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撷香番外 作者:九月轻歌 文案 《撷香》番外,《恣欢》前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询、怡君、修衡、开林、飞卿、恺之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少年笑 少年笑(二) 程府,光霁堂的书房。 薇珑站在大画案前,有条不紊地收拾案上的书籍、笔墨纸砚。 记事起,她就经常来这儿,或是借阅书籍,或是来找几个哥哥。 两家长辈偶尔会笑说,程家和唐家的儿子调换了。唐修衡常年住在历代程家嫡长子居住的光霁堂,程恺之有几年则长期住在历代唐家嫡长子住的静虚斋。 程询精通的,都是唐修衡愿意学的。 唐栩的一身绝技,程恺之想青出于蓝。 唐修衡在外征战期间,薇珑读书作画需要常看的书,都能在这儿找到。 程家的小孩子越来越多,内宅白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氛围让人心绪愉悦,却也让人无法静下心来读书作画,这里又长期空置,程夫人和老太爷索性让她每日下午来这里上课。一来二去的,她把书籍、功课和用惯的文房四宝放在了这儿。 在内宅与长辈、两位公主说笑时,她忽然想起这件事,便坐不住了。 大名鼎鼎的唐意航,虽说地位今非昔比,但这次回来,少不得和以前一样,时不时过来小住。说不定,今晚一高兴,就会留宿。若是发现书房多了那么多别人的东西,会不会不高兴? 是,那是打小就哄着她、宠着她的哥哥,正因此,她不想让他刚回来就生出哪怕一丝不快。 是以,她悄声禀明程夫人,过来收拾东西。至于日后在何处上课,迟一些再问也不迟。 两名丫鬟帮她把东西放进书箱,她又转到书架前,检查书籍的顺序有没有变化。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哥哥的书都有固定的位置,何时次序乱了,害得他找不到当下要用的书,漆黑的剑眉就会轻轻一蹙,转头不言不语地望着小厮。 有两次,阿魏一头雾水,只笑嘻嘻地等着他出声吩咐,却一直等不到,慢慢的,就笑不出来了,额头上直冒汗。 那性情,也够磨人的。 仔细检查一遍,薇珑可以确定,书籍的次序依旧,只是,西面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书放得不够整齐。 她搬过一个杌凳,扶着涵秋站上去,耐心地整理。 涵秋隐隐听到外面下人的笑语声,提醒道:“有一阵了,人们都说说笑笑的,应该是唐大少爷过来了吧?” “那我也得先整理完。”薇珑说,“再说了,那么多人,不是长辈就是金枝玉叶,意航哥顾不上理会我的。”在信中唤意航哥习惯了,连带的,平日说话也从修衡哥变成了意航哥。 涵秋笑了笑,心说您别整理到天黑就行。王爷时不时打趣郡主,说她这做派,说好听了是细致,说难听了就是磨蹭。郡主总是扁一扁嘴,说总比您凡事敷衍要好点儿吧。 唐修衡和阿魏一先一后走进门来,前者道:“给我备一盏茶。” 听到熟悉的语声,薇珑双眼一亮,转身望过去。 身形颀长、身着官服的唐修衡站在窗前,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意航哥哥?”薇珑惊喜地笑起来。 “别动,当心。”唐修衡指了指她脚下的杌凳,真怕她一高兴忘了身在何处。 荷风、涵秋齐齐转身,笑盈盈地行礼,一时间顾不上自家郡主了。 薇珑无奈,继续对唐修衡道:“我想着,先把书房收拾妥当,再去内宅。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刚刚没看着你。”唐修衡走到薇珑近前,笑得现出白牙,“知道你长高了,却没想到,到了让我仰头看的地步。” 薇珑笑得微眯了大眼睛,“这不是赶巧了吗?” “你这小孩儿,谁准你爬上爬下的?”唐修衡示意两个丫鬟扶她下地,自己则抬头看着那一排书,“瞧着哪儿不对?” “不齐整。”薇珑老老实实地说,“北面还没收拾好。” 唐修衡轻轻一笑,依着她收拾好的那些书籍的样子,动手收拾整齐,问:“怎样?” 薇珑仰头看了片刻,点头,“好了。”随后抬头看着他,“哥,你是不是还要进宫?听舞阳公主说,皇上今晚会为你在宫中设宴。” 唐修衡嗯了一声,“不着急,我先喝两杯茶再说。今儿说了一车话,嗓子快冒烟儿了。” “那你快坐。”薇珑笑说,“你要是等得及,我去给你沏茶。还喜欢喝大红袍么?” 唐修衡颔首,笑问:“会沏茶了?” “是啊,也能做几道菜了。”薇珑目光灵动,笑容璀璨,“你跟飞卿哥哥都能下厨了,我会这些有什么稀奇的?” 唐修衡莞尔,“哪个嘴欠的跟你说的?” 薇珑一面往外走一面笑答:“你在军中的事,人们津津乐道,家父尤其如此。” 看着她脚步轻快地出门,唐修衡唇角的笑意更浓。他在大画案后方落座,环顾书房片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在内宅的时候,因为人多,加上两个公主在场,让他没法子跟祖父、祖母、师父好好儿说说话,为此,寒暄一阵,便推说进宫前还有事,来了外院。 师母送他到垂花门外。 他问起薇珑,师母告诉他人在书房,随后讲起这小孩儿的近况:“作画颇有天赋,和黎王妃喜好相同。黎王妃建一个水榭的时候,这孩子每日上午都跟在近前,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说起这些,他不由想起小时候一件趣事:“我记得,小的时候,黎婶婶答应帮我建个宅子。” “没错。”师母笑容明艳,“当时我就在一旁。等你闲下来了,不妨跟她讨这笔账。” 他笑着颔首,“正有这打算,顺道让薇珑练练手。” 走进这间书房,看到已经从小孩子变成小姑娘的薇珑,过往中很多趣事在脑海一幕一幕闪过,心就完全轻松、安静下来。 薇珑亲手端着一盏茶折回来,放到他面前,“哥,尝尝看。不合口的话,一定告诉我。” “行啊。”唐修衡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茶汤。 小巧的茶杯里,茶汤橙黄明亮,馥郁的香气在室内缓缓弥漫开来。 看色、闻香之后,他呷了一口,神色更为惬意,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微笑,“很好。” 薇珑放下心来,在他对面端端正正地坐了,笑盈盈地端详着他,过了一会儿,说:“真奇怪。哥,比起离京时,你长高了不少,样子也有些不同,嗯……特别有气势。但是真奇怪,我一点儿都不怕你。要是别人,我说不定会打怵。” 她不是爱说笑的性情,但在他和飞卿面前,话相对来讲要多很多。唐修衡略一思忖,笑,“该是经常写信的缘故。况且,我们黎郡主本就不需怕任何人。” 薇珑微微侧头,“是啊。有好几个哥哥给我撑腰。对了,你何时得空,去看看我建的凉亭,好不好?” “好。”唐修衡当即应下,“忙过这几日,一定去看。对了,学会骑马了没有?” 薇珑用力点头,“学会了,婶婶亲自教我的。那匹小白马是叔父赏我的,特别好看,也特别有灵性,我很喜欢。”说到这儿,起身给他续茶,又认真地问他,“我想送叔父、婶婶回礼,准备了几样,到时你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 唐修衡笑出来,“师母的好说,文房四宝、上好的颜料都可以,至于师父,我要是你,就把王府里的好酒偷几坛送给他。” “那怎么行。”薇珑睁大了眼睛,随后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我是该送几坛好酒过来,你和叔父都是千杯不醉的人。” “知道就好。”唐修衡连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盏,“我该进宫了,你去找两位公主玩儿。”站起身来,才想起问她,“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整理书架?” “不是。”薇珑随之起身,言简意赅地说了原由。 唐修衡失笑,“这书房你继续用。我要是过来住,白日也用不到书房。把心放下。”说着绕过画案,像她小时候一样,用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可真会瞎忙活。” “哦。”薇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又嘟了嘟嘴,“先前不是不知道吗?” “走了。”唐修衡大步流星往外走,“回头给你做好吃的。” 薇珑立时喜上眉梢,“好啊。” 唐修衡出门之际又折回来,“差点儿忘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块玉石,质地不错。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不是想做印章么?拿着。” 薇珑却不肯接,一双小手背到了身后,仰头看着他。 “嗯?”他挑了挑眉。 “我是要找玉石做印章。”薇珑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给我做么?”程叔父善雕篆,他也学会了。 “合着你是又给我安排了个差事?”唐修衡没辙地看着他。好几年没有拿刻刀的时间,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薇珑理亏地道:“程叔父和你做的印章最好。叔父那么忙……” “得,是该找我。”唐修衡笑着把东西收回袖中,再度往外走时,也给她安排了个差事,“回头给你哥做顿好吃的。” 薇珑刚要说话,他已走出门去。 他用饭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她那个没准成的厨艺…… 她抬起手,拍了拍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了,番外来了-_-|| 第2章 少年笑 少年笑(三) 皇帝这几日心情奇佳,当晚在宫中设宴,为唐修衡接风庆功,命阁员、重臣作陪。席间他没少喝,宴席散时,已然微醺,单独留下程询说了一阵子话。 程询亦是满心愉悦,离宫的时候,脚步要比平日轻快许多。并没想到,修衡等在路旁。他微笑,问:“怎么还不回家?”唐栩也来宫中赴宴,他原以为,父子两个已经一道回府。 “先跟您说说话。”修衡笑着行礼,随后与师父共乘一辆马车,相对而坐时,不免抱怨,“这大半晌,都应承外人了,也没工夫跟您好好儿喝几杯。” 程询一笑。 “回头咱爷儿俩得好好喝一场。”修衡给师父斟了一盏茶,又问,“我出去这一趟,没给您丢脸、惹麻烦吧?” 几年间黑山白水相隔,到了这小子嘴里,不过是出去一趟。程询语气温和:“没有。只是,这几年,不少人领着孩子到府中,要我再收个小徒弟。要说麻烦,这事儿算一个。” “不准理他们。”修衡立时有点儿拧巴,“您可是答应过我,只收我一个徒弟。除了天赐,我可看不上别人,乱七八糟的师弟,我才不要。” 程询忍俊不禁,“好像我就瞧得上别的孩子似的。” 修衡拍拍心口,笑意飞扬在眉眼之间,“我踏实了。” 程询拍拍他的肩,目光一如看着自己的爱子。 修衡凑到师父跟前,“席间您听到了吧?——我跟皇上讨了俩月的假,等忙过将士论功行赏的事,我就歇俩月。” 程询道,“是该歇歇。” “那您记得交代外院一声,过一阵我就回去住,让下人把小厨房收拾出来。我给您和师母、祖父、祖母做饭吃。飞卿烤鱼有一手,等他回来,一准儿跟您显摆。” “行啊。”程询爽快地颔首,又叮嘱,“在此之前,好好儿陪陪父母。” “知道。” 师徒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修衡看着师父进了府门后,策马回了唐府。 . 忙完军务、请功的事,修衡开始在家休息。 起初两日,不得安生:总有人登门道贺攀交情,回事处每日都会交给他一沓请帖、拜帖。 除了相见就投缘之人,他从无耐心应承外人,打小如此。更何况,如今他真的需要好好儿休息一段时日。心弦紧绷的日子长达几年,真累了,要缓一缓。 唐夫人见他越来越不耐烦,笑道:“去你师父那儿住一阵吧,那些人总不会追到程府找你。” 修衡笑着颔首,“我得先踏踏实实地睡几天,歇够了,再好好儿陪着您。” “哪儿就用你陪了?”唐夫人怜爱地抚了抚他的面容,“你心里舒坦,就什么都有了。” 转过天来,修衡住到程府的光霁堂,恺之则正要去唐府小住,笑说:“修徽、修衍习武正在兴头上,我过去带他们一段日子。正好,我爹这几天看着我也不顺眼,我得躲远点儿。” 修衡就问,“你又怎么惹着他了?” 恺之有点儿郁闷,“晚间溜出去两回,让他发现了,也没说什么,就是总不搭理我。” 修衡失笑,“溜出去没事,但得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过后就算你主动说起,师父都不会生气。”师父的宗旨是,可以淘气、犯错,但得在同时用脑子。 恺之叹了口气,“我瞒他?你跟开林哥、飞卿哥以前都瞒不住他,我这点儿道行,就更不够瞧了。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我不讲理的时候多了去了——同样的事儿,你干了,他什么都不说;我干了,他就能把我整治得晕头转向。” 修衡笑起来。 “我爹呢,最宠的是你;伯父呢,最宠的是我。”恺之笑道,“这回你多住一阵子,那边家里有我照看着,伯父伯母有我孝敬着。” 修衡笑意更浓。 “对了,哥,”恺之边收拾东西边道,“你和飞卿哥在外这几年,咱们老太爷是真牵肠挂肚的——你抽空多陪他说说话。每回他听说你或飞卿哥挂彩,都心疼得不行。” 修衡颔首,“等会儿我就去给祖父请安。” “还有我娘。”恺之又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她掉过眼泪。 “听到你和飞卿哥率领精兵长途奔袭、大获全胜的消息,是晚间,我正跟爹娘说话呢。我娘思忖片刻,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跟我爹连忙宽慰,她就瞪着我爹,说这幸亏是生擒了敌国可汗,要不然呢?修衡、飞卿要是真出了差池,程知行,我余生都会恨你和唐侯,是你们把两个孩子引到沙场上的。——这么多年了,哥,你见过你师母跟你师父发火么?” 修衡听了,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相对来讲,母亲因为父亲的缘故,对他征战沙场能看开许多,师母则是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一事实,为他和飞卿担惊受怕时怕是特别多。只是,从不说。 恺之见师哥动容,笑着拍拍他的肩,继续道:“第二天,祖父听说了,到晚间,摁着我爹一通数落,吹胡子瞪眼的,我爹少不得解释,偶尔就会蹦出几句歪理,爷儿俩都气得五迷三道的。我在外边偷听,忍笑忍得都快抽筋儿了。 “说到底,我爹是把你和飞卿哥当亲儿子,也看准了你是沙场奇才,飞卿哥也是不世出的将才,料定你们能提早终止战火,有功于社稷,造福于百姓。祖父、祖母和我娘,则只是把你们当孩子,心疼——大道理都明白,可心疼的厉害的时候,就少不得跟我爹找辙。 “我爹其实比谁都担心你们,你和飞卿哥起初从军那年,肝火特别旺盛:为了及时给你们供给军需,收拾了好几个兵部的堂官。” “我都明白。”修衡笑笑地拍了拍恺之的肩。 “那就成。”恺之把平日要用的书籍全部收进书箱,笑得眉眼飞扬,“跟我爹喝酒的时候悠着点儿,你们俩那酒量,吓人,咱们老太爷最烦你们没完没了地喝。” 修衡笑出声来,“这事儿我可担保不了。”与师父把酒言欢,一想就觉得分外惬意。 “你们俩不怕挨训就行。”恺之笑着转身,拎着书箱走向门外,“走了啊。” . 修衡请程家祖父、祖母落座,随后,恭恭敬敬地行大礼请安。 程老夫人起身,亲手扶他起身,“好孩子,坐下说话。” 老太爷程清远笑眯眯地颔首,指一指跟前的座椅,“坐这儿,我想跟你说的话可不少。” 修衡笑着称是,在老人家近前落座。 程清远端详片刻,温暖的大手抚了抚修衡面容,“近来梦中,你还是年幼时的样子。” 修衡笑着握住祖父温暖的手,“我小时候,特招人烦吧?” “乱说。”程老夫人把话接过去,“再没有比你更懂事更招人喜欢的孩子了。” 修衡笑眉笑眼的,“是吧?” 程老夫人递给他一盏大红袍,“你祖父给你沏的。” “诶呦,”修衡连忙双手接过,笑眉笑眼地道:“这可难得。” 程清远笑眯眯地问:“碰见恺之没有?他说等你过来才去你家里。” “碰见了,说了会儿话。” 程清远道:“你那个混帐师父,也不知道哪根儿筋拧住了,好几天不给恺之好脸色,把孩子弄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程老夫人笑起来,“谁叫恺之淘气。知行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你当半个家了。修衡更不需说了。” “恺之不得两头走么?唐侯这两年没少交给他差事。”程清远一向偏袒孩子,看长子不顺眼的时候多,“原本修衡也能这样,两头兼顾,谁叫他程知行把孩子弄到沙场上去了?修衡这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不然,我跟他没完。” 修衡大乐,“那是我自己的志向,您别总数落我师父。”心里是清楚,师父到了受夹板气的年月了。 程清远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关切地问:“跟祖父说实话,有没有落下伤病?” “没有。”修衡认真地道,“真没有。” 程清远心安不少,“飞卿呢?何时回来?前两日,信件到了,说要给你师父带回一车北边的好酒。”说着,有了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你师父那些毛病,你们现在都学会了。” 程夫人笑起来,“可不就是。”她一向不赞成家人喝酒,偏生长子酒量极佳,何时来了兴致,能杯不离手地喝到后半夜。 修衡笑道:“传口信给我了,过一两个月就能回来。说得想法子赚一笔银子。” “有本钱么?”飞卿最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程清远不免考虑到切实的问题。 “您别管他。”修衡按了按眉心,如实道,“先前我拿给他三千多两。那个败家东西,十来天就花的剩下了零头。他是穷得要喝西北风了,这才想赚点儿银钱。 “我起初想着,他还是早点儿滚回来为好,让阿魏又给他送去三千两,说置办完东西就抓紧往家赶。结果他前脚收了银子,后脚就跟阿魏说,唐意航安的什么心?又给我这么多银子,我又得享受一阵子才能想法子找门道,手里有银子,我就没法子着急。 “阿魏听得直犯迷糊。 “他一直就是那个颠三倒四的德行。” 程清远和程老夫人哈哈大笑。 和二老说笑了好一阵子,修衡转去找师母。 怡君刚料理完家事,走出正厅,就看到了修衡,她笑起来,“正要去老太爷那边看你。” “我算着时辰过来的。”修衡上前去,携了师母的手臂,与她一起回往正屋,侧头打量一会儿,由衷道,“您看起来,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怡君失笑,打趣他:“我正想说,横看竖看,你比走的时候更好看了。” 修衡则抹了抹脸,“刚到军中,我跟飞卿都因为自个儿这张脸,跟人打过几回架——有些人说,我爹带着俩姑娘去打仗了。打服了几个,才没人再说那种话了。” 怡君忍俊不禁,“长得忒好看也能惹麻烦。” 修衡少见地笑得没心没肺的,“有那么点儿意思。” 走进正屋,转到东次间,修衡看到大炕上放着衣料、剪刀,问:“这是要裁衣服?给恺之做的?” 怡君却道:“前些年,你师父一看我动针线就数落我不务正业,让我把这种时间用来作画。一来二去的,我每年也就给你们几个孩子做些衣服。这事儿你有印象吧?” “没错,我记得。”修衡坐在大炕一侧,拎了拎衣料,“难不成要给我师父做?不怕挨说啊。” 怡君蹙了蹙眉,无奈地道:“昨晚,他要出城一趟,自己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出门前,看了看衣服,就没好气了,说我得多少年没穿过新衣服了? “我说针线房哪年少给你做衣服了? “他说,哪件穿着都不舒坦,策马出门,还是得穿旧衣服,又抖落着袖子让我看,说瞧见没,袖口都起毛边儿了,你见过这么惨的首辅么? “天赐、阿逍、程禄都听着、看着呢。 “把我气的。 “惨我是没看出来,变着法子找茬倒是真的。”要不是儿子、侄子、程禄都知道这事儿,她也不会跟修衡说这些——程禄早晚会跟修衡提及。 修衡笑得歪倒在大迎枕上,“说实话,您做的衣服穿着最舒坦,我跟飞卿平时也是倒腾着您做的几件穿。对了,师母,捎带着给我和飞卿做两件吧?” “早给你们做好了。”怡君和声道,“晚一点儿,我让人给你送到房里。” 修衡心想,也难怪师父闹别扭:孩子们都有穿着合意的新衣服穿,就他没有,衣食起居上的习惯,又到了近乎固执的地步,忽然意识到了,当然要说道说道。况且,这几天,老太爷动不动就数落,儿子淘气,早就气儿不顺了,可不就要跟师母找辙。 巧得很,修衡正为这些事笑着,程询就回来了。 修衡立时笑着坐起来,“您快过来让我瞧瞧。” “瞧什么?”程询敲了敲他的额头,“乐得找不着北了吧?” 怡君笑盈盈地唤丫鬟上茶。 修衡拉过师父的衣袖,看了看袖口,又笑得歪倒在大迎枕上,“真起毛边儿了。” 程询抬手刮了刮浓眉,理亏地笑望着妻子,“跟修衡告我的状了?” 他昨晚故意跟她较劲来着,当时真觉得自己惨兮兮的:近年来,他让她潜心作画,不准给他做衣服耽搁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她作画造诣已到名家的地步,空闲时多了,就用来给孩子们多做衣服。真把他忘一边儿了。 母亲这几年也学会了做针线,常给父亲做锦袍,但从不给他做,说他在这些事情上最矫情,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她可不做。 二弟、三弟不需说,二弟妹和三弟妹都做得一手好针线。 这么多人,好像就他一个常年穿针线房做的衣服。凭什么? 横竖他跟老爷子、孩子不讲理的时候也不少,不差她一个。 怡君就道:“哪有。是我跟修衡检点自己的不当之处呢。”让修衡这么开心,她生点儿闷气也值了。 程询哈哈一笑,“我抓紧进宫一趟,午间回来用饭。下午没什么事儿,不用去内阁。”举步要去里间更衣,见修衡仍是笑不可支,用力拍拍他的背,“小兔崽子,至于乐成这样儿?你不是带回几坛北地的好酒么?唤人送两坛过来。” 修衡频频点头,“这还用您说?带过来了。” “那就成。”程询走进里间,麻利地换上官服,折回来,大步流星往外走的时候,对怡君道,“给我们爷儿俩做几道下酒菜。” 怡君笑着说好。 午间,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师徒两个相邻而坐,喝酒跟喝水似的,看得一众女眷一愣一愣的。 到晚间,陆开林过来了,师徒两个去了光霁堂,和他边吃边喝。三个人畅饮到天色微明才算了事,程询和开林洗漱更衣之后,出门去宫里,修衡则是洗漱更衣之后歇下。 睡前,修衡交代阿魏:“我得好好儿睡一觉,你帮我跟长辈们说一声,这几天就不去请安了,阿逍、薇珑他们几个,等我歇够了再找他们说话。” 阿魏称是,心里却想:您这一觉,是打算睡多久啊? 而实情是,修衡结结实实地睡了好几天。这天一躺下,就睡到了后半夜,起来洗漱一番,喝了杯水,转回去倒头接着睡。 阿魏请他起来,好歹吃点儿东西。 他摆手,说不饿,别烦我。 到了第二天晚间,怡君不放心,带着丫鬟过来看他,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气色也很好,这才放心了,柔声商量他:“修衡,起来洗把脸,吃点儿东西。” 修衡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跟她耍赖:“懒得动。” “这孩子。”怡君轻声打来水,用帕子给他擦脸擦手,又把一盏羹汤送到他面前,“听话,喝了再睡。” 修衡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完羹汤,又漱了漱口,躺回去,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大猫,“我就说,您最好了。” 怡君问道:“没不舒坦吧?” “没。”修衡吁出一口气,“挺长时间没踏踏实实地睡过觉了。” “没事就行。”怡君收拾起东西,和丫鬟轻手轻脚地出门。这情形,她理解。偶尔程询也是这样,狠狠地忙碌一段日子之后,休沐时,就会闷头睡一整日。 转过天来,晚间,程询过来看修衡。他可没有怡君那份儿体贴,拍拍修衡的额头,“唐意航,醒醒,洗漱、吃饭。” 修衡皱了皱眉,“好不容易做个美梦,您一巴掌就给我拍没了。” 程询直接把他拎起来,“起来。你怎么睡都没事,不吃东西可不成,等你睡够了,人也就脱相了。” 修衡只能照办,表情却像梦游似的。 程询看得直笑。 如此过了几天,修衡完全缓过神来。这天上午,把躺椅搬到光霁堂的小花园中,躺在上面晒太阳。 过了一阵子,他听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趋近,其中一个,他辨得出是薇珑的,另一个则不熟悉。两个人临近月洞门停下来,半晌不动。 “黎薇珑,”修衡扬声道,“你猫在那儿做什么呢?” “哎呀……”那边的薇珑被他这一嗓子吓到了,“哥,你那是什么耳朵啊?” 修衡笑道:“快给我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家长里短过日子的一章^_^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第3章 少年笑 少年笑(四) 薇珑和蒋徽相形走进月洞门,前者一袭浅粉,后者一袭淡紫,走在一起,赏心悦目。 “修衡哥。”走到修衡近前,蒋徽屈膝行礼,继而解释,“阿魏要捕一只家燕,鸟笼都预备好了。我们瞧着新鲜,多看了一会儿。”怕吓跑家燕,害得阿魏白忙一场,就好一会儿没吭声。 “是啊。”薇珑忍着笑,对修衡道,“眼看就要得手了,那只家燕被你一嗓子吓跑了。” 阿魏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用做鸟笼、捕鸟打发时间。修衡释然一笑。虽然他和薇珑、蒋徽都觉得,鸟儿就不该关在笼子里,但是,这类事,没必要干涉别人。 修衡问蒋徽:“过来请安?” “对,”蒋徽说,“等会儿再去,先在你这儿讨杯茶。” 师从叶先生之后,蒋徽每个月都会来程府几次,给长辈请安。修衡从相识之初就知道,这也是个倒霉孩子,跟董飞卿有得一比,性情却又带着锋芒,他和开林、恺之挺欣赏的,全当多了一个妹妹。 蒋徽与薇珑也投缘,但两个女孩之间的情分并非友情,蒋徽完全是把薇珑当做少不更事的妹妹护着、宠着,大抵是相差四岁之故,她的大事小情,并不跟薇珑说。 只有董飞卿,和蒋徽始终不近不远的,大抵是因为两个人都容易炸毛,就很自觉地离远些,这些年没掐过架,已经很不容易了。 蒋徽跟熟人还好,爱说爱笑,在外人眼中,从来是冷漠甚至偶尔脾气暴躁。 董飞卿曾打趣她,说你这小丫头,活脱脱一只随时能把人挠个满脸花的猫。 彼时蒋徽也不恼,笑说,那你可防着点儿,别惹我。 董飞卿就小声嘀咕,我又不缺姑奶奶。 此刻,蒋徽和薇珑环顾周围,在找能落座的地方。 修衡皱了皱眉,扬声唤“阿魏”,“您老人家受累,搬两把椅子过来?” 蒋徽与薇珑相视而笑。这对主仆,出乐子的时候也不少。 “来了来了!”阿魏遥遥应声,少顷,一手拎着一把椅子,快步跑过来,“爷,不带这么说话的,您要是觉着小的多余喘这口气儿,直说就是。”放下椅子,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急匆匆转身,“茶点等会儿就来。” 薇珑的两名丫鬟匆匆忙忙赶过来,刚才,两个人忙着看阿魏做的那个鸟笼子,便没跟在薇珑近前。蒋徽平时也罢了,来程府一向不带下人。 落座后,蒋徽问修衡,“睡了好几天,今儿终于睡醒了?” “醒了。”修衡一笑,“我都回来多少天了?你怎么今天才露面儿?” “叶先生把我关起来了,让我安心绣一幅屏风,不绣完不准我出门。没日没夜地赶了好一段日子。”蒋徽按了按眼角,“眼都快瞎了。” “胡扯。”修衡才不信,“那么累眼睛的事儿,叶先生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忙活。” 薇珑微笑。很明显,清楚原由。 蒋徽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幅屏风,去年这会儿就开始绣了。” 修衡哈哈大笑,“你真行,叶先生那么好说话的人,都让你磨蹭出了火气。” 蒋徽汗颜。 修衡的下巴点了点薇珑,“你是来跟我讨债,还是来给我做饭?” 薇珑认真地说,“我能先讨债吗?” “不能。”修衡没好气地睨着她,“我哪儿有时间给你刻印章?” “是啊,你那么忙。”薇珑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先提起来的,我不着急。” 修衡立刻说:“那我就放心了。” 薇珑一听,后悔了——他可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小事从来是能拖就拖,赶上不着急的时候,大概就不用指望了。她犹豫一小会儿,弱弱地说:“你别跟蒋姐姐似的,磨蹭一年就行。” 修衡和蒋徽同时笑出来。 说笑一阵子,蒋徽起身去往静香园,修衡叮嘱她:“中午别走了,来这儿吃饭吧,瞧瞧薇珑厨艺如何。” “真的?”蒋徽心想,你能舍得宝贝妹妹在厨房里忙碌半晌?她是打心底不信。 “真让我做饭啊?”薇珑略一犹豫,就绽放出清艳的笑容,“好。”又对蒋徽道,“姐,午间你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蒋徽欣然点头,想着大不了早些过来,帮她应付过去。 修衡说,“瞧着倒是挺有把握。” 薇珑笑容慧黠,“我只管给你做菜,菜能不能上桌,可不关我的事。” 蒋徽笑着走出小花园,到了静香园,有管事妈妈殷勤地迎上来,径自引着她走进小书房。 怡君仪态优雅地坐在书桌后方,手里一卷书籍。 蒋徽走上前去,屈膝行礼问安。 怡君笑着指一指对面的座椅,唤人上茶点。 蒋徽看着仪态优雅、气质高雅的婶婶,深深呼吸着这一方小天地间的书香,一颗心很快变得平和安宁。 怡君问道:“去过光霁堂了?” “去过了。”蒋徽笑着说起在那里有趣的话题。 听说让修衡让薇珑做饭,怡君失笑,“修衡平日是慢性子,薇珑每次做饭,比他还慢性子。” 蒋徽笑道:“没事,我会帮她。” “也好。”怡君说,“今日不凑巧,等会儿我要拉家带口地去赴宴,料想你们三个也不肯去,就帮我看家。” “好,等会儿我告诉修衡哥。” 怡君叮嘱道:“别急着走,我下午就回来,到时再说体己话。” “我等您。” 没多时,蒋徽返回光霁堂,听说修衡、薇珑已经去了小厨房,便寻了过去。刚到门外,就听到修衡正在无奈地数落薇珑: “这菜是用来吃的,你切出花儿来又有什么用?照你这磨蹭的架势,天黑之前,我能喝上一碗汤么?” “谁要你过来看着的?”薇珑也显得很无奈,“我做饭一向是这样,你才知道吗?” “这话说的,我可不是才知道。”修衡语声里有了笑意,“要是早知道,打我一顿也不让你进厨房。”略停一停,又道,“得得得,你去书房等着,我做,成么?” 蒋徽强忍着笑意,转身要溜——他要下厨,她当然乐得清闲,偏生里头那个的耳力太好,她刚举步,他已扬声道: “蒋徽,你往哪儿跑?不是也会做饭么?快进来帮忙。” 蒋徽哀叹一声,苦着脸进门,“你自己刚说什么来着?怎么转头就把我捎上了?” 第4章 少年笑 少年笑(5) 厨房里,荷风、涵秋和阿魏侍立一旁,都强忍着笑意。在灶上的下人都已被遣了出去。 修衡站在砧板前,对薇珑说:“站一边儿去,看看做饭到底是怎么回事。觉着做得来,就照我们的样子做;觉着做不来,往后不准进厨房——谁看着你做饭都是遭罪。” 薇珑底气不足地说:“有那么严重么?” 蒋徽走过去。 修衡笑道:“来,开开眼界。” 刚刚薇珑切的是豆皮,他拈起几条,“瞧见没?宽窄、长短都相同。” 蒋徽笑道:“这不是挺好的?” “问题是太慢,慢的要命。”修衡说,“我这出了名的慢性子都看得着急了,你就自己想吧。” 蒋徽哈哈地笑起来,“你闭嘴吧。” “就是。”薇珑站到蒋徽身后,探出小脑瓜,气哼哼地看着修衡,“怎么还没完啦?你自己说,数落我多久了?我让你数落的脸皮儿都厚了些。” 修衡又气又笑,抬手要去拍她的小脑瓜。 蒋徽抬手隔了一下,“唐帅,别没正形了,做饭吧。您鼓捣油盐酱醋的样子,我可得好好儿瞧瞧。” 修衡就笑,“一样。您蒋四小姐拿菜刀的样子,平时我也想不出来。” 蒋徽转去洗手,把程府众人要去赴宴的事情说了,又问修衡:“做哪几道菜?” 修衡看着食材,“红烧骨酥鱼、凉拌豆皮、五香大虾——我做这三样,再加一个打卤面,怎样?” “好啊。”蒋徽和薇珑异口同声,两个女孩都很喜欢吃骨酥鱼,并且听说过,他做的打卤面特别好吃。 修衡说:“你做八宝豆腐、盐煎肉,行么?” “行。” 修衡又看向薇珑,“你这小孩儿,切一盘云片火腿。六个菜,满够了。” 薇珑说好,又可怜巴巴地商量他,“哥,等会儿别数落我了。” 修衡笑开来。 蒋徽为他解释:“哥也是为你好。” 薇珑乖乖地点头,“我知道,我慢慢改。” 三个人分头行事。薇珑不急着切火腿,笑盈盈地端详着哥哥、姐姐。 两个人竟是举止相似:动作麻利,仪态优雅,却又透着一份漫不经心。 蒋徽要做的两道菜,眼下只需先准备好配料、配菜,临饭菜上桌的时候再下锅也不迟。 红烧骨酥鱼是很耗时间的菜,蒋徽特地留意着他的做法:鲜鲫鱼收拾好之后,用盐、料酒腌两刻钟;之后将鱼肉炸酥,呈金黄色;随后炒一下葱段、辣椒,把鱼放进去,加汤和调料,用小火烧到收汁;约莫半个时辰后,翻一下鱼,加汤继续烧至收汁。 鱼还未出锅,已经香气四溢。帮忙烧火的阿魏深深吸气,“太香了。” “哥,能不能把汤、配料告诉我啊?”蒋徽问。 “回头给你写出来。” “你说,我记得住。” “我懒得说,是秘方,配料太多。” 蒋徽笑着拿起一棵大葱,打在他肩头,“数你脾气怪。” 修衡也不在意,“帮我和面,行么?” “行。”蒋徽爽快地答应,“你是打算抻面,还是擀面条?” “抻面。”正认认真真切火腿的薇珑说,“姐,抻面好吃。” 蒋徽颔首,笑,“跟我想的一样。” 修衡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眼神透着宠溺。这两个妹妹相处的时候,都要比平时活泼一些:薇珑仗着蒋徽处处护着,连他都敢揶揄;蒋徽要显得柔软、随和许多。 . 六道菜、三碗面上桌之后,蒋徽埋头吃打卤面,饿了。她饿的时候,最想吃的是面食。 卤是肥瘦均等又切得薄薄的肉片、木耳、蘑菇、青菜,特别好吃。 修衡和薇珑被她引得直笑,前者拿过布菜的长长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红烧骨酥鱼,“先吃菜。”随后,又给薇珑夹了一块。 两个女孩俱是笑得微眯了大眼睛,举筷品尝。 骨刺酥烂,香中微辣,入口之后,又有些微的甜。 蒋徽讷讷地道:“天啊,太好吃了。” 薇珑说:“哥,我也要学。” “想都别想。”修衡说,“何时想吃了,我们给你做。你还是专心学盖房子为好。” “……好吧。” 大快朵颐之后,薇珑说起一事:“我想到街上转转,爹娘总是没空带我出门,解语姐姐平时也总有事,哥,你带我出去吧?” 修衡说:“只要你爹娘放心,我有什么好说的。” 薇珑笑靥如花,“一句话的事儿。我回家就跟他们说。” . 转过天来,傍晚,黎兆先下衙回府,在门前遇到了修衡。 “总算肯来看我们了?”黎兆先笑着走向修衡。 修衡却笑着往后退,“叔父,您离我远点儿成么?”眼前这位长辈,从他几岁起,就最爱气他,到他从军那年,每回见到他,还会把他的脸当面团儿揉。 “混小子。”黎兆先哈哈大笑,“你就说,进不进门?” 修衡没辙,只好走过去,随时防着叔父伸手。 黎兆先忍俊不禁,“你都这么大了,我再揉你的脸,你爹跟你师父就跟我没完。” “我总算能放心了。”修衡如实道。 “早就等着你过来,好好儿说说话、喝几杯。”黎兆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走!” 晚间,修衡留在黎王府,和太妃、黎兆先、徐岩、薇珑一起用饭。 席间,修衡说起请徐岩给自己建个宅子的事儿,末了道:“您没忘吧?我师母可是我的保人。” 徐岩逸出愉悦的笑声,“自然记得。我带着薇珑一起给你建个别院,你好好儿选块地皮。等到你成婚之前,我给你翻修新房。” 修衡笑道:“别院的事儿您费心就行,成亲还远着。我怎么也得先历练三二年,把官职坐稳当。” 太妃笑眯眯地接道:“唐侯爷、唐夫人能答应就行。”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修衡隔三差五地带着薇珑到外面游转。 年代久远、屋宇别致的胡同,老字号店铺较多的长街,湖光山色的什刹海,都留下了两个人的足迹。这些地方,对薇珑痴迷的造园有益。 这种时候的修衡,会显得特别静,负手缓步走在她前方或后方,比她更用心地观望周围的屋舍,看到别致、奇特的,便会停下脚步,观望多时。 偶尔,回到家中,薇珑忘记哪一处屋舍的细节了,他能给她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惹得薇珑连连叹服于他那奇才的脑子。 看完了这些,修衡带着薇珑游走在大街小巷,让她品尝名吃。 于是,薇珑吃到了致美斋的萝卜丝饼,正明斋的点心,月盛斋的酱牛肉,天福号的酱肘子……等等。 数日后,她胖了一些,却少见地没因为长胖闹脾气,凡事都计较细节的毛病也被修衡软硬兼施地扳过来一些。 她说:“哥,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修衡微笑,“你才多大?往后有的是更开心的日子。” 薇珑明眸生辉,“你以后也会带我出来玩儿吗?”跟他在一起,特别安稳、开心,也最安全,京城敢惹他的人,几乎没有。 “会。”修衡说,“只要你爹娘答应,往后休沐的日子,我带你出来。” “那我还要继续烦你。”薇珑笑说,“也不白烦,我会帮娘亲给你建一个最雅致、最结实的别院。” 修衡莞尔,“行啊,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很明显,我写这章的时候饿了^_^ 先更这一章,我吃点儿东西再继续写,你们明早来看~ 晚安,么么哒(づ ̄3 ̄)づ╭?~ 第5章 少年笑 少年笑(六) 修衡两个月的假还剩半个来月的时候,董飞卿回到京城。 是深夜,修衡正在光霁堂的书房写信。 蒋徽近日定亲了,对方是武安侯府世子丁杨。她不便再出门走动,常留在家中研读易经八卦、奇门遁甲,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便写信给师母或他。 对这些感兴趣且有一定造诣的女子,修衡只知道师母和蒋徽,他很乐意为她答疑解惑。 至于她的亲事,他并不赞成,刚有眉目的时候就提醒她:“那家人不怎么样。” 她笑了笑,说没事,你别管,我有我的打算。 他见师母也没说什么,就随她去。 信写到一半的时候,阿魏进门来,满脸喜色:“爷,董大少爷回来……” 一句话没说话,董飞卿已走进门来,“哥,我滚回来了。” 修衡笑出来,放下笔,凝眸打量。飞卿穿着道袍,神色愉悦,意态透着些懒散。“怎么赶在这时辰到家?”他问。 “就得这时候回来,白日里人多,想想就头疼。”飞卿走到他近前,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跟你给我的时候一样,有零有整。” “真还啊?”修衡不接,“拿着花吧。” “那可不行。”飞卿双眸亮晶晶的,“而且,我现在挺富裕。”说这,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在手里掂了掂,“还剩两千多两,没想到吧?” 修衡第一反应是:“你这是做什么黑心买卖了?” 飞卿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修衡哈哈地笑,“说说,怎么来的?” 飞卿转身,把高大的身形安置在躺椅上,大爷似的翘起了二郎腿,“你先给我沏杯茶,不然不告诉你。” “行,我给你沏茶。”修衡起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踢一下他正在晃悠的腿,“我真是缺你这么个大爷。” 飞卿笑道:“要六安瓜片。” 这是薇珑喜欢喝的茶,修衡这里常备着,没多时转回来,端到飞卿面前。 修衡坐回到书案后方,一边继续写信,一边跟飞卿说话:“快点儿,说说你从哪儿来的这么一大笔进项。”林林总总加起来,这小子少说赚了一万两左右。 飞卿坐起来,喝了两口茶之后,神色颇为惬意,“走镖,听说过吧?” “嗯。” “肉镖,听说过吧?” “押的镖是人。” “对。”飞卿说,“有人越过镖局,上赶着找我,让我带着他家里的护卫,送个人到古北口,出手很阔绰。我思来想去,就答应了。”他把茶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伸了个懒腰,“那一阵,真是累死我了。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我真要半路撂挑子。” 修衡笑起来,“那也是刀头舔血的行当。能做成,也不容易。” “比起在你这个随时玩儿命的人身边打仗,那真不算个事儿。”飞卿说,“我想好了,以后要是不想当官,我就去走镖,做威望最高的镖头。” 修衡哈哈大笑。 “你给谁写信呢?”飞卿问。 “解语。” 飞卿就笑,“都在京城,怎么还要写信?” 修衡照实说了蒋徽定亲不便出门的事。 飞卿有些意外,“跟丁家定亲?不妥吧?”他意外的是这亲事不该成却成了。 修衡说:“给她提过醒,她不让别人管。” “那就随她去。我想到她,还是十一二的小孩儿,这一晃眼居然就定亲了。”飞卿躺回去,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老了。” “有本事去跟祖父说这种话,看他怎么训你。” “真的,这儿,”飞卿拍拍心口,“老了。” 修衡笑得险些手抖,“少跟我胡扯。明日你得进宫面圣,把这不着调的做派收起来。” “知道,我又没活腻。” 转过天来,飞卿进宫面圣。 他这样的人,皇帝生平只见过这一个,反倒更添赏识之情,和颜悦色地问起他作何打算,想要怎样的封赏。 飞卿言辞与以前婉拒恩赏时一致:想要从文,参加科举。另外,又委婉地表示自己只怕家族不同意。 皇帝就说,朕给你做主,今秋乡试,你便下场,我等着你高中。 飞卿谢恩。 皇帝另外赏赐他黄金万两、金银珠宝。 皇家的赏赐,他要是让太监送到程府,大面儿上就说不过去了,因此,他回了董家。 董家老太爷、老夫人、现今的董夫人与太监寒暄一阵之后,得知飞卿几年的战功都打了水漂,换来的不过是眼前这些身外物,面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等太监走后,三个人分头回房,都懒得与飞卿说话。至于董志和,在内阁当值。 飞卿派两名小厮带上一万两黄金,回了程府。 回京时,他带着两车东西,如先前说过的,一辆车上都是好酒,另一辆车上是虎皮、人参和北地别致有趣的物件儿。 起初一阵,飞卿与修衡刚回来的情形大同小异,陪着打心底敬爱的长辈说说笑笑,和同辈人叙旧,起了兴致,便与修衡一起为长辈下厨——他们能为长辈做的,也不过是这等微末小事。 去黎王府的时候,飞卿命小厮带上了五千两黄金,对薇珑说:“你给我建个宅子吧,小四合院儿就行,地方我选好了。” 薇珑大略清点一下黄金,笑,“太多了。” 飞卿和声道:“有钱还怕没地儿花么?你练练手,我之后几个月也没事,能跟你学几招。” “好。”薇珑笑着点头,“正好我也没别的事。修衡哥说要建别院,但是,到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地皮,不知道等到明年能不能破土动工。” 飞卿绷不住,笑了,“等到明年,他又该往后拖了。” “说的就是呢。他就是这点儿不好,忒能磨蹭。”薇珑说起眼前的事,“哥,这些黄金,怎么花都花不完的,都能现买好几个很好的宅院了。” 飞卿说:“要是有剩余,你就帮我存着。” “也好。”薇珑笑道,“只是,宅子建好之前,别跟外人提——最近,好些人来找我娘,让她或我得空就修缮宅子什么的,请她看风水的也不少。”她蹙了蹙眉,“我娘都推了,说这三二年不得空。” 飞卿会意,“明白。” 过了两日,蒋徽到叶先生那边小住。修衡、飞卿带着薇珑一起去给叶先生请安,找蒋徽说话。 第6章 少年笑 少年笑(7) 书房里,叶先生坐在大画案后方,笑吟吟地看着蒋徽帮自己归置簇新的书架、书柜。 蒋徽说道:“书柜里设了几个机关,等会儿我把图拿给您看,您记下,有珍贵的笔墨,就放到暗格里。” “好。”叶先生满意地笑了,“虽是女孩子,鼓捣起这些,倒是比男子还精通。” “都是明师父请高人点拨我的,”蒋徽笑道,“偶尔我也会请教修衡哥。” 叶先生啜了口茶,“还没顾上问,你哪儿来的银钱,给我置办这些?”昨日傍晚,这孩子过来的,今日一早,便有人送来了全新的书架、书柜。紫檀木的材料,又有诸多玄机,价格定是十分昂贵。 蒋徽踩到矮凳上,把一摞书放到书架上,按照以前的次序排列好,“您猜。” “该不是又给哪个戏班子写话本子了吧?”叶先生顿一顿,自己先摇头否定,“不对,寻常的戏班子你看不上,看得上的,你给他们写戏本子,也不会收银钱。” 蒋徽笑道:“哪有那么多话本子可写。我卖了两幅字画。” 叶先生咳嗽起来——被刚入口的茶呛到了。 蒋徽忙跳下矮凳,走过去拍抚着先生的背,“瞧瞧,至于么?” 过了一阵,叶先生才缓过来,皱眉看着蒋徽,“你怎么能变卖笔墨呢?” “这怎么啦?”蒋徽道,“我的字、画、扇面儿有人四处找,出价又高,我觉着很划算,就把两幅字画寄放到一间铺子,没想到,三五日就出手了。” “……”叶先生掐了掐说话的人那张白嫩嫩的脸,“蒋四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傲气,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你怎么净干作践自己名声的事儿?” 蒋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清高、傲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银子花。蒋四小姐不清高、不傲气,是个俗得掉渣儿的人。而且,外人也不会知道是我主动变卖字画的。” 叶先生瞪着她。 “哎呀,师父……”蒋徽搂住先生撒娇,“出手的两幅画是旧作,您瞧不上,我自己瞧着总想撕了——与其放在手边,不如换些银子。” “……”叶先生啼笑皆非,“你这丫头,等着,回头我就去跟你程婶婶告状。” “去吧,去吧,”蒋徽爱娇地蹭了蹭先生的面颊。 说话间,有小丫鬟进门来禀:“唐大少爷、董大少爷和黎郡主来了。” “是么?”师徒两个俱是面露喜色,相形出门去迎。 . 飞卿、蒋徽时隔几年再相见,俱是目光微凝。 他记忆中漂亮的小女孩儿变成了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 她记忆中俊美、飞扬的少年眉宇间多了些许沉稳、内敛。 视线的片刻交集之后,便同时错转。 蒋徽敛目向他行礼,“飞卿哥。” 飞卿嗯了一声,说:“怎么瘦的跟黄豆芽儿似的?薇珑也是。你们俩这几年是挨着饿过来的吧?” 蒋徽一笑置之。 薇珑道:“哪儿有啊,我近来可是胖了不少,跟着修衡哥吃了好多好吃的。” 飞卿端详她片刻,“这还是‘胖了不少’?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跑。”又对修衡道,“你这不行啊,还得接着想法子喂。” 薇珑嘟了嘟嘴,“飞卿哥,你是把我当什么啦?” “兔子。”飞卿笑道,“省粮食的傻兔子。” 薇珑走到他跟前,又气又笑地扬起小拳头打他,“逮住谁就揶揄谁,可真是的,当心我跟程叔父告状,看他怎么收拾你。” 飞卿连忙告饶:“别别别,我谁都不怵,就怵叔父。”叔父要是收拾他和修衡哥……想起来心里就凉飕飕的。 薇珑眯了眯大眼睛,淘气地笑,“那你得带我去钓鱼,烤鱼给我吃。” 飞卿立时颔首应下,“这好说。” 叶先生、修衡、蒋徽俱是笑出声来。 几个人转到花厅落座,闲话家常。 修衡道:“我命人去状元楼定了两桌席面,午间、晚间送过来——我们三个,可要在您这儿赖一整日。” 叶先生欣然笑道:“再好不过。” 同一时刻的程恺之,却是不大好过:他站在唐府静虚斋的廊间,头疼得看着舞阳公主:“殿下怎么又来了?” 舞阳失笑,“上回过来,是七日前的事儿了。” 恺之问道:“殿下是来见唐府哪个人的?侯爷、夫人出去串门了,修衡哥近日住在程府,其余唐家三兄弟在学堂上课。” “我是来见你的。”舞阳笑盈盈地道,“怎么,不想看见我啊?” “岂敢。”恺之敷衍地笑了笑,侧身请舞阳到厅堂落座。 舞阳落座之后,把随行的宫人遣了,茶点上来之后,小口小口地品茶,好半晌不说话。 恺之也默默地喝茶,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就卡在这章末尾了,到今天能继续写下去了~ 想继续看的小天使记得留言,给蠢作者点儿更下去的动力~ 520,爱你们(づ ̄ 3 ̄)づ 本章留言都会赠送红包哒~ 第7章 少年笑 少年笑(八)恺之/舞阳 这一阵,恺之看起来一切如常,心里其实很不好过。 从儿时起,他和舞阳就时不时地碰面,但并不熟悉。近两年开始,才开始走动。 大多数时候,是她离宫来找他,每次都是带着文章、画作,要他品评一番。偶尔,会和柔嘉一起邀请他、薇珑等人进宫,聚在一起琢磨茶道、插花。 去年起,他意识到自己对她与别的女孩是不同的。 不同于薇珑,薇珑在他心里,只是最乖最可爱的妹妹; 不同于柔嘉,柔嘉只是让他时不时觉得好笑又可爱的小女孩儿; 更不同于解语,解语像是随时能给人一爪子的猫,却让他觉得是最该疼爱的妹妹——不只是觉得,一直也是这样做的。 舞阳呢?舞阳在他心里,是样貌妩媚、性情率真的女孩,一颦一笑,落在眼中,总比别人更悦目;一举一动,总能让他心头生出涟漪。 把自己放在局外人的角度,冷静品味着舞阳对自己的态度,他相信,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为此,去年冬日,一次与父亲对弈的时候,他刻意谈及姻缘之事。 父亲问他,“你是什么看法?” 他如实道:“只要遇到意中人,地位哪怕再高、再低,都无妨。” 父亲亦对他开诚布公:“若是那女子对你无意呢?” “那就不再打扰她,原地等着她。” “等不到——” “继续等。”他说,“那么多事情,一边等一边做。怎么样都是一辈子,您说是吧?” 父亲颔首,微笑。 他见父亲如此,心头如被暖阳普照,嘴里却故意道:“说起来,我要真是不走运,为个女子一辈子孑然一身,您会不会总数落我不孝?” 父亲睨着他,“这话说的,你堂弟、堂妹也都是程家的孩子,我膝下又有修衡、飞卿、开林、解语、薇珑——我怎么那么缺你尽那种世俗的孝道呢?” 他哈哈大笑,由衷地挑起大拇指,“爹,我觉着吧,您这几句话说的,最有气魄,也最见修为。” 父亲一笑,“这说的是最差的情形。不管怎么着,我还是盼着你过得如意。” 从那之后,他心里有了底,隔三差五的,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送给舞阳一些亲手做的小礼物。 她每次都会特别开心,会回赠颇费心思的小物件儿。 他就想,等到最牵挂的修衡哥、飞卿哥战捷回京之后,便与她将话挑明——万一战事不顺,这事情便只能搁置——他一定要去军中,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排兵布阵比不得两位兄长,但摇旗呐喊、听命杀敌总不成问题。 万幸,战事以举国欢腾的大捷结束,修衡哥回来了。 随后呢? 一言难尽…… 舞阳与他碰面的次数更多了,却也在同时让他陷入消沉:每次相见,她第一句都是向他问起修衡哥。 苗头不对,不对得让他心里酸溜溜的,慢慢的,变成苦涩。 到最终,是不是要承认,自己以前是自作多情? 为此,他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回家了,要在唐家常住一段日子。 她想见修衡哥,只管去见。过一段时间,心绪平复下来,再静心品味,她对修衡哥到底是什么心思,是自己多虑了,最好;真遇见最坏的情形了,便退回原点,怎么说的,就怎么行事。 偏偏她不肯给他清净,有事没事就来唐府。 他越来越窝火——有这么磨人的么? . 喝完小半盏茶,舞阳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小厮,“我有话跟你家公子说。” 小厮应声退出去。 舞阳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与柔嘉,也不知道是什么运道。她是成日里追着陆开林四处跑,我则要上赶着来见你程恺之。” 恺之道:“殿下言重了。不敢当。” 舞阳抿了抿唇,斜睇着他,“除了这种话,你跟我就没别的可说?” 恺之对上她视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美丽的容颜,“说别的,不合适吧?” 舞阳见他已神色如常,放松许多,“怎么就不合适了?”停一停,主动说起一事,“说起来,你我很熟稔了,说是友人也不为过。但是,自从唐意航回京之后,你就慢慢与我生分起来。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没有的事。”恺之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我正想告诉你,修衡哥到京卫指挥使司行走之际,才会回唐府。你若是想见他,径自派人去程府传话即可。我这段日子,都会住在唐府,不知道他每日的去向。你来见我,我也帮不上你。” 舞阳微微一愣,随即敛目看着脚尖,轻声道:“这话似乎很有些听头。” 恺之微笑,笑容里透着些许失落。 舞阳语声更轻:“我出一趟宫门不容易,总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不然,母后会担心我乱跑,惹出事端,总不能每次都去求父皇。 “唐意航的确是奇才,但我以前就见过他的。 “这年月,奇才有什么稀罕的?往上数,有程阁老,同辈人里,他、你、董飞卿,其实不相上下。” 那句“奇才有什么稀罕的”引得恺之失笑。 舞阳抬了眼睑,秋水般的明眸凝视着他俊朗的面容,“程恺之,你误会我了。” “……”恺之用指关节刮了刮一边的浓眉,“有么?” “有的。”舞阳说着,绽出笑容,“但是,误会一下,似乎也不是坏事。” 恺之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莫名觉得,面前的女孩子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舞阳继续道:“今日离宫之前,我找父皇说了一阵子话。 “我说,今日起,隔三差五的,我要向程恺之请教学问,说说话。 “父皇说,请教恺之,和请教程阁老是一样的。 “我说不一样,两者的差别太大。 “父皇又说,那别人呢?例如唐意航、董飞卿。 “我说不找别人,只找程恺之。别人跟我不是一路人。 “父皇就笑了,说明白了,但是,你不能强人所难,恺之也不是你能勉强的人,过些年,我还指望着他入朝堂,帮衬我和他爹呢。 “我说不会,也不敢。” 她轻言细语地讲述的时候,恺之一直噙着微笑看着她,聆听期间,眸子越来越亮,似有星光闪烁。 舞阳留意到他的反应,眼中的笑意、嗔怪参半,“我知道,这些话跟打哑谜似的,换个人,大抵听不懂。但你不一样,一定听得懂。这会儿说说吧,这一阵你跟我矫情什么呢?” “谁跟你矫情了?”恺之睨着她,唇角却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舞阳嫣然一笑,“没有,成了吧?好好儿跟我说说话。” 恺之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敛目看着茶汤,“之于一些事,我是这么想的:不论是寒门闺秀,还是金枝玉叶,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如何都要尽力博得佳人侧目。 “但是,不能强求。她要是另有意中人,再有所为,便是给人添乱。” 他把茶盏放到茶几上,换了个随意但不失礼的姿势,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这一阵,有个人每次见到我,都会问起唐大公子。 “能见到的时候,就去见他;见不到人的时候,就跟我扯闲篇儿——我就想,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儿也就罢了,拿我解闷儿就忒不厚道了吧?” 舞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自己笨,居然好意思怪我?” “对,我笨。”恺之也笑。 见他如此,舞阳反倒开始检点自己,“也怪我。在你跟前儿,做事欠考虑,是有好几次了,都拿唐意航做由头。其实我跟他哪儿有什么话说啊?——他对不熟的人,真是惜字如金。我跟他说话,都是打听你一些事,他每回都会告诉我,然后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本来就做贼心虚,让他那么看着,心里直发毛。” 恺之莞尔。 舞阳蹙了蹙眉,“那人忒精了,精得让人瘆的慌。你爹也是。” 恺之听了,心头突地一跳,“我爹怎么了?” 舞阳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前两日,在宫里见到他了,我缠着他下棋,输了一局之后问他,你回没回家住。 “他说,恺之不是一直在家么? “我说是一直在家,但是,在哪个家啊?我要去找他的话,去程府还是唐府? “他笑了,说在唐府,意航到京卫指挥使司行走之前,大抵都不会回家。 “我问为什么要住那么久——以前很少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他说是啊,臣也纳闷儿呢,殿下要是找意航,去程府就行——这一阵,恺之和意航不会往一块儿凑。然后,笑微微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的,差点儿让我闹个大红脸。 “我说我不找唐意航,只找程恺之,可以么? “他说可以,什么地位的人找恺之,或是恺之找别人,都可以。有些年了,臣脑子里从来没有高攀、低就的想法,殿下以为呢?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 “他又说,任何事,都该以和为根本,恺之虽然有时候顽劣,气的人想把他踹护城河里凉快着去,但在大事上,倒算是有分寸。殿下要是心里想见的是意航,就别去见恺之了。意航么,臣估摸着是见也没用。 “我说您怎么还跟我提唐意航啊?我错了还不成么? “他就不说话了,又开始笑微微的。 “我觉得我一定脸红了。” 恺之听到这儿,才知道父亲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却从没点破,闲情都用来惩戒他偶尔行事不够缜密——说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唉,堂堂首辅,连中三元的人物,如今说话是怎么俗怎么来——怎么想的呢? 但是,仔细品一品父亲对舞阳说过的话,他心里暖融融的。 父亲真就是至情至性的人,在亲人面前,从没有言行不一致的情形。 “就是因为你爹这些话,我才跟父皇说起你。”舞阳眼中尽是喜悦,“我们的程阁老,任谁跟他走得近些,都会与有荣焉。长辈们若都跟他一样磊落、开明,该有多好啊。” 这何尝不是恺之的心声。 舞阳起身,走到恺之身侧,动作优雅地给他续了一杯茶,随后,敛目看着他,“你爹、你师哥,都看出我们的心思了,我们却连句明白话都没说过。” “谁让你一见我就提修衡哥的?”恺之有点儿没好气,“不然早就跟你挑明了。” “你怎么也提他?有完没完啊?”舞阳又气又笑又窘迫,“我错了还不成么?这不是最近找不到别的由头了么?” 笑意在恺之唇畔延逸开来,他抬手,握住近在咫尺的纤纤素手。 舞阳的手一哆嗦,咬了咬唇,轻轻地挣扎着。这厮倒是会省事,一个举动,便将彼此牵系到一起。 恺之抬眼,目光温柔而坚定,“握住了,我就再不会放开。” 第8章 少年笑 少年笑(九)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徐徐。 薇珑要放风筝,叶先生、修衡陪着她去了后花园。 飞卿卧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蒋徽拿着一条薄毯,在他几步之外停下,“哥?” “嗯?”董飞卿睁开眼睛。 “先生让你盖上点儿。”蒋徽把薄毯抛到他身上。 飞卿没辙地牵了牵唇,“做好事都能做得让人想训你一通。” 蒋徽笑着呛他,“就这样儿,管得着么?”语毕,便要转身。 “你给我过来。”飞卿说道,“有话跟你说。” “哦。”蒋徽走到他近前,坐到圆几前的竹椅上,“说吧。” “定亲了?”飞卿问她。 “嗯。” “不是良缘。” “对。” 飞卿凝了她一眼,“一个字儿多少钱?” “啊?”蒋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个字儿多少钱,我照价买,行么?”他说,“别跟我来惜字如金那一套。” 蒋徽眉眼间有了笑意,“你说的,本来就不是能让我话多的事儿。” 飞卿想想,也是。她跟修衡哥都不愿多说,何况跟他。 蒋徽想一想,自嘲地笑了,“蒋家长房的人,谁娶了谁倒霉。要什么良缘啊?”停一停,又道,“你也快了吧?我说的是亲事。” “董家的人,谁嫁了谁倒霉。”飞卿说,“就算有人张罗,我也不会同意。” 蒋徽看他一眼便错转视线,“很难。” “活着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说话间,一只白猫走过来,径自跳到飞卿身边,在躺椅上转着圈儿地找了一阵位置,最终却呼噜呼噜地腻到他怀里。 蒋徽看着这一幕,笑了,“你以前养的那几只猫,特别讨喜。” 飞卿抚着白猫的背,“是薇珑照顾得好。最早我养着的时候,脾气都很差。” 蒋徽欣然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但是,那时候,它们也很可爱。我不是特别喜欢太乖的猫狗,猫就应该有点儿自己的脾气。” “嗯,说的对。”飞卿看了她一眼,“猫就应该像你似的,对吧?” “……”蒋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笑出声来,“得得得,我说错话了,成么?几年没见,见面儿就掐架可不好。” “谁要跟你掐架?”蒋徽无奈地挠了挠额角,“说起来,你也回来了,怎么不把猫从王府接回叔父家?” “不了。”飞卿给白猫挠着下巴,小家伙舒服得仰起圆圆的小脑瓜,微眯了淡蓝色的大眼睛,“跟着我又没安生日子可过,与其分分合合,倒不如让它们在别处安家。跟着谁也比跟着我踏实。” 蒋徽沉默片刻,说:“猫兴许不是这么想。” “在我眼里,跟小孩儿似的,懂什么?”飞卿怅然一笑,“它们就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我其实也真不会照顾它们。” 蒋徽认真地看着他,笑了,“的确如此。自顾不暇的人,牵挂的确是越少越好。”说完站起身来,“我去陪薇珑放风筝。” “嗯。” 蒋徽走出去一段,停下脚步,说道:“往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保重。” “你也是。”飞卿在她举步时,想起一事,唤住她,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接着。” 蒋徽下意识地扬手接住,“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珍珠么?在北地搜罗了一些,拿着玩儿吧。” “谢了。”蒋徽笑盈盈地转身。 . 转过天来,恺之来看蒋徽,给她带了很多零嘴儿、颜料、画纸、画笔。 叶先生笑道:“颜料、画纸、画笔,我这儿多的是,你怎么还给解语买?用不着的。” “我们解语成了才女之后,就懒得再拿画笔了。”恺之说,“我得哄着她,让她勤快点儿。” 蒋徽拿着一包小酥鱼,蹲在地上,和白猫分享,闻言笑道:“哥,你直接数落我懒不就得了?至于绕这么大个圈子?” “长大了,你哥不敢跟你说重话了。”恺之笑着用扇柄敲敲她的头。 “你还是该训就训的好,不然我心里发毛。”蒋徽仰头看着他,“这模样儿,跟叔父罚我之前的样子好像。” “那你就给我勤快些,别一天逗猫遛狗绣花的没正事儿。” 叶先生听了,就不高兴了,“绣花怎么了?” “可不就是,绣花怎么了?”蒋徽帮腔,“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别人会的,我都该学会,还要学精。” “……”恺之理亏地笑了笑,“唉,一个没留神,就把不该说的说出了口。” “你啊。”叶先生笑着示意恺之落座,“喝茶。解语给你泡的。” “不是把茶叶扔杯里倒上开水了事吧?”恺之说。 “是啊,就是这么敷衍你的。”蒋徽故意说道,“不知道我没良心还懒么?肯用开水你就该知足了。”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来干嘛的?把我气着了可没好处——我越生气吃得越多,你行行好,给师父省点儿粮食行不行?” 恺之朗声笑起来。 叶先生笑不可支。这兄妹两个凑到一起,乐子总是格外的多。 . 修衡走马上任前夕,和飞卿、恺之、开林凑齐,在光霁堂一起用饭。 相较于而言,最近最忙碌的是身在锦衣卫的开林。 “我这差事,告假什么的就别想了。”开林说,“前些日子磨烦了皇上大半晌,到末了皇上跟我说,想告假躲清闲啊?行。没事儿多想想,做梦兴许能梦见。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其余三个人哈哈大笑。 “不给我假也就罢了,问题是您倒是把您的宝贝女儿管好啊。”在光霁堂是最安全的地方,开林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诉说对皇帝和柔嘉公主的不满,“那小丫头,一准儿是我上辈子欠了她八百万两,得空就找辙,让我陪她忙这忙那的——凭什么啊?她爹又不给我加俸禄。” 三个人笑不可支。 开林转向飞卿,“咱俩商量商量,你能不能替我一阵子?皇上绝对同意。你董飞卿是什么人啊,要是接受封赏,如今绝对跟修衡的官职不相上下——这样的人物统领锦衣卫,那不就是小菜一碟么?我每天瞧着你满大街闲逛,真快嫉妒疯了。让我喘口气儿,行么?” 飞卿立刻摆手,“想都别想,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今年我要参加乡试,乡试过后,我就是耍笔杆子的人了。” 修衡、恺之听了,闷声笑起来。 开林多看了说话的人几眼,“就你这德行,还是别去文人堆儿里祸害人去了吧?” 飞卿一本正经的,“不去怎么对得起我满肚子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放心,我就是去晃一圈儿,势头不好的话,我再去抢你的饭碗。” “你这小子!”开林抬手拍在他肩头,“合着你也是个讨债鬼。” 修衡、恺之已经笑得手脚发软。 融融夜色之中,兄弟四人欢声笑语不断。 唐修衡、董飞卿、程恺之、陆开林——他们分属四个姓氏、四个家族,却相识于幼时,多年来相伴走过。 有一种情义,真的能够跨越门第、血缘,在漫漫岁月之中,溶于血脉,刻画在心头。 此生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啊,番外也能有二更的时候^_^ 恺之与舞阳、开林与柔嘉,就让我点到为止吧,毕竟是撷香的番外、恣欢的前传~而且有阁老和皇帝在,这几个就是最幸福路最理智路也最顺的孩子,两对儿各自的舒心如意,不难想见到~ 接下来,再写一章修衡、薇珑定情的情节,这一生撒糖的情节,在《恣欢》里会有一些,所以在这儿就不多写了~ 随后就是阁老、怡君相关的分卷【宠妻记】~ 更新时间我真说不准,尽快吧,一星期之内怎么都能贴出一章来-_-|| 521(づ ̄ 3 ̄)づ今天这两章和第6章的留言,会在今晚0点之前一并发放红包~ 第9章 注定 正月初六,早间,薇珑赖床不起。 徐岩来看女儿,坐在床畔,问道:“说吧,谁又惹着你了?” “谁也没惹我。”薇珑蔫儿蔫儿地说,“就是不想起。今儿我告个假,不给祖母、爹爹和您请安了,成吗?” “不成。”徐岩笑道,“我们倒是无妨,只怕你祖母会担心。大正月的,就该神气活现的。” 刚说完,黎兆先的语声从门外传来,“黎薇珑,快点儿给我起来。” “可真是的……”徐岩无奈地摇头,“动辄就连名带姓地唤女儿,什么爹啊这是?” “快点儿把她拎起来。”黎兆先在外间临窗的大炕上落座,语带笑意,“吃完饭我带她去街上转转。” 这会儿,薇珑也忍不住笑了。 徐岩给女儿拿过衣服,“听到没有?快。” 薇珑一面穿戴,一面扬声问父亲:“爹爹,您要带我去哪儿玩儿?” 黎兆先反问:“你想去哪儿?” “嗯……在街上转转就行,下午能不能去戏园子啊?解语姐姐的话本子编成了戏,我想去看。” “在家就看过好几回了吧?还看?”黎兆先也只是随口一问,“行,带你去。” 薇珑开心地道:“爹爹最好了。” 徐岩却嘀咕道:“哪有这么惯女儿的?再有半年就及笄了,还动不动地带她出去玩儿……” 父女两个权当没听见,外面那个问女儿早膳想吃什么,里边这个想了想,报出好几样小菜点心。 徐岩点了点女儿的面颊,没辙地笑了笑。 薇珑爱娇地蹭了蹭母亲的肩,洗漱之后,和双亲一起去了祖母房里。 太妃笑着对孙女招一招手,故意道:“我们薇珑怎么了?是不是嫌祖母给你的压岁钱少觉着委屈了?” 薇珑漾出甜甜的笑容,行礼后依偎到祖母身边,“怎么可能啊。昨晚看书,睡得晚了些,早间就想偷懒。祖母别怪我,不是故意的。” 太妃搂住孙女,切切地叮嘱:“过年呢,你就只管整日里玩儿,把什么琴棋书画、盖房子的事儿放下。” “嗯,我记下了。” 徐岩扶额。不知道怎么了,自年前起,婆婆和夫君对薇珑明显是更加宠溺了,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唱哪出呢?要是把她乖顺的宝贝女儿惯得混横不说理了,可怎么办? 太妃留意到儿媳的反应,却嗔道:“都怪你,这些年都带着我们薇珑忙活盖房子的事儿,去年事情尤其多,瞧瞧,孩子总是不见胖。” 徐岩真是服气了,无力地辩解道:“她自己没良心,吃多少都不长肉……这也怪我啊?” “这一点是随了你。”太妃理直气壮地跟儿媳妇不讲理,“母女两个都一样,不让我省心。” 徐岩走到婆婆跟前,揽住她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得啦,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数落过您的宝贝孙女——知道您是跟我打岔呢。” 太妃逸出慈爱的笑容。 这些年了,儿子儿媳只添了薇珑一个孩子。这倒是无妨。多少年了,她诚心礼佛,对世间诸事早已看开,只要一家人过得圆满、如意,便知足。 近日,意识到薇珑六月及笄的事儿,分外失落起来:及笄之后,就是大人了,要张罗亲事了。私心里来讲,一方面盼着孙女嫁得如意郎君,一方面又不想孙女早早定亲,多在闺中过几年舒心自在的光景。 为此,不自觉地便又对这孩子添了三分宠爱,生怕她有一丁点儿不如意。 黎兆先与太妃的心思大同小异,不为此,也不会得空就带着女儿串门,甚至出门游玩。 徐岩也看得出母子两个那点儿心思,可是,她是务实的人,想得长远,偏生他们连她□□脸的机会都不肯给。 . 薇珑面上欢欢喜喜地过了整日,到晚间,独自坐在书房的时候,小脸儿就垮了下来。 又过年了,可是,飞卿哥哥、解语姐姐还没回来。 是前年的事情,两个人先后亲事生变,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相继被逐出家门。 在外流离,该是何等的孤单、心酸?过年的时候,该有多想念长辈、手足? 好想他们,做梦都想早日团聚。 再一桩心事,便是与唐修衡有关。 近来一些事,他把她惹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不是气哼哼的,就是恹恹的,只想闷在房里呼呼大睡。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的滋味,毕竟,让谁说,他也没做错什么。 她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取出两个小册子,静下心来之后,把其中一册翻到空白的一页,提起笔,用簪花小楷认真书写。 这是写给飞卿哥哥、解语姐姐的……算是信件吧?有空就会把一些值得关注的京城见闻写下来。 迟早,他们会回来。 这些有意无意记录下来的事情,他们兴许用得上。 . 翌日,薇珑去唐府找唐修衡。 阿魏径自把她引到静虚斋的书房,“大公子和沈先生从昨晚开始饮酒、下棋,快天明时才作罢。” 他说的沈先生,是如今已富甲天下的沈笑山,薇珑见过,感觉那是一个最不像商贾的人:那份涵养、修为,简直不输程叔父。 “沈先生跟修衡哥喝酒?”她疑惑地看着阿魏。 阿魏笑答:“是啊,沈先生也是海量,郡主都不知道吧?” 是不是海量她不知道,只知道沈先生是那种就差把“清心寡欲”刻在脸上的人,一向不会与酒色财气沾边儿——是商贾,却不在乎钱,更懒得用钱享受什么,这种人上哪儿找去? 阿魏揣摩着她的心思,解释道:“昨日两位提起了董探花、蒋小姐,话就多了些,酒喝得也就多了些。” 薇珑释然,心里又泛起阵阵酸楚,“既然挂念,做什么不把人找到啊?哥哥姐姐若是不肯回来,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啊。” 听她这么一说,阿魏想到最是熟稔的两人,心里也着实不好受起来,勉强笑道:“董探花、蒋小姐大抵不愿被人打扰,不好勉强。” “……也是。”薇珑闷闷地应了一声。 阿魏通禀之后,折回到门口打了帘子。 薇珑走进去。 书房西侧,垂着一道珍珠帘——这帘子充当了槅扇、房门。程叔父的书房也是这样布置的,她再熟悉不过,偶尔,在程家或唐家的书房停留久了,会有些恍然,忘却到底是在哪一家。 她微眯了大眼睛,隐约看到他高大的身形安置在躺椅上。 “哥?”她唤他。 “嗯。” 唐修衡按着眉心,这次真是没少喝,天光大亮时才入睡,原本打算睡一整日,偏生帘子外的小兔崽子不成全,合眼没多久就找了过来。 “你怎么啦?”薇珑往前走了几步,歪着小脑瓜问他,“是不是还乏得厉害?” “……还好。”唐修衡和声问道,“有事?” “……没啊。”薇珑老老实实地道,“只是想让你带我出去玩儿。我们去看戏,好不好?” 唐修衡险些叹气,“不好。你是大孩子了,看个戏而已,也用得着我陪你去?” “那……我们去看看你的别院吧?”薇珑语气已经有点儿可怜兮兮的了。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最近总是不肯带她出门。 唐修衡无奈地笑起来,“别院不是还没建成么?去看什么?” “就是因为没建成,才应该去看啊。”薇珑走到珍珠帘前,确定他是和衣而卧之后,才穿过帘子,走到他近前,无辜地看着他,“要是已经建好了,我就不用去看了。” 唐修衡放下按眉心的手,侧头凝视着她,“什么叫不用去看了?” 薇珑却在这时留意到他面色有些苍白,说:“你是不是很难受?头疼吗?” “头疼。”唐修衡仍是凝视着她。真头疼了。说话时动辄跟人打岔,是他和飞卿的拿手绝活,她什么时候学会了? “那我给你按一按吧。”薇珑走过去,卷起袖管,“要不要醒酒汤?我会做。真的。”厨艺不是不佳,是一窍不通,但也不妨碍她特地学一两道羹汤。 微凉的小手落到他额头,很舒服,可他还是皱眉——“手这么凉,是又穿得不够吧?飞卿不是特地给过你几张皮子让你做大氅么?合着你是为了好看什么都不管,是吧?我们的话,就是外边儿的西北风,是吧?” 连番发问,她哪里招架得了,索性沉默不语,唇角却上翘成愉悦的弧度。他是越来越言简意赅,但每到数落她的时候,话就会很多——相对他自己来讲。 见她不吭声,唐修衡嘀咕:“真想让你到外边儿喝西北风去。” 她无声地笑起来。是特别开心的那种笑。“哥,抽空带我去别院看看吧?”她捡回先前的话题。 “你们家的车夫不认路?”他仍是没好气。 薇珑按揉他头部穴位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就是要你陪我去。” “……好。”唐修衡没辙,“下午,成么?” “不成。”薇珑说,“今日你好生歇息,明日我们再去。” 唐修衡又想叹气了,“明日我……” “你就答应我吧。”薇珑敛目凝视着他昳丽的眉眼,“大过年的……” “好。”唐修衡阖了眼睑,“黎郡主发话了,在下怎么敢有异议。” 薇珑笑靥如花,语声变得轻柔,“老老实实的,睡一觉。我等你睡着就走。” 他牵了牵唇,“行啊。” 其实,他私心里觉得,她已经长大了,不该再这般亲近,更不该时不时一起出门。男女大防,对于他们这样的异姓兄妹,可以是虚设,但是…… 如果他不想只与她做兄妹呢? 也不是那个劳什子的如果了,他已确定。 她知情之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再不肯见他? 飞卿说她是傻乎乎的小兔子,这一段想想,还真是。飞卿真没冤枉她。 这只傻兔子,若被惊吓一次,恐怕就要记他一辈子吧? 不合适,好多事都不合适了。 只是…… 那双小手被他额头的温度焐热了,暖暖的,软软的,又柔柔的…… 有一刻,他连呼吸都屏住,以此抵制心头翻涌的浪潮。 最后一次。再纵容自己最后一次。他这样告诉自己。 等到她及笄,便与她挑明心迹。 不,不能等到她及笄——及笄前若是能定亲,再好不过,不然的话,得有多少人跟他抢她啊? 她若是惊慌失措……认了。 在那之后不妨慢慢来,只要她没意中人,总会有点头答应的一日……吧? 不确定。 但这是他必须得做的事,亦是这一生必须得做的要事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想得好好儿的,一章写完,但是到今天都没写完,没动静又对不起你们,就先放出这些~ 尽快把下章写完哈,顺的话,晚上就能看到啦~么么你萌! 第10章 注定 注定(下) 初七上午,唐修衡到黎王府接薇珑,与三位长辈说笑一阵子,和薇珑一起出门。 薇珑脚步轻快,像只快活的小鸟。 黎兆先与徐岩交换一个眼神,默契地笑了。 太妃等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后,笑眯眯地道:“意航最是有分寸,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语双关,夫妻二人俱是点头称是。 . 唐修衡和薇珑一个骑马,一个乘坐马车,去往别院。 别院离王府不近,大概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路上,薇珑坐在车窗前,时不时地望一眼随车而行的唐修衡,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阿魏快马加鞭赶来,把一个油纸包交给唐修衡。 唐修衡转手交给薇珑的丫鬟荷风。 荷风上了马车,笑嘻嘻的,“大公子派人给您买来的,还很烫手呢。” 薇珑笑着接过,放到跟前的矮几上,打开油纸包,见里是肉沫锅盔。 她逸出低低的欢呼声,推开小窗子,问:“哥,京城有卖锅盔的了?”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以前没吃到过合口的——不合口的,他不准她吃,甚而不准她品尝。 唐修衡颔首一笑,“上回在街头见到叔父,看到他吃,就跟着买了一个尝了尝。我们俩都觉得做得不错。你尝尝。” “嗯!”她又碰了碰散发着甜丝丝味道的烤红薯的外皮,笑容愈发明丽。 荷风给薇珑倒了一杯热水才下车去。 薇珑品尝着面前的风味小吃,津津有味的。 外面的唐修衡想着她呼噜呼噜吃东西的小模样,不自觉地笑了。 天气并不好,寒冷的小风嗖嗖的,天空也是阴沉的灰蓝色,但是,她在近前的时刻,总能让他宛若置身满园春.色中,只觉舒心、惬意。 薇珑帮唐修衡建这所别院的过程,完全合了他慢性子的做派,挑选地皮、破土动工至如今,已有三年多光景。 也好,她从来也不是急性子,园子建的越慢越细致,她心里越踏实。要是换个人,早就为源源不断地超出预算的银钱跳脚了,但他不会。就算会也没事,大不了,黎王府贴银子帮他如愿——这是双亲和祖母早就说过的。 步入别院,往里走的时候,薇珑问唐修衡:“春日就能完工了。你想好名字没有?” “想好了。”唐修衡侧头看着她,“取名‘清心’怎样?” 薇珑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又问:“是哪两个字?” 唐修衡照实说了。 “清字——”她看着他,抿唇微笑。她小字清欢,他是知道的。 唐修衡也笑了,“怎么?一个字而已,只许你用么?” “……”薇珑转头望着前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什么人啊这是?就不能说两句让她高兴的话?就不能说这园名与她有关? 唐修衡留意到她的不悦,笑意更浓。 “其实,爹爹以前说过,可以取名棠梨苑。但是……因为同音的是我们两家的姓氏,就否了。”薇珑转头凝了他一眼,“可我觉得很好。” 唐修衡只是漫应一声:“是么?”随后再无下文。 没多会儿,薇珑变成了小气包子,看哪儿都不顺眼。 从外院、内院再到后园,她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唐修衡却没留意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所园子——她倾尽心力为他建的别院。 这女孩,面对工匠的时候,自有身为郡主的气势,更有事事认真缜密的态度。比起以前,较真儿的毛病好多了,但心绪烦躁起来,也不乏三言两语就把存心敷衍的工匠奚落的面红耳赤、强压的恨不得哭一鼻子的时候。 不知不觉,到了午间,他商量她:“去状元楼吃饭?” “不去。”薇珑没好气。 唐修衡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那你想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薇珑鼓着小腮帮,走到就近的凉亭中,在圆几前落座,继而双臂撑着圆几,双手托着小脸儿,眨着漂亮至极的眼睛瞧着他。 真想刮一刮她挺秀的小鼻子、捏一下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他笑着摆手示意下人退下,继而走到她面前,落座后问:“那午间就不吃了?喝风?” 薇珑想继续跟他闹脾气的,闻言却撑不住了,笑出来。 唐修衡眼神温柔,语气更是,“我又怎么开罪你了?” 薇珑踌躇之后,决定实话实说:“唐伯父、唐伯母在给你张罗亲事了,是吗?” 他微微颔首。正因此,他才开始在百忙之余认真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才觉得除了她,他谁都不想娶。 “年前,你没进腊月就称病告假了,一个月呢,就带我出门两次。”薇珑委屈巴巴的,“别的时间,是不是都去相看那些女子啦?” “胡说八道。”唐修衡轻笑出声,“师父把他攒了大半年的账都交给我清算,只这一档子事儿,我就忙了半个多月。黎薇珑,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正月也是一样啊。”薇珑并没释怀,继续抱怨,“哪次都是我去找你,让你带我出门散心,可你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勉勉强强地应下。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她凝着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为什么跟我生分了?” 唐修衡斟酌着合适的措辞。 有小丫鬟赶过来,奉上茶点,继而垂首退下。 “唐意航,”薇珑轻声说,“不是你答应过我的吗?——只要我爹娘答应,休沐的日子,都会带我出门。” “你长大了。”唐修衡语气温柔,“今年六月及笄。” “那又怎样?”薇珑问道。 “不论怎样的闺秀,我都没闲情去见。”唐修衡微笑着与她对视,“每日想见的女孩子,只你一个。” 薇珑强行控制着,才没有喜形于色。她垂了眼睑,“想见我,却对我爱答不理的,骗谁呢?” 到了这时候,唐修衡要是再看不出她的心思,真就是白活了这些年。他笑了,笑容宛若春日最温柔也最灿烂的阳光,“黎郡主,此刻起,你是要把我当做兄长,还是唐意航?” “……当兄长怎样?当唐意航又怎样?”薇珑沉了一会儿才说。 “做你兄长的话,我大抵是不能胜任了。做唐意航的话,余生我都会尽力继续陪着你、护着你。” “……”薇珑没应声。耳根在发热,心头在狂跳。这厮终于说了,要是再不说,她可能就要学柔嘉了——好几年了,挚友柔嘉一直变着法儿地追着陆开林满京城跑。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半年后就及笄? 又何尝不知道,去年秋日起,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王府门槛? 那些子弟是好是坏,她一点儿兴致也无。套用他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每日想见的男子,不过他一个。 唐修衡语声温缓:“这儿,就取名清心园吧?这是你给我的。往后,我们再建个更好的宅子,送给令尊,到时再命名棠梨苑,好么?” “……好。”她乖乖的,又呆呆的。 唐修衡实在忍不住,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故意逗她:“高兴傻了?” 薇珑睁大眼睛,违心地道:“谁高兴了?” 唐修衡逸出晴朗的笑声。 薇珑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地伏在圆几上,片刻后,有些困惑地问他:“那,我们这算是说定了么?” 他笃定地颔首,“先前总怕吓到你,不敢提这事儿。” 薇珑微眯了眼睛,眸子里似有阳光落入,闪着夺目的光华,“我哪儿像是那么胆小的人啊?” “飞卿说过,你就是个傻兔子。” “……”薇珑先是想辩解,但因为他提及的是自己挂念想念那么久的飞卿哥哥,终是点了点头,“好吧。他嘴毒,可是,看人很准的。都怪你们,让我在你们跟前儿,总是傻兮兮的。” 这言语,让他心头暖暖的,是为她接受揶揄因重情义而起,亦是为了如自己一般疼爱她的飞卿。 “但是吧,”薇珑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你好歹给我个像样的由头或是……什么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要是一不留神,你给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啊?”谁知道他何时会定亲? 唐意航,是她眼中最好最好的男子,真有可能朝夕之间被有心人抢走的。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女孩子是该矜持。但是,解语姐姐曾自嘲地笑说,女孩子的矜持,偶尔最是要不得,相较而言,误事的时候居多。 姐姐的话,不同于任何人,她觉得很有道理。 唐修衡低低地笑起来,取出一个玉牌,递给她,“特地给你做的,年前就做成了。” 薇珑接到手里,凝眸细看。玉牌一面篆刻着一只小兔子,另一面则雕篆着她的小字清欢。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据说,定情信物都是玉牌、玉佩、平安扣之类的,前两者好歹都会篆刻打动人心的诗词或是兰草之类高雅的花草。 他这算什么啊?合着信物就是认定她是傻兔子是了吧? 真够丧气的。 还有比他更煞风景的人么?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蘸了杯中的茶水,在圆几上写了“喜欢”二字。 因着先前的事,让薇珑本该雀跃的时候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他,鼓了鼓小腮帮。 随后,唐修衡在“喜”字前面加了个“我”字。 薇珑眼眸再度变得亮晶晶的。 末了,唐修衡在“欢”字后面加了个“你”字。 薇珑抬了眼睑,笑靥如花,凝视着他。 他与她四目相对,用口型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无声,但足以让她心头震动。 他伸出手去,语声低而温柔:“薇珑。” “嗯。”她绽放出最甜美的笑容,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中。 他手一收,把那只绵软的小手握于掌中,心头翻涌着欢悦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莫名有种终于弥补了这两只第一世的磨难、第二世的心疾的苦的感觉~ 就想让这两只什么事都顺一些,再顺一些~俩病人跟着我和你萌熬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啊,是吧? ︿( ̄︶ ̄)︿ 就要开启阁老宠妻模式了,内容提要都会标出程询在所在章节的年龄~下章是他二十七岁那一年~这一点一定要注意一下哦,不然会因为之前的章节发生混乱【他二十七岁的时候,修衡才十岁】~ 早安(づ ̄ 3 ̄)づ 第11章 宠妻记 宠妻记(一)二十七岁 初夏的早间,草木的绿色变得沉郁,木槿、鸢尾、茉莉……等鲜花争奇斗艳。 室内没有放冰,南北窗户打开,含着花草香气的过堂风悠然入室。 怡君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几个孩子做夏衣。 程询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一摞画册,信手放到她身侧。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一如大多数时候,他留在家中。 “是什么?”怡君瞥一眼画册,问道。 程询道:“你那些花草猫狗的画作,我让人印成了画册,有百十来本。哪个孩子想看,你直接送画册就行。” “是么?”怡君放下手里的针线,用帕子擦了擦手,拿起一本簇新的画册,翻阅期间,眉间笑意越来越浓,“印的这么好啊。这下好了,不需再担心厚此薄彼。”有些画,孩子们都想要,只给一个自然不妥当,为此,时时有照着旧作临摹的情形。 “早该想到这主意。”程询说,“过一两日给孩子们发下去。” 怡君笑盈盈地凝了他一眼,说好,又道:“你的呢?那些旧作也印成画册吧?孩子们其实更喜欢你的画,只是看你总是繁忙,不好意思跟你讨要。” “这也要我凑热闹?”程询一笑,兴致不大,“你得空帮我把旧作收拾出来,吩咐程禄去办。” “好啊。” “换身衣服,带着孩子们出门转转。路程较远,今晚就不回来了。”程询道,“刚跟爹娘说了。” 怡君自然双手赞成,转去换了身出门的穿戴,与他一起出门。至于去何处,她也没问。 修衡、开林、飞卿、恺之早已经在垂花门外等着,见到两人,俱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就如程询说的,路程委实不近,要去的地方在城外。车夫从速赶路,巳时初刻才到。 那是一个偌大的庄园,临山,近水。 外院通往内宅的甬路两旁,植着轻盈淡雅的茉莉,有风袭来,飘落如雪。望向东西两侧的院落,可见翠竹的挺拔俊逸之姿。 “从外面看,这庄园太大了。”飞卿抬头望着程询,“叔父,半日的时间可不够转完啊,您不想让我们走马观花吧?” 程询就笑,“所以——” “所以,您和婶婶该回去就回去,把我们扔这儿几天。”飞卿说,“说起来,好几年了,我们都没一起找个好地方消夏。” “你这小子,凡事都能找出一堆理由。”程询笑着拍拍他的额头,“若是愿意,只管随你婶婶在这儿住几天,看完园中景致,不妨去就近的山中看看。” “太好了!叔父婶婶最好了!”飞卿欢呼着,笑容飞扬在眼角眉梢。 程询转头望向另外三个孩子,“你们愿意小住几日的话,我派人去传话到各家;有事情不能逗留的话,就按先前说好的办,明日由护卫送回家。” “当然要住几日。”三个人先后出声,言语却是一致。 片刻后,恺之道:“爹爹不能留下来吗?” 程询温和地道:“不能。除非你能帮我请到几日假。” “哦。”恺之有点儿失望,“那您不忙的时候就骑马过来吧。” 程询颔首一笑,“行啊。不忙的话,就来看看你们。”随后让几个孩子先走,自己和怡君缓步走在甬路上,说,“爹娘要去西山消夏,晌午走。出门的日子赶在了一起,我们要是等他们出门后再来,到了就傍晚了——为此,爹娘没让我知会你们。等你跟孩子们回去,再去给他们请安。他们得住到夏末。” 怡君有点儿无奈,“你啊,不早说。我也不知道要住几日,什么都没带。” 程询则道:“下午就有人送来了,管家、管事又不是吃闲饭的。” 怡君问起这座庄园:“什么时候开始建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成亲第二年就开始建了,”程询说道,“只是树木花草需得专人种植、侍弄,不确定能否建成我想要的情形,就一直没跟你提。” “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怡君笑盈盈斜睇着他,“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那可多了。”程询笑道,“前日跟唐侯爷、黎王爷胡吃海喝去了,昨日收了几坛陈年烈酒,自个儿喝了两杯,在外院等酒味没了,才回房的。” 怡君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好,等会儿我就记到小账本儿上。” 程询哈哈一笑。 将近正午,夫妻两个进到内宅,便先着手安排四个孩子的住处,随后就到了用饭的时辰。 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欢欢喜喜地用完饭。饭后小憩一阵,去往后园。 修衡等人径自去了莲香园中,因为已经听说湖上有小船,他们要划船戏水。程询与怡君则依次去各处观望。 后园划分为四个园子,分别可赏四季之景。 拂晓园中,有清澈的小河、溪流,岸边垂柳依依,柔软的柳条被风拂动时,漾出绿色的涟漪。草地上,有的点缀着不知名的颜色各异的小花,有的则栽种了大片的山茶,到这时节,山茶已到荼蘼时。 莲香园中,恰如其名:镜湖上,架着一道横贯湖泊的木桥,两旁是荷叶铺就的绵长碧色,含苞待放、盛放的莲花摇曳其间。 知秋阁里,遍植枫树,待到满园红叶似火之时,定是一幅绝美的艳丽画卷。 寒香舍中,盖着几间不大的房屋,房前屋后是四季常青、四季常开的花,错落期间的梅花树并不多,但都是很少见的品种。 站在寒香舍屋宇前,怡君望向程询,目光温柔,充盈着感动、喜悦。 程询莞尔一笑,携了她的手,“喜欢么?” 怡君用力地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先前如何都没想到,这园子,他是为她而建。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她说过的。 前世今生,他从不曾忘。 第12章 宠妻记 宠妻记(二)二十八岁 入夏,和去年一样,程询、怡君带着修衡、开林、飞卿、恺之来城外的别院消夏。蒋徽和薇珑没能来,前者愿意把时间都用在功课上,后者则是年岁太小。 昨日傍晚,程询下衙后,一行人便离开程府,在暮光中赶来此处。 这日午后,六个人泛舟湖上。 程询和怡君、修衡和恺之、开林和飞卿各在一只小船上,都没让下人随行,亲自划船。 程询在前头娴熟的划船,对怡君道:“摘一些莲花到房里吧?”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摘回去养在水瓶里,让修衡他们几个画出来。” 含苞待放、蓓蕾初绽、全然盛放的,她看到合意的,便让他将船只停下,亲手采摘。 一次,程询故意低呼一声,并摇晃一下船身。 怡君心慌之余,身形不稳,不由无助地低呼一声,担心自己一头扎进水里去。 下一刻,沉稳有力的手臂便将她揽住。 她抬脸,看到他顽劣的笑容,大孩子一般。 她又气又笑,手握成拳,捶在他胸膛,“幼稚!都多大的人了?” 程询反而哈哈大笑。 这时候,两个人听到开林、飞卿的嬉笑声,刚循声转头望去,两个人竟先后落了水,溅起偌大的水花。 “嗳……”怡君的心悬了起来。 “诶呦,这可怎么办呀?”恺之焦急又无助地喊着,“爹爹!爹爹!哥哥落水了!” 程询和修衡却都是气定神闲。 修衡放下手里的浆,站在船头,安抚恺之,“没事,他们水性很好。”又望向怡君,扬声笑道,“婶婶别担心,他们故意的。”说话间,开林已经游向船只。 “是么?”怡君问程询。 程询微笑着嗯了一声。 这时候,开林扒着船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修衡喊道:“你才故意的呢。我是让董飞卿那小皮猴子拽下来的!” “谁让你招惹他。”修衡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 语声未落,飞卿已经游到开林近前,挂着璀璨的笑容,抬手用力拍打着水面,“你可别不讲理啊,明明是你想把我踹下来在先,我顺势把你拽下来的。” 开林被扑打了一头一脸的水,索性潜入水中,去找飞卿算账。 飞卿笑着游向远处。 两个人都似灵活的鱼儿一般。 程询和怡君没辙地笑了,修衡笑得欢快,恺之则很是羡慕,“我也要学。” 修衡笑道:“好说,我教你。” 恺之开心地道:“谢谢哥哥!” . 晚间,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鲜藕、荷叶鸡、肉质鲜美的鱼虾。 开林和飞卿俱是闷头大快朵颐。下午,两个人在水里嬉闹了很久,着实没少费力气。 程询拿过布菜的长长的筷子,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 修衡却立刻把飞卿碗里的鱼肉夹到了自己碗里。 “嗯?”飞卿不明所以地看向修衡,“我碗里的菜好吃?” 修衡笑道:“我看你护不护食——跟饿狠了的小老虎似的。” 飞卿笑着挠了挠额头,“真饿了。” 开林笑笑地凝了他一眼,“我也饿得不轻,拜你所赐。” 程询又给飞卿夹了一块鱼肉,“看得出来。今儿你们俩受累了,多吃点儿。” 桌上四个孩子都笑了,怡君则柔声叮嘱他们当心鱼刺。 饭后,程询和四个孩子到院中赏月、闲话家常。 怡君给他们切了冰镇的瓜果,又把亲手做的甜汤送去,看着他们喝完,这才去了书房,静心作画。 程询建这园子,既是让她四季都有个消遣散心的好去处,亦是为着让她时不时来这里赏看山水的本色之美,这些都有助于她作画。 只凭借着观摩名家手笔和自己的一点悟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了一定程度,做山水画不亚于闭门造车——没亲身领略、熟悉山水的特质,画笔迟早会失去灵性。 她的喜好,他总会不声不响地帮她做很多。 他的感情,一直如此:深厚、绵长、内敛、持之以恒。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她走到庭院,看到程询正和程禄、程安、程福分别抱起四个已经在躺椅上睡着的孩子,送到外院他们各自的住处。 . 歇下之后,程询见怡君也无睡意,便和她漫无目的地说话,提到了蒋徽:“明日我让程禄去接她一趟,来这儿看看,喜欢的话就住两日。” “好啊。解语长年累月那么用功,平时是该想法子让她出门散散心。” “资质出众,又这样刻苦的孩子真不多见。”程询语带笑意,“有时候会想,索性把她抢过来做女儿算了。” “不是想抢解语,就是想抢薇珑。”怡君笑着点了点他面颊,在这同时心头一动,“说实话,你想不想再添个孩子?”如他这样喜欢孩子又招孩子喜欢的,在这年月也不多见。 “不想。”程询摇头,神色平和,“既不想你再吃一次那种苦,又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何亏欠。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哪一个都等于我们的儿女,有他们在,不该贪心。”随即,认真地凝视着她,“你是顾及着我,还是自己有这心思?这事儿可千万得跟我说实话。”毕竟,他不想让她有憾事。 “没。”怡君微笑,“只是随口一问,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是不该贪心,但你现在这地位,比哪个官员都有资格贪心——过几年要是抱怨只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我跟谁说理去?” 他轻轻地笑出来,“没那可能。” 怡君说道:“有你这准话就行了,往后我用脂粉香露什么的,也不用再有所顾忌。”有奇效的养颜珍品,不少含有不宜怀胎的东西。 多少事,他们说一次就不会再提,只这件事,她与他再次提及。他仍是那态度,便是此生都不会改了,那么,她也就完全踏实了——真的,与他一样,觉着眼下的光景已经不能更好,早已没了再添子嗣的心思。 程询说起一个打算:“过三二年,我给你寻个由头,你去外地转转。不是总想去金陵、长安那样的古都瞧瞧么?那就去,让我也尝尝守在家中苦等的滋味。” “真的可以么?”怡君只一听,便已生出满心的憧憬。任谁也是一样,总少不得为终生都走不出一座城池心生遗憾、失落,远行去看大好河山,一直是她放在心里的一个梦。 “有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就说代替我去寻访一位故交,诸如此类的借口多的是。”程询把她揽到臂弯里,拍抚一下她的背,“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你这小身板儿。平时好生将养,得空就疏散疏散筋骨。身子骨要是不成,我可不放人。” “听你的,一定照办。”怡君欢喜之至,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唇角,随后有些失落地道,“可惜,不能与你一起去。” “迟早会有这样的机会。”程询柔声说,“等到步入盛世,我总能找辙歇息一二年,到时候,和你一起离京,去你想去的地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吻一吻她的唇,“这是我可以兑现的诺言。” 悠长的岁月,携手共度;世间的繁盛,并肩同看。 这是他们可见的、可想见的最好的相知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们久等了,抱歉抱歉~ 番外也完结啦~新文见~(づ ̄ 3 ̄)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