼鹰鼻,削腮长下巴,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样,尤其那眼神,颇是不善。 姚兰亭撩眼皮瞥了她一眼,话都没应,牵着马便绕过她。那妇人又道:“还这么不懂礼数,九年了,可没什么长进啊。” “您长进也不大啊!”姚兰亭背对她冷笑,依旧前行。 “姚兰亭!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非亲非故,您算我哪门的长辈啊?”姚兰亭突然回首。 “我可是你婆婆!” 这话一出,宝珞晓得了,眼前这位便是平凉侯夫人,皇后的亲姐姐,梁氏。 “您要是我婆婆,她算什么?”姚兰亭指着梁氏身后的少妇道。 乍然被点,那少妇愣了下,随即瑟缩地朝梁氏身后挪了挪。梁氏瞧着她那怂样心里就窝火,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不知道儿子怎看上这么个货色。一想到儿子的婚事她就生气,先是娶了个刁蛮的活祖宗,连夫君都敢打,随后又来了这么个窝囊的,他们楚家娶个省心的媳妇怎么就这么难! 不过如今这个虽窝囊,奈何人家肚皮争气,入门便给楚家留了后。不像有的人,嫁进门两年都没个动静,还敢作天作地。得亏和离了,不然这家还不一定要让她折腾成什么样呢! “这自然是我们平凉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是我小孙儿的母亲!”说着,她颇是骄傲地牵过了少妇身边的小男孩。 姚兰亭懒得在瞧她这位前婆婆,不屑地哼了声,带着侄女继续往观台走。却闻身后的小男孩奶声奶气问道:“祖母,那是谁啊?” 梁氏嗤笑道:“这是咱们家的煞星,以后瞧见,可得躲得远着点。” 这话一出,宝珞不乐意了,转身道:“夫人,是您拦的我们吧,还不知道谁是谁的煞星呢!” “哟,我这才瞧出来,这不是西宁侯的嫡小姐吗!”梁氏讽笑,“克亲克母,连未婚夫都能克,‘煞星’这词从你口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讽刺呢!” “夫人!”姚兰亭呵声,方要反驳,便听到梁氏“啊”的一声惨叫,不知从哪飞出一团东西,扑腾着落在了她面前,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没把牵着的孩子甩出去。 定睛一看,竟是只受了伤的山鸡! 那只山鸡还在扑腾,没头脑地朝梁氏身上跳,气得她大吼:“谁这么不长眼!” “我!”一声朗脆之音想起,大伙瞧去,竟是姚清北! 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柴氏,走到宝珞身边问:“姐,你没事吧。” 宝珞笑了。“被吓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 “姐,你放心,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那还有两只呢!”说着,他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叶羡,叶羡提了提手中的山鸡,淡笑。 “连我都敢欺辱,小心我告诉皇后去!你们,你们姚家没个有教养的,难怪都嫁不出去!”梁氏大吼,见清北怒瞪过来,她惊得狼狈起身,重重哼了声,带着儿媳下人离开了。 人一走,姚兰亭对宝珞歉意笑笑。“她就是这种人,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错为何你要道歉。”宝珞忿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要和离了,摊上这么个婆婆,能过得好才怪!” “我和离,倒也不是因为她。” “那因为什么?”宝珞好奇,姚兰亭看着侄女,幽幽叹了声。 “母亲不在了,只有我和姑姑最亲,您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对啊,嫂嫂的死,对祁衡的爱慕,这些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与他和离,是因为成婚两年,她碰都没碰过我!” “啊?”清北大惊,宝珞也倒吸了口气。“他有隐疾?”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苦郁无奈,我便猜他是有难言之隐,可我没介意,毕竟他待我不错,尊重爱护,尤其是在他母亲面前,处处维护我,我想他还年轻,体魄康健,若是寻医应该还有机会恢复的……于是,我帮他隐瞒了两年,直到那日我在别院撞见不该见的人……” “谁?外室?他在外面养女人?”清北惊讶道。 姚兰亭冷哼。“若是养女人便好了,他竟在别院里养了两个娈.童。” 这话一出,大伙都懂了,原来平凉侯世子楚弥远有龙阳之好,是个断袖!是便是了,怕外人笑话,他竟还要娶妻为他打掩护,天下竟有如此自私卑鄙之人。清北怒得手里的箭都快捏断了。 “我找他理论,他竟拿休书威胁我。呵,休书,我巴不得他休了我,所以我就打了他,逃了出来……” “你不该跑的……”宝珞忧声道。 姚兰亭也叹了声。“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绑架,如此,所有的事都陷入被动了。我是守住秘密,才换来的那纸和离书。” “那你后来为何不说?”清北急迫道。 姚兰亭无奈。“谁会信啊!因为被挟持的事,我成了那个不贞不忠者,不管我说什么人们都会认为我在找借口,尤其后来他又成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再说这话,更没人信了……我不想再被人嚼舌根,当笑料了!” 看着姑姑眼泪盈眶,清北气得到底把那只箭掰断了。而宝珞却平静异常,良久,她哼了句:“要当笑料的,可不该是你!”她看了看清北,道:“你帮姐个忙……”说着,耳语几句,清北连连应声去了。 眼看着他走了,一直当背景的叶羡靠近,提着两只山鸡送来,笑问:“表姐,这是给你的。他们都走了,那我做点什么?” 宝珞嫌弃地看着那山鸡,勉强笑道:“这山鸡太丑了,你……你帮我抓只兔子吧,要活的,不带伤的!” 叶羡点头,意味深长地笑笑,走了。 宝珞没和姑姑一同回去,她先行牵着马离开了,可还马的时候如何都找不到祁都督。祁府家眷旁侧便是平凉侯府,下人里面正好有两个方才陪着侯夫人的,宝珞认出,把缰绳递过去,道:“一会儿祁都督回来,把马交给他!” “我们是平凉侯府的下人,又不是祁府的!” 宝珞呵声。“怎地,帮忙祁都督收个马都不成?你们平凉侯府好高的门槛啊!” 二人不乐意了,开口反驳,双方争执,一男子走了过来,瞧他不过三十上下,面若冠玉,翩翩儒雅,只是太雅了些,少了份阳刚之气。 “世子,这位小姐非要把祁都督的马放咱家。” 那男子看了眼马,平静道:“收便收了吧,左右都是祁都督的。” “这……”下人不大情愿。可宝珞却唤了声,“你是小姑夫吧?”说罢,她又掩口抱歉道,“不对,是世子。” 楚弥远愣了一瞬。“是宝络吧!”他恍然道,“许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宝珞微笑,他又道:“你这是要还马?西宁侯的马呢,怎来祁府借了?还借了两匹。” “侯府的马都被父亲和护卫牵走了,我和姑姑没得骑,便向祁都督来借了。” “你姑姑?”楚弥远四下瞧了瞧,“她也来了?” “来了!方才我们还骑马来着呢!”宝珞兴奋道,可当即脸色又黯淡下来,“只是方才遇到了侯夫人,她指责了姑姑……” “我母亲说了什么?”楚弥远问。 宝珞摇头。“不知道,反正姑姑很伤心,让我先来还马,我走的时候她还落泪了……”说着,她又道,“世子不若去看看吧,想必也定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事,许你能劝得了她。” 楚弥远,朝着宝珞指的方向望望,凝眉犹豫,抉择了半晌最后还是找去了。 果不其然,才走近树林深处便听闻一缕缕呜咽声,楚弥远唤了声“兰亭?” 姚兰亭赶紧抹泪,一回头见是他,愣住了。 楚弥远上次见她还是去年狩猎,此刻面前人哭得梨花带雨,便是不喜女人,也觉得甚是可怜,他温和问道:“你与我母亲碰面了?她可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姚兰亭抹泪摇头。“没有。” 自己的母亲自己了解,楚弥远劝道:“她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往昔她不是也这样!” “可往昔有你。”姚兰亭呢喃了句。 楚弥远愣,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他护着她的时候。心里愧疚感漫生,他低声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能做得也只是在她面前护着你了。” “那为何不一直护下去!”她陡然道。 楚弥远窘迫。“你也知道我,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你没办法给我就能给别人!”姚兰亭又哭了,泣不成声。“我何尝介意过你的事,我当初是怨你不跟我说实话!我能理解你,我也愿意守在你身边,可你连解释都不给我,还拿休书来威胁我,我心凉啊!我气氛之下跑了出去,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危险,首先想到的竟是要休了我,你就这么厌恶我,恨我吗!” “我没有!我从来没厌恶过你!”楚弥远解释。 “你不怨恨我,你娶了别人,你碰都不碰我一下,却和别人生了孩子,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不是的!” “不是那是什么,你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你不是问侯夫人说了什么吗?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告诉我那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你的儿子!” 姚兰亭哭声急促,呼声急促,逼问声急促,楚弥远压抑不住了,脱口而出:“那不是我儿子!是她和别人生的!” “你闭嘴!” 楚弥远话未完,被身后人怒声喝止,他回头望去,惊住——是母亲! 不仅她一人,身边还跟着妻子和几个仆妇…… 第26章 26.暗箭 方才梁氏还带着孙儿玩呢,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她急的赶紧带着众人来寻,可没想到刚进了林子便瞧到了这一幕。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是……她不能接受,懵得脑袋都木了,可当他提到孩子时,她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喝止了他! “母亲,你怎么来了!”楚弥远惊问。 可还没待她回应,只听窸窣混着低语声传来,梁氏猛然回首,才发现原来现场可不止他们几人,高大的灌丛后,姚宝络正带着几个妇人和侍卫望着他们,目光耐人寻味…… “你怎么在这!”梁氏惊问。 宝珞无辜道,“不是您说孩子丢了,让我们帮您找孩子吗!”说着,她看了眼身边人。几个妇人点头,可神情明显带了分鄙夷,梁氏明白,方才儿子和姚兰亭的对话,她们必是都听到了。 梁氏心慌得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然这还不算完,正在此时,清北带着楚弥远的李护卫找到了孩子,正经过此地。听闻孩子丢了,楚弥远妻子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会儿见到儿子,她大唤一声,扑了上去,把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母悲子嚎,抱着孩子的李侍卫蹙眉,满眼的怜惜。 这一幕,倒让宝珞瞧出什么。冷不丁地含笑道了句:“这孩子,和李侍卫颇有点像呢!” 这话给大伙提了个醒。楚弥远妻子也慌了,赶紧接过孩子朝婆婆瑟瑟靠近,然才到她面前便“啪”的一声,被她抡了个大嘴巴。 楚弥远妻子捂着脸目瞪口呆,只听孩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这一声哭,可挑动了李侍卫的神经,他一个箭步上前,护住了母子二人…… 呵,这会儿真相,那是白得不能再白了。 楚弥远彻底懵了,余光中瞥见姚兰亭,只见她神情淡漠,蔑然勾唇,他登时懂了,一切都是她设计的!一腔子怒火上来,他凶相毕露,抬手便朝她挥去,就在要碰到的那刻,被一掌截住了—— 出掌的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祁衡。宝珞正惊讶他怎么也来了,打眼一瞧,看到了旁侧正含笑望着她的叶羡…… 祁衡一个甩手,楚弥远向后踉跄,摔倒在地。梁氏心疼,赶紧去扶儿子,刚想撒气却被祁衡一个肃杀的眼神瞪了回去。面前这位,可是北军都督府大都督,连皇帝都敬着他,就算她是皇后的姐姐也惹不起。 脸都丢尽了,梁氏窘得哪还待得下去,带着儿子赶紧离开。就在经过宝珞那刻,她狠瞪着她,阴森地道了句:“姚宝络,你等着!” 热闹看尽,大伙也散了,姚兰亭施礼向祁衡致谢,祁衡婉拒道:“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心,倒是您对我夫人的恩,我感激在怀。” 姚兰亭顿了一瞬,莞尔点头,便在祁衡的护送下回了观台。 看着二人,宝珞黯然叹了声。一旁的叶羡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小兔子送到她面前。“表姐,给……” 宝珞瞧着那雪白的一小团噗地笑了。她只是想支开他,没成想他还真的抓了只兔子来,于是接了过来,瞥着他问道:“是你请的祁衡将军?” “嗯。”他点头。 “你为何请他来?”宝珞眸光狐疑。 叶羡笑笑。“你能借马,我为何不能借人。” 宝珞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托着小兔子道:“走,烤肉去!” 叶羡愣,问道:“你要吃它?!” 宝珞笑而不语,唤上清北回去了…… …… 行宫里,贵妃正挑拣着水仙花,往瓷瓶里插,一旁的萧元泰帮她剪枝。 “平凉侯府那孩子如何了?”贵妃问道。 萧元泰冷道:“和他母亲一起被侯夫人关了起来。” “啧啧,心真狠,好歹养了那么多年。” “养了多年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家的骨血,这事都被传开了,眼下整个猎场无人不知。都道皇后的外甥好龙阳,当初被前妻甩了,如今又被夫人带了绿帽!” “哼,自作孽。”贵妃道了句,拈起朵花来。“对了,你说这事是被谁揭开的?” “西宁侯家的二小姐,就是楚弥远前妻的外甥女,姚宝络。” “是她?”贵妃看了眼儿子,目光颇是惊诧。 “是,想必是为自家姑姑出口气吧,所以才和她姑姑算计了楚弥远。”萧元泰道,“方才来的时候,我见平凉侯夫人又去皇后那告状了,不过却被皇后骂了。” “骂她就对了!皇后这个姐姐啊,就是不懂事。本来就是自家的错,她不往下压就算了,还非得往大了闹,闹到皇后那去,真是不嫌丢人。让她们吵去吧,吵破了天才好,让大伙都瞧瞧他们梁家一个个都是什么人!”贵妃嫌恶,不过转而又笑道,“倒是这丫头有意思啊,我方才瞧她就觉得有眼缘呢,怪招人喜欢的。” “招人喜欢?听说她把盛廷琛的婚都退了,可是够奇葩的了!” 贵妃敛容,想了想道:“你找人看着她点吧,估计平凉侯夫人不会放过她的。” “她敢吗?被皇后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还嫌事不够大?她不会这么不长脑子吧。” 贵妃指了指百合,萧元泰递过去,她插进了水仙花中,媚笑反问:“皇后这个姐姐啊,何时长过脑子!” “那母后的意思是,让我保护她?” 贵妃余光瞥着他,无奈笑道:“护她作甚,盯着就好,若是侯夫人人手不够,你便来个推波助澜……” 萧元泰恍然点头,明白了。 花插好了,贵妃仔细端详,见无异样便推给了儿子。“去吧,狩猎也快结束了,去看看你父皇吧,把这花给他带去,记得一定要放在行宫的窗口,别让香炉的烟浸了,水仙怕熏。” “哼,花不妍不艳,还这么娇气!”萧元泰嘟囔,捧着花瓶退出去了。 贵妃看着余下的水仙叹了声,这花确实不妍不艳,可偏就是陈妃的最爱…… …… 狩猎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了,宝珞也跟着弟弟入了猎场,看着弟弟马上寥寥的几只山鸡,再看看叶羡随从提不过来的野物,宝珞真替弟弟臊得慌,揶揄他一路。清北急了,一把递上弓箭喊了声:“你行你来!” “来就来!”宝珞哼笑。不过她没接弓箭,而是让下人取了把轻巧的弩,骑马开弓,等待猎物。 清北微惊,他可不记得姐姐会这个,不过瞧样子还颇是那么回事。只见姐姐几圈下来,虽不是百发百中,却也果真比他的箭厉害很多,他不甘心追问。 宝珞想告诉他自己曾经有个会用□□的特总兵男友,不过估计他是接受不了的,于是便道:“在外祖家学的!” 外祖家这么好玩?清北有点悔自己没跟去保定了…… 几人正聊着,突然一只小鹿窜出,宝珞紧跟其后,入了林子深处。她下马独行,在隐蔽的灌丛中找到了它,正准备瞄着射击时,不知从哪飞出的一只箭,不偏不倚,直奔她去,吓得跟来的清北大喊一声—— 小鹿惊吓,蹭地窜逃去了,然宝珞还没反应过来,便闻“啪”的一声,一箭擦过宝珞后身,直钉树干,力量之大,箭尾嗡鸣…… 宝珞回首,不明所以,然清北被惊呆了,久久不能回神。他分明见到这只箭竟直直穿透了飞向姐姐的那只暗箭,救了姐姐,而射箭人……正是叶羡! 他瞪着尚未收弓的叶羡,惊叹道:“你深藏不露啊!” 可话刚落,便见一脸凝重的叶羡再次挽弓,朝着西北方向的灌丛射去——灌丛耸动,里面有人,但被他逃走了! 清北当即反应过来,那人应便是暗伤姐姐之人,于是想都没想快马追去。而叶羡则驱驾直奔宝珞,身子一斜,拦腰将她捞起,横坐怀中。 马背颠簸,宝珞下意识抱紧他,然余光一闪,陡地在他身后方向瞧见抹寒光。她拉着他大喊一声,叶羡偏头,似有察觉,却一动未动,眼看着一只利箭飞出,嗖地从他左臂擦过,消失在了林中……与此同时,叶羡迅速瞄了眼宝珞仍握着的弩,夺弩回手,只闻一声闷哼,灌丛里的人中箭滚了出来…… 此时萧玖带侍卫已到,连下扣住了那刺客。 宝珞惊悸未甫,吓得身子都软了,瘫在他怀里长舒了口气,眼皮一撩,发现他左臂月白的曳撒已被血浸透…… 第27章 27.报应 清北没抓住人,懊恼而归,在叶羡的指引下拾回了那只被断的暗箭。 皇家狩猎竟出了刺客,此事说小不小,必然惊动圣驾。加之叶羡受伤,皇帝大怒,定要审出幕后主使。 清北呈上那只断箭,皇帝遣信赖的祁衡查之,逐一对过后断定:此箭出自平凉侯府—— 平凉侯听闻惊呆了,然最怕的还是侯夫人梁氏,要知道这箭可是射向姚宝络的。 听闻女儿受危,西宁侯站了出来。方才的事他都听说了,平凉侯世子的秘密泄露,他还没来得及谴责对方当年的无情,眨眼功夫,他们竟对女儿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当场指责他们的报复行为。 这话一落,皇帝也明白了,不过为了公正起见,他还是将叶羡捕获的人带了上来。可这人不出现倒好,一出现险些没把楚弥远吓得魂飞魄散,这不正是自家府中的侍卫吗! 他当场质问,问他为何忘恩负义,背叛主家图谋陷害。可那侍卫却大喊了声“冤”,气绝身亡—— 如是,平凉侯一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七嘴八舌地辩解开来,道他们便是如何糊涂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造次,若是不小心落下胁君之罪,那可是要灭门的! 然皇帝不听,一声怒喝,欲降罪于平凉侯一家。 事已至此,皇后便是再恨这个不争气的姐姐也没用了,她不能坐视不管。如今是稳定太子之位的敏感时期,她需要足够的支持与异起者抗衡,故而不能失去平凉侯府的势力。 她殷殷恳求,请皇帝饶恕平凉侯一家。皇帝怒火不熄,皇后尴尬至极,最后求了西宁侯,请他看在与太子师徒一场的份上帮帮自己。 西宁侯无奈,只得开口劝解,皇帝稍稍息怒。可逃罪不能免罚,鉴于此事平凉侯并不知情,乃侯夫人一人所为,故由她来承担责任。梁氏生口舌是非,包藏祸心,本应休之,可皇后愿代为受过才免其罪,收回诰命宝册。 此事只是涉及西宁侯一家,其实皇帝随便打个“误会”的理由便能搪塞过去,可好巧不巧地,他们偏伤了叶羡,这若是不给个说法,只怕他也没法向自己的皇姑母和淮阴侯交代。 当初为了皇位,多少兄弟丧生于夺嫡之争,他也由此落下了凶残不仁的名声,故而他不敢不在乎现有的亲人了…… 事件到此为止,皇帝抚慰叶羡几句便疲惫回宫了。 叶羡也被暂时安排在行宫处理伤口。包扎完毕,三皇子来看他,屏退众人后,萧元谨看着他伤口,深沉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推波助澜。”叶羡淡然应,“既然贵妃想扳皇后一局,那我便为她添把薪柴。” “她们斗她们的,可你也不必伤了自己。” “我若不伤,陛下便重视不起此事。”叶羡回道。萧元谨无奈叹息,忽闻外面传来姑娘的清悦之声,他侧耳细闻,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后,笑了,对着叶羡谑语道:“我看除此之外,你另有它图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正迎上前来的宝珞和叶婧沅,二人揖礼,萧元谨意味深长地笑笑,走了。 叶婧沅看到弟弟,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上去便拧他胳膊,看得宝珞都嫌疼! “叫你逞能,你若出个意外,我如何与祖母和母亲交代!” “我这不也是为了救表姐吗!”叶羡含笑道。 叶婧沅登时转头盯了眼宝珞,看得宝珞心直突突。这也就是自己和她情同姐妹,换个人她还不得吃了他。 脾气发完了,叶婧沅要萧玖收拾东西带弟弟回魏国公府休养,叶羡不肯,姐弟二人僵持。 “你不回去,谁照顾你!姨母要打理西宁侯府上下,哪有功夫搭理你!” “公府太远了,拜师走动多不方便。再说不是有表姐吗!”叶羡目光投向宝珞。“我因她受伤,她照顾我不是理所当然。” 本来吧,他救了自己,宝珞心存感激,可被他这么一讹,她掐他的心也有了。于是方要反驳,但见叶婧沅又一个凌厉的眼神投过来,她顿时哽住。 叶婧沅审度似的打量了她许久,哼了声。“行吧,那你留下吧。”说着,又对宝珞道了句“照顾好我弟弟!”便出门安排跟随的下人去了。 姐姐一走,叶羡笑吟吟地看着宝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宝珞嗔道。 “什么?” 宝珞哼声。“你身手那么厉害,会躲不过一支箭!” “天地良心!”叶羡一脸无辜,举手起誓,“我是真的没躲过。” “你躲了吗!”他那分明就是纹丝不动,等着箭来呢! 瞧着她一副嫌弃的模样,叶羡佯做委屈道:“那表姐的意思是不想照顾我了,那好……姐!”叶羡突然开口大喊,吓得宝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要是把叶婧沅招进来,她不用活了。 “祖宗,你赢了!”宝珞恨恨地怨了句,松开手朝他嘴里塞了颗果子。 叶羡嚼着果子得意而笑,怎就觉得今儿这果子特别的甜呢。他张了张嘴,又道:“我还要……” …… 西宁侯回府后,将狩猎中发生的事告之母亲,嵇氏闻言,虽深思略重,却什么都没说,唯是问了句“是你为皇后求的情?”在得到儿子肯定的答案后,道自己乏累便让他回了。 然第二日一早,老太太把儿子们都唤了去,她端坐于堂,略显憔悴的脸深沉而肃冷。 她开口便道:“我要告平凉侯世子,楚弥远!” 众人惊愣,她却淡定地拿出了两封纸笺,接着道:“这一封是他当初写的休书,另一封则是我的诉状,今儿便呈交顺天府尹。” “母亲,平凉侯夫人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吗!”二爷姚如昀道。毕竟是皇后的亲眷,他可不想再惹。 姚如晦沉思片刻,也恳切劝道:“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还用得着饶吗?皇后几句话便将一切罪责都抹了,他们付出什么了?平凉侯夫人是被惩罚了,那是因为她欲害宝珞,既然你为你女儿伸张正义,我也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兰亭被他坑害耽误了这么多年,他想如此过去?不可能!我女儿所承受的苦痛,我一并都要讨回来。你们不用怕,状子我写,诉讼我递,与你们无半点干系。我是一妇人,无知也好,小人也罢,就算罚不了他,我也要把此事公之于众,我就是要让他尝尝当初兰亭被推到风口浪尖挨舌刀子的滋味!” “对,还有兰亭当初被劫,怎知就不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设计,逼兰亭封口呢!” “母亲,这就没理据了吧。”二爷心慌,急切道,却被老太太一个犀利的眼神剜得噤声,不敢言语了。 三爷姚如昳也坐不住了,忐忑劝道。“皇后求了侯爷,侯爷点头事才算了了。您这再掀起来,不是打皇后的脸,跟她作对吗!” 老太太不以为然,对着大儿子道:“明个我状子一送,你便到太子府去,就道孝不能违,君不可背,故请罪。” 西宁侯垂目沉默,半晌,他点了头。 他认,二爷可不认。平凉侯府背后是皇后,与皇后同心的是太子,这倒了得罪的是谁?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巴结还来不及呢,谁干这自找死路的事。姚如昀不干,火急火燎地求母亲不要一意孤行,而老太太却瞪着他,厉声甩了句“你以后离皇戚远点,立国本之事,你少参合!” 说罢,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给,遣众人散去。 宝珞听闻此事时,也颇是惊讶,但又不得不敬畏这位祖母的胆魄和用心良苦。 天下疼女儿的母亲尽是,可能真正从女儿角度出发,无畏地为女儿争取公正的母亲又有多少呢?尤其是在这个女人地位极低,法制又不健全的年代。宝珞是真的佩服她。还有,她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状告平凉侯,除了为女儿,也是为儿子,她不想儿子和皇后走得太近,被人划为□□羽。知子莫若母,她了解儿子的秉性和能力,这场权力斗争,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不出所料,嵇氏的状子一递,轰动京城。顺天府哪敢接两家侯爵的案子,府尹整日心惊肉跳。虽说西宁侯府明显在理,然平凉侯府可是皇后的亲戚,这案子,难断啊! 不过府尹也是个聪明人,找各种理由托着不办,却让漫天的流言恣肆。这回全城都知道平凉侯世子好龙阳不说,居然还利用西平侯小姐做掩饰,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如此自私阴毒,活该他断子绝孙。这流言绕来绕去,传到帝后耳中,皇后便是想压也压不住了。为示公正,皇帝只能追其责,以德行有失为由,褫夺楚弥远世子之位,终身不得袭爵…… 消息传来时,宝珞第一时间去看了姑姑,姚兰亭听闻淡笑。她感激母亲,但对于这件事她早便放下了,不是因为原谅,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一个让她仰望的人,她宁愿心怀美好地去憧憬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宝珞现在才懂,原来姑姑是个豁达之人,这么些年她封闭并不是因为婚姻的失败,祁衡是束光,照亮了她的情感,而她之所以不肯走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母亲裴氏…… 不过自打和宝珞敞开心扉,她人也开朗了很多,尤其是猜测裴氏的死可能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她更加用心地随宝珞查清事实真相。 这些日子,姑侄两人没事便凑在一起,研究当年的熏香。 姚兰亭把当年藏留的熏香都拿了出来,宝珞要去找个对医药颇有研究的大夫来,半路却被叶羡拦下了。 最近这段日子,叶羡没少打着受伤需要照顾的借口缠着宝珞,不是要她给自己做点心,便是让她去摘葡萄,偶尔还会要求她陪自己品茶赏秋莲。更甚者,他在园林里读书,非说胳膊疼翻不动书页,叫她读给他听,若是不从他便拿叶婧沅来威胁—— 宝珞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西院的消息,看到他是能躲就躲。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来“折磨”她的,而是给她带来了个人,太医院的郑院判…… 第28章 28.册书 郑院判是皇帝为表关心,特地安排来给叶羡疗伤的。说是疗伤,其实就是换药,叶羡的伤,不过伤及皮肉,连骨头边都没碰着,却要一个六品院判见天跟着,大材小用这词放他身上都有点亏。 所以当宝珞诉说请求后,他一口答应。分辨毒性,起码还有点挑战性,总比折腾叶羡那眼见就要愈合的伤强得多。 宝珞原是不想叶羡介入的,母亲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个“磨人精”无处不在,且他也确实有些能力和手段,故而在他反复的保证下,告诉了他。她也很好奇,发现自己偶尔对他也会有种莫名的信赖感。 到了百花园,姚兰亭摆出所有留藏的熏香。郑院判则是挨个闻、尝、试、品,颇是用心,可终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些熏香都是正常,无任何毒性存在。” “不应该啊。”姚兰亭不大相信。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香害了嫂嫂,毕竟唯一能进得了观溪院的外来东西只有她的熏香。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中的某种原材和母亲的病相冲呢?”宝珞突然问道。 郑院判把香料明细看了个遍,一一核对后,还是摇头。这些原材不过是些清淡的香料和性温的花草罢了,也有几味药材,只是对病人均无反畏之类。 那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她们的方向是错的?宝珞纳罕,还要重新再来,逐一排查母亲当初的吃食日用?这难度可就大了,毕竟在饮食上,可没法姚兰亭那般,留藏各个时期的样品,保存记载。 宝珞一筹莫展,姚兰亭亦是,虽说熏香无问题为她洗清了这么多年的嫌疑,可她依旧高兴不起来,比起清白,她宁愿求得嫂嫂离世的真正原因。 这些熏香貌似也帮不上忙了,二人叹息,可郑院判却对此颇感兴趣。他没想到西宁侯家的姑奶奶调香果真有一手,有药用价值不说,香气独特怡人,搁置这么些年依旧浓郁…… 叶羡平静地看着不停鼓捣着香料的郑院判,问了句:“若是对病人无害,会不会和其它饮食混合,而产生毒性呢?” 郑院判抬头,应道:“有可能啊,比如药物相冲,那我便要知道侯夫人的药方。” “有!”宝珞唤声,拿出了前些日子柴嬷嬷留藏的方子。因着年头已久,这纸笺都略有发黄了。 郑院判结过,扫了一遍,依旧无奈叹声。“侯夫人是小产气虚,导致气血郁结,这药方和她当时所用的熏香没有冲突。” 线索又断了,宝珞丧气。不过郑院判又道,“也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我发现那个时期的香,有淡淡的辛、苦味道。可是在查不到到底因何会有这味道。” “我们就是怀疑当时用制香的水有问题!” “也有可能,溶于水不易察觉,量虽少但在制香过程会被提纯。可正是因为溶于水,无迹可寻,不易查出到底是什么。” 宝珞急切,叶羡看着她,道了句:“姑姑不是说掉头发吗?” 姚兰亭连忙点头。 郑院判神情茫然,却忽而凝住,整个人静止了一般沉思良久,问道:“侯夫人可有咳疾?” 姚兰亭回想,道:“有,她虽不肯见我,但我听到过她咳声。” “那便对了。”郑院判肯定道。“小姐可以回去查查,当初大夫可给夫人多添了细辛一味药。我怀疑这水里的是藜芦,藜芦性温,辛、苦、大毒。细辛与藜芦相遇,会使人五脏衰竭而匿于无形。而常人服用藜芦虽不会中毒,但也会引起各种不适,比如肾气不足,脱发等。所以这水中的苦味,应该是藜芦。” 宝珞一颗心落地,接下来,只要找柴嬷嬷询问,便可查明事实真相。 送走郑院判后,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虽还不知元凶,但起码知道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故在回观溪院的路上,主动赞了叶羡,感激他请来了陈院判。毕竟不是哪个大夫都有他这般经验丰富。 叶羡也没客气,笑道:“我帮了表姐,那表姐可要奖励我?” “奖励奖励,说罢,你是想吃油酥鲍螺,还是状元饼?要不我去摘最新鲜的葡萄给你,或者带着清北咱出去吃,去哪家你点。” 叶羡哼笑。“这回我不想吃。” “那你想什么?”宝珞诧异,不过还是笑了。“念书也行,说吧,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真的?”叶羡挑眉,“那表姐亲我一口。” 这话一出,宝珞险些没被地上的凸起的青砖绊个跟头,叶羡一把搀住她,她却窘迫地推开了,瞥着他道:“还要不要脸。” 叶羡不以为然,撇嘴道:“小时候又不是没亲过!” 小时候……宝珞梗住。 “叶羡,你故意的是不是!”宝珞吼了一身个,接着朝他胳膊猛拍了一掌。然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到他伤口上,看着他嘶了一声,宝珞惊了一跳,赶忙去扶他,却见他咧嘴笑了。宝珞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让你皮!”说罢,扔下他便跑了。 叶羡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温柔而笑,恍然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到底有多少年,他也记不得了…… 宝珞匆匆跑了回来,方一入门便和弟弟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清北忙扶住了她,急迫问道,“姐你去哪了,我干找你找不到!” “我……去看姑姑了。”清北脾气急,宝珞还不像把这件事告诉他,于是敷衍道。 不过清北也无暇顾及,攥紧了姐姐的手腕,双眼闪亮,兴奋道:“姐,我世子册下来了!” “真的?”宝珞也顾不得手腕被他捏得发胀了,激动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册书都下来了,我方从父亲那回来便来告诉你了!” 宝珞哎呦地长舒了口气,无限感叹道:“我这颗心啊,是终于能放心了。”可随即她又意识到什么,纳罕问,“怎么下的这么突然?” 清北被问住了,怔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宝珞想了想,恍然。这定是皇帝的安抚之计,想必还是因为祖母告楚弥远的缘由吧。不过不管什么缘由,反正册书到手了。宝珞拉着弟弟笑道: “算了,管他呢,到手就好。我让嬷嬷准备准备,咱去祠堂告诉母亲去!” 清北展颜,连连点头。他一脸得意地勾了勾唇,问道:“姐,既然册了世子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读书了?” “你敢!”宝珞登时变脸,扬手要去拍他。清北躲了一下,看着怒气的姐姐笑意更深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哄道:“逗你呢!就算最后袭承爵位无需科举,我也不会放弃读书的。” “这还差不多。”宝珞笑道,落手揉了揉他的脸,拉着他往祠堂去了。 …… “母亲,你听说没?清北的册书下来了。”姚澜入门便对母亲道。 罗姨娘望着手里的绣绷,凉飕飕道:“这么大的事,能不知道吗!哼,往常得了何消息,他总会跑来第一个告诉我,可听说他接了册书便去了观溪院。” “就是说吗!这么多年的讨好有什么用,您换来什么了?姚宝络一回来,几句话便把他给勾搭去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话,罗氏想着这么些年投入将付之东流,如何能甘心。她放下绣绷,敛容道: “钱嬷嬷,去备些清北喜欢的菜,越多越好。澜儿,你去后院看着,只要他离开观溪院,无论如何你也要把人给我请过来!” 姚澜应声去了,她在后院绕了一个下晌才等到弟弟出来。清北对她母女俩的怨气还没消,姚澜只得哀哀殷切地哄着,诚恳认错。总归照顾了自己了这么些年,清北不想彼此撕破了脸皮,免为其难地跟她去了东院。 罗姨娘一见清北,眼圈瞬间就红了,颤抖地唤了声“小少爷”,便紧抿其唇。那种疼在心头,又不得不极力隐忍的克制,看得让人心酸,使得本来还一脸淡漠的清北,眉心登时拧了起来,郁色渐浓,而正是这种痛心的无奈,反倒使彼此的疏离感淡了,毕竟爱之深,才恨之切啊。 罗氏拿出慈母的态势,表达了对他的欣慰,道今儿请他来,是想为他恭贺被册世子。接着,她会心而笑,目光慈爱得描绘着他,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颇有种我家儿郎初长成的自豪。 “……小少爷终于长大了,我记得你刚来我房里时才六岁,还不及这张桌子高。可现在瞧瞧,我都要仰头看着你了。” “可不是。小时候没我高,便整日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唤着,我跑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等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突然就比我高了,到如今可是我追不上你了!” 姚澜一边含笑道,一边给清北夹菜。清北看着碟中,鱼刺被挑得干干净净的鱼肉,也不由得牵了牵唇。有些事,即便是怨恨不得不承认,小时候她们确实给过他温暖。 见他笑了,罗氏赶紧趁热打铁,把之前的错又提了上来。不过她既没狡辩也没推脱,唯是一遍遍地道歉,述说着自己的难处,博取他的同情和谅解。 清北始终默默听着,终了叹道:“姨娘真的是想多了,虽说你是妾室,可父亲敬你,我也把你当至亲,我们一家人不是生活得很好吗?姐姐脾气是急了些,有时话不留情,可她真的是个善良重感情之人,你们若不惹她,她也不会针对你们,大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是,清北说得对,是姨娘的错,姨娘给家里添麻烦,让你操心了。”罗氏抹了泪道。 清北皱眉。“姨娘这话说得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麻烦和操心,大伙不都是想把这个家过好么!你就听二姐的话,安分地过日子,这比什么都强。” “对,姨娘听你的话,也听二小姐的话。”罗氏含笑道了句,说着,她看了钱嬷嬷一眼,嬷嬷会意,唤了一声。只见门外走进了两个垂眸抱琴的小姑娘。 清北不解,纳罕望着姨娘,姨娘却道:“今儿你大喜,姨娘知道你钟爱音律,便请从外面请了两个乐坊的姑娘。她们可非一般乐伶,善攻乐律,自成一家,你且听听便知了……” 第29章 29.出行 一曲终了,清北惊住。 这二人虽没罗姨娘说得那般神乎其神,却也是高手,若非悟性极高且自幼练习,想必是探不出如此行云流水的曲调的。清北甚至有冲动想要取自己的箫来,与二人合奏,抑或让她们用如此娴熟的技巧来弹奏自己所谱的乐章。 就在在他心驰神往之时,罗姨娘开口了。“瞧你,可是喜欢了?” 清北点头,忽而又连忙纠正道:“不是,我是喜欢这曲子!”说罢,他脸竟莫名窘红了。 “我明白!”罗姨娘笑道。“你若是喜欢,那便把她们留下吧,姨娘回头跟乐坊说说。” “不行!让二姐知道她还不得揍我!”清北惧怕道,“再说眼下学业且重,我也确实没有时间再玩这些了。” 这话一出,罗氏愕然。若是往日,便是自己不说他也会讨,眼下竟拒绝了。她内心惶惶不安,看来清北不仅和宝珞关系越来越好,竟连贪玩的性子也被她扳了过来,成熟多了。 不过她还是笑道:“让她们去不是陪你玩啊!你看你,身边只有嬷嬷和南楼一个小厮,这会儿课业繁重,也得有个红袖添香之人不是。若是乏了,累了,她们还能给你解解闷。” 闻言,清北朗笑起来,孩子气却又阳光十足,惹得两个小姑娘都不禁撩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两人脸都红了,竟不知原来眼前的小少爷,是如此俊俏熠熠的少年。 “还是算了吧姨娘,这太考验我定力了,我可没那么深的功力,只怕她们去了,那就是整日听曲,解闷的时候读书了。”说着,清北又让二人弹了一曲,用过饭便告别姨娘三姐,回去了。 姨娘看看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角落里的两个小姑娘,哼了声…… 第二日一早,清北正在前院大书房读书,南楼突然来报,道东院送了两个姑娘来。 清北懵了一瞬,随即想起来必是昨日姨娘要给他的那两人,于是道:“让她们哪来的哪去吧!”说着,继续看书。 一个头晌过去,清北坐得后背发硬,他出去走走却发现两人还在门口候着,竟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他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告诉姨娘,心意我领了,但人不能收。” “二姐要知道我领了两个乐伶回来,我这小命也不用要了。”他笑着嘟囔了句,转身便要走。 “小少爷!”二人疾唤,接着噗通一声双双跪地。清北愣住。 “小少爷,您便收了我们吧,为奴为婢我们都心甘情愿,哪怕就当救救我们,我们再不想回那虎窝狼穴了!”其中一个年纪略小,弯眉细眼的姑娘恳求道。另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则垂眸哽咽,声声凉苦。 二人解释道,小少爷若不收留,她们就只能被送回到乐坊。乐坊女子,人前强颜欢笑讨好客人,人后被师傅骂,逼着练功。才情再高又如何,到头来不会比歌姬甚至花魁好到哪,还不是任人买卖的命。其实她们更羡慕大户人家的丫鬟,出身清清白白,年岁大了还能找个踏实的男人嫁了,安稳一生。所以,她们是真的很想留在小少爷身边,只要给她们个栖息之所便好。 久混乐坊,清北明白她们的苦衷。就算成角成名,在乐界有一席之地,受众人追捧,可出了乐坊她们地位极低,是下九流最末等的那个,没人愿意娶这样的人为妻,结果要么孤独终身,要么为妾为婢……在清北看来,这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她们中的许多都是可爱的女子,娇而不淫,媚而不妖,知情识趣,甚至比千金闺阁还要见识深远,情致更高,只是她们的命运太过悲哀了…… 情到深处,有所触动,清北犹豫了。那小姑娘好似瞧出来,连连道:“小少爷放心,我们安分守己不会再碰琴的,绝不搅您读书的。”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可惜你们了。” “不可惜。”那大眼睛的姑娘依旧低头,幽幽道,“小少爷懂得怜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清北无话可说,应下了。不过为了应对姐姐,他让南楼领着她们去中公登了记,走了一遭后再领回观溪院。 果然宝珞发现院里多了两个丫鬟,便唤南楼来。南楼解释是从中公领来的丫鬟,宝珞听后沉默,就盯着他,直到他抓耳挠腮手足无措,才淡然地遣他离开了。 宝珞便将两人招来,闻讯的清北也颠颠跟了来。瞧着紧张的弟弟她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两人好生伺候主子,又叮嘱清北用功读书便没其他了。清北松了口气离开,然他前脚一走,宝珞便唤了杜嬷嬷来,让她盯紧了两个丫头,顺便让人去外面查查,她们到底哪路的人。 杜嬷嬷得令去了,还刚一出门,便听闻大掌柜陈珪友来了…… 这段日子,陈珪友把商行和铺子的账目和经营状况都扫了个遍,该调整的调整,该换人的换人,他们眼下的问题就是要先稳定,毕竟宝珞刚接手,在进一步发展之前,她得能够保证它们的顺利运营。 这工作量不轻,不过却被陈珪友高效率地拿下了,当初罗氏隐藏的账目全部被他揪出来,而且也清除了她的遗毒,彻底与她切断关系。 商行铺子解决了,可外面的田庄就没那么容易了。首先地域问题,距离太远;其次田庄都是包给庄头,全全由他们打理,主家只管到期收租便好,至于这收成如何,收租如何,都只凭庄头的一句话,只要不是有所亏损,一般主家都不会去追究,毕竟太麻烦了。 庄子的账目要单一得多,陈珪友在彻查的过程中,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不是庄头扣租,便是无故招灾,不但没了收成,反倒还搭进去不少。如此明目张胆地坑主家,若没人给撑腰他们敢?想来想去还不是罗姨娘当初作祟,留下的遗患。 陈珪友今儿来,一是报账,二便是想询问小姐,自己可要去趟城郊庄子,把这些田庄的账目也捋顺出来。 宝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账目确实得清一清了,不过…… “不行,这商行铺子才走上正轨,还得劳陈先生盯着呢,你不能去。” “那这庄子……” “我去!”宝珞肯定道。 陈珪友惊愕,劝道:“也不必如此,反正到年底他们也得来给您报账……” “不能等那个时候了。到那时他们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若想糊弄我,那还不简单。我就是要现在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没看出这养尊处优的小姐,倒是蛮有魄力,不管事成与否,他都钦佩她所作出的这个决定,于是对她保证自己会帮她打理好账目后,便离开侯府了。 他走后,宝珞整理了一下,便去和祖母商议了。只要她支持,父亲那就好办了。 祖母自然是不同意,侯府又不是没人,随便找个人就好,何必姑娘家的自己去跑庄子。宝珞道自己总要接手的,她亲自了解总比隔了中间人要好得多。 嵇氏还是不太赞同,她觉得小姑娘的心思应该放在家里,做做女红理理中馈便好了,这买卖上的事何必出头呢。 宝珞则拉着祖母劝慰。“祖母啊,人到何时都应该靠自己。若我不嫁人,或者嫁人后重复了姑姑的悲剧呢?我总要给自己留条路吧,你不是还要我照顾姑姑么?” 嵇氏明白孙女的心思,但还是不乐意听见不嫁的话。宝珞笑着撒娇,“我嫁我嫁,可嫁了人以后就再难出去了,你就让我趁还没嫁人之前,让我出去走走吧。” 左右自己是说不过她了,嵇氏只得同意。 祖母同意,父亲不大乐意,不过罗姨娘闻之可高兴坏了,殷切地劝着,最后西宁侯也勉强地点了头,遣了一队护卫跟随。 准备了一天,第二日宝珞便要出行了,除了护卫和管事,身边人她只带了金钏,本来也想带杜嬷嬷来着,可杜嬷嬷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再说总得有人在家看着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不是。 一早出发,头晌便出城了。这还是宝珞穿来后,头次独自出城,驾车走在乡间小路上,她心中莫名有点小兴奋,便也不顾什么讲究,让金钏把车帘都掀了起来。 车里顿时气流通畅,空气里带着田间的清香之味,沁人心脾。宝珞正感受着这份惬意,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趴在车窗朝后看,登时愣住了! 那白马之上,一身玄色曳撒,疾驰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甩都甩不掉的磨人精,叶羡—— 第30章 30.三章合一 “表姐, 你是想把我甩掉吗?”叶羡驾马刚及她车, 便俯身朝着窗里的宝珞问了句。 瞧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 宝珞强笑, 尴尬道:“没有啊, 我这不是要去田庄收账吗……” “那你为何不带我?” 这话一出, 宝珞愣住, 透过窗口仰头望着他,一脸的懵。她为何要带他啊?又不是出去郊游,再说她连自己弟弟都没带, 凭甚带他! 宝珞懒得搭理他,手一甩把车窗帘布放下,隔断了二人。 然叶羡却从一侧奔到另一侧, 质问道:“你不是答应我姐, 要照顾我的吗?” 宝珞好生无奈, 瞥着他道:“叶少爷, 您伤不是好了吗, 你还想我照顾你一辈子啊!” “也不是不可啊。”叶羡佻笑, 驾马快了一步,从车夫身后跃身翻了进来。 宝珞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 叶羡看了眼金钏, 扬了扬下颌,金钏会意, 赶紧窜到车夫身后, 给他腾出位置来。他顺势坐在宝珞身边, 撒娇似的笑吟吟道:“伤没好, 骑马怪累的,和表姐在车里歇歇。” “还装!郑院判都说了,你伤早好了。再说你伤得是胳膊,又不是腿,如何骑不得马!” “骑马也要握缰嘛。” “你伤的是左臂!” “那也得持鞭啊。” 宝珞无语……好吧,他又赢了。 “叶羡,你出城就是为了跟着我吗?” “对啊。”叶羡笑应。可眼见她脸色不大好了,赶紧补充道,“我这也是借机同行,去城郊的别院转转。” 宝珞闻言,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啊,眼看就要科考了,不老老实实地在府上读书,四处乱窜什么。贪玩也要有个限度不是?这话许我不该说,可好歹你姐姐是我最好的闺友,咱们也自幼相识,我便也不跟你见外了。你乡试是最后一名,如今会试,那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南北直隶的举人皆汇聚于此,堪堪那么几个进士名额,你若再不努力,如何榜上有名啊!” “是,我知道,你的老师是孔老翰林,你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便是陛下也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但咱自身也得有点底蕴不是,若到时候人家想提分都无从下手,你说尴尬不尴尬?” “嗯,尴尬。”叶羡一本正经地应了声。 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宝珞哭笑不得,却还得小心翼翼,继续哄道:“既然你懂得这道理了,那便回去吧,回府里好好读书,备考……” “不必了!”叶羡忽而笑了,抬手竟从怀里掏出本书来。他挑了挑眉,得意道,“如此,便是两不误了。” 宝珞被他气得脑仁疼,深吸了口气,靠在了车厢壁上,阖目再不想看他一眼了。而叶羡却佻然而笑,长腿一伸,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慵然自得地看起了书来…… 也不知走了多远,路越发地不平,马车颠簸,并排而坐的两人随之晃动,偶尔手臂摩擦,偶尔肩头碰撞,不过二人都未曾在意……或许说是太过在意,使得他不禁放下了书,默默地感受着这份真实……多少次在梦中,他试着触碰她,却怎么都碰不到,恍若两个虚无的灵魂走向彼此,穿越彼此,最后远离彼此……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她秀眉紧蹙,小脸色惨淡淡的白,两只水润的唇瓣紧抿,颜色浅得只余下薄薄的唇脂浮色…… “表姐,你又晕车了?” 宝珞点头,试着深吸了口气,可没什么效果,眉心拧得更紧了。金钏也察觉,慌忙要过来,却滞在了半路——只见叶少爷左臂一伸,将小姐揽进怀里,让她头顺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宝珞无力,推搡要起,却被一个颠簸又晃了回去。他搂紧了她,从锦带里拈出颗酸梅干送到她唇边,柔声道:“吃吧,吃了能缓一些。” 她开口含下,唇瓣闭合时触碰到他指尖,那感觉柔软温热,不是无尽的凉……他心蓦地一颤,一股子暖意化开…… 其实真正心暖的是宝珞,每次和他同行,他都会随身带着酸梅,好像就知道她会晕车,特地准备的似的。 呕吐的感觉是压下去了,脑袋还是很晕,宝珞有点后悔昨晚对账对得那么晚,夜里休息不充分。其实她身体还是很好的,尤其最近这段日子加强保养和锻炼后,可这晕车的毛病还真是与身体素质无关。 叶羡也瞧不过了,见前面好似有个简陋的茶馆,便让车夫停下,带着宝珞透口气,歇一歇。 “表姐这又是何苦呢,遣人来便是了,何必遭这趟罪。”叶羡取来车里随带的茶盅,亲自冲泡,给宝珞斟了杯茶。 宝珞正揉着额,接过来一口气饮下,道:“我刚接手,这底子若不打好,遣谁来都是扯淡!” “表姐你太认真了。” “不认真如何,我手里就捏着这么些东西,含糊不得,不然往后拿什么养活自己。” 叶羡闻言微怔,问道:“表姐还真不想嫁人了?” “谁说我不想嫁人了?”宝珞抬眸睨了他一眼,脑袋还是有点混。“若是到了想嫁之时,我还是要嫁的。但嫁人不等于我要把自己的命运都捆在他人身上。这世上啊,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 “可这世上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叶羡反问。 “那若是夫亡无子呢?” “这……” “那若是无父无夫呢?” “这……” “那若是被弃被休被赶出家门呢?” 叶羡被这连续的三个问题逗笑了,他眸色深沉,淡淡道:“这些意外,表姐应该都不会经历的。” “即便我是幸运的那个,我也不想做谁的附庸……我有我存在的价值,这价值不该是从父从夫从子,它有它实现的途径。” “比如你眼下所做的事?”他笑道。 宝珞点头。“对啊,男儿有胸有长虹万丈,志存高远。女子为何就不能呢?”她说得义正言辞,可转而又笑了。为何要与他说这些呢?这个时代给女人的定位便是男人的附属,他不会懂的。 “听起来有些荒唐,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或者,你就当我不想嫁人之后没底气,多多敛财,给自己撑腰吧!” 说罢,她笑得更欢了。晕车的感觉褪去不少,她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整个人同她的话一般,朝气满满。 晴空朗朗,日光和煦,她坐在那如画一般,美好得不真实。叶羡浅笑,失神地望着她,深邃的眸低溢出柔柔波光,宁静而平和…… “你能这么想真好。”他淡淡道了句。 宝珞愣住,且不说他这话是何意,便是他那望向自己的目光,沉着得不似他这年纪该有,竟让她突然有种被长辈肯定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是自己晕车太厉害了,所以产生的错觉!宝珞正想着,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泣诉声。她扭头望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 那老汉身着粗布麻衣,不算干净,打着大小不一却很整齐的补丁。他皮肤黝黑,发干如柴,瞧上去应是个庄稼人。他身后拖了个板车,车上还坐了个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一样是粗棉的衫裤。他裤子有点短,露出一双脏兮兮的脚,鞋子则被他捆好,背在了身后。 “我当时就说,你就报是马丢了,他能把你如何。你看你现在,马死了,你得赔官府的钱不说,还得把马给人家拉去,终了连根马鬃都没留下。”茶馆的小老板痛惜地怨着。 那老汉抽搭了一声,道:“左邻右舍都瞧着是病死的,我若谎报被发现了,还不定得赔多少呢!怕是明年的也得赔进去!就算我卖了又能卖几个钱,我虽是马头,还有四个贴户呢!哎……这一年的庄稼啊,算白种了,往后可得吃点啥……我这把老骨头,饿死算了……可怜我家狗娃啊……这天杀的世道啊……老天不开眼,皇帝老子也……” 老汉越哭越伤心,口不择言,茶馆老板一把捂住了他嘴,随即眼神朝着叶羡和宝珞这边递了递。老汉余光也跟过来,只见一众的罗衫锦服,愣了下,赶紧抹泪转了话题。 “他大伯,这板车我们还你了。本该谢你,可眼下这……”话未完老汉又哽住,泪水在他发黄的眼珠上打转。茶馆老板赶紧安慰道,“算了七叔,都是亲戚,还谢什么谢,若不是我这茶馆也就是赚个口粮,我还想接济接济你们呢。” 说着,他扯着老汉到后面去喝水,老汉推辞,抹着泪领着娃往田里去了。 那叫狗娃的孩子,至始至终也没穿上那双鞋…… 这一幕看得宝珞心里好不凄凉,现在不止头难受,连心里也不好受了。她唤那茶馆老板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眼前人非富即贵,那茶馆老板哪敢多言,闪烁其词,就是不说人家想听的。 宝珞干着急,叶羡却从萧玖那拿来一锭银子,撩袖放在了桌角。“说说吧,没准我们还能帮上你呢。” 帮这事且不提,茶馆老板盯着那锭银子两眼直冒光。他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茶馆能赚几个钱,不过糊口而已,这一锭银子怕是够他们全家老少吃一年的了,于是咬了咬牙,心一横道了来…… 方才那老汉是他同村的,因是本家,所以他唤他七叔。老汉一家八口,原有地二十五亩,虽不多却也勉强度日,可这一家子毁就毁在养马上—— 马与戎事密切相关,马匹的数量决定了国家的强盛,本朝因战马紧缺,朝廷提出民养官马的政策。江北五户养官马一匹,养马者可以免其身税,若马匹倒死及孳生不够数者,以银赔偿。赔偿数目根据马匹种类而异,二十至五十两不等。 二十两,那可是一户人家全年的收入,有几个赔得起的。而且这马金贵,极难养,吃不好容易病,养不好了,太仆寺检验不合格,这一年便是白养。马一年的口粮比人都贵,家家户户,负担极重。 老汉也是该着倒霉,连着两年当马头也连着死了两匹马,去年那还是匹要下崽的骒马,这一折腾,二十亩地赔进去了。 然这还不算最倒霉的,他们家今年咬牙租了三十亩地,本想着求收能带出养马的钱,怎知这马死了不说,东家还涨了租金,老汉今年一家白忙了不说,怕是还得东家一屁股的债啊! “几成租金?” 茶馆老板咬牙切齿。“七成啊!” “这么高!”宝珞惊叹。那自家只能留三成,三成要养马养人,缴各种劳役杂税,根本不可能够啊! 茶馆老板冷哼。可不是不够,若是够的话,他如何会把自家的地也卖掉,来开这草棚子茶馆。整日也来不了几人不说,还要被人欺,各种有明目没明目的税,压得人都快活不起了。 “他租的是谁家的地?怎敢定得这么高的租金。”宝珞忍着头疼,问道。 “这片地,北边到山,西边到河,都在西宁侯府名下,您说是哪家的?就临着宛平那庄子,居然要把租子提到八成,这不是要人命吗!”茶馆老板感叹,“据说那庄子原是侯夫人陪嫁带来的,八年前才收五成租,可一打换了庄头,这几年的租子是蹭蹭地往上涨。我原也租过,可倒了白忙一场不说,还欠了他们好几十石黍米,不还他们就遣人来闹,举家不得安宁……那年过得呀,险些没把我小儿子饿死,算他命大!都说为富不仁,这西宁侯一家可真是够狠的,不把人都逼死不罢休啊……” 茶铺老板说得是痛心疾首,忽而瞧瞧叶羡,又觉得多言了,谄笑道:“要是都能像小爷这般体恤,我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啊!小爷,这银子……” “拿去吧。”叶羡淡然道。 闻言,茶铺老板忙夺过来揣进了怀里。明明硬邦邦冰冷的东西,却把心都焐热乎了,想到方才的话,又讨好似的搭了句讪:“小爷,您说您能帮我,真的能帮?” 叶羡勾唇浅笑,精致得跟画上的神仙似的,他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但她能。” 茶铺老板循着他目光看向宝珞,见她面色惨白,一脸的苦水,撇嘴道:“这位姑娘,认得庄头?没用!那庄头是西宁侯的亲戚,而且和县衙关系好着呢!你要是认识西宁侯府的人还差不多,好歹还能递句话上去。不过也未必管用,西宁侯府的人,心黑着呢!对了,还没问,小爷和姑娘是哪家的?” 叶羡扬了扬眉梢,淡笑道:“我是谁不重要,至于她嘛,就是你说的那个‘为富不仁’的西宁侯府二小姐,那庄子的东家!” 叶羡话一出,险些没把茶铺老板吓瘫了,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他都不敢再回想刚刚自己都说了什么,惊得连忙把钱掏出来赔不是。 可他越是这样宝珞越是觉得脸疼,好生的讽刺。于是也不顾还晕着,拉着叶羡便上车,赶去母亲的庄子。 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叶羡本打算就此分别,先去别院一趟的,但眼看着下车时,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宝珞,他决定还是先陪她吧。 面前,正是庄头倪守仁家,宝珞举眸望去,朱门青瓦,双扇兽面铁环,三阶垂带踏垛,有够气派啊,若非坐落在乡间,她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哪家八品官员府上呢。 院里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人上前询问,得知前来的西宁侯府的二小姐,先是一愣,赶紧下阶来迎,带着人方拐过影壁,便噔噔噔地跑进了院里,大喊了一声,“寅儿他爹,主家来了!” 接着便瞧正房里有人影晃动,一对四十上下的夫妇奔了出来,那男人长得高大粗犷,浓眉厚唇,典型的北方汉子。只是那通亮的眼睛,闪着精明算计。他出门时厚厚的嘴唇都快咧到耳根了,挤了一脸的笑,然见了面前的小姑娘,登时僵住—— 好一个倾城绝色的姑娘,站在那竟比日头还要夺目。这城里的姑娘倪守仁也没少见,这仙女似的,可是头一遭! “这位是……”他客气问。 “这是我们家二小姐!”跟来的管事道了句。 倪守仁闻言,恍然啊了一声,随即笑道:“原来是侯府二小姐,瞧瞧我这拙眼,小姐快里面请。”说着,他瞥了眼她身侧的叶羡,这位小哥俊俏清逸,瞧着也是眼生,不过他没多问,都迎了进去。 一入堂,他便唤方才那老人赶紧去泡茶,宝珞这才听出来,那是他岳丈。还头次见让自己岳丈看门的。 “二小姐怎有空来庄子啊?”倪守仁上茶问道。 宝珞淡笑。“才接了这份家业,总得学着打理,这不便来倪庄头这讨教,叨扰了。” “哟,瞧小姐这话说的,可折煞小人了。您若想了解这庄子上的事,你只需唤一声,小人随传随到。” “我哪能劳你啊!正值秋收,你替我管理这么大的庄子,收租、交接、续租、定是忙得走不开,我闲人一个,没事也出来转转不是。” 这话说得好不轻松,瞧她那张脸,美是美,可惜白得跟大病初愈似的,想必这一路上没少遭罪吧!还出来转转呢!倪守仁心里暗哼,面上去谄笑道:“那是,咱这乡间景色,京城可是难见呢!” “可不是么!”宝珞捻着茶盅挑眉,“我就没见过哪家庄头门前,敢用兽面门钹的。” 这话一出,倪守仁愣住。他是罗姨娘的大表哥,没少听她叨咕这位侯府二小姐,道她不过是个跋扈任性,金玉其表的草包。今儿看来,外表果不虚传,不过这内里吗…… “哎呦,这乡间哪那么多说道,不过突个吉祥罢了。”倪守仁积笑应。 “呵,吉祥啊?那黄门六扇,不是更吉祥?您怎不开啊!”宝珞牙尖嘴利,听得叶羡不禁抿唇笑了。 倪守仁瞥了他一眼,笑容敛了几分,反唇道:“那天子用的,咱可不敢僭越。” “你还知道僭越啊,‘人主宜黄,人臣宜朱’,你是谁家的‘臣’?本朝会典载,王府公侯,二品以上府邸大门方可用兽面锡环,敢问您是几品?你无畏惹祸上身我不管,但你眼下可是我侯府的人,如此明目张胆,你让外人如何评价我侯府?是我侯府不端正,上行下效啊?还是管教不严,让下面人恃强怙宠,狐假虎威啊?” 好厉害一张嘴!倪守仁叹声。这句句犀利,开门便给自己个下马威不说,还让他没法还嘴。这可不像自己表妹口中的那个草包,听她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她今儿是有目的而来啊。 “得,小姐责备的是,我明个就让人拆了那门钹,刷了黑漆,你瞧着如何?”倪守仁阴声笑道。 “成,有倪庄头这话就好,那我就瞅着。”说罢,她看了看天色,又道:“赶了一日的路,天也晚了,我且休在你这了,可方便?” 倪守成挑唇。“小姐客气了,这庄子都是您的,我哪还敢和您分彼此啊。”说罢,便让自己媳妇安排住宿去了。 宝珞起身随行,走到门口时悠然转身。“倪庄头,别忘了明个一早备好所有账册,我不能白来不是。还有,帮我把马喂好了。”说着,她唇齿轻碰,道了声“谢您”。 这软糯糯的嗓音,透着股不经意的娇媚,眼前这位小姐,着实是个尤物。若放在往昔,倪守仁还能咂摸咂摸味,可眼下,她就是只披着貌美人皮的猛兽! 倪守仁岳丈也意识到了,忐忑问道:“寅儿他爹,这可咋办?” 咋办?连他那表妹都要惧他三分,何况一个小姑娘。嘴巴厉害又能如何,到底是阅历浅的小家雀! 倪婆子要给叶羡备房,宝珞制止,她谢他这一路跟随,接下来便不扰他,让他回叶家别院了。 叶羡望望余晖渐去的夕阳,郊外的暮色似乎比城内来得更快。别院虽不远,但待他到时,天也该黑透了。他沉默思虑,宝珞以为他会拒绝,然他却淡然一笑,柔声道了句“好”,连何时再见,几时回城都未提,清冷转身,带着随行的萧玖走了。 宝珞送他,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一路向东,直至融进了暗暗暮色,再瞧不出轮廓,只余一抹月白时,她才释然转身,回房了…… 叶羡赶到别院时,弦月西挂。他仰头望了一眼,却没入正门,而是绕到别院后,直奔园林的渡月阁。那有人已侯他许久了…… “抱歉,游先生久等了。”叶羡恭敬揖礼。 游衍之笑了,依旧摆弄着手里的茶具,悦然道:“你来得刚刚好,我这水正煎到三沸。”说着,他提瓶而灌,注水入瓮。 叶羡瞥了眼他手边,色泽宝绿,形似葵花籽的茶叶,也笑了。“看来游先生在此,住的还颇是悠哉,竟把我珍藏的六安都找出来了。” “这谷雨前采的提片,乃六安上品。你藏之而不饮,岂不是辜负了它。” “游先生,您饮我兰陵酒时,说的也是这话吧。”叶羡含笑净手,将游衍之洗过的六安接了过来,再次注水入紫砂壶。他修长的手指拈着壶盖,漂去了茶末,轻轻盖上,用沸水浇过壶身。接着玉液回壶,他对着闻香杯茶斟七分,伸手示意,请对面人品香…… 有条不紊,优雅镇定,好一幅月下茶艺图。游衍之淡然地看着他,拈起那茶杯,鼻下轻嗅。 “你说你做了个梦,梦醒时分,便换了个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上去竟比我这三十有七之人还要沉着冷静……昶之,你确定那是个梦吗?” “都说浮生若梦,何况还是前世的经历,不管真实与否,眼下只能当它是个梦吧。” “那你可梦到我了?”游衍之好奇问。 “自然。” “我未来如何?” 叶羡瞄了他一眼,勾唇道:“与我共赴刑场。” “不是吧!”游衍之皱眉,却洒然而笑,“你说得对,这就是个梦。我一闲野山人,何德何能,与公子携手黄泉啊!谬哉,谬哉!”说着,他举杯而饮。 叶羡又给他斟了一杯,平静道:“你如今是个山人,若颍王继位,你还有闲野之心,云游四海吗?” 游衍之怔住,随即哼笑道。“颍王继不了位的。别看立嫡之争纷纷扰扰,不管颍王眼下多受支持,太子的位置无人可撼。萧德瑜可非庸碌之辈,他经历了夺嫡的腥风血雨才走到今日,精明着呢!如今这幕,他不过是要转嫁注意力,保全太子而已,且不说太子的仁智坦荡更适合做皇帝,从私心上讲,柳贵妃取代不了陈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游先生见微知著,睿智沉着,‘私心’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口的。”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陈妃。”游衍之容色蓦地沉重了下来,认真道。 叶羡拈茶摇头。“我只信我的梦。”梦境中,太子自焚,皇帝暴毙,一切诡异蹊跷,颍王灭众皇子扫平势力顺利登基,从那开始,天下噩梦。 如今都道萧元泰果决,却不知继位后的他简直是暴虐成性。为堵悠悠众口,他残害忠良,而皇戚中,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质疑他的大长公主,叶羡的祖母。叶羡是亲历家人一个个倒下,或战死沙场,或被构陷入狱,最终还是难逃灭门之灾…… 淮阴侯府被抄那日,祖母立在大门外,面对前来的文官武将,当着子孙的面,决绝挥刀,以死明志……叶羡忘不掉那血染青天的一幕,让更让他气愤的是,就在祖母离世的几日后,她的死竟成为流言中的畏罪自尽—— 还有不堪□□撞向军刀的母亲,还有明明因出嫁而逃离一劫,却不忍冤屈,自缢的姐姐…… 所有人都先他而去,在走上刑场的那刻,他竟平静异常,从愤怒到绝望,他甚至企盼死亡的来临。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身边的游衍之——即便上了断头台也不肯低头,他痛斥新帝恶行,并以亡魂立誓。他道死不是尽头,此生不能诛贼国者,来世必报。且日月为证,天地共鉴,若诸神有灵,必助他一臂之力,了此心愿—— 他话刚出,刽子手刀起刀落,一腔热血喷溅到叶羡身上……被压抑的怒恨爆发,叶羡仰天长啸,道此誓词…… 于是他果真变成了一缕冤魂,飘飘荡荡,回到了十三年前…… “所以,你的梦告诉你,要支持三皇子?”游衍之挑眉问。 “是。如果不是他,我这个梦可能要提前几年醒来了。” 前世太子去世后,是三皇子与之抗衡,一直到颍王继位,他依旧没放弃。也就是那时叶羡才发现,原来萧元谨才是真正的王者,他具备太子的仁德又有颍王的睿智果敢,只可惜这么些年为保太子他隐藏得太深,以致没有羽翼毫无势力,最后他败给的不是萧元泰,而是整个朝廷。 “既预知未来,那你帮太子继位,不是更简单。” 叶羡苦笑摇头。正是因为预知未来,他才明白太子仁德之下被忽视的软弱,虽然自焚必有其因,许被陷害欺骗,但此事是他自己所为,他能做出这个决定,便证明他怀有避世之心。他的接受能力,怕承受不了这个皇位。 见他不答,游衍之也不问了。这家伙比他还固执,不过他忽而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便问道:“你救的那小姑娘如何了?诶……不对,应该是救你的那姑娘如何了?” 话到此,叶羡才浮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如浮云吹散,朗日和煦,连他冷硬的线条也被磨砺的温润柔软。他白皙的长指在茶杯上捻了捻,扬眉道:“比我预料中好得太多,好到不需要被‘拯救’,她依旧可以完美这一生。” “这般神奇?难不成她也换了个人?”游衍之玩笑,又道,“既然不需要你帮助依旧完美,你为何还要靠近她,放任罢了。” 叶羡没应,唯是含笑摇了摇头…… 第31章 31.庄头 昨日一路颠簸,宝珞疲惫得不得了, 用过倪婆子给她备的乡间小味后, 便歇下了。一夜无梦,她睡得还算不错。这具身子, 胃口好还不认床, 这也算个优点吧! 为了伸伸胳膊腿, 她在房中打了一套拳, 刚刚抱球收势,倪庄头便来了, 道账本已准备好, 请小姐查阅。 宝珞没急,吃过早晚便带着金钏和管事去了正房。倪庄头倒是用心,准备了条长桌,应要求把近两年的账册铺满,请小姐审阅。 其实不翻宝珞心里也有数,这些账怕是和呈到西宁侯府家的差不多,不会有何问题的。她顺手翻了几册, 找出陈珪友认为有问题之处, 问道:“咱家这粮产可不高啊,上田五百亩, 竟产米五百石?亩产一石?那中田下田, 岂不是不足石。” “可不是, 下田亩产三斗都算多呢!”倪守仁颇是委屈道。“连雇工都不够的。” “三斗?我翻过了十年的账目, 且不说八年前这上田亩产还是三石, 便是下田也能产粮足石,可自打你接手后,这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地,到底是你能力有问题,还是这粮食都不翼而飞了!” “小姐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小人啊。您查查前几年,我粮食哪年少了,这不是连着赶上了干旱,年头不好,产得自然低了。” “那咱家租出去的地产量可不少呢,佃户们租上田者,年租金就四百石,可没见谁少交了。” “小姐你生于高门,哪懂这些,他们种得是谷和蜀黍,本就耐旱。咱家种得可是粳米,一石蜀黍才换粳米一斗,那能比吗。这么算,咱庄子还赚了呢。”倪守仁不服气地嘟囔着。 “好,那就算你说得是,我再问问这果林,因何无产!” “咱不说了么,天旱,旱死的呀!” “早些年干旱没死,怎偏偏就死到你这了!” “早些年虽旱,可浑河的水位高,咱还能引流而灌,这些年水位低了不说,那河也眼瞅着朝西偏,东边堵得都是淤泥,根本引不来水。” “这话说得是啊,东边要是通开了,那树也不至于死……”站在旁侧的倪守仁岳丈忍不住道了句,可见女婿一个凌厉的眼神剜过来,赶紧闭嘴了。 老汉明明是帮他说话都不许,这女婿可够霸道了。 宝珞知道这事跟他是谈不出来的,于是便要驾车去田里,自个瞧瞧。倪守仁哪肯啊,劝她千金之躯,哪能去那腌臜的地方,于是便道:“小姐不就是想问问农户产量么!哪劳您动腿,我给你叫来就是。”说着,便让家里的长工随岳丈去唤人。 “等等。”宝珞制止。就这么让他们去,找来的还不是自己人。于是她拣起租赁账册,翻开道,“我点了谁,你就请谁!” 侯了有大半个时辰,人终于到齐了。庭院里,老老少少站了有十几个,一个个都神情拘谨,却又带了点难掩的好奇。听说是东家来了,想要打听收成的事,这一路上他们没少被呵斥叮嘱,万不能说错了话,把该有的“年产量”都背熟喽! 宝珞一出现,众人惊住,不是说来的是东家,怎是个天仙似的小姑娘呢?正纳罕间,宝珞上前,对着各位盈盈而笑,开口便问了句:“诸位的租金可都交了?” 大伙愣,纷纷摇头。“还没,粮食刚收,立冬交。” “嗯,那正好。我今年要提租子,年底一并收了吧!” 宝珞话语淡定,然却如一颗惊雷,把众人都炸傻了。他们慌不及反应,哀声道:“东家,不能再涨了,再涨就真的要了我们的命了!” “张老汉!”倪守仁大喊一声,把众人呵住,只见他扭头谄笑,对着宝珞道:“二小姐,咱都说今年收成不好,咱可不能再涨租子了,怎也得给这些佃户们留点口粮啊!” “我何尝说不留啊,别人家都六成七成的租子,我才收你们五成,我多加一成不可?” “东家,不能加了!”那张老汉还是忍不住喊道。 宝珞淡定,问道:“为何不能?” 张老汉抉择,眼神不住地往倪守仁那瞟。倪守仁也看出来了,什么问产量,她不过是想查租子的事,先把人骗来,再虚张声势。这小丫头心眼够多的。 “涨,东家说涨咱就涨!”倪守仁操着粗哑的嗓门,破釜沉舟似的喊了声,随即一眼冷厉瞪着一众人。 佃户眼中的哀求转为愤怒,就在达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之时,又暗暗淡了下来。怒火被一种悲哀的麻木熄灭,他们一个个缩头垂脑,一口口的浊气吐不尽似的,有的甚至眼角都挂了泪珠。泪水晶莹,在他们犹如沟壑般皲裂的脸上闪烁,显得衰颓无助…… 宝珞无奈,便是到了此时,自己站在这肯为他们做主,他们都不敢奋起揭发倪守仁的恶行。想来不是他们太懦弱,便是倪守仁的势力太强,压得人不敢开口。她完全想象得出,这近十年的功夫,他是如何成为“地头蛇”的。 这事颇是棘手,不是轻而易举便能解决得了的,且得想个对策…… 正思量着,门外护卫来报,叶家小少爷来了。 叶羡方进门就被庭院里的这幕惊住了,他看向宝珞,而宝珞没解释,摆了摆手便让倪守仁遣他们回去了。 她带叶羡回房,一入门,他便拉着她道:“表姐,今儿若没事,随我出去转转吧。” 宝珞心烦着呢,甩开他道:“你瞧我像没事吗?” 叶羡笑了。“没准出去一趟就什么事都不算事了。” “呵呵,我没你心那么大。”宝珞给了他一个敷衍的笑。 叶羡笑意更浓,又拉住了她的手腕,这回连问都没问,大步地朝外走。宝珞跟在他后面拉扯,死活不肯出去,可她娇小的身子哪抵得过高大的少年,他揽住她肩头,整个人压来将她拢得严严实实,推推搡搡地就出门了。 力气不够,嘴来补!宝珞叫喊着:“叶羡,你给我停下!你再不听话我告诉你姐!我不走!不走,不走……”她急的都快哭了,尾音娇软甜糯糯的,更似撒娇,好听得不得了。 正房里望着二人的倪守仁冷哼了声。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能成什么事。除了郎情蜜意,打情骂俏,还会什么!没准她此行来,就是打着查账的名义和情郎迎风待月的! 不过他还是不能大意,找了个长工跟在二人后面…… 宝珞不肯就范,人都到了影壁还是不肯走,叶羡勾唇抿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宝珞惊得连挣扎都忘了,盯着他硬朗的下颌,一脸的不可思议,待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她送上了马车。 她气得开口便要吼,却被他猝不及防地塞了颗小酸枣。瞧着她又急又气的表情,叶羡淡笑道:“表姐省省力气吧,咱今儿可有的路程要走呢!” 反抗不得宝珞没辙了,只得跟着他去了。 路途依旧颠簸,见她眉心轻蹙,叶羡柔声道:“你若是不舒服,便靠过来吧。”他瞄了眼自己的肩。 宝珞也跟着看了一眼,哼了声:“谢您了,我忍得住!”说罢,闭上双目,不瞧他了。 她觉得自己忍得住,无奈这路崎岖不平,颠得她几次掀帘往外看,总觉得车夫故意不朝好路走似的。再这么颠下去,被说晕车,她这身子骨都快被颠散架了。 瞧着摇晃不稳,还非要逞强的她,叶羡伸臂,方要把她揽过来,却闻她惊讶地道了句:“这不是去别院吧,这是哪?” 叶羡停在半空的手改了路径,绕过她掀开了她身侧的车窗帘,见了一排排矮小的院子,淡然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宝珞这才明白叶羡的用意,他打着去别院的借口领她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了解真正的实情…… 这些人大多是自己庄子的佃户,起初他们对忽来到访的宝珞满戒备,然经过她真挚恳切的述说,他们渐渐不那么抵触这个看似娇滴滴,却如春风化雨般,谦虚可亲的小东家了。 而叶羡也同他们讲,小东家此行来,就是要解决倪庄头这个泼皮无赖的,如是,众人情绪更高了,可这里也难免夹杂着担忧…… “说是无赖都亏了他了,倪庄头简直就是个恶霸,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仗着和西宁侯府沾亲带故,这横行霸道的事没少做!提高租子算什么,他土匪似的,惹急了明抢他都敢!不仅抢钱,人都敢抢,你们都不知道,他和他家儿子的两房小妾,都是抢来的!” “他有儿子?”宝珞问。 “有啊,他儿子在城里,打着读书的名义花天酒地,整日过得跟公子哥似的,那钱拿来的?还不是扒我们的皮扒来的!” “对对。他心又黑又狠,把租子提到七成,便是灾年也不放过我们!我们不是不知,东家租子就五成,那两成都被他占去了,他今年居然还要提到八成,这连续三年大旱,我们自家的地都颗粒无收,哪还有粮食给他涨租子,这是要我们把命给他啊!谁家若是交不出了,他便带着人来闹,他还专养了几个打手,就为讨债。” “雇打手收租?”呵,这倪守仁还真下本啊。宝珞鄙夷,然佃户却道:“收我们租子哪用得着打手,他露个面都能给我们吓得直哆嗦。他底子厚了,早几年便开始放印子钱,农户都是小数,贫秀才入京,穷书生读书,连地主乡绅充门面都得找他借。他养的那些打手,是为了讨这个债!” “他竟猖狂如此,连印子钱都敢放!”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啊,这些大户都和他有利益纠葛,处处包庇维护。这还是次要,他连县衙老爷都买通了,如是谁还敢跟他作对?小姐问今儿为何没人敢回应你,点他恶行,谁敢啊?便是自己不想活了,也得考虑考虑家人不是。有县太爷撑腰,谁也惹不起他!他不用做别的,现在家家都养官马,有的一户一匹,壮丁少的五户一匹,只要他弄死一只,那毁的就是一大家子,甚至几家子啊,这互相牵连,谁冒头。” “那可是官马啊!知县不管?” “为何要管?对农户,死一匹马就是死一家子,但对县太爷,死一匹马他收上的银子可比马贵得多,每匹马都能扣下几两银子,这买卖不不亏啊!” “这种人也配为官?!”宝珞愤然道。 佃户无奈叹息。“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不是这样。除了抵不住这倪守仁,他还能为我们办点实事。前一个,那简直是跟着倪守仁合伙压榨,怨得我们恨不能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宝珞捏帕子的手攥得紧紧的,紧得骨节发白。叶羡瞧见悄悄握住了,安慰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底气,县令孤身被分配到这,若是摊上个奉公的上级还好,若是没有,一切都得靠自己周旋,他原也不过一介书生,哪那么容易与地方恶霸抗衡。” 这道理宝珞懂,可她还是难以接受,毕竟她所来的那个世界,即便有不公的存在,可大抵是法制清明,社会稳定的。 “这位小爷说的是。”佃户道,“县太爷每年能缴上军粮,都亏了倪庄头帮他,所以他必然包庇倪庄头啊。” 宝珞都懂了,感谢佃户后便要离开了,她再次扫视着这困顿的一家,看着远处灶台上,清汤寡水的粥,于心不忍,便让金钏留下些银子。 佃户捧着那钱眼睛都润了,咬着牙又告诉她一件事。庄子未租的那片果林,是旱了,可也不至于树死。是倪守仁昧着良心把东家的树苗都偷偷卖了,然后在那片林子里私自养马,让小姐去看看就知道了,那片地都快被啃荒了。 宝珞再三感谢,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上马车时,她异常凝重,沉思良久。叶羡就这么默默地守着她,直到她连渐渐恢复光彩,眸低亮晶晶的,他知道她是来了主意,于是柔笑问道:“说吧,接下来要去哪?” 她望着他挑了挑眉,自信盎然,道了句:“走,陪姐姐去县衙!” 第32章 32.县衙 倪守仁有多方护着, 别看他只是个庄头, 其势力堪比一霸, 没个证据, 就是找来侯府的人, 也未必动得了他。所以想要拿住他, 就必须从根上来, 断了他后路,来一招釜底抽薪,而这个“薪”便是香河知县杨孝起—— 宝珞的田庄隶属香河县, 她带着叶羡直奔香河府衙。 一路快马加鞭,许是因为这根神经吊着,宝珞眩晕不重, 一直忍到了县城。还未入城, 便听闻后面萧玖的马跟了上来, 叶羡掀起车帘, 与他私语了什么, 又朝后望望, 点了点头便放帘坐回来了。 宝珞不解询问,叶羡淡淡一笑, 道:“没事,断了条尾巴而已。”说罢, 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到了香河府衙, 叶羡搀扶宝珞下车, 充当起管事来, 亲自去递名帖。小衙役纳罕地瞧着一众人,便是那身着曳撒,手持柳叶刀的护卫都好不威势气派,意识到来者非富即贵,于是赶紧入堂通报。不多时,他匆匆返回,满脸积笑道:“小姐里面请,大人在客堂等您呢。” 听了衙役描述,又仔细研究了名帖,杨孝起觉得冒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管辖的区域内,数十顷田产都是西宁侯府的,册书记录其中一部分便是归在侯府小姐名下,也就是倪守仁占据的那部分。也不知她今儿所来的目的,是否与这有关…… 正想着,小姐已经到了。如果说方才还存留一丝怀疑,那么见到宝珞的那刻,他疑虑彻底打消了。面前的姑娘,姿容昳丽,绝殊离俗,其倾城之貌举世无双,而她淡雅的气质也未曾辜负她的绝色,远远望去若空谷幽兰……杨孝起感叹,洛水神女便是这般吧,天下竟有如此惊艳之人,满足了文人雅士对女子的所有幻想……如此佳人,怕非富贵不能养。 杨孝起方及而立,是典型的读书人,他对异性的理想便是神般存在的宓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仅仙姿佚貌,温婉有仪,在才情上更是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不过——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证明,他可能真的想多了…… 眼前人呆愣望着自己,倾慕之色毫不掩饰。这神情宝珞见得多,便也不怪了。她睨了眼叶羡,叶羡会意,淡然笑笑,为尽到一个管事应该尽的义务,他唤了声:“杨大人?” 杨孝起这才回神,窘红着脸道歉,请小姐入座。全程无意识忽略叶羡,连个座都未让,还真把这位少爷当做管事了。 这会儿宝珞也打量着他。杨孝起明眸朗目,玉立长身,颇有点风流才子的气质,秀气的脸可瞧不出他已而立。明明是个青志文人模样,若人家不提,她可猜不到他会向倪守仁妥协。 “不知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杨大人不清楚吗?” 杨孝起笑了。“下官还真是不知。” “您不是不知,您是不想知。”宝珞哼笑,“咱们的交集是什么,您能不心知肚明吗!” “小姐是为了田庄之事,可这田庄又有何事?是刁民拒租,还是招了劫匪,亦或是买卖起了纷争?” “都不是,我今儿来,是要告庄头倪守仁,监守自盗!” 这话一出,杨孝起愣住,盯了她半晌,淡笑道:“您可有证据?” “我没有,但你有!”宝珞挑眉,气势凌人。“而且确凿有据!” 这一刹杨孝起恍若产生错觉,这是方才入堂时那个温婉的女子吗?他皱眉哼道:“小姐这话何意,难不成想说我包庇吗?” “你没包庇,你是合谋。” “小姐,您过分了!”杨孝起啪地一拍桌子,愤然而起,与宝珞对峙。他头脑中那个完美的形象,彻底崩塌—— 宝珞平静依旧,而他身后的叶羡,却默默绕在她左侧,隔在了两人中间。杨孝起这才注意到这个俊朗的少年,他神情清冷淡定,盯着自己的双眸幽邃,深不见底,似有云雾缭绕,让人恍若迷失,顿感一种无以抗拒的压迫感。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从容中竟透着股隐隐威势,这让杨孝起错愕,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小姐您便直说吧,您到底想如何。” “既然杨大人问了,我便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倪守仁地痞一个,他捏着我的庄子,我奈何不了他。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但您不同,我只要回京一句话,您觉得你这官位还留得住吗!您是仙我是魔,那些小妖们我压不住,可我斗得过您。” “小姐这是要威胁下官了。” “威胁?”宝珞笑了,“谈不上,我是和您讲条件来的。” “条件?”杨孝起冷哼。心中形象崩塌,他是瞧不过这位“叛逆”的千金了。除了这副美貌,女子的德行在她身上还真是无一点体现呢。 “对,谈条件。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在这被倪守仁压得死死的,身不由己。您是想奉公清廉了,可交不上巨额税款军粮,您年年的考核便过不去,考核过不去,您还拿什么维持这乌纱。没了乌纱,便空有抱负志向,无处施展。” 这话倒还真说道了杨孝起心坎上,为官,可不就是这么个尴尬的局面。圣贤之道,乃读书人之本,仁人志士,谁不愿做,可也得有做的资本。这举国上下,为官者千万,真正坚守清廉的能有几个?那些因清政而被褒奖者又有几个?他们不过是神龛样的人物,被朝廷奉扬,作为楷模,其实大多数的为官者,还不是在这昏暗中左右逢源,用不仁之举,维持着信念中仅存的那份仁。 “我若不这样做,只怕百姓会更苦。收服倪守仁对我无益,留着他,我起码能保住官职,还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举,而与倪守仁共谋的钱财,我从未用于己身,皆贴补府衙,仅靠着朝廷的几石俸禄,果真养得起这么大的衙门么!” 不管他是不是狡辩,宝珞必须得认。她含笑点头,“大人说得是,所以您的难处在于官职,只要能在仕途上无忧,您便可以放开去追求您清廉之政了,对吧?” 杨孝起冷笑,竟有那么丝丝凉苦。 “这三年大旱,歉收的应该不止我庄子一个,这段日子想必杨大人过得也颇是不易吧,不然您能那般依赖倪守仁?您是有鸿鹄之志者,定然想到了解决办法,便是那条浑河。只要兴修水利,便可解决香河之急。没猜错您也该上书了,奈何旱的不止你一方,比香河旱情更甚者有之,顺天府无暇顾及,这事便也搁浅了。” 见杨孝起无意识点头,宝珞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我有办法,兴修水利无非需人、财两项,但只要有钱,便不愁寻不来人。所以,人你找,事你办,但所有支出,由我一人承担。” “这……”若微 “您听我说完。”杨孝起愕然,方开腔又被宝珞抬手截住。“修水利这事,决定难下,可一旦成了,那便是扬名立业之迹。您放心,名您一人得,我不与您争半分,更不提用钱之事。而您呢,在没有朝廷的支助下,锲而不舍历经艰辛克服百难地把这水利修起来了,不要说保住乌纱,怕是朝廷也要褒奖,为您加官进爵呢。” 这话说得杨孝起血液都快燃起来了,当初来香河他便是一腔热血展抱负,怎奈处处碰壁,于是心也就凉了。这么多年,他又找到的当初的感觉,那还有什么不应的。对读书人而言,扬名立业,总要占一个才不枉此生,眼下有这机会,他如何不同意。不过…… “这兴修水利,可不是笔小数目啊!小姐图什么?仅仅为了个倪守仁?这不值吧……” 宝珞笑了。“您说得是,他确实不值。我若换个歪路子,侯府会被一个庄头绊住?嫌他碍脚?那就碎了他!可我就觉得这人啊,总得活出股正气来不是,况且我父亲也算位儒士,为子女者总要顺其志么!再者,我也不亏,香河大半都是侯府的田庄,您替我修好了水利,收益的还是我,这不是一举两得。” 杨孝起被说得是心服口服。眼前这个姑娘的形象再次树立起来,虽不是温柔婉约的宓妃,却是个令人敬佩着迷的巾帼。他头脑中男子的理想配偶形象再次被刷新,他甚至觉得,若得妻如此,还怕终生无为吗?女人,不止是对夫君三从四德的俯首帖耳,也可以是合舟共济,携手并肩,共抵人生辉煌…… 文人对异性的幻想还真是有够痴的,杨孝起仍在澎湃中,做着他夫妻同心的黄粱美梦,宝珞已经带着叶羡离开了。 上了马车的宝珞阖目,舒畅地吐了口气,心底的快意翻涌,她拍了拍身边的“磨人精”,弯眉惬笑道,“今儿多亏你带我出来,又欠了个人情,说吧,想吃什么?” 叶羡含笑望着她,眸低是化不开的温柔。她果然是处处给他惊喜,这种惊喜似带了某种新引力,让他越陷越深…… “一定要吃吗?” “对。”宝珞肯定道。 “那我要吃芸豆糕。”他笑道,见她兴奋点头,又补了句,“要吃你做的。” 宝珞怔。“可……我不会做啊。让嬷嬷做吧,她做的好吃。” 叶羡摇头。“我就想吃你做的。” “为什么?” “就是想吃了。” 宝珞怏怏点了头,瞥着他道:“你自己选的,后果自负哟。” “好。”他温柔应声,魅惑的嗓音让被她听出了宠溺的感觉…… 她愣神了,随即反应过来,错开了目光…… 第33章 33.恶果 宝珞和叶羡回了庄子, 倪守仁正侯在大门外, 神情焦灼, 也不知是在等谁, 见了二人笑容干巴巴地, 想搭讪又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开口?他总不能张嘴便问“小姐, 您看到我今天派出去跟踪你的长工了吗?”那他还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这长工也是不靠谱, 不过让他跟着他们看看这两人去哪了,这会儿人家都回了,他还没回, 倪守仁心里有点不安…… 瞧着纠结着的倪守仁宝珞没理他,兀自下车,却不小心被车辕上突出的铆钉划了手背。她“哎呀”一声, 叶羡瞧见, 忙拿出帕子帮她包上。 倪守仁可算找到话了, 开口便问:“哟, 小姐怎这不小心, 严重不严重。” 宝珞笑了。“倪庄头, 你都瞧见了还问?” 倪守仁讪讪,赶紧迎二人入门, 请去正房,可宝珞却转了个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 倪守仁满脸堆笑地也跟了来, 平日里凶巴巴的浓眉, 这会儿跟两条毛毛虫似的, 软趴趴的,显得他这张粗犷的脸滑稽极了。 他谄媚地咧着嘴,捧上来一只上了清漆的杨木盒子,道:“小姐金贵,划伤了手可别落下疤,这是咱家祖传的方子,老辈人去疮去疤,可管用着呢!” 宝珞瞥了一眼。“谢了。” 见他还在那巴巴地等着,宝珞接过来打开,一股幽幽的馨香扑鼻。“别说,这味道倒是不讨厌。” “那是!这东西能去疤不说,还能嫩肤呢!多少人想讨这方子我都没给,表妹便是用我这方子调的!”倪守仁神情颇是自傲。 宝珞涂了些,这滋润的感觉还真是不差罗绮轩的润肤膏,她哼笑:“敢情罗姨娘皮肤保养得那么好,全是你的功劳啊。” 倪守仁陪笑。“小姐若是也想要,我也给您调啊。” “行啊,不若这样,倪庄头你把方子给我,我自己调。” “这……” “不可?那算了。”宝珞东西一扔,便道“累了,歇了。” “给给给,给小姐有甚不可的。”倪守仁咬牙道,说着便让自家婆子去取了。 拿来方子,宝珞打眼一瞧,愣了一瞬,随即悠哉地折了三折,揣在了随身的小锦囊里。 这东西也收了,人也哄了,倪守仁瞧她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试探问道:“小姐,您和这位小爷,今儿去哪玩了?” “去他家别院了。” 倪守仁微诧,能在香河有别院,这小爷来头也不小啊。可也是,能和西宁侯家嫡小姐玩到一起,想来非富即贵,不过眼下他可顾不得这个,又谄笑道:“别院啊,那我今儿怎瞧着你们是朝西边去的呢?西边可没什么大户别院,都是些贫民罢了,您不会是去找他们去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哎呦,我的二小姐呀,您还真去了?您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帮佃户都穷疯了,没一句真话,见不得人好啊。”倪守仁痛心疾首道。 宝珞笑了,抿了口茶。“有没有真话,明个就知道了。逛了一日,累了,歇下了,倪庄头请自便。”说罢,她理都没理他,起身去了内室,临到门口,她含笑转头,悠然道了句,“倪庄头,谢你药方了!”便掩上了门。 倪庄头呆住,这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搭进去个方子,他瞅瞅叶羡,叶羡清冷摇了摇头,笑道:“有事要忙,不陪您了。还有,你下次再跟踪,找个手脚利落点的。”说罢,他也起身离开了。 这会儿倪庄头算反应过来了,顿感大事不妙,拍了下脑袋赶紧回了正房,门一关,立马嘱咐起来。他让岳父带人去乡里让这帮佃户们把嘴管严了,一面又让自己的侄子连夜去香河县衙,通知杨知县,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倪家庭院里便聚了一群人,这里面不但有自家的佃户,雇工,还有些半点关系都沾不上的农户……倪守仁瞧着满院子的人,神情狰狞,呵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蛋!” “我让进的。”宝珞应声。 管事从房里搬了张椅子,她慵然稳坐,冷清清地看着倪守仁。 “二小姐,您这是何意?”他目露凶光问。 宝珞不惧,看了眼人群中的叶羡,叶羡淡笑颌首,嗓音清朗便道:“今儿东家在这为你们主持公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我看谁敢!”倪守仁大吼。 这一声狮吼,大伙还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看看面前这位淡定的小爷,想到昨晚他挨家劝慰保证,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他们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就算今儿不说,早晚也得被这个“你不仁”榨干而死! “倪庄头,他瞒着主家和我们欠两份租约,一份五成,一份八成的,其中三成都被他赚去了。我们辛苦一年,粮食只余两成,连杂税都不够交,人都快饿死了,他还带人来逼,我这条推,就是被他打断的!”昨日见过宝珞的那佃户带头指责道。 倪守仁瞪着他哼笑。“我怎记得,你那条腿是去隔壁寡妇家偷人,被打的呢!” 那佃户被臊得不行。他确实和隔壁丧夫的吴家大嫂好,那是因为他妻子重病,抓不起药而亡,他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而吴大嫂丧夫,家里没有劳动力不说,为了换口吃的活下去,她仅有的几亩地也被倪守仁给骗去了,这才不得不依靠了自己。他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活命,若不是被倪守仁逼的,他们何以至此。 倪守仁不说这还好,他一提,不仅这佃户,连同他身后的大伙也不干了。统统站出来斥责倪守仁的罪行—— 收租高便罢了,他威逼陷害,迫使人低价卖田与他,不卖他便去闹,如今他自家的庄子就有百亩,而且他田里的树苗全都是从东家果林里挪来的;他自家养马,任马去周围农户家的地里践踏,好好的麦苗都被糟践了,而那马赶又赶不走,碰又碰不得,一旦马出现了问题,他反倒怪在农户身上,非农户包赔不可;提到马,更有几个农户怨恨,谁若是惹了他,他便偷偷弄死谁家的官马,报官无果,只能任赔,赔得是倾家荡产…… 这些事,压在农户心里有若洪水,破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条条罪状不间歇地数落,越揭发越愤怒,连宝珞随性的护卫管事都听不下去了,然再瞧瞧倪守仁,面不改色,还颇有点自得之意。 人群里冲出个书生模样的人,咬牙切齿道:“他放印子钱,我去岁乡试,朝他借了二十两。入城前说得好,两分利。可瞧我为中,便坐地涨价,今年春天竟要我还他二百,我换不出,他,他儿竟把我娘子强行拉走,做了小妾!” 倪守仁闻言又笑了,鄙夷道:“你没出息,还不许你嫁婆娘另攀高枝?跟你这穷酸秀才,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我家,好吃好喝供着,你比得了吗?” “好吃好喝?我娘子三月怀胎,生生被你们给折磨没了!” “哟,都成我家人了,还能让她揣着你家的种?” “倪守仁!”那秀才大叫一声,撕心裂肺。 倪守仁却冷笑。“来吧,还有谁想说,一并说了吧。”他遣人也搬了把椅子来,二郎腿一翘,怀里还捏了把青瓷壶,对着壶嘴一嘬,丑陋卑鄙之相,真相让人冲上去揍他。 众人气得怒而不语,他阴冷一笑。“都说完了?说完了该我了?来,都他娘地给我记下,一个都别落。今儿站在我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敢诽谤我!看我不告到县太爷那,让你们一个个爬都爬不出去!”说罢,他还不忘挑衅似的瞥了眼宝珞。 宝珞依旧淡定,鼓捣着昨个叶羡给她的两只小核桃,哼了声。 然就在此刻,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谁要告到我那,又要谁爬不会来啊!” 众人闻声回首,都愣住了,便是不识其人,也认得他身上的这身官服。倪守仁微诧,随即茶壶一甩,忙不迭地奔了上来,一脸积笑道:“哎呦,杨大人,怎么是您啊,您怎来了。” 杨孝起垂眸睨了眼这个比他还高,却卑躬屈膝,低到他肩膀头的人,哼道:“不是你遣你侄子来找我的吗!” “是啊,可您派个人不就是了,哪敢劳县太爷您大驾亲临啊。”说着,他眼刀子剜着众人。 一听是县太爷,这些农户定不住了。官者为天,尤其还是父母官,吓得他们如秋收的麦子,倒了一片。杨孝起瞄着跪地的一众人,问道:“到底何事?” “大老爷为我做主,他们造谣诽谤我!”倪守仁委屈道。 “哦?如何造谣的,那本官可得听听。”说着,杨孝起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倪守仁的椅子上。 倪守仁得意,瞥着被忽视的姚宝络。杨孝起就是他的王牌,只要府衙不指证他,那他就是清白的,谁拿他也没办法。她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又如何?无凭无据,她若敢来硬的,他明个就敢入京,道他西宁侯府霸道专横,仗势欺人! 面对杨孝起,众人头都不敢抬,哪还敢出声。倒是倪守仁,一条条添油加醋统统道了来,还指出每条每句话都是哪个说的。主簿一一记下,呈给杨孝起。 杨孝起瞥了眼,摆手道:“画押。” 主簿得令,在衙役的监视下,让农户挨个按上手印。 画押这事,在百姓眼中,不是认罪就是买卖契约,都带着天生的恐惧感,故而面对着红印泥都怂了,求情的,拒按的,哀嚎一片,可杨孝起却面无表情,兀自饮起倪庄头给他准备的茶水来。 好不容易算是都按全了,主簿递上来,杨孝起过目,指着最上面的一张对倪守仁道:“你也来按一个吧。” 倪守仁愣。“我也要按?” 杨孝起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 倪守仁哼哼地笑了声,反正这帮人他是告定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当他好惹!于是没含糊,一个指印便可的文书,他竟义愤地按了整个手掌上去。 瞧着他那粗样,杨孝起满脸的嫌弃,放下茶盅道了句:“抓人吧!”只见几个衙役噌地将倪守仁围住,三下两下便捆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倒在地。 “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倪守仁惊恐道。 杨孝起笑了。“什么意思,倪庄头,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这么多人联名告你,你不该拿?” 倪守仁急了,想要起身,却被按得紧紧的,他像个爬虫似的挣扎拱着,大吼:“不是他们告我,是我告他们!他们诬陷我!他们造谣!” “造谣?这证据确凿,何来的造谣呢?”杨孝起反问,他拈起了那张印着手印的文书哼道,“你押都画了,罪都认了,这会翻供,晚了吧!” 倪守仁望着那刺眼的大手印,呆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挣扎着大喊。“杨孝起,你陷害我!你个狗官!” “我是不是狗官,不是你说得算的!”杨孝起扫了一眼还没缓过神来的众人,大伙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喝彩,大伙鼓掌叫起好来。 事到此时,杨孝起才含笑看了眼姚宝络,揖半礼道:“二小姐,您可满意了。” 宝珞婉笑,起身道:“杨大人奉公廉明,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哪是我满意,应该是百姓满意才对。” 瞧着寒暄的二人,倪守仁彻底懂了,他到底还是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可他不甘心,死也不能死自己一个,于是咆哮着把他和杨孝起曾经的勾当道来,可无奈众人欢呼声太响,他声音被淹没了。 杨孝起瞥着他,料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便以拘捕为由,赏了他二十大板。 衙役们打得实诚,倪守仁再壮实也挨不住了,哭嚎着求饶,待十几板子下去后,他便是想嚎也嚎不出来了…… 宝珞看看杨孝起,现在她明白倪守仁那句“让你爬都爬不出去”是何意义了。 交代了后事,杨孝起押着人要回了,人到了门外瞧着小姑娘恋恋不舍,几次问及水利的事,二小姐可还会再来香河。直到宝珞耐不住笑应了句“自然会来”,他才安心地走了…… 第34章 34.家法 倪守仁被除,就相当于除掉了块毒瘤, 整个庄子恢复正常。宝珞带着管事还有金钏, 外加上一个精于算计得让她刮目相看的叶羡, 把庄子上的账目重新理了一遍, 宝珞心里大致有数了。质问倪守仁的妻子和岳丈,她也摸清了这些年罗姨娘从中捞到的好处。 一切就绪,眼下就缺少一位庄头来接替倪守仁。叶羡建议,不要把田庄全部交给一个庄头, 虽然好管理,但因为距离的关系, 很可能会养出第二个倪守仁来。应该把田地划分, 分别请庄头来,让他们之间存在竞争,而竞争必然促进监督。 宝珞没看出来, 这少年还颇有头脑。于是应下了, 不仅招了三个庄头, 还告之, 他们除了工钱, 每年按产量分红。 如是,庄子的事情便都解决了。而香河府衙也传来消息, 倪守仁不但欺诈农户, 还牵了几桩命案, 死罪难逃。死刑案的流程是县衙将卷宗移送知府, 再由知府上交到刑部, 最后由刑部下发文书后方可执行。但就在杨孝起整理卷宗,准备提交之时,倪守仁畏罪自杀了—— 他是死不足惜,不过自杀……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 听闻消息后,叶羡淡笑:“有人比你还盼着他死呢。” 宝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叹道:“谁叫倪守仁手里捏了太多他的把柄,这杨孝起也是够狠。” “那你还敢用他?”叶羡问。 宝珞笑了。“够狠才能办大事,再说这世上有几个纯粹的人。他也算是聪明的那个,既没违背天理,又能成事,我为何不敢用。” 叶羡颇是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耐人寻味地笑了,又道:“眼下事情都了了,倪守仁私吞的田庄杨知县也都赔偿于你,咱是不是也该回了?” “急什么,还有事没办呢。” “还有什么事?”叶羡纳罕道。 宝珞抿唇,笑而不语…… 接下来两日,叶羡依旧陪着她。她又走访了几家农户,还专挑养官马者,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直到二人返程回京时,他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要打马的主意?” 宝珞盈盈而笑,道:“聪明啊,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叶羡可不觉得好笑,他深沉道:“如今四方不宁,战事吃紧,战马尤其重要,故而为官有之物,京周的几个养马场皆为朝廷收录,这份钱不好赚,我劝你还是不要打马的主意。” “可我不觉得冲突啊,我若是能将马养好,朝廷得力,这不是相得益彰的事?” “你若私立马场,便是赚了赔了都无所谓。可你若碰官马,就没那么简单了。朝廷马政苛刻,你又不是没瞧见那些养马的百姓,一匹马出现问题便要受罚如此,你若养得多呢?一旦有了闪失,你觉得你要赔进去多少。你赔钱不要紧,马匹牵扯戎事,戎事便是国事,你就不怕朝廷给你扣下贻误军事之罪?” “这我还真没想到……”宝珞喃喃道了句,便不再提及了。 虽她不提,可一路上却始终望着飘荡的车帘发呆,叶羡几次唤她不应。沉思如此,他明白,只怕这想法是在她心底扎根了…… 二人清早上路,追着暮色总算到京城了。本来还可以再快点,无奈有个晕车的,走走停停,两个多时辰的路,竟赶了一天。 宝珞入侯府时脸色煞白,把下人都惊了一跳,叶羡要送她回观溪院,却被宝蓁撞了个正着。 乍然瞧见二人,宝蓁惊诧—— 表哥失踪几日,哪哪都见不着人,连表姐都不知其去向,好不容易回来了,怎是跟她回的?难不成他们始终在一起?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宝蓁劝慰自己,可心下仍是狐疑。一边埋怨他走也不知一声,害大家伙担心,一边拉着他去公主府见表姐去,给她报个平安。 不辞而别确实不对,叶羡见宝珞无碍,便去给姐姐请罪了。告别他后,宝珞回了观溪院,然还未入门,便听到一声嚎叫。 怎么听着想清北呢? 她赶忙穿过二门一瞧,可不就是他!清北正趴在长椅上,挨板子呢。 “这是怎的了?”宝珞冲过去,护着弟弟问。 清北一见姐姐,大喊道:“姐,你可算回来了,救救我吧,父亲要打死我!” “你还敢让你姐救你!你今儿就是你母亲来,我也不会饶了你!”姚如晦是真怒了,一把从小厮手里夺过板子,抬手便要打。 宝珞忙拉住父亲,问道:“谁能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问他自己!”姚如晦指着儿子大喊。 清北委屈地看着姐姐,咕哝道:“我和轻霜,轻霜……” “你和轻霜怎么了!” “我和轻霜同房了!”清北索性大喊,峻峭的眉拧在一起,表情甚是决绝。 宝珞怔住,问道:“轻霜,可是我走之前你带回来的那姑娘?” 清北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点了点头。 宝珞脸色一沉,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拉着父亲的手,漠然站到了一边。 清北傻眼了,还等着她给自己求情呢,怎就不管了。姚如晦也愣了下,随即一板子下来,清北“嗷”地嚎了一声。 他爹可比小厮手狠多了! 这一闹便是一个晚上,直到入夜才消停下来,大伙都聚在东厢房。姚如晦坐在官帽椅上,瞪着面前跪着的儿子,怒气未消,斥声道:“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居然还敢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你才多大啊!” 清北被打了八板子,疼得抱着面前的杌凳才撑住自己,可他还不服气,嘟囔道:“您娶母亲时也不过才十五……”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与你母亲是明媒正娶!” 清北不知又嘟囔了什么,姚如晦没听清,抬手便要打,被宝珞拉住了。“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怎么办,纳妾!” “不行!” “不行你还要娶她?”姚如晦反问。 清北心乱糟糟的,表情也是纠结。“我不娶,也不想纳!” “那你招惹人家。” “我没有!” “你再说没有!” 姚如晦气得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干出这龌龊的事,还不想负责! 这父子二人,就是吵到明天早上也吵不出结果的。可宝珞瞧着不对,她不赞成弟弟过早接触女性,那是因为她内里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父亲不一样,男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可娶亲,娶亲之前身边有个做通房的小丫鬟也属正常,虽西宁侯不支持,但也不至于暴怒如此吧! 宝珞再次询问,西宁侯才将事情道了来…… 今儿他沐休,头晌去大书房见儿子不在,便来了观溪院,可一进门就瞧见东厢房乱做一团。清北衣衫不整地坐在罗汉床上,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宿醉方醒,而架子床里则蜷着个姑娘,未着寸缕,瑟瑟缩缩地搭着一条锦被。 这一幕任谁瞧见也明白是发生了何事。西宁侯登时怒从心生,指责儿子胡闹,才刚及十四便惦记男女之事,骂他没出息,一面要关他禁闭,一面让嬷嬷处理那姑娘,带她下去另做打算。可那姑娘方裹上衣服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西宁侯前,撕心痛诉,道自己的清白被毁,她无言颜苟活,但求一死。 这会儿西宁侯才听明白,原来是儿子强行玷污了人家。情不自禁是冲动,但强迫,那便是品质上的问题了,西宁侯这还能容,于是捆了他一个下午,直到归晚回来这刻,他依旧不认,无奈,只能家法伺候! 听到这宝珞心里有数了,道自己与弟弟谈谈,让父亲消消气,先回吧。 时辰已然不早了,西宁侯在气头上,竟忽略了女儿才回的事。想起女儿归来时,满脸的憔悴,他点了点头,并道清北的事是为父的过失,让她不必操心,好生休息。接着,又来到清北面前,瞪着他道:“今儿看在你姐的份上饶你一晚,明早再跟你算账!”说罢,带着下人回去了。 他一走,清北赶紧南楼架他去罗汉床躺下,他嘿呀嘿呀地唤着,宝珞看着他一言不发。 想到方才自己挨揍,她就冷眼看着,清北嘟囔道:“姐,你就任着父亲打啊!” “你活该挨打!” “姐,连你也不信我,真不是我错……不对,是我错……哎呦,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的喝多了……”清北解释,可怎都解释不清。 宝珞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还不知道我,若我真如她所言,我绝不否认。可是……”清北无奈叹了声。 这话她还是信的。父亲与弟弟缺乏沟通,对儿子成见颇深,所以他才会怀疑清北品质,但是宝珞敢肯定,弟弟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叫轻霜丫头,是清北带进来的,起初宝珞便觉着古怪,所以让去人查,可还没等查出来,她就去了香河,离开才不过几日,竟发生了这种事…… 偏偏是那姑娘,偏偏是自己不在时,偏偏又是父亲沐休时……这应该不是个巧合吧。 “你说,那姑娘到底哪来的!”宝珞厉声问。 清北顿了一瞬,头一偏,道:“中公领的。” “你当我查不出来是吧!” “姐,别问了!”清北喊道,语气里似有央求的意思。“这事跟她们哪来的无关!” “哼,无关,姚清北,我看你就是板子挨少了!”宝珞怒道了句。说罢,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丝毫不留情,疼得清北吱哇乱叫,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第35章 35.雪蚕 宝珞回到西厢房, 杜嬷嬷正在房中等她,见了二小姐, 眼泪止不住就要流,拉着她悔恨道:“小姐, 我对不起你,我没看住小少爷。” “算了,我没怪嬷嬷。”宝珞拉她入稍间,掩了门,询问起事情原委来。 杜嬷嬷道, 小少爷前日作文, 被孔老翰林大赞, 据说当时国子监祭酒也在, 颇是赏识,道可以让小少爷以荫生之名,入国子监学习,直接参加春闱。小少爷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饮酒后,便唤了那两个姑娘来助兴。 两个姑娘,年纪小的叫轻霜, 年纪稍长, 大眼睛的叫雪蚕。两人的性子一动一静, 轻霜见谁都笑盈盈的, 而雪蚕, 总是低着头,除了小少爷,几乎不与他人说话。两个人虽然差距大,但都算本分,别看都柔柔弱弱,小姐似的娇软,但手脚还算勤快。 其实嬷嬷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出来,再勤快她们也不是干活的人。果不其然,一日嬷嬷听闻小少爷房中有抚琴声,便留心了,不久见雪蚕抱琴而出,她便明白了一二。接下来的几日,雪蚕频频被小少爷唤去,不过每次都是一曲罢了再无二音。嬷嬷觉得这么也不是个办法,便偷偷提点了雪蚕姑娘,那姑娘每次都静默不语,终了淡淡道一句“谢嬷嬷,雪蚕记下了。” 说到这,杜嬷嬷叹息。她不得不承认,对雪蚕姑娘,她一点都讨厌不起来,虽不爱说话,却是个识礼谦逊的人,懂得分寸,骨子里就透着不俗的教养,所以不怪小少爷喜欢她。所以今早上小少爷出了这事时,她一直以为房里的是雪蚕姑娘…… “都怨我,昨晚上听到琴声还以为是雪蚕,她每每都是一曲作罢,我也就没太在意,急着去给老夫人送香囊。可怎知道,这轻霜也会抚琴啊……” “我让你查这两个人哪来的,你可查了。”宝珞问道。 杜嬷嬷点头。“查了,是罗姨娘领进门的。” “哼,这就对了。”宝珞冷笑。“嬷嬷再找人帮我查查,看看她们到底是何身份!” …… 清北被打的事,第二日就传到了老太太那,宝珞去看她时,她正气得直咳。这世子册书才下来几天,就闹出这种事,若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 宝珞安慰她,这事且还闹不清呢,让她不必担心。眼看着她这病不见好,越发地重了,宝珞甜笑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只管静心养病就是。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咱家的保家仙,您若好好的,咱侯府准错不了。” 嵇氏被她逗笑了,会心点了点头。 宝珞从东院回来,又去见了姑姑,问及祖母的病,姚兰亭道:“说到底,她这还是心病啊。”接着,也没再多说,但瞧着姑姑郁郁的神情,宝珞也猜到祖母的心病在哪,许还是母亲和自己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宝珞早晚会把祖母这个心结打开,但是眼下,观溪院的事还得解决…… 西宁侯坚持要儿子对轻霜负责,纳她为妾,宝珞反对,且不说这事还没弄明白,哪有未娶妻者先纳妾的,这必然会有损清北的名声。但西宁侯意决,宝珞只得先争取些时日。 知道自己要嫁给清北为妾,轻霜缓了过来,不但不寻死觅活了,精神头也好得很。 二房听闻此事,丝毫不惊讶,只道这位世子爷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清南更是讽刺他烂泥扶不上墙,孔元润能看上他,证明这位老翰林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这可就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自家关起门来怎么说都无所谓,可偏偏地,二夫人竟给轻霜的月例给提了上来,比照姨娘的用度—— 如是,轻霜头扬得更高了。 毕竟是给世子爷当妾,小少爷不过十四,便俊得让人挪不开眼,再过几年多了男子气概,还不是妥妥地玉树临风,英气凛凛啊。别看小少爷偶尔犯浑,其实大多时候都和善温柔得很,尤其是小丫鬟,不打不骂,极是体谅,就是伺候他一辈子她们都愿意,何况做妾!于是本来还对轻霜报以怜悯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开始羡慕起来。有些妒忌的,更有围着她转意图讨好的,不过几天功夫,轻霜便晕头转向,果真拿自己当姨娘了。 轻霜干活笨拙,使唤起人来却是轻车熟路,对颇受重视的嬷嬷和金钏花心思去讨好,而对稼云这些没地位的小丫头们则是爱答不理,不过这便算了,她尤为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雪蚕。 二人同居后罩房,小丫头常听得到异样的声音,不是斥责声便摔打,总之只能听到轻霜的声音。 是日二人又吵了起来,与其说吵,不若说是轻霜一人在作…… “……姨娘赠我的琉璃簪子,是不是你碎的!” “不是。” 轻霜冷哼,“我知道,你不就是嫉妒我么,同样来观溪院,偏偏我就要跟了小少爷,而你却还是个丫鬟,你心里不服,便拿我的物件撒气,昨个是二夫人送来的宋锦,今儿便是姨娘赠我的簪子,明个呢!你还想毁什么。” “我说了,不是我。”雪蚕坐在塌边,轻轻擦拭着她那把仿制的焦尾,平静道。 轻霜就是瞧不惯她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自命不凡,连小少爷都高看她一眼,被她迷得团团转。“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这房里就你一人,不是你还闹鬼了!” “不是闹鬼,是人心有鬼。” “你说什么!你说谁心里有鬼!”轻霜尖声道。 雪蚕手停在七弦上,叹道。“轻霜,我长你两岁,当你是妹妹,你能有今日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拿这些小伎俩算计我,我不会和你争的。” 阴谋竟被撕破,轻霜脸皮涨红,指着她怒道:“装什么清高,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若没我,完得成任务吗!拿我当妹妹,我才识得你几日,少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雪蚕觉得她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抱起琴便要离开。轻霜急了,一把夺过了琴,讽道:“怎地,不甘心,所以又要去找小少爷?” “把琴给我。”雪蚕冷声道。 “不给。” 雪蚕深吸了口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轻霜,我劝你适可而止,别把事做得太绝,到时候收不了场,后悔的是你。” “哼!你这算威胁吗?”轻霜冷笑,“我今儿还就做绝了,看你往后拿什么去勾引小少爷!”话音方落,她蓦地举起琴猛然砸向地面,嘭的一声,琴弦崩裂,琴身残断。 雪蚕彻底惊住,整个人僵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去啊,你去小少爷那告状去啊,他不是最听你话吗。”轻霜挑衅道,“有能耐你把一切都说出来,看看最后亏的是谁!” “哟,房里这么热闹,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门外清越之音响起,二人双双愣住,只见林嬷嬷挽帘,二小姐悠然迈了进来。可刚一抬脚,瞥见脚底下掉落的琴轸,又收了回来…… 轻霜赶忙迎了上去,巧笑道:“二小姐,您怎来了?这后罩房逼仄凌乱,别脏了您脚。” 宝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琴。轻霜赶紧解释道:“我以为雪蚕姐姐弄坏了我的簪子,便询问她,没说两句她便生气了,还摔了琴……”她越说越委屈,捏着簪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她对面的雪蚕,唯是淡然福了福身,面色平静无波。 与雪蚕的平静相映的,是宝珞的淡漠,对轻霜的话,她好似全然没往心里去,任小丫头眼泪都落下来了,她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是不是把稼云打了?” 话一出,轻霜大惊,眼泪凝在了眼眶里,迟迟不敢落下。她急道:“二小姐,不是这样的……” “你打没打?”宝珞没听她多言,又问了句。 轻霜惶恐,嘟哝:“打,打了。” “因为什么?” “她在我的水粉汤圆里包了鱼腥草,害我吐了一个下午,到现在嘴里还不是滋味,连晚饭都没吃……” “你胡说,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门口的稼云忍不住了,冲进来喊了一声。 轻霜见她,又气又恨,怨道:“不是你是谁,晌午就是你给我端来的汤圆。” “那也不能说是我……”稼云反驳,却被宝珞示意噤声,她问道,“为何是稼云给你端汤圆来?” 轻霜愣了下,干涩道,“晌午饭没来得及吃,正好瞧见她,就……让她帮我端了一碗来。” 宝珞笑了,冷道:“好大的架子呀。稼云是我的丫鬟,除了我连小少爷都不敢用,你就能呼来喝去?再说她是二等丫鬟,你是几等,也敢使唤她?” “这……”轻霜语塞。虽大伙默认她是未来的姨娘,可毕竟她还不是啊!宝珞一句话就把她打回了原型。轻霜也听出这意思了,二小姐这是不认她啊?可西宁侯都拍板了,还容得女儿不认。 瞧着虽不言语,却表情不服的小丫头,宝珞哼了声,瞥着稼云道:“你啊,真是没出息,人家让你干嘛就干嘛,说冤你便冤你,居然还挨了打。我这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今儿要是不把这脸给我长回来,出门别说是我观溪院的。” 稼云听得一脸懵,直到杜嬷嬷给了她个眼神,才恍然明白过来,直接上前,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上去就是一巴掌,啪地抡在了轻霜脸上。 轻霜被打傻了,呆了半晌才捂着脸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就打了。”说着反手又是一把掌,“方才那巴掌是还你的,这巴掌是教训你的!我告诉你轻霜,鱼腥草不是我放的就不是我放的,我稼云胆子是小,好欺负,但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来不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下来,稼云胸中好不酣畅,头也扬得更高了,无畏无惧。 而轻霜被她气势压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满腹的委屈如眼里的泪,打着转,就是没勇气流。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宝珞抿笑,道了声:“话说清了,走吧。”稼云闻言应声,轻蔑地瞪了轻霜一眼,转身跟上了。 然才到门口,宝珞偏头看了眼,道:“雪蚕,你也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 雪蚕跟着二小姐去了西厢房,方入门,便听宝珞道了句:“雪蚕,那鱼腥草是你放的吧!” 雪蚕微怔,抿唇思量,点了点头。 宝珞把大伙都遣出去了,只留杜嬷嬷一人。杜嬷嬷去掩门,刚回首,便听“噗通”一声,雪蚕跪在了二小姐面前。 “二小姐,我对不起稼云姑娘……” 第36章 36.提亲 宝珞示意她起来, 让嬷嬷给她搬了杌凳来。 “我知道, 你是想用稼云的事引我去后罩房,摔琴那幕,才是你真正想给我看的吧。” 雪蚕点头, 轻声道:“二小姐慧眼,这便被你瞧出来了。” 宝珞哼笑。“不是我慧眼, 是你聪明。你说得对, 她那点小伎俩,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她一个府仓大使的小姨娘,如何有你这高门深宅里的千金闺阁见识广啊。” 这话一出, 雪蚕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愕然道:“二小姐全都知道了?” “知道了, 你二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乐坊的伶人, 而是出身教坊司。”宝珞话语平静, 却掀起了雪蚕内心狂澜,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强力隐忍着。 宝珞继续道:“轻霜不过个扬州瘦马, 十三岁被昭信校尉带入京,转手便送给了府仓大使做小妾。后来府仓大使被卷进贪污案,所有人都被流放了,是昭信校尉帮忙运作, 她才以府仓大使义女的身份入了教坊司。而你呢, 则是山西武宁伯家的小姐, 伯爷与鞑靼勾结, 被冠叛国之罪,你们全家灭门,唯独你留下了,被移送教坊司,这应该是得利于你那个刑部尚书家的未婚夫吧。” “得利?”雪蚕陡地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他留下的玩物而已。” 这话一听就是有故事,不过宝珞没心思八卦,继而问道:“说说吧,罗姨娘到底要你们做什么?” 雪蚕深吸了口气,心情平复,徐徐述来:“罗姨娘道小少爷喜音律,便挑了我们安置在他身边笼络着,企图用我们缓和她和小少爷之间的关系。” “果然。之后呢?” “之后……想必小姐也知道了,我们留下后,小少爷骨子里天分耐不住,便让我为他抚琴……” “看来他更偏爱你的琴声啊。” “他说轻霜琴艺花俏,少了些韵味。而我母亲是乐坊伶人,我自幼便同她抚琴,许是心境不一样吧。” 宝珞笑了。“原来传言中是真的,伯夫人果真是位伶人。据说伯爷宠妻,不畏世俗,只可惜走了这么条路。” “他也是一时糊涂……”雪蚕叹声。 宝珞惋笑,又道:“那每次为小少爷只弹一曲又是因何?欲擒故纵吗?” “起初是这么想,但和小少爷接触得越久,越发地觉得他是个纯真之人,于是不忍见他沉迷,故而弹一曲,只当是为他舒缓疲惫罢了。” “既然如此,怎又会出了与轻霜的荒唐之过?”宝珞冷道。 雪蚕心紧,垂眸愧道:“我同小少爷互为知音,想便这样下去吧,能给他做婢,抚琴一生,也算是我的造化。可罗姨娘不甘心于此,她企图让我更近一步,拿着刑部的特赦文书胁迫我。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教坊司了,所以那日才陪小少爷饮醉。可临了……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了。可我却想到轻霜会乘虚而入……” “怪不得轻霜如此针对你,原本这机会就该是你的,她是怕你夺回来。”宝珞哼道,“可你为何要把这些都讲出来?你就不怕罗姨娘阴谋失败,收回你二人特赦文书,你再没自由身?难不成你就是为了与轻霜置气?” 雪蚕苦笑。“我何必与她置气,我是不忍见小少爷落入圈套。而且我看得出来,罗姨娘私心不至于此,她想把小少爷一直捏在掌心,我和轻霜便是捆住他的枷锁,如是,她怎会轻易放手。我是不想做他人的玩物,可我也不想做他人的工具去伤害于人……”情到深处,她崩不住了,随着啜泣再次跪在了宝珞面前,哀求道:“二小姐,形形色色的人我见得多了,我看得出您是有主意有见识的,求您帮帮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此生还不完,我来世再报……” “人能过明白一生就不错了。”宝珞无奈了声,“算了,你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先回吧。”说罢,也没给她个明确的答复,让杜嬷嬷送她出去了。 人一走,杜嬷嬷叹声。“也是个命苦的,小姐可要帮她。” “想帮她,也得弄明白当下最重要的事。”宝珞望着窗外,寒声道,“这刑部的特赦文书,怎么就到了罗姨娘手里!看来这事,还是得查啊。” …… “母亲,你想我嫁给刘彣彧?” 东院西厢房里,姚澜坐在罗姨娘身边,不可思议地问道。 罗姨娘摆弄着一副红宝石头面,笑道:“怎地?不愿嫁?” “不是!”姚澜反驳,随即脸红了。“人家是刑部侍郎的公子,前年方中进士,如今在刑部观政,以后定是前程似锦,能看得上我吗……” “他前程似锦得看他爹任不任得了刑部尚书,而他爹这个刑部尚书,还得看我。” 瞧着母亲得意的表情,姚澜懵了,惶恐道:“母亲,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瞧你那点出息。”罗姨娘哼笑,将那串镶宝石的镂金项圈取下来带着了女儿脖子上,捏着她小下巴端详道。“嗯,好看。喜不喜欢?” 姚澜惊愕。“这是……给我的?”她简直不敢相信,随即又皱眉问:“母亲,这贵重的东西哪来的?父亲不是不许你管大房中馈了吗!”而且姚宝络一趟香河,连田产的油水都没了。 “不管我便没钱了?”罗姨娘不屑道。见女儿还是一脸茫然,便解释来:“这都是刘侍郎送的,不仅这头面,他还送了不少的财物,想让我在你父亲耳边吹吹风,替他美言几句,好在明年刑部尚书程贻致仕后,能够败左侍郎顺利接任。” “父亲任詹事,和刑部有甚往来?” “刑部尚书程贻,那可是太子的启蒙老师啊,太子同他关系极好,若是太子能为刘侍郎言语一句,那这事不就妥了。而现在,最受太子倚重,而说说得上话的是谁?还不是你父亲!” 姚澜恍然,可看着那些东西,仍是心有余悸。“母亲,父亲向来讨厌内宅参与公事,你这么做,算不算收受贿赂啊。” “之前若算,现在可不算了。”罗氏挑眉。“他就想拿这些东西糊弄我,门都没有,不是想我帮他吗?那好啊,若是亲家我就帮,毕竟一荣俱荣的事吗!” 姚澜懂了。“你的意思是,让刘家娶我?” “对呀,只要娶了你,那便是我的亲家,我还能不盼着他们好,我巴不得把他们捧上去。到时候,这些东西还能算是‘贿赂’,这便是定礼!” 姚澜的心都被说活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拉着母亲兴奋道:“那他们可同意了?” 罗姨娘哼笑。“敢不同意,若不同意,我便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看他们急不急!” …… 轻霜挨打后,心里汪了口气,眼看自己都快成了观溪院的笑话了,她只得去找罗姨娘诉苦。 瞧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罗氏哼道:“姚宝络要是个好惹的,我用得着你们!别哭了,跟她较劲你较不起,只要把小少爷的心笼着,旁的便什么都不怕了,这家早晚是小少爷说得算。” “可小少爷好几日都没见我了,今儿早上好不容易在庭院里碰到,才搭一眼便匆匆躲开了。”轻霜嘟囔着。 罗姨娘乜了她一眼。本来清北看上的也不是她,原想扶植雪蚕,谁知让她捡了便宜!“放心,侯爷都发话了,他不敢不从。你啊,多跟人家雪蚕学学,看看人家怎么把清北栓住的。” 提到雪蚕轻霜心里就不舒坦,怨怨道:“雪蚕这几日和二小姐走得可是近呢,那日还被二小姐唤去了。” “她被二小姐叫去了?”罗氏惊声问,“那她可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 轻霜咕哝道,罗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想让她去把雪蚕唤来,便闻下人来报:刑部刘侍郎,带着公子来了…… 看来刘家到底是想通了!罗氏心耐不住地欢腾起来,也顾不得其它,遣轻霜先回,让钱嬷嬷快去唤三小姐,并嘱咐三小姐,精心打扮! 母女二人赶到前院客堂的时候,刘侍郎和西宁侯聊得正欢,而一旁的刘彣彧则安静稳坐,默不作声。姚澜好不紧张,相互问侯间,偷偷瞄了几眼,虽看得不细,却也瞧了个囫囵。这刘彣彧相貌堂堂,坐在那挺拔端庄,透着股不凡的气质。 西宁侯见了母女二人,诧异道:“你怎把澜儿也带来了,难不成知道刘侍郎今儿是为提亲?” 罗氏笑了。“前儿澜儿不是去庙会了么,回来便同我讲偶遇刘公子的事,若非公子出手相助,澜儿便被几个歹人欺负了。二人互留名讳,我听她描述,便觉得是一见钟情,今儿刘侍郎带着公子来了,我一合计便是这么个事呗。” 西宁侯闻言笑了。“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其实刘侍郎突然来提亲,西宁侯不是没疑虑的。刘彣彧是嫡子,姚澜却是庶女,二人并不搭,这就不得不让他多了份心思。而刘侍郎解释,二人偶遇,一见钟情,刘彣彧茶饭不思,故而便也不在乎这身份之差了。毕竟姚澜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庶女,而是西平侯府的。 话虽如此,西宁侯仍将信将疑,然这会儿听了罗姨娘的话,确定此事为真,一颗心也算落地了。不仅如此,见刘彣彧一表人才,他心里欢喜极了,别说是庶女,就是嫡女嫁他也值—— 西宁侯心里正想着,他唯一的嫡女便果真出现了。 宝珞招呼了一声,便提裙而入,婷婷袅袅若出水芙蓉,她款款上前,就在福身莞尔的那一刹,有如芙蓉盛开,开在了她明艳无比的脸上…… 罗氏一见她,心登时悬起。而对面的刘彣彧看直了。他知道这位曾经的盛廷琛未婚妻极美,却不知有这般倾城—— 宝珞睨了他一眼,笑了。“刘侍郎和公子,今儿是来提亲的?” 西宁侯含笑点头,把方才的事讲了来。宝珞闻之,恍然“哦”了一声,然片刻便皱眉道了句:“既然是前儿个相遇,可为何刘侍郎上个月末却给姨娘送了好些礼物呢。”说着,她看了眼精心打扮的姚澜,指着她头上的镶宝石金钗问道,“这不会便是刘侍郎送的那副头面里的一只吧?” 姚澜下意识摸了摸,皱眉道:“不是!” “不是?我瞧着可像呢!”宝珞挑眉道。 从她一出现姚澜便心生厌恶。不请自来便罢了,还把刘公子勾得直发愣,难不成这会儿还想拆自己的台?没等罗姨娘阻止,恼气的姚澜开口便道:“你瞧都没瞧过,空口说什么白话!” “那你让我瞧瞧便是喽。”宝珞佻笑。 “凭什么叫你……”姚澜这个“看”字还没出口,瞧着母亲急切懊丧的脸,突然反应了过来,心里默默‘哎呀’一声,皱起眉头,悔恨不已。怎又上了姚宝络的当! 看着这幕,西宁侯是懂了,到底还是没逃出自己的担忧啊。而更让他怒的是罗姨娘,她一个姨娘,居然敢私下收贿赂,好大的胆子! 罗姨娘被盯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而刘侍郎也瞧出大事不妙,眼珠子恨恨地直望宝珞身上瞟……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张口便道:“这礼我是送了,不过仍是定礼,因为我原本……原本是想为犬子向二小姐提亲的!” 刘侍郎这话一出,当场震惊。宝珞一双清眸瞪得老大,她不得不感慨,这位刘伯父,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啊—— 宝珞愣了半晌,忽而哼笑了声,秀眉一挑,悠然道了句:“好啊,我嫁!” 第37章 37.贿赂 刘侍郎解释, 他是想和西宁侯攀亲,不过欲娶的是二小姐,于是便给姨娘送了份定礼。可儿子半途却钟情三小姐, 无奈, 只得向三小姐来提亲。 西宁侯都听糊涂了, 一时真假难辨, 他犹豫了。 他一犹豫, 姚澜不干了,可她不敢当场撒气,于是故作委屈道:“姐姐,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与你比不得,可我与刘郎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日他救下我时, 我二人对视, 一瞬间有若沧海桑田, 那时我便认准是他了……我求您成全我们吧。” 这话说得委屈,又好不煽情, 若不知真情, 怕宝珞都要被感动了。她看了眼稳若磐石, 淡定依旧的刘彣彧, 一个转身站在了他面前, 背对着他拦住了姚澜的视线。 她含笑道, “三妹动了真情, 做姐姐的当然要成全,可你确定救你的就是他?” “我自然确定。” “嗯,那你说说,刘公子眼角的痣,是在左眼,还是右眼呢?”宝珞蓦地问了句。 刘侍郎有点慌了,道了句“我儿……”,可话未完,便被宝珞截住。“侍郎大人,令公子您必然清楚,不过我问我妹妹呢!” 姚澜自知逃不过了,紧张地舔了舔唇,道:“这谁能记得住……” “那么明显的一颗痣你都记不住,你果真是与他一见钟情?” “左边!”姚澜咬牙道了句。 宝珞身后的刘彣彧再坐不住了,怎都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他蹭地起身,高了宝珞进一头的他容颜乍现。 姚澜登时愣住,面若冠玉的公子,脸上干净得连个斑点都没有,何谈是痣!她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事到如今,西宁侯算彻底明白女儿的意思的了。刘侍郎目的不纯,是为尚书之位才来的,且他早有计划,买通了自己的枕边人。自己被耍的团团转,西宁侯无奈苦笑,随即眉目一冷,凛然道:“刘侍郎,我家小女高攀不起令公子,抱歉。”说着,又转视罗姨娘,厉声道:“你的事过后再论,马上把收到的东西全部给我退回去,就此刻,现在!若是少了分毫,别怪我不留情面!” 西宁侯语气阴鸷,罗姨娘看出他是在安奈,于是怕了,只得让钱嬷嬷去收拾东西。 刘侍郎劝慰,可西宁侯就是威严冷目,不发一声。 姚澜也不甘心,她急的心里像燃了把火,没见到刘彣彧的时不觉得如何,眼下见到了,她一见钟情,不甘放弃了。她拉着父亲道:“父亲,求您便成全我和刘公子吧!” 西宁侯冷看了她一眼,低喝道:“还嫌不够丢人!” 姚澜委屈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依旧不肯放弃,西宁侯甩开她的手令下人带三小姐回去。姚澜瞪着宝珞,恶狠道:“姚宝络,都是你!你嫁不出去,便见不得别人好吗!” “啪”的一声,西宁侯扇了姚澜一巴掌。“不知廉耻的东西,拉下去!” 姚澜愣住,从小到大,父亲连重话都没说过,今儿居然打了她,她不能接受,哭着跑了。罗氏想去追却又不敢,只得让小丫鬟跟了上去。 其实在场人都明白,这一巴掌可不止是冲着姚澜,他这是打给罗氏看,打给刘侍郎看的。明白了西宁侯的意决,刘侍郎也不敢再多语了…… 罗氏将收下的钱财如数呈上,有些被她花了的,只能拿自己的体己补上。刘侍郎颇是尴尬,那还有心情查点,带着东西便要走人。而此时宝珞又发话了。“好像还差点东西吧!” 堂上人怔住,西宁侯看了眼罗氏,罗氏摇头,“没,没有了……” 宝珞哼笑。“除了财物,还有人吧!” 说罢,只见杜嬷嬷带着雪蚕入堂。乍然瞧见她,罗氏惊得头皮发麻,意识到大事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而从入门便始终淡定的刘彣彧也不淡定了,他蓦地从座椅上站起,一脸愕然地下意识朝雪蚕探身,却被一旁的父亲扯住了。 雪蚕镇定如故,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不慌不忙地将曾经她告之宝珞的一切,都当堂讲了来…… 话毕,西宁侯紧握着双拳强力安奈,脸色发青地盯着罗氏。罗氏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可刘彣彧忍不住了,对着父亲质问道:“你说雪蚕被送走了,便是送到这了?” 刘侍郎窘迫,哪还顾得上儿子的私情,忙向西宁侯告辞。 宝珞拦住。“侍郎大人,您这么走了算怎么个事啊,这人您还要不要了?” 刘侍郎冷哼,瞥了雪蚕一眼。“特赦文书已下,她二人已是自由身,轮不到本官做主了!”说罢,拉着儿子便走。经过雪蚕身边时,刘彣彧驻足,蹙眉急迫道:“雪蚕,跟我回刘府吧。” 雪蚕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道:“我为何要和您回去?我算什么呢?” 刘彣彧梗住。 她就知道他答不上来。当初全家落难,他不敢收留她,却又想占有她,便把她送入了教坊司,她几乎成了他的专有玩物。这两年来她求了他无数次,求他赎出自己带她回刘府,哪怕为婢也好,可他一再找借口推脱,后来她心也冷了。直到刘侍郎不想儿子再迷恋她,于是提出让她和轻霜去西宁侯府时,她毅然答应了……她总于逃离他股掌间了,如何还会回去! 毕竟是在西宁侯府,刘彣彧坚持不得,只得咬牙走了。 他们一走,西宁侯再忍不住,彻底爆发了。连东院都没来得及回,就在前院客堂,当着往来各房下人的面,把罗姨娘狠狠痛斥了一番。 “一个妇人,竟然敢收受贿赂,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无法无天,你是想把西宁侯府推向深渊才罢休吗!”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笼络清北的心?都说溺子如害子,我看清北浑到如今,都是你害的!” “为了让女儿攀高枝,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偶遇?一见钟情?这话都敢编,我西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女儿都被你带坏了!” …… 西宁侯一句接着一句,毫不留情,惹得东西前后各院的人都赶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劝西宁侯,而哪管用,他一声“家法伺候!”喊得罗氏胆子快要下破了,抱着他的腿恳求,却没让他动心丝毫,还甩了最刺她心的那句:“别忘了,你只是个姨娘!” 折腾了一个下晌,姨娘被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个妇人,还有比挨家法更让人丢脸的吗?她臊得躲进了西厢房。姚澜抱着她哭,反倒被她斥了一通。怨女儿说话不长脑子,屡屡上姚宝络的当!可转头想想,自己不是也一样吗,于是叹息一声接着一声,泪水直流。倒是难得二夫人来东院瞧了她一眼,罗氏颇是受宠若惊,要知道她们向来不把她这个姨娘放在眼中的。 二夫人瞧她伤得厉害,送了些补品来,临走劝了句:“也别怨侯爷,你是姨娘,这条条大过,便是休了你也不为过。他施家法,也是给你留情呢!” 且不说二夫人此行此言是否有意,但罗氏听出了弦外之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在就好,她总有翻身报仇的那刻! …… 真相既出,清北被还之清白,不用在纳轻霜,他一颗心算放下了。罗姨娘将特赦文书交给了宝络,宝珞唤来了二人。 想到自己的姨娘梦破碎,轻霜懊丧,不过还好,因祸得福,她拿到文书后便可成为自由身了。可—— “我这只有雪蚕特赦文书,没瞧见你的呀。”宝珞惊奇道。 轻霜不敢相信。“不可能!罗姨娘说有我的文书!” “那你找姨娘要去啊,我是没有。” “你……你们欺负人!没有文书,我便不走了!” 宝珞笑了。“那你就留下吧,免得教坊司到处找你找不到。” 轻霜一听,傻眼了。跪下来哀嚎,求二小姐饶她,还她文书,她再不想回教坊司了。可宝珞无奈叹道:“没有就是没有。”说罢,遣人将她带出去了。 宝珞将雪蚕的特赦文书交给她,雪蚕感激不已。宝珞问她可有去处时,她淡笑摇了摇头,“不知道。” “姐,让她留下吧!”门外一直偷听的清北突然冲了进来,恳求道。 雪蚕惊喜且欣慰,可她却婉拒了,道经历这些,无颜再留小少爷身边。可清北哪管这些,只道知音难觅,非留她不可。于是不停地求姐姐。 宝珞并不讨厌这个姑娘,也知道留在侯府是眼下最好的选择。然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弟弟,她知道清北对雪蚕的喜爱,如今是欣赏和倾慕,可保不齐以后会生情。不是说她看不起雪蚕,她一个揣着现代芯的人,支持人性的平等。只是……这个时代的宽容性太低了,她不想弟弟背上未婚先纳妾的名声,狂且他太小,她总是担心会走偏了路…… 为妾不行为婢不妥,雪蚕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可宝珞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安置她,只能答应弟弟暂时留下她了。 宝珞从香河回来后便一直忙着解决清北的事,眼下才稍稍放松些。这些日子,查罗姨娘查两个丫鬟,还得惦记着祖母的病情,宝珞照着镜子感觉自己都瘦了,连脸色都没那么红润了似的,于是惶恐地叫杜嬷嬷准备好吃食,她得调理调理了。 瞧着她那张嫩白的小脸,杜嬷嬷咧嘴笑了。见过会保养的,却没见过这么会疼惜自己的,怎么瞧着二小姐都有些自怜得过分。不过对杜嬷嬷而言,这是件好事,没有什么比爱惜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了。想到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折腾自己的小姐,她总觉得落水被救后的小姐,换了个人似的…… 杜嬷嬷应声去了,宝珞在庭院里伸了伸腿脚。她发现最近胃口特别的好,正合计着明个吃什么,瞬间想起了一件事—— “芸豆糕!”宝珞恍然惊道。 “对呀,表姐,我的芸豆糕呢?”身后,突然有清朗的声音响起,宝珞回头,叶羡正站在二门处笑盈盈地看着她,“都这么多天了,你居然把我忘了!” 第38章 38.点心 “最近不是忙着么, 而且你好几日没来侯府,我做了给谁吃去。”宝珞讪笑道。 叶羡撇嘴, 嗔道:“我在姐姐那,又不是别处,表姐就是找理由。”说着, 还佯做不满地哼哼两声,可他好看的眉眼间,依旧蕴着笑意。这会儿, 他又是那个如阳光般俊朗的少年了。 宝珞已经习惯了他的两副面孔, 在外他清冷镇定,透着隐隐威势,深沉得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可面对她时,锐利泠泠目光总会漾起柔柔笑意,细长的眼梢微挑,薄唇轻弯,俊美得可与日月相较, 明亮得如水中的青玉……更要命的是, 他偶尔还会撒娇, 比如现在—— 如此少年,看着都是种享受,谁能受得了这种“暴击”,宝珞无奈投降。“好, 我给你做, 可以了吧。” 叶羡双目弯得更深了, 长睫一颤,笑道:“可以,现在吧。” “现在?”宝珞惊诧,看看小厨房的方向,又看看他。毅然点头,做了多大决定似的,坚韧道:“就现在!” …… 到了小厨房,叶羡才懂,她为何会如此决绝,面对小厨房泡好的芸豆,她竟端着两只手呆了半晌,直到杜嬷嬷提醒她,要剥云豆皮捣泥,她才反应过来。 别看她会吃,可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一顿饭。于是转了转心思,瞥着叶羡,含笑哄道:“我给你做还不成,你回去等着便是了。” 叶羡摇头。“不行,我得监工。” “我说给你了做便是我自己动手,你还不信我?” 叶羡依旧摇头。“不信。” 宝珞脸黑,只得端过小木盆,站在小厨房的案台前剥起豆皮来。杜嬷嬷要上前,却被叶羡含笑阻止了。为避免某些人作弊,他请她在门口候着。嬷嬷踟蹰,忧心地看了眼二小姐,只得出去了,临了她还不忘嘱咐声:“记得要煮半个时辰,记得放油放糖啊!” 宝珞应下,继续剥豆子。芸豆被泡得皮瓤分离很好剥,怎奈豆子太多,剥着剥着她便不耐烦了,小手抓起一把来揉,豆子破坏了不说,还黏了一掌心的豆皮。叶羡瞧着她的笨拙的模样,无奈摇头,淡笑道:“表姐,欲速则不达啊。”说着,他撩起袖口手掌一伸,托住了她的手。 宝珞惊,赶忙要躲,却被他修长手指攥住了。他将她手中的豆子一一捡了出来,细心地摘着她掌心的豆皮…… 他动作轻柔,莹缜的指尖衬得乳白的豆子都黯淡了许多。宝珞感慨,人长得美便罢了,连手都这般好看,于是不由得举眸瞥了他一眼,而那一霎,他也垂眸睨着她,唇角衔笑,温柔得不得了……宝珞顿时心下慌乱,脸瞬间红了,赶紧错眸,似乎连托着她手的掌心都热烫得不行,她慌忙抽手,惶惶道了句:“我自己来吧。” 柔软的感觉突然抽离,叶羡掌心空了。他顿了须臾,含笑将手伸向盆中,帮她剥起豆子来。宝珞盯着眼前的那双手,视线都没法聚焦在芸豆上了。自己竟然被少年的一双手给扰得心乱,宝珞尴尬,却只能掩饰地撇了撇嘴,道:“你愿意剥,那便你剥吧。”说罢,她转身去了灶台,煮起水来。 水开了,叶羡的豆子也剥好了,他倒了进去。宝珞谨记嬷嬷提醒的“半个时辰”,于是坐在锅边等着。 叶羡净过手,也坐在她身边陪着。余光里,他那双手在绢帕上轻轻擦拭,因为浸过水,所以显得更白了。她不禁问道:“为何非要我做的吃芸豆糕?” “因为曾经吃过。” 宝珞诧异。“何时?”瞧方才杜嬷嬷那反应便可知,原主应该也不是个会料理的。 “梦里。”叶羡低声淡淡道。 宝珞哭笑不得,不屑地重复道:“梦里啊?” 叶羡含笑点头。确实是梦里,前世行刑前,他吃的最后一口东西,便是她为他做的芸豆糕。 那糕真好吃,那也是他对这个世上最后的留恋。当时的他如何都没想到,最后来给他送行的,不是姨母甄氏一家,而是多年未见的西宁侯二小姐,也是当时的武安伯夫人,姚宝珞。更讽刺的是,法场上行刑官正是武安伯盛廷琛,他威胁妻子,不许她上前一步,可她还是坚持把糕点送到了他嘴里,含笑道:“吃饱了再上路吧,见到你姐姐替我问好,我们泉下再见……” 后来他死了,一缕冤魂不散,看着她为自己收尸,将自己葬在了姐姐身边……再后来,她也因此事被牵连,盛廷琛休了她。她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最后跳进了护城河,随他们姐弟二人去了。 他以为他们果真会泉下相聚,却不曾想再见时已是今世,他们还是自己,鲜活的自己…… 记得上辈子姐姐提到她时,满是惋惜和气愤。道她非盛廷琛不嫁,最终遂愿,怎知这才是悲剧的开始。盛廷琛娶了她,也仅仅是娶了她。二人始终无子,外人传言她不生养,谁又知他们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后来盛廷琛袭爵,纳了他表妹,三年内连生两子,姚宝络不生养的名声更是坐实了。可虽然如此,盛廷琛依旧将她摆在侯夫人的位置,若不是她为叶家收尸,她应会在这个位置上孤独终老吧。 西宁侯府败落,罗氏不许被休的她回来,连清北也没了踪迹,叶羡完全能够想象到她当时选择跳河时的绝望。所以这辈子,为了还前世之情,他决定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要阻止她重蹈覆辙,所以他屡屡靠近她。却不想这一世,她走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宝珞看了眼砂锅,豆子的香味溢出,她伸手便要去抹锅盖,却被叶羡一把拉了回来—— 就不能有点常识吗!叶羡无奈苦笑,在盖子上垫了布,才缓缓掀开。宝珞赧笑,将豆子盛出来,可还是不小心碰到的锅沿,哎呀一声弹开了手。叶羡赶忙握住她手,端起冷水浇了上去,随即又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吹了吹烫红的地方,蹙眉问道:“还疼吗?” 他话语好不温柔,宝珞有点怔,随即赧红了脸。 估计笨到自己这个程度算是打住了,她抽回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瞧着她窘迫的模样,叶羡无奈叹声,直接挽了袖子笑道。“表姐干活还得要工钱,还是我来吧。”说罢,他把煮熟的芸豆一点点碾碎成泥,加了油和糖拌匀,并重新拿到灶上小火炆着,时不时地搅动。最后出锅,包了婆子备好的红豆沙,涂油入模,压出,摆盘……一块块雪白柔软的芸豆糕就这么做好了。 宝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双手好神奇啊,不仅好看,居然还会做点心! “看不出啊,你这众星捧月的少爷,竟也会做点心!” 叶羡淡笑。“我只会做这一个。” “会一个也好,总比我什么都不会强。”宝珞弯眉甜笑,声音软糯糯的,比糕点还甜。她纤纤细指一拈,拣起了一块尝尝,表情极是认真道,“好吃啊,不比嬷嬷做的差。” “好吃你便多吃些。” “那多不好意思呀。”宝珞笑盈盈道,“本来说是给你做的,这会儿到成了你做给我吃。” “没关系。”叶羡也笑了,看着她可爱的小腮帮一鼓一鼓的,心情莫名地好,于是又道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宝珞茫然。而叶羡却笑而不语,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吃。 宝珞吃了几块便吃不下了,见还剩不少,叶羡又不肯吃,她提议给弟弟送去,也让清北看看什么叫“别人家的弟弟”。叶羡随他同去了,然才到前院大书房前,二人便听闻到琴声阵阵,悠扬婉转,好不动听……可宝珞却一点想要欣赏的心思都没有,脸色登时阴了下来。这两日在观溪院她没少听,这琴声再熟悉不过了。她斜睨了眼叶羡,连个言语都没有,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里人惊了一跳,琴声戛然而止—— 清北惊慌地唤了声“姐!”而宝珞却朝书案边望去,果不其然,是雪蚕。 雪蚕匆匆揖礼,神色惶惶地连头都不敢抬。宝珞盯着她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是我让她来的!”清北开口便道,还下意识地往前站,试图遮住她。 宝珞脸色更差了。“我没问你,我问她!” 雪蚕紧张得喉咙发涩,怯声道:“小少爷说读书累了,想听琴,我便给他抚了一曲。” “在这?大书房?”宝珞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整个侯府,除了祠堂,这里是最不容亵渎之地,若是被父亲和长辈发现,你可知道后果?你是挨打没挨够吧!” 清北不乐意了,嘟囔道。“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士无故不撤琴瑟……怎么就能说是亵渎呢!” “你!”宝珞气得指着他不知该如何应,一旁的叶羡淡淡道了句,“君子以琴为媒,往来于天地精神之间,感悟高山流水阴阳之道。你悟到了什么?” 这回被噎的是清北了,他拧着眉头给叶羡使眼色,叶羡只当没瞧着。 宝珞望着雪蚕,失望道:“雪蚕你是聪明的,当初我为何肯帮你,又因何留下你,你不是不清楚。这几日在观溪院,你为她抚琴,我没说什么,可今儿来大书房便是你的不对了。” “姐,是我让她来的!” “你闭嘴!”宝珞呵斥。“你也逃不了!”说着,她继续对着雪蚕叹息。“清北年少顽劣,但是你比他年长,且又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我以为你足够成熟,可今儿不该做出这种冒失的事来。” “二小姐,是我错了。”雪蚕低声歉意道,“我不会干活,连个婢女都做不好,就这么当闲人被养着,我内心不安。可我能做的,也只有抚琴……是我急功近利,想要讨好小少爷,所以放纵了。” “我早便与你说过,侯府不差你一人,安心留着便是。” “我知道了二小姐,我往后再不会了。”雪蚕再次揖礼,诚恳道。 她心性高,本就是个尴尬的存在,宝珞能够体谅她的难处。可再体谅也不是对弟弟含糊的理由。“仅此一次,若我再发现你越界,别怪侯府留不下你了!”说罢,宝珞连糕点的事都没提,转身便走,才到门口,见清北没跟上来,眼睛还颇是怜惜地盯着雪蚕,她冷哼道:“姚清北,今儿晚饭没有了,你就留在大书房抄《春秋》,不抄完别回观溪院!” 清北“啊”了一声,吼道:“我就是抄一夜也抄不完啊!” “那就抄两夜!”宝珞回了他一声,见他满脸的不忿,她又道。“你今儿若是敢跑,我就告诉父亲,到时候留不下雪蚕的就不是我了。” 她居然威胁自己!清北打小被宠,除了父亲他还没怕过谁,可偏就栽到了二姐手里,他盯着她满肚子不敢撒,恨恨地喊了声“我抄!”便恼气地坐了回去,挥笔而书。 雪蚕默默退下,宝珞也同叶羡离开。 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清北给毁了。可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至亲,更是侯府的希望,宝珞放松不得。然这事过去,心愤依旧难平,她忽而愣住……能吃……心情烦躁……算算,她可不就是快到小日子了…… 叶羡不懂,见她脸色不晴便在一旁开导。看着用心的他,她笑容更勉强,凉苦感慨:这就是“别人家的弟弟”啊…… 自打那日被姐姐罚,清北果然两日两夜没回观溪院,他食宿都在大书房,可算是把《春秋》抄完了。 回来后,怕给雪蚕添麻烦,一直也没去后罩房见她,唯是遣小丫鬟前去安慰,偷偷送些曲谱和好吃的罢了。可就在第三日,清北偶得鸾音阁临川先生的填词,想要雪蚕给他谱个曲子时,前去的小丫鬟回报:“雪蚕姑娘不见了,连东西都没了!” 第39章 39.挑拨 “姐, 你把雪蚕弄哪去了!” 清北推开西厢门便吼了声, 惊得宝珞持笔的手一抖, 险些没把账本上的总目给洇了。 “你吼什么呢!雪蚕怎么了?”她擦拭着墨迹嗔道。 “雪蚕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她送走了?”清北靠近, 重复了遍。 宝珞顿住,抬头望向弟弟。“不见了?怎么会, 我前儿个还见她了。” “就是不见了, 连东西都被拿走了。”清北急迫道,还神色狐疑地盯着姐姐, 质问道,“真不是你把她弄走的?” 宝珞翻过笔杆戳了他胸口窝一下,恨道:“你心里就只有她!我若想她走还会留她至今, 你就这么看你姐姐!” 清北也是无奈,狠叹了一声跑了,任宝珞如何唤他也不回头。望着弟弟急匆匆的背影, 宝珞沉思良久, 让杜嬷嬷去后罩房瞧瞧情况, 她继续算着未完成的账…… 清北急得去找雪蚕, 慌慌张张方出院门便和路过的紫燕撞了个正着。紫燕“哎呦一声”手里的药膏洒落,小瓶子滚得满地都是。清北着急, 可想到这药膏必是紫燕拿给姨娘的,便蹲在地上帮她捡。还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了句“姨娘如何了?” 紫燕一听, 心里乐了, 却哀叹道:“姨娘本就身子弱, 年纪又长,挨打伤了元气不说,那伤口总是好好坏坏,就是不见痊愈……”见小少爷没吱声,她又道。“小少爷,不管姨娘做什么,她都是为了你。许她方法用错了,可她也是怕失去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早把你当亲生儿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最后一只药瓶拣起,清北交给了紫燕,顿了半晌道:“我改日去见她。”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紫燕再次唤住他。“小少爷,您去哪?” “雪蚕不见了,我去找。” “她真的走了?”紫燕惊讶地道了句。 清北猛然回首。“你知道她去哪了?” “听说,她好像,好像被二小姐卖了……” 清北脑子嗡的一下懵了,他原地定了许久,随即飞似的奔了出去。大门外护院正在给要出城的叶羡备车,清北二话没说,卸下匹马,不顾人阻拦跨马奔着东四牌楼去了。 除特批武将,京城禁止骑马,便是官员也只能乘轿子或牵马而行。清北这一路狂奔已然引起了巡城的注意,追了上去。 一直到了东四牌楼南的勾栏胡同他扔下马,直奔暖春阁,却被妈妈拦住。 “这位小爷,瞧把您的急的。”她扯着他媚笑,“难不成是瞒着爹娘来的,怕回去晚了挨罚?来来来,跟妈妈说说,想要听哪出戏,叫那个姐陪?” “我找雪蚕!”清北吼了声。 妈妈愣,随即干笑两声。“真不巧,雪蚕才回,正陪着刘家公子呢!” “刘彣彧?!” “哟,这名讳可不是好叫的。”妈妈轻笑道。清北懂了,跨过妈妈几步便要朝楼上去,大声呼喊,妈妈和护卫跟在后面追着,乱了起来。 二楼靠近天井的门突然被打开,走出了一人,清北认出,正是刘彣彧。他下意识朝里面望,看见了罗汉床上,裙钗凌乱,脸色惨白惶恐的雪蚕。雪蚕也看到他了,二人视线对上,她半边脸都是红肿的,望向他的目光除了绝望还有深切的恨! 清北正要冲进去,却被刘彣彧拦住,上去便是一脚,丝毫不留情! 为何留情,那日他在西宁侯,他们可给自己留情了? 清北被踹翻在地,正要爬起来,刘彣彧又是一脚踏了上来——不过这次被人拦住,是叶羡。 叶羡一掌将刘彣彧震开,刘彣彧脚下不稳,一个跟头滚向了门里,他狼狈起身,还要朝二人扑去,却被身后的雪蚕拉住了。刘彣彧恨得回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就是为了他不跟我走的是吧!到现在还护着,你忘了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把我送回来的不是他!” 刘彣彧冷笑讽刺道:“有区别吗?还不都是西宁侯府的人,他的好姐姐!”说罢,他甩开了雪蚕。 雪蚕摔倒在地,清北想要冲过去,却被叶羡拉住,楼下,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已经找了上来,妈妈带着他们上楼抓清北。事情越闹越大,在巡城御史的威逼下,清北只能跟着叶羡走了,他二人被带到了顺天府。 纵马,在教坊司的官署妓.院闹事……件件不小,知府大人为难,不过好在有叶羡求情,他只能象征地惩罚了清北,以平众怨。 回去的路上,叶羡劝他,可清北却哼声,极是冷漠道:“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和我姐是一伙的。” “你不该怨你姐。” “不怨她怨谁?”清北反问,“你没听刘彣彧说的话吗?是我的‘好姐姐’把雪蚕送回去的!” “你姐姐又不止一个。” 清北愣,苦笑道:“是不止一个,可这个家能说的算的,还不就她一人。她当初能收了轻霜的文书,她也一样可以毁了雪蚕的!”想到早上二姐还欺骗自己,他情绪越来越激动。 少年正处在叛逆期,叶羡明白这火若不自己消,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他神色渐渐暗了下来,望着清北,淡漠道:“今儿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父亲。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许找你姐麻烦,不许提雪蚕一句!” 清北就不明白了,他为何总是护着姐姐,于是不忿看向他,却被他眉宇间的肃杀震慑住,心下一凛。怨气地哼了声,再不看他也不和他言语一句了…… 不找麻烦是不找麻烦,他同样也不肯搭理姐姐了。这几日,宝珞发现清北总在躲着她,里里外外也不知在忙什么。 应该还是为了雪蚕。那日雪蚕失踪,她便遣人去寻,结果在教坊司找到,雪蚕不肯说是如何来的,也不肯回侯府,再后来直接闭门谢客。然纵观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该是罗姨娘,她发现清北这几日没事便往东院去,父亲不在,他不是看姨娘又是看谁。所以,这事和罗氏跑不了关系。 香河杨孝起来信,水利兴修已经开始了,不过工程要占农户的地,虽他是知县也不好调和,宝珞只得派了管事去。眼看要入秋,香河的田产也该决定明年是自家留种,还是出租,若自留那准备种什么,若出租,租金又如何规定,问题还真是一大堆。当然,京城里的商铺也怠慢不得,不过好在还有陈珪友,他精于算计,账理得清楚明白…… 宝珞忙得焦头烂额,便也没过多关注清北。先且让他折腾去吧! 可安宁总是过不了三日…… 是日傍晚,宝珞刚用了晚饭准备去庭院里走走,清北突然回来了,一入二门直奔游廊里的姐姐,吼了句:“姚宝络,你怎么这么狠心!” 宝珞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惹火了。他见天往东四牌楼跑,都耽误几日的课了,她还没说他呢,他倒先质问上自己了。若不是自己体谅他,为他遮掩着,西宁侯若是听闻他去一次,都能把他腿打折! “姚清北,咱作也得有个底线吧,你到底何时是个头!” “何时?好,我告诉你,就现在,你满意了吧!”清北大吼,满嘴的酒气,连双眼都血丝遍布,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你喝酒?”宝珞问道。 “我喝了,怎么着,你去告诉父亲啊!让父亲打死我!你逼死一个又一个,传言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克星!” “小少爷!”杜嬷嬷厉声大喊,她听不下去了,顾不得尊卑身份,呵斥道,“这话是您该说的吗!你这是在往亲姐姐心上扎刀!醉了,真是醉了……” 清北也意识到自己妄语了,眼神慌乱,却舍不下面子,他重喘着气,咬牙道:“雪蚕死了,被逼死的!” 宝珞闻言愣住,出神了好久,才淡漠地道了句:“你如何知道的。” “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钱去赎她,可却晚了一步,她喝药自尽了……姐,你为何要这么对她……”清北越说越伤心,忍不住落了泪。他是感性的,是纯善的,见不得美好东西被摧毁的,何况是他有感情的一个人…… 清北越哭越伤心,可宝珞就是瞧不得他这副模样,不是因为他表达伤心的方式,而是他宣泄愤怒的理由和途径,不分青红皂白,没有理智可言,甚至是人云亦云。十四岁,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如他自己所言,西宁侯十五岁已成婚,十六岁做了父亲,不管后来在罗姨娘的问题上他如何犯过混,但那时的他完全担起了作为男人的责任。可再瞧瞧清北,宝珞突然发现,西宁侯对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宝珞什么都没说,淡定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弟弟,对他身后的南楼道了句“少爷喝多了,扶他回去歇着吧。”便转身离开了,任清北在她身后如何疯叫,她也不肯回头,直到他喊声“姚宝络,我恨你!”,她微微一顿,可还是走了。 杜嬷嬷急得心都烧起来了,她问道:“二小姐,你干嘛不解释呢。” “解释有用吗。”宝珞冷道,“这孩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事实不摆在面前他不会认的。让他恨去吧,不让他吃够了亏,他是不会醒悟的!” …… 果不其然,清北东西虽没动,但人已经回东院去了。这两日,罗氏照料,三姐开导,清北渐渐平静,可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开,于是每日给祖母晨昏定省他都不去了,就怕见到姐姐。 祖母的病总不见好,宝珞只能不停地寻名医药神,连郑院判都请来了。郑院判的话和姑姑一般,都道嵇氏是心气郁结。看来祖母这个心结,刻不容缓,势必要打开了。 按照郑院判的调理方子,宝珞亲自去药房给祖母抓药,回来时经过护国寺,她打算去拜拜佛。 宝珞虽无信仰,可也想找个心理慰藉,于是恭敬而拜。拜过后,她去了后面的藏经阁听了会讲经,便带着嬷嬷绕过寺庙后的小池塘,打算从后门出去,径直穿过胡同里,去自己马车那。 然才离开不就,还没出胡同,主仆二人便被人拦住了…… 第40章 40.无赖 “小姐这是去哪啊?不是说好了今儿在此相聚, 您怎撇下我就要走了?”面前, 一油头粉面,个子不算高,身材单薄的小生嬉笑道。 宝珞睨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吧。” 小生泛光的脸一挤,皱眉道:“怎么可能, 咱都传情多少次了,我还能认错!是吧, 姚家二小姐!”他把后几字咬得极清楚,很怕人听不清似的。 这胡同虽小, 却也不算偏, 往来之人不少,听了这话都不禁朝这边望, 甚至还有驻足多瞧了几眼的。 听闻小生这话, 宝珞明白了, 他确实是奔着自己来的。于是未慌,冷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造谣,你胆子够大呀。” “我何来的造谣……小姐,听这意思,您是不认账了!”小生说着, 便朝宝珞靠近, 杜嬷嬷赶忙拦在二人之间, 怒道:“哪来的无赖, 我家小姐的主意也敢打,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好好好, 你们西宁侯府真是仗势欺人!与我好时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这会儿嫌弃我,便像条狗似的将我踢到一边!” “你还知道自己是条狗啊!”宝珞哼笑,惹得驻足者也跟着笑了。还有巷子口,四抬蓝呢轿子中的公子哥也好奇地挑帘望了一眼,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途径护国寺的颍王萧元泰。可能唯一没笑,神情紧张的便是他身边的盛廷琛。 被骂是狗,那小生粉白的脸皮涨得通红,想来应该不是羞而是气得。他指着宝珞嚷道:“行,二小姐,你无情便休怪我无义。今儿当着大伙的面,咱谁的脸皮也别要了,就掰扯掰扯,看看你是如何为了我,连婚都退了,眼下却翻脸不认人的!” 这话一出,巷子口的盛廷琛忍不了了。且不说他根本不认解除婚约的事,便是二人真的没关系了,他也见不得宝珞被人诋毁。于是他迈步要上前,却被轿子里伸出的手拦住。 萧元泰佻笑,慵然道了句。“别着急啊,先且看看。” 围观人从三两个到七八个,越来越多。宝珞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那小生身上,莞尔一笑,百媚顿生,连那小生看得都有点直了。她悠然回身,在护国寺门口扫了块台阶,帕子一铺,干脆坐下了,端然望着他,从容道:“来吧,那便讲讲吧,看看我是如何与你‘花前月下’的!” 西宁侯家小姐好魄力,这一幕瞧得众人兴奋不已,而那小生有点乱了,不过面上却轻佻依旧,阴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纸笺,展开示众,“这便是小姐写给我的情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念了几句,颇是得意地在宝珞面前甩了甩。本以为她会窘羞交加,却不想她哼了一声,笑了。 “这是我写给你的?”宝珞问。 小生表情肯定。“自然。” 宝珞笑意更深了,一脸的无奈。“且唤你一声公子吧,你就造假咱也得花点成本不是。你看看这纸笺,用的是绵纸吧,虽细薄却廉价。许对公子而言这纸已算佳品,可在我西宁侯府,便是草纸都算不上。我西宁侯府用的纸笺,是徽州的宣纸,质地且不说,纸上那是加了粉彩和蜡砑光,用泥金泥银绘出图案,张张有西宁侯府的标识!我放着粉蜡笺不用,拿这草纸都算不上的棉纸给你写情书,你说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情啊?” 这话引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然哄笑之余,不得不感慨,高门里的生活真是没法想象,连纸笺都可以奢侈到这般程度。 众人取笑,可小生不甘心,赖皮道:“谁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反正就是你给我的。” “我如何给你的?” 小生怔,看了看她身边的杜嬷嬷,哼道。“你身边的丫鬟传的。” “哪个丫鬟?我房里的锦绫?” “对,就是她,她偷偷传给我的。” 宝珞默默叹了声。就这智商还出来招摇撞骗,跟他浪费时间真是多余。她撑着台阶起身,拾起帕子抖了抖,嬷嬷替她收了。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 小生以为她无计可施了,得意而笑。“看看,小姐没话可说了吧!” “是,你去找锦绫说去吧!”说着,她抬脚便要走,小生拦住,嬷嬷鄙夷地瞪着他,狠道:“你去西宁侯问问,偌大的侯府,可有一个叫锦绫的,撒谎都撒不圆,还在这卖丑,呸!说你是条狗都冤了狗了,好狗还不挡道呢!起开!”说着,她搡了她一把,却不曾想那人瞧着单薄力气倒是不小,一个耸肩倒是险些把杜嬷嬷推个踉跄。 “我就不起了,你今儿能把我如何?”小生脸色突变,阴测测笑道。 他逼着二人,杜嬷嬷护着小姐,步步后退。旁观者瞧见方要上前,人群里又窜出两人,眼神威胁地扫着众人,吓得大伙一个个都缩脖侧目。 “你不是嘴巴厉害吗,来呀,喊呀,看看能个能来帮你!”那小生诡笑,依旧步步紧逼,眼看着都退到寺庙里了,忽地一阵风起,还没待大伙瞧清,盛廷琛已站在小生身后,幽沉之音朗道:“我!”说罢,上去便是一脚,这力度之强,竟“嘭”的一声小生直直撞到了寺院的墙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蒙头撞向。 这还了得,其余俩人不服气冲了上来,盛廷琛单手边将二人弹开,毫不费力。瞧出他是有功夫在身,犹豫间,二人搭上了他腰间的四品绶带,愣住,默契地互望一眼,转身便跑,盛廷琛两步便将其中一个按肩扳了回来。那人急了,四下瞧不见出路,却乍然看到了池塘边的杜嬷嬷,随手便是一推—— 杜嬷嬷惊呼而倒。可她倒不要紧,她身后还护着个宝珞呢!这么一摔,直接把宝珞带进了水里! “宝珞!”盛廷琛大呼一声便去拉,奈何中间夹了个杜嬷嬷,晚了…… “噗通”一声,宝珞落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连下又是“噗通”一声,盛廷琛也跳进了水里,他去救宝珞了。 原身不会游泳,宝珞又因曾经溺水而亡留下了阴影,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突然抓住了个“支撑”,她想都没想便抱紧了。接着那“支撑”游动,将她带到了岸边,她撑着池塘边瞧去,才发现一身湿漉的盛廷琛。 他推她上岸,却被她躲开了。她藏在水里看了眼岸边杜嬷嬷,嬷嬷会意,忙起身驱赶围观者。对千金小姐而言,落水湿身可不是什么好事! 盛廷琛也意识到了,先一步上岸,见跟来的护卫送了件干爽的鹤氅,他想都没想,一把将她拉了上来裹住。衣衫长大,将她裹得是严严实实,只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宛若水洗的墨玉,晶莹剔透……盛廷琛看愣了,直到这双眼睛投来抵触的目光,他才缓过神,伸臂便要抱她走—— “不必了。”宝珞推开他,淡漠道。 盛廷琛眉心微蹙,俊朗的脸满是严肃。“你自己能走吗!”说着,他瞥了眼门外,宝珞也跟着看去,却见门外的人只多不少。 “我不走。”她回了声。“今儿落水的事已然说不清了,男女授受不亲,咱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宝珞,你到底要闹到何时!” “我没闹。” “我是你未婚夫!” “曾经是。” 盛廷琛深吸了口气,努力安奈着情绪,良久,他后退一步。宝珞以为他要走了,然他就那么站在那,挡住了门外人望来的视线。直到门外“二小姐”的唤声响起,宝珞知道是自家的车夫找来了,这才跟着杜嬷嬷在盛廷琛的遮挡下上了车。 车刚驱动,宝珞又唤停,隔着窗户的竹帘她看着车外盛廷琛模糊是身影,道:“谢世子爷今儿相救,衣服改日必遣人送回府上。”说罢,便让车走了。 盛廷琛呆望,不知为何心里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且疼。 而不远处的巷子里,站在轿子外面瞧清了一切的萧元泰勾唇笑了,捻着指尖间的玉珏,喃喃道:“这姑娘,有意思……” …… 怕家人担心,宝珞从后门回的家,入府后直接奔观溪院去了。刚入西厢,稍间还没进,便听门嘭地开了,姚澜出现在面前。 姐妹二人僵住。宝珞整个人水淋淋的,身上的鹤氅还没来得及摘下,姚澜的眼神贪婪的在她身上扫视,生怕落下蛛丝马迹似的,随后惊问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珞没回她,而是呵了声。“你进房不会敲门吗!” 姚澜皱眉,撇嘴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还要敲门。”说着,她对着大敞的门象征地拍了两下,不耐烦道:“这回满意了吧!父亲唤你去前院呢,等你半晌了,快着点!”说罢,哼了声扭头走了。 小姐身上凉浸浸的,怕她风寒,杜嬷嬷都已经嘱咐小丫头去烧浴汤了,看来暂时是洗不上了。宝珞匆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去前院了。 然到了前院正堂,只见满堂阴沉的脸,和西宁侯怒视的目光,她愣住,一脸的茫然…… 可没人给她解释,目光不停地在她未干的头发,和浸得发白的脸上转动……良久,西宁侯开口了,寒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了!” 第41章 41.山雨 这一声呵, 宝珞明白了。到底是消息比人快啊, 她还没到家呢, 已经得信了! “我去给祖母抓药了。”她淡定道。然西宁侯却冷哼一声,“抓药,好个借口啊,抓药抓到护国寺后的小胡同?你到底是抓药去了,还是暗约私期去了!” 这话一出,宝珞怔住。她以为他们是怪自己落水, 狼狈而归, 却不曾想父亲竟道自己暗约私期。她循望着堂上的一众人,罗姨娘, 姚澜, 弟弟, 还有二婶母,没一个不是面露愠色,目光好不嫌弃。 “父亲, 我没有。”宝珞辩解。 这时, 长久未出的罗姨娘却开口了,埋怨道:“二小姐,知道你贪玩,可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不是。这私会的事可是正经小姐能做出来的?你看你当初和武安伯世子, 两人是有婚约在身, 所以见便见了, 没人说你什么, 可这又是哪来的男子?二小姐啊,你便让你父亲省省心,然咱们侯府安宁些吧!” “不叫侯府安宁的是我吗?”宝珞瞪着姨娘反问了句。 “混账!你还有理了不是。”西宁侯大斥一声。“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一个千金闺阁,不好好在深闺做功课,整日抛头露面,这已然够不像话了,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来。这算什么?当初非盛廷琛不嫁,婚定了,又嚷着退婚,结果呢,却和这么一个不三不四之徒幽会!西宁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更让武安伯府情何以堪!你非要再落个朝三暮四,杨花轻浮的名声你才罢休吗!” “轻浮?水性杨花?”宝珞冷笑,“父亲,有您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西宁侯尴尬,他确实是气急口不择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不如此胡闹,我怎会说出这些。” “我如何胡闹了?”宝珞反问。 “你!”西宁侯指着她,“你自己做的事还用我说吗?你今儿一言一举早便传开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然清楚,我问心无愧。” 西宁侯气得胸口直堵,而宝珞却接着道:“我不知道这话是谁告诉您的,但今儿被欺的是我,被冤的也是我,我是您女儿,您竟信他不信我。”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不信便无需说了。恕女儿身子不适,先退下了。”宝珞揖礼便要走,却被西宁侯一声吼,“你给我站住!” 宝珞驻足回身,乍然瞧去,脸色确实显得有些苍白。西宁侯怔了一瞬。可就这么放她走,事情没解决不说,堂上人都瞧着呢,让他这个父亲的脸望哪搁。这孩子真是娇惯得太任性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西宁侯越想越生气,偏就还有添柴加薪的。罗姨娘怨道,“二小姐,您都这么大了,怎还不知个礼数,也不怕让长辈们笑话。” “他们该笑话的是我还是你?你跟我讲礼数,你不觉得这满堂人最不该开口的便是姨娘你吗?你什么身份站在这!” “你……我……”姨娘被她堵得哑口,气得眼圈都红了,站在西宁侯身后,娇怨地唤了声,“侯爷!” 西宁侯瞥了她一眼没吱声。这正堂之上,是不该她一个姨娘出现的,若不是她告之自己宝珞的事,他也不会带她来。他伸手示意她安静,却对着女儿皱眉道,“你不认错是吧,那就别怪为父不留情面了,上家法!” 他一声吼出,躲在角落里的清北忍不住了,要往前冲,却被身边的姚澜扯住。她压低着声音耳语道:“别去!” 清北急了。“我不能让父亲打她,二姐受不了的。” “你别去,父亲也是为了她好。二姐再这么骄纵下去,只会害了她!”姚澜小声劝道。 眼看着婆子托着那把从祠堂请来的两尺三寸长的戒尺,从檐廊里走近,清北到底还是冲了出去,站在宝珞身边,急迫道:“姐,你就跟父亲认个错吧。” “我没错,凭什么要认错!” “好好好,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这么纵容你,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西宁侯伸手夺来了戒尺,大呵道,“跪下!” 瞧这架势,杜嬷嬷怕了,赶紧让人去北院请老太太来。 宝珞仰望着刻着祖训的戒尺,无奈跪下了,但依旧道:“父亲,不管他人在你面前是如何诋毁我,也不管他是何居心,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不认识那人,更何谈私会。我是经常出门在外,那也是为了铺子和商行,我行的端做得正,我没有错!” 女儿的坚定让西宁侯动摇了,可想到方才姨娘带来的人说得是情真意切,还拿出信笺和女儿赠予他作为信物的发簪,他又没办法否认。踟蹰间,姚澜看不过了,跳出来指责道:“二姐,你若果真不是私会,那为何会披着男人的大氅回来!” 这话犹如惊雷,连宝珞都瞪大了双眼盯着她,姚澜得理不惧,干脆让人去了观溪院,半刻钟不到便取来了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衣服—— 西宁侯望着那鹤氅冷笑,凉声道:“你如何解释。” “衣服是盛廷琛的。” “哼,这会儿想起来世子爷了。”罗姨娘冷道。 杜嬷嬷急了,解释道:“真的是武安伯世子的,我们就是遇见他了,而且是他把小姐从水里救上来了。” “还真是条忠犬啊!”罗姨娘又道了句。 杜嬷嬷还要辩解,然西宁侯开口了。“你说这衣服是武安伯世子的,他何时穿过五彩祥云的蟒袍!”说罢,大伙目光都被地上那件鹤氅吸引,鹤氅背部露出的绣鳞,可不就是文官常用的蟒纹,然盛廷琛可是武职啊。 “说,这衣服到底是谁的!”西宁侯高举戒尺,厉声问。 宝珞面不改色,应声。“盛廷琛。” 三字一落,西宁侯猛然回手,戒尺直直朝她背挥去,宝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等了半晌却没任何感觉。她回首,只见清北抱着父亲的胳膊,哀求道:“父亲,你别打二姐,你打我吧,我替二姐受过!” 宝珞望向弟弟的眼神软了下来,可姚澜怒了,她就见不得清北为二姐求情,于是上前拉住他,哄道。“你代她受过,惦记着她,她可曾惦记过你,你忘了雪蚕的事了!” 清北登时愣了,整个人僵住。西宁侯可没工夫管他,再次挥起戒尺,喝声道:“你到底说不说,衣服是谁的!” “我的!” 门外,一声宏亮之音传来,大伙齐齐望去,只见对面穿堂屏风处站了一男子,距离太远,瞧不清楚,直到那人穿过庭院,迈上正堂台阶的那一刹,在座所有人都僵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颍王萧元泰—— 大伙反应过来,皆行跪拜礼,一众人是诚惶诚恐,而颍王却笑着搀扶起了西宁侯,笑道:“您是太子的老师,便也是我的老师,不必如此见外。”说着,唤众人起身。他看着宝珞,温和道,“二小姐,可是我的衣服给你惹了祸事了?给你道个歉。” 宝珞也懵着,却还是恭敬道:“殿下严重了,小女不敢。” 颍王侍卫提起地上的鹤氅,展开抖了抖,大伙这才瞧见,那绣麟哪里是蟒纹,那是一条盘桓的四爪金龙。这衣衫,只有亲王才能穿,这会儿便是谁都不再怀疑它的主人了。 瞧着沉默的一众,萧元泰淡笑,便将今日的事讲来。讲二小姐如何遇到登徒浪子,又如何将对方辨得理屈词穷,原形毕露;那人又是如何企图欺凌小姐,小姐躲避间失足落水……最后道,救人的确实是盛廷琛,只不过他误拿了衣衫,将自己的鹤氅披在了小姐身上。 “……侯爷您若是还不行,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说罢,只见颍王护卫押上了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宝珞认出来了,这便是推了嬷嬷,趁盛廷琛救自己时逃走的两个歹人,原来竟被二皇子捉住了。 萧元泰看着宝珞叹了声。“可惜混在人群里跑了一个,不过请小姐安心,小王已查出其住所,正派人去了。” 宝珞镇定道:“殿下倾力相助,宝珞诚惶,请受小女一拜。”说着,她施大礼。 萧元泰目光不错地望着她,笑意愈浓。“小姐此番,倒是客气了。” 二人这一来一往,瞧得众人哑口。颍王向来傲慢,搭理过谁?可他今儿不止救了宝珞,还亲自登门为她澄清。瞧着他对宝珞温和淡笑的模样,不得不让人多思啊…… 眼下真相大白,西宁侯又愧又窘,目光都不敢落在女儿身上,只得招呼着颍王。 这时候嵇氏也赶来了,还有姑姑和喜欢凑热闹的三夫人。三人瞧见二皇子,都愣了,赶紧叩拜施礼,颍王摆了摆手,笑道:“既然话都说清了,我也该走了。侯爷,不是小王说你,这嘴巴上下两片唇,谁都长了,别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心平气和些!” 西宁侯窘迫应声,再次揖礼。萧元泰又望了宝珞一眼,意味深长地勾唇而笑,带着护卫离开了。 恭送后,瞧着宝珞,大伙心思都活了,尤其三夫人窦氏,本就是个喜八卦之人,平日里向来看不上宝珞的她,这会儿客套极了,拉着宝珞笑吟吟地打听着她和颍王的事。 宝珞可没心思跟她聊这些,她眼睛盯着溜边欲逃的罗氏,冷道了句:“姨娘这是忙着要走吗?” 罗氏吓了一跳,回头讪笑道:“这话不是说完了吗!是我们错怪你了。放心,往后不会了。” 宝珞扫视了眼到齐的众人,凌然笑道;“你的话说完了,也该我说了吧!” 第42章 42.欲来 西宁侯内心愤懑,一面悔自己不该听姨娘怂恿, 一面怨恨自己对女儿的信任太少, 觉得愧对于她。他犹豫着, 想要向女儿道歉, 方开口唤了声“宝珞……”便被女儿制止。 宝珞现在不想和父亲讨论这些, 她镇定道:“父亲,颍王带来的人,您便不想查问了吗?” 西宁侯怔了下, 连声道:“查。”于是便将二人带上堂来, 二人供认, 他们是被那挑逗宝珞的小生在街边招来的, 他道要撩拨个姑娘,也未说是谁,也未言因何,不过瞧样子他也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宝珞重复着, 目光投向了罗氏,她哼道:“姨娘,想必这消息是你告诉父亲的吧。” 罗姨娘惊,目光瞥向西宁侯, 见他也在瞪着自己,被烫了似的, 赶紧错目。西宁侯这会儿算反应过来了, 厉声道:“方才那人是不是你找来的?口口声声说与宝珞有私情, 是不是也是你指使的?” “不, 不是我啊,怎会可能是我!”姨娘惶恐,连连否认,乍然瞧见身边的紫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指着她大呵:“人是你领进来的,你说,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紫燕被问懵了,忙辩解道:“我不认识啊!不是……”话未完,只觉得身后有只手掐了一下,是姚澜。她登时明白了,跪在地上哀求道:“我真的不认识,是那人,那人说他要见侯爷,还道挨了小姐的打,非要进来不可,见他在门外大声嚷嚷,我也没辙了,只能让他进来了……” “什么人都敢往府里放,你当侯府是什么?擅自做主,你好大的担子!若出了何事你担得起吗!”罗姨娘厉声呵斥。 紫燕不住地磕头认错,求侯爷饶命,求姨娘饶命。紧张得汗涔涔而下,面色仓惶。 宝珞看着她,学着方才的姨娘,道了句:“好一条忠犬啊!” 罗氏窘迫,胸中气闷,却又不敢发泄,一颗心像似在锅上煎熬。然就在此时,下人来报,外面突然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见侯爷。西宁侯纳罕,便让他们进来了。几人说是冲着侯爷来的,可一见到堂上的宝珞,各个怒目切齿,瞪着她跪倒了一片,朝着西宁侯磕头道:“请侯爷为我们做主!” 西宁侯懵了。然宝珞却认出了其中的两个,没言语,唯是对着杜嬷嬷耳语几句。 “你们究竟有何事,好生说来!”西宁侯道。 领头者没客气,目光愤愤,指着宝珞便道:“我们为侯爷卖命多年,劳心碌力,好不容易把商铺打理得生意兴隆,蒸蒸日上,可二小姐一接手,好些已谈成的生意都无故毁了,还有我们这些人,更是被她赶出门外!我们已把商铺当做自己的家,一片丹心赤诚,这于我们不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么对待我们!” “是啊,侯爷。”罗姨娘逮了机会,慨然道,“我是犯过错,可好歹我把各门商铺都搭理妥当,年年盈利。可自打二小姐接手,只是人便裁去了大半,商行铺子哪经得住这么折腾,如今生手把持,牵牵绊绊,才一月便开始亏损,这……听说她去了趟香河,竟与知县勾联,把香河田庄的庄头下了狱,那庄头不忍屈辱竟自尽狱中,这若是传出去,不是倒我们侯府仗势欺人,官官相护,欺压良善吗!侯爷,二小姐到底是个孩子,您就算爱女,不能再纵容她荒唐下去了!” 罗氏说得好不殷切,而堂下人是满腔的义愤,西宁侯皱眉踟蹰。而宝珞,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如同与自己无关一般…… 大伙在庭院里闹了起来,西宁侯方要发话,老太太戳了戳拐杖,冷道:“侯爷,别忘了颍王的规语。” 这一声“侯爷”喊得讽意颇浓,西宁侯惴惴。可纵然不信姨娘,满庭院的怨怒如何解释,还有香河的事,多少他也有所耳闻……可想到方才的误会,他决定还是慎重起见,于是问道:“你们所言,可有证据。” 还没待大伙发话,罗姨娘开口了。“证据?侯爷你跟二小姐讨要这两个月的账本,瞧瞧便知道了!” “好,我给你拿!”宝珞哼声,于是吩咐下人去唤金钏。 大伙侯了半刻钟,金钏来了,不仅她,身后还跟着刚刚赶到的陈珪友。 金钏应要求把高摞的账簿呈上,西宁侯抽出一本翻开,脸上不再淡定了。罗氏好奇扫了眼,果不其然,朱砂墨笔,赤字连连。她得意而笑,只见西宁侯“啪”地将账本一摔,阴声斥道:“你如何解释!” “对,你如何解释?”罗姨娘跟着也重复了句。 怎知话刚出口,西宁侯吼声。“我问的是你,罗漱华!” 罗姨娘惊住,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何是我……” 西宁侯瞪着他不语,宝珞洒然而笑,拣起了账本递了上去。“姨娘看看吧,看看这些年你都赚了多少。” 罗氏慌忙接过。这哪里是这月的账簿,这分明就是每年她与这些掌柜贪下款项的所有明细,而那赤字也非彼“赤字”,这是她多年的“盈利”! 可她的盈利,何尝又不是侯府的赤字! 罗姨娘慌了,宝珞淡笑,“姨娘别急,这些都是你的。”说着,她指了指金钏抱着的所有账本。姨娘吓得一个趔趄,而下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嚷着让她做主。 宝珞看了眼陈珪友,他点头示意,拿出一本账,读了起来。“西直门总米行掌柜胡济,昭熙十二年十月,新米上市,共一万六千八百石,籴入八钱,及至次年,收益两万一千两,净赚七千五百六十两。当年的白米,市价一两八钱……” 话至此,众人愕然。胡济慌了,忙解释道,“咱米行将诚信,向来量足价低,况且这米也有贮存不当,耗损的量啊!” “一两八钱,那总收益便三万两之余,可记录才两万一千两,这余下的九千两呢?”宝珞冷哼,“胡掌柜,您还真是厉害,‘耗损’的,竟比米行卖出去的还多!你贪心如此,还敢在侯府谈丹心赤诚,喊不公!你哪来的底气?难不成是姨娘给你的?!” 罗姨娘急了,然宝珞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让陈珪友继续念了下去。除了米行,还有春宜坊的丝绸行,东二胡同的墨宝店,更有金银玉器店,茶庄,药铺……甚至连酒楼和宛平通州的分铺,一样没逃出他们的魔爪。听得连二夫人都心惊胆寒,料想着自己也该回去好好查查侯府的账,可万不能如大房,养了这么多蠹虫。 然大房最大的蠹虫,便是罗姨娘! 账簿还在念着,堂上人脸色乌云密集,堂下人是冷汗涔涔,而就在此刻,前往香河的管事回来了,左右寻二小姐不见,便来到了正堂。他禀报,香河占地事件已解决,一切准备就绪,杨知县已经动工了,完事顺利。 话说到这,西宁侯才知道女儿竟鼓励知县,开凿河渠。且不说兴水利与侯府利益关系轻重,这造福百姓的事,做出来便是件功德!他感慨万千,望着女儿的双眸都亮了。 与此同时,管事也道出了庄头倪守仁之事。西宁侯的愤怒再压抑不住了,然让他彻底爆发的,是被二皇子护卫送来的人——今儿挑逗宝珞的小生。 西宁侯将庭院里的人暂押外院,传那小生来。 小生狼狈不堪,一入门便嚎啕认罪。道他今日所举是受人指使,而那人便是侯府姨娘罗氏。 罗氏哪肯认,威胁小生不许妄言!可她的威胁怎比得上颍王的威势,颍王今儿要他消失,明个连敢提他的人都没有。 罗姨娘自知无力回天,于是拉住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清北。她恳求清北替她言语,道自己是因身份卑微而受蛊惑;还有,她之所以这么对待宝珞,都是为了他。她把他当亲子对待,有如心头肉般,可宝珞总是想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清北最抵不过的便是她的煽情,他眸中的怨意渐渐淡了,徒生起隐隐的怜悯来。他刚要开口,却被宝珞堵了回去。“她的话你还敢信!”说罢,唤了声,只见一窈窕女子幽幽而入,还未及抬头,清北便将她认出了。 “雪蚕!” 雪蚕举眸,对上清北的那刻,满眼的委屈化作泪水,簌簌而落。她几欲开口,可都犹豫地没说出话来,最后横心发唤了声:“小少爷……” 这一声,把清北惊住了。这哪里是雪蚕平日里甜润的声音,沙哑得像撕裂的麻布,磨着耳膜。 “雪蚕,你这怎么了?你没死?” 还是那沙哑的声音,雪蚕默泣道:“我死了,可我又活过来了!”说着,便把这些日子发生事统统讲来。她是被几个护院胁迫,架回教坊司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夺了她的特赦文书,道是二小姐瞧不惯她勾引小少爷,故而要报复她。因为之前的被训斥,她信了,所以才会对二小姐和小少爷怀怨,不愿见他们。可后来二小姐一次次联络,最后竟屈尊来了教坊司这种污秽之地,只为见她一面。 雪蚕不忍,二人相见,才把误会解开。她答应会回去,可第二日便来了两人点名要她,不容拒绝。雪蚕虽在教坊司,那也是刘彣彧独占,妈妈不敢让给别人,可那二人硬闯,带妈妈赶到时,而已已去,雪蚕衣衫凌乱,服毒而亡。妈妈以为她是不堪□□寻了短见,岂知那二人才是凶手。他们正是罗氏派来灭她口的。若非宝珞的人及时赶到,她怕是救不过来了。可人是死里逃生,嗓子却毁了。 “‘你若化鬼,要怪便西宁侯府的罗氏,休要寻我兄弟二人。’这是临走前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试问这西宁侯府,还有哪个罗氏!”雪蚕怒瞪着罗姨娘。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这是栽赃。”罗氏恶声道。 雪蚕冷哼。“我是不是栽赃,搜搜姨娘处所便是了,相信我的特赦文书还在你手里吧!” 罗姨娘惊得脊背发寒,竟无言以对。 她本想压倒宝珞才设了今儿的局,怎知自己竟成瓮中人。所有事都赶在了一起,她才不信什么巧合,这一切都是姚宝络设计好了的! 没错,宝珞就是设计好了的,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她岂能错过。 清北对罗氏的信任再次坍塌,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他从未如此失望过,失望到心痛。任罗氏和姚澜如何求他,他也不肯再看二人,手臂一甩,直接将罗氏甩到了地上。 老太太更是气得脸色煞白,一声接着一声地怒叹,而甄氏和窦氏则在一旁哄着。嵇氏瞪着儿子,寒声道:“毒妇啊,毒妇啊!我们西宁侯府没这样的人,老大,她是你房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她猛地甩手,却把手里的拐杖扔了出去,正击在了西宁侯的膝盖上,他忍痛皱眉,盯着罗氏良久,喝道:“送入南城家庙思过,不得离开半步,不得传唤此生不允踏入西宁侯府!” 话一落,罗氏顿时萎坐于地。家庙在城外,不许离开一步,那不就是连京城都不许回了。况且自从改在护国寺供奉后,家庙已成荒凉陋室,破败便算了,上漏下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她能吃得了这苦,以西宁侯对她的感情,长久不见必淡,到时候他在娶了正室,那自己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 “我不去!”罗氏大喊一声。 只可惜拐杖不再手,不然嵇氏真想戳她几下。她还有脸说不去! 西宁侯也颇是震怒,可一侧的宝珞却笑了。 “对,不能去。”她悠然道,随即明艳的小脸冷若冰霜。“她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家庙也压不出她这恶魔!” 第43章 43.摊牌 正在大伙惊愕中, 不知何时出去的姑母款款迈入,而她身后跟着一位四出头的妇人。那妇人左面颊有块巴掌大的烫伤, 伤疤狰狞怕人,可再怕人也不若她那只青白浑浊的左眼。 堂上人皆被她吓了一跳, 三夫人窦氏更是“妈呀”一声捂住了脸。甄氏虽镇定, 可眉宇间的惊恐还是出卖了她,她默默错开了目光, 望向姚兰亭。 许唯一敢盯着她的只有老夫人了。嵇氏凝眉端详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是……柴嬷嬷?” 柴嬷嬷微惊, 赶忙跪拜。再抬头时眼圈都红了, 她揩了揩眼角,颤声道:“老太太还能认出奴婢,奴婢惭愧……” 嵇氏笑着让她起身。“你是裴氏身边的,我如何能不记得。”说着,她叹了声。“这一晃都多少年不见了。听说你去了南方,你这是又回来了吗?” “奴婢没去南方,而是留在大兴, 嫁了个佃户。” “嫁人了?你过得可好?可有孩子了?”嵇氏关切问,全然没因过去的事而厌恶她。 虽是被冤,但老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依旧没有低看她, 柴氏心存感激。含笑道:“虽贫困了些, 总归还过得去, 我有孩子了, 男孩, 五岁了。” “好好好,有孩子就好啊。”老太太感叹,可还是不免伤感。若不是当初的事,她最差也能嫁个管事,过体面的生活,可瞧瞧现在,清苦之味看得人心酸,尤其她的脸…… “你这伤,还有眼睛……”老夫人犹豫,可还是问出来了。 柴氏低头,怯怯地掩住了伤疤,无奈道:“是离府的时候伤的。” “离府?”老太太下意识重复。 闻言,一旁的罗姨娘心猛地揪起,下意识望向柴氏,而柴氏也在看她,二人视线对上,罗姨娘胃里发酸,一阵阵翻腾。她不是厌恶的,而是怕的,心虚而怕。 柴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切齿道:“对,就是离府时,被罗姨娘烫伤的!她本还想要了我命,岂知我命硬,一场雨水浇醒了我,我被我经过的农户救了,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嵇氏震怒,眼若凌霜似地看了眼罗氏,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氏慌了,连连解释“不是……”然柴氏操着压过她的嗓音大喊了声:“大夫人是被罗姨娘害死的!” 一颗惊雷平底炸开,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这一个赛一个的惊讯,已经震撼让人没办法找一个更合适的方式来表达惊愕了,大伙都呆住了。连罗姨娘都如三魂去了六魄,僵得连动都不会动了…… 柴氏接着道:“当初都道大夫人是病故,可谁又知道她是中毒而亡。” “你的意思,是我给夫人下毒了?”罗氏反应过来,冷哼道。“当初是你寸步不离地伺候夫人,我连见都见不到,就算下毒,可有机会!” “你是没有,但我有。”姚兰亭道了句。她这一句,惊得老太太差点没站起来,这便是她的心病啊。她几欲开口,可还是没发出声来。害死裴氏到底是女儿的失误,她若想说出实情,做母亲的也不会拦着,没有什么比背负着内心的谴责更痛苦的了。 姚兰亭自然知道母亲的想法,她颦眉劝道:“母亲,这么多年为我守这个秘密,苦了您了。我一直以为是熏香加重了大嫂的病情,是我害死的她。我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怀着自责,我每日都在百花园里找答案,可总是无果。 母亲身体欠佳,我六岁便跟着大嫂,都说长嫂如母,一点都没错,她待我比亲女儿还亲。可就是这样的至亲,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内疚中,甚至想过用我自己的命偿还于她。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查出她究竟因何而亡。直到宝珞怀疑到了我身上,找到了我。”说到这,大伙目光都好奇地望向宝珞。 宝珞点头,平静道:“母亲只是小产加气虚,怎么会越来越重突然离世,所以她一定接触了不该接触的。我查遍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东西,均无异常。我甚至找到了柴嬷嬷,这才知道当初唯一不属于观溪院的,便是姑姑的熏香,所以我才怀疑到了她。可结果跟姑姑说的一般,我们在香料上根本就没查出任何有损母亲身体的东西。” 闻言,罗姨娘突然冷哼了声,不忿道:“许是她添了什么东西便没告诉你呢,这话你也信!” “姨娘说对了,还真有一剂药,姑姑没告诉我。”宝珞回应道,“便是藜芦。” 罗氏眼中陡地闪过那么一丝恐惧,她下意识地吞咽,努力淡定。 宝珞继续道,“母亲有咳疾,故而大夫在她药中加了一味细辛。细辛止咳无毒,藜芦去疮良药,更无毒,可两者加在一起便是剧毒。母亲整日嗅着带有藜芦的熏香,微淡的藜芦和她服下的细辛反应,量虽小,可久而久之身体被毒熬着,一日不如一日,瞧着好似久病不愈,实则是中毒太深。” “可这藜芦是哪来的?”甄氏不禁问道,“难不成……”她看着兰亭,又看看老夫人,不敢再往下说了。 姚兰亭明白她的意思,三指对天,郑重起誓道:“我姚兰亭,若是加藜芦害大嫂,我今生不得好死,魂入十八层地狱,经地煞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可够毒了,大伙啧声,而罗氏却道:“说这有甚用,死后的事又有谁知道。” “那姨娘若是觉得自己清白,你也起一个。”宝珞蔑然道。 为正身,罗氏举手便要起,宝珞又道:“用你女儿发誓!” 罗姨娘大惊,满脸的抵触和仓惶,宝珞哼笑。“怎地,不敢了?” “有何不敢!”望着众人质疑的目光,罗姨娘咬牙道。可她刚伸出手,却被姚澜唤住了。“母亲,不要!” 如此,宝珞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了,她冷道。“姨娘,连你女儿都不信你,你真够悲哀的!”说着,她面对着父亲和祖母,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方递了上去,解释道:“这是我从罗姨娘表兄倪守仁那里得来的,他道这是去疮之方,更有美颜之效,这药方除了他,便是罗姨娘有,而且她已用了十几年了,从未断过。” 还没等宝珞话完,西宁侯的脸色已经有白转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药方上藜芦二字—— 三十七年,姚如晦虽是武勋侯爷,却同武毫不沾边,是纯粹的文人雅士,平日里温润儒雅,便是盛怒之时也不会过分失态……但这一刻的他心中的暴戾是如何都安奈不住了,许是因为生而有之,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怒恨到如此程度。 他的知音,他的挚爱,他此生最想陪伴,却又最对不起的人,竟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害死的,而这个女人,竟骗了他近十年! “你说,樗瑜是不是你害死的!”西宁侯操起老夫人的拐杖,指着罗氏阴鸷道。平日里温润俊美的脸,此刻像地狱爬出的厉鬼,让人不敢直视。 一股细密的恐惧从罗姨娘的脚底板爬向了脊背,冲向了头顶。生活十几年,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陌生的西宁侯。她摇头否认道,“侯爷你要信我啊,那香都是兰亭自己亲手做的,她的香料旁人连接触都接触不到,我如何下得了毒……” “你可以往水里下药啊!” 宝珞话一出,罗氏彻底僵住了,最后一张牌摊开,她再无力反驳。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西宁侯一杖抽了下来,罗氏“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肩膀火辣辣的疼,怕是骨头都要被打断了。可她方要抬头,接着又是一杖下来……一杖接着一杖,一杖紧着一杖,一杖狠过一杖,直到打了有五六下,罗姨娘嘶声嚎叫,众人才从呆愣中被唤醒,齐扑了上去,拉的拉,劝的劝。可西宁侯呢,像似夺了舍,附了身一般,完全听不进去,也不言语一声,整个人阴森得可怕,挥杖还要去抽,却一杖抽在了护向母亲的姚澜身上…… 西宁侯愣了一瞬,大伙以为他要醒了,岂知他一把扯起姚澜甩向一边,又是一杖挥了下来。 “咔”的一声,随着罗氏的惨叫,她那条胳膊是真的断了。 罗氏如何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于是咬牙爆吼道:“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吗!姚如晦,你个伪君子!” 这话还真就让西宁侯停了下来,他举着拐杖冷笑,全然无所谓地道了句“我本凶残”,接着又是一阵狂肆的抽打。 宝珞也被父亲的举动惊住了。可她不想拦,打死都是罗姨娘罪有应得!可是—— “别打了!母亲有孕呢!”姚澜大喊一声,再次护在了母亲面前。 西宁侯惊住,高举的拐杖迟迟没有落下。倒是堂上的嵇氏呵了句:“休要拿这种事为你母亲开脱!” “是真的,祖母!母亲许久没来月事了,许是真的怀了也未可知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确定。”嵇氏冷道。 姚澜跪在她面前道:“是还不确定,可请大夫来看看不就清楚了,若是没有,父亲再罚她也不迟,可若是有孕,因这留了姚家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子嗣为重。甄氏和窦氏相劝,然嵇氏犹豫,今儿的事,人人有过,谁也做不了主,于是她望向了那个该做主的人——宝珞。 不想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即便月月算着,可安全期也未必是失足地安全。宝珞盯着地上已疼得撑不起身来的罗氏,静默良久,瞧不出她到底是何情绪,但大伙谁都不敢惹她,唯是身旁的清北推了推她。宝珞斜目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杜嬷嬷,平静道:“请府医吧。” 杜嬷嬷恨得直咬牙,说什么也迈不动这腿,磨蹭间廊檐下突然有人道了声:“不必了,大夫来了。” 便是不回首,宝珞也听出这声音是谁了,正是叶羡—— 第44章 44.轮回 甄氏见他来了, 赶紧迎了上去,皱眉道:“你怎来了, 这乱着呢, 快回西院去!” “我也是途径此地, 听闻堂上有人要找大夫, 赶巧郑院判来为我复查, 这便带他进来了。都是大夫,不用白不用嘛!”叶羡笑着, 看了眼郑院判。 不用白不用……这话听着就懊糟,郑院判沉着大脸回了他一眼, 然叶羡依旧笑吟吟地对着他。无奈,他只能上去了。 乍然瞧见地上惨不忍睹的姨娘,郑院判“嘶”了一声,这得犯多大的错能被打成这样。他蹲地,姚澜撑着母亲, 迫不及待地送出了她的手腕,郑院判手指搭了上去,不过片刻,便叹声道:“是有孕了……” 姚澜脸色顿时由惊转喜, 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方要去向父亲求情,只闻郑院判把方才那话接全了。“……已两月有余。” 两月余?众人都愣了。宝珞落水才不过两月, 正因她落水, 西宁侯才从太子府归来, 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可有足足一个月没在家里过过夜—— 西宁侯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处于昏迷边缘的罗氏也立刻精神起来,再装不下去了,狠推了一把郑院判,吼道:“你说谎,不可能!” 郑院判好悬没被她推个趔趄,本还关系她伤势,看来多余了。于是不忿道:“你若怀疑我,请他人便是。”说罢,袖子一甩,退出了正堂。 人家可是院判,可非自家府医能比的,谁会信姨娘。任她托着那条断掉的胳膊如何哀求,也没人再搭理她了。她爬向清北,清北却啐了一口,恨声道:“你害死我母亲,可有脸来求我,我只恨父亲的拐杖不在我手里!” 罗氏有种瞬间落入地狱的感觉,如何不肯接受,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大,连外院那几个被押的掌柜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闭嘴!”西宁侯怒吼,姨娘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再惹他了。 西宁侯心中突然平静下来,无愤无怒,连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脚下的罗姨娘,唤了声:“那纸笔。” 众人不解,可小厮还是端了来。就着官帽椅旁的小几,西宁侯寥寥狂书,写罢,朝着罗氏一扔! 纸从空中飘落,划过她的脸,落在了地上……罗氏清楚地看见了那两个大字——“休书”! “侯爷,你,你要休了我?” 西宁侯依旧淡定,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漠然道:“我不止休了你,杀人偿命,还要将你送官。来人,将罗氏连同外院的一众,押送顺天府!” 话一出,罗氏知道自己真的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她一口气没倒上来,昏死了过去。 瞧着前来押送她的人,宝珞颦眉踟蹰,终了还是唤了声:“等等!”她对着祖母和父亲道,“晚些再送官吧,既然已休,她便再不是姚家人。罗氏伤势不清,若此番模样去,必然会有损侯府名声和父亲声誉,暂且将她押入小祠堂,带她缓些了再送去不迟。” 宝珞此番话说得在理,嵇氏也不想儿子儒雅一世留下了暴力的名声。于是点了头。不过嫌罗氏恶毒肮脏,怕她玷污了小祠堂,嵇氏连那都没许她去,直接拉入了浣洗房的空室里。 休书已下,罗氏这次是彻底无力翻身了,宝珞紧绷了这么久的弦总于可以松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心中轻松,可身体却被一股子的疲惫感漫尽,她有点累了。西宁侯望着女儿,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曾经的樗瑜,她惨淡的一张脸,失落又失望地看着自己……他想上去,然儿子早了一步。 “姐,对不起。”清北不敢直视,鼻子酸了。“我真混,让人骗得团团转,误会你这么久。不听你话,还跟你作对,姐你恨我吧……”越想越憋屈,清北干脆扇了自己一巴掌。 宝珞忙拉住他的手,心疼地摸了摸他打红的脸颊,无力笑道:“你是我亲弟弟,我哪舍得恨。姐不怪你,都过去了。” “嗯!”清北用力点头,终于笑了。笑着笑着,他发现姐姐脸色憔悴得很,问道,“姐,你不舒服?” “是,有点。”她淡然道,说着看了看角落里的雪蚕,嘱咐道,“我回去歇会,你替姐安置雪蚕吧。” 清北迟疑地去了。宝珞又让杜嬷嬷带柴氏回观溪院,同时去客栈把柴氏继女也接来。 都安排好了,宝珞看看祖母,老夫人因受刺激,头疼又犯,她刚想上前,才迈了一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伴着耳鸣,眼前登时黑了—— 始终盯着她的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可还是晚了,有人比他还快……女儿倒在了叶羡的怀里。 “宝珞!” 叶羡下意识唤了声,见她没反应,他俊眉紧拧,连个犹豫都没有,无视满堂之人,抱起她直朝门外奔去—— 堂上人都愣住,西宁侯这才意识到,女儿方才说不舒服是真的,可自己却碍着面子不许她走。眼下,他是越发地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对不住她母亲。 大伙的关注都在宝珞晕倒,可唯独甄氏的目光始终未离自己的外甥。满堂人,有宝珞的父亲,长辈,还有她未走远的弟弟,再不济还有她身边的下人,何故要他这个最不该管的人来管。他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抱着人便往外跑,成何体统,那又不是他的亲表姐……对,他方才唤她什么,“宝珞”? 甄氏突然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多了份心思…… 观溪院西厢,同来的郑院判在给宝珞把脉,片刻后缓声道:“无碍,就是气血不足,今儿落水又侵了寒,没来得及处理。想必这些日子也尽是操劳吧,气血不畅,我给小姐开个方调理下便好了。” 郑院判随金钏去明室开方子了,叶羡留了下来,给宝珞提了提被子,斟了水来。见宝珞睁眼了,他问道:“表姐可要喝水?” 她点头,他搀扶她起来。宝珞去接水杯,他却没给她,径直坐在床边一手拾起帕子垫在她下颌,一手托水杯喂了起来。宝珞赧颜,稍稍抿了一口便推开杯子,脸红道:“我还没病到那份上呢!” 叶羡淡笑,却深沉地道了句:“对不起,没能护好你。” 这话说得宝珞有点怔,道:“瞧你说的,你今儿能来帮我,我都很感激了。” 她白兮兮的小脸闪着满足的笑,弯眯的眼睛像月牙,小梨涡里盛了蜜似的,一直甜到了叶羡的心窝里。可她越是甜,他越是自责,想到她四面楚歌时,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出现,他心里满是愧疚,然愧疚中似还夹着丝丝的心疼。 他是真的心疼她。如果今日他与游衍之会面,再多耽误一刻,那回府时也就瞧不见来找他帮忙的稼云。当他听闻宝珞落水,正在前堂被审时,他恨不能冲上去拉着她便走。说不清是为了报恩,还是其他,他就是见不得她被人指点,见不得她受委屈,他想把她护在自己的身边,谁也别想伤害她…… 宝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有她的惦记,于是忐忑问道:“郑院判没说什么吧?” “他说你气血亏损,需好生养着。” “不是这个!”宝珞急了,向他靠近,小声道,“是罗姨娘孕期的事。” 叶羡反应过来了,挑了挑眉得意道:“医者不妄言,他原是不肯的。不过,有我在啊,不肯也得肯了。”说着,他温柔而笑,“你放心吧,他不会说的。” 宝珞深吸了口气,又靠了回去,仰在引枕上舒心地看着他,恬然道:“怎么办,好像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那还是老规矩,表姐请我吃饭。” “好啊,保佑坊狮子巷开了家新酒楼,叫什么来着,餐霞轩。他们那菜品做得相当不错,鳝鱼丝,瓢儿菜,还有素烧鹅,宣城笋脯,我都尝过……他们家的笋干是杭州临安天目笋晾的,肥挺,直尖,质脆味鲜,嫩度刚刚好。还有你不是喜欢吃点心吗,一定要尝尝他们家的萧美人……” 谈起吃来,宝珞精神头十足,一点都不像方从虚脱中缓过来的人。 叶羡了解,她是彻底轻松了,于是安静倾听,望着她的目光温柔似水,漾着一层淡淡的笑意。如此沉静,倒显得宝珞更像个孩子。说道兴奋之时,她额角未干的青丝垂下,她下意识抚了两次都未服帖。就在那缕发丝第三次落下时,他蓦地向她靠近,抬手将那缕青丝挽在了她耳后…… 微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不经意地划过,二人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温热的气息。 这一凉一热,让宝珞僵住。待他收手时,她脸上绯云漫布,一直红到了耳根。这是她第二次脸红了吧,不仅脸红,心怎也跳得这么快呢。她有点不敢直视他了,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襟处…… 然而,她却看到了让她更尴尬的一幕—— 他靠近腰带的左衣襟处,竟被染了一抹淡红。宝珞隐约猜到了是什么,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可小腹不放过,非要验证个推测似的竟开始隐隐作痛了。 宝珞无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见她目光直了,叶羡也低头循视望去。宝珞大惊,慌乱无措地便要去遮住那处,怎知仓皇中动作太急,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叶羡顺势抱住了她—— 原来她这么小啊,柔柔的一团,娇软得不得了。怀里突然被填满,好似连心里都莫名地满足,无限膨胀,膨胀,膨胀到他竟舍不得撒手了。 二人僵了许久,直到他胳膊下意识地紧了紧,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方要去推他,又想到了他腰间的那块血迹,她纠结得哭心都有了。然就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他一声愉悦的哼笑,暖融融的气息扑来,他勾着撩人心弦的尾音,柔声道: “不必遮了,我早便看见了……” 第45章 45.执念 罗氏被关,东院和观溪院都清静了不少, 大房无主母, 中馈之务便全全落在了宝珞身上。她请回了柴嬷嬷,并将她丈夫儿子从大兴接来, 安置在了外院。丈夫曹大,做了护院, 怕人说徇私不公,他每月银四两,往后酌情会涨。四两, 一年便近五十两,在大兴种地,一年也不过十几两。曹大是个老实人, 激动得谢过二小姐, 非要把自己的大女儿蕙娘送到府里当丫鬟使, 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不要工钱。 蕙娘是柴嬷嬷的继女,宝珞自然不会亏待她, 瞧她憨厚老实, 便留在观溪院。柴嬷嬷整日帮自己打理中馈账目,便让蕙娘先跟着稼云学规矩。 至于雪蚕……宝珞去见她了,给她送去了从姨娘那找回的特赦文书。她叩拜宝珞,道尘世再无留恋, 往后愿青灯常伴, 皈依佛门。 宝珞理解她的心境, 对她这个选择,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你就这么离开侯府,刘彣彧会放过你吗?” 雪蚕语塞,无奈叹了声。 “能护你平安的也只有侯府了。你要修炼,我也没理由反对,不过你若愿意,就留在侯府佛堂礼佛吧,佛堂后有座玉昭庵,你可以入住在那。” 闻言,雪蚕的泪哗然而落,再拜叩首,激动道:“二小姐大恩大德,雪蚕永世难报,今生必吃斋念佛为您祈福,求一府平安。” 宝珞淡然点头,道了句:“你若果真想报,便提我抄几份经书给祖母吧,愿她身体康健……” 自打裴氏的死因真相大白,嵇氏的心结打开,宝珞以为她会好转,怎知她的病却越发地重了。所以这几日宝珞没少了往北院去。 是日,她又去看祖母了。昨晚下过雨,天有点凉,她给祖母带了小厨房熬的姜糖膏。穿过二门,宝珞一打眼便瞧见庭院里靠近西厢抄手游廊处的石榴树,也不知是前几日心焦没注意,还是被昨晚雨水打的莹润,她发现了几颗红透的石榴,于是遣人摘下了一颗,带着它进了正房。 北院不大,不过两进,但正房宽敞,布局雅致,看因只有老太太一人居住,所以显得更加清寂了。尤其稍间传来老太太的咳声,在这没人气的房间里,显得旷远…… 宝珞有意忽略这咳声,掀帘笑道:“祖母,你看我给你摘了什么?” 嵇氏一看是她,笑了。一旁的孙嬷嬷吸了吸鼻子,道:“嗯,我好似嗅姜味了,莫不是姜糖膏?” “嬷嬷鼻子真灵!”宝珞笑了,把盛膏的青釉瓷瓶递了过去,又变戏法似的捧出个红彤彤的大石榴送到了祖母面前。 嵇氏愣了下,随即看看窗外,嗔笑道:“你摘的是我院里的石榴吧,还真会借花献佛!” “没办法,谁叫您院里的石榴红得最早呢。”宝珞坐在她身边,撒娇似的挽着她道,“有您在啊,北院的花草都长得比别院的好。您说你是不是老神仙,咱侯府的保家仙。我得跟您沾沾仙气!” “什么仙气,我是满身的晦气!”嵇氏揶揄去推她,她反倒贴得更紧了,幽幽道:“侯府若离开您,那可真的是‘晦气’了……” 嵇氏闻言怔住,她似乎是明白孙女的意思了,无奈叹了声。 宝珞望着她恳切道:“祖母,我知道您是因为母亲的死一直内疚,可这事不是过去了吗!这不怨姑姑,你也不算隐瞒,一切都是罗姨娘的错,如今她也受到了惩罚,您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我到底自私了这么多年,我若是早说出来,早查明真相,也不会纵容那毒妇这么多年,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想到当初孙女被亲家接走那幕,她就心酸,任孩子如何嚎啕,她也未曾挽留。“我糊涂啊……” “您可不是糊涂!”宝珞娇嗔道,随即噗地笑了。“敢情您是为了我啊?那要是为了我,我可得怨您了。我本来就丧母,父亲又整日忙着,再加上个贪玩的弟弟,整个大房就靠我一人,可我能靠谁?二房三房各有一摊子的事,所以除了您,我谁都靠不了。您都不知道您这一病倒,连个给我撑腰的人都没有了。且不说别的,当初是谁说一定要我嫁人的,您话放这了,转头就不管我了。您说这事除了您,我还能指望谁?一个宝蓁就够二婶母操心了,至于三婶母,不是我说她,一天不着四六的,就算她给我说媒了,您敢让我嫁吗!” 这一番话下来,把老太太说愣了。去冲姜糖汁的孙嬷嬷回来了,捧着碗怨怨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我说您还不听,非得让人家找上门来埋怨您!”说着,把姜糖汁送了上去。 “就你能说!”嵇氏嗔了她一眼,随即笑了,瞧着面前的姜糖汁接了过来,没含糊,几口便喝下了,瞧着心情似乎不错。她放下碗,拉着孙女的手道:“放心,祖母好好养着,我得给我二孙女撑腰,我还要准备十里红妆,送我家宝珞出嫁呢!” “祖母真好!”宝珞嬉笑,没个顾忌抱着祖母亲了一口,惊得孙嬷嬷“哎呦”一声,三人登时欢笑起来。 被欢声笑语充斥,这偌大的正房,似乎也没那么空旷了…… 从北院出来,宝珞长舒了口气。老太太的心结解开了,她也了了桩心事,正要往观溪院拐时,突然瞧见了通往后院的拱门出闪过个身影,她跟了上去,是姚澜。 “她定是去看罗氏了。”杜嬷嬷解释道。“这两日不是偷偷送吃的就是送药,她没少往那钻!” 宝珞望着姚澜匆忙的背影,想了想,道:“走,咱也看看去!” 主仆二人到了后院浣衣房时,姚澜已经走了,门外只有一个看守的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小丫头正在门口打络子,见了宝珞慌忙收了起来,上前揖礼。刚一弯身,打好的络子掉了出来。 小丫头紧张得动都不敢动,杜嬷嬷拾起,交给了二小姐。宝珞打量,竟是只活灵活现的小青貔貅,她笑道:“这是坠子吗,好巧的手啊!” “二小姐,奴婢以后不敢了。”小丫头惶惶,不安道。 “你叫什么?”宝珞问。 “奴婢叫穗子。” “穗子?”宝珞掂量着手里的络子笑了,还真是人如其名啊。她把那只小貔貅递了回去,敛容清冷道:“喜欢打络子,没问题,但若是门没看住,那你就难逃其咎了!” “二小姐放心,姨娘……不,罗氏在里面一步都没踏出来过。” “里面的是没出来,外面的可有人进?” 穗子愣住,支吾道:“没,没人进……” “没人?那我便要进去看看了,若是多了一件不该有的东西,那你……” 宝珞话未完,穗子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道:“二小姐我错了,方才三小姐来过了。她是主子,奴婢拦不住啊……” “一句拦不住就了了?你当让你守在这为的是什么?守一个腿脚都不利落的人,仔细她跑了?这府里哪个拈出来不是主子,若都来插一脚,我还得给罗氏换个堂屋呢,不然都装不下人是吧!” “二小姐,我错了,我以后定会守住的,你饶我这次吧……” 穗子连连认错,宝珞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宝珞捂住了口鼻。这间浣衣房空室是放废旧的布料和杂物的,窗户又高又小,虽无窗纸但通风不是很畅快,霉菌滋生,味道自然不会好到哪。况且这空室的东面是浆洗的地方,因为地势略高,浆汤难免会流进来些,不及时处理,便会透着股酸馊味。 面前是张简单的架子床,连帷帐都没有,因是临时加进来的,摆在正中间,显得特别突兀。然床上,那个倚着床栏而坐的罗氏,更加突兀…… “我竟不知,跋扈的二小姐竟这般厉害!”昏暗中,罗氏尖声讽刺道。 “一直如此。”宝珞回笑道。 “好个一直如此!我算看出来了,你、姚如晦、姚清北……还有你们姚家上下,个个冷酷无情的,假仁假义!” 宝珞哼了声。“我们只对恶人无情。” “我是恶人?”罗氏冷笑,“好啊,我是恶人,那你弄死我啊!我若不死,早晚会报复你!” “你那什么报复?”宝珞瞄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小腹。“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乍然听到孩子,罗氏疯了一样扑过来,怎奈她胳膊骨折,疼痛难忍又仰了回去。“姚宝络,你还敢提孩子!这孩子分明就是你父亲的!是你勾结叶羡,勾结那个太医诬陷我,我孩子根本没有两个月!”说着,她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小日子,你不就是会算吗!我还得谢你替我算着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何时与你父亲同房,自然也得不来这孩子。你很纳闷吧,那我就告诉你,你算的都是澜儿的日子!” 她得意,宝珞也笑了,颇是无奈。“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拿姚澜的小日子当障眼法吗?我查也不过是做给你看罢了,好不让你怀疑到父亲身上。我也可以告诉你,你根本怀不上孩子,不,不对,你是怀不上父亲的孩子,因为他一直再喝避子药!” “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我只要在他往日喝的调理汤中加两剂药即可!” “姚宝络,为扳倒我,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罗氏指着她咬牙道,说着,她忽而反应出什么,又道,“你说下药便下药了,你定是又在诈我!” “诈不诈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六月十五那晚,月亮可圆着呢!” 罗氏深吸了口气,僵住—— 那晚,西宁侯不在,她确实去院里的暖阁里会了个人。那人是谁,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当初遇见姚如晦的话,她现在应该是他的妻子,只是因她再不愿过那清苦的日子,所以才背着他爬上了姚如晦的床。 她彻底沉默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宝珞看着她,无限鄙夷,心里积压的话再留不住了,冷斥道:“罗淑华,你说我们冷酷无情,可你有人性吗!你姓裴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是你堂姐你知不知道,你居然连自己的堂姐夫都勾引。如是便也罢了,为了当主母,你居然害死自己的堂姐,我问问你,我母亲哪点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害她!不仅害她,你还坑了清北,再外面到处传我的谣言,你就这么恨我们一家人吗!” “恨!我恨!我恨得恨不能茹裴氏的肉,喝你的血!”罗氏疯了一样大吼,“凭什么,凭什么是她!二十八年前,姚如晦在保定东城门迷路,是我把他送回总兵府衙的,可老侯爷上门道谢时,他们竟以为帮人的是裴樗瑜!以至于之后的日子她一直取代我,即便我站在姚如晦面前他都认不出我来!最后呢,她嫁给了他,应该嫁给他的是我!是裴樗瑜偷了我的东西!” “也许当初感激是个误会。但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绝不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曾经说过,他第二次去裴府是十二岁那年,他第一眼看见母亲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所以这和你有何关系呢?即便当初祖父知晓真相,谢的是你,可四年后再见,父亲爱上的依旧是母亲。” “不对,他娶的应该是我!如果不是裴樗瑜一家冒认,相爱的应该是我们。”罗氏咆哮道。 宝珞摇头冷笑。“你便自欺欺人吧!什么冒认,什么相爱,不过都是你为自己爱慕虚荣贪得无厌的借口罢了!若是真爱,你岂会与他人偷情!” “没有!我与他也不过就那一次而已!” “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叫做背叛。所以你也不用再惦记主母了,你现在连妾都不是。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一方遮蔽之所,待父亲将你移送官府那日,你怕是连这都没有了。” 说罢,宝珞也没个她个反应的机会,离开了。这晦气的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竹林,宝珞干脆提裙从小径钻了进去,站在林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要把方才的晦气统统吐出来,把脑袋里的怨念彻底甩掉。这就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初父亲背叛了母亲一次,如今也被罗氏背叛了一次,而罗氏自然受到了她应该受的惩罚。 可是,她可怜的母亲呢,受最大苦难的是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自己是母亲,早知会发生今日的事,她宁愿十二岁那年,没见过姚如晦! 瞧着二小姐戚戚,杜嬷嬷心情也不大好了。她正愁怪如何劝小姐,却乍然见远处走近个人,定睛一看,杜嬷嬷脸色当即亮了起来,她总于逮到能让小姐开心的人了。于是方要招呼,却闻对方先开口了,老远地唤了声: “表姐!总算找到你了!” 第46章 46.请客 “叶少爷,您来了。” 宝珞还没吱声, 杜嬷嬷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这位小爷好, 可比清北强多了,人家就知道怎么哄姐姐, 怎么顺着姐姐来。 叶羡颌首,走了过来, 与宝珞招呼。而宝珞却哼了哼,扬眉侧过了脸不看他,用傲娇来掩饰那日的窘迫。 那日他将她揽在怀里, 良久没撒开,以致被进门的金钏和郑院判撞了个正着,害得她好不丢人。可再丢人, 有把小子日的血迹蹭到人家身上更丢人的吗! 他猜到了她的心思, 淡笑, 轻声道:“表姐还在生气?” “没有。”她捋了片竹叶,漫不经心道。 叶羡看着她,笑意更深了, 鼻尖却轻哼一声, 嗔道:“表姐说话不算说啊。” “怎就不算数了?”宝珞诧异看着他。他瞥了眼她手里的竹叶,撇嘴道:“不是说邀我去餐霞轩的,还要请我吃临安的天目笋干么!对啊,还有萧美人点心呢!你说, 这点心可是因史上艳绝两朝的萧美人而得名?” “当然不是啦!”宝珞挑眉, 璨笑解释道, “做点心的女师傅唤萧娘,她做的点心小巧味佳,而人又生得貌美,所以才叫萧美人点心。不是还有诗赞‘妙手纤纤和面匀,搓酥糁拌擅其珍。自从香到江南日,市上名传萧美人’……”宝珞念着念着,忽而觉得不对,萧美人是江苏扬州人,叶羡生于江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逗自己呢!亏她还当真。她哼哼两声,又不理他了。 叶羡又笑了,上前道:“走吧,表姐,我道歉还不能,咱这饭可不能黄了啊!”说着,半推半搡地带着她去了…… 二人果真去了狮子胡同的餐霞轩,登上二楼雅间,宝珞点了一桌子的菜,梨炒鸡、挂卤鸭、赤炖鸽蛋、醋搂鱼,罗蓑肉、江瑶柱、芋煨白菜,还有各色小点心……叶羡不禁惊问:“这些表姐都吃过?” “没吃过呀,吃过了干嘛还点!”宝珞一本正经道。可叶羡却哭笑不得,不是说好请他吃饭的,点了这么一桌子,竟都是她想尝的。他含笑朝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道出去片刻,便暂时离开了。 宝珞坐在二楼品茶等着上菜,无聊间也透过窗子向下望,想寻找叶羡的身影,可好巧不巧地,却一眼搭上她最不想见的人——盛廷琛。她赶紧躲了回来,然想到他刚刚那微诧的眼神,她总是觉得不安。 果不其然,片刻间,只闻楼梯处响起仓促的脚步声,他推门进来了。 “你怎在这?” “世子爷,这话我该问您吧,这是我包的雅间,您未请自来算怎么意思。”宝珞捏着杯哼道。 对她的冷漠,盛廷琛没在意,左右望望,又道:“只你一人?” “这话说的,嬷嬷不算人?” 盛廷琛看眼正斟茶的嬷嬷,容色尴尬。接着,他沉声道“宝珞,侯府的事我听说了……” “世子爷消息灵通啊。”宝珞漠然应声,看都未他,疏远得很。 他看着她,总是没办法和曾经那个热情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自从表妹的事情后,她性情大变,不论好与不好,总之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宝珞了。在身边的时,不曾觉得如何,当真失去了,才知道生活里空了一部分。 在他当值时,怕他吃不上宵夜而送来点心;手再笨,她也会为他的玉佩打穗子;她会当着外人的面,很霸道地给他贴上“我未婚夫”的标签,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她被欺负受委屈了,第一个找的永远是他,她会和他哭诉;当然,她高兴的时候,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也是他;她会反反复复地问“你到底何时来娶我,我嫁妆都备好了”;她还会和他憧憬,他们未来的孩子叫什么…… 明明都是美好的,可先入为主的印象却让他用错了表情,每每见到她,都是冷颜对之。即便她送给他的点心,他吃得一口不剩,不肯分同僚半块;即便到如今他身上挂的还是她打的穗子;即便到此刻,他也不想脱去“她未婚夫”的标签;即便她委屈时,他虽冷漠却沉静倾听,要看自己即将迁升,他也很想将这个喜讯告诉她;即便他想说“聘礼我早便准备好了”,只待择良日;即便他给他们的孩子娶名字为:关炀…… 原来习惯也可以生情,往昔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最携手此生的,就是她。 这份感情,他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眼下的他只想陈述那个压在心底的事实—— “宝珞,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表妹无一丝瓜葛,至清至白!” “盛师兄长情,竟长情到这来了?”门口,叶羡冷笑道了句。 盛廷琛回首,怔住。“怎么是你?” “我与表姐来吃饭,不是我又是谁。”说着,他淡然绕过盛廷琛坐在了宝珞身边,把手里握着的纸包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果干。有酸话梅、梨干、山楂糕、胶枣、梅子姜……还有些乌色黏着红糖霜的小果干,瞧着像龙眼干。 “点了那么多,怕你不克化,所以给你买了些酸味的果干。” 宝珞哭笑不得。“那买这么多干嘛,居然还有胶枣、梅子姜和龙眼干……”说着,她好像反应出什么,脸瞬间便红了。这可不都是姑娘特殊时候该吃的,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叶羡笑而不语,却撩袖拈了颗胶枣递过去,宝珞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含在了嘴里。 这一幕,看得盛廷琛脸色都青了,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宝珞娇羞的表情足以证明二人的亲密,他突然想起叶羡曾经的话:我从来没将她当姐姐…… “宝珞,你是千金小姐,与他单独在外,这合适吗?” “有我请表弟吃饭有何不妥?” “他是一男子!” 宝珞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笑了。想到他方才的那句话,道:“我和表弟无一丝瓜葛,至清至白。” 盛廷琛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怒道:“你这么想,可他不是!” “对,你如是想,可你表妹也不是!”一句话,堵得盛廷琛彻底无语了。 他瞪着叶羡,眸中黑云翻滚,而叶羡却淡定依旧,慵然笑道:“世子爷还得巡城吧,那便不耽误您公务。今儿是表姐请我吃饭,不好让她破费,恕不能招待您了,改日再聚,请自便。”说罢,他看了眼萧玖。 萧玖会意,示意盛廷琛离开。 楼下还有下属在等候,盛廷琛无奈,只得先行退出了。就在他迈出房门的那刻叶羡瞥了他一眼,瞧见了他腰间的雕鹤玉佩,而玉佩下则是一对鹅青色的祥云穗子……许打络子的人手不灵巧,所以那祥云的经纬有松有紧,叶羡视线定了一会,漫不经心道:“世子倒是很喜欢这祥云穗子,常带着,也不知是谁打的。” 宝珞瞄了眼盛廷琛离开的背影,回想他腰间,脑袋里闪过打络子的片段,淡淡道:“应该是我打的吧。” 这话一出,叶羡僵住。他惊诧的不止是盛廷琛到现在还带着宝珞送他的东西,而是在前世,这东西也从未离过他身,当初跪在审判台前,自己眼前闪过的就是他的这块玉佩和那已泛旧的祥云穗子。 十几年夫妻,他连碰都没过碰她,却始终带着她送他的东西……叶羡突然纳罕盛廷琛对姚宝络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情谊。可不管是怎样的,他到底还会伤害了她,没尽任何为夫的责任、所以这一世,叶羡绝对不会放弃她,也不想放弃…… “表姐,我也要!”他蓦地道了句。 宝珞看他。“要什么?” “我也要你给我打个络子。”他粲然道,双眼弯眯,脸上又是那个明朗如朝阳的笑,晃得人心都跟着软了。 又撒娇!宝珞捂着胸口无奈叹息:“不行,这络子可不是随便打的。我这是不愿理他了,不然定要讨回来。” “不管,那你也送我样东西吧。” “行,清北正跟我要四宝,我给你也备一份。” 叶羡笑了,耐人寻味地在她身上打量,道:“不必了,我瞧表姐的垂丝海棠就很好。” 宝珞怔愣,下意识摸摸发髻,皱眉道:“胡闹!女子簪子是随便送的,送了那就不是礼物,是信物了!再说你要这干嘛,就算送姑娘也得送个新的不是。” “可我就想要这个。” “不给!” “那镯子呢?” “不送!” “那玉佩呢?” “没有!” “那……” “没有!” “我还没问呢!” “你问什么都没有!吃饭!” …… 这顿饭二人吃得好不惬意,在这个无污染非转基因没化肥的年代,宝珞吃什么都放心,吃什么都香。偏还生了副不易发胖的身材,她如今算明白,什么才叫“老天爷赏饭吃”,所以傲娇得不要不要的。果不出叶羡所料,她吃多了—— 宝珞含了块话梅,便让杜嬷嬷去结账,然不过须臾她便回来了,一脸慌张开口便道:钱袋子不见了! 主仆二人连寻带找,最后推断:定是方才逛马市街的时候被偷的。方才宝珞想买只波斯猫来着,所以去转了一圈。 钱没了,西宁侯府不会跑。宝珞要记账,可还没说出口便被,掌柜立出的“概不赊账”的牌子怼了回来。无奈,她只得望向叶羡。却没想到这家伙更直接,直接甩了两个字。 “没有!” “银子没有,那银票呢?” “没带!” “小金鱼呢?” “不给。” “那……” “没有!” “我还没问呢!” “问什么都没有,是表姐你请我吃饭哦。” 叶羡淡笑,眉眼弯眯,好看得不得了,可她这会儿只想揍他,怨道:“我又不是不还你!” 他还是摇头。这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宝珞哼声,嗔瞪了他一眼,于是让嬷嬷去取钱,自己就在这等。叶羡看看外面,佯做殷切道:“怎么办,天要黑了啊,嬷嬷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表姐等,我可不想等了。” “你!”宝珞好气哟,于是愤道:“你回便是,无需等我。” “可车只有一辆啊。” “你乘回去吧。” “把表姐扔下,于心不忍啊。”叶羡笑意更浓了,他鼻尖哼了声,道:“不若我给表姐出个主意吧,旁边就是当铺,你随便当了什么,怎么也抵这顿饭了呀。” 呵,行啊,叶羡,这主意他都说得出口!不过想想,好似也确实没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两刻钟后,两人终于上了马车返回了,而宝珞的头顶上,那只垂丝海棠不见了…… 第47章 47.恋爱 魏国公府世子爷乃宣府副总兵,不在京时, 其妻叶婧沅便带着孩子到郊外的魏国公府别院住。叶羡今儿来了, 名义上是看姐姐,但叶婧沅知道, 自己就是个幌子,他这弟弟, 何时惦记过她!比如此刻,宁可独自在房里鼓捣那根垂丝海棠的簪子,也不去前院和自己聊天, 便是这会儿她都进屋了,他都没察觉…… “哪来的簪子?”她坐在他对面,问道。 “买的。”叶羡勾唇轻道, 满眼的柔情浓得化不开。叶婧沅呆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高冷倨傲, 极其臭屁的弟弟吗?她眸中闪过狐疑,低声质问:“说,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叶羡抬头, 微诧地盯着姐姐, 蓦地笑了。“是啊。” “谁?”叶婧沅险些没跳起来。 叶羡扬眉,佻然道:“好多呢!” 叶婧沅上去拍了他一巴掌。好多?爱慕他的是好多,可没见他看上眼过一个!十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多少他这个年纪的, 即便没成婚也订婚了。可他呢, 连个情窦初开都没有过,莫不是他…… “昶之,你确定你喜欢的是……” “是什么?” 叶婧沅半晌不知道怎么说,叶羡猜出来了,含笑调侃道:“放心吧,姐,我还想生十个八个呢!” “可你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全是男人,清南、清北,三皇子,三皇子身边的近侍,还有你的随侍萧玖,对了,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游先生……” 叶婧沅正数着,萧玖突然入门,报道:“三少爷,游先生到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婧沅无奈看了弟弟一眼,摆手让他去了。萧玖紧随在后,就在出门的那刻,他忍不住回首,对着大小姐难为情·道:“……嗯,大小姐,我不好龙阳。”说罢,急忙踏出门追叶羡去了,留下一个尴尬的叶婧沅…… 萧玖带着叶羡去了别院的小花园,一路曲径通幽,最后绕过几颗低垂的蔷薇树,才到了翰墨亭。还没入门,便瞧见游衍之迎了上来,而他身后,正是一身素衣装扮的少年,萧元谨。 叶羡揖礼后,三人入座,萧元谨迫不及待道:“表兄,太子被禁足了!就是昨晚的事,他真的去为秦王求情了。” “意料之中。”叶羡淡淡道了句,“太子为人质纯清正,他自然不会相信秦王造反,只会认为是皇帝指使,设计构陷。” 梁王是皇帝之兄萧承瑜的儿子,萧元沐。萧承瑜是先帝长子,他智勇双全,德才兼备,乃皇位继承者之不二人选,他成为太子没个不服气的,然天妒英才,在讨伐鞑靼随军出征时,不幸中箭,命是捡回来了,可中箭的左眼没了。皇帝重仪貌,不仅萧承瑜恼恨,连先帝也颇是沮丧,虽一度想破祖制继续扶持长子,可终了还是抵不住生蠢蠢之心的皇子及各怀鬼胎的大臣。 萧承瑜也看出这场君臣博弈的艰难,他主动劝父亲放弃自己,以解君臣矛盾。其实萧承瑜是聪明的,他是长子,先帝正处龙虎之年,待父皇大去之时,不知道会有多少皇子成长起来,况且时间越久变数越大,他胜不了的。与其如此,不若给自己寻条退路,提出退回太子之位,解父亲于两难,博得他的信赖和同情,同时扶持一个他操控得了的人以保后世安稳,所以他选择了不受重视的六皇子萧德瑜。 萧德瑜知此,受宠若惊,然兄长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若他夺嫡继位,定要立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萧承瑜之子萧元沐为太子。 那年萧德瑜才十四岁,因为母亲是都人出身,这十四年里他受尽了父亲的冷待和兄弟的白眼,有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怎能放弃?况且他才十四岁,自己能过得畅意都未可知,岂还会考虑后世。所以他欣然答应。而后的他也果真没让萧承瑜失望,有若披荆斩棘,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后败一众兄弟,继承大统。 萧承瑜便是他继位那年去的,临死前他拉着皇弟的手嘱咐,定要立元沐为太子,萧德瑜也是满口答应。可当真到了立国本时,他还是迟疑了,望着与挚爱陈妃的长子萧元敬,他突然理解兄长托孤的心情了,便是想把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把这个太子之位,也给了自己的儿子。 如是,原萧承瑜的党羽及萧元沐本人不干了。然萧德瑜便以继位之初,要稳定局势为由劝慰,道日后定会将皇位还之,并封萧元沐为秦王,拥兵数万,且不必回封地,驻京便可。军权在手,便如利剑,守在京城,便如刀尖指在皇帝颈下,如此胁迫便也不怕他作何手脚,故而萧元沐同意了。 可这一等便是十几年,太子大了,萧元沐也从十几岁的孩子等到了而立之年,皇帝始终未履行诺言,尤其他发现,他这位皇叔,正在暗地里削减他的兵权限制他的政权,他这把利剑,已经开始出现锈斑了。 然这还不是紧要的,萧元沐担心,胁迫不成反受制,他早晚会除了自己这个“心头患”。所以,为自保也为不甘,他开始私下笼络公侯,扩大势力,甚至将手伸入到了朝廷…… “皇帝查收了延安侯同秦王往来的信件,从中找出二人欲图谋反的迹象。尤其是延安后,竟同元蒙里通外合,贩卖火器,便没谋反一事,这也是灭门之罪啊。如今可好,他与秦王关系密切,皇帝正愁寻不到罪名落在秦王头上,如此,这勾结外敌的主使竟成了秦王,而延安后不过是他一枚棋子罢了。”游衍之镇定道。 萧元谨凝神点头。“是,太子便说这是父皇的欲加之罪,他不相信秦王会勾结外敌,毕竟这江山都是萧家打下的,秦王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遗祸江山,至于谋反,秦王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是不是自保,这未可知。”叶羡淡淡道了句。 萧元谨皱眉。“表兄这意思是……” “他若想自保,交出兵权,卸下皇帝的防备不是更方便。” “那表兄的意思是,秦王不甘心?” “换谁谁甘心。”游衍之哼了声,“自己的位置被人强占这么多年,眼看有不还之势,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这皇位是够诱惑,可有时候啊,人更多争的不过是口气,或者说是内心的公正罢了。看看太子,为了所为的仁道,宁可违背父意也不肯栖居东宫;而秦王呢,他和太子自幼相处甚好,他处处针对的也无非只是那个皇叔,从不提太子一句。所以他的目的未必是真的想要将皇位讨回来,他父亲又不是皇帝,他继位也未必名正言顺,所以他更想讨的是个说法,不甘心如此被人耍弄多年。” “可这所谓的‘说法’比太子之位更难讨,他这不就是要父皇承认自己是背信弃义,得鱼忘荃之人吗!天之之威,九五之尊,以父亲的脾气,他怎么可能轻易开口承认自己的错。” 萧元谨这话一出,游衍之看了眼叶羡,笑了。他算明白叶羡为何要扶持这个少年了,他年纪虽小,阅历尚浅。但看问题的透彻是他两个兄长所不能及,也许是逆境培养了他这种善观察且内敛的特质,如果太子也如他,便不会在浙江水患,民道皇帝怠政而触怒天神时,执意去祭祀天地,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皇帝错误,打皇帝的龙颜么!也更不会在皇帝想要为他争取前途时,他为了所为的道义而站在秦王那侧。 其实也不能说太子不对,他品行至纯,气节至贞,便是称贤圣也不为过。可这种人太纯粹,只能放在神龛中被追崇膜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在权利这深不见底的巨潭中,他生存不了…… “我来之时,二皇兄去了,暗指汪尚书有纵容嫌疑,道他狐首两端,只怕也难逃此劫。” 叶羡沉思,兵部尚书汪平正,乃当朝首辅,为人耿直清正,虽从不结党,但谁都看得出,他对太子的品行是倾慕有加,几次对皇帝表达,若是他做君主,必是盛世仁君。所以颍王对他怀怨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而这一次,便是他命运的转折。他被下诏狱,不但拿下了首辅的位置,还险些连命都丢了。虽最后被赦免,可还是亡在了去琼州赴任的路上,未得善终。 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叶羡劝道:“殿下放心,清者自清,汪尚书不会有事的。至于您,若无他事您可以去稍稍安慰太子。” 萧元谨犹豫。“可以吗?” “可以。”叶羡淡笑,“别人是躲之不及,可你们乃一母同胞,若不关心反说不过去了。况且陛下定然会派人盯着太子,你也该露露面了。” 萧元谨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头。这也是他的好处,用人不疑。自从去了江南,与叶羡相遇后,二人经过彻夜长叹,他深深地被这位表兄所吸引,虽然他并未大自己多少,但他极钦佩叶羡的眼界,看问题的角度,以及被他散发出的独有的淡定气质所折服。所以在他提出帮自己的时候,他一口答应,并对他的意见言听计从。 三人聊了一会儿游衍之便带着萧元谨回去了。 叶羡匆忙去跟姐姐告别,他得赶紧回城一趟。叶婧沅抱着孩子不乐意了。才来就走,还真拿这当茶楼,聚会的地方啊!于是把孩子往叶羡怀里一塞,道:“今儿映城就归你了,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走了。 这娘当的还真是潇洒。叶羡掐着小外甥晃了晃,笑了。而映城笑得比他还开心,拍着两只小手,“豆——豆——”地唤个不停。叶羡想起了前世,这孩子一直和他最亲,跟着他南征北战,形影不离有如父子。直到映城十五岁那年,雁门之战,他身中数箭,还没到军营便去了,而且叶羡清楚地记着,致命那箭,并非来自敌军! 上辈子没能守护好的人,这辈子他一个都不会放手。祖母、母亲、姐姐、映城,还有她…… “映城,咱们去进城好不好,舅舅带你去见个人,见个你也喜欢的人!” …… 叶羡连个招呼都没打,夹着孩子便走了。入城后,他直奔西宁侯府,姨母那都未曾去,先道了观溪院。 果不其然,一入二门,这空气里满是浓浓的□□味。清北徘徊在西厢门外,见叶羡如见救星,眼睛一亮登时奔了过来。“表兄,你快帮我劝劝我姐吧,她把我锁外面不肯见我,还拿香桶砸我,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他拿起抄手游廊石凳上那檀木雕花香桶,香桶底碎了,香料都甩了出来。 叶羡叹了声。“可怜啊!” “可不是,我小腿迎面骨都砸青了。” 叶羡瞥了他一眼,哼道。“我说的是香桶。” 清北窘怒,却还得求他帮忙。叶羡不屑道:“你又如何惹她了?” “我没惹啊,是她去惹了父亲。太子不是被软禁了吗,好些大臣想要为太子陈情,因为父亲极受太子敬重,所以大伙首推他上书。这事就是他们不说,父亲也会做,毕竟他是太子府詹事,这是他指责,再者太子也没错啊,陛下如此武断,怎就不容做儿臣的进言了,所以父亲应下了。可姐不干了,偏要拦着,就不许父亲写。我瞧着急,便道了句朝廷是男人间的事,不是女人该参合的,然后她就怒了!” “活该!”叶羡接了句,“瞧瞧府里,可有一个男人抵得过你姐的,你也配说这话!我才不帮你,我让她跟你断了关系才好!” “叶昶之,你卑鄙!”清北喝声。 叶羡勾唇,笑了。“我如何卑鄙了。” “你就是见我有个好姐姐,你妒忌!你就是想挑拨我们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围着我姐转!我告诉你,叶羡,你再讨好她,她也不会成为你姐的,因为我才是他弟弟,亲弟弟,这辈子最亲的人!” 叶羡愣了,空了半晌,忽而朗声大笑起来,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登上台阶去敲门了…… 第48章 48.状元 宝珞心烦着呢,虽也不想见, 叶羡敲了好久的门也不闻人声。最后使出杀手锏, 让映城在门外唤了两声:“宝姨……宝姨……”接着,门就开了。 一推门, 看见正坐在门口仰头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小团子,宝珞心都化了, 他支着几颗小牙,眼睛弯眯成两条缝,胖嘟嘟的脸颊嫩得像糯米糍, 让人忍不住想去掐掐。宝珞赶紧弯腰把他抱起来,贴了贴脸亲上一口道:“小映城啊,你怎么来了?是来看宝姨吗?”说着朝外扫了连两眼, 纳罕道, “你娘亲呢。” 映城拍手, 指着躲在门边的叶羡,“豆,豆……” 宝珞侧目睨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抱着孩子转身进屋了,叶羡赶紧跟进去。清北瞧见哪能错过,也窜了上来,怎知就在他要迈入的那一刹, “嘭”!稼云把门关上了, 猝不及防, 好悬没撞到他鼻子。隔着门稼云还道了句:“小少爷,二小姐说了,三天内不想见您!” 清北急得在窗外哇哇乱叫,然宝珞就是不搭理,兀自地逗着娃,给他吮着蘸了荔枝膏的小银勺。小家伙贪吃极了,咬着小银勺不肯撒口,逗得宝珞掩口直笑,不经意地撩了叶羡一眼,问道:“她母亲怎没来?” “我是将他偷出来的。”叶羡淡定道,却把宝珞吓了个激灵。他不仅擅自把孩子带了出来,居然还带到这。这若让叶婧沅知道,还不得扒他一层皮,顺带咬上自己两口。 “真是胡闹!”宝珞嗔道。 叶羡笑了,道:“哄表姐开心么。” ……宝珞无语,这不是小猫小狗好不好,哪有拿别人家孩子去哄人的,想到叶婧沅的黑脸,她现在一点都不开心了好不好…… “表姐,你为何非把清北关在门外。” 宝珞哼声。“他不是都和你说了么,还问什么。反正他们都不听我的,说了也白说!这一家男人,就没个明白的!” “西宁侯忠贞,敢直谏陛下,其气节勇气非常人能比,乃儒士之楷模,怎能说不对呢。” “呵,有勇无谋,空有一腔子的赤诚,连个弯都不会转。”宝珞搂着小映城,又给了他个枣圈,哼道,“我知道他是救太子心切,也明白他是为道义之所驱,但是皇权既王道,他想和陛下理论,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带着群臣上去,倒是直谏显气节了,可有没有想过皇帝的脸往哪放,若是折了陛下面子,别说他们,怕是太子也要跟着罪责。还没听说哪个皇帝愿见自己的臣子统统去追随别人,这人就是亲儿子也不行!” 这话说得好不明白,叶羡听愣了,他没想到她会看透这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怎地?你还不信?”她乜着他问。 叶羡笑了,讨好道:“表姐说什么都对,我怎会不信。” “你就是这张嘴会说。”宝珞嗔笑,又叹道,“无奈我话是说了,可父亲不听啊。” “这也怨不得侯爷,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他恰恰就处在这个特殊的地位,所以可能真的是身不由己……” 宝珞默默点头。“道理我也懂,可他们看他是太子府詹事,我在我眼里,他是我父亲啊,他们能劝,我就能拦,即便是拦不住……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他不要和太子走得那么近,鞠躬尽瘁有什么好处……算了,是我自私罢了,人活在世,尤其是父亲这样的儒士,把忠贞道义看得比命还重要,人家有人家的精神境界灵魂追求,我跟不上他……可是那也不能致家人于不顾啊……” 她自言自语,一会儿自我安慰似的地肯定,一会儿又挑着理由否认,看得叶羡不由得笑了。道:“我知道表姐是在担心侯爷,但不至于连清北都迁怒了。他是你弟弟你还不了解,心直口快,没旁的心思,尤其还是对你。他可是护着你呢,还不许我靠近你,怕我把你抢走。据说上次在堂上,他心疼你,拦住侯爷要替你挨罚呢!” 闻言,宝珞唇角不受控地勾起,却还佯做不在乎地“呸”了声,扬眉道;“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无妄之罪,何必让他替我挨罚!” “对对,表姐没错!”叶羡弯眉笑了,眯起的眼睛竟和宝珞怀里的小映城有几分像,只不过一个俊得脱俗,一个憨得可爱。大小两个,笑得宝珞心都快化了,于是继续低头逗着孩子。 叶羡就这么看着她。下午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她二人身上铺了层淡淡的金光,她清媚无双的脸庞荡漾着甜蜜的笑容,那笑竟比这阳光还暖,比这熏香还甜,这温馨的一幕太美了,美得像画,又美得不像话……他甚至感觉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母性的魅力。她应该是极喜欢孩子的,可上辈子,她却一个孩子都没有。这种遗憾,何尝不是种痛…… 他想着想着,忽而笑了,随即敛容一本正经道。“对了表姐,清北还说呢!说你若真的不想嫁,或嫁不出去,他便养你一辈子,让你做一辈子地位尊贵的西宁侯府姑奶奶!” 话一落,宝珞啪地把手里的银勺扣在了桌子上,惹得小映城颇不满意。“这是那小兔崽子说的?他是咒我呢吗?谁愿意给他当一辈子姑奶奶!他愿意养,我还不愿意留呢。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何况是姐!看看雪蚕那事,我能指得上他?再说了,我凭什么就嫁不出去?我差哪了?满城的青年俊杰,喜欢我得人多的去呢!说我嫁不出去,明个我就嫁个状元郎给他瞧瞧!” 叶羡闻言,脸上的得意安奈不住了,他笑着应和道:“对,就嫁个状元郎!”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宝珞诧异地看着他,接着语重心长道:“你也真不知道愁,整日这么往外跑,也不见你读书啊?你这样可能考上?你举人如何中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其实你都不该这般匆忙来考进士,这进士哪有那么好考,你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地多读书,切勿心浮气躁!再说咱本来就是武勋世族,怎比得上人家书香门第。我知道你自小便聪颖过人,可你姐说你也颇是骄傲,咱不能自负……”见叶羡不吱声了,宝珞话又转了回来。“行吧,反正三年一次,提早试试机会也多,也别灰心,万一就中了呢!”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没底气,于是心虚地拿起小勺,点了点荔枝膏又去喂映城。 “对啊,万一中个状元呢!”叶羡含笑道了句。 宝珞惊得一个措手,甜甜的荔枝膏都抹在了映城的小下巴上。她赶紧给他擦,瞟着叶羡皮笑肉不笑,无奈道:“不想中状元的生员不是好生员,话是这么说,咱也得量力而行不是……” 叶羡含笑用拇指抹了把映城没擦干净的荔枝膏,笑道:“反正表姐的话我是记住了。” “记住就好,好生读书,用心备考。” 叶羡笑意更浓,浓得堪比眼中的温柔。“表姐,我记住了,你说你要嫁个状元郎。” “嗯?你什么意思?”宝珞愣住,追问。可他却没回应,径直起身,就在他伸手去接小外甥的那一瞬,门嘭地被推开了,还未见人便听一声怒道:“居然敢把我儿子抱走,厉害呀!” 叶婧沅迈着稳步昂首入门,气势凌然地瞪着房里的二人。虽然还隔着个次间,宝珞只觉得浑身冷飕飕地,于是赶忙将孩子交给了叶羡。叶羡笼拢臂,孩子便落入他怀里了。 小映城见了娘亲,咿咿地唤着,伸手要娘亲抱。叶婧沅眉心一软,赶紧进来接了过去,一面哄着一面嗔道:“叶昶之,我让你看孩子,你竟给我看到这来,你心可真够大啊!” 叶羡笑了,调侃道:“你让我看孩子,心不是更大。” “你行!”婧沅哼道,又看了眼宝珞。“你也是,他抱着孩子来,你就留他?” 宝珞一脸的认真道:“哪啊,我哪敢留他啊,我这不是正劝他赶紧回去,万别让姐姐着急了,这母亲见不到孩子多焦心啊!而且我们映城也想娘亲是不是……”说着,她又逗起了小团子,逗得他咯咯直笑。 叶婧沅看着她,面色缓了下来,淡然地把孩子交给了叶羡。“我和宝珞聊一会,你先带他去姨母那请安吧。” 叶羡接过孩子,看了看宝珞,点头去了。 他一走叶婧沅还没开口,宝珞先不可思议地撇嘴道:“你弟弟真奇葩!” “你弟弟才奇葩呢!”叶婧沅回了她一句。 宝珞哼了哼。“你都不知道他刚刚说什么,竟然要考状元!” “哟,我弟出息了!”叶婧沅挑了颗榛仁细嚼笑道。 宝珞无语。“你能不能靠点谱啊,他考得上吗!” “考不考得上不说,有目标就好啊!再说了,谁规定考不上,就不能想想了。” “行!可以想!”宝珞算是被她打败了。“你们俩还真是亲姐俩啊!。” 叶婧沅笑笑,转而又颦眉凝重道:“别说这没用的,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到底怎么想到的,为何还将那罗氏留在府里?” “你都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叶婧沅愤道,“这女人太恶毒,便是让她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解恨。害死主母,还屡次算计你,就该将她送官,杀人偿命!对了,听说她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天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那奸夫你抓到了没有!” “若抓到了我便不用费这么大周章了!”宝珞叹声。 “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呢?如此更应该送官,让官府去查!何苦留在府里养着晦气。”叶婧沅忿忿道。见宝珞脸色越发地沉了,她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什么,踟蹰问:“宝珞,我问你,罗姨娘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宝珞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叶婧沅猛吸口气。“什么叫不知道?!” “就是谁都不确定的意思,我一直派人盯着罗氏呢,她和那奸夫也不过就一晚,而父亲那段日子时常回来,也说不清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骗她说给父亲吃避子药,也不过就是想让她认罪而已,可这孩子若是姚家的呢?” “我也想将她送官,可本朝律例有条,凡有孕者可先产子。我父亲重颜面,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对外称她通奸,那这孩子便是姚家的。我就怕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和父亲有无关系,都会成为她要挟姚家的筹码。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所以没有比将她安置在我身边更踏实的地方了。” “你不会是要害这孩子吧!”叶婧沅惶然道,人心再狠也不该伤及一个无辜的生命,尤其是当了母亲的人,提到孩子,她总能想到自己儿子的小脸。 宝珞笑了。“你就这么看我?放心,我不会卑鄙到连个孩子都要害,何况可能与我还有血缘联系。这孩子,我会让他顺利诞生,但罗氏,我绝不会饶过。我就是要让她十月怀胎,尝尝艰辛之后的骨肉分离,我要让我母亲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让她尝尽。这世上,死不知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绝望,我就是要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不如死。” 叶婧沅愣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姚宝络吗?她理智得陌生,冷漠得可怕,然转头想想,若非人被逼到一定程度,谁愿做那心狠手辣的事去! “好,你有自己打算就好。”婧沅笑笑,拉着她道,“咱去园林瞧瞧吧,昶之说你们府上的葡萄最好吃,我也要品品,给我儿也摘几颗……” 观溪院在东院后身,北面便临着园林的菡萏园,而葡萄园则在西院后身,两人是穿过老太太居住的北院去的。才一出北院角门,还没入园,便听闻隔着蔓藤葳蕤的葡萄架,对面的六角亭里有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窃笑声,揶揄声,娇嗔声,可谓声声入耳,婉转若莺,好不动听。二人好奇,绕过葡萄架一瞧,竟是宝蓁和她的小闺蜜们…… 第49章 49.演戏 宝蓁见了叶婧沅,欢喜鹊似的奔了上来, 然瞧着二姐脸色僵了一瞬, 不过还是挽着表姐的胳膊道:“表姐真是的,来府上也不说先去西院看看, 若不是表哥带着小外甥去给母亲问安,我都不知你来了。” 婧沅含笑撇了撇嘴。“你怨我, 我还怨你呢。我来这么久了,你才发现,平日昶之刚迈进府里一脚, 你立刻就跟了上来,表姐到底不如表兄重要啊。” 这话一出,几个小姑娘都笑了, 宝蓁更是被揶揄的脸通红, 简直是西边的火烧云烧到了脸上, 她又羞又窘,娇嗔了声:“表姐!” 婧沅噗地笑了。“跟你开玩笑呢,瞧你, 真不禁逗。”说着, 和宝珞一同进了六角亭。 知道她是叶羡的姐姐,几个小姑娘都围了上来,立刻显得宝珞身边清冷的好多。其实便是叶婧沅不在,她们也不会和宝珞热络的, 她名声在外, 谁也不想和她沾上边, 即便是亲堂妹宝蓁。 小姑娘们不停地献着殷勤,不是斟茶送点心,便是剥葡萄,还有用心的,亲自拿冰镇过的蔗糖奶酪浇在了翠绿的葡萄粒上,还真真是“蔗浆自透银杯冷”。起初叶婧沅还不懂因何,聊着聊着,她发现小姑娘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叶羡,便明白她们的心思了。 “姐姐,叶公子可爱吃这葡萄?”光禄寺少卿家的小姑娘问道。 叶婧沅捏着银勺挑了挑葡萄粒,悠然道:“不喜欢吃吧!”这话一出,宝珞愣了下,不过片刻便敛容,继续吃葡萄。 “那他喜欢吃什么?水果、点心、菜肴,什么都可以。”小姑娘有点激动了,稚嫩的小脸一脸的春思。 宝蓁瞧不过去了,虽未挑明,可她已经暗示过,自己和叶羡早晚要订婚的,可这帮塑料姐妹花,还一个个地贼心不死,于是斥声道:“爱吃什么管你什么事,话怎么这么多!”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叶婧沅乜了她一眼,转而笑着解答道:“昶之啊,不喜欢甜食,所以点心不大吃的,水果也没瞧他特别喜欢过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其他的爱好啊!” 宝蓁连都绿了,小姑娘们却兴奋得不得了,一声声“姐姐,姐姐”地唤着,求她告诉自己。 “光叫姐姐可不行。”叶婧沅道了句。 小姑娘们又开始剥葡萄,送礼物,甜言蜜语地哄起来,可叶婧沅依旧摇头。 “那姐姐要怎样才能说啊?” “我说可以,只是最近听闻外面传言,说我这宝珞表妹名声不好,我心里不大服气呢!” 这话一出,小姑娘们立刻会意。“谁说宝珞姐姐名声不好,扯淡!我们偏就喜欢姐姐呢,您放心,往后若谁说姐姐不好,我们当即堵他的嘴。”说着,又同对面的宝珞殷勤了起来,肉麻得宝珞头皮一紧,嗔了婧沅一眼。 婧沅掩口笑了,板着脸道:“嗯,这还差不多。看在你们诚心的份上,我告诉你们啊。我这弟弟,最喜欢茶道,每月的三六九日都会去宣德坊的风雅堂赏画品茗;至于戏曲,他也颇是在行,不过稍微挑剔了些,喜欢水磨腔,而且除了鸾音阁玉茗先生的戏,谁的都不愿听……” “鸾音阁?”小姑娘们纷纷皱眉,这地方可不是千金小姐该去的。不过只要能见到叶羡,她们也不在乎了。听说今晚他便包了雅间,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回去准备,想来场完美“邂逅”。见她们一个个面露桃花的样,宝蓁气得直跺脚,又生怕被她们得逞,回西院去找叶羡了。 看着一哄而散的小姑娘们,宝珞唇角抽了抽,道:“你真坑弟啊!” “无所谓,反正他应付得过来,若上能看上谁,我还巴不得呢!”叶婧沅悠哉道。 宝珞哼声:“有你这么个姐姐,你弟能考上进士才怪!” “那也比你弟强,啧啧,坑姐的货!” 这话还真把宝珞堵住了,她无奈笑道:“我是指不上他了,我还是得靠自己。对了,上次求你帮我问你夫君的事,如何了?” 闻言,婧沅放下手里的茶盅,凝眉道:“我问过修贤了,他戍守宣府,战马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这养马的事涉及朝廷,担的风险太大。你真的要做?” 作为一个了解历史进程的宝珞而言,她当然知道风险之大,可她更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虽然穿来的这个时代对她是陌生的,但是历史的性质不会便,外敌忧患,国防不可轻视,而军事重中之重便是战马。虽她力量微薄,可能献一分力便献一分,能成就自己又有利于国家,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她可是生在武勋世家,一旦边疆危机,国之缺将,身为西宁侯父亲和弟弟是躲不了上战场的命运的。 见她沉思不语,叶婧沅又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且难着呢!我知道你有打算,可你还是好生考量考量吧……我这边,我再帮你问问他吧!” 宝珞含笑点头,握着她手真挚道:“谢谢。” 叶婧沅也笑了,随即想起什么,又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开香铺来这么!” “是啊。”宝珞挑眉道,“不过这事得先和我家姑姑商量,她可是我家一宝呢。” “累死你得了!你也做的过来?心倒是不小,别受不了了找我哭鼻子就是。”叶婧沅点着她揶揄,宝珞攥住她手指,“偏就找你!” 二人欢笑,远处只见稼云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刚一靠近六角亭,便慌张道了句:“而小姐,不好了,罗姨娘,罗姨娘的孩子没了!” …… 叶婧沅要陪宝珞去了后院的浣洗房,稼云却道,罗氏已经被接到后院的客房了。宝珞意识到不好,匆忙赶去。 才进了客房明间,便瞧见二婶母和父亲都在,旁边还有个正开方子的大夫。 “怎么回事?”宝珞问道。 甄氏叹了声,而西宁侯唯是盯着女儿,面无表情。宝珞挑帘要进次间去看罗氏,却被姚澜截住,哭嚎着如何都不肯让她进,喊着是她害了母亲,害了弟弟,非她偿命不可。 宝珞没搭理她,径直往里走,又被她抱住了胳膊往出拽,扯得宝珞肩肘咯噔一声响,扔自己若何道疼,她也不肯撒手,宝珞急了,回手便是一掌,怒斥:“你发什么疯!” “姚宝络!”西宁侯大吼一声,“你还要任性到何时?” 宝珞愣住。“我任性?”她冷声反问了句。 “不是任性是什么?方才大夫查过了,漱华不过有孕一月余,可郑太医却说她两月,这你如何解释!” 宝珞看看正在开方子的大夫,沉默了。而一旁的二夫人忙补了句,“这可和我们昶之无关,他与罗氏何怨何愁的,想必还是为了宝珞吧……” “姨母!”叶婧沅嗔唤了声,甄氏蹙眉,嘟囔道:“本来就是么!” “是,是我让郑太医这么说的,可她与人通奸也是事实。” “你诬陷!”姚澜怒喊,“明明是你陷害在先,还朝我母亲身上泼脏水!姚宝络,就算你恨我母亲,也不该用这种无耻的方式诬陷她!你说她通奸,你拿出证据来啊!” 话至此,西宁侯也望着宝珞,然她沉默了。空口无凭,她确实没有证据,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证明孩子不是父亲的。 她不语,姚澜得了机会,变本加厉道:“姚宝络,你心够狠,不仅害了母亲,你居然还要害自己的亲弟弟,你恨我母亲可以,可那是姚家的孩子啊!怪不得你不肯让母亲离开,你就是在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宝珞留下她就是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你不要曲解人意!”叶婧沅忍不住道了句,甄氏赶忙把她拉了过来,示意她不要参合。 见此,西宁侯发话了。“不管怎样,大夫说了,她是误食滑胎药才会至此,这药是哪来的?她的饮食,一直是由你料理的。” “我没害她,吃食虽是我提供的,但我也不可能全程跟着,谁知道谁给她送了什么!” 西宁侯哼声点头。“好,你不承认是吧。穗子!”他大喊一声,穗子入门,瑟瑟地瞥了眼宝珞,抖声道:“……二小姐说,这房里除了她谁都不许进,不许任何人探视,三小姐也不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西宁侯呵斥。 宝珞看看姚澜,镇定道:“我嘱咐穗子前,姚澜没少进出这里,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早有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孩子了自己的孩子?”罗氏撑着从房里走了出来,姚澜赶紧搀扶住,“哪个做母亲的能狠下心害自己的孩子,何况这孩子没了对我有何好处,这事姚家的孩子,我就等着他生下来为我正名,我何苦要害了他!” “因为你等不及了。”宝珞漠然道,“你知道这孩子根本不是父亲的,无论如何不能生下来!” 啪—— 一掌响起,有若惊雷,把众人都惊傻了,堂上登时安静下来,只见宝珞捂住脸瞪着父亲,眼中愤怒燃烧,熊熊猎猎,可燃烬之后,一片凉薄……她冷声问道:“父亲,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西宁侯怔住,他也被这个下意识动作惊得心悸。 他并不是因为罗氏而打她,他只是不敢相信平日里单纯的女儿竟会如此阴谋算计,她若是因为恨,如何发泄他都能理解,可她竟连同外人诬陷,使用这阴私的伎俩害了同父异母的至亲,一个姑娘家的心怎么能这么狠。而且面对种种证据,她居然还不认! “父亲,你打我姐!”门外,清北大吼一声窜了进来,挡在父亲和二姐之间。“她是你女儿,你怎下得去手!” “清北!”姚澜委屈地唤了声。可这次她没换来清北的同情,他冷目对着她:“别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上你们的当了!我只信我姐!” 姚澜猛吸了口凉气,心寒不已。 此刻,同来的叶羡也上前,什么都没说,径直拉过了宝珞,挪开了她捂着脸的手。一条半寸长渗着血珠的伤痕赫然在她腮颊,是西宁侯打她时不小心划伤的。叶羡攥着她手腕的掌越发地紧了,紧得宝珞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俊眉冷蹙,可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怜惜。他柔声问:“疼吗?” 宝珞摇摇头。 叶羡将她拉到身后,对着西宁侯,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冷峻。 “侯爷,是非不是这么论的,您只看到二小姐的欺骗,可您想过她能至今日,到底是因为谁吗!” 一切的祸根,还不是罗氏,再追溯,还不是他自己!西宁侯哑口僵住。 宝珞绕过叶羡,拉开了清北,淡定地望着父亲道了句:“父亲,这巴掌您记着。”说着,她又朝罗氏靠近,冷若冰霜地盯着她,道了句,“往后别怨我,都是你自己作的!”便离开了。 第50章 50.疼惜 叶婧沅实在瞧不下去这一家人了,于是连个拒绝的余地都不给, 带着宝珞回了魏国公府的别院。 二人在房中处理伤口, 而叶羡和清北则等在外面。 清北的怒意还没消,恨得直嘿呀叹气声不止。一旁的叶羡却笑了, 淡然道:“别恼了,你今儿表现不错, 你姐该欣慰了。” “欣慰又如何,我姐到底是被打了!”清北怒道。 叶羡敛容,沉默半晌, 随后冷清地道了句,“她这一巴掌不会白挨的。”转身便走,清北喊他, 他也没应一声…… 房里, 婧沅给宝珞搽着伤口, 愤然道:“亏你还惦记孩子,人家可没放在心上。她这当娘的心也忒狠了,她怎舍得!” “罗氏是聪明人, 她知道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自救。不但证明自己清白, 还能将我拉下水。”宝珞疼地“嘶”了声,又道,“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孩子, 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其实我倒也不在乎她, 她爱怎么作都无所谓, 我寒心的是父亲。” “可不是,侯爷这下手也太重了,好好的脸都花了。” 宝珞拿过镜子打量,可不是红了一片,红倒是不要紧,留下疤就难看了。她无奈叹了声。父亲耳根子软,家里是得有个能拢着他的人,不然未来免不了还要出现类似的事。罗氏已然如此,倒不足为患,她担心的是其他别有居心之人,比如二婶母……听说得知罗氏流产后第一个赶去,并请来大夫的就是她。她虽主中公,可大房的事就这么插一脚不大说得过去吧,毕竟姚如晦不仅是她大伯,还是府里的侯爷,这事就算管,有老太太再也轮不到她。何况罗氏是自己押下的,自己还未知晓,她先下令了,这越俎代庖的背后,谁知道是何居心! 毕竟甄氏是叶婧沅的姨母,就算她与自己更亲,宝珞还是不想她夹在中间尴尬,所以不打算与她讲这些,唯是道了句:“表姐,我想给我父亲续弦。” 闻言,叶婧沅惊,不可思议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哪有女儿给父亲说媒的道理!” 宝珞“哎”了声,“自然不是我去说,不是还有祖母吗!大房不能无主母,我虽可以代为打理,可我毕竟是小辈啊,有些事不好出头。而且罗氏不在,也不能让父亲受空房啊!” 她这心操得,叶婧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苦笑道:“宝珞呀宝珞,昶之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看来你是真的变了。” 宝珞窘迫笑笑,道:“我这不也是形势所迫吗!” “侯爷如此对你,你非但没计较,能顾着全局,如此成熟,我自然为你高兴,总觉得你突然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耍脾气的小姑娘了。可你突然变得太懂事了,懂事得我心疼,人家嫡小姐都娇宠着,可你惦记了这个还要顾着那个,操碎了心,可千万别把自己累着了,更紧要的是,别耽误的自己。” “瞧你,把我捧这么高,我可没那么高尚,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呀,身周摆平了,我过得才舒坦不是。”宝珞轻哼道。 “是是是!”婧沅笑了,“所以,你也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以后让他惦记着你!” 叶婧沅陪了她一个晚上,宝珞心情好多了,当夜留了下来,清北要守护姐姐,也不愿走。夜里姐弟二人说了不少贴心话,她为他相信自己而感激,然弟弟也实话实说。其实他也明白罗氏骄纵他不怀好意,可她毕竟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有养育之恩,不过他几次为她争取,该还的都还了,他们两清。他再不会信她们,而且他永远不会忘记,是罗氏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见弟弟终于明白了,宝珞觉得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于是疼爱地掐了掐他脸,劝他去睡了…… 入秋的夜微寒,距离魏国公府别院不远的小院里,叶羡清冷坐在圈椅上望着窗外的弦月,烛光未燃,映着澹澹月华,他整个人缥缈得不真实,恍若一缕幽魂。 萧玖敲门而入,他头都未转,淡然道;“人找到了?” “找到了。” “可招了?” 萧玖踟蹰:“不肯。” “不肯?”叶羡终于偏头扫了他一眼,鼻尖轻哼道,“审个人,还有问不出来的?” “您的意思是……” 叶羡没应,慵然起身,掸了掸衫裾,勾唇冷道:“走吧,我随你去会会这个‘不肯’!” …… 叶羡回到别院时,已是二更天,他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宝珞住的客房。 除了弟弟,宝珞没带任何人来,门外守夜的小丫头是魏国公府的。这会儿她困得都快不行了,哈欠连天,扭了扭腰试图精神点,却猛然被廊檐下的黑影吓得一个激灵,不仅困意全无,她冷汗都出来了,方想叫声,却闻那黑影道了声:“轻点。”原来是叶家三少爷。 叶羡示意她无事,就在窗口处默默地站着,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良久,房里人传来一声微弱的呜咽,他僵住,侯了半晌也未听闻任何声音,他连个迟疑都没有,无视小丫头直接推门进去了。 果不其然,明间守夜的小丫鬟睡着了,根本没听到次间里宝珞梦魇的声音。 他径直进了次间,宝珞被子半掩,眉心紧蹙,娇艳欲滴的唇瓣抿在一起,白日里恬静俏丽的小脸此刻显得有些不安。她白皙的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对在胸口,好似在抵御什么。叶羡看着,心猛地一揪,疼得不得了,于是拉过了锦被,轻轻地将她两只小手放在了被子里。 她动了动,嘴边呢喃了一声,翻过了身。就着挑动的烛火,他看清了她脸颊的那条伤疤,于是下意识地抚了上去,可还未碰触,他停住了。 收手,俯身,缓缓地,他朝她靠近……最后,一吻温柔若水,深情缱绻,静悄悄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在她发间深嗅着,淡淡的兰香沁心沁脾,让他有种想要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他就这么看着她,良久不愿离开,直到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咳,他转头——是叶婧沅。 姐弟二人对视,叶婧沅眼中的惊愕快要掩不住了,若不是怕惊醒了床上的宝珞,她真想立即上前把弟弟拽出来!而相对她的震惊,叶羡要平静得多,他看了姐姐一眼,再次帮宝珞掖了掖被角,淡然起身,随姐姐出去了…… 出了客房,叶婧沅登时回首,厉声问:“你在那做什么!” 叶羡从容道:“我来看看表姐。” “大半夜?去卧房?”婧沅恼怒道,“你还真拿她当我了?她不是你姐姐!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该有个忌讳了吧!还有,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叶羡深沉地看了姐姐一眼,淡定道:“如你所见,我亲了她。” 如此混账事他也干的出来,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婧沅真想抽他一巴掌,可忽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惊问:“叶羡,你别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就是……是……”她简直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叶羡替她说。“我喜欢宝珞。” “不行!” “为何?” “没有为何,她是你姐姐……” 婧沅话未完,叶羡眸色一沉,泠泠地看着她,似在提醒,方才那话可她说的:她不是你姐姐! “反正就是不行,你们不合适。” “哪不合适?” “你不是她需要的那个,她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们……”那感觉别扭极了,可婧沅就是说不出口。 叶羡勾了勾唇,眸低一片澄亮,直达心头。他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谁了,而且他也会努力成为她的依靠。 眼见弟弟今早的那份浓情再起,叶婧沅有点慌了,她问道:“这事,她知道吗?” “不知道。”他凝重道,“姐,你先不要告诉她。” “我才不会告诉她呢!”叶婧沅怒道。 叶羡笑了。“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转身要走了。 “叶羡你跟我装傻是不是!我告诉你不行!”婧沅紧跟在她身后,硬的不行只得来软的,她哄劝道:“昶之,这天下姑娘任你挑,为何非得是她。宝珞命运够坎坷了,她玩不起的,你放过她吧,好不好?” “我没玩。”叶羡回身,认真道,“你不是也想她找一个对她好的,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好了。” 叶婧沅愣了,望着弟弟远去背影,她眉心越拢越紧…… …… 嵇氏听闻儿子居然打了孙女,还冤得孙女两日没回了,气得她差点没抡起拐杖打儿子,指着他,让他去把宝珞接回来。 姚如晦嘟囔道:“哪有父亲去请女儿的道理!” “哪有父亲竟把女儿气走的道理!”姚兰亭站在嵇氏身后,愤愤不平地驳了句。 姚如晦瞪了妹妹一眼,对母亲道:“是她有错在先。” “你怎知道是她的错。”老太太哼道。 “事实摆在这,她冤枉了罗氏,还害了咱姚家的孩子。” “姚家的?未见得吧!” “母亲!”姚如晦唤声,“那可是您的亲孙儿啊,您怎一点都不关心呢?” “我孙儿只有一个,这不明不白的,我可不敢认。”老太太冷道。“若果真是姚家的孩子,那她为何不解释,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她分明就是不敢生。” “母亲,您怎就是不信她呢?”姚如晦无奈道。 姚兰亭瞧不过去了。“大哥,您怎就不肯信你女儿呢。罗氏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怎还包庇她,居然还为了她打宝珞。” “我没有包庇罗氏,我打宝珞更不是为了她,我是恼宝珞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些阴私的东西,心计如此之深!” 闻言,姚兰亭冷哼。“你当谁愿意学吗?身边有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人,不会这点东西还能在这后宅活下去?” 姚如晦叹声。“我知道,罗氏的恶事没少做,樗瑜、宝珞,她们受的委屈我必然会为她们套胡来,而罗氏该尝的罪是一定要尝的。但是这件事,证据确凿,确实是宝珞错了,我不能这事发生在罗姨娘身上,我就不去教育她了……” “侯爷!” 门外突然有人唤声,打断了西宁侯,众人瞧去,是叶羡。 他淡然入堂,见过老夫人和侯爷,恭敬道:“方才去东院找您不见,下人道您在这,我可是打扰您了。” 西宁侯平静微笑。“没有,叶小少爷来,可是有何事?” “也没什么,我今儿就是来给您送个人。” 第51章 51.痴妄 “昨个在马市街上遇到个倒卖金银首饰的人,瞧着颇是眼熟, 好似是在侯府后院见过。本以为是管事, 可想起前几日侯府失窃,我便留了个心思, 果不其然,他倒卖的东西果然有部分带着侯府的标识。所以我便将他拿下, 给您送了来。”说着,叶羡招手,两个身穿曳撒, 腰佩雁翎刀的侍卫捆了个人上前。 那人走得踉跄,每迈一步便是龇牙咧嘴,痛苦万分, 瞧样子好似有伤在身, 可面上却瞧不出半分。 别人看不出, 西宁侯懂,诏狱里的锦衣卫便有这么一招,人被打得骨碎肉烂, 可在外面却看不出丝毫。据说他们在锦布下垫沓纸来练的, 一顿板子下来,锦布完好,可布下的纸一碎到底……诏狱里,折磨人的方法多得去了, 不然如何叫活地狱。 思及此, 西宁侯不禁多看了几眼叶羡和他身后的护卫。他们如何懂得这些…… 对视间, 护卫又将一包裹呈上,在老太太身边的八仙桌上展开,里面赫然是各种金银首饰。一七彩鎏金小香炉滚了出来,西宁侯认出来了,那是西域进贡,太子赏赐于他的。因罗氏喜欢央着求要,才给她了。 府上前段日子确有失窃,然可没听说罗氏房里有东西不见。 叶羡也盯着那小香炉,笑了。“这东西精致,一看便不是中土之物,想必是贡品吧。连贡品都敢透,你还真是嫌命长啊!” “不是!不是我透的!这……这些都是罗姨娘送与我的!” “荒谬!罗氏如何会送你这些!偷便是偷,还要狡辩!”叶羡凛然嗔喝。说着,他镇定望向西宁侯,从容道:“侯爷,这事您的家事,我不便参与。人既然已经送来,您请自便吧。不过,侯爷,您可一定得查清楚了,别冤了不该冤的。” 话落,叶羡对着老夫人和侯爷再次揖礼,带着侍卫退出去了。 他一走,嵇氏深长地叹了声,言道:“这孩子聪明啊,人家这是给你留面子呢!”什么偷东西,偷人还差不多。说着,盯紧了那个男人,对儿子冷哼道:“看你还有什么可说,这才叫铁证如山!” 望着那人,西宁侯窘怒不已,怒愤罗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窘羞自己又一次误解了女儿。 西宁侯起身便要走,嵇氏将他唤住了。“你做什么去?” “我现在就早罗氏,问个清楚!” “要问也轮不到你问!”嵇氏呵道,“去,去魏国公府别院把你女儿请回来!不管罗氏,还是你,怎么处置都得由宝珞说得算!” 这话一出,西宁侯臊得连都红了,看着这一行他是躲不掉了。 正犹豫着,便闻门外宝珞道了声:“我怎敢让父亲来请我,女儿说走便走,是女儿任性,不孝了。”说着,宝珞福身对着老太太和父亲揖礼。 她越是如此,西宁侯越是内疚,于是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对着女儿郑重揖半礼,肃然道:“是为父的错,为父向你道歉,请你谅解。你能回来,为父感谢。当着祖母的面,为父在此立誓,日后若是再怀疑女儿,我便……” “行了!”宝珞抿唇笑了,鼻尖撒娇似的哼道“父女哪会真的留仇,有父亲今儿的话,女儿就知足了。” 这话说得西宁侯好不贴心,越发地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到底是血缘至亲,女儿乖巧如此,他怎就迷了心智,还打了她……他羞愤得简直没脸面直视女儿了。 宝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她也没想这么快就原谅父亲,但凡事都有个度,这个节骨眼回来,正好能收回父亲的心。毕竟是至亲,总还要生活在一起的。 父女和解,嵇氏欢喜。 宝珞和父亲带着那男人去了客房,罗氏乍然瞧见人,惊得脸色登时煞白。 许是被打怕了,那男人连个犹豫都没有,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部道了来。他是今年初在庙会与罗氏偶遇,二人才联系上的,起初也就是见见面,诉诉苦而已,一个抱怨科举屡次不第,一个感叹生活的不得志。一来二去,旧情复燃,便睡了一起。后来罗氏怕这事传出去耽误她,于是给了许多体己,也就算是封口费吧。 事实上他也不过是贪图罗氏钱财而已,哪就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得了便宜自然就跑路了。怎知他都逃出顺天府了,竟还是那个姓叶的少爷抓了回来,一阵严刑拷打,他不得不招了。 想到前天晚上受的罪,他腿肚子还颤呢,这天下竟如此酷刑,能琢磨出这些花招的,可还有人性。瞧着那少爷翩翩儒雅,却也是个狠角,想必这人,他没少了“审”! 他什么都招了,可罗氏依旧不认,说何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孩子,张牙舞爪地朝宝珞扑来,非要她偿命不可。 宝珞轻巧地朝后退了一步,罗氏扑了个空,眼看便要摔倒在地,却没一个人敢去扶她。她本就因小产体弱,一时匍匐在地,无力起身,好不容易架着打颤的胳膊撑起,却见宝珞站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情冷漠森寒。 “罗淑华,我问过大夫了,你是因食大黄才导致的小产,且大黄量在三两以上。”说着,她端上了一碗气味颇是怪异的汤来,顿在地上对着罗氏道,“我不过关你五日日,你日食两顿,一共十餐,这便是掺了三钱大黄的饭菜,你吃吧。” “我不吃!”罗氏推开,那汤洒了一地,房里人隐隐都嗅到了些。 “怎么?吃不下去?”宝珞哼道。“可也是,大黄气味特殊,口感苦且涩,这么大的量掺在饭菜里,便是拿去喂狗,狗都不会吃,何况是人!你真是连慌都不会撒呢!”说罢,她再次靠近她,耳语道,“‘姨娘’,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没给父亲喝避子药,你会不会后悔流掉这个孩子啊……” 宝珞声音极轻,轻得只她们两人听得见,可却字字如锥扎入罗氏的心……也就是说,自己害死的,有可能真的是姚家的孩子,那个她日盼夜盼,盼了十几年的孩子……罗氏不能接受,她恨得一把抓住了她,咬牙道:“姚宝络,你居然害我!你还我儿命来……” 证据确凿,西宁侯以为她还不肯认,于是一掌推开了她,将女儿揽进怀里护着。“罗淑华,你疯了吗!你还想狡辩到何时!” 罗氏彻底崩溃了,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适时闻讯的姚澜也跟了来,看见狼狈的母亲扑了过去,陪着姨娘一起嚎啕,拉着父亲的袖角哀求道:“父亲,您原谅母亲吧,她也是走投无路,一时糊涂啊。大黄是我给她的,要怪就怪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怪母亲……” 姚澜把真相都道了来,西宁侯闻之冷哼,甩开了她。姚澜彻底慌了,她又扑倒了宝珞面前,低声下气地求着。“二姐,二姐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以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如何恨我都成,可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能不能求求父亲,放过母亲这一次吧……” “放过她,可当初她有放过我母亲吗!”宝珞冷道,旋即转身,不管了。 虽是不管,但态度鲜明,西宁侯当机立断,连着罗氏和那个奸夫一同送官,事到如今,他还在乎什么颜面,一告她残害主母,歹如蛇蝎;二告她不守妇道,□□放荡。其贪财,里通外亲的事且不提,只这两条,轻则发配边疆,重则绞刑。 姨娘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听闻送官,她嘿嘿地笑了声,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接着,她又笑了两声,喃喃道:“……你们放肆!我是裴西宁侯夫人,我才是这家的主人,我姓裴,姓裴,我叫裴樗瑜……” 听到“樗瑜”二字,西宁侯怒不可遏,上前呵斥,却被宝珞拉住了。 罗氏所言即所想,这些疯语,在她心底已经藏了一生了。她自小便嫉妒裴氏,幻想着够成为她,所以她喜欢裴氏所喜欢的,夺裴氏所拥有的,无论是人,身份,地位……宝珞甚至觉得,也许当初她帮助年幼的父亲的事,也不过是她思之过切而产生的假想罢了。因为宝珞实在想不出,裴氏名门望族,何须因此事撒谎。所以撒谎的,许真的是那个六岁的孩子…… 嫉妒太可怕了,让裴氏完全活在了堂姐的影子里,她处心积虑,肆意妄为,为的只是能够成为她…… 罗氏还在咕哝着,不管她是真疯还是装疯,最后的命运她都逃不过了。西宁侯,一声令喝,把人押走了。 可人是走了,他心伤难平。如果不是自己引狼入室,樗瑜怎会被害,这一家人又怎会被毁?自责已经平复不了心中的愧疚,他甚至没敢多看女儿一眼,径直出门,去了小祠堂。 跪在妻子的牌位前,姚如晦虔诚忏悔,从今往后,他会吃斋食素,以修道的方式来祭奠妻子;他更要替她照顾好女儿,从此往后,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身后,再不会怀疑她半分…… 东院动静闹得不小。对此,嵇氏唯是报以冷漠一哼。倒是二夫人甄氏,颇是感叹。 她倒不惊罗氏的下场和西宁侯的改悔,她惊的是整个过程中姚宝络的态度。该怒的时候怒,该反击的反击,甚至连委屈都委屈得恰到好处。便说她被打,若是换了往昔,还不得一气之下回了保定再不肯入京了,可她偏没有。 不走,不足以让家人明白她的怨怒;走,又不能走得太远,待回来时,时过境迁。所以她去婧沅那留了两日,待府里的矛盾推向至高点时,她回来了。 她这一回来,老太太欣慰,西宁侯感激,她成为最善解人意的那个,把两个人的心都抓得牢牢的。 甄氏不得不感慨,姚宝络好手法啊!本还以为这次能挑得大房纷乱,熟不知,姚宝络兜转了一圈,竟把一家人的心都系在了一起。原来可怕的不是裴氏,也不是罗氏,而是这个小姑娘…… 正想着,叶羡敲门而入,甄氏回神,赶紧起身笑迎。“这几日去哪了?也不见个人影,去你姐那都找你不着。” 叶羡没答,淡笑道了句;“让姨母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我是你亲姨母,你来我这,我自然要替你母亲照顾好你。”甄氏语重心长道,忽而想起什么,又问,“听说罗氏的奸夫是被你捉到的?” “嗯,碰巧偶遇,我也当他是贼人而已。” 外甥这话是真是假且不说,可他无疑地在帮宝珞,想到宝珞被打那日,他对她的关心,甄氏心里不安。她眼波一转,笑道:“对了,你母亲前儿个来信了,问你最近学业如何,可有用功,可贪玩了没,还问起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我了解你母亲,她是心急了,按理说你也不小了,该定定心思了。” “昶之学业未定,还不曾想这些。” “自古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吗!你若没有中意的也好,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你和你表……” “姨母。”叶羡打断了她,含笑道,“我今儿来有话想对您说。” 甄氏怔了一下,咽了方才的话道:“说吧,和姨母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羡淡然点头,然笑意却越来越凉,最后凉到消失,他整个人冷清清的,冷得透着寒气。“姨母,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该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万不能碰。人要守本分,不然真的万劫不复,便是有娘家也挽回不了了。” 说罢,笑容再次浮现,叶羡对着姨母恭敬揖了揖,退出去了。 房里,只留下一个惊忡不宁的甄氏…… 第52章 52.相亲 罗氏的事情告一段落,姚澜也受罚被禁足, 整个东院都冷清了许多。西宁侯像让女儿搬东院来住, 管理大房,不过被宝珞拒绝了。她可不想彻底成为大房的主人, 就算她不打算嫁人,她还惦记着让父亲续弦呢。 续弦的想法, 宝珞只和婧沅说过,这几日婧沅没少往侯府跑,说是怕闺友孤单, 见天带着孩子来。 现在一进观溪院,放眼便是单皮鼓,竹马儿, 悬丝狮豹, 杖头傀儡娃娃, 还有一只手臂长的大龙船……呵,知道的,是叶婧沅抱孩子来了, 不知道的, 还以为观溪院养了个孩子呢! 映城满院子打滚,婧沅睬都不睬一眼,直勾勾盯着插花的宝珞,含笑问道:“我认识个人, 你可要瞧瞧, 文韬武略, 仪表堂堂,年纪也应当,配你正合适。” 宝珞捏着朵蜀葵乜了她一眼,不悦道:“让你帮我给父亲续弦,你惦记我作甚。” “你不比他急?” 宝珞挑选着搭蜀葵的配花,漫不经心道:“我还真不急。” 婧沅撇嘴。“嗯!十八了,还敢说这话的,我看满京城就你一个!” 宝珞噗地笑了,“十八怎么了?十八那也是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说着,翻了只妃红的木芙蓉出来,斜斜插在了耳后的发髻上,还转头问道:“映城,你看小姨好不好看?” 小映城见她头上的花,颠了过来,笑道:“姨,好看,映城要……” 瞧着她敷衍的样,婧沅就生气,却对着映城嗔了声:“男孩要什么花,去玩你的小银枪去。”随即对乳母递了个眼神,让她把孩子抱走了。 “这回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婧沅蛮横道。 “怎地,还威胁上了?不去!”宝珞哼声,拣了石榴花、栀子花、还有含笑来衬绕蜀葵。 婧沅一把夺走了她面前的花瓶,忿忿道:“我都和祁夫人约好了,你就是应付也得给我去!” “哪个祁夫人?” “中军大都督祁衡的妇人啊!”婧沅道,“你不是也见过吗,她和你家姑姑不是关系很好吗!” 宝珞凝住,问“那你给我说的这个人是谁?” “就是祁都督的弟弟祁霈啊,你应该认识的。祁少爷今年二十有一,今岁中举,和昶之同科,眼下正准备明年的会试呢!他和昶之可不同,人家那可是北直隶的亚元啊,明年妥妥的进士出身,想必定是个翰林之才。我跟你讲,人家说亲之人,门槛都快蹬破了,若不是祁夫人和你姑姑关系非凡,人家哪同意和你……” “我去!”宝珞淡定道了句。 叶婧沅微怔,随即激动道:“好好好,咱说定了,可不能反悔啊!我这就去祁府约日子。” 宝珞皱眉。“你不是说越好了吗!” “我不这么说,你能去吗!”叶婧沅挑眉坏笑,连孩子都不管了,带着贴身丫鬟一溜烟便没影了。 居然上了她的当,宝珞哼了两声,打眼便瞧见二门处站着的叶羡。他望着姐姐急飞走的身影,回头问道:“我姐急匆匆干嘛去了?” 宝珞哼声:“**去了。” 叶羡愣住,接着无奈笑笑,站在了她身旁。 宝珞还在摆弄着花,叶羡却一眼瞧见了她耳边的那只芙蓉——妃花映粉颊,衬着她腻脂肌肤,情致两饶;她静若皎月,美得如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怕惊了这蔽月轻云。 叶羡就静静地看着她,见樱色唇瓣因为专注而轻抿,弯翘的唇线似花蕊蜿蜒,一直延到了他心里,撩得他心神荡漾,不自觉地笑了…… 主花配花都全了,可好似还缺点什么,宝珞正琢磨着,叶羡递上了几只萱草,她接过插上,刚刚好。她看着他问:“你怎来了?” “临川先生新出的戏,我订了位置,表姐可要去?” “真的?”宝珞兴奋道,随即想想,脸色又黯下来,“算了,你随清北去吧。” “表姐果真不去?”叶羡追问。 宝珞摇头。“忙着,真的去不了。” 她唤嬷嬷照顾好映城,端详那束花,见无甚问题了,对稼云道:“抱着,走,咱去百花园一趟。”说罢,给了叶羡一个匆匆的笑便走了。 风风火火,走得太急,耳边的花掉落她也不曾察觉。直到目送她出了二门,叶羡才淡然地拾起那朵芙蓉,勾唇轻轻哼笑了声…… …… 相亲这事,去哪一方的家中都不妥。成便罢,若不成,传出去难免尴尬。所以叶婧沅以赏菊的名义请了两家人,把地点选在了魏国公府。这成人之美的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自然支持,也都痛快应下了。 为表重视,沂国公府早到了一刻钟,因祁都督军务脱不了身,且长嫂如母,所以是祁夫人陪同祁霈来的。 而宝珞呢,则带了姑母姚兰亭。 祁夫人见了姚兰亭,简直就和自家人一般,亲昵得很。如是,大伙聚在一起不像相亲,更像叙旧。 她们谈得开心,却忽略了两个年轻人。祁夫人提议,让姚兰亭陪她去赏花,叶婧沅会意,也带着婆婆去准备午宴,唯是将宝珞和祁霈留在了园林的亭子里。 这场合,前世宝珞经历得得太多,倒也见惯不怪。毕竟是怀目的而来,总不好冷场,于是想让金钏斟茶,然还未待开口,祁霈先一步端起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微笑道:“小姐请。”说着,还不忘把面前盛着各色果干的食盘和点心碟子朝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推了推, 到是个知情识趣的,宝珞拈起茶杯,这才撩起眼皮瞄了他几眼。 别说,祁霈和他兄长还真是有点像,尤其是眉眼,透着股锐气,只不过一个气势威严,一个风度儒雅,如是比较,祁霈五官似比他兄长更精致柔和些,添了几分俊秀。 “常听嫂嫂提起小姐,未曾拜会,上次狩猎也只是匆匆一面。”祁霈淡淡道 宝珞微惊。“狩猎时,祁少爷也在?” 祁霈垂眸而笑,点头。“我就在兄长身后,许小姐未曾注意吧。” 仔细回想,当日祁衡身后似有个男子,不过她还以为是护卫呢。这就有点尴尬了,宝珞歉意道:“抱歉,失礼了。”说着,她拈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目光瞥向了远处的菊园。 菊园里,祁夫人也在望着他们。 “瞧样子我家小叔对二小姐印象不错。”她笑道 姚兰亭也眺了眼,含笑应声:“嗯,祁少爷出类拔萃,人又英俊文雅,我家侄女也会中意的。” “我瞧着可不像哟!”祁夫人玩笑道。 姚兰亭愣了,忙解释:“不会的,夫人多心了。” “别急,我也是说说而已,小姐许是害羞吧!”祁夫人笑道。她不能久站,便拉着兰亭坐在了石凳上。“不是我自夸,若有人能嫁我家小叔,也定是好命的,他脾气像极了他兄长。” “嗯,将军为人端方,待人和善,疼夫人更是出了名的。”兰亭微笑道,眼中温情漫漫,欣慰之意,不待言矣。 端详着她神情起伏,祁夫人面色淡了下来,轻叹道:“可惜啊,我不争气,成婚十几年,也未能给他留个后。” 这话一出,兰亭笑意顿时凝住。祁夫人不是没孩子,只是幼子夭折,唯留下七岁的女儿,之后她屡次怀胎却都留不住,大抵是身子骨太弱了。“夫人墨迹,我给您调养,您身子好了还能再怀的。” 祁夫人苦笑。“不必了。以你的医术,我信你做得到,可我信不过自己的身子。四年前流的那次,大夫就告诉我,我今生不能再孕了。我这条命,如今也就是吊着,什么时候阎罗不高兴,说收便收去了。所以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夫君。为留后,我几次劝他纳妾,怎奈他都不肯……” “将军是个重情义的……”兰亭叹了声。 祁夫人挑眉睨着她,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你也是个重情义的!” 兰亭惊,当即解释道:“您过誉了,我哪有。” “他都当了都督这么多年了,你还唤他将军,可见不是有何放不下的。” “只是习惯而已,若有冒犯,我改口便是。”兰亭蹙眉道。 闻言,祁夫人哼道:“改口,改得了心吗?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等他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守着他,还不算重情义吗?我看是情比天高吧!” “夫人,不是这样的!”兰亭猛然起身,表情凝重。 祁夫人冷笑。“不是这样是哪样?自他救你之时,便已走入你心,不然你会感激他这么多年?救你,对他而言是职责,也是举手之劳,何况侯府也重金酬谢过。当年他平定西南,也是侯爷举荐,他才得以施展抱负,成就今日。按理说,这回报太高了,比起来你们更似我祁家的恩人。可你呢?依旧时不时地联系我,照顾我,在我面前恭敬。只要我同夫君出现的坊,必能见到你。所以,若不是有所期待,如何会这般!” 第53章 53.识趣 兰亭彻底惊住了,相处这么多年, 如何都想象不出这话出自祁夫人之口, 更不敢相信她竟是这般看待自己。 “我什么都没期待!”兰亭深吸口气,坚定且自信, 曾经的冷傲劲儿又在她眼中复苏,她从容道。“许对你们而言是举手之劳, 可于我,那是我的一条命,这岂是花钱能买的。当初是兄长举荐的将军, 但绝非因私情,将军有这个能,所以这机会他得的名正言顺。还有照顾夫人, 我心甘情愿。您说得对, 我是为了将军照顾您, 因为以我之力无以回报,而他最在乎的是您,能让您安然无恙, 便是我对他的报答了, 所以我才恭敬您……” “那这一切便与情义无关?”夫人不屑哼声,瞥着兰亭腰间的锦囊,那上面赫然是昆仑赤火的绣纹。 兰亭也瞧见了,脸瞬间窘红, 可她依旧镇定道:“有, 但我问心无愧。我是仰慕将军, 却绝无半点非分之想。也许之前有过,在我大嫂在世时,我曾提出追随将军,但被大嫂驳回了。” “追随?你堂堂侯府嫡小姐,甘心给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为妾?” “我甘心。”兰亭爽快回答。 “你甘心,侯府也未必甘心,不然侯夫人会拦着你。” 兰亭淡哼摇头。“我大嫂便不是那种重门第之人,在她眼中,两情相悦不在身份,她之所以驳回是因为夫人您。她说,以侯府之势,完全可以让我嫁,但将军心中只有你,他不会接纳我的,我执意插在你们中间,只会让彼此痛苦。她还说,这不叫报恩,这叫满足私欲。而且很可能还没待私欲得以实现,我已经毁了大家了。所以,她告诉我,真正的喜欢是成全,是成就,所以我才选择把将军放在心底,默默守护。”说到这,兰亭的眸色柔了下来,如傍晚无波的湖光,平静宁和…… 祁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许是这口气太长了,她不禁咳了几声,感叹道:“侯夫人是个明白人,也是性情中人啊!” 瞧着她虚弱的模样,兰亭心还是软了下来,含笑劝道:“夫人,您不必多心,将军英武,这天下爱慕他的姑娘可不止我一个呀!然他心里呢,却只有你一个。情意这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去又不受人控制,我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摆脱。所以您若是觉得我碍眼,我退出你们的视线,再不妨碍您一丝一毫,您便把我当做众多倾慕者中的一个,或者干脆当我不存在吧。” “你如何碍我眼了?精心为我调养,对我如此恩重如山,我怎又能当你不存在。”祁夫人温柔笑道,无奈摇了摇头,“你方才那话说得对,他年纪正当,权势在身,仰慕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呢,如此长情的,却只你一个。”说着,她拉住了兰亭的手。 兰亭茫然,一时无措。却闻她又道:“你放心,有我在,是绝对不会让你进门为妾的!” “我没想……”兰亭委屈,可祁夫人没给她解释机会,接着道:“……但我若不在了,我请你接替我照顾他。” 祁夫人使出了全身力气攥紧了兰亭的手,似乎不容拒绝,可兰亭还是惊忡道:“不,不行!夫人您这是……” “容我失礼,唤你一声兰亭吧。兰亭啊,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若不是为他兄弟二人,我不会强撑着身子出来。我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以他的地位,他不缺女人,可我就怕没人真心在意他,况且我还有个女儿啊,我不得不为她打算。所以我才想到了你,只要你在他身边,我就安心了。只是我没侯夫人那么豁达,我不想你做妾,我想他明媒正娶迎你入门。况且我在一天,他也不会纳妾的,如是说来,倒是我碍事了。”祁夫人凉苦笑道。 姚兰亭赶紧劝慰:“夫人,您不能这么说。” “我说笑而已的!此生有此独爱,我死而无憾。我也有私心啊,我托着这副破败的身子不肯去,就是舍不得他啊,我多想能守他一世啊,可我看不下去他这么迁就照顾我了,而且我也挨不到那刻了。我撑不住了,不如大家都解脱了吧。” “不行,夫人您一定要长寿。” “你就不怕我长寿,误了你!” “哪的话!”兰亭嗔道,“我不会嫁他的,爱慕归爱慕,我早便断了这个念头了。” “那不行!”祁夫人凝眉道,“我也没那么无私,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若不答应,我死都不能瞑目!” “不……” “不必说了。”祁夫人制止,“我只要知道你的心思就好了,往后的事你不必想,我会让他来做的。” “夫人,您何苦呢!”兰亭无奈怨道。 祁夫人笑了,悠然道:“我不苦啊。虽然我对你说了这些,可我依旧会努力活着,若果真长命百岁了,你可别怨我啊!” 兰亭竟被她逗笑了,哄道:“那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千万别给我机会。”说罢,她也覆住了祁夫人的手,心底无比柔软,终于明白大嫂口中的“成全”到底是何意了…… 二人欢笑,祁夫人瞧亭子瞄了眼,小声道:“你不愿嫁,你家的小侄女可盼着你嫁呢!”见兰亭不解,她笑了。“你以为她真的来相亲,她是来给你机会的!不然婚姻大事,怎会让你来?” “她说您回来,我们比较熟……”姚兰亭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哭笑不得。 祁夫人却温慈地望着远处二人,笑道:“鬼精鬼精的姑娘,若他们也能成,那真是好事成双了……” …… “……所以,小姐便想到了兴修水利?水利,从古至今都是国之命脉,农之根本,此举果然高瞻远瞩,造福于民!”祁霈啧啧赞声。 宝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赧红。别看二人起初尴尬,可聊上之后,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如沐春风。这位祁少爷涵养极高,不但懂得察言观色还特别善于倾听,绝不吝啬赞赏之词,且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而非溢美逢迎。 说他知情识趣,一点都没错。这才多大会功夫,宝珞对他的好感度蹭蹭飙升。前世今生,男人也见了不少,能如此讨她欢心的,还真是独一份! 所以女孩嘛!面对稍有好感的男子,总会不自觉地为保留良好形象而在举止中美化自己,此刻,女性特征会极为突出。 比如现在,宝珞温婉而笑,腼腆地拈了颗葡萄掩饰羞涩,谦虚道了句:“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想着自家受益来着……” 她本来声音就甜,温柔起来更是软糯糯地揉着人心,再加之这清媚无双的脸,怕是没几个男人抵得住。祁霈心跳有点加速,脸不自觉红了。他垂目暗自吸气,努力镇定,继续下面的话题。 “一旦兴修完毕,若是有条件,我倒建议小姐取江南之长,大面积该为稻田,或植桑。” 这倒是给宝珞提了个醒,她凝眉道:“您说的我也想过,可是高地的水引不上去,还是旱啊!” “北直隶的地势我都略有研究,香河日照有优势,那不若种棉,如今棉市不亚于桑麻,只九边便要需大量的棉,还有……” “你等等,等等!”宝珞唤声,也顾不得刚才维持的“良好”形象,嚷着让金钏赶紧把自己随带的纸笺和笔拿来,接着对祁霈道,“你多说点关于农作的,我好记下来!” 祁霈望着她,无奈笑了。如果说方才那个羞涩的小姐让他心动,那么眼下这个开朗的姑娘让他有点着迷了…… 二人越聊越投机,祁霈发现了这个姑娘的与众不同,被她的认真感染,便知无不言。而宝珞也意识到这位少爷,虽是书生模样,却对民间疾苦十分了解。他言道,若是自己为官,不会将精力放在左右逢源上,而是怀慈悲之心,立宏图之志,致力于民生。 宝珞对他钦佩不已,于是学得也颇是用心。终了,她满意地放下了笔,长出了口气,双眼弯眯,笑盈盈地道了句:“谢谢小叔!” 正喝茶的祁霈险些一口水没喷出来……她,她叫自己什么? “小叔?”他惊诧重复。 宝珞认真点头。“对呀,你兄长对我姑姑有恩,我姑姑同你嫂嫂姐妹相称,那我岂不是该唤你小叔?” 好感归好感,但没有悸动一样不是爱情。祁霈似乎也品出宝珞话里的意思了,不过这世上一见钟情毕竟是少数,只要用心,还是能够争取的,起码他们有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他轻抿而笑,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果真像个宠爱的叔叔,也配合她道:“‘侄女’过誉了!”说罢,二人朗声笑了起来。 宝珞是真心佩服她的豁达和志向,于是真诚道:“愿祁少爷明年能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于是以茶代酒,举杯而敬。 可还未待祁霈回应,却闻身后有人道了句:“状元郎,可只能有一个啊!” 宝珞回首,是叶羡。“你怎来了?” “这是魏国公府,我姐姐家,我来很意外吗?”叶羡笑吟吟道,不请自来地坐在了宝珞身边。对着面前的祁霈招呼了声,“小叔好!” 见二人愣住,叶羡撇嘴对宝珞道:“怎么了?你叫小叔,我自然也得随你叫啊。” 宝珞嫌弃地乜了他一眼,而对面的祁霈却淡然笑道:“叶少爷这句,在下可承受不起,我二人同科,算同窗之谊吧。” “同科可不都是同窗之谊啊,别忘了你我可是竞争关系!”叶羡挑唇,俊颜勾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这话意味深长,祁霈垂眸笑笑,呷了口茶。宝珞瞧不上他了,眼神满是鄙夷,哼道:“好大的口气,你能考上再说吧。” 叶羡长长的睫毛眯成狭长的一条,眸子清亮极了,笑容清风朗日似的,看得人心下一片柔软……这笑宝珞太熟悉了,她意识到不好,赶紧错目,却闻他道了句:“表姐你昨个落了东西了。” 她才不上他当,给了他一个傲娇的侧容,冷道:“落了什么?” 他没应,余光中宝珞只觉得他朝自己欺来,接着耳边被温热的手指撩过,一朵妃红的木芙蓉簪在了她左耳边。“落了这个啊!”分开那刹,他在她耳边笑语道。濡热的气息瞬间将她点燃,她心猛地一颤,花色侵容,妃红了双颊…… 芙蓉不及美人娇,这赧颜一霎,竟把花都比下了三分。祁霈看得眼直了。宝珞意识到,窘得想要去摘,可桌下的手却被叶羡偷偷按住了,她动弹不得—— 她瞪着他,他却依旧笑意璨然,撒娇道:“表姐,我要吃葡萄!” 第54章 54.昭然 宝珞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将盛葡萄的碟子推到他面前, 然他却道了句: “表姐给我摘一颗吧。” 脸皮还能再厚不!宝珞瞄了眼对面略尴尬的祁霈, 低声嗔道:“你没长手啊!” “我手臂受伤了。” “你手臂早好了!”都多久了,还拿这事威胁人! “前儿个扭到, 上次的伤口又复发了。”他轻巧道。 宝珞才不信,可他攥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 她挣不开,又怕被对面祁霈瞧见,急得手心直冒汗, 无奈只得摘了一颗。方要送过去,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葡萄么!” “喜欢呀!特别喜欢。” 宝珞嗤了声。“你就蒙我吧, 你姐都说了, 你不爱吃!” “葡萄和葡萄不一样啊。”叶羡佻笑, 眸光潋滟地凝着她,眼底都是她的影子。“表姐给的,便是最好吃的……” 宝珞愣,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似的, 抬手便将那颗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猝不及防,叶羡好悬没呛到,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趁他放松的机会她赶忙抽出了手,想了想, 不忍心地给他拍拍背, 忐忑地看了他一眼, 他回看她,满眼是暖暖的笑意…… “你们关系很好啊。”祁霈含笑道。 宝珞窘迫,讪笑解释:“我和婧沅关系好,自小拿他当亲弟弟待,皮惯了,祁少爷别介意。” 祁霈点头,目光移向叶羡,他静若幽潭的眸子清亮依旧,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晦明莫测,深沉得不似这个年纪应有。 二人对视良久,气氛紧张得宝珞觉得空气都干巴巴的,于是笑笑,道:“姑姑她们去了好一阵了,我去瞧瞧吧,祁夫人身子不大好,别叫她累着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走,然还没待她站稳脚,叶羡手臂一伸,竟将她揽了回来。动作太急,她整个人都栽进了他怀里,他扣住她肩不叫她动,目光却依旧慵然含笑地盯着对面的祁霈。 祁霈似的懂了什么,点头勾了勾唇角,道:“还是我去看看嫂嫂吧!”说罢,起身揖礼,出了亭子。 “祁少爷!”叶羡突然唤声,二人同时回首,笑道:“虽不希望你中状元,但还是盼你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祁霈淡笑,抱拳道:“谢过,同言相赠!”接着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直到人影都消失在菊园里了,叶羡还没松手,不仅没松手,还紧了紧手臂,轻佻道:“表姐,你好小啊!” 宝珞猛地挣开他,又窘又怒,抄起小拳头捶了他手臂一下。叶羡“嘶”了一声,她怒道:“你还装!” 他转脸一副可怜巴巴样子望着她,委屈道:“你看我像装吗!” “你胳膊怎么了?” “不是说扭了么,你还不信!”他撒娇道。 宝珞撇嘴,嘟囔道:“谁叫你一天总蒙我……”说着,下意识地给他揉着刚才打的地方。 叶羡心暖,却还是佯做不悦道:“你是不是盼着他中状元。” “这还用盼吗!人家完全有这能力。” “那我呢?” 宝珞愣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得是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居然还惦记这事呢!她靠着他手臂道:“好好好,你有志气,你考个状元,到时候让表姐也沾点光,我弟弟不行,可我有个状元表弟不是!” 叶羡也笑了,平静道:“我若高中,必是你的荣耀。” 这话说得好不害臊,好似这状元郎已揣入怀里似的。她真想掐掐他一本正经的脸,看看有多厚。“你能考上再说吧!” “不信我?” “信!你姐都信,我怎不信。”说着,她离开他手臂,笑道,“等你考上了,我便奖励你……”话未完,叶羡一个力势又将她揽了回来,她靠在他怀,惊得仰头望向他。 对视间,他眸光沉如夏雾,浓得是散不尽的柔情,他撩拨的尾音上扬,含笑道:“表姐要奖励我什么?” 宝珞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惊住,胸口胀得快窒息了。接着一阵狂烈的心跳,她脸一红,慌乱挣扎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那便说定了!”叶羡满意地松手,她立刻跳了出来,像逃窜的小兽跑开了,临了还不忘嗔了他一眼。 叶羡唇角噙笑,目送她离开,然视线一转,望见了游廊里,正盯着他的姐姐…… …… 回去的路上,宝珞迫不及待问姑姑她与祁夫人聊得如何,兰亭乜着她道:“都是你设计的吧!” 宝珞拉着姑姑撒娇,兰亭无奈笑笑,随即叹声道了句“祁夫人让我嫁给将军。”便将今日二人的谈话道了来…… “我知道你不介意身份,所以希望她许你入门,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宝珞颦眉道。 “是啊,我心里也矛盾着。拒绝,瞧她不忍;不拒绝,又觉得对不起她……” 宝珞拉着她,含笑劝道:“姑姑不要这样想,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她信任你,你就不该辜负她。即便你不嫁,别人也会嫁的。这个选择貌似两难,但往好的方面想,却又是双赢。她这么做,不但互相成全,也利用你了却自己的心愿,让你接替她照顾她在意的亲人。大家都有私心,就无所谓谁对不起谁。所以说您们都是纯善之人,值得彼此托付。其实这件事要说感激的应该是祁都督才对,有两个如此在乎他的人,他才是最幸运的。” 闻言,兰亭笑了,叹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你母亲了,连劝人的方式都像。” “可能我和母亲都是随心随性的人吧,摆脱这个世俗很难,但也不能被它捆死了。” 兰亭点头。“那你呢?你和祁少爷如何?” “祁少爷人很好,是个可交的朋友。不过日后若亲上亲,我可能真得叫他小叔叔了。”宝珞打趣道。 “你呀!”兰亭嗔笑,可想到祁夫人,还叹了声:“但愿她能好起来吧。” 宝珞明白姑姑的意思,只觉得她善良到可爱,于是心底一暖,抱着她胳膊道:“姑姑,我为你骄傲。” 兰亭点了点她小鼻子,笑道:“你才是我的骄傲呢!你比我活得明白多了,这世上靠谁都没用,唯有靠自己。从明个开始,姑母便帮你把香薰铺子建起来,姑母给你调香!” “姑母你真好!”宝珞欢颜道:“香薰铺子不愁建,咱家现成的铺子有的是。只是这满京城的香阁太多了,咱得有自己的特色和辨识度,让人一嗅就知道是咱家的。这个呢,我信得过您的手艺,您的香都是自己调制独创的,用过的口碑都不多。可即便如此,还有个问题,许是因为姑母的香料寻常,你的香经那些老手鼻子一嗅,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即便咱做得好了,防伪必须也得跟上。” 她越说越兴奋,又道:“这些都是基础,还有便是推广。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觉得不然,毕竟竞争者太多了。所以,我想先把香用在咱家的成衣铺,布行,首饰店,古董行……若是效果好,还可以同外面的店铺合作,有偿推广……还有,姑母能调理好祁夫人,您这药熏也不能浪费了,完全可以先在药房中试行。只是,咱家好似没有药房……” “有啊。二房便有啊,不仅如此,中公的产业不少,铺子遍布北直隶,都掐着二嫂手里呢,咱去问她不便成了。” “不一定啊……”宝珞疑虑道。 兰亭想想倒也是,二嫂这人精明得很,且警惕心极强,于是道:“那就去问母亲!” “不行。祖母定然会支持,可二婶母好面子,若直接越过她,她心里定然会不舒服。产业在她手里,执行的也是她,到时候若消极对待,便是祖母也管不了了。” “左右都不行,照这么说还没个办法了?”兰亭皱眉问。 宝珞笑了,安慰道:“这事姑姑就不要管了,我自己安排。您啊,就只管踏踏实实地研究香吧!” …… 研究了一日,宝珞寻了个机会果真去西院见二婶母了。她可是个稀客,甄氏笑容可掬,待她极是热情,询问她最近大房过得可还好,道她若是需要帮助便言语一声,一家人,不要总怕麻烦。 宝珞笑笑,淡定道:“今儿还真有事要劳烦婶母呢!” 甄氏笑容僵了一瞬。其实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姚宝络忙着呢,可没工夫真来给她这位二婶母请安。她微笑道:“侄女有困难便说,何来的劳烦!” 宝珞感谢,便将想要借中公及二房店铺推广熏香的事道了来。为表示诚意她甚至拿出了姚氏凝香斋的账本来,将初期投入及最近段日子的收入明细全部给甄氏翻阅。甄氏推辞,却也翻了翻,盯着账目的眼珠子直转,想必心里算盘也没轻了打。 看过,她佯不经心地把账本放在一旁,雅笑道:“这是好事,难得你信得过婶母,婶母可不是得帮你,只是……” “婶母可是有何难处?” 甄氏闻言,眉头一紧,长叹了声。“也不是多大的难处,只是婶母毕竟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力不从心啊。你是聪明孩子,这府里上下你定是看得明白,三房加上老太太四个院,吃穿用度都只靠我一人分配,哪日采买的账不是我亲自过目。这还是一方面,如你所言,还有中公的产业呢,我得搭理着呀!不是婶母跟你抱怨,二房的中馈,我都顾不得管,还有我自己个的陪嫁铺子那都得排在最后,一年年下来,不知道要赔上多少,哎……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你母亲当初的不易了,若不是老太太信不过你三婶,我才不愿接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像你们多好,只管着自己房里的一亩三分地,哪还用得着这么操心!” 宝珞明白她话里意思,笑道:“婶母辛苦,我们岂会不知,我们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呢。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想帮您,只是您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也不好插手不是。今儿听了您这话,我懂您难处了,我明个闲暇便来西院陪您,给你打下手,帮你理中公。如是可好?” 别听甄氏抱怨,这当家主母的地位她可是看重呢,这可是在府里挺直腰杆的资本,分享?那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甄氏抿唇,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叹道:“可我一人来吧!哪舍得用你呀,再说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听闻前个你去魏国公府相亲去了,结果如何?” 她想岔开话题,宝珞可不依,笑道:“哪来的相亲,不过是赏菊去了,我若有好消息,不但要告诉婶母,还得请婶母给我准备嫁妆呢!说道嫁妆,我这里外忙着赚钱,不也是想给自己攒点嫁妆么,这不也算是给中公减轻负担么。若是盈利,岂还能少了帮中公的!” 第55章 55.商榷 闻言, 甄氏眼神登时一亮,她瞄着宝珞,咬着舌尖问道:“帮?怎个帮法啊!” 宝珞倩笑。“我们当然不能白用。不管是中公的店铺, 还是二房的, 只要用了凝香斋的熏香, 帮凝香斋宣扬, 我们都会支付费用。若是推广开来,收益大涨, 我还要给二婶母分红呢。” “瞧你说的,你卖得好便是了, 给我什么分红,要给也是放在中公, 是大家伙的, 我可不敢收。”甄氏抿笑道。 说罢, 便唤嬷嬷去取记录侯府京中各类店铺的册子去了。宝珞也拿来自己的详细计划,甄氏看出来她是有备而来, 也认真地商议起来。 研究了一个头晌,最后敲定官帽街和西四牌楼上的四家药房,南熏坊和咸宜坊的五件成衣铺子, 外加遍布京城的书屋古玩首饰店及当铺数个。不仅如此,甄氏还试探着添了两个自己的陪嫁铺子。 眼看晌午了, 甄氏留宝珞在二房用饭, 宝珞婉拒, 道晌午答应去看祖母便先回了。 她一走, 甄氏身边的探梅不解问:“二夫人,您就这么同意了?”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奴婢瞧这趋势,二小姐是越来越能耐,往后会不会影响到您啊。”探梅忧心道。 甄氏冷笑。“再有能耐她也逃不了嫁人,即是别人家的人,那就让她折腾去,把侯府带起来不好吗!再说就算她嫁的那日,还能把大房的东西都带走了?嫁妆是固定的,到头来剩下的,还不都是侯府的!” 探梅点了点头,而甄氏却望着宝珞离开的方向感叹。没准这姚宝络,还真就是一宝啊…… 出了西院,杜嬷嬷忍不住笑了,兴奋道:“二小姐,你瞧二夫人,始初还不肯呢,一听分红,转眼便不是她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竟还把自己的陪嫁也拿了出来。小姐还是您有办法,往后她还不得都听您的!” 宝珞轻笑了声。“她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她是好钱,但更好面子,要强得很,容不得别人比她好。以后我若是强于她了,她定然不会安分的,指不定还会动什么心思呢!所以眼下,只是打开路子的第一步而已。” “嗯,倒也是。”杜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二婶母这边还是放松不得。”宝珞补言,想到她商议时斤斤计较的劲儿,哼道,“瞧她八面玲珑的,其实心眼小着呢……” 话未完,突然觉得身边的稼云扯了扯她,她不解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窘迫地朝前递了个眼神,她循视望去,是叶羡。 “表姐,原来你对姨母这么多意见啊。”叶羡站在她面前,佻然道。 宝珞尴尬笑笑。“没啊,我可喜欢二婶母呢,她端庄温柔,对谁都那么热情,我可是把她当至亲呢!” 她表情好不夸张,看得叶羡无奈笑了,道:“表姐,心口不一可是会变丑哦!” “我口即我心,谁说我心口不一了!”她一本正经道。然对面人依旧淡定地望着她,唇角噙笑,眸色中带着质疑。她登时又软了,眼波一转又道,“再说了,丑点便丑点呗,免得我日后有所成时,大家说我是靠脸赢得!” 叶羡愣住,一时哭笑不得。原来脸皮厚是可以传染的,她也被传上了啊! 见她久不言语,宝珞颦眉撇嘴道:“怎地,我说错了?!” 叶羡赶紧摇头。“没没,表姐最美了,美到说谎都会被原谅的。” “嘴真甜!”宝珞被夸得心花怒放,可转头便反应过来,“诶,又被你绕进去了!叶羡,你……”她指着他便吼,可他却绕过她手指,低头凑了过来,鼻尖悬在她颈间深嗅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表姐不仅美,还很香!” 他温热的气息扑来,如电流般蔓延,迅速侵占了她全身,她僵住了。接着,心开始复苏,狂跳不止,若小鹿乱撞,她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最近这脸,貌似红得有点频啊! “叶羡!”她怒喊了声,可对面人对得意得很。看着他那张俊逸的脸上,笑意轻佻,她气得抬手便要去捏他的耳朵,然他一仰头,没捏到! 她眉头一皱,锲而不舍地再去捏,他再躲。她急了,扯住他的衣襟不叫他动,整个人都快趴在他身上了才终于捉住了他耳朵……不过与其说是捉的,到不若说是他送的,总之被她狠拧了下后,她这气才算消了些…… 二人对望,叶羡捏着耳垂,讨好似的笑着,宝珞恼怒的脸没绷住,噗地笑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 正笑着,角落里好似有个人影闪过,宝珞方要探头去瞧,下人匆匆来报,道:武安伯世子来了。 闻言,宝珞眉心登时拧了起来,方要和小丫鬟去前院客堂,却闻小丫头道:“世子是来找表少爷的。” 宝珞惊讶,叶羡却淡定地让丫鬟先去招呼,随后不知从哪变出几颗阿胶蜜枣来放在她手里,笑道:“吃了更美。”便颌首走了。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有丝甜,却也有丝隐隐的惶恐,二者柔柔牵扯,她也说不定到底因为什么。 思量间,她拈了颗枣放在嘴里,回首道:“走吧,去雪蚕那看看给祖母抄的经书如何了……” …… “盛师兄找我何事?”叶羡稳步入门,问道。 盛廷琛面色深沉,盯了他半晌,最后视线落在他肩膀处。“你伤势如何了?” “还好,我得谢盛师兄手下留情,给我留了条完整的胳膊。”叶羡笑道,语气颇是嘲讽。 “你不该出现在都察院!” “师兄乃京卫指挥佥事,也不该出现在都察院吧!” “我当值巡城。”盛廷琛镇定道。 叶羡笑了。“师兄最近出来有点频啊,这京卫指挥使是没人了?要你一位四品指挥佥事见天来巡城?而且您不在仁寿坊当值,偏跑到三法司附近转悠,这您如何解释啊?” “我需要与你解释吗?” “不需要,所以你也不必管我。”叶羡清冷应声。 “我懒得管你,但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就有职责询问。” “哟,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卫指挥担起镇抚司的责了。”叶羡佻然道。 盛廷琛冷哼。“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前日夜里是都察院狱中看汪平正了吧!你见了他足足半个时辰,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叙旧罢了,他与我父亲是故交,我去看看世叔,不可以吗?” “不可以!”盛廷琛反驳,“他待审查中,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可已经见了,你能将我如何?”叶羡勾了勾唇,无所谓道。 见他如此,盛廷琛怒气耐不住了,逼近他压低了声音,切齿道:“那夜,你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叶羡余光瞥着他,淡定道:“怎地,你不是站在颍王那侧吗?怎也关心起汪尚书了?他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叶羡!”盛廷琛低嘶了一声,“汪尚书今日已被移送镇抚司诏狱了!” 闻言,叶羡僵了一瞬,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前世,在这场夺嫡之争,汪平正被查是个转折点,因清正无据可集,只能被移送镇抚司。入诏狱后的他不肯认下他们网罗的罪名,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非后来太子自焚,引起皇帝的重视,将他从诏狱中提出,他怕早就没命了。要知道,没人能活着走出诏狱,再清白的人进去,都不可能干干净净。 汪平正出来时,也只剩半条命了,因太子自焚皇帝惊忡,病入膏肓,便是有心为他翻案却也无力。后二皇子继位,为堵悠悠众口才勉强启用他,却被派去天涯海角的琼州,结果命丧途中,一代贤臣就这么殒没了…… 如果想要掌控命运走向,那就不能错过历史的转折点,叶羡去都察院就是要改变汪平正的命运,告诉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该说的都说了,汪平正会不会听劝,那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至于盛廷琛,叶羡明白他的心思是什么。 前世直到死后,化作一缕幽魂,叶羡才看清了盛廷琛。其实从一开始他站的便是太子,因颍王将他盯得太紧,无奈下只能屈身于颍王麾下,可他暗中也没少帮太子及庙堂忠贤。这些日子他带着人在三法司转,就是试图解救汪平正,避免他落入镇抚司之手。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前世,他不但没成功,还险些暴露了自己,更让汪平正罪加一等,在诏狱受尽了苦痛。 所以,叶羡带阻止了他,也被他伤了胳膊…… “你不过一介书生,无官无职,为何要参与此事!你可知道入诏狱是何下场,你非要害了他不可吗!” 一丝阴森的刻毒在叶羡眸中闪过,他冷漠至极。诏狱?没人比他再清楚了,前世的他可是在那被折磨了整整两年,不停不休,最残酷的刑都受过。他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脓血淋漓,疮毒满身,有耳不能闻,有目不能视,气血尽衰,空有一口气尚于喉中……那个时候,真的是连死都是一种奢侈…… 记忆掠过,他淡淡一笑。“如师兄所言,我无官无职,为何要参与。再同您道一次,我同世叔唯叙旧而已!”他捻了捻中的玉佩,又道,“师兄若是为伤我一事来致歉的,我接受了。若是指责之内,来提我质问,那请您拿了文书再来!抱歉,恕不奉陪了。” 说罢,叶羡慵然颌首,走了。 “叶羡,我早晚会揭开你的秘密的!”盛廷琛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了句,也离开了…… 第56章 56.告状 “表妹今儿怎有空来看我?” 魏国公府别院里, 叶婧沅抱着儿子,狐疑地望着对面前的姚宝蓁道。 宝蓁小脸憋得通红,配着紧拧的一对细眉, 红唇撅得老高, 一瞧便是受了委屈的, 听表姐这么一问, 脸色登时绷不住了,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乍然一声, 叶婧沅倒是没什么,却把吃糕的小映城吓愣了, 接着一声声地嗝了起来。 婧沅赶紧给儿子喂了口水,拍了拍背, 便将孩子抱给了乳母。她嗔怪地瞥了眼宝蓁, 递了块帕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好好说便是,哭什么!” “表姐, 你管管表哥吧!”宝蓁哭着喊了句。 婧沅怔了一瞬,问:“他怎么了?” 宝蓁抹泪,抽搭道:“他和我二姐走得太近了, 有事没事总是朝观溪院去。我今儿回西院时,还看到他们竟在游廊里耍闹, 二姐要揪他耳朵, 他就低头让她揪, 二人都贴在一起了!二人此般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成何体统么!” 闻言,婧沅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她蹙眉凝思,然片刻便面色淡然道:“他们自小关系便好,你也不是不知,亲近些也是难免的。” “可那也太过了,便是亲姐弟也做不出这些事来!表姐还是他亲姐姐呢,也没见他和你那么亲。我看表哥就是没把表姐放眼里,一心只惦记着我二姐……” “表妹,”婧沅冷声打断她,“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吗?” 宝蓁大惊,赶忙解释道:“没,没有啊……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婧沅追问,“你这话说出来,我若走心,那结果就是我要么训斥昶之,要么指摘宝珞,到头来闹的沸反盈天的,你就满意了?” “没……表姐,我错了。”宝蓁怯怯道,羞得抬不起头来。 “女子之德有妇言一条,佛家有不可妄语一项,你若这般好口舌,往后如何嫁人?便是嫁了,又有谁会待见你。” 宝蓁心慌乱极了,开口便承诺道:“表姐放心,我往后会守妇道的,不会再叫你失望了……” 叶婧沅眉梢一挑,似听出了什么,呷了口茶道:“宝蓁啊,我知道,姨母有心撮合你和昶之,母亲对此也未多言,不过我还是得跟你说,昶之这孩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连祖母都拗不过他,他若定下来心思,我们想拧都拧不过。所以这事成不成还得在他,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了,若他对你无意,强扭的瓜不甜!” 宝蓁愣住,她没想到表姐会如此说,于是满肚子的焦急委屈没法诉,只得臊着脸离开了。 她一走,婧沅眉心又凝了起来,接过找娘亲的映城,逗着他叹道:“你舅舅可得怎么办呢……” …… 宣传做得好,凝香斋最近收益自然在涨,只是涨归涨,距宝珞的预期还差了些。姑姑的香是顶好的,可问题是,制香绝佳者太多了,更有世家角逐,人家的手艺是世代传下来的,根基深,独一份且没人摸得透配方。如此比较,姑姑的香虽算得上良品,却非超群绝伦,没有明显的优势。 制香,无非是原料和制作工艺上下功夫,这么些年的研习加天分,姑姑手法纯熟,无人能比,所以宝珞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在香料上…… 姑姑颦眉摇头。“制香本就是随性的事,全凭自己的感觉去调配,前人还喜欢用鲜花和水果蒸香,每每出香,都是清幽的花果香。” “嗯,姑姑之前调出的返魂香便是啊,如梅花清幽,暗香浮动。”宝珞应和道。 姚兰亭最擅长调的便是这种淡雅清逸的熏香,她不仅复制了合称黄太史四香的意和香、意可香、沉静香、小宗香,还根据《药方帖》调制出了“婴香”。据说这婴香似妙龄虞女之体香,《真诰·运象篇》曾记载道“神女及侍者,颜容莹朗,鲜彻如玉,五香馥芬,如烧香婴气者也。”宝珞也只是在书中读过罢了,怎知姑姑竟真的调了出来,香气绕鼻,似有似无,果然如朦胧中若隐若现的玉女,撩人心魂,沁入心脾,让人嗅之不忘。 今人崇尚典雅清新,此香若上市,绝对能脱颖而出。只可惜延续的时间太短,如昙花一现,顷刻便淡下来。 宝珞似乎发现姑姑香薰的问题所在了,她的香虽别具一格,或淡雅,或空灵;或沉穆,或秾华;或绮丽,或妍秀……非凡不俗,却都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不能持久弥远。 品评熏香品质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幽长耐久。香气再迷人,转瞬即逝,依旧拢不住人心。那些寻常的香倒还好,偏就是像婴香这种清淡有特点的,留不住味道,便是留住了,也总像似缺少了什么,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兰亭为此发愁,二人正商议着,下人来报,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正在观溪院候着呢。 宝珞安慰姑姑不要急,慢慢来,问题总能解决的,便带着小丫鬟回去了。 一入观溪院,便瞧见叶婧沅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在赏她院里的桂花,她悄悄走了过去,方想吓她一吓,却闻她背对着自己道了句:“那点心思留着跟清北玩吧!”说罢,转头轻笑地乜了宝珞一眼,“多大了,还玩这个!” 宝珞眯眼讪笑道:“你怎知道我在你身后?” “你一靠近便嗅到你身上的香气了!” “真的?”宝珞兴奋,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我刚从姑姑那回来,这是她新制的香,味道怎么样?” 叶婧沅认真嗅嗅,品味道:“很雅致,也很馨香宜人,特别温润,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说得真好,就是这种感觉。你绝对猜不到姑姑是用什么做的,是荔枝皮,合着松子膜,苦练花,还有些清新常见的香草,便调出了这个味道,据说这是温成皇后的阁中香!” 宝珞说得是津津乐道,婧沅却唯是抿笑应和。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坐下来,试探道:“你可是有心事?” “没有啊?”婧沅纳罕应,随即笑笑,挑眉道,“我今儿来是给你送好消息的!我又给你问养马的事,修贤回信了。” “真的?世子爷人真好,你可是嫁个好夫君啊。”宝珞挽着她笑道。 婧沅含笑哼声,继续道:“这九边的马都是太仆寺收上来后,统一分配到军中的,一年春秋两次。宣府的马已经到了,拒修贤说,今秋的马匹品质极差,原战马标准高还定在四尺,今年压在了三尺七,不仅如此,数量也少。眼看最近与瓦剌处于战事紧张阶段,所以朝廷又给大同和宣府一共拨了二十万两买马的专用银,修贤是副总兵,这事他参与了,宣府一次便在边境马市购马五千匹。” “那西番和蒙古的马,各个精良,咱确实比不上。”宝珞颦眉接着道了句。 “你也知道比不上,你还要养马!” “不养不成啊,朝廷这可是买马资敌!”宝珞回道。 “呵!”叶婧沅撇嘴睨着她,“好有宏图大志啊!你可快养马吧,你养了马,朝廷就有指望了!” 宝珞知道婧沅在讽刺她,她不气,反笑嘻嘻道:“多一匹是一匹啊,我是养不了多少,但能奉献点力还不许了?朝廷买谁的马不是买,起码买我的不算资敌吧,就凭我这份为朝廷贡献的心思,怎也该支持。” “支持,支持!别到时候赔哭了就好!”婧沅无奈道,“修贤不建议你养马,我道你坚持,所以他告诉我,虽然孳牧马匹都分散在南北各地,但为了提供京畿要地日常操练和紧急情况,朝廷征了两万多的马寄牧在顺天府附近。他说因为进水楼台,他每次都会和太仆寺提前招呼,专要一个地方的马,因为那的马孳养得最好,所以他推荐你去看一看。” “哪啊?” “易州。” 宝珞愣了,随即兴奋道:“那不是保定府么!” “对啊。”婧沅挑眉道。 易州有卫所,当初马匹还是军卫孳牧的时候,必然有草场。况且保定,那可是外祖家啊,这一切都太方便了。宝珞高兴得恨不能马上便出发,她拉着叶婧沅撒娇道:“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叶婧沅抿唇笑了,温婉体贴,可就在眼帘低垂拿瞬,掩住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次日,宝珞便去了北院,想祖母请示要去保定一趟。嵇氏不放心。什么养马,姑娘家的,参与这些干嘛!那些庄子铺子还不够她打理么,非要参合这不靠谱的事,眼下这局势,养马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宝珞却安慰道,自己不过去看看而已,况且这是保定啊,她先回外祖家,祖母还有何不放心的。 说的也是,回来一年了,亲家几次派人来看宝珞,她都没回去过,是该去看看了。嵇氏本想让清北一同随行,可他今年要参加秋闱。江浙水灾;因为不满我朝赏赐,瓦剌虎视眈眈,边境局势紧张;这又赶上秦王欲反,所以本该八月举行的秋闱被推到了九月,眼下已是八月末,清北也没几日准备了。况且这一去,宝珞也不知道何时能回,说不定就要等到年底了。 祖母同意了,父亲也没多说什么。如今的他越发地觉得女儿有主意,所以往往以尊重为先,倒是清北,不大乐意了…… “眼看我就要科考了,你却走了!”他嘟囔道。 宝珞嗤了声。“课业靠你自己,就算我在,能帮你什么?” “你……能监督我啊!” 宝珞笑了。“这你放心,监督的事我已经交代给先生了,还有父亲,我告诉他,见到你偷溜出去,就狠狠地打,不用留情!” “姚宝络!你是不是我亲姐!”清北皱眉。 “你考上了我就是!”宝珞勾唇道。 清北怏怏哼了声。“那你等着吧!” …… 和祖母商议后,宝珞回了观溪院,把离开后账上的事都交给了柴嬷嬷,她把金钏也留下了,两人一主外一主内,搭配着遇到事也好有个商量的人。陈珪友被她唤来,报过账后,告诉他要离开一段日子,往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柴嬷嬷,若是涉及府内,叮嘱他们直接去找老太太,无需过问西宁侯或是二夫人。 都交代好后,赶在九月的头一日,宝珞要启程了。嵇氏提前为她安排好了随行的马车和下人,父亲也派了一队侍卫陪护,于是她带着杜嬷嬷和稼云,一早便离开了侯府,出城去了。 虽走得匆忙,宝珞该招呼的也都招呼了,可她偏就忘了一个人…… 第57章 57.冤家 汪平正, 立性鲠直,是个节骨乃坚, 宁折不弯之人。审问他必是个麻烦,于是还没被押送到诏狱,锦衣卫们便开始研究起刑具来, 专拣最狠最邪最酷虐无人道的, 跃跃欲试,看他骨头到底硬到几分。 然人方从都察院送来, 众人便傻眼了, 前来审问的指挥佥事霍君荣,才一开口,汪平正立刻招认。不仅认下自己狐首两端, 纵容延安侯与外敌联络,还道自己不满今上不义之举, 支持秦王, 助萧元沐造反。 生怕自己会受一点刑罚似的,该认的不该认的,汪平正都认了。问什么答什么, 搞得霍君容当即懵住,十八班刑具是一个都没用上。他嗤笑:什么硬骨头,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废物一个!于是不废吹灰之力, 便整理了口供, 直接呈报了皇帝…… 供词一出, 惊掉了朝堂众臣的下巴, 任谁也不敢相信那个风骨峭峻的首辅竟然这么快便认了罪。不明真相者还道锦衣卫又用何奇招,不禁对诏狱的恐惧再次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可能唯一一个安心的,便是叶羡了吧! 汪尚书是个聪明人,他到底参透了自己话里的意义,做出了决定。那么,接下来就看皇帝的了…… 最近紧张这案子,叶羡一直在外,刚松了口气便回到别院,取了一只小奶猫。 记得上次和宝珞去餐霞轩吃饭,她本想去马市街买只波斯猫来着,怎奈钱被偷了,又加之后事不断,买猫的事便被搁浅,他今儿想给她个惊喜。 他和婧沅打过招呼便要走,却闻她冷道了句:“你心都长到西宁侯府了!” 看着带了愠气的姐姐,叶羡笑了,捏了块琥珀糖塞进她嘴里,哄道:“瞧瞧,姐夫不在,我的醋你也吃!”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番莲纹的掐丝珐琅胭脂盒,“这是给你准备的,宫里特地为贵妃调配的,买都买不到。” “你入宫了?” 叶羡挑了挑眉梢,没应。婧沅哼了声,打开看看,还真是好东西,于是笑道:“算你还有良心,记得我。” “那是自然,能不惦记姐姐么!”说罢,又要离开。 “不用去了,宝珞走了。” 叶羡顿足,回身问道:“去哪了?” 婧沅捻着胭脂,漫不经心道:“回保定了。” “怎突然回去了,这边才稳定下来,再者清北也要秋闱了啊!” “为了养马的事回的。” 叶羡顿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沉静下来,低声问:“姐,是你让她去的吧。” 婧沅心登时乱了,不敢看他,故作镇定道:“她几次要问这事,那我就帮她了,怎能说是我让她去的呢。” 闻言,叶羡沉默了。空气有点凝,他道了句:“我知道了。”转身离开。 婧沅慌了,望着弟弟的背影问:“你去哪?” “喝茶!” …… 京城距离保定三百多里地,白日加急赶的话,两天便可到。怎奈侯府这位二小姐,晕车,车速提不起来便罢了,隔三差五还得停下来歇歇…… 其实宝珞也不愿啊,她比谁都急,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若是那样,还不用受这颠簸之苦了。 一日三歇,下晌日头正高,宝珞又挨不住了,便寻了处茶馆。 这是条向南的主路,往来之人不少,茶馆不算冷静,宝珞带着嬷嬷和稼云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也让随行之人喝口茶,歇歇脚。 宝珞胃里一阵翻腾,从锦袋里捏出了颗酸枣,刚要含在口中,竟莫名地想起了叶羡。好像每次出门,只要有他在,他都会给她准备好这些…… “又晕车了吗?” 对面,忽而有人问了句,幽沉的声音让宝珞的心猛地一缩。似隐隐的期待驱使,她蓦然抬头,愣住了—— 不过须臾,她便如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悠然把枣放在口中,继续品着不那么好喝的茶。 没得到回应,盛廷琛略显尴尬,他垂眸深吸口气,又问:“你是要去保定?” “是。”宝珞淡应。 “我去河间办案,我们顺路……” 宝珞轻哼了声,“您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不在京城戍守,去河间办案?”她嗓音本就甜软动听,再加之提及指挥佥事,惹得茶馆里众人目光投了过来。 涉及公事,盛廷琛不便多言。他瞧瞧四周,转了话题问:“怎就你自己?” “这么多人呢,怎么能说就我自己呢。” 又是不客气的一句。盛廷琛未怒,想了想,淡定道:“我送你吧。” 宝珞冷笑,她想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道:“孤男寡女,不好吧!” “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么!”他当即接了句。 现学现卖啊!宝珞这才睨了他一眼,道了句“谢过,不用了。”便拿帕子掩着吐了枣核,唤随从动身了…… 马车上,稼云几次挑起车帘,不由得皱眉道:“二小姐,这都一个时辰了,世子爷还在后面跟着呢。” 女主看都懒得看,阖目靠在引枕上哼道:“随便,愿意跟就跟着吧!咱走咱的,不用理他。”说着,她眉心越拢越深。 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杜嬷嬷知道她又难受了,于是看了看天,道:“车夫说前面有个官驿,咱早点到,今晚就在那落脚吧。” 宝珞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本朝官驿,接待的都是往来的官员,环境雅致,清静且不杂乱,对于只身在外的宝珞而言,为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可无奈的是,正是因为此驿站为官所设,没有官府“文引”,任她是西宁侯的女儿,也恕不接待—— 这就尴尬了。往前倒是也有客栈,可宝珞实在坐不住车了,况且论安全性,还是这里合适。 杜嬷嬷好言与驿丞商量,求他通融,驿丞也为难。毕竟是侯府千金,他也不敢怠慢,陪笑解释道:“便是我想留您也留不得啊,这秋季考察,入京的官员多着呀,就剩二楼一间空房,还刚刚被人定下了。” 定下了?打他们进来,便没瞧见有人来啊。 “谁定的?”宝珞忍不住问的声。 “我。”门口,盛廷琛应道。 对啊,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宝珞暗哼,淡然道:“算了,我们再找便是了。”说罢,起身要走。 盛廷琛拦住。“你折腾不起了,住我房间吧,我再寻他处。” 宝珞笑不上眼,揖礼道:“不敢劳烦,谢世子爷了。嬷嬷,咱走吧。” “宝珞!”盛廷琛喊住她。他剑眉隆起,好看的棱角紧绷,便是凌厉起来也不减俊秀半分。 这应该就是他平日里对原身最常见的表情吧,他似叹似嗔道:“你非要和我置气吗?” “我何尝与您置气了。无功不受禄,我凭什么占您的房间,传出去免不了又要惹闲话了。” “闲话?”盛廷琛哼声,垂眸盯着她道,“远了不说,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我未婚妻!”说罢,他瞥了眼驿丞,驿丞连忙点头,随即觉得不对又摇摇头。 “未婚妻?”宝珞也哼了声,仰头瞪着她,“咱就往远了说,这北直隶谁不知道我甩了你!”说着,他瞟了眼驿丞,驿丞点头,无奈又摇了摇头。 盛廷琛气得哑口,还没谁让他这么伤脑筋过,他喝了声:“不住便不住,你自己找去吧!” “好。”宝珞婉笑,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甜如蜜,看得盛廷琛心晃。 笑得如此开心,她非要气死自己不可么!盛廷琛扭头便走,可才到了穿堂,他一个转身又冲了回来,攥住她的胳膊便朝穿堂去。宝珞惊得没反应过来,过了穿堂才挣扎道:“你干什么!” 他不应声,闷着头往楼上拉她。 “盛廷琛,你放开我!”宝珞连捶带搡地挣扎,方想扇他一巴掌,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凝眉道了句:“就不能跟你好好说话!”于是胳膊一伸,将她拦腰夹住,提起来便往楼上去。 杜嬷嬷都吓呆了,宝珞扯着嗓子大喊,招来众人围观。盛廷琛哪这般冲动过,窘着脸道:“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了!” 宝珞生气,狠锤他道:“丢脸的是你还是我啊!你放我下来!” 盛廷琛出生武勋,自幼体魄便好,宝珞哪扭得过她,眼看着自己护卫都被他带的人拦住了,她泄气了。然就在此刻,也不知发生何事,盛廷琛脚步突然停住,宝珞趁这空档赶紧挣脱下来,却依旧没能逃得了他攥着自己的手。 她掰着他,只闻对面有人道了句:“盛廷琛,你便是这般对表姐吗?” 第58章 58.眼力 “你怎么在这!”盛廷琛凌然问。 “师兄在, 我便不能在吗?”叶羡下颌微抬,悠然应道。 “你不是去山西了?” 叶羡挑眉。“师兄消息灵通啊, 我回来了!”说着, 他望向宝珞,柔柔一笑。 这一笑,使她怫然的脸云开雨霁,连眸色都亮了,眨星辰似的大眼睛也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叶羡淡笑,撩着慵然的尾音, 挑声道:“我来给你送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托出了一只小奶猫。那小猫蜷着身子, 不过他一只巴掌大, 许是在他怀里待得太过温暖安逸, 它小眼睛甚至都没张开, 唯是憨憨地挠了挠小爪子。 看到那白绒绒的一团,宝珞心都化了, 这不正是她看中的那只小波斯猫吗! “你买下了?”宝珞惊问。 “早便买下了,只可惜我回来你却不见了。”叶羡鼻尖轻哼了声, “表姐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你不是没在么!再说我走得急。”她讪笑解释, 又问,“你跟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送它吧?” 叶羡品味着点了点头。“你这么想也行。” 宝珞嫣笑, 方要上前去接猫, 却发现手还被盛廷琛攥着, 她转头喝道:“你撒开!” 盛廷琛纹丝不动。叶羡上前, 盯着他的手,泠泠道:“该放开了吧。” “你少管闲事!”盛廷琛怒道。 叶羡轻笑。“恕难从命,况且我管的也不是闲事吧,光天化日,师兄就这么……抢人?” “她是我未婚妻,何谈‘抢’?” “我不是你未婚妻!” 宝珞依旧挣脱着,叶羡却递了个眼神过去。她怔了一瞬,立刻会意,趁着盛廷琛不备,扬手便扇了盛廷琛一巴掌,厉喝道:“盛廷琛,你能不能尊重些我!” 盛廷琛愣住。接着,宝珞手再次扬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叶羡一把按住了。他没想到叶羡手劲极大,他甩不开,而另一只手又攥着宝珞。眼看着宝珞的手朝他扇来,他蓦地松开了她,伸手去截。岂止她不过是个虚晃,手还没碰到他便收了回来,转而踢了他一脚,趁他“嘶”声之际,连连后退,逃离了他身边。 他还要去捉她,却被叶羡用力扯住,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看来一个巴掌都比她重要,你还敢继续追她!” 这话一语双关,盛廷琛僵住,窘怒之下回身对叶羡出手,招招不留情,却屡屡都被他躲开了。见他们动手,盛廷琛属下跟了上来,却被一排身着黑色曳撒,手持雁翎刀的护卫截住。这架势,非王侯不能有。 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驿丞怕了,这若在自己的地界闹起来可就糟了。于是赶紧劝阻,言道一定给几人争取房间,万不要再闹了。 叶羡闻言淡笑,傲然睨着盛廷琛,对宝珞道:“表姐,咱走吧!” “哪去?”宝珞问。 “这是官驿,容不得咱这无官无职的!表姐委屈会儿,咱去涿州,我给你定个天字房,千金一晚,还不抵这?” “好啊!”宝珞欢声道。方迈步,发现脚踝隐隐作痛,应是刚刚躲盛廷琛的时候崴到了。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走到了叶羡身边,瞟着一众人笑道,“千金啊!还真是没钱解决不了的事,我就喜欢俗的地方。表弟,走起!” 瞧着她明艳的小脸,叶羡勾唇点头,眼底一片柔和。接着,措不及防,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她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坦坦荡荡,挺拔着脊背昂首出去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盛廷琛心一沉到底。他看了看自己松开她的那只手,凉苦冷笑。 他悔啊…… 叶羡将宝珞抱上了马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行,他也跟了进来。宝珞刚要指责,他把那只小猫递了过来,宝珞疼爱地搂在怀里,搔着它的头,这会儿什么气都没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身手呢!”她乜着他道。 叶羡得意。“我好歹也是武勋世家。” 宝珞笑了。她现在越发地觉得他不简单,不过十七岁,瞧着似个纨绔,实则性子沉稳极了,处事不惊,还颇有威势,全然不似个少年……怎会有人性子这般呢……想着想着,她突然敛容,再次问道:“你到底来干嘛?” “同窗约我去保定喝茶。”他佻笑道。 第59章 外祖 等候备饭时, 宝珞陪外祖母聊天。宁氏问到了她退婚的事,宝珞一五一十道了来。 她以为外祖母会数落, 却不料宁氏听罢后,道了句,“退得好!”难得宁氏是唯一支持她决定的,宝珞好不安慰, 心里一暖, 话也止不住了,便将接下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讲给了外祖母听…… 提到母亲和罗氏的事, 宁氏这才知道女儿身亡的真相, 强忍着泪水恨得直咬牙,切齿道:“罗氏的祖父,是你外祖父的堂叔,当年分家, 他们一支去了山东, 早便没了往来,后来罗氏父亲做生意赔了, 走投无路才投奔的你外祖父,还把女儿寄养在咱们家。 小时候,罗氏整日跟在你母亲身后, 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我们都觉得很招人喜欢,可谁知长大了会是这般蛇蝎心肠!她害了我女儿,我真悔当初收留她!我简直就是给樗瑜养了条毒蛇!” “祖母别这样, 谁能预知往后,怪也怪罗氏。不过她已受到惩罚,杀人通奸,罪证落实,她过不了秋后了。” “可死一百个她,也换不回我的樗瑜了!”宁氏眼泪还是含不住了,落了下来。 宝珞给她抹泪,又想起了当初罗氏和父亲初遇的事,问及。 宁氏道:“罗氏整日跟在你母亲身后,怎么可能单独遇到你父亲。当年是你母亲带着她出去踏青,才偶遇如晦,是你母亲将他带回来的!咱裴府又不贪图什么,何必向老侯爷撒谎,再者这事你父亲也清楚啊。” “我猜测也是,看来真的是罗氏执念太深,妒忌母亲,一心想要成为她,把自己都给洗脑了。” 正感叹着,裴府大爷和大夫人回了。二人听闻宝珞来了,换了衣裳便直奔东跨院。 大舅父裴客卿子承父业,自幼从商,经过这么多年历练,已经全然接手了裴府。他和夫人李氏育有一子两女,儿子裴岳进士出身,原在怀柔任知县,后因政绩斐然,提拔去了两广。 这一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不过大女儿裴苑还好,就嫁给了保定府知府的长子,女婿人不错,也在备考春闱。二女儿裴瑶今年才十四,和清北同岁。 宝珞还有一个小舅舅,只大她一轮。外祖父本想培养他读书,怎奈他也好经商,更喜满天下地跑,常年不在家。他性子开朗是个做生意的料,可同样不羁的一面也让人头疼,三十岁了还不成亲,养了个外室,儿子都五岁了,也不肯让人家入门…… 李氏一见外甥女便迎了上来,亦嗔亦喜道:“哎呦,你这孩子,见一次可真不容易,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你知道府上多惦记你,往后嫁人了哪还有这自由。”话一出口,李氏悔了,外甥女退婚的事她有所耳闻,于是掩了话道,“早知道你今儿来啊,我便不去看你表姐了。” 这八年里,李氏没少照顾宝珞,当女儿疼着,所以宝珞和姐妹们关系也亲密。她问道:“表姐可好?” “好啊,你表姐啊,有孕了!” “真的?”宝珞好不开心,这可是大喜。她正想着何时去见见她,却闻有人在她身后唤了声,“表姐!” 宝珞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小姑娘笑眯眯地盯着她,圆圆的小脸极招人喜欢,这便是自己的表妹,裴瑶。 “你个小东西,来了便吓我。”宝珞笑嗔道。 裴瑶撇嘴,小脸可爱极了,哼道:“母亲说得是,你回京便把我们忘了!就该吓吓你!” 小姐妹挽手笑着,好不开心,便是一旁的叶羡也跟着会心笑了。 他在西宁侯府,可从来没见宝珞这般放松过地笑过,到底是遇到了真正的亲人吧。 宝珞也瞧见了他,便向亲人介绍,大伙竟还都记得他。问候过,晚饭也布好了,众人入席,宝珞这才发现不对,左右寻着,问道:“外祖父呢?” 这一问,大伙神情略僵,望着勉强而笑的外祖母,宝珞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恐慌于如何去问,就在这时,老太爷裴延亭来了—— 老太爷今年六十有五,武宗在位时曾任过武将,后因受伤,家中产业需人接手,便辞官回了保定。他生得魁梧,因终年习武,即便年岁大了,腰身依旧笔直,所以宝珞印象里他是个威严但不失慈爱的外祖父,她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撒娇。 然眼前这个“老头子”,怎么瞧都没了往昔的锐利和霸气,背没那么直了,神情也松缓下来,尤其那双眼,宝珞总摸不清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宝珞看得纳罕,而老爷子一眼搭上她,眸光闪烁,脸色登时亮了。他不可思议地指着她走过来,激动道: “女儿啊,你回来了?” 宝珞愣住,木然解释道:“外祖父,是我,宝珞啊!” 老爷子怔了一瞬,目光再次恍惚,随即见到她身边的叶羡,神色一厉,横眉冷喝道:“你待我女儿不好,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说着,一巴掌抡了上去。 叶羡不便躲,只得受着,可他低估了老爷子的手劲,这一掌下去,啪的一声响彻正堂。 听着都疼啊—— 瞧着不以为惊的众人,宝珞看了眼外祖母。宁氏无奈叹声,上前拉着外祖父解释,奈何他认准了宝珞便是樗瑜,情绪激动,宁氏没办法,只得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哄孩子似的道:“好好好,是樗瑜。老头,你女儿回来了,多高兴的事,咱不闹,不闹……” “他欺负樗瑜!”外祖父一改凌厉,满面委屈地指着叶羡,撒娇似的道。 祖母抚着他起伏的胸口,抱着他劝道。“他改悔了,这不是陪樗瑜来看你了,大伙都惦记你呢!还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说着,她夹了块点心去喂他。老太爷终于笑了,像个孩子似的咬了一口,朝宁氏贴近。 二人瞧着亲昵,可看得宝珞鼻子酸溜溜的。他明白外祖父怎么了,心里好不凉苦。 而外祖父却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捏着糕点问道:“宝珞呢?” 宝珞方要开口,被外祖母按住,宁氏道:“她和苑姐儿到花园玩去了。” “不能乱跑,园林有蛇!” 老爷子忧心一句,唤起了宝珞的记忆,印象里她好像是被蛇咬过,不过那是四五岁时候的事了。老爷子不放心,非要去园林看看不可,临走还夹了好些点心抱在手帕里,喃喃着“给宝珞多吃些……”说罢,兴匆匆地走了。 看到这慕,宝珞眼泪再含不住了,低头默默落了两颗。 桌下,一只温热的大掌在覆了过来,拍了拍她安放在膝头的手。她心一紧,只见叶羡安慰地对她柔柔一笑。 “你走之前便有些迹象了,不过没大注意……这一年越发地严重了,有时好人一样,有时便记不得人了……”宁氏叹了声,不过转而又笑了。“没事,糊涂是糊涂了些,身子骨可好呢,你不必担心。” 宝珞含笑点头,可攥着裙子的手越发地紧了,叶羡感觉得到她的隐忍,于是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团团包住。她没抵触,反而攥紧了他探进她拳心的指尖,寻一方慰藉…… 叶羡握着她的手始终没动,对面裴瑶瞧出什么,小眉头微蹙,关切道:“叶少爷,您没事吧。我祖父力气有点大……”她以为他被拍疼了。 叶羡微笑,淡应:“谢小姐关系,我无碍。” 用过晚饭,宝珞跟着宁氏去看了外祖父。老爷子依旧糊涂着,宁氏反复解释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不是女儿是外孙女,可清明没维持多久,转头又把她忘了。 宝珞忧心,她清楚这个病,便是放在她来的那个时代,也是无药可医的。然老夫人安慰她,道老太爷年轻在战场受伤,头部重创,差点人都回不来了,而身上落下的病何至于此,他常年习武也是为强身健体,能康健地走到今日,他们都满足了。 眼下,他们能想得开便是最好。宝珞与外祖母聊了些护理的问题,祖孙许久不见,宁氏本想留她陪自己睡,可奈何老爷子不行,她只得让外孙女回去休息了。 宝珞笑着点头,退下了。 虽她回了京城,但往昔的房间裴府还给她留着,就在东跨院后的晚樱阁,据说母亲出嫁前,便住在这。 杜嬷嬷已经拾掇好房间,等着小姐了,宝珞一入门她便伺候洗漱,直到都结束了,她望着对镜搽脂的宝珞,满脸的郁色。 “嬷嬷,出什么事了吗?”宝珞看着镜中的她问道。 杜嬷嬷迟疑,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小姐,今儿晚饭时候,我瞧见你和叶小少爷……” 宝珞懂了,吃饭时,她就在自己身后伺候着,想必她都看见了。“你想说他握我的手吗?” 嬷嬷点头。 宝珞笑了。“他只是安慰我罢了。” “安慰也不该这般啊!”杜嬷嬷叹声,“还有这两日,太亲近了,他给你揉脚,还抱你上下车……” 宝珞转身,盯着她道:“那不然呢?我脚伤了,他帮我不该吗?”这话说出来,她也有点心虚。她是伤了,可并不重,也不大影响走路……她想想又转了回去,轻声道了句“嬷嬷想多了”,便继续搽着润肤膏。 杜嬷嬷不甘心。她是太关心小姐了,不想她再吃亏。“二小姐,我知道你们自小关系好,如姐弟,可毕竟你们不是啊!这若让外人看来,该如何想?这流言蜚语的厉害,您不是没尝过!” 宝珞沉默,嬷嬷继续道,“我不是说叶小少爷不好,您们若有情,能成一对也好。可……您知道二夫人的意思,她有意撮合四小姐和他。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二夫人可是他亲姨母,与叶夫人那是近水楼台,到时候若闪了你,咱得不偿失啊。” “谁说我与他有情,谁说我要嫁他了?”宝珞颦眉道。 “您也知道他名声在外,若没情,更不该和他走那么近了。”杜嬷嬷叹。 其实这些隐匿的感觉,在宝珞心里都有,只是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眼下搬上台面细思,她心有点乱了。见嬷嬷还欲说什么,她摆了摆手,不叫她说了。然此刻,稼云突然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是裴瑶。 小丫头一进门便瞧着势头不对,表姐和嬷嬷相对,气氛颇是微妙。她咧了咧嘴,试探道:“我可是来的不是时候?” 宝珞笑了,拉她过来。“谁说的,正想你呢!” 裴瑶嘻嘻笑了,也挽着她道,“表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以后我多想你。”说着,便絮絮诉说起她走以后发生的种种事。 宝珞静静听着,一直到小丫头没得话说了,又转头开始询问她京城的事,西宁侯府的事。宝珞一一答着,却从这没头没尾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睨着眼前的小表妹,佻声道:“表妹有话便直说吧,不说我可睡了啊!”说着,作势便要上床。 裴瑶急得一把拉住了她,脸瞬间红了,拿出了一只小瓷瓶,娇滴滴道:“我瞧着祖父今儿下手挺重的,许叶少爷是伤到了,所以……所以拿了瓶药给他……请表姐送去。” 话一出,配着小姑娘情难自已的表情,宝珞明白了,却没多言。唯是接下了药笑道,“那我先替叶羡谢谢你了。” 裴瑶欢快地道了声“谢谢!”便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表姐。宝珞被她看得直懵,恍然大悟后,无奈摇头,哭笑不得道:“好好好,我去,我现在就去送。” 受人之托,宝珞只得披了件衣服,拿着药去了。 叶羡宿在东跨院客房,宝珞经过与东跨院相接的角门时,忽而听到游廊拐角处有低低的絮语声,她忐忑靠近,发现角落里竟蹲了两个人。 那两人背对着她,好似在商议什么…… “女婿啊,你确定这是同山烧?” 第60章 60 女婿 “是啊, 不信您尝尝,我给您倒一杯!” 两人叨咕着, 只听瓶杯叮叮碰触声响起,宝珞大喝了声。“叶羡!我祖父不能喝酒!” 这一嗓子,吓了二人一跳,同时转头, 速度太急两人脑袋撞到了一起, 险些没坐在地上。 瞧着狼狈的二人,宝珞没忍住, “噗”地笑了。 裴老爷子不干了, 揉了揉脑袋呵斥道:“都嫁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心哪日你夫君不要你!”说着,瞪了眼叶羡。 叶羡忙搀着他呵呵笑道,“不会的, 我要, 她什么样我都要。”说罢,含笑望了宝珞一眼。 四目对上, 宝珞哼了声,老爷子却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继续研究手里的酒杯。透过二人,宝珞一眼瞧见了地上的骰子,指着叶羡道:“他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带他掷骰子, 你是怕他病得不够重啊!你就害他吧!” “哎呀,话怎么这么多呢!随了你娘了,你再多嘴,我告诉你娘你偷偷给如晦写情诗!”裴老爷子瞪着外孙女威胁道。 宝珞真是哭笑不得,昂着下巴道:“行啊,你告去吧!” 威胁没管用,老头子急了,左右寻着,又陡地狠拍了叶羡一巴掌,嗔怒道:“你也不管管你媳妇!” 叶羡被拍得疼,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眉眼弯眯,一扫平日的清冷,满是会心的温柔,和煦如阳。“好,我管她。”说着,他作势敛容,斥声道,“媳妇,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父亲喝点酒,玩一玩又如何!” 宝珞气得直跺脚,怨怨地唤道:“叶羡你……外祖父!” 眼见她生气了,叶羡赶紧起身来哄,一面认错一面把她也拉了过来。宝珞这才看清,地上摆着一棋盘似的东西,里面有棋子和骰子,棋盘上列二十四路,下列六路。她没看懂,叶羡笑道:“这叫双陆。” “啊,这便是传说中的双陆啊。”宝珞叹道。 叶羡挑了挑眉梢,好奇看着她,宝珞笑笑,解释。“听说过而已,没见过。” “我教你。”叶羡说着,讲解起来,“掷骰行马,马作槌行,白马从右至左,黑马反之,双方各十五枚,先出完者胜……” 宝珞大概是听懂了,瞧着好玩,真的操作起来还颇是费脑。她和外祖父对局,只见老爷子眉心紧拧,努力地思考着,宝珞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这种病,就是怕大脑退化,所以常动脑有助他延缓病情。 原来他是这个目的啊,她斜睨着叶羡唇角噙笑。叶羡也看着她,纳罕道:“怎了?” 她鼻间轻哼,笑了。“没什么,你太聪明,聪明得快成精了。” “我当表姐夸我吧!” 正说着,裴老爷子大笑一声,“我赢了!”他兴奋地喊道,说着,倒了杯酒递了过来,“愿赌服输,喝!” 宝珞接过来,抿了口,登时眉心紧拧,酸得都快掉眼泪了。这哪里是酒,分明是黄醋么!她看了看淡定的叶羡,无可奈何地笑了…… 终于上道了,宝珞越玩越欢,可老爷子却嫌她新手,非要叶羡陪他玩。宝珞不高兴了,问道:“那我干嘛?” “你们俩一伙,他输了,你喝酒!”裴老爷子指挥道。 “不行!” “不行也得行!”老爷子喝声,却笑对叶羡,“女婿,来,接着玩。” 为了陪老头,宝珞只得认了。偏叶羡为了哄老爷子开心,屡屡放水,宝珞这“酒”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抿,眼看着杯里的“酒”都下去大半了,老爷子又赢了,她不干了,放下杯子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就合伙欺负我!” 裴老爷子才不管,盯着她,一副非喝不可的架势。祖孙二人对视,谁也不让谁。 叶羡笑了,抬手接过她的杯子,斟满,接着扬首一口饮下。他倒了倒杯,空了…… “好!”裴老爷子朗笑吼道,抬手又要去拍他,这回被他躲开了。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宝珞道,“人家帮你都喝,你还不表示表示!” “我表示什么?”宝珞纳罕。“他都喝没了,我还喝什么。” “谁让你喝酒了!订婚那年,他也帮你解围,你不是在望春阁楼下偷偷那个了……” “哪个啊?” “亲他一下啊。” “外祖父!您糊涂了。” “你才糊涂呢,我是你父亲!” 宝珞哭心都有了,叶羡却笑意愈浓。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他淡然点点头示意她莫急,对着老爷子道:“还是算了吧,那个时候年轻啊,现在都老夫老妻了,当着您面多不好意思啊。” 裴老爷子朗笑。“害羞了啊!也是,老夫老妻了……诶,宝珞呢?你们带宝珞来了?我刚刚在园林没找到她,我还给他带了点心呢……”说着,裴老爷子开始四处翻找,可什么都没找到,他急了,小孩子似的,带着哭腔道,“我点心呢,宝珞还等着呢!我不能让她等急了……”他越说越慌,任宝珞和叶羡如何劝都劝不住,他抹着湿润的眼角絮叨着,“不能让她一个人等,她怕打雷,怕虫子,怕他父亲不要她,怕她母亲不要他……谁都不要她了,我也要……我要找我的宝珞去……” “外祖父!”潜意识的感伤遏不住了,她一股子酸楚上来,抱住了老爷子,放声哭了起来。 发现老爷子偷偷溜出来,宁氏一直在找他。听闻哭声便跟了过来,一见祖孙二人便明白了。一面嘱咐叶羡帮忙把宝珞送回去,她赶紧去哄老头,牵着他往回走。 宝珞情绪久久走不出来,叶羡便陪她坐在长廊里哭。 外祖父的疼爱,让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也有父母,有亲人,可因为一场意外她来到了这。没有母亲疼,没有父亲爱,还要管理年少的弟弟……她思念自己的家人,她太孤单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嚎啕着,听得叶羡心疼。他还从来没见过她这般伤心,一直看到的都是个坚强开朗的宝珞,其实她也有软弱的一面,她也需要个依靠。叶羡轻轻揽着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默默道:“你还有我……” …… 第二日一早,叶羡要离开了,外祖母对他印象极好,尤其外祖父,还真有点舍不得。 “叶小少爷若与友人无其它安排,夜里便留宿府上吧。保定您也没个亲人,与其留宿客栈酒楼,不若在府上还能有个照应不是,您是西宁侯府的亲戚,便也是我们的,休要客气。” 叶羡闻言感激,转而看向宝珞。 宝珞撇嘴道:“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留你。总之你别忘了还得准备明年春闱呢!” “在这也能读书啊!”角落里,裴瑶突然道了句。大伙纷纷看向她,她赧颜,讪讪低下了头。 看到表妹,宝珞思量,昨晚因祖父的事,她忘记把裴瑶的药交给叶羡了,所以今儿早上才送去的。接到药时,他笑容粲然,道了句:“还是表姐惦记我。”可当宝珞道这是裴瑶所送时,他神情僵了一瞬,随即淡然笑笑,让她替自己向裴小姐道谢后,便把药给了萧玖。 这表情的变化,她不是品不出来。而表妹裴瑶的心意,她也清楚。这二人,哪个都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她想到昨晚上杜嬷嬷的话“叶少爷对谁都淡淡的,除了您。”还有她靠着他痛哭时,隐隐听到的那句“你还有我……” 宝珞心里莫名有点乱,可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只觉得此刻是浪费精力,况且这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许叶羡就是把她当姐姐呢,他对婧沅不是也一样么! “祖母,我今儿得去易州了。”没待叶羡回应,宝珞急着道了句。 祖母知道她此次前来是为了养马的事,回保定也不过是顺路而已,她蹙眉道:“这么急么?你昨个才回来啊。” “这事压在心里也是惦记,不若早去解决了,回来再踏实陪您不是更好。” 外孙女说得是,宁氏再舍不得也得让她去,只望这事能顺利解决,她好再回来多留几日。“你去吧,易州有裴家商行,知州也识得你外祖父,若是有何问题定要告诉我,我好遣人知会一声。” 宝珞谢过外祖母便要退下去准备了,她看看叶羡,道:“我陪不了你了,你若是想留便留下,见友人归见友人,课业别落下了,免得回去你姐姐听闻,又要怨我。”说罢,她揖礼要退,忽而想到什么,回身道,“还有,帮我照顾好花钿!”自然是那只小波斯猫。 收拾好东西,宝珞没用人送,带着下人护卫,独自出发了。 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一日的路程,马车刚一动,宝珞胃里便泛起酸水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怀疑自己出行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她给自己备了些酸果脯,刚出了保定门便拈了一颗,还未入口,只见车帘晃动,“嗖”地窜进了个人,惊得她手里的糖霜山楂都掉了—— “叶羡,你怎么又跟来了!”宝珞颦眉问。 叶羡抿笑,佯做不悦道:“我跟着你到的保定,你把我扔下算怎个事。” “跟我来?明明是你自己说来会同窗的!”她斥道。 他不语,随着马车晃动,眉眼间笑意潋滟。他拾起那颗掉在了她衣襟上的山楂,也不顾干净与否,直接放在了口中。任宝珞再问他也不应了,挺拔着脊背淡然地望着帘外的远方,一张绝尘的脸平静无波,唯是勾起唇角,还漾着那抹轻佻的笑…… 第61章 61群长 以宝珞的速度, 到易州时已是傍晚,二人找了落脚的客栈便打听起附近的马户来。小二告诉他们,易州确实有个名唤杜彦良的群长很出名,他不但马养得好, 人也很负责。 本朝规定, 民间孳养, 五户一匹。马养在马头家,而其余四户为贴户, 只需贴补钱钞即刻。杜彦良做马头时,不但年年符合要求,他的裸马也产驹最多, 且成活最高的,后来被大家推举为群头, 再后来成为了群长。 马户以群划分,十马立群头一人,五十马立群长一位, 他们不必亲自养马,只负责管理马户而已。可杜彦良不然, 他这位群长, 干脆把大家伙的马都聚在一起养, 由他监护,和马头一起照顾。 他养出的马,不但各个身体标准,品质佳, 且极少出现伤亡。不管太仆寺出巡,还是州县正官来点视,从来没说有退回来的。要知道若是伤亡或被退,马户这马不但白养了,还得赔官府银五两。一个农户全年不停不休,年终也不过就银十两,还得说是丰年,而且还是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前。 所以啊,赔一匹马就能拖死一家,所以大伙都争先恐后地把马往他那送,宁可多掏草料钱也比赔马强。可他呢,只收自己负责的马户家的马。这也能理解,毕竟都是官马,留得越多,责任越大。不过他也会把自己养马的经验分享,不吝啬。 听罢,宝珞决定明个便去会会这位杜彦良…… 次日一早,宝珞便带着稼云,同叶羡兴匆匆地去了。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屡屡让人挫败—— 面对这个连表情都没有换过的杜群长,宝珞真是有心无力啊!不论她如何劝,他就是不肯帮忙,固执得亦如他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道:咨询,可以;代为养马,不行! 宝珞劝道,不是代为养马,是他帮自己开养马场,是雇佣关系。 “我养马不为赚钱!” 杜彦良看都不看这位小姐,他调着手里的药,只留给她一个侧容,还是带了伤疤的侧容。那条疤从耳根到下颌,锋利而齐整,瞧着便是利器所致,和他这张斯文清秀的脸极不相称。 宝珞看了他须臾,问道:“您这药是给谁调的?” 杜彦良这才看了她一眼,目光质疑。她笑道:“您不是说可以咨询么!” “马!”他抛出一字。 “您还懂医?” “略懂。” 有意思,每府均设兽医,他一个群长竟会医马,不怪他养得好。宝珞又接着问:“马得了什么病?” 杜彦良蹙眉,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意,于是漫不经心道:“气胀。” “那该如何治?” 他轻哼了声,“芒硝加大黄。” “不对吧。”一旁的叶羡含笑,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罐,“这里还有黄柏,金银花,连翘和防风诸多药材呢,怎么只是两种呢,而且这药方也不是治气胀的,是治幼驹喉骨胀的。” 杜彦良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宇不凡的少年,难得浮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看来这位少爷也懂医马啊。” 叶羡淡然而笑,“略懂。” 闻言,杜群长的笑意浓了些,与他就这话题聊了起来。果然杜彦良对马的研究颇深,且也听得出他对马的喜爱和珍惜。二人不但聊了马匹的孳养,还聊了我朝战马对元蒙战马的劣势,更是聊了驯马之术。 他们聊得平静,宝珞确实热血沸腾,望着叶羡的眼睛星光闪烁,只盼着他和杜彦良能够志气相投,把这给群长拢下…… “……马匹还是在训练,我朝为易于调.教和控制战马,将公马阉割,这举措我不赞成。马是易掌控了,可也少了勇猛的气势和掠夺的冲劲,就算是同种健康的马,也抵不过人家蒙古和西番。”杜彦良叹道。 叶羡颌首,沉稳道:“是,可我们毕竟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如他们对马匹的有着天生的驯服力,往往是马从民间提上来,太仆寺直接发送到军队,还未待驯练成熟便要上战场了,除非是极其精锐的骑兵,然这毕竟在少数,不过是战场上的先锋或执行特殊任务者,大部分骑兵都没有这个条件。” 杜彦良失神点头。 “所以,这其中缺少了个环节。”叶羡笑道,杜彦良猛然抬头,目光好奇。“若是在马匹送往军队之前,便能够驯服,即便是少数,也是有利而无害。这便需要有这个能力的行家了……” 叶羡意犹未尽,杜彦良听出了他话的意思,但没应。 “杜群长,您懂马,更懂战马的重要,您为何就不能帮我们呢?我们所为,虽名为经商,可也是为国为军献绵薄之力。” 杜彦良沉默了。良久,他笑笑,却依旧摇头。“恕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跟你们去。” 这话一出,宝珞心登时凉了。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于利于情都说不通啊。没辙,宝珞和叶羡也只得先回客栈了。 路上,宝珞好奇地打量着叶羡,抿唇笑吟吟地。“看不出来啊,你懂得倒是不少,你真是超乎我想象了。” 叶羡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挑眉道,“那你把我想象成什么?走马跑鹰的纨绔,穷奢极欲的浪子?” “差不多吧!”宝珞弯眉笑道,唇瓣翕合,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 叶羡心里被甜了一下,鼻尖轻哼,却还是笑着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得继续,一定要请到他!”宝珞蹙眉,“瞧着他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竟没想到这么固执。” “他可不是书生,我猜是从过军。”叶羡淡然道。 “不会吧,看他文弱的模样,也不像军人啊。” 叶羡摇头。“他不但从过军,大小还是品级的。不信可以查查,群长为官设,必然有底案的,去县衙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么。我这便去县衙问问。” “不必了!”叶羡慵然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笑道,“萧玖已经去了。” 宝珞微诧,方要赞他,他又开口道,“上面的人问了,我们也去问问下面的人……” 所谓下面的人,便是那些马户。叶羡带她去了陈佃户家,他家五丁,论人数他是正是寄牧的马头,而他家的马一直都养在杜彦良那里。 乍然听闻他们要请杜群头,陈佃户一点都不惊,还道他们也不是第一份了,每一个都是无功而返。而且他们马户对此也不是很上心,因为杜群头若被雇佣去了,他们的马谁来管? “我们管!”叶羡知道他们的顾虑,于是肯定道。“放心,易州必设马场,到时候你们的马都归我们管,若是伤残亡失,我们一概赔。” 陈佃户心动一刻,随即哼了声。“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你信不过我们?”宝珞勾唇笑道,“你信不过我们,总信得过杜群头吧。我便将这作为附加条件邀请他,他必不会抛弃你们的。况且,我们裴府还差你们那几匹马吗?” “裴府?保定裴府?”陈佃户惊愕问。见宝珞点头,他笑了,兴奋道,“我就是裴府的佃户啊,我租的便是裴家的地。”不止他,差不多半个易州都是裴府的,何况他租的那区区几亩地。“裴府谁会信不过,这么多年,我就是租裴府的地才起家的。裴府仁义啊,租子不论丰欠年,从不随便涨,永远是五成。这五成租子的地,满北直隶也找不到啊,除非是那碱地寸木不生的。” 说着,陈佃户目光审度地打量着宝珞。小姐生得美不说,这端雅气质也非常人能有,可不是装得出来的,何况身边还有这么位矜贵的少爷。可是…… “听说裴府两位小姐,您是……” “我不是裴府小姐,裴府是我外祖家。” 陈佃户恍然,惊愕道:“您是西宁侯府的小姐吧!” “你知道西宁侯?” “如何不知!”陈佃户颇是郑重道,“当初老侯爷戍卫保定,可是在易州西北的紫荆关扎营,谁不识得他,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真是威风凛凛……”陈佃户感慨,又道,“西宁侯和裴家联姻我们都知道,您该就是裴家大小姐的千金吧。” 宝珞点头,含笑道。“既然您都清楚了,您还不信我。” “我信,我信!”陈佃户讪笑,“我是有眼无珠,怠慢了小姐,您可别介意。您不是想劝杜群长么,他拗得很,您劝不动的,我倒是建议您去找林夫人说说,没准她能说动他。” “林夫人?”宝珞纳罕。 陈佃户点头。“对,林夫人。杜群头就和她往来最多,她的话他一定会听。” “这林夫人是何人啊?” 陈佃户叹了声,絮絮道来:“这位林夫人是十年前到的易州,据说她是京城大官的女儿,他父亲获罪,连累她逃离至此,嫁了本地县衙的小吏邓酉生。两人才成婚一年,她父亲就平反了,家人来接她,但她如何都不肯回。” “为何不回?” “因为他丈夫啊!她家人都不认他,非要她和离,林夫人重情义,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酉生。”陈佃户长叹了口气,“说实在的,酉生确实配不上她,他不是在籍衙役,人长得其貌不扬,家里还穷的不像样子。林夫人呢,花容月貌,若不是罪臣之女如何能嫁他。不过酉生确实心善,当初谁也不敢收留林夫人,偏就他留下了。大伙嘴酸,非说酉生是贪图人家漂亮,后来京城来人接林夫人,林夫人不肯去,他为了让她回去,干脆一走了之。大伙这才明白,他是真心对林夫人好。” “那他回来了吗?”宝珞追问。 陈佃户摇头。“没有,九年了,杳无音信。可怜他走的时候,林夫人已有身孕,她独自生下孩子,就这么一直等他,等到现在一直都没回过京城。” 听到这,宝珞心里丝丝凉意,莫名感伤。感喟道:“两个人都是重情义的啊!”转而反应过来,又问:“那她和杜群头又是何关系?” 第62章 62林氏 “杜群长是七年前来的, 他原来在大同当兵,后来负伤离开山西才到这的!”话说到这, 宝珞惊诧地看向叶羡, 还真的被他猜对了。 陈佃户接着道:“他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 就落在林夫人家附近, 林夫人见他一人可怜,给他送过几次药。后来听说他也是京城人,也算老乡,谈得来走动便多了些, 相互帮衬着,后来慢慢便熟识了。我们有何不便和群长说的, 就去找她, 她都会替我们与群长说。” “关系这么好……那他们两个……” 宝珞话语未尽,但陈佃户懂, 呵呵一笑,道:“我明白小姐想说什么, 我们也想过。杜群长对林夫人上心,大伙不是看不出来!可这么多年了, 两人还是那般, 关系未曾再近一步。其实我们也盼着他们能好,毕竟酉生走了十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耽误了,可是呀……” 陈佃户无奈笑笑, 宝珞道:“怎么,杜群长开不开口吗?” “也许吧,林夫人天生带着股傲气,虽平易近人,可每每接触总让人心里透着敬意。听说她还当过秀女呢,若不是父亲被定罪,也许就留在宫里了。这附近喜欢她的人多着呢,可谁都不敢轻慢她。” 宝珞明白了,微笑谢过陈佃户,请他带自己去见见这位林夫人。陈佃户应下,三人同行,踏上返回杜群长家的路。就在离杜家半里地的田里,有座不大的小院。虽房子青瓦灰墙,破旧了些,但园子里花木扶疏,绿芜相映,连栅栏边的蔬菜都被分布的井井有条,别有一番雅致。看得出来,这小院的主人定是个有情趣的。 陈佃户唤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见了他先是一笑,唤了声“大伯”忙来开门。 宝珞打量小姑娘,她身穿蜜合色碎花小衫,素兰百褶裙。应是洗得次数多了,蜜合色发白,素兰也没了光彩。衣服没了光彩,可架不住人灿若桃花。小姑娘生得俏丽,笑起来时眼睛里一汪水似的,看得人莫名地亲近。只是……唇色有些淡,双颊也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圆润,显得清瘦了些。 乍然瞧见陈佃户身后的两人和远处的护卫,小姑娘先是一怔,随即回头唤道:“娘,陈大伯来了!” 林夫人闻声,挑开房门的竹帘望去,视线正对上了几人。那一刻,宝珞有点惊—— 眼前的女子,身子微侧,虽只是着了一身灰青的褙子,却难掩她体态的玲珑绰约;那张清丽的脸,青黛未扫,脂粉未敷,素净得如压枝琼花,皎皎明月,竟把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淡了。 这便是林夫人,林念妘。 面对如此端艳之人,宝珞此刻明白为何杜群长倾慕而不敢言了…… 见这么些人,她微顿了下,眼神依旧平静若水,款款走了过来。她揽着女儿婵儿,淡定问:“陈大哥,这是……” 陈佃户介绍了宝珞二人,林念芸婉笑,应几人入了小院。因着房间太小,她刚刚又在清扫,还没结束,所以请几人坐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并让婵儿去泡茶来。 陈佃户寒暄了几句便将宝珞想请杜彦良的事道了来。林念妘安静听着,末了抿唇微笑,道:“其实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他有能力,不该窝在这易州只当个群长,我也劝过他出去走走,可他总是不应啊。这事,我能帮您去劝,至于结果我也保证不了。” “夫人,您能帮我,我就很感激了。”宝珞笑道。 林夫人垂眸点头,对陈佃户道:“您帮我招呼着吧,我这便帮小姐去问问。” 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宝珞道了句“有劳”,便见她带着女儿一同去了。 侯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她母女二人就回来了。她进门对宝珞揖了揖,微笑道:“抱歉,他还是不想……” “你劝他了吗?”陈佃户急切问。 林夫人依旧笑着,“自然劝了,可我也说了,这事我保证不了。”她看着宝珞和叶羡再次颌首,道,“天晚了,我房间还未扫完,恕不能陪您了。”说罢,再无他话,转身入了房间。没多一会,连小姑娘也被她唤进房了。 宝珞看看叶羡,叶羡也无奈挑了挑眉,她起身,对着房里淡定道了句:“林夫人,我明个再来拜你。”于是带着叶羡和陈佃户走了。 房里,林念妘透过窗格望着远去的几人,脸色深沉,晦暗不明。 一旁的婵儿望着她,小声问道:“娘,你为何不与杜叔说?” 林念妘垂眸,片刻又恢复微笑,温柔道:“婵儿别管了,去把药喝了吧。” …… 宝珞总觉得林念妘和杜彦良之间关系不一般,也不觉得林念妘是真心要帮自己,回客栈的路上她一声不语,颦眉沉思。就在这时萧玖从县衙回来了,他问清了杜彦良的身世。他并不是军籍,而是一名宫廷画师,因不小心污了太后的画像,被皇帝一怒之下贬去充军了,拖了不少关系才留在了大同。后来在与蒙古的作战中负伤,又逢太后六六鸿寿,皇帝大赦天下,所以他才得以离开大同。然而在回京的路上,途径易州,便留了下来…… 他居然是个画师,那宝珞说他是个书生也没错了。可他为何不回京,偏要留到这呢?画师,宫廷画师……宝珞突然想起陈佃户的话:林夫人还当过秀女呢!她也和宫里有关,那两个人会不会有何联系呢?旧相识?不对,陈佃户说他们彼此是不相知的……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宝珞想得出神,连叶羡悄悄坐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他偏头,就这么看着她,看她精致的侧容,长而卷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紧抿的唇瓣……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想得太认真,鼻尖微微渗出汗来。 叶羡下意识伸手,指腹在她鼻尖轻轻抹了下…… “你干嘛!”宝珞吓了一跳,赶忙捂住鼻子。叶羡笑了,神色慵懒而轻佻,捻着指尖道了句,“你出汗了。” 宝珞满眼狐疑地瞪着他,解释道:“应是热的吧,天这么闷,瞧样子是要下雨了。” 叶羡点头,接着车顶噼啪声蓦地响起,还真被她说中了——下雨了! 阵雨倾盆而泻,车帘被打湿,连雨水也随着马车的颠簸窜了进来,稼云记得赶紧给她遮掩。叶羡挑帘看看,道:“表姐,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咱去前面酒肆避避吧,雨过再回。” 车夫将车赶到了前面的小酒肆门口,稼云赶紧下去撑伞。叶羡匆匆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手臂一扬将宝珞包住,揽着她下车窜进了伞下。 酒肆里不少躲雨的人,忽而瞧见进来了一对璧玉似的檀郎谢女,都忍不住朝二人打量,窃笑私语,把他们当做别番景致似的欣赏,给躲雨的无聊中添了抹乐趣。 看便看吧,宝珞无所谓,可问题是淋了雨的她显得有点狼狈,于是带着叶羡坐在了靠窗的角落里。裙角都湿了,绣鞋更没好到哪,她佯做无意地低头看看,忍着了。 叶羡视线也跟了过去,须臾,留了句“表姐稍后”,便撑着伞出去了。 不过半刻钟,他竟带了双宝象纹软缎锦鞋回来,笑道:“这的鞋必然没有你穿的好,所以我挑了最舒服的,你脚前日扭了,便是不严重也不能大意。”说着,他蹲下身便要给她换。 宝珞急得赶紧缩脚,扫了眼周围的人一眼,尴尬道:“好好,我自己来吧。”她赶忙接过来穿上,果然舒服,更令她惊讶的是,这鞋居然正好。“你如何知道我鞋大小的?” “我量过。”他笑道。 宝珞恍然,来保定的路上扭伤,他可不是给自己揉的脚。如是,她更窘了。可他却仰头看着她,笑意柔柔,长睫下墨潭似的眸中泛着淡淡的涟漪,漾得人心晃。因为仰头,他修长的颈脖尽收她眼底,尤其是那凸出的喉结,漂亮极了,微微滚动时透着股性感的力量……看着看着,宝珞瞬间脸红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不仅是弟弟,更是个骁姿朗隽的男人…… 她慌乱地道了声“谢谢”,目光移向了窗外。然不过一霎间,她目光直了,脸色由红转白,拉着叶羡急促道:“是杜群长!” 叶羡望去,滂沱大雨中,抱着个孩子朝对面医馆冲去的,可不就是杜群长!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林念妘。她高举着伞想给杜彦良怀里的婵儿遮雨,却又赶不上杜彦良的脚步,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宝珞大喊“林夫人”,声音却淹没在暴雨中,急迫之下她只得冲进了雨里追上去,叶羡赶紧跟上给她撑伞。 “你急什么!”叶羡揽着她怨了句。 他极少有情绪,然宝珞却没在意,道:“那孩子瞧着不对!动都不动一下,上午还好好的呢,咱赶紧去看看!” 果不其然,二人跟进医馆时,大夫已经给昏迷的婵儿施针了。他应该是熟悉婵儿,一面让人熬退烧药,一面号脉询问。 林念妘满脸雨水也顾不得搽,带着哭腔道:“晌午喝过药她便开始发热,我以为是药效来了,没在意。怎知下晌她越烧越高,还不停地咳,晕倒在地就再没清醒过,我便赶紧给她送来了。” 大夫无奈,叹了声。“她本就先天不足,这会儿怕是肺热又起,添了新病啊。”说着,拔下了婵儿喉间的那根针。婵儿如获生命似的,猛地吸了口气,不断地咳了起来。林夫人上前要抱她,被大夫制止,他又继续在她胸口施针。好歹人是醒过来了,可依旧是浑浑噩噩。 婵儿脸色浮着一层虚飘的苍白,像魂魄似的好不让人心悚。头晌还活泼的小姑娘,这会儿挣扎生死边缘,宝珞心惊,也发现她异常的地方。婵儿呼吸极其困难不说,唇色发紫,连指甲也是青色,这症状明显是心脏疾病,若如大夫所言她自幼如此,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 “林夫人,孩子气血亏虚,复感外邪,心气痹阻,能维持都难;这一病接着一病地添,便是熬过去了,对心也有损伤。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她晌午还好好的,大夫,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醒了就好了。”林夫人不能接受,哭着道。 大夫叹声。“‘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互,夕发旦死。’这话我早便跟您说过,孩子能挺到现在已然不易了。这病治不好的。” “不会的!大夫,我知道您能治好她的,她以前昏迷不也是您医好她的吗。我知道她先天不足,我不奢求她跟正常孩子一般,我只要她能活着,我求您了,你让她好起来吧,只要能好什么药我们都喝,我有钱……” 林夫人求着,泪如雨下。她不是糊涂人,女儿的情况她明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是没办法理智的,她绝不会放弃。 大夫也没辙,只得道:“先喝药把肺热压下看看吧!” 第63章 63守护 林夫人守着女儿, 杜彦良则寸步不离地陪着。婵儿坚强, 针药并施下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几人心稍稍安慰, 林夫人这才缓过劲来和宝珞招呼。 她告诉宝珞,婵儿生来便体弱多病, 小时候连奶都吮吸不动,是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大的。因为常常生病,她长得慢, 都九岁了身量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婵儿是她的命,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可这两年她病添得越发的频, 药剂也越来越大。 为了女儿, 她医书没少看, 大夫说的她都明白…… “便是熬过这一次, 还有下一次, 我们不知道还能过几关。”医馆的病房里林夫人叹声。 大夫不在, 医馆的小学徒上前劝道:“林夫人,婵儿姑娘这病神仙也治不了, 说白了就是富贵病, 只能靠精心养着, 用良药供着,可咱不是那富贵的人家啊!您看您这么多年为了婵儿姑娘, 做女红、卖花、写书信、给乡村里的娃娃们当先生……您可是辛苦呢,可这些钱哪够用啊!您就是赚了一年也不抵这一根参的钱。” 这话说得林夫人沉默了,杜彦良也跟着叹声。房中气氛压抑, 林夫人含泪道了句:“我对不起女儿……” “您带婵儿去京城吧。”宝珞突然道了句。“这里的大夫还有医药毕竟有限,去京城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太医。”说着,她看了眼叶羡,叶羡含笑点了点头。 林夫人望着她怔住,可面色却越发地黯淡,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回京城……” “林夫人!”杜彦良唤声。 “我发过誓,此生再不回京城!” “你与谁发的誓,与你那些亲人吗,作数吗?你为了他们就不管婵儿的命了?” “就算回了京城以我之力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们吗?”林念妘激动道。 杜彦良梗住。 “娘……”病床上,婵儿翕合着小嘴喃喃的唤了声。 见女儿醒了,林夫人高兴得赶紧上前照顾。宝珞扯扯叶羡的衣袖离开,将杜彦良也叫了出来。 三人去了隔壁酒肆,一落坐,未待宝珞发声,杜彦良便道:“小姐,您带她母女入京吧!我跟您养马!” 宝珞淡然笑笑,没急着应,问道:“杜群长,您能跟我们讲讲,你和林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吗?您曾是画师,她曾是秀女,你们早便认识了吧!” 听到自己的身世被道了来,杜彦良一惊,接着神情复杂,是悔,是郁,是恨,是无奈…… 他道:“任宫廷画师时,皇后曾要求我们为秀女画丹青,其中便有她。那时的她绝尘而出,极是惊艳,可因我握笔太久,不小心在她的额角点了个墨点,我试图擦去,怎么都去不掉。后来我才知道那画是皇后为今上选妃的,据说今上看到她这副,道了句‘美是美,唯是瑕掩了瑜’,便将画放下了,她的命运也由此改变……” 说着,杜彦良苦笑。“许是老天惩罚,因这个墨点我误了她,而这个墨点也报复回来。我弄脏了皇帝献给太后的宝相,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是太后洪恩,只是将我发配充军。” “所以你是因这才留在林夫人身边的?”宝珞问道。 杜彦良摇头,容色更加隐忍,狠叹道:“这才是个开始啊!” 他接着道来:“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而已,一入营便被安排去养马。小时候我家里养过马,我喜欢它们,也读过些关于马政的书。参事赏识,让我管理马匹,还分配给我一个帮手。那人二十上下,同我年纪相仿,也是北直隶人,颇谈得来,且他为人忠厚纯善,我们结拜了兄弟。九年前和鞑靼的那场决战,我军损失太重,兵士不够就将我们也拉上了战场。 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太可怕了,我读书万卷,万言描述不如一箭穿心的惨烈。那场战争我方胜了,但被打散的我二人却被穷途末路的亡命之敌追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人,满脸的血,魔鬼似的追着我们。我什么都不顾了,就是没命地跑,没命地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我身边的兄弟……”说到这,他哽咽了,“其实我知道他就在我后面,可我连头都没回。我隐隐听到后面的厮杀声,依旧没敢看一眼……我就这么把他扔下了,用他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说着,杜彦良的脸埋在双手中痛哭起来…… 宝珞和叶羡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等着他把自己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不是你用他的命换的,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他是为了救你。”门口,林念妘亭亭地站在那,手扶着门,苍白得如一抹幽兰,大堂里甚至嗅得到她淡淡的兰香…… 她看着眼前这个痛哭的男人走进来,平静道:“酉生曾在衙门任职,他身强体健比你腿脚快多了。若不是他故意落后,你根本活不下来。是他救了你。” 杜彦良的兄弟便是邓酉生—— 林夫人既知,他也没了畏惧,抹了把泪继续讲来:“后来再回去时,遍地横尸,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可他已经没了人样……我恨,没法原谅自己……此战大捷又逢太后洪寿,我被特赦释放。我本想回京城,但记起酉生说过他家在易州,家中还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所以我抱着希望来到了,不但打听真到了酉生的家,也听闻了他们的故事。我想找到他妻子,把这一切告诉她,弥补她……”说着,他望向了林夫人。 “可当我看见你的那刻,我简直崩溃了,我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你……我对不起你……” “其实我早就把你认出来了。”林夫人淡定道,“当初是你给我画的画,我如何能忘记,便是你换了个模样我依旧认得。我并不知道我为何没选中,觉得可能是皇帝真的没看中我。不过现在想想,便是看中又如何,那个时候我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苗头,皇帝是不会因为一个秀女开恩的,我还是逃不了这个命运,所以我不怨你。” “你不怨他为何不让他走?”宝珞突然。“今天晌午你说帮我们劝他,可你根本就没有。” “你如何知道的?”林夫人微诧道。 “你撒谎,可孩子不会,我看婵儿的眼神便知道了。况且以她的身子骨两刻钟也回不来。” 林夫人凉苦地抿了抿唇。“我言教有失,不该带着婵儿撒谎。” “那你……”杜彦良欲言又止。林夫人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怨越聚越深,“我恨你是因为它。”她指着他腰间的两个黄铜镂雕小铃铛,这铃铛很别致,样式少见。“这铃铛是我十岁生日时父亲特地为我订制的,我一直带在身上,直到嫁给酉生我便作为信物送给了他,他甚至连睡觉都不离身……” 杜彦良明白了,垂眸道:“是,他确实是连睡觉都不曾离身。”他解了下来交给她。“这是我从他尸身上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想给你,可又不敢。” 林夫人拿着那铃铛,泪水满面。“他是我夫君,更是我恩人,我一直在等他回来。看到你带着这个铃铛从战场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必是不在了。你装作不识得我,默默照顾我,从你愧疚的眼神里我明白他的死一定与你有关。所以我那个时候真的恨你,所以我接近你,利用你,我觉得这都是你应该做的,是你欠酉生的,我也要让你体验妻离子散的滋味!” “妻离子散?”宝珞和叶羡异口同声。 杜彦良解释道:“我有妻儿,就在老家宛平……”为了还债,他扔下了自己的妻儿,来照顾他人,他对不起酉生一家,又何尝对得起自己的妻儿呢?她为自己照顾着双亲,而他一年才能见她们一次。想到妻儿杜彦良眼眶又红了,努力瞪着才没让眼泪继续流下来,他道了句:“对不起……” “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我始终放不下恨,不肯原谅你。最后不但耽误了你,还害了你妻儿。其实我也该说对不起……” “不,不,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我是欠债的那个!” “还何来的债,我们早便两清了。没有你婵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说着,她看向宝珞,淡笑道:“他养马养得好,不是不想跟你们去,他只是不能离开我们,所以我劝了也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说开……你走吧,我和婵儿不需要你了。” 杜彦良惊。“不行,我若是离开了,你们怎么办?” 林夫人看看宝珞,郑重问。“二小姐,我若是跟您京城了,您真的能帮我找大夫吗?” “可以!”宝珞一口应下。 杜彦良愕然道:“你要回京城了吗?” “是,我若不回救不了婵儿,你也永远得不到解脱。”说着,她淡笑道,“你说得对,我何必在乎他人,之前的誓言许也只是气话而已。”当初家人接她入京,她不肯,便发下毒誓,此生不如京城,家人才彻底放弃了她。“酉生已经不在了,我起码要保住他的孩子。” 正说着,守在隔壁医馆的稼云匆匆跑了过来,一入酒肆便笑盈盈地对着林夫人和小姐道:“产儿姑娘的烧退了,还主动要水喝,大夫说这一劫应是能熬过去了!” 林夫人劫后余惊地长长舒了口气,直奔女儿去了。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宝珞忽地嗅到了一抹淡淡的兰香,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的香气,清新诱人……原来这香果真是林夫人身上的! 她忙追了上去,怎知才迈出两步,登时头晕目眩—— 昨个忙到入夜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又淋了雨,入秋天寒,这会儿只觉得身子发冷。她撑着桌子缓了缓,然没什么作用,眼前白茫茫一亮,直直摔了下来,正磕在了桌角。 叶羡惊了一跳,赶忙扶起她给她喂了点水,宝珞略显苍白的唇弯了弯示意自己没事,还是被叶羡一个打横抱起,不顾她抵触直朝马车去了。 雨停了,可天也黑了。马车里的灯浸了水,点不亮。稼云留下照顾婵儿,车里只剩下宝珞和叶羡。 叶羡揽着她一动不动,昏暗中,他手摸了摸她额角,已经肿了,而且还留下了擦破的血印。他低沉地叹了声,宝珞只觉得濡湿的气息扑面,她也摸了摸笑道:“这回好了,我额角磕到,算还了你小时候磕的那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个和你一样的疤。” 叶羡被她逗笑了,安慰道:“不会的。” 宝珞撇嘴。“不一定呢,若是留疤就丑了。” “就是留疤表姐也是最漂亮的。” 这话温柔似水,听得宝珞的心倏地一紧,想到今日他给自己换鞋的那幕,一阵异样的感觉冲涌,她蓦地直起身子从逃离他环绕的手臂,正襟危坐。 叶羡静默无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得见他精致的轮廓,侧容深沉,他硬朗的下颌紧绷着。车里安静得尴尬,她笑道:“林夫人和杜群长的心结打开了,婵儿有救,养马有望,不虚此行,我还真得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谢你一直帮我,一直守着我啊。” 昏暗中,叶羡鼻间轻笑了声,他道:“杜群长不是也一直守着林夫人么!” 宝珞怔,随即感叹道:“是啊,为了还债他一直守着她,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对她有情呢……” “谁能保证他对她没情呢?” “你的意思是,杜群长喜欢林夫人。”宝珞惊问。 叶羡淡笑。“没有什么比喜欢更会让人去主动守护了。八年,仅仅靠还债,不足维系。还情亦然,到头来能守住彼此的还是情……” 还情,一个词点醒了宝珞。往昔的一幕幕如远山迷雾,一层层拨开淡去,她好似看清了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靠着一次次的还情维系着么…… 宝珞沉默了,她不是不知道叶羡来保定会友是假,陪着自己才是真。这种守护,又是出于什么? “表姐怎么不言语了。” 他偏头看她,她却不敢看他,道:“不会的。杜群长有家室,便是生情也是最质朴的友情,正是因为这种纯粹才难能可贵。” 叶羡闻言,清冷道:“原来表姐是这样想的……” 宝珞轻“嗯” 了声。 “那我们呢?也是友情吗?”叶羡忽而问了句。 宝珞僵住,深吸了口气,蓦地笑了。“我们当然比友情更近,我们是姐弟啊,我待你如清北一般,感情岂不是更深。” “姐弟。”叶羡淡淡重复着,突然一个转身朝她欺来,惊得宝珞大呼一声。他单膝跪在宝珞面前,双臂撑在车厢壁上,将她圈住。他低头看着他,昏暗中二人看不清彼此,但瞧得见眼眸中闪闪的晶莹。 他眼眸中的闪亮,是涌动的情愫,宝珞不敢对视了,垂眸呵斥道:“叶羡,你做什么!”说着便去推他,怎奈以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只觉得掌心里他紧实的胸口热烫得不得了。 头顶的温热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带着暧昧的濡湿,喷薄在她的面额,蒸腾着她的心……她心慌乱,喉咙紧张地吞咽着,威胁不行她只能换了语气,哄道:“我哪说错了你指出便是,干嘛这样,不要生气了。” “表姐觉得我是在生气吗?” “不然呢?” 头顶一声幽凉的叹息响起,他沉声道:“我是伤心……” 第64章 64差距 “你伤心什么?” 宝珞反驳, 可问过便后悔了。他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泠泠, 眸色深沉,幽如古潭似的吸噬着人的灵魂,强势得让她无以抗拒。她有点怕, 颦眉呵道:“叶羡, 你让开!” 闻声, 他动了,然却不是离开—— 叶羡缓缓低头, 离宝珞越来越近, 近到彼此的呼吸可闻, 他在她眉心间落下一吻…… 这一吻, 温柔若水, 旖旎如雾, 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瞬间将宝珞凝结, 她惊得呼吸屏住, 连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望着僵住的姑娘,叶羡顺势揽住了她, 额头抵着她的额。二人目光交织,他眸光中的清冷隐匿,一层层煦暖的情意泛涌,带动了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胸口涨得不得了,像燃了团火,熊熊烈烈地她快扼制不住了—— “停车!” 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大喝一声! 车夫吓了一跳,猛地勒住了马。慌乱的宝珞一个不稳向前摔去,叶羡陡地将她揽住。 那种热烫的感觉霎时间清晰无比,真真切切地落在他宽阔紧实的怀里,宝珞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她再否认不了,他们之间绝非姐弟那么简单。 怀里柔软无限,叶羡下意识收紧了胳膊,疼惜得把她紧扣在怀里…… 车帘随着清风飘动,他们已经到了客栈门口,灯笼的光线透过车帘探入,映亮了她怨怒的小脸。叶羡看清了,怔住,随着一抹淡淡失落闪过,他缓缓松开了手。 “表姐小心。”他含笑道了句,接着便扶她起身,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定如常。 宝珞惊悸不宁,警惕着盯着他,直到下车瞧见了候在客栈门口的杜嬷嬷赶紧跑过去。杜嬷嬷长舒了口气,叹道:“二小姐啊,您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了,您可急死我了,稼云呢?”说着,她看眼车厢,除了叶羡再无他人。 “稼云让我安排做事去了,回房再和你讲。”说罢,她头都不回匆匆便往客栈楼上去。 杜嬷嬷看看脸色极差的小姐,再看看冷清清一直望着她的叶羡,感觉不大好,赶紧跟了上去。 回房后,宝珞缓了片刻,便将今儿发生的事都和杜嬷嬷说了,告诉她自己要带林氏母女入京。忽而想到林夫人身上的香气,她又兴奋道,这种香很特别,许能帮上姑姑。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虽表情轻松,可杜嬷嬷看得出她眸中的不安,她是在掩饰——以前的小姐总是喜怒形于色,打这次落水后,更换了个人似的,不管经历什么她都没慌过,但这一次,她确实是慌了。 对宝珞的话,杜嬷嬷都不大上心,这些事成败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但是小姐自己的事,那才是大事。 “二小姐,您和叶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杜嬷嬷耐不住,试探问道。 心思突然被戳中,宝珞沉默了,一霎时掩饰的笑容消散,她深吸了口气,望着窗外那弯月牙幽幽道:“嬷嬷,你可能真的说对了……” …… 次日清晨,宝珞很早便起了。她没唤叶羡,直接带着杜嬷嬷去了医馆,林夫人和杜彦良守了婵儿一夜,见小姐来了稼云赶紧迎上去,笑道:“婵儿姑娘后半夜又烧了一次,不过喝过药天亮时便退下了,现在满身的汗,林夫人在喂她吃粥。” 宝珞上前看看,婵儿意识已经清醒多了,只是还很虚弱,需要静养。留在医馆也不是长久之宜,宝珞对林夫人道,不若带着婵儿同和自己回保定,在外祖家养一养,待病情好转些再随自己入京。林夫人感激得再次落泪,宝珞则让杜嬷嬷和稼云留在医馆照顾,自己和林夫人回去收拾东西了。 马车上,林夫人坐在宝珞身边,宝珞悄悄嗅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忍不住问道:“林夫人,你用的什么熏香?” 林夫人愣了一下,赧颜道:“只是自己调的一些罢了,我母亲喜欢种花草,偶尔也会用这些花草调香,我就跟着学了些……生活清苦,也只能靠这个苦中作乐了。” 宝珞笑了,道:“我姑姑也会调香,什么都能入香,味道也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林夫人纳罕道。 “只是她的香好是好,不能长久。我发现林夫人你的香很特殊啊,虽香不袭人,但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又淋了雨,怎么会还有未尽的气味呢?” 林夫人凝眉想想,“这个……其实我也是门外汉,对调香也知之不多,只是跟母亲学了些皮毛。不过我母亲往往会在香里加一味特殊的花。” “什么花?” “郁金香。” 郁金香?宝珞微诧。郁金香生于西域,按理说这个时代还未传入中原呢。“这花是怎么来的?好像很少见啊。” “我外祖父年幼时与曾祖游历西域,带回的根。这花的确少见,知道的人也不多。我也只是在古书里读过,后来我们家遇难,我母亲独舍不得这花,因为这是祖父留给她的,所以我偷偷带了出来。你若说持久么,没准还真的是郁金香的原因。” 对啊,就是郁金香! 郁金香又名草麝香,是香药中极少见的纯阴之药,无香气,但性轻扬,能致远。酿出的香酒称为鬯酒,用于祭祀降神。用它来和香,既能佐以香气远扬,升至极高之处,又能调和药中阴阳。 可是,想养好郁金香并不容易,且还是在这个年代……、 宝珞想了想,眼睛一亮,拉着林夫人问道:“林夫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可愿帮我。” 林夫人郑重摇头。“小姐可不要这么说,您帮我救了婵儿,这么大的恩我无以为报。您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种郁金香。” 林夫人笑了。“这有何难,我给您便是。” 宝珞摇头。“我不仅要花,我还想要您。”说着,她挑唇笑了。“我想雇您帮我种郁金香,并提炼熏香,您可愿意?” 林夫人怔住了,眸中的感激之色显露出来。她如何会不愿,她正愁入京以后无以为生,这哪里是雇佣,这简直就是帮她。“小姐,您不必这么照顾我,我可以去找我的亲人……” “亲人您愿找还是去找。但是花我请您一定要帮我种,这不只是为了照顾你,我是真的需要你,等你入京见到我姑姑,让她来告诉你,你便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了。”宝珞笑道,“林夫人,如今看来您便是不想入京,我也要三顾茅庐了。” 到了林夫人的家,二人去了后院,后面果然有间不大的暖房,里面养的正是郁金香。只是眼下不是花季,尚未开花。林夫人道郁金香娇贵,原她是种在房间里的,但这花多少对身体有害,怕对婵儿不好便不种了,后来杜彦良便帮她建了这个花房。 宝珞点头,笑道:“放心,待你见了我姑姑的百花园,你一定不愿走了。” 宝珞带着下人帮林夫人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了。林夫人清苦,并没有多少物件,要带走的更是少。她看着这间房感叹,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眼下要走了有点舍不得。她请邻居帮忙照看,这是酉生的家,她会一直为他留着的。 二人返程,回到医馆时,叶羡正等着她们。见宝珞下车,他迎了上来,淡然道:“表姐怎没叫我呢。” 宝珞垂眸笑笑。“昨个都累了,不想你起那么早,怕扰你休息。” “果然?”他沉声问。 宝珞轻掠了他一眼,平静道:“当然。”说罢,带着林夫人转身入门了。 婵儿虽熬过来,可肺热不会那么容易退下,这阵烧退了,接下来必然还会反复。宝珞让侍卫先行回裴府,让裴府准备好大夫和房间,便将婵儿移上了雇来的马车。杜群长也要送他们母女同去,看着几人,宝珞主动提出要和林夫人一起,方便照顾婵儿。 闻言,叶羡望着她,没说什么。 可上了马车发现,除了躺着的婵儿,林夫人,随行的小药童,再加上帮忙的稼云,马车里装不下那么些人了。没办法,她只得上了另一辆。叶羡瞧见跟了上去,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刹,宝珞挑起车帘,对正要翻身上马的杜彦良道:“杜群长,你也上来吧。” 杜彦良受宠若惊,讷讷道:“这不好吧……” 宝珞笑笑。“怕什么,车上又不止我一人,嬷嬷和叶家小公子都在,你也上来,咱们正好谈谈养马的事。” 见杜彦良犹豫,宝珞颦眉道:“怎么?杜群长这是要反悔,不愿帮我们了?” “哪里,自然愿为小姐效劳。” 见他将马交给了侍卫,朝这边来了,宝珞放下车帘坐回来。对面,叶羡目光冷清而深沉,错也不错地望着她,她只当没瞧见,兀自从锦袋里拿出了一颗酸枣放在了口中。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把锦袋递了递,笑问:“表弟可要吃?” 叶羡眼皮一垂,看着那锦袋片刻,什么都没说,默默拈了颗松子糖。 杜群长上来便坐在了车帘旁,和宝珞讲起了养马的计划。他建议宝珞先置办马场,太仆寺的马场如今都被开垦种田了,就是因为缺乏系统性,导致马匹良莠不齐。既然要养,首先把马场确定下来。他分析了各个地方的优劣势,易州是个好地方,京畿附近也可以开拓,不过都是小面积。论养马最多的当属山东,河北,还有河南。但这几个地方都是人多地少,且遍布王侯,人力和地都不占优势。所以他大胆建议,若是选地可以往北,或西北…… 宝珞点头,的确那里荒地多,开垦出来做马场再合适不过,而且气候也是何马生长。接着便是种马和裸马,马场是保障,而优良的种马是根本。杜彦良道自己手里的马,虽养得好,但大都是本土几代繁殖,已经没有草原马匹的烈性了,他建议在西域或蒙古购买,不要收民间孳牧的马匹,南面的更不能要。 除了这两点,其它各种琐碎的事都是次要的,至于孳牧的具体事宜,杜群长都可以应付得来。 买马,听着很容易,实则很难。马匹买卖是要朝廷允许且是军队之间的,商户没资格参与边境互市,若是参与,那便是犯法。 宝珞有点犯难。她是武勋世家,可父亲根本没有兵权,可能还真是得拖关系才能办到……她抿了抿唇,眉眼笼着愁绪,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对面始终沉默的叶羡开口了。 “种马的事,我帮你。” 他声音冷清清的,淡定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来。宝珞抬头,二人对视,他眸中晦暗,不是往日的那种纯澈,如云山雾绕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你可以?” 叶羡淡淡颌首。“可以。” 他语气极肯定,并没多解释。宝珞知道,他祖父是淮阴侯,婧沅又嫁给了魏国公府,世子爷顾修贤在宣府任副总兵,虽是近水楼台,但这事也没想象得那么简单吧。她想继续打听,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叶羡静默地望着她。若是换了往常她必然会开口问他,然今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晚,她便换了个人似的,叶羡隐隐好似猜到了什么,也不言语了…… 宝珞继续和杜彦良商量养马的事,全程叶羡再没说过话,唯是静静地听着。宝珞的心也不宁,虽不敢看他,可余光偶尔还是会扫向他搭在膝头的手。 他那只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那颗松子糖,一动不动…… 第65章 65公府 一到裴府, 婵儿便被迎到了客房,府医早已侯她多时了。林夫人和杜彦良跟着宝珞去拜见裴老夫人,老夫人见了林氏不禁感慨, 好生端秀的妇人,虽粗衣素妆, 然举止间却透着大家之范。 听闻她的身世后, 老夫人惋惜, 叹她命运坎坷。赶紧让大儿媳安排她们母女二人。 杜彦良安心, 要回了。毕竟那些马户的马还需照顾,等安排好了一切, 他再回裴府来见小姐, 若小姐离开了, 他便直接入京。宝珞应声,送他离开了。 都安置妥当,只剩叶羡。既然回来了, 老夫人自然要留他, 而裴瑶听闻叶少爷回来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喜悦之色一点都不掩饰。从商之人, 见识得多, 眼界更开阔一些, 对礼数也不是那么上心。所以对女儿的举动, 大舅母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只要言行不曾逾越,喜欢便是喜欢了。 人家母亲都不介意, 还轮得到宝珞多言吗。于是在大伙的建议下,叶羡留了下来。 府医到底是比乡医经验丰富,再加之裴府为婵儿提供名贵的药材,婵儿的肺热经过几日疗养,除了还会轻咳,不再烧了。府医道这孩子的病只能靠养,她虽有心痹但不致命,问题就在于心痹引起体虚、多病,是这些病拖得她身子越来越差,并加重心痹之症,恶性循环。但若是好生养着,避免这些病症,许她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般生活,只是不能过劳过累,不能受刺激。 林夫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宝珞又劝,等到了京城,大夫更多条件更好,没准婵儿的事便真的不是事了。 从客房出来,宝珞回去了,然才过了通往晚樱阁的月牙门,马上便要到二门了,蓦地被人拦了住,是叶羡—— 宝珞笑笑,问:“表弟可是要出去?约了人吗。” “表姐,你知道我为谁来的保定。”他低声道。 宝珞心突地一下,瞥了眼身边的稼云,道:“知道,会同窗么。” 见她还在掩饰,叶羡沉静地看了眼稼云,道:“杜嬷嬷方才说少了件婵儿的行李,你可要去看看?” 被他这冷冽的目光惊了一跳,稼云恍然“啊”了声,抬脚便要走,然又觉得不对看看小姐。宝珞点了点头,她去了。 人刚消失在二门处,叶羡握住宝珞的手臂,问道:“表姐,你是在躲我吗?” “哪有,你多心了,这不是最近事情多么!”她推开他的手,笑着,只是笑得有点干。她努力维持往日的心态,又道:“表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还要吃什么?表姐请你吃,裴府好吃的东西可不比西宁侯少,怕有些你在淮阴侯府都难见,你想要吃什么,表姐让师傅给你做。” 叶羡好看的唇线勾起,鼻间气息淡淡的,道:“我想吃芸豆糕。” 宝珞心猛地一缩,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强笑着打趣道:“表弟这么容易满足啊。好,那我便让厨房给你做去。”说着,她绕过他便要离开,可还是被他伸出的胳膊拦住了。 掌心里是她柔柔的腰肢,他记得她的温软,记得她的香气,那种强烈的记忆和欲望使得他想再次将她拥在怀里……只要一个回手,他便能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贴着,一直到融在他身体里…… 可是—— 掌下的温软变得越来越僵,他看着她紧绷的侧容和蝶翼般颤抖的长睫,他轻笑道:“我要吃放蜜的。”说罢,他收回了手。 宝珞长出了口气,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然才迈出两步,便听前面有人大喊了声,“姐!叶表哥!” 二人望去,是清北—— “你怎么来了?”宝珞问道,“你这几日不是该秋闱么?” “考完了,前个完事的!”清北满不在乎道。 宝珞皱眉。“考得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吧!” 瞧着他不走心的模样,就知道一定考得不好,真想敲他一下,她恨恨道:“你来干嘛?是找我吗?” “我才不找你呢!”清北撇嘴,“我是来找表兄的。”说着,他迫切道,“叶表哥你快回去吧,魏国公府出事了!” 叶羡和宝珞大惊,清北道来:前几日魏国公世子回京上报,刚到府上便被都察院的人抓去了,说是涉及贪墨案。他们当着世子夫人的面抓的世子爷,夫人受了惊吓,当场晕倒了。 听闻姐姐晕倒,叶羡神情不对了。宝珞也是疑惑,按理说以叶婧沅的脾气,可不会这么轻易受惊。二人内心忐忑不安,赶紧去正堂告之裴老夫人,要先行回去了。至于林夫人,路途颠簸,只能先留下,待婵儿身子再缓些了由裴府送入京城。并且让清北留下来帮忙照顾。 马车上,宝珞坐在叶羡身边,望着他俊朗安宁,却眉心不展的脸,她突然有点心疼,轻声劝道:“婧沅不会有事的,世子爷也是。” 叶羡淡笑,点了点头。 一路颠簸,来的时候三天路程,回去日夜兼行,一日半便到了。被婧沅的事吊着,宝珞心急强忍了一路,任叶羡如何劝她都不肯让车停下来。看着她脸色差至极点,他不顾之前的芥蒂,干脆将她拦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一路。 入京后,一下车宝珞便吐了。叶羡心疼,让她先回西宁侯府,可她哪放心,婧沅于她和亲姐妹无差,不见到她宝珞不安心。 到了魏国公府,国公夫人见了叶羡,如见救星忙迎上去急迫道:“你快劝劝你姐姐吧,再这么下去,孩子就要没了!” 叶羡和宝珞这才知道,原来是婧沅怀孕了!怪不得她会晕倒,眼下婧沅为夫君的事愁的食不下咽,在这么愁下去,孩子可不是难保。 二人见到婧沅时,她正歇在床上,面容憔悴,黑眼圈重得想来她这两日是没休息啊。见了他们,婧沅通红的双眼登时亮了,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被宝珞拦住。 “你轻着点,仔细孩子!” 婧沅冷哼。“修贤不保,我还在乎孩子。” “这孩子也是世子爷的啊。”宝珞急切唤道,婧沅心猛地一紧,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可终了还是被她生生忍回去了,她望着弟弟道:“事情已经传到了南京,这事怕是祖母也知道了。” 叶羡点头。“我刚收到的消息,二哥正往京城来呢,估计这两日便到了。” 婧沅叹道:“定是父亲让他来的,祖母一定担心极了。” 宝珞闻言安慰,叶羡接着问:“这事魏国公如何说?” “国公爷已经被软禁在家,不许他与外界联系……”说着,婧沅突然拉着弟弟,笃定道,“昶之,我不相信你姐夫会贪墨,他一定是被冤的,你一定要帮他。”接着她又看向宝珞,“现在魏国公府被封闭,断了消息,还请西宁侯能帮忙打听,这贪墨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珞点头,和叶羡安慰了婧沅便离开了。 回了西宁侯府,姚如晦见了叶羡,叹声。“顾总兵在宣府,不仅吃空饷还有贪墨行迹,证据比比,推翻不了啊。前些日子,督察御史去了宣府,有人将这报了上来,这一报,牵出了很多事。眼下情形不容乐观,若不是顾总兵真的做了这些事,那这些证据也伪造得太真了。” 这话叶羡听得出来,怕是连西宁侯都觉得顾修贤是真的贪了。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艰难,都察院限制了魏国公府的人员的出入,叶羡如今想进都进不去了。宝珞不放心,好说歹说才请父亲找人通融,让自己去见见婧沅,可这一去,她竟出不来了。 西宁侯懊悔,却也没将这份怨气迁怒在叶羡身上,在淮阴侯二少爷带着夫人抵京时,他还是接纳了他们。 患难见真情,摊上麻烦不算什么,真正让人心寒的是人心。 二少爷叶谦带着妻子入京后,先去的英国公府。国公爷正是老淮阴侯的堂弟,当初叶子骞因断臂放弃世子之位,让给了二叔家的嫡子叶子嵘。老国公离世后,无功无过的叶子嵘继承了爵位,怎奈他能力有限,英国公府不复昔日荣耀。可到底是一品国公,在朝仍举足轻重,况且又是同宗,叶谦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们。 可是,听闻淮阴侯府到访,国公爷以身子骨抱恙的理由,连个面都没露,连世子爷也是待客中途被人唤走了。如此,叶谦还有何话可说,气愤之下离开了公府…… “同宗至亲,我竟没想到他们这么绝情!这还不是淮阴侯府遇难呢,若是哪日侯府遭劫,他还不得踩上几脚!”叶谦对着弟弟恼怨,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威势隐隐。 叶羡不以为然,冷哼道:“意料之中,其实二叔公一直对祖父有怨。” “有怨?”叶谦惊道,“他也不想想他这公国的身份是如何来的!若不是祖父放弃,岂轮得到他袭爵。” 叶羡无奈叹了声,“就是因为大家都如是想,叔公心里才不平。” 自从叶子嵘成为世子后,人们经常拿他和叶子骞做比较,道他如何碌碌平庸,更甚者说袭爵不过是叶子骞的施舍。所以他一直活在兄长的阴影中,本来就不是豁达的人,以至于心中积怨愈深。别看平日里亲昵,要知道上辈子淮阴侯府获罪,他第一个站出来与侯府划清界限,带人扣留了返京的叶羡…… 前世是是非非经历了那么些,这些对叶羡来说都是无足轻重之事,他就从来没指望过英国公府。面对愤慨的二哥,他淡然劝慰了几句,接着神情一凝,沉声道:“只怕这次皇帝的目的不是魏国公府,而是淮阴侯府……” 第66章 66拜师 这话把叶谦说愣了。“我们家?为何?” “魏国公为人淡泊, 不结党且对陛下忠心耿耿,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贪墨,如今朝廷上下,无论文武,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其实皇帝要针对的还是我们叶家, 姐夫也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叶羡面色愈沉, 他望着叶谦接着道, “二哥, 你还没品出来吗?看似陛下敬重祖母和祖父,实则他忌惮着呢。想当初祖父号令三军,威望极高,他当真会因为断臂而退出吗?他是为了安陛下的心。直到祖父去世,皇帝的心才真正安稳下来。他对祖母好, 不过是心怀愧疚罢了。如今, 父亲袭爵任留都守备兼中军都督, 大哥任蓟辽总兵,而你率领的叶家军平定了动乱几十年的西南, 如此军功在身,这便是罪。虽无叛心,却有这个能力,如此威胁皇帝如何高枕?” “那他为何不直接针对淮阴侯府?非要拐这么大个弯!” “若直接针对淮阴侯府,今儿来的就不是你了,而是祖母。”叶羡冷静道,“皇帝不会直面祖母的, 他既想压制侯府,还想保持自己恭谦的好名声,所以便从侧面下手。顾修贤是侯府的孙女婿,不至于让祖母亲自入京向皇帝求情,但他若获罪,足以牵制侯府。要知道,暴风起于青萍——” 闻言,叶谦愕然,这些他懂,只是身为武将的他,理想只在刀剑矢石中,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他不遗余力,甚至拿生命做筹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然如何会平定西南久患。可事实却是…… “这一腔子的热血终究玩不过文官的尔虞我诈,抵不过主上的杯弓蛇影啊!” 叶谦凉苦感叹,叶羡沉默了。二哥这说对了,不止皇帝,还有文官—— 顾修贤入狱在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个突然事件让叶羡明白,历史的轨迹从这刻开始便产生偏差了,而偏差的那个点便是首辅汪平正的案子…… 话说汪平正刚入诏狱,连个板子都没挨便什么都招了,甚至包括自己谋反!罪状呈于陛下面前时,指挥佥事霍君荣内心澎湃,还道皇帝会赞他办事高效,却未料皇帝将认罪书一甩,竟怒吼了声: “扯淡!” 霍君荣惊忡,还没从这两个字里品出味道来,皇帝便唤来了东厂提督纪纶,让他把汪平正带来,要亲自审问。 果不其然,汪平正一入建极殿便跪地喊冤,慷慨淋漓,情绪激昂,将认罪书上的罪状统统推翻,把霍君荣打了个措手不及,彻底傻眼了—— 相处了十几年的老臣,皇帝会不了解?何况这京城之中,锦衣卫有若天眼,众臣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的监视之下。所以说汪平正狐首观望,他许信,但说谋逆?皇帝只能赐予两字——呵呵。 汪平正是百官之首,他有能力号召文臣,影响乃限制皇帝的决策。但这已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年月了,兵权统调分离,他就是身职兵部尚书,也招不来一兵一卒。所以,看到认罪书的那刻,皇帝就明白汪平正的伎俩了。躲避受刑是次要,他是想以此获得面圣的机会! “你个老狐狸!” 这是皇帝见到他时,忍不住道的第一句话。 不过了解归了解,皇帝对谁也没有绝对的信任,不然也不会同意他入诏狱。毕竟他是兵部尚书,若果真纵容了秦王,与各王侯联手,那便真的是统调合一了……故而,皇帝将他停职遣回都察院继续审查,而内阁暂由两位次辅掌管。 经了这一遭,官复原职可能性很小了,但与前世相比,却也算逃过了一劫,且历史正是由此走上了岔路…… 汪平正门生遍布朝野,虽未结成一党,且政见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支持太子。颍王集团本是想借扳倒汪平正来肃清敌对,前世他们成功了,但这世却扑了个空,未曾撼动太子半分。 所以叶羡推断,这次针对淮阴侯府不止是皇帝的决定,颍王集团必然参与其中,只因淮阴侯府同太子关系密切……前世颍王登基后,第一个开刀的不正是自己的祖母,质疑他的大长公主么! 没想到矛盾会出现得这么早…… 想着想着,叶羡鼻间轻笑了一声。 叶谦皱眉。“亏你还笑得出来!” 闻言,叶羡却笑痕越深。重生后他始终忧心历史的轨迹难以撼动,如今果真改变了,也就是说叶家的悲剧不是注定的,他可以挽救。 见弟弟不愁反倒轻松,叶谦恍然。他这个三弟,别看年纪最小,主意可是多得很。于是试探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这事得求人。” “我还不知道求人!自打来了我便没停下,祖父故交,父亲同窗……凡是和叶家有交情的,我能找都找过了,再求,怕真就要求到那位皇帝表叔了!” “二哥人是没少见,可你都找错了。”叶羡淡定道,“你该找户部尚书,褚道源。” “文渊阁大学士?”叶谦惊道。确实,贪墨案理应从财政下手,可褚道源是内阁次辅,平日与侯爵无甚往来,便是登门,叶谦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叶羡知道他的顾虑,笑道:“二哥放心,这事交给我吧。”说着看了眼门外,二夫人甄氏正陪着叶谦夫人董氏朝这边来,他又道,“长途劳累又不住脚地为姐夫奔波,二哥也累了,先陪二嫂休息几日吧。” 事情紧迫,叶谦那能安心休息,不过他没在和弟弟辩驳,也跟着望了眼妻子,叹道:“入秋后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听到这消息险些没晕倒了,母亲在家照顾祖母走不开,听闻婧沅有孕又心有挂念,这才叫你二嫂随我入京,安抚婧沅……可这,我们竟连门都没进去,也不知婧沅如何了。” 叶羡点头。“姐姐身子无碍,只是心情低落,不过有表姐照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二小姐的事我听说了,大伙现在躲都躲不及,她却主动去照顾婧沅。还有西宁侯,未顾忌半分,乃真君子也,他们于淮阴侯府有恩。” 西宁侯府对叶家的恩可不止这些……叶羡透过窗子望向朗朗晴空,他想到了前世那个为自己送行,冒死埋葬自己的宝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怕过,也没丢弃过他,所以,他也一定不会丢弃她…… 接下来的日子,叶谦依旧为此事奔波,而西宁侯也没闲着,不管顾修贤贪墨与否,他父亲魏国公是忠良之臣,姚如晦不希望因这桩案子平白牵扯过多的人。况且自己女儿还在魏国公府被拘着呢!他可不想女儿有个闪失。 大家都在忙,唯独让兄长安心的叶羡稳了下来,整日不出府门,唯与他联系的只有萧玖一人。 见他如此,叶谦无奈。弟弟到底年少,问题虽看得清,可还是指望不得。然就在他几次拜见褚道源无果后,叶羡突然出现了,对他道了句:“二哥,帮我准备拜师礼吧,我要去拜师。” 叶谦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去找褚道源。可自己几次三番求见都不得,岂会因拜师的借口而见他?不过面对执着的弟弟,叶谦还是让他去了。 果不其然,褚道源听闻叶家三少爷登门,便知道他所为何事,依旧避而不见,让管家打发了。 可管家却没走,踟蹰地递上了叶羡的拜师帖。而夹在帖子当中的,正是三皇子的推荐信——叶羡可以不见,但皇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无奈下褚道源只得让他进来了。 叶羡入门恭敬揖礼,未提顾修贤半字,只道春闱在即,想求褚阁老提点一二。 褚道源哼笑,道:“您是孔大学士的门生,有他在,还用得着拜我吗?” “做学问是孔老专长,但政权之道,学生还得向您求教。”叶羡恭敬应。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论为官之道,没人透得过褚道源。他为人忠正却不似汪平正刚烈,圆滑却又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他特别会掌握那个度,懂得人际乃至政务间的阴阳调和,也敢直面人性弱点,极少空谈那些道德伦理,更多倾向的是务实。所以,他才能从一个七品言官一路迁至内阁辅臣。在内阁之中,他不常出头,却是举足轻重的那个。 褚道源闻言,笑了,点头道:“好,承蒙叶少爷看得起,便是冲着三皇子和大长公主的面,老夫也必然会对叶少爷有所关注,至于拜师,无需繁琐了……” “褚阁老,您是不相信学生的诚意吗?”叶羡敬回道。说着,他命随侍递过了一只描金紫檀匣,放在了褚道源手边的八仙桌上,并示意他打开。“这是学生为您准备的拜师礼,您可一定要看看。” 褚道源睨了眼门外叶羡带来的礼物,又瞧瞧手边的木匣,知道这其中必有玄虚,犹豫了一瞬,打开了。 里面是份锦面茱萸纹折本,他拣起展开,心登时一紧,僵住了—— 白纸黑字,一列列人名,皆是褚道源党羽。不仅如此,每个名字下均列出各人行受贿赂之迹及书目,详细得让人心惊。 “你这是……”略过折本边缘,他怒瞪着叶羡问。 叶羡不慌,俊容淡然,透着不应龄的沉着,道:“官场这点事,褚大人您看得最清楚,这其间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只看人能力高低办事与否。官场如水,至清则无鱼,往来、打点、运作、通融、提携……哪个不需要钱,甚至政行都得靠钱通路。高祖立下廉薪的法例,官员的那点俸禄勉强糊口。可人与人不是独立的,想要在这个关系网中生存,就不得不用钱来沟通。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只要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去贪,无需小题大做,反倒埋没了人才。褚阁老这个用人之度就把握得刚刚好,比如户部郎中梁大人。”说着,他点了点折本上的第一列,“这可是您的门生,户部的田、税、俸、饷哪个不是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怕是三朝也出不来如此奇才,您可是把他当接班人栽培……” 话说至此,褚道源脸色变了,怒其中多了几分阴沉。叶羡没在意,继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今这朝廷风气,梁大人周旋于六部办事如鱼得水,怕靠的不仅仅是自身才能吧。 其实这些事我们懂,皇帝也明白,但是我们可以坦然视之,陛下不行。为了稳定朝纲,维护秩序,他必须要最初至清的姿态。说他真恨也罢,杀鸡儆猴也好,一旦被他知晓,他是容不下这些人的。所以,这上面的任何一人都逃不过!” 随着叶羡话落,褚道源眼皮跳了一下,他镇定地放下折本,冷道:“你这算什么?威胁吗!” “学生岂敢。”叶羡笑了,“我若要威胁,何不交于刑部尚书王大人。” 刑部尚书王仲堪与褚道源同为次辅,汪平正被查后便由他们二人暂接内阁事务。想来汪此次便是能从都察院出来,也不可能再居首辅之位,下一任首辅自然要从二人之间选出。二人政见不合,在国本问题上,褚道源支持太子,而王仲堪却同颍王走动颇近,故而形成两势。 “对啊。”褚道源哼道,“你无非是为顾总兵之事,眼下三法司会审,王阁老乃刑部尚书参与此案,你若是给了他不是更直接!” 见他话里带了几分怒气,叶羡笑道:“如学生方才所言,我欲拜您为师,岂会将拜师礼送与他人。” 褚道源警惕地端详着他,冷笑。“这份拜师礼太重了,只怕老夫无福消受啊!” 叶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这东西终成为他的威胁。 “您放心,这东西,世上仅此一份。” 说罢,叶羡命随侍奉上一哥窑冰裂纹的笔洗,他拿出火折,当着褚道源的面将那份名单点燃,扔进了笔洗中—— 褚道源内心震惊,面上却淡定依旧。他盯着那烧起的折本,眸中亦闪烁着火焰,熊熊烈烈把他心都燃了起来。 “你便这么把证据烧了?” 火苗曳曳青烟缕缕,火光将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映得明亮无比,叶羡神情笃定道:“我烧的不是证据,是信任。” 第67章 67归来 拜访了褚道源后叶羡归来, 如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未曾对他人多言一句。接下来的日子叶谦依旧在为 顾修贤奔波,想方设法要见他一面, 可仍是无果。西宁侯瞧不过了,踌躇着要不要帮他求求太子, 而叶谦也决 定, 再不行, 只能请祖母出来了。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时, 户部尚书褚阁老居然下了帖子到西宁侯府。一个内阁辅臣, 一个东宫詹事,平日无 甚往来, 西宁侯不晓得他为何会给自己下帖。然一展才知,这帖子竟是下给叶羡的! 叶谦惊愕不已,茫然地望着弟弟。叶羡一目扫过, 含笑道:“老师请我一聚,我先去了。”说罢, 带着随 从出门了。 老师?叶谦懵住,直到弟弟出了仪门他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褚道源就成了他老师了? 然更让叶谦不可思的是, 弟弟离开了整整一个下晌后, 下人突然来报:魏国公府解禁了—— 叶谦顾不得多想, 赶紧回公府,而始终惦记着女儿的西宁侯也派人跟了去。 路上叶谦揣测原委, 只觉得这一切太过突然, 便是顾修贤清白, 三法司过审也不该这么快结束。他百思不 得其解,然方到公府大门, 正瞧见了同时抵达的叶羡。 弟弟下车,还没待叶谦开口,但见他身后跟着下了个人——正是自己的妹夫,魏国公府的世子爷,顾修 贤! 来不及解释询问,顾修贤直奔父亲寝房。国公爷敦厚忠直,这些日子被软禁,他内心苦闷,加之痼疾又 犯,倒了下来。 见到儿子,魏国公没多问,虚弱叹了声“回来就好”便无力再语。顾修贤心痛鼻酸,劝慰父亲暂且休 息,又拜了母亲。看着儿子清秀的脸枯黄得发乌,双颊凹陷,每瘦一处,都似剜了为母的心,国公夫人抱着 儿子痛哭。不过她还是理智的,须臾后抹着泪道:“快去看看婧沅吧,她整日忧心你,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险些连孩子都保不住了。” 闻言,顾修贤愣了一下,问了句“婧沅怀孕了?”转身便朝后院去,一路狂奔,拐入二门时竟没注意到 抄手游廊里走来的人,猛地撞了上去,伴着瓷器坠地之音,对方清甜的嗓音“哎呀”了声。 这一声,他人没在意,然叶羡心头陡地一紧,循音望去,那正是他心心念念,夜日盼着见到的人…… 宝珞正端着熬好的药给婧沅送去,没想到被撞了个满怀,药碗坠地而碎,药汁也溅了她一身。眼看鹅黄 的裙裾都染了斑驳的棕褐色,宝珞开口便要呵斥,然一抬头愣住。面前三人,除了叶羡哪个都不认识。 “二小姐,婧沅如何了?” 面前,皮肤麦色,年岁略长且气势英爽的男子问道。 宝珞缓神,赶忙回道:“世子爷,婧沅很好。她在稍间歇着呢,您快去吧。”说罢,侧身让出了路。面 前两人怔了下,绕过她直接奔正房去了。望着匆忙的二人,她回首问道:“你怎不去?” 叶羡目光黏在了她脸上似的,勾唇浅笑。被他这么看着,宝珞好不窘迫,手摸了摸脸颊竟发现药汁溅脸 上了。她去抽帕子,方想起方才端药时垫着药碗,落在小厨房了,于是抬手便用袖口去抹,还没碰到,手腕 一把被叶羡攥住了。 他按下她的手,贴近她拿出了帕子。宝珞要躲,怎奈胳膊被他攥住,她逃不掉,只得任他为自己擦拭脸 上的污迹。 修长的手指即轻且柔,温柔得如他煦暖的眼神,暖得人心都软了。宝珞撩起眼皮仰视着他,还是那张俊 美绝尘的脸,平静无波,和记忆中无差。经历了前事,她以为自己会抵触,然这一刻她竟望得出了神…… 叶羡眼眸微垂,搭上了她的视线,惊得小姑娘无措,赶紧挪开了目光,可脸颊却如入水朱砂,瞬间被染 红,娇美无限…… 头顶上,他轻笑了声。她颦眉,樱唇撅起嘟囔道:“有那么好笑么!” “表姐眼力不大好啊。”叶羡笑道。 宝珞眉心笼得更深了,哼道:“是他先撞上我的!” 闻言,叶羡竟笑出声来。她不乐意了,抚开他的手,叶羡只得哄道:“好好好,是他先撞上表姐的。” 说着,又将她拉了回来。 刚刚熬过药,她汗迹未尽,他挑了挑她黏在额角的一缕青丝,底醇的嗓音温柔道:“这些日子,辛苦 了。” 宝珞的心莫名一动,当即怦怦跳了起来,她慌乱地笑笑,道了句“去看你姐姐吧!”便转身朝正房去 了,叶羡赶紧跟在后面…… 一进稍间,宝珞当即傻眼了,那个飒爽英武的男子正站在房中,注视着床边相拥的两人,婧沅倚在那个 相貌清秀,儒雅沉静的男子怀里。男子给她抹着泪哄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完好地回来了吗!” 原来这个才是世子爷啊!她还以为顾总兵定是个英气十足之人,所以她才以为……她目光落在那个年长 的男子身上,一脸的纳罕。 “那我是二哥。”耳边一股暖热的气息扑来,叶羡偷偷趴在她耳边佻笑道。 宝珞好不窘迫,她这才明白叶羡方才那句“眼力不好”是何意思,羞得瞪了他一眼,不敢再看二少爷叶 谦了。 难得见婧沅柔软的一面,她靠在夫君怀里哭够了,抹了把泪神情当即一转,盯着顾修贤凌然问了句: “你到底贪了没有!” 顾修贤陡然僵住,躲开了妻子锐利的目光。 婧沅明白了,从他怀里挣开,默默退了两步。 顾修贤伸臂去拉,却又缩回了手。叶谦眸中的怒火燃了起来,几步上前,指着妹夫喝道:“你果真贪 了?你,你……哎!亏我还为你奔波,你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在他印象里,妹夫一向克己勤勉,他失望 至极,可转而又察觉不对。“你既是贪了,如何会被放出来?” “是昶之帮我。”顾修贤道。 大伙望向叶羡,他这才把前几日发生的事道了来…… 那日烧了名册后,褚道源大悦,不仅仅是因为解除了威胁,叶羡也给他提了个醒,他是该规整自己的党 羽了,不能予以对手任何把柄。然更让他震撼的是,年轻人做事如此老练沉稳,于是惜才的他便爽快地收了 这个学生,并同意帮他救出顾修贤。 如是,叶谦才明白弟弟如何拜了这个师。对弟弟,他佩服至极,只是…… “修贤若真的贪了,褚道源哪里来的这么大面子,能让他安然无恙地出来。那三法司会审,为首的便是 刑部尚书王仲堪啊。” 叶羡敛容。“今日褚阁老唤我去便是说这件事。他与王仲堪商议过了,只要姐夫所吃的空饷和军资必须 如数归还,他可以从轻处理……” “还,我们都还,分厘都不会差的!”婧沅忍不住道。 叶谦拧眉看看妹妹,犹豫须臾,也坚定道:“还!若是不够,叶家帮忙,祖母和父亲一定会伸以援手 的,大哥也会帮忙。” 这话一出,修贤激动得心头发热,眼眶热烫。落难之时,顾家的堂亲宗族未曾有一人伸手,倒是妻子一 家人为他操劳。他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握着妻子的手越发地紧了。 婧沅恨归恨,可她不会放弃他,劝道:“只要你悔改,我们从头开始……” “不行。”修贤垂眸,横心道了句。 这一句将满房人惊住。眼看婧沅气得站都站不稳了,宝珞赶紧上前搀住他。叶谦怒火腾地窜了起来,吼 道:“你到底是贪了多少!” 第68章 68.补偿 修贤咬牙不肯开口, 叶谦急得想要揍他, 却被叶羡按住了。 “二哥,这事没那么简单。”叶羡平静道。 “你什么意思?”叶谦惊问。 望着无奈的姐夫, 叶羡替他讲来…… “姐夫不是个贪财之人, 他之所以吃空饷收受贿赂是为了集军资。国库赤字已成常态,拨下来的军款向来都是不及所需,而官宦层层克扣, 真正到了军队里怕也所剩无几。” “二哥主战西南,不了解北方的军情复杂。西南之地,闹乱的无非是土著匪民,他们皆非专业军队,难平只因部落间此起彼伏, 屡剿不尽。但北方不一样, 元蒙、鞑靼、瓦剌、女真,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民族, 他们队伍训练有素, 故而在技术上要求更高。比如军械和火器,所以神机营也是姐夫行贿对象之一。” “再说说粮草。卫所军粮由所属地方自行解决,北方本就夏短冬长, 粮食产量低,根本供不应求。至于那些调遣来的‘客兵’,虽他们的粮食供应依旧归卫所所在的原籍,但距离远,从粮食的提收到运输, 根本保证不了数量,更何谈质量。有的,还只是账本上的存在,根本一粒都见不到。那这些兵如何?还有马……”说着,叶羡看了眼宝珞,“面对善骑射的外敌,北方必须扩大骑兵,那么这些马靠什么来养?兵若吃不饱,马呢?” 话至此,大伙都沉默了。修贤窝在胸中的那口气耐不住了,他接着道:“钱,我可以还,便是我魏国公府倾家荡产我也会还。但是军械和物资,我绝对不会还!” “如今眼看便要入冬,棉衣却不足,士兵护不住自己,何以卫家国。我上书了几次,二十万的棉衣只给了我十万,那剩下的十万如何?我要将士单衣着铠吗?” “朝廷不是每年都有固定的棉布资于九边吗?多余的都可以与外族互市,怎么就会缺了军队的?”宝珞不能理解,问了句。 “互市直接增加的是朝廷的收入,资于九边却是消耗,况且送到九边的布常常以麻充棉。”顾修贤苦笑应。 宝珞无语了,下意识地望向了叶羡,叶羡默然点了点头。 到了这刻大伙算明白顾修贤的“贪”了。其实这些事在军中司空见惯,为将者在朝廷制度上找不到出路,便只能在私人关系上下手,只是顾修贤这“手笔”太大了。叶谦懂了妹夫的难处,他是真心为了军队。然婧沅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抱着丈夫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叶谦道,若是那些物资军械还不了,那便折算成款项,依旧用钱来还。 “王仲堪是不会让你折现的。”叶羡反驳道,“王仲堪和颍王同心,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姐夫。他们是想用归还军资的方式,把大哥也牵出来。” 叶谦不明白这与兄长有何关系,叶羡接着道:“大哥在辽东屡屡获胜,就是因为有姐夫的支援,若是真的查起来,大哥必受牵连。这也是姐夫不肯归还的原因,他不想把淮阴侯府也扯上。” 事情越发地复杂,大伙都沉默了。宝珞安慰着婧沅,目光悄悄瞥向对面的叶羡,清冷沉静的他,眉心似也笼着抹微不可查的愁郁。她颦眉沉思,忽而想到什么,试探地问了句:“那若是还马呢?” 她嗓音本就甜软,底气不足使得声音极轻,可还是被大伙听个真切。 “朝廷不是缺马么?若是用马还呢?可有用?”她稍稍提高音调,又补了句。 “以物抵物,这有何区别呢?”叶谦摇头,“王仲堪不会要的。” “他不会要,有人会要。”叶羡回道。 叶谦追问,可叶羡没应,唯是勾唇浅笑地望着宝珞。从他的目光里,宝珞看到了肯定,于是便大胆地将自己的想法道了来。他们可以同兵部签订协议,两年之内,除银两外,赔偿等价的马匹。而这些马匹,就由她来提供。 不管这方法行不行得通,叶谦不同意。西宁侯对叶家是诚心以待,若是再把侯府卷进去那这太不道义了,他不能接受,连顾修贤也不住摇头。宝珞同他们辩解,道自己有这个信心,况且婧沅对她而言和亲人一般,她从未将叶府当过外人…… 闻言,叶羡蓦地笑了。叶谦嗔怒地看着弟弟,递着眼神让他阻止宝珞。 叶谦点了点头,笑意愈浓,道了句:“好,我明日便去帮你找种马!” 闻言,宝珞猛点头,脸上绽出朝阳似的的笑,两颗小梨涡盛着蜜,一直甜到人心。她热切地望着叶羡,而叶羡也看着她,彼此心领神会,仿佛这房中只有他二人…… 这一幕,旁人瞧不出所以,然婧沅的心却沉了…… 商议妥,见西宁侯派来的人还在外面候着二小姐,婧沅赶紧让宝珞回去,为了照顾自己被关了这么些天,西宁侯肯定着急了。 宝珞也想家人,拜过国公夫人便要走了。众人送行,就在宝珞上车的那刻,婧沅拍了拍弟弟,淡然道: “去送她吧……” 第69章 告白 “表姐, 你真的决定了?”送宝珞出门的时候, 叶羡突然问了声。 宝珞好奇回头。“什么?”看着他认真的双眼,她点头, “当然了, 刚刚在婧沅那不是都说好了?” “养马不是纸上谈兵,何况此事牵扯朝廷,表姐可知一旦有个闪失结果会是什么, 你不怕吗?” 宝珞正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回眸笑盈盈地回了句。“有你在,我怕什么……” 话一出口,她登时愣住。 二人对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尴尬地挪开了目光。 这事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他也无非就是帮自己寻种马而已。 这段日子他们走得是很近, 可毕竟不是真的亲人, 再说有那么多人可靠,为何非要靠他。 宝珞悔得恨不能咬自己的舌尖,可叶羡的心却如何按耐不住了。 像枯柴终于找到了可以点燃的火星, 这团火在他胸口燃烧,熊熊烈烈。 就是她这不自觉的一句话,下意识的一个表情,终于让他的希望燃起来了。 他没有白等。 她躲得了他,但躲不了她自己的内心。 他已经走进了她心里了…… 叶羡垂眸笑了, 因为连夜操劳而微干的薄唇挑起,像似经历了沧桑,最终找到了那份安宁。他目光落在宝珞提裙的手上,纤指如笋……前世,就是这双手为他捧起送行酒,给了他人生里最后的一丝温暖……而就在他闭眼的那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很想握住那双手…… “说得对,有我在,你永远都不用怕。”叶羡笑着点头,走到她前面,回头轻唤,“走吧,宝珞。” 宝珞愣住。 他叫自己什么?宝珞?他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这,这还是第一次…… 她惊诧,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四目相对,她只觉得他眉眼间温柔得如潋滟的水光,漾得她的心都跟着晃着。 在保定的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她彻底沉默了,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直到出了魏国公府的大门。 他搀扶她登上了马车,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他挑着车帘望着她。 这几日不得相见,虽然忙碌,他却没有一刻不在想她。 不分别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思念她。 活了两世了,他都不懂何为相思。 大概这就是吧,他真舍不得放下这车帘,与她一帘相隔…… “我还有事要同兄长商议,眼下怕不能陪你一起回了。”他心有惋惜道。 宝珞轻睨了他一眼,揶揄笑道:“忙你的去吧,什么时候用你陪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何尝不知,从两人相遇的那天起,他可不就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想承认。 可是这会儿…… “完事早点回来,省着……”她顿了顿,垂眸道,“省着二婶母为你担心。” 叶羡鼻尖淡淡哼了声。“那你呢?” 还是被他揪住了。 宝珞心里越发地乱了,怎么几日没见他,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屡屡说胡话。 “哎呀你什么呀,快走吧,别在这磨磨蹭蹭了,你不急我还急着回家见祖母呢。”宝珞佯做淡定,不耐烦地要拉下车帘,可手刚伸出去,一下子被叶羡攥住了—— “叶羡,你——”宝珞惊呼,可话没完就被他截住了。 “宝珞……”他盯着她镇定地盯着她,道了句,“别再躲我了。” “谁说我躲你了!”宝珞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人,想要挣脱他,可却被他攥得死死得根本挣不开。她想告诉他,大伙都瞧着呢,却不料他下个动作让她彻底呆住了—— 叶羡蓦地低头,吻向了她的手背。 宝珞心猛地一动,接着像被什么箍住了,紧得发疼。她胸口胀得快不能呼吸了……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是因为这个吻。 他用力地攥着她的手,滚烫的双唇把宝珞的心都腾热了。这吻明明是炙热深切的,可他整个人又虔诚得不得了,恍若他捧着的,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宝珞彻底都懵了,脑袋一片空白。等她再缓过神时,叶羡已经松开了她,挑唇道了句“你躲也躲不掉的”,说罢,轻轻放下了车帘…… 辘辘声响,僵直的宝珞随着马车的晃动险些没摔倒,车里的稼云赶紧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宝珞摇摇手,“没事。” 看着失神的小姐,稼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小姐,刚刚……” 宝珞蓦地回头,稼云惊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巴。 不过宝珞知道她想说什么,今日叶羡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如果之前宝珞还可以搪塞,但现在,这个“傻”她是如何都装不下去了。 从叶羡挤入她的生活后,她就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个人还真是“挤”进来的,无处不在,抬眼即见,一个男子对女子如此追随,而且还时不时说些暧昧的话,就算真傻也不可能没所察觉。但那也是叶羡啊,虽说没纨绔到不可理喻,但论其身份地位也是个百花丛中转的人,他一个不定性的少年,跟清北一样,无非是三分钟热度,玩玩而已。 他毕竟是侯府的亲戚,对他客气是理应的,他愿意玩那就陪着他玩吧,清北那犯浑的家伙自己都对付得了,不过多一个被哄?更何况他时不时地还能帮上自己。 心是这么想,可久而久之地,宝珞发现这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和自己想象中的“纨绔”根本不一样。她以为是自己在哄这位表弟,到如今反过来想想,真正被“哄”的,是自己呀。 虽然他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可这些表面根本掩不住他不应龄的睿智和沉稳,就像他那双眼睛一样,有十七岁少年的清澈,也有千帆阅尽的深邃。 所以,到这刻,她没办法再骗自己说:他只是玩玩而已。 可是…… 他为什么喜欢自己呢? 因为她漂亮吗?他可是大长公主的孙儿,皇帝的表外甥,他身边缺漂亮人吗? 因为青梅竹马?几年才见上一见,貌似原主儿时和他的关系也不是太好。 因为欣赏?想想原主那品味脾气,再想想叶羡的沉稳老成……这三观根本不合么! …… 宝珞实在找不到理由了,也许原主还有什么不为所知的隐藏属性。但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叶羡就是奔着“她”来的,这个“她”是原主,不是自己…… 穿来这么久,她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姚宝络,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但是现在,第一次,她主动和“姚宝络”脱离开来。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但是,她确实有点…… 嫉妒“她”了。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婧沅看着丫鬟阮儿问道。 阮儿点头。“他不仅说了,还…… ” 看着小丫头难为情的模样,婧沅追问。“还什么呀?” “……三少爷还当着众人面亲了姚家小姐的手。” 叶婧沅愣住,她见过弟弟亲宝珞,可那是私下里。现在这……大庭广众,他是要来真的吗?他们在保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宝珞呢?她可说什么了?” 阮儿摇头。“姚家小姐也很吃惊,还没等她开口呢,帘子就放下了。” 看来宝珞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她也打击不小吧。婧沅深叹了一声。 顾修贤听见,拉着妻子的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婧沅无奈看看丈夫,倒也没隐瞒,把叶羡和宝珞的事讲了来。 听罢,顾修贤诧异。“我觉得他们两个很登对啊,你瞧今日,提到帮我时,可是默契呢。” “他们两个关系好,我倒是不反对,可若是联姻……”婧沅还是摇头。 “你到底顾虑什么?” “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聪明是绝顶聪明,可太贪玩了,他在江南那是名声在外的,哪个管得住他?我就怕他对宝珞也是一时兴起,等过了这劲儿,伤的不还是宝珞。” 顾修贤和自己的小舅子接触不算多,可却没少听大伙提他,印象里跟妻子说得差不多,可这次深触,他发现叶羡并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的智谋和能力超乎想象。 “也许这次叶羡是认真的呢?”他问。 婧沅想了想,还是摇头。“就算他是认真的,宝珞也未必同意。都在京城,你不是不清楚她有多喜欢盛廷琛,她爱得那么深,真的硕放就能放下吗?她是提出退婚了,那是因为盛廷琛和他表妹的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你以为我不想撮合他们两个吗?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姑娘,他们在一起对我只有好处。眼下宝珞为了救咱公府应下朝廷的承诺,她更是我们的恩人,可就是因为这恩太大了,我不想到头来误了他们。” 修贤理解妻子的顾虑,不过他还是笑着抚了抚妻子的头。“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儿女的事尚且管不了,何况是弟弟。再说当初他们也不同意你嫁给我,可我们也好得很啊。” 年轻的顾修贤一心专研行伍,传言里就是个女色不近身,无欲呆子。可偏偏地,淮阴侯府唯一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不顾闲言碎语地主动追求,那劲头,可不比宝珞追求盛廷琛差一星半点。可这呆子呢?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没办法婧沅是豁出去名声“逼”他娶了自己,所以没人看好他们。 不过比起宝珞,婧沅幸运太多,婚后她才明白,顾修贤有多爱自己,之前不过是因为碍着礼数不敢表达罢了。 他还真是个木讷的呆子! 想到这叶婧沅笑了,像个撒娇小姑娘似的黏在了丈夫的怀里。“我真的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想……” “又胡说。”修贤打断了妻子,在她额角亲了亲。 “我没胡说!”婧沅反驳,“选择嫁给一个出入沙场的武将,我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栽在这上面。我祖父怎么过来的我最清楚,朝廷的波涛暗涌要比战场刀光剑影可怕得多,你这次真的是逃过一劫。所以宝珞她不止救了你,她也救了我。” 顾修贤明白妻子的意思。虽然救自己出来的是叶羡,但淮阴侯府帮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是姻亲,都是自家的事。可对于西宁侯府,他们根本没有帮自己的必要,全然是处于仁义罢了。 西宁侯是个正直的君子,没想到他的女儿也是个有仁义之心的人。 顾修贤突然觉得,能配上姚宝络的,好像这世上也只有他那个天资不俗的小舅子了。不过他看着郁郁的妻子没多说,唯是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和叶谦兄弟商议接下来的事去了…… 顾修贤一家觉得宝珞仁义,可西宁侯府不这么想啊! 宝珞把以马抵债的事说出来时,简直是满堂震惊,大伙都吓傻了,连西宁侯都愣得久久没回过味来。大伙惊慌不已,到显得沉默的老太太淡定了许多。 “这事定下来了?”老太太凝眉问了句。 宝珞点头。“是,昨个定下来,当晚就报到兵部了。”说着,她又补了句,“还是户部尚书从中调解的。” “户部尚书,褚道源?”西宁侯愕然问。“他会主动帮魏国公府?” “不是。”宝珞摇头,“他帮的是叶羡,他现在是叶羡的老师……” 西宁侯没懂叶羡如何跟褚道源扯上关系了,可单单听到“叶羡”两字,二夫人甄氏就有点腿软了。这事居然跟自己的外甥有关,听这话的意思,还是他挑起来的? 自家外甥女遭难,甄氏不是一点不心疼,但是心疼归心疼,她可绝对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魏国公府是魏国公府,西宁侯府是西宁侯府,二者并无瓜葛。 可是—— 她这个外甥啊,偏就拉着这个不安分的姚宝络,把整个西宁侯府都扯进去了。 甄氏气得一声接一声地叹,窦氏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嘟囔:“帮个忙而已,二嫂至于么!” 至于么她还好意思问! 甄氏扭头看向窦氏,瞧着她那蠢脸就生气。 可转头又无奈苦笑,无知无畏,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母亲,可千万不能任宝珞胡来啊!” 第70章 反对 “母亲, 可不能任宝珞胡来啊!”甄氏急躁地喊道, “她刚刚可是说,若此事不成, 就要三倍偿还啊!三倍, 这是要侯府倾家荡产吗?何况这根本就同西宁侯府扯不上半点关系,为何要让西宁侯府来偿还!” 老太太何尝不懂,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了, 看着西宁侯问他如何看,见儿子只是无奈摇头,她只能叹声:“这确实欠考虑啊。” “不是欠考虑,这根本就是逞能!”甄氏气愤接话,“养马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少人连边都不敢摸的,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在闺房里安安静静地不好吗?非要惹这些事出来做什么?” 甄氏口无遮拦, 看来她是真的急了。宝珞淡定地看着她,“我觉得这些话最不该说的就是二婶母啊, 就算我不帮, 您不该帮吗?婧沅是您的亲外甥女,叶羡是您的亲外甥啊。” 这话说得甄氏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小声嘟囔着, “都是亲人怎么不想帮,可我也得有能力帮他们啊,若是帮不上给侯府招了灾祸,那我岂不是罪人了……” “你没有能力我有!”宝珞上前伏在祖母的膝头,仰头乖巧地望着她。“祖母, 您放心,我一定有办法能够帮他们渡过此劫的。这趟保定我没有白去,还有外祖帮我,这件事一定可以成功的,您要相信我啊!”说着,她又转头看看父亲,企图从他那获得点滴支持。可一提到裴氏,那股子愧疚感翻涌上来,他哪还敢和女儿对视。 “姐!我支持你!”清北突然喊了句。 不过小孩子的一句话没人当回事,倒是站在老太太后面的姚兰亭开口了。“宝珞,这事姑姑也想支持你……可这养马……你当真有把握?” 宝珞再次笃定点头。 姚兰亭咬着嘴唇想了想。“好,那姑姑也支持你!” “哎呦,小姑奶奶啊,你拿什么支持啊。”甄氏哭心都有了。 “我的香业经营得很好……” “小姑奶奶,你太天真了,这才哪到哪,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兰亭也明白,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唇抿得更紧,窘得说不出话来了。 连她都不开口了,堂上彻底安静,一片死寂。 宝珞看看凝重的祖母,再看看纠结的父亲,她知道没人会支持她了。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老太太深叹一声,道了句“我累了,此事暂且再议。”便在孙嬷嬷的搀扶下回去了。 大伙都散了,宝珞也回了观溪院,怎知才一进正房就瞧见林夫人正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等她呢。 见小姐回来了,她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宝珞刚想问问她婵儿如何了,还没等她开口,林夫人蓦地跪在了她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宝珞惊问,赶紧去搀扶她。 可林念妘没起,而是郑重地对着面前的姑娘拜了三拜,这才悠然起身,红着眼眶激动道:“这三拜,一拜您收留我们母女二人;二拜您救了婵儿;这三……则为百姓而拜。” “这,这……”这宝珞可就听不懂了。 “您为朝廷捐马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敬佩您。” “不不不。”宝珞心虚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为了帮朋友而已……” 林念妘摇头。“我知道您的想法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宝珞苦笑。“当时那境况,除了帮朋友解围我还真没想其它。” 林念妘也跟着笑了。“不管您怎么想的,您能为九边前线捐战马就是为国为百姓。您知道我丈夫就是死在前线的,我知道边疆的战士们有多难,如果他们有精良的战马,他们有足够的军资,怎么会抵御不了外敌?如果您再早生十几年,也许我夫君就……”她哽咽了。 这番话勾动了宝珞的心绪,他想到了那个为了自己军队而“贪”的顾修贤,想到了支持他的叶羡。 自己之所以这么痛快就做出想要帮他们的决定,跟他们的行为就没有一点关系吗? 有,就如同林念妘对自己的崇敬,她也一样崇敬他们。 这种热血让她在帮助朋友之外,也想做出什么。即便初来乍到的她不是很能接受这种“王朝统治”,但对这片土地,她依旧爱得深沉,没有人能够拒绝安稳和平…… 想着想着,宝珞笑了。这么一考虑,反倒束手束脚有了压力了,其实她也是随心而做,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罢了。 宝珞没再和林念妘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她谈起了婵儿。 他们回来后,叶羡又把郑院判给请来了,而且专门向太医院申请让他留在西宁侯府。郑院判本来就是皇帝派给他的,谁敢说个“不”字,所以有了郑院判的治疗和侯府的配合调养,婵儿不但救了过来,而且开始好转了,这也就不怪林夫人今日为何如此激动。 “为了报答您,我会劝杜群头尽心为您养马的,还有制香的事,我听姑奶奶说,侯府的香一直卖得不好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不能持久,我一定会协助姑奶奶研究出来的。别的我不会,但我种花没问题,只要您需要。” “我当然需要你了。”宝珞笑了,“只是我还在帮你找家人,若是找到了,你们也可以团聚了。” 林夫人眼神晃了一下,牵唇笑笑,略显无奈道:“我也想,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幸运……” 宝珞拉住了她的手,刚想安慰她不要急,便听闻外面小丫头唤了声:“侯爷,您来了。” 西宁侯低沉地“嗯”了声,便进门了,可一抬头正对上了林夫人的视线。二人愣住,一个收回了迈进去的那只脚,一个垂目施礼,要告辞了。 宝珞送她,在门口处,她对着端正而立的西宁侯淡然弯身,拜了拜。 二人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虽然林夫人来了有阵子了,不过一直在后宅客房,除了百花园她不曾多踏出一步。 西宁侯目不斜视平静地点了点头,林念妘便走了,就在她经过他的那一瞬间,西宁侯眉心微动,好似绣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香……似曾相识…… 直到林夫人出了观溪院,西宁侯这才跟着女儿进了正房。宝珞请他坐下,因为刚刚在正堂的争执,父女二人一时尴尬。 西宁侯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你请我来可还是因为养马的事?” 宝珞点了点头。“正是。”接着垂眸小声道,“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太冲动,我跟您道歉。” 她话刚说完,西宁手伸手摆了摆。“不必了。”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宝珞估计他还是在介意。可西宁侯却道:“这件事你没错。” “父亲您的意思是?”宝珞惊讶问。 西宁侯坚定地看着女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父亲永远支持你!” 这话一出口,宝珞当即愣住了。接着心里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翻涌上来,她鼻子都有点酸。“父亲,我以为您不会同意呢。” 她带了鼻音似的话,怎么听着都像个撒娇的孩子。她可不就是个孩子,可一个孩子都能懂得的大义,他作为父亲怎么会不支持,他应该骄傲才对。何况是他在外面听到的那番话…… 他眼神不自觉地朝外瞟了一眼,淡淡笑道:“是父亲狭隘了,只顾着考虑自己,没细思你的想法是什么。” 宝珞也随着他的目光朝外看看,那正是林夫人离开的方向,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于是点头道谢,“您放心父亲,我有把握的,不会给您和侯府造成麻烦的,倘若真的……” “没关系。”西宁侯又笑了,儒雅英俊的脸透着平和。“天塌了,有父亲在。” 不想哭不想哭,可听了这话宝珞眼眶还是红了,水润润的大眼睛闪着光亮,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着,宝珞简单地跟他讲述了自己养马的计划和这趟保定之行,听着,西宁侯的心也逐渐放宽,他没想到女儿竟然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到,当然这期间离不开叶羡的帮助,这也就不怪为何她一定要帮助他们一家了。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原来在这期间起到推动作用的竟然还有这位林夫人。 父女二人聊了会儿,西宁侯便回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女儿的话,走着走着便不知觉地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隐隐听到远处好似有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走了过去。 “……要不就是不开花,要不就是开的极小,都说这兰花好伺候,怎么我就不行呢!”这清脆的声音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发出的,她一面摆弄着手里的花盆,一面对着身边人抱怨。 身边人淡淡笑了,“兰花虽好养,可也是有气节的,你得懂它啊。”说着,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花,拉着她坐在了亭子里,给小丫头讲起了养兰花的细节。 西宁侯果然没猜错,这人正是林夫人。 她细声慢语地讲述,嗓音婉转语气温柔,西宁侯整个人都恍惚了,意识飘向记忆深处,他也轻飘飘地回到了过去…… 她就在自己身边,捏着他刚刚刻好的印章柔声笑着,“兰可是有气节的,你瞧你,这刻得倒像是一团杂草。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料了……”他没办法,只得连连道歉答应再给她重新刻一个。他不仅刻一个,他给她刻了很多,可最后到她去世的那天他才知道,她始终把这块印章带在身上,成了她最珍惜的那块,因为那是他送给她刻的第一块印章,也因为他夸过她的一句“空谷幽兰”…… “侯爷!”小丫头突然唤了一声,惶惶揖礼,“恕奴婢疏忽,没瞧见您来。” 她这一喊,林夫人也赶紧放下花跟着福身,低唤了声“侯爷”。 西宁侯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随即说了句。“夫人果然很懂花。” 突然一句,林念妘怔了一瞬,没抬眼皮却微笑摇头。“哪里,侯爷抬举了。” 西宁侯也跟着笑笑,转而郑重道:“感谢夫人对小女的支持。” 这话出乎意料,林念妘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蓦地撞上了他的视线。明明是宁静若水的目光,她却像被烫了似的,赶紧又低下了头。“侯爷这话严重了,民妇可担不起您这句,要说谢,侯府对民妇母女是恩同再造,此生都难以为报。”说着,她正襟端立,双手相叠过眉,跪地,虔诚且真挚地朝着西宁侯施以大礼。 见此,西宁侯惊诧,想要伸手去阻止却又碍于礼数未敢上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三叩将这繁复谢礼郑重地做完。不过也正是这谢礼,也让西宁侯看出来,果然如女儿所言,这位林夫人当真是官宦之后,受过良好教育的。 “夫人,您不该谢我,应该谢的是我女儿。”西宁侯淡笑回应,并示意小丫鬟去搀扶她,然就在她起身的那刻,他愣了下,盯着她袖口竟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你喜欢绿萼?” 林念妘反应过来,也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上面正是她自己绣的绿萼梅。 “是。”她含笑应,“是花我都喜欢,兰花清幽,绿萼高洁,海棠雅号‘解语花’……” “所以你身上的香气也是海棠!”西宁侯突然问了句,猝不及防且不合时宜,讶异得小丫头也不禁偷瞟了他一眼。 林夫人也察觉,脸微微一红,嫣然点了点头。 久远的记忆再次飘来,西宁侯沉默了,封印了许久似的半晌才缓了过来,从虚幻到现实,他看着面前标致的人,淡淡弯起了唇…… 这一弯唇,让躲在远处观望的宝珞心落地了,刚要缓口气,一股压迫感从身后袭来,她猛然转身—— 可她察觉得太晚了,身后人贴得太近,就在她转过的那一刹,两人鼻尖擦过,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叶羡正低头看着她,被她擦过的鼻尖还带着淡淡的脂粉味。他揽着她腰笑道:“表姐,你还真用心良苦啊……” 第71章 挑明 自从那日在魏国公府分别, 宝珞这几日一直没见到他, 以马抵债的事也是通过中间人传话的,她知道他从中周旋一定很忙。 不过不见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 每每想到分离那幕, 她真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甚至想过再遇时自己该说些什么,该如何故作淡定,可偏偏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是这种窘迫的情况下相见…… 不过叶羡却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亦如往常地笑着说了句,“表姐还真是喜欢撮合人啊。” “胡说什么呢,才没有……”她不满嘟囔,却见叶羡的余光瞥向了远处的西宁侯和林夫人,宝珞也跟着看了眼, 两人好似还在聊着什么, 颇是投缘……跟她意料当中的一般。 她又仰头看看叶羡,璀璨的大眼睛里带了点愠意。 怎么自己什么心思都被他看个清楚呢, 好像就没什么能逃过他眼睛的! 宝珞轻睨了他一眼, 突然发现自己还被他抱着,赶紧推开了。转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阵了。”他笑影。 宝珞下意识皱眉, 忐忑问:“那你可听说什么了?” 叶羡好奇地扬了扬眉,“嗯?听说什么?” “啊,没什么……”宝珞暗暗松了口气,她真怕突然回来的他听说今早上的事,若是让他知晓包括自己亲姨母在内, 全侯府都不支持帮他们,那他得有多伤心,她不想让他知道。 怕他会继续追问,宝珞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还以为你就留在魏国公府不回来了呢……” 闻言,叶羡表情突然凝住。见他没应声她仰头去看他,就在视线对上的那刻,他表情一转,扬起眉梢缓缓低头,眼看着两人鼻尖就要再次碰上了,他勾唇轻声问:“怎么,想我了?” “呸!”宝珞顺口回了句,可嘴上这么说,脸却红得跟朝霞似的,一直红到了耳根,她赶紧转头,再次望向父亲的方向。 “也许你这么做是对的。”叶羡敛容,说了句。 宝珞不解地歪头看向他。 “我已经找到林夫人的家了,不过他兄长的境况也不算好。他父亲的案子虽然平凡,可这么多年还是受了不少影响,尤其父亲死后,他现在就在顺天府应了分文职。他不想同她相认,他说当初父亲想要接她回来,她毅然同家人断绝关系,那现在他们也不想在认她了。我想大抵还是因为她拖了个病重的女儿吧。所以对林夫人来说,留在京城,真的是无家可归,到不若留在侯府,这样还能有个依靠。” 听到这个结果,宝珞一点都不惊讶,似早有预料。 自从林父去世后,这么多年,他兄长明知道她在哪都不想曾联络,何况接她回家。再从林夫人这不大积极的态度上也看得出来,其实她心里也知晓回家之路有多难。 “我是喜欢林夫人这个人,但并没想过要撮合他们,我只是想给他们创造一次相识的机会。如果两人有缘,那缘分就是他们自己续的,若是无缘,也没人强求他们,就算没人要林夫人我也会管她到底的。所以说我只是给父亲和她一次机会而已。” “你既然知道给别人机会……”叶羡突然接道,目光认真地盯着她,低声问。“那为何就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宝珞表情蓦地黯淡下来,蝶翼似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望着地上青石路,深吸了口气问:“叶羡,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吗?” 她终于挑明了。 叶羡很笃定地点了点头。“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一开始?”宝珞转头看向他,表情并没有多吃惊,倒是微颦的眉心有股淡淡的感伤似的,“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从第一次见到你……” “果然!”宝珞突然打断他,笑着说了声,不过这笑怎么都听着带了点无奈。她不需要他在继续说了,不管这个第一次,是儿时的第一次还是此次入京的第一次都无关紧要了,她明白了…… 可她明白了,叶羡不懂。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生生地转移了话题。 “种马的事还要你多操心了,知道你最近很忙,又要忙着备考,又要忙着公府的事,辛苦你了。谢谢。”宝珞垂头福身,郑重地给他施了个礼。 只是一个礼,却瞬间把两人的距离扯得遥不可及。 叶羡想要问个清楚,可宝珞却没给他机会,抢先道了句:“先告辞了。”转身离开,匆匆走出了他的视线…… 宝珞知道叶羡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直到匆忙拐出了小花园,她才算长出了口气。 果然。 他喜欢的还是最初的那个“宝珞”,而不是自己这个替身。 虽然她早有心里准备,可乍然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有点莫名失落。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失落的是什么,无所谓的事干嘛这么在乎。 第一次,她发觉,一向把事情看得透彻的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会儿就乱得跟团麻似的,怎么理都理不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可让她更别扭的还不止这些,过后她才知道,原来叶羡此次回来是道别的,因为要和叶谦商议解决公府的事情,他打算搬到魏国公府去了。 他没搬走的时候,即便他不在西宁侯府,宝珞也不觉得什么。可这会儿他当真不在了,心里总像缺了什么。 不过想想也许就是因为习惯的问题,既然她能逐渐接受他的存在,也能逐渐习惯他的离开。 不过就是回归正常生活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宝珞一面筹划养马的事,一面还得张罗扩大香铺。至于叶羡,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没有时间再来西宁侯府,不过挑选种马的事他始终没有掉以轻心,定时会遣人来同宝珞商议,她也只是在去看望婧沅的时候偶尔能听些关于他的消息,据说为了魏国公府他现在整日周旋在褚道源的身边,毕竟唇亡齿寒,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好在事情都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宝珞这里,虽然西宁侯府上下还是不支持她,但奈何有西宁侯坐镇,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赶在入冬前,侯府终于得了个好消息,那就是清北帮上有名,他中举了! 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啊。 得到消息时,宝珞正在魏国公府看望婧沅。这个喜讯,清北最想告诉的就是姐姐,听闻她去了魏国公府,赶紧追了去,园林暖阁里见了姐姐,她开口喊了句:“姐,我中了!” 宝珞愣住,就差跳起来了,激动地反复问道:“中了?真的中了?” 清北用力点头。 婧沅道了句“恭喜”,然想到自己的弟弟,撇了撇嘴。“连他都中了,也不知道我那弟弟能什么样。” “诶?”宝珞突然扭头不乐意了,“什么叫‘他’都中?我弟弟中举怎么了?不应该吗?我弟考前可用功着呢!”接着,她指了指清北,“说,中第几!” “第二!” “不可能!”宝珞和婧沅异口同声,说完了还彼此看了一眼。 宝珞狐疑地看着他,问:“倒数的吧?” 这一问,清北嘻嘻笑了,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大伙都跟着笑了。 这才对么! 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清北的喜宴刚结束,姑姑那便也传来好消息,在林夫人的帮助下,她们终于调出可以经久不散的香了。不仅如此,林夫人和姚兰亭配合,两人越来越默契,研究出了不少新的种类。 她们负责研制,销售就交给了宝珞。趁着年底人们采买,她又经营了一波推销,结果不负期待,西宁侯府的香大卖,不仅如此,竟然还传到了宫中。 这还真是始料不及…… “这香味道虽不及宫中的馥郁醇厚,但也别有一番清新,昨个陛下来的时候还特地问到了呢!”贵妃倚坐在暖玉榻上,摆弄着手里的不过李子大小的镂空铜香炉道。 听了这话,二皇子微不可查地深嗅了嗅,果然,确是别有一番滋味,看来这香没白献。“母妃可知道这香是谁家的,又是谁制的?” 贵妃慵然哼了声,笑了。“哼,就知道你没那个好心,还知道惦记我!说罢,给我送这香是什么意思?” “瞧母妃说的,儿子自然是惦记您的,不过送香不是紧要的,紧要的事这制香的人。”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贵妃看着儿子问道。 二皇子抿笑,弯眯的眼睛像极了贵妃,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又不失男子的硬朗。“是西宁侯府的千金,姚宝珞……” “又是她?”贵妃脱口而出。 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贵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最近关于这姑娘的话她可没少了听,先就是那件为了帮魏国公府抵罪,而和兵部应承养马的事。 按理谁家小姑娘,尤其千金小姐,不是在闺阁里专研女红书画之类的,可她偏不,非要研究蓄马,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起初大家还真就把她的话当做小姑娘的肆意狂言,可没成想这事还是真的,为她当中间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褚道源,这可就了不得了。 之后贵妃留心,派人查了查,才知道这小姑娘不仅小小年纪就自己握住了侯府的大部分产业,还拓展了香铺,看来是个有想法的姑娘……不仅如此,让贵妃更惊讶的是,她居然还支持清河兴修水利,这……若说背后没人指点或说操纵,贵妃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就好比和褚道源联络,其实她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 贵妃想起狩猎那日,那个俊俏的小姑娘,别说,那么标致的人还真是少见。她看看儿子,蓦地笑了,挑着没少问道:“怎么?我儿这是有何想法了?” 二皇子微怔,接着无奈摇头。“母妃想哪去了,我是觉得,她可用啊。” “可用?一个小姑娘?”贵妃好奇问。 二皇子点头,唇角得意地扬起。“母亲,她仅仅是个小姑娘吗?她可是西宁侯的千金……”说完,他观察了母亲须臾,见她沉思没接话,他继续道,“想必母亲也察觉,她事事做得不仅出格且太顺利了,这背后定有人支撑着,能是谁?还不是西宁侯。看来西宁侯的潜力不小啊,倒是我们一直低估了他,这也不怪太子为什么如此重视他。还有养马一事我也查过了,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完不成的,不过逞强而已。不过我这几日发现,为了保证马匹抵抗寒冬,他们居然招来了北方胡人来协助养马,看来他们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啊。此事如成,您知道这对朝廷是多大的影响吗?” “所以呢?”贵妃目光试探地看向儿子,母子的念头心照不宣,于是目光一触,即肯定了彼此。 二皇子笑了。“有些东西,与其放在人家身边,不若捏在自己手里……”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盛廷琛就候在宫门外,见了二皇子他赶紧上前揖礼。 “今日又是你当值?” “是。”盛廷琛应声,护二皇子上马车。“下官送您回王府。”萧元泰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模样,哼了哼,想必又是被他父亲遣来的吧,武安伯这老狐狸,实用没有,整天就知道挖空心思算计这些谄媚的事。 萧元泰拍了拍盛廷琛的肩膀,叹了声“难为你有这么个父亲啊!” 盛廷琛明白二皇子话里的意思,脸色略微难堪。不过萧元泰却似想起什么,又问了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殿下您请问。” “你为何要同西宁侯府千金退婚?” 盛廷琛僵住,半晌才低声回道,“不是我,是她要退的。” “哦?”萧元泰好奇问,“可传言不都说是你不要她的吗?” “我从未……”盛廷琛想要解释,可二皇子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敢兴趣,而是兀自念叨了句“有意思”,又接着问,“你可听说她最近从商还有和朝廷协议养马?” 盛廷琛眉心微微蹙起,英俊的脸满是凝重。“听闻了。” “那你怎么看?” 盛廷琛不懂,抬头看看二皇子。 “你觉得这些事她做得出来吗?” 盛廷琛沉默了会儿,也不知思绪飘到了哪,他眉心渐渐舒展。“若是放在以前绝对不会,可是现在……我觉得完全有可能。” “过去,现在?”萧元泰越发地好奇了,“有什么区别吗?” “有,自从落水后,她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我简直不认识了……” “还有这等巧事?”萧元泰喃喃,看来自己真低估了她呢!“你去值勤吧,今儿无需你护送了,我还有事。”说完,二皇子上了马车,就在他坐稳的那刻,他又朝窗外的揖礼送别的盛廷琛道了句,“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父亲的话,能不听的就不必听了!” 马车辘辘前行,直到声音淡了盛廷琛才缓缓抬头,望着远方被夕阳模糊的长街,心沉若水…… 第72章 送画 宝珞的香越做越成功, 一时间西宁侯府的各种熏香脱颖而出, 连同款香气的胭脂水粉也极是畅销。 大家伙都觉得惊奇,道是西宁侯府定得了高人指点, 抑或干脆从哪得寻到秘密配方, 总是对西宁侯府的传言是越来越多。 不过只有西宁侯府自己清楚,这成功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这里面包含了姚兰亭多少年的心血, 还有宝珞为销售而精心策划的一切。包括二夫人,因为答应自家铺子同宝珞合作,从中也获了不少分红,眼下她不佩服也不成了,只盼着养马的事也能如这番顺利, 那她真的就阿弥陀佛了。 这香业给他们带来的不止是财富和名誉, 谁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惊动了宫里的贵人——贵妃用了西宁侯府的香,怒赞之下竟遣人来封赏。 这是何等的荣耀。 不过, 明眼人也不是瞧不出, 这封赏里面多少也搀了点其他的意味。 可毕竟是贵妃的赏赐,不管目的为何,谁敢折宫里贵人的面子。既然香业是宝珞一手操劳的, 西宁侯自然把这赏赐都给予她处理,宝珞也没客气,拣了几样送给各房,其它的都给姑姑送去了。说到底她才是最大的功臣,当然还有林夫人。 宝珞挑了对名贵珊瑚手钏, 这个配林夫人在合适不过了。 她去了百花园给林夫人送去,却发现她不在,可刚刚路过她住的客房,除了婵儿也没瞧见人啊。 宝珞想想,转角去了后院的小花。 果不其然,她还真在,还有自己父亲西宁侯……两人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六角亭里…… 宝珞怕惊扰他们不敢靠近,声音听得模糊,只见父亲从身侧拿起什么送给对面的林夫人,宝珞踮脚瞄了一眼——那不正是贵妃赏赐的名画。刚刚父亲让她处置封赏时,他独独留下了这幅画,原来是为了送林夫人啊。 那副画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幅压枝玉棠,是海棠花……林夫人最喜欢的花,也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看来这个缘分,他们自己真的续上了。 对此,宝珞心情有些复杂,潜意识的她是拒绝所有可以替代母亲的人,这是她克制不住的原主的冲动;但是从理智上讲,如果父亲能遇到一个同他心意相通,且蕙质兰心的人,那于他于西宁侯府都未尝不是件好事,就算是原主,再不情愿也希望自己的父亲好吧。 林夫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在气节上和父亲还真有相通之处,宝珞觉得他们合适,仅仅是从外人的角度看待,至于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她并没有参与。若是有缘,即使她不给他们创造那个相遇的机会,同在侯府中他们也早晚会发展到今日的,她只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既然如此,宝珞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刚要离开,却见林夫人摇着头退了一步。 她不解怔住,连西宁侯端着画卷的手也跟着僵住了。 他背对着自己,宝珞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但伴着隐约的声音,她读得出林夫人的唇语。 “不行,我不能要。” “西宁侯美意民妇感激,但这画……我真的受不起……” 说完,她对着西宁侯匆匆揖了一揖,头都没抬逃似的离开了。 直到人都不见了,西宁侯还立在那,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画,似似而非地苦笑了声。 宝珞惊住,她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真的没想到。 她现在才察觉,原来自己对父亲还真是太过自信了。父亲是西宁侯,二品侯爵,虽三十已过却是仪表堂堂,儒雅蕴藉,轮秉性和相貌他都是京中难寻的,从哪点看她都不觉得会有人不喜欢他。她一直以为只要父亲看中了林夫人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被拒绝的竟然是他。 为什么林夫人不能接受父亲呢?宝珞想了一个晌午也没想明白,直到用过午膳,她接到婧沅邀请她的帖子,才收回思绪。看着帖子,她才发觉,自己是好些日子没去看她了。 宝珞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经过琳琅阁的时候突然想到应该给婧沅带点什么,上次还说要送她肚子孩子一双金锁呢,也不知道琳琅阁来了新样没有,她拦下轿子打算去瞧瞧。 可才走到琳琅阁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偏头一看,对面博古堂门口趾高气昂笑着的,可不是自己的三叔姚如昳。 瞧他那副模样她都不想打招呼,只想当做没看见算了,可刚要转身,一眼发现了他手里捏着的画。 “三叔!”宝珞隔着老远喊了声。 姚如昳吓了一跳,见是大侄女,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宝珞稳稳走过来,盯着从他腰间露出的半卷画问道:“那画是‘压枝玉棠’吧!” 姚如昳嘻嘻笑了。“不是……” “你哪来的?”宝珞咄咄问。 见她不行,姚如昳也没必要掩饰了,脸一沉道:“你爹给我的。”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姚如昳不乐意了,“我还至于跟你撒谎?不信回去问你爹去!”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着就要往博古堂里去。 宝珞太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他定是手头又没了花销,想卖了这副画! 这京城没人不知道西宁侯府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游手好闲,纨绔中的纨绔。因为他年纪最小,有自幼体弱,所以全府上下都惯着他,尤其西宁侯,因为小时候没留心曾伤过他,导致他现在左手的两根食指还不大灵活,所以对他一直心怀愧疚。而姚如昳呢,也仗着这份愧疚没少跟兄长提要求,西宁侯差不多有求必应,所以说他要讨这幅画,估计西宁侯就是咬了牙也会给。 他同意给,宝珞可不同意。 这么惯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若是他真喜欢这画也就算了,想想也知道他定是又没钱往他那些外室女人们身上砸了! “不行,这画不能给你!”说着,趁他不注意,宝珞一把夺了过来。 姚如昳愣了,瞪起眼睛指着她呵斥。“姚宝珞,你敢抢长辈的东西,你还有没有点礼数了,懂不懂事了!” “不懂事的可不是我。”宝珞轻抚着画卷被他捏过的地方回道,“他要是知道你是拿来买掉,肯定不会给你的。” “给我就是我的了,管我怎么用!”他伸手去抢,宝珞躲开了。“不行,这画我父亲还有用呢!” “能有什么用,送给那个姓林的女人?她也配!”姚如昳喊道,“姚宝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想撮合你爹和那个姓林的女人,可你也不看看,你爹一个堂堂侯爷,娶个门不当户不对还来路不明的女人?这就算了,还是个寡妇!你爹若是要续弦,就是大户千金都娶得,你却给你爹找个寡妇,你跟你爹有仇,坑你爹呢吧!就她,连个妾都不配,别说妾,连个外室都没人要!” 这话说得好不难听,怕是任谁都听不下去了,可宝珞却不怒,抱着画反笑一声。“三叔,您说您这算不算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 姚如昳呆住。 宝珞冷哼。“自打林夫人来了,您没少了骚扰人家,人家懂得分寸给你留面子便没提过,可她没提,你当这府上的人都是瞎的么,到底丢人的谁!” “姚宝络!”姚如昳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什么都不顾了,疯了一般朝着侄女扑过去,大街上抢起画来。 还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宝珞真不想跟这疯子纠缠,若是换了其它物件,给他就给他了,随便他挥霍去,可独独这幅画不行。她总觉得父亲和林夫人的事还没完,不能就这么让姚如昳把画给卖掉,这一转手,怕就再难寻回来了。 这幕可开了眼了,三老爷和大小姐争执起来,下人们虽说都跑了过来,可拦哪个都不敢啊! 他们一时犹豫,宝珞撑不住了,躲着姚如昳喊稼云接画。 稼云赶紧应声上前,可还没碰到画,就被人截住了。 那人没有接画,却是连画带人都拢进了自己怀里。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将人笼了个严严实实,任姚如昳如何也在碰不到宝珞和那画一角—— 一切来得突然,宝珞抱着画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再回神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点燃了胸中的情绪,她心跳突然加速,暗藏在心底的期待再耐不住了,蓦地跳了出来,她紧跟着仰头…… 他也在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整个人瞬间凝固。 “怎,怎么是你?” 第73章 醒悟 “怎, 怎么是你?” 宝珞惊愕地望着眼前人, 赶紧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盛廷琛浅淡一笑,关切问:“你没事吧?”说着, 还不忘提了提快要从她怀里掉落下来的画卷。 难得见他如此从容, 宝珞摇摇头。“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对面姚如昳喊了声,“快把画给我!” 宝珞绕过盛廷琛,直视姚如昳, 坚定道:“不行,这画无论如何不能给你。” “姚宝络!你是非要跟我过不去是吧?”姚如昳龇牙指着大侄女呵斥,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狰狞得丑陋极了。“你还真不把我当一家人啊!你看看你,香业做得那么大, 二房红利就没断过, 可你分一分钱给我了吗?我不是这家人吗?还有,宫里来了赏赐, 从老太太到姚兰亭, 你哪个没送到,唯独我三房没有!我不过跟你爹讨了幅画,你瞧你那样子, 跟防贼似的,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三叔?哼!我看我都不如西宁侯府里的一个小厮!” “你就是如西宁侯府的一个小厮!”宝珞当即回了他一句。 “姚宝络,你你你……” “我什么?三叔你说这话是凭良心吗是我不把你当家人,还是你不把我们当家人?你整日挥霍无度,这家里的钱财被你败得还少吗?我为什么给二房分红, 那是因为二婶拿出自己的嫁妆铺子同我合作,你说我该不该给她分红,还有这香,哪样不是姑姑没日没夜费心思琢磨出来的,没有她,西宁侯府哪来的香业,若不是她研制香料,贵妃如何会赏赐西宁侯府……对,再说说这赏赐,今日方赐,你转身就卖了,让人传出去要怎么看我们西宁侯府?是偌大的家业穷到这份上了?还是太不把宫里的恩赐当回事了?你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可侯府跟你丢不起这个脸!” 这话说得好不犀利,任谁听了都得臊得慌,可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身经百战”,姚如昳的脸皮厚着呢,厚得白嫩的脸皮是一点臊红的意思都没有。 “你怕丢人是吧?我不怕,今儿要么给画,要么给钱,你自己看着办!” “我要是都不给呢?” “呵,行啊!”姚如昳洒了洒衫裾,往博古堂门口一靠,盯着宝珞阴笑道,“那西宁侯府的脸,就别要了!” 瞧着他那无赖的模样宝珞就恨得慌。 恨他是一方面,她也恨西宁侯府上下太宠着他了,把他给惯成了这么个败家的纨绔! 叔侄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僵住。盛廷琛看着二人,问了道:“三爷需要多少钱?” 姚如昳一听,身子当即直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给您便是。” “真的?哎呦,你看这事闹的……”姚如昳摸了摸鼻尖,涎着脸就过来了。 宝珞却拦在二人之间。“世子爷,我谢您了,我们家的事不用您管。” “姚宝络!”姚如昳表情严厉地喝了声,“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们家,他们家,我们都是一家,早晚都是一家。是不是啊,世子爷?” 姚如昳拍着盛廷琛的肩膀,虽然也同样不待见他,但盛廷琛的家教却不许他有嫌恶的态度,唯是冷淡淡地挪开了他的手,说,。"三爷……。" “哎,别叫三爷,多生分,叫三叔!” 盛廷琛看了眼一旁淡漠的宝珞,宝珞没吱声,冷眼看着他们。 盛廷琛拿出银票递给了姚如昳,姚如昳也没客气,抬手就接了过来,随便一翻脸上勉强地笑笑,问了句:“就这些?” 这话一出,盛廷琛愣了,宝珞却“噗”地一声没忍住笑了。 他还以为自己出来救急,他是太不了解自家这位三叔了,姚如昳一顿酒,能喝掉半个田庄。 宝珞无奈摇摇头,不想再瞧自家这位三叔丢人现眼了,抱着画卷转头就走了。然没走多远盛廷琛便追了上来。 “你这是要去哪?” “没必要跟你汇报吧。” 盛廷琛顿住,不过好像并没生气,反倒轻声问了句。“怎么就你自己?” 宝珞脚步微顿,她明白他指的是谁,不过她还是回了句。“不然呢?还能有谁。” 他笑了,气息若箫,和他风雅的气质倒是颇搭。“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讲话吗?” 宝珞轻哼了声,没理他。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她。 “你帮魏国公府的事我听闻了,若是需要帮助……” 话未完,宝珞突然转头看向他,精致的小脸纯净无暇,也连丝表情都没有。“谢世子爷关心,不过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说着,她朝身后的博古堂望了眼,姚如昳已经不在了,估计又是拿着钱去哪逍遥了。“而且你也帮不上,就像刚刚,你以为给我三叔钱就是帮他了吗?”她平静地摇摇头,“不是,那不是帮他,那是纵容是害他。不过这些对你都无所谓,起码换来了暂时的平静。” “我是真的想帮你。” “问题就在这,大街上,延安伯府的世子爷当众掏钱给西宁侯府三爷,只为把他打发了……” “我并无此意。” “但大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啊。” 盛廷琛无言以对,沉默须臾。“是我欠考虑了。” “不不不,我不是要指责你,我明白你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想息事宁人。而且归根结底还是我西宁侯府的错。” 盛廷琛点了点头,总觉得她这话里有弦外之音。 他也果真没猜错,她就是有这个意思。“世子爷,你还没发现问题在哪吗?”宝珞沉着地看着他道,“这就是你解决事件的方式,从来都不从根本上解决,或者说你总是能逃避就逃避,能躲就躲。” 盛廷琛还是不懂。 “就像你对你表妹,你以为把她送走了就万事大吉,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在你和宝珞之间产生的影响,你总以为自己翻篇了,大家就都跟着你翻篇了。” 原来她到底还是在纠结这件事,盛廷琛皱眉,迫切地拉住她胳膊解释。“可是我和表妹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对,这同样是你以为的‘什么都没有’,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宝珞会撞见那一幕,会激动得想要投河?”她一口一个“宝珞”,听得盛廷琛觉得她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讲的就是那个痴情的“宝珞”。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你明知道你表妹对你有意,可你还是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明知道她对你执着,可你还是没有决绝她的邀请,同她在湖畔幽会……你总是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总是怀着侥幸心理能拖就拖。” “还有对我。”宝珞垂下了双眸,“不管怎样,你们的行为就是伤害了我,让我选择原谅,我没那么大度,我心眼小着呢。可是我又不想把自己的经历都浪费在没价值的人事物上,所以我选择退婚。不是跟你闹着玩,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要和你划清界限。然而你的态度是什么?还是暧昧不清,舍不得面子放不开手,这么拖着有意义吗?没意义。所以世子爷,您当机立断一次可以吗?放手吧!咱就当个陌路不行吗?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帮助……”说着,她幼小声补了句,“这不也是你父亲希望的么。” 盛廷琛彻底沉默了,目光低垂,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画卷上,可焦点却不在那。 二人就这么僵着,盛廷琛低沉着声音,笃定地道了句,“我不放。” 宝珞无语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讲的?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宝珞转身就要走,可盛廷琛再次拉住了她。“……如果我告诉你,那日约我出来的不是表妹,而是你呢?” 宝珞“嗯?”了声。 “那日表妹是打着你的名义约我出来的,我以为我要见的是你……” “随便吧。” “而且,我也不是为了面子才不肯退这个婚……”盛廷琛抿了抿春,“我是为了你,我舍不得你,我是喜欢上你而不自知!” 压在心底的话总于说出口了,他蓦地抬眸,仔细地打量着面前人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动容。可是什么都没有,她连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任风如何吹,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宝珞,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是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才辜负了你,是我的错……” 他终于认错了,可惜—— “晚了。”宝珞淡淡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姚宝珞’了。” 说罢,她一点惋惜都没有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的盛廷琛…… 经了这么一遭,宝珞兴致不大高了,她决定把画送回去,改日再去探望婧沅。 重新上了马车,宝珞看着自己的锦囊发呆。稼云忐忑地盯着她,以为她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可也是,想当初小姐那么喜欢盛廷琛,这会儿说断了就断了,面上是果断,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小姐,您干吗非要逞这个强呢?”稼云小心问。 宝珞回神。“什么?” “您明明以前那么喜欢世子爷,您真的能放下吗?你别为了置气憋坏了自己,而且我觉得世子爷的话好像不是在骗人,他是真的在乎您……” “是啊,我也没觉得假。” “那您这是图什么啊?仅仅是为了置气?” 宝珞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稼云没话可接了,只得扁了扁嘴叹了口气。 “……喜欢而不自知。”宝珞突然喃喃了句,“如果他能早点把这话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 “对呀!”稼云应声,“世子爷若是早些表白心意,您也不至于伤心欲绝地去……去做那傻事啊!” 是啊,他早点跟“姚宝珞”表达心意,那么“姚宝珞”也不至于伤心地去跳湖,也不会就这么去了,让自己钻了这个空子,代替了她。以至于现在就算他的表白了,她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她”了,本来可能是份欢喜姻缘,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去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宝珞握住了小锦囊,指尖捻着里面东西。 那里面是两颗小酸枣,因为放得太久,已经风干,硬邦邦的根本吃不了了,可她还是舍不得扔。 为什么舍不得扔?她说不出个所以。 可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这枣子,是他送的。 就连刚刚被盛廷琛抱住的那刻,她满脑子想的,竟然也是他…… “掉头,去魏国公府!” 第74章 妒意 还没靠近魏国公府, 宝珞的心就开始乱了起来, 当看到魏国公府大门口高耸的屋翎时,她竟然有点后悔了。 自己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反回来?想要见他吗? 呵, 自己真是有够冲动了。见到他又如何, 自己要说些什么?说有花堪折直须折……然后,怕像盛廷琛错过姚宝络一样,告诉他自己不想错过他? 可仅仅是不想错过吗?在这之前她是不是应该静下心来想想, 自己对他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说白了,自己真的喜欢他吗? 而他喜欢的,也真的是自己吗? 眼看着就要到魏国公府大门了,宝珞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她自嘲似的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自己太欠考虑了…… “小姐, 魏国公府到了,请下车吧。” 护卫在外面唤了声, 稼云搀扶这宝珞下车, 宝珞仰头看了看魏国公府的门楣,想到就是因为自己的冲动,也没来得及给婧沅带礼物, 就这么空着手来了,怪不好意思的。 正想着,那边还没待帖子送上,公府管家就出来了,宝珞为了照顾婧沅在这留了有些日子, 府里上下差不多都认识她的,待她如同自人无异。 管家上来相迎,宝珞挑眉,玩笑道:“陈管家这是知道我要来,特地迎我来的?” “哎呦,我要是知道小姐来,那得从一早就得候着呀!” “哦,敢情不是为我啊。”宝珞故作不满地说了句,不过还是没绷住,到底笑出声来。“玩笑罢了,这公府上下全靠你一人操劳,忙都忙不过来,哪敢劳您接待我。”说着她朝里瞟了眼,“您这是送客呢吧,府上可是来人了。” 这位千金还真是个通透的人。“是啊,是衡南王的千金,清浥郡主来了。” 宝珞愣住。 衡南王她多少听说过,据说他是最不像王爷的王爷,是个难得的将才,他是皇帝的小叔,可比在京城中起当皇权贵胄,他更喜欢奋战边疆,挥斥方遒,为国没少冲锋陷阵。但是他的女儿,宝珞还真么听说过。 不过她来魏国公府,做什么呢,还就一个人? 宝珞想不懂,不过也不必想太多,毕竟这是人家魏国公府的事,人家的交际,自己不必太过好奇。 正想着,只听对面有说话声传来,宝珞一抬眼就对上了叶羡的目光,二人对视,都微愣了下。 “表姐?你怎么了来了?”叶羡眉眼里都是笑意,紧了两步上前。 宝珞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接着脸唰地一红,红唇抖了好几下也没发出半个音来。 “叶少爷,这位是……”叶羡身后,一个身体高挑的姑娘跟了上来,好奇问道。 宝珞目光落向她,怔住了。好一个漂亮的女子,明眸善睐,肤白腮绯,从里往外透着活力。不过这姑娘眼窝略深,精致的鼻子要比一般人挺得很,连眼睛也不是如宝珞和叶羡那种墨玉似的颜色,有点像上好的琥珀,泛着晶莹剔透的黄。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清浥郡主吧。 叶羡回头笑笑,介绍道:“这位是西宁侯府的千金,姚宝络。表姐,这位是清浥郡主。” 宝珞从容点头,施礼唤了声。“宝珞见过郡主。” “莫要多礼,莫要多礼。”郡主上前挽住她的手,“你就是西宁侯的女儿啊,我刚随父亲从塞外回来就听闻你的事了,你真的会养马马?我听父亲说了,我们同鞑靼元蒙对战时,亏就亏骑兵上了。咱们战马本来就少,而且体质良莠不齐,根本没办法跟人家去硬拼……”她说得起兴,可瞧瞧宝珞尴尬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话多了,于是讪讪一笑,低头看了看宝珞的手,惊讶道:“呀,你的手好软啊,真漂亮,不像我的手,握缰握得都出茧子了。” 她这么一说,宝珞也低头看了眼,的确,她的手确实略显粗糙,而且骨骼分明,和她的脸确实不大相称。 这位清浥郡主,性格爽朗热切,想想衡南王的脾气,也猜得出她女儿是怎样的一个人。宝珞婉然一笑,赞叹道:“哪里,郡主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常年不出闺房的,哪能跟您比呢。” 看着宝珞弯弯的眉眼,清浥郡主忍不住又赞了句。“真好看,我还是头次见长得这么标致的人呢。”说着,求证似的看了看身边的叶羡,叶羡巍巍地点了点头,抿唇笑了。 这话宝珞倒是没觉得怎样,可叶羡这一笑她脸莫名窘红了。“郡主过奖了。” 这位清浥郡主还真是自来熟,话开口就不停了,直到叶羡提醒了一句她才恍然笑笑。“不好意思啊,拉着你扯了这么久,我就是见你太投缘了。我得回去了,有机会咱们再聚。”说罢,她握着帕子的手朝宝珞摆了摆,朝门口去了。 宝珞福身目送她,才走了几步,清浥郡主突然转头。“叶少爷?你不送我了吗?” “您稍等!”叶羡抬头说了声,接着面向宝珞,“过会就回来,一会去姐姐那看你。”说完,见宝珞点了点头,他直奔清浥去了。 直到目送郡主出了大门,宝珞才跟着小丫鬟去了婧沅的院子。 婧沅见了她可是高兴,可一面高兴一面还埋怨她这么多天也不露个面,若不是自己下帖子,怕她还想不起来来看她呢。 宝珞紧着跟她道歉,询问她最近身体可好,婧沅应声,“好,好着呢。” 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气色好很多。宝珞放心了,忽而想起方才的事,问道:“刚刚出门的时候碰到清浥郡主了。” “啊,你见到她了?”婧沅神色恍惚了一瞬,笑着说。“你没见过她,她衡南王的私生女。据说她母亲是个胡人,从打出生她就一直流落在外,十二岁那年才被衡南王接入王府。虽然父女十几年不得相认,而且她也不是衡南王唯一的女儿,却是他最爱的那个,简直就是掌上明珠一样。” “也许是投脾气吧。”宝珞无心说了句。 “诶!别说,许还真的是!”婧沅叹道,“这姑娘在胡人里长大的,带着股豪放劲儿,男儿都未必及她,以衡南王那脾气还真是没个不喜欢。”说着,她抿唇笑了,拍了拍宝珞手背,“你这小丫头看人还真准!” 那么明显,还用看么!宝珞心里叹了声,却没说出来,倒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还真不知道魏国公府和衡南王也有联系啊。” 婧沅表情有点僵,笑笑。“算是亡羊补牢吧!这一遭,国公爷成了惊弓之鸟,现在怕着呢,但凡能联络的都联络上了。这不是衡南王才从塞外回来,借着往日的情分又走动了。” “哦。”宝珞点头,可总觉得这话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于是又问,“那为何是郡主自己来的呢?” 婧沅不自然地笑笑。“她是来见我家小姑的……” “世子爷妹妹吗?” “是。” “她不是嫁大兴去了吗?” “是啊,可郡主不知道。”婧沅目光闪躲。 宝珞好似察觉了什么,试探着追问。“她来之前都没遣人通报吗?” “她那脾气你也知道……” “婧沅!”宝珞没耐心了,唤了声。 婧沅也不想再绕了,干脆道:“算了算了,她是为昶之来的!” 虽然从婧沅的话里就察觉出丝毫,可乍然一听,宝珞的心还是咯噔一下。 婧沅侧目打量着她,小声讲了来。“……还是昶之前两年来京的时候他们遇到过,她对昶之是一见钟情,衡南王也暗示过这事,不过你也知道昶之的性子,整日就知道瞎胡闹,虽然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吃喝玩乐他哪个没占上!对他,连祖母觉得都头疼……” 宝珞摇了摇头。“我可没瞧出来。” “谁知道了,今年确实换了个人似的,稳重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前几年好玩也是年岁小,十四五岁,学业无成,还不定性呢,怎么成家?再说他也不肯啊。所以这事也就回绝了。但回绝是回绝了,可这位郡主不死心啊,眼看都二十了,还没说人家呢,刚同父亲从塞外回来,一听说昶之在公府这不就赶紧跟来了。你看看,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她就是还在等昶之呢!” 宝珞没应声,眼神发呆,心不在焉地摆弄手里的桌布穗子。 婧沅瞥了眼她,继续道:“我看这次昶之可比之前上心多了,不过肯定是因为衡南王的原因,毕竟衡南王位高权重。” “是啊,若是能和他联姻,别说魏国公府,就是淮阴侯府也会受益的……”宝珞喃喃,终了又小声道了句,“许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闻言,婧沅的眉毛不由得挑了挑。这话说的,他喜欢谁,她会不清楚?不过婧沅没挑明,倒是叹了句:“这事,还真不好说啊……” 这话一出,宝珞扯着桌布穗子的手没控制住,拽得茶杯叮当响。 婧沅睨了她一眼,可就当没察觉似的,接着道:“他若是有这个心思也好,过年就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我也觉得他是时候物色个合适的姑娘了。其实家世什么的,我觉得祖母和母亲那边也不会在意,打小她们就宠着我这个弟弟,自然也是盼着他活得自在,所以他们定会选个真心待他好的。当然,若是昶之自己也中意那就更好了。” “嗯。是啊。”宝珞笑着说,可这笑怎么看都勉强得很。“看样子郡主很喜欢叶羡啊……而且,她们也算门当户对。”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呢!他们若是能成,也算了了我们一桩心愿了。”婧沅拍手笑道,接着她拉住宝珞的手,“不若那日我把她约出来,你帮我品品她这个人,你眼光最准了,也帮昶之把把关如何?” “好啊。”宝珞想回应她,可这两个字却有如千金重,怎么都吐不出口,最后只是强笑地点了点头。 婧沅满意笑了,而就在此时,叶羡回来了。 “姐,你们这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叶羡问道。 乍然听到他声音,宝珞心一颤,可却连头都没抬。 “秘密!这可不能告诉你!”婧沅笑道,说着朝着宝珞眨了眨眼。 宝珞瞧见,本想回应的,可无奈就是提不起精神来。叶羡瞧着不对,依在桌边歪头看着她,问道,“你们说什么呢?告诉我吧。” 宝珞回他句什么,可很奇怪自己的嘴像被黏住了似的,就是开不开口。 这可就真的不对了。叶羡手臂撑在桌子上,整个人都趴下来,低头去找她的视线。两人头靠着头,紧得额都快贴在一起了。他逗她似的朝她刘海轻吹了吹,吹得她直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好看极了,看得他心痒痒的,恨不能伸手去摸摸。 “到底怎么了?”他朝她靠得越来越近,刚要伸手去碰她头,却被她一个回手拨开了。她蹭地站起身来,看着他,亦如往常那股子泼辣劲儿地瞪了他一眼。“都说没事了还问,我跟你姐的秘密,干嘛告诉你啊!”说完,不解气似的又重复了句,“凭什么告诉你啊!”然后连个对视都没有,和婧沅说了句“改日再来看你”,接着头都不想回急三火四地走了。 叶羡不明所以想要去追,被婧沅拉住了。 他皱眉盯着姐姐,好似明白了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说我该说的。”婧沅看着宝珞离开的方向,平静应。 “叶婧沅,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叶羡瞪着他,几乎是切齿道出来的。 瞧着他紧张的模样,婧沅冷哼了声。“我能说什么,无非推她一把罢了……” 第75章 麻烦 宝珞回到家心情就不大好, 不过一堆事等着她, 忙起来暂时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大家也都不自觉地忙了起来。因为宝珞要专心养马的事, 所以香业大部分都交于姑姑去做。姚兰亭上手很快, 有了林夫人这个帮手,她也可以从研究香料上解放出些时间来。 至于林夫人的家人,宝珞寻了个紫日亲自前往, 依旧沟通无效,她兄长说什么也不肯认她,一口咬定她当初为了和酉生在一起主动同娘家断绝了关系,既成事实,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接受自己这个妹妹。 宝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 那可是自己的亲妹妹, 况且她也答应会资助他们的么。 就在宝珞恼怒离开的时候,林夫人的嫂嫂康氏偷偷追了出来, 对他们说出了实话。 “其实我夫君他不是不想认回自己的妹妹, 他们兄妹儿时就关系极好,他整日思念这妹妹,这些年没去找她不是因为无情, 而是自从父亲去世后,整个家都垮掉了,她这个哥哥过得还不如保定的妹妹,他不想去扰她的生活啊。” “这两年家里生活是缓了,那是因为两个十几岁的儿子在外给人家当学徒, 剩了两张嘴不说,他们还能省吃俭用支撑着家里。。"提到这,康氏的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流,因为心疼。原本就是书香世家,儿子自然也该走上读书的道路,可是呢,大的十四岁,在玉匠那学手艺,小的十二,在裁缝铺当学徒,真真是跟文墨沾不上一点关系。 “虽说艰难,但这日子总算是有望了,夫君觉得眼下的生活应该可以接纳妹妹了,他正打算联络妹妹的时候,却听闻她跟着西宁侯府的人入京了,而且还是礼待,想也知道她过得日子肯定要比我们好上千百倍。” “那这是好事啊!”稼云忍不住插嘴,求证似的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虽点了点头,可眼神中却满是无奈。这种无奈也只有那种吃过苦,受过穷的人才懂。 “可不是好事么!我也这么想的,就像您说的,若是能够相认,没准对我们家也是种帮助啊……”康氏尴尬地僵住,她也意识到这话说得太直白,脸不由得红了,接着苦笑感慨,“这么多年苦日子过得,才知道往日所谓的颜面是最没用的东西,眼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就要饿死在自己怀里时,什么颜面,张脸皮卖了就为换条活路……” 许是触碰了昔日的伤,康氏的眼泪再次落下来了,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没法想象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说是不忍去想象,因为宝珞看得出,康氏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即便曾经的她非名门之后,也必是受过良好家教的。所以越是这样,看着被世俗摧残的她,越觉得悲哀。 “我能理解。”宝珞淡淡应,“而且你说得也没错,也没必要遮掩。的确,若是相认就算为了林夫人我也帮你们的。可是,林先生到底顾虑的是什么呢?” “他是不想连累妹妹啊!”康氏突然说了句,“听了妹妹的事,他觉得妹妹有前程,他是不想当妹妹的绊脚石。” 宝珞惊愕。“这不妨碍啊。” 康氏摇头。“他啊,在淤泥里滚了大半辈子,可骨子里还是个倔强的文人脾气。他不想妨碍妹妹,他觉得妹妹留在侯府的前程会更好,可能在他心里,只有他帮助妹妹的份,没有沾妹妹光的可能。” “嗯。”宝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明白康氏的意思,文人骨子里就有种大情怀,不能在文墨场上挥洒,就只能在生活中实现,比如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即便这不过是一种意气用事。。 “那夫人,您同我们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宝珞问道,虽然她心里有所揣测了。 康氏激动得脸都红了,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小姐帮帮我们,他不想沾这个光,但是我做不到。我们这辈子算毁了,但是我们的下一代不应该,我不忍心见我儿子就这么毁了。小姐,您知道吗?我小儿子很聪明的,他很会读书的,他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跟我背千字文,他六岁就能作诗了,他有天分的。可是我夫君因为我公公的事,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再入仕途,但是您知道,对于我们寒门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而且我没想他当官,只要能中个秀才当个教谕,有份保障和体面就行啊!我一个为娘的,把人家带来这个世上,不该让他过这种没盼头的日子啊……” 宝珞最后答应康氏,在不告诉她夫君的情况下,帮助他们一家。 路上稼云被感动得眼圈一直红着,杜嬷嬷却瞧着她哼了哼。“眼窝子这么浅,小丫头就是好骗。” 稼云愣住。“嬷嬷什么意思?”说着看了眼身边的宝珞,见小姐面无表情,更是不理解了。 宝珞和杜嬷嬷想到一块去了,其实康氏说什么丈夫文人情怀,不认妹妹是怕耽误妹妹,其实都是子虚乌有,根本就是他怕妹妹影响自己。叶羡早就把他们家情况调查个清楚,根本不是父亲死使得一家人落魄如此的,分明就是林兄的挥霍无度,这样的人会牺牲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说,就算不了解林兄,还不了解林夫人吗?若是林氏兄妹的关系果真那么好,她怎么可能明明到了京城,对娘家的事还是不那么上心?因为她早就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了,不过碍着颜面不好意思说罢了。 康氏来这么一出,以情动人,即能让宝珞对他们产生同情予以帮助,又打着不让林兄知道的理由杜绝了林氏和兄长的相认,断了后顾之忧。 至于宝珞为何会答应帮她,大抵因为她为母不希望耽误儿子的心情是真切的吧。如此,就算替林夫人还了娘家的一笔旧账,彻底帮她断了吧。 回到府上,还没进观溪院,宝珞就瞧见姑姑正在垂花门处焦急地踱步。前天刚刚下了场薄雪,虽然当日就化没了,可地面却又添了层寒气,只披了件单薄披风的姚兰亭,两腮都冻得发红了。 “姑姑?”宝珞唤了声。 姚兰亭长吐了口气赶紧上前。“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半天了。” “怎么了?可是香料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香铺……” “不是不是,都不是,都好着呢。是……”她难为情,咬唇犹豫了下道,“是祁衡将军……” “他怎么了?” “他没事,是祁夫人,她,她昨晚昏迷,据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怎么会这样”宝珞惊愕,问道,“那姑姑你是要去看看她吗?” “是啊,可是……可是母亲不让我去,我求了她一个晌午了,她就是不让我出去,刚刚把我从正堂赶了出来,还让吴嬷嬷看着我,我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找你。” 这,宝珞也是为难啊。 “姑姑,我理解祖母的意思,她也是为你着想啊。”宝珞劝道,“她明白你对祁将军的感情,也有心成全你,所以眼下才会让你和祁府保持距离。若是你现在再掺和,一旦祁夫人有所不测,到时候就算你是依照祁夫人的遗愿嫁入了祁家的门,也一定会被坊间诟病的,没准还会把祁夫人的不测联系在你身上。姑姑,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呀。” “哎呀,现在祁夫人在生死边缘上捱着,我却还在考虑这些?我才不在乎世人怎么说,我就是要把祁夫人救回来。” “可你也不是大夫,你真的能帮上忙吗?” “能!我一定能!”姚兰亭坚定道,“就算我没有办法救她,起码我能安慰她啊!” “你是想给自己个安慰吧!”宝珞插了句,“你是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 突然被她戳穿,姚兰亭愣住,泄了气似的默默点了点头。“宝珞啊,我是喜欢祁将军,可这世上不单单只有儿女私情啊,我和祁夫人之间何尝没有情分在。她对我的情分绝不低于祁将军,我不能为了自己连最后一程都不去看她,如果要在祁将军和祁夫人之间选一个的话,那这会儿我理智不了,我选择祁夫人。” “你不后悔?”宝珞突然问了句。 “不知道。”姚兰亭摇了摇头,却又很肯定地答道,“但如果今日不去,我肯定会后悔一生。” 宝珞无奈,虽然她也很想姑姑有个好的归属,但她更明白若是心有遗憾,姑姑此生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的。她真的很佩服姑姑的决绝,她起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毫不犹豫地去追求。 没办法,宝珞知道自己不是祖母,根本拗不过姑姑的,她只能帮她。 姑姑打着和宝珞讨论熏香的理由,去了宝珞的寝房,杜嬷嬷把跟着姚兰亭的吴嬷嬷叫去西厢房吃茶,从西厢房的窗格正好能看见正房的大门。嬷嬷一走,宝珞就让稼云带着姑姑从稍间的窗子离开了。她嘱咐兰亭,若是问题不大便早去早回,最好不叫外人知道,这样既瞒了祖母也瞒了外人,起码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兰亭应声,可还是问了句。“那若是不好呢?” 宝珞想想,笑道,“姑姑自己定吧,不管怎样,侯府这边有我呢……”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姚兰亭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突然来了,杜嬷嬷和吴嬷嬷赶紧出去接迎。 孙嬷嬷乍一瞧见她俩,开口便问了句。“吴嬷嬷,姑奶奶呢?” 吴嬷嬷笑脸相对,“姑奶奶在房里和大小姐商量事呢!” 这话一落,孙嬷嬷冷哼一声,目光瞪向杜嬷嬷。“当真?” “那还有假。”杜嬷嬷笑应,可是孙嬷嬷这气势让她瑟瑟,笑也不自觉心虚了几分。 孙嬷嬷没应声,接着便朝正房去了。“大小姐,老夫人有请,请您和姑奶奶同去。” 还请什么姑奶奶啊!孙嬷嬷是厉害,可她也是个不藏着掖着的人,想必定是祖母知道什么了,才让她来的。 宝珞出门,对着孙嬷嬷笑道:“姑姑不在,我随您去吧。” 吴嬷嬷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大伙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起去见老太太了。 跨院里,老太太正坐在八仙桌前,虽脸上并无表情,可凝重的气氛还是让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好,特别不好。宝珞上前揖礼,还没待老太太说什么,西侧的官帽椅上有人突然来了句:“你还真好意思来!” 单单听这声音宝珞就什么都懂了,她偏头看去,是三叔姚如昳…… 第76章 孤独 果不其然, 自从三叔姚如昳那日和宝珞冲突后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报复, 让他这个大侄女也吃个亏。其实他对宝珞有怨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她这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全家人受益, 唯独自己连个边都沾不着时,他心里就极不舒服了。 可在这个家里,母亲可以宠着他, 兄长可以宠着他,总不能让一个晚辈也来宠他吧,他张不开嘴,却一日比一日眼红,这才借着机会把压了许久的气一气撒出来了。 “你把你姑姑放走了?”来太太没兜圈子, 开口就问了句。 宝珞看看三叔, 姚如昳赶紧错开目光,跟没他什么事似的。“是。”她淡定应声。 “糊涂啊!糊涂啊!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啊!”老太太气得连连喊了好几声, “你知道她这一去让人传出去怎么说?” “祖母您先别生气。”宝珞上前安慰, 可老太太去一抬手止住了她,她只能站在原地解释。“我知道您担心的事,可祁夫人对姑姑的感情也不一般, 她们情同姐妹,她去见祁夫人是理应的呀。” “那之后呢?眼下是应该的,可若是她还想嫁祁将军呢?你想过外面会怎样说她吗?” “就是!”姚如昳也跟着来劲儿地哼了声,“她自己就算了,别人怎么传我们侯府!丢不丢人!” 这话说完, 老太太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上了嘴。 “我是为你姑姑着想,她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她是如何摆脱的那段阴影你最清楚啊,你不该啊,不该啊。”老太太有点激动了,当初为了挽救女儿的名声,她是不惧皇后势力把姑姑前夫告了,宝珞理解她为女儿的心情,虽然她也明白姑姑报恩的心境。 她们都没错,但是矛盾的冲突却都指向的宝珞。可宝珞也不后悔参与其中,因为她们都是她的家人啊。 “祖母您放心,姑姑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相信她都会勇敢面对的,何况她本就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说着,宝珞还是上前,伏在祖母的膝头。“姑姑是个好人,心善仁义,祖母你养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我知道你不忍心她再受伤害,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这都是她心甘情愿要去做的,就像当初选择和离,即便顶着流言也无怨无悔。您是太低估姑姑了。” “不是低估,我是心疼啊,哪个当娘的愿意自己女儿受半点委屈。”说着,老太太的眼泪下来了。最坚强的老太太,只有在提到女儿时,掩饰不了自己脆弱的那面。 宝珞给她擦了擦眼泪。“我也不舍得啊!她是我亲姑姑啊,我宁可顶着被骂也要让她去,为的什么,因为我相信这是为她好啊。祖母您曾经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往后的日子我会照顾好姑姑的,不叫您担心。而且你看,姑姑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么……” 劝着劝着,老太太一边抹泪,一边无意识地跟着孙女点头。 她这一点头,姚如昳傻眼了。 自己今天可是想让母亲教训宝珞的,怎这会她就被这丫头给说动了呢?这可不行! “母亲,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没想过要侯府好!一次次地折腾,先是退婚,之后又因为兰亭前夫的事得罪皇后,后来又惹出养马的祸害。这侯府上下没有她没坑个遍的,不止兰亭,她连她自己父亲,我大哥都不放过!”姚如昳干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站到了老夫人身边,瞪着宝珞絮絮叨叨地把林夫人的事讲了来。 他越讲,老夫人的脸越是不对,刚刚才缓和的表情再次凝了下来,而且严肃得很! “你三叔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在撮合你父亲和林夫人?”老太太厉声问了句。 宝珞心里叹了声,平静解释。“我不是撮合,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因为我确实觉得林夫人无论从人品还是内涵上,她都是个难得的良人,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能觉得她好,觉得他适合父亲,就把她推给父亲,一切都是看他们的缘分。可能是父亲从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这才……” “她不合适!”老太太突然呵斥了声。“她是个寡妇。” 宝珞愣住,表情复杂。她以为祖母是个开明的人,但似乎是自己期待过高了。林夫人有过一次婚姻,那姚兰亭不也一样吗?人对自己总是宽容的,对他人却要苛刻多了。 “祖母,我知道她身份不高,可不一定配不上父亲。可能您觉得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名门闺秀,起码要有些背景,撑起西宁侯府的脸面。” “孩子,我要的不是撑起侯府的脸面!是撑起整个侯府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宝珞解释,“林夫人绝对可以,她身上的有些品质怕是父亲都不具备。” 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宝珞。 “她身上有父亲没有的果断,她看事情甚至比一个男人都要透彻,学识上自不必说了,有什么比人品更重要的,她绝对配当这个侯夫人。” “胡闹,简直是胡闹,她什么身份啊!怎么配当侯夫人!笑话!”姚如昳讽刺道。 宝珞没搭理他,可瞧着老夫人的表情,似乎她也是这么想的。 宝珞刚想开口劝,老夫人打住了她的话,“也就是说,她没同意是吧。” “好,很好,还算她有自知之明。”老太太冷冰冰地说了句,“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岂止了!我听说宝珞你今日还去了林氏娘家!”姚如昳突然哼了声,“都找到她家人了,你还不把她送回去,你什么居心?我看你就是为了你父亲才留下的她!不然你为何对她那么好!” “我为何对她好全府上下谁不清楚,她帮了我那么大的忙,香业,养马,哪个都不是她帮的我,我不该感恩么!” “感恩可以。”老太太开口,严肃道,“不管是钱财还是其他,我们西宁侯府还这个恩,至于人,送回去吧!” 宝珞愣住。这怎么行,林夫人兄长的态度她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接纳她,就算为了利益接受了,她们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何况她还拖个带病的婵儿呢。 可是这些祖母是不会在意的,宝珞只得抱着祖母的手撒娇道:“祖母,不行呀,她若是走了,侯府的香业怎么办啊,我们才……” “西宁侯府偌大的家业,不差你这一份!”说罢,她抬头看了眼孙嬷嬷。 孙嬷嬷会意上前,拉开了宝珞。“孙小姐啊,老夫人念了一个上午的佛经,这会儿也累了,让她歇歇吧。”说着,又看了看姚如昳。 姚如昳倒是一副孝顺的模样,嘱咐老夫人要好好休息,扯着宝珞出去了。 “满意了?”刚一出门,宝珞盯着姚如昳道了句。 姚如昳仰头哼了哼。“不满意,那画你什么时候还我!” “还你?”宝珞冷笑,“行啊,画我已经送到父亲那了,你去取就好了。”见姚如昳皱眉,不屑道,“怎么,不敢了吧?那画明明就是你偷出来的,还说是父亲给你的!” “是给的!”姚如昳反驳了句,接着心虚地小声补道,“不过就是没说给的是这副罢了……”说完,他也懒得再纠缠,扭头就要走,却被宝珞汗珠了。 “三叔!” 姚如昳回头。 宝珞对着他似笑非笑。“您别后悔。” 刚回到观溪院,宝珞就收到了杜庄头的来信,这几日因为突然降雪急速降温,不少小马驹都起了冻疮,情况不大好。 宝珞发愁,赶忙请了几个养马的行家前去同杜庄头商议如何解决问题,忙了一个下晌,这边刚事情刚一落,那便林夫人就来了。 原来是她听闻了今天老夫人要赶她离开的决定,主动来辞行。老太太那边刚有这个意思,她就赶来了,想也知道定是三叔搞的鬼,让她知道的。 她安抚了林夫人,告诉她这不过是老夫人跟自己生气,所以才迁怒无心说的话罢了,让她不必往心里去,就踏实地在侯府待着,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啊。林夫人踟蹰,并没有表态,只是看着宝珞略显疲惫的模样,点了点头回后院了。 宝珞是很疲惫,但是这种疲惫不是外在影响的。的确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但是她始终没觉得都是不可解决或调和的。但她就是觉得心很累,不知道这种疲惫感从何而来。 她想找人聊聊,可她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父亲最近频频被太子唤去,早去晚归,她基本上见不到他面;姑姑去了祁府,眼看傍晚了也没回来,估计祁夫人的状况堪忧;祖母这会儿还和自己生气呢。 至于她最想见的那个人……宝珞握住了身上的小锦囊,这会儿她是真的觉得孤独了。 宝珞想找人喝几杯,便去了雪蚕那里,结果刚刚走到房间门口便听到泠泠淙淙的琴声,想也知道,一定是清北在。 宝珞无奈苦笑,自己还真是孤家寡人啊。 为了排解郁闷,宝珞决定出门,一面给婧沅选个礼物,同时也能散散心。 轿子经过鸾音阁,靡靡之音入耳,记忆被勾起,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风华迤逦的白衣少年,缥缈的声音传来,她好似又听到了那句:“……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很配呢。” “停下!”宝珞轻唤。 轿夫闻声驻足,压轿。 宝珞缓缓掀起轿帘迈了出来,仰头望着“鸾音阁”那三个洒脱的大字。 “小姐是要进去吗?”稼云询问。 宝珞默默点头,然就在他视线落下的那一刻,她呆住了。那副清逸的画面再现,不过不是在脑海,而是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 “表姐,你来了?” 第77章 释放 宝珞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羡, 更没想到见到他的这一刻,好似乌云散尽, 她心里透出缕缕阳光来, 暖得她鼻子竟有点酸了。 一切都是无意识的,而也正是因为无意识,她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诶?这不是姚宝络吗?”叶羡身后有人说了句。 宝珞偏头看看, 气氛凝住,刚刚透出的阳光霎时间消失,乌云再次聚拢,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电闪雷鸣了, 可她还是含笑揖礼, 唤了句,“郡主。” 清浥郡主上前, 笑问。“这么巧, 你也是来听曲的吗?” 宝珞侧目看了看叶羡,摇头。“没有,只是路过, 听刚刚里面那小调着实好听,就停了一刻。” “是啊,你也听出来了?我们刚刚就在里面,那位紫鸢姑娘唱的确实好,不愧是叶家三少爷极力推荐的啊。”说着, 她回头对着叶羡眨了眨眼睛,笑容灿烂。 叶羡也回之一笑,不过略显敷衍,因为他目光始终都在宝珞身上。 清浥似乎也察觉道了,拉了拉宝珞的衣袖,语气有些惋惜道:“难得碰上,我应该邀请你听曲喝个茶的,可惜我们刚刚出来,都听了一个下晌了,怕是家里人都等急了……” “郡主多礼了。”宝珞弯眉笑了,“我这也是有事要忙才出来的,这也赶着要回。” “可是杜庄头那出了问题?”叶羡突然问。 宝珞对他笑笑,“没什么的,都能解决,你不必放心上,你忙你的就好。”说完,她再次对着郡主揖了一揖。“抱歉郡主,我也要回了,改日我请您,可好?” “当然好了。”郡主痛快地应声。此刻她的座驾已经被牵了过来,宝珞不由得暗惊,京城禁止骑马,不经允许连皇子都不可以,然而竟能为她破例,可见衡南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再者,那可不是一般的马啊!因为养马,宝珞也有所研究,她认出那正是西域向朝廷进贡的宝马,一年也不过十几匹。 见她要离开了,宝珞也回身上轿,叶羡抢先一步拉住了她。“我送你。” 怕被谁看见似的,宝珞赶紧推开他的手。“不必了,我还得去趟香铺呢!我知道你最近事挺多的,赶紧去忙吧。” 叶羡看了眼还没离开的清浥,她应该是在等他。“你自己可以?”他问。 宝珞笑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瞧你说的,有什么不可以啊。”说着,她去掀起了轿帘,可手又被他拉住了。“宝珞,那日我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宝珞霎时间僵住,然下一刻却灿笑道:“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呢?你姐不都说过是秘密了么!”说罢,连回应的机会都没给叶羡,推开他手钻进了轿子,赶紧让轿夫起轿离开了。 叶羡看着远去的轿子久久没动,马上,清浥看看轿子,又看看他,问了句:“就是因为她吗?” “什么?” “就是因为她你如何都不肯接受我?” 叶羡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姑娘,突然浮出过笑来,夕阳下,他勾起的唇角温柔无限……然这温柔却不是对她的。 “是。” …… 心情不宁的宝珞并没有回西宁侯府,她想找些事做,让自己不平静的心平静下来。她果真去了香铺,听着掌柜报账,可就是一点都不忘心里走,对了半晌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来到这个世上这么久,新鲜劲儿过了,开始想家的她越发地觉得孤独起来。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融合到这个世界中,只要把穿越前的自己当做一个梦就好了,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 可是,她是真的好怀念曾经的生活,起码在那她不会这么孤独吧。 宝珞苦笑,觉得自己是太过矫情了,这点坎坷算什么,刚来的时候面多罗姨娘她都没爬过,现在怎么就怂了呢。可她就是忍不住地发愁,连自己都不清这愁到底从哪来,总之她找了个酒楼独自斟饮,想要借酒浇愁。 雅间里,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任稼云怎么劝也劝不住。眼看着天都黑了,稼云忍不住开始哄她回去。 宝珞看看外面青黛的天,只得点了点头。可喝了一个时辰,这会儿酒劲儿已经上来了,她刚一起身就又摔坐在了椅子上。 “小姐,你没事吧?”稼云忙喊了声。 宝珞摇摇手,可明显眼神都有点飘了。稼云赶紧喊小二来,让他去楼下把同来的护卫叫上来。 小二应了声去了,稼云继续搀扶她起身,这回人是站起来了,可刚离开椅子,只听哇的一声,宝珞撑着桌子吐了。 稼云是彻底慌了。她怎都没想到小姐会醉成这个样子,按说她酒量也算不错,往日喝得比这多也没见倒下啊。 她正发愁,门突然开了,应该是同来的护卫上来了,她也来不及抬头撑着小姐赶紧召唤他过来,帮自己把小姐的斗篷拿过来。 可那人没听到似的,直接上前一把拦住了宝珞。 稼云惊得抬头一看,当即傻眼了。“世,世子爷?” 盛廷琛没应声,搀扶着宝珞坐下,蹲在她面前,也不顾她身上的污秽,拿着帕子给她擦起唇边和脸颊。“还愣着干什么,拿帕子去啊!”他扭头对稼云呵了声。 稼云哦了声要走,可想想又觉得不对,转身看着盛廷琛道:“世子爷……” “快去!” 稼云到底还是去了。她一走,盛廷琛一人扶着宝珞,握住她双手问:“为什么喝酒?” 宝珞无力地甩开他的手,含混道:“不用你管!” “宝珞!到底因为什么?”他执着问,“你这样我很担心!” 宝珞冷笑一声,双眼迷离道:“你哪有功夫关心我,去关系别的姑娘去吧!” 盛廷琛皱眉。“你到底还是过不去这件事,你说的对,是我一直在逃避,我跟你认错,是我错了。”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宝珞,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请你原谅。” “知道错了?”宝珞熏红的小脸突然绽出笑来,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人。“你就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盛廷琛低下了头。“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一直不肯正视我们的关系,一直拖着……” “你啊,是你说的呀。”宝珞抬手点了点他,一个不稳扑在他怀里,“……你说我们俩个最配的。” 盛廷琛抱着她愣住。他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可这会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了,因为怀里人竟然哭了起来。 他赶紧坐在她身边揽着她,拿起帕子给她擦泪。宝珞越哭越伤心,靠在他肩头抱住了他的胳膊。 盛廷琛心头一动,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有多久没这么亲近自己了,其实她还是在乎自己的是吧。都说酒后吐真言,此刻若不是想着自己,她如何会亲近自己。 看着怀里人红润的脸颊,他忍不住抚了抚,又去擦她小鼻尖上的汗珠。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个小锦囊,她扣着他手埋怨似的道:“这是你给我的,我一直带着,我都舍不得吃……我这几天一直坐车,好难受,可我还是舍不得吃……我怕吃了就没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可盛廷琛却彻底呆住了,心直直下坠,一沉到底。 他试探地问了句,“宝珞,你看看我是谁?” 她迷迷糊糊地拍了他一巴掌,“你是混蛋……” “宝珞!” 门口突然有人唤了声,盛廷琛猛然抬头,目光瞬时冷了下来。 然对面,叶羡的目光丝毫不比他弱半分,冷若冰霜,像似这腊月的寒气席卷而来,寒得让人心里直发怵。 叶羡看看盛廷琛,又看看他怀里的宝珞,直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宝珞的手,低沉着声音道:“走,回家。” 宝珞不肯,朝盛廷琛背后躲。盛廷琛也用身子拦在了二人之间。 叶羡看都没看他,嘶哑着嗓音喝了声:“姚宝络!” 这一声喊,像似惊醒梦中人,宝珞当地瞪大了眼睛。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叶羡绕过盛廷琛一把抱起了她,带着她便往外走。 盛廷琛拦住他。“叶羡,你带她去哪?” 叶羡面沉似水地看着他,镇定道了句:“我说了,回家。”说罢,无视他直接朝楼下去了。 盛廷琛去追,却被几个带刀的护卫拦住了。他今天是在路上看到了稼云所以一直跟着轿子来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他也清楚叶羡身边的护卫都是些什么人,只能看着宝珞被叶羡带走了……也许这也不是放走他们的唯一原因,如果宝珞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认错,即使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把她留下,可惜,她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叶羡抱着迷迷糊糊的宝珞往出走,稼云瞧愣了下,赶紧又吩咐自家护卫去准备轿子,可谁知轿夫都准备好了,叶羡一出门转了个方向,直奔自己乘坐的马车,带着宝珞一跃而上。 “……表,表少爷!”稼云惊唤,可叶羡却黑着张脸,连理都没理她,喝了一声“走”,马车动了起来。 稼云被她那表情吓住了,那是那个看上云淡风轻,对谁都温文尔雅的表少爷吗?虽说平日里他稍稍高冷了些,可谁都没见他当真发过脾气啊!他是生气了吗?稼云有点慌了,他生气了,难不成生小姐的气?不行,那小姐她…… 稼云想都没想,一面让人回去通知侯府,自己带人去追马车了。 可人哪追得上马车,转了几个弯稼云和护卫们就跟丢了,想来想去没办法,他们只得一直追到魏国公府去了。 然叶羡根本没有回公府,也没有去叶府的别院,而是去了他祖母一直无人居住的大公主府—— 叶羡把人送入了公主府后院的西厢房里,这里是他小时候经常住的地方。因为公主府常年没有人在,除了护院和日常负责护理打扫的下人,小丫鬟不多。叶羡把宝珞放下后,结果下人送来的温水,自己挽了袖子给她收拾残局…… 从夹袄到襦裙,都都被她吐的一塌糊涂。叶羡先给她换了衣衫,又用浸湿的毛巾给她擦脸。一遍又一遍,沿着额角到脸颊,再从脸颊到下颌,颈脖,最后一直擦到胸口…… 叶羡全程皱眉冷着脸,直到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似乎又突出了许多,他竟莫名地心疼起来。 她又瘦了。 因为什么?忧心吗?可当初那么多困难摆在她面前她都没愁过,连眼都不曾眨一下,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自信,那种深深吸引他的自信,可现在到底因为什么? 也许还是个“情”字吧! 叶羡想到了方才在酒楼里的那一幕,她在盛廷琛怀里纵情哭泣,毫无防备地依靠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好似握住的是她的一切。 虽然神志不清,可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毫无掩饰地暴露内心,他看得出那一刻她眼中的信任和依赖,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他…… 是啊,她能为了他去寻短见,这痴情是有多深。 叶羡的心口突然疼了起来,像一把钝刀生生地戳在心上,疼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疼得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地捏紧了。 “疼……”浑噩的宝珞眉心皱起,扭了扭肩。 这会儿酒劲儿彻底上来了,她连眼睛都挣不开了。叶羡下意识去松手,可最后还是捏紧了她的肩,眉心隆起的深壑中满满是不甘和伤心。 姚宝络,你就那么在乎那个负了你一次又一次的人吗?你为何就不能接受我呢…… “叶羡,你个混蛋!”宝珞扳着他手骂道。 叶羡惊诧,看着她一动不动地愣住了。 他以为她醒了,可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模样,他明白她是在说醉话。 叶羡还是不肯撒手,整个人都朝她欺去,弯身将她圈在自己的双臂中,问道:“我怎么混蛋了!” “……你说话不算数。”她含混咕哝着。“你骗我。” 叶羡眉心皱得更深了,眼眸晦暗不明。“我如何骗你了。” 宝珞哼了哼,没应声。 此刻,叶羡的好脾气统统没有了。他不是天生的好脾气,他也有他的自私,他也有他的霸道,他也有他的占有欲,他只是以为她而一直压抑罢了。此刻,理智已经控制不了情感了,他捏着她小下巴让她正视自己,躲无可躲。 “说,我到底如何骗你了,让你这般怨我!” 也不知道是被捏得疼了,还是真的委屈,她眼泪又下来了。明明是哭,语气上可丝毫不服输,忿忿道:“你就是骗我了,你不叫我逃,你却逃了……” 这话一出,叶羡当即愣住,不由得朝她贴得更近,近到两人的鼻尖不过一拳的距离,近到他鼻息间都是她甜甜的酒气,近到他满眼都是她被酒浸润的红唇…… “你再说一次!” “不说!”宝珞热死了,倔强地去推他。 他攥住了她的手,就在那一刻,眉眼随着语气霎时柔了下来。“乖,再说一次,我如何骗你了。” 宝珞可算睁眼了,泪眼婆娑。“……你明明说过和我最配,可你喜欢的却是别人。” 叶羡再次愣住。“我喜欢别人?” “是!”她锤了他一拳,无力的胳膊只碰到了他的衣服,“你要娶郡主了,你要攀高枝去了,你嫌我没用了,你不要我了,你——” 宝珞话没完,叶羡彻底压了下去。把她那未完的话,那腔子怨气,统统封住—— 一吻缠绵,这颗压抑的心,终于得以释放。 第78章 定情 宝珞自认为酒量不错, 可却也没想到也会有宿醉的一天, 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疼死了,疼得连眼睛都挣不开。 “来人, 给我倒点水……”她手背搭在额头上喊了声。 身边好像有什么动了动, 接着有人搂着她的肩将她撑了起来,水杯送到唇边,她想都没想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慢点, 别呛到。。"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宝珞噗地一声咳了起来,她这才睁眼看看,当即愣住了。 “叶羡?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在我房里?”她惊愕问。 叶羡抱着她, 拇指在她唇边划过, 抹掉了她唇边的水滴,笑道:“这不是你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 宝珞左右环视, 表情渐渐僵住。可不是,没有她最爱的蜀锦屏风,床前也没有那个她特地挑选的缠枝莲花灯架, 还有这床……只是个素雅简约的架子床……这真的不是自己的房间啊。 “我怎么在这”宝珞警惕看着他,“你把我带来的?” 叶羡扬了扬眉梢。“怎么,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宝珞拧着小眉头细细想着,可怎都想不起来。叶羡看着她茫然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行啊,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你昨晚喝多了,我正好路过酒楼碰到你了,然后就把你带这里来了。” 宝珞质疑地盯着他。“我记得我去喝酒,也记得我喝多了,可你怎么就把我带这来了。你为何不把我送回家?” 叶羡长长的睫毛垂下,鼻间轻轻地哼笑了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若是送回家了,岂还会知道你心里的事。” “叶羡,你什么意思……”宝珞要挣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他干脆身子一歪,又带着她躺下了。 他双臂将宝珞拢在怀里。 宝珞惊呆了,吓得她连推带踹想要挣脱开来,可不曾想的是叶羡腿一抬干脆夹住了她的双腿,稳稳地把她所在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贴,胸口相对,甚至感觉得到彼此的心跳。宝珞连腾地就红了,低头缩在他胸口喝声道:“叶羡,你放开我!” “不放。”叶羡放在她腰间的手朝自己扣了扣,下身也贴在了一起,她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异物。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再糊涂宝珞也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且意味着什么。她当即怂了,惊慌问:“叶羡,你……想干嘛?” 叶羡勾唇笑笑,明明是清秀的一张脸,怎么看都带了魅惑的意思。他低头在她头顶深嗅,含笑道了句,“没什么,就想抱抱你。” “叶羡,不行!”她还是不老实,“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不是男女。”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宝珞愣住。不是男女?那是什么?姐妹,还是兄弟? 宝珞气得又蹬了他一脚。 来劲儿了是吧?叶羡低头看看怀里娇小的姑娘,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看着她被水浸润的樱唇,低头吻了下。宝珞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都傻了。 疯了疯了,他这是疯了。 她不敢再跟他对着干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叶羡啊,你是不是遭遇什么事,受什么刺激了?” 叶羡想想,煞有介事地轻点着头。“我伤心了。” 果然! “那你为什么伤心啊?有话好好说,表姐帮你开解,你,你,你别这样啊,让人瞧见多不好。”她试探地去推他,可根本推不动。 “你昨日为何要同他喝酒?” 。"谁啊?。" 叶羡惩罚似的又亲了她一下。 不带这样的,宝珞哭心都有了。“叶羡,你欺负人!” “那你说,你心里还有他吗?” 宝珞是真要哭了。“谁啊?”到底谁啊? “昨晚上陪你喝酒的人。” 宝珞努力回忆昨天的事,她明明是自己喝的酒么!啊,片段闪过,她想起后来的确是有人来了,她吐的时候有个男人突然出现。可,可那不就是他么! “我昨晚不就遇到你了么!” 这回愣的是叶羡了。“在我之前呢……” “就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宝珞急了,嚷嚷起来,“我记得我吐了,然后你就出现了,你撑着我坐在那,我还……”她当即僵住,她恍惚想起自己都说了什么了,她给他摸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小锦囊,还告诉他说自己一直舍不得吃那里面的枣…… 完了完了,自己究竟胡说了什么啊! 她突然有点明白叶羡今天为何如此反应了,难不成自己跟他……诉情了?! 天啊,宝珞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双手捂住脸看都不敢看他了。 叶羡笑了。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昨晚她是把盛廷琛当做了自己,原来自己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他把她的手扒开,可她已经紧闭着双眼不肯看他。 “睁眼。” 她摇头。 他坏笑地勾了勾唇,直接吻了上去。宝珞当即瞪大了眼睛,他笑得更得意了,俊朗的脸简直美得不像话,宝珞脸一直红到了颈脖。“我昨天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 他敛笑,上去又亲了她一下。 “……你干嘛,都说了,昨天是我胡说八道的……” 他惩罚似的,又亲了一次。 “叶羡,你有完没完!你再这样我告诉你姐了,都说了是误会……” “误会?”他哼了哼,嘴上依旧不留情,又亲了上去,却被她躲开了。 “你疯了!”她大吼。 他捏住了她小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不对,重新说!” “说什么呀?”她捂着嘴唇委屈问,可眼看他又要亲下来了,她赶紧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告诉我,我该说什么啊……” “说你昨天说过的话。” 宝珞怔住,咬着下唇瞪着他,怨怨地说了句:“我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 叶羡勾唇,眼中晃着潋滟的笑意。“对了。”说罢,直直吻了下去。 宝珞真哭了。都说对了,还要亲!可随着纠缠的唇齿,她察觉出了不同,这一吻缠绵悱恻,带着无限的温柔,传递着压抑的炙热,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宝珞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恍若在云端。 这是美好的感觉,美好到她完全没了意识,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挽住了他颈脖,随着他在飘荡的云端沉浮。 这吻持续了多久没人说得清,两人一直纠缠着,一个分开了,另一个便追逐上去,情牵意惹,难舍难分…… 直到心都躁动得快要跳出来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然就在分开的那一刻,宝珞突然扯住了叶羡的衣领,冷目霜眉地盯着他。 这一下始料不及,叶羡愣住,不解地看着身下人。 “叶羡!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无奈笑了。“到现在了,还需要问吗?” “那郡主呢?清浥郡主呢?” “与她何事?”叶羡纳罕。 “你不是要娶她吗?你姐说了,你们……”宝珞突然卡住,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叶羡也恍然大悟,没忍住笑了。 叶婧沅啊叶婧沅,你心眼真够多的了! 宝珞气得直想揍他。“你跟你姐一起算计我!” 叶羡温柔地看着怀里窘迫的姑娘,满眼的宠溺,任他捶打自己,含笑不言一语。 锤着锤着,宝珞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她攥着他的衣领对视良久,接着,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闪过,她猛地将他拉了下来,再次续上了那个缠绵的吻…… …… 叶羡将宝珞送回来的时候,西宁侯府都乱了套了。 昨儿个跟丢了人,稼云赶紧回侯府通报。知道是叶羡带走了宝珞,大伙倒也没担心,可当他们寻遍了魏国公府,叶家别院,各个酒楼乐坊,甚至是英国公府,都没找到人,他们就彻底慌乱了。直到这会儿他们出现在面前,才算长舒了口气。 可松口气是松口气,这两人毕竟不是小孩子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此共度一夜,算怎么个事啊? 老太太和西宁侯目光不明地打量二人,宝珞自然猜得到她们所想,解释是自己心情不好,本想借酒浇愁,怎奈愁上加愁,不想回家,于是就拉着叶羡去了城边的小酒馆喝酒去了,一喝就是通宵,而且萧玖也在。 大伙将信将疑,可为了姑娘的名声,也容不得他们不信。于是就这样算了,叫他们以后注意着点。 宝珞应声,偏头看看叶羡,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二人感情不公开,是宝珞做出的决定。因为这个年代谈恋爱可不是那么好谈的。有情人并没有后世的自由,尤其是侯门之家,大家都要讲究礼数,若是男女有情,那就只有订婚这一条路,世俗可容不得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所以也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就没有存粹的“恋爱”可言。就连曾经的“姚宝络”肆无忌惮地向盛廷琛诉情,那也是建立在二人已订婚的基础之上。 那么订婚不就好了么,既然认定了彼此,能完婚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叶羡不仅这样想,同样也如是说的。也许对他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对于还具有现代思想的宝珞来说,她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爱慕,不一定就会走到最后,毕竟她才刚刚承认这份感情,她当然希望最终的良人就是叶羡,而且热切地希望,但她还是觉得他们应该对彼此的婚姻负责,毕竟这个年代,对分手也是没有宽容度的,一旦不合适,看看姑姑的下场就知道了。 而且这种负责也不仅仅是在感情上,眼下的条件也不允许他们任性。 看得出来朝廷是有意针对魏国公府,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实则还是淮阴侯府,危机在前,他们分不得心想叶羡的婚事。而且淮阴侯府对叶羡也是寄予希望的,眼看就要春闱了,全家心思都在他的学业上,容不得分心,所以起码也要等他春闱之后再提婚事。 这就是宝珞的心思,而且除此之外,她还是有点介意郡主的事,不是因为她喜欢叶羡,而是觉得自己和她相比确实在门户上没什么竞争力,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挺直腰杆嫁给他。所以再等等,她一定可以有所成就的…… 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有人不乐意了。 宝蓁怎么都瞧着二人关系不一般,她相信不止自己,肯定大家也看出来了。于是回西院的路上,她跟在母亲身后,一直闷闷不乐。 二夫人明白她的心思,不咸不淡地哼了句。“叫你多和他走动你不停吧,现在知道急了?” 宝蓁明白母亲说的是谁,气鼓鼓地怨道:“我倒是想走动了,他根本就不搭理我,一心都在姚宝络身上,看看看看,我就说他们两个不正常。” “不正常怎么样,还不是什么都不敢说!” “表哥不提,姚宝络敢说么!”宝蓁哼道,“一个退过婚的人,还整日抛头露面,淮阴侯府能要她才怪。” 二夫人睨了女儿一眼。“我可不觉得是叶羡的事,倒是姚宝络呢,人精着呢!” 宝蓁不懂,二夫人拉过女儿。“这次魏国公府出事,大伙谁都不肯帮,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大家知道朝廷真正的目的是在淮阴侯府!不然何以一个外姓女婿遇难,叶家二少爷大老远地从江南奔过来,而且叶家兄弟两人上下跟着操劳,还不是怕唇亡齿寒。这点事啊,宝珞看得清楚呢,她就是在观望,若是这劫过去了,那他们就成了。若是这劫过不去……”二夫人撇了撇嘴,一副看戏的模样,好似叶家跟她一点关系没有似的。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帮魏国公府啊?” “她不雪中送炭,能吊得住叶羡吗!你这位表哥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宝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还是想不明白。“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的意思是你别急,她姚宝络都在观望,你急得是什么!你想嫁过去就摊上侯府落魄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可不想你吃苦。再说你也不用愁,侯府上下还不是你姨母说的算,若是侯府平安,到时候为娘就是豁出去这张脸皮,也要求你姨母同意这么婚事。放心吧。” “可是表哥他……”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他任性!” “可是……”宝蓁还是不放心,想要继续追问,却闻身后有人在唤“二夫人”。 两人回头,是自家房里的小丫鬟。 “二夫人,二夫人,我刚刚从前院回来的时候听到,宫里来人了……” 第79章 幽会 “什么?出征?”宝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锁眉点头, 一家人就是想镇定也镇定不下来了。刚刚宫里来人, 虽不是圣旨但也是口谕,说是要西北动乱, 朝廷九边不宁无人可用, 所以只能让西宁侯前往。 武侯出征无可厚非,可是西宁侯不一样,作为太子的老师, 他就是个挂着武职的文官啊。让他出征,和让一个秀才上战场有何区别?也许会好些,毕竟他自小生在武侯世家,耳濡目染,又极懂兵书。若是有个人能带带他还好, 许还能有所发挥, 可他独自挂,那就是书生纸上谈兵。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西北鞑靼和元蒙联合, 一直是忧患,多少将军都折在那了,西宁侯若是去无疑就是送死…… “朝廷再没人, 也犯不上让大哥去啊?这不欺负人么!”姚如昳忍不住气愤道,宝珞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结还没解开呢,彼此看着都不顺眼,不过宝珞这会没工夫跟他较劲, 再者他说得也没错。 老夫人点头。“毕竟不是圣旨,就不能再缓和了?” “口谕也是圣谕啊……”西宁侯无奈摇了摇头。 “那这不就是故意的么!”宝珞也叹道,想想父亲最近忙乎的事,她揣测道,“怕这事不止是针对你吧,跟太子也有关。” 大伙闻言吃了一惊,不由得都看向西宁侯。西宁侯无奈叹声,点了点头。“也许是。” 不是也许,这是一定。 这个结果早就应该猜到了,所以宝珞从一开始就很担忧父亲和太子走动太频繁。太子是个好皇子,未来可能也是个好君主,但奈何皇帝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继位的路边荆棘满布,坎坷非凡,而一众支持他的人包括父亲就是帮他披荆斩棘的勇士。 父亲的选择无论从责任和道义上都是正确的,但是对宝珞而言,她所希望的无非是全家平安而已,所以她一直不支持父亲。但她根本撼不动父亲的决定,她也只能站在父亲这里,和大家一起想如何解决问题。 对这个结果,西宁侯除了忧心到也没多吃惊,二皇子颍王和支持他的一派早就已经开始趁势削弱太子的党羽了。首辅汪平正的案子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他们设计的么。虽然最后汪平正翻案,可还是伤了元气,到如今还未起复,如今整个内阁都把在褚道源的手里。 一个个地被削,这个西宁侯想到了,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轮到自己。 也许颍王是拿他这个比较好下手的,给太子一个警示吧。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这一行恐难逃脱了。 西宁侯觉得这种事还是自己解决,不要告诉家人让他们为之担忧得好,却不知为何皇帝竟直接把口谕下到了侯府,此刻全府上下都知道。 “母亲不必担忧,毕竟还有段日子,我和同太子殿下商议的。”西宁侯安慰道。 姚如昳“哎”了声,“这眼看就年根底下了,说是过了年就让你出发,这也没几日了。” 西宁侯温和笑笑。“三弟不必为此担心,年后的局势尚且不知,再等等。”说罢,他也没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独自回东院大书房了。 宝珞看着父亲挺拔的脊梁,她知道他无所畏惧,他本就性情坦荡,从不将生死看得很重。可是……他还有家人啊,宝珞钦佩这样的父亲,可越是钦佩,越是舍不得…… 傍晚老太太又把宝珞叫去了,不因别的,而是姚兰亭已经两天一夜没回来了,虽然这事早晚掩不住,可她还是想偷偷派人去问问,到底如何了。 宝珞会意,也告诉了祖母自己的忧忡。姑姑此刻还不会,怕是祁夫人真的大限将至,挨不住了。 祖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了很多。宝珞明白她肯定不都是因为姑姑的事,当然还有父亲出征。家里这些日子好事接连,可坏事也没断过。 “当初不如听你的,不让你父亲和太子走动那么近了。” “这个您根本说不动的,父亲这人,若是认准了一件事谁都拉不回来。” 嵇氏点了点头。“是啊,他听不进去的。”说着,她抬起略沉的眼皮扫视着孙女。自打孙女投河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不说,比她这土埋了半截的人还要理智通透,难能可贵的是她感想敢做,有她父亲少有的果决…… 提到“果决”,嵇氏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孙女提到的,和她父亲互补的林夫人。 虽然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女人,可是想到昨晚孙女醉酒,她不想再让孙女伤心了,现在一家人要团结才对。 “宝珞啊,我知道你昨晚是因为祖母的埋怨才彻夜不归的,祖母跟你道个歉……” “不可啊,祖母!”宝珞连连制止,“哪有祖母跟孙女道歉的,您这是要折煞孙女啊。”说着,她跪在了老太太面前。“是孙女不对,太肆意了,祖母说几句是应该的,我不该稍稍不顺心意就跑出去,害得全家人为我担心,是我不对。” 老太太拉着她会心笑了。“我个老太太,倒不如你个小姑娘懂事。” “哪有,是我太任性了。” “我知道你也是为这个家好,但是……”她想说林夫人她还是不能接受,但又怕再伤孙女。“林夫人啊,你若是想留就再留一段日子吧,不必急着走了,等她家人那便稳妥了再说。” 宝珞明白祖母的意思,她能留下林夫人并不是因为她接受她了,只是父亲眼下忙于出征之事无心顾及其它,何况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所以她才放心暂留林夫人的。不过宝珞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祖母”。 晚饭宝珞陪老太太一起吃的,吃过又陪她在庭院里散了会步才回观溪院,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下意识朝西厢看看,灯依旧没亮,清北还在孔老先生那里没回来,此刻整个院就剩她自己了。 乏累了一整日,宝珞早早就洗漱歇下了,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仅仅想着家里的各种状况,她也在想她自己,想这个恍若梦一般的清晨……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早上缠绵的感觉虽然还在,可却太不真实了……也许这真的就是个梦吧!是她的幻觉吧…… 想着,她干脆拉起被子缩了进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要再想他了。 她一动不动努力入睡,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北风飕飕的声音,就在她好不容易来了丝倦意时,一阵细微的声音让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被子里一片漆黑,她没敢立刻钻出来,而是侧耳警觉地听着。 声音时断时续,突然,窗口的方向传来“嘭”的一声,不算响亮,但足以让宝珞脊背发凉。 她挺不住了,掀开被子刚要起身,只觉得身边突然一股压迫感袭来,她被人按了回去抱住了。 她吓得先是一愣,接着便开口呼喊,谁知嘴刚张开喊了一个“来——”便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嘴里。她舌尖下意识转动,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觉满布,她品出来了,是颗酸枣—— 她抬眸看着头顶上那张清隽英气的脸,顿时瞪大眼睛问了句:“怎么是你?!” 叶羡狭长的眼线微扬,低哑着声音问:“那应该是谁啊?”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来了?” 看着还没从惊愕中缓过来的她,叶羡躺了下来,单臂撑着头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好似寻了许久的宝物终于到手了,目光恋恋游移。 可不就是好不容易到手了,他眼角眉梢都挂着满足的笑意,昏暗的灯光下,墨瞳如水,亮闪闪地泛着温柔的涟漪。 “我想你了呀。” 宝珞怔住,接着瞪了他一眼。“晌午才分开……再说想也不能偷偷溜进来啊,像什么话。”说着,她反应出什么,拉着他急迫问道,“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没有人吗?你没被发现吗?” “没有。”他双唇轻碰,暧昧地说了句,煞是撩人。 不过宝珞却长舒了口气。“还好。” 他皱眉,突然点了点她小鼻尖,不满似的问。“这么怕我被人发现?” “当然了!”这还用问么!“大半夜你溜进姑娘闺房里,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什么话?我来看我妻不行吗?” 宝珞突然梗住,瞬间脸就红了,扭过头背对着他咕哝了句,“谁是你妻,我可没答应要嫁你……”话是这么说,可嘴里的枣却甜得不得了。 背后人低低一笑,接着一把环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进了怀里。 他抱着她,头抵在她颈间贪婪地深嗅着,好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太思念她了,从他重新回到这个世间后他就从没断了想她,尤其是两人再聚后,越接触这种思念就越发地深,深到他不得不承认他彻底陷进去了,原来他这么爱她。 爱是自私的,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一旦认准了那就绝对不要撒手,不管是机会还是人—— “宝珞,我恨不能现在就娶了你。”他贴着她后颈喃喃。 旖旎的语气,混着这温热濡湿的气息,让宝珞彻底僵住了。她察觉出了异常,警惕地握住了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炙热的大手,小心翼翼道,“叶羡,你别这样,我们还没成亲,这样不好……” 背后,他又笑了。“我哪样了?” 这还用说么!大半夜地跑到人家闺房来,还抱着她说这么暧昧的话,能让人怎么想!“叶羡,这么晚了,你来到底想干嘛啊?” 叶羡胳膊拢了拢,紧得都快把她镶嵌到身子里了。“我就想抱抱你。” “嗯?仅此而已?” 叶羡微诧,接着笑意更浓了,微微抬头看着她的侧脸问。“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没没,什么都没有。” 他撩人坏笑一声,低哑地说了句。“若是想做其它也可以……”说着,手挑逗地摸向了她腰间的系带。 宝珞吓得赶紧翻了个身,仰着头看着他惊恐地喊了声:“不行!” 刚刚发现叶羡喊的那声就被门外守夜的小丫头听到了,不过只这一声她还以为自己幻听,这会儿听小姐又喊了声,她赶紧跑到了稍间门口,小声问了句:“小姐您没事吧?” “啊,没事。”宝珞赶紧应,“做梦魇着了,现在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丫头犹豫地应了声,接着便听闻她离开的脚步声。 瞧得出她很紧张,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衣襟,语气都有点慌。看着她这样,叶羡莫名有点心疼,伸手捋了捋她腮边的碎发,捧着她小脸,表情怜惜又极认真地解释道:“我知道这样偷偷来见你不对,可我真的是太想你了,想到睡不着。我真怕这只是个梦,所以我一定要来,我要证明你真的是我的了。”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如何过的,其实我很妒忌盛廷琛的,听说你同他退婚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在错过了。可是在保定的经历真的让我很失落,我甚至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也许是个错误。现在想想,我真的感激当时的自己没有放弃,你真的是我的了……” 宝珞第一次见他这般慌乱,像个孩子似的。不对,他可不就是个大男孩,只是平日里的他太过镇定沉着,倒是显得有些不应龄了。虽然那是一种睿智的成熟,可她还是喜欢他能够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热情和快乐,起码在她面前,他能够放下心里的重负做他自己。 “叶羡,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宝珞突然问了句。 叶羡温柔地看着她,满眼的宠溺。“别说一个,问多少都可以。”他低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对你,必知无不言。” 宝珞垂眸想了想,颦眉问出了她内心深处萦绕许久的问题:“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吗?” 叶羡被她问愣了,接着鼻尖轻笑,柔声道:“当然了,从我们相识——” 他话没完,宝珞蓦地拉住他的衣领吻上了他,将他接下来的话都堵住了。这一刻,她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对他的感情已经让她不想去探究这些了。为何非要庸人自扰呢,管他喜欢的是曾经的“姚宝络”还是现在的自己,总之这世上如今只有一个姚宝络了,他喜欢的就是自己…… 第80章 孤单 叶羡陪着宝珞, 给她讲自己在江南的趣闻, 讲他对未来的憧憬,一直讲到她入睡。 看着怀里酣睡的姑娘, 叶羡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欲望在膨胀,此时二人的依靠根本满足不了他,他想要一生一世都能这样抱着她。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抬眼是你,梦中是你,四下之地,处处是你。 他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一直守到天快亮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宝珞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叶羡什么时候走的,她看看枕边的几颗蜜枣, 抿唇笑了, 捏起一颗放进了嘴里,真甜…… 腊月转眼就过了大半,还有不到十天就过新年了, 大家都为新年忙碌着,但是西宁侯府上下都笼着一股阴郁的气氛,说到底还是因为西宁侯出征的事吧。 西宁侯最近仍频繁地往太子府去,可依旧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他们找不到违背圣意的理由, 更没有能够破颍王这步棋的办法。 事实上太子对这次出征还是抱有希望的,因为一旦胜了,那便可扭转劣势,在朝廷中掌握更多的力量;可若是败了,那么必然会受制于人。若是派出去的是任何一位将军,太子也想赌一把,可派出去的人偏偏是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西宁侯,这结果不动脑子也猜得到啊…… 宝珞也为此事发愁,眼看就要新年了,年关一过,父亲可就要出发了。 最近她也忙得不得了,首先是养马的事,从保定回来这三个多月,各个马场都已经准备就绪,叶羡也帮她找好了种马,只待春季一到进入发.情.期就可以同母马进行交.配了。母马的孕期需要十一月之久,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有限,所以只有在春季发情期怀孕,才能保证在第二年春暖花开温度适宜的环境里生产小马驹,只有温暖的气候才能保证小马驹的顺利成长,提高成活率。一年仅此一次最佳生产时机,所以现在所有马场都在为开春的交.配认真准备着,丝毫不敢懈怠。再有就是那些今年春季已经怀孕的母马,还要保证进入春季后,它们能够顺利生产。 还有庄子、各类店铺和香业,到了年底陆陆续续开始盘点了,虽说有账房帮她拢账,可她习惯还是参与其中,她得了解运营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这会儿都入夜了,她还在理着账本,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可就是不舍得去睡。 她眼睛越看越直,就在发愣的时候,身边的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刚要转头就觉得手里一空,账本被人夺去了。 “干嘛还不睡?”叶羡翻着账本问道。 宝珞一见是他当即就精神了,赶紧朝门口看了看。“你怎么又来了?” “好几日不见你了,想你了啊。”叶羡坐在她身边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带着温度似的,把宝珞的脸都腾热了。 她挪开目光,夺过他手里的账本哼了哼。“那白天来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晚上啊。” 叶羡勾了勾唇,“晚上看的清楚啊。”说着,他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拉着她一同去了拔步床里,把她按在了床上。“别再看 ,白日忙就算了,晚上就该好好休息。” “我就差一点……” “两点也不行。”他坐在她身边拦住了她,提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宝珞看着他撇了撇嘴。“可我睡不着啊。” 叶羡笑了,也躺了下来,抱着她道:“那我陪你聊天。” 宝珞“噗”地笑了。他大半夜偷偷摸摸来,就为陪自己聊天吗? 她仰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回江宁了吗?” 叶羡摇头。“不回了,姐夫的事到现在还不能松懈,再者马上就要春闱了,时间也不允许了。” 提到春闱,宝珞紧张问。“你准备得如何了?最近一直忙于魏国公府的事,都没时间温习吧?就剩两月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本来你底子就薄,若是考不上……” “考不上怎样?”叶羡挑了挑眉梢。“考不上就不嫁我了吗?” 宝珞想笑,却忍住了,一本正经的说了句。“那可说不准啊……” 话刚一出口,叶羡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捏着她小下巴故作狠戾地问,“你敢!” 宝珞不甘示弱,挑衅地哼了哼:“怎么不敢了,我说过要嫁个状元郎的。” “好,那我就给你考个状元!” “哎哟!”宝珞嫌弃地笑了,“你能榜上有名就阿弥陀佛了,你忘了你的举人是怎考上的了?”倒数第一,还是因为有个退出的,他才补上的。 “为了你,我一定能考上!”叶羡沉声道。 这话说得好不认真,认真到宝珞觉得可笑。可她不想笑,因为仅仅这一句话就已经让她心里很甜了,她才不在乎他到底考的如何,就算他名落孙山,他依旧是自己见到就很开心的人,依旧是自己想要相守不离的人。 “那你可要记住你自己的话!”宝珞手指尖调皮地在他鼻子上点了点,可收手时却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的薄唇。 两人同时僵住,连空气都凝住了似的。 他们对视彼此,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炙热的感情再按捺不住了,亦如相撞的两颗心,他们的唇也纠缠在了一起。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同相爱的人缠绵,宣泄心中对彼此的欲望。此刻的宝珞已经没有理智了,面对他,她就理智不起来,不然明知道他们许会走到这一步,她还是舍不得赶他走,她想要他留下,留在自己身边。不仅仅叶羡想要拥有她,她对他的占有欲也是无法比拟的强烈,她竟然想要他成为自己的私有,她想要他…… 原来,自己竟爱他如此之深。 房中温如暖春,二人更是炙热得不得了,宝珞只觉得自己越发地无力了,无力反抗,也无力得提不起自己来,她真的想沉浸在这片难得的温暖之中。叶羡呼吸越来越急促,也无章法地乱了起来,从雪滑的肩到纤细的腰……他恨不能到处都落下自己的印记,吻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他想要更多。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宝珞,我怕忍不住了……” 宝珞意识早就凌乱了,没有意识地含混道了句。“那就不要忍了。” 叶羡微僵。接着低低一笑,蓦地翻身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举猝不及防,宝珞惊呼了声,理智回归,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俩人在做什么,看着彼此衣不蔽体的模样,她脸唰地就窘红了,从他身上逃了下来,赶紧把衣衫整理好。 叶羡就侧头看着她,看着她光滑的背忍不住又将她拢了回来,紧紧抱着她感慨。“我真想马上立刻就娶了你。” 我也想马上立刻就嫁给你。宝珞在心里默道。 “再等等我,等春闱结束,我立刻便来提亲。”他笃定道。 宝珞也含笑点头,可突然又想到什么,忧愁再次爬上眉梢,不由得轻叹了声。 “怎么了?”叶羡低头看着她问。 “就算你来提亲,侯府怕也没心思想这些了。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年一过,我父亲就要挂帅出征,此行凶多吉少啊。” 叶羡表情也渐渐深沉下来。“是啊,西北战况紧张,恐侯爷应对不来,若是有人能与代他,或与他同去就好了。”说着,他想了想,“有没有问过祁都督?” “祁将军吗?”宝珞问,随即摇了摇头。“姑姑前天回来一次,她说祁夫人恐怕这个年都过不去了,以祁将军对夫人的感情,他恐怕帮不了父亲的,何况他若去了,辽东怎么办?” “倒也是。眼下九边不宁,但凡有个可用之人,颍王也没办法揪住侯爷不放,他就是看好了这个机会。” 叶羡这话一出,宝珞心情更糟了,她无助地朝他怀里躲了躲,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好似这样她就不孤单了。叶羡也心疼地抱紧了她,彼此慰藉。 “西宁侯此行,最好是有个了解西北战事的人同行,可京城上下还真找不出一个来,除了……”叶羡没继续说下去,不过宝珞倒是反应过来了,突然仰头看向他,“除了衡南王对不对?” 叶羡抚着她的头,淡淡嗯了声…… 第二日一早,宝珞醒来的时候叶羡已经不在了,她依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这会儿她没心思想这些了,她得赶紧去找父亲,她有话要对他说。 宝珞早餐都没吃就匆匆到了东院,刚好碰到正要出门的父亲。 二人去了书房,宝珞将求助衡南王的建议提了出来。 西宁侯无奈笑笑,道:“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早几日太子就派人去请衡南王了,该说的都说了,奈何他根本没这个心思。他倒不是不关心战事,而是他不想掺和在两党相争之中,他不想帮助任何一方。” 这倒是很符合衡南王的脾气。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 宝珞想劝父亲,但父亲急着去太子府,没说几句便离开了。他一走,书房里只剩下宝珞一人,她失神地想了会儿也打算回去了,可就在他转身的那刻,父亲的书案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 他最近这段日子一定日夜操劳,书案上尽是关于西北的塘报和卷宗。但宝珞注意的不是这些,她挑开凌乱的文书,看到了桌案下一副画着海棠的画卷,她继续挑开,整幅画卷映现,是幅曼妙的少女丹青……瞧着那眉眼,不用想宝珞也知道是谁了。 是她母亲。 他是思念母亲了吗?宝珞看着下面的斜枝海棠,想到了个人。 他对母亲的思念无可厚非,在他心里母亲永远有一个不能触碰的位置,无可替代。但他之所以把画翻出来,许是因为他太孤单了吧。母亲曾是他的知己,也是他心灵唯一的寄托。虽然这么多年有罗姨娘陪伴,可也仅仅有个人气罢了,在精神上他依旧是孤独的,没有可以交心的人,没有懂他的人。 所以这些年他过得清心寡欲,过得云淡风轻,过得一点热情都没有了,因为没有人能够和他共同分享。就像当初他喜欢刻章,如果不是又母亲支持,和他一起分享喜悦,即便他得了天下最精美的印章,他又和谁说去?这么多年他不再碰印章,不止是因为睹物思人,更是同钟子期和俞伯牙 一般,子期不在,伯牙绝弦。 想着,宝珞目光不由得扫向了博古架,那里是父亲存放印章的地方,记得她送他的那块也被他收藏其中。她走过去打开,里面的印章被码得整整齐齐,连盒子都无尘无灰,想必他最近没少看吧。 宝珞突然抿唇笑笑,许他是真的找到另一个知音了…… 第81章 偶遇 二夫人忙着采买, 宝珞也偷不得闲, 小年第二天宝珞还在帮她忙活着,叶羡来了。说是好些日子不见, 姐姐婧沅有些思念宝珞, 她有孕腿脚不便,就遣自己来接宝珞一聚。 宝珞可不是好久没见她了,跟祖母打过招呼, 又不好意思地去跟二夫人“请假”。 二夫人笑了,温慈地看着宝珞和外甥道:“去吧去吧,这家里有我呢,你不必担心,好好和婧沅玩会儿, 别忘了帮我跟她道个歉, 我这当姨母的,打她有孕我也没去看看她, 告诉她等过年忙了这段我就去瞧她。” 宝珞应下, 跟着叶羡走了。 两人一走,二夫人的笑意当即消失,看着两人的背影不轻不重地冷哼了声。 宝珞跟着叶羡上了马车, 往昔二人同车的次数也不算少,那个时候谁都没多想过什么,起码宝珞没想过。可是这会儿,二人相依而坐,怎么都觉得不那么自在了, 好似以前不曾在乎的顾虑这会儿都冒出来了,她身子僵直。 这只是她认为的,叶羡可没觉得不自在,相反,他自在得很。待马车刚拐出西宁侯府的那条胡同,他掐住宝珞的腰将她提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抱紧了她。 宝珞想要惊呼,可又怕一帘之隔的下人听到,捂住了口。 叶羡邪邪一笑,在她捂口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温热的感觉袭来,宝珞惊得赶紧收手,可下一秒她就毁了,叶羡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外面那么多人呢,她生怕被人看见,可就是因为外面人多,她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任他肆意妄为。 叶羡的吻如火,每一次都热烈得不得了,非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可,吻宝珞每每都招架不住。 她也觉得很奇怪,之前的他不管怎样都沉稳极了,可自打两人表明心意后,他像似某种压抑的情绪被释放一般,对她的热情无以复加。宝珞不是不喜欢,只是她觉得……这种既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又带着无限珍惜的热烈,像极了失而复得的感觉。 可不就是失而复得,没人能理解叶羡等了一世,压抑了一世的情感。怀里抱着自己心念了两世的人,他满足却又不满足,这种矛盾的心情没办法表达…… 待他放开她时,宝珞晕红着脸颊,气都喘不匀了,大口呼吸,胸口起起伏伏。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叶羡刮了她小鼻子笑了。她笑,宝珞却瞪了他一眼,怨道:“也不分个场合,真是胡闹!” “胡闹?”叶羡挑眉笑道,“那这算什么?”说着,他揽在她腰间的手竟探沿着夹袄边探了进去。 宝珞大惊,赶紧按住他作.乱的手,一脸愕然地盯着他。 看来他在江南那个“风流纨绔”的名声还真是货真价实,当之无愧啊!怪不得婧沅反复说道这事,她还以为她言过其实,现在算明白了,果然知弟莫若姐啊! 她瞪着他问了句。“叶羡,说说吧,以前没少跟女人混吧!” 叶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住了。 眼前的小姑娘,明明是副严厉的表情,可是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略显娇嫩的脸庞,让人觉得这严厉都可爱得不得了。 他垂眸笑笑,长睫弯出温柔的弧度,和雕刻般挺直的鼻子相辉映,勾勒出极致的美。 宝珞看得有点走神,她不得不承认,叶羡生得太完美了,人俊到这种程度便显得极不真实,所以喜欢他的女人定然不会少,婧沅不是说他桃花泛滥么,自小混迹女人堆,这么大的概率,不可能一个入眼的都没有吧。她才不信什么片叶不沾身,若是不沾身,那他这撩人的能力哪来的? 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想着想着,一股子酸意上来,宝珞鼻尖轻哼了声。 叶羡歪头看着她,笑意更浓了。“怎么?吃醋了吗?” 宝珞愣住,接着推了他一把,想要坐回原位。可他哪肯放手,掐紧了她腰不许她动,还猝不及防地颠她一下。宝珞不稳,惊得下意识搂住了他,朝他怀里靠了靠—— 瞧瞧,瞧瞧,这套路,说无师自通都委屈他了,这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她有点不想理他了,扭着头不看他。可这小脾气却让叶羡朗笑了两声,感叹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小心眼啊。” 嗯? 宝珞瞪着他。他居然说自己小心眼?还真敢说啊! 可细想想她也迷惑了,一向什么都能看淡的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去较这个真。 “是,我就小心眼了怎么着?”她底气十足地哼了声,可实则心虚着呢。“我不知小心眼,我还善妒,占有欲特别强。是我的,我谁都不会给,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说着,她指着他鼻尖郑重其事道,“叶羡,你可想好了,我往后定然是个妒妇,容不得其它女人,你若是纳妾我不拦着,但我可保证不了不会做出什么难堪的事来,所以你可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娶我!” “哦?”叶羡故作惊讶道,“那我还真是要想想了。” “叶羡!”宝珞恼火喊了声。 然叶羡却捏着她小下巴再次吻了上去。缠绵悱恻,直到她有火也撒不出来了他才松开她,在她耳边缱绻道:“放心,无论曾经、此刻、抑或将来,我都是你一人的……” 到了魏国公府,两人刚一下车,不知道从哪窜出了个侍卫模样的人呢,贴在叶羡耳边说了什么,叶羡点头,接着抱歉地对宝珞笑笑。 宝珞明白,也含笑点了点头,他转身便跟那人走了。 宝珞直接去找婧沅,婧沅正带着儿子在暖阁赏雪,乍然瞧见她,吃了一惊。 瞧着她那表情,宝珞就全懂了,心底不由得怨了声:好你个叶羡! 婧沅何尝不了解她,也懂了,“噗”地笑出声来。“不愧是我弟弟啊。” “你还挺自豪呢!” “那当然了。”婧沅挽着她灿笑道,“给我找了个这么好的弟妹,我可不自豪么。” “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还真是一母同胞啊,都这么会骗人!” “我哪有……”婧沅故作委屈,见宝珞不吃这套笑了。“我还不是都为了你们好,明眼人都瞧出你们对彼此的感情不一般了,可你就是不肯跨出这一步,没办法,我只能推你一把了。怎么?你这是后悔了?” 宝珞哼了哼没应声。瞧着她害羞的模样,婧沅抿唇笑笑,认真道:“放心,昶之对你是真心的,别看他往日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什么都不走心,可对你,他是从来没有过的投入和执着。回想往昔我们的点滴,原来你真的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婧沅说得恳切动情,可看看对面人,虽然笑意柔柔,可怎么就让人看出了复杂的含义呢? 宝珞难得放松一次,和婧沅一起赏雪吃茶听曲,又陪小映城玩了许久,直到天渐渐暗了下来才不得不告辞了。 叶羡临走前说好回来送她,但她没等他,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路上,她脑袋里不停地想着婧沅说过的话,本来已经释然的问题再次浮现。叶羡早就喜欢她了,这种感情从他们幼时便生,多少年的祭奠不怪他会爱得如此热烈。可他越是热烈,她越是忍不住难过,因为这份深厚的感情祭奠中,竟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认识她十几年了,可她才认识他几个月而已…… “嘭!” 想的出神间,随着一声巨响传来,马车猛地晃了一晃,宝珞险些没被甩出来,亏得坐车门口处的稼云拦了她一把。 稼云赶紧询问小姐可受伤了没,见她无碍,回头便喊了声:“怎么回事啊!” 车夫刚要道歉解释,却闻外面清朗悦耳的声音问句。“这可是西宁侯府的马车?” 这声音有点耳熟,宝珞掀开帘望去,竟然是清浥郡主—— 茶楼里,清浥郡主含笑解释,道都怪自己骑惯了马,嫌自家马车太慢,于是不停地鞭促,才使得马匹受惊,冲撞了西宁侯府的车。她连连道歉,还主动给宝珞斟了杯茶以示赔罪。 这哪使得,人家可是郡主啊。 宝珞赶紧回礼,清浥却拉着她道:“塞外生活惯了,可没这么多礼!” “那郡主也别提刚刚的事了,这事也怨不得您。”宝珞回了句。 二人相视看了会儿,都灿然笑了。 “我喜欢你这脾气。”清浥道,“从看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有眼缘,相貌惊艳不说,骨子里透着股灵气,啧啧,可惜我不是个男儿啊,不然我绝对要和叶羡争上一争!” 本还微笑的宝珞蓦地一诧,面色无改,可心却不由得提了起来。 她居然知道自己和叶羡的关系?谁说的?叶羡吗?宝珞端详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瞧出什么,可她笑容镇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宝珞从容放下茶,笑笑。“郡主过奖了,不过和叶三少爷这话从何说起。”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清浥惊讶问,“你和叶羡,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说着,她也笑了。“起码叶羡是这样说的。” 看来真的是从叶羡那得知的,也不知道叶羡究竟都和她说了些什么,而且为何会和她说。既然如此宝珞也无需隐瞒什么,叶羡对她是认真的,自己当然也是。她淡笑饮了口茶,没回应这个话题。 沉默即是肯定了,尤其是她份从容的满足,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清浥脸上的笑不易察觉地凝了一瞬,看来自己真的猜对了,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那么,自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清浥笑容渐渐收敛,也饮了口面前的茶。“听说年后西宁侯就要出征了?准备如何了?” 第82章 筹码 宝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看了她良久, 平静应。“,家父虽然是武侯, 却自幼习文, 但眼下朝廷正值将才匮乏之际,为国他义不容辞。” “那倒是,西宁侯的为人朝廷里谁人不知, 赤胆忠心。”清浥勾了勾唇角笑道。 这话若是他人说,宝珞不会多想,可面前人不同,她可是衡南王的女儿,衡南王对此刻的父亲意味着什么, 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郡主过奖了, 父亲可承受不起这个赞誉。倒是骁勇威武的衡南王,金戈铁马出入沙场, 百战百胜为国开疆拓土打下一片江山, 才是当之无愧的‘赤胆忠心’。” 清浥脸上浮自豪的笑,没什么可谦虚的,也无需掩饰。“是, 父王大半辈子都挥洒在西北了,我本来以为陛下会派他去的呢,没成想是派西宁侯去。”说着她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想赢还是不想赢。” 她这是话里有话啊。 宝珞接着问道:“那郡主可知道衡南王是何想法?” “他如何想的,西宁侯应该最清楚吧, 侯爷不是已经找过他了吗?父王这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随性惯了,就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对于别人的安排,即便是陛下的,他也是几乎不会低头。” 这意思越来越明显了,宝珞镇定地盯着清浥,说道:“‘几乎’,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痛快,见宝珞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清浥笑了。“是啊,因为有些人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这一霎,宝珞脑袋里当即冒出了个答案,可她还是问了:“那他会听谁的呢?” “我啊。”清浥挑唇,眼角透出精明。 果然。宝珞猜对了。衡南王宠清浥郡主,那简直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本就是个性情之人,对宠女言听计从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看着对面人,接下来的事宝珞似乎也能预料到一二,她直言不讳道:“那我可否请求郡主帮我一个忙,帮忙劝劝衡南王,请他随我父亲北上?” “可以啊!”清浥郡主爽快应道,不过转而她又摊手说了句,“但这于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的确是帮我父亲,可于国不也……” “别!”清浥伸手打住她的话,“不用跟我说这大道理,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姚大小姐,我再跟您说件事,我父亲之所以不出兵,并不仅仅因为不想受制于人,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别说我讲话难听,但事实确实如此,你父亲此行必败,等他惨败而归,那父亲必然会是那个力挽狂澜着。不过……”她挑眉故作遗憾地补了句,“你父亲也可能回不来。” 宝珞脸色越来越差,因为对面人的话句句属实。若非要说有不对的地方,那就是她太委婉了,父亲不是“可能”回不来,而是一定回不来。以他的性格,就算战不过对方也不会弃军而逃的,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宝珞突然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个巧合,从清浥就听出来了,她就是在这等着自己,想要和自己做这个交易。 至于筹码…… 宝珞双唇越抿越紧,她已经猜出筹码会是什么了,她们之间的交集还能有什么? 她真想甩开衣袖起身就走,但不行,她需要这个机会。 “原来郡主是想和我做交易啊,那郡主您想要什么?” “叶羡!” 清浥爽直的性格还真是实至名归,从头到尾她都没想掩饰。 宝珞勾唇,可看不出一丝笑意,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郡主和叶三少的曾经我多少也听说了些。只是,这交易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我如何能左右他呢?” “不需要你左右他,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清浥伸出了一根手指,还是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此刻宝珞眼里,它已经不再带着飒爽之气,只是单纯地刺眼。“你只要离开他就好……其实也没这么麻烦不是吗?你们眼下也只是停留在互相好感的阶段,又没公开。再者,听说你和你未婚夫的婚事也只是你单方面解除,那便可是到现在也没个明确的话呢,也就是说,他们若是不承认,你们这婚约还是有效的。” “郡主回来的时间不长,了解的倒还不少。”宝珞镇定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和叶羡保持距离,您就一定能成功吗?”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清浥弯了弯眉眼,笑靥如花,美若画中人。可即便如此,这种美依旧难掩她眼底的狡黠,她貌似尊贵高雅,但真正高贵的人不会有这种眼神的,只有骨子里透着卑劣的人才会如此。而她也果真说出了让宝珞不寒而栗的话,“就算我得不到他,我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得到他!” 宝珞最后也没给她一个答复,只是留了句“我考虑一下”,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回到侯府时,天都已经黑透了。她听下人说,西宁侯刚刚回来了,但是在前堂和老夫人吵了起来,他到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听老夫人埋怨,哭得很伤心。 宝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厮也说不清,只知道大抵还是因为西宁侯出征的事吧。 想来也是,宝珞赶紧去跨院安慰祖母,可孙嬷嬷却道老夫人伤神太过劳累歇下了,她想去找父亲,却发现父亲也不在,据下人说是见过老太太他就去祁府了。 宝珞惊讶,他为何会去祁府?找姑姑?不会,眼下朝廷的是都乱糟糟的,他哪还有心思管这些?难不成是为了出征的事?他想请祁将军帮忙? 若果真如此就好了,可祁府现在也是关键时刻,祁夫人命悬一线,祁将军若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怕是连夫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刻离开京城的。 宝珞思绪再次回到了今天清浥郡主说过的话,不由得深深叹了声…… 入夜,宝珞躺在床上辗转,始终睡不着,有心事是一方面,还有便是心里空落落地。 有些事,一旦经历多了,就容易成为习惯,她有点控制不住思绪地期待着什么—— “啪嗒!” 窗格突然动了动,接着身后传来窸窣声,她当即翻了个身,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一下猝不及防,把悄悄进房的稼云吓了一跳。 看着表情同样愕然的小姐,稼云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还没睡呢?我见你房里灯还亮着,以为你睡了,就想着进来帮你熄了……” 宝珞木然看着她,半天没缓过来。 “小姐?”稼云不由得又试探地召唤了声。 宝珞这才回神,僵住的表情虽然缓了过来,却怎看着都像笼了层失落似的。她点了点头,声音淡而微凉地对稼云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还有,下次我不唤你不要进来了。” 稼云愣了下,怎么都觉得小姐这是生气了,于是赶紧低头道歉:“对不起,小姐!” 宝珞淡淡摇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了。 稼云头都不敢再抬,匆匆往出走,宝珞也无奈再次躺回去,而然就在稼云将门关上的那刻,宝珞余光里突然扫到了什么,就在稼云掩住的门扇后,站着个人—— 乍然瞧见他,宝珞心猛地一滞,接着想都没想就朝他扑了过去,她这一举也让对面人惊了一下,也立即迎了上去。 宝珞抱着叶羡,像似分别的几世一般。“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叶羡拍了拍她头,笑道:“怎么,这么盼着我来?” 她连个矜持都没有,直接点了头。“嗯。” 今天这是怎么了?叶羡拉开她,握着她肩膀,借着昏暗的光仔细地打量着她。她还是亦如往常地让人心动,只是今天娇艳的小脸略显憔悴。他目光从她脸上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的裤脚处,长长的亵裤下露出她圆润白皙的小脚趾,她光着脚呢。 叶羡眉心微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送到了床上。他握了握她的双脚,滑嫩嫩的,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可也冰凉凉的,一直凉到了脚踝。他干脆坐在床尾,解开衣襟把她那双脚抱在了怀里。 宝珞惊讶,想要往后撤,可他抱紧了不叫她走。她下意识动了动脚趾,皮肤相触的感觉青溪极了,她脚心贴着的正是她的温热的小腹。 这股热量通过脚底迅速上传,传到了心头,宝珞的心像燃起了火,无限膨胀,胀得心口发紧发疼。 以前也有人给她焐过脚,不过是在穿越前,是那个爱她至深拿她当生命的父亲。穿越后,她觉得自己再不会有这样一个爱自己到极致的人,也再不可能感受这种温情了,虽然西宁侯也一样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们父亲之间的感情掺杂了太多东西。 宝珞鼻子突然酸了,这股子热度直直向上传,暖得她眼睛滚烫,有泪在往出涌。 怕被他发现,她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叶羡歪头看看她,笑道:“怎么?这就感动了?” “才没!”她倔强地哼了声,可浓浓的鼻音出卖了她。 叶羡低低一笑,蜷起她的膝盖,抱着她的小腿朝她靠近,伸出拇指抹了下她的眼角,潮润润的。“哟,我家表姐这么容易满足啊。”说着,浮夸地摇了摇头,感喟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宝珞听了,“噗”地一声笑了,象征地蹬了他一下。“谁是你妻?” “都在一张床上了,还不是我妻?” 宝珞脸霎时就红了,不服气地哼了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哪个你做到了?凭什么就说我是你妻?”说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抽回了脚,跪坐在他面前瞪着他。“你这样算什么?夜夜闯我闺房,嘴上说是思念我,可事实上你真的把我放在心头了吗?若是放在心头怎又会冒失来做这违背人伦礼数的事?你就没想过若是被人察觉了怎么办?你是男子,不过落个风流的名声,那我呢?这个时代对女子可曾有过宽容?你让我接下来的日子如何自处?让我如何面对他人?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我……”叶羡开口,可宝珞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越说越是激动。“叶羡,你真的爱我吗?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说是为我愿意放弃一切,可现在冒风险的是谁?是我!我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一天都不愿 ,我不想有一日会万劫不复!” 叶羡的脸色渐渐黯了下来,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宝珞,见她因为恼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平静道了句:“你是后悔了吗?” “后悔?”宝珞反问,“是,我后悔了!” 叶羡不敢看她的脸,安奈似的深吸了口气,屏住问:“你是想和我说,我们……”要分开了吗?可他“分开”两个字还没出口,宝珞直起身子抱住了他的脖子,一双闪亮如星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极认真地说了句: “叶羡,我们成亲吧!” 叶羡愣住,猛然抬头,一眼就撞进了那片星空中。在这里,除了那份真挚,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和缱绻的依恋。 “我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好不好,这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嫁。我不想每日都这么提心吊胆地,我也不想只有夜里才能看到你,才敢和你亲近,我想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 最后一句刚出口,宝珞就愣住了。“你是我的”,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窘迫极了,刚想找点什么词掩饰过去,就听对面人一声低笑,接着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床上,堵住了口。 宝珞没抵触,张开了唇齿迎合,任他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肆意掠取…… 第83章 亲事 叶羡守了宝珞一夜, 直到天微亮时才离开。 离开前, 他看着怀里的人,会心而笑。很快, 这一切都会名正言顺, 她成为他的妻子,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等了。想着,他低头亲了亲还在酣睡的宝珞, 缓缓起身走了。 听到窗户关合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宝珞幽幽睁开了眼睛。 天还不曾亮,而房中的灯烛将要燃尽,房间里更显昏暗。照得宝珞的脸昏暗不明,更是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叶羡回到魏国公府便和婧沅提及了提亲的事。婧沅吓了一跳, 倒不是不支持, 只是这也太过突然了,她知道他们彼此喜欢对方, 可也没想过会这么着急, 毕竟眼下这事太多了。 她犹豫着,但看着叶羡坚定的模样,她知道这事自己劝也是白费口舌, 他们犟不过他的。 但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她一个做姐姐可做不了主,何况还是嫁出去的人。这事她得跟兄长商量,好在二哥和二嫂还在, 她找他们来商量。 可谁知二哥一听闻,当即厉声回了句:“胡闹!” 婧沅和叶羡都愣住了,二人看看彼此,又看向二哥,叶羡问道:“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叶谦也察觉自己是激动了,缓了语气好言劝道:“三弟,婚姻可非小事,听婧沅描述我知道你喜欢西宁侯府大小姐,可是……你这提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且不说现在魏国公府的危机尚未解决,这眼下就是新年了,新年一过你就要参加春闱,咱们家尤其是祖母对你的期望你不是不清楚,别闹了,专心考试不行吗?” “提亲而已,又不是成亲,不耽误。”叶羡道。即便是成亲,他也不觉得这是个事,可他没说,他怕激怒兄长。 “那你就差这几日吗?”叶谦突然反问了句,“反正春闱在即,你专心考试,之后咱们再提亲不好吗?”说着,他站了起来,含笑劝道。“你想啊,若是你能金榜题名,带着功名去提亲对她们家不是更体面,双喜临门啊。” “不能等了。”叶羡当即回绝,“新年一过西宁侯便要出征,这一行不知何时能回,我不想再拖了。” “这……”叶谦无话可对,干脆皱眉道,“不行,不行,为何非要是她呢?” “为何不能是她?”叶羡冷静追问。 叶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目光搜寻似的无处安放。“不行就是不行,这事必须得听家里的,还有那宝珞,我知道她有恩于我们,她父亲还有她都是我们淮阴侯府的恩人,我会尊敬他们一生,但联姻……不行。” “到底为何不行?”叶羡追问。 “这……关于她的传言还少吗?退婚三次不说,命还那么硬……”叶谦心虚似的,小声道。 婧沅听不下去了。“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宝珞呢!” 叶谦为难极了,偷偷抬头,一下子对上了叶羡犀利的视线。叶羡的目光讽刺极了,像似能穿透人心一般,看得叶谦惶恐,连连错开了目光。 “二哥,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叶羡突然问了句。 叶谦愣住。“没啊,能有什么事!” 叶羡还是用那种目光看着叶谦,叶谦实在忍不住了,无奈长舒了口气。“反正你不能娶宝珞就是了,虽然她是个好姑娘,但你的婚事,家里已经为你打算过了。” 这回惊愕的是婧沅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她看着二哥问,又扭头看向叶羡,更让她惊讶的是,弟弟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惊讶。 叶羡当然不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看来重活一世,即使有些命运的转折点被改变,可也有些不变的,比如说让他娶皇帝的九公主,贵妃的小女儿,萧钰儿。 萧钰儿对他算是一见钟情,虽然两人根本没什么交集,但她认准了非他不嫁,原因很简单,生活在深宫之中,她能见到的男人屈指可数,而年龄相应又着实让人看着喜欢的也只有叶羡了。 萧钰儿不仅是皇帝的最小的女儿,爱屋及乌,因为对贵妃的宠爱,他对这个女儿也视若珍宝,既然女儿喜欢叶羡,皇帝没少向自己的姑母,也就是叶羡的祖母透露此意,不过都被祖母婉言推掉了。 可推得了一次两次推不了三次四次,就在叶羡二十岁那年,皇帝等不及了,因为萧钰儿已经十七岁了。他第四次提及婚事时,祖母无奈,只能应下了。 她应下了,可不代表叶羡应下了。他反感极了这桩婚事,大闹了一场,不仅如此,他还跑到了京城主动找皇帝要取消了这门亲。这颜面扫地的事,皇帝能答应他才怪,碍着姑母的颜面,他安抚了叶羡,但婚事是绝对不能改的。 上辈子的叶羡,桀骜不屈服,怎么可能就这么认了。于是他留在了京城,混迹在京城的花柳之地,吃喝玩乐无所不为,终日浑噩。久而久之,便落了个“花柳驸马”的诨名。 皇帝大怒,直接退了婚事,为了解气将他押去了顺天府,关了整半年。 前世的叶羡,可谓是作死,若非祖母是大长公主,他早被皇帝五马分尸了。 其实他不是浑,他是倔;他也不是糊涂,相反他是太清明。 天下俊才尽是,他叶羡再出类拔萃那也是在江南,何况他是以“纨绔”出的名,跟“出类拔萃”根本不沾边。公主一见钟情,不过也就是看上他这副好皮囊罢了,京城乃至北直隶便是两个英俊男儿都找不到吗?才不是,这些不过都是借口,他们就是想让叶羡娶她,让叶羡赘入公主府,用他来牵制淮阴侯府。不然一个皇帝,就算面对自己的姑母,也不必如此屈尊反反复复地去提亲吧。 最后,叶羡的目的是达到了,自己没有娶公主,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最后继位的会是二皇子。萧元泰登基后拿淮阴侯府开刀时,又把这个旧账翻了出来,对他们的打压变本加厉。 看着身边被折磨的亲人,叶羡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他也悔过:若是自己娶了公主就好了。可直到死的那日他才明白,就算他娶了公主也无济于事,萧元泰的冷血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不过,上辈子叶羡一直以为祖母是不同意这份婚事的,可如今听闻二哥所言,看来祖母是有意想要同皇帝联姻,不然何以不让他娶他人。 “我自己的事,自己说得算。”叶羡平静说了句,语气虽淡,却透着坚定。 叶谦发现自己根本管不了这个弟弟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叶羡身子总是散发出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场,明明还是那个任性的弟弟,可他的任性已经跟曾经的单纯完全贴不上了。 “就算我应允了,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叶谦赌气地道了句,两人相对,他反倒弱得像个孩子。 叶羡淡淡一笑,勾起的唇角自信得有些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也不需要家人的同意,既然决定娶她了,我不会再犹豫了。” “叶羡!就算婚姻是你自己的,你也得为家里着想吧!”叶谦吼道。 叶羡看着兄长,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觉得冷极了,不寒而栗的感觉。“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这话一出,他转身便走了,留下呆愣的叶谦和婧沅。 刚刚下过雪的青石路上,四下皑皑茫茫,可叶羡的眼里全然不是这副景象,他看到的只有满眼的赤红,滚烫洒在雪上,将素白的雪打成一个个凄凌恐怖的红窟窿……他不会再让那一幕发生了,他会阻止侯府重复那噩运。 想着想着,那双颤抖的手渐渐清晰,她捧着那碗送行酒,就跪在他面前…… 无论如何,他也要娶她。这是除了挽救侯府,唯一的愿望。 腊月二十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话让叶羡为难了,还是因为年底真的太忙,总之打那日分开后他三天都没出现过,连个动静偶没有。 宝珞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也许是自己期望太高吧,毕竟那天他也没说会娶她。 如果这样也好,他知难而退,那她也就不必做选择了。反倒是他来了,那她会更难过,因为…… “小姐!”外面稼云的呼唤声突然打断了宝珞的思绪,她匆匆跑了进来,两眼放光地喊了句,“小姐,表少爷,他来提亲了!” 第84章 提亲 叶羡当真来提亲了! 宝珞欣喜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像似迫不及待地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直奔那个心上人去了。可她还是理智的,一股子忧虑赶紧将这份冲动掩盖, 她悄悄到了前院正堂, 躲在屏风后听着。 老夫人惊讶得不得了,虽然她瞧得出他和大孙女最近走得很近,但还是没往婚事这边想, 毕竟二儿媳甄氏的心思她清楚,甄氏是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宝蓁嫁给外甥叶羡,人家是姑舅亲,近水楼台,这不是亲上加亲的事。可她怎都没想到, 叶羡想要娶的竟是自己的大孙女宝珞。 对她而言, 都是自己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都是他们姚家人, 所以娶那个都无所谓。但二儿媳可未必就这么想了。她不由得看了眼西面官帽椅上坐着的甄氏,只见甄氏盯着自己的外甥,脸都气绿了, 扭曲得可怕。 甄氏忍不住了,捏紧帕子的手指着叶羡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自己能做主的!你拿这当儿戏么!你都多大的人了,想一出是一出, 该定定性子了吧,咱要玩也得有个尺度吧!” 往昔甄氏对叶羡一向温柔,恨不能捧在手里哄着,这还是头一次听她指责。不免引得堂上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可她顾不了那么些了,这桩婚事,她头一个不同意。 叶羡不为所动,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姨母为我考量,不过眼下侯爷出征在即,恐来不及通知父母了。不过还好,兄长在京,况且长辈还有您在,你为我做主不就是了。” 还让自己帮他?让自己把快到手的女婿推给别人?“不可能!”甄氏激动得脱口而出。 这话好不难听,老夫人皱眉瞪着她,责备道:“儿媳,怎么说话呢!” 甄氏也意识到自己大庭广众下失礼了,可心里这火实在难压。她知道叶羡对宝珞有点喜欢的意思,对此她自有打算,可她千算万全没想到叶羡会如此冲动,竟然来提亲了—— 她急得是抓心挠肝,恨不能立刻马上就把自己的姐姐从应天府拉过来,可哪有那么简单,正如叶羡所言,这一去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十天半个月,而老夫人和西宁侯应下,不过是点个头的瞬间。 她紧张啊,生怕他们就这么应下了。于是转而劝道:“侯爷,这事我可不敢给他做主,您也要好生考量啊,咱宝珞好歹是侯府大小姐,您的亲女儿,就算曾经婚事不顺,也不能这么仓促儿戏是不是,这让外人听到要怎么想我们宝珞,还道她嫁不出去恨嫁呢!” “儿媳妇!”老太太忍不住又呵斥了声,“越说越不像话了,宝珞怎么就嫁不出去了,不知道积个口德!” “母亲啊,不是我不积德,事实就在这摆着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老太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眉心忧虑地看着叶羡,道,“小少爷,这事您回去再想想吧,你姨母说得对,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若是真心喜欢宝珞,也不希望亏待了她吧,该给的体面起码也要给了,该行的礼数也该行了,别让人背后指指点点。况且,我今日若应承了你,改日你父母否认,你要让我们宝珞我们西宁侯府的脸往哪放,这些你可都想了?” “您放心,他们不会的。”叶羡坚定答道。 面前这个人,明明还是个少年,可看着他时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威慑力,让人莫名地想要去信任他。老夫人不知所措,而西宁侯也犹豫了。 眼看出征在即,西宁侯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来。若是在自己离开之前解决儿女的婚事,那他这一行也就无牵无挂了。 他看向叶羡,这么些日子来,两人没少接触,想到这段日子的经历的种种,他察觉得出这个少年不一般,他意志坚定而且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况且从他对女儿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真的把女儿放在眼里了。远的不说,他不是比那个盛廷琛对女儿更用心吗?就是…… 西宁侯犹豫着,老太太瞧了他一眼,许是也怕他一时冲动,只得道了句:“这事且先放放吧,也小少爷,您容我们再想想,您也回去再考虑一下。” 叶羡视线瞥向穿堂屏风,背光处,一抹绰约靓影若隐若现,他淡淡勾了勾唇,摇头道:“我意已决,此生非宝珞不娶。”说着,他看了眼东面坐着的姚如晦,二人对视,他目光无比坚定。“我此行入京,一来为科考,二来也是为此事。许这话说得不合适,但我对表姐早已心怀爱慕,奈何她已许他人,故而我未曾表露过。眼下她已无婚约在身,我是如何都不会再错过她了。” 他语气淡然镇定,却是字字真挚,西宁侯被他说得心动了。记忆穿梭,恍若站在面前的是曾经的自己,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在保定,面对樗瑜…… “好!”沉默良久的西宁侯突然道了句,引得满堂人不由得看向他,见他目光灼灼,闪着精光似的,大伙突然都明白了,可还没来得及阻止便道,“我同意,我同意把宝珞……” “我不同意!” 堂下突然有人喊了声,嗓音熟悉,大伙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是盛廷琛—— 乍然瞧见他,满堂人都愣了,唯是二夫人反应快,听着方才那话,不由得暗喜。 盛廷琛虽不请自入,倒也没失了礼数,对着老夫人侯爷及各位长辈问安后,目光直视叶羡铿锵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叶羡鼻尖淡然一哼,目光淡定得有些讽刺,看得盛廷琛差点就败了,不过他镇定垂目,转瞬就对着西宁侯笑道:“侯爷,我和宝珞婚约尚在,您这就要把她许给别人,怕是不妥吧。” “你们不是退婚了吗?”西宁侯不解问。 盛廷琛从容淡笑,“我何时退了?您可有我的婚书在手?” 这话把西宁侯问愣了,“可是宝珞她……” “是,宝珞同我赌气,把婚书退给了我,但这只是她单方面的,不作数。” “可你不是也退了!” “我退了什么?”盛廷琛追问。 西宁侯恍然,延武安伯是退了他们的些许定礼,那根本不作数的,只要婚书还在,他们的婚约就是存在的,若是矛盾不能调节,持婚书者甚至可以将对方告到衙门,这是受律法保护的。 堂上沉默间,盛廷琛已经把婚书拿了出来展示给在座的各位看,尤其是身边的叶羡。 “侯爷,宝珞是小孩子赌气,您也跟着她草率吗?我们婚约定了已久,婚事本该提上日程,我知道这一切都怨我,伤了宝珞的心,但我已经对宝珞解释过了,这是个误会。我不是要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说,我对宝珞感情从未变过。许我父亲也做出些荒唐的举动,但这代表不了我。往昔是我不珍惜,但现在我知错了,我会对宝珞好,对她负责。” 这…… 堂上人都混乱了,大伙都认为宝珞和盛廷琛解除婚约了,事情一度僵得他们觉得两人再没可能了。但这会儿,盛廷琛却来讨说法,面对白字黑字的婚约书,谁也不敢否认两人的关系。他们闹不懂了,当初明明是宝珞上赶子贴着盛廷琛,而盛廷琛并不大满意这门婚事,眼下可以解脱了,他却又跑来闹,到底图的是什么?他是真的想要娶宝珞吗?还是心怀杂念。 西宁侯怀迟疑态度。而老夫人,从感情上来说她是喜欢这个已当了自己两年的未来孙女婿,但对叶羡,她也不反感。只是,婚书在这,谁也抵不过这个啊。若是盛廷琛能和平调节倒好,若是不肯,这闹到衙门西宁侯府的脸就丢大了。 想到这,老夫人不由得皱眉,一脸的为难。二夫人瞧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劝老夫人,道宝珞任性,咱不能不替她做主,婚约哪能说违背就违背,那岂不是乱了章法,闹到顺天府就算咱赢了也必然落个话柄;再者,哪就那么困难选择了,她看倒是正好,宝珞当初喜欢盛廷琛那真是一个心眼地甘为他生愿为他死的,何况订婚的时候就闹得满城风雨的,好不容易是能嫁了,她岂能就这么放弃。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伤心了,就是退婚那也是小孩子赌气而已,实则她心里惦念着他呢,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刺激未婚夫能让他回心转意。瞧瞧,这会儿人都回来了,她还不得偷着乐! 诶,这话听着倒是也有几分道理,老夫人连连点头,二夫人抿唇而笑,就在她以为自己说动了老夫人时。西宁侯开口了。 “还是问问宝珞吧。”他看着两人长吐了口气,“我不在乎其它,我只愿我女儿遂心,所以问问她吧,问她自己如何选择。” 二夫人急了,劝道:“宝珞她还小,这婚事得父母……” “去把宝珞叫来!”西宁侯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便对小丫鬟道了声。 小丫头应声,可她前脚刚迈出去,便撞上了刚从孔先生那回来的清北。他是来给祖母和父亲请安的,这一进门看着满堂的人颇是诧异,尤其是叶羡居然和盛廷琛同在。他刚想开口问,倒是父亲先发话了。 “去把你姐叫来!” “我姐?”清北不明所以道,“我刚从观溪院来啊,我姐不在。” “哪去了!”西宁侯问。 清北一脸诧异。“她没跟你们说吗?她回保定了。” 清北话音刚落,叶羡猛然转头,穿堂屏风后,那抹纤影早就不见了……  第85章 逃避 清北解释, 说是保定来信, 外祖父的身体不佳,状况不大好。还有春季是马匹繁殖的重要时期, 她不放心, 想去看一看,若是年前赶得回来就回,若是来不及就在保定过新年了, 不过年后祭祖她必然会回来的。 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老太太有点不大高兴了,何况眼前还有桩“官司”要她解决。 西宁侯疑惑地看着清北,这事总觉得若是放在以前, 女儿完全做得出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女儿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比任何人都冷静, 怎么可能不辞而别。 “你姐姐何时走的?”西宁侯问。 “得有半个时辰了吧。”清北回想着道,他这话一出,只见叶羡恍然想起什么, 二话没说连个告辞都没来得及讲直接冲了出去。 满堂人惊讶,都愣住了,唯有盛廷琛眉心紧蹙,捏紧了手里的婚书…… 宝珞走了三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眼看腊月二十九了,还是没个动静。 她是没动静,武安伯府的动静可大极了,伯夫人居然亲自上门来谈婚期了。这可是让人吃惊,要知道武安伯一直态度不明,怎这就痛快下聘来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儿子的坚持吧。 伯夫人道:为了让西宁侯安心北上,想要过了年就成亲。 这,未免也太仓促了!老太太连连摇头,道不管是娶亲还是嫁女,都得风风光光地,如此太急了,连准备的时间都不够。 一个说急,一个劝缓,两方就时间拉扯起来,最后还是武安伯府退步了,婚期推到花朝节后再议。西宁侯府松了口气,应下了,可转而就发现了个问题:自己好像还没承认这婚事仍旧作数呢,怎么就研究起婚期了? 不过比起盛廷琛这边一步紧着一步,叶羡那却没了动静。自打那日提亲后,他也再没出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想到这,西宁侯府一家人不得不感慨,好在还留下一个…… 不大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滚热,房里犹如暖春,暖得连房里的杜鹃都不应季地开了,粉得娇嫩,红得艳丽,争芳斗艳似的怒开着,可再如何,也抵不过几案前那张如桃似李的脸庞,粉腮雪肌,任是花看了也要羞愧。 宝珞皱着小眉头,聚精会神地算着账,许是因为太热了,鼻尖额角都微微冒了一片晶莹。 “姐!”随着门一声响,清北突然跳了进来,吓了宝珞一跳,手一个不稳,在账本上点了个墨点。她惊得赶紧用绢帕去抹,得亏滴的是空白处,这要是遮了数目就糟了。 “不是不让你来么,你怎么又来了!”宝珞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一惊一乍地,吓我一跳。” 清北才不买账,哼了声。“你要不心虚,能被我吓到?”说着,他环视了房里一圈,热的身子好不难受,赶紧把大氅脱了,好像没什么感觉,干脆连袄衫都褪下了,只挂了件直身盘膝坐在了宝珞身边。 “姐,你可真会找地方躲啊,估计满京城都找不到比姑姑这百花园更暖和的地方了,这屋里屋外简直两个季节么!” “暖阁跟花房烧的同一个地龙,不热的话,花能活么!”宝珞把墨锭递给他,示意他给自己研墨。清北掂了掂手里的墨锭,笑了,能自己伺候,还伺候得这么心安理得的,也只有姐姐一个人了。 “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啊,你这要躲到什么时候啊?我告诉你,你要再不出去,爹和祖母可就把你给嫁了啊!” 正写字的宝珞突然愣住,问道:“他们定下来了?” “你说呢?伯夫人都来了,婚期定在花朝节后。” “哦。”她淡淡应了声。 清北惊。“姐你不急啊?你还真要嫁盛廷琛?” “谁说我要嫁他了。” “那你还……”清北指着她道,可话没完,却听她轻声问了句,“叶羡呢?” 清北怔了下,接着叹声摇头。“还是没消息,我去魏国公府找他,他也不在。我怀疑他去保定找你了,可外祖母那边说,除了父亲没人去问过你的下落。” 宝珞笔在半空停了会儿,沾了沾墨,继续写了起来,淡定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清北急了。“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和叶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但就是觉得很可惜。 乍然听到叶羡提亲的事,他也很震惊,他以为叶羡只是和自己一样喜欢黏着姐姐而已,原来他喜欢姐姐,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想到这层,他也觉得别扭,可回忆往昔种种,叶羡对姐姐的每一个深切的眼神都历历在目,那眼神像极了曾经的姐姐对盛廷琛的,爱与被爱,作为亲人,清北希望有个人能捧在手心里宠着姐姐。 “姐,要不你再和叶羡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宝珞随口回道。 “那你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宝珞想着这个词,这几天她也一直在想。她是抱着这个念头去算计了这一局的,可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失算,盛廷琛没有揪着婚约不放,叶羡顺利提亲;或者面对盛廷琛力争,他也不会放弃自己。 可是,一切果真都按计划的来。 如果把这比作一场赌局,她真不知道自己算输了还是赢了。 “父亲出征的事如何?朝廷可有人提出与父亲同行了?”宝珞突然问了句。 这话题转得清北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讷讷道了句:“好像昨日衡南王站出来了……” “他说了什么?”宝珞忙转头问。 “说不支持父亲出征,因为他没经验。” “那他呢?他可要去?” “他没说啊,朝廷也没提。” 宝珞不屑地哼了声。“朝廷目的就是让父亲去,怎么可能轻易换人,我如今只盼着有人能同他一起背上。” “那姐你盼的是衡南王?” 宝珞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是——” “果然如此啊!” 门外突然有人说了句,宝珞顿时惊住。接着门被推开,叶羡就站在门口。 随着一股冷气窜进来,宝珞只觉得身子发凉,凉得心都跟着一颤。 她扭头瞪向清北,清北撇撇嘴,“……我也是没办法,我都快折他手里了,姐你别怨我啊。”说完他蹭地起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抱着袄衫大氅,兔子似的跑了。 亏他跑得快,要不他就折她手里!宝珞瞥了叶羡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要进进来,别敞着门把这点热乎气都放走了。” “嘭!”的一声,叶羡身后的门被阖上了。这一声巨响来的太突然,给宝珞下了个激灵,笔都掉了。 她赶紧低头去捡,慌乱间头却砰地撞到了小几上,疼得她下意识“哎呀”一声。 明明就是心虚,还非要装作云淡风轻,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叶羡满肚子的气顿时烟消云散,没忍住笑了,当即两步上前,坐在她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 “疼不疼?”他给她揉着额头问。 宝珞推开他的手躲开了。“不用你管。” 叶羡怔了下,接着单手扳过了她的小脸,让她对视自己。“嫌我放走了热气,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心冰得好凉。说吧,为什么骗我?” 宝珞伸手去推他,可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紧得两人都快贴在一起了。“我没骗你!”她不耐烦地回了句,可说是不耐烦,到不若说是慌乱,她真怕二人贴在一起,他察觉道她加速的心跳。 “没骗?那是谁说好了要嫁我,待我提亲事却一声不响地跑了?是谁说去了保定,害得我保定京城跑了个遍,也没找到你。” “你找我去了?” 叶羡目光沉沉,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宝珞垂下眼皮不敢看他了,“我又不是躲你一人……” “不是躲我是躲谁?盛廷琛吗?他巴不得你不出现,直接把婚事定下来。”叶羡略带讽声道,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酸。 他会吃醋?宝珞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心里还是耐不住地欣喜。“那就定下来吧!”她无所谓道。 “姚宝络!”叶羡低哑着嗓音吼了她一声。“你是故意想要激怒我吗?” “那他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啊。”宝珞小声道,“我是想嫁你,可我和他确实有婚约……” “你是因为衡南王吧?我知道你见过清浥?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姚宝络!”叶羡再次喊了她一声,把她整个人都扣进了自己的怀里。 到底还是贴上了,宝珞是真的没耐心了。“行了行了,干嘛怨我,还不是你自己惹下的风流债!人家找到我头上了,拿你威胁我,让我在你和父亲之间选一个,你说我选哪个?”她汹汹地盯着他,气势咄咄问,“别说什么漂亮话,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选择?一边是父亲,不仅仅是父亲,还有整个侯府的命运,一边是我自己的私情,这题任谁做也不会选择自私到底地去选择后者啊。别跟我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我脑子笨,想不出来!” 这话说得好不义正言辞,竟又把叶羡给说笑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的姑娘,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你就把我豁出去了?” “咱俩还没成亲呢,就算成亲了,谁也不是谁的附属,何谈谁把谁豁出去。”宝珞突然平静下来,淡定道,“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你没了我,一样可以娶别人。但是西宁侯府不一样,西宁侯府一旦没了父亲,整个家就垮了。” “那你呢?你若是没了我呢?” “一样生活啊。” “也一样嫁别人吗?” 这话一出,宝珞表情瞬间僵住。她想说“当然了”,可这几个字在齿边周旋,就是说不出口。她倔强地瞪着他,瞪得眼圈都红了。 她额角都被汗水浸湿,几缕发丝旖旎地黏在雪肤上,黑的黑,白得白,映着她潮红的小脸,明明是一副委屈的表情,竟让人瞧出了憨然媚意。她瞪得太久,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即使再凶,也让人不由得心怜。 他明白她倔强后的含义,也明白她的苦楚,他心疼得不得了。“傻瓜啊!”他无限温柔地说了句,接着扣着她后脑把她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紧得两人都快容在一起了。 又破功了! 宝珞实在抗不住了,这几天的坚持全都白费了,她就知道自己不能见他,一见他全都毁了。 “叶羡!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么!”她到底还是哭了,埋怨着,“我也不想跟你分开,可要做选择的人是我啊,我也想霸道地跟她说,我不在乎,你就是我的,可是不行啊……凭什么要让我做选择,我不想选……”说着说着,宝珞越来越激动,嚎啕起来。“我来到这,一件称心的事都没有,我跟打兽升级似的,斗了这个平那个,怎么就是安宁不下来啊!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了,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吗?后来有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苦尽甘来,不不不,那都不算苦,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能顺利地度过每一关,为什么面对一切挫折我都敢迎上去,因为我有你啊,因为你一直在啊……你若是不在了,以后谁陪我啊……” 宝珞哭得好不揪心,叶羡心一阵阵钝痛。他像哄个孩子似的哄着她,直到她情绪渐渐平息,他疼惜地到了句:“有我呢,我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本是局温情的话,可听了却宝珞“哇”地又哭了。“你笨么!我说了半天白说了!” 叶羡无可奈何地笑了。“怎么就白说了?” 宝珞气呼呼道:“不是让你放手么,不管郡主会不会帮我,我得试试啊,不然你帮我劝衡南王出兵啊!” “我不能。” 这话回的好不干脆,宝珞哭声戛然而止,愣住了。可能哭声收得太突然,宝珞打起嗝来了。 叶羡被她逗笑了,抱她坐在怀里给她拍后背。 “我是真的不能,就算他要北上,我也不能让他去。” 这话可把宝珞说糊涂了,满脸茫然,一双水莹莹的眼睛里全是问号。 叶羡苦笑了笑。其实他这些日子同衡南王府走动颇近,为的就是这件事,他要阻止衡南王一起北上的机会,至于为什么,自然是不希望悲剧再次发生。 上一世,也是同样的西南边疆告急,而九边战事也极为吃紧,朝中无人,自然还是有这位久经沙场的衡南王出征。衡南王对本朝的贡献有多大,便是说本朝的半壁江山都是他守住的也不为过,他在朝臣极百姓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皇帝。可功高震主,就是一种“错”。 衡南王所向披靡,不出半年就平息了西北战乱,可这位凯旋功臣,人还没入城就被生擒,直接斩于城门外,罪名便是“企图篡权谋逆”,他所属的将士不服,随之的反抗直接成为了他罪名的验证,千古冤案就此而生。 但这还不是重要的,一代功臣就此被冤,而起他还是皇帝的亲叔叔,皇帝如此无情无义,不仁不忠之举,让太子受了刺激,何况衡南王不止是太子的叔公,更是他的启蒙老师,他不能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衡南王申辩洗冤,气得皇帝褫夺了他太子的封位,关在府里让他面壁改过,不许踏出府中半步。 太子悲痛且自责,因为他知道衡南王的死跟自己也不无关系。得衡南王者得天下,他又和自己最近,朝廷那些支持其它皇子的重臣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太子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却又没办法为他伸冤,最后义愤之下,为了警示众人,他居然选择了自焚—— 这辈子,叶羡的一些举动让历史悄悄被改变,可他能改变朝廷格局,但是改变不了边境战事。西北依旧在这个时间告急,朝廷依旧无人可用,但即便如此,叶羡这次一定不能再让衡南王北上了,他要避免这个悲剧。即使他可以在衡南王凯旋时想办法,但是那样太冒险了,重蹈覆辙的几率太大,所以他要从一开始就阻止他出征。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事,历史的改变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这件事。 上一世,从汪平正开始,太子羽翼一个个被折断,对二皇子萧元泰来说他已不足为患,所以他的目标只放在了衡南王身上。但是这一世,因为叶羡的插手,汪平正等人被保住了,萧元泰慌了,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除掉太子的党羽,所以他就把视线对上了那个对太子忠心不二,如何都不可能拉为己用的西宁侯…… 但是这些叶羡没办法跟宝珞讲。难不成告诉她,自己重生,已经活了两世了?说出来不吓到她,也得被她看做“痴人”! 痴人说梦啊! 叶羡无奈笑笑。 宝珞却推开他,埋怨了句:“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笑!” 叶羡敛容。“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不该笑了。” 宝珞凝住,警惕问。“要,发生什么事?” 叶羡看着她,撩了撩黏在她腮边的碎发,道:“出征的事你大可不必忧心,有人会助侯爷一臂之力的。” 宝珞愣住了。“谁?除了衡南王还会有谁?” “祁衡。” “祁将军?”宝珞惊异,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祁都督重情重义,他不会为我父亲抛下祁夫人北上的,起码现在不会。” 叶羡没回答,他脸色越来越暗,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宝珞心急,凑到他身边,攥着他衣襟期盼地仰头看着他。“叶羡,你告诉我,祁将军真的能去吗?” 叶羡握住她滚烫的小手,眼神笃定,刚要点头,便听门再次“嘭”地一声被推开了。 是清北。 “姐!姑姑回来了!” 第86章 善报 姚兰亭去了祁府快十日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祁夫人, 全心全意,若不是老夫人派人去祁府打探, 她连个信都没传回来。 这会儿听说她回来了, 老太太气急了,可乍一瞧见女儿那张清瘦憔悴的小脸,她心里一酸, 眼泪就落下来了,想要说落的话全都没了,召唤着女儿过来,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 “对不住,母亲……”姚兰亭跪在她面前哽咽道。 “不说这个, 不说这个。”老太太看着女儿的模样, 似乎也想明白了。“娘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娘不怪你, 不怪你。”说着, 老太太又问道,“你就这么回来了?祁夫人如何了?” 话说到这,姚兰亭竟没忍住,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在母亲的双腿上痛哭不止。 老夫人惊住了,连连拍着她背哄着,可姚兰亭像似憋了许久,非要把这口气都倾泻出来一般, 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姑姑!”门外,宝珞突然喊了一声。 她穿戴整齐,略显仓促地迈进门,颇带了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因为她得装作才刚刚从保定回来的模样。 老太太抬头睨了她一眼,哼声:“你回来的可到及时啊!”这语气,虽没听出怒气,也没听出半分惊讶来。 宝珞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竟心虚起来,怎么都觉得祖母像知道什么似的。“是啊,我刚入门就听到姑姑回来的消息了,这不就赶来了……”她掩饰心虚地笑了两声,可干巴巴地,更让人听着不对了。 老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背,道了句,“哼,你就继续编吧!” 这话说得,宝珞当即愣住,老太太继续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藏拿呢?整个西宁侯府,没个我不知道的角落。行啊,你倒是会找地方躲,躲到你姑姑的暖房去了,你待得可舒服啊?” 她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宝珞扁了扁嘴,一副撒娇模样地蹭了上去。“祖母,原来你都知道啊,果然逃不过您这尊火眼晶晶的大佛……” “别跟我说好听的了,我是给你留着面子才没把你揪出来,若不是你姑姑回来,你还不肯出来呢。” 宝珞嘻嘻一笑,低头看了看姚兰亭,不由得眉心又皱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拉着姚兰亭的手,安静地陪着她。宝珞知道她心里难过,单单见姑姑这副模样,她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姑姑,祁夫人她……” 姚兰亭应是哭不动了,情绪渐渐平稳,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祁夫人,走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当即吓了一跳,刚刚还因为女儿归来生起的好心情,这会儿顿时变得深沉。“祁夫人,她……走了?怎么这么快?秋猎她不是还去了么!” 老太太捂着胸口不敢相信,宝珞赶紧上前给她端了杯茶。 “自从入冬以后,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卧床不起了,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我给她调了安神的香,配合着大夫的药,她有段日子看起来稳定多了,清醒的时间也延长了。见她有转好的迹象,我觉得我该回来了,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情况又急剧下降,干脆昏迷不醒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宝珞忍不住问。 兰亭摇头。“大夫说了,就算她看起来像似转好,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跟油尽灯枯差不多,就靠着我们大家给她吊最后一口气呢,至于以后什么样谁也说不清。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回来的原因……” 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好似在告诉女儿“我懂,我理解。” “这几日她一直昏迷着,可昨个半夜她突然醒了,瞧见我还冲着我笑,跟我说要我给她燃她最喜欢的香。我以为她好转了,赶紧给她燃上了,她很开心,对我说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说只要她能好,一切都值得。我告诉她,大夫说只要她能醒来就没问题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她笑着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让下人把将军叫来了……” “然后呢?”宝珞急切问。 兰亭抬头看了看她,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然后我就出去了,大概等了一个多时辰,将军一人出来了。夫人她……走了……” 宝珞心猛地一沉,堂上静得只听得到外面飕飕北方在吹。 姚兰亭再次绷不住了,伏在老夫人膝头,簌簌哭泣。“母亲,我舍不得她,舍不得啊……” 老太太也跟着抹了抹泪,她明白女儿的心情啊。女儿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自己作为侯府的大夫人,要撑起整个侯府,能给予他的时间太少了,而同她关系最好的大哥,还整日跟着祖父征战南北,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她太孤单了。后来本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却是那般被糟践,心都凉透了,让她此生无恋一心求死。虽然被救了,可那样一个烈性子生生被压住了,换了个人似的。所以,这世上但凡对她好的人她都极为珍贵,祁将军是,祁夫人更是,为了他们兰亭是豁出命都在所不惜。何况在她心里,她的命就是他们给的。 “这孩子命苦啊……”老太太叹了声,也不知道叹的是自己的女儿,还是祁夫人。 宝珞一面安慰祖母,一面劝着姑姑。看着姑姑憔悴的模样,和祖母商量让她先去休息。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孙嬷嬷准备房间,不叫女儿回去了,就让她歇在自己的西跨院。 孙嬷嬷应声,可姚兰亭没动,而是看了看宝珞,对二人道:“我不歇了,我还得跟母亲说一声,接下来这段日子,我怕是得去祁府帮忙。” 老太太惊住。“祁夫人不在了,你还去帮什么忙啊?” 姚兰亭拉着母亲,语气认真道:“母亲,您不必再担心大哥出征了。” 老太太愣住,而一旁的宝珞却瞪大了眼睛,急迫问:“可是祁将军说些什么了?” 兰亭看着宝珞点头。“离开祁府前,将军跟了谈了几句。昨夜夫人临走前对他嘱咐,说是我们西宁侯府本就待祁府不薄,而这些日子,虽夫人始终浑浑噩噩,但她知道我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所以他嘱托将军,无论如何这个恩情一定要还,所以将军决定,他要同大哥一同出征。” 老太太惊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欣喜至极,她竟笑着流了眼泪。宝珞也长舒了口气,祁将军能力自不必怀疑,有他在,父亲安必大于危。 她兴奋地拉着姑姑道:“姑姑,是你啊,你帮了父亲,救了我们侯府啊!” 善有善报,善有善报。 “也要谢你当初帮我。”兰亭淡然笑笑。“不过以将军的脾气,就算我没去照顾夫人,侯府有难他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宝珞激动得连连点头,唇角的笑都抑不住了,呓语似的叨咕了句,“还真让叶羡说中了……” 她声音极轻,可还是让身边的老夫人捕捉到了。她余光扫了孙女一眼,便遣孙嬷嬷带着兰亭去休息了。 姑姑一走,宝珞也急着告退,可老太太却把她唤住了。 “咱俩的事,还没说完呢吧!” 宝珞讪笑,服软道:“祖母,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老太太哼笑了声,没应她,却问了句。“你这急着走是去见谁啊?叶羡吗?” 宝珞怔住。这回她可不敢再撒谎了,默默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躲起来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了吗?” 宝珞目光悄然落下,想来祖母也不会同她说其它,无非是婚事了。“知道。” “那你如何打算的?” “我不嫁盛廷琛。”她脱口道。 老太太冷笑一声,笑得宝珞莫名瘆得慌。“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祖母,武安伯府这不是赖皮么!”宝珞不满道,“当初是我要退的亲,可他们也同意了,定礼都退了回来,现在又反过来拿着本该作废的婚书来威胁?这事就是说到顺天府他也不占理啊!再说了,这‘官司’还没打明白呢,他就来下聘礼了,完全不考虑我们直接就为所欲为了,凭什么啊。若不想退婚当初干嘛了!哦,他想退定礼就退定礼,想下聘礼就下聘礼,凭什么那么霸道!” “呵,话倒是不少,那需要你把话说明白的时候你去哪了?你不想成亲当初干嘛了!一切都定下来了,你跟我说不嫁?你到底想什么了!” 自己想得可多的去了!宝珞很想找个人倾诉,但对祖母,她难以启齿。 看着她抿紧的唇,嵇氏就知道孙女心里憋着事呢。“是不是因为叶羡啊?” “祖母!”宝珞惊讶地唤了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能掐会算么,还是……” “什么都不是,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呢。”老太太嗤了声,“平日里做什么都精明得很,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犯糊涂,尤其是对叶羡。你当我这一把岁数白活了!叶羡是什么样的孩子,瞧着玩世不恭的,实则性子深沉着呢,没个十拿九稳绝不会冒失。你若是对他无情,他绝不会来提亲,可他来了,你又躲了,这事不是因为他因为谁!” 还说别人精,宝珞瞧着最精的就是面前这位老太太,都快成人精了! 眼下看来,最不明智的事就是和她撒谎了。 宝珞上前,撒娇似的拉着老太太,伏在她身边只得把和清浥郡主的事都道了来。 老太太越听眉心皱得越紧,抚着孙女的头,疼惜地叹了声。“宝珞啊,你们啊,可能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宝珞想想,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夹袄穗子,“因为我争不过郡主吗?” 老太太没应声,虽没肯定但也不是否定啊。 “她是衡南王最疼爱的女儿,我也知道衡南王的地位,我们侯府根本抵不过。”宝珞怏怏道,“我也不想给侯府带来麻烦……” “不是。”老太太摇头。“衡南王虽然性情了些,但他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不会因为女儿喜欢而不得就为难侯府。况且这件事还得看叶羡不是,是叶羡选择了你,也不是你抢了叶羡。” “那祖母你顾虑的是什么呢?” 老太太无奈叹了声。“我顾虑的是叶羡这个人啊……” 第87章 南柯记 “我顾虑的是叶羡这个人啊。” 宝珞心警觉地提起, 安奈着不安缓声问了句:“为什么呀?” 老太太叹了声。“你这孩子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侯府着想,但是侯府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运牺牲你。儿女是自己血脉的延续, 不是利用的筹码啊!” 这话说得宝珞好不感动, 鼻子竟酸了。她不得不承认,嵇氏是个好祖母,她是真心为自己为儿女着想。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功利的人, 不然何以当初宁愿得罪皇后亲眷也要将姑姑前夫一家告到衙门,皇后她尚且不畏,衡南王她更是不怕了。 “祖母,既然如此,那到底为何我不能嫁叶羡。” “我不是不让你嫁, 你得脾气我还不知道, 你若是认准了这家里谁都拦不住你。”老太太亲昵地拍了拍孙女的小脸说,“可是宝珞啊, 你跟叶羡相处这么久了, 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什么?”宝珞茫然。 果然一到自己事她就糊涂。老太太无奈摇了摇头,“就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觉得很惊讶吗?不管是大到你父亲出征的国事, 还是小到你和郡主纠葛的婚事,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宝珞顿住,表情略有些僵。 老太太看出来了,孙女不是一点疑心没生,她继续道:“可能我这么说有些不妥, 但叶羡这孩子,透着诡异啊。” “诡异?”这词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宝珞忍不住惊道。 老太太悠然点了点头,没急着回答,反倒问了句。“你觉得盛廷琛对你的感情是真是假。” 宝珞真不想提他,但看着祖母肃然的表情,她知道话题应该不在她想的那个点上,于是坦然回答:“之前不清楚,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老太太再次点头。“对,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宝珞仔细比量,她发现不管是脾气还是行为举止,盛廷琛和原主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没有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从记忆里对自己的不耐烦,变成了真挚。 “眼神吧!”宝珞回答道,“他眼神很真诚,全然没有之前的敷衍了,可能是真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是啊,就是眼神。”老太太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我明知道你在府里却没有找你出来,默认了武安伯府的行为,就是因为他。我知道现在的他是真的在乎你,因为我在他眼神里看到了真诚的态度,还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坚定,锐气和意气。但是——”老太太神情突然严峻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在叶羡眼里什么都没看到。” 宝珞胸口一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仅仅是这些,我在他眼里甚至连情绪都看不出来。他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双眼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少年气,反倒比我这个活了一把岁数的人还要深沉。” 宝珞脑海里都是叶羡那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水晶一样不含任何杂质……也许平日他目光冷淡了些,但她并没觉得诡异啊。 “一开始的时候,我在这孩子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以为他就是单纯。可随着后来的接触,和他身边发生的事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我听你父亲说,首辅入狱的时候,有人去见了他,你猜这人是谁?” “叶羡?”宝珞似答似问。 老太太点头。“他一个孩子,无功无名,就算是个贵胄也没这么大的权利能随便出入刑部大牢啊。而且他所作的一切皆不是在淮阴侯府和大长公主的帮助下,那你说他是如何办到的?还有,那么多人,上至内阁辅臣,贵至亲王公爵,能攀得上褚道源的有几个?就算攀上了,谁能和他如此亲密?他叶羡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凭什么?就是大长公主也未必能做到吧。” 听着祖母条条点破,宝珞眉心越蹙越紧,脸色有些难看。 下面的话就不用祖母再说了,她比谁都清楚,就是刚刚叶羡提到的:祁将军必会助西宁侯一臂之力。 她还记得说这话时,他云淡风轻,却又笃定至极的脸。 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能做出这些来?她承认他聪明,但这好似已经超出了聪明的范畴。就好比自己,她能在这个环境里如鱼得水,不仅仅靠得是一点小聪明,更多的是现代知识的支撑。 这些她也有过疑惑,只是她离他太近了,许真的是当局者迷吧,她没有再深入探究过。 宝珞看向老太太,平静问道:“祖母,就是因为这些您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老太太默然垂下了眼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宝珞啊,祖母是真心为你打算。好歹我活了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都打过交道。可叶羡这孩子,我是真的摸不透他。祖母是想提醒你,你一定要知道他为何娶你,他心思太深沉了,谁知道他每一个决定后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宝珞长长出了口气,挽着祖母淡淡一笑。“我明白祖母的忧心了。不过亦如我能从盛廷琛眼中看到真挚一样,我在叶羡身上也看得到,他也是认真的。” “认真?”老太太挑着淡淡的眉梢睨视孙女,“他若真的待你认真,会夜半闯你闺房。” 这话一出,宝珞当即惊住。“祖母,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说了,这西宁侯府里没什么事能瞒得住我。”她哼了哼,见宝珞久没反应过来,缓和了语气,“我前日听观溪院的小丫鬟说的,她倒没说什么,只说守夜时察觉你睡得很晚,在房里折腾。我也是猜的,看来还真中了。” “祖母,你真要成精了!”宝珞赧颜笑道。 老太太叹了声。“你们没发生什么吧?” “祖母……”宝珞嗔怪地唤了声。 老太太点头,“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这事万不可以再发生了,今后必须杜绝!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若是被人察觉你名声还要不要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你不觉得叶羡这孩子太冒失了吗?再对比他之前所行所为,这根本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就算他再喜欢你,那么谨慎的人也不该这么唐突啊。你就没思虑过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会儿,宝珞也说不上自己是清明还是糊涂,有些事她突然看得太透,而有些事,她又摸不清了…… 离开前堂,宝珞没回观溪院,而是又去了暖阁,因为叶羡还在那等她。 刚走到百花园大门口,她站住了脚步,捋了捋情绪,这才迈了进去。 刚推开暖阁的门,她就瞧见了端坐在小几前的叶羡。他正托着宝珞早上看的那本账簿聚精会神地看着,眉心微蹙,凝思的模样让人不忍打扰。 香薰袅袅,热气氤氲,他安安静静地,恍若画中人,又似云中仙,总之骨子里透出的清冷高贵得让人触不可及也捉摸不透。 宝珞就这么细细打量他,从眉梢到眼角,从高耸的鼻子到微薄的唇,她不得不惊叹,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得比女人还还看,精致得让人不忍错目。可转念想想祖母说过的话,她又觉得许就是因为这张脸吧,每每面对,让她不忍探究他背后真正的心思…… “看够了没?”叶羡提笔在账簿上画了一笔,接着撩起低垂的眼皮,笑着说了句。 宝珞猛然回神,赶紧收回目光哦了一声,匆匆地进来了。 她脱鞋的时候有些慌乱,险些没踩到自己的裙角,一屁股坐在了杌凳上。 叶羡放下账簿走过来。“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前院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姑姑回来了吗?” 宝珞没急着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叶羡看着她微颤的睫毛想了想,又问。“可是祁将军那边,和我们预测的有出入?” 这话一出,宝珞猛然抬头看着他,二人对视,她视线就在他两眼之间移动着,他双眼清澈,剔透得像上好的水晶,不含一点杂质,看不出一丝邪念。当然,也亦如祖母所言,不仅仅邪念,甚至是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出入,和你预测得一模一样。”她语气平淡道。 叶羡眼皮微垂,右唇不自觉地扬起,笑着说了句,“果然。” 宝珞一直打量着他,目光错也不错。“叶羡。” “嗯?”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宝珞语气冷峻,叶羡纳罕。“知道什么?” 宝珞缓缓起身,仰头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对向他。“你怎么知道祁将军会帮我父亲?难不成你预测到了祁夫人突然离世?”宝珞步步朝他靠近,随着表情凝重,连语气也凌厉了。“还有,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要阻止衡南王出征……” 叶羡无奈笑笑,刚想说什么,宝珞拉住了他的衣襟。“叶羡,不管大到朝廷政要,小到我身边的人,一切都在你的股掌之间,你到底是谁?你幕后又有谁?你到底何来的能力掌控这一切?” 她句句逼问,叶羡也察觉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脸色深沉下来,连眸色也黯了,可依旧深邃得叫人摸不透。 “为什么想问这些?” “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宝珞反问,“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娶我吗?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啊,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叶羡屏住了呼吸,他低头看看她攥着自己衣襟的小手,柔荑般的手指捏得发白,像极了她此刻略显苍白的脸。他默默握住那只手,疼惜地摩挲着。“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接受不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接受呢!”宝珞急迫地反问。 他知道她是真的急了,她满眼都是不安和焦虑,他明白自己不该再对她有所隐瞒了,只要他还想和她牵手一生。 叶羡缓缓扒开她的手,牵在掌心里,拉着她坐在小几前。也不知道是怕给她惊跑了,还是想稳住她情绪,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撒开。 “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去鸾音阁,你最喜欢玉茗先生的那出戏吗?” 宝珞纳罕地看着他,想了想,道:“牡丹亭?”见叶羡摇头,她又补道,“南柯记?” “是,南柯一梦,我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宝珞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眼中皆是茫然。 “……不过我做的不是一场美梦,而是一场噩梦。” 第88章 坦白 他语气淡淡的, 可宝珞察觉得到, 他握着自己的手僵硬得很。“我梦到太子自焚,皇帝驾崩, 颍王继位;梦到淮阴侯府受冤被满门抄斩……” “我亲眼看到祖母死在军刀之下, 溅出的血迷了我得眼,我却无能为力;我抱着姐姐悬梁的尸体恨得咬断了牙……还有我自己,被押上了断头台。我还记得刀挥下的那一瞬间, 原来人不会立刻就没了意识,头颅滚落的那刻,围观人的惊呼和唏嘘声,我听得真真切切……”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看对面人。此刻的宝珞, 已经石化一般, 长大了嘴僵得一动不动,一阵凉风从脊背吹来, 她连手指尖都冰凉得不得了。 叶羡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 暖着她的指尖柔柔笑道:“吓着了?别怕,都是梦而已……” “叶羡……”宝珞讷讷唤了声,“你活了两世, 你重生了?!” 这下惊住的是叶羡了。 他没想到她不仅连质疑都没有,竟一语道破。这事别说是她一个姑娘,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偶尔还会怀疑真假。 叶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宝珞, 她释然地长舒了口气,垂眸瞄向了小几的账簿。账簿有算错的地方,叶羡都给她标记了出来。她看着看着,竟突然笑了,一扫刚刚紧张的气氛,她轻声道了句,“那这就都解释通了。” “你相信?”叶羡倒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淡定的她。 宝珞对着他笑笑。“有什么不信的。”自己都能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他重生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若是告诉他自己也做了个“梦”,而且比他还离奇,怕他才是接受不了的那个。 叶羡心跳加速,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更紧了。这个姑娘太特别,太不可思议了,叶羡终于明白为何命运要把他们两个牵在一起,为何自己会如此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语言的表达都是无力的,叶羡二话没说,蓦地朝她逼近,扣着她后脑吻了上去。 这一吻突然,宝珞惊住了,接着便被他的温柔融化,胸口一团火在烧,烧得她恍恍惚惚,意识缥缈……然就在她陷入的那刻,祖母的话再次跳了出来:他到底为何要娶你! “叶羡!”宝珞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彼此狼狈相对,像极了他们幽会的那些夜晚。 “怎么了?”叶羡平静问,可他峻峭的眉心挂着疑惑和忧忡。 宝珞焦虑地舔了舔红唇,不安地问了句。“叶羡,我上辈子如何?”听他刚刚的描述,他们之间好似没什么联系,她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原来是想到这些了。叶羡笑笑,坐在她身边,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给她讲了前世的事。 前世的她和今世一般,喜欢盛廷琛,而且也如愿嫁给了他。只是嫁得不是很顺利,叶羡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总之盛廷琛一直冷待她,夫妻犹如陌路,过得很痛苦。 听到这,宝珞深叹了一声。她觉得很可惜,因为她觉得盛廷琛对自己,或者说以前那个宝珞其实还是有感情的,怎么上辈子两人就落得这么个结局。 “那你呢?这一世,你又为何要喜欢我?”宝珞含笑问。 上辈子,他没有喜欢姚宝络,而这辈子却喜欢了。两个“宝珞”之间,唯一的变化就是,以前那个是喜欢盛廷琛的原主“宝珞”,现在是这个则是喜欢他的穿越而来的“宝珞”。 所以他喜欢的是自己。 宝珞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可等了半晌也没听他回应。她偏头看了看他,愣住了,她看见了叶羡双眉间淡淡的忧伤……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问。 叶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低沉的声音宠溺的说了句:“为了报你的恩啊!” 报恩…… 宝珞表情渐渐僵住,她如同堕入冰窖,冷得没了知觉。 叶羡把前世“她”是如何上断头台给他送行,又是如何无视丈夫的威胁,将自己和姐姐埋葬,最后香消玉殒的经历都告诉给了她。 讲罢,他拉着她疼惜且笃定道:“从我入京的那刻起,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从盛廷琛手中将你夺回来,这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吃任何苦了,我要让你安稳一世……”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宝珞默默地抽回了手,面无表情道,“你要报恩的不是我……” 你喜欢的也不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上辈子唯一给我温暖的就是你。”说着,他笑了。“没想到这辈子,一直默默帮我的还是你。” “不是我!”宝珞压抑地说了句。 叶羡惊诧。“宝珞,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姚宝络。”她有点压不住了,“我不是你惦记的那个宝珞,不是你想报恩的那个宝珞,更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宝珞!” 叶羡脸色黯了下来,他扣住她的双肩让她直视自己,可她目光虽对着自己,却没有焦点。“你为何说这些?” “你不是喜欢说故事么,那我也给你说一个,你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鸠占鹊巢吗?” 记忆在他脑海一掠而过,他在意不是这个。“什么意思?” “我就是那个‘鸠’,这具身子就是‘鹊巢’。” 叶羡彻底懵了。 不懵才怪。宝珞突然对视他,说道:“既然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那我也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吃惊你重生吗?因为我比你还要离奇,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好好的,不过因为救个孩子溺水,可一睁开眼睛我就成了西宁侯府的大小姐。你别问我是谁,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算谁。但我可以很肯定的是,我不是你要报恩的那个人,你要报恩的那个人,已经死在她失足落下的池塘里了。” 叶羡僵住,手不由得缓缓松开了她。 可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宝珞心像被刀挽,血淋淋的,疼得她想哭。 可她忍住了,她面无表情地抱起小几上的那摞账簿,淡定地朝门口走去。 她想穿鞋,可腾不出手来,于是干脆推开门大步迈了出去,宁可霜雪沾了薄袜她也不回头。 才走出两步,身后门再次响起,没待她反应过来自觉地身子蓦然腾空,她下意识惊呼,随着账簿七零八落,她整个人都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叶羡,你干什么!” 他没看她,也没应,举步便要走。 “叶羡,我账本!” “稼云!”叶羡哑着嗓音喊了声。 守在二门处的稼云闻声应和,瞧着满地的账本当即明白了,匆匆赶来捡。 宝珞再说不出什么了,任叶羡不声不响地抱着自己,一路连个避讳都没有地将她抱回了观溪院…… 第89章 诘问 那日, 叶羡把宝珞抱回了观溪院, 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良久,最后还是萧玖来找他, 他才不得不离开。可这一开, 直到新年过后,宝珞也没再见到他。 而新年一过,不管是西宁侯府还是祁府都忙了起来。 祁衡上书想要与西宁侯一同北征的请求被皇帝同意了, 虽然二皇子萧元泰不大高兴,但皇帝不得不由心,他是真的怕输啊。国事可是开不起玩笑的。 祁衡的加入,势必会扭转形势,不止萧元泰, 将“身家赌注”都押在他身上的朝臣们也有点慌乱了。 祁衡选择帮助西宁侯, 那就是帮太子,如是, 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二皇子党羽不得不考量如何拉拢更多势力。所以下到武安伯这种只会投机取巧的,上到衡南王那种中流砥柱,他们哪个都不放过。 对于武安伯, 萧元泰看中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儿子盛廷琛。以盛廷琛的才能日后必成大器,只是现在的他好似心思都在那个姚宝络的身上。不过,这对二皇子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若是能成全他们, 手里倒是多了一个可以牵制西宁侯的人。 所以这就是为何一直不大支持这桩婚事的武安伯,为何突然上门提亲的原因,因为有二皇子的支持。 武安伯的架势是一点不弱,过年后没少来催,而宝珞又和叶羡闹僵,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出征迫在眉睫,祁将军要点兵布将谋策,忙得无暇□□,而眼下又正值祁夫人的丧期。祁将军寒门出身,除了弟弟祁霈没什么亲人,而祁霈马上就要春闱了,更是手忙脚乱。不过好在还有姚兰亭,在祁府忙不开的时候还是会去帮忙。 她和祁夫人关系好众所周知,有些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那些不满祁将军帮助西宁侯的官员,找不到发泄口,便没了做人的底线,本是挂着礼义廉耻的嘴也便了味道,如街头巷尾的长舌妇,竟传起不堪入耳的话来。 不过,说又如何,姚兰亭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闲话,她被人谈得还少吗?区区这几句话算什么?无所谓,让他们图口舌之快去吧,想让他们知难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自打她跟着宝珞研制熏香,从前的信心又找了回来,她依旧是那个泼辣不服输的姚兰亭…… 除夕一过便是六畜之日,大年初六是马日,为了图个好兆头,保佑自己的马匹孳养一切顺利,她带着下人去道观求福去了。 这个年过得是不甚烦扰,老太太也不知道孙女和叶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孙女这几日表面如常,可她知道她心里没面上看着那么欢心,于是为了让她放松心情便教她去了。 可没成想的是,这才一出门,刚穿过两条街,宝珞就碰到了她不大相见的人。 “是西宁侯府家的吧!” 轿子外,宝珞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深吸了口气,掀开轿帘出来,对着面前骏马上的清浥郡主迅速揖了一揖,淡漠道:“见过郡主,郡主新年吉祥。” “哟,还真是大小姐啊,巧啊。” 宝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而勾唇一笑,不屑道:“郡主你说这话心不虚吗?你见天派人在侯府各个门口转悠,侯府一日送几次果蔬您都了如指掌,何况我出入了。” 这话说得还真不客气,换了谁都得觉得臊得慌。可清浥却不觉得,脸上还颇是有些得意。“大小姐今儿这是要去哪啊?” “放心,去哪也不去魏国公府。”宝珞冷冰冰地抛了句。 清浥一愣,接着笑了,越笑声音越大。因为坐在高处,惹得不少人朝她看。“既然如此,那我能不能约小姐小续片刻?” 宝珞眉心微不可查地颦起,接着爽然笑了。“郡主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不过,我这赶着吉时要去请福,不知可劳烦郡主等上片刻,稍后请您一聚?” 郡主笑笑,提起马鞭一指。“好,那我就在鸾音阁等着你!” 宝珞怔了下,不过随即点了点头,福身送她远去。 回到轿上,宝珞心里一直想着清浥刚刚的邀请。虽然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才和叶羡分开,但结果不都是她想要的吗,如是干嘛还要时不时地派人在西宁侯周围盯着,想必是在盯叶羡吧? 可事实证明,从打年前二人坦白后,叶羡再没来过,自己也没去看过他,他们完全没有信息。况且她若是一直盯着侯府,不会不知道这些日子登门的,大都是武安伯家的人吧。 那清浥干嘛非要见自己?她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有叶羡。 叶羡…… 宝珞好似想到了什么。 “停轿!”她突然喊了声,轿子压下,她挑起帘换来了随性的侍卫。 “你去帮我请个人……”他对侍卫低声道,侍卫听了有点惊讶,为难道,“小姐,我怕是没这个……” “没关系,你打着一个人的名声去就好了。” 宝珞又嘱咐几句,侍卫便应声去了。 一行人继续朝道观去。一切顺利,道观人不算多,宝珞拜过后去祈福,顺便求了支签,可正要去解的时候,又突然停住了。 她看着手里捏的那只签,盯着“辛酉”二字愣了半天,最后返回将签投回签筒,转身走了。 从道观出来,她直接去了鸾音阁,郡主的随身丫鬟就在楼下等着他们,一见宝珞到了赶紧迎她去了三楼的雅间。 郡主正在雅间中自斟自酌,窗口处,屏风后,琴师抚琴,歌伶唱吟,见有人进门那歌伶的声音也未停,只是略微抬头瞄了眼。即便隔着屏风,宝珞还是察觉道了,不由得像那望去。薄纱屏风,遮得人朦朦胧胧,不过歌伶的标志性的动作却看着有些眼熟,这不是叶羡常点的那位姑娘么! “请吧。”郡主招呼,瞟了眼自己左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宝珞含笑揖礼,不过却坐在了她的对面。“郡主请我来是为何事?难不成还是为了叶三少爷?” “哟,称呼都换了!”清浥挑着眉毛笑道,“这才分开几日啊,就变得这么生分了?” “这不正是郡主想要的么!”宝珞也没示弱,笑道,“既然已如郡主愿,我们分开了,那我和您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吧,何况您也不值得一谈。” 清浥愣住,脸色唰地一冷。“你什么意思!” “言而无信的人有什么好谈的。我按约定和三少爷分开了,可你如你所保证的那般,让王爷向我父亲伸出援手了吗?”见清浥脸色有些尴尬,她也没在意,接着道,“当初信誓旦旦,说王爷最宠你,这世上只听你一人的,你若让他出手他必会出手,可结果呢?若你所言为真,那我只能理解为你根本就没有同王爷说过此事,你不过诓我罢了,你这不是言而无信又是什么?” “我不是!”清浥突然反驳了声。 “哦。”宝珞悠然地应了声,眼皮微撩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是公主说了,王爷没将您这位‘最宠’女儿的话放在心上喽。所以您这不是‘言而无信’,是‘自不量力’……” “你胡说!父王对我的宠爱岂是你能懂的!”清浥愤然说了句,不过顷刻她便稳了情绪,傲然道。“姚宝络,你有资格质问我吗?你和叶羡分开真的是因为我吗?” “有区别吗?结果是你想要的不就好了。” “区别大了。”清浥煞有介事地道了句,“不明原因,谁知道你们日后还会不会在一起,谁知道你们暗地里搞得什么小伎俩。” “放心。”宝珞面色沉了下来,视线低垂,随着杯子里的零星茶沫漫无目的地飘荡。“您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为什么?”清浥急迫追问。 茶沫一个个地破碎,消失,宝珞觉得好像有什么也在心底流失。“同郡主无关,您不必问了。”她漠然道了句。 “怎么就无关了,若是他放弃你,我大可放心;若是你放弃他,而他又不肯,那我不还是一样徒劳了吗。” 宝珞哼笑了声。“您才不是徒劳呢,您什么都没做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您才是赢家啊。您放心,不仅仅是我放弃他,他也放弃我了。” “你放弃他了?真的放弃了?一点念想都没有,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了?” 清浥一连追问好句,问得好不急迫,内心的焦虑是一点都不掩饰。宝珞目光警惕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平静得让清浥更急躁了。 “姚宝络,你给个痛快话,你是不是真的放弃叶羡了!” 宝珞还是不语,端起茶呷了一口。 清浥郡主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你是不敢承认吗?你对他不过是玩玩而已,其实你心里惦记的归根结底还是武安伯世子,不然两人同时提亲,为何你默认家人选择了盛廷琛。”她对着宝珞嗤笑了声,“也是,追人家追满城风雨,为了人家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舍得跟人家断。我看你就是一招欲擒故纵,貌似疏离盛廷琛,实则为的就是他自己上钩。而叶羡呢,不过是你让盛廷琛吃醋的手段而已!” 这话刚落,入耳琴声乍然破了个音,不过好在歌伶救场,一个转音便给掩过去了。 宝珞转头望向屏风,视线错也错。 “姚宝络!”清浥大吼一声,别说宝珞身后的稼云,就是清浥身边的小丫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打了个激灵。 宝珞抿唇回过头,眉心之间除了不耐还有厌恶。 “郡主,您利用您父亲的权势,已经胁迫我和他分开了,如今你还想让我怎样?难不成让我去劝叶羡娶你吗?我倒是想了,他肯听吗?” “他当然不肯听了,因为他一心想娶的只有你!”清浥恼火地大喊一声,“我以为你们分开了,所以前日让我父王再次去提亲,可你知道他如何说的?他说此生他只娶一人,非此人他宁可孤独一世,他说的这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言,宝珞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生只娶一人,除了她宁可孤独一世,他说的真的是自己吗?他还是想和自己在一起的…… 想着想着,宝珞只觉得可笑。他当然想和“自己”在一起,只不过这个“自己”,是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上辈子给了他安慰的姚宝络! “郡主放心吧,他说的那人不是我。” “哼,谁信啊!”清浥阴声冷笑,“姚宝络,你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吧!我喜欢他,只喜欢他,我会此生认准了他,必然追到他到底……” “记得,我记得清楚呢!我还记得你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即便毁了他也在所不惜。”宝珞若无其事地叨咕着,无视已经变绿的清浥的脸。“您跟我说过的话可多着呢,我哪句都没敢忘!您还说,王爷之所以不想帮我父亲,是因为他是在观望,想等我父亲大败之后在出兵,这样不是更能显出他的实力和对朝廷的重要……对,您还用了个很恰当的词‘力挽狂澜’。还有啊,您说王爷随性惯了,连皇帝他都不会低头,但唯独会听你的……” “姚宝络,这都哪跟哪啊!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 “不是吗?”宝珞冷笑反问,“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想借王爷的权势地位压我们,威胁我和三少爷分开么!” 清浥还想说什么,但宝珞没再给她机会,直接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俯视她,声如讨檄般,句句铿锵道:“您不是问我和叶羡之间到底是何感情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彼此深爱。大家都传我退婚,可有谁知道我退婚为的是谁?就是他,我为他而退了武安伯府的婚约,而他为了我,明知婚约未解也已然去侯府向我提亲!您不是为我,为什么我们以后不会在一起了?你还好意思问吗?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我一怕衡南王不会帮我父亲,我侯府万劫不复,我二怕你会真的做出‘玉碎瓦全’的事,毁了叶羡!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有祁都督随我父亲一同背上,我依旧不敢再见叶羡的原因!” “郡主啊郡主,您就没想过您都做了什么吗?您生生拆散我么这对有情人就算了,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拿着刀往我们心口窝里戳呢?我们有错吗?我们已经忍让了,为何你还不放过我们……” 宝珞哽咽了,咬紧了唇想把眼眶里泪忍回去,可还是失败了,她哭起来。 “郡主,您知道我们忍受对彼此的相思有多难吗?您明白那种明明知道心上人就在前堂提亲,而自己却不敢上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痛哭的感觉吗?真的是撕心裂肺……我从年前哭到今日,夜不能眠,昼不能安。多少次我都想冲出去,我想去见他,我想告诉他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谁也拆不开我们!可是,不行,我怕啊!我真的怕没人帮我父亲,而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西宁侯府又做错了什么?最后,叶羡又做错了什么?” 她算彻底不再控制了,嚎啕道:“郡主,您这算什么,您这是仗势欺人啊!您对得起您父王么……” “够了!!!” 清浥猛地大喊一声,宝珞咄咄的气势让她崩溃,不要说思考,她连呼吸都困难了。她胸口大起大落,目光里全是恨,燃着怒火的恨…… 她盯紧了宝珞,而宝珞也不躲,哭红的双眼气势也不减半分,好似非要给对面人的那把怒火添薪加柴似的。 “姚宝络!我要你死——”她大吼一声。 话音未落只见她右臂甩出,那速度根本不容人反应,接着一阵阴嗖嗖的凉风袭来,宝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等了半晌也没个动静。 宝珞缓缓睁眼,感觉身后好似多了个人,她仰头望去,正对上了叶羡低头看她的视线。 第90章 云开 宝珞仰头打量着他。 他是又长了吗?怎么以前她从来没意识到他有这么高, 站在那挺拔如松, 英逸如竹。他穿了一袭白衣,仙袂飘飘, 俊朗得宛若画中人…… 这装扮, 瞧着可有点眼熟呢!宝珞下意识朝窗口的屏风出望去。可不是,歌伶还在,只是她身边的抚琴之人不见了。 “你没事吧?”他柔声问了句, 不过与声音相对的他是一脸的冷峻和眼中安奈不住的怒气。 这怒气不是冲着她—— 宝珞这才意识到,他护在自己身侧的手正攥着对面甩来的马鞭,而且那鞭子距自己肩头不过一拳远,若就这么抽下去,别说衣服了, 就是皮肉都得绽开。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余惊之下,她脊梁骨都冒汗了。 “郡主, 你过分了。”叶羡厉声道。 “我过分还是她过分!”清浥用力扯着马鞭, 可就是扯不会来,她怒气冲冲地指着对面人。“叶羡,你别听她胡说, 她就是知道你在这,才演戏给你看的,她心里根本没你!她若真的有你,还会要嫁给盛廷琛?她就是两个都想占着,想把所有男人都玩弄在股掌间, 她根本不可能把你放在心里!她这种人,自私透顶,喜欢的只有她自己!为了这种人,付出你真心值得么!” “值啊!”清浥说得好不激愤,可对面人却无所谓地回了声,叶羡再次垂眸看向宝珞,款款深情,浅笑且认真道,“‘真心’给她便是,若喜欢由她去玩,只要她一句话……” 宝珞心像被击中般倏地一紧,疼痛感蔓延开来,她整个人僵住了——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转身,真怕对上他那刻,她会彻底崩溃。因为他的“真心”给的并不是自己…… 缓了会儿,宝珞才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轻笑“哼”了声。 清浥不理解这一声“哼”的含义,但它却着实击溃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趁叶羡不注意猛地抽出了马鞭,再次朝对面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接着便问头顶人一声闷哼。 这回鞭子依旧被叶羡拦住了,只不过不是捉住了,而是实实在在地抽在了叶羡挡在宝珞头顶的胳膊上…… 果然如宝珞所料,皮开肉绽,他素白的袖子立刻绽出一片殷红。 清浥傻眼了,房间里静得可怕。 “叶羡!”宝珞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接着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落,扑簌簌地,便是女人看了也要心疼得要死。她抱着叶羡的胳膊大哭,悲恸之音就连外面传来的丝竹歌舞声都难以掩盖。 果然,这声音传到了隔壁,引来了最意料不到的人。 “清浥,你还想胡闹到什么程度!” 这一声厉喝把清浥吓得一哆嗦,马鞭当即掉落,她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人,干着嗓子喊了声:“父,父王……” …… 剩下的就是人家家事了,宝珞觉得没必要再留,对衡南王揖礼便要告辞了。 衡南王看着面前哭红了眼睛,仍啜泣不止的小姑娘一时窘愧交加。拜女儿所赐,他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尴尬,他只得潦草安慰几句,郑重为女儿行为道歉,言日后必给西宁侯府个说法,便应声许她退了。 宝珞先走,看都没看叶羡一眼,至于他留下和衡南王说什么,更与她无关了,反正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他的手臂…… 想着,宝珞站在二楼拐角的楼梯上呆了一瞬。正当她回神想要继续下楼时,胳膊一把被人攥住,猛地一拉,她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扯进了二楼拐角的包间里—— 包间里正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乍然瞧见有人闯入,还气势汹汹的,一个个都愣了。举杯的不知道喝酒,劝酒的不知道送前,连唱歌的都干张着嘴不知道发声。 不过这一愣倒是给主位上,那个被客人搂在怀里的小歌伶瞧出了机会,蹭地一窜,赶紧挣脱这个油头粉面身材臃肿的客人。 她这一跑,客人不乐意了,吼了声:“你们——” “滚!”叶羡脸色阴如鬼魅地喊了声。 那客人被吓了一跳,脸都不由得抽了抽。他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一个少年发出来的。不过他也不甘示弱,正了正嗓子刚要对骂,只见门口多了几个身跨雁翎军刀的护卫。护卫一个个阴沉着脸,不比面前的少年少一分恐怖。 “走就走!”那人见好就收,抖了抖衣衫便出去了。 接着满屋子的人也跟了小心翼翼地离开,直到房里只剩叶羡和宝珞两人,他回手去关门,全然无视想要跟进来的稼云,嘭地一声,把她关在了门外。 好么,这声巨响,惊得宝珞心下意识一颤,瞥着她嗔了句:“至于么,我又没惹着你。” 叶羡回头盯着她,冷笑道:“表姐怎不哭了。” “不想哭了。” “表姐这戏演得好啊。” “你也不赖啊。” 叶羡梗住,接着又笑了,不过少了几分冷多了几分无奈。“表姐知道我在这?” 宝珞侧目看了他一眼,冷静道,“起初不知道。” “那何时知道的?” 何时?大概是清浥引诱般的质问,还有……“琴声破音。” 叶羡淡笑,果然她还是那么聪明。“那你方才的戏都是演给我看的?” 宝珞哼笑。“抱歉,你想多了,我是演给隔壁那位看的。” “那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宝珞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不过垂眸想想,她淡然道:“有一句是真的。” “哪句?” 宝珞蓦地撩起眼皮看着他,双瞳剪水,美到惊艳,也冷到窒息。“……你想娶的那个人不是我。” 叶羡顿住,良久未应。 宝珞心里泛苦,溢上唇角,勾出一个苦笑来。与其说刚刚那话是回答,到不若说是心怀侥幸对他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说他不假思考地答道“不是”,那什么自尊高傲她统统不要了,她会扑上去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今日所言句句为真。她是真的念他至深,思到夜不能眠昼不能安;而他前来提亲,她是真的躲在暖阁里哭了;她更是几次想要找到他,告诉他,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可惜啊,可惜。 “算了,玩笑罢了!”宝珞悠然道,故作轻松地笑笑。 “可我不是玩笑。” 宝珞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沉静若水的脸。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淡淡道,修长的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它是你的,只要你想要……” 宝珞眼睛突然有点热,她挪开目光捏起一只碧玉酒杯,佯做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要它做什么。” “随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宝珞把玩就被的手顿住,鼻子蓦地一酸,眼睛模糊了…… 这杯子是刚刚那个落荒而逃的小歌伶用的吧,如果刚刚不是他们闯进来,她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事呢?逃不了被那个油头粉面的气人欺负吧。可就算逃过了今日又如何?明日呢,后日呢,大后日呢?此生漫长,还有好多个明日复明日呢,她躲得过吗?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宝珞抬手将那杯酒饮下,动作快得叶羡抢下酒杯时,酒已经没了。 “吐出来!”叶羡下意识捏住她脸颊,皱眉凌然呵声。可酒还是被她咽下了。他看着她沾了酒滴的唇,拇指轻轻抹掉,疼惜地道了句,“你这是做什么?” 不止唇,她连眼睛都泛着晶莹,厉声问:“你这又是做什么?”她挑开了他的手,瞪视着他。“你明知道我不是她,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些?你那颗心想要给的人是我吗?不是!是曾经的那个姚宝络。所以你这算什么?她不在了,你拿我当她的替代品继续报恩吗?或者你干脆就把我当做她?抱歉,你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不是她,我没办法自欺欺人,我骗不过我自己,说你爱的是我!” “我爱的就是你。”他淡定地说了句。 宝珞摇头冷笑,笑声讽刺得很。 可叶羡依旧冷清清地看着她,缓缓朝她靠近,将她一步步逼到了墙角。 他低头看着她,依旧是款款深情,温柔且镇定。“我承认,这一切超出了我的预料,那日的坦白让我彻底迷茫了,我竟然第一次有了种惊慌失措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既然你不是她,她也不存在这个世上了,那我的报恩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就这么算了吧,可是不行,我放不下。那就如你刚刚所言,把你当做她,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不就好了。可还是不行,有种感情从心底剥离开来,我这才发现我放不下的不是一直以来这种所谓‘报恩’的状态,我放不下的是你。” 宝珞摇头。“我听不懂。” 他托起她的下颌让她对视自己。“上辈子,我和她八岁分别,几年不曾见一次,我入京时她已做了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她已嫁做人妇,我们不可能再有交集,直到淮阴侯府被灭门。所以我和她的情分只在于断头台上的那一场分别,和她宁可得罪夫君也要为我和我姐姐送葬的恩情。为了报答她的恩情,这一世我提前入京,想要早些挽救她的悲剧。但没曾想的是,她竟然了断了自己的婚事,她提出退婚了……” “退婚的不是她,是我。”宝珞嘟囔道。 叶羡勾唇,脸上漾出了笑意。“是,是你。所以从一开始我遇见的就是你。” 宝珞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还是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我是带着报恩的目的接近她,可随着接触我发现她完美得根本不需要我去‘拯救’,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后来我才发现,我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爱上那个不妥协,爱折腾,是非端正,爱恨分明,为了朋友和家人可以牺牲自己的姑娘;那个有点执拗,倔强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对什么都聪明得很,唯独对自己感情笨得可爱的姑娘……” 泪水在心底决堤,可倔强的宝珞偏偏就是忍着,憋得小脸通红,眼睛也红了。 “我爱的就是你啊,放不下的也是你……” 叶羡话没完,宝珞猛地抱住了他,踮起脚凑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她再不会放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主虽然有些可怜,可就算她活着,她心里也只有盛廷琛一个人,叶羡阻止不了她嫁给他,她也根本不会爱上叶羡,两个人气场不合,可能她同叶羡的接触都会很少,那么叶羡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最大努力不让她困顿而已。(她上辈子给叶羡送行也不是出于爱情,她最后自尽是因为对丈夫的绝望。) 但女主呢,从一开始就对盛廷琛无感,所以不但不排斥叶羡的接触,两个人更是“气味相投”,合拍得很。正因为这个叶羡才会爱上她。如果换了原主,可能他也爱不起来,对原主只有恩情和责任,没有爱情。也就是说,#叶羡的爱情#是女主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从原主那抢来的。这就是她为什么一直芥蒂叶羡到底爱的是谁。 第91章 默契 宝珞帮叶羡处理伤口, 还好他身体素质好, 伤得并不深,只是血流的多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红的红, 白的白,看上去有些吓人。 看着他伤口,宝珞又心疼又生气, 怨他“故技重施”。 叶羡偏头对着她笑了。“咦,被你看出来了?” 宝珞瞪了他一眼。“你的身手我还不清楚,一个清浥耐你何,你是躲不开吗?你是根本就没躲。” 叶羡笑出声来。“我这不也是为了帮你把戏演得真点么,我若是躲开了, 怎么让衡南王内疚呢?” 宝珞愣住。“你早就知道衡南王在隔壁?” “你也不是也早就知道我在吗。”叶羡眉梢挑了挑, “不过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把衡南王请来的呢?” “衡南王没说吗?”宝珞惊讶问。 叶羡摇头。 宝珞尴尬笑笑。“我当然没这能力, 可有人有啊。” 叶羡垂眸想想, 勾唇浅笑,带着魅惑似的。“不会是……用我名义请的吧?” 宝珞怔了下,窘迫的把药布固定在他胳膊上, 不大乐意地道:“我还没问你,跟郡主合作得不错啊,还装琴师。” “吃醋了?”叶羡挑着撩人的嗓音问,接着单臂搂过她,抵着她额道:“若不是为你, 我才不会来……” 这边两人是和解了,可楼上父女两人仍在对峙。 衡南王看着狼狈的女儿,无可奈何问:“你就是这么打我的名义作威作福吗?” “我没有!”清浥否认。 衡南王冷哼。“还说没有!拆开人家有情人是不是你,威胁人的是不是你,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插手西宁侯府的事了!我何时说过要等着西宁侯大败了!!” “不是等他败是什么!西北不宁,哪一次不是靠父王您平复的,西北本来就是您的地盘,凭什么要让西宁侯去!可你对朝廷的决定连个反对都没有,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等西宁侯大败,让朝廷吃这个亏,让他们求能北上么。” 衡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愕地指着女儿。“你,你,你竟如此小人之心!我萧索是性情了些,可决不会做你口中那些卑劣的事!” “卑劣?”清浥反驳,一副不可思议地模样冷笑。“卑劣的事你做得还少吗?当年你在塞外做质子,为了利用外祖父势力帮你,引诱我母亲,结果外祖因你而死,然你却在明知道母亲有孕的情况下,决然抛弃我们回到京都,之后你又做了什么?洗刷耻辱一般,剿灭了外祖一族!还有比这更卑劣的事吗?你的威望和名声是踩着谁的鲜血来的你不清楚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好吗?你不过是良心过不去而已!” “住口!”衡南王暴怒喊道。那一刻,他宛若煞神附体,吓得清浥汗毛都立起来了,脊背一片冰凉。可她还是不肯低头,回瞪着父亲。 父女僵持良久,衡南王的火气渐渐消了,只是消得有些太过,他和刚刚两个极端,没有任何情绪,高贵威严,带着能冰封万里的寒气,淡定地说了句:“随你如何想。”接着,他看向身边的贴身护卫,“带小姐回去,从今天开始,不许再踏出房门一步!”说完,连看都没看女儿一眼,转身出去了…… 鞑靼趁新年作乱,出征刻不容缓,上元节第二日西宁侯和祁将军便要出征了。 毕竟是第一次出征,元宵当天,本不该回的西宁侯还是回了一趟,他最后拜过母亲有见了女儿,好似要无所遗憾地离开一般。 的确,就算有祁衡陪同,也不过是降低了战败的几率而已,他们要赴的到底是战场,没人知道外虏的真实情况,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胜利。 西宁侯慈爱地看着清北,他有多久没这么细细打量儿子了,他记得以前看他都是俯视,现在不仅要平视,儿子好似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点了似的。这小子,这一年还当真没少长,到底是少年的! 可想到这,西宁侯不得感慨,这是清北个头长得最快的一年,却也是他成长最快的一年。这一年经历了种种,这孩子好似一下子长大了,连眼神也变得沉稳多了,少了往昔的单纯桀骜。 当然,西宁侯也明白他为何变化这么大,这一切都要感谢自己的女儿,宝珞啊。 “你如今是世子,往后这个家早晚要你撑起来,父亲相信你可以,但眼下若遇到问题还是要多和你姐姐商量。” 清北连连点头。“我知道,请父亲放心。” 西宁侯点头,这才看向宝珞。明明要分离了,本想的都是天伦温情,可心里涌出来的却是无限愧疚。“宝珞啊,父亲对不住你啊……” 宝珞也有点惊讶。“父亲,您这是说什么呢。” “这么些年来一直误解你,总觉得你任性,一味地想要逃避当父亲的责任,却从来没想过你为何如此……都是我,是我关注你不够。对你母亲,是已然愧疚了,却没能替她把你照顾好。” “我很好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怨过你。”宝珞笑道,“父亲若是把我的气话当怨恨,那我往后可不敢跟你交流了!” 西宁侯被她逗得也笑了。“为父不是糊涂人,这半年的时间,你确实同以前不一样了……”说着,他顿了顿。可这一顿让宝珞心突了一下,莫名紧张起来,生怕他发现了什么。 “我每每反思,都觉得是和我有关。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才把你逼得不得不站出来为这个家操心。你这半年为侯府做的,比我这个一家之主几年来做的都多,父亲惭愧啊。” 闻言,宝珞暗暗舒了口气,也笑着劝道。“父亲,您这是哪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啊,我是您女儿也是侯府的人,我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再说我哪就有您说得那么好,糊涂事我也没少干,虽然我们之间也有过误解,但最终您不都是最支持我那个。不管是我退婚,是我要养马,还是要帮魏国公府,父亲您都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您都不知道我心里多暖呢,我很感激您,真的,真的……”眼看着西宁侯的眼眶红了,宝珞鼻子也有点酸,她略带着鼻音道出了藏在心底的话。“父亲,家事归家事,不管是因为母亲还是姨娘,我怨过您恨过您。可在为人上您是我骄傲,我打心底里佩服您。”说着,她不好意地笑了笑。“我原来以为父亲您是看不透朝廷的明争暗斗才跟着太子的,还一心想让您退出来。现在我明白了,您不是看不透,您是太透了,而且十分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此不惜一切地去追求。您支持的不是太子,是您心中认为的正义。” 西宁侯手撑着额躲开了女儿的视线,他努力瞪了瞪眼睛才把想涌上来的情绪安耐住。他打趣似的笑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上战场都没怎样,反倒被你这一番话说得为父要落泪了。” 宝珞也笑着点头。“好,不说了。”见西宁侯起身,她又问,“父亲这就要走了吗?不吃过晚饭了?” 西宁侯无奈摇头,宝珞瞟了眼身边的清北,清北明白姐姐的意思,犹豫着,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宝珞这才对父亲道:“父亲,您走的时候能去后院的小花园看看吗?” 西宁侯愣住,看着儿女表情霎时间窘羞得红了。不过两人就当没瞧见,纷纷言道要去陪祖母,告退了。 路上,清北突然站住,别扭地看着姐姐问道:“姐,你觉得他们合适吗?林夫人她……” “她怎么了?”宝珞斜睨着他。“想说她不配吗?” 清北五官都扭在一起了,苦得说不出话来,只看他那表情就猜出来答案是什么了。 “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啊!”宝珞哼了声,“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世上人无贵贱之分,便是歌伶你也是从心底敬着,珍惜着,绝无半分亵渎之心。当初你是如何对雪蚕的,怎今日对林夫人就不行了呢?” “我是说过,可是……”清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觉得差在了哪。 宝珞掩口笑笑。“我明白你为何不能接受,是因为你对他们不了解。”说着,她拉着弟弟折了回去,直奔后院的小花园,躲在了游廊里。 对面的六角亭中,正是西宁侯和林夫人。 二人好似在谈着什么,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清北又朝前挪了挪。 “……明日一去,不知可有归期。”西宁侯淡然说着,将一副画卷递给了林念妘,正是那副宝珞从三叔手里夺回来的那幅。“我知道你喜欢这幅画,你拿着吧。你放心,此次我并无他求,只是单纯地想送你这幅画……”他无奈一笑,喃喃着,“尚不知归否,还有何求。” 林念妘从容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幅画,还是推了回去。 西宁侯皱眉失望,而林氏却道:“待您回来时再给我吧,这画对我……意义非凡。” 西宁侯愣了下,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激动不已,她终于答应了,可激动之余又万分失落。“我是怕我这一趟回不来……” “您若不回,我便同婵儿披麻戴孝,往后的日子青灯相伴,我守您一辈子。” 这话说得好不直白,却也动了西宁侯的心。“这是何苦,我若回不了,你便不必等了。” “大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您对我的情义我也无以为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说着,林夫人笑笑。“您定能回来的,您忠心仁义,苍天会保佑您的。” 二人语气淡淡的,什么也没瞧出来,清北转头看向姐姐。眼神示意:带我看这什么意思? 宝珞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看。 再回头时,两人已坐在六角亭里,林氏拿出了什么递给西宁侯,嘱咐道:“我听下人说您一遇冷气就爱咳,我问过府医,他说是您自小肺虚,又在卫所耽误了治疗落下了病根。这西北啊,定比咱京城还干还冷,我特地给您调了这香,您上次不是说喜欢苏合味道吗?这个便是。哦,还有这个助眠的,想着入睡前燃上。还有既要入睡便不要在看文书了,我瞧侯爷眼睛熬夜就布血丝,眼睛若是熬坏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纵然天下有再好的字画刻章,您也看不见了。”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拖起了西宁侯的胳膊,按住了他的臂弯,皱眉严肃道,“疼吗?”她用力揉了揉。 西宁侯点头,她也跟着点头。“那就对了,就是这里。侯爷记住,咳了就多揉揉这个穴位,可以缓解咳嗽的。还有这里……”她蹲在了他的腿边,刚想去按他的膝盖,想想又把手伸了回来,无奈笑笑。“算了,您有不是去消暑,想来您也没那么时间做这些。” 西宁侯闻言笑了,拉她起来,温柔道:“放心,你说的我都会做的。” 这话一出,林氏淡定了点闪过一丝羞涩,她难为情地笑笑,从身边拿过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 “我听大小姐说,您喜欢薄荷和甘草,这是我用它们熬的糖。我加了几味草药,即生津止渴又清肺。侯爷,您什么都好,就是火气太旺了,脾气不大好……”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西宁侯,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并无怒意,这才又笑着嘱咐,“您若是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就含上一颗,凡事不要太过动气,且伤身不说也无益解决问题啊,冷静才能理智地思考,对吧?” 往昔严肃的西宁侯,这会儿像个乖孩子似的点了点头,笑道:“听你的。”说完直接从盒子里捏出一颗糖放在了嘴里,满意地说了声,“很甜啊。” 林氏抿唇而笑。“从您打算出征开始,我就准备了好多东西,我知道有些您根本就用不上,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手。但我就是不放心,宁可被您笑也不想落下一件,只要您能用上一件,我也就没白忙。” “谢谢。”西宁侯真挚地说了句,拉住了她的手。 林氏这一次没有躲开,红着脸笑笑。“哦,还有,上次给侯爷您出的对子,您对出来了吗?” 西宁侯突然皱眉,一脸尴尬地应道:“还没呢。” 林氏笑意更浓了。“那就没办法了,侯爷您慢慢猜吧。” “咦?这次不打算告诉我答案了吗?” 林氏摇头,缓缓敛容,认真道:“等您回来,您回来我就告诉您。所以,请您一定要回来……”她眼睛红了,朦朦胧胧地,在夕阳下泛着晶莹的光。 西宁侯背对着宝珞姐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感觉得到他挺直的背有些僵硬,接着他把将林氏拦进了怀里,轻轻地抱着她,在她背上拍了拍。不知道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姐弟俩只看到一滴泪沿着林氏的脸颊滑落,她颦眉含笑地说了句:“我知道,我都明白……” 二人絮絮又谈了几句,然这边的宝珞和清北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他们离开了。 走在通往西跨院的甬道上,清北一言不发。宝珞想起刚刚离开时他眼眶微红的模样,淡淡勾唇笑了。 想必这会儿他应该明白了,明白父亲和林氏的爱情。 爱情不一定就是轰轰烈烈的,平平淡淡才是真,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写在每一个望向彼此的眼神中,每一句关心彼此的话中,每一个默契的动作里…… 这让宝珞想起了叶羡,两个人合不合拍从最初接触的那刻就决定了,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会比跟叶羡在一起更轻松自在。他们俩个的默契好似与生俱来一般,默契得好像走到一起就是个必然的结果。 这叫做什么?天生一对吗? 也许就吧,天生一对。 想着,宝珞笑了。 第92章 心诚 “你为何要这么做?” 王府祠堂里, 衡南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沉声问。 清浥不抬头, 更不去看这个“宠爱”她的父亲,任双腿麻木膝盖冰得如针刺般疼, 她表情也不曾动容半分, 冷静到淡漠。 “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为何还要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衡南王语气稍稍缓了些问道,“整个京城, 除了柳贵妃的女儿还有比得过你的女儿么,你到底为何还不满足。” “我满足。”清浥淡淡道了句。 “那你还要作!”衡南王大吼一声。 清浥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父亲一眼。“我只是想嫁给我喜欢的人,我有错吗?” “可他不喜欢你。” “我可以争取……” “就这么争取?仗势欺人,打着我的名声出去威胁恐吓?” 清浥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烛光洒在她的脸上, 投下黯淡的阴影,显得她深邃的眼窝更加地深了, 长睫如翼, 在脸上画下一片好看的剪影,高耸的鼻梁让她整个 人显得更冷了。她这章面孔像极了她西域的母亲。 衡南王长叹了声,慈声道:“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不是你的你争也争不来。何况为人做事不能如此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清浥突然笑了,“这还不是跟您学的。” 衡南王震惊。 “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我太清楚您这‘衡南王’的封号是如何来的,您这赫赫战功是如何立下的。”清浥想要站起来,可腿麻的她根本站不起来, 只得跪坐在地上,瞪着父亲道:“您当初为了让我外祖父出兵帮你,你利用了我母亲,而当你大捷之后你毅然甩下了她回到了京都,让她一个人顶着全族的指责。因为你的欺骗,她成了全族的罪人,被族人赶出来流落街头是日日生不如死。你以为母亲为何生下我?因为对你的思念对你的爱吗?哼,她是为了报复,因为我是你的血脉,她把我当做你来恨,你以为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满身的伤是如何来的?被欺负的吗?不是……没人打得过我……唯一打动得了我的只有我母亲。你知道她是怎么个人吗?冬日让我单衣在雪地里站着,夏日让我裸.身在日头下暴晒……我身上全都是伤,冬日的生疮夏日流脓……你不是问我手臂的伤怎么来的吗?那是她割的,她说要做药引……” “别说了!”衡南王厉喝打断。 “不行!我必须说!”清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她晃着不稳的身子,形容憔悴却用极其不相称的犀利目光盯着他。“您不想听了吗?您能做得出来我为何不能说了?”她靠近父亲,把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手指张开更显得这双手粗糙扭曲。“您看看,这是双姑娘家的手吗?您知道这双手都经历过什么吗?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您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因为她对你的恨都迁怒到了我身上。” 衡南王没有看女儿,虽然镇定依旧,可脸色越来越差了。 “她疯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以为当初是你找到的我吗?是我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却找的你!如果再不逃离她,我早晚要死到她手上。你知道我找你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衡南王淡定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我在‘接客’……” 衡南王镇定的眼中有丝惊色闪过,虽只一瞬,但还是让清浥捕捉到了。清浥冷笑,阴森森的。“您听得没错,也和您想得一样,我就是在接客,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清浥笑容消失,声线冷静到可怕,“……就在那人往我身上爬的时候,我拿出准备好的刀扎在了他后颈,穿透了他的脖子……人在那刻不会立即就死,随着血液喷出他会抽搐,不停地抽搐……”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眼泪掉了下来,她漠然低头,轻轻抹掉。“如果那天我见不到你,我想我可能就会去了,我真的熬不住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在补偿你,但凡你提出的要求,无论何如我都会满足你,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我恨不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可是你没有把我最想要的给我!”清浥突然喊了句。 衡南王无奈哼了声,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这世上唯一没法给的,就是‘人心’……”说着,他沉稳起身。“从今儿开始,不许出房门半步,好生反省吧!” 衡南王连个头都没回就走了,刚一出门就看见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见到他便报:“王爷,二皇子来了……” …… 西宁侯出征月余,前线无甚动静。 毕竟这次跟去的是祁衡祁将军,他的名号在西北也是响当当的,丝毫不逊衡南王半分,不过是资历浅了些而已。 顾及此,西北外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尤其瓦剌,早年没少吃败仗。 但这不过都是暂时形势,外族是不会错过青黄不接的春季的。 前线的事宝珞紧张也用不上劲儿,倒不若把心思都花在该做的事上。这个季节,马上就要进入母马产驹,种马□□的高峰,她得为这一切做好准备。 再有,在杜彦良的帮助下,宝珞的孳牧越来越系统化,避免了分户的弊端,将所有的马统一专业畜养,马的体格及耐力明显增长,虽平均值还不及草原上的悍骑,但作为战马完全可以够格了。 后方保障了,前线才能百战不殆。 再加上林夫人和姑姑配合,两人将香业搞得风生水起,哪哪都不必宝珞操心。 可是这边省心,必然还有那边烦心—— 自打过了花朝节,武安伯府一直来人商量两家的婚事。 他们有婚书在手,侯府也奈何不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延着。 其实这事也好办,若是实在不想嫁,舍下这张脸赔不是退这婚就好了。说何都不嫁,就是告到衙门也奈何不了,大不了受罚而已,背上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比起这些虚的,老太太更在乎孙女的幸福。 可是呢,孙女那边便是一句不嫁就完了。 不嫁,行啊,那给个退路啊!叶羡那边连个动静都没有,若是这婚退完了,他淮阴侯府不来提亲,那孙女这不是亏大发了。 宝珞是心里有底,但是老太太没底啊。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惦记盛廷琛那孩子,毕竟这满京城论品行才识再加之知根知底,还真没人能及得上他。 眼看着桃花开尽梨花开,再不给个准话,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武安伯夫人了…… 老太太睨着给自己抄佛经的孙女,幽幽地试探了句:“这叶家小少爷,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啊。” “嗯。”宝珞鼻尖似应非应地哼了声。 “也不知道最近过得如何……”嵇氏故意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接着又问,“他没给你送个信什么的?” “没有。”宝珞依旧没停下笔,淡淡回声。 “真的?” 宝珞点头。 老太太耐不住了,眉心一皱,撇着嘴哼了声。“这小子,不该来的时候见天来,该来的时候反倒是连个面都不露了。 ”说着,她瞥了眼宝珞抄的佛经,啧啧两声。“都练了这么久了,字还是这么丑。” 宝珞前世没练过多久的书法,而原主“宝珞”生而娇贵,根本就懒得练。若不是前阵子自己的字被古董行的老板笑了,她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字有多差,所以她每天便在陪祖母的时候,一面帮她朝佛经一面练字。 听了祖母的话,宝珞这才抬起头,仔细审度着自己的字纳罕问:“我瞧着挺好的呀,这不是进步了么!” “啧啧啧——”老太太嫌弃地扭白了眼。“就这字,送到佛祖面前佛祖都没眼看。” 宝珞“噗”地笑了。前日三婶突发奇想,为了讨好祖母竟然送了件自己绣的褙子来,那褙子丑得,宝珞当时就是用“没眼看”形容的。看来祖母是记住了,还活学活用地笑话了自己的字。 “佛祖心慈,可没您那么挑剔,它看的事心诚。”宝珞撇撇嘴道,“虽然我字不怎么样,但是我心诚啊。” 听她这话,老太太笑了。“对啊,凡是不就看个心诚么!有些人啊,心不诚还惦记着他干什么。” 呵,到底还是被祖母套进去了,最近这老太太学坏了哟。 宝珞放下手里的笔贴了上来,挽着祖母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啊,凡事也得有个轻重缓急不是,眼看下个月就是春闱了,人家可不是得闭关好生准备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呵,他还知道磨枪呢!”老太太讽声说。 这话说得宝珞脸上也讪讪的,尴尬笑笑。 也不怪老太太说他,叶羡是打着科举的名声入京的,可入京这几个月,他不是围着宝珞转就是为魏国公府的事周旋,哪有功夫备考,瞧他那样子也根本就没什么心思。可也是啊,他举人是如何中的无人不晓,就像宝珞不喜欢写字一样,他也不喜欢被课业束缚,都是自由惯了的。况且就这么个把月的时间,还真能突飞猛进,榜上有名吗? 宝珞不言语了,看着沉默的孙女,老太太也是心疼,搂着她拍了拍她,刚要开口劝慰便听门口下人来报: “西北来信了!” 第93章 交易 塘报刚刚送达朝廷, 西宁侯府就得到消息了。河套一役, 西宁侯首战失利,瓦剌以寡敌众大胜, 不仅如此, 更要命的是——西宁侯居然失踪了。 战场失踪,就算人们想要往好处想也不可能了。 这消息有如惊雷,在西宁侯府炸开了, 炸得大家内心惶惶,绝望至极。 姚如晦若是不在了,还有谁能撑起西宁侯府—— 整个西宁侯府都乱了,不仅仅为西宁侯的失踪而伤心,更是为侯府的命运担忧。可唯独宝珞察觉不对, 她看向正堂上僵住的祖母, 二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刹,好似心灵感应一般想到了什么。 喝令大家镇定以待后续, 老太太带着宝珞回了西跨院。 “……这不是很奇怪吗?作战向来是一鼓作气, 头战若是败了必然会影响士气,这头一仗怎么会让毫无经验的父亲去呢?祁将军呢?”宝珞不解地对祖母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而且瓦剌根本没有能力胜我朝军力, 若是鞑靼还有可能……以少胜多,还是如此神速,这不得不让人神思啊……” “问题是父亲呢?难不成他真的……”宝珞实在不敢说出“战亡”这个词,可以她的认知她想象不出战场失踪还可以作何解释。如果他没死,那么结局只有两种, 一是被自己人找到,目前看来还没有任何消息;那么剩下一种就是被敌人俘虏,一旦如此,怕是生还的机会也不高了。 一想到这宝珞的心就有点乱了。就算西宁侯活着回来了,如此败绩也必然成为他的罪状。 “消息今日才到,后续还不清楚,我们不能先乱了阵脚,在等等……”老太太念念道,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孙女。西宁侯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啊,失子之痛有若剜心,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孙女问道:“不然我们去找太子商量一下……” 宝珞摇了摇头。“怕是不行,□□羽都被支走了,他此刻也是自顾不暇,帮不了我们。” “那该如何是好。” 宝珞拉着坐回罗汉床上,安抚道:“祖母您说得对,此事有蹊跷,我们还是等等后续,我去找姑姑问问,看看她能不能从祁府那得到些消息。眼下怕最清楚的人也只有祁将军了……” 入夜,衡南王府小客堂的灯掌起,略暗的光虽照得清主客位上的人,却分辨不出彼此的表情,亦如摸不透彼此的心思。 “王爷,听闻您最近和二皇子走动颇近啊。”叶羡平静道,从他脸上晦暗的阴影看来,暂且说他带着淡淡笑意吧,不过这笑意有点冷。 衡南王的脸色也没比他暖半分。“怎么?同是萧姓,我和自家侄儿便不能往来了?” “哪里,您是他叔叔,可您也是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啊。”叶羡镇定应,“就不知道您是以哪个身份见的他了。” 衡南王冷笑一声,他好似并不想和面前这个少年兜圈子,道:“我以何身份见他,都同叶少爷无关吧。当初你劝我不要出征,我给足了淮阴侯的面子按你说的做了,如今你还有何指教?” “岂敢。”叶谦施礼回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要请教王爷。” “何事?” “是关于西北战事。”叶羡淡然道,明明是张少年的脸,却带着历尽沧桑的沉淀,尤其那双眼犀利的衡南王不由得心头一震。“不知道王爷您如何看待西宁侯战败一事。” 衡南王仓促地错开了目光,浑厚的嗓音低哼了声。“意料之中,无甚看法。” 叶羡点头。“西宁侯确实没有作战经验,可毕竟有祁都督在,此事,您就不觉得蹊跷吗?” “我又未曾上前线,怎知他们如何议定的……” “不管怎么议定的,这一战都不该败!”叶羡突然截了衡南王的话,寒声道,“王爷,没人比你更了解西北了。五万大军败给瓦剌八千兵士,您觉得这可能么?” “这世上何事都能发生。” “是啊,比如泄露军情……” “叶羡!”衡南王暴怒喊了声,他跳下座位直指着叶羡,怒呵,“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泄露军情吗?” “您虽久战西北,可同西北联系最多的也只有您。” “你这是污蔑,是构陷!你有证据么!” 叶羡淡定地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人,垂头抿了抿唇。 就知道他没有!衡南王冷嗤了声。 而叶羡的表情越发地凝重了,肃然凛冽。“王爷,今日算我口出狂言,不过这不是因为我没有证据,也不是因为惧怕您的权势,而是在我心里,您还是那个明辨是非,赤胆忠心的衡南王……” 话至此,衡南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隆起的眉心无力似的舒展开来,亦像他此刻没有任何情绪的话语。“也许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叶羡摇头,还未开口就被衡南王摆手打断了。 “叶羡,我知道你机敏聪慧,深谋远虑异于常人,所以我从来没把你当个孩子来看。我也知道你对我并无恶意,但此刻我不得不作为长辈和你说几句。”衡南王又做了回去,平静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也一样。” “理解。”叶羡点头,“所以就看人如何选择。” 衡南王看向他,无奈摇了摇头,笑道:“看来今日你来,是想让我做选择啊。不过叶羡……”他再次恢复威严的模样,“在我选择之前,你选做个选择——而你的选择,将会决定我的选择。” 叶羡呼吸屏了一瞬,沉声问:“王爷请讲。” 衡南王勾唇而笑,可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清浥和姚宝络,你选一个吧……” …… 自打西北的消息传来,西宁侯府就乱了套了,上下人心惶惶。 不过这事唯一的好处就是——武安伯夫人不大来了。 怕也是武安伯嘱咐的吧。 不来最好,来了也是添乱。 父亲下落不明,虽然生还希望不大,但宝珞还是愿意抱着一线希望,日日都要去百花园见姑姑,看她可从都督府那里得到些消息。 这日她本想好好理这几天空下的账,可这颗心不知为何翻腾来翻腾去,就是不肯安宁,焦躁的她又去了百花园。可惜姑姑早她一步出门,带着林夫人去给兵部侍郎家的陈夫人送香去了。陈夫人最喜姑姑的香,也算是常客,想必姑姑这么郑重地去给她送香也是为了能探些兵部的消息吧。 宝珞在花房里绕了一圈,看着芬芳馥郁的花心情稍稍平静了些,于是便转去了暖阁,在哪里等待姑姑。 春暖花开,侯府的地龙已经停烧了,可因为暖阁和花房连着,对于那些娇气的花,供暖不能停,故而此刻的暖阁比冬日还要暖得很,热得宝珞脱下外衫静静地坐在小几前等候姑姑。 小几上堆着几本养花的册子和纸笺,看着那隽秀的小楷就知道这一定是姑姑写的。 姑姑写字真的很好看,不像自己…… 宝珞提起笔在草纸上比划了几下,“欠”字还没收尾,她猛地反应过来,看着笔下的字当即愣住了—— “叶羡”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写了这两个字! 瞧着还差一撇未完成的两字,宝珞视线模糊了,眼前不再是黑白分明的字迹,像潋滟的水波纹一般,眼里竟浮出一张俊朗的脸庞来…… 那双薄薄的红唇轻动,含笑唤了声,“宝珞……” 哎呀呀呀—— 宝珞瞬间回神,在心底暗叫了声。怎么又想到他了,自己真是不长记性,这些日子他连个音讯都不传,自己凭什么还要去想他! 说不清是羞的还是恼的,宝珞小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抬起笔就要把那两个字划掉,却闻不知从哪传来“嗵”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呆愣愣地环视着暖阁。 本来站在门外的丫鬟不见了,镂雕房门突然透过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谁?谁在那?”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宝珞一颗激动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可就在那人跨进的一瞬,她心沉似水。 “怎么是你?”她收回目光淡淡问了句。 盛廷琛察觉到她表情变化的那一瞬,眉心不由得皱了皱。“让你失望了?” 宝珞哼笑了声,倒是没客气。“是。” 盛廷琛怔了下,尴尬解释:“我听闻侯爷的事一直很担心,所以趁今日不当值来看看你。下人在观溪院没找到你,祖母就让我来百花园了。” “这老太太,还真是不死心啊。”宝珞低低咕哝了句。 “什么?”盛廷琛没听清,问。 “没什么。”宝珞应声,对着他补言道,“虽然我们两家是世交,可毕竟没过分亲近的关系,你唤她祖母不合适吧,还是唤老夫人吧。” 她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急着和自己撇开关系啊。“宝珞,这一次我不会在错过你了,这声祖母我是早晚都要叫的。” 宝珞睨了他一眼。“可以啊,反正西宁侯府的姑娘也不止我一个,随便。” “宝珞!”盛廷琛唤了声,“难道你还在等他?这段日子他一点音讯没有,西宁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连个面都不露,他……” “嗵”—— 方才响起的声音又来了,宝珞惊住。刚刚她还以为是盛廷琛发出来的,这会儿细听竟然是从靠西窗的屏风后传来的! “我露不露面,需要告诉你吗?” 第94章 无恙 “叶羡, 你怎么在这!”盛廷琛惊愕问。 叶羡淡然看了他一眼, 没应声,而是径直地朝宝珞走了过去。 这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可每一步都似踩在宝珞的心上, 宝珞心紧得发疼,一肚子的怨气恨不能立刻就朝他发出来。问问他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何这些天一直不联系自己, 不露面就算了,怎偏连个信都不给…… 怨气一层泛着一层地往上涌,可当真相对而视,她在他眼底看到的只有无限的温柔,柔得像花房里醉人的花香, 搅得宝珞心都乱了, 怨气不知道为何都逃到了哪去,她溺在他清澈的眼神中不想出来了。 可不想出来还是得出来, 她目光被他微乱的鬓发引去, 难得见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想来是急着跑来吧,还偏就要跳窗子。难不成真是跳窗跳出习惯了! 宝珞没忍住, 竟“噗”地一声笑了。 叶羡歪了歪头,笑影更深了,想看个孩子似的满眼的宠溺。 “你就不能走个正门么,又没人拦着你。”说着,宝珞伸出手捋了捋他的鬓角, 可捋了这边那边便显得不熨帖了,她抬起两只手同时帮他打理。 他太高了,怎么每次一段日子不见都觉得他又长了呢。 宝珞努了努唇,叶羡当即明白,两手撑在膝盖上扎马步似的弯下腰,配合她的高度。且不说半蹲有多累,这么风光霁月的一个翩翩少年,如此不顾形象地任她摆弄着,眼中的满足都快溢出来了。 “好了!”宝珞理好了他的鬓发,捧着他脸端详,掌心里白玉似的脸庞美得简直不像话,明明是凉丝丝的肌肤却烫得她掌心发热,猛地收回了手。 她是收回去了,可他的动作还保持着。“好了吗?”他问,眼眸向上瞟,看了看自己额前的一缕发丝,“我觉得这还需要在理一下。” 宝珞才不上当,对着撒娇的他鼻间轻哼了声。 她还没说要原谅他呢! 瞧着她傲娇的小表情,叶羡缓缓直身,眼中的温柔瞬间蔓延整张脸,他勾唇,修长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捏了捏,刚要开口问她什么,对面人奈不住了。 此刻的盛廷琛脸色苍白,阴得很。 “叶羡,你适可而止。” 他话一出,叶羡这才转头看向他,眼中柔情霎时消散,转而取代的是自信的冷漠。“世子爷,这话应该我说吧。”他唇角悠然地挑了挑,却不带半分笑意。“适可而止的应该是你把,都到如今了,我不明白你就竟还想闹哪出。宝珞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她不会嫁你的,她要嫁的是我……” “我可没说要——”宝珞反驳,然叶羡一个眼神挑过来,“嫁你”两字如何都没吐出口。 她不服气地哼了哼,而叶羡却满眼的得意,柔声说了句,“乖。” 这声音酥得宝珞心噼里啪啦地碎掉了,又窘又羞,脸红得像花房里盛开的牡丹。 这一幕再次刺激了盛廷琛,他脸色沉得发黑。不止是脸,他连心都一样沉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输了,只是他不肯承认抱着一丝侥幸罢了,但眼前这一幕幕把他的侥幸一点点敲碎,碎的还有他的自尊。 他承认自己输了,但他不会就这么甘心的…… “宝珞,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你我娶定了!”盛廷琛句句铿锵,一字一顿道。说罢,转身推门离开了。 他一走,宝珞默默叹了声,又回到了小几前。她刚一坐下,立即发现了什么,伸开双臂陡地扑向了面前的小几,盖住了她刚刚写字的那张草纸。 瞧着她慌张的模样,叶羡忍俊不禁。“别掩了,我都瞧见了。” 宝珞拧着小眉心仰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看见的?眼神怎么这么快……”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直起了身子,眼前缺了一笔的“叶羡”二字再次暴露出来。 “啊~原来写的是我的名字啊!”叶羡挑着酥酥的尾音笑着道了句。“原来这么想我么。” 宝珞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气得把纸揉成团朝他扔了过去。 叶羡手一抬就接住了纸团。他含笑展开,默默在小几上铺平,再次放在了宝珞的面前,拿起了宝珞刚刚用的那支笔塞进了她手里。 “还差一笔呢……” 他跪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道,握着她手写完了最后一笔…… 二人贴近,温濡的气息撩得宝珞耳朵痒痒的,连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可她却故作怨意地带着他的手在叶羡上面划了一笔。 一笔勾掉—— “干嘛勾掉?”叶羡低头看着怀里人问。 “你都把我忘了,我还留着你作甚。” 呵,这是闹情绪了。不过这情绪闹的,叶羡莫名地开心。“怪我,这么久没来见你,连个消息也没有。” “你还知道。”宝珞嘟囔。 叶羡放下笔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任她如何挣也不肯撒手。“我最近真的是太忙了……” “忙?”宝珞不忿地仰头盯着他,“忙什么?别告诉我你忙科举!” “就是啊。” “呵呵,我才不信,你能静下心来备考才怪。” 叶羡笑了,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睫毛像缀了阳光一眼撩得人心暖。“当然要精心准备了,若是考不上状元怎么办,你可是说要嫁给状元的!” 他还敢揶揄自己。宝珞掐了他胳膊一下,“等你考上状元,那我这辈子算是不用嫁了!” “表姐这么盼着嫁我啊?” “叶羡!”宝珞气得喊了声,可娇滴滴的声音怎么都听不出半分威势,更似撒娇。 不过叶羡知道她的“气”从何而来,是“思念”,亦如他思念她…… “放心,等春闱一过,我必娶你。” 宝珞僵住,掰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松开。 她终于听到她最想听的话。 这一句,如春风拂过,将她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可又瞬间让一个现实冰封—— “只怕不行,我父亲他……” “不必担心。”他拉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温暖的掌心里,头埋在她颈窝笃定地道了句,“西宁侯他,无恙……” 第95章 春闱 不知道叶羡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他没有多说, 宝珞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这消息她也只告诉了祖母一人。 果不其然, 就在春闱的前三天, 西北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祁将军不仅带兵一举歼灭瓦剌大军,并直捣草原腹地打敌方个措手不及。而最惊人的是, 此次战役的运筹帷幄之人,竟然是西宁侯—— 朝廷上乱了起来。 原来西宁侯没有遇难,他不是失踪了吗? 为何第一场作战会让他去还没弄清楚,怎地这一次指挥的人竟然是他?他通悉兵书是众所周知的,可毕竟论经验他远不及祁衡啊。 而且这一次也胜得太顺利些了, 抵挡侵扰边疆的瓦剌就很不易了, 居然还能直到腹地——要知道一旦进了草原,我朝军队可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的。 整件事是扑朔迷离。 不过对皇帝来说, 能抵御外敌这毕竟是喜事, 毕竟辽宁、西南的战事也不曾获一丝让人振奋的消息。 于是压在京城上方的阴霾总算是散了,准备科考的各个衙署也稍稍提起了些精神来。 父亲安然无恙宝珞早知便也没那么惊讶,不过大胜一场惊喜倒是有, 可惊喜之后,她是慢慢的惊忧啊—— 因为听婧沅说,叶羡已经好些天不见人影了,眼看着大后日就要考试了,他也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 就算全家没指望他一定要进入一甲二甲,哪怕混个等同进士也成啊,就算这个期望也过高的话,好歹也得尝试一下为三年后做准备啊,家里就这么一个从文的,对他期望还是很高的。 听她这么说宝珞越发地急了,不仅是因为叶羡不见踪影,更吓人的是……她都没想到淮阴侯府如此重视这位三少爷,往后只怕自己这儿媳不好当啊! 想到这,宝珞的脸突然红了,不可思议地僵住。 自己怎么会想到这,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嫁他似的,淮阴侯府连亲都没提,凭什么嫁他。 可是…… 她不嫁他又能嫁谁呢? 宝珞想了想。 好似除了他,她真的谁都不想嫁。 而且在他们心里,他们差得不过就是那些繁复的仪式而已…… “叶羡啊,你一定不要辜负大家的希望,也不要辜负我。” 一直到考试当日,叶羡都没在众人面前出现,恍若此人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吓得魏国公世子一直不敢告诉婧沅,怕她着急动了胎气。 还是在礼部的二爷姚如昀托人留心考场,这才发现他的考位并没有空,他去考试了,只是来得太迟险些没进不去考场。 他也真够可以了。 春闱考场,考生一关就是七天六夜,这段时间他们是吃住都在考场的小隔间里,所以一场考试下来,不扒层皮也得瘦脱相。 会试最后一天,宝珞在房里纠结了许久,她很想去考场迎他,可想想自己又能以何身份去呢?他们连亲都没订,跟没血缘关系,就这么去了是名不正言不顺啊。除非婧沅作为姐姐去给弟弟洗尘,她作为婧沅的陪同出现。可问题是婧沅都孕身八月了,本来因为当初惊吓就胎象不稳,谁敢让她出门。 要看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宝珞心跳得也越来越快,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想想都觉得可笑,自己一向我行我素地,怎么偏就被这么点小事难住了。 一旦牵扯上他,她总是乱了心绪。 自己就去了又如何,管他们如何说如何评议,当初的“姚宝络”都敢大胆去追盛廷琛,自己如何不敢去迎叶羡,反正名声在外了,还在乎这些作甚。 她在乎的,是他出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她要让他知道自己在等他…… 宝珞想好就出门了,只偷偷带了稼云一人,可才走到观溪院和前院相通的游廊里,就发现自己把给叶羡准备的点心落下了,那是她今早上特地嘱咐嬷嬷准备的,专门捡寓意好的糕点做的。 方才太过匆忙了,她和稼云两人都慌里慌张的,只想着以何借口溜出去,把这事给忘了。 稼云腿脚快,她先回去取了。 宝珞在游廊里等她,然等了半刻钟也不见她回来。在晚就迎不着人了,宝珞急得往回返,刚走到观溪院二门就看见稼云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小姐,糟了,糟了!” 稼云的呼声让宝珞愣住,登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怎么了?” “糕点,糕点啊……”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稼云慌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囫囵了几句就扯着宝珞往房里去。 她越是这样,宝珞越是纳罕,一面跟着她走一面镇定问:“到底怎么了?糕点怎么了?” “您看看就知道了。”稼云吐了句就将她拉进了稍间。 宝珞环视房间,只见糕点就在她房里的八仙桌上放着,三层的漆木食盒都被打开了,铺了一桌子。她两步走过去一瞧,金乳酥和杏花糕竟然都被人咬了一口。 那人应该是先吃的金乳酥又咬得杏花糕,杏花糕的花瓣上还粘着黄灿灿的酥渣—— 宝珞盯着那牙印呆住了,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谁干的?”她开口问。 稼云没应声。 宝珞是真的气了。“到底谁干的!”她猛地回头问,可身后哪还有人,只瞧见稍间的门缝里闪过个身影,稼云竟然自己跑出去把门掩上了。 宝珞下意识朝门口追去,还没迈出步,腰间突然被什么圈住,一个力势将她拉了回来,使得毫无防备的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她背疼得“哎呀”一声,接着一股温热濡湿的气息撩在了她耳边,痒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被身后人抱得更紧了。 “我咬的……” 醇朗低沉的声音响起,竟比方才的气息还要热,烫的宝珞心猛然一颤,一束束电流在体内流窜,她指尖都麻了…… 可是—— “叶羡!你怎么在这?!”宝珞头还没扭过来便大喊了一声。 “我来看你啊。”身后人低低笑道。 “可时辰还没到,你现在应该在考场啊!” “我答完了。” 答完了……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还真信,但是叶羡……他绝对是那种写了名字就敢交卷的人! “叶羡,你简直是胡闹!”宝珞掰着他手要挣开,可他就是抱紧了不肯撒开,淡笑地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歪着脑袋盯着她晕红的耳朵。 她耳朵真小,精致得像个艺术品,白皙得在阳光下竟然是透明的,他甚至看得见上面柔柔的小绒毛,勾得他心里痒痒的,那股子思念挨不住了,他凑上去咬了一口。 “呀!!!”宝珞惊叫了声。他咬得不疼,就是吓了她一跳。“叶羡,你干嘛!你快放开我。” 叶羡笑得更肆意了,不过还是放开了她。 宝珞转身,愣住。她知道会试过程很痛苦,可当真看到面前人憔悴的模样,她眼圈都红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么?他两颊微陷显得整个人极其消瘦,尤其是那双眼,眼窝深凹,眼眸尽是通红的血丝。他本就如雕刻般的轮廓越发地硬朗了,清俊白皙的脸上还冒出了些淡淡的胡茬,虽然疲惫,却让他透着男人的气息。 他果然不是自己那个“会撒娇”的大男孩了,他是个男人了。 看到他这样宝珞方才的问题哪还顾得上问,拉着他要他坐下。 “饿了吗?”她问,目光瞟见八仙桌上的糕点,赶紧端到了他面前,拿起一块便喂给他。“再吃点?” 叶羡看看她指尖捻起的糕点,又看看她那双莹莹双眸,就着她手咬了一口点心。牙齿不小心咬到了她的指尖,可她也不在意了,另一只手托着他下巴上继续喂他,一脸的焦急。 像被火舌舔了一般,叶羡那颗饱经风霜的心登时燃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来看她是对的,这天下没有不负相思更幸福的事了,他心里的满足都快溢出来了。他很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得入骨入髓…… 他目光锁在她脸上一般,炙热滚烫,烫得宝珞脸不由得又红了。“怎,怎么了?不好吃吗?你是不是太累了?” “有点累。”他沉声道,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可不是累,看他那黑眼圈都知道了,这几日定是没休息好。“那要不要通知魏国公府?不,我还是让人直接你把你送回去吧,你回去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太累了……”他打断了她,轻声道。 “嗯?”她没听清,“什么?” “太累了,走不动了,也不想动了。”他淡淡一笑,还没待宝珞反应过来,直接起身躺在了一边的罗汉床上,合衣闭上了眼睛。 他是打算在这休息吗?宝珞慌了。“叶羡,你别睡这啊!你是不是连家都没回呢!” 他左唇角一扬,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这不行啊!” 睡这算怎么个事!家里人都大半个月没见着他人影了,这会儿可算会试结束了,他不先回家报个信不说,还要在自己这休息,传出去让人如何看。 宝珞想要去拉他起来,刚一靠近便惊讶地发觉,他唇角虽含笑意可眉心却始终不展,笼着抹愁绪似的,紧得让人心疼。他应该是真的太累了,这种累绝非七天六夜的会试给他带来的,宝珞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他消失的那些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宝珞站在原地看着他,久久未动,房中安静得不得了。 叶羡缓缓睁开那双疲惫的眼,就在对上她的那刻,他又笑了,墨眸如水,漾着醉人的温柔…… “过来!”他淡淡唤了声。 宝珞脑袋一片空白,可脚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就在她走到床边的那刻,他伸臂将她拉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宝珞没躲,乖得像只小兔子任他抱着。 “睡一会,就一会儿……”他反反复复说着,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总之声音越来越淡,淡得最后只剩下他的均匀的呼吸声。 宝珞就蜷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呼吸重了都会扰了他休息。可奇怪的是,虽心中有万分顾忌忧虑,这一刻宝珞异常地平静,安宁得恍若世界停在了这一刻。 睡吧。 她心里默默念着,亲了亲他胸口的衣襟,也缓缓阖上了眼…… 第96章 放榜 夕阳把稍间染成了橘红, 宝珞才幽幽睁开眼睛, 光线透过幔帐暧昧氤氲,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了架子床上。 她立刻坐了起来朝对面的罗汉床上看过去, 而那里早已没了人, 叶羡走了。 就这么走了,连句话都没留。宝珞怏怏叹了口气,若不是八仙桌上还放着被咬过的糕点, 她还真怀疑刚刚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 接下来的日子,叶羡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还好的是他偶尔还是能让萧玖带个信来。 而与此同时,西北的捷报一个接着一个,龙颜大悦, 英雄们还没回来他倒是先行对其家人进行了封赏。这几日祁府和西宁侯府可是热闹, 不仅皇帝的封赏接踵而至,连平日里不常联系的人也纷至沓来, 两家皆是门庭若市。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武安伯, 这会儿他没支使伯夫人来,而是亲自登门了。 老太太真是顶瞧不上他,若不是给着盛廷琛的面子她怕是连个脸都不想露。 想也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是商议两家的婚事。他们急老太太何尝不急,叶羡和宝珞那谁都不给个准话,哪怕淮阴侯府给个动静也好,心里有底了,就算舍下脸去衙门解除了和盛廷琛的婚约他们也认了。可偏偏地, 叶家是纹丝不动,盛家步步紧逼,老太太只能厚着脸皮一拖再拖,许果真如宝珞所言,叶羡是在全心准备春闱,带科举的事一落地,他们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其实想拖的也不止是西宁侯府一家,武安伯心思也没个定数。 为何这么说?其实武安伯本就不大看好这么婚事。别看西宁侯这会儿风光一时,其实他的命运早已注定了,因为他是太子的党羽。 别看萧元敬是太子,可二皇子的势头远远超过他这位皇兄了。就算祁衡和西宁侯收复了西北,带着赫赫军功凯旋,他们也抵不过一个衡南王——而这个衡南王据说这段日子和二皇子走得颇近呢! 看看,最后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所以武安伯才投靠了二皇子。可偏偏的,这刚一攀结上,二皇子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让盛廷琛求娶姚宝络—— 让自己儿子去娶对手的女儿?这意图在明显不过了,自己儿子甚至是整个武安伯府就是他把玩的棋子罢了,不是棋子,只怕是弃子…… 这不是眼看着西宁侯屡屡立功,二皇子又开始催这门亲事了。 亏得儿子和他关系那么好,忠心耿耿,他是一点不为人考虑啊。一旦娶了姚宝络能有个什么好,她能有什么价值?无非是牵制西宁侯府罢了,可就姚如晦那种老顽固,别说是女儿,就是灭了他全府怕也不会动摇半分。 武安伯无奈啊,他没得选,然而让他更气的是,居然儿子不知道何时也着了魔,明明往日谈姚宝络色变的一个人,居然打定了注意非她不娶! 行啊,既然是西宁侯府愿意拖,那就怨不得自己了,拖吧,拖黄了最好。 西宁侯这边心里合计着,面上却还是一脸的薄怨,怪西宁侯府总是拿不定主意给不了个准话。 老太太有什么办法,只得含笑赔不是。 而就在这时,下人突然来报,朝廷又来送封赏了。这几日收得多了,老太太也没当回事,不过她还是郑重起身要去迎。武安伯明白她这是要送客了,也没多留。可就在二人同时出门的那刻,管家匆匆跑了来。 “老夫人,宫里贵人说了,今儿这赏赐是给大小姐的!” 这可把堂上的两人惊了一跳,老太太和武安伯互看了一眼。武安伯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留下来看戏。 老太太让人把大小姐请出来接皇上口谕及封赏,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她养的马在西北前线发挥了最终,大大低于了外敌的骑兵。 “这……”宝珞一脸的诧异。为了支援西北骑兵,宝珞这半年确实训练了一批精良的马匹作为战马,且由于孳养系统专业,效果很明显。但是,她并没有将这批马送往西北前线啊,何况这批马是她用来替魏国公府还债,要送往兵部的,没兵部的允许她怎么可能擅作主张送往西北。 宝珞一脸的迷惑,倒是武安伯在一旁连连恭贺,道:“原来是贤侄女给西宁侯提供了如此后盾,这就不怪此行我大军赢得这般顺利,且还直捣敌军腹地。贤侄女所为,便是让男儿也自愧不如。有女如此,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话不假,羡慕,他是真的羡慕。看来他还真的是低估这个小姑娘了,心下再一转,他好似明白了二皇子为何一定要让盛廷琛娶她了,只怕不仅仅是为了牵制西宁侯吧。这姑娘简直就是个宝藏! 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想来她送去的马匹也不在少数,这就不怪当初她为救魏国公府夸下海口和兵部做交易了,原来她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武安伯看宝珞的眼睛都开始冒光了,这会儿他屁股坐得是更稳了。 “既然贤侄女也在家,那么咱们还是聊聊我们两家的……” “祖母!我要出去一趟。”宝珞瞧都没瞧武安伯一眼,急迫地喊了声。 老太太还发懵呢,也没多反应直接点了点头。 没办法,武安伯就这么悻悻地看着小姑娘从自己眼前跑掉了。 …… 宝珞是去找叶羡了,想要弄清西北战马的事她只能找他,因为这孳牧业虽挂着宝珞的名字,实则是他们两个人经营的,能调动这么大量马匹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他了。 宝珞去了魏国公府,正好迎上了刚要出门的叶羡,二人就在门厅旁的小客房里见了一面。 这些日子叶羡养的不错,已然褪了考试后的憔悴,亦如往常地神采奕奕。 瞧着他这样宝珞也算放心了,于是跟他谈起了今日发生的事,问他可是他做的? 叶羡淡淡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果然是你,那就是说会试你失踪的那段日子一直在忙这件事?”宝珞惊诧问。 叶羡勾唇。“算是吧,其实早那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将马匹送往西北了,那段日子是在忙后续的事。” “怪不得祁将军和我父亲胜的那么顺利。”宝珞感慨,又问,“可这是好事啊?你为何不告诉我一声,一直瞒着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那个时候你一直忙着马匹繁殖的任务,这可是重中之重,我不敢让你分心。” 算个理由,但绝对不充分,她审度地盯着他,质疑问:“就算我不参与,那之后你也好言语一声啊……啊……”宝珞恍然,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她懂了。 “你是不能确定这一仗是输是赢,所以才没告诉我。因为按理来讲这批战马应该是属于兵部的,我们将马私自送往前线,如果西北大获全胜不但不会手非议还会被褒奖;可一旦西北战事失利,兵部便会以此做大文章,火上浇油。你不告诉我,是想如果一旦父亲他们败了,你就独自将此事抗下来,同我无关;如果胜利了,就把这褒奖挂在我身上……” 她越说越激动,不仅仅是心疼更是气愤,她忍不住大喊了身:“叶羡,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 叶羡被问愣了,无奈笑笑,低头捧着她小脸道:“你说呢?当然是最亲近的那一个,是要陪伴我此生的人。” “呵!我可没瞧出来!”宝珞推开他的手哼声,“算得这么清,还说我是最亲近的那个?我可不信。” 叶羡笑了,握住了她的手,依旧温柔似水地看着她。 被他这么看着谁还能气得起来。她也攥住了他的手,“既然我们认定了彼此,那么我们就是一体的了。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安心在这个世上活——” 她话还没说完,叶羡猛然欺身,托着她后脑封住了她的唇。 他不要听她说出那些。 此刻,足矣。 “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在我身后……” …… 不过一日的功夫,宝珞被封赏的事就传遍的满京城,连皇帝都对她大加赞扬,兵部哪还敢拿她做文章。连二皇子也觉得,这一局,输得有点惨啊。不过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春日,本是万物复苏,百物生长,欣欣向荣的季节。人也如此,比如最近老皇帝的精神便是日日高涨,亦如龙威震怒,百病隐匿一般。外人如是看,可他身边的人尤其太医院没个不清楚的,什么百病不侵,这具龙体早已被痼疾侵蚀得空余一副躯壳了。如今的他并入膏肓,暂时的精神头也不过是用药耗费元气吊着呢罢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秘密才对,可不知这消息从皇宫的那条地缝里传了出来,不止朝廷内阁,连坊间都有了传言。 不过不管皇帝身体状况如何,也拦不住举国喜事,三年一次的春闱,于四月中旬就要出榜了。 朝廷期待,士子忐忑,就连京城的千金闺阁们都激动不已。 要知道这“立志”要嫁给状元郎的,可不止宝珞一人啊! 放榜那日宝珞果真去了,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一定要亲自知晓叶羡会试的结果。 皇榜下在贡院门口的高墙上,高墙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而高墙下自然也挤了不少人,宝珞没办法跟着那帮男人们往里挤,只得溜边找了个勉强能看清的位置。 不过比较“欣慰”的是,大家一般都是从榜首开始看,宝珞觉得自己只要从榜尾开始就好,只要前二十个没有,估计她也不用再报什么希望了。 她认真地从尾部开始…… 倒数第一,不是叶羡,她内心期待。 倒数第二,不是叶羡,她内心平静。 倒数第三,不是叶羡,她内心淡定。 …… 倒数十九,不是叶羡,她内心惶惶。 倒数二十,不是叶羡,她心彻底乱了… 完了,估计叶羡是凉了。宝珞失落得眼皮都懒得抬了,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又往前属了三十个…… 倒数四十九,不是叶羡,她心凉了。 倒数五十,不是叶羡,她内心竟然再次平静了。 不过她还是饶了他一个,倒数五十一,依旧不是叶羡,她彻底死心了! “回府!”宝珞咬牙切齿怒其不争地喊了声,转身就要走,却不小心撞到了身边一学子。 “宝珞?” 声音有点熟,宝珞抬头,竟然是祁衡的弟弟祁霈。“小叔?” 这一声差点没把祁霈喊笑了,她竟然还记得这茬呢!不过想想也是,姚兰亭早晚要入祁家的门,那自己还真就是她的小叔叔。祁霈点点头,笑问:“你今日怎么也来了?贵府也有科举士子?” “没有。”宝珞脱口道,但说出来就悔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追问道,“小叔考得如何?可高中了?是会元?” 祁霈笑了,不过显得有些遗憾。 这表情一看就明白了,宝珞尴尬笑笑。“小叔第几?” “第二。” “啊……那也很厉害了。”宝珞笑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竟然有比小叔更厉害的人啊。” 祁霈无奈摇头,表情更是哭笑不得。“我觉得呀,你才是最厉害的,一押就中!” “嗯?”宝珞被说糊涂了,只见祁霈抬手,宝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起,宝珞冰封一般,傻眼了…… 第97章 赐婚 直到回了侯府宝珞也没反应过来, 怎么第一名就成了叶羡了? 宝珞看到“叶羡”那两字时当即就傻眼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或者写反了吧?可是一行人都确认过去了,确实是叶羡无误。 难道是舞弊, 因为他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子, 皇帝的表侄子? 不可能不可能,朝廷就是在糊涂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这不是打皇室的脸么。 那就是说, 叶羡真的有这个能力? 宝珞怎么都没办法把平日里那个整日“不务正业”的大男孩和会元联系起来。 他中了会元,那也就是说,若果殿试不出差错的话,他就是状元了…… 这,这, 太不可思议了。 不只宝珞, 整个京城都很诧异,道这位少爷是不鸣而已一鸣惊人。当然也有心存质疑的, 包括朝廷上的大臣们。毕竟叶羡秋闱的成绩在那摆着呢, 以南直隶最后一名中举,前提还是替补的,若不是原来的最后一名被查出舞弊行为, 叶羡连今年参加春闱的资格都没有。 全国生员统考,能榜有名都是烧高香了,他居然高中榜首,这不科学! 但他就是中了,此事惊动了皇帝, 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殿试成了满京城最期待的一场大戏,看看那日我们的“会元”到底会打谁的脸—— 对此叶羡倒是很淡定,淡定到何种程度,从下榜到殿试前一日,他居然就没出现过,他又失踪了。 不过这次失踪前,他来看宝珞了。 宝珞一直处在震惊当中,可每每询问他到底是怎么考第一的,叶羡笑而不答。宝珞哪肯罢休,逼问极了,叶羡道了句:“没办法,不考状元,怕你不嫁啊!” 这算什么答案么! 知道离开时,萧玖才偷偷对宝珞道了句:“秋闱之所以考最后一名,是因为他少答了一个科目。” 宝珞终于懂了。 不仅宝珞懂了,参加殿试的满朝文士都懂了,连皇帝也惊愕不已。从英国公到淮阴侯,叶家世代武勋,竟然也能培养出如此才华之士。大长公主用心了,而皇帝貌似不得不走心了…… 不过,四月末,皇榜一下,大伙还是吃了一惊。这个“逆袭”的叶家三少爷并没有高中,而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的是祁霈,叶羡是探花。 皇帝的想法众人不是不理解,毕竟叶羡也算是皇戚,他也是想避这位表侄子的嫌,所以给了他探花。 虽然结果如此,但坊间传言可不会放过这么大的噱头,这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精彩,于是各种传言在街头巷尾传开,有为叶羡叫屈的,有说叶羡豪迈的,还有传叶羡在殿堂之上若诗仙附体,在最后那刻让了祁霈…… 其实宝珞觉得,叶羡一点都不屈,倒是祁霈屈得很。这状元明明是皇帝给的,最后成了自己从叶羡手里夺的了。不过好在这位小叔叔是个豁达的人,他深知无论坊间如何传,也抹煞不了自己实力。 祁家是真的有实力,弟弟高中状元,兄长在前线一个捷报接着一个捷报,好似要弥补这个不安宁的新年,整个春天都洋溢着喜庆。可他们是喜庆了,有人慌了。 二皇子如何也没想到,让西宁侯这一走,结果会如此不受控制。先是西宁侯和祁衡捷报连连,又有姚宝络畜马支持,如今祁霈和叶羡都已入了翰林院,只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一旦人心动荡他不知道还拢不拢的住自己的党羽。尤其是如今代任内阁首辅的褚道源。自从叶羡拜他为师之后,他这颗心一直没放下来。 若是他们都联合起来,那自己必输无疑。看来他不得不想个办法了。 不过好在的是衡南王还在自己手里…… “清浥郡主如何了?”萧元泰突然问了声。 贴身护卫赶紧应声。“回二皇子,郡主这段日子一直在宫里,未曾踏出一步。” 萧元泰点头。自从清浥出逃被他捕获就一直安排在宫里,只有皇宫,衡南王的手才伸不到。这是他牵制衡南王的王牌,不能有任何闪失。“派人告诉贵妃,没我同意万不能让她离开皇宫,一定要监视好她。” “是。殿下放心,只是最近……小公主倒很喜欢去找郡主,两人每日都在一起……” 萧元泰突然僵住了—— 小公主,萧钰儿……萧元泰突然浮起个晦暗不明的笑。 自己怎么就把这个妹妹给忘了呢…… …… “你是不是都快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 婧沅挺着大肚子哼声。还有月余她就要生产了,按理来说这阵没人敢招惹她了,可偏偏叶羡就是来了。 “哪有,最近不是事情太多么。再者姐夫把你看得那么紧,你要知道我们想进这后院都得跟他打个报告!”叶羡瞥着顾修贤道。 本来是想告状,谁知婧沅听了却“噗”地笑了,情意浓浓地看着丈夫。“你姐夫也是为我好。” 得,这恩爱秀的。叶羡哼了哼,直接坐在了婧沅身边,吓得顾修贤心里咯噔一声,生怕他冲撞了自己的妻子。瞧他那紧张的表情,叶羡故意朝姐姐蹭了蹭,接着讨好似的对婧沅道:“姐姐,我探花都中了,你们不得奖励我吗?” 婧沅好奇。“奖励什么?” 叶羡笑了。“你看你和姐夫多恩爱,姐夫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娶了你了,你看看我呢……” “啊~”婧沅笑了,“我明白了,人生大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你这是着急了呀!” “能不急么。”叶羡笑意更浓了,却极认真的道了句。“我等这日等得太久了……” “成!姐给你提亲去!”婧沅蹭地站了起来,动作太急,惹得肚子不打舒服,顾修贤赶紧上来搀扶,还嗔怪地瞪了叶羡一眼。 叶羡也来扶姐姐,笑道:“姐你不用这么急,提亲我自己就可以,不是二哥也还在么。”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虽然急,可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我要名正言顺地娶她入门,不想委屈她半分,所以家里那边……” 婧沅懂了。“放心,有我在,我定能让祖母和母亲点头的。” “姐,谢谢。” 叶羡神情郑重笃定,那种真挚是叶婧沅从没见过的,她也笑了,会心而笑。 “姐为你高兴,可是昶之……”婧沅话没完,门外突然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 婧沅身子不便没有出门,叶羡和姐夫顾修贤一起去了,正堂上魏国公和叶谦正在等他二人,不,应该说是在等叶羡—— 叶谦看到弟弟便叹了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倒是宫里的使者痛快,开口便笑道: “探花郎,恭喜了,圣上给您赐婚了……” …… “大小姐,恭喜了,圣上给您赐婚了……” 使者话一出,西宁侯正堂鸦雀无声。 能被皇帝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想来本朝这还是头一例呢。使者不明白这一家人都是怎么了,竟没瞧出意思喜色来,难不成是被震惊的? 使者又补道:“圣上口谕,赞您为国出力,也是褒奖西宁侯战功赫赫啊。您这……不谢恩吗?” 宝珞僵得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还是老太太扯了她一把,这才带着她施礼谢恩。最后还是二爷匆匆打点了使者,送他们出门了。 赐婚……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还会用这招。 宝珞看着自己和盛廷琛的生辰八字,彻底绝望了。 就算她是穿越而来的,她也不是不清楚皇权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口谕也是圣谕,不遵从一样是抗旨,抗旨不遵的后果…… 这个后果没人承担得起。 轻者惩她一人,重则牵连全家。 她可以去抗议,但皇帝没有自己的思量吗?他当然不会是灵光一现,让自己嫁给盛廷琛一定是有目的的,所以他根本不会撤回圣谕。何况就是冲着面子,他作为天子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姑娘的不服从而收回的。 金口玉言,驷马难追。 可认命吗? 不想认! 宝珞觉得这事她应该告诉叶羡,就算无力改变她也该让叶羡知晓。 她打定了主意,连个话都没说,直接就往出跑。怎知才刚迈出正堂门槛就被送客的二叔拦下了。 姚如昀拉着她问。“你是要去找叶羡?” 宝珞点头就要跑,姚如昀把她扯了回来,看着失魂落魄的侄女无奈叹了声。“别去了。” “为什么?”宝珞问。 姚如昀知道这话说出来对侄女定是个打击,但是他还是得说:“别去了,刚刚使者说了,圣上也给叶羡赐婚了。” 宝珞惊讶极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叔。“他……也赐婚了?” “是,和贵妃的女儿,公主殿下……” 第98章 前奏 “我不嫁!” 萧钰儿坐在贵妃的暖玉床上大喊了一声。 “你别挑战我耐性!”对面, 萧元泰也切齿地回了她一句。 萧钰儿才不甘示弱, 梗着脖子瞪着自己这位二皇兄,一字一顿道:“我说不嫁, 就是不嫁!” “你——”萧元泰指着她。两个时辰了, 怎都说不通她,他也彻底没了耐心。“萧钰儿,别以为父皇和母妃宠着你, 你就无法无天了,婚事是父皇定的,你今儿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罢,他狠瞪了妹妹一眼甩袖便走了。 萧钰儿也狠瞪了他一眼, 朝着她背影啐了一口。 “钰儿!”柳贵妃呵斥了一声, “这下作的动作都是跟谁学的,你是个公主你知不知道。” “呵, 我还是公主呢!我就是你们利用的木偶!”萧钰儿气呼呼道。 柳贵妃叹了声, 坐在她身边安抚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往日总一口一个叶羡的,每每他入宫你都偷着去瞧他,你不是喜欢他吗?这会儿成全你, 你怎有不愿嫁了?” 萧钰儿都快急哭了。“母妃啊,我是喜欢他,可他已经有他喜欢的人啊。” 柳贵妃笑了。“呵,我还当多大点事呢,有喜欢的人又如何, 这天下男人哪有专一的,他今儿能喜欢上别人,明个也能喜欢上你。何况你是公主,你若不许,他多看一眼其它女人都是罪,你还顾虑这个作甚。” 萧钰儿嫌弃地摇头。“才不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叶羡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你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那姑娘。” “哟,敢情你都知道?”柳贵妃道。 钰儿郑重点头。“我知道,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从清浥郡主来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听她给我讲叶羡和那姑娘的事。” “原来是这丫头多的嘴!” “母妃你不能怪她,是我要她说的,我每天都去看她就为了听她将叶羡。起初是想多了解他,知道听她提到了姚宝络……母妃,他们是真的互相喜欢的,不对,那才是爱啊。虽然听得出清浥厌恶极了那姑娘,可我觉得这世上能得一人真爱,不是很幸运的事吗?我干嘛非要去跟他们争,跟他们抢,就算我把他弄到手了,他娶了我也不会真心待我,本来应该三人幸福的事,最后三人痛苦。” “三人幸福?你何来的幸福?” 钰儿不服气。“我就不能找到喜欢我的那个吗!” “女儿啊,你太天真了。” “母妃啊,是你太复杂了。” 柳贵妃苦笑。“那是因为你没处在这个环境里。”谁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但不抢不夺怎么可能得到,就像柳贵妃自己。 “我就是不想处在这个环境。”钰儿反驳了句,“母亲,你费尽心思争了一辈子,难不成还想让我也走这条路吗?” 这话说得柳贵妃动容了,那个当母亲的不愿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可他们的身份不允许啊。“钰儿,我理解你的,但是你也要面对一个现实。你是公主,你的婚姻必然和政治有关,就算不外嫁也不可能自主。是,现在我和你父皇宠着你,你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你现在完全可以去找你父皇说你不想成这门亲,你要退掉,我相信你软磨硬泡下你父皇许也会同意。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柳贵妃点头。“你父皇什么状况你不是不清楚,说句大不敬的,他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他还能维护你几日。往后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呢!好歹元泰是你的亲哥哥,他若继位对你只有好处,眼下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肯帮他,你想过若是他继位了,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吗?他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 清楚,萧钰儿太清楚了,她自小就怕这个阴晴不定,心思又极深的哥哥。别说是自己,就是母妃做出违背他的事,想必他也不会留情的。比起他,其实钰儿更喜欢温和的大哥,只可惜自己生下来就贴上了和他对立的身份。 “那若太子继位呢?”钰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柳贵妃脸色暗淡下来。“说不好,以太子的性格他不会将你如何,可面对满朝文武圣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啊。”柳贵妃看着一脸木然的女儿,拉着她劝道,“就算最后继位的是太子,你嫁给叶羡也是件好事啊,你想叶羡和太子的关系,你若是成为他的妻子,太子定会留情的,到时候……” “母妃你别说。”钰儿小脸平静地打断了她,“我都懂了。” …… 从赐婚那日开始,叶羡连着来了好几次,可每次都被老夫人拦了下来,他没见着宝珞一面。大家都劝他放弃吧,就算宝珞没有被赐婚,还有他啊,他可是钦点要当驸马的人。 尤其二夫人甄氏,且不说外甥当驸马是件喜事,她自然要促成,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自己。若是宝珞为他抗旨了,那他们这一家子,可就都完了。他们愿意作死,自己还不想陪葬呢。于是每每听闻叶羡来,她都要第一个出现劝他回去。 既然白日见不了了,那就该夜里。 入夜,待全府人都休息后,叶羡再次来到了宝珞的房前,可不曾想的是宝珞把他曾走的窗口都封住了。 他站在窗口良久,默默道了句:“真的不想见我了?” 房里寂然无声。 看着漆黑的房间,叶羡知道她没有睡,因为她怕黑,她不会连盏灯都不留的。“不见到你我是不会走的。” 房里好似有了些声响,窸窸窣窣,叶羡捏紧了拳。“宝珞……” “叶羡。”窗户里突然传来极低的一声。 叶羡当即怔住。 窗里人压着嗓音继续道,“叶羡,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叶羡淡淡嗯了声,“是清北吗?” “是是是,是我。你小点声,别让我姐听到!”清北做贼似的道,“我姐不让我告诉你,她不在这屋,她在东厢,她……” 清北话没说完,叶羡已经转去了东厢房。 果不其然东厢稍间的灯正亮着,不过这次他没有走窗子,而是直接去了正门。正门守夜的小丫头见到他吓了一跳,认出他是表少爷这才缓了口气,可问题又来了,就算是表少爷,这大半夜地闯进观溪院也说不过去吧?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喊人时,叶羡先开口了。 “宝珞,我可以进去吗?” “……表,表少爷,大小姐她不在这屋,这是东厢房,小少爷的房间。”丫鬟瑟瑟道。 “我知道你在……你真的不想见我了吗?”叶羡无视小丫鬟,兀自道。 房里还是没有声音,他默默垂下了眼眸。“你怕了?”他淡淡问,分明没待任何情绪,可这话却让人觉得比也还凉,凉丝丝地,凉中透着无奈。 叶羡方才还坚定的心这一刻有些动摇了,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重来一世,他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她幸福罢了,让她平安舒心地过完这一生,再不要经历前世的坎坷波折。可她若真的跟了自己,这一切真的能实现吗? 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他比谁都清楚,可将来要面对的艰难险阻,他却无法预测。仅仅这两个月,为了自己的计划,他不是几次连个音讯都不曾留就消失了吗?他不是想给她留,他是不敢,他真怕哪一次道别就成了最后一次。 他会拼尽全力护她,他待她如生命。不,不对,他的命一点都不值钱,可她不行,他可以随时不要这条命,但是他要她安稳…… 叶羡思绪再次飘回遥远的前世,眼前出现了那个将妻子送与的祥云穗子戴了十几年的人,即便随着时间的救援颜色黯淡得看不出本色,也磨得毛茬丛生,完全和他身份不配,但他还是戴着。这还说明不了他对妻子的感情吗? 其实盛廷琛一直都爱姚宝络,是他爱而不知自。上一世他不清楚他夫妻二人到底因何生了芥蒂,但这一世,盛廷琛已然面对自己的真心了,他应该会珍惜她的…… “吱——”门开了,宝珞淡然地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夜光下,她双眸莹莹,似漫天星辰都映在了她眼底一般,美得让人窒息,叶羡心底的防线坍塌,可他还是绷紧了最后一根弦,随她进去了。 “叶羡……”宝珞低唤了他一声,清越的嗓音透着干哑,许她也察觉了,抿了抿唇轻松笑道,“我们就这样吧。” 第99章 蛰伏 叶羡什么走的, 又是如何走的, 宝珞都不记得了,好似有意要抹掉这段记忆似的。 她以为换了个世界, 她完全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看来……还是自己天真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皇权大于天。 人生有畅意, 必然也有无奈,就看你愿不愿意妥协。 宝珞没办法不妥协啊,她还有家人呢。 打那之后叶羡再没来找过她,偶尔听闻他的消息,宝珞总觉得好似真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 他殿试她还是为他紧张, 她以为他真的会中状元,结果只是个探花, 不过在礼部的二爷回来说了, 殿试时他的表现完全不逊色祁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皇帝还是点了他个探花,有点让人唏嘘。 其实探花也不错, 只是宝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考状元,娶她。 宝珞自嘲地笑笑。就算他考了状元,他也娶不了自己了…… “姐,叶羡出事了。”清培看着正在剥核桃的姐姐道了句。 宝珞愣住, 蓦地抬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琼林宴上他喝多了,从马上掉了下来。” 宝珞还以为什么事呢,低头继续剥核桃。她是在给祖母剥,没有几天就要出嫁了,她想在出嫁前再为祖母做点什么。 “姐,你真不去看看他?听说他胳膊都摔断了。” “不去。”宝珞一口拒绝,“跟我有什么关系。” “姐,你真这么狠心啊?” “是我狠心吗?他快为人夫,我要为□□,能随便见面吗!”宝珞塞了核桃仁进清北嘴里,“行了行了,你玩你的去吧,别在我眼前晃了!” 清北狠嚼了两口。“姐,你见过叶羡喝醉吗?没见过吧,他能醉到从马上摔下来,你都不想想为什么吗?” 宝珞手顿住,盯着自己通红发肿的指尖良久,最后凉声道了句:“中了探花,高兴的吧。” “姐!” “不用你操心!”宝珞打断他,“就像你说的,他什么时候喝醉过,他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真的摔断胳膊。” 这话说得清北愣住,好像还真是这样。 瞧着自己是真的劝不动姐姐了,清北无奈走了。他心里实在闷得慌,跑去见了雪蚕,和她对饮几杯,感慨这世上为何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雪蚕告诉他,这世上不只有情还有责任,大小姐肩上的担子比他们想象得要重。 清北知道姐姐是为了这个家,可她也是自己的至亲,他宁可豁出去什么都不要也要姐姐幸福。 雪蚕淡淡笑了,“有您这话,大小姐很知足了。” 是啊,宝珞知足了,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祖母,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弟弟,还有一个受人尊敬的父亲,她在乎的不是门楣,而是这些人,是他们之间的亲情。 他们那么可爱,宝珞怎么可能无脑到为了爱情放弃他们,她做不到。 然而对叶羡…… 亦如他承诺的,她的这颗心也永远都是他的,不管未来命运如何。 …… 眼看婚期将近,而西北也屡传捷报,西宁侯和祁将军势如破竹,西北边境暂时稳定,接下来由大同总兵坐镇,他们预计下月便可返回了。 这一走就是半年,可还是比预期要顺利得多,朝廷中不断有人上书为两人请赏,尤其是西宁侯,初战便立如此军功。 他们军功是立下了,可二皇子的心是悬起来了。 被这些清流派洗脑,老皇帝越来越重视西宁侯了。要知道西宁侯可是太子的老师,一旦他和祁将军回来,不仅仅是朝堂之上支持太子的人更多了,要紧的是两人可是手握兵权啊! 不行,绝对不能等到他们回来—— 萧元泰招来了自己的心腹,商议下一步对策。 “如今圣上日薄西山,一旦他大去,那太子顺理成章就会继位,必须赶在这之前让圣上废太子改立。”文渊阁大学士郑重道。 这道理谁不清楚,若是换做以前二皇子一点都不担心,因为皇帝早就有此意,若不是萧元敬年长根本不可能立他为太子,萧元泰才是他最得意的儿子。 可是如今,萧元敬不声不响地,甚至没什么动作就博得了皇帝的青睐,只怕皇帝废太子的心思已经动摇了。若是在发展下去,只怕二皇子是彻底没望了,西宁侯一回来他必然全盘皆输。 “他不废,我们让他废!”萧元泰突然冷声道了句。 几人都怔住了,穆王试探着问了句。“殿下这意思是?” “不能再等了。”萧元泰仰起头,傲视着门外的蓝天,“我准备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大伙似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中皆带着难掩的惊惧。“殿下,您确定要这样做……” 萧元泰冷笑没应,唯是对着门外的侍卫道了声:“去请衡南王!” …… 自打叶羡摔断了胳膊他就一直在家养着,据说连房间都不出,皇帝听闻免了他觐见,又将郑太医派到他身边照顾,对这位表外甥也是用心了。 皇帝对叶羡用心也不止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表外甥,更是因为他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金玉明珠,那日殿试简直让他刮目相看。他做状元当之无愧,只是因为他是皇亲,为了避嫌便给了他一个探花。 状元探花都是小事,皇帝考虑得可不止这些。淮阴侯府后人,各个是勇武将才,如今又出来这么个从文的,一举就入了翰林院,往后必是内阁的候选人。朝廷人才济济是好事,但这文武均被淮阴侯府占据,对皇帝而言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皇帝知道自己日子所剩无几了,这都是后人的事,他不愿去想了。可是不行,祖宗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他好不容易兴盛起来的国邦,他不想毁在后人手里,千秋万载他不企盼,但不想威胁出现得太早。 还有立国本的事,虽说如今萧元敬是太子,但他性格太过清正。为帝哪怕是为政都必须懂得权术,可这个儿子,怕是太单纯了吧。倒是萧元泰更像自己,秉性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思绪飘向了当初,他想到了自己还是皇子时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 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所以才忍不住回忆;也许是他真的大限将至,所以他总是能梦到父兄们来召唤他。 尤其是三哥和六弟,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放下,放下吧。 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以为自己会怒斥,结果却是跪在他们面前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他为子不孝,为兄不恭,为弟不睦,为父不慈……他眼里只有权力,什么所谓的情分都没有,所以到如今他才真的是孑然一身,最孤单的那个。 皇帝黯然伤神中,宫人来报:九公主来了。 他赶紧唤女儿进来,平日一月都见不着一次,这会儿他莫名地想念她,喊她来榻上坐自己身边。 萧钰儿有点受宠若惊啊,那是皇榻啊,虽说小时候父皇身边那她没少坐,但她七岁以后就再没有那样放肆过。 见女儿犹豫皇帝也没勉强,赐坐让她坐在自己脚边。 可萧钰儿还是没坐,而是噗通一声跪在了父皇面前:“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求您。” 看着严肃的女儿,皇帝懂了,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我知道你想求什么,这事没的谈。” “父皇!”萧钰儿抬头镇定唤了声,“你总得容女儿把话说完吧……” 第100章 出嫁 再如何抵触, 成亲的日子还是一天天逼近。 宝珞收到父亲来信, 道下个月便能回来,她以这个为理由想要推迟婚事。这请求一点都不过分, 哪有成亲高堂缺席的, 再说里外也不过就差一个月,没什么不能通融的。 武安伯府倒是同意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直接给选了大婚之日, 不仅如此,宝珞和钰儿出嫁的日子还被定在了同一天。 他们这是怕谁会反悔吗?一起出嫁,谁也没有再惦记彼此的机会。 皇命难违,双方只得默默准备,迎接半月后的大婚。 盛廷琛和宝珞, 除了西宁侯不在, 什么问题都没有。倒是叶羡这边,毕竟淮阴侯府在南直隶, 他要把妻子迎进哪个门还是个问题。 皇帝想要给女儿建座公主府, 但被萧钰儿婉拒了,她说如果父皇疼爱就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 皇帝应允了。 所以问题就来了,按理来说叶羡是叶家人, 族亲是英国公府,他理应把人迎入英国公府才对。而且英国公府也是颇积极,之前还嫌人家落魄,这会儿眼看人家又中探花又做驸马,一个个巴不得把叶羡早点接回来。 可是叶羡拒绝了, 他是认准了魏国公府—— 这成何体统?他们叶家又不是没人,哪有娶亲娶到亲家的,那这喜事到底算叶家还是顾家的啊! 英国公干脆给远在南京的长嫂大长公主去了信。 而大长公主也回信了:一切孙儿做主。 疯了,这一家子都疯了! 别说他们,就是宝珞乍听到这消息也吓了一跳。回叶家无可厚非啊,毕竟还得拜祖宗,祖宗宗祠都在英国公府呢。真搞不懂叶羡到底在想什么! 想想也是可笑,干嘛还要关心他呢,他就是把公主娶到辽东去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她自己的夫君,盛廷琛。 宝珞看着面前的凤冠霞帔,这是盛家送来的,据说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娶她那日呢。 “小姐,姑爷来了!”门外新来的小丫头唤了声。 稼云剜了她一眼。“还没成亲呢,瞎喊什么。” 小丫头怕了,瑟瑟低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算了,不是早晚的事么!”宝珞冷笑,讽刺极了。“告诉他,我不见。” “可是……”小丫头踟蹰。 稼云气了。“可是什么可是,小姐说不见就是不——”她话没完,戛然而止。 宝珞抬头,对上了门外盛廷琛的视线。 她淡然撇开了视线,只当什么都没瞧着。见她没反对,盛廷琛进来了,而小丫头们也纷纷散开。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宝珞面前的嫁衣,目光再落到她脸上,发现她瘦了不少,精致的小脸不似往日那么有活力。璀璨如星的眼睛也黯淡了许多,高挺的小鼻子越发的挺直,双唇淡淡,圆润的小下巴也变成尖尖的了。 可能是因为嫁衣的红色映的吧,她滑腻如脂的皮肤透着浅浅的绯色……盛廷琛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狩猎那日她一袭红妆出现的那幕了,当初的她耀眼如艳阳,而此刻的她楚楚动人,风情不减,我见犹怜…… 他看看她又看看嫁衣,兀自上前伸手抚上了霞帔上的祥云绣花。 “你说过,你嫁我时,霞帔不要绣凤而是鹤出祥云,还要以青莲为底……” 宝珞冷笑。“嫁衣不穿凤,穿云鹤,又不是官服。再说了,这话也不是我说的。” 盛廷琛抚着霞帔的手顿住,垂眸低声问。“你一定要把过去撇得一干二净,拒我千里之外吗?” “不是我要撇干净,而是我已经不是曾经的宝珞了……” “不管曾经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宝珞!”盛廷琛捏着霞帔上的流苏压抑地喊了声。 宝珞看得出他在克制,隐忍得痛苦。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盛廷琛对自己的感情,也许是怀有不甘,但若无情,何以执着? 她无奈叹了声。“从退婚开始,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和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非要越陷越深,你就不能放过彼此吗?” “不能。” “你……”宝珞无话可说。 “因为我爱你,刻骨铭心。”盛廷琛一字一顿,坚定又无奈道。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双眸蒙上了深沉,他凉苦问了句。“宝珞,我有错吗?” “……” “当初是我爱而不自知,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你总是说我对你冷淡,可从西宁侯上门提亲开始,我就已经把你当做未婚妻,不曾有过一丝它念。你芥蒂表妹,那你可知我和她从未单独出现在同一屋檐下,极是那日我和她相见,也是因为我收到的是你要见我的消息,我以为我去见的是你。还有……” 盛廷琛拣起腰带上垂下的玉佩,“这络子是你给我打的,我从未离身一刻,极是它不那么漂亮;我当值时你给我送来的点心,我也不曾少吃一口,极是味道不那么好,但只因为是你做的。还有这件嫁衣,我早就准备好了,而且你说过的每一句我都记着,不要彩凤,要飞鹤,要祥云,要青莲……” “宝珞,我都记得。而且我一直在弥补,为什么我就是没有机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了。” “你没错。”宝珞淡然说了句,“错只错在造化弄人,这就是命啊。” “我不信命,一切都是因为叶羡,因为他的出现。” 宝珞摇摇头。“不是因为他……不过你要这么想也行,我就是喜欢叶羡。”她直截了当道,坦然对视他,“就算嫁了你,我还是喜欢叶羡,我心都给他了,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好,那我成全你!”盛廷琛突然低声道了句,“我成全你们,你可以去找他。” 宝珞愣了须臾,接着笑了起来,清泠泠的声音听着有点凉。“真可笑,你说成全就成全吗?这事圣谕啊,我敢违背吗?世子爷你放心,这婚我一定会成,你我一定会嫁。我不会为了我自己,任性害了大家。但是——” 她目光凛然,直直地盯着盛廷琛。“就算嫁了你,我也不会喜欢你,除了这个夫妻之名你什么都别想得到,如果你想要,我只有这条命!” 盛廷琛心猛地一紧,如利刃刺入,抽搐地疼。 他们究竟还是走到了这步,原来她一切都想好了。 盛廷琛温情的双眸突然冷了下来,他扬起下颌俯视她,阴冷地道了句:“以后的事,怕是由不得你了!”说罢,他头都没回大步走了。 宝珞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沉直直下坠。 这么些日子的接触,她了解盛廷琛,这个人执着得可怕,而且说得到做得到。看来她嫁过去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的。 心都死了,还在乎什么。 宝珞想着,突然回头,目光陡地落在了博古架上。 架上陈列的各种物件中,一把镶着宝石的刀在阳光下闪亮,尤为扎眼—— 那是叶羡送她的,从保定回来的时候…… 五月十九,婚期终于到了。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宝珞就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祖母舍不得又兼心疼孙女,要和她一起睡,但宝珞万言拒绝,道明日还得早起又要迎宾客,怕扰了祖母休息。 直到会观溪院,她都平静极了,像似被抽去了感情,哭笑都不曾有。 清北看着姐姐也心疼,皱眉喊声:“不嫁了!不嫁了!就是抗旨也不嫁了!我宁可背着抗旨的罪也不愿见你委屈!姐你走吧!去找叶羡去!只要你去找他,他肯定会带你走的!他肯定会!” “嗯,他会。”宝珞淡淡点头。“我信叶羡,只要我去找他,他绝对不会扔下我的。” “那就去啊!”清北激动道,“他对你情义至深,那你就去啊!” 宝珞拍了弟弟额头一下。“傻,就是因为他对我有情我才不去啊!他什么都可以为我放弃,但我忍心吗?”她喜欢他,不比他喜欢自己少一分啊。 清北无话可说了。就是因为爱得至深才要成全彼此,可他多希望他们能自私一点。 “……姐。”清北红着眼眶咬牙喊了声,“你要是不想牵连叶羡,那我带你走!” “更傻!”宝珞摇头,“那祖母还要不要?父亲还要不要?” “那到底该怎么办啊?难不成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嫁过去,委屈一辈子,要不就像姑姑一样和离么!” “诶,这主意不错。”宝珞难得勾了勾唇,“等我和离了,你养我吗?” “养,姐我养你一辈子!”清北激动道,可想想又不对。“不行,我不让你嫁!” 宝珞无奈。“算了,你去吧。明日早起,我得睡了。”说完让稼云他们把不甘心的清北请出去。清北气呼呼地扭头就走,宝珞看出他心思似的,朝着他背后喊了句:“不许去找叶羡!” “你管不着!”清北吼了声就不见了。 宝珞赶紧派人去追弟弟但没找到,她心中忐忑,生怕他闯祸,不过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任何异常发生,她松了口气。 一切都照常进行,梳头,添妆,穿嫁衣,最后老夫人含泪笑着给孙女盖上了红盖头。 二夫人心里也不大好受,但也得让姑娘喜庆出嫁。姚兰亭倒是平静,只是把苹果递给侄女的那刻,她沉重问了句:“不后悔吗?” 宝珞拿过苹果握在手里。“不后悔。” 迎亲队伍来了,宝珞要出门了。 因为清北消失了一个晚上都没回,大伙只得让清南来背妹妹出门。 都知道宝珞的牺牲,清南也没拒绝,直接上前,刚要弯身就被人拉住。 “还是我来吧。” 是清北。 他回来了,只是声音无力沙哑,背起宝珞的那刻她嗅到浓浓的酒味。 “你去见叶羡了?”宝珞透过盖头边缘看着弟弟,他穿的还是昨晚的那件衣裳。见他没应声她又问,“昨晚喝酒去了?” “嗯。”清北没感情地回了她一声,一步步走得很稳,生怕颠到姐姐似的。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宝珞突然意识到清北真的大了。 “以后要听父亲的话,不要在和他闹别扭了。要是有什么实在想不开的,就去找雪蚕聊聊,她是个通透的人……” “不用你管,照顾好你自己吧!”清北打断了她的话。 宝珞又疼又气,掐了他一把,可清北还是稳稳地朝前走,最后将她送进了轿子里。 就在轿帘放下的那刻,他朝她手里塞了什么。 她垂眼看看,是松子糖。 “头晕就吃一颗。”清北哽咽道,接着轿帘一放逃似的跑了。 宝珞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地就下来了,随着吹打声响起,起轿走了。 嫁了,她就这么嫁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帘外低沉的声音温柔问了句:“累吗?” 宝珞知道是盛廷琛,但她不想说话。 “要是累了就说一声,轿子走得慢,我知道你容易头晕。” 宝珞还是不出声。 盛廷琛无奈叹了声。 因为仪仗队长,花轿走得要比正常轿子慢得多,而且还会随着吹打的音乐声颠簸。摇摇晃晃地,宝珞晕得都快挣不开眼睛了,脸色煞白。可她就是忍着不说,直到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吹打声有点乱,她闭着眼睛细听。不是乱,是两拨声音混在了一起。 她当即反应过来了,睁开双眼。 他们是遇到另一只娶亲队了,难道是—— 她脑袋里刚冒出个想法,就听盛廷琛开口道:“恭喜啊,叶少爷。” 宝珞心被一只大手揪住,她快窒息了。 第101章 云开 “同喜, 世子爷。” 是他的声音—— 宝珞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可就在他声音响起的那刻,她泪水决堤。 一个月, 她有一个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也思念了一个月…… “我比不及您,您这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何况娶的还是公主。”盛廷琛笑道,“不过我并不羡慕,因为我娶了我最想娶的人。” 叶羡垂眸淡笑,一袭红妆衬得他俊美无俦,简直不是人间应有, 似天官下凡一般。而他的神情也清冷如神祗, 目光深沉地看向对面仪仗中的花轿,久久不错。 半晌, 他开口说了句:“世子爷, 我有话要与你说。” 盛廷琛冷笑。“好,不过眼下不合时宜吧。” 叶羡依旧淡笑。“我倒是可以等,就是二皇子等了不了了。” 盛廷琛愣住。“叶羡, 你什么意思?!” 叶羡悠然下马,望着盛廷琛道:“想知道你就跟我来,别等到明日后悔,说我没提醒你!”说完,他转身进了一旁的茶楼。 盛廷琛犹豫, 可是他提到了二皇子。 武安伯是萧元泰党羽,从父亲最近神秘的举动,盛廷琛猜到他们肯定在谋划着什么。 叶羡突然提到二皇子,想必他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过…… 盛廷琛看了眼身后的花轿,他也不能排除叶羡是为了宝珞而来。可就算为宝珞来,他能做些什么?还能阻止自己不让他娶宝珞,让毕竟公主的迎亲队就在对面,他不敢胡来。 “宝珞,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盛廷琛牵马到了花轿前,轻声说了句。 见宝珞还是没给她回应,他挑帘看了她一眼,转身跟叶羡去了。 说是一会儿,两人聊好久都没出来。 五月下旬,天气干热,憋在轿子里又是一身繁复礼服,哪个新娘子都坐不住了。可任汗如何流,宝珞也纹丝不动,倒是对面的公主受不了了,嚷着要下轿子,离得老远宝珞都听得一清二楚。 应宝珞要求,杜嬷嬷一直陪同小姐。这会儿见公主都喊热,也心疼地问道:“小姐,你可还好,热不热?” 宝珞总算出了一声。“没事。” “还说没事呢,这嗓子都哑了。”杜嬷嬷埋怨,“哪有这么办事的,半路把新娘子晾在这,是真心要去还是假意啊!把人当回事了么!就是赐婚也不带这么慢待人的啊!” 杜嬷嬷老毛病又来了,挑着语调冷言讽语,她就是说给盛家人听呢! 盛家迎亲的也觉得面上过不去,紧着来问候,问新娘子要不要喝水。 “这大日头晒着喝多少水管用!”杜嬷嬷有喊了声,盛气凌人。“把轿子挪了!新娘子下不了轿子,还不能去个阴凉地方啊!” 这话一出,轿夫们也应和,他们也在日头下晒着呢。 本来就是自家世子爷的错,何况盛家管家根本压不住杜嬷嬷,只得依她挪了轿子,但也只是稍稍挪了点。 挪了跟没挪似的,杜嬷嬷狠瞪了他,扯着嗓子指挥:“朝茶楼底下挪!” “得了!”看戏的轿夫们也来了兴致,喊了一嗓子抬起来就朝茶楼去了…… 主街人多,迎亲仪仗浩荡,何况对面还是嫁公主,街上乱糟糟的。 宝珞只觉得自己被抬起来,晃到这,晃到那,晃得她更晕了。 本来心情就糟糕,她晕得直想吐,不明白为什么出嫁这么不顺,也不知道叶羡到底有什么话宁可得罪公主和盛廷琛也一定要说…… 正想着,茶楼门口再次响起盛廷琛的声音:“叶羡,你若是造谣,我不会放过你!” 他语气好不凌厉,说完冷哼了声便朝宝珞去了。 宝珞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忧心急迫问:“世子爷,叶羡跟你说什么了?” 又是一声冷哼。 她知道盛廷琛气还没消,这会儿她再问叶羡肯定会更气,果不其然,他理都没理他,直接翻身上马,甩了下马鞭径直朝前去了。 宝珞迷迷糊糊忐忑了一路,她心神都在叶羡身上,神思恍惚到什么时候到的武安伯府,她不知道;怎么进的门,她不清楚;如何拜的堂,她没在意;甚至闹洞房时,她也一动不动不予配合,几位送福的全福夫人瞧着没劲儿,也都出去喝喜酒了。 房里只剩下宝珞一人了。 一日未餐,她早就饿了,可还是一点胃口没有,端坐在拔步床里想着叶羡的话。 二皇子要做什么?父亲和祁将军都不在,这个节骨眼他出了什么事?盛廷琛到底为什么怒?叶羡明明说是在家养伤寸步不离庭院怎么会知道这些? 对吗,就说他不可能真的摔断了胳膊,他一定是装得,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 一想到叶羡,宝珞发现时间过得特别快。 真讽刺,今天是她和盛廷琛的大婚,她竟然还在想他,他现在已经和公主入洞房了吧…… 想着,门开了,是盛廷琛回来了。 宝珞赶紧收拢心思凝神听着,直到一双白底锦绣缎面皂鞋出现在盖头的边缘,她冷道了句:“别过来!” 对面人鼻间哼笑一声,随着酒气飘来,他又迈步了,直直朝宝珞走来。 “盛廷琛,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宝珞大喊。 眼前人已经迈进拔步床的脚顿住,他愣了一瞬,依旧朝她靠近—— 就在他伸手去碰她的那刻,“嗖”的一声清凛之音响起,宝珞猛地站了起来,就在盖头滑落的那刻,她盯准他的颈脖,刺了过去—— 刀不偏不倚,正抵在他脖子下。 “刚成亲就想守寡?” 头顶上温热的气息扑来,混着香甜的酒气,还有那熟悉清朗的笑音…… 宝珞猛然抬头,一眼就撞进了叶羡清澈温柔的双眸里。 “你舍得我死吗?” 叶羡不理会那刀,贴向她,就在碰到她的那刻,一把将她扣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猛烈犹如厮杀,把这段日子来的思念统统卷了进去,不给她任何惊愕、抵抗、甚至思考的机会,他只要她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到骨子里,想到他日夜难安,想到思念快让他抓狂了,想到他恨她,恨她不能任性一些,恨她非要牺牲自己…… 凭什么她自己专断做出决定,凭什么给他做主!她想自我牺牲,他不想!他什么都不要他就是要她,哪怕是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自己就是这么心狠无情霸道自私,随她怎么想怎么说,他这辈子都赖上她了,她躲不掉!!! “咣当”一声,刀掉落,将宝珞的飘走心魂都拉了回来。 她确定认清了眼前人,确定这不是梦,她什么都不顾了,抱着他迎合他…… 第102章 结局(上) 这个吻缠绵了不知道有多久, 宝珞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才渐渐松开她。 叶羡头抵着她的头,视线里是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被他吮得太猛烈, 此刻微肿了似的。 他笑笑,冰凉的指指尖抚上红唇,碰到了她下意识舔过的小舌尖。他心一颤, 捏着她尖尖的下巴再次低下头了。 还要来?宝珞都喘不过气了,惊得要躲,可他却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接着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珞惊愕问。 叶羡笑笑,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我们成亲了。” 宝珞还是想不懂, 质疑地盯着他。 叶羡揽着她腰颠了她一下, 宝珞惊得下意识抱住了他的颈脖。“怕吗?”他清越如萧的嗓音绕在她耳边。 宝珞看看锦帐红床,看看长枕上的鸳鸯喜被上的连理枝, 在摇曳红烛下映得旖旎暧昧,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喜房里的新人只有他们俩。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怕还有用吗? 她点了点头。“怕。” 叶羡“嗯?”了声,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是宠溺的温柔。 宝珞抱着他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满足地笑了。“怕也没用了不是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宝珞却越笑越开心,原来叛逆可以这么痛快,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这么开心, 开心到做梦一样。 想着,她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叶羡疼得嘶了一声。宝珞笑出声来,清泠泠地好听。“原来不是做梦。”可与这话同时落下的是她的泪,她不能自已。 叶羡心骤然紧缩,心疼地不得了,抹着她的泪柔声道:“放心,以后的事我们一起面对,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你们一家的。” 宝珞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什么,捏出清北给她的松子糖。“这是不是你给我的?清北昨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叶羡捻起一颗勾唇笑了,送进嘴里。“我以为你会更早发现呢!” “果然,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难不成是换了轿子?是今天在茶楼你和盛廷琛商议的时候吗?” 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叶羡却含着糖笑而不语,看着怀里人竟都尝不出嘴里的甜来了。 看来宝珞是都猜对了。“你早计划好了你不告诉我!”她娇嗔地怨了句。 “我若告诉你,你会答应吗?” 宝珞怔住。 是啊,如果他提前告诉她,她一定不会同意的,这么大胆的事她不敢做。而事实上真的做了,她也一点都不后悔,她庆幸叶羡推了这一把,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那公主呢?”这么一换,那公主岂不是被送到了盛廷琛哪里。 “放心,公主在她该在的地方。”叶羡淡然应。 听这话的意思,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宝珞盯着他,有时候她是真的看不透他。 “那盛廷琛他……” 叶羡又堵住了她的唇,惩罚似的咬了下。“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能不能不提别人。” 可是宝珞好多疑问啊,还有他跟盛廷琛说的关于二皇子的话,她还没来得及问呢…… “这是鹤吗?”叶羡歪头盯着她霞帔问。 “嗯?”宝珞也低头看看,尴尬答。“是……吧。” 叶羡峻峭的眉心皱了皱,撇着嘴角哼道:“武安伯府什么眼光,又不是官服,干嘛不用彩凤牡丹,偏用云鹤青莲,不好看!” 宝珞“噗”地笑了,又板着脸嗔道:“那怎么办,你又没送嫁衣来……” “不要,我不要看你穿别人的嫁衣!”叶羡撒娇似的摇头,说着便去解她的衣服。 “叶羡,你干嘛!”宝珞惊愕要躲开。 他起身按着她不叫她躲,手里动作也没停,不多会儿凤冠、霞帔、喜服都被他褪了个干净,连绣鞋头脱了下来。 被扒得只剩一身素白中衣,宝珞抱膝坐在床上气乎乎地瞪着他,“这回满意了!” 叶羡鼻间轻笑,俯身缓缓朝她靠近,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不满意。” 他嗓音有些哑,低沉中透着男人的磁性,带着电流似的从宝珞的耳膜一直窜进了心底,酥酥麻麻地,她只觉得腿都软了…… 叶羡笑得更肆意,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她的中衣,将她缓缓压在了床上,再次吻了上去…… “宝珞,我们拜堂了……” “嗯。” “宝珞,我们成亲了……” “嗯。” “宝珞,你是我的了……” “嗯。” “宝珞,你叫我什么?” “……” 肌.肤相.贴,缠绵酣热,宝珞早已融化在了他的温柔中,心魂都飘走了,她用仅存的意识唤了声:“夫君……” 叶羡的克制随着这甜软的声音彻底崩开了,心被火舌舔过,他被热浪席卷,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可他还是想要更多,于是穿云破雾,抱着怀中人攀上云霄…… 一切都水到渠成,宝珞忍不住嘤了几声,只听耳边似有有沙哑的呢喃“爱你……”之后便被卷了进去,彻底迷失了…… 起初宝珞还有点意识,到了后半夜她累得眼睛都挣不开了,偏叶羡如何都不肯放过她,不知疲倦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他憋了口气似的,每一次都爱得极卖力,认真得不像洞房夜,倒似久别重逢—— 宝珞挨不住了,娇声求饶似的劝他:来日方长啊…… 他忍不住笑了,这才放开瘫软的她,楼着妻子娇软的身子莫名地长舒了口气。 宝珞就这么在他怀里睡着了,因为安心,她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直到那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冷了下来,她听到似有似无的窸窣声,登时睁开眼睛—— 叶羡正在穿衣服,小心翼翼。 “早上了吗?该起来了吗?”宝珞还没睡醒,怔愣愣问。 叶羡哭笑不得地摸摸她小脸,疼惜道:“还没呢,再睡会儿。” “……”宝珞还是有点愣,“几时了?” “丑末。” 还不到三点?“那你这是做什么?”宝珞看着他已经披在身上的外衫问。而且他穿的不是平日里的直身,而是曳撒——这是护卫武职常穿的。 她隐隐感觉到不对,蓦地从床上追下来,可发软的双腿却绊在了杌凳上,朝前扑了过去,得亏叶羡眼快,单手撑住了她。 可这猝不及防地一撑,叶羡嗓子里压不住地低哼了声。 刚刚两人亲昵时宝珞就察觉他左臂有些不舒服。 “你怎么了?”她撩着他衣袖问。 叶羡按住她手。“没事。” “是摔的?你胳膊真的断了。” “已经快好了。” “……”宝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为什么总是受伤,总是让她放心不下。“又是故意的?” 叶羡深吸了口气,依旧没应。 沉默就是回答,宝珞眼圈红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他感觉得到他背负着什么,也知道他过得很压抑,可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再加上他们今日任性的举动,天晓得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宝珞抚着叶羡的胳膊眼泪大颗地落了下来。 叶羡捧住她的脸给她擦泪。“不要哭,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哭。” 宝珞惊住。“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去哪?” “宝珞,相信我,今日一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今日?”宝珞警觉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想了想,“是不是和二皇子有关。” 叶羡抿紧的唇都发白了,他眼里寒光凛冽,坚定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魏国公府,在这里等我,一定等我。” “叶羡。”她喃喃。 “如果我没回来的话……”他欲言又止。 宝珞这才察觉今日一切都不正常,包括两人洞房…… 她低头摸了把泪水,再抬头时,她又是西宁侯府那个战无不败的姚宝络。 “叶羡,我是西宁侯的女儿,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已是夫妻,还有什不能说的吗?” 看着她坚定的小脸,叶羡笑了,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唇,镇定说了句:“今日萧元泰要逼宫——” 第103章 结局(下) 三更已过, 盛廷琛依旧坐在武安伯府前院的正堂之中, 纹丝不动。 从洞房之时他发现新娘被调换过,就一直坐在这, 已经几个时辰了。 他想过要去把人抢回来, 想过要踏平魏国公府,想到要入宫觐见告叶羡一个抗旨不遵,告他一个欺君之罪, 让他碎尸万段,株连九族…… 多恶毒的报复他都想过了,可沉淀之后,他只能认清一个事实:就算叶羡灰飞烟灭,宝珞也回不来了, 不仅如此她怕是也会跟着他去吧。 走到这步, 自己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琛儿?”武安伯夫人试探地唤了声, 可儿子还是不理她。 不仅她, 他定住了似的,不理任何人。 想到酒宴后儿子怒火中烧地从新房里跑出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武安伯夫人还是脊梁骨发凉。当时整个侯府都乱了套了,得知新娘子不是姚宝络时,一个个震惊不已。 搞清了来龙去脉,如果调换了,那伯府迎进来的岂不是当今九公主? 武安伯不知道这该喜还忧, 结果一问那新娘子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罢了,没有喜了,只有忧—— 叶羡,你个挨千刀的! 武安伯再骂也没用了,武安伯夫人更是气的了不得,催着武安伯赶紧通知宫中,不行就直接告到顺天府,再不行也得让九公主的亲哥哥二皇子知道啊! 提到二皇子,武安伯不吱声了。 盛廷琛看着父亲,冷漠问了句:“父亲可是不敢去找颍王?” 武安伯眼神躲闪。“这事颍王也管不了……” “是管不了还是没空管?” “……”武安伯瞥着儿子,他听出儿子是话里有话,只怕二皇子的事他知道些什么了。 武安伯了解儿子秉性,他是个忠义君子,一向看不惯二皇子所为,若不是自己这个父亲拿孝义压着他,他不会站在颍王一侧的。如今颍王要逼宫,这大逆不道的事完全挑了盛廷琛的底线,以他那耿直的性子不坏事就不错了。 这就是为什么武安伯请求颍王帮他,定要儿子和公主同日成亲。因为颍王把逼宫那日定在妹妹大婚之时,那么当天武安伯府也办亲事的话,儿子娶了最想娶的女人,他就没有旁的心思了,把他困在洞房里一夜,第二天一睁眼就是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可谁能算到叶羡竟来了个偷天换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武安伯问。 盛廷琛冷眼看着父亲。“你不希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武安伯大惊。“你如何知晓的?” 盛廷琛冷哼不语。 难不成消息走漏了?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二皇子已经出动了,只待明日宫门打开。他该不该通知他一声…… “父亲,你觉得颍王赢得了吗?” “我不知道他赢不赢得了,我只知道他若是输了,我们全家都得跟着殉葬!”武安伯暴怒,“说,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盛廷琛看着父亲,丝毫没有动摇。 “你是想看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吗?”武安伯对着儿子大吼一声,伯夫人也怕了,站在他身边求他快点说出来。 盛廷琛还是不语,武安伯恍然明白了。 儿子今天见到的只有叶羡,那么告诉他的也只能叶羡! 怪不得叶羡执意要在魏国公府娶亲! “来人!”武安伯厉喝一身,贴身护卫趋步上前,“魏国公府怕是要坏事,赶紧通知颍王,派人守住魏国公和顾修贤,万不能让魏国公府的一兵一卒入城!” 看着焦急的父亲指挥着,盛廷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道了句:“我随你同去。” …… 五月二十这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天还未亮,伴随鸡鸣,京城里小买卖人已经准备好今日的营生,歌舞升平的酒楼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天际泛起青白,随着响彻宫城的报时声响起,宫门要开了—— 今日的宫中也是异常的平静,若一定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大婚的九公主会带着驸马来拜见帝后。 因此,皇帝也比每日早醒了会儿,躺在床上询问要赐给公主和驸马的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宫人回应,早就准备好了。 老皇帝点点头,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起来也有些吃力了。 他躺了好久才在宫女的伺候下坐了起来。太医赶紧把仙丸送上来,他服下,不多时就来了些力气,精神多了。 所谓仙丸,也不过就是吊着他那口欲绝不绝的气吧了。老皇帝看看窗外,这样的日出不知道他还能看几回。 老内官召唤皇帝起床,宫女们陆陆续续进门伺候,才一洗漱结束,就听外面皇后求见的声音。 老皇帝皱眉,早膳未食,这才几时她就来了,公主和驸马起码也得一个时辰后才能来呢! “让她候着吧!” 他还真是多一眼都不想见他这位“妻子”啊! “圣上!”听到皇帝声音,皇后直接闯了进来,慌张极了。 老皇帝瞪了她一眼。“无礼!你是后宫之主,就是如此做表率的吗!” “臣妾知错,可是圣上,不好了!” 老皇帝气得差点没把茶碗摔了。“晦气!谁不好了!” “不是啊,圣上,臣妾一早来的时候听值勤宫人说,听宫人说……” “说什么!”老皇帝不耐烦了。可不用皇后说了,就在这时,皇帝的御林侍卫慌张跑了进来,跪倒报声:“颍王,他带着一队人马冲入皇宫了!” 皇帝大惊,捂着心口窝一动不动,说不出来他脸上是震惊是气氛是失望还是这些情绪都有。 他脸色越来越差,半晌没个动静。老内侍瑟瑟喊了声“圣上?” 皇帝缓过神来,切齿恨道:“逆子,他是要来逼宫吗!!!” 萧元泰是皇子,他怎么可能来“逼宫”,他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宫的。 他命令军队包围皇宫,自己带着一对人马直逼太和殿—— 与此同时,他命令关上的宫门…… 皇帝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从得到消息开始他就出去调度五军营来解救,结果就在萧元泰已经突破保和殿并直趋皇帝所在乾清宫时,五军营的人还是没到—— 乾清门厮杀的声音渐渐入耳,越来越清晰,皇帝怒了,指责五军营为何不到。 侍卫无奈回应:因为衡南王把皇宫包围了,他们根本进不来。 听到衡南王,皇后一众人当即吓傻了。他若是造反,别说三大营,就是把宛平大兴等卫所的兵力都调来也难敌他半分。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他未露惊色,但煞白的脸已经说明他头脑中预料的结果了。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向来忠正的衡南王,他最信任的兄弟,居然和自己的儿子一起逼宫了! 到底是为什么! 外面冷刃交接的声音越来越大,而皇帝却越来越镇定,他从容指挥,让宫女们为他洗漱更衣。 宫女们吓得手都不听使唤了,战战兢兢,几次没捏住皇帝衣服上的系带。 皇帝一把将她抚开,刚要呵斥,皇后上前了。 “我来。”她接过皇帝的龙袍,撑开,恭请更衣。 她不慌不忙,不亢不卑,皇帝相顾无言,默默穿上了,就在她要退下的那一刻,他拉住了她的手。 “可敢与朕一同面对!” 皇后笑了,冷静道:“夫妻本就同命,臣妾何来的敢于不敢!” “好!”皇帝举起了她的手,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夫妻—— 总于,最后一道防线也被突破了。 萧元泰站在了乾清宫前,他以为此刻的父皇已经气得卧榻不起,然而还没待他上前,乾清宫的大门敞开了,帝后二人携手走了出来。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之下,冷刃明晃晃地耀目,满地血淋淋刺目—— 皇帝震惊,瞪目看着台阶下面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此刻的他浑身都是煞气,血迹沾染一身,杀红了眼,他连五官都狰狞了。 他也瞪视着皇帝,嘴角勾出个邪魅阴冷的笑,提刀而上…… “你知道上一次血染乾清宫是何时吗?”老皇帝突然开口问了句。此刻的他骨瘦嶙峋,却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 萧元泰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冷笑道:“您想说是三十六年前吗?” 三十六年前,还是皇子的萧德瑜亦如这般,提刀逼向了自己的父皇。 这段历史成为了坊间传言,可它确实是存在的,他皇位就是这么来的。 还真是天道轮回,如今他也成为了被逼的那个。 “不过我比你要狠多了。”皇帝淡定道,“我先是陷害了太子,又逼死了我的二哥和弟弟,扫清了一切障碍,最后先帝不得不立我为新帝!” “那照父皇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杀入太子府?”萧元泰阴笑,“我没您那份耐心,我斗了萧元敬还有萧元谨,灭了萧元谨还有六岁的萧元恪,甚至还有你刚刚出生的儿子萧元诘,我等不了了!” 皇帝笑了,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最像,原来不然!” “我也不屑!”萧元泰冷道。 他继续提刀一步步登上台阶,靠近皇帝,就在护卫拦住的那刹,一个小身影也挡在了皇帝面前。“三哥,你不能伤害父皇!” 萧元泰愣住,眼前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妹妹萧钰儿。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嫁人了吗?” “没有,我没有嫁!”萧钰儿大喊。 “那昨日……”萧元泰冷笑,“连你也背叛我!” “不是我背叛你,是你先背叛父皇,是你要把我卖掉的!” 萧元泰脸色变了。“你滚开!” “我不!” “你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你当然敢,连父皇你都敢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萧元泰彻底被激怒了,挥刀而上,皇帝身边仅剩的几个护卫围了上来。 可他们上来,萧元泰身后的将士也冲上前。两方厮杀,难分上下。 皇后拉着皇帝要朝乾清宫里去,可皇帝就是纹丝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见他如此,皇后也不动了,任前方喷来的血渐在了凤袍上。她是武将宣国公之女,她陪着萧德瑜步步惊心登上了皇位,今日她亦不会躲! 眼看着萧元泰的刀朝帝后二人看来,夫妻两人竟然一动不动,坦然迎接。 可那把刀直停在了半空便不动了,视线向下,只见萧元泰握刀的手臂被一只利箭射穿—— 萧元泰杀红了眼,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抬手去刺,然后又是两箭连发,双双刺透了他肩膀…… 他跪倒在地,低头回望,对上了一身黑色曳撒的叶羡—— “臣救驾来迟——”叶羡喊了一声,和五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带人上前,立刻护住了皇帝。 “叶羡,是你……”萧元泰嘶声道。 叶羡身着黑色曳撒,流出的血被黑色遮掩,看不出他身上伤,当从他疲惫的状态也能想想他是如何厮杀进来的。可即使这样,他仍旧气势不减,垂目淡定应。“是我!” “我到底还是没有看住魏国公府……”萧元泰冷道。 “不。”叶羡勾唇,“你看住了,魏国公府、西宁侯府、祁将军府,甚至还有英国公府你都看得死死的,你这些兵到现在还守在该守的地方呢!” 萧元泰震惊。“那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叶羡清冷地看向他身后,萧元泰视线也缓缓跟了上去,当即僵住了。 乾清门前,威武而立的不是别人,正是祁衡祁将军—— “他回来了?我居然不知道?” “没人告诉你,你当然不知道。” 祁衡想要入城不可能不知道,城外一直是衡南王守着,而且皇宫外衡南王也安置了不少人,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进来了。难不成…… “衡南王呢?!”萧元泰厉声问。 “我在这呢!”祁衡身后,衡南王大步走了上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看到这,皇帝都懂了,抬手让他起身。 “你居然背叛我!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你的忠心呢!” 衡南王嗤笑。“我只属于大魏,对你何来的忠诚,何来的背叛!” “那你的女儿呢?你也不要了吗!” “郡主被我送出去了!”侍卫后,萧钰儿插了句,“即使你把她看得再紧我也能把她送出去!你看得住宫里每一个女人进出,但你看不住公主出嫁!” 到这,萧元泰彻底明白了。原来昨天坐上花嫁出宫的不是萧钰儿,而是清浥郡主。 原来自己才是瓮中之鳖—— 他以为叶羡摔伤寸步不离魏国公府,其实他一直在暗中联系祁衡;他以为自己撺掇皇帝赐婚,拿捏住叶羡一众人,不料却给他制造了机会。他居然还利用武安伯府声东击西,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呵,他还真是能算计啊!竟然连衡南王都站在他那侧,萧元泰想不明白叶羡一个未及弱冠的纨绔,到底如何掌控这一切的! 算了,算了,想明白也晚了,萧元泰认了。 心已死,身上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他仰头躺在了乾清宫前的台阶上。 此刻已是正午,日头就明晃晃地在他头顶,耀得他双目模糊,含泪闭上了眼…… 事情还未结束,外面的厮杀声仍在继续,萧元泰筹划了已久的逼宫,不会立刻就被平息。甚至接下来朝堂的整顿,比剿灭外面的叛军还要难上加难。 不过这个难题,皇帝怕是无力顾及了,只能交给太子了。 想到太子,皇帝无奈笑了。 为什么朝堂内外只看到了他对太子的冷淡,为什么想不起太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呢?他挚爱陈妃的孩子,他根本就舍不掉。 宠爱不是优势,比如萧元泰,皇帝很宠他,同时这种宠爱让他野心暴涨,人性自私,这是好事吗?不,溺子如杀子,真的就走到这一步了…… 皇帝看看眼前的叶羡,玩笑道:“表外甥,我又欠了你一笔啊!” 叶羡笑了。“圣上为何说‘又’。” “欠了你一个状元,如今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状元我就不要了,但是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呵!”皇帝笑看着他,“你还真敢讨!” “不得不讨!” “讨什么?” “讨人。” “何人?” “女人……” 叶羡随祁将军和衡南王一同扫平了冲入宫中的叛军,确保皇宫已经安全才离开的。 出宫门时日头已经落下了,只剩下点点残阳维持着黑暗来临前的光亮。 天是暗的,可叶羡眼中却是明亮无比,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宫门外那个等他的人—— 后面是都督府的都督,身旁是祁将军和衡南王,还有所有守卫皇宫的侍卫,可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几步上前,连句话都没应一把将宝珞抱进了怀里——这是他妻子啊,昨天他们拜了堂有了夫妻之实,而今日他也为她求来了堂堂正正的名分。 从今日开始,他要让世人都知道:她,西宁侯府大小姐姚宝络,他叶羡明媒正娶的妻子! 叶羡欣慰,可宝珞心里都难过死了。 从他走了以后她就一直在房中守着,天亮后,外面传来关于皇宫里的事时,她心都快跳出来了,执意要去宫门外看看。 外面乱成那样婧沅怎么可能让她去,再说魏国公府都被人围起来了,她根本出不去。 直到魏国公世子顾修贤回来了,她们明白二皇子败了。但外面仍是乱得很,宝珞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奔到了皇宫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见到叶羡本应该是高兴的,可宝珞就是笑不起来。叶羡神情疲惫极了,颈脖处还带着伤,昨晚上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好似一夜就换了个模样似的。 “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宝珞去推抱着自己他。 可叶羡就是不动。 宝珞摸摸他的背,血都把衣服浸透了,大片大片的摸着又黏又硬。“你流血了啊” 叶羡下巴抵在她肩头笑了。“不是我的。” 宝珞松了口气,扫见一众人连瞬间红了。“快起来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不要。”叶羡又回到了大男孩的模样,撒起娇来。 “叶羡!”宝珞推他。 “让我歇歇吧,歇歇吧……” 宝珞心骤然紧缩,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含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叶羡笑了,歪头在她颈间深嗅,心安宁无比。 “回家……” 第104章 番外之清浥 番外(一) 这场叛乱持续了一个月也未彻底平息, 抱蔓摘瓜, 牵扯出的人太多了。 萧元泰被押诏狱,而直接参与者皆株连九族, 仅仅一个月, 被牵连之人已达数千,被砍头的朝中大臣已近百,更不用提那些朝堂之外的了。 京城之中一时大乱…… 目睹了这一切的衡南王心寒, 这就是他为何宁远守在孤寒的边疆也不愿回京的原因,比起战场的厮杀,政权之下的血雨腥风更悚人! 他不想再留下了。 因朝堂大乱,外族趁机侵扰,边境正需要人, 他主动和皇帝请命, 而皇帝也应了。 是日,衡南王去看了女儿。 清浥是武安伯府被抄前一日回来的。 虽然当时被抬进伯府的是她, 和盛廷琛拜堂的也是她, 但只要没人知晓,他们毫无关系。再说,她不也是以为自己要替公主嫁给叶羡, 才上的花轿么! “五日后我要回北方,你可与父亲同行?” 清浥躺在床上,静默不语,没听见似的连眼都不眨一下。 从她被接回来就一直躺在这,房间都没出去半步, 平日活泼的姑娘此刻日渐憔悴,瘦得本就清晰的五官更加深邃了。 此刻的她,像极了衡南王记忆中那个的西域姑娘…… 衡南王心有点酸,放下凌厉的姿态,坐在了女儿床边。 “我没有对不起你母亲。”他平静道,“不是我抛弃了她,是她不肯同我走。” 清浥还是不理他,但是眼波朝他转了一转。 衡南王摸着女儿手上隐隐的疤痕,叹了声。“你说得对,她是恨我,但不是你说的由爱生恨,而是她至始至终都恨我。” “不可能!”清浥喊了声。 衡南王无奈笑了。 “我从来没想过继位,为何要笼络你外公?是他想要利用我才让你母亲来勾引的我。所以她根本不爱我,也爱不起来。相反,她恨我,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你外公不会拆散她和她的爱人,并杀了那个男人。一个女人,但凡有点理智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但听你说她如何折磨你时,我就明白她究竟有多恨我了。”衡南王看着哽声,“是我对不起你……” “我走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你,我劝她随我走,她不肯;我回京后几次派人去找她,她还是不肯跟我走,甚至她都不告诉我你的存在。” “我爱过你母亲,但是看到受尽折磨的你……我真想亲手杀了她!” 清浥面上镇定,可被父亲握住的手还是下意识一颤。 “父亲……”她终于出声了。 衡南王看着女儿,眼睛有点酸。“清浥啊,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和父亲走吧。父亲是草原的王,你还是你自由的郡主。” 清浥摇了摇头。“我不走。” 衡南王咬紧了牙关看着女儿。“为何不走!这京城还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吗!” 清浥想想,点了点头。 衡南王无奈极了。“女儿啊,你为何就是看不开呢!你们无缘,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叶羡已经成亲了,他娶了他想娶的人……” “不是。”清浥摇头打断了他。“我说的不是叶羡。” “那还有谁。” 清浥垂眸沉默了须臾。“我夫君……” 衡南王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是你夫君!” “父亲你不要这样……”清浥干脆坐了起来。“我跟他拜过堂了,洞房也入了,他就是我夫君。” 衡南王简直像听了个笑话。“怎么可能!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 清浥还是摇头。“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原本也是讨厌的,直到武安伯出事的前一天她把自己送了出来,告诉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对啊,本来就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从来没想过要嫁他!” “想过。”清浥平静地说了句,“叶羡我太了解了,他怎么可能甘心娶公主,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被抬进魏国公府的。但萧钰儿骗我的时候我还是同意了,当时是想着逃出宫来,可坐上花轿的时候,我心动了。” 说着清浥反而握住了父亲的手。 “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我真的嫁出去了,可以过平静安稳的生活了。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如何长大的。在没回到您身边之前,我过着非人的生活,回到您身边后,依旧到处奔波。您给我了我地位、尊贵、荣耀,我以为我满足了,可我坐上花轿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要一份踏实。” “您知道吗?拜堂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我很认真的,认真到我当真的,我当真把自己嫁了,不管我嫁的是谁。” 衡南王突然明白女儿的想法了,只是…… “武安伯满门抄斩,你要嫁的这个家也没了……不过女儿,你别担心,父亲一定会给你再择佳婿,让你嫁出去的……” 清浥摇头。“我不想嫁了,我认定他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父亲,你帮帮他吧。”清浥说了句。 衡南王愣住。“帮他?我如何帮?他跟着他父亲随颍王逼宫,你让我怎么帮?” “父亲……” 清浥眼泪流下来了,憔悴的脸更加黯淡,衡南王看不下去了,起身说了句“你别后悔!”说罢,转身走了。 …… 盛廷琛不明白,为何其它参与者都被灭门,而武安伯府除了武安伯被斩首,其他人都被流放边疆。 武安伯夫人在入狱的这一个月里,不堪抑郁和虐待,最终没等到刑罚公布下来就去了;父亲的几个侧室都被送进了教坊司,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妹妹,可他有弟弟,三个未成人的弟弟随他一同流放…… 其实盛廷琛早就知道二皇子成不了,可他还是跟父亲入宫了,不为别的,只为最后尽一次孝,此事一过,就算二皇子侥幸成势,盛廷琛也不会再认这个父亲了。 所以武安伯被砍头,他也没那么伤心,至于自己获罪,他也不抱怨。该还的都还清了,他也可以彻底摆脱那个家了。 如果可以,他想重新做人,犹如新生一般从头开始,没有记忆没有过往。 不过这貌似已经不可能了……可,老天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流放的路上,他莫名其妙地被人带走,踏上了同方向却不是流放之路,这是衡南王前赴北方的路。 他见到了衡南王,还没待他明白过来,衡南王问了句。“流放和战场,你选一个。” 盛廷琛身形落魄,可骨子里的气魄掩不住。他镇定回问:“我这等罪人,有资格选吗?” “没资格!”衡南王厉声道,“那就去战场把,为你所为赎罪!” “好!”盛廷琛也应了声,“上战场杀敌,最后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总比窝囊地苟且在流放的路上要强。” 还算个男人。衡南王笑了。“杀敌是一定的,但是你不能死。” 盛廷琛微诧,没明白。衡南王抬了抬手,一身戎装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是清浥…… 第105章 番外之吃醋 番外(二) 距二皇子逼宫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期间西宁侯回来了, 但是由于朝内混乱,边疆也跟着屡被滋扰, 他待了没几日又走了。 他走是走, 起码也得把名分给了林氏再走吧。他又不像祁衡需要给妻子守一年,决定一年后迎姚兰亭入门。西宁侯娶林氏那不是立刻马上现在就能办的事。 宝珞几次谈到此事,可两人都没反应。最后西宁侯无奈解释:不是自己不提, 是林夫人不肯。 宝珞惊讶,难不成林氏不喜欢父亲?或者,她还在纠结于身份问题?于是去询问。 林夫人道,她是真心倾慕西宁侯,只要西宁侯不嫌弃, 她会陪他此生, 但绝不会做西宁侯府的侯夫人。 因为侯夫人只有一个,就是宝络的母亲, 裴樗瑜—— “那你甘心做个姨娘?”宝珞惊问。 林夫人笑了。“是夫人, 是姨娘,是妾,抑或是婢, 只要在西宁侯身边,有区别吗?” 宝珞恍然,还真没区别。 在这个妻妾成群的时代,西宁侯还算不错。不管林氏以什么身在留在西宁侯身边,宝珞敢保证, 侯府东院绝不会在出现第二个女人。 所以比起名分,人不是更重要吗? 林夫人是聪明的,如果当初的罗姨娘能明白这些,也不至于走上不归路了。 那日宝珞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入夜休息了她还想得睡不着,又偷偷趴在床上端详着枕边人。 真是看不够啊,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是她丈夫,而她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看够了没?”叶羡突然开口,吓了宝珞一跳。 “你怎么还没睡着啊?” 叶羡睁眼,侧身撑着头对视她。“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他笑了,勾起的唇角好看的不得了。“你这着了什么魔,夜夜不睡趴在这看我,你忘了昨天差点把蜡油滴在我脸上?” 宝珞窘迫,讪笑。“昨天太暗,不是看不清么……” 叶羡无语,再她小下巴上捏了捏。 接着他恍然“啊”了一声,笑容带着邪意。“你半夜不睡,我看你还是不够累啊……”说着,他一把将妻子拉进怀里,压在了身下。 “要不再来一次?”他啄着她红唇问。 “不要!”宝珞惊叫。 晚上洗澡的时候他就偷偷溜了进去,说是和她一起洗,结果抱着她在净室里囫囵。外面都是下人,她羞得咬牙忍着,可他却使坏似的折腾,娇声啼哭都传出去了,气得她恨不能给他溺在水里。最后她连一丝力气都没了,还是被他裹着衣衫抱回寝室的。 得亏他们俩是有了自己的府邸了,这要是在西宁侯府或者魏国公府,想想都丢死人了…… 她说不要,可叶羡已经开始扒.她衣服了。 宝珞拉着他求饶“叶羡叶羡,别别别……我还有话要问你!” 叶羡都已经咬上她肩头了,突然顿住,抬头看着她。“想问什么?” 宝珞把他推下去,拢了拢衣服。“我问你,你会不会纳妾啊?” “你半夜不睡觉就是在想这件事?” “嗯……” 叶羡笑了,抱住了她。“这才成亲一个月,你就开始吃醋了?” 宝珞又推开他。“能不吃醋么!”她小鼻尖哼了声,“你长得那么好看,又是翰林院编撰,往后可是要入内阁的。这京城倾慕你的人多得去了,我管得住你,管得住她们吗!再者了,我本来就比你大一岁,等到你像我父亲那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我呢……” 她突然不说了。 本来就是想开个玩笑,怎么说着说着,自己竟当真了呢?自己还真是个好妒的女人啊?可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父亲算个君子,又和母亲那么相爱,可还不是插进个罗姨娘。问题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被视为异类,别看外面人都如何夸他忠贞,其实背后每一个不嚼他舌根,说他……哎呀,总之这个环境,真无语—— 看着她纠结的小脸,叶羡心里直痒痒。太暖了,没有一份嫉妒不是因为在乎的,他知道她爱着自己,这就足够了。 “放心,我才不纳妾的。” “哼,现在说得好听,以后呢?”她醋劲还真上来了。 “以后嘛……”他煞有介事地挑了挑眉。 “以后怎么样?”她急迫追问,脸都快贴上他了。 他顺势把她抱过来,再次吻上了她,又将她圈在下面。 “以后我也不会,永远都不会……”他深情地看着她,温柔道。 “那别人要说你呢?” “说我什么?” 宝珞抿了抿唇,小声道:“说你多个女人都不碰,是不是……不行呀?”话一出口,她没忍住笑了。 可叶羡比她笑得还恣意,渐渐贴上了她,将她压紧,随即顶了她一下—— 宝珞惊住,刚要推他,却被他箍住了双手推向头顶。 “我就让看看我行不行……” 随着低哑邪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彻底被他封住了口…… 如果起初还是睡不着,那之后根本就是不能睡。 宝珞被他按在床上,从床头撞到了床尾;最后又从床上折腾到了圈椅上,又从圈椅上辗转到了次间的罗汉床上……最后他们又回到原点——不是床上,而是净室的浴桶里。 宝珞输了,她承认他行,真的行,很行,行到她此刻累到一动不想动,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了他身上…… 叶羡低头看着怀里人,她双目紧阖,白皙的脸颊透着被疼惜后的潮红,小巧的鼻尖上挂着水珠,也不知真的是谁还是她累出的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管端详她哪最后视线总是会落在她樱唇上,看着她被自己吮得微肿的红唇,欲望又来了,他真的是怎么爱她都爱不够。 为什么上一世他就没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她呢? 对啊,这一世的她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她了。 他撩了撩她黏在额角的青丝,笑了。“我啊,可是比你多活了一世呢。” “嗯?”她听到了什么,无力地哼了声。 他亲了亲她额角。“这一世,我为你而活……” 第106章 番外之生子 番外(三) “世子爷真的走了?”宝珞给婧沅剥着荔枝问。 婧沅咬了一口白嫩的荔枝肉点了点头。“不走怎么办?宣府那边乱着呢, 拖一日两日不算拖, 十日八日硬着头皮也就那么着了,可这都十五天了, 小祖宗还不出来, 他不敢不走了!” 宝珞没忍住笑了,拍了拍婧沅的肚皮。“你娘亲这是等不及了,快出来吧, 小哪吒!” 婧沅瞥着她,哼了声。“你今儿可不许走了。” “为什么?” “世子爷今儿走了,这偌大的后院就我自己,你不得陪我啊?当初生映城的时候你就不在,这次说什么你也得陪我。”婧沅理直气壮道, 说着她又坏笑道, “怎么?舍不得我弟?” 宝珞脸红了。“谁说的,陪就陪呗。” “这就对了吗!”婧沅也剥了颗荔枝给她, 笑嘻嘻道, “不会让你住太久的,等孩子生了就让你回去。”说着,她把荔枝递了上去。 宝珞没客气, 去咬那荔枝可却没咬到,婧沅的手往后撤了撤。 她还敢逗自己,宝珞再去咬,她又撤了撤,宝珞干脆握住了她的手, 这会儿她直接把荔枝掉地上了。 “叶婧沅,你——” 宝珞话没完,只见婧沅脸色都变了,一脸的惊惶。 “快,快,快……我要生了!!!” 婧沅是二胎,按理应该比头胎好生一些,可她还是从晌午折腾到了天黑。 她离预产的日子超出好久,这段日子孩子长得很快,孩子太大,难生啊。 傍晚叶羡得到消息就从翰林院赶来了,虽然活了两世,他还真是第一次看人家生孩子。站在庭院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婆子丫鬟,在一旁匆匆下方子的大夫,还有房里传来的姐姐痛苦的喊叫声和……斥骂声。 她骂丈夫顾修贤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早走! 骂这孩子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他爹走了才肯出来! 她骂得酣畅,喊得也是撕心裂肺。叶羡心颤,面上却装得镇定,安抚地握起妻子不安的手,哄道:“别怕,没事的。” 宝珞哪知道他心里也没底,抱着他胳膊急迫问:“真的吗?真的没事吗?” 叶羡想点头但没底气,直接捂住了妻子的耳朵。 魏国公夫人瞧见“噗”地笑了。“没事,女人生孩子都得经这么一遭。虽说是走趟鬼门关,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呢!三少爷啊,你捂耳朵再吓着三少夫人,赶明可不敢给你生孩子了。” “我不叫她生。”叶羡干脆地回了句。 魏国公夫人一愣,掩口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都说叶家三少爷宠妻,她算是都看着了。 “就算你不想生,也得看看人家三少夫人喜不喜欢,要不要孩子啊!” 叶羡歪头看看妻子,宝珞心思都在婧沅身上,耳朵又被他堵住,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好奇地对视他。 叶羡淡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不到二更,孩子总算生出来了,依旧是个男孩,母子平安,一切顺利。 其实婧沅身体条件很好,只是孩子太大了,所以增加了些困难。她又是个挨不了疼的人,喊声就大了些。这会儿生完了,她精神头好着呢。 待房里都收拾好了,宝珞进去看孩子,叶羡就站在门口。 “母亲,给她抱抱吧。”婧沅对魏国公夫人道。 魏国夫人点头,把怀里的孩子递过去。 宝珞惊讶得不得了。“我可以吗?我没抱过孩子……不,没抱过刚出生的孩子……” “没事,你就抱抱你小外甥吧。”婧沅温柔笑着。 宝珞小心翼翼地接来过来,抱在了怀里。 小东西好小啊,世上还有这么小的孩子,虽然还有点皱皱巴巴的,但还是初现轮廓,浓眉,长长的眼线,还有高挺的小鼻子和不薄不厚的唇,长得竟和舅舅有几分相似,太可爱了! 宝珞忍不住看向婧沅,又看向门口的叶羡,眼睛水润,像缀了星辰,又似漫了月光,璀璨而温柔。此刻的她不仅仅是美,是透着一股魅力,女人独有的魅力…… 叶羡不由得笑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啊…… 宝珞真舍不得啊,悻悻地把孩子送到了他母亲身边。 累了一日了,婧沅要休息了。 还说要自己陪她,现在也陪不上了,宝珞只能跟着叶羡回家了。 两人刚出了后院,宝珞深叹了一声。 “怎么了?” 宝珞怏怏地挽住丈夫,“那小娃娃太招人喜欢了,我也想要。” 叶羡没忍住笑了,不过他还是克制了一下,板着脸拉住她就往后走。 “叶羡,你干嘛去!”宝珞惊问。 “你不是喜欢吗?咱们把他偷出来抱走……” “你疯了!”宝珞喊了声,“那是婧沅的孩子。” “她不是还有映城么!” “那也不行!那可是人家十月怀胎剩下的孩子,你胡闹什么呢!” 叶羡摊手。“谁叫你这么喜欢孩子。” “喜欢也不能抱人家孩子啊!”宝珞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叶羡低低笑了。“又不能抱人家孩子,那你说怎么办呢?”说着,他圈住了妻子,抚着她背让她贴近自己。 宝珞愣住了。 他却低头看着她,磁性的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这一声酥得宝珞心头一颤。 宝珞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窘迫地推开他要躲,然叶羡却蓦地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地朝外走—— “叶羡,你干什么!” “回家。”他佻笑道。“回家生孩子……” 宝珞怀疑,总觉得他有什么秘密,也没追问,哼道:“那你不备考了?” “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宝珞嗤声,问:“你姐知道吗?” “知道。”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宝珞嘀咕,他却勾唇一笑,目光落在她脚上,也不顾杜嬷嬷在场,伸手便去脱她的鞋,握着她脚揉了起来。 宝珞惊得要躲,却如何都收不回来,忙劝道:“不必了!我没事!” 叶羡笑而不语,专心地揉着,唇角蜿蜒出温柔的弧度,宝珞心怦怦直跳,一时间马车里寂静无声。杜嬷嬷看得是无奈又尴尬,只得挑帘往外瞧…… 好不容易挨到了涿州,马车停在酒楼前,叶羡先下了车,待宝珞出来的时候伸臂去接。她婉拒,然他只当没瞧见,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宝珞挣着要下来,他不肯,还颠了她一下,惊得她尖叫,下意识揽住了他颈脖。瞧着他勾起的唇角,她知道自己上当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倚在他怀里。 叶羡身材颀长挺拔,瞧着瘦削,然胸口宽阔极了,贴着他,她感觉得到衣衫下他紧实的肌肉和强有力的心跳……他怀里越来越热,热得宝珞像西边的那抹晚霞,烧红了半边脸…… 怀里人越来越乖,他垂下眼皮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如被戳破的心思的豆蔻少女,她窘得只知躲,却不知自己朝他怀里越掩越深…… 拥她在怀,让叶羡想起揣着的那只波斯猫……不,比那感觉还要好…… 他再次抬起眼皮,眸光似水,眼中的满足快盛不住了…… 在护卫簇拥下,叶羡抱着宝珞入了正堂。掌柜瞧见,料定二人非富即贵,亲自接迎,吩咐跑堂赶紧准备上房,带着二人楼上去了。叶羡至始至终也未放下宝珞,跑堂瞧着,殷勤道:“尊夫人这是伤了脚?可要我给你请个大夫来?” 宝珞陡地瞪向他,吓了跑堂一跳。“我不是他夫人,我是他姐!” 跑堂皱眉,“诶呦,瞧我这眼神,见你们金童玉女,竟还以为是夫妻。”跑堂陪笑着,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姐这般花容月貌,瞧着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可不像姐姐,倒像妹妹!” 宝珞笑了。“嘴倒是甜啊!” “我说的真的!”跑堂一本正经道,“恕小的冒昧,小姐长得跟仙女似的,比那画上人还美,小的长这么大还真是头次见到。”说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请二人入房。 二人房间相连,安排好了,宝珞摸了好些碎银赏了跑堂,小跑堂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道谢退下去了。 叶羡低头看着她,目光颇是耐人寻味,宝珞偏仰头,看了他一眼,哼道:“怎的?人家嘴甜,我就乐意听人家赞我,不行吗?” “行啊!我也赏,而且双份的!” 宝珞纳罕,“你为什么啊?” 叶羡轻佻而笑,眸光里带着丝慵懒,贴近她道:“赏他不但嘴甜,眼力更好……” …… 叶羡一直陪着宝珞,车马颠簸三日,宝珞终于到了外祖家。护院一眼便认出了孙小姐,激动得赶紧进去通报,望着裴府的朱门高宇,宝珞陌生,然心中的感觉却是无比的踏实。这种强烈的感觉让宝珞明白,这才是带给原主幸福无忧生活的地方。 裴老夫人宁氏正在听师傅讲经,听闻外孙女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扔下师傅大老远便从东跨院来到前院去迎,正好和刚过仪门的外孙女在穿堂处相遇。 对宝珞而言,这位外祖母是陌生的,可当宁氏笑眼含泪地拥住她时,和这个宅院一般,给她的感觉再温馨不过了,那种感觉才是家。她下意识抱着宁氏,亲昵地唤了声。“外祖母,我想你了。” 软糯糯的声音一点没变,喊得宁氏心颤,抹着泪道。“外祖母也想你啊,一年多了,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祖母二人相挽入了正堂,宁氏直接拉着外孙女坐在罗汉床上,搂着便不撒手,刚要开口,才发现门口还有个英俊少年,十七八的模样,生得面若冠玉,清逸如竹,提拔如松,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都透着股矜贵劲儿。这般男儿,可是世间少有,宁氏茫然问道:“这位是……” 宝珞笑了。“这是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叶羡啊。他正好来保定会同窗,故而同行。” 叶羡恭敬施礼,宁氏恍然,慈笑道:“啊,婧沅的弟弟啊!就是小时候常被你们欺负的那个!” 这话说得宝珞好不窘,撒娇地唤了声。“外祖母!”煜轩 宁氏搂着外孙女欢笑,看得出来她心情是真的好。她对叶羡道,“叶小少爷要是去见同窗吗?我看这天也不早了,你若不急便先留下吧,明个再走。一会儿便要用晚饭了,我得好好谢你把我这小猴孙给我送回来!” 闻言,宝珞赶紧道:“何时谢都不迟啊!外祖母知道我一向晕车,所以路程慢,都耽误他两日了,快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