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狐少年》作者:伏雪 文案: 林半见穿成了和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 原著当中,她是巫家养女,而女主是巫家亲女儿。 林半见看不惯女主,处处都想要压过女主一头。好东西,她要占头份;好事情,她要拿头筹,就连心上人,她也要抢。 最后还真让她抢着了,巫家女儿让的。 这一让,就让出了悲剧。巫家女儿痛失所爱,以身祭神弓神箭,最终消灭了大Boss,可也香消玉殒。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这期间Boss的一位得力手下将巫家几乎屠了个干净,包括林半见本人。 为了避免这样悲惨的下场,林半见决定展开漫漫ooc之路。 首先就是一定不能和女主抢男主,还要努力撮合他们,主动退出。 其次就是……攻略Boss的得力手下,那位堪称杀人机器的狐妖小郎君。 那位小郎君长着一双逶迤的狐狸眼,妖冶魅惑的线条,眼神却格外寒凉,对林半见冷笑道:“敢只身赴约,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林半见对他眨巴眨巴眼睛:“我可是拿了十足的诚意拉拢你,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阵营呀?” 后来,那位浑身写满生人勿进,骨子里都散发着戾气的狐妖小郎君,竟然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望向她,撒娇道:“我疼。” 上来就是干勇往直前的除妖师小娘子 X 明明是个撒娇高手却就是不撒娇一旦撒娇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狐妖小郎君 1 V 1 HE,甜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半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狐狸小郎君超会撒娇的 立意:团结友爱,合作互助 第1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一) 阴历七月初,夜有大风。 挂在巫家外墙的镇妖铃响起来,此起彼伏,随着妖物的动向在巫家外围绕圈。 巫家弟子迅速响应,脚步踏踏,从回廊、卧房、甬道各个地方冲出来,循着铃声移动的方向急追过去。 林半见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从床上坐起来,撩开锦绣帷幔,露出一双水汪汪、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到窗户上火光人影急急掠过,喊声由远及近,分外热闹。 她坐在床上反应一阵,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具体是什么地方还顾不上看,总之外面搞这么大动静,实在很难让人不想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从床上下来,胡乱套身衣裳,登上鞋,一路小跑到房间正门——不得不说这房间要是原身一个人的,还真挺大——双手拉门,猛一打开,外面原本吵闹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今晚热闹的始作俑者终于现身了。 他刚好正对着林半见所站的位置,站在对面高耸的屋脊上,穿了一身黑色夜行服,原本不太好看清面目,然而刚巧他出现的时候一轮血月在背后升起,光芒正盛。 只见他身材颀长挺拔,些微侧着身,马尾高束,发丝散在大风中,流水一般飞扬着,手上横着一根细长的棍子,顶端坠着一盏灯笼,冰蓝色的光芒透过灯罩氤氲开来,不见丝毫温暖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诡煞气。 林半见站在门口,和其他人一样愣住了。 那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皮肤白皙似雪,下颌被月光勾勒出精致的窄线,在风中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唇红似血,看得人直发毛。 就在所有人屏息的时候,少年提着的灯笼里,蓝色的火焰竟然飘了出来,还不止一团!那一团团火焰好似电子游戏当中Boss发射的连珠炮,源源不断升入空中,很快在少年周围形成一个半圆。 “别大意!那是只七尾狐!” 一个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话音刚落,屋脊上那半圈狐火顿时凌空发/射,院子里站了一堆弟子,全被当作靶子击中,蓝色的火焰在弟子身上落地生根,熊熊燃烧起来,惨叫声四起。 有些弟子能力比较强,没让狐火打中,可是那火焰却怎么也不能熄灭,竟像是有自己的思维般和他们缠斗起来,于是惨叫声中也夹杂进打斗的声音。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林半见吓得往门里躲了躲,她听到“七尾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越到哪里去了。 应该是那本她刚打过差评的小说,《寒锦》。书名取自女主和男主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一部虐到人心肝具颤的悲剧,这也是为什么林半见会给它差评。明明文案说是绝世小甜文,谁想到从头虐到尾。 从现在的情况看,她铁定穿越到和她同名同姓的林半见身上了,而眼前的七尾狐妖,应该就是在小说后半段横着走的那位杀人机器,令狐羽。 不过当时的令狐羽可不是七尾狐妖,而是九尾狐妖,还是整个妖界唯一的九尾狐,无人可匹,却甘愿当反派Boss的傀儡,凡是阻挠Boss大业的没一个活下来,包括巫家。 林半见揉了揉眉心,小说结尾的惨烈她已经不想回忆了。 现在的令狐羽是七尾,从尾巴的数量来看,应该是小说刚开始没多久,这次令狐羽出现,是在他成为Boss的傀儡前和巫家唯一一次见面,之后再见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机器了。 因为这个角色只是配角,林半见对他的了解也没多少,依稀记得他这次闯巫家的原因,应该是为了找他的姑母吧。 凡是完整读过《寒锦》这本书的人,对令狐羽的印象只有恐惧,因为他强大到已经让人恨不起来。他仿佛永远都是冷漠而嗜杀的魔鬼,还从没想象过他竟然有温柔的一面。 抬头看去,房梁上站着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残忍,见这群人被纠缠住,打算继续在院里逛,一个腾跃就上了旁边的屋脊,系在那里的镇妖铃“哗啦啦”响起来。 他在巫家各个院子中寻找,不顾巫家弟子穷追猛打地阻拦。 但是林半见知道,他的姑母根本就不在这里,巫家所有人从小说开头到结尾,连他姑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看来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候正堂的隔扇门齐刷刷开了一排,冲出来一群身穿白色水合服的弟子,手上拿着统一的法器,聚集到庭院中刚才喊七尾狐的人身边。 刚刚那一波狐火射/击,巫家弟子中也有少数能挡下来并把狐火熄灭的,他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迅速的那个。 林半见往那里看了一眼,那人年过半百的样子,脸上却不见有多少皱纹,只是白发多,他身材挺拔,眼神凌厉,不是巫家的家主巫戬还能是谁? 巫戬平时和蔼可亲,但遇事绝不含糊,脑子反应快,指挥能力强,是整个巫家的主心骨。他一边指挥作战,顺便在林半见看过去的瞬间也看过来。 还凶了她。 “躲远点,这没你什么事!” 他旁边还有一名少年没穿水合服,鹦鹉学舌道:“听见没,这没你什么事,躲远点!” 谁想到他话音刚落,巫戬也瞪了他一眼:“也没你的事!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那少年灰溜溜退到一边。 巫戬确认好人数齐了,高声道:“请护院大阵!” 弟子中气十足回答:“是!” 如果林半见没记错,护院大阵是巫家的终极绝招,是请历代巫家最出类拔萃的精魂织成的大网,力量非凡,当初巫家被已经是九尾妖狐的令狐羽逼入绝境,就是靠着护院大阵扛过了被灭门的惨剧,当然最后留下的人也寥寥无几,往后的日子也只能苟延残喘。 院子很大,穿白色水合服的弟子聚在一堆,每人手上拿着一个小鼎,迅速围成一个圈,只让手肘互相挨着,口中念念有词,巫戬站在中间,长身玉立,宽大的水合服袖子随着大风猎猎飞舞。 周围正在被狐火灼烧的弟子已经得到同门的帮助,熄灭了身上的火焰,蹲在原地休息,还有体力的弟子继续追击。 月亮已经升到很高的位置,房顶上“各琅琅”的踩踏声响个不停,而且地点转换极快,一会儿还在这边,下一次响起就到了另一边。 然而这群摆护院大阵的弟子依然旁若无人低声念着听不懂的咒语,身上的衣摆如同连绵的旌旗飞扬。 很快他们身上穿的雪白水合服亮起了金光,那金光勾勒出繁复的纹路,似乎是一张巨大的画卷,通过弟子手肘的位置相连,缓慢旋转起来。 站在正中央的巫家家主忽然从水波荡漾的袖子中抽出一柄长剑,直指苍穹,迎风矗立,姿态恍若飞仙。 但是林半见在看清那柄剑之后又有些收了澎湃的心潮,毕竟那柄剑浑身都是铁锈,已经见不出昔日的光彩,怎么看都不像是仙人会佩戴的。 一道金光从她脚下闪过,林半见被晃了一下,接着整座院子所铺的地砖缝隙全都冒起金光,纵横之间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冉冉升起。 令狐羽也被其他弟子引过来,他正拿着手中那根过分纤细,又过分修长的棍子“呼呼”和人打斗,一打十似乎也不见怎么吃力,随后他就发现那张巨大的网,脸上悠闲的表情消失,换成了直白凛然的杀气。 他不再恋战,抬手一棍子扫过去,荡开人群,三两下跳回到最先出现的屋脊上准备逃跑,闪着金光的大网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阻拦住他的去路,他飞身到半空中,朝着大网射/出几团狐火,但是都不奏效,狐火就像水滴入海,瞬间消失。 大网宛若神仙巨大的衣袖,即便在追击过程中也显得姿态优雅,柔软地荡漾着,然而狐妖少年每每用手中的棍子和其对撞都能擦出几星火花,被逼得连连倒退。而大网则是状似不紧不慢地追着他,一步都没落下。 令狐羽往后退了两步,抓棍子的那只手就被大网缠住了,他浑身瞬间僵直,再不能往后走半步,任凭大网继续往前聚拢,如同一朵在黑夜中绽放后,又收起的金色昙花。 眼见着令狐羽已是囊中之物,众弟子全都不敢松懈,甚至比刚才更加聚精会神,这是多次和妖魔鬼怪打交道久了积攒出的经验。 中年人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双目圆睁,紧盯着令狐羽,他知道那狐妖还没施展全力,只等紧要关头! 大网缠着少年的手臂,已经差不多将他全部笼罩,只差封口,就在这时,少年似乎感觉到自己再不发大招就真逃不脱了,于是奓了毛似的在背后亮出一大团火红火红的尾巴,毛茸茸的大尾巴迎风摆荡,一共七条。 “果然。”中年人低声自语。 亮出部分原形让少年力量大增,原本被大网缠住的手臂陡然挣脱,少年蓄力,纵身一跃,高高的马尾甩起来,在月光中留下一道惊鸿的背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先给各位磕个头,本来要写的那本被我临时换掉了,实在是很想写这个故事,忍不住就开始构思然后动手了,之前的那本我也一定会写的,先请看看这个故事吧,我觉得也很有趣。 第2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二) 梳妆台上铺着波斯花纹的桌布,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粉雕玉琢的鹅蛋脸。 林半见仔细端详了一阵镜中的自己,样子和现实中的自己相差不大,一双杏子眼,覆着一层水光,顾盼之间,波光粼粼。 眉心上方点着巫家特制的朱砂痣,镇妖辟邪用的,也是未成年的标志。 这是巫家向来的传统,因为是捉妖世家,家中年幼的孩子在没有学好自保技能前,都要在眉心点上这种朱砂痣,大妖防御不了,却能让普通的小妖不敢近身。 此时的林半见,大约也只有十六岁不到,再过几个月才能正式擦掉这朱砂痣。 林半见在镜中左看右看,平时她的脸就带着点婴儿肥,现在搭配上这朱砂,和过年时贴的年画娃娃颇有几分相似。 叹口气,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她一边梳妆,一边开始理清思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穿书了,还是恶毒女配这个角色。 半见,是一种颜色,有诗云:“半见离宫出,才分远水明。”形容的是早春时节,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色。柳梢头嫩芽将发不发时所显露出来的就是这种颜色,代表着青春、活力。 然而小说当中的林半见却丝毫不青春活力,她满心都是算计,处处都要和女主抢,好东西她先拿,好事情她占大头,总之除了年龄和修为没办法压过女主,凡事都要比女主强才行,所以女主看上的男人,自然也要归林半见所有。 要说原来那个林半见有多喜欢男主吗?恐怕没多喜欢,就是为了和女主争罢了。故事的结局女主痛失所爱,用鱼死网破的方式杀掉了Boss,男主也因此自戕。 从读者角度来看,只能说狗血,实在是狗血。 所以当林半见真正成为小说中的林半见,她就知道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绝不再和女主事事争先,要促成男女主真正在一起,这样小说才能迎来圆满结局。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林半见匆忙系紧头上最后一根带子去开门。 巫家的家主巫戬正站在外面,一改昨夜发动护院大阵时的威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话也温声细语,“见儿,昨天晚上大伯凶你了,当时情况紧急,大伯一时糊涂,其实大伯心里可关心你了。” 林半见是巫戬的养女,也是他兄弟的唯一骨肉。十几年前,林半见还在襁褓当中时,出了一次大状况,尚在壮年的巫戬和林半见的父母一同除妖,却遭到了大妖暗算,林半见父母为巫戬抵挡了全部伤害,当场身亡。 巫戬对林半见父母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因此对林半见格外疼爱。昨晚对她说的那一句重话,林半见自己都忘了,他却还记得,一大早就赶过来道歉。 林半见看着巫戬高大的身躯微弓,还有那半头白发,心想他也实在不容易。 “我知道大伯最关心我了,所以一点也没生气。”林半见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甜滋滋的笑意。 巫戬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见儿吗?” 放在平时,林半见绝对会大哭大闹,还会索要一堆礼物,并以思念父母为由不去参加早上的集训。 林半见没想到自己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但要说她不是林半见也不全对,毕竟她和小说里的林半见同名同姓。 “我是见儿呀,大伯。”林半见说的多少有点心虚。 巫戬紧抿住嘴唇,浓黑的剑眉皱巴巴形成八字状,表情变幻莫测,忽然将林半见一把抱进怀里,大声嚎啕:“我们见儿真是长大了,终于能理解大伯的用心了!” 巫戬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家长,平时威风凛凛,受人尊敬,却不知道在原来的林半见这里吃了多少苦,她就是说了一句软话而已,竟然能感动成这样。 林半见从巫戬的怀里挣脱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盈盈道:“自从昨夜见到大伯还有巫家弟子那样卖力维护院子,见儿忽然觉得再不能让大伯继续为见儿操心了,见儿今后一定不给大伯惹麻烦。” “诶——,”巫戬这个中年大叔把嘴一撅,“哪里的话,大伯帮你是应该的,你额头上的朱砂痣也马上要擦掉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管放手去做,大伯给你兜底!” 林半见嘻嘻一笑,“多谢大伯,那我去参加集训啦。” “你不再睡会儿吗?昨天晚上把你吵醒了,很晚才睡吧?” “不了,再不走该迟到了。”林半见说着已经跨出了门槛,开始往集训的场地走。 巫戬满脸欣慰地挥挥手,“我们见儿真刻苦,今天的打扮也不一样了。” 所谓集训,就是平时巫家弟子聚在一块练习基本功。这是每日的必修课,按照规矩,只要没受重伤,便是雷打不动每天早晨都要爬起来参加。 毕竟他们所从事的不是一般职业,而是斩妖除魔,面对那些非人的怪物,稍不留神便会丧命,唯一能保证他们在战斗中不被重伤杀死的东西,除了各种制作精良的伴身法器,便是这一身精准雕刻的肌肉记忆。 昨天晚上因为捉拿七尾狐妖,几乎整个巫家的弟子都出动了,而且打得院内一片狼藉,今天早上各个院子却早已经收拾干净,集训场地上站了一堆人,许多身上还缠着绷带,等待集训开始。 林半见刚到,还没站稳,肩上被人猛地一抓,扯着转了个身,只见昨天晚上跟在巫戬后面鹦鹉学舌的少年皱着一张脸,嫌恶地打量她。 正疑惑这人是谁,少年便张嘴说话了,露出一个半的门牙,言语尖酸:“阿姊,你瞧瞧,真是丑人多作怪,大师兄还没回来呢,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 前面都说丑了,后面怎么又说漂亮? 林半见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巫启星没跑了,他是巫戬的儿子。 昨天晚上光线太暗,距离太远,没看清楚,今天见到那一个半的门牙,还有他那暴露智商的话,林半见立马确认他的身份。 巫启星比他姐姐小一岁,比林半见大不了几个月,额头上的朱砂痣也刚刚擦掉。作为一个资深姐控,最见不得的就是他那宝贝亲姐姐受欺负,所以从小就和林半见对着干,时不常打一架,他缺的那半拉门牙,就是小时候和林半见打架打下来的。 “阿星,快住嘴。”站在他旁边的温婉美人便是巫启星的姐姐,小说真正的女主角,巫启寒,“实在对不起,半见妹妹,他又惹你不高兴了,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她穿了一身水蓝色小袖纱衣,搭配米白色襦裙,头上的装扮十分简单,只有一只木簪子,简单挽了个髻,饶是如此,也遮盖不住她天生丽质的美貌。 有些读者骂巫启寒是圣母白莲花,但是只要真的看进去书,就会发现她的善良和温柔全都是发自内心,并非弄虚作假,就连对待原来那个飞扬跋扈的林半见,都是真心实意。 好在骂她的读者只占少数,真正能看清巫启寒的人还是很多的,也因此她的结局才那么令人心碎。 然后原来的林半见就被人骂到飞起。 林半见对巫启寒笑了一下,十分友好:“你不用向我道歉,不关你的事。”又对巫启星挺起胸膛,双手叉腰,道:“我打扮好不好看,关大师兄什么事?我愿意换换样子,怎么了?” “哼,你换成什么样子大师兄都不会看上你。”巫启星是他姐和大师兄,也就是小说男主的头号CP粉,他觉得只有大师兄那样优秀的男性才配得上他姐姐。 “我才不要大师兄看上,他是属于启寒姐姐的,我看上也无济于事啊。”林半见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话一出,姐弟俩都愣住了。 巫启寒粉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用手遮掩一下,别开了视线。 巫启星像见鬼一样,“你、你这话当真?” 之前的林半见,对大师兄可是狂热至极,甚至连面都不让巫启寒见,只要一见面,她就又哭又闹,撒泼打滚。 巫启寒不忍心见到林半见这样,于是主动提出不见大师兄,但到底是小说的男女主,这样反倒让两人心中的滚滚情思更加浓烈,以至于就连偶然在院中互相瞥见,那眼神都无比缠绵。 监督集训的长辈开始张罗大家集训了,林半见扔下一句“自然当真”扭头跑到了队伍当中。 她不管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信了她,反正现在也只是个开始,以后她做得多了,自然能够取信于人,不必急于这一时。 只是在训练途中,她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心里直发慌。 好像如果只是靠撮合男女主在一起就能迎来大团圆结局,似乎并不靠谱,毕竟两个人郎情妾意,她只要退出,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实在过于简单。 可究竟她还能做什么呢? 穿书的林半见,是个极其能搞事的主儿,因为长得可爱,办事能力又高,身边的朋友会调侃她是活力美少女。 她一边跟着口号下腰、劈叉、空翻,一边认真思索遗漏的细节,究竟还差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昨天晚上那个血月下提灯少年的身影,浑身一哆嗦,训练的节奏都慢了半拍。 难道还有他? 令狐羽作为小说后半部分的杀人机器,是造成巫家悲剧的直接原因之一,小说里的林半见就算再怎么能祸害人,好歹也是正派阵营的,充其量只是间接原因。 所以为了迎来圆满结局,她还要把令狐羽拉到正派阵营当中吗? 想到这里,林半见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那可是令狐羽,提到名字就让人抖三抖的角色,把他拉过来,她怎么不直接单枪匹马去杀掉Boss呢?那样兴许还有些胜算。 但是想想昨天晚上他硬闯巫家的原因,似乎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希望,他是来找他的姑母的,说明这个时候的令狐羽,还没有完全变成杀人机器。 要是真能把他拉过来,大团圆结局不就稳了? 林半见恶向胆边生,昨天是他变成杀人机器前唯一一次露面,现在应该还没走太远,集训结束后用灵感罗盘搜索,兴许来得及。 第3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三) 昨天晚上的大风一直延续到了白天,经过早晨短暂的停顿,日上三竿时又开始肆虐。庭院中有一大片桃花林,刚过了花期,还有些花瓣挂在树梢上,被这样的风一吹,几乎掉光了,地上一片枯黄的粉色。 出了巫家的大门,石板铺就的小路很快就到了尽头,周围一面杂乱且绿意逼人的野草、灌木,每走一步都能碰到横七竖八的枝丫,稍不留神皮肉、衣衫就要被刮个口子。 大风呜咽着,林半见手上的罗盘指针却任凭东拐西拐,指着一个方向兀自岿然不动。 再往前走,可真的没路了。 林半见停在一处密林前,苦恼地看着罗盘的指针。 这罗盘是她从库房架子上拿的,里面全是为内门弟子准备的法器,这罗盘被摆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已经很陈旧了,蒙着一层灰,吹开以后上面还溅着一些深色的液体,年代久远,已经凝固,擦不下来了,不知道是从谁的身体里溅出来的,不管是谁都不敢让人深想。 可惜,其他的新罗盘已经全被拿走了,再高级些的她也驾驭不了,只能拿这个凑合。 因为知道要去见谁,临走前她还特地拿了一大堆护身的装备,泡了祈福水的手链,护身的白玉令,还有那一沓折成三角装在锦囊袋里的符纸,有能驱鬼的,有能避妖的,放火的、防水的、防雷电的,鼓鼓囊囊塞了一整个锦囊袋。 巫家护院大阵力量之强,就算是十几头大妖一同前来都不一定能逃脱它的抓捕,然而昨天晚上,令狐羽只是被逼出了半个真身就挣脱了,实力不容小觑,这些装备她都还嫌少呢。 进入密林前,她重新检查一遍身上那一堆零零碎碎,检查好再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一步,细脆的枝丫在脚下不断发出断裂声,一步落地,再用双手挡开直冲面门的藤蔓、枝叶,接下来走第二步。 还好她身手矫健,有巫家日复一日的集训打底,没过多久就到了密林当中。高大的树木吸收了那些低矮灌木的养分,只剩下零星一些小草铺洒在地上,路好走了不少。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罗盘上的三根副指针开始摇晃起来,蠢蠢欲动,它们负责指示自己目标之外的其他妖魔鬼怪,毕竟如果要找一只妖,那么路上碰到其他类似东西的概率可不少,也由此能看出罗盘制作者的经验之丰富。 “吱吱吱——” 罗盘年久失修,指针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三枚副指针彻底苏醒,分别指向三个不同的方位。 林半见: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不过这种退缩也只是一晃而过,她没穿越的时候可是看了不少鬼怪小说和电影,也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这些东西狭路相逢,真碰上了怎么能怂呢? 她林半见就不是个轻易认怂的主儿! 从腰间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令牌,这是林半见的惯用法器,白玉令,由白玉雕成各种纹样,根据纹样的不同,起到的功用也不同。 林半见能力吊车尾,一共只有三块能用的白玉令,一块防御,一块攻击,还有一块治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现在拿出的就是一枚主攻击用的白玉令。 树枝摇动,飒飒风威,一时之间草木皆兵,林半见脑中回忆着驱动令牌的口诀,眼睛在罗盘指出的三个方向轮转。 眨眼间,前方不远处的三棵树上倒吊下来三个人影,尖利的笑声顿时响起来。 林半见吓得罗盘差点没拿稳,只见罗盘指示的那三个方向分别吊着三只猴子,那猴子体型和人类的小孩差不多,却长着成年人的脸,两个男人的,一个女人的。那些脸仿佛是做工逼真的面具,十分相似,唯独没有神采,像是死人的脸。 这些猴子叫人面猴,特别爱吃人,还爱剥人的脸皮戴在脸上,每杀掉一个人,就会把那人的脸皮剥下来戴上。 林半见可不想把自己的脸让这群猴子戴,她在那群猴子尖啸着扑过来前,甩手扔出去攻击令,心中默念口诀,再结出手印,那令牌震动着在半空中悬浮,从中放射出白色的灵光,划出一道流星般的弧线向其中一只猴子打去。 那猴子在半空中被击落,摔在地上晕过去了。 然而这攻击令一次只能打一只猴子,剩下的要靠自己躲,林半见躲过了左侧攻击来的猴子,右侧的没躲过,眉心的朱砂痣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直接把右侧的猴子打到树干上,但是那猴子却好像没受多大伤,竟然顺着爬上去了,冲着她大吼大叫。 左侧的猴子一击没中,也爬上树,准备重新来。 林半见这时候刚好令牌充能完毕,可以再来一击,调转个方向,对准刚才被她踢中的猴子,默念口诀,顺利解决。 最后一只猴子发现确实打不过,逃走了。 林半见松了口气,收好自己的白玉令,整理一下衣服,大风还没有停的意思,她跟着罗盘的指示继续往密林更深处走去。 经过昨天晚上的一战,令狐羽确实就在这密林当中休息。巫家家主发动的护院大阵让他的右手臂受伤,血流了一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晕过去。为了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妖瓜分,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清除沿途的血迹,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倒在一棵大树凸起的根茎之间,只来得及做一个简易的结界。 他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昨晚在黑暗中,某一个时刻他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直到有一束光亮把他拉出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脸上,映得肤色惨白,他不喜欢阳光,还没睁眼就侧了侧脸,随即提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一个旋身站起,长生木做成的棍子如毒蛇出洞,直指来人。 “啊。”林半见的肩膀被棍子/戳/了个趔趄,她什么都没看清,忽然就挨了这么一下,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揉了揉肩膀,还没来得及生气,抬头就看到,昨天晚上那个站在月光下高不可攀的少年近在咫尺。 少年还是昨晚那套装束,纯黑的翻领锦袍,流光的暗线绣成繁复的螭龙纹,皮肤似雪,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线条逶迤,勾勒出妖冶魅惑的弧度,赫然昭示着他狐族的血统,然而他瞳孔中的每一分明暗交替,都是阴鸷与警惕。 这样惊心动魄的反差,竟浑然有种说不出的迷人气质。 “你是何人?”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林半见做着投降的姿势,让自己的眼神尽量无害,“我叫林半见,我……没有恶意。” “你是巫家的人?”他手中的棍子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右侧的肩膀藏在大树后面,眼睛在她身上一扫。 “……对,但我不是来找你寻仇的,更何况你我也无冤无仇。”林半见眨巴一下眼睛,“我有事想和你说。” 令狐羽皱着眉打量她,嫩黄色的纱织半臂,里面是奶白色窄袖内衬,一件浅绿色罗裙,头上梳着双垂髻,两个头发做成的垂环耷拉下来,还系着粉色的带子,风一吹就软软地飘。 鼻尖蹭着点灰,嫩嘟嘟的小脸上透着两朵健康的粉红,一双眼睛清亮亮的,迎着太阳的光线,波光粼粼。 如果不是她身上浓重的人族气息,他都要怀疑这是个刚化形的兔子精。 随即,令狐羽眼中露出些许嘲讽的神色。 这人族少女,头上身上,戴着一堆中看不中用的法器,全都是用来护身的,除了眉心那一点朱砂痣需要稍微顾虑一下,其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废物。 于是令狐羽便道:“我和‘人’没有任何可说的,除非是……” “是关于你姑母的!”林半见怕他走了,或者再出手伤自己,赶紧抢话,“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姑母。” 令狐羽的眼神这才认真了些,“你知道我姑母在哪?” “额……”林半见挠挠头,她不知道令狐羽姑母的确切下落,因为原著当中真的没怎么提及,光是她知道令狐羽昨晚夜闯巫家本宅,都是她搜肠刮肚才想起来的这么一小段内容。 令狐羽看出她的心思,右手臂上的伤正在他脑海当中叫嚣,占据了大半心思,根本懒得和这样一个喽啰废话,为防止自己的重伤被发现,让她抓到把柄,他准备直接一棍子敲死这个“人”。 “我虽然不知道确切位置,但我可以肯定,她绝对不在巫家本宅里,而且我还可以帮你一块找到你姑母。”林半见感受到他身上陡增的杀气,一口气快速说完,“如何?” 令狐羽完全不指望这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能帮他找到自己姑母,但是前半句却让他来了兴趣,暂时收起杀心,“除非你带我亲自去巫家检查,否则我不会相信你。” 这个条件让林半见为难,昨天晚上的阵仗她可是亲眼目睹,饶是再怎么疼她的家主,知道她放进来一个大妖,肯定也会气晕过去。 但是如果不答应,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后面的条件也没办法继续了。 “好吧,我带你去,可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令狐羽右手臂疼得厉害,却还装作没事,给她一个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其实在来的路上林半见已经计划好了,现在的令狐羽对巫家肯定很防备,而且他是纯粹的狐妖,对人类也不熟悉,所以直接说做朋友显得十分敷衍,根本不能把他拉到自己这边的阵营,所以她决定牺牲一下自己,让令狐羽做她的男朋友。 不过在近距离见过令狐羽本人后,林半见忽然觉得牺牲的不是她,而是令狐羽。 这是个拥有怎样逆天长相的狐妖啊!不愧是狐狸精本精,就连他满怀恶意地看人时,都带着一种天然的勾人气质,可以想见,如果他真的想要靠勾引别人来修炼,那真的连勾勾手都不必,只需要一个眼神,别人都会乖乖就范,甘愿成为他修炼路上的铺路石。 别看之前想的怎样天花乱坠,话真到了嘴边,忽然就不会说了。 眼看着令狐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半见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我要你做我的未婚夫!” 第4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四) “我要你做我的未婚夫!” 其实林半见本来想说男朋友的,但八成令狐羽听不懂“男朋友”的真正含义,所以换了一个差不多的词。 她也没打算真的和令狐羽成亲,只不过有着未婚夫的名号,意思会更明确一些。她不是想当普通朋友哦,而是要谈感情的那一种,虽然她是巫家的人,刚刚有过过节,可是感情的事,不可控嘛,她仅代表她个人而已呀。 两位小少年面面相觑许久,那个黑衣少年竟然半点不像听到告白的样子,甚至林半见还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骤降,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阴翳森然,看得人鸡皮疙瘩如偷袭的爪子一般慢慢爬上后背。 “你说什么?”令狐羽手中的长生木往上抬了抬,抬到林半见下巴的位置,皱着眉微微侧头看她,“你要做我的未婚妻?这就是你的条件?” 林半见本来想点头,但是下巴被撑住了,只好害怕地眯一下眼睛,紧紧抿起嘴。 狐族少年用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看她,仿佛林半见刚才所说,并非是要他做一件温情脉脉的事,而是要他拿走她的命。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林半见的脑海——他该不会有一些不好的过往,导致对这个身份有所误解吧? 林半见匆忙张嘴,趁他没回答前赶紧说自己改注意了,可是已经晚了。 令狐羽手中的长生木“呜——”地一声收回到他身后,再一个眨眼,他已经欺身到了林半见面前一寸之地。 血腥味瞬间将她包围。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得极近,林半见吓得浑身僵住,大脑瞬间停机,根本来不及细想那血腥味意味着什么。 黑衣少年小扇子一般的鸦羽垂下来,视线锁定,眼角带出一道要命的魅惑笑意,唇色泛着病态的苍白,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啊,我答应你,既然你这么想死的话。” 林半见倒吸一口凉气。 黑衣少年已经在她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密林深处:“今夜子时,来这里见我,我要亲眼看到巫家的牢房。” 四面八方而来的大风很快将这句话打散在空气中,浓绿的树叶簌簌作响,好似也被那少年身上的杀气惊得发起抖。 林半见在原地回了好一会儿神,拍拍自己凉飕飕的脸蛋,匆忙返回。 先前她跟着罗盘东走西逛,不知不觉已经离家很远,走了好久才见到家门口那一段石板路。巫家家主正在送别要出任务的内门弟子,旁边还有他的两个孩子,巫启寒和巫启星。 巫启寒表情淡淡的,却也难掩她温柔的美貌,对着即将出行的弟子微微颔首,垂在鬓边的两绺头发被风带起来,轻扫过脸颊,更有种飘然欲飞仙的气质。 将那几名弟子送走后,巫启星确认周围没旁人了,开始吵着闹着也要出任务,他穿了一身墨绿色圆领袍,最上边的扣子没扣上,潇洒地敞着,头上带着小冠子,没说话的时候看着也算器宇轩昂,然而一说话就露馅了。 尤其是现在,大个子男孩抓着中年男人的衣袖撒娇,场面不忍直视。 “爹,我也成年了,头上的朱砂痣都擦掉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出任务?我是咱们内门弟子当中唯一没出过任务的。” 原本巫戬还任由巫启星抓着袖子,听到最后一句板起脸来,“谁说你是唯一一个?见儿也没出过任务。” 提到林半见,巫启星就面露不屑,“她一个破格升上来的内门弟子,哪能真的出任务?” 巫家分为内门和外门,因为捉妖任务十分危险,而且平时训练极为严格,只能由内门弟子出任捉妖的职责,外门弟子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后勤,比如准备药材、清理法器,还有打扫庭院,像昨天晚上大闹一通后的满院狼藉,到了第二天能重新变干净,就是因为有外门弟子在。 如果是在平时,巫启星这么说,林半见绝对要和他吵起来,还要巫戬评理,但说是评理,其实就是训斥巫启星,巫戬偏爱林半见,每次都向着她说话,现在林半见不在,巫戬也习惯性向着她,道:“这是什么话?见儿能使用法器,也算是内门弟子。” “哼,就她那点三脚猫,能打倒什么?”巫启星撇嘴。 “我能打倒的可多着呢。”林半见忽然从石板路上跑过来,对巫启星做了个鬼脸。 巫启星吓了一跳,露出他那一颗半门牙,大喊:“林半见!你什么时候出去了?” 巫戬看到她也很惊讶,“见儿,你怎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别忘了现在是七月,妖魔鬼怪最多的时候,出去也要和我们打声招呼呀。” “没事,”林半见冲他们灿烂一笑,“我就是出去散散步而已。” 巫启寒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但却是第一个走上来的,她拿过来林半见手上的罗盘,柔声细语道:“你去追踪妖怪了?” 巫戬大惊失色,“见儿,追踪妖怪的事情你没有经验,不要冒然自己出去,要叫上哥哥姐姐,知道吗?” 他说的哥哥姐姐是指巫启寒和巫启星两姐弟,这个可爱的中年男人明知道他们三个关系不好,却不遗余力地撮合,而且持之以恒,在原著当中,就连他去世的前一刻,都在叮嘱巫启寒要照顾好林半见,决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巫启寒自然是答应了,但也是这个承诺,成了把她推向悲剧结局的一大助力。 刚才巫启星撒了半天娇都没管用,现在林半见连句话都没说,巫戬就仿佛真要派给她除妖的任务。只要她想的事,巫戬绝对会满足她,这偏心都偏到姥姥家去了。 他不满意,哼哼唧唧道:“爹!你不能这样,刚才我求了你半天你都不答应,现在林半见来了,她还不如我呢,你就真让她去除妖啊?” 巫戬被他烦得脑壳疼,绷起背故作威严道:“见儿现在长大了,想承担更多责任,我自然也不能管得太宽,她要是真想,我肯定让她去。” “你就不怕她被妖怪杀了呀?”巫启星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这是哪里的话?我能让她出事吗?她想出任务,当然是安排最安全的那个。”巫戬道。 “臭老头,偏心!”巫启星爹也不叫了,直接叫臭老头。 巫戬哼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有什么问题,“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出任务,还要好好对待见儿,因为只有见儿想去的时候,你和你阿姊才能一起跟着去。” 巫启星“哇”的一声,哭得跟真的一样,“阿姊,你看爹!” 巫启寒比巫启星年长几岁,又十分优秀,之前已经出过几次任务,有了些经验,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宽慰他说:“半见妹妹没有经验,我愿意带她,阿星,你不要再闹了,爹最近事务繁忙,已经够烦心的了。” 作为资深姐控,巫启寒一句话,甚至比亲爹还管用,巫启星立马不说话了,大高个子躲在他姐姐身后,对林半见做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鬼脸。 林半见在旁边全程看戏,觉得这一家还怪有意思的。 其实原著当中的林半见之所以一天到晚闹来闹去,就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她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父母,甚至连自己亲爹亲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能抱着他们留给自己的一些遗物体会生身父母给自己的关怀。 这种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煎熬酸楚。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一抬头她就能看到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的图景,夫妻恩爱,一对姐弟感情也非常好,平时就算吵吵闹闹,也只会显得更温馨,都是值得回忆的细节。 这样的对比,林半见每天看着,又怎么会平衡? 她不只止一次幻想过,如果自己也姓巫,那该有多好,是大伯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 可惜,她姓林。 她是无父无母的林半见。 所以她只能通过不断地闹来填补内心如无底洞一般的空虚和孤独,哪怕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她很讨厌、很可笑也在所不惜。 也许巫家人早就知道她是怎样想的,所以对她就更加纵容,毕竟她的父母是为了救巫家人而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林半见的内心应该也会更加开阔和温暖吧。 “见儿,你在外面那么久,肚子应该饿了吧?走,大伯亲自下厨,给你做粉蒸肉吃,好不好?” 巫戬宽厚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穿书而来的林半见回过神,向他弯起眼睛一笑,“好呀,大伯,见儿最爱大伯做的吃粉蒸肉啦!” “是吗?”巫戬受宠若惊,“那快去换洗一下衣服,大伯这就去给你做粉蒸肉!” 金黄色的夕阳斜斜撒下来,给天上一朵朵白云勾上边,又落进青石板的沟壑中,几个人往宅子里走去,身上也蒙了一层梦幻般的光。 巫启星在后面没给林半见好脸色,小声说:“马屁精。” “撒娇怪。”林半见立马回击。 巫启寒站在两人中间,给她不学好的弟弟一个眼刀,“好好走路。” 第5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五) 白天在人间肆虐的风又飘到了天上,吹开层叠的朵朵白云,月光袅娜登场,洒下一片凄清寒意。 林半见踩着柔软的绣鞋走在回廊的木板上,她没敢点灯,院子中的夜灯距离很远,只能眯着眼借一点月光才堪堪不让自己撞到廊柱上。 她不是个夜猫子,平时都能秒睡,到点就困,可现在丝毫困意也无,毕竟她今晚能不能顺利在林子中见到令狐羽都是个问题。白天在那里都能遇见三个吃人的猴怪,到了晚上,不知道还有什么出没呢。 巫启星说得没错,她那点三脚猫,也只够对付猴怪了,而且还只是打晕而已,要是那猴怪没怂,不一定谁输谁赢呢。 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重新摸一遍身上的防护装备。这回她带的比之前更多了些,连母亲给她的遗物都带上了。 她母亲生前也是用白玉令的除妖师,而且能力极强,是当中翘楚,留下了十几块白玉令,而且个顶个蕴含极强的力量。只是以林半见现在的水平,一块也用不了,她带着来主要是为了图个安心。 巫家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外门弟子守夜,她找准换班时间摸出去,又快速走过门口那一段石板路,夜风飒飒,摇动着树林发出孤寂的响动,丝毫听不见虫鸣。天上挂着的那盏冰轮重新被聚拢的云遮住,前面的路更看不清了。 还好林半见提前带了风灯,出了家门就能用,可是她刚刚拿出火折子,就看到密林之中飘过来一团蓝色的幽光。 鬼火! 她吓得直接把火折子扔了出去,拔腿就跑。 不是她不想来找他,而是她做不到啊!这片林子实在太古怪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啊!而且还是在巫家不远处,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吗?! 那鬼火似乎也发现她了,加快速度追上来,林半见没跑两步就被拦截了。 幽蓝的鬼火飘在她正前方,火焰如同翻滚的波浪一般向上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它仿佛有生命,拦住林半见后竟没有攻击,反而在原地停住不动了。 林半见本以为今天要命丧家门口了,结果闭着眼左等右等都没出事,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清朗朗的笑声。 再一睁眼,那个黑衣少年已经站在她旁边,换了一身墨色衣裳,乌发高高竖起,在幽蓝的火光中泛着如水的光泽。 “我以为你不敢来了,没想到你还真的打算赴约。”令狐羽唇角带着讥讽的笑意,“看来你还真是不想活了。” 林半见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睁睁看着刚才吓唬她的那团鬼火在令狐羽伸出一只手臂后,乖巧地钻进了他的袖口,熄灭前,照得少年纤瘦有力的手腕一片惨白。 原来不是鬼火,而是他放出来探路的狐火。 等等,是探路还是找人呢? “发什么愣?快走。”令狐羽看了看天色,催促道。 “诶,等等。”不用进那危险的密林,林半见松了一口气,思维也恢复正常运转,从包里掏出另一个口袋来,想了想,又从那口袋中拿出一只铜制的小铃铛,交给令狐羽,“你先戴上这个,巫家外面有一圈镇妖铃,你之前也见识过了,戴上它可以不惊动镇妖铃。” 令狐羽警惕地看了林半见一眼,垂下睫毛将那小铃铛拿过来,装到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看来你准备得还算充分。”继续往前走。 林半见走在他旁边,把那口袋收回来,“我还准备了更多东西,本来想全交给你的,但是怕你戴错了,所以进去之后我再慢慢给你。” “你们巫家真够讲究的。”令狐羽冷哼一声。 林半见面露得意,“那是当然,巫家可是除妖世家,数百年的基业,自然无比谨慎。待会儿听我指挥,我们就能顺利通过第一关。” 令狐羽虽然是七尾狐妖,但是没接触过人类,更没见过什么捉妖师,他们身后的这片密林正是妖界和人间的分界线,他只有昨天晚上寻找姑母的时候跨越过那唯一一次,今天也才第二次,其他时候,他对人间一点兴趣也没有。 也因此昨天晚上他收敛全身气息打算潜入到巫家时,连第一关都没过去。镇妖铃是巫家祖祖辈辈雕琢改良过的,为保护巫家不受妖邪偷袭,融汇了世代先祖的苦心与关怀,就连最厉害的大妖收敛了气息也能感应到,更别说他一个还没到九尾的狐妖。 在林半见的带领下,两人顺利翻墙进入到巫家,找一处假山躲着,林半见再次掏出那个口袋,从中拿出一个小锦囊包,抓一把暗红色的粉直接撒在令狐羽身上。 令狐羽猝不及防,立即跳开,那粉一粒都没沾到他,被钻了空子的风悉数卷走。 林半见心疼坏了,压低声音喊:“你干什么?!”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你想做什么?”令狐羽的眼睛里有十二分警惕,好像随时在提防她中途反水,配合着巫家众弟子抓他。 毕竟现在动手是最佳时期,身上有伤,实力大不如前,巫家不需要再用一次护院大阵也能轻而易举抓到他。 虽然这种提防确实也十分合理,林半见还是非常气愤,躲一下脚道:“巫家院子里到处都是道行高深的护院桃树,我给你撒上它们花粉制成的药散,这样你就能在院子中走动了,你躲什么?!” 这药散可是十分名贵呢,那一大把全喂给西北风了,实在是肉疼。 “你的话当真?”令狐羽那双寒潭似的眸子看她。 林半见不耐烦了,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假山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妖看着挺精明的,但是对别人的善意却那么敏感防备,“还能有假?我都说要做你未婚妻了,害你做什么呢?” 令狐羽垂下眼看着那双拉着他手臂的小手,纤细白嫩,根根如水葱,没有尖锐的爪子,她身上也没有那些散妖身上常见的恶臭,反而带着淡淡的花果香,也许她是真的想帮他。再抬头,被扬了一脸粉末。 令狐羽:…… 林半见怕拍手上的粉,观察四周,“好了,现在我们往那边去,那里没有守卫。” 之后林半见带着狐族少年穿廊过院,每换一个地方就塞给他一样东西,告诉他应该如何使用。月明星稀的夜晚,没一会儿少年怀里就捧了一堆零零碎碎,林半见还十分贴心地把之前的那个口袋给他了。 因为准备充分,两个人得以潜去巫家大大小小各个牢房检查,都没有找到令狐羽姑母的踪迹。谁都能看得出来林半见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来拉拢他。 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想要到巫家本宅的院子去查看,奈何身上的伤似乎在这样的奔走中愈发严重,他已经痛到浑身开始冒冷汗,再这么下去就要暴露了。 他可不想任何人知道他身受重伤的事情,他不相信任何人。 “你没事吧?”回去的路上,林半见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感觉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一点,额头上也有一点细微的汗珠,“你受伤了吗?” “没有。”令狐羽故作镇定,声音比之前更不近人情,“我的事情不要多问。” 林半见撇撇嘴,没再说话。虽然她很想拿自己是他未婚妻这点来反驳,可毕竟两个人才认识一天,就算有这个身份在,实际上两个人还是陌生人,她也不好一上来就什么事都要了解。 回廊的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半见本想立即攀上回廊的梁柱,就像今晚每当有人出现两人所做的那样,却发现令狐羽还在原地不动,便小声对令狐羽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令狐羽也想躲,可是他今晚失血过多,又有各种镇妖、除妖的器具加诸在他身上,那些器具能帮他瞒过巫家的森严戒备,但本身自带的副作用还是有的,此刻他能维持清醒已经是竭尽所能,实在不能身手矫健地来回奔走了。 “阿姊不必忧虑,大师兄那么厉害,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是巫启星的声音! 听他的话,好像身边还有巫启寒,这对姐弟和林半见的作息不一样,都是夜猫子,白天没什么精神,可一到了晚上就格外活跃,也因此半夜值守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此刻估计是刚刚换班,正在往房间走。 “令狐羽,快躲,不然就来不及了!”林半见最不想被他们发现,尤其是巫启星,他绝对会拿着这个把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从今往后她可就要被巫启星踩在脚下了! 然而令狐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林半见摇晃拉拽,他的眼神逐渐涣散,耳鸣盖过了林半见在他身边的提醒,却还是倔强地维持着直立的姿势,双拳紧握,仿佛陷入到某个梦魇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半见的心跳就被这一声声漫不经心踏过。 她低下头,两手抓着令狐羽手臂上的衣料紧紧闭上眼睛。 “啊,林半见,你怎么在这里?” 第6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六) “啊,林半见,你怎么在这里?”巫启星发现了她,接着又看到令狐羽,立马认出他来,大惊失色,“这不是那个……” 林半见冲上去就堵他的嘴,“嘘——!别那么大声!” 巫启星哪里会听她的,她要小点声,他就偏偏提高嗓音,“你怎么能带这么危险的东西进来?!” “哎呀,你小点声!”林半见急得直跳,恨不得把他立马敲晕。 “阿星,小点声。”巫启寒在旁边道。 巫启星这才压低音量,“好啊,你个林半见,枉我爹那么疼你,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别瞎说,我从没想过害大伯,他也不是坏妖,他昨天晚上之所以闯进来,是为了找他姑母,我只不过为了向他证明他姑母并没有被我们抓住罢了,证明完就走。” 巫启星都这一条腿,满脸写着“我才不信呢,被我抓到把柄了吧”的得意,“你半夜放大妖进院子,可是要逐出师门的,要是让爹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发落你呢?” “阿星,半见妹妹已经解释过原因了,她没有恶意,我们帮她隐瞒下来就是,不要去告诉爹爹。”巫启寒道。 “阿姊!”巫启星噘起嘴,“你跟爹就知道宠着她,以后要被她害了!她今天敢放大妖进来,明天还能干出什么好事还不一定呢!” 其实要放在原著当中,巫启星这话可以算作是预言了,然而现在的林半见已经不是当初的林半见,她会竭尽所能维护巫家的安稳,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半见妹妹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又怎么会害我们?”巫启寒眼中显出怒意,“快向她道歉。” 巫启星也很委屈,“阿姊,你就是太善良了,林半见背地里干了不少好事,都是冲着你来的,她要是不会害你那才叫奇怪呢。” 令狐羽还在原地站着,林半见觉得他实在不对劲,心想着赶紧离开,免得吸引来更多人,便对巫启寒道:“启寒姐姐,我不需要道歉,今天晚上确实是我违反规则,我现在就把他送走。” 她返回去拉住令狐羽的手臂往前走,令狐羽竟听话地任由她拉着,高马尾无力地在背后摇晃两下,两个人走了几步就被巫启星伸手拦住。 “我阿姊好说话,我可没有。”巫启星神情严肃地挑眉,“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放你走。” “什么条件?” “从今晚后不再纠缠大师兄,也不能插手大师兄的感情问题。” “好,我答应你。”林半见仰着头,毫不畏惧地迎着巫启星的目光,回答得干净利落。 巫启星一愣,回想起早晨她在集训前说的话,有些愕然,“莫非你真的对大师兄不感兴趣了?” “我早说过他是属于启寒姐姐的,启寒姐姐待我这么好,我又怎么会和她争呢?”林半见说得坦坦荡荡。 巫启星这回才算真的有点相信她所说的,后面那一大堆刁难的话就愣是被她堵死,再说不出一句。 林半见可没时间等他回神,拉着令狐羽从后门出去了。 走过一段石板路,来到密林入口,她把令狐羽身上的那一堆零碎重新装回到自己包里,“这回……额!” 话没说完,她就被令狐羽猛地推了一把,向后踉跄着坐倒在地,没了那堆镇妖法器的压制,令狐羽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立刻就防备起来,他现在受伤极重,处在极危险的境地,任何人都能要他的命。 一团狐火打在林半见身侧不远的地方,发出轰然闷响,林半见吓得抖了一下,震惊的看着他。 他冷冷道:“滚远点,不要靠近我。”然而眼神却有些飘忽。 夜色深沉,林半见没看清他的眼神,却听清了他的话,感觉莫名其妙,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让她滚? 令狐羽刚才那一记狐火消耗了大半体力,转过身的时候肩膀有些塌,长长的马尾顺到身前,从后面看像是个陷入癫狂的魔头,拖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扶着右侧的肩膀往前挪,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被惊动,杀意毫无保留地弥漫出来。周围虎视眈眈的小妖被这浓重的杀意恐吓,不敢近身,但又知道他撑不了多久,都跟在后面等着他倒下的那一刻。 到时候它们就会一哄而上,啖肉饮血,将他生吞瓜分,获得修炼百年也难有的力量。 妖怪的窃窃私语和桀桀笑声随风游荡,给这片毫无虫鸣鸟叫的诡异密林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然而令狐羽像是看穿了它们的心思,明明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每踩出一步都像是走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就是不倒下,他仿佛在嘲笑这群小妖,你们的如意算盘不是打得响吗?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 就这样,他最终回到了居住的那座宅院。 那是一座颇为气派的院子,假山、池塘,游廊画阁,亭台水榭一应俱全,丝毫不比巫家差,但绝对比巫家冷清,林半见循着罗盘的指示来的时候就下了这样的判断。 院子中散着几盏石头雕成的夜灯,里面烛火随风摇曳,火苗却依然很高,这是唯一活跃着的东西。 林半见站在圆形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石板说是圆形,其实也很不规则,交错往前,一直到一座巨大的建筑前消失,那建筑是典型的唐朝时期建筑,屋脊沉沉划出一道笔直的横线,直到末尾的地方从两端翘起,消减了它太过刻板气质,月光铺洒在青色的瓦片上,砂质的浅光。 地面除了石板,其他都有小草覆盖,很有一派田园的味道,和那巨大古朴的建筑也有些不太主流的相称。 这就是令狐羽的家? 她没想到令狐羽竟然住在这样豪华的地方,她原以为他还要再落魄一些,不过想想他穿的那两身衣服,怎么也不像是妖怪穿的,反倒像是富豪家的公子哥打扮。 现在也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猜测令狐羽可能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然不会像刚才那样举止古怪,所以在令狐羽走后没多久,她就拍拍屁股跟了过来,害怕他住在荒郊野外,受伤严重没处医治,结果竟然跟着来到这样的地方。 看来他不会孤苦伶仃地在荒郊野外受风吹雨打了,可是从这院子的凄凉程度来看,八成是不会有人替他医治的,所以她必须要赶快找到他。 这间宅院中还有许多小房间,但是中间那一座巨大的建筑实在太过扎眼,林半见直接提裙子往那里去,手上的罗盘开始剧烈震动,应该是找对了。 走过圆形石板路,还要上几层台阶,光是地基就建得很深、很高。她动作轻盈地上去了,在平台上走几步,面前挡着极为高大的厚重门板,朱红色的,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她活动一下手腕,用尽全力推开那朱红色的门。 “吱呀——” 门没上锁,只是推起来很费劲,她跨过到小腿的门槛,另一只脚还没进来,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谁?” 那声音带着虎豹低吼的隆隆声,像是怪物的质询。 林半见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被这一声惊起来,里面原本是漆黑一片的,在这声质询发出后“轰”地腾起幽蓝色火光。 这火光她已经熟悉了,想来里面应该就是令狐羽,只是不知道他的声音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奇怪,难道狐妖也有在月圆之时变身的说法? 可是今晚好像不是月圆。 “是我。”为了消减恐惧,林半见借着回答问题出声。 里面的人认得这声音,立马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半见往里面走,没敢关门,建筑内部空荡荡的,但却因为光线昏暗有一种压迫感,她一边缓慢往里走一边回答:“我感觉你今天不对劲,怕你出问题,所以跟过来看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前方有一扇巨大的屏风,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远超林半见之前见过的,但是搭配这巨大的建筑,就显得刚刚好。 屏风的底色是黄褐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海棠花绽放的图案,几乎铺满了半个屏风,绚烂极了,剩下的那一半是花瓣漫舞的场景,花瓣辞了树枝,洋洋洒洒如落雪般飞扬,右下角还画着三只橘红色的狐狸在树下嬉戏,眯着眼睛,十分自在。 冰冷的蓝色狐火在屏风后面游移,光线飘忽,让这样浪漫的图景也透露出诡谲的氛围,偶尔那狐火游到特定的角度,就会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影在屏风上。 那不是人影。 令狐羽不耐烦道:“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林半见踮着脚尖走到屏风近处,浑身不自觉颤抖,“可我放心不下你,万一你出事可怎么办?” “别过来!”野兽的低吼声。 可是已经迟了,林半见指尖扶着屏风的边沿,已经来到了屏风后面,映入眼帘的场景令她瞪大双眼,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僵住不动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七尾狐! 真正的狐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风后侧,火红的毛色,七条尾巴肆意张开、摇摆,像是毒蛇的头,爪子是黑色的,耳朵尖带着点橘红和白,一双逶迤的眼睛充满杀意和戒备,正呲牙咧嘴对着她。 “找死!”七尾狐妖冲她大吼一声。 第7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七) “找死!”七尾狐妖冲她大吼一声,犹如惊雷炸响。 林半见手里的罗盘摔在地上,动静也被这声吼叫掩盖过去。 那狐妖几乎和这屏风差不多大,林半见缩着肩膀站在她面前显得极其纤弱渺小,七尾狐妖只要愿意,一口就能吞了她。 但也因为巨大,林半见很快就发现他受伤的位置,在右侧手臂上,估计是被护院大阵所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血正汩汩向外流淌。 林半见深吸一口气,她紧张的时候话就多,“你受伤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正好带了些药膏,我还有能帮你愈合伤口的令牌,你看,你看。”双脚软得像面条一样,她努力不去看面前那危险的身影,慌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零零碎碎。 举起来向他展示,却在抬头的瞬间听到“咚”一声。 刚才那朝她呲牙咧嘴的火红狐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趴在地上的那个黑衣少年。他的长发完全散开,像小溪流一般蔓延出去。 林半见愣了一下,赶紧收起自己的零碎,跑过去,把他翻过来。少年的脸被乌黑的墨发衬得惨白,唇上也是毫无血色。 他的睫毛浓密,像小扇子一般倾覆下来,在脸上勾抹出妖冶的弧度,比俊美多了些魅惑,比妩媚多了份清冷。昏迷过去的狐妖少年卸下了所有防备,眉宇间竟有种脆弱与楚楚可怜,仿佛一碰既碎的瓷娃娃。 然而看到地上那好大一滩血迹,林半见又不自觉叹服,太能忍了。 这得多疼呀。 他才不是瓷娃娃。 没了那巨大狐妖的遮挡,后面的一张掀起帷幔的大床暴露出来,林半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拖带拽把他抬到床上,解开蹀躞带还有衣服上的扣子,轻手轻脚小心翼翼退下他右侧肩膀的衣服。 林半见有一瞬间偏过了头,稍微做好心理准备再回过去,眉头紧紧皱起来。 伤得太严重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主治疗的白玉令,想了想换成母亲留给半见的那块,那块力量更大,治愈效果更强,比自己做的要好很多,只是从来没有用过,不知道怎么样。 心中默念口诀,将令牌甩到空中,令牌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住,稳稳在半见面前悬浮,飞速旋转起来。 她心中一喜,熟练地以手捏诀,搭配着口诀继续催动令牌,令牌旋转的过程中呲出几点白色火星,之后就再没了动静,落下来,林半见赶紧接住,懊丧地放回口袋里。 看来现在想用半见母亲的令牌还为时过早。 她换成半见自己的白玉令,重新催动,这回令牌旋转得更轻巧,从中探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光线,像温柔地出手,柔软地集中到令狐羽受伤的地方,轻轻将伤口缠绕着包裹起来。 光线越来越多,细细密密将他的创口全部覆盖,少年因为疼痛而略有些狰狞的面容也稍微放松下来,呼吸平稳了许多。 林半见收起令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那一层汗,继续从口袋中翻找可以使用的药膏、丹药,凡是能顶用的全给他用一遍,不信不能挺过去。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夜色的黑幕被阳光掀起了一角清明,林半见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实在太困了,越到后来就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皮,对于早鸟来说,能坚持到那个时间点已经十分不容易。 药瓶从她的手上滑落下来,“咣当”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名贵的药散顺着路线倒成一条长线。 令狐羽蹙了蹙眉,睁开了眼睛。 刚刚还有一些迷糊,很快就被手臂传来的疼痛击退,他瞬间清醒了。 他在哪里?那间密室吗? 不对,关他的人已经被他杀了,他已经逃出来,再也没有谁能束缚住他。 床上厚重华丽的帷幔提醒他,他现在是在姑母家的房间里,一切都很安全。 稍微松了口气,一侧头,却看到还有人竟然就倒在他身边! 他重新警觉起来,幽蓝的狐火凌空点燃,悬挂在他身侧,蓄势待发。 趴在他身边熟睡的少女浑然不觉,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长睫微动,眉宇间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她一条手臂压麻了,换了一根手臂,头发上别着的红豆发卡便跟着摇晃,呷呷嘴继续睡。 令狐羽看着看着她,目光沉沉,昨天晚上,她好像未经同意闯进来了?看来是因为受伤太重,院外的结界没有上好的缘故,下次可不能这般轻敌。 那这个人应该怎么办?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更不想被抓住把柄。 杀了? 身侧的狐火似乎被杀意点燃,“腾腾”冒了两下,迫不及待地准备攻击。 然而没让它等到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它的主人缓缓抬起左侧的手臂,苍白冰冷的指尖向少女柔嫩的脖颈探去。 令狐羽全神贯注。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白皙的皮肤下跳动的温热,那温度十分陌生,令他的指尖不自觉颤抖。 快到近前的时候,少女忽然醒了,令狐羽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被少女抓了个正着。 令狐羽:?! “你醒啦?你的手好凉啊。”少女用两只细嫩的小手包裹住他纤长又骨骼分明的手,还对着它哈了两口气,搓一搓,“现在好些没?” 令狐羽硬生生把手抽回来,放进被子里,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煞有介事地说:“你昨天晚上上的很严重,要是我不在这里,你的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令狐羽这才注意到自己右侧的手臂被仔细包扎起来了,血止住了。 所以昨天晚上是她救了他? 他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一会儿,面容瞬间被愤怒扭曲,他对林半见道:“我不需要你救!” 林半见还等着他向自己道谢,没想到竟然换来的是他发火,噘起嘴道:“那怎么行?我不救你,你会死的。” “那就死。”令狐羽怒视她。 林半见被他的回答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哪有脾气这么倔的,死也不要人救? 令狐羽道:“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好心帮忙竟然落得这个下场,林半见心里也老大不乐意,站起来,气哼哼道:“谁稀得在你这里待,走就走。” 一转身,就发现她那瓶上等的药散撒了一地,赶忙上去收拾,心情更糟糕了,令狐羽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药散也和她作对呢? 把昨天晚上摊开的那一大堆零零碎碎装回到包里,绕过屏风,又气不过,从屏风后露出一颗头对他做个鬼脸:“疼死你也活该!” 令狐羽听到脚步声远了,缓缓闭上眼睛,脸上的神情莫测。 林半见从院子里出来,一路嘀咕着骂令狐羽是个白眼狼,她昨天晚上可是花费了很大力气,连觉都没怎么睡呢,结果竟然被他给轰出来了,也太过分了吧! 骂得正起劲,刚出院门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抬起头,院子外面竟然围了一圈小妖小怪。都是昨天晚上尾随在令狐羽后面想要分吃他肉的,院子里有结界,他们法力低微,就算结界的力量削弱了也进不去,可是又舍不得走,全都眼巴巴在外面等着。 林半见一出来,就和它们撞了个正着。 它们有的身材干瘦,却长着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有的是狼头人身,有的是半人高的大蝎子,一同发出刺耳的怪叫,给清晨增添了一道……不太让人看得下去的色彩。 这么多妖怪可不好对付,她还看到之前被她打跑的那三只人面猴,接着人多势众,重新对她虎视眈眈。 她从口袋里拿出主攻击的白玉令捏在手里,心里盘算着该怎样突出重围。她有巫家点的镇妖辟邪朱砂痣,也不需要太担心自己被吃了,只是光靠着这朱砂痣的防护,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这么多妖怪。 那群妖怪也是因为感受到她额头的朱砂痣带来的强大灵力,迟迟不敢上前,只等哪一个等不及了为它们开路。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终于有一个小妖怪性子急,等不下去了,嘶吼一声扑了上来。 林半见眼疾手快,催动令牌攻击,然而令牌刚在半空中转了几下,自头顶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狠狠砸落在地上。 “轰——” 周围几米的地方全被蓝色火焰点着,那群小妖怪尖叫着四散而逃,好些没来得及跑的直接被烧成了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是狐火? 地上的草叶被狐火烧秃了一层,还好没往外蔓延,只一眨眼的功夫而已,火就灭掉了。 林半见拍拍胸口,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建筑,从外面看就是个别致古朴的宅院,建在荒无人烟的密林尽头,显得神秘而诡异。 所以刚才是令狐羽救了她吗? 想到这里,林半见又事不懂了,刚才不是还赶她走,丝毫不领情的样子吗?怎么现在又来救她呢? 看看天色,马上就到巫家每天早晨的集训时间了,她必须赶紧回去,不能让巫戬对她起疑心。 第8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八) 分割人间和妖界的那片密林很大,林半见用了全部的力气赶路,也没能在集训开始前回来,但是她回来的时间点很巧,刚好能帮她混进院子。 出任务的内门子弟回来了一批。 众所周知,阴历七月是鬼月,妖魔鬼怪闹腾最欢的时候,也是除妖师和各大修行门派最忙碌的时候,而除妖师作为最接地气的修行行当,收的徒弟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道观,都是最普通的普通人。 收普通人的意思是,这个职业没有门槛,谁都能来,谁都能靠这个赚钱谋生,可同时要想做好,要想魑魅魍魉丛中过,还能留得一条小命在,就得拿出十二分的刻苦努力。稍不努力,就会一命呜呼。 也因此,除妖师专门做最前线除妖捉鬼工作的,都是极少数,而且都是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巫家在鬼月这段期间,内门弟子几乎都派出去了,林半见撞见的是第一批回来的,所以备受瞩目。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中一个人是抬回来的。 而且全身上下写满了诡异的黑色咒文,那人还在担架上不停挣扎嘶吼,面目狰狞,仿佛他的骨架要冲出皮肉的桎梏,逃出生天。身上出了一层层的汗,头发都被沾湿打结成一条一条散开来,水草一样在担架边缘垂荡。 刚一进院子就被所有人围观了,大家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的去叫家主,有的去找院主,还有负责后援的外门弟子全都赶来接应,场面显得热闹又有秩序。 林半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混进去了,还被挤到了很前面的位置。 负责后勤的外门弟子经验丰富,一下就看出来这担架上的人是怎么回事,没有将他送回到房间里,而是摆到巫家其中一个布满了驱鬼除妖阵的院子里,旁边几十名外门弟子迅速跟上,绕着担架摆成园阵护法。 很快周围就安静下来,只剩下阵中心的人那令人心惊的嘶吼声,还有念护法咒的声音。 林半见觉得这人的嗓子应该已经被他吼撕开了。 那人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她转而去看别的地方,发现围观群众的另一个角落里,刚刚赶过来的巫启寒看到在担架上的人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自觉向后倾,被巫启星及时扶住了。 巫启星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抬眼就对上林半见的目光,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丝毫不见面对他阿姊时的温柔小心。 好像他姐姐被吓到也是她害得。林半见对他翻个白眼。 这时候巫戬赶过来了,他拨开众人,向躺在担架上的人扫了一眼,还没开口,就有个脸色比墙面还惨白的人单膝跪下,带着断肠的哭腔道:“家主,我们除掉了在紫燕城的大妖,可是那大妖实在厉害,虽然身死,却阴魂不散,附身到蒋师弟身体里去了。” 巫戬对自家弟子如数家珍,知道蒋师弟身上那一层咒文是他用自己的血写的,为了把那妖物的魂魄封住。 捉妖师因为都是普通人,没有仙门弟子那些令人艳羡的天资,只能用最狠烈的方式除妖捉鬼,因此采用的方法也五花八门。 这名弟子修炼的就是以血化墨,通过不断地喝墨水、符水让自己的血化成带有灵力的黑色血墨,写出来有镇鬼杀妖的作用。 蒋师弟身上全是这种咒文,他一定用了很多自己的血。 巫戬把赶紧把他扶起来,问道:“其他弟子呢?只有你们两人回来吗?” 当出去,可是有五个人呢。 提到这个,那弟子变流着眼泪,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三样东西,分别是小木笛、白炼、簪子,“刘师兄、许师兄、李师妹都被那妖物所害,只留下他们生前所用的法器。” 巫戬眼神中显出悲痛,拍拍他的肩道:“你先去休息,这里是巫家本宅,剩下的交给我们。” 那弟子用血过多,已经有些飘忽,被几个人搀扶下去了。 听了刚才他的描述,院子当中的氛围变得更加凝重,林半见也收起了刚才混进来的调皮心思,跟着所有人皱紧眉头。 巫戬走近护法阵,盯着发狂的蒋师弟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解决之法。但似乎又找不出很好的方法似的,抬起手打算轻抚他的额头,最后被一声高喝吓得一抖,赶紧缩回来。 “别乱动!” 只见人群再次被分开,一个身材丰盈的中年女子风驰电掣走过来,脸上带着张扬又睿智的笑容:“不会就别瞎掺和,弄乱了咒文,可就不好对付了。” 她后面还跟着三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人,赶到之后在护法阵内侧一字排开。他们是巫家本宅当中四大分院的院主。 众所周知,除妖师这个职业不好干,可是报仇极为丰厚,而巫家作为这一行当里面排名第一的家族,最是有钱,不仅有本宅有分宅,还在各宅子里设置了四大分院,掌管各个除妖相关的事宜。 这个敢呵斥本家家主的女人,正是草药院的院主,宋迎霜,也是巫戬的妻子。 宋迎霜盯着蒋师弟,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白色的粉末,洒在蒋师弟身上,蒋师弟顿时不嘶吼了,脑袋以外,晕过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不少,只留下念护法咒得低吟。 之后宋迎霜又掏出一把银针,放暗器般甩过去,每一针都稳准狠地扎在经脉要穴。 “安静。”宋迎霜低声道。 声音极具威严,护法的外门弟子全都不再念咒。 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宋迎霜眼神坚定,抬手做个“上”的动作,两名外门弟子拿着一大桶水过来,直接泼在蒋师弟身上,把他那一身的咒文冲了个干净。 黑色的血墨顺着水流变花的瞬间,蒋师弟的头陡然正过来,两眼的眼皮大开,露出的全是眼白,上面还有充了血鼓鼓囊囊的血丝。 “啊——哈哈哈哈哈哈——”他张开嘴发出大笑,以为困住他的束缚解开了,刚想动,却发现连根手指头抬不起来,全身都被银针固定住了。 他收起笑容,没有眼瞳的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人,他看向宋迎霜,恶狠狠道:“是你干的?” “给你两个选择,”宋迎霜并不回答他,居高临下看他,“第一,你自己从我爱徒身上滚出来,我把你做成好一点的药引;第二,我逼你出来,你灰飞烟灭。” 那妖魂重新大笑起来,“疯婆娘,谁要做你的药引,你爱徒害死了我,我要他受尽折磨而死!哈哈哈哈哈哈——” 宋迎霜一挑眉,“那就是灰飞烟灭咯?” 说着,左手从衣袖中伸出来,摊开,一只蜘蛛安安静静站在她手掌,那蜘蛛有她整个手掌大小,八条腿细得像丝线,又很长,曲腿支棱着。宋迎霜把它放到蒋师弟的衣服上,那蜘蛛才活动起八条腿,灵活地钻进他的衣服里。 笑得正开怀的妖魂笑不出来了,面容翻起浪涛,愤怒地破口大骂:“疯婆娘,你用的什么东西?真是卑鄙!” 宋迎霜笑得双肩颤抖,“半斤八两,我这蛊虫专门对付你这样的妖物。如何?是不是比生不如死还要难受?” 旁边的巫戬微微缩着脖子,在旁边丝毫没有存在感。 说话间,那妖魂显然已经开始品尝到这蛊虫的厉害,凄厉地哀嚎起来,“啊啊啊,救我,救我!把这鬼东西取出来!” “已经晚了,你折磨我爱徒,我便要你灰飞烟灭。”宋迎霜冷冷道。 蒋师弟身上逐渐有黑色的碎屑升腾,越来越多,像是木头被烧着后的灰烬,全身抽搐着,嘴里流淌出浓绿色的液体。 “我错了,我反悔了,我做药引子,我做药引子!”妖魂讨饶一会儿,发现不管用后重新骂起来:“你们这群狗屁除妖师,等着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啦!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人间的势力有多大,你们就等着跟我一样灰飞烟灭吧!” 林半见听到这句话心头一跳,抬起眼打量周围人的脸色。 大家都以为它说得不过是临死前的气话,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深意,但是这妖物说得没错,如果不赶紧行动,除妖师在人间的末日就会悄然而至。 原著小说后半本的惨烈状况如同她亲眼所见,曾经盛极一时的除妖师看似依然如日中天,天下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但其实已经开始了末日前的倒计时,伴随着滚滚浓烟的火海,破碎残缺的尸体,未亡人绝望的哭喊交织成噩梦般的场景。 到时候,那些暖阳清风,蓝天白云,不过是一触即碎的幻想,遥不可及。 林半见被妖魂的话催促,心里开始盘算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首先要做的,肯定就是不再插手小说女主和男主的感情问题,这个好说,只是那个将来会变成杀人机器的令狐羽实在很难搞定。 她今天早上还和他闹僵了呢,原因还特莫名其妙。 但是能怎么办呢?把他拉拢过来,噩梦般的结局就有一大半的几率能破除,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呀。 院子里的恐怖救人仪式以妖魂灰飞烟灭收场,蒋师弟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要过几天才能醒来,众人很快就各做各的去了,林半见也回到房间补了一觉,傍晚才起来。 收拾收拾,换身新衣裳,她决定去找宋迎霜拿一些治疗外伤的药。别看宋迎霜面对妖邪十分刚硬冷漠,面对弟子的时候却是温柔如水,尤其疼爱林半见。这一点倒是和巫戬很像,两个人的两幅面孔都很可爱有魅力。 林半见想着说辞,穿廊过院,走到宋迎霜所在的院子,和那里的弟子打声招呼。因为原来的林半见实在任性跋扈,大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这次林半见打招呼,院中弟子只是白了她一眼就继续做事了。 她也没在意,继续走到宋迎霜的房间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见巫启寒在房间内细细的哭声。 第9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九) 林半见在宋迎霜房间里听到巫启寒细细的哭声,心想来得不是时候,默默往后倒退两步,在转过身打算出院子。 巫启星正巧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到林半见,以为她轻手轻脚不想打扰房中人的样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在鬼鬼祟祟,直接高声道:“林半见!你在这里干什么?做贼一样。” “嘘!”林半见看见他就头大,赶紧凑上来让他小点声,“你姐姐在里面呢,我听到她哭了,不想打扰。” 巫启星往房间那里看了一眼,见她要走,喝道:“你站住。” 林半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瞪他,“干嘛?” “我阿姊是不是被你弄哭的?”巫启星走到她面前,用十分怀疑的眼神打量她。 “管我什么事?”林半见觉得这个人实在莫名其妙,“我就是偶然撞见了,也能怪到我头上?” “哼,”巫启星冷笑一声,“别人不知道你对我阿姊做过什么,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想害我阿姊,得先过我这一关!” 林半见完全不知道原来的那个林半见对巫启寒做过什么,万一真的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她确实也值得被怀疑,因此也有几分心虚,被他说得向后退了半步,“就算我曾经做过什么,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改过自新了还不行吗?” 巫启星直接拽住林半见的手腕,防止她逃走,“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真不是你害得我阿姊哭,那就跟我去见娘!”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林半见被他捉得手腕疼,到底也算除妖世家内门弟子,就算是吊车尾也有膀子力气。 但是林半见和他半斤八两,他不客气了,她也不会有好脸色,伸出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 巫启星的脸色也变了一变。 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宋迎霜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阿星!”巫启寒的声音响起来。 巫启星这才放开手,两人一触即发的战斗才被平息。 巫启寒站在宋迎霜身后,眼睛还红红的,看一眼林半见,又皱起眉看巫启星,“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你又刁难半见妹妹了?” “才没有!”巫启星道,“我看她在娘的房间外面鬼鬼祟祟——” “谁鬼鬼祟祟了!”林半见打断他。 巫启星满脸不相信和不耐烦地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她还说你在房间里哭,肯定是她又欺负你了!” 宋迎霜和巫启寒的脸色都不太好,刚才巫启寒在房间里确实在哭,但是哭的原因不太好讲出来,是关于大师兄的。 她们母女都知道林半见也喜欢大师兄,巫启寒看到蒋师弟的惨状,对出任务的大师兄也十分担心,正好有收到他要晚点回来的消息,就更担心了,所以巫启寒才去找宋迎霜诉说心事。 总的来说,巫启寒哭,跟林半见一点关系都没有。 “星儿,”宋迎霜厉声道,“见儿什么都没做,你姐姐也不是因为她哭的,不要随便诬陷人。” 获得了确切的答案,巫启星也对林半见没有好脸色,咕哝道:“她干的好事还少吗?” “阿星!” “星儿!”母女两个同时出口,宋迎霜气不打一处来,“你太过分了,见儿什么也没做你就这么说她,是不是欠教训了?” 巫启星这才愤愤地低下头,然而嘴还撅着。 “快向半见妹妹道歉。”巫启寒道。 “对不起。”一个极没诚意的道歉。 宋迎霜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转而对林半见张开双臂,满脸绽放出笑容:“我的见儿小宝贝,快到大姨这来,我看看。” 林半见被宋迎霜突然的变脸打得有点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走过去,接住宋迎霜伸过来的手,笑道:“大姨。” “你大伯说你昨天一个人出去捉妖了,真厉害,我们见儿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宋迎霜脸上眼里的宠溺是溢出来的,仿佛对林半见有着无尽的包容和关怀。 林半见觉得自己要是从小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很难说不被宠坏。 “就是去对付了几只小妖怪而已,也有朱砂痣保护,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宋迎霜捏捏她的脸,“果然是长大了,话都这么会说了。来,大姨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快进来。”拉着林半见就要往房间走,转而有对巫启寒正了正脸色,道:“寒儿,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就别太挂念,专心做好自己的事,你的那些小东西养好了没?” 所谓的“小东西”,是指蛊虫。 巫启寒和她母亲一样,除妖驱鬼时用的法宝都是蛊虫。巫家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外表看起来没什么,所修炼的东西一旦拿出来都会让人觉得惊讶。林半见用的是白玉令,巫启星则是傀儡师,当然是最初阶的那种傀儡师。 巫启寒从小严于律己,听到母亲这样叮嘱,自然也收敛了刚才的颓丧,点点头,“寒儿知道。” 她从房间的台阶上下来,走了。巫启星又像跟屁虫一样紧跟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宋迎霜带着林半见进到房间,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有专门用作观赏和装饰的蛊虫,还有几块空白的玉石,让林半见练手雕刻用的。 林半见的白玉令,非得自己雕刻出来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别人赠予或者偷抢来的白玉令要么会报废,要么发挥不出真本事。只有家族血亲传承下来的还能发挥出八成力量,其他一概不好使。因此林半见学雕刻,从小学到大。 这次宋迎霜知道林半见出去对付小妖怪,还特地多给了她一些治疗外伤和常见妖毒的药膏药丸,倒是省去她编谎话的功夫了。 出来的时候,天几乎全黑,院子里的小路还有游廊旁边都点上了风灯,石头材质的在地上,布做的挂在廊下,光芒扫到旁边盛开的花,荡漾的池塘,是以巫家的院子再大,也现出一番别样的风情。 不过到了晚上,林半见可不敢再往那密林里走,虽然从宋迎霜还有巫戬对她外出捉小妖的态度来看,这密林应该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大妖出没,除了住在密林另一头的令狐羽是个例外,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同时对付一对小妖也是力不从心。 然而好巧不巧,第二天竟然下起了雨,从早上集训的时候开始,一直下到中午都没有停的意思,集训自然是风雨无阻,淋着雨大家照样练习,毕竟妖魔鬼怪才不管你是不是下雨天,可是林半见早上淋了一身,就变得有点蔫了。 天上始终灰蒙蒙一片,地上笼这一层烟雾蓝,林半见撑了一柄涂了驱邪朱砂的油纸伞站在密林入口,翠色的浪潮在头顶连绵起伏,伴随着雨声发出碎玉般的响声。 林半见循着罗盘的指示穿过密林,无视掉那些躲藏在暗中的小妖小怪,走了很久的路才终于抵达密林尽头。 大雨还在下,一顶红色的伞在阴郁的光景中移动,进入到那不知建了多少年却在每一处细节上依然崭新的诡异大宅院中。 石板路上雨点砸落、破碎,溅成无数更细小的水珠,消失在一旁的草丛里。少女半湿的绣鞋踩上去,声响被庞大的雨声覆盖,她对这里并不算熟悉,依然提着裙子往先前的那座巨大的建筑走,却在踏上第二层台阶时被余光处闪过的影子晃了一下。 扭过头想去细看,那影子却消失在不远处的游廊尽头。 林半见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好奇,随即从台阶上下来,往游廊的方向走,那游廊是敞开式的,只在旁边围了一片不到腰际的栏杆,随便一跳九月过去了。 她追随着那道影子匆匆走过游廊,来到宅院的更深处,哪里还有一些房间,更加小巧精致,似乎可以要建得小一些,好被前面那巨大的建筑遮挡,精致的房间雕梁画栋,院子显得更加沉稳静谧。 中间站着一名身穿泼墨白衣的少年,双肩清瘦,肤色冷白,半挽着发髻,长发倾泻下来,和宽大柔软的衣袖一起几乎要垂落在地上。 他仰着头,闭着眼,眉目如画,面无表情迎接着雨水洗礼,听到有人过来了,才缓缓看过来,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承接了遮雨的功能,雨水连成线从上面流淌下来。 “又是你。”他冷冷道,“我不是早说过这里不欢迎你吗?” 林半见心说你在院子周围设置的结界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进来几乎都不需要敲门,但是张口却是另一番说辞:“救人救到底,你的伤势那么严重,我自然不能放着你不管,更何况我还是你的未婚妻呢。” “未婚妻?”令狐羽眯一下眼,忽然从原来的地方消失了,再出现便是直接到了林半见面前,手直接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想做我的未婚妻?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认识我?你知道做我的未婚妻,将来的妻子意味着什么?” 林半见被掐得突然,顾不得自己的伞了,扔在一旁想去掰他的手,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可是做不到,他陡然发力,她就一下不能呼吸了。 少年危险地靠近她涨红的脸,气息隔着雨水喷在她脸上,声音很轻,却令人控制不住地战栗:“意味着痛苦、悔恨、煎熬还有……绝望。” 第10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十) “你知道做我的未婚妻,将来的妻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痛苦、悔恨、煎熬还有……绝望。”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叶片、屋脊、石板路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少年的话语中裹缠着危险的气息,那双逶迤的狐狸眼漆黑,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孩。 “我、我不相信。”女孩挣扎着说,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你说什么?”令狐羽眯一下眼睛,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让她把话说清楚。 林半见微微调整脖子,“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令狐羽皱一下眉,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冷笑道:“你觉得我不会杀你?不会折磨你?” 因着这加重的力道,林半见又不能说话了。 她拼尽全力轻轻点一下头,窒息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她扒着令狐羽的手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四肢发麻,头脑也像塞了一团棉花,视线越来越模糊,却忽然感觉到身体一轻。 令狐羽不知道怎么突然将她横抱起来,往后面那间精致的小阁走去。 虽然不再窒息了,可是这样仰面对着倾盆的大雨也呼吸不上几口气,林半见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一边吐着水一边大声问他:“你干什么?” 令狐羽并不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些执拗,冷声道:“让你尝尝受折磨的滋味。” 林半见没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听得一愣,随即脑海中飘过各种血腥恐怖的受刑场面,浑身的毛都奓起来了,“你等等,有话好好说,我们无冤无仇,而且我还救过你,你这样恩将仇报,不好吧?” “我哪有恩将仇报?”令狐羽眼里竟有一抹无辜的神色,“我只是让你知道,做我将来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小阁的门开了,他一脚跨过门槛,走进去,精致的蝴蝶雕花木门在背后关上,幽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绽放,给房间增添了阴暗诡谲的色彩。 这好似一个喝下午茶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小桌案和不到腰际的书架,空空荡荡。林半见顾不上仔细端详里面的装潢,她感觉自己再不奋力反抗就真要发生惨剧了,于是在他防备最低的时候,拼尽全力挣脱出他的双臂,一骨碌滚在地,顺势掏出自己主攻击的白玉令。 “你,你最好不要过来,否则我真的会对你动手哦。” 令狐羽看一看她手上的白玉令,唇角往上勾了勾,不屑道:“就凭你?”说罢,便往前走,每一步都紧紧注视着她,仿佛在用此告诉她,她根本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林半见用过白玉令,知道自己是什么三脚猫,尤其面对的还是七尾狐这样的大妖,能力实在不能看,但是她现在必须出手,否则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不会还手的小猫咪呢。 她将白玉令甩到半空中,默念口诀,白玉令旋转起来,从中放射出白色的光芒,夹杂着劲力,向令狐羽打去。 令狐羽一身泼墨白衣,大袖来回摆荡,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白光打在自己的胸膛、手臂,继续向她走去,修长挺拔的身材,和不远处蹲伏在地上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那光芒竟然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林半见有些手抖,吞一口唾沫让自己冷静下来,攻击不行,还有防御,她掏出防御的令牌,继续催动,令牌在空中旋转,形成一个白色的半透明光罩,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起来。 此时令狐羽已经走近她,脸上带着轻慢的浅笑,俯下身看她,同时她也抬起头,一双黑葡萄似的杏子眼警觉地望过来。 “你以为这东西能防住我?”令狐羽伸出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她的令牌,直起身来回翻看。 令牌不转了,白色的光罩也随之消失。 林半见知道会是这样。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呢?只不过虽然对付不了,她反抗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猫!”她忽然说。 令狐羽把视线从令牌挪到她脸上,一脸正经道:“确实,你不是小猫,你更像只兔子。” 林半见:? 这有什么关系吗?她只不过在说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而已,像什么动物有那么要紧吗? 令狐羽说完,又开始打量起她的白玉令。他似乎没见过这东西,觉得挺好奇,于是便揣进自己怀里了。 林半见大惊失色,伸出手要去抢回来:“还给我!” 令狐羽烟雾般的大袖轻盈翻飞,勾勒出他挺阔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迎着她扑过来的姿势,一只大手覆盖在她额头,声音轻得如梦似幻:“睡吧。” 奇异的香气似云舒漫卷,迎面而来,狐族的幻术天下无敌,林半见的神魂掉落进他眼中的万花筒,忽然就大脑放空了,眼睛缓缓闭上,坠入香甜的梦中。 因为入睡是在瞬间,她还维持着抢令牌时的姿势,这一睡顿时全身无力,径直扑进令狐羽怀里,令狐羽双手箍住她的腰,让她上半身趴在自己肩膀上,少女身上带着清新的花果香,他眼底闪过意思莫测的神色。 拿走了她腰上剩下的那两块令牌。 雨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令狐羽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夜行服,用狐火烘干林半见身上的衣服,她还没有睡醒的迹象,令狐羽横抱着她轻盈跃上宅院最大的建筑,踩在屋脊上,抬眼看了看天。 如洗的夜幕中,缀着一钩残月。 少年看一眼怀里的少女,他低头的时候刚好有风吹过,高高的长马尾如旌旗般飘荡,有几绺被吹落在了胸前,很快又在他飞身而起,落到密林顶端时甩到了背后。少年腰间的蹀躞带上还挂着少女先前送的铃铛,借此轻松地潜入到巫家本宅当中。 他轻手轻脚地把林半见送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撩开锦绣帷幔,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站在床边,双手交叠于胸前,昏烛光在他纤细的下颌上画出醉人一笔,鸦羽般的睫毛拖长了阴影,衬得他面容更加似雪皎洁。 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半见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看了一会儿,他还没有走的意思,转身开始打量起这间房间。 相比起他居住的那间空荡荡的宅院,这里就显得热闹多了,房间是两进的,最里面的是卧室,摆放着衣柜、梳妆台、小榻、大床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零零碎碎。 每一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梳妆台上摆放着妆奁匣子,菱花镜,篦子之类,还有一大瓶盛放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肆意舒展,开得十分耀眼,很像林半见本人的气质。 走过一片珍珠串成的珠帘,外面的空间要更大一些,但是也几乎占满了,各色的木雕、石雕半成品,还有堆满纸张画轴的书桌,以及全部用来放披风外衣的椅子、小榻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在一个几乎不放书的大书架前站定,随手拿起一个石头雕成的小玩意儿,看了两眼看不出雕的是什么,又放回去,在角落里发现了仅占据一小格的书,他俯下身想要抽出一本来看,却因为书和纸是混着放的,只抽出来两张纸。 一张上面画着滑稽的人物肖像,一个三头身的老头正在吹胡子瞪眼,旁边还配了一句:“我对你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令狐羽没上过学,不知道这种话和画代表了什么,只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去看另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没有固定格式和章法,有的大有的小,但内容都差不多。 “大师兄”,“楚怀锦”的字样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很认真,在看到“锦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令狐羽手中升腾起一捧蓝色的火焰,瞬间就将这张纸烧得渣都不剩。 再看看其他地方吧。 熟睡中的林半见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闺房被这个性格脾气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看了个遍,她一觉睡到大天亮,日上三竿了才起来,错过了集训。 她坐在床上,穿过那场美妙的梦,努力回忆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迅速看一下身上,穿戴整齐,甚至连发丝都没怎么乱,只是…… 她的白玉令全都不见了! 这个令狐羽一定是有什么毛病,拿走她一块令牌就算了,怎么趁她睡着,全都给拿走了?要知道仅仅只有这三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牌子,都是要花费很多的心血,雕坏很多块牌子才能得出的成品。 如果这就是他说的折磨……还真的蛮折磨人的。 不行,就算他真的会对自己做什么,令牌也一定要拿回来! 她来不及换衣服,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些护身用的符纸,胡乱塞进袖子里之后就往外面冲,一开门却又碰上了巫家姐弟。 两个人是来找她的。 巫启星穿了一身浅绿色的长衫,深绿色绑带占据了大半小臂,张嘴便露出那一个半门牙,不耐烦地喊住她:“跑那么快干什么?集训早结束了,去也来不及了。” 林半见脚步不停,“我要出去一趟。” “是什么急事吗?”巫启寒问。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是专门放千凝水用的。千凝水是巫家内门弟子出任务时才会携带的,她拿着小瓷瓶,应该就是巫戬给她发下任务了。 林半见停下来,看一眼巫启寒手里的瓶子,回答道:“是有一件要紧事。” “那你就先去吧,任务我跟阿姊去办就可以。”巫启星冲她咧嘴一笑。 “阿星。”巫启寒第无数次提醒这个说话有点漏风的弟弟,对林半见道:“这是今天早上家主发下来的,让我们三人一同去附近的浅城除妖,要马上出发。”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宝子们~ 因为要申请榜单,有字数限制,这是我们连更的最后一天哈,之后每周一到周四更新,希望大家不要因此就抛弃我,这个故事我真的有很认真在写,花了大量时间准备,持续看下去,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呜呜…… 第11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十一) 密林幽幽,四下皆静,时不时会有雨点从树叶上淌过掉落下来的“啪嗒”声,少女淡粉色的蝴蝶绣鞋踩在落叶和小树枝上,脚步轻盈,她要去找一个人。 林半见敲一下罗盘,她怀疑这罗盘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问题,指的方向不对劲,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滑到右边去。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蓝色的光亮,她抬起头想要看仔细,那光亮却又消失了。 见过那么多回了,就算仅有一瞥她也认得,那是令狐羽的狐火。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查看,那狐火再次从眼前闪过,她这回反应迅速,跟着狐火再转一个圈,然而一晃,又不见了。 “喂。” 她手上的罗盘被抽走,身边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黑,皮肤却愈发被这黑衬得雪白,狐狸眼中带着戏谑的笑,“你怎么总用这东西找我,难道来了这么多次,还记不清我住在哪里么?” “还给我。”林半见很不高兴,要去抢那罗盘,令狐羽一个侧身,把罗盘换到另一只手上,让她抢了个空。 林半见愤愤道:“你怎么那么爱拿别人东西?” “你还没事总爱来找我呢。”令狐羽把双手背过去,面对她道。 林半见被噎了一下,噘了噘嘴,“还不是因为……” “你真想当我的未婚妻么?”令狐羽抢话,他偏了偏头,高高的马尾往一侧晃过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什么问题。”林半见只到他肩膀,离得稍近些,就要仰起头来看他,一双小脸镶嵌着葡萄似的眼睛,神采当中有一股倔劲儿。 “你真的想做我的未婚妻?”令狐羽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当他神情专注的时候,便有一种全力在维持完整的破碎感,“你喜欢的人,难道不是那个大师兄?” 林半见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改口,“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喜欢的人是我师姐,巫启寒。我师姐也喜欢他,人家两情相悦,我介入进去干什么?” 令狐羽见她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以为她提到自己的伤心事,心情低落,他冷哼一声:“原来是求不得才来找我的。” “才不是呢!”林半见扬起头瞪他,可是她确实也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才要做他的未婚妻,不免有点心虚,脸上原本的红润显得更红了,“那个,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你该把东西还我了吧?它们对我很重要的。” 令狐羽把一堆东西扔给她,“谁稀罕你那些破烂。” 林半见拿回那三枚令牌还有一只罗盘,确认它们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对他的语气也软下来:“其实我也不会一直缠着你,我马上就要走了。” 令狐羽颇感意外,“去哪?”她住的地方明明就在密林的另一端,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多人,难道都要搬走? “我要去出任务了,”林半见回答,“可能要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原来不是要彻底离开。 令狐羽的眼皮塌下来一点,“管我什么事。” “嗯。”林半见点头,没再看他,细心收好自己的东西,开始往回走。 她今天穿了一条丁香色的罗裙,上面搭配芙蓉色的纱织衫子,依然是半臂,奶白色的半透明内衬下是莲藕般细长的手臂。半臂的袖口有一圈波浪形褶皱,微微上翘着,因为材质轻盈柔软,每走一步都向上飞扬一下,仿佛有蝴蝶落在上面煽动翅膀。 令狐羽看着她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回去之后,林半见和巫家姐弟受到巫戬、宋迎霜的轮番叮嘱,主要是说给林半见和巫启星的,两个人是第一次出任务,虽然是一件很小的任务,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各种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每人塞了一本小册子提醒。 巫启星耳朵都要起老茧了,本来他能妥协林半见一起来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没想到临走前还要这么麻烦,仅有的那点耐心也消耗光了。 “行了行了,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会背了,不就是除个小妖怪,阿姊一个人去都能解决,怕什么?” 宋迎霜重新替林半见系了一下披风的带子,理都没理巫启星,满脸慈祥和蔼:“记得遇到危险就躲在姐姐后面,千万别强出头,知道吗?三块令牌的口诀和手印还记得吗?” “都记得呢,倒背如流。”林半见笑得乖巧。 “那就好,大姨就不多唠叨了,你们早些赶路,也能尽早抵达。”宋迎霜说,又忍不住嘱咐巫启寒:“多照顾着点见儿,有危险先救她。” “知道了娘。”巫启寒秀丽的面容不见丝毫波澜。 倒是巫启星极为不满,大喊一声,“娘!你怎么能这样!” 巫戬喝道:“星儿!不许胡闹,这是正经事。” 就算是巫戬和宋迎霜同他们一起出任务,他们也会是这样的决策。如果巫启星、巫启寒、林半见同时遇到危险,他们第一个救的只会是林半见,就像林半见的父母当初舍命救下他们那样,那是巫家欠林家的。 三个人牵着马从石板路走向大路,巫启星不断地在朝林半见丢白眼。 林半见知道他为什么不乐意,巫戬和宋迎霜一定背地里给他做过功课,所以他就算很不满很不乐意,表面上也没有强烈反对,只能用眼神抒发情绪。 巫启寒的手盖一下巫启星的眼睛,“再瞪要瞪出来了。” 巫启星像泄了气的皮球,“阿姊——” “阿星,你额头上的朱砂痣已经擦掉,是个大人了,不要任性。”巫启寒的声音如同悠悠的笛声,带着一点沙哑的质感,十分好听,也很能安抚人心,“再往前面走,就要上马了,记得抓好缰绳。” 林半见手里的马儿训练有素,十分听话地跟在她身边,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声响,她心里也五味杂陈。 如果是以前的林半见,这会儿肯定会因为这种特殊优待而升起优越感,居高临下地看巫启星,说不定还会再说两句类似“大伯和大姨最疼的人是我”这样的话来刺激他,可是现在的这个林半见,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心里酸酸涩涩的,手摸一摸腰上的令牌,那三块威力就像挠痒痒的白玉令是她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什么都做不了,才需要别人舍命相救。享受别人的优待,也意味着她是个累赘和麻烦。 想必林半见的父母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长成这个样子。 “半见妹妹,”巫启寒叫她。 林半见从思绪当中回神,抬起眼看她。 巫启寒面上带着温柔的浅笑,“该上马了。” “哦。”林半见看一眼手里的缰绳,一只脚踩上马镫,腹部用力,翻身上马。 三个人骑马走在专门行马的土路上,旁边尽是苍翠的草地,上面散落着各色花朵,经过昨天雨水的洗礼,焕然一新。 为了避免吵架,巫启寒走在中间,林半见和巫启星走在两边。 巫启寒的发丝被风吹动,眉宇舒展,明眸善睐,“这次我们要去的浅城你们已经很熟悉了,逢年过节,没事的时候爹娘都会带着咱们去玩,那里常年受巫家庇佑也出不了太大的问题,所以这次就是对你们的锻炼,我不会插手太多,遇到危险才会出手,其他的由你们两个人做。” 前面不远的路边,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柱,最顶上挂着一只破了洞的大红灯笼,一面旗子的两端钉在柱子上,写着“前有驿馆”四个大字。 三个人从这柱子旁边路过,林半见离得最近,还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应该就是个路标,只是做得有些潦草了,也不说前面多远是驿馆。 巫启寒见过很多次这根柱子了,也没管,继续介绍这次的任务内容:“就在两天前,浅城忽然开始频频走失小孩,许多人家的孩子在夜晚消失,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我们这次去的目的,就是找回这些孩子。” “切。”巫启星探出头看向林半见,“这么简单的任务,本来我跟阿姊去就好了,爹不同意,非要带上你,说不定有你在,这任务简单也要变复杂了。” “阿星。”巫启寒第无数次提醒巫启星,“本来这次任务不应该咱们去的,但是内门弟子就只剩咱们了,所以爹娘才松口。这次的任务有很多疑点,就算看起来简单,也不能掉以轻心。” 巫家历史久远,人才辈出,各个方面都已臻完美,包括制造罗盘。找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因为巫家有特制的罗盘,就变得极为简单,只需要放入目标的一丝气息就可以了。 和用头发、指甲才能启用罗盘或者法阵找人的方式不同,气息是只要出现在那个地方,就一定会留下的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需要一定的修为才能捕捉到,但是巫家的罗盘在这一方面也得到了完善,只要把罗盘放到目标出现过的地方就能捕捉到,所以使用它便不需要什么门槛。 林半见之前用罗盘找到令狐羽,就是因为这个。 巫启星说这次的任务简单,也是因为有巫家这样方便的罗盘。 三个人骑着马,并排往前走,巫启寒正在对弟弟进行思想教育,林半见被晾在一边看风景,她东张西望,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簇簇白牡丹似的云朵。 风停了,它们不动,林半见觉得好看,多看了几眼,再回过头,发现不远处又出现了个高高的木柱,上面依然挂着一盏破灯笼,钉着一面破旗子,上面写着“前有驿馆”四个大字。 林半见觉得做路标的人实在很偷懒,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竟然出现的还是一样的标,也不写明距离,写了跟没写一样。 她打了个哈欠。 等等,她怎么感觉那灯笼破洞的地方和之前看见的那盏位置是一样的? 难道是她看花眼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从下周开始,周一到周四更新哈,今天更新完,这周四还有一更~祝大家假期愉快(比心) 第12章 那个神秘的狐少年(十二) 难道是错觉? 林半见也没多想,毕竟就是个路标,很快就过去了,随着接连不断的马蹄声继续往前走。眼前的景色也差不多,都是绿意盎然的草地,还有野花,笔直宽阔的土路消失在地平线。 巫家姐弟又开始商量起应该怎样使用法宝和策略对付妖魔鬼怪,天生的除妖人,一聊到这个就上头。 巫启寒平时话不多,唯独这个时候滔滔不绝,林半见猜测她的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研究除魔卫道,另一小部分时间拆分成几份,一份给了林半见,一份给了巫启星,还有一份,给了大师兄楚怀锦。 “半见妹妹,你之前去界林里转了一圈,感觉怎么样?”巫启寒忽然转过头来问她,“可遇到了什么妖怪?” 界林就是之前横亘在人间和妖界的那一片诡异的密林,那是巫家世代看守的地方,为了不让妖魔鬼怪跑出来害人,巫家在周围布下了各式各样的大阵和陷阱,只要是进入到界林的妖怪,威力都会被大大削弱。 巫家弟子从小就会去那里历练,巫家姐弟都去过,林半见以前任性妄为,不愿意去也没有人逼迫,但几天前她竟然进去了,除了巫启星,大家都很欣慰。 林半见猝不及防被问,赶忙把思绪拉回来,眨了两下眼睛说:“遇到了。是三只人面猴,我用令牌打跑了它们。” “我看主要还是镇妖朱砂痣的功劳吧?别以为我们没见识过你那令牌的威力。”巫启星习惯性拆台,啧声道:“着实不怎么样。” 林半见也没有跟他生气,仔细想了想,说:“好像确实也有朱砂痣的功劳。” 巫启星见她没急眼,噘着嘴生闷气。 “你愿意进去锻炼就是好事一桩,慢慢来,以后总会进步的,这次我们去除妖,回来你的能力肯定又会增长不少。”巫启寒眼睛里亮晶晶的,笑得比春风温柔。 林半见被她说得心里暖烘烘,也露出一个微笑,“嗯,这次我一定不拖后腿。” “拉倒吧,你肯定要拖后腿!”巫启星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阿星!”巫启寒转过头去喝止他,“你们都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出岔子也是在所难免,应该互相帮助,不要互相掣肘。” 两姐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日常,林半见心情好了不少,本来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拖后腿,但是巫启寒的话让她不再紧绷了。仰起头看向远方。 又是那根木柱。 林半见全身的肌肉不自觉发力,三匹马无知无觉往前越走越近,那根柱子再次变得清晰。 一盏破灯笼,一张破旗子。 又是那个破口。 这回她看清了,这根木柱,绝对是之前的那根! “启寒姐姐……”林半见刚一开口,想要把这件事和巫启寒说,却在转头的瞬间,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 林半见立刻拽紧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前方的土路如同睡醒的巨蟒翻腾而起,林半见吓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周遭的田野如同一张在风中摇曳的画布,粼粼涌动,随即再被撕成了碎片。 下面是一片浩瀚星海。 林半见吓呆住了,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一切飞速变换,她从田野掉落进无边的星辰之中,各式各样的星光在她面前闪烁,却并不耀眼。 陡然向下坠落,马儿也消失了,她以为自己要一直坠落下去,却又在刹那间停下。 双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白色小爪子,低头一看。 她变成了一只兔子! 惊惧之余,眼前的景色再次变换,她趴在一个人白皙修长的手掌中,那人的衣袖是全黑的,袖缘绣着暗金色的葡萄纹,华丽而内敛。 林半见往后缩了缩,一只巨大的狐狸眼靠近,铺天盖地的睫毛扇动,伴随着少年干净的浅笑声。 “小兔子,你想跑到哪里去?” 林半见抬起头,令狐羽那张放大好多倍的脸映入眼帘,她的恐惧稍微减退了些,甚至还有些被捉弄后产生的怒意,不悦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快把我变回来!” 令狐羽的脸往后退了退,表情也变得认真了些。眨眼的功夫,林半见发现自己不再是兔子了,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嫩绿色的半臂衫子,下面是长长的鹅黄色纱裙,跪坐在令狐羽的手掌中,裙摆似花儿绽放般散开。 “你答应过我的事难道忘了么?”令狐羽眼神中带着冷光。 林半见仰头看他,“什么事?” “你说要帮我找到我姑母,所以我才答应要做你未婚夫的。”令狐羽皱起眉头,“这么快就忘了?” 哦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抱歉啊,我肯定会帮你找的,可是也要等我办完这次任务嘛。”林半见说,“你先把我变回去,我赶快完成任务,就能早些帮你找你姑母了。” “不,”令狐羽稍一勾唇,“我要你带着我一块办这次的任务。” “啊?”林半见诧异地拧眉,“为什么?” “万一你们的任务,有我姑母的线索呢?” 林半见想说怎么可能,毕竟这任务她在小说里读到过,和他姑母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又想到万一真的有关系,只是作者觉得不重要,就没提到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可是你如果一起来,我不知道巫家人同不同意啊。”林半见挠了挠头,“我又不是一个人出任务。” “你放心,他们不会觉出问题的。”令狐羽皎洁一笑,逶迤的狐狸眼微眯。 “这怎么可能?就算启寒姐姐同意,她那个弟弟也不会同意的,”林半见说,“上次带你潜入巫家本宅,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冒险了。” 令狐羽哼笑,林半见能清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脖颈白得近乎透明,“你怕是小瞧了我狐族的幻术,他们不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你只管带我去。” 林半见已经见识到他的幻术有多厉害了,他既然这么说,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能点点头答应,“那你快把我放回去吧。” “把双手举起来。”令狐羽说。 “这样?”林半见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令狐羽的另一只大手排山倒海般靠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腰,把她从手掌当中捏起来,夹着劲风往下放,林半见两手紧紧扒住他的手指,闭上眼睛,柔软的发丝水草般向上飘飞,最后停下。 再睁眼,她已经回到了马背上,旁边是依然正在进行日常的巫家姐弟。 林半见仿佛刚刚做完一场荒谬的白日梦,晃晃头,想要捉紧缰绳,却发现上面已经多出了一双手! “啊——!”林半见大叫一声,几乎要从马背上弹射出去。 巫启寒听到动静转头看她:“怎么了,半见妹妹?” 林半见回头就看到令狐羽还穿着那身绣暗金纹黑衣,坐在她身后,正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两人的对话,难道这就是他说的巫家姐弟不会察觉出什么异样? “启寒姐姐。”她神情像撞鬼一般,向身后指了指,“你能看见他吗?” 巫启寒奇怪地看她:“他是令狐羽呀,我们不是一起去办这次的任务吗?” “你认识他?”林半见奇道。 巫启星觉得好笑:“他不是你未婚夫吗?怎么突然失忆了?” “连这你都知道?”林半见更觉得匪夷所思。 “你亲口告诉我的,难道还能有假?”巫启星嫌弃地撇嘴,“怎么,想赖账?是你说不再纠缠大师兄的,反悔可不行。” 这个林半见倒是没意见,她确实不会再纠缠大师兄了,“我没有要反悔。” 巫启星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四个人三匹马继续往前走,终于不再出现那个木柱子了。 林半见忍不住小声问令狐羽,“你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我说了好几遍,巫启星就是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令狐羽眼睛里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意。 “就是我不会再纠缠大师兄了啊。”林半见觉得他又在故意耍自己玩,好像这样很有意思似的,虽然她半点不觉得有意思,甚至还有些烦躁。 明明很不情愿做她的未婚夫,却还是拿这个来捉弄人! 令狐羽嘴角弥漫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告诉过你了,狐族的幻术可是很厉害的。” “所以你是用幻术让他们相信的这些?” “对。” “那你可真厉害。”林半见对他竖起拇指。 “我知道。”黑衣少年回答得漫不经心。 林半见是真的心服口服,她从来没见识过还有这样的幻术,实在是神奇到让人后脊发凉。 浅城距离巫家并不算太远,骑马只需要半日就能到,林半见中途遇上令狐羽所花费的时间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久,只是在幻境当中时间的感觉被扭曲了而已。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浅城的城门口,经过守城卫士检查,顺利入城。 除妖师都有特殊的身份证明,巫启寒把那一小块方印和文书拿出来,交到守城卫士手里的时候,林半见看到那守城卫士色眯眯的眼神瞬间变成嫌恶,像是看到了绿豆蝇正在他午餐上飞,没好气地检查一遍又扔回来。 巫家姐弟对此仿佛习以为常,巫启星平时那么大的脾气,面对这样的态度转换竟然也没皱一皱眉毛。一行人就这么入城去了。 浅城里十分热闹,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声音嘈杂,没一会儿打从身边路过的就有卖眼药的、挑柴的、卖小孩玩具的、逛街的、巡逻的。 人一多自然也带起来不少尘土,混杂在各色各位的食物香气里,是多少城里城外人童年的回忆。 穿书的林半见是第一次来,和从小就在浅城玩耍过节甚至捉妖的巫家姐弟形成鲜明对比。她浑身都有点不自在,抿起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13章 古城密巷(一) 林半见抿着唇跟在小队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们办任务会很忙,无暇照顾马儿,去爹娘平时常去的那家驿馆吧。”巫启寒对大家说。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跟随巫启寒这个小队长的脚步挤在人流当中。因为有三匹高头大马跟随,为他们挡开了大部分拥挤,走得还算顺畅。 林半见跟在后面思绪乱飞,正在琢磨为什么感觉他们这些人好像不太受待见,却发现迎面走来的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在往她……身后看,而且看不着的时候还要伸脖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林半见回头,发现令狐羽正摆着一张贼臭的脸怒视着所有人。 他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些,身材颀长,皂黑的衣服衬着那露出来的脖颈和面容,好比上等白玉,高马尾烘托出蓬勃的少年气,一双浓黑的剑眉在结尾处微微上勾,压着狐狸眼那妩媚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多了几分难以看透的层次。 不得不说,实在是出众。 他要是被人围观,真是一点不奇怪。 只不过令狐羽本人似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对这些惊艳好奇的目光感到不悦,甚至周身隐隐酝酿出杀气,让那些围观的人只敢瞥一眼。 他发现林半见也回头看她,眼底扫过恶劣的笑意,伸出细长的手臂勾着她的脖子带到自己身前,就这么挤挤挨挨地往前走。 “你干什么?”林半见被他诡异的操作搞蒙了,使劲往上抬了抬他的手肘。 身后那人的妖气呼一下凑过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帮帮我。” 林半见浑身发麻,只能任由他把自己箍在身前,还好这次不是掐脖子,她还有十足的余地可以活动。 不过令狐羽拿林半见当挡箭牌的效果却十分显著,那些行人都不再继续看他了。 前面正在找路的巫家姐弟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一路走街串巷,终于来到了巫启寒说的那家驿馆。 只不过驿馆早已空无人烟,连牌匾都撤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个角落更显得寂寥萧瑟。 四个人站在驿馆门口面面相觑。 “阿姊,怎么回事?”巫启星问道。 巫启寒缓缓眨两下眼睛,这是她平复心情时常有的动作,“应该是关门了,我们再去其它驿馆看看吧。” “其它驿馆?”巫启星拉住巫启寒的手臂,“能行吗?” “先看看吧,不行只能我们自己照顾马儿了。”巫启寒牵着马重新回到主路。 靠近城门口的地方驿馆最多,他们又往回折返了一段路,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驿馆。 巫启寒把手里的马缰绳交给巫启星保管,就过去询问站在门口的店伙计,“请问,这里能暂时寄养三匹马吗?” 店伙计看她长得貌美,说话也温和了些,看了一眼马,问:“要存多久?” “五天左右。”这是巫启寒的保守估计,他们应该最多在这里待五天。 店伙计点点头,“可以,把证件给我,我去做记录,五天三匹马是两百文钱。” “好。”巫启寒把证件和钱一并拿出来。 店伙计一边往店里走,一边拿巫启寒递过来的东西,但是在看到那小印章和文牒后脸色就变了,连接都没有接,直接往后退一步,厉声喝道:“快走吧,本店不接你们的生意!” 林半见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然而巫启寒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很礼貌地收回东西,浅声说了句:“打扰了。” 巫启星脸色也不好看,但是也没说话,把缰绳还给巫启寒就往大路走。 店小二咕哝了一句:“晦气。” 林半见听到了,本来也想不了了之,却觉得气不过,一甩缰绳追到店小二跟前,扬起尖尖的下巴问:“说谁晦气呢?” 那店小二没想到竟然会被听见,立马怂了,往门里躲。 林半见拽住他手臂愣是不让他走,“你有种再说一遍呀!” “我我错了,好吗?抱歉抱歉,快放手吧。”店小二缩着脖子讨饶。 “半见妹妹!”巫启寒走过来,用翦水的眸子看她,“算了,别耽误人家生意。” 林半见气不过,还是不肯放,噘着嘴道:“不愿意招待我们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驿馆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赶出来,一看情况,好言相劝道:“不是我们不愿意招待,实在也是因为……你们所做的事情,容易给小店招来一些不太好的运气……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吃上口饭的,实在经不起丁点折腾啊。” 巫启寒拉过来林半见的手,走向人流当中,店小二被放开了,逃也似的钻进门洞里。 渐行渐远,那家驿馆很快就被川流不息的人潮淹没。巫启寒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既然做了除妖师,就该有此觉悟。以前不是挺能适应的,怎么现在反倒看不惯了?” 之前在看小说的时候,作者没有提到这些除妖师在其他老百姓眼里是怎样的,但因为他们本领高强,又能呼风唤雨,使用各种各样酷炫的法器,做的也是除魔卫道的好事,林半见就以为他们一定是受人爱戴和崇拜的,从没想到事实竟然恰恰相反。 也许与恶龙缠斗者,最终也会成为恶龙,就算不会成为龙,也会沾染气息,百姓就以为除妖师一定满身污秽之气,会给普通人带来厄运,因此避而远之。 林半见想起前两天见到的那个蒋师弟,为了除妖,他的同伴,五个死了三个,他还被妖魂缠身,备受折磨,如果不是宋迎霜帮忙,恐怕真的要被受折磨而死。这样惨痛的代价,就是为了护佑黎民百姓平安,到头来却被自己保护的人说晦气。 林半见眼睛有些发酸,最后却还是咬了咬唇,垂下眼睛说:“是我冒失了。” “没事,”巫启寒对她温柔一笑,软软的手握着她的手,“我们半见也快长大了,能分辨不公了,要是让爹娘知道,肯定会狠狠夸你。但是也要明白,有些不公我们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起码这样还能好过些。” 林半见原本能憋回去的眼泪,被巫启寒这样温声软语地一安慰,又要绷不住了。 此时前方传来巫启星无耻的大笑,“原来以前你不在乎,是因为没听懂人家的意思?阿姊,恐怕你刚才的话也白说了,别忘了她额头的朱砂痣都还没擦呢,估计是不会明白的。” “巫启星!”林半见大喝一声,眼泪顿时收回去了,“我还有两个月就能擦掉朱砂痣了,你也不多时比我早几天而已,别得意!谁说我听不懂启寒姐姐的话?我听懂了好吗!” 沉郁的氛围很快就在这片打闹声中揭过去了。 没有地方可以代替他们照看马匹,只能按照巫启寒先前所说的那样,自己照看。虽然会分一些心神,但好在巫家早就知道世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不能住店,就仗着财大气粗,在浅城建了一座小别院,让出人物到此的底子使用。 除妖师是个高危职业,同时有名声很臭,可是真的很赚钱,除一只小妖的钱,就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仗着钱多,巫家在许多地方都建立了别院,当然不只是林半见所在的巫家本家建的,还有巫家旁支建的,供所有巫家弟子使用,有时候碰到同道中人,也会招待他们进来居住。 巫启寒临走时拿的那个千凝水就是为了打开巫家别院的。为了防止在无人使用的时候有奇怪的东西进来,巫家特制了一种结界,只能依靠千凝水打开,同时这也是给出任务的弟子营造一个能躲避妖邪伤害的空间,毕竟除妖过程中,难免要受伤,被妖物追逐。 走过一条条马路,来到一处还算繁华的街道,停在一扇黑色的木板门前,那门很旧很窄,不是双开的,是单开,轻轻一拉就带出来墙边一层土,里面的过道也很窄,需要一个人先过去,再牵着马进来,这样一个接一个进去。 林半见没来过这里,也没听原小说介绍过这个地方,开始还有种不好的预感,认为他们几个人和三匹马可能要挤在一个小破院子里。 结果进去之后,发现别有洞天。 一扇宽阔的石门,上面雕刻着巨大的麒麟浮雕,栩栩如生,张着大嘴,瞪着一双威严的眼睛看过来,要是猛一撞见,还会被吓到。 巫启寒对此熟视无睹,从衣裳口袋里拿出装千凝水的小瓷瓶,放进麒麟的嘴里,石头和瓷器碰撞,发出“叮铃”碎响。 那麒麟竟然像活了一般动起来,眼珠子“咕噜”转动,大嘴“当”地合上,从他的头颅中间劈出一条缝隙,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那缝隙越来越大,里面别院诗意的场景便如同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巫家标志性的护院桃树开得正艳,精致的两层小木楼,浅青色石板路铺在草地上,一条通向小木楼,一条通向后面的月洞门,还有一条通向院子里的石制桌椅。 再往里走,还能看见迎客的小院离开了不止一种花,还有杏树、栀子、迎春,满园飘香,时不时还有鸟儿飞进来又飞出去,增添了几分灵动。 林半见眼睛都看直了。 “我们先把马儿安顿好再做安排。”巫启寒对此见惯不惊,牵着马头也不偏一下就往通向院子内侧的月洞门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对我不离不弃,深海未蓝我看到你的评论了哦,太暖心了~今天双更报恩,午夜这一更后,下午还有一更,比心~ 第14章 古城密巷(二) 几个人放下马匹,天上已经铺满金黄璀璨的晚霞,巫启寒爬上二层小木楼的屋脊,淡蓝色的衫裙边都染上了余辉。 先前林半见就知道巫启寒的惯用法宝是蛊虫,书中描述,她的蛊虫不同于其他善蛊之人那样令人厌恶,反而招人喜爱,有状似蝴蝶的,有像青蓝色绸带的,还有的就像水珠、宝石那样晶莹惹人爱。 迎着晚霞的色彩,面容如雕如琢的美人伸出一只手,那手松松握成拳,缓缓张开,里面是一颗颗晶莹的透明圆球。她轻轻朝圆球吹起,它们就“啵”地爆裂,露出从中舒展开雪白翅膀的蛊虫,轻轻扇动一下,就翩翩起飞。 一滴、两滴、三滴,数十颗水滴孵化出这样的蛊虫,如同一大片蝴蝶飞舞,从她的掌心,向城中各地四散而去。 蛊虫散完了,巫启寒一个向下的空翻落到二层,灵活轻盈地扒着栏杆跳下来,绫纱的长裙在空中绽放,最后落地,无视下面看呆的林半见和巫启星,走过来说:“我刚才放出去了侦察用的蛊虫,但是并不保证这样就能收获到全部有用的信息,之后的还需要你们来找。” “嗯嗯嗯。”林半见和巫启星狗腿地连连点头。 令狐羽在他们放马的时候就出去了,他不是巫家的人,自然也不归巫家人来管。 巫启寒向两人分别发了一条手环,那手环由符纸和相思树的灵犀丝做成,是巫家特制的通讯工具,不过质量不好,一条手环只能用一次,烧了就没了。 “临走时家主已经再三叮嘱咱们要小心行事,斩妖除魔有多危险我就不再多说,现在我去买马儿吃的饲料,你们去街上打听有关孩童失踪的情况,有危险即时用手环联系,我们晚上在和记酒楼二楼东侧见。” 巫家的孩子从来不娇生惯养,对林半见已经是格外疼爱了,但在一些小细节上还是能看出他们不比寻常人家那样谨慎,还是会放任她做一些冒险的事情。 想必这也是因为常年在刀尖上走,对这些细枝末节感到麻木了吧。 林半见在手腕上系好手环,从那扇窄门挤出来,脑中回忆着小说里的相关信息。她记得这起事件好像是由一群膈应人的虫子引发的,是虫子吃小孩的恐怖事件,再具体的事情就记不清了,当时光顾着看感情线了,谁管怎么捉妖的。 “诶诶,闪开点,别挡道。”巫启星也从小破木门里出来了,看林半见站在门口发呆,咧嘴嘲笑道:“你该不会连怎么侦查都没头绪吧?我爹是怎么教你的?全忘了?” 说完“咔哒”一声,巫启星显摆似的在她面前打开一个简易的小罗盘,上面精致的六根指针安静地支棱着,闪着寒芒。 “你的罗盘呢?”巫启星问。 林半见把罗盘放在院子里了,因为她知道应该从哪里入手……大概。但是也不能虚他,挺了挺胸说:“都多大了,还用罗盘侦查?大街上这么多人,随便找一个问问都比用罗盘查得清楚。” “是你忘带了吧?我看见了,你在路上装包袱里了,没拿出来。”巫启星笑道,露出那一颗半的门牙,临走还故意撞了她一下,“起开起开,别耽误大人办正经事。” 林半见想挥拳打他,他已经消失在人流当中。 “二百五。”林半见踢飞一粒小石子。 浅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最早的建立时间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那时候这里还是个小村落,由几个躲避饥荒的人草草搭建,之后因为这里地势偏僻,水土却还不错,就逐渐壮大,在此期间只发生过几次战乱,经历三次重建,才有现在的风貌。 随便走过一条街道,都能和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不期而遇,这里各个时期不同风格的装饰和设计,经年累月,竟然揉杂出奇异的和谐来。 林半见走过一个装饰典雅的小院,再一拐弯,路过的就是装饰华丽的石楼,再往前走几步,便能见到开出篱笆墙的一大片蔷薇,碧绿之间,一朵一朵鲜红,似少年热血不羁的眼神。 离近了看,其中一片花瓣上有只白蝴蝶。不对,应该是巫启寒的蛊虫,正趴在花瓣上休息,发现林半见的目光后,又振翅飞起来,翻过土墙走了。 林半件在原地站住,怎么想都觉得那蛊虫在偷懒。 不过这里的人好多啊,不论哪里都很多,就连不起眼的小巷子也能做到摩肩接踵。 就离谱。 真就是无论穿越到哪里,都能感受到祖国特有的风格呗。 “离我远点!疯婆子。”不远处响起路人的叫骂。 旁边立马有人看不过去,“你做什么推老人家呀?她要钱你给她些不就好了?” “要钱?”那人又生气又有些委屈地说:“这老婆子是除妖师,问我要的,是血!你给吗?你会给?谁知道她拿来做什么!” 其他人听到这话,原本的义愤填膺也顿时烟消云散,全都绕开那老婆子走。 林半见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老人站在街边,从宽大粗糙的衣袖里伸出来一双枯木般的手,一只手里捏着样东西,佝偻着背,凌乱的白发被一支钝匕首束着,脸上纹路纵横,凹陷的眼窝里,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后全都唯恐避之不及,她也像巫家姐弟那样对普通百姓的抵触习以为常,一脸遇上行人为他们让路的样子。 林半见暂时忘记了自己要调查的事,走过去,声音轻得像风铃,“老婆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哦?是巫家的小丫头。”老婆婆看见她,露出慈祥的笑容,也露出嘴里仅剩的三颗大黄牙。 “你认得我?”林半见有些惊讶。 老婆婆笑着虚点一下自己的眉心,“巫家的辟邪朱砂,天下捉妖人有哪个不认得?” “哦。”林半见伸手摸摸眉心,原来这东西这么有名。 “小姑娘,你一个人来这里捉妖吗?”老婆婆问,眼睛里闪着睿智而善意的光,“这里的妖,光凭你可是对付不了哇。” 林半见回答:“我是和师兄师姐一起来的。” “是你们的大师兄巫景吗?”老婆婆问。 林半见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老婆婆见状自嘲地笑了两声,道:“瞧我都老糊涂了,巫景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巫家是谁当家?” “巫戬。” 听到这个名字,老婆婆垂下眼睛,抿起嘴像咀嚼东西般蠕动起嘴巴,过了一会儿才笃定地咕哝道:“巫家的长子。” 林半见对上一辈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父母和巫家长辈的关系,所以老婆婆说的这些她也插不上话。 老婆婆想了想,嘿嘿笑起来,“小姑娘,你愿意帮我的忙?” “嗯。”林半见点头。 老婆婆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亮给她看,是一个类似于小船的东西,还没巴掌宽,船身细长,远了看还以为是一支梭子。 “如你所见,我是个做兵器物件的捉妖人,只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除魔卫道,快意恩仇,惹了一身的伤,最后家族也被几只大妖消灭了个干净,过上了流浪的日子,靠这些小物件自保。你要是愿意施舍我一些血,叫醒我这只旧鳌梭,我感激不尽。” 林半见平生最见不得这样的老人受苦,撩开袖子,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腕,“你要多少?太多了不行,一小点还是可以给你的。” 老婆婆惊讶地抬起眼睛打量她的脸,又眯起眼睛大笑起来,“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咱们除妖人里还有你这样的新人,看来以后这世间还会太平很久。” 接着手起刀落划破她的手腕,鲜血如注。 林半见:…… 您倒是也没客气。 血滴落在小巧的鳌梭上,那精致的玩意儿竟然“咔哒哒”舒展开蝉翼般的翅膀,没多久就不需要老婆婆托着,自己震颤着翅膀在原地飞。 老婆婆见差不多了,就给林半见的伤口处抹上一块烂泥似的药膏,味道很冲,她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堵墙,这才需要用石灰砌上。 那烂泥在她手上很快凝固,老婆婆用有力厚实的大拇指一按就碎成了粉末,一吹一拍,再看,手腕光洁如初。 林半见眼前一亮,对着自己的手腕左看右看,她在巫家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药膏,“老婆婆,这是什么药膏?好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老婆婆蠕动着嘴唇,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回答她,一边把那活过来的鳌梭揣进布袋似的衣裳里,随即仰起头对她笑着说:“谢谢你啦,小姑娘,你的法宝是什么?方便给我看看吗?” 林半见把自己的白玉令拿出一块给她。 “哦?”老婆婆扬起已经掉光的眉毛,珍重地接过她手里的白玉令,来回看了看,又皱起眉,担忧地看她一眼,“小姑娘,你用这个除这里的妖,恐怕凶多吉少哇。” 林半见有些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自己很菜,可是不用每个人都来提醒她吧。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 老婆婆看出她的窘迫,调皮地笑了两声,从衣裳里拿出一个深棕色布袋,把上面的尘土拍掉,“如果你也是做兵器的除妖人我还能指点指点你,可惜你用的是白玉令,这大概是除妖人里最神秘的法宝了,看这做工……你娘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林半见:? “老婆婆,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姑娘也是会生气的哦。”礼貌性假笑。 老婆婆摆着手连忙解释:“小姑娘,你可别误会,是因为这令牌做工太差,一般用白玉令的除妖人都是世代相传,不会有做工这么差的……” “好了不要再解释了……”林半见感觉自己被言语之剑穿膛了,赶紧按住老婆婆。 老婆婆不继续废话,把手里那一包东西交给林半见,“这是我从另一个用白玉令的除妖人那里得来的,她临死前嘱托我送给有缘人,我拿着这东西好多年,你是我遇上的第二个用白玉令的除妖人,想必这就是缘分,这袋东西就转交给你吧。” 这东西鼓鼓囊囊,入手后感觉到的分量比她想象当中还要沉一些,布袋粗糙但是很柔软,触感也很踏实,稍微一动里面就“叮叮当当”,好像是铁制的。 她抬起头,想要道谢,结果那老婆婆已经走远,佝偻着腰对她挥手,背影竟有些潇洒。 “好好保管它,小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15章 古城密巷(三) 这城里,到处都是妖气。 令狐羽眼眸沉沉,走在一条蜿蜒的古道上,脚上的登云靴绣着华丽的对狮纹,行动间流光溢彩。古道两侧都是土墙,窗户很小,也都开在很高的地方,是曾经战争时期搭建的,用作碉楼,袭击通过古道的敌人。 现在这里已经很久不打仗了,碉楼早就改为民居,但因为窗子小,听不出什么生活的响声,这附近的人也不多,因此只有令狐羽一个人走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因狭窄逼仄,前两天的雨在其他地方都干了,唯独这里还带着潮湿的气息,抬起头,天空被裁成了一条长长的带子。 少年的马尾很高,头发也很长,一直垂到腰际,走起来一晃一晃的,看起来不疾不徐,在身体两侧拖出优雅的弧线。他身上永远都是黑衣,只是板式材质不同,这回他穿的衣服材质比较硬,衬托出他挺拔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 也因为腿长,这条有点坡度的古道没多久就走完了,出去是一条街,人烟稀少,建筑具是古朴庄重的,但相较起那条古道来说,也算热闹,时不常会有三五成群的人走过,穿着的样式也很富贵。 想必是富人居住的地方,因此才比较僻静。 令狐羽靠着墙走,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然而他无论怎样都是显眼的,他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出一个头,长相却比人间最美艳的舞姬还要妩媚,肌肤胜雪,眼神中、骨子里透着天生的疏离感,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路过他的人无不投来惊艳的目光。 当然也有被这美貌惹恼了的。 “你,站住!”身后传来一名男子嚣张的声音。 令狐羽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这里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妖气太重,说明有同族在这里,提前暴露身份容易引来同族的注意,到时候他在明,对方在暗,可不是什么好事。在他还没查清楚这妖气来源之前,最好是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说你呢!那瘦高个,穿黑衣服的!”男子就差指名道姓了。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狐羽一个轻盈的侧身,躲过男子想要拍过来的手。 那名男子五短身材,但是衣着十分贵气,一看就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公子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应该是男子的保镖。 男子近距离见到令狐羽的正面,被他的容貌所震撼,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愤愤地说:“长得可真不赖呀。” 令狐羽居高临下瞥他一眼,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你抢了我的桃花运知不知道?”男子在后面追赶他,嘴上也不停,“林家小娘子今天逛街的时候见了你,就不愿意嫁给我了!你算哪根葱啊,不就是有副好皮囊吗?” 林家小娘子? 令狐羽脑海中闪过一张粉扑扑傻笑的脸,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口前,冷声道:“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男子见他停下了,命令道:“你们几个,给我狠狠揍这个小白脸!” 令狐羽闪身进入巷子中,后面的装还排着队跟过来。 为了不暴露自己,他故意没动用妖力,迎面接过一个壮汉的拳头,另一只手摁住他脑袋一侧,直接将人摁进了墙里。再一抬腿把从另一名扑上来的壮汉踩到脚下,以这一点位支撑,旋转,顺势踢飞第三名壮汉,两手摁着最后两名壮汉的头,往中间一拍,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几个人全都以各种姿势呻/吟起来。 “还抢吗?”令狐羽语调平稳,声音也很低,温润似玉石。 男子吓得屁滚尿流,“不、不抢了。”转身就想跑,但是后衣领子被提起来,双脚腾空,任凭怎么倒腾都跑不出去了。 令狐羽把这几个人折巴折巴堆成一座小山,警告他们:“如果敢向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我保证你们的舌头会立刻挂在城门口的旗杆上。” “是是是,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那一坨/肉/山带着哭腔回应。 “浪费我时间。”令狐羽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出了巷子。 他要去的地方就在这街上某处,希望刚才的打斗没有惊动那里,靠着墙继续往前走,忽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妖气在他迈下某一步的瞬间将他包围。 令狐羽立刻将全身的气息收敛得再紧些,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这里还有普通人路过,有的还在说笑打闹,以为还和平常一样,然而这里在令狐羽眼中是全然不同的光景,浓绿色的妖气遮天蔽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再往前几步就看不到路了。 说明这家妖怪所修炼的实在是一门邪功,估计没那么好说话。 他把头往下压,眼睛却十二分情形地在观察四周,应该就在这里,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果然,一座不到膝盖高的小土地庙出现在脚,令狐羽停下来,先看了看两侧,这时候没有行人经过,他装作祭拜的样子蹲下来。 土地庙很小,里面的雕塑也刻画得十分潦草,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应该有人在打理,前面的小供桌上还点着一根香,两侧也各放了一小盆兰草。 令狐羽被这周围的妖气熏得心情差到了极点,对着雕塑质问道:“你的主人是谁?” 那雕塑感受到蓬勃的杀气和比它强出许多的妖力,不敢怠慢,立刻活动起来,模糊的嘴一张一合,“原来是狐族的小公子,真是失礼失礼。” “回答我的问题。”令狐羽冷着脸。 “哎呀,”那雕塑为难地撒娇:“不是我不愿意,您也知道我们就是靠着吸附在别的妖族身上过活的,我要是出卖了主人,我也不能活啦。” “你说不说?”令狐羽的眼里闪烁起汹涌杀气,似有幽幽蓝火在其中燃烧。 那雕塑抱起头哭道:“我是真不能说呀,说了我也要死呀!这样好了,我把这个给你,你饶过我一命吧。”他从身上扣下来一块小石饼,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却好似很宝贵的样子,用双手递过去。 令狐羽看到那小石饼上所雕刻的图腾,思绪在眼底转了转,没说话。 “是你!”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冷峻肃杀的氛围。 那雕塑见状立刻不动了。 “就是他,我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是不是长得很俊美?”女孩拉上其他两个姐妹走过来。 令狐羽还在琢磨手里的小石饼,对周遭的事情置若罔闻。 “郎君,我叫林雪芝,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很大胆也很活泼,上前询问道。 她身边的两个姐妹也红着脸想听听面前这位俊俏郎君说话。 令狐羽将小石饼放进怀里,站起来,再抬头时,脸上竟然露出乖巧地笑,“原来你就是林小娘子,果然如同麻雀一般可爱。” 也如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烦人。 听到夸奖的林小娘子回头向姐妹递一个胜利的眼神,对令狐羽露出含羞的笑,“郎君真会说话。不知道郎君是从哪里来的?我在浅城好像从没见过你。” “过客罢了,不足挂齿。”令狐羽嘴角弯弯,低着眉,压住眼底的狡黠。 知道他不会久留,姑娘们脸上都露出失落的表情,林小娘子继续问:“那郎君还要走吗?去哪里?” “世事无常,随处流浪而已。”令狐羽乖顺的表情里显出一丝落寞和孤寂。 他本就生得精致,且不论眉眼,仅仅是那纤细如瓷的下巴就让人看了心生怜爱,他稍微做一点低落的样子,就让人心尖儿颤。 林小娘子咬了咬唇,把自己手中的香帕径直塞到他手里,其他两个姑娘见状也大着胆子送上自己的香帕。 “郎君别难过,我们把帕子送你,就当是有我们陪伴,在旅途中便不觉得寂寞了。” 令狐羽的耐心终于用完了,捏着那一手的帕子,笑意消散,冷冷道:“是么?那还真是多谢几位好意了。” “轰”地一声,他手里腾起蓝色的火焰,将那几张香帕烧成了灰。 几名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令狐羽吹了吹手里的灰,低头看一眼那雕塑,他本来还想再调查一番的,可是这里实在太烦了,决定深夜无人的时候再来。 他快速离开这片乌烟瘴气的地方,三两下跳上房顶,在青瓦间飞跃,马尾轻盈飘逸,如同一面瘦长的旗帜。 没多久就重新听到了沸腾的人声,他停在一处倾斜的屋顶往下看,街道上的人互相挤着往前挪,男女老少都有,逛街的、杂耍的、说书的、卖陶罐的、卖小玩具的、讲价的,应有尽有。 令狐羽很快就把视线落在了一小点粉白上面,曲着腿坐下。 林半见梳着双髻,头发上的红豆卡子随着她的行动,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亮一亮的,乌溜溜的眼睛里光彩灵动,正拉着一个卖玩具的人说话。 她可没有想玩儿,是在办正经事。印象里,小说原著当中说了,这件事情好像和街上的小贩有关系,具体是什么小贩、哪个小贩就不清楚了。原著里的林半见也没有跟着来办这件事,是巫家姐弟和宋迎霜一块来的。 出任务的小队最少不能低于三个人,本来巫家家主想让林半见去,林半见不愿意,觉得浅城从小到大去了无数回,很没意思,可是她不去,本家也没有别的内门弟子了,只好宋迎霜带着两个孩子去。 “这位大哥,”林半见拉住一个卖玩具的,声音清脆如铃,“你有没有听说过城里最近丢孩子的事情?” 这话问出来怪别扭的,但是她也是第一次侦查,不知道该怎么问合适,思来想去,还是单刀直入的好。 卖玩具的大哥看她一眼,点点头:“听说过,最近浅城老是丢小孩,谁都知道。” “那你知道都是谁家孩子丢了吗?” 那大哥眼珠转了转,说道:“你买我一个玩具我就告诉你。” “啊?”林半见不想买他的玩具,要是买了,回去巫启星肯定又要说她偷懒,拿这个当借口嘲笑她。 “天马上要黑了,你不买我东西,拉着我问东问西,耽误我赚钱不是?”那大哥见她不想买,抬脚就要走。 “哎大哥,我买我买!”林半见赶紧掏银子,就要递过去,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拽住。 第16章 古城密巷(四) “哎大哥,我买我买!”林半见赶紧掏银子,就要递过去,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拽住。 林半见手里捏着几枚铜板,欣喜道:“令狐羽!” 令狐羽拽着她手腕没有松开,也没有看她,径直往前走,街上行人很多,互相挤来挤去才能前进一点,但他走得游刃有余。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林半见没他腿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步伐,边跑边看着他精致的侧脸问道。 令狐羽没说话,找了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拐进去,那里是堆放垃圾的,没有人来,是老鼠和野猫的地盘。两人进去后分别贴着两边的墙相对。就算是这样,距离也拉得比平时近许多。 林半见捏住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好臭啊,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不要买他的东西,他不是人。”令狐羽言简意赅,但是声音谨慎地压低了,这条街上像刚才那小贩一样卖东西的数不胜数,一不小心就会被听到,很可能打草惊蛇。 林半见长大眼睛,也跟着压低声音:“你已经找到线索了?” “也许吧,只是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有调查清楚。” 林半见知道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他们一块办任务,而是为了寻找他姑母的下落。 “那你找到你姑母的行踪了吗?” 令狐羽向她投来一个警惕的眼神,这是他的下意识的动作,凡是和他本人相关的问题,他都会警惕。 林半见以为他又要说“不关你的事”,或者“不要多话”之类的,没想到他却顿了一下,回答:“目前还不确定,我打算今晚再去看看。” 比之前的态度已经好很多了。 林半见见好就收,“好,那我再去调查一下这些卖东西的。”提起裙摆就要赶紧从这臭巷子里出来。 令狐羽再次拉住她,那双魅惑与清冷交织的狐狸眼露出狡黠地笑意,“你就不想看看这些小商贩的真面目?” “你是说这些小商贩就是……” “嘘。”令狐羽向巷子外面左右看了看,俯下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敢不敢去?” 本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她眼里兴奋得像在放烟花,狠狠点两下头,“带我去!” 令狐羽有点失望,收起笑容,但是既然都说好了,他也自然会带她去。 “你等一下,我要先跟启寒姐姐说一声。”林半见伸出手,轻轻一扯手腕上由符纸和灵犀丝做成的手环,断开的瞬间,那手环瞬间亮起淡淡的金光,轻柔地在半空中漂浮起来。 “半见妹妹?”声音自手环传来。 林半见头上那一簇簇的小红珠子颤了颤,声音清脆:“启寒姐姐,我有事要和你说!” 令狐羽在旁边看着她荣光换发的小脸,还有那专心致志的神情,心想她身上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是多。 “令狐羽发现了线索,要带我去看呢,可能要晚点才能到集合地点了。” 手环像是悠然飘在空中的发光小虫,随意变换着姿态,传递来巫启寒温柔的声音:“好,你们快去快回,遇到危险一定要逃跑,不要硬碰,知道吗?” 巫启寒最关注的还是林半见的安危,任务完不完得成不要紧,人一定要没事。 通话结束,那跟手环也自行燃烧消失。 “好了?”令狐羽问。 “嗯。”林半见头上的小红珠子左右晃了晃,“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 令狐羽垂下眼睛,轻声道:“上。”接着还不等她反应,便倏然搂住她的腰,飞身上了屋顶。 到了更高处,视野更加开阔,风也大了许多。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天空变成了墨一般的深蓝,映出月亮苍白的半张脸。黑衣少年搂着粉衣少女站在房顶,脚下是逐渐亮起来的点点灯火。 林半见如他期待的那样吓得差点丢了半条魂,抓着他的衣襟怒道:“你就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吗?!吓死我了!” “别吵。”少年长长的发丝飞扬。 他确认一下方向,再纵身跃到另一家屋顶,他身姿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动作也快,没多久就从房顶下来,来到一处无人的街巷。 浅城历史悠久,各式各样的街道穿插交错,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宽巷子,十分僻静,里面还接着一个更窄些的巷子,应该不是同一年代的,说不上哪个时间更久远。 “这里?”林半见看看巷子前后,比刚才在的那个干净许多,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哇! 令狐羽应了声,用下巴往深巷里一指。 林半见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条漆黑的深巷,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清,黑洞洞的,仿佛正酝酿着什么未知的杀机。 如果换成一般人,应该是不敢贸然上前的,可是林半见比一般人胆子大,又是个行动派,知道那里有线索就上了。 手里捏着一张攻击令,如果遇到危险,就催动令牌,谁怕谁。 林半见往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令狐羽就拉住她的手臂,煞有介事地问道:“你真要去?” 情绪被打断的林半见回过头挑眉道:“当然,难不成要在这里傻站着?” “那你去了,可别后悔哦。”令狐羽神秘兮兮地眯一下狐狸眼。 经他这么一说,林半见觉得他肯定知道内幕,问道:“哪里有什么?” 令狐羽松开拉她的手,和另一条手臂交叠,抱在胸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半见觉得自己被耍了,气愤道:“那你刚才拉我做什么?我正要去呢!” “既然如此,某就不打扰林小娘子雅兴了。”令狐羽礼貌性假笑。 “那就请郎君靠边站站,不要再打扰我办正经事了,哼!”林半见对他皱皱鼻子做个鬼脸,回过身撸起袖子往深巷挪步。 刚才是不太害怕的,被令狐羽这么一搅和,反倒觉得后背发毛,林半见拿着攻击令往深巷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换成防御令,之后又觉得不行,重新换回来。 令狐羽靠在墙边看她僵硬紧绷的后背,愈发觉得好笑。 林半见全神贯注盯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深处,她已经距离巷子很近,可还是看不见里面的东西,而且越靠近,她就越感觉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而且不止一个,但是有多少也不太确定,这样的缥缈的未知感让恐惧成倍叠加。 “沙沙——” 巷子中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林半见捕捉到了,脚尖在入口处轻点一下又缩回来,捏着攻击令的手心微微冒汗,再尝试着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水声。 是水在容器中微微摇晃的声音。 有东西在蠕动。 林半见想知道那是什么,就算后背汗毛耸立,还是屏息继续向前靠近,里面的东西正在蠕动,而且越来越剧烈,有那么一瞬间,它因为活动过于剧烈,一部分身体暴露在巷子外面浅淡的光线下。 是颗巨大的虫卵! 林半见得出结论的当下,虫卵爆裂,里面的汁液迸溅开来,她急往墙边躲闪,还是被泼了一身。 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直窜脑门! 刚刚孵化出的虫子还没有太清醒的意识,却已经开始变形,肉乎乎的身子迅速僵硬,变成粗布衣裳,口器变成一个中年男人的头,之后还有手和脚,以及肩上抗的扁担。除了全身的汁液还没完全干透,俨然已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商贩模样。 它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像个人,要去继续在城中散布惨剧。 林半见来不及恶心自己身上的汁液,冲过去飞起一脚踢中那虫子后心,凌空抛出攻击令默念口诀,熟稔地结出手印,令牌旋转,放出几道白光,那虫子刚刚长成,还很脆弱,手臂和腿全都被白光炸开了花,摔在地上挣扎起来。 她乘胜追击,拼尽全力跳起来,双脚踩爆那虫子的头,终结了它短暂的一生。 然后又被那虫子的体/液泼了一身。 林半见仰天大哭:“啊啊啊啊,太恶心了!” 令狐羽低声笑起来,走到她身边,但是没走太近,朝巷口伸出一只手:“别高兴太早。”手掌张开,五指纤细修长。 “轰”的一声,他手中绽放出一朵幽蓝狐火。 借着它林半见看清了,原来深巷之中,全都是这样的虫卵!从地面到两面墙的最高处、最深处,密密麻麻,看得人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又听到更大的火焰翻腾声,令狐羽手中的狐火如同巨龙吞吐的火焰,向深巷当中席卷而去。伴随着炎爆之声,里面就只剩下洋洋洒洒的灰烬。 林半见目瞪口呆,在检查完确实没有遗漏的虫卵后,反应过来,对令狐羽怒道:“为什么你早不用这招!”害她全身都是这种恶心的液体。 “早说了,不想打扰林小娘子兴致。”令狐羽恶劣地挑眉一笑,“如何?玩得可还尽兴?” “哦,我可太尽兴了。”林半见张开双臂就朝令狐羽扑过去,要将他抱个满怀。 令狐羽笑得更大声,灵活地躲过林半见“热情”的拥抱,闪到她身后,从束发的小冠中抽出那根小木棒,那木棒迅速变长,赫然是他曾经闯巫家本宅时用的那根长生木,他用这木棍在她后衣领处轻轻一挑。 林半见陡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了。 夜幕四合,星辰隐现,身材颀长的俊美少年手持长棍,提着一条少女,在各家屋脊飞跃,姿态优雅矫健,在偶然抬头的路人眼中留下神秘的剪影。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古城密巷(五) 林半见回到巫家别院换了身衣裳。 天已经全黑,出来的时候街上还是很热闹,但是知道了许多小贩都是由虫子变的,林半见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巫启寒所说的集合地点行进,林半见不安分地东张西望,生怕再挨到任何一个挑扁担买东西的。 忍了半天,她轻轻拉一下令狐羽的袖子,小声问:“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呀?” 虽说是除妖师,可是大家并不像仙门弟子那样天生就有灵气,修炼之后就能察觉到妖气,还能看穿一些妖怪的变化。大家都是借助各种法器来探查妖物的,只有少数有天赋的能够看到异象,大部分也都做了制造武器的除妖师,造福大众。 之前林半见偶然撞见的那个老婆婆,之所以能告诉她这里的妖物很难对付,就是因为她有这种天赋。 令狐羽回头看她一眼,冷冷道:“这里不方便说。” “可是我不知道哪个又是那玩意儿,心里发毛。”林半见的双手在手臂上搓了搓,“你就告诉我,这里哪些是吧?” “都是。”令狐羽语气平平,说完就转回头继续走。 林半见整个人都不好了,往前小跑两步紧紧跟在令狐羽身后,一只手捏着兜里的防护令。 令狐羽嗤笑一声:“怕什么?先前你那一脚不是挺神气么?” “我哪是怕打不过它们?我是怕它们又溅我一身!”林半见虽然洗了个澡,狠狠把自己搓了一遍,可还是心有余悸,总感觉身上某个她没察觉的地方还有黏糊糊的东西。 “不会的,别忘了这里是大庭广众,安心走路,离我远一点。”令狐羽说。 “哦。”林半见稍微放慢一点速度,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浅城的夜晚灯红酒绿,许多店铺白天不开门,到了天黑才开,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门口,还有花样翻新的招牌,在门口揽客的店小二,让原本宽阔的街道显得拥挤而热闹。 他们要集合的地点是和记酒楼,哪里位于浅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可以算是浅城的标志性建筑,共有五层,六个角,每个角上都雕刻着精致振翅欲飞的仙鹤,仙鹤长长的喙上挂着一串灯笼,风起摇曳,十分有趣。 上面三层是供住宿的房间,下面两层是谁都能光顾的酒楼,林半见他们要集合的地点,就在第二层的东侧,是一处僻静的雅间。 刚抵达门口,训练有素的店小二就陪着笑脸过来,“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林半见道:“我们提前订好了房间。” “那请报一下姓名吧。” “巫启寒。” 店小二记性很好,一说立马就知道了,躬身指示道:“这边请,在二楼东侧,已经有一位客官在等了。” 林半见以为在等的人应该是巫启星,但是一打开房间的门,竟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从高过他头顶的椅子里探出头来。 那小孩长得极为水灵径直,大大的眼睛,樱桃似的饱满嘴唇,小脸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捏一把。 这一定是搞错了,林半见心想。 然而店小二也不管这些,把人送到之后就走了,令狐羽更加不在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去看外面的风景了。 “林半见。”还没等林半见开口,那小孩就用嚣张的语调喊她,“阿姊说你发现线索了?什么线索?” 额? 林半见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孩……该不会是巫启星的……傀儡吧……? 书上说巫启星是傀儡师,但是能力不太行,只能操纵小孩子模样的傀儡,做一些情报收集类的工作。 所以,这是巫启星的傀儡? “愣着干嘛?”那小孩瞪起眼睛,“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原小说中的林半见肯定是见过这小孩的,所以穿越来的林半见也要淡定一些,不能露了马脚。 “一点点线索,”林半见走到靠近令狐羽的座位前座下,“确切地说是令狐羽发现的,街上的小贩大部分应该都是由虫子变的。” “切,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这小孩虽然长了副极为乖巧可人的脸,说出来的话可是句句带刺,和他的主人颇为相像。他拿起手边的一把玩具小木剑,“我不仅发现了,还买了它的玩具。” 林半见惊讶道:“这玩具不能买!” 坐在她旁边的令狐羽对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一直托着腮看窗外,侧脸的下颌线条优雅地消失在耳边,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寒潭似的眼眸中无谓地映着窗外灯火。 “我知道不能买。”小孩嫌弃地看她一眼,“可我又不是人,买了就能查探到这些妖怪的把戏。” “那你查出什么把戏了吗?” 小孩啧声道:“当然还没有,你以为我是谁?自然要等阿姊来,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半见这才想到,巫家姐弟都还没过来呢,“你主人和启寒姐姐呢?” “阿姊正在回收蛊虫,我主人在陪着阿姊呢。”小孩回答,“主人怕你来了点一些难吃的菜,所以让我先过来,提前把菜点上。” 林半见觉得有点无语,想了想还是反驳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会点难吃菜的人吗?大家口味不都差不多?” “这倒是。”小孩意外地同意了,却又坏笑道:“但我还要防着你先吃呢。” 林半见翻个白眼,巫启星这个二百五,真是小心眼到极点了。 没一会儿菜上来了,清蒸鲈鱼,上汤娃娃菜,西湖牛肉羹,白莲糖心粥上了一大桌子,还摆了些栗子糕、荔枝膏之类的小甜点,光是看着就有胃口,再加上满屋子的香味,林半见的肚子很快就叫嚣起来。 她确实很想先吃几个垫一下肚子。 小孩立刻甩过来提防的眼神,“别偷吃啊,要等阿姊来。” “我就吃一块荔枝膏,怎么样?”林半见吸了吸口水,搓着手陪笑道。 “那可不行。”小孩白她一眼,“等阿姊来了再吃。” 林半见噘起嘴,拿起手边的筷子就要夹过去,“小气得很,我先吃一块,又不破坏队形,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忙了一下午,饿都要饿死了。” 小孩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林半见也不跟他废话了,谁规定了一定要听他的话?出门在外,她自己还不能做主了吗?她就是吃一块小点心而已。 令狐羽正在琢磨今天调查的各种线索,制定今晚的行动计划,就听到背后“叮叮咣咣”响起来,扭头一看,林半见正神采飞扬地多闪过那傀儡娃娃的格挡,去夹盘子里的糕点,两个人一大一小互相拆招,好不热闹。 她换了一身打扮,头上带着两朵巴掌大的向日葵,金黄金黄的,两边的头发梳成麻花松松挽起来,搭配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看着乖巧又灵动。 真够无聊的。 令狐羽又把视线转向窗外。 到底是小孩子,林半见没过几招就把他制服了。不就是吃块点心,真是费了她一番功夫。正要夹自己的战利品时,房间门被猛地打开。 “林半见!”小傀儡的主人大喝一声,“都说了不让吃,你怎么非要吃!” 林半见一只手一只脚摁着那小傀儡的头和双手,空出的一只手夹着荔枝膏,抬头一个眼风扫过去,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谁规定的?” “我规定的!” “你算老几?哼!”林半见咬一口荔枝膏,挑衅般咀嚼得很大声。 “林半见!”巫启星就要冲上来,被刚和店小二沟通完的巫启星赶过来拦住。 “阿星,别闹了。”巫启寒道。 巫启星对他的亲姐姐言听计从,知道有她在自己治不了林半见了,于是嘟嘟囔囔收了声。 “林半见,你该放开我了吧?”小傀儡的头被林半见的腿压着,声音有点闷。 林半见这才抬起腿,端端正正坐好。 小傀儡重获自由,从座位上跳下来,站到一边,他的主人巫启星就坐了上去。 她发现这会儿的巫启星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带着两枚铁制的戒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但是每一处细节都打磨得很精致,就算是个小铁环,看起来也颇有分量,衬得巫启星原本骨骼分明的大手多了几分矜持的贵气。 “阿姊,尝尝。”巫启星动了两下戴戒指的手,他旁边站着的小傀儡乖巧地为巫启寒夹了一块鱼肉。 巫启寒对弟弟点一下头,随即看向林半见,“半见妹妹,你今天和令狐羽查到些什么没有?” 林半见正狼吞虎咽,一时说不出话,巫启星接了话,道:“她正忙着吃呢,阿姊不如先帮我看看我查到的东西。” “别打岔,等半见妹妹吃完。”巫启寒把小傀儡伸过来的小木剑推到一边。 巫启星老大不乐意地用手指点起了桌面。 林半见咽下最后一口,道:“是令狐羽找到的,有一处虫子的孵化地,就在城中的小巷子里。” 巫家姐弟听到这个消息同时惊讶,巫启寒道:“你是亲眼见过了?没有被发现吧?” “令狐羽把那里烧掉了。”林半见回答,“应该没有被发现。” 巫家姐弟赞赏地看一眼令狐羽,他们受令狐羽的幻术蛊惑,篡改了记忆,忘记令狐羽原本就是七尾狐妖,以为他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年轻除妖师,知道他能凭一己之力毁掉孵化地,都被他的能力所震。 然而令狐羽却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背对众人,冷声道:“你们先吃,我还有事。”说罢,不等任何人阻止,就跳出窗子,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这周更新的最后一天,谢谢大家不离不弃~下周见 第18章 古城密巷(六) 晚风带着七月天浅淡的湿气,经过星辰满布的夜空,带着几抹流云,往更南方吹去,对下面灯火通明的欢闹气氛置若罔闻。 黑衣少年站在和记酒楼的最顶,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流水般的长发贴着优雅地后颈,被晚风撩动,淡淡的光泽起伏转换。 他不适应那样的环境,或者说,他觉得那环境陌生的令人心惊,甚至到了让他控制不住战栗的程度。 温暖的光线,香喷喷的饭菜,随意欢畅的斗嘴吵闹声,还有那样生机勃勃的眼神和表情…… 令狐羽闭上眼睛,窄窄的下颌收着,仿佛要将自己浸泡在身后漫漫无边又空旷清寂的黑暗之中。那里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陡然睁开眼睛,从束发的小冠抽出那根长生木做的棍子,修长的手臂搅住一端,拖着它一跃而起,身影瞬间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繁华的浅城上空。 而和记酒楼的二层雅间里,林半见还在和巫家姐弟商量着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终于轮到巫启星说话了,他身旁的那个精致的小傀儡娃娃将小木剑呈给巫启寒,巫启星道:“这是我今天追查到的,以前咱们在浅城,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小商贩,我觉得有古怪,又去打听了几户人家,说他们的小孩消失,没什么特别的共同点,除了都买过街上的玩具。” 巫启寒听着巫启星讲述自己的经历,从腰间接下一个小陶罐,从里面倒出一只肉嘟嘟的小米虫,放到那小木剑上,那小米虫在上面蠕动两下,全身就有白色变成了绿色。 她不动声色地捏起那小米虫,用手捏烂,再掏出一块木板,涂在上面,看了一会儿。 林半见看着她一系列娴熟的操作,回想起刚才自己的经历,慢慢放下筷子。 而巫启星倒不受影响,说完后还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鱼肉,开心地咀嚼起来,似乎还因为自己收获颇丰显出些得意。 巫启寒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些玩具上都下了咒,凡是买走玩具的孩子,都会按照下咒人提现制定好的规则行事,这种咒不算罕见,只是这样庞大的数量比较难遇。” “会按照什么指示?”巫启星问。 “不知道,下咒者刻意提防除妖师来追查,所以加了一层防护,需要中招的人亲自走一遍才行。”巫启寒拿出一瓶东西,清洗干净手上的汁液,再擦干手。 巫启星撇撇嘴,有些失望地道:“早知道我就亲自去买这玩具了,这样还能追查到施咒者真身。” 巫启寒按一下他的手腕,“你不能去买,买了就要遭受控制,按照咒的指示被下咒者吞噬,到时候连娘也救不了你。” “原来如此……还好我听你的话让小星星买的,不然真是危险。”巫启星长出一口气。 巫启寒却面色依然沉重,“所以目前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买了玩具的孩子……应该是找不回来了。” 房间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巫启星吃东西的嘴停了一下,垂下眼睛说道:“我的傀儡可以买下这种玩具,可是不会中招,看来要想其他办法才能弄清楚到底是谁投放的虫卵了。” “不用气馁,现在我们的线索也不少了,”巫启寒很快收拾好情绪,布置计划,“今天晚上我们动作快一点捣毁虫卵的窝点,就能阻止这些虫子继续繁殖,一方面能保护城中百姓,另一方面,这些虫卵没了,也能逼迫施咒者现身。” “好,阿姊,今晚我和你一起去。”巫启星跃跃欲试道。 “我也去!”林半见不甘示弱,“我今天还除掉了一只幼虫呢。” 巫启星白她一眼,很不相信的样子。 巫启寒严肃道:“你们都要去。我一个人一晚上清不过来,需要你们的帮助,那些虫卵能力低微,很多还未孵化,对你们来说也不算多困难。的花露蛊找到了城中所有虫卵的孵化地,一共有九处,令狐羽毁掉了一处,就还剩下八处。” “八处?!”巫启星惊讶道,“也太多了吧?就算是咱们三个人,一晚上干完也够呛。” “我四处,你和半见妹妹一人两处,”巫启寒说,“尽量赶在天亮前,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 巫启星垂头丧气,一手支在桌面上狠捏了两下鼻梁,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还请阿姊给我一杯清新爽口竹叶琼浆。” 清新爽口竹叶琼浆? 林半见乍一听见这故作排场的名字竟有点耳熟,好像是原小说中提到的东西,但是没什么印象了,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玩意儿。 巫启寒听到这位亲弟弟的要求瞪圆了眼睛,“你真要?” “那不然呢?”巫启星的语气仿佛自己刚沾了一身屎回来,“要想在一夜之间解决掉那么多虫卵,自然需要点特殊加持。” 林半见认同巫启星的话,她也是个吊车尾,先前亲身解决掉一个幼虫就已经大费周折,也不是人人都像令狐羽,又随手秒掉一切的本事,不拼尽全力,搞得满身狼狈就达不成目的。 “启寒姐姐,我也要。”林半见说道。 巫启寒又惊讶地转向她,“你也?你知道清新爽口竹叶琼浆的副作用吗?用了之后,虽然会让灵力大增,可是第二天会全身剧痛,动弹不得。” “那我也要用。”林半见目光炯炯,“如果能在今晚除掉城中的虫卵,就能防止更多人受害,辛苦一点算什么?这也是我技不如人的后果,督促我今后更加刻苦地锻炼。” 巫启星原本垂头丧气,听到最后那句话掀起睫毛组成的羽帘看她,眼神复杂。 是一种夹杂着赞赏和认同,同时又有些惊讶她会这样说,还碍于两人破烂似的交情不愿意将自己的这些情绪展露出来的……复杂。 他和林半见一样是吊车尾,这话林半见虽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是对于他来说也同样适用。他从没往深处想过,自己平时的那些狼狈和麻烦,是因为没有好好锻炼和提升导致的,也就是在家主考试的时候懊恼过自己本事没学精。 现在想来,确实如同林半见所说,他没学好最明显的麻烦并不是考试没考好,被家主数落一番的时候,而是在需要的时候,却没办法派上用场。 一切都是他没用功该有的后果。 巫启星也不再垂头丧气,同样目光炯炯,眼神坚定地看向巫启寒,“阿姊,给我一杯清新爽口竹叶琼浆,还有,就算明天在痛苦,我也不会错过早晨的集训的!” 巫启寒觉得这屋子顿时被这两人闪闪发光的眼睛照亮了不少,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哦。” “还有我!”林半见不想被巫启星比下去,“明天不管多难受,我也一定会参加集训!” “好好好,真是服了你们。”巫启寒低头去翻自己腰间的袋子。 林半见内心的火焰被点燃了,跃跃欲试,渴望通过这样痛苦的修行来攀登向更高处,因为这样的进步才是最踏实的,想到今后的成就,那些伤痛也算不得什么,哪里比得上前进的喜悦更大呢? 然后她就看到巫启寒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通体青绿的蛇。 林半见:诶? 还没等她从惊愕中回过神,就看到更加惊悚的一幕,巫启寒右手拿蛇,左手寒芒一闪,蛇头顿时掉进了面前的小碗当中,碧绿的血从断口处倾泻而出,一同落进碗中,刚刚好倒满。 她把这碗递给巫启星。 之后又如法炮制,递给林半见一碗。 林半见端着那碗清新爽口竹叶琼浆欲哭无泪,她想收回刚才的豪言壮志,可是已经骑虎难下,收回去实在太丢人了。 “发什么愣啊?”巫启星捏着鼻子囊里囊气道,“难道你想反悔?” “谁说要返回啦?喝就喝!”林半见扬起小巧的下巴,看也不看碗里的东西,一张嘴一闭眼,抬起碗送到嘴边,神情异常悲壮…… ——话说令狐羽手持长生木在夜色中飞檐走壁,重新来到了白天光顾的那条街道,这里不像城中心,已经变得十分安静,但是有两排十六个守夜的衙役专门在这里巡逻,走到了街的这头再折返回来走到另一头,午夜和五更天各换岗一次。 此刻刚刚过午夜,衙役已经换过一次班,大家还算精神,排成两排沿街巡逻。令狐羽轻飘飘落到队伍末尾,悄无声息拧断最后两人的脖子,倒数第二排有所察觉,可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横着打过来的长生木击毙。 这下其他人都发现了,抽刀回头,令狐羽挥起长生木直接将一整列的衙役爆头,另一列衙役各个被这样很辣的动作惊呆。 最前面的衙役手里拿着铜锣和鼓槌,想要敲击,却在抬起手的瞬间喉咙被长生木洞穿。 黑衣少年逶迤的狐狸眼微眯,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放在唇上,“嘘——”接着长生木对着剩下的人扫过去,夜色依然安详。 令狐羽甩掉长生木上的血,辨认下方向,朝着那座小土地庙走去。 那面目模糊的雕塑本以为经历白天的遭遇后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夜深人静又被叫出来,语气带着浓重的哭腔。 “小公子爷爷,您就放过我吧,我不过是靠寄生或者的卑劣小妖罢了,比不上您身世显赫,您又何必与我一般见识呢?” “这图腾和展家族到底有什么关系?”令狐羽无视它的哀求,将那枚指甲盖大小的图腾放在雕塑跟前。 那雕塑见对方不吃这一套,终于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回答:“这就是展家族的新图腾,他们从妖界逃出来之后,一直在人间隐姓埋名扩展势力,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了,才有的这个图腾。” “他们逃出妖界之后,还回去过吗?” “啊?……这个……” 令狐羽用长生木的一端对准雕塑的脑袋。 雕塑赶紧道:“去过去过,偶尔还是会去的,毕竟人间不比妖界,很多时候行事不方便,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咚。” 雕塑的头被戳成碎石。 令狐羽站起来,将图腾收进衣服里,仰头看向面前的墙壁,后面一处贵族的宅院,却被浓重呛鼻的妖气裹缠,隐隐的,还能感受到结界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大家周一好呀~ 第19章 古城密巷(七) 浅城有各式各样的街道,宽阔平坦的石板路,坡度很大的阶梯路,连接一户户人家的小土路,还有狭窄的小巷路。 午夜时分,靠近边缘地带的小巷路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偷情的,逃避官府追捕的,商量阴谋诡计的,这些地方正以另一种方式彰显着浅城的热闹。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巷内,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动,紧接着,一条软棉无骨的腿伸进了光线中,是一名穿着粗布衣裳挑着扁担的小贩,扁担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木头做的、棉花做的娃娃,小木剑、拨浪鼓、小风筝,一大堆,看起来像两座小山。 小贩表情懵懂,一步步走到光线里,身后紧跟着又伸出来一条软棉无骨的腿,又是另一个小贩,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它们样子各异,打扮也略有不同,但都是买玩具的,并成一列,往巷子外缓缓走去,无声无息。 “叮铃铃——” 伴随着一阵细小而清脆的声音,似银铃迎风,几道白光拖着长线本来,如同大师挥毫下笔,姿态遒劲有力,接连三道光打在三个小贩身上,瞬间将其洞穿,粘稠的汁液应声迸溅,泼满两边的墙壁。 剩下的两名小贩看到同伴死在眼前,竟然熟视无睹,继续往前走,脚上沾了汁液都恍若未觉,一步一步在地上留下印记。 头戴向日葵的少女重新迅速结印,飘在空中的白玉令重新高速旋转起来,因为流经的力量过强,玉石发出清脆的鸣响。 两道白光在黑夜划出优雅的弧线,似流星坠落天际,砸在剩下两名小贩后背。 林半见找了块干净地方站好,拿回主攻击的白玉令,用手锤了锤胸脯——晚上吃多了,憋了个嗝。 那碗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味道着实不敢令人细品,喝完之后她和巫启星猛吃了一通,为的是赶紧把这味道压下去,结果就导致吃得太多,嗝也相应变多了,每次一打,都有那种翻上来的味儿…… 好了,这事不能细想,完成任务要紧。 林半见如今力量被强行拔高,对付这些幼虫也变得得心应手,只是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这块白玉令出现了一点裂痕。 令牌通体雪白,泛着油脂的温润光泽,用手摸着也滑腻,经过刚才的两次催动,上半截有了两条明显的裂痕。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雕出来的呀!林半见比自己受伤了还要心疼,摸一摸上面的痕迹,不知道该怎么办,令牌又不是人身,不能够通过药物愈合,再说了,白玉令不能修复,坏了只能重做,有了裂痕就是有了裂痕。 这块令牌是根据她目前的力量做出来的,喝了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力量陡增,令牌承受不住也是正常,可是真要毁掉自己的一块牌子才能完成今天的任务,怎么算都心疼。 还好她还带着母亲留下的令牌,那些令牌力量更强,所能承受的也更多,应该比她自己的更适合现在的情况。 密巷当中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动静,又有一拨新幼虫要孵化了。 林半见找出母亲主攻击的令牌,甩到半空,迅速结出手印,默念口诀,令牌在空中悬停,飞速旋转起来,上次她为了给令狐羽治伤就尝试过母亲的令牌,以为情急之下会出现奇迹,但是并没有,令牌就是在空中旋转,冒出几点火星就彻底不干了。 这次重新动用母亲的令牌,因为拔高了力量,令牌旋转得更稳,一道白光蕴含着充裕的灵力迸射而出,似仙子舒展手臂,轻灵地奔入密巷之中,照亮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虫卵,再状似漫不经心地直冲巷子尽头,所经之处,虫卵被尽数融化。 和令狐羽的一击必杀相比确实还差得远,但是也已经够厉害了。 有一种在玩解压玩具的爽感。 之前使用令牌,以及过后都需要休息,然后才能再次发动起来,现在好像没有这个顾虑,一击过后,马上有又能发出一击。 林半见不禁感叹,这就是强者的快乐吗?爱了爱了。 令牌还在空中高速旋转,像一个忠诚的侍从在等待将军发下新的指令。林半见再次默念口诀,结手印,令牌依然稳健地抛出一道白光,向着密巷飞去。 她粗略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节奏,一晚上两处孵化地是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令狐羽捣碎小土地庙,将图腾收进衣袍,握着长生木腾身跃上面前的高墙,结界随之爆裂,浓重的妖气呈排山倒海之势涌出,刹那间将结界冲得粉碎。 然而透过这浓重的妖气,高墙之中竟然是一派歌舞升平。 令狐羽立在墙头,雪白的脖颈和精雕细琢的面庞与污浊浓黑的氛围形成强烈反差,也让这样令人窒息的地方有了片刻喘息的余地。线条妩媚的狐狸眼神情凛冽,扫过去,里面寻欢作乐的人为之一愣。 这院子中的场景,若是被其他人发现绝对会无比惊骇。一座精致的殿宇如同稳坐泰山的长者建在院子正中,宽敞华丽的院子,正中是一群在跳胡旋舞的舞伎,不远处有演奏丝竹管弦的侍从,此刻已经停止了演奏,舞也不跳了。 院子一角有人工打造的小溪和小桥,两侧一大片地方留出来供柔软的小草生长,然而草地上却搭了几个精致的架子,上面高高低低挂着有人高的笼子。 里面也确实关着人,他们有男有女,年龄相仿,样貌也都是个顶个的出众,几乎□□,只在头上、手臂上有些许装饰,可怜兮兮地跪坐在笼子里,一副认命的样子。 这里虽然妖气浓重,但是令狐羽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人,并非同族。 殿宇前面的大门是敞开的,宽阔如小型舞台的桌子摆满了山珍海味,再往上看,殿宇门口摆着一张宽大的罗汉床,上面花枝招展的半/裸男子才是真正的同族。他只穿了一条波斯风格的裤子,头发半散,顶上戴着精致华丽的鲜红玛瑙冠子,看起来很像只鸡冠。 令狐羽眯了眯眼睛,这男子的本体就是只大公鸡。 男子身边还围着三五名美人,也全都是同族,见到令狐羽眼底闪过一抹怒意和防备,随即就变成了笑脸,穿上衣衫高声道:“这不是狐族的小公子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呢!” 听到这个,原本就有杀意的令狐羽更加愤怒,手中漆黑纤细的长生木也被他握得更紧。 男子看他脸色知道挑错了话题,立刻说道:“来来来,小公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有些疲惫了,让我来好好招待招待小公子,如何呀?”说完回头嘱咐身边的人准备茶点和礼物过来。 令狐羽从墙上轻盈落地,手上的长生木却不收起来,对两边诡异的装饰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男子跟前。 “我叫余宴,小公子往后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小公子身份尊贵,能为小公子尽心,是余宴的荣幸。”名叫余宴的大公鸡晃着头上的玛瑙鸡冠,示意令狐羽坐他刚才躺过的罗汉床,“小公子这边请。” 令狐羽不愿意坐在那,一袭黑衣站在这绚烂富丽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立刻就走。” “诶——”余宴用假装蹙眉掩盖自己眼中的防备,“既然小公子来了,就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我这里对小公子有求必应!” 准备茶点礼物的小妖来了,来了六个,前三个端着散发奇异诱人香气的糕点,那糕点也被做成了宫灯、琉璃珠子、花瓣等样式,看起来漂亮又可口。 “小公子瞧,这是添加了妖丹的糕点,吃一块能增长不少法力。”余宴介绍道。 令狐羽看也没看,直接问道:“你们有没有在妖界抓走过一只三尾狐狸?” 余宴愣了一下,赶紧清了清嗓子,挥手让人把糕点撤下,“小公子不想吃糕点也可以,瞧瞧,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 后面三个侍从则是带了三个人,是从笼子当中取出来的,两女一男,全都垂着眼睛,任人宰割的模样。侍从听到传唤,扯着三人的头发带过来,那三个人连哼一声都没有,带过来后就又跪坐在地。 余宴拽着最前面的人,让他的脸抬到最高,“瞧,刚过十六岁的新鲜人/肉,吃了可是大补的。” 令狐羽皱起眉,他不修这种歪门邪道,也被他这样三番五次岔开话题惹得心烦,直接用长生木对准余宴的脖子,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余宴在长生木指过来的瞬间就向旁边躲过去了,反应迅速,但是脸上却挂着无辜而茫然的表情,躲过去后,眨了眨眼,状作投降:“好好好,肖公子别动怒。你说的三尾狐,我大概有些印象,好像确实捉到过。” 令狐羽双眼微微睁大,追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这个……”余宴面露难色,“想必你也知道,我已经追随了展家族,替他们做事了,捉走三尾狐是展家族的命令,我也只是其中一环,捉到后就转给其他成员了,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确实是不知情呀。” 令狐羽已经追查姑母的行踪许久,之前遇到的几乎都是假信息,在妖界的时候,听说姑母去了万妖岭,他跋山涉水抵达之后却没找到,拖着满身疲惫回来。 后来又得到消息说姑母被困在妖界华鸢洲的大裂缝中,华鸢洲距离他所在的地方极远,他也还是千里迢迢去了,结果再次希望落空,几经波折,他得到确切消息,姑母其实是遭到绑架,被带去了人间,他这才闯入的巫家。 可谁知道消息只对了一部分,他在巫家受到护院大阵攻击,受伤惨重,最终换来的消息是,他姑母根本就没在巫家。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姑母的确切消息,结果竟又要落空? 令狐羽的脸色愈发阴沉。 第20章 古城密巷(八) 余宴擅长察言观色,见令狐羽脸色变差,忙说道:“小公子别着急,我这里有个名册,记录着一部分展家族成员的职位,我拿过来给你看看,应该能找到你要找的妖。” 很快一个仆从端着红木雕城的托盘跑过来了,上面放着宝石蓝色的一个小折子。余宴拿起来双手递给令狐羽。 令狐羽接过来,将折子打开,藕色的细粉直冲面门喷洒而出,令狐羽原本想躲藏,却感觉四面传来劲风,根本躲不了,只能硬被扬了一脸的粉,那粉中掺杂着秘术,能让人立刻被控制心神,笼子中关的这些人也是受这粉的作用。 然而令狐羽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依然满是杀气。环绕着他的脖子,已经有一圈羽毛做成的利刃对准了他,用羽毛的正是刚才站在罗汉床后面的侍从,它们的手臂已经不再是人的手臂,而是变成了翅膀。 “雕虫小技。”令狐羽凛声道。 余宴咯咯咯地笑起来,“不愧是一统妖界的血脉,我就知道这粉对你不管用,所以特意留了后手,这些羽毛比刀锋还要锐利,你若是敢动一下,可就身首分离了!” 那些羽毛的颜色各异,不同角度看还能变换色彩,每一片都隐隐带着金属的光泽。令狐羽的脖颈已经被微微碰到,顿时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淌进衣领。 令狐羽最恨的就是受制于人,不让动他偏要动,调动起浑身灵力,猛地变出七条巨大的狐狸尾巴,强大的力量随之荡开,将周围的侍从一并震倒,长发猎猎,双眼染上雾一般的绯红。 余宴惊愕瞪眼,喃喃道:“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会练就七条尾巴……莫非……”随即低声笑起来,“好一个大孝子!” 令狐羽听到他这么说,杀意暴涨,将手中长生木掷过去,余宴翻身躲开,地面被长生木砸出个窟窿。 躲开之后余宴也没闲着,大喊:“给我捉住他!他可是妖王一族,交给新王定能获得极高封赏!” 说着,余宴自己就先动手了,双臂化成巨大的双翼,扫动飓风,数十枚羽毛如飞刀一般射/向令狐羽,侍从也没有闲着,飞起来堵住令狐羽唯一的去路,眼看已成死局。 令狐羽腾身拔/出长生木,见形势不妙却也丝毫没有惊慌,选择集中一个方向猛攻,挥起长生木将从上空扑来的侍从捅了个对穿,再用这名侍从打落顶上一排的攻击,但他也躲不掉余宴发过来的羽毛,脸颊和腹部连中十几枚羽毛,霎时间浑身浴血。 他从空中绕到余宴身后,一把扯住他的玛瑙红冠,长生木横贴他的咽喉,冷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你感觉不到痛吗?”余宴喃喃道,感觉像是撞鬼一般,“我那可是,最锋利的几枚羽毛啊……” “我不是说了?雕虫小技。”令狐羽未勾唇角,语气游刃有余,但其实现在他浑身都在剧烈疼痛,肋骨也被这羽毛削断了几根,全靠着毅力支撑。 “小、小公子饶命!”余宴双手抱在一块哀求道,“小妖不知道小公子厉害,以下犯上,知道错了!” 那群侍从拿着羽毛利刃将令狐羽包围,它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令狐羽,等待时机。刚才歌舞的地方骤然变成战场。 令狐羽松开拽他鸡冠的手,把名册放进衣裳当中,“原本我还想饶你一命,谁知道你竟然暗算我。” “小公子爷爷,小妖再也不敢了,看在你八岁诞辰之时我也曾经为你贺过寿的份上,绕我一命吧!”余宴涂着金红眼影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令狐羽加重力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这样一说,看来你无论如何都得死。” “咯啦!”一声脆响,余宴的脖颈被扭曲到了异常的角度,它的四肢顿时软下来,一松手就瘫倒在地。 剩下的侍从惊愕大喊:“主公!” “你害死我主公!”忠诚的侍从急了眼,扇动翅膀扑上来。 令狐羽垂着眼,颇有些懒散地一歪头躲过攻击,慢声道:“放心,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幽蓝的狐火凌空燃起,飞/射/向这些半路出原形的侍从,羽毛非常容易点燃,点燃之后的大公鸡、母鸡扑闪着翅膀来回挣扎,点燃了房屋和树木,眨眼功夫整间院落化成一片火海。凄厉的嘶喊响彻云霄,惊动了周边的居民,整条街道热闹起来。 令狐羽飞身上瓦,回头看一眼炼狱般的宅院,马尾摇曳,眸若寒潭。 须臾之前,这里还是歌舞升平的糜烂模样,现在那令他厌烦的呛鼻妖气也随着火焰一同消散。他捂着一侧肋骨一瘸一拐在瓦片上走了几步,飞跃至另一片街区的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天近破晓,正是岁黑暗的时刻,林半见效率这晚效率及高,第一处孵化地已经被清理干净,第二处也还差几排就差不多了。 巫启寒说这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现在看也差不多了,她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强打精神加快速度。 倒数第三排。 倒数第二排。 还剩最后一排! 林半见双手酸痛,结出手印,母亲留下的攻击令划出一道白光,那光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遒劲有力,变得暗淡不少。 白光擦着最后一排的虫卵飞驰,爆裂之声接连响起,终于,两处孵化地被清理干净。 令牌也顺利完成任务,停止旋转,落进林半见手中。她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全身的每一处关节像生锈的机械,拿令牌的姿势都显得有些别扭。 她颤抖着把令牌放回口袋,要赶在清新爽口竹叶琼浆的效果结束前回到别院,不然她很可能要在这里躺一天。 手腕被猛地抓住。 林半见抬头,梳高马尾的黑衣少年面容苍白,鲜血斜着竖着交织在脸上,整个人有种一触即碎的气质。但是他抓她的手却十分有力,带着不容分说的含义。 “令狐羽!”林半见惊呼,“你怎么这样了?” “跟我走。”令狐羽拽着她就要走。 “走?去哪里?”林半见从他的语气中感觉他不是想回别院,而是要带她离开浅城,“我的任务还没有办完呢,不能走。” 令狐羽见她不肯跟自己走,怒气冲冲停下脚步,也不控制力道,将她猛地拽过来,拽进自己怀里,他仿佛失控的野兽,话也不能说清楚,就只重复道:“跟我走。” “我不能和你走……”林半见的声音弱下去,事情有点不妙,全身的力气潮水般顷刻间倒退回去,全身都不受控了。 令狐羽还想继续勒令她,还没张嘴,怀里的女孩忽然就闭上眼睛,全身都软下来。他赶忙扶住她,确认她还在呼吸,打横抱起,少女头上的向日葵卡子沾上了血迹,全无意识地躺在他臂弯里。 少年发尾甩起,轻盈地跳上墙头,再跳到房顶、屋脊,地平线泛起鱼肚白,星辰黯淡。 “七尾狐妖,放下我妹妹!”女子高声厉喝成了清晨的第一道风景。 巫启寒穿着白色的薄纱长衫,清风在上面留下粼粼褶皱,她站在距离少年不远的屋脊上,身边还跟着几只扇动翅膀的白色蛊虫。 令狐羽停下脚步,他下的幻术只要察觉到异样就会破灭,本以为还能再坚持几天,没想到这么快,甚至两天时间都不到。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凭什么不能带她走?” “少骗人!半见是我巫家的人,何时与你有过婚约?” 令狐羽垂眼看了看怀中少女,勾起唇角道:“这你自然是要问她。” 巫启寒解决掉四处孵化地计算着时间快到了,赶来找林半见,却不想见到浑身是血的令狐羽带着林半见跃上屋顶往城外的方向去了,顿时发觉自己中了幻术,心中还窝着被戏弄的火气,自然是不再相信他说话。 “你现在身受重伤,我不一定打得过你,可是硬拼起来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巫启寒说话间已经摆出起手式。 没想到令狐羽竟然没有丝毫考量,眼中泛起杀意,语气却带着漫不经心的无谓,道:“那就试试。正好我死了,你妹妹也陪着我一起死,我们在阴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巫启寒自然不能让林半见有闪失,收起起手式,打算跟他讲道理:“我知道你对我们没有敌意,我妹妹之前也和你走得近,你也不希望她真的死吧?你身上也有伤,赶路何必急于现在?路上若是碰到不测,你们这样也无法应付,不如先回去修养,再做打算?” “我要找的人刚刚有了消息,你妹妹答应过我,要帮我一起找。”令狐羽道。 “你要找谁?巫家人脉甚广,可以帮你一起找的。” 令狐羽眼神戒备,“我不需要你们帮忙。” “那你把半见还给我,你自己去找便是。”巫启寒道,“她为了销毁虫卵服用了巫家特制的药,现在浑身不能动弹,需要修养,你带着她奔波,她身体会吃不消的。” 令狐羽一愣,原来这就是她现在昏迷不醒的原因。 “还给你。”他将人往空中一抛,用灵力推送到巫启寒面前。 巫启寒跃向空中,抬手从袖中飞出一条白练,缠住林半见的腰,带回到自己怀里。看小姑娘红扑扑酣睡的脸,知道她应该没什么事,松了口气。 她转身要走,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对站在对面屋脊的少年道:“如果你刚才所言属实,那看来我妹妹是真的挺喜欢你。她从小无父无母,你若是敢伤她的心,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飘逸的身影消失在晨曦的淡金色光芒中。 第21章 古城密巷(九) 林半见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像是刚被拆分重装了一样,每一寸都疼到头脑炸裂想要嘶嚎的程度,然而因为这种疼痛过于密集,以至于她连嘶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者用一个更为具体的方式来描述,应该就是浑身上下姨妈痛吧。 但是她很快就想到自己不能够耽于这种疼痛之中,因为她可是和巫启星那个二百五打过赌的,使用完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后,第二天依然要参加集训! 巫启星可以食言,她可不能,尤其在品尝到力量增强的快感以后,如果她以后能变得像喝完清新爽口竹叶琼浆那样厉害,生活简直不能太美满。 于是拼尽全力从床上想要爬起来,然而她发现全身太过疼痛,导致就连作出这样简单的动作肢体都不配合,动一下抖三抖。她咬紧牙关,让自己的一只手臂撑住床垫,成功把自己翻到了地上。 林半见的头发披散着,随着落地的翻滚铺散开,柔软地贴合住细柳般的腰身。这房间是巫家别院的小客房,里面摆设很简单,从床上下来,路过放茶水法器的小客厅就是正门。林半见动了动腿,确认目前她的双腿没那个能耐支撑她走路。 那就只能用爬的。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参见今天的集训,为了能进步,绝对不能再找借口不参加了! 她打定主意,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同时曲起对侧的腿,成功往前移动了半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爬,忍着剧烈的疼痛,没多久额头上就沁出冷汗。 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门口,用手扳着一角把门口开,她对这种行动姿势越来越娴熟,“淌”过不算很高的门槛,忽然发现隔着一间房的房门也开了,从里面冒出一个扑散这头发的脑袋。 正是巫启星。 因为是同一时间喝的清新爽口竹叶琼浆,所以两人差不多也是同样时间醒的,他猜测林半见肯定要借口全身疼不愿意出来集训,而他如果坚持的话,不仅能赢过一筹,说不定阿姊也能夸奖他勤奋刻苦。 一想到阿姊欣慰又心疼的笑脸他就涌现出上刀山下火海的力量,奋力爬到了门口,他们居住的房间在二楼,两边都有楼梯,他可以直接朝着自己那一侧的楼梯口怕,但是他以为林半见这会儿肯定还躺在床上,于是特地扭过头想要对她喊话嘲讽,结果一扭头,两人对了个正着。 “你、你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林半见瞪大眼睛喊道。 巫启星发现自己的美好愿景泡汤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两个人都是披头散发,穿着雪白的中衣,还都趴在门口。 “我这叫勤奋刻苦知不知道?”林半见一撩头发。 勤奋刻苦是他希望他阿姊夸奖自己的,没想到竟然让林半见提前用了,更加气愤,伸出青筋暴起的宽大手掌从房间彻底爬出来,“我这才叫勤奋刻苦!哼!” 林半见也毫不示弱,同样奋力往外爬。两个人就这样四肢并用,跌跌撞撞下了楼,浑身已经蹭满尘土,路过草地时有沾了一身草屑,看起来像是两个饿到走不动的人在逃难,并且依然有闲心互相给对方眼色。 两个人并着排,争先恐后往后院赶,每走一步都要踢对方一脚,锤对方一下。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巫启寒震惊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秒,两个难民就被一边一个从地上提溜起来。 两个人正掐得起劲,被拎起来了也不忘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 “快住手!”巫启寒皱起眉轻声呵斥。 两人这才停下。 “阿姊,都是她,她踢我,还揪我头发!”巫启星蓬头垢面,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的抬起眼睛。 “呸!是你先拉我脚踝的!”同样蓬头垢面的林半见道。 巫启寒颇有长者风范地闭了闭眼睛,一边拎着两个人上楼回房间,一边说道:“你们两个刚醒,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要随便乱动,更不要打架。” “阿姊,我这也是勤奋刻苦,虽然浑身都在疼,可还是坚持训练,难道不应该夸奖两句吗?”巫启星委屈巴巴道。 “勤奋刻苦也不是这种方式,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该锻炼的时候坚持锻炼,才是真正的勤奋刻苦。”巫启寒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们三天前是说着玩,没想到竟然真的爬起来要坚持集训,难道清新爽口竹叶琼浆的作用不够厉害?” 两个小的正亲身体会这厉害,赶忙摇头似拨浪鼓。 “等等,”林半见反应过来,“三天前?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 巫启寒一边上楼梯一边说,“是呀,力量陡然提升的代价是很大的,巫家的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已经把这种代价降到最低,许多人制作的药水副作用是减少寿命,或者牺牲理智呢。” 林半见受教般点头,随即又问道:“令狐羽去了哪里?怎么没在院子里看见他?” “他还有事,提前走了。” “走了?!”林半见脑海中忽然闪过昏睡前的画面,她好像在摧毁虫卵的时候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浑身是血,说什么都要让她跟他走。 原来不是梦么…… 林半见心中有些失落。 “半见妹妹,那七尾狐妖法力高强,性子又野,虽然与我们并没什么恶意,但也最好不要扯上什么关系。”巫启寒说道。 “什么什么,七尾狐妖?”巫启星听到这个词顿时想起来什么,耳朵里“啵”地喷出来两团橘红色雾气,愣了一下,随即气愤地嚷道:“原来这些天我都被那狐狸精给耍了!林半见!都是你做的好事!” 林半见刚刚沉浸在令狐羽不辞而别的伤感中,被他这样一喊也很生气,“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给你们下幻术的!” “那也是你招惹的!”巫启寒怒气冲冲,“若不是你带他夜闯巫家本宅,他哪里会纠缠上来?狐妖的幻术多厉害呀,上一任管兵器的花院长就是被狐狸精的幻术害死的,到现在连尸骨都找不齐呢。” “可是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呀,还帮忙毁掉了一处孵化地呢。”林半见道。 “好了,阿星,”巫启寒照旧打圆场,“此狐妖非彼狐妖,和人一样,不同的妖也有不同的特性,忘了爹是怎么说的?我们只管对付那些于人间有害的妖,其他的,就随他们去吧。我们现在自己要处理的事情还没办完呢,哪有闲工夫去管更多?” “阿姊,你总向着她。”巫启星噘起嘴不再说话。 “你们两个人现在房间好好休息,之后还要讨论这次的任务呢。”巫启寒将两个人分别送回房间,又给他们找来了换洗的新衣裳,她不会做饭,特地去附近买了一些新鲜的饭菜回来。 她帮林半见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端着肉粥一勺一勺递到嘴边,林半见吃了几口简直感动得不行。 这样好的女主角,哪个忍心会真的和她作对呢! 林半见咽下一口粥,舔舔嘴唇,说道:“启寒姐姐,之前我在城中寻找线索,遇到了一个老婆婆,也是除妖师。” 巫启寒抬了下眼睛,“是么?” “嗯,她说她的家族已经被大妖消灭干净,只剩自己了。启寒姐姐,这世上除妖师有很多吗?” “不多。”巫启寒微微摇了下头,“除妖师毕竟是极危险的行业,若不是出身世家,祖祖辈辈都除妖,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做除妖师,做外门弟子的可能性还更高一些,毕竟不需要除妖,还很挣钱。” 林半见没想到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巫启寒竟然会提到钱,是再也很真诚了。顿了顿又说:“她是做兵器的,需要别人的血,街上的行人不愿意给,我就给了她一些。” 巫启寒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些惊讶,兴许是以前的林半见过于自私自利,从不为他人着想,如今竟然能干出这样帮助别人的事情。 “启寒姐姐,鳌梭这个东西你听说过吗?”林半见对她的反应恍若未觉,继续问道。 “鳌梭?”巫启寒想了想,道:“是一种防身用的兵器,或者是装置,因为它有四张蝉翼,能飞行,自主行动,保护主人周全。不过也是我在古书当中见过的东西,很少有人能做得出来,怎么你遇见的那位老婆婆有这种东西?” 林半见感觉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当时她见到鳌梭喝了足够的血张开翅膀飞起来的样子就已经有些惊讶了,本以为在这样的世界里也算常见,没想到竟是少有的东西,“这么厉害吗?” “如果她能制造出鳌梭,说明实力非凡。”巫启寒对修炼这方面的事情非常着迷,此刻眼神里叶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那老婆婆临走的时候为了感谢我,还送给了我一袋东西,我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拆开看,现在我这样了,刚好有时间研究研究。启寒姐姐,你鞥帮我拿一下吗?应该就和我装东西的口袋放在一起。” 巫启寒再喂给她一勺肉粥,就把碗放下,起身去找她的口袋,很快就翻出来那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深棕色袋子,坐回到林半见的床边,解开绳子,里面是一些样子各异的小棍儿,一头带着金属制成的各种形状,有螺旋状的,有铲子形的。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组雕刻工具,而且还带着浓郁的灵力。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古城密巷(十) “是一套雕刻工具。”巫启寒拿起其中一根来回查看,“而且当中蕴藏的灵力不弱。” 使用白玉岭的除妖师都有各自的雕刻工具,基本是家传得来的,就和所有工匠一样,使用的工具经过长期打磨也会被塑造得与其主人相匹配,变得更加好用,时间长了,两者相辅相成,工匠锻造出的东西质量更好,而工具也会因此变得更符合工匠心意。 雕刻白玉令的工具也是如此,而且家传的工具当中还会蕴藏灵力,传递给下一代时会帮忙塑造出符合这个家族的雕刻方式,于是各家族的白玉令都是一脉相传,带有这个家族的特征;同时亲自雕刻出质量上等的令牌也会提升使用者的力量。 总之,这是个各方面相融合得到促进的东西。 林半见的母亲就有家传的一套装备,然而在和大妖打斗之时没能流传下来,只留下了令牌,没能留下工具,林半见只能根据令牌的样子来学习雕刻,这也是导致她的令牌力量如此之弱的原因。 她甚至想过,这世上大概没有那个白玉令的使用者比她还要弱了,一度想要放弃,然而宋迎霜安慰过她,说很多除妖师命运多舛,和她有类似遭遇的人不在少数,既然已经决定要是用白玉令就应该坚持下去,慢慢摸索。 这话只安慰到她一半,另一半是看到其他刚入门的除妖师都在摸索,即便有人手把手教也走得踉踉跄跄,她心里才多少平衡了,当然,后来那些人因为有人带领,进步比她要快许多,但是她想反悔也晚了。 “那位婆婆说是她很多年以前遇到的除妖师临死前给她的,让她送给有缘人。”林半见试图也拿一根出来查看,奈何手实在抬不起来。 巫启寒把自己拿的那根摆到她眼前,“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要使用这套工具,今后雕刻出的白玉令就不再是从你母亲那里传下来的了。” 这套工具上的灵气之纯净浓郁实在罕见,如果真的能和它心意相通,林半见的雕刻功夫绝对会进步一大截,同时全身的灵力也会被迅速拔高,但是她曾经一直在用的,是母亲的留给她的东西,是两人在这世上最深刻的羁绊。 林半见没有立刻说话,她也很犹豫。这件事情在原著小说中从没有出现过,本身原著中林半见的戏份也不算很多,大部分出场都是为了衬托女主有多么惹人怜爱的,如今她来了,她又该如何帮原来的那个林半见做这样重大的决定呢? 毕竟原著中的她虽然从未有过表示,但是从许多细枝末节都能看出来,她对父母的思念之情是多么深邃,惫懒如她,又怎么会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毅然决然选择走上和母亲相同的道路,成为使用白玉令的除妖师呢? 见她半天没说话,巫启寒帮她理了理脸颊垂下来的发丝,因为要休息,头上的装饰拆掉了,又梳得很整齐,柔软的发丝流水般淌下来,让林半见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乖巧,丝毫不能联想到就在刚才,她还蓬头垢面在地上匍匐前进的样子。 “这确实是个很难的抉择,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巫启寒把这包工具收起来,放到就近的放桌上。 林半见坐躺在床上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睛,看向桌子上的工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二天两小只的状态恢复,继续争抢着参加集训。 巫家弟子不论出门在外还是留于院中,都要参加每天清晨的集训,这不仅仅是规矩,还是保命的必备基本功。 “林半见,你之前不是总借口不参加集训吗,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积极?”巫启星迟到了半步,抵达后院的时候林半见已经在和巫启寒聊天了,心中十分不满。 “我转性了,不行吗?”林半见转过身看扬起下巴看他。 巫启星的嘴撅得老高,三年前两个人的身高是差不多的,甚至林半见比他还要高一点,没想到现在巫启星已经窜得比巫戬还要高的地步,宽肩窄腰,又继承了宋迎霜姣好的容貌,要是不开口说话,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一开口嘛…… “你准是又想作什么妖。”巫启星伸出手指隔空点点她的脑门,阴阳怪气。 “好了,开始集训,不要说其他的闲话了。”巫启寒及时打断两人日常的剑拔弩张。 巫家的集训首先要打一套组合拳热身,之后才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基本功训练,因为他们要对付的并不是人,而是妖,需要具备的技能也不尽相同,除了一些通用法宝的使用方法,如符纸、罗盘,每个人还要根据自己专属的法宝单独训练。 林半见使用令牌,就要练习在各种情况下完整、迅速、准确地结出手印;巫启寒使用蛊虫,她就要练习驱动蛊虫的各种招式;巫启星操纵傀儡,就要练习各种操纵傀儡的基本功。 这些都算在集训的范畴之内。 集训完毕,所有人都饿了,巫启寒已经提前去买了饭食回来,放在锅里保温,训练结束就能直接拿出来吃。 摆盘的任务自然交给林半见和巫启星,他们把食物端进院子的石桌上,巫启寒不想闲着,提前在桌子上铺了两张图纸,放在最上层的是浅城的局部地图。 这天艳阳高照,苍穹一碧,清风徐徐,摘下几片院子中绽放的海棠、桃花,落在石桌上,又飘到草地中。 满园花香。 三人一边吃着饭,巫启寒向他们介绍这些天的情况。 “就在我们清除虫卵的那晚,北城区还发生了一件事,”巫启寒用手点一点地图上画出的北城区,“那里有一处高官的宅院被人放火烧了。” “啊?”巫启星和林半见瞪大眼睛,并夹一筷子盘里的菜,和着米饭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因为事情发生太过巧合,我去调查过,那宅子当中的官员是一只大妖,并非普通人。”巫启寒收回手指,微微蹙眉,并喝一口粥。 巫启星道:“所以还有另外的除妖师也在办这件任务?” 林半见立刻想到之前碰到的老婆婆,但她当时说自己年轻时候除魔卫道,弄了一身伤,现在只能自保,估计也不像是她,“会是谁呢……” “我猜测,是那只七尾狐妖。”巫启寒一字一顿道。 “令狐羽?!”林半见难以置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巫启寒摇摇头,“这要去问他本人才行。” 巫启星则说:“还能因为什么?妖都生性残暴,互相碰上,手痒了,他又技高一筹,就随手杀了呗。” “他不是那样的妖。”林半见立刻反驳。 “怎么,你还真把他当你未婚夫啦?”巫启星挤眉弄眼,“那小子长得确实倾国倾城,你该不会……” “阿星!”巫启寒冷着脸将他喝止,她不想说这件事太多,又把话题带回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做的这件事,总之,发生以后浅城出现了明显动荡,接下去几天,官府出兵在城内搜查嫌犯,但也于此同时导致了更多人口失踪。” “官府秘密抓人?”巫启星问。 巫启寒抿一下唇,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枚类似细针的东西,大约有两节手指那么长,通体漆黑。 “这是什么?”林半见盯着那东西。 “是新的虫咒,而且比之前遇到的那种还要厉害许多,针对的也不仅仅是小孩子,连大人也波及到了,如今整个浅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恐慌的人。” 林半见想了想道:“难道令狐羽杀掉的就是主虫,所以其他虫子才陷入到疯狂当中,开始报复城中居民?” “啧啧,”巫启星撇嘴道:“看来你那位狐妖小郎君害人不浅呐。” 林半见知道令狐羽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听到巫启星这么说,仿佛连带着自己也被嘲讽了,心中不悦,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官员是一只公鸡化成的妖。”巫启寒低声道。 林半见一听这话眼睛又重新亮起来,一拍桌子,得意道:“听见没有?那是只大公鸡,公鸡是吃虫子的,哪里会生出虫子来?” “哼。”巫启星对她做个鬼脸,继续猜测:“那会不会是公鸡原本是好的,牵制着虫子,他死后,虫子没了牵制,于是开始张狂起来?” 巫启寒看向自己的弟弟,轻点一下头,“很有这个可能。” 林半见道:“所以我们只需要除掉藏在背后的那只大虫子,任务就算完成?” “嗯。”巫启寒将手指向地图的一片空白处,那里成一条宽阔的甬道状,放在地图上已经十分突兀,在现实中想必也十分明显,然而林半见在城中转了一圈,从没见过那里。 巫启寒道:“这里是深夜中咒者会走的一条路,为了一层结界,普通人看不到,但是因为最近过于动荡,想必那大虫子也不安分,这通道让我追踪到了。” “不愧是我阿姊。”巫启星赞扬道。 巫启寒没有理会这样的夸奖,脸上表情依旧沉稳凝重,将第二张图纸拿上来,那是一张不规则的圆形,密密麻麻画满了粗略的标记,“我已经去过那里一次,并潜入到那虫子的巢穴查探,这是里面的大致样子。” 虽然在书里已经见识过一次,但亲身经历后,林半见还是惊叹于巫启寒这位女主角的优秀,她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过来,确实就是来接受锻炼的,人家很可能自己出任务也能完成得很好,说不定还能更好。 巫启寒向两人介绍一下她画的标记都代表什么,帮助两小只认完地图,说道:“你们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基本情况,现在我来说一下之后的计划。” 第23章 古城密巷(十一) 临近午夜, 巫启寒带着两小只从别院出来。 街上只剩下巡逻的衙役,看起来是为了防止更多人丢失而派遣的,殊不知那些中了虫咒的人会在夜晚隐去身形, 加入到浩浩荡荡的队伍里, 成为主虫的盘中餐。 三个人训练有素, 轻而易举就躲过了巡查, 来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顶上。 巫启寒从腰间的小陶罐里一抓,对着下面的街区张开手,两只漂亮的扑棱蛾子舒展翅膀, 露出四颗眼睛似的斑纹, 扇动翅膀飞下去。 林半见和巫启星趴在倾斜的瓦片上往下看, 只见那两只蛾子在半空中翩翩飞舞,忽然在某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降落,啃咬一般围着那里挪动起来, 一道亮光迸射而出,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最后街区的房屋瓦舍被撕碎, 露出一条宽阔的大路。 那路上有两排长长的队伍, 都是城中的普通百姓! 他们全都神情木然,只管一步跟一步往前走, 其他事情一概不理会,仿若行走的尸体。 “启寒姐姐……”林半见捂住嘴。 巫启寒将那两只蛾子收回陶罐,看一眼大路上的队伍, 低声道:“救不回来了, 做好能做的事要紧。” 林半见内心感叹她的心理素质, 默默收回视线。 “把这个别在身上。”巫启寒分给两人早上见到的小黑针, “这是主虫下咒的媒介, 你们戴着它进去就不会被看守的飞虫发现。” 里面竟然还有飞虫?! 林半见听得心里一跳。巫启星心里也紧张,但是发现林半见也紧张后嘲笑道:“怎么,害怕啦?” “你才害怕了呢。”林半见瞪他一眼,将那枚小黑针别到衣襟上,又扯了扯周围的衣料,确认不会掉下来。 巫启寒养蛊多年,是对付虫子的老手。她不仅知道如何培养虫子,也知道如何消灭虫子。在两人休养期间,她已经制定出计划。 三人首先要装扮成受诅咒的普通人潜入到巢穴内,进去后兵分三路,巫启寒用巫家特制的化虫水伺机将其整瓶泼在主虫身上,林半见和巫启星分别在巢穴的四个点贴上盐水符。 一般来说,这种虫子会依靠着主虫生存,主虫死了,它们受到感应会立刻自戕而死,但是也有例外情况,林半见和巫启星的盐水符就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的。 出来前他们从巫家别院的法宝库中取出要用的化虫水和盐水符,清点好了,这会儿为防止万一再重新确认一遍装备和流程,从小楼上下来,这晚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疏星洒落在夜幕中,天气微凉,显得有几分寂寥。 行进的队伍很长,也无人看管,他们随便就能够进去,林半见很快就见到了之前那两只蛾子撕开结界时迸射出的光芒来源。 是一幢无比气派的牌楼。 那牌楼有三个白玉柱子做成的入口,中间的最宽,两条队伍都在往那里去,牌楼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与凤,顶上铺着金瓦,光芒不知道从牌楼的哪里透出来,但总之上面就是发着光,甚至有些耀眼。 他们三人是分散站的,巫启寒走在最前面,因为她的任务需要提前完成。林半见随便挑了一个地方进去,前后的人都是死人脸,没有半点活人气息,没走几步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在排队投胎。 那牌楼就是虫巢入口,队伍很长,但是行进速度并不慢,这说明那主虫“吃饭”的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要轮到他们。 林半见看着巫启寒在前面,一过牌楼的门柱就消失了,随后她就看到另一条队伍的巫启星脸色变得很差,他选的位置也很靠前,为的是能尽快跟他姐姐进去。等到巫启星也进去了,就轮到林半见。 走到牌楼正下方,被前后的人簇拥着进去,她有一种穿过液体膜的感觉,这重新唤回她几天前第一次见到虫卵时的场景,头皮发麻。 但是穿过之后,摸一摸身上,竟然没有丝毫黏腻感,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整洁,就是心里还有点过不去。 浓烈的香薰气息迎面而来,牌楼当中金红的大灯笼林立,一串三个,一排排向两边延伸开去,整个结界中的色调由此奠定。 正中央是纯黑的空地,上面雕刻着一朵巨大的莲花,十二名舞者正以诡异的姿态在上面骗骗舞动。天上飞着几名衣着华丽的“仙子”,红色长裙,橘色上襦,还环着浅绿的披帛,手上拿着琵琶、中阮、笙等等的乐器。 莲花空地两侧紧贴着的是一节节层层而上的长廊,红木戴瓦,每到一个亭子形状的廊下,就能看到长长的流苏无风自动。 两侧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建筑,下面一部分很像是组成城墙的梯形石灰色基底,上面一半才是雕梁画栋的殿宇。 林半见从没见过如此浓艳奢华的场景,一时间有些错愕,认为自己仿佛误入了某种梦境。 为此,她第无数遍确认巫启寒给她的那枚小黑针还别再自己身上。 只要这针还在,她就能在结界中自由活动而不被发现。 巫启寒早晨在地图上为他们描画过,虫子的巢穴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从隐形的入口进去,能看到一个类似于祭坛的地方,非常大,标志性的东西有三个。 一个是最内侧的高台,那里是主虫所在的地方;其次是通往高台的阶梯,共有两条,从入口一直蜿蜿蜒蜒到高台两侧,上面全都是中了主虫诅咒受到控制的人。 最后就是高台前面,有一处大坑洞,只在后半夜开启,是最为高级的主虫虫卵。据巫启寒描述,里面的虫卵应该和外面那些一出生就变化为小贩不是同一种,而是一种更为凶狠的虫种。 队伍在过了牌楼入口后就彻底分开了,离得很远,队伍排着队走上长廊的阶梯,稍微侧头一望就能看到两条队伍都有同一个目的地——主虫的餐桌。 所以不能被外表迷惑,这里是虫子的巢穴,这里面的人都不是真人,应该都是由虫子变的。那华丽的殿宇应该就是巫启寒所说的“主虫的餐桌”,第二个标志性的东西是长廊她也找到了,最后的那个大坑洞不知道在哪里,但是目前也没时间找了,完成任务要紧。 林半见确认好行动方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盐水符,脱离出队伍开始布阵。 如果可以,巫启寒希望能带一大桶化虫水过来,直接把这里浇透,可惜巫家的化虫水总共也就只剩下一桶了。 存放仓库的地方施了上古诡阵,能够连接所有不同地方的巫家仓库,现在是阴历七月份,妖魔鬼怪最频繁出没的时候,化虫水用得也多,她能抢过来这一小瓶就不错了。 她手里捏着小瓶子,跟在队伍中亦步亦趋,走上一层层阶梯。她之前已经潜入过这里一次,知道那看似富丽堂皇的殿宇中,其实住着的是个食人成性的大虫子,距离越近便越能闻到殿宇中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就连浓重的熏香都压不下去。 没多久她就站到了殿宇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捏着化虫水的瓶子回忆先前所见的场景。从殿宇的一侧进去,是一片空旷的地方,只是立面装饰华丽,抬头是极为繁复的藻井,各种浓丽的颜色搭配,逐层深去;低头是暗金色花团锦簇的地板砖,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配上高大静默的柱子,氛围令人窒息。 再往里去,是由厚厚的珠帘遮挡的内间,从那里传来的血腥味,还有细密的啃食声响。此时不同往日,她可以打一个照面便走,饮食正酣的主虫不会察觉,然而现在她必须要把化虫水泼向主虫。 化虫水厉害,只需要沾到一点虫子全身就会化为浓汤,她只需要再破完后,虫群骚乱的这段时间冲出去便能顺利完成任务,到时候和林半见、巫启星汇合,发动盐水符阵,将这里的一切都清除干净,就能回家。 这些都不是很难的技巧,每天她做的集训已经打好基础,能够帮助她精准流畅地完成每一项动作,因此她虽说有紧张,可也并不算很多。 不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巫启寒闭了闭眼睛,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一开门,能看到另一侧入口的门也开了,里面走进来一个普通妇人打扮的女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进来后走到中央再转个身,往珠帘的方向去。巫启寒也和她做相同的动作。 随着一阵细碎的声响,珠帘被掀开,露出里面一个穿着华服的臃肿身影,脸上满是横肉,甚至脖子上的肥肉都从衣领淌了出来,软趴趴搭在肩上。它头上还戴着精致的小冠,两只胖手不停地再往嘴里送肉块。 身边站着六名侍从,不停地为它整理衣冠,清理吃剩下的骨头和杂物。 妇人眼神空洞,进去后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两名侍从分别站在她和巫启寒身后等待收掉她们的衣服,另外四名则是继续服侍主虫。 巫启寒握着那瓶巴掌大的化虫水,一边佯装解衣带,一边打量那主虫的样子,它对周围一切并不关心,只专注着吃,因此没有察觉出其中一名“食物”没有中它的咒。而那名“食物”在确认它并没有多大警惕后便不装了,拔开化虫水瓶塞,一股脑全泼在它脸上。 “嘶——” 主虫脸上冒起了白烟,而那名妇人已经将上襦退掉,只剩一件小肚兜,虽说明知道她已经救不回来,巫启寒还是下意识要拉着她一块走,却听“嗑”地一声闷响,巫启寒感觉手上一轻,再回头,妇人被她拉着的那只手从中间削断。 而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其中一名侍从拿住,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摁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不似人类的粗/重笑声在头顶响起。 巫启寒正想挣扎,忽然感觉左肩膀一热,一根手腕粗的虫脚出现在左侧视野当中,鲜红缓慢地在她的白衣上弥漫,触目惊心。 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却疼得脸色煞白。 此刻的主虫因为化虫水影响变了一副面孔,巨大臃肿的身躯上原本还像是个人样的脸变得十分狰狞,那人脸没有任何毛发,只有五官。看着像是个人,去又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蠢呀?人肉。”主虫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一个老年人在通风管道里说话。 “人肉”是虫子们对人类的称呼,在它们眼里,人就相当于一个种类的肉。 巫启寒的肩膀在不停流血,疼得冷汗涔涔,“你,你怎么会没事?” 这化虫水威力很大,除非修为极高的大妖,否则怎么会招架得住?而在妖界,一般是幼虫形态的妖基本上是不能被划入到大妖行列中的,因为还没长成完全体,本领必然没得到升华。 而眼前的主虫,分明还是幼虫形态,又怎么可能是大妖,不害怕化虫水呢? 难道它靠着不断吃人,硬生生将自己拉到大妖行列中去了吗? “区区人肉又怎么能理解我们的想法?自作聪明!还有你那另外两块人肉……”正说着,巫启寒听到不远处的惨叫声,猛地循声看去,巫启星和林半见都被带了进来。 那些受到虫咒影响的普通人则是继续着刚才的进程。 “阿星!半见!”巫启寒大喊。 主虫一边吃,一边继续说完刚才的话:“他们的动作真以为我没有察觉吗?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花招,没想到竟然如此无趣,实在是令我失望。” 巫启星没有往主虫的方向看,全情关心着他姐姐,“阿姊,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巫启寒道。 “哪里是一点小伤?”巫启星带着埋怨和心疼,“一定很痛吧?” “我没事,”巫启寒转头看向林半见,“他们有没有对你你怎么样?” “启寒姐姐,我把盐水符都贴出去了,我们现在就发动盐水符阵,把它们都灭了,回去治伤!”林半见被侍从的手紧紧箍着,嘴唇发白,头发几乎全散了,那两朵向日葵发卡也踪影全无,但是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巫启寒摇摇头道:“没用了,主虫连化虫水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盐水符阵呢?” 林半见依然不想放弃,挣扎一下,大声道:“那我们就杀出去,大不了一死,怕什么!” 主虫哈哈大笑,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乎是蠕动着靠近林半见,胖手掐着她纤细的下巴道:“看来你依然有斗志啊。” 林半见被它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恶心到了,奋力想要把头偏过去,可是做不到,只能用眼神远离它,嘴上不依不饶:“你好恶心,离我远一点!” “区区人肉,竟然嫌我恶心?” “难道不是吗?你大概这辈子都没照过镜子吧?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林半见道,“快点放开我们!” 主虫哼了一声道:“出言不逊竟然还想我放了你们?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吗?我的手指稍微一用力你的头就会别捏碎。果然人肉而已,算不上聪明。” “就算你捏爆我的头我还是要这么说!”林半见送来不是个胆小的,她讨厌谁也都摆在明面上,从不遮遮掩掩,要她对讨厌的人求饶,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哦?”主虫颇有些吃惊,它已经有阵子没接触过有思想的人了,所有都是中了他的咒变成白痴的,忽然见到这样的还觉得有趣,“你想让我放了你们?倒不是不可以,反正我吃得差不多了,放走你们一个两个也无甚要紧。” “什么?!”三个人同时震惊,他们都没想到林半见这一通乱骂竟然没被送上绝路,反倒还开出一条生路。 巫启星道:“看来你还真招虫子喜欢。” “你才招虫子喜欢呢!”林半见瞪他一眼。 主虫道:“不过只能离开两个人,剩下一个,要喂给我的子孙们,你们抽签决定谁去谁留,如何?” “好啊!”林半见听到有两个人可以离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巫启寒用震惊的眼神看她,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做决定。 主虫往前走,到接近入口处的那面墙前停下,一挥袖子,只见那面墙竟然是个巨大的门,打开了,露出外面那个雕刻着莲花的空地。它驱散上面跳舞的人,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林半见伸出头去看,只见那巨大的黑莲花从中间对半劈开,渐渐收到两侧的长廊下,地底的嘶嚎声释放开来——原来这下面就是巫启寒所说的第三处,主虫最厉害的虫卵孵化地! 里面已经有不少幼虫已经孵化出来,嗷嗷待哺,场面令人不忍直视。 要是掉下去,估计眨眼的功夫就能被分吃干净。 一名侍从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三只一模一样的金蟾蜍。 主虫道:“选到底座写着‘中’的蟾蜍要留下。你们谁先来?” “我先!”巫启寒这次不想犹豫不决,当即说道。 压制巫启寒的侍从松开手,巫启寒扶一下正往外汩汩流血的左肩,走过去,选了正中间的那只蟾蜍,一看底座,脸色顿时变得更加惨白。 “我再选一次。”巫启寒打算将蟾蜍放回去,可是被侍从拽了回来。 主虫夺过她手上的蟾蜍,看了看底部,露出一个丑陋至极的笑容,“不是很好么?你不用留下了,就看另外两条人肉谁能中了。谁是下一个?” “我来。”巫启星明显松了一口气,被侍从松开后,他眼神复杂地和林半见对视一眼,又看向巫启寒,声音颤抖地对她说:“阿姊,如果我抽中了,你回去告诉爹娘,星儿没出息,没能练好本事让自己活命,怨不着任何人。” “阿星……”巫启寒的眼眶红了,“怪我没用,修炼不够,不足以保护你们。” “阿姊已经做得很好了。”巫启星眼中含泪,咬牙忍着说道。随即走到托盘跟前,拿了左侧的蟾蜍,闭了闭眼,两行泪滑过脸颊,深吸一口气看向底座。 他陡然瞪大眼睛,神情变得坚定,将蟾蜍背面亮给主虫看,下面什么字也没有,意思是他不用留下了。 那么最后一个蟾蜍地下写的是什么也不必说了,要留下的是林半见。 巫启寒焦急起来,“让我留下!让我留下!” “阿姊,事情已成定局,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巫启星劝道。 巫启寒明显被他的话惹怒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声音也沙哑许多,“阿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半见爹娘对整个巫家都有恩,临行前爹娘是如何嘱咐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可是她……” “没有可是!阿星,你长大了,应该要学会承担责任,如果连这个你都无法做到,还怎么做巫家传人?”巫启寒眼神猎猎,扭头看向主虫:“让我替她留下!我要替她!” “哦?”主虫没有说不也没有说是,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她,又看向林半见,再转回头问道:“你想替她留下?” “阿姊!你将来才是真正能做巫家家住的人,如果你死了,巫家才是真的要完了!不要做傻事啊!”巫启星见主虫竟然犹豫起来,竟然有同意的架势,也跟着慌了,扯着嗓子劝道。 巫启寒根本不理会他的话,眼神坚如磐石,闪着寒光回答主虫,“是,对你来说,我们谁留下都一样,可是对我来说,她无比重要,宁可我死,她也不能死。” “嗯……”主虫看向林半见,“对我来说也不一样,这条人肉说话十分有趣,喂给我的子孙后代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有趣。” “对,对,是她抽中的,她理应留下!”巫启星急得脖子上青筋暴起。 主虫看一眼巫启星,笑着说:“不过你既然这样坚持……这样吧,她若是愿意和你换,那便换。” 巫启星惊呆了,拼尽全力大喊:“林半见,你如果敢换,我回去就杀了你!” 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林半见整个人陷入一种呆愣,她知道巫启寒好,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在生死抉择前,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怪不得原小说结尾,会是那样的结局。 她缓缓闭上眼睛,难道这就是她最终的结局了吗?如果是这样,好像也不赖,毕竟她如果提前死了,肯定就再不能抢大师兄了。令狐羽虽然依然没拉拢过来,可是最后应该也不会对巫家赶尽杀绝下狠手。 值了。 巫启星见她莫名其妙地闭上了眼睛,以为她打算同意巫启寒的要求,急得脸红脖子粗,“林半见,你听到没有?我们巫家确实欠你的,可是我姐姐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他一直在处处照顾你,让着你,难道你对此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吗?” “阿星!不要再说了。”巫启寒知道自己即将赴死,声音也变得没那么强硬了。 “要不然这样吧,”巫启星换了一种语气,带着恳求对林半见说道:“我来替你,好不好?你饶我阿姊一命,回去之后,也不要再处处针对她,我替你死。” 巫启寒大惊失色,“阿星!你说什么胡话!” “阿姊,你才是说胡话的那个,巫家需要你继承,你就这样为了一个心肠歹毒的人送死,为什么呢?”巫启星语调放缓,只眉头还拧在一起。 这时,林半见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甜甜笑容,对巫启星说到:“我不用你替我。”接着在巫启星震惊的视线中,转向巫启寒,“启寒姐姐,谢谢你,你真的很好很好,我也不用你替我死。今天我留在这里,是最圆满的,希望你和大师兄能生活幸福。” 她缓缓走向虫坑前,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第24章 古城密巷(十二) 狂风在耳旁呼啸, 身体轻飘飘的,那一刻她甚至产生了一点满足感。 真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做出为书中角色付出生命的事, 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一开始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能穿越到这里, 应该也是为了能改变主角的结局, 所以现在也是死得其所了。 忽然她感觉自己手臂被猛地拉了一把,之后腰部被人稳稳环住,落入熟悉的味道里。 “笨死了, 有人愿意替你, 还自己找死, 就那么不想活么?”令狐羽的语气中带着怒意,冷着一张脸向上飞,一只手臂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另一只手向下, 犹如巨龙吐息, 蓝色火焰席卷整个冲坑, 霎时间那些嗷嗷待哺的幼虫全部化为灰烬。 “令狐羽!”林半见睁开眼睛, 眼前的少年马尾如旌旗般猎猎飞扬,依旧是一身黑衣, 却衬得他皮肤更加雪白,在这样华丽而繁复的背景中宛若张扬又霸道的一抹留白。 她鼻子有些发酸,“你、你不是先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站在大殿中的主虫已经气急败坏, 丑陋的脸变为青紫色, 指着令狐羽骂到:“你这小妖, 竟敢杀我子孙!” “给。”令狐羽连看都没看主虫, 从怀里拿出两朵向日葵发卡。 林半见大喜, 赶紧拿过来,“我的卡子!” “丢了都没发现,真不知道你整天在做什么,变着法当妖怪点心么?” 妖怪点心…… 这个词好像是之前她在书里见到过的,巫家院中的先生有一位就特别爱这么评价林半见,明明此林半见非彼林半见了,怎么还是要被这样形容呢? 主虫被这样无视更加气急败坏,憋住气腹部涨大如同吞了个球,那球往上走,想通过一个管道那般,最后主虫猛一张开嘴,喷出一大口绿汁,令狐羽灵巧躲过,绿汁泼在冲坑里,顿时烧出个窟窿。 令狐羽将长生木从小冠里抽出来,飞到殿中,二话不说抡起一棍爆了两名侍从的头,巫家姐弟顿时解放,他再将林半见推给他们,说道:“帮我看好了。”便一甩棍子上的虫血转身面向主虫。 从背后看,少年身形劲瘦,蹀躞带掐出的系腰衬托出挺阔的肩膀,马尾高束,长长的垂荡下来,给浑身的肃杀带来些灵动飘逸的气质。 巫启寒不顾伤口扑上来将林半见抱个满怀,“半见妹妹!” “没事没事,”林半见收回看令狐羽的目光,含笑拍了拍巫启寒的后背,声音柔软而温暖。 因为刚才的事情,巫启星不敢面对她,只在旁边垂着头。 林半见喊他,挑着眉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他不是坏妖吧?” 巫启星自知理亏,把头偏向一边,开口道:“你赢了,是我不对,我和阿姊……都欠你一条命。” “哪的话?抽签抽到我了,就该我跳下去,谁也不欠谁。”林半见说道。 巫启星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她,这回事全然不加掩饰的震惊和欣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仿佛真的转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为了自己开心,可以牺牲任何人的林半见了。 “好了,我们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巫启寒训练有素,稍微伤感一下就收拾好情绪,简单处理一下流血的伤口问道:“你们的盐水符布置的怎么样?” 林半见说:“都布置好了。”她是在布置好以后被抓的,还和侍从打了几个回合,这才搞得蓬头垢面。 巫启星说:“只布置了一半。”前期他花了很长时间关注巫启寒的动向,见她进到殿里才开始行动,因此才只布置了一半。 巫启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说道:“我们现在赶快把剩下的那一半布置好,等令狐羽将主虫解决,就发动盐水符阵,将这里冲个干净!” “阿姊,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和林半见去就行。”巫启星道。 巫启寒眼神凛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些虫子十分凶残,我们三个都难以应付,更不要说你们两个人了。快走!” 他们三个从大殿侧门出去,受到虫咒的普通人此刻性情大变,忽然开始扑上来阻拦他们,全部堵在长廊尽头,他们只好全都翻身到长廊顶上,快速奔驰。 然而躲过了普通人的阻拦还不算结束,先前那些飞在天上奏乐的“仙子”此刻向他们冲过来,面目狰狞,全然没有了仙气。 林半见从腰间甩出防护令,双手结印,默念口诀,防护令飞速转动,在他们三人周围形成一张半透明的防护罩。 却听“铿锵”两声,“仙子”的四肢化为虫脚,在防护罩上敲了两下,防御令还在旋转就碎成了几块。 “我的令牌!”林半见心痛至极,眼看着那令牌掉在瓦片上,又顺着坡度滑落下去,消失不见。 巫启寒解开腰间的一个皮质小袋子,里面“嗡”地飞出一片农谚似的小虫,将那几名“仙子”缠住。 三个人才得以顺着长廊往前跑。 巫启星将他们带到还没有布置完盐水符的地方,是头顶结界壁的一整排,需要使用灵力把符纸送上去。 “把你的盐水符给我。”巫启寒向他伸出手。 “我来就好,你手臂上还有伤。”巫启星拿出剩下的盐水符。 “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来比较快。”巫启寒夺过他手里的符纸,一张张干脆利落甩出去,符纸在她手里十分挺话,全部沾附在结界闭上。 而与此同时,主虫全身繁复的华服已经被它拼尽全力爆发的力量撕得粉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一个如同巨大蛆虫的怪物,身上有数不清的手和脚,企图抓住眼前的黑衣少年。 令狐羽身姿轻盈,挥舞着长生木将主虫打得口吐胆汁,但是他之前的旧伤还没有愈合完全,这样一动又重新崩裂开来,然而他跟没有感觉似的,躲过主虫扫过来的尾巴,伸过来的三五根手臂,在回身抡起长生木打断主虫伸过来的肢体。 主虫已经断了好几根手臂和腿,疼得哇哇乱叫,攻击全然没了章法,最后额头被长生木陡然刺穿,身体向冲坑倾倒,被令狐羽拔棍子时狠狠的一脚踹进冲坑当中,摔成一滩烂泥。 巢穴当中的其他虫子全都发了疯,开始胡乱地撞头、互相撕咬,原先的庄严恢宏瞬间被摧毁,密密麻麻尖利的嚎叫声仿佛要将人拉入到地狱。 巫启寒一声令下:“起阵!” 三个人摆成三角形,面朝同一个方向念咒,与这样的混乱场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如同在乱世风沙中也自岿然不动的修行者。 顺着三人的咒语召唤,巢穴中迅速卷起一阵狂风,夹杂着浓重的湿气,渐渐盐水如同细雨般交织,铺天盖地撒下来,越下越大。 林半见感觉到全身的灵气在血脉间流淌,随着她的话语蔓延出去,忽然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紧接着她旁边的巫启星也吐了血,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一抹嘴继续跟上巫启寒的节奏。盐水符形成的雨帘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瘦小的水龙,咆哮着游走,将这里混浊的一切冲洗干净。 主虫的结界被洗刷到消失,变成浅城郊外凄清的荒原,夜色空明,月光倾洒下来,静谧祥和。 不远处的空地上,堆着小丘般的白骨,还有成片成片破碎杂乱的虫子尸体,是曾经这里发生惨案的证据。 “阿姊当心。”巫启星赶忙扶住要倒下来的巫启寒。 巫启寒用手蹭一下他鼻子下面,蹭出一片血渍,“果然这阵法对你们来说还是太过消耗了。” 林半见跌跌撞撞去找令狐羽,他正支着长生木坐在地上,见到林半见过来,抬起逶迤的狐狸眼看她,即便在这样光线不明朗的夜晚,他的皮肤也白得显眼。 “你还好吧?”林半见俯下身问。 令狐羽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林半见循着他的指示磨一下自己鼻子下端,摸了一手血,惊得赶紧用衣袖擦干净。 令狐羽垂下眼睛,“那么弱还逞能,与送死无异。” “我确实没你那么厉害,回去以后肯定好好修炼,赶上你。”林半见说。 令狐羽“嗤”地笑了,抬眼看她,“你永远也赶不上我。” “谁说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说法没听说过?”林半见一脸笃定的样子。 令狐羽觉得她这幅不知深浅的样子更加好笑了,于是弯起眼睛笑起来,犹如夜晚的昙花舒展开它洁净、优雅的细长花瓣,一层接一层展露出自己足以令世人惊艳的面貌。 林半见看得有些愣神。 “半见,我们要回别院了。”巫启寒叫她。 她回过身去搀令狐羽的手臂,“我们该回去了,你还能起来吗?” “是你们回去。”令狐羽向后躲,眼神中又蒙上一层戒备。 “怎么会?你救了我们,当然是和我们一块回去。”林半见继续搀着他,要把他扶起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道:“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担心他们解了幻术,知道你是谁了吧?放心吧,他们不会恩将仇报的。” 令狐羽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下来,“就算他们还在幻术当中我也不会去的。” “那是因为什么?”说完,不等他回答,林半见就铆足力气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哎呀,不管怎么样,你刚经过一场大战,肯定需要地方休息,我们巫家别院欢迎你,来吧!” 令狐羽目前身上确实没一块好地方,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在野外养伤,却没想到竟然被林半见拽走。 他脑海中再次出现那晚在和记酒楼见到的场景,那是一束淡淡的暖光,是他再过去上百年间从未见到过的,而此刻他感觉自己正被身旁的少女搀扶着,走进那暖光里,接受它的洗礼。 眼神清亮的少女对此浑然不觉,笑盈盈地向巫家姐弟打招呼:“我们来啦!” 而巫启寒此刻正被巫启星搀扶着,和林半见回合后又挽住林半见的手臂,四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往别院走。 这天晚上,风也温柔,月也温柔。 作者有话说: 终于让小羽同学成功加入到主角团啦~别游离在外了,有伙伴的感觉很温暖哦 第25章 古城密巷(十三) 盛夏时节, 清晨的阳光明媚,浅黄而木芙蓉在绿叶间盛开,随风摇曳, 一只画眉鸟扑闪着翅膀停在树梢上。梳理一下羽毛, 便唱起来。 清亮婉转的声音划破巫家别院中持续了几天的寂静, 二楼的房间里终于有人开了门。 林半见穿了件栀子色的半臂, 规规整整梳了个双环髻,手臂上挂着水蓝色披帛,走路带风, 轻薄的衣料也跟着流动起来。 她是来找巫启寒的, 没走几步便停下敲门, 却听到楼下院子里有人回应:“半见妹妹,我在这里!” 林半见转过头,自雕花栏杆望下去, 巫启寒穿着一身云门色衫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一半的头发松松挽个髻, 另一半散下来, 挽髻的簪子上有只金雀鸟, 下面还带着金穗穗,稍微一动便摇曳起来, 她抬着头,精雕细琢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睛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启寒姐姐, 你怎么出来了?”林半见高声问, “不继续在房间养伤吗?” “我已经好多了, 继续在房间里闷着实在无趣, 便下来了。”巫启寒手里握着一支毛笔, 下面铺展着小折子,已经写了几行字。 林半见赶紧从楼上跑下来,坐到她对面,这才看清楚折子上的字,漂亮的簪花小楷,正在叙述这几天他们办任务的过程,从刚刚抵达开始写,刚起了个头。 这是每个内门弟子都要学会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记录出任务的全过程,什么要着重写,什么要一笔带过,什么要特殊提醒,该用怎样的格式都是从小要练的。 每一次任务执行,都是斩妖除魔的重要经验,需要严谨认真地记录在册,详细分析,供其他弟子学习。这是巫家能做到天下第一大除妖门派的根本。 林半见歪着头看巫启寒写记录,由衷说道:“启寒姐姐,你的字真好看。” 巫启寒抬眼对她一笑,很有书香门第大小姐的气韵,她十指纤纤,一手拢着衣袖,一手在折子上行云流水地书写,“我本来还想之后再问你呢,现在你来了,刚好可以跟我说说你这些天的遭遇,我好记录下来。” “嗯……”林半见撑着下巴回忆起来,圆圆的杏子眼顾盼之间泛着水光。 这时候,巫启星从门口进来了,穿着一身青碧色圆领袍,最上面的扣子没扣,敞着襟,腰上扎黑色蹀躞带,手里提一个精致的四层大食盒,满脸欢欣,道:“阿姊,我回来了。” 巫启寒没有看他,继续低头写字,“嗯,把饭装进碗盘里再端过来。” 然而巫启星却没有立刻走,而是走过来,把食盒放到石桌下一侧,挨近他姐姐道:“阿姊,不是说了让我来写吗?你怎么趁我不在就开始动笔了?” “我是左肩受伤,又不是右手,自然写得。”巫启寒道。 巫启星把笔夺过来,“不行不行,你需要修养,还是我来吧。” 巫启寒也不和他争,将笔给他,坐到另一处石凳上。 林半见还没见过巫启星写字,探头过去,他纤瘦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食指和无名指的两枚戒指泛着金属光泽,他腰杆挺直,神情肃穆,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是刚写第一笔林半见就笑出了声。 “你写的字也太大了吧?”林半见捂嘴道,放置口水喷到纸上,弄花了巫启寒的簪花小楷。 巫启星烦躁地皱起眉,对比了一下,心里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嘴上却不肯承认,“我才刚落笔,你怎么知道大不大?” 林半见伸手指了指,“你瞧,这是你的横,这是启寒姐姐的横,再明显不过了吧?” 巫启星无可抵赖,瞪她一眼:“那也比你的字好看,你来写写?” “我可不,”林半见战术后仰,“我怕破坏了启寒姐姐书面的意韵。” 巫启星被她一说,也觉得自己可能要毁掉自己姐姐的书法,绷着嘴不说话了。 “阿星,还是我来写吧。”巫启寒从他手上拿过笔,又坐回去。 巫启星坐到一侧石凳上跟自己生闷气。 林半见忽然发现他好像忽然之间不像以前那样针对自己了,以前明明见面第一句话就要针锋相对,今天还是她先开口,他再说的,也没有损她。 “巫启星,你以前不是看我很不顺眼吗?怎么现在忽然变温和啦?” 巫启星一挑眉,眼睛一大一小,盯了她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我承认以前对你确实存在偏见,经过这次的事情,我相信你对我阿姊没有坏心,而且……也是个不错的人。” 林半见发现他在说完这段话以后耳朵红了,颇有些不知所措。 “哦对了,”巫启星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支装饰有桃花的簪子来,“这个是我在街上买的,算是为之前……” 话说到一半,他的簪子就被夺了去,穿黑衣的少年站在花瓣飞舞的院子中,满脸写着不高兴,并且“啪”一声,将簪子撅断。 “啊——!”巫启星大叫一声,站起来面对令狐羽,“你干嘛撅我簪子?!”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令狐羽略高一些,挡在林半见身前,“你的好意她心领了,簪子就不收了。” “那你也不能弄坏了呀!”巫启星夺回他新买的簪子,委屈巴巴,“再说你问过林半见的意见没就替她下决定?” 林半见站起来,“令狐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干嘛把人家簪子撅断了?” 令狐羽眼神凛冽地回头看她,高马尾摆向一边,流水般长长垂下来,“怎么,难道你真的打算收么?” “我、我收不收你都不能这样啊!”林半见挺起胸瞪他。 “他送我就已经很不高兴了。”令狐羽俯下身瞪她。 “难不成你还吃醋啊?不就是一份礼物吗?我还为你准备谢礼了,你是不是也要毁掉?”巫启星扒拉令狐羽肩膀。 令狐羽猛地冲他喝道:“别碰我!” 巫启星吓得缩回手,却又觉得这样很没面子,继续大声道:“我看在你救过我们的份上,之前的事不跟你计较,但是你不能无故弄坏我的东西吧?” “哪里是无故,原因不是刚才说了,莫非你是聋子?”令狐羽眯起眼睛。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哦!”巫启星梗着脖子,“这簪子我可是挑了很久的,有人还抢来着,我都没让给他!” 令狐羽不为所动,颀长的身形站在那里,“关我什么事?” “诶,你……” “好了不要吵了!”巫启寒在旁边被他们吵得实在写不下去,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从报告中抽出神来,原以为经过这次任务,他们能成熟点,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了。 不仅如此,竟然连这狐妖也能加入战局,并且还能把事情闹得更加复杂,简直是雪上加霜。 “阿星,你过来,跟我说说从第一天到这里以后你的行动轨迹。”巫启寒把弟弟支出来。 巫启星应了一声,对林半见和令狐羽做个凶狠的表情就坐回到石凳上开始复述:“第一天来的时候,我用罗盘找到了两户孩童走失的人家,向他们询问完情况,阿姊就联系我,让我用傀儡买街上小贩的玩具……” 吵架终止了,院子里重新回归岁月静好的模样。 林半见踱着步走到院子另一边的栀子花丛旁,回过头对令狐羽勾勾手指。 令狐羽讨厌这种被人命令的态度,可是远处的少女穿着一身软纱,脸颊红扑扑的,微咬着唇,眼波流转,有种甜而不自知的气质,让人升起的任何防备和警惕都显得那样多此一举。 他垂下扇子似的睫毛走过去。 林半见把一只手放在唇角,仰头凑近他,悄声问道:“之前你好像想拉我去调查你姑母的下落,看来是知道她去了哪里咯?” 令狐羽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狐狸眼露出丝丝失望的神色,随意答道:“嗯,查到了,但还不确定。” “怪不得你急着走。”林半见咬唇思索,“之前启寒姐姐查到这次我们办的任务好像和你姑母失踪的事情也有联系,不如你和我们联手一起调查,巫家对世间的妖怪了如指掌,总比你单打独斗来得快些。” 令狐羽用狐狸眼瞟向巫家姐弟,俯身对她说:“这对姐弟想害死你,你竟然还相信他们?” “怎么不相信?我抽到签的时候启寒姐姐还想替我呢。” “那巫启星呢?”令狐羽咄咄逼人,“他可是一心想让你死呢。” 林半见回想起巫启星当初决绝的眼神,也有些心虚,“他那是……关心启寒姐姐,在他心里,肯定启寒姐姐比我重要啊。” “你如果这么想,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令狐羽轻声道,说得胸有成竹。 他就是认定巫家姐弟不会真心对她,这让林半见有些恼怒,皱起眉,刚想回嘴,却听到院子那边传来了宋迎霜得声音。 是从传音蛊扇动的翅膀当中发出的,语气很焦急:“寒儿,你们那边怎么样?都平安吗?见儿没事吧?” 巫启寒停下手中的笔,对拳头大的传音蛊说道:“我们一切都好,任务也完成了,正在写记录,应该今晚就能回去。” “先不要回来了,继续往西北方向走,我们在华安风雨楼见,翡城出事了。” 翡城是大师兄楚怀锦办任务的地方,宋迎霜的话相当于在说楚怀锦出了事,巫启寒刚刚回暖的脸色瞬间回到寒冬。 而听到这消息的令狐羽则是未勾唇角,道:“巧了,我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也是翡城。”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任务终于结束了!马上开始新篇章,我们下周见~ 第26章 华安风雨楼(一) 从浅城出发, 行一天的路,到了第二天下午,天上逐渐聚拢起浓云。 因为现在是四个人, 所以临走的时候多买了一匹马, 四个人骑马走在宽阔的大路上, 风里卷来尘土和潮湿的气息, 周围高大浓密的森林连绵成海,随着风翻涌起浪涛。 “快下雨了。”林半见拨开吃进嘴里的碎发,抬头看着天上悄然消失的日头。 巫启寒走在最前面, 一手拽着马缰绳, 回头说道:“我们快些赶路, 争取在下雨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走的是官道,理应在路上有许多休憩的茶馆或者驿馆, 然而走了一天多, 只碰上了一家老旧的客店, 便再也没遇到其他可供休息的地方了。 眼看大雨将至, 天空云卷云舒, 四个人赶路的步伐加快许多,最后在雨点密集掉落前终于找到了一座荒废许久的破庙。 那庙宇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居住了, 佛像没了,只留了个莲花座,房顶有一半是漏的, 雨落下来, 没有任何阻挡, 他们只能待在破庙的另一半避雨, 好在这庙建得够大, 即便只有一半的地方,也很宽敞。 巫启星找到一些干树枝,聚拢在一块,点着火照亮,三个人围坐在火堆前拍掉头上、身上的雨水。 之前在客店他们各自带了一些饭菜糕饼,现在刚好可以充饥,虽说已经凉透,味道远不比刚出锅的时候。 令狐羽没有和他们坐在一块,而是守着最靠大门的位置支着腿坐下,目光直/插/进幽黑的雨夜。 林半见拿着红豆糕走过来的时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倒豆子般轰然的响声。 “吃么?”她蹲下来把红豆糕放在他眼前。 令狐羽好像在想什么,缓缓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扇子形的鸦羽颤了颤,再度冷下来,“不吃。” 林半见也没强迫他,咬了一口红豆糕就地坐在他旁边,“哎,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呀?”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有许多人问过他,带着或讨好或谄媚的笑,虚情假意的面孔总让他觉得恶心,每次被问他都会胡乱说一些极难做好或者食材极珍贵的菜色来刁难他们,唯一一次被人真心实意地问题喜欢吃什么,还是他的姑母。 那时候他对世界满是防备,还是他姑母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存在真诚的人,只是要学会去分辨。 他只见过虚伪,没见过真诚,便问应该如何分辨。 姑母说从眼神,从语气、行为,都能分辨出来,只是也需要你用真诚的心做试金石,不过这很需要勇气。 令狐羽听到这样的话,本能地露出防备的表情和动作。 姑母看见了,便朗声大笑道:“小羽很厉害,敢做许多人不敢做的事,可唯独还没有这份勇气。” “嗯?听到我说话了吗?”林半见在他眼前歪着头挥一挥手,那双乌黑的眼睛清亮澄明,完全没有防备。 令狐羽盯着那双眼睛,用很轻的声音说:“你很勇敢。” 林半见:? 问他喜欢吃什么就很勇敢了吗?有点霸总那味儿了。 忽然,令狐羽如玉雕琢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鸦羽微垂,似三月杨柳依依,雪白的花在阳光下绽放,“你先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告诉你我的。” 林半见呆了半秒,拿着咬了一半的红豆糕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喜欢吃的东西可多了,像烤鸭、狮子头、板面、酒酿圆子、西红柿炒鸡蛋……” 她越说越饿,想吃的东西现在都没有,她忽然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确实很勇敢,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报一串菜名,实在很容易发现自己的处境有多寒酸。 最后她吞了吞口水,举起手上的红豆糕说:“其实我觉得这个也挺好吃的。”就是凉了,昨天刚端上桌的时候还是很香甜的。 她正说着,便看到一只修长如水葱的手拿走了她正举着的红豆糕,她的大脑一瞬间空白,视线随着红豆糕转移到一双红唇前,只见红唇张开,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还有四颗尖尖的小虎牙,在红豆糕上咬了一口。 他、他他他…… 那、那那那…… 那红豆糕是她吃过的呀!他怎么能吃呢? 狐妖少年的喉结上下一滚,抬起睫毛,露出下面波光粼粼的眼,道:“味道是不错。” 林半见感觉自己的耳朵尖都开始发烫了,心思一片空白,凭借着本能说:“喜欢就多吃点,多吃点,还有好多呢……”说完,站起来晃晃悠悠走了。 令狐羽再次将视线投入到雨夜中,抬起手把最后一小块红豆糕送进嘴里。 确实香甜。 像做梦一样。 坐回到篝火前,巫启寒正在检查巫启星的修炼成果,经过之前那一战,他的修为有所长进,甚至只需要再加把劲就能多添一枚戒指。 戒指是操纵傀儡的重要介质,越厉害的傀儡师手上戴的戒指就越多,能操纵的傀儡就越厉害,目前最厉害的傀儡师就出在巫家,是一家分院的院主,手上戴着十枚戒指,能操纵十二只大傀儡。 他也是所有傀儡师的偶像,巫启星曾经就跟他学习过一段时间,受益匪浅,但是因为两座院子隔得太远,巫启星不愿意离家,就没能长久学下去,现在只能跟着一个还算优秀的师父学习,长进就不那么快了。 姐弟两个人面前摆着一堆残肢断臂,那些手臂、大腿像莲藕一般圆润白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刚肢/解了一个小孩,在研究该怎么炖了吃。 “再试试。”巫启寒拿着第三枚铁戒指就要往巫启星的手上戴。 刚刚训练完一轮的巫启星满头大汗,摆摆手说:“阿姊,太难受了,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要被这戒指/吸/干/了。” 巫启寒皱着眉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吧,那过会儿我再来找你。”继而转向林半见,“半见妹妹,你的令牌呢?可以给我看看么?” 林半见感觉巫启星就是她的前车之鉴,他要受折磨,估计接下来自己也不会有多好受。巫启寒很优秀,在同龄人中是翘楚,这源自于她一刻也不放松的自律与克己,所以她在抓弟弟妹妹功课方面也很严格。 林半见慢吞吞把自己仅剩的两枚白玉令拿出来,递过去,“只剩这两块了,攻击令有了裂纹,估计也用不了多久了。” 巫启寒摸着攻击令上的纹路,凝眉说道:“应该只能再用一次了,经过之前的一战,阿星有了进步,你也会有,现在的白玉令可能已经不能承受你的灵力了。” “啊?”林半见面露苦涩,“那我岂不是要重新把这些令牌都雕刻一遍?” “对。”巫启寒点点头,“上次你雕刻出一块令牌用了多长时间?” “小半年吧。”林半见苦着脸说。 巫启寒把令牌还给她,“现在我们马上要办另一件任务了,没有小半年的时间让你雕刻出新的。” 她的目光炯炯,姣好的侧脸有橘红的火光跳动。 林半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些犹豫。 巫启寒握住林半见的手,“半见妹妹,我不想逼你,毕竟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当然不可能轻易舍弃,只是如果你现在不换雕刻工具的话,往后除妖的任务,可能就暂时没有你的份了,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林半见对这件事很在意,如果她只能当个收人保护的角色,来这里便只能帮倒忙,她才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呢。 可是她确实也不希望就这样轻易放弃林半见母亲留下的东西。 “启寒姐姐,这样好不好,既然我现在已经有所长进,说不定按照以前的方法能雕刻得更快些,我先试试,如果不行的话……”林半见咬了下唇,“我再换成新的雕刻工具。” 巫启寒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现在有随身携带的空白令牌吗?” 谁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林半见摇摇头,巫启寒却像是知道她会这样似的,从随身的行李袋中拿出三块空白的玉牌,交到她手上。 “你是第一次办任务,不知道每次任务结束力量都会有所长进,没带新的玉牌也很正常,我帮你带了。” “启寒姐姐你对我也太好了!”林半见一下扑进她怀里,嚎啕道。 这是什么绝世好姑娘!林半见想哭,手上的三块空白玉牌质地柔润,如同巫启寒给予她的默默关心。再一次疑惑为什么原著当中的林半见会对这样的人有歹心,纯粹就是为了完成作者的任务呗! 不过这玉牌不是一下就能雕刻好的,需要先和玉牌接触,认识每一块牌子的属性和个性,找到最适合的纹理,才能够开始雕刻。 林半见抱着三块新玉牌研究去了。 外面的雨变小了一些,哗啦啦落在旷野中,让夜晚更显寂静。 巫启寒再次带着巫启星适应了一遍第三枚戒指,夜更深了,三个人围着火堆睡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无数水珠挂在草叶上,给旷野铺上一层晶莹的质感。 令狐羽坐在庙门边看着那一轮皎皎圆月,月光倾洒下来,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他手中却升起一团幽蓝狐火。 作者有话说: 稍微有点卡……这部分我写了好几遍,终于有点满意了,存稿岌岌可危 第27章 华安风雨楼(二) “羽。” 那个男人身影如山一般高大, 在他开始逐渐理解这个世界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一番歇斯底里地打砸之后,红着眼眶蹲下来,蹲到他面前, 两手握住他尚且纤细柔软的手臂。 “我们去把娘亲接回来吧, 你只要哭着求她, 她一定会心软的, 好不好?”他的声音颤抖,还带着歇斯底里后的沙哑,“羽, 爹爹不能没有娘亲。” “没有用的。”他呆呆地回答, 眼神空洞。 就算是刚刚开始懂事, 他也知道,娘亲不爱爹爹,因为只有爹爹会想要束缚住娘亲的手脚, 娘亲却不想束缚爹爹。 娘亲也不想束缚他, 最开始他受爹爹蒙骗, 以为娘亲想束缚他, 可是每当他真的对娘亲露出可怜的表情, 娘亲总是看也不看,也不听他的乞求, 哪怕他按照爹爹的要求,声泪俱下,跪地磕头, 把头都磕破了, 也没有用。 “娘亲不会回来了。”他说。 “啪!” 他被一巴掌扇出去很远, 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 咬破了舌头, 血从嘴角流出来也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没用的,哭是没用的,喊也是没用的,可怜巴巴地乞求更加无用,这些不过是被爹爹利用的工具罢了,是展示给娘亲看的。 一旦不需要展示给娘亲了,他就像是个木头人,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 “闭上你的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爹爹再次陷入疯狂,冲过去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未央一定会回来!你是我们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回来!” “娘亲不会回来”这样的话是家中的禁忌,偌大的宅院中,上百的侍从,没有谁敢这样说,谁只要流露出一丝这样的意思,都会被烈火焚身而死。 可是他是爹爹最后的底牌,不能杀,于是便只能罚,用最严酷的方式惩罚,鞭刑、火刑、水刑等诸多足以让人痛到丧失理智的刑罚全部用一遍,最后在全黑的房间中不吃不喝关上一年再出来。 狐妖灵力强大,他又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一年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只是会十分难过。 因为关进来之前受了刑,因此有半年时间他都躺在黑暗中为自己疗伤,后半年才是最难熬的,他的伤痊愈了,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在狭小的空间中活动,开始他会一步步丈量房间的大小,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便再次把自己弄伤,然后治伤,如此循环往复。 好在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几回,他学会使用狐火后关禁闭的日子就更好过一些了。 一道幽蓝的狐火自破庙门口划出去,照进无边的黑夜中,然后撞击在一个阴影上,迅速将其点燃,鬼怪狰狞的面孔在月光下一闪而过便化为了灰烬。 那鬼怪临死前稍微发出了一点声音,令狐羽回过头看了一眼火堆旁熟睡的少女,脸蛋白乎乎的,透着一片娇嫩的粉红,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是一个酣睡的模样。 令狐羽又转回头去,看向暴雨初霁的旷野,那里有更多阴影围拢过来,有的步伐很快,有的很慢,都是埋伏在破庙外伺机而动的小妖。 几团幽蓝的火光再次凌空出现,向那些阴影飞过去,顿时旷野中的几个阴影被点燃,他们的面孔被照亮,然后瞬间烟消云散。 从小他就以为,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要给她戴上手铐和脚镣,让她待在华丽的宅院中,永远与自己作伴。 爹爹就是这么做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昏暗的烛火在层叠的蛟纱帷幔上跳跃,少女雪白的手腕和脚踝上紧紧系着赤红的绸子,红扑扑的脸颊,如樱桃般肉嘟嘟的唇。 “半见……”那一声带着沙哑的喘息,心脏却亢奋地狂跳起来。 “噈——”幽蓝的狐火随着少年的指尖甩进旷野中,一连打穿三具阴影,那些阴影全部在眨眼间化为灰烬。 第二天早上出发前,林半见发现地上有一些烧焦的灰渣,好像还是新鲜的,没有被雨水冲刷,盯着看了一阵,想不出那是什么,不过她对于侦查工作实在不擅长,这件事很快就从脑海当中清扫出去,继续赶路。 他们依然跟随着罗盘的指示,沿着官道走,越是往北,罗盘上那些指示有妖怪出没的小指针便越活跃,起初是巫启寒用自己的罗盘看,后来巫启星、林半见的罗盘上都发现了来自不同方位的妖怪踪迹。 “令狐羽。”林半见拽着马缰绳小声问他,“这附近妖气很重吗?” 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模样,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却故作镇定地扯出一抹狡黠地笑,“对呀,有很多大妖就潜伏在这附近的山坳里。” 他们走过的这地方几乎四面环山,只不过距离他们都还比较远,没有特别强烈的窒息感,但是听到“大妖”二字,几日前被大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恐惧便再次浮现心头。 所有人都背后一凉。 林半见紧张地摸一摸口袋,那里放着三块空白的白玉令,昨天晚上她只是刚刚开始研究,只大纸墨出一点头绪,便实在觉得困倦,就睡着了,剩下的两块令牌,一块主疗愈,一块只能再用最后一次便要碎掉,现在真的不是对付妖怪的好时候。 令狐羽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狐狸眼弯成月牙形状,嘴角勾起,露出上面一排牙齿和两颗对称的小尖虎牙,“别担心,只要收敛好气息,便能不被它们发现。” 林半见抬起头,严肃地问道:“可是我不会收敛气息,怎么办?” “我教你。”令狐羽夹了一下马肚子,走到她身边,“首先你要感受自己体内灵力的散发,找到位置。” “哦……”林半见似懂非懂,感受灵力在体内的运转她是熟识的,可是她体内的灵力还会随时随地散发吗? 她完全没想到眼前的狐妖少年在捉弄自己,不知道在大妖面前收敛气息只需要同是妖族的他做到就好了,而就在他们手上的罗盘发现有大妖的时候,令狐羽早就已经将自己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最小,不是近在眼前的大妖,绝对不能发现他们。 巫启寒听到刚才的话,睫毛微颤,喃喃说道:“看来他们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阿姊。”巫启星知道巫启寒说的是大师兄楚怀锦,宋迎霜没在发来的通信中说太多,只是让他们赶快过来帮忙,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情况可能不乐观了,没想到还没抵达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巫启寒听到弟弟叫她,赶忙回过神来,说:“怪不得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家、驿馆,原来是因为周围有如此众多的大妖肆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巫启星问道。 “只能到了华安风雨楼再去问娘了。”巫启寒说。 华安风雨楼在除妖师当中也是鼎鼎大名,它有许多店面,但是全都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在除妖师真的遇到困难又无处躲避的时候才会出现,没有人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只知道这里算是除妖师最后的避难所。 他们想找到这个地方也不难,只需要遵照罗盘的指示走便能找到,很多没有别院可住的除妖师也会将它当作办任务时暂居的地点。 一行四人又走了一天,到了晚上,天色些微变暗时才抵达。 这次华安风雨楼出现的地方十分奇特,就在翡城的中心地带,然而他们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繁华的面貌,门口没有负责检查行人身份的守卫,进城后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断壁颓垣,稍微高一点的楼房瓦舍尽数坍塌,从城的这头,便能一眼望到那头。 现在正值炎夏,即便到了晚上温度也降低不了多少,然而这一派凄凉的景象却不自觉让人的血冷下来。 就在这样的废墟中,一座几层高的精致小红楼矗立着,暖暖的金黄光芒从每一扇窗户透出来,映得那些花纹繁复的栏杆和屋瓦更加华丽诡谲。 太突兀了。 “那里就是华安风雨楼?”林半见指着那小红楼问。 “对。”巫启寒回答,“巫家在翡城也设有别院,可是娘却让我们在这里见面,再加上这周围的景象,我想别院应该是遭到了大妖毁坏。” 巫启星颇感吃惊,“巫家别院的结界向来强劲,是怎样的大妖能破坏掉它?” 没人能回答得上来。 四个人骑着马从城门口一路走来,心情越来越沉重,尤其是看到街上那些神情萎靡的居民,更加忧心忡忡。 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妇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抓着巫启星的马缰绳哀求道:“有钱的公子行行好吧,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孩子想吃糖,能不能上几个银钱?” 巫启星眉头紧锁,手伸进怀里就要掏音量,那妇人忽然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城中心的华安风雨楼,脸色立刻就变了,向后猛退几步。 “你们……你们是除妖师!你们是扫帚星!呸!谁要你们的银钱!赶快从城里滚出去!”那妇人真的向巫启星的面门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愤恨到面目狰狞。 其他人听到她这么说也跟着赶过来,有的甚至还拿上了棍子、菜刀。 “从翡城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你们!” “要不是你们我们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第28章 华安风雨楼(三) 之前在浅城林半见就知道除妖师不受百姓待见, 可是没想到来了这里程度竟然加重了,他们不仅不欢迎他们,甚至还想驱赶他们。 林半见抓着马缰绳抬头去看巫启寒, 发现她也有些蒙, “启寒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呀?” 巫启寒小心地控制着马缰绳, 让马匹不被居民的恐吓声惊到,“不知道……大家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一个拿着扫帚的居民自人群中高喊:“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你们招来的妖怪, 毁了我们的城!” “我的房子都被妖怪撞塌了!你们赔我房子!” “还有我家的院子!” 巫启星憋得满脸通红, “你们也太不讲理了, 毁坏你们房子的又不是我们,是妖怪,你们凭什么怪在我们头上?” “要不是你们, 能有这么多妖怪来翡城吗?”居民质问道, “还不是你们招来的!” “天杀的除妖人!要不是你们, 我们的日子要多美满有多美满!” 林半见勒缰绳的手更紧了, 深吸一口气大声叱道:“有你们这样不讲理的吗?我们是来除妖的……” “天杀的除妖人!天杀的除妖人!”居民越说情绪越高张, 竟然开始齐声高喊,瞬间就将林半见的声音淹没了。 林半见也是气急了, 继续扯着嗓子喊,可是丝毫听不见声音。 “轰!”火红的赤炎在人群中炸开,热浪翻滚, 马儿嘶鸣, 身后的黑衣少年露出七条带火的狐狸尾巴, 高梳的马尾被陡然散发的灵力崩开, 长发披散, 肆意狂舞,显得妖冶而危险。 周围的居民被他吓得向后散开。 “是妖怪老爷,他是妖怪老爷!” “妖怪老爷饶命!饶命啊!” 众人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巫家姐弟也都惊呆了,没想到他会忽然暴露身份,更没想到……效果竟然这样拔群。 林半见看过去,狐妖少年被火红的狐狸尾巴映得肌肤雪白,周身花美神秘的气质更浓,然而头顶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又让他带上些小动物的楚楚可怜,以至于林半见也吓了一跳,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吃里扒外,认贼作父,这就是你们想保护的东西?”令狐羽哼笑一声,闭了闭眼,尾巴和耳朵消失了,只有长发还散开着,随风缓缓飘摇,露出一对人类才有的耳朵尖,同样是雪白雪白,这样看,反倒像是精灵了。 只是他此刻的眼中满是戾气,完全没有精灵的出尘气质。 林半见盯着他精致的脸,半天没有说话,一缕发丝飘过来,她顺势握入手心。 令狐羽也被她这一举动搞蒙了,刹那间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只有左胸腔内猛烈的撞击声是那样震耳欲聋,眼中的戾气尽退,变成一种茫然。 “你、你的头发散了。”也许是好久没出声,林半见意识到情况有些微妙,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破冰。 “嗯。”狐妖少年垂下头,任如水的长发轻随风抚他的侧脸,他的头发竖起来时就很长,现在散下来就更长了,软软的如烟似纱,在光芒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快走吧,前面就是华安风雨楼了。”巫启寒提醒大家。 林半见松开手,握住马缰绳,一夹马肚子,跟随着小队往前走去。 令狐羽在队伍末尾,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她握住的那一缕长发。 夜幕四合,那幢建在废墟之上的高楼就更加突兀耀眼,暖黄的灯光将围裹上来的黑暗随手驱散,雕梁画栋的一层层传来细密的欢声笑语,仿佛外面的一切危险与困苦都与它无关。 他们牵着马走过来,脸上也映照出暖融融的光,浅浅的馨香气息氤氲过来,让舟车劳顿的旅人略感宽慰。 门口站着一位手脚麻利的店小二,生得粉雕玉琢,笑起来热情洋溢,竟看不出半点营业的味道,真相是在迎接许久未见的远方老友。 然而巫启星一眼就看出来,这店小二是个傀儡。 他一边跟随着店小二的指引走上一级级台阶,两边的红木扶手上雕刻着镂空的飞天图,一边在巫启寒旁边耳语:“这家楼主是个傀儡师么?” 巫启寒垂着眼睛说:“不知道。” “可是店小二是个傀儡,这难道不是证据么?” “进去你就明白了,这家楼主实在高深莫测……” 说话间,众人迈进华安风雨楼的门槛,眼前一片富丽堂皇,印花大理石板铺成的地面,几尊白玉雕成的奇珍异兽陈列四方栩栩如生,大堂中央一座熏香小塔缓缓旋转,从小窗中散发出袅袅青烟,在正间大堂中弥漫。 林半见和巫启星抬头往上看,一片不算耀眼的金光中,楼梯层叠而上,绫罗蛟纱的帐幔无风自动,从楼上的隔间中飘出来,不仅如此,中间还有许多精巧的机械守卫,翅膀高速扇动,在每一层楼中间巡逻。 “那是……很厉害的兵器师才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巫启星这下明白了为什么阿姊说不知道了,这里有兵器师制造的机械守卫,还有傀儡师控制的傀儡,说不定还有更多从事其他行当的除妖师道具,真说不清这楼主到底是做什么的。 毕竟除妖师的每种行当都十分高深,须得花费大力气长年累月地学习才能有寸进,目前为止可以精通数门的除妖师尚不存在。 若是真有……那必定不在人间。 而且,他们本以为这楼里的人应该不多,毕竟来这里除妖的只有他们几个,但是没想到里面竟然十分热闹,光是在大堂内转悠的就有许多,有的是来下面和朋友聊天的,有的是欣赏堂内舞曲的,还有许多是即将离开这里与有人到别的,而且也不全都是人。 许多长相奇特的生物也是这里的顾客,他们对此地仿佛已经十分熟悉,也没有其他人会特地去盯着他们看。 林半见还注意到那些即将离开的客人里,有许多不是从他们进来的门离开的,而是有点小二指引着往其他的门外走。 “这里还有其他入口吗?”她问。 巫启寒回答:“这便是华安风雨楼的奇特之处,它在各个地方出现,可是进来的顾客全都会来到同一座楼里,所以这里才会如此热闹。” 林半见脸上露出赞叹的目光。 刚才在几个人看着堂内发愣的时候,对这里已经很熟悉的巫启寒把自己的身份报给了店小二,没多久他们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们。 “见儿、星儿、寒儿!”宋迎霜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走过来,首先拉住林半见的手腕上上下下检查,“怎么样,我的宝贝半见,第一次完成任务有没有很辛苦?” 林半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辛苦,却是相当辛苦,但是故意这样说显得自己有些矫情,但是也不能不回答问题,最后脑子转不过来,只好讪讪地笑。 “星儿路上没有欺负你吧?”宋迎霜继续追问,同时剜了巫启星一眼,却发现巫启星难得地没有回嘴,更没有嗷嗷叫唤。 林半见继续讪笑,“没有,他对我很好。” “是吗?”宋迎霜颇有些惊讶,以往林半见都要对她大吐苦水的,这次竟然这样平和,实在有些反常。 “娘,楚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巫启寒问道。 提到这个宋迎霜的脸色才凝重起来,“你们跟我来。”转身带着大家往大堂内部走去。 从外面看,这是个不算很大的小楼,然而里面却异常宽阔,往里面去才发现这大堂中除了有歌舞奏乐的舞台,还有小桥流水,他们边从这小乔上过,下面还有鱼儿穿行。 里面还有许多新进来的其他顾客,都是走不同的门,他们有的是佩剑的剑客,有的是长相奇特的妖怪,有的披着斗篷看不清真面目。 他们走到一处楼梯前,顺着楼梯上去。 一边走,宋迎霜一边语调凝重地说:“你们来的路上想必也看到了,翡城被众多大妖盯上,仿佛一定要占领这座城似的,就是不肯走,而且还越聚越多,来这里办任务的八名弟子,只有怀锦活下来了。” “那楚师兄现在怎么样?” “受了伤,我来的时候刚醒,有巫家的丹药医治,很快就能恢复,不必担心。” 巫启寒的眼神里带着凉飕飕的后怕,“巫家的别院是不是也被那些大妖毁掉了?” “不是大妖毁的。”宋迎霜的面色有些灰暗,“是城中居民干的。城中屋舍被毁,巫家弟子们便收留他们到别院暂居,他们便是在那时候会掉的别院。” 巫启星十分不解,一手拍在楼梯扶手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畏惧大妖的力量,以为这些灾祸是跟随除妖师而来的,便将心中的怒气全撒在除妖师身上了。”宋迎霜继续往楼上走,语调平静,“这是每个除妖师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吗?” 气氛有短暂的凝结。 林半见暗自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初看原著时描写到这里的场景,好像就是个抵御大妖攻击的小支线任务,当初作者的笔墨全都在巫启寒和楚怀锦见面的环节,没有太注重描摹这个任务到底是怎样的,嘻嘻哈哈就过去了,谁想到竟是这样沉重。 走着走着,发现前面一级台阶的巫启星忽然站住不动了,抬起头,发现他正看宋迎霜,而宋迎霜的眼睛,正盯着她身后的狐少年。 第29章 华安风雨楼(四) 林半见发现宋迎霜的目光后张着手臂挡在令狐羽身前, “他是……他是……” “哦对了,娘,”巫启寒不慌不忙道, “这位是令狐羽, 先前因误会闯了巫家本院的七尾狐妖, 这次任务若是没有他的帮助, 我们几个恐怕凶多吉少。” 宋迎霜没说话,站在最上面的一层台阶往下看。令狐羽仍披散着长发,逶迤的狐狸眼露出些不怀好意的提防, 直直对上宋迎霜审视的目光, 胸中酝酿出一股杀意。 两人对视一会儿, 宋迎霜又将视线转移到林半见脸上,她满脸写着焦急和窘迫,比令狐羽高一级台阶, 挡在他身前, 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平时那个除了姐姐以外对什么都有意见的巫启星竟然也目光凛凛, 一副如果她不同意他就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宋迎霜柳叶似的眉毛微蹙, 道:“罢了,既然对你们有救命之恩, 之前的事情便既往不咎。” 巫家虽然时代除妖,可对妖也是非分明,如果对他们没有敌意, 他们自然也不会为难。毕竟就算是凡人, 也有是非不分的时候, 这一点世世代代的除妖人都深有体会。 宋迎霜没有多说什么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半见回头对令狐羽笑了一下, “那是我大姨,很厉害的除妖师,是不是也很通情达理呀?” 几个人不知道走了几层楼,终于到了他们专属的楼层,巫家财大气粗,把一整层都包了下来,没有邀请谁都不得入内。 从厚重的帘子进入,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长长甬道,里面是一个个小隔间,宋迎霜带着他们走了几步,便停在了一间隔间的门前。 她抬手敲了两下,顺势推开了门。 入眼是一面墙,上面挂着山水古画,前面的小案上摆着一盏香炉,青烟从中缓缓飘出,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就放平和了。 向右拐便是内间,摆设也很简单,一套桌椅,角落的矮柜上放着一只花瓶,里面的几根枯枝舒展开来,古朴而静雅。 “师娘,是他们来了吗?”最内侧是一张床,米白的帷幔垂下来,看不清里面,只有一个憔悴而温润的声音传出来。 宋迎霜向几个人递个眼色便出去了。 巫启寒眼眸潋滟,低低唤了一声:“楚师兄。” 帷幔中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咳了起来,“是……启寒师妹?”说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了帷幔,里面的人长发披散,绸缎质感的白色里衣勾抹出他宽阔有力的肩膀,脸色苍白,剑眉星目,面如刀削斧凿般周正而俊朗,此刻的神情几乎和巫启寒一模一样,都是望穿秋水。 “大师兄!”巫启星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很担心,跟在巫启寒身后走过去。 巫启寒坐到楚怀锦旁边,“你哪里受了伤?” 楚怀锦闭上眼摇摇头,将手捂到自己腰间,“我没事。” “在腰上吗?”巫启寒看着她手的位置,想要伸手去看,可是一想到旁边有人,又缩了回去,“一定要按时服药,这样伤才能好好恢复。” “多谢启寒师妹关心,我真的没什么大碍。”楚怀锦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大师兄,快别这么说,你从小就照顾我们,我们关心你是应该的,道什么谢呢?”巫启星站在巫启寒身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 楚怀锦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算是认下了巫启星的这句话。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看向依然站在入口处的林半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为难。 “半见师妹也来了?”他轻声问候。 林半见露出一个疏远而客气的微笑,“楚师兄。” 现在可是主角见面的关键时刻,她一定要能避嫌就避嫌,绝对不节外生枝,成为他们美满生活的阻碍! 光是这样打招呼还觉得不够,她故意挽起身边令狐羽的手臂,亲昵地在他肩膀上靠了靠,说道:“这位是令狐羽,我们这次办任务,一路上多亏了有他帮忙!” 楚怀锦的表情从为难转成茫然,他看向令狐羽,僵硬地点头打招呼,“在下楚怀锦。” 令狐羽早就知道有这一号人,本来还不想林半见来见他,没想到林半见竟然主动在他面前和自己亲近,嘴角不由得向上勾了勾,对着楚怀锦微微扬起下巴。 巫启星清了清嗓子,“诚如大师兄所见,现在没有任何人再阻拦你和我阿姊了。” “阿星!”巫启寒脸上飘出两朵红云,“又在说傻话了。” “我这可是实话实说,”巫启星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你们先聊,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就跑过来,一并把林半见和令狐羽也赶了出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大厅,从狭窄的地方过去,有豁然开朗之感,大厅中间是一棵苍翠的古柏,顶天立地,长得很健康,茂密的枝叶几乎覆盖了整片天花板。 林半见、令狐羽和巫启星从房间离开后,便来到了大厅,在那里,宋迎霜正在和另外两名巫家弟子说话,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人,大厅中分有四排座位,呈矩形排布,围在一个大案几边上,其中有两排已经做了人,都是中老年的除妖师,正面色沉沉地聊天。 宋迎霜和弟子说完话,发现林半见他们过来了,赶忙走过来,“寒儿呢?” “阿姊还在和大师兄叙旧呢,我们先出来了。”巫启星道。 “嗯,既然如此,你们先过来吧,我们还有要事商量。”宋迎霜给他们指点了几处座位,便去进了甬道。 刚才和宋迎霜说话的两名巫家弟子走过来,也是年过半百,脸上带着深深的沟壑与伤疤,向令狐羽浅浅行了一礼。 左侧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弟子道:“在下陆蒙,是巫家的内门弟子,第三百五十六代,排行第七。” 巫家收弟子是分批次的,林半见、巫启寒、巫启星和楚怀锦是同一代弟子,也是最新一代的,每十年招收一批弟子,他们是第三百六十一代,楚怀锦排行第一,巫启寒排行第十三,而林半见和巫启星在最末尾,排行第五十和第四十九。 除妖师是高危职业,巫家每一批能招收五十名弟子在其他除妖门派来看,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多的是十年都找收不到一个内门弟子的门派,因此许多门派无论是多么简单的任务,都需要掌门或者长老亲自出马。 林半见猜测,这些年龄颇大的除妖师便是那些招收不到足够的内门弟子,只能亲自出马的门派前辈。 想想也是怪不容易的。 座位上其中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察觉到林半见的目光,友善地回忆注视,并向她露出个万般慈祥的笑容。 林半见立刻向她行了一礼。 那老者脸上的笑容更胜,回头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还是巫家后继有人呐。” 她的同伴闻言也向林半见看过去,感慨道:“瞧那小娃娃,生得多招人疼啊,连额上的辟邪朱砂都没擦掉呢,真不愧是巫家,能招到这样年轻的弟子。” 一提到这个,仿佛所有人都来了劲,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氛围瞬间活络起来,其中一个老者甚至跑过来抓住林半见的手,仔细端详她的模样,啧啧称赞,“生得真标志,和我以前的傀儡娃娃相比也不差,真好哇。” 林半见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赔给她一个笑脸,“多谢前辈夸奖。”并向后退了两步。 “真是的,刘老太,看把孩子吓得,”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头哈哈大笑道,“人家才初出茅庐,脸皮儿薄!” 这时候,宋迎霜和巫启寒从甬道进来了,她们还将楚怀锦也一同搀扶进来,吵闹的氛围戛然而止,众人齐齐落座。 楚怀锦惨白着一张脸,对巫启寒道:“启寒师妹,我自己可以。” “你的伤刚恢复,还是小心为上。”巫启寒扶着他的手臂道。 看着两个人紧挨着落座,林半见忽然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楚怀锦不像是自己在书中所见的那副样子,可确实他无论从长相还是从身材气质,都完美符合小说的描述,是个人见人爱的温润公子,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宋迎霜开始和众人谈论起如何应对下一次大妖的攻击,因为大妖数量众多,各个门派的除妖师必须要联起手,因此需要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排兵布阵,让每一位除妖师的作用都发挥到最大,并且尽量减少伤亡。 “翡城是交通要道,从皇城来的所有物资人马都要经过这里,一旦大妖占据翡城,那么人间必定陷入一片混乱,”宋迎霜语调沉沉,沧桑的目光中带着浓重的担忧,“就算我们在城中居民那里背负骂名,也不能离开。” 果然主角见面后就要真正展开主线了,在小说当中,这次任务结束,他们就会发现一切阴谋都在皇城,那里才是最需要加强兵力的地方,不过Boss的力量过于强大,不用神弓神箭是除不掉的,一切还是需要一步步跟随剧情走,在合适的时机更改剧情才能迎来大团圆结局。 林半见一边听宋迎霜和其他除妖师商量,一边在心里盘算,忽然察觉到有人向她投来目光,扭头去找,发现楚怀锦正在用奇特的眼神看她。 这眼神…… 是在暗送秋波吗? 作者有话说: 数着存稿,在想要不要加更……毕竟这一章断得可能有戛然而止的感觉(也许是我自作多情) 第30章 华安风雨楼(五) 这个念头一出来, 林半见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恶毒女配人设腌入味了,楚怀锦心里从始至终只有巫启寒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会对别人暗送秋波?尤其还是她这样一个招人讨厌的角色。 她收回视线, 装作无事发生, 继续认真听讲, 之后跟随大家一起吃晚饭, 对亡故的巫家弟子进行悼念,那短暂地一瞥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 然而到了晚上,即将睡觉的时刻, 她把头发散下来, 准备钻被窝, 却听到一阵小心地敲门声,只有两下,如果不是周围太安静根本察觉不到。 她梳头发的手顿了一下, 再去细听。 门又敲了两声, 比刚才声音更轻。 难道是启寒姐姐?她一变心里嘀咕, 一边去开门, 发现脚下多了一张字条, 写着:来揽月台。 笔迹周正,又不失潇洒, 既不是巫启寒的,也不是巫启星的,更加不可能是令狐羽的。 林半见是个夜猫子, 对于这种临近睡觉时间被打扰的容忍度仅限于办任务, 如果是因为其它不痛不痒的事情把她拽起来, 她还是很有脾气的, 打开门, 不情不愿地向揽月台走去。 整个楼层规模相当大,到了深夜大家都休息了,静悄悄的,林半见纤细的手指拎起裙摆,用脚尖点地,从甬道出去,路过大厅,另一侧便是一些休息和娱乐的区域,揽月台就在其中一间,是个从楼上探出去的露台,视野极好,晚上还能看到波澜壮阔的银河。 一阵凉风从那里刮进来,林半见穿了一身单薄的藕色衣裙,长发散着,宛若九天上飘下来的小仙女。 她看到揽月台上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白底青竹纹的衫,长身玉立,只是面容有些憔悴。 “楚师兄?”她有些惊讶地走上前,“这么晚了,你身上还有伤,不赶紧歇息吗?” 楚怀锦看到她来了,苍白的脸上顿时迸发出璀然喜色,迎上来,“半见师妹!”语调中含有万千柔情。 林半见的脚步立时顿住。 等等,这不对劲。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像是在私会? 楚怀锦察觉到她的犹豫,原本想拉她的手停了下来,只是靠近她,用肝肠寸断的凄楚眼神看她,“怎么,才分开不久,半见师妹就真的把我忘了?” 哈?这都什么跟什么? 林半见满头黑线,脚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额,楚师兄,你这样说我真的会误会的……” “你我之间确实有误会。”楚怀锦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苍白而憔悴,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半见师妹,你当真喜欢上那个叫令狐羽的男子了吗?” 这个……她应该如何作答?说喜欢上了,其实目前为止也没有多喜欢,可若是说不喜欢,她总感觉好像会招来更严重的后果。 “楚师兄,”林半见打算答非所问,“天色太晚了,我好困,这个问题我们改日再说吧!”溜了溜了。 “半见师妹,别走!”楚怀锦连忙拉住她的手腕,“你真的不再对我动心了吗?” 林半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他这最后一句话激起来了,原来他真是那个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以前的林半见和楚怀锦有私情?可是也不对呀,明明小说里写的,楚怀锦是情愿为了巫启寒去死的,怎么可能移情别恋?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半见回过身质问道,既然不可能是楚怀锦,那他一定是其他人。 楚怀锦伤心之余又有些茫然,“难道你当真不认我了?” “真正的楚怀锦不会说那样的话,他的心里只有启寒姐姐一个。”林半见严肃道,此刻她已经睡意全无,睁圆了眼睛审视眼前这个人。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楚怀锦颓然,却仍抓着她不放手,“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心里不仅有启寒师妹,还有你吗?你对此也是接受的,怎么如今又改了心思?” 林半见惊得差点爆粗口,简直是大无语事件!这真的楚怀锦吗?是那个一心一意的楚怀锦?怎么到了真实的环境中,他竟然成了个花花公子? 还“我心里不仅有启寒师妹,还有你”,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楚怀锦见她愣怔,便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安慰,被林半见硬拖着躲了过去。 “你你、你等等!”林半见伸出另一只手使劲推他,“楚怀锦,你是不是记忆错乱了,还是说被人下药了,你当真是原来的那个楚怀锦吗?” 先前还满脸沉痛的楚怀锦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原来你是觉得我们太久没见,怕我被妖怪俯身?放心我真的是原来的楚怀锦,曾经你写给我的情书,我还能背出来呢,要我现在背给你听么?” 啊?林半见以前还给他写过情书?!看来他真是楚怀锦,而且两个人这样偷偷摸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想一想,古代男人确实可以三妻四妾,按照原著当中林半见的性格……她确实也会欣然接受,毕竟能让巫启寒不舒服的事情,她都愿意做,说不定这就是原著当中没有写出来的隐藏剧情。 以前的林半见对楚怀锦着迷,楚怀锦自然有恃无恐,可以继续和含蓄内敛的巫启寒拉拉扯扯,现在另一个林半见来了,她不仅不想和巫启寒挣了,更加对楚怀锦不感兴趣了,因此楚怀锦急了! 好一个人模狗样的绿茶男! 可怜巫启寒对他真的是一心一意,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林半见尝试着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冷言冷语道:“楚师兄,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更加不会继续纠缠你,请你也不要纠缠我,曾经你我之间的一切,你就当时我年幼不懂事,全都忘了吧。” 楚怀锦震惊到无以复加,手上的力道加重了,“所以……你真的看上了那个令狐羽?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林半见抬眼问。 “他是条狐狸精!”楚怀锦煞有介事道,“狐族的魅术与幻术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你喜欢他,不过是他制造出的幻觉罢了!” 这……林半见之前见过令狐羽使用幻术,被戏耍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现在没有中狐族的幻术,绝对没有,因为她根本就没对令狐羽动心,而且……估计令狐羽也不屑于让自己喜欢他。 “楚师兄,你我不过是同门,除此之外再无干系,希望今后我的事你也不要管。”林半见冷冷道。 “哼。”楚怀锦笑起来,眼中却全无笑意,他向前走得再近些,几乎要和她贴上,修长苍白的手指顺着她鬓边的发丝缓缓滑落,“半见师妹,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你说我是世界上最疼你的人,最亲近你的人,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当初的话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林半见想逃,整个身体绷直了向后靠,“都、都不算数了,楚师兄,不要再纠缠我了,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叫了!” 楚怀锦满脸受伤的神情,“你真的要这样对我?” “是。”林半见的脖子已经向外扭到不能再扭,“你如果不放我走,我会立马告诉启寒姐姐今晚的事,让她再也不理你!” 她以为说到这个地步,楚怀锦会害怕,没想到他却丢出来一个大炸雷:“巫启寒哪里有你重要?你那样贴心,会为我着想,我之前就是瞎了眼,竟然想要委屈你……” “啊啊,不要再说了!”林半见被逼急了,从口袋甩出攻击令,催动起来,一道白光闪过,楚怀锦震惊地躲闪,终于松开了手,那攻击令终于碎成了几瓣,散落在地,她只为逃跑,也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那可是攻击令最后一次使用机会,没想到竟然会用在应付这种事情上。 穿过大厅的时候林半见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内心疯狂吐槽,这实在是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本以为原著里的林半见是一切狗血的源头,没想到真凶竟然是男主角! 啊啊啊,感觉刚才被他摸过的地方都脏了! 今后到底应该要怎么办?巫启寒如果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竟然是这种货色,她还能迎来美好结局吗?她还应该继续撮合他们吗? 林半见拼命地跑,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令狐羽! 狐妖少年天生感受灵敏,很快也发现了她,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嘲讽道:“怎么,半夜撞见鬼了?” 林半见上来就拽住他的手臂,“比见鬼还要可怕!你现在要去哪里?是不是想偷偷去侦察?快带我一个,我要出去透透气!” 令狐羽见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探头向她身后张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别问了,你在这里等我,我换身衣裳马上来。”林半见说着就冲回自己房间,狠狠擦洗了一遍刚才被楚怀锦抓过的手腕,胡乱换了一身衣裙出来。 令狐羽正背靠在甬道的墙上等她,见她出来,挑眉问道:“好了?” 林半见深吸一口气,“好了。” 少年漠然凑近,迎面袭来一阵凛冽清爽的冷香。 作者有话说: 应小可爱要求,加更!存稿见底了,给我几天时间再攒一波,下周见(飞吻) 第31章 华安风雨楼(六) 清冷的月辉在夜幕中氤氲着, 连绵的远山在暗处静默,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 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安气氛。 林半见和令狐羽一前一后出了翡城, 越走路越窄, 最后来到彻底的荒郊野外。 “令狐羽!”林半见拨开杂乱的树枝, 在后面压低声音叫他,这个时节花草树木都在尽情舒展自己的叶子,他们刚进树林几步就被包围了, “你知道我们应该怎么走吗?” 这附近有大妖潜伏, 她实在不敢贸然前行。 “不知道。”令狐羽回答得很干脆, 也很理所当然。 林半见顿时暴跳起来,“怎么能不知道该怎么走就这样出来呢?” “所以才叫调查。”令狐羽道,“不过你放心, 我知道要找的是谁。” “是谁?”林半见眼睛圆溜溜的。 令狐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而是回头看了看她, 表情有些莫测, 随即又露出一道浅笑, “也罢,你既然都要和我成亲了, 告诉你也无妨。” 林半见听他突然提到成亲的事,脸上有些发烧。 “不过我要是告诉你,你想悔婚可就难了。”令狐羽俯身凑近她, “如何, 还想知道么?” “想!”林半见当即回答。 令狐羽脸上玩笑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眉眼微沉, 认真说道:“我要找的是一只隼, 名字叫南宫情。他曾经为狐族做事,后来杀了我一个伯伯,叛逃了,现在跟了狐族曾经的手下败将,我怀疑当初劫走姑母的,就是他。” 原著当中对令狐羽还有他背后狐族的介绍很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毕竟令狐羽在原著中只是一个配角而已。 故事着墨最多的,除了主角阵营,还有的就是反派阵营,展家族的族长,屠天。 屠天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从妖界出来后,便企图统治人间,而且他的计划一直非常成功,当主角阵营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将势力扩展到了大江南北,拉拢了无数力量高强的大妖,就差除掉巫家这个绊脚石,一统江山。 而那个屠天的本体,就是一种鸟。 难道令狐羽所找的隼,和屠天也有关系? 不过好像也不对,毕竟故事最后阶段,令狐羽可是为屠天做事的,怎么可能是屠天的手下劫走了令狐羽姑母呢?这样不就结仇了吗? “在想什么?”令狐羽见她发呆,问道。 林半见抬起头看他,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声音若铃,“令狐羽,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要悔婚的话,你会怎么样?” 令狐羽距离她很近,林半见能清晰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短暂的明灭,伸手到她脸颊一侧,折断一根即将勾住她头发的树枝,“啪!” 他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在她耳边说:“那我很可能会做我爹对我娘做过的事。” 少年的身影飘向原处,留下林半见在原地像刚烧开的水壶。 什么意思?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爹对他娘做过的事? 脑海中不自觉就冒出来一连串少儿不宜的画面,林半见赶紧甩甩头,提醒自己狐妖少年性格古怪,说不定他所说的并不是那种事,而是一些童年时期的阴影。 也许他爹对他娘十分糟糕,或者是那种很狗血的戏码,他爹狠心将他娘抛弃,他娘无奈之下只能单独将他养大,心中满是怨恨。 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她要悔婚,他就会离开她。 结合着刚才的对话,林半见觉得往这个方向想是比较正确的。 一定是的。 林半见拍拍自己的脸颊,抬腿跨过乱七八糟的灌木杂草跟上去。 盛夏的树林枝繁叶茂,高个子少年迈着大长腿在林中走得游刃有余,林半见的腿也不短,可是终归个子还是矮了些,跟在后面要不停为自己开路,这里还残留着白天阳光照射的余热,带着些潮湿的气息,没走多久就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眼看着黑衣少年的身影就要消失,林半见猛地往前跳了两步,刚想喊他,却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来,过来。”是个有些低沉的女声。 林半见被那声音吸引,愣了一下,再看向令狐羽的方向,那里已经半点人影都看不到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惊慌,心中静如平湖,只是听着那声音的召唤,脚步不自觉向那里挪动。 “过来,好孩子。” 她循着声音走,原本密密匝匝的树林忽然变得好走了许多,那些恼人的灌木枝杈忽然消失,脚下的草柔软得像地毯一般。 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耸立着,中间忽然出现一个小亭子,里面亮着暖黄的光,以为举止优雅的妇人穿着棉麻制成的衣裙,梳着鬏髻,头上裹着浅紫的粗布巾子,一脸温和的笑。 林半见在亭子下站定,抬头看过去,亭子里还放着一个个半圆形的多宝阁,每一个格子上都放着东西,看起来满满当当,很是热闹。 “好孩子,”妇人走到亭子边,垂首对她笑,恬静的声音和夏夜闷热的空气交织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安心,林半见又有些困了。 “这位婶婶,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林半见问。 “婶婶在这里卖东西,”妇人回答。 “卖的什么?” 妇人脸上显出些得意的神色,“你想知道的任何事,婶婶这里都能卖。” “是吗?”林半见额头上的辟邪朱砂闪着不易察觉的光,妇人瞥向那里的时候,微微眯了下眼,林半见浑然不觉,只是被妇人所贩卖的东西吸引住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是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把楚怀锦的真面目告诉巫启寒,她还会以身祭神弓吗?”林半见脸上的表情如在梦中,没有想到要问价格,便直接说出了自己想要的。 妇人抬起手在多宝阁上翻找起来,“当然可以。”很快妇人沧桑的手便停在一处格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妆奁盒子,回来递给林半见,“打开这个盒子,它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那盒子入手很重,做工极为精致,但是花纹却雕得很克制,只在顶上圈了一个矩形,雕刻出了花纹,其他地方都是材料原本的样子。 林半见将盒子小心打开,听到一阵细碎的乐声,很像是八音盒的声音,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刹那间她眼前物换星移,一切都化为影影绰绰的模糊色块,林中浓重的翠色被鲜艳的赤红霸占,妖精一般勾人的欢声笑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也来不及思考,就跌入到一个陌生的场景当中。 在一座高山之巅,流云翻涌着流过,气质娴雅的女子白衣猎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满是伤怀,眼眶泛着明显的红肿,拿起一把巨大的神弓,她一手勾住弓弦,稍一用力便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那弓弦每向外拉出一寸,便要耗用她一分生命,同时,那弓上凝结出一根冰魄箭矢。 她忍着巨大的疼痛将弓弦拉满,那冰魄箭的形状也愈加清晰,细节纹理每一处都精雕细琢,箭头闪着凛凛寒芒。 林半见看到了,那名女子,正是巫启寒!她此刻面色苍白,山巅之上开始刮起大风雪,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然而那瘦弱的身影竟没有丝毫动摇,在弓弦拉满之际,她抿紧双唇,闭了闭眼,神情中尽是决绝。 “不要……”林半见知道,那根箭矢是由巫启寒浑身的力量形成的,一旦发射出去,她就会死! 然而巫启寒根本没听到她所说的,终于发下狠心,松开了手。 只听“嗡”的一声,箭矢离弦,以破竹之势直/射出去,向着人间最邪恶的所在。 “不——!”林半见大喊出声,眼看着巫启寒手中的神弓落到地上,她也如同盛放后迅速衰落的昙花,全身瘫软下去,倒在风雪之中,与漫天的白融为一体。 画面急转,光与影交错闪过,天旋地转过后,她来到了巫家本宅前,夜色深深,凄惨的叫声划破寂静,火光冲天,如同癫狂的信徒在肆意舞动。 院子里,曾经生机勃勃的护院桃树被烧成了焦炭,有的枝丫上还挂着烈火,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举目望去,入眼全是曾经鲜活的弟子那一张张失去光彩的脸。 最让林半见痛心的是,她看到了巫家家主,巫戬还有宋迎霜,巫启星的身影,他们已经失去了意识,正在被妖物粗鲁地拖拽进一口大锅当中。 林半见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热泪滚过也浑然不觉。 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仰头问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样的结局?” 刹那间,熊熊烈火消失了,巫家本宅消失了,一切都化作烟尘,灰白的浓雾席卷而来,在她刚刚想要用手遮住脸的时候又瞬间消散。 颀长挺拔的身影自一片虚无之中走来,林半见一眼就认出了他,令狐羽。 少年狐媚与清冷交织的面容精致到梦幻,逶迤的狐狸眼带着炙热的情绪,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那小小的、尚在愣怔中的身影。 “半见……”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缱绻,沙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与自己对视,然后侧过头,珍而重之地将吻在她饱满小巧的唇上。 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温热柔软的感觉是那样真实,有那样缠绵,又夹杂着誓不罢休的浓烈侵略性,他牵引着她,诱/导着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就要陶醉其中。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剥夺的刹那,忽然传来“咻”的一声。 她回过神来,只见令狐羽正背对着她,面朝刚才卖东西的婶婶,右肩上扎着一柄极为锋利的尖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令狐羽!”林半见惊叫一声。 少年眼神阴翳,道:“笨死了……我往前走……你都不知道跟上来吗……” 第32章 华安风雨楼(七) 令狐羽握着尖刺的手沾满鲜血, 另一手夺过了她拿的八音盒,“咔”地捏烂,扔到地上。 林半见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催眠了, 鬼使神差地就听从了那陌生妇人的话, 还拿了她的东西, 如果不是令狐羽及时赶到,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 所以…… 他是为了救她,才被尖刺伤到的? 嘴唇上还残留着那场幻觉制造的吻,她心里震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被担忧占据, “令狐羽, 你的伤要赶快医治!” 然而这倔强的少年竟然连眉头不眨一下,生生将那根两只粗细的尖刺从右肩拔了出来,鲜血自创口涌出, 几乎成了小喷泉, 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流淌。 林半见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伤而已, 用不着那么惊讶。”令狐羽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刚才那位慈眉善目的婶婶现在变得面目狰狞, 用人类近乎不可能发出的声音叫道:“哪里来的小妖, 竟敢坏你祖宗的好事?” 林半见这才看到,先前售卖东西的精会小亭已经不见, 而那妇人不需要感知也能看出来是个妖怪,她的背上鼓起一个大包,很像罗锅, 衣服也被撑得皱皱巴巴, 很不舒服。 一般时候, 以令狐羽的实力, 妖怪轻易近不了他的身, 能这样逼得他用身体接下攻击,而不是格挡,说明这妇人也是个狠角色。 “她是不是很厉害?”林半见小声问。 “一般般吧。”令狐羽这么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锁定那妇人,时刻提防着她进攻,并侧头对林半见道:“站到我身后去。” 林半见知道这时候不能添麻烦,于是配合地跑到他身后,但是又想起一件事,探出头问那妇人,“我刚才所见可信吗?” 那妇人阴狠的眼神移动到林半见的脸上,“我喇鸠姑姑想来一分钱一分货,你把命给我,我给你想要的答案。” 林半见顿时被惊到了,原来刚才险些就被它吃掉! “呸,黑心商家,什么一分钱一分货,我即便得到了答案,命都没了,不也什么用都没有了吗?”林半见啐它一口。 然而喇鸠姑姑却不以为意,“没读过书的小娘子,知道什么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吗?你知道了想要的答案,难道不觉得死而无憾?” 他们两个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林半见懒得和她争论,缩回脑袋,躲到令狐羽身后去了。 喇鸠姑姑见她竟然要走,那可是到嘴的肥肉,追上来,干瘦的手臂直往前伸,如同禽类的爪子,皮包骨似的,“回来!一分钱一分货,把命给我!” “轰!” 蓝色火焰朝着它手心打去,喇鸠姑姑被灼烧得尖叫一声,赶忙收回手,向后趔趄两步,头发也被摇散了,她震惊地看向令狐羽,“你是……原来你是狐族的?哼,有这本事不去做妖族太子,来这里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狐少年微昂着下巴冷冷回答,边说着,他抬起右手,从容而缓慢的将长生木从发冠中抽出来。 那长生木仿佛有灵性,在发冠上时还是小小一根,出来后就变成细长的棍子,浑身漆黑,身材纤细,却有种厚重精致的质感。 “回答我的问题,”令狐羽道,“南宫情在什么地方?” 喇鸠姑姑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你找他做什么?” 几团狐火蓦地燃起,将这片林子照得鬼影幢幢,阴森至极,少年道:“说不说?” “我说我说。”喇鸠姑姑被这狐火吓怕了,陪上笑脸道,“我就是贩卖答案的,你问,我自然会说,客官那好咯!”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破空尖啸风驰电掣而来,还是刚才扎伤令狐羽的那种尖刺,这回令狐羽早有准备,双手握住长生木,横打在尖刺上。 “当!” 不想那尖刺来势汹汹,被打后竟然只偏斜了一点,继续直冲过来,令狐羽想躲避,喇鸠姑姑接连发/射/出第二根和第三根阻挡他的去路。 令狐羽侧身在尖刺中穿行,灵活躲过了三根尖刺的攻击。 林半见看到,那一臂来长的尖刺直接没入地面,消失在草野之间,可见其力道支狠劲,刚才令狐羽被尖刺刺中,一定也很不好受,可是他现在竟然拿着长生木,向根本没受伤一样抡打劈砍,实在是不可思议。 难道他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吗? 两只妖缠斗在一起,令狐羽操纵狐火,将喇鸠姑姑全身都点燃了,她在火光中痛苦地扭曲着,实在无力还手了。 令狐羽抬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踩在她脖子上问道:“南宫情在哪里?” 喇鸠姑姑没有回答,只是疼得继续嚎叫。 “告诉我,帮你灭火。” “在蓬碧山顶的浮屠塔上!”她全身挣扎着扭曲,表情极为痛苦,嘶声裂肺道:“快救救我!” 令狐羽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火势不降反增,瞬间将喇鸠姑姑烧成灰烬。 林半见看得有点发懵,仿佛梦回之前看原著小说后半段时的场景。 里面对令狐羽的描述就仿佛他现在这个样子,毫无人性,甚至以屠杀取乐,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必定横尸遍野,宛若将地狱带来人间的阎罗恶鬼。 令狐羽收起长生木,转头对林半见道:“走吧。”语气仿佛像是在逛街。 林半见暗自吞了口口水,忍住心里的恐惧,乖乖地走过去,走到他旁边,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鸦羽如扇,“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 他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牵着战栗的人类少女向前走,他的步伐很快,长腿在高高的草丛中来去自如,梳起的马尾已直垂到腰际,在腰际摆荡。 林半见的手被他抓得有些缺血,指尖泛白,可是却不敢告诉他,只能这样听之任之地被他带着,害怕稍一违逆他就要被烈火焚身,罪不可恕。 忽然,令狐羽开始摇晃,步伐不稳,却依然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像是在抓一颗救命稻草,强撑着挺起后背向前走,在某一个时刻“噗”地呕出一大口血。 林半见赶忙挣脱他,扶住他的肩膀,但是他太重了,全身脱力跪倒在地,林半见也被他带得摔在地上。 “你还好吧?”她看到他惨白的脸色,让嘴角淌下来的那滴血变得触目惊心。 令狐羽双手撑地,脖子上青筋暴起,沙哑着嗓音道:“那尖刺有毒。不过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们继续走吧。”说着就要再站起来。 “你等等!”林半见按住他肩膀,这下她知道原来他刚才所作所为全是在硬撑!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硬撑,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吭一声都没有,后来那次在浅城也是一样,明明已经浑身是血,还硬要带她走。 他怎么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弹丸,两指捏着送到他唇边,“还好我临走的时候带了巫家的解毒药丸,你把这个吃了,应该会好受很多。” 他却推开她的手,垂着头,“我不要你救。” 林半见心里直冒火,“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的好意拒之门外?我们将来可是要做夫妻的,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总之紧要关头什么管用说什么,其他的……以后再管吧。 令狐羽果然被这句话提醒了,“夫妻?” “对呀,夫妻难道不就是应该互相陪伴,互相照顾,”她咬了咬唇,“不离不弃的吗?” “不离不弃……”他高高的马尾因为垂着头而滑向一边的肩膀,他在口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仿佛是什么很新鲜的观念,“这是夫妻?” “难道不是吗?”林半见觉得他一定失血过多了,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连这种简单的道理也听不明白。 他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周遭也随之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狐狸眼线条妖冶而魅惑,然而他的眸中却带着直白又毫无遮掩的脆弱神情,眉宇微蹙,精致的面容显出婴儿般的楚楚可怜,“我疼。” 林半见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这是……在向自己撒娇?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阎罗恶鬼,现在忽然来找她讨要怜爱,反差过大,她有些措手不及,怔怔地将手里的丹丸送到他嘴边。 他这次便没再拒绝,垂下头,同时连浓密的睫毛也垂下来,凑到她指尖,侧过头用牙齿掀住那枚丹丸。 林半见能感受到他薄而暖的嘴唇轻轻擦过时的触感,有一丝丝酥麻。 他将那枚丹丸吞下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彻底松懈下来,径直倒在了她的膝头,枕上去,那张完美的侧脸毫无防备,几绺发丝在他鬓边服帖地舒展,衬得皮肤更加雪白。 林半见看到他肩膀上的伤口,衣服破了,因为是黑色,所以血流了一大滩也看不真切,她甚至有些怀疑他之所以永远穿黑色衣裳,就是为了遮掩身上的血迹,毕竟短短一个月内,他已经重伤三次了,连除妖师都没这样频繁地受伤。 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梳理他的头发,指尖扫过他的额头,他的眉头更加舒展了一些,仿佛享受日光浴的狐狸。 第33章 华安风雨楼(八) 星辰渐暗, 乌云开始无声聚集起来,山下的小湖旁高高的芦苇荡顶上,白色的穗穗随着风垂一下, 再垂一下。 空气愈发浓稠, 分不清什么时候天亮了。 林半见用仅剩的治疗令牌简单处理令狐羽的伤, 搀扶着他往山下走。本来他们也没有走太远, 很快就下山了。 闪电在浓厚的云层当中飞速划过,接着是令人心惊的闷雷声。 令狐羽脸色还显苍白,漆黑的眸子左右巡视一番, 道:“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什么?”林半见停下脚步。 “别停, 继续走。”令狐羽一手架在林半见的肩膀上, 说完这句话顺势滑下去,搂住她的腰,把她往前带, 步伐也加快了, 就要飞起来似的。 “怎么了?”林半见问。 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 一道巨大的闪电竟然直劈下来!令狐羽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搂紧林半见的腰跳开, 躲过了闪电的攻击, 凌空带着她在草地乱石上飞行。 闪电仿佛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接二连三打下来, 追着他们跑,林半见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令狐羽用手护住她的眼睛,“别担心, 我又长生木, 那闪电伤不到我们。” “长生木?是你经常用的那根棍子吗?”林半见被他冰凉的手覆盖, 注意力全跑到了那里, 心中竟然一点害怕都没有了。 “嗯, ”令狐羽回答,“那是昆仑山上生长了数万年的长生木临死前化成的,不仅威力无边,还能防御这些攻击,只要有它在,我们就能平安回去。” 林半见说:“我相信你。” 令狐羽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顿了一下,她感觉全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更紧,但是飞行起来却更稳了。 狂风呼啸起来,犹如恶鬼嚎哭,声嘶力竭,猛烈的气流排山倒海而来,仿佛一张巨大的手在把他们往森林中回推,卷起的石砾打在脸上,细密的疼。 林半见感觉自己被强风顶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挣扎开令狐羽覆盖她的手,看到他受伤的肩膀血流了一路,他瓷白的脸显出些灰败的趋势。 “令狐羽,你的伤!”林半见在他耳边大喊。 然而令狐羽根本没空理她,不管有没有受伤,有一只手都空出来了,索性抽出发冠中的长生木,挥起来打在迎面而来的风上。 “铿!” 两相碰撞竟然有火花迸溅出来! 令狐羽唇上毫无血色,却面色沉稳,一双狐狸眼压着警醒与防备,搂着林半见直向前冲。 周围的山石草木在眼前快速划过,竟然成了一道道残影。 林半见忽然看到头顶略过一张黄符纸,本以为是看花了眼,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高空中真有一张符纸,在一片狼藉中定定待在那里,不容撼动般散发着耀眼的金光,那金光如烟云弥漫,柔软而有力地形成一道屏障。 气流瞬间被打乱,原本只往一个方向吹的,现在变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风力也骤然减小,变得风平浪静。 符纸是所有除妖师都会用的基本道具,但并不是每个除妖师都会写符纸,需要专门的除妖师来写,巫家就有几名很厉害的符师,日常会写一些练笔之作分发给大家护身用。 林半见还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符纸。 “见儿!”宋迎霜落在令狐羽身前,强硬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令狐羽不得不停下来,搂着她的手却没放松,眼神阴翳,“宋夫人。” 宋迎霜还是不太信任他,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他,发现他左肩上那夸张的伤口,面色也不禁变了变,语调放软了些,“多谢你带见儿回来,把她交给我吧,你快去治伤。” 令狐羽没动,只是充满警惕地看着宋迎霜,直到宋迎霜有些挂不住要撕破脸了,他才松手,放开林半见,一言不发地向宋迎霜身后走去。 “见儿,你没事吧?”宋迎霜绷着的表情立刻放松,扶住林半见的肩膀,掏出一只拇指大的白肉虫,“快把这个吃了,补补身体。” “啊?”林半见刚才还有点依依不舍地看着令狐羽离开,现在见到宋迎霜手指间尚在扭动的虫子,脸上露出包子褶般的表情。 宋迎霜不以为意,“确实恶心了点,但这是最快恢复体力的方法,我们出了华安风雨楼,要去对付大妖,不能再回去,没了华安风雨楼的庇护,万一你遭遇不测,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华安风雨楼的规矩非常奇怪,明明只收留除妖师,但是却反对除妖师捉妖,一旦要捉妖,华安风雨楼便会消失,直到他们去下一个地方,否则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 “我们要对付妖怪了?”林半见问。 “对,今天早上你没加入集训,寒儿去叫你,发现你和那狐妖小子出去了,我们就想到情况应该不妙,于是改动了计划。” 林半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竟然为了他们两个,麻烦了一堆人。 宋迎霜很会察言观色,“见儿,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姨疼你,可是你也要体谅大姨,把这个吃了,照顾好自己,好吗?” “好吧。”林半见接过虫子,一闭眼一屏息吞进肚子,果然她一晚上积攒的疲惫被驱散了个干净,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果然是养蛊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拿得出来。 两个人快速回到大部队当中。 一共十多个人站成了两排,年老的在最前面,年纪轻一些的在后面,有几个人正在劝说令狐羽让他们帮忙治伤,令狐羽不乐意,正恶狠狠瞪他们。 巫启寒和巫启星看到林半见回来了,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拉着她到后排。 巫启星就算对她改观了,上来也没好气,道:“林半见,可真有你的,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和令狐羽单独出去,还不告诉我们一声?” “半见妹妹,你怎么大半夜跑出去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巫启寒抓住林半见的手腕,颇用了些力道,一双柳叶眉微蹙,两眼脉脉含愁。 林半见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后提前通知你,主要是事出有因……” 话没说完,她看到楚怀锦也过来了,一副很担心她的样子,刚要说什么,林半见立刻后背的汗毛倒竖,扭过身去看令狐羽。 天空中一派阴恻恻的光景,哭嚎的风正在周围游荡,虎视眈眈,宋迎霜站在第一排队伍的最中间,和其他年近百岁的老除妖师一同抬头观看天上的景象,神色凝重。 山林中陡然传来一阵妖兽的吼叫,地动山摇,所有的树木都开始战栗般飒飒摇动。 浓云在上空形成一个斗状旋涡,在它的正底下,出来一群模样各异的妖怪。有体型巨大的,光是脑袋就像山上掉落的滚石,也有身材细长的,却长了一张极骇人的鸟脸,喙如镰刀一般弯着,还有完全像动物的,只是由各种奇怪的动物拼成了个四不像,看起来又滑稽又凶猛。 为首的那个正是那个长了鸟脸的妖怪,他穿着蓝紫色的鸟羽披风,站在茂密的树林枝叶当中,拿鼻孔看人。 “你们一群除妖师,竟然也想袒护一只妖?”他说话的声音尖细,像正被人掐着嗓子说话。 宋迎霜挺直腰杆,中气十足,“他也是我们的一员!” 鸟脸人用鼻孔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宋迎霜,从嘴缝里挤出四个字:“不知好歹。” “轰”地山林间不知怎么冒出几团巨大的火球,向着这支队伍齐刷刷砸过来。 宋迎霜左侧的老人当即站出来,往地上插了个管子似的东西,从顶部喷出几股水来,顿时将那几团火扑灭,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炙热的水汽,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鸟脸人见这群人老态龙钟,不像是什么厉害角色,本想给他们个下马威,却竟然被他们轻易化解,心中积怨,给旁边的另一个部下使了使眼色,再转过来说:“刚才不过是闹着玩,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狐狸交出来,否则,你们就要和他一起陪葬。” 令狐羽坐在队伍后面,让林半见上药,听到原来是冲着他来的,就要起来找他算账,被旁边的人赶紧摁下去。 “别动!”林半见拿着药膏喊。 “他们要找的妖是我。”令狐羽仰头看向山林,目光凛凛。 “你放心吧,大家不会出卖你的。”林半见一双清澈的杏子眼看他,“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令狐羽看着她的眼睛,逐渐按耐住了。 果然前排的宋迎霜对着鸟脸人道:“做梦!他是我们的一员,替我们做事,岂是轻易就交给你的?” 鸟脸人见他们这样顽固不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把头一偏,旁边的妖怪从高大的枝叶间奔腾而出,瞬间化作一头巨大的妖兽,双眼猩红,嘴上獠牙直刺出来,体型像狮子,但比狮子要大得多,一声吼叫粗狂雄浑,刚才听到的叫声就是从它口里发出来的。 忽然之间,除妖师队伍当中蓦地也响起一阵吼叫,瞬间就盖过了妖怪,像是从虚无之中一跃而出的蛟龙,赫然飞入半空,身形瘦长,可是因为体型巨大,光是这样,它的宽度就比那妖怪大出许多。 那蛟龙蜿蜒而上,和妖兽撕咬在一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撕成了碎片。 巫启星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都看傻了。 “我几时才能练出这样的傀儡呀……” 作者有话说: 感觉存稿在追着我跑…… 第34章 华安风雨楼(九) 蛟龙傀儡一举打倒对面的妖兽, 除妖师队伍士气大涨。 鸟脸人的脸变得铁青,咬牙切齿地大喊:“都给我上!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区区人族敢在这里叫嚣!” 山林中一下冲出十几条妖兽, 四面八方扑向蛟龙, 张嘴就咬, 生生将它偌大的身躯撕烂。 “蛟蛟!”一名老年妇人痛心大喊, 她两手一共戴了八枚戒指,显然这傀儡是她的。悲痛极为短暂,很快她就动动手指, 自无人处再次冒出一群巨型傀儡, 风驰电掣般扑过去。 天空昏沉压抑, 狂风漫卷,扬起片片尘土,原本就看不太清楚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山林中亮起一团团不同颜色的光亮。 林半见躲在人群后面看不清楚, 一愣之间, 就看到各式各样的兵刃飞过来, 直冲面门。 还好前面有老练的除妖师, 他们早有准备,亮出各自的法宝绝学, 一时间各色声响汇聚,看得人目不暇接。 红黄蓝绿各色光芒闪耀,夹杂着符纸的金光, 妖兽、傀儡兽在天空打作一团, 兵器师制成的兵器发出“铿锵”铮鸣, 蛊虫群见缝插针飞舞。 巨大的法阵闪耀着光芒从地面冒出, 金光闪耀, 最外围的那一圈密文徐徐转动,如绞肉机一般被送入到敌军阵营,血腥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 林半见和巫启星能力不足,只能躲在后面看,时不常帮忙递个道具什么的,大多数时候只能做拉拉队。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比小说当中描写的要精彩得多,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先前没有努力练功,这样起码还能做点什么,摸着兜里那仅剩的一枚令牌,还有另一侧兜里那一套偶然得来的雕刻工具,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动摇过。 也许她不应该拘泥于师从何处,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发挥作用。宋迎霜和她提起过林半见的母亲,她也是一名对自己非常严格的除妖师,为了能提升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经常练功到深夜,早上很早就起床,遇到什么任务都冲在前面。 有这样的母亲,她会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能更进一步吗? 如果是她,可能还会说不要再犹豫了,有这份记得母亲父亲的心就够了,关键是能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除妖师。 “额。”宋迎霜的手臂被击穿。 “娘!”巫启寒停止操纵傀儡,去扶她。 宋迎霜挡开她的手,“继续!” 紧接着,其他的除妖师也开始出现被击中的现象,虽然他们已经杀掉许多妖怪,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时间一长就开始有了颓势,还剩几名正直壮年的除妖师在全力抵挡。 就在这个时候,山林中冒出一个庞然大物,光是探出的脑袋就高过了大树,它通体漆黑,仿佛是由众多小生命组成的集合体,一双猩红的眼睛如鬼灯,从山上俯冲下来,所到之处树木倒塌,轰轰烈烈。 而站在第一排的除妖师已经体力不支,再去抵挡这样的妖怪只有同归于尽得份。林半见看到几名老人偷偷喂了自己几枚丹药。 令狐羽扶着肩膀站起来,准备迎战,却被一个身影当在了前面。 是之前捏林半见脸的那位刘老太老前辈! “狐妖小郎君,你伤还没好,就别逞强了。”刘老太回过头又捏了捏林半见的脸,“之前没来得及说,我也是用白玉令的,半见小娃娃,你娘亲死得早,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白玉令该怎么使吧?奶奶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她竟然伸出两只,在半空画了个弧,十枚白玉令齐刷刷从口袋里飞出来,闪着柔柔的白光,她走到队伍最前,十枚白玉令绕着她一边自旋一边画圆,上中下一共三层,映得她苍老的身影有种仙人之姿。 十枚白玉令同时迸发出灵光,汇成一道光柱,将昏暗的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刹那间周遭都静下来了,全部都看向这里,只见那光柱不紧不慢地向前延展,如同神明悠闲的右臂,将俯冲而来的庞然大物摁在了半路。 组成光柱的每一道灵光密密麻麻尽数穿/透/它的身/体,刚才还威风八面的怪物,瞬间四分五裂,变成地上的一滩烂泥。 林半见今天确实是开了眼了。 震惊到无以复加。 曾经她在学习白玉令的时候,宋迎霜就告诉过她,真正的白玉令操纵者,一般要能同时操纵三块,最不济是一块,每一次进步都要花费巨大的工夫,林半见从没见过能操纵三块的,毕竟巫家只有她母亲这一位使用白玉令,因此她不相信有谁可以这样。 现在她见识到了,这一幕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光芒暗下去,环绕在刘老太周围的白玉令乖乖地排着队回到她的口袋,刘老太像是泄了气一般身形佝偻,剧烈咳嗽起来。 林半见和巫启星赶忙去扶,旁边的几名资深除妖师还在断后,鸟脸人没想到自己准备的大招竟然这样就被化解了,知道他们不好对付,灰溜溜逃走,从山林中消失。 “没事吧?”林半见扶着刘老太往回走。 刘老太一边咳,一边兴奋地问她:“怎么样,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白玉令了吧?” “见识到了。”林半见说。 宋迎霜被巫启寒搀扶着,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在衣服上留下好大一块血迹,她神情凝重,丝毫未见松懈,对众人说:“此地不宜久留,这里妖怪众多,刚才那一个很有可能回去请救兵,我们今早找地方歇脚。” 几名年老的除妖师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听到她这么说跟着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还有另外几名同样高龄的除妖师不得不让年轻些的搀扶,大家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脸上的神情也有些颓然。 林半见跟着大家往翡城走,她总觉得回去以后也不一定有住处,毕竟城中的百姓是那样排斥他们,难道真的要睡大街了? 没要妖怪作乱,天空终于放晴,阳光照射下来,照在石头上,泛起一片金光。 他们一群老弱病残拖着伤进入到翡城,那里的居民正在重新修建房屋,叮叮咣咣的,都在外面,看到他们过来,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往里走。 气氛愈发凝重。 林半见看到所有除妖师都在尽量不和他们对视,只管往前走。巫家在这里修建的别院被他们毁了,华安风雨楼也从城中心消失,应该没有那个除妖师,除个妖,待遇会这样凄惨,本以为对付妖怪就已经够艰难了。 一个小女孩捧着一个碗跑到宋迎霜面前,那碗比她的脸还大一圈,上面带着豁口,里面的水却很清澈,“这个给你。” 大家有些意外,宋迎霜愣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娘亲说你们是好人,你帮我们除妖。”女孩说。 除妖师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宋迎霜微笑着接过那个碗,“多谢你。” 女孩对宋迎霜露出一个大大的小脸。旁边一个拿着锤子的男人立刻把她拽到了一边,“刚才那话真是你娘说的?” “对呀。”女孩懵懵懂懂,“我娘说妖怪不是他们招来的,是妖怪要来翡城,所以他们才过来除妖的。” 男人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扇女孩,被巫启星一把拽住。 “要打和我们打,伤害无辜人做什么?” “阿星!”楚怀锦赶紧上来阻止,他身体还有些虚弱,刚才战斗的时候只在后面看,“你忘了除妖师的规矩吗?” 巫启星愤愤地扔开男人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 男人一得放松,立刻拽着女孩跑走了。 最后他们回到了巫家别院的废墟,那里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甚至一些石块都被城中百姓扔出去了,认为不吉利,但是大家早就已经习惯风餐露宿,并没有什么怨言,有个能坐下来歇息的地方就重新开始互相调侃说笑。 他们从华安风雨楼出来的时候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于是带了不少好吃好喝的,大家一边治疗伤口,一边分东西吃,也显得其乐融融。 然而到了晚上,情况就不是那么乐观了,一群百姓举着火把找上门来,说他们不能留在这里,万一妖怪找上门,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的房屋又要被毁。 巫启星实在受不了了,上去就要给说话的人一拳,被宋迎霜挡住,“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娘!”巫启星眼睛里都闪出了泪花。 “娘知道你委屈,可这也是暂时无法改变的。”宋迎霜目光坚定,语重心长。 巫启寒去和那人商量:“可不可以通融一晚上,我们现在都很疲惫,也有很多老人受伤了。” “不行,赶紧走,要是有妖怪来了,我们都要和你们陪葬!”那人甚至都不想巫启寒靠近,抡起手上的火把。 巫启寒快速向后退几步,没让火把打到,这却更点燃了巫启星的愤怒,他指着这群人打骂:“我们那么帮你们,你们竟然还要赶我们走?看到时候妖怪来了,你们往哪里躲!最好全都死绝!” 这一次巫启寒也很不高兴,没有出口制止。 大家在沉默中收拾行囊,离开巫家别院的废墟。 林半见跟在刘老太身边搀扶,令狐羽走在另一边,这天晚上人间一片漆黑,头顶却横亘着一条璀璨而古老的银河。 这在现代想看到还要跑到很偏远的地方,在古代基本随处可见。 夜风凉飕飕的,却并不寒冷,带来一些不清晰的吟唱声。 起初大家还没在意,但是那吟唱越来越清晰,直到发现不远处有一片红幡影影绰绰地翻飞。不止一面,是并列的好多面。 “*百龄兮倏忽,光华兮已晚。 不雪雁门之骑,先念鸿陆之远。 非淮海兮可变,非金丹兮能转。 谅天造兮昧昧,嗟民生兮浑浑。” 歌声纤细而悠长,如同少女倚栏幽叹,举幡的人个个身材高挑,穿着同样大红的盛装,衣带随风飞舞,他们的面容精雕细琢,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边唱边往前走,姿态优雅曼丽,周围的空气中还飘有一些细小的东西,在闪着光。 除妖师停下脚步,全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样的深夜,竟然有一支华丽浩大的仪仗队迎面走来。 作者有话说: 真的好难写,也是我能力不足,所以没办法保证日更,但是我在努力了,请相信我!谢谢不离不弃的小可爱,我们下周见~(全力飞吻) *出自《小园赋》,作者:庾信,为配合故事人设,这一段中间有删减。 第35章 华安风雨楼(十) 无论男女老幼, 所有的除妖师全都被眼前的盛景所震撼,忘记了前行,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仪仗队由远及近。 高扬的红幡在空中轻轻摇荡, 它的支架有金银铸成, 雕琢着繁复的花纹和图像, 走近了看, 那些拿幡的人竟是一个个做工极致的傀儡人,他们长着相同的面容和身材,一双双眼睛半垂着, 仿佛举着这样沉重的红幡是件丝毫不费力气的事。 后面还有两队傀儡人拿着大大的宫灯, 衣着宛若画中仙子, 披帛挽着手臂飞绕在身后,暖暖的灯光由于数量众多,也变得光彩夺目。 在之后还有拿着各色物品的, 金玉如意、妆奁宝箱、象牙折扇、山水画卷, 竹笛洞箫, 多种多样。 半空中跟着他们行走的是无数闪着银光的月神飞蛾, 拖着长长的两尾, 如同缩小了的精致纸鸢,它们并非真正的蛾子, 而是由金属制成的机械,或者说是一种兵器。 这队伍的正中央,便是这仪仗队的主人。 远远地, 就能看到一架宽阔的香车, 由傀儡麒麟兽拉着往前行, 香车周围挂着的銮铃在行动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薄薄的金色鲛纱帐肆意飞出, 不紧不慢地随风舒展。 那香车后面,还有两列长长的队伍跟随,这阵仗,甚至比皇帝出行还要有排场。 香车在除妖师面前停下,整个仪仗队也停下了,鲛纱帐自行撩起,身着大红霓裳的女子斜倚着绸缎绣成的软垫,懒懒看过来。 所有人在一瞬间都注意到她随意打在身上的双手,那双手上,从腕部一直到指尖,全部都是戒指,古铜色的,傀儡戒,到了腕部应该被称为镯子了,但是谁都能看出来那不过是做大了的傀儡戒,为了能容纳在手上,特意修改了尺寸。 太夸张了。 实在是太夸张了。 十根手指全都是傀儡戒,还是一层叠一层,手掌上也是,直到手腕,但是即便如此,她的手形看起来也是纤细的,修长笔直,有了这些戒指的衬托更显出一种雍容的气质。 世上的除妖师都知道,当今最厉害的傀儡师也不过有十枚戒指,她手上的戒指早已经超过十枚,远远不止十枚。这点也从她声势浩大的傀儡仪仗队能看出来。太超乎想象,令人头皮发麻。 宋迎霜第一个反应过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问道:“我们是路过的除妖师,敢问阁下是……” “我是华安风雨楼的主人。”那女子也不客气,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倦意,仿佛对什么事都不甚上心。 她的话一出口,所有除妖师又是一惊。 宋迎霜暗自打量她一番,再次说道:“原来是华安风雨楼的主人,失敬失敬,我们除妖师自古以来就多受您照拂,感激不尽,不知现在找我们有什么事?” 楼主换了个姿势倚着,行动的时候手上金属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的手指蜷曲了几下,看起来还是能活动的,“你们浑身是伤,有没有地方可去,我作为曾经的同道中人,在过来帮你们一把,给你们一个去处。” 宋迎霜回过头和其他除妖师互换个眼神,那些资历已深,见识颇广的老前辈再互相交换下眼神,他们对于这场奇妙的偶遇有些怀疑,需要再商量商量。 楼主在香车里看着他们,玩着手上那一枚枚傀儡戒,丹凤眼转到后面那几个年轻人身上,他们显然不像这群年纪大的除妖师稳重,正叽叽喳喳讨论着,满脸兴奋。 巫启星眼睛里映着头顶的银河,小声对林半见说:“你知道这仪仗队里面,一只傀儡需要几枚戒指吗?” “几枚?”林半见张着一双求知欲满满的杏子眼问道。 “不同材质的傀儡戒蕴含的灵力也不同,我这种铁质的傀儡戒需要三枚才能操控成人形态的傀儡,而她手上的那种铜制的,力量强大,仅需一枚便能操纵三只呢!”巫启星看着自己手上可怜兮兮的三枚铁戒指,煞有介事道。 林半见惊叹:“这么厉害。” “不是一般的厉害,世间最厉害的傀儡师也只能操纵四枚铜戒指和六枚铁戒指,从没见过她这样跟戴着玩似的这样戴满全手的。” “这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呀。”林半见不可思议道,她点了点脚尖,看向华安风雨楼的楼主,却不想那楼主明明隔得挺远,却瞬间察觉她的视线,抬起眼睛看过来。 林半见吓得后背汗毛一奓,迅速收回视线。 她旁边的令狐羽双手交叠在胸前,冷冷瞥了那楼主一眼,道:“我听同族说起过,千年前有一个除妖师当中的天才,年纪轻轻便已精通傀儡术,甚至还学习了其他术法,资质之深,仿佛得天独厚,那时候妖界正竞夺妖王宝座,天下大乱,众多除妖师联手平息纷争,妖族本没有机会让妖王登基,可是她中途隐退了,才有今天的局面。” “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巫启星说道,他自以为出身捉妖世家,对这当中的事所知甚多,猛地听到令狐羽提到他从没听说过的事,有些惊诧。 令狐羽说完就不再说什么了,他现在全身都很痛,脾气仅够维持沉默。 楚怀锦这时开口了,“世间故事纷繁复杂,又发生在千年前,被遗忘也是正常的。” “有道理,大师兄所言极是。”巫启星一向敬重楚怀锦这个大师兄,经他一点拨很快就不纠结了。 楚怀锦穿着一袭白衣,在一群花花绿绿打扮的人群中分外显眼,气质出尘,面容如玉,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个儒雅谦和的笑。 巫启寒看呆了。 然而楚怀锦的这个笑是冲着林半见来的。巫启星就站在林半见旁边,楚怀锦起初对着巫启星露出笑容,很快就极不可察地调整角度,将视线转向了巫启星旁边的林半见。巫家姐弟都很相信和敬佩楚怀锦,因此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得不承认的是,楚怀锦确实如小说当中描述的那般,长了一张人间正道的脸,他笑起来的样子也格外好看。 但是林半见自从看清他的真面目以后,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油腻,甚至因为他欺骗了巫启寒这样善良美好的人而感到恶心。 站在前排和楼主交涉的除妖师前辈已经做了决定,认为楼主是好心好意地想收留他们,并没有加害之心,于是决定领受这份好意。 傀儡人抬来几顶软轿供他们搭乘,因为轿子比较窄小,只能容纳两个人,第三个就偏挤了,于是只能两两一组上轿。 林半见眼见着巫启寒和楚怀锦并肩走在一块了,看来是心照不宣想同乘一顶轿子,林半见当机立断,一个箭步冲到两人中间,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死死挽住巫启寒的手臂。 “启寒姐姐,咱们同坐一顶轿子好不好?”林半见扬起最甜美的笑容。 巫启寒有些愣怔,抬眼看了看楚怀锦,流露出些许不舍,毕竟两个人才刚刚见面,小别胜新婚,正在你侬我侬的时刻,自然想能待在一起就待在一起了。 还好巫启寒性格好,也很宠爱林半见,对她的要求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真拿你没办法。” 两个人就这样手挽着手上了轿子,留下楚怀锦站在原地。 巫启星拍一下他的肩,“大师兄,她们两人现在关系好了,整天黏在一起说话,只能委屈大师兄和我同乘一顶轿子了。” 楚怀锦脸色有点不太好,但还是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怎么能是委屈呢?走,咱们也好久没聊天了,正好借此机会多聊一聊。” 最后只剩下令狐羽独坐一顶轿子,但是他因为早就习惯如此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在登轿子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林半见所在那顶轿子里传来的笑声,脚步微有停顿,身影消失在帘帐中。 长长的仪仗队再次出发,夜幕四合,银河璀璨,歌声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仿佛在揭露着旅人的命运和愁思。 “启寒姐姐,我有事情想要问你。”林半见拉着巫启寒的手,如同几块质地细腻的羊脂玉叠到了一块去。 “什么事?” 林半见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在幻想中看到的场景,知道如果让巫启寒知道楚怀锦其实是个花花公子,那么她们的结局基本上是不会改变的,但是又不能真的放任他们在一起,更何况以楚怀锦现在的态度,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真面目抖露出来了。 他是那种,谁不爱他他就要追着谁跑的类型。 以前是巫启寒为了林半见一再拒绝他,而林半见像一块膏药似的粘着他,所以他才会声称要和巫启寒在一起。现在巫启寒没了阻碍可以自由表达对他的感觉了,林半见移情别恋了,他就转头来找林半见了。 现在的情况之复杂,关系之混乱,是林半见从未见过的,她必须要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绝对不能激进。 她开口之前酝酿了了一番说辞,咬了咬唇小声问:“启寒姐姐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巫启寒想了想,回答:“自然是斩妖除魔,守护苍生了。” “那……楚师兄呢?他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位置?” 提起这个,巫启寒俊俏的脸上飘来两朵粉色的小云,“自然……是很重要了。” “那如果楚师兄要是有了什么意外,去世了呢?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对于经常出生入死的除妖师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冒犯的问题,他们每个人都想过这类问题,巫启寒听到之后,脸色泛白,垂下眼睛,好半天才朱唇轻启。 “我想我会……追随他而去吧。” 林半见崩溃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36章 华安风雨楼(十一) 林半见努力平稳住情绪, 告诉自己不要慌。 巫启寒作为一部言情小说的女主角,避免不了多少有点恋爱脑,刚才她的问题应该是最极端的, 现在换一个稍微不那么极端的, 说不定她的答案也会有所收敛。 “那如果你发现楚师兄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别人了呢?”林半见陪着笑脸, 尽量让这个问题显得像是在闲聊天。 巫启寒是个很认真的人, 她对这个问题果然没有起疑心,凝眉思索起来,半晌才若游丝道:“那我……便只好放手了。” 林半见从她的眼神当中读出了绝望, 这回她虽然没有说要死之类的话, 可是感觉她的状态比上一个问题的时候还要糟糕。 她握紧巫启寒的手, 说道:“启寒姐姐,这世上男人多的是,但是亲人却是无可替代的,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们大家都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巫启寒看着她那张水灵灵的脸蛋,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却说得像个老人, 不由觉得有趣,笑起来, 刮一下她的鼻梁,“知道啦,半见妹妹, 我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那就好。”林半见顺势靠在巫启寒的肩头, 她的肩膀很瘦很软, 香香的, 却让人感觉很踏实。 仪仗队走了一阵子, 忽然进入到一团云雾之中,雪白的雾气透过窗子渗透进轿子里,带来一阵寒意,这寒意中还夹杂着丝丝缥缈的暗香,让人的心不自觉就开阔舒展起来。 林半见和巫启寒闻到这香气,眉头具是一展。 林半见忍不住撩起帘子向外看,只见眼前一片水雾迷蒙,远远的还能开到两排长长的烛火氤氲出来的点点光亮,那光亮拐了个弯往前走,步子不紧不慢。 看了一阵,感觉实在看不清楚有什么,林半见觉得无聊便放下了轿帘。 “什么也看不到。” 巫启寒并不好奇,说道:“大抵是为了掩盖踪迹所制造的障眼法。” “外面大约有几公里的浓雾,这也是障眼法么?”林半见瞪大眼睛。 “嗯,”巫启寒点点头,“你忘了这位楼主的来历何等厉害?” 想想也是,林半见有望帘子外面瞥了一眼,这回她看到前面的两点停下来了,来了兴趣,细细看起来。 忽然一阵强风吹过,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也将那一片浓雾带走,露出眼前一派辉煌的景象。 他们来到了一座宅院,此时依然是深夜,天空中、地面上都亮着宫灯,萤火虫成群飞过,山石池塘相映成趣,亭台水榭静立其间,玉阙画阁,碧瓦飞甍,縵回廊腰,无一处不彰显着主人丰富而又不失优雅的品味。 此时已经很晚了,楼主知道大家舟车劳顿,也不是个爱客套的人,便让傀儡人带着大家到各自的客房当中歇息。 这里真的很大,竟然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而且相当宽敞,装饰古朴典雅,推门而进时,熏香烧出的烟已经在香炉中袅袅升起,仿佛在迎接访客。 林半见一天多没合眼,沾床就着,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醒过来的时候,林半见一看打在窗棂上的阳光就知道自己肯定又错过集训了。她一个猛子从床上起来,穿上鞋,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她要时刻关注楚怀锦的动向,免得他在背地里继续给巫启寒下迷药,让她的恋爱脑加重。 一开门,一阵清风裹挟着院子里花草的馨香扑面而来,晚上这里的景色已经很美了,白天再看另有一番开阔明朗的美,绿草盈盈,水雾迷蒙,假山和亭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泽,中间甚至还有一条小溪,上面夹着一座小巧精致的石拱桥。 林半见要去找巫启寒,刚好经过那里,提着浅粉色的软纱裙摆走上去,刚好凉风习习吹过,掀起她额前的碎发,还有领子上的荷叶边。 她眯了眯眼睛,眼前忽然变暗了。 令狐羽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小桥的另一端,正在向她逼近,挡住了她的去路。 桥下的溪水清澈透亮,倒映出两人相对的画面。 “林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啊?”令狐羽穿着皂色大翻领袍,对鸟联珠纹的暗金绣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明知故问的样子。 不知怎么回事,林半见竟然感觉有点心虚,不敢看他,“我……去找启寒姐姐说话。” “你们昨天在轿子上不是说了挺多的么,怎么现在还要说?”令狐羽高梳的马尾被凉风吹动,丝丝飘散,有几绺绕过了肩膀来到了胸前。 “没说够。”林半见说。今天的令狐羽怎么感觉那么有压迫感? “是吗?”令狐羽俯下身子,双唇靠近她耳畔,高马尾就彻底垂到了胸前,“能说给我听听吗?” 林半见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向后当退一步,“都是些闲话,没什么可说的。” 令狐羽向前追一步,“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你又何必这么急匆匆过去呢?” “这个……”林半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左右为难之际,因为她所在的小石桥很高,刚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她发现有两抹熟悉的身影好像即将碰到一块去了! 不行,不能让巫启寒碰到楚怀锦,她还没执行她的计划呢! 林半见想要绕过令狐羽冲下桥去阻止两个人,却仅仅只迈了一步就被拦腰截住。 这回令狐羽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快,他没放开林半见,而是一条手臂搂着她说道:“真不明白,你不是已经对他没感觉了吗,怎么还要介入到他们两个之间去?” 林半见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眼睁睁看着楚怀锦和巫启寒走到了一起,携手游园去了,身影消失在枝条飘荡的杨柳后面。 她叹一口气,现在过去夜晚了,便有些颓丧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搭在令狐羽纤瘦有力的手臂上,抬起头哀怨地看向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令狐羽道:“跟我说说在你们人族的观念里,究竟什么是夫妻。” “啊?”林半见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个来找她的,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她所说的那些话吗?但其实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治疗伤口,情急之下才说出来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上心了。 她站直身子,从桥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想究竟应该要怎么和他讲,“这世上的夫妻千千万,有很多种,说不上哪种是标准答案。” 令狐羽跟在她身后下桥,“就说你认为的那一种。” “我认为的?”林半见眨巴眨巴眼睛,她今天梳了一对双髻,下面是桔红色的流苏,垂在肩头,走起来左右轻扫,看起来十分娇俏灵动,“我认为的……大概就是……” “不离不弃。”令狐羽抢她的话,林半见中途停下,回身仰起头看他,他说:“是你告诉我的,难道不是你认为的夫妻吗?” 这么说好像也对,她差点给忘了,点点头道:“对,我认为的夫妻最起码要做到不离不弃,就像我爹我娘那样,要死也要死到一块去。”她继续若有所思地往前走,寻找说辞,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去的方向是自己的房间。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对坐在她房间的桌子前,林半见很自然地捻起果盘当中的一颗蜜枣,准备放进嘴里,却在贴住嘴唇的瞬间被上面的凉意刺激了一下。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透过窗子上镂刻出的纹样,在地上铺展出有些变形的花纹。 令狐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手肘支在桌上,“然后呢?” “然后?”林半见说,“或者也可以像我大姨和大伯那样,伉俪情深,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却又相连甚密。” “这就是你所认为的夫妻?”令狐羽问。 “对呀,我认为的夫妻就是这样的,虽说世上有很多关系很糟糕的夫妻,但我觉得既然都做夫妻了,那便做一对恩爱夫妻,岂不是更好。”林半见把那颗蜜枣扔进嘴里咀嚼起来,香甜的口感在嘴里弥漫开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露出一个带酒窝的笑。 令狐羽浓密的睫毛向下垂,认真说道:“我更喜欢死也要死到一块去。” 不愧是反派阵营的,果然更加重口一点。想到日后也许真的会和他成亲,林半见背后就一阵凉飕飕,希望那时候她的任务完成,就能立刻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吧。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在你们妖界,夫妻都是什么样子的?” “那要看种族,不同种族的妖习俗相差很大。” “就你们狐族呢?” 令狐羽看着她真诚求知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不知道怎么跑到了父母所在的房间,厚重璀璨的珠链后面,是一对容姿永远年轻的夫妻,丈夫高大坚实的身影,还有刀削斧凿的俊美侧颜正专注地为身前那个美丽的妻子梳头。 他梳得很仔细,很认真,恨不得要把每一根发丝都在手中细细料理,然而妻子却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无神。 过了一会儿,妻子抬起手要去拿梳妆台上的钗子,却被丈夫一把抓住。 他说:“你要戴我给你选的那支钗,你今天带那支钗最好看。”声音很低,带着些难解难分的情意。 然而妻子听到后却忽然有了情绪的波澜,努力要去拿那支钗子,丈夫死死抓着她的手,就是不允许她去拿。 最后妻子终究拗不过丈夫,发疯似的挣扎起来,“我要戴那支钗子!我要戴那支钗子!” “未央!”丈夫抓住她的两只手腕,遏制住她的挣扎,“你是我的妻子,我最疼爱的人,你的一切由我来安排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的内容可能会有点大病……凡是涉及到小羽父母的多少都会有点,嗯 第37章 华安风雨楼(十二) 珠帘摇晃, 泛起细密的脆响,微尘在阳光中上下飘动,内室传来一阵男女急促的呼吸声。 妻子长着一张倾世罕有的容颜, 美得不可方物, 丈夫也很俊美, 是那种张扬浓郁的美, 带有极强的侵略性,就算比不上妻子,却也没有被妻子的容貌压倒半分。 他将她压在梳妆台上, 一只手禁锢住她的双手, 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 让她的胸脯挺起来,同时也让她不至于被自己疯狂肆意的吻压垮揉碎。 “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未央……” 他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她的名字,每一声都夹杂着近乎痴狂的占有欲。 在令狐羽的印象里, 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为了未央可以做出一切疯狂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甚至让他诞生。 他曾经还发现过一间画室, 那是在未央离开以后的事, 画室里无论是墙上还是地面,都是未央的画像和字帖, 密密麻麻,看得人晕眩,但是自从他发现那个地方以后, 他还发现, 自己的父亲经常从那间画室里出来, 有时候看他进去, 隔很久才出来。 他的父亲, 是个疯子。 “你就是一个疯子。”他听母亲未央无数次这样咒骂,仿佛这句话有什么魔力,说出来就能将他父亲撕个粉碎,她说得那样情真意切,恨入骨髓。 “我是为你疯的。”父亲回答,他的嘴唇还贴在她的脸上,眼睛陶醉的半闭着,“告诉我该怎么办,未央,我可以让出妖王的位置,只为娶你回家,禁锢我们的修为,让我们永远厮守在这座宅院,日日为你梳妆,为你穿衣,喂你吃饭喝茶,抱着你看雪赏月,生儿育女,可是还不够,我还是感觉不够,远远不够,未央,我的未央,告诉我该怎样熄灭我内心的火焰,它是为你燃烧的,也将永远为你燃烧……” 父亲忘情地呢喃着,令狐羽透过摇晃的珠帘,看到的却是母亲抽离的神情。 她看到他了,眼珠转到他的方向,那眼神如刀,带着粼粼寒意和厌恶,狠狠刺过来。 梳妆台上,父亲还在拥抱着母亲,而母亲却并不回应那份拥抱,只是在用眼神告诉令狐羽,她恨这一切,恨她的丈夫,恨她的儿子,只希望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这就是令狐羽所知道的全部关于“夫妻”的定义,那就是执着、痴狂、病态,甚至在被姑母接回去之前,他觉得这都是正常的。 但是就算知道这些不正常也无济于事,他流着他父亲的血,他感觉到这血液正顺着体内无数血管直流,奔腾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汗毛,他的头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他也会变成一个疯子,变成整个妖界的笑谈。 “令狐羽?”林半见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你们狐族的夫妻都是什么样子的呀?” 令狐羽的眼神从过去拉回到现在,对焦在年轻小娘子粉嫩娇俏的脸上,他忽然感觉胸腔燃起了一把火,猛地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带近自己。 “好痛,你干什么?”林半见差点没坐稳,叫道。 他的手很长,骨节分明,勾着她的脖子,伸出拇指,重重按在她的嘴唇中央,向手的那一侧狠狠碾过,脸上顿时多了一抹红色的痕迹。 “你不该问这个问题,也更不会想知道答案。” 林半见彻底怒了,站起来捂住嘴,“令狐羽,你疯了是不是?我刚画好的!”说完见他还在发愣,一跺脚走回到梳妆台,拿起镜子开始整理,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不说就不说嘛,用得着这样?大概你们狐族的习俗很古怪,或者你自己受了什么刺激,但不要拿我发泄好不好?” “咣!” 门扉被狠狠关上的声音,林半见再出去看,人已经不见了。 令狐羽以极快的速度从房间冲出来,脚尖点地,飞上附近的假山、亭子、屋檐,直到将全身融进一团结界制造的浓雾之中。 那浓雾是防止外来者擅闯或者逃走的,又怕误伤宾客,所以带着不算太强烈的驱赶作用,温度极低,却有很好地帮助提神醒脑。 他就在浓雾当中停下,闭上眼睛,深深、深深地呼吸。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心仪的谁,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他不过是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多余,是个帮助父亲捆住母亲的工具,现在他不是了,他又是谁呢? 这样的行尸走肉,连身份都没有,又怎么会喜欢上谁,因此他从来都没想过。也许那天在密林当中第一次见到她时,脑海中有过刹那的念头,但是只被当作是个无稽的笑话略过去了。 他从小善于察言观色,又怎会看不出她所说的话并未当真呢? 可如果现在,他忍不住要当真了呢? 令狐羽猛地吸一大口气,带着要把自己冻成冰的决心,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 林半见起初还觉得令狐羽这个人莫名其妙,很生他的气,但是后来想一想,他有这种表现应该是真的心里难过吧,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了,有些过意不去。 第二天晚上,她没在他的房间找到他,在院子里寻找,也因为地方实在太大太繁复,一直没寻到人。 倒是在路上撞见了一个不想撞见的人。 楚怀锦。 他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特地选在她走到四下无人的地点出现,上来又是拉住她的手腕,怎么甩都松不开。 林半见修为没他厉害,力气也没他大,最可怕的是,她的攻击令已经彻底碎成渣了,再使用不了,她真恨自己没有赶快作出新的白玉令。 “半见师妹,我看出来你在刻意躲我,对么?”楚怀锦穿着一身白色的香云纱襕袍,长发半披散着,散发着一股温润的书卷气。 “对,我是在刻意躲你。”林半见一点也不想跟他客气,更加没有好脸色,“我劝你最好离启寒姐姐远一点,否则我会更加躲着你。” 楚怀锦仗着自己有一张英俊潇洒的外貌,多少有些盲目自信,听她这说,失笑道:“原来半见师妹是在吃味,怪不得,那我今后多来见你便是。”伸手便要揽过她的腰。 林半见赶忙往旁边躲,“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不应该让你污染了启寒姐姐,你根本配不上她。” “那狐妖就能配得上你?”楚怀锦收回手,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 “什么?”林半见没想到他转移话题这么迅速,愣了一下。 楚怀锦愤愤道:“我都看到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那只狐妖的眼睛便从没离开过你,那眼神绝对不怀好意,仿佛要将你生吞活剥一般。” 林半见回忆了一下令狐羽的眼神,确实每次她在望向他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在看自己,逶迤的狐狸眼,当中漆黑的眼瞳宛若幽深的寒潭,哪里像楚怀锦说的那样了? “半见师妹,你真是变了。”楚怀锦不相信竟然有哪个女人可以逃脱出他的魅力,从来都是女人围着向他献殷勤,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奋力争取,“我知道,都是那狐狸精给你用了魅术,勾/引了你,其实你心里还是有大师兄的,对吗?” “不对!”林半见直截了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对你没感觉了,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男人。” 楚怀锦理所当然道:“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是三心二意的?你要是嫁给一只狐狸精,更是三心二意,到时候,他在外面勾引多少人回来都不知道呢,而我只要你和启寒师妹,听说你们现在的关系好了,为何不一同嫁给我,这样岂不是和和美美?” 这都是什么鬼一般的古代封建发言! 林半见气得眼前发黑,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大声道:“休想!我和启寒姐姐都不是那种愿意二人共侍一夫的人,只会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令狐羽配不上我?我觉得他太配得上我了,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比你配得上多了!” “你!”楚怀锦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发狠,猛地把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强行箍住她的腰,低下头,薄唇凑近她,呼吸愈发粗/重:“我看你是真的中了那狐狸精的魅术,没事,有师兄在,师兄帮你解除掉这幻术。” 林半见抬起手就要推他,手直接摁在他的脸上,却被他一下子绕开,楚怀锦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熏香气息,能让人联想到阳光晴好的午后书房,然而现在他的气息中还裹缠着浓浓的情/欲,毒蛇一般将林半见缠绕其中。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在林半见脖子上的时候,一道白光打过来,穿进了他的肩膀。 楚怀锦吃痛,脱力了,林半见借机一把推开他,向后跑了好几步,看到不远处有一团白玉令散发出的光芒。 是华安风雨楼的楼主。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霓裳,一只手提着风灯,恹恹的瞥向楚怀锦,“最烦盲目自信的男人,别人都不愿意了,还要强迫,真是下贱。” 作者有话说: 手指碾唇,是个有些魔怔的吻。 所以小羽还是有些疯魔在身上的。 第38章 华安风雨楼(十三) 夜色似纱, 萤火虫在池水边流光飞舞,池水倒映出点点光芒,将现实和虚幻混淆。 “楼主。”草地上, 楚怀锦一手捂着剧痛的肩膀, 努力维持体面,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 还请楼主不要插手。” “你所在的是我的宅院,出了事情我当然要管。”楼主皱着眉满脸嫌弃地看他,“你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内里竟然这样不堪。赶紧从我的视线内消失, 否则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怀锦知道自己惹不起她, 微一行礼,眼睛不舍地在林半见身上 扫过,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离开之后, 楼主没有立刻说话, 而是等了一会儿, 好像能感知到他已经走了足够远, 听不见她们谈话的距离, 才慢慢对林半见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 “还好吗?” 林半见提着群摆认真行礼,“多谢楼主搭救!”之后自来熟地跑到她身边, 盯着那块在半空中旋转地白玉令,眼睛里映着令牌散发出的光芒,赞叹道:“原来楼主还会用白玉令?好厉害呀!” 楼主被她天然纯真的模样逗笑了, 决定露一手, “跟我来。”她转过身, 长长的乌发一直到脚踝的位置, 在大红霓裳柔软飘逸的不了当中, 有这一抹黑色,衬得那红更加神秘。 她带着林半见来到水池上飘着的之字形小木桥,换了一块白玉令出来,雪白的令牌在池水上飞速旋转,发出柔和的白光。 忽然,一条巨大的鲸鱼从令牌之中一跃而出,白光勾边,在空中自在地转了个身,漫游到更高的地方。 林半见惊艳到无以复加,连拍手叫好都忘记了,只顾着瞪大眼睛去看。 紧随在鲸鱼之后的,还有锦鲤、金鱼、水母等各式各样水里的生物,它们在空中追逐玩耍,有嘴巴的嘴巴一张一合,有触手的触手恣意舒展,都是由白光勾勒,仿佛空气变成了江河湖海汇聚的地方。 “怎么样,这里是不是比你原来的世界要有意思很多?”楼主忽然说道。 这话着实让林半见从惊艳当中回过了神,有些慌乱地掩饰自己,“什么意思?什么我原来的世界?” 楼主轻轻笑了一下,“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不用再装了,我看得出来,”她伸出手点在她的眉心,“你的灵魂有一根线从这里牵出来,一直连通到很遥远的地方。” 线? 林半见摸一摸额头,她这里只有巫家的辟邪朱砂,哪里来的线? “你自己看不见,但是在我眼里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楼主说道,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仿佛真的在仔细端详什么,“我还能看到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对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半见心想也没有装的必要了,干脆坦白道:“对,我是来救巫启寒和整个巫家的。” 楼主一转眼瞳,对她笑了笑,“真是个好孩子。不像我,当初我本来可以选择救的,最后却选择逃进秘境里。” “是一千年前妖王登基的事情吗?” “对,”楼主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是令狐羽告诉我的,他说当初你本来可以阻止妖王登基,但最后却选择放手。” “啊,那只小狐狸。”楼主点点头,她身上的衣裙随风飘摇,身影倒映在水面,朦朦胧胧,“那时候妖王为了登基,不惜于天下为敌,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们都以为他登基以后必定会招来世界末日般的灾难,拼了命地阻止,可我却临阵逃脱了,为此我在人间的历史上被除名,永不被记起。 “那时候我很自责自己的软弱,逃到了秘境之中,只是没想到,妖王竟然把群魔乱舞的妖界打理得很好,和人间的关系也保持平衡了。现在想来,也许我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林半见一想到未来那些未知的事情,就感觉像是蒙上眼睛向前摸索,心惊肉跳的程度不亚于高空走钢丝。 未来有太多变数,今天做的决定看似是正确的,保不齐未来的哪一天就变成了坏事,而有时候做的一件当时看来非常愚蠢的决定,也许哪一天就能了时来运转的节点。以她的水平来说,是远远参不透的。 她问:“所以这也是你不再继续做捉妖师的原因吗?” 楼主回答道:“那倒不是。” 林半见用困惑的眼神看她。 “是因为我看透了人心。”楼主看向她,“你们之所以现在居无定所,不就是因为那些人很排斥你们吗?明明你们是来帮忙的,没想到竟然还要被这样对待,放在谁身上,都会生气的。” “确实,”林半见垂下头说,“他们那样对待我们,我确实很生气,可是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说我们其实是好人,我又不生气了。” 楼主歪着头对她温柔地一笑,“这说明你是的心胸宽广的小娘子。和我不一样,当年我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了保护他们而丧命,而他们还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我实在是生气,所以决定再也不管他们了,就算被人说我临阵脱逃也无所谓,反正我不再插手了。” 林半见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好被责备的,这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是普通人,忍受着每日艰苦的训练,出生入死,还要被人看低、看轻,只有圣人才不会有脾气。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楼主忽然说。 她从霓裳当中拿出一只金属制成的蝴蝶,那蝴蝶在她的手背的指骨上安静地待着,送到林半见面前后扑闪着翅膀飞起来,落在她的发间不动了。 “这是什么?”林半见小心地抬起手到头顶,摸一摸那蝴蝶的翅膀尖。 “这是一把剪刀。”楼主神秘地说道。 “剪刀?”林半见怎么都不觉得它是一把剪刀,更像是一只蝴蝶。 楼主眼神很肯定,“将来你也许会用到它。你的灵魂和另一个世界联通,暂时做这个世界的林半见,当你完成在这个世界的使命,这条线就会带领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我送你的这把剪刀,可以帮你剪断这根线,让你永远留在这里,做这里的林半见。” “我为什么要做这里的林半见……” “因为你同时属于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你只能选择一个留下,选了这个就不能选另一个。” 林半见似懂非懂,“可是这里以前就有一个林半见呀……” “那只是你的影子罢了,那个影子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你来了,她的使命也完成了。现在就要看你了,以前你是没有选择的,完成任务以后你就要回去,而原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林半见将会永远消失,现在你有了这把剪刀,就有了选择权。” 林半见不假思索道:“我当然要回去……” 楼主伸手虚点她的嘴唇,“别急着下结论,仔细想一想。” 她收回手,从曲折的小木桥回到了陆地,绕过几棵树和几盏宫灯,身影渐渐隐匿在朦胧夜色中。 而林半见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没有离开那座小木桥,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楼主走了一阵,停下了,令狐羽从她身后飞落下来,仅发出了很细微的声音。 “你刚才和她在那里说了什么?”令狐羽冷声问。 “这是对待好心帮你的人的态度?”楼主也不回头看他,挑了下眉说。 令狐羽果然语气放软,“多谢你帮忙。” 楼主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本来我也是想帮她的,不得不说你和你父亲真是挺像的,看人的眼光都很好,林半见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娘子,你算是捡到宝了。” “我最恨别人说我和我父亲长得像。”令狐羽眼中闪出寒光。 “可这是事实啊。”楼主耸了下肩,“妖族血脉的力量还是很强的,你身上流着妖王的血,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幽蓝的狐火“腾”地冒出来。 楼主失笑,翻着白眼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狐狸小郎君,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当年你爹马上就能继承王位,都拿我没办法,就凭你?” 令狐羽自然知道不是她的对手,当年他母亲逃出来,就是躲到了她那里,他爹当时已经是八尾狐妖,力量仅在当世妖王之下,依然拿她没办法,只能靠着令狐羽这个儿子打感情牌,乞求他母亲能够回心转意。 但是他这团狐火升起来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楼主说的话每一句都在他的痛点上,那些都是他不愿向任何人揭露的伤疤。 因此有人这样无谓地提起来,他感到愤怒,强烈的愤怒。 “不过话说回来,”楼主终于好心地换了话题,“你既然已经发现楚怀锦对她图谋不轨,为什么不亲自去救她?这样不是更能体现英雄救美吗?” 令狐羽这次没说话,浑身散发出的气息铸成了铜墙铁壁,不容人靠近。 楼主转过身,坏心眼地戳穿他:“是不是觉得在她面前和楚怀锦互相咒骂撕扯的样子太难看,不如自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花,这样楚怀锦在她面前贬损你的时候,还能听到她维护你的话?” “腾!” 三团狐火同时冒了出来。 楼主坏事做尽终于大笑着扬长而去,临走还扔下一句:“不错不错,当初为求你母亲回心转意时训练出来的心机,真是一点儿都没忘呢!” 令狐羽决定等自己哪天修炼成了,就来一把火烧了这座宅院。 作者有话说: 怀着忐忑的心请写下这一章,不知道这个剪断因果线的设定能不能被接受,但是思来想去又没有别的解决之道了。 最后在这里说一下,半见同学是有点喜欢小羽同学的,但是她不是恋爱脑,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留下她,还需要其他的因素。我们下周见,一定要等我哦,因为我在等着你~ 第39章 华安风雨楼(十四) 集训结束以后,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清风徐徐吹来,带着秘境深宅里特有的馨香气息, 鸟儿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花园里飞着各式各样的彩蝶, 池塘中鱼儿在慵懒地摆一下尾巴, 再摆一下尾巴。 这池塘上见着一座精致的亭子,四边屋檐翘起高高的尖角,犹如燕子展翅时的模样。亭子里传来一阵嬉闹的声音。 “你输了, 你输了!”林半见的声音如引领一般, 脆生生的, 带着甜味儿,穿着半臂的嫩绿色小衫,梳着双垂髻, 指着巫启星大喊。 巫启星手忙脚乱地抬起头, “我就掉了一颗石子儿而已!” 林半见不依不饶, “那也是输了, 快换我!” “阿星, ”旁边执团扇的巫启寒提醒他。 巫启星只好把手里拿一把小石子放回到桌子上。 他们在玩一种抓石子的游戏,需要先把这一把石子抛到桌子上, 捡起其中一枚石子,再抛向空中,同时去抓下面的剩下的石子, 之后要迅速把手翻上来, 接住空中的石子, 还不能让刚才抓的那枚石子漏掉。 这是林半见从原来的世界带过来的一种玩法, 她小时候经常和同学一起玩, 现在刚好无聊,就把这个游戏规则跟大家说了,一起聚在亭子里打发时间。 四个人轮流对战,谁输了就换下一个人,巫启星是第一个,他输了要换林半见,之后是令狐羽,最后是巫启寒。 林半见往上撸/了/撸袖子,摩拳擦掌地就要抓起那一把小石子,却听到有人叫她。 抬起头,只看到一枚白玉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里面传来刘老太的声音:“半见小娃娃。” “刘婆婆!”林半见立刻放下手中石子,跑到白玉令前面,仰着头看。 她还不知道白玉令竟然还能传音! “小娃娃,你怎么还在贪玩,还想学雕刻得技术吗?”白玉令轻轻旋转着,散发出微弱的光。 “想学!”林半见赶忙说,“不玩了。” “那就好,你来停鹤园找我,我们今天起就开始闭关修炼。” “是!”林半见痛痛快快答应,令牌随即往更高处飞了一截,带路一般从亭子入口出去,飞过小木桥,林半见回头和同伴挥了挥手,“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巫启寒追上来,满脸担忧,“你知道什么叫闭关吗?” 林半见水汪汪的眸子清可见底,“知道啊,不就是不受人打扰,用心钻研技能嘛。” “可是持续的时间一般要很久,你有可能这一去,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出来。”巫启寒说道。 “啊?”林半见没想到会是这样,眼睛不自觉绕过巫启寒,看向令狐羽。 令狐羽正站在亭子的一角,斜倚着红木柱子,也在看她,双眸如寒潭一般深不可测,又带着隐隐寒意。 林半见收回视线,握住巫启寒的手,“那我也要去,不能总给你们拖后腿吧。巫启星,你也要加紧锻炼,别我出关了,你被我拉一大截,到时候我可是要笑话你的!” 巫启星眼底也有些不舍,却嘴硬道:“你等着吧,等你出来,吓你一大跳!” 道完别,林半见匆匆提起裙子去找白玉令了。 亭子当中忽然现如今一种冻人的安静,巫启寒看着林半见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她消失在月洞门外,才暗自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巫启星也在往林半见消失的地方看,此时令狐羽已经将视线转移到了池塘当中的鱼,长而浓密的睫毛向下盖着,看不清是怎样的眼神。 “我们也别玩了,”巫启寒扇了两下团扇就没了兴致,叫巫启星,“你的傀儡术也该加紧时间练习了。” 巫启星站起来,“走!不能输给她!令狐羽,那我们就先走了。” 令狐羽高梳的马尾垂坠着,如同定格的小瀑布,听到巫启星的话,微不可查地向他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开始逐渐适应有同伴的日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同伴的打招呼和闲聊天,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说话也不理。 林半见说他这样是不行的,如果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就不能融入到集体当中,日常那些琐碎的谈话,其实就是维系同伴情感的纽带,看起来很不起眼,其实很重要。 令狐羽听完这段话后十分不屑一顾,认为他又不想加入到集体中来,又何必费半点心神管这些零零碎碎。林半见没说什么,只是放任令狐羽这样我行我素,但是时间长了,他却是在集体中不得不和人打交道,又想起来林半见的话,不自觉就用上了。 巫家姐弟已经走远了,两个人聊天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令狐羽还是站在红木柱子旁边没动,直到周围彻底变得寂静。 清风摇撼树枝,绿叶摆动起来,令狐羽感受到迎面有一股极微小的气流,是逆着风来的,他看到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纹,他掀起眼帘,眼神中已经满满都是杀意。 楚怀锦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站在水面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白玉为骨,织锦作面,天然去雕饰,却自有一种韵味在里面。 那是他的兵器。 他不打开,就这样长身玉立地站在水面上和令狐羽对视,神情略显狰狞。 “狐妖。”他说,“就是你勾引半见师妹,坏我好事。” 令狐羽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半见也是你配叫的?” “哼,”楚怀锦被他的话气得不轻,“这话我还想问你,不过是只狐狸精罢了,爱谄媚讨好,下三滥的手段就想拴住一个人?想得美。” “我看下三滥的是你吧?是谁被半见讨厌了?是我?还是你呢?”令狐羽浑身散发着邪性的戾气,此刻四下无人,平时有所收敛的,现在全都展露无疑。 楚怀锦想起之前自己想要强迫林半见就范而不成,被华安风雨楼楼主抓到,心中愤愤,“啪”地打开扇子,一道劲风呈刮骨之势席卷而来,在水面劈开一道沟壑。 令狐羽看这攻击就知道他修为不浅,硬抗必定会受伤,于是飞身出了亭子,躲过那一击,踩在水面上。 两人相对站立,楚怀锦原本光风霁月,风神俊朗的容貌,在令狐羽面前也显得有些粗糙和瑕疵,显示出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的局限性。 论长相,到底是比不过狐妖的。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修为,倒是我小看你了。”楚怀锦刚才那一下很认真,他在同龄人中修为很是拔尖,几乎没人能从他刚才的一击中全身而退,可是看令狐羽行动的轨迹,还有那从容躲避的姿态,大致能猜到他必定不是二尾三尾这样的一般水平。 但是他看起来也不过百来岁,在狐族已经是相当年轻了,和林半见差不多大,楚怀锦见多识广,知道狐族少年就算再优秀,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修为超过五尾。 难道他是五尾? 楚怀锦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他之前就对付过五尾,差点没从他手下活着回来,即便如此也吃了不少苦头,身上的伤养了大半个月才痊愈,巫家有各种世间罕有的药材,他的情况已经算很严重了。 “说,你接近林半见,接近巫家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令狐羽一袭黑衣站在水面上,金线收边的衣领衬得他脖颈白细而又柔韧,下颌线收得矜持又精致,让他的下巴显得如同瓷器般细腻脆弱。 然而他手上的动作不似他的长相,狠厉果决,杀伐决断,几团狐火凌空燃起,打向楚怀锦。 楚怀锦立刻脚尖点水,后仰、侧身躲避,衣袂如同绽放的昙花,但是由于狐火太多,还是躲得有些狼狈,衣服被狐火烧焦了一个洞,使他心中更加积愤。 他的手有些发抖了。 “你明明有巫启寒了,还要我的半见又是做什么?”令狐羽还在水面上,保持和刚才相同的姿势,与此刻略显狼狈的楚怀锦形成鲜明对比。 “‘我的半见’?”楚怀锦抬起头,“你的目标竟是半见师妹?哼,我真不明白,天底下美好的女子千千万,凭你的本事,随随便便就能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又何必跟我抢呢?” 楚怀锦本来想给令狐羽一个教训,让他趁早离开,没想到他的修为远高于自己,于是改变了策略,决定对他好言相劝。 “我对其他人没兴趣。”令狐羽把玩着手上的一团狐火,漫不经心道。 “那是因为你见识的少,如果你见多了,就不会对她感兴趣了。”楚怀锦说。 “够了。”令狐羽忽然攥住手,紧紧攥住,将手上那团小小的狐火熄灭,“我要谁、不要谁,还轮不到你来说!” 说罢,从发冠抽出长生木,抡圆了打过去,速度之快,楚怀锦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脚步彻底乱了,踉跄着向后倒退,失了控制,一下摔进水里,才险而又险地躲过去。 好在池水不深,楚怀锦的脚能够到底,只是成了落汤鸡,刚才的俊逸潇洒被池水冲泡了个干净。 这下令狐羽彻底是俯视他了,将长生木抵在他的额头,冷声道:“看在你是巫家弟子的份上我不杀你,离我的半见远一点,否则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进入主线故事咯,会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环节,哈哈~ 第40章 华安风雨楼(十五) 翠鸟落在枝头, 微微舒展开羽翼,用喙梳理羽毛,在阳光下羽毛随着角度不同变换颜色, 纤细的脚爪在枝上来回蹦跶两天, 就将树上第一片干枯变黄的树叶抖落。 林半见关在一间院子里长达半个月之久, 夏季已经接近尾声, 刘老太指导她如何与新工具进行磨合,如何与白玉的连接更加紧密,但是由于这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 他们不可能一直长久待在楼主的秘境之中, 于是只传授了道理, 实操只开了个头。 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林半见的新白玉令只简单勾画了两条线,后面还有很庞大的工程等着她, 但仅仅只是这两条线就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好几个无眠的夜晚, 她一手拿着小工具铲子, 一手我这白玉令, 只感觉小工具铲子有千钧之力,而白玉令则在疯狂挣扎。 好在有了开头, 后面会越来越熟练的,刘老太终于放她出关了。 林半见刚推开院子的门,往前走了两步, 就感觉身后有一阵微弱的风吹过来, 她猛然回头, 黑衣少年双手交叠在胸前, 狐狸眼线条逶迤曼丽, 双眸中却如寒星一般闪着点点清冷柔光。 “令狐羽!”林半见只到他肩膀,仰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来你进步不小,能察觉到我了。”令狐羽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一点欣慰的语气,高马尾如小溪一般流淌下来,一直到腰际。 林半见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刘老太十分严格,因为没有人教导,她比同龄人差许多,这些天刘老太表面上很有耐心,还是少不了哀声叹气,林半见知道自己目前的水平也只是将将赶上同龄人而已,距离优秀还是差了许多。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路上聊了几句天气有些转凉了的闲话,来到巫家姐弟居住的院子,里面还挺热闹。 没有人知道林半见今天出关,巫家姐弟正专注地训练巫启星的傀儡,现在他已经差不多能熟练使用三枚戒指了。 只见院子里,一个相貌极其精致的少年正在面无表情和宋迎霜对打,巫启星在旁边站着,却是满头大汗,连呼带喘的样子,仿佛和宋影双对大的是他。 那相貌精致的少年应该就是巫启星新训练出来的傀儡。 “娘,你饶了我吧!”巫启星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廊柱跪倒在地,那少年傀儡也跟着泄了气,在原地站直。 宋迎霜嫌弃地看了一眼巫启星,随即就发现林半见来了,赶紧走上来,“我的半见宝贝出关啦!快让大姨看看。” “大姨,好久不见。”林半见伸出双手迎上去,和宋迎霜手臂搭着手臂。 “怎么样,你那套新用具能用了吗?” 林半见把新雕刻出来的白玉令拿给宋迎霜看,“只雕了两条线。” 巫启星咬着牙走过来,一块看林半见的劳动成果,看到那两条线以后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也很厉害了,”宋迎霜揉一揉林半见的头说,“这些天闭关都没吃好睡好吧,快来吃点东西。” “先不了,”林半见笑得有点苍白,“我想给爹娘上柱香。” 因为林半见现在已经改换其他师父指点,这对于林半见爹娘来说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宋迎霜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抿唇微笑道:“见儿真是长大了。放心吧,你爹娘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哪个父母不希望看到自家孩子出息呢?” 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让巫启星好好练功,就去离开了。 林半见往院子里看了看,“启寒姐姐呢?” 巫启星说:“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吗?” “嗯……”巫启星欲言又止,拉着林半见往院子里走,“大师兄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时间忽然就对阿姊很冷淡,阿姊找他说话,他总是借口要练功不见。” 林半见颇感惊讶,“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巫启星说,“所以阿姊最近心情很不好,经常待在屋子里摆弄她的蛊虫,轻易不肯出来。” 林半见有些怀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令狐羽,他还在院子门口站着,没有进来,头顶是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阳光斑驳地投影下来,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淡,仿佛在想什么,没有看到林半见在看自己。 他比巫启星最近做出来的傀儡还要精致许多,是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绝世容颜,只是他自己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林半见收回目光,跟着巫启星去了巫启寒的房间门口。 巫启星敲了两下门,没人开门,但是里面传来巫启寒的声音,“什么事?” “阿姊,林半见刚刚出关,你要不要来见一见?” “是吗?那恭喜了。我现在不方便开门,过两天再说吧。”巫启寒的声音显得有些憔悴。 巫启星对林半见露出一个“你看吧”的表情,有些无奈。 林半见自觉在巫启寒心目中的地位不低,但是很明显没有楚怀锦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之前的那些话楚怀锦听进去了,还是他忽然之间有别的图谋,现在看来,他这样做还是很正确的,虽然会让巫启寒难受一阵子,可总比让巫启寒去死强。 她告别巫家姐弟,回到自己的院子,令狐羽知道她要祭拜父母,觉得多此一举,飞身不知道跑去哪了。 林半见在闭关开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放置了两个简单的牌位,还有一张供桌,前面放着一个蒲团,现在回来了,那牌位和供桌原封不动,只是香炉里没有正在燃烧的香火。 私下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依稀风声,她上了三炷香,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向林半见的爹娘道歉,因为形势所迫,她不得不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以面对即将迎来的各种危险,并不是真的忘记了他们。 从她换成新雕刻工具的那天起,林半见娘亲留给她的那一袋子令牌就彻底成了纪念品,只是用作怀念的摆设,再也无法驱动。 周围没有其他人,林半见在蒲团上跪了好久,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听到有人敲院子里的门才站起来。 腿有些发麻,林半见一瘸一拐去开门。 是楚怀锦。 林半见冷着脸问道:“有什么事吗?” “半见师妹,我已经决定不再和启寒师妹在一起了。”楚怀锦说道。 “哦,是吗,太好了。”说着就要关门。 楚怀锦连忙用手挡住,“半见师妹!” “还有什么事吗?”林半见不耐烦道。 “你就对我这么冷淡?” “你我只是同门,没什么冷淡不冷淡的。”林半见继续关门。 楚怀锦推着门,“半见师妹,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保证,从今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谁管你怎么想。”林半见两只手关门,几乎是用尽全力。 楚怀锦修为比她高出许多,一只手挡着门也显得很轻松,“是不是还因为那只狐狸精?” “他不是狐狸精,他叫令狐羽!”林半见咬紧牙关,卯足力气要把门关上。 “你知不知道他在暗地里都是怎样的?实话告诉你吧,他早就觊觎你已久了,他只是想要吸食你的魂魄,好助他修炼!你继续和他呆在一起,只会越来越虚弱!”楚怀锦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不是那种妖!” 楚怀锦冷笑:“你不相信我?你宁愿相信那个狐狸精都不愿意相信从小照顾你到大的师兄?好,那就别怪师兄以毒攻毒了!” 作为常年受人追捧的青年才俊,楚怀锦第一次遭受到手的猎物被半路截胡的,即便是最擅长勾引人的狐狸精,他也觉得十分挫败,心有不甘。 那狐狸精不是擅长蛊惑人吗?他也可以。 他从衣襟当中拿出一只长长的鸟翎,那鸟翎细长,到尾部变得柔软,摇摇摆摆,翎毛随着光线变换成蓝色、紫色、碧色,十分好看。 林半见第一眼就觉得这鸟翎不对劲,赶忙松开手向后退,然而已经晚了,翎毛扫过她的眉心、鼻尖、唇珠、下颌,化作一阵诡异妖冶的香气,缠缠绕绕将她包围,瞬间就夺去了她的心智。 与此同时,穿着朱红色霓裳的楼主正在庭院中和傀儡人下棋,纤纤素手捻着一盏小酒杯,另一只手还在思索该怎么落子,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眯了眯眼,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垂下眼睫,“啪”地落子。 “有好戏看了。” 被鸟翎所化香气所蛊惑的林半见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十分疲惫,陷入到一阵香甜的睡梦中,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见师妹,”楚怀锦见她眼神变得迷离,知道这鸟翎的作用生效了,上前就要搂住她,却被她灵巧地一晃躲了过去。 她拖着脚步往前走,眼睛半睁着,瞳孔彻底散开,力气却变得很大,楚怀锦想拉住她竟然怎么都拉不住。 楚怀锦觉得奇怪,这鸟翎明明有催/情/魅/惑的作用,她中了这妖香应该立刻会对自己投怀送抱才对,怎么会不管用? 正想着,林半见已径自出了院子,楚怀锦在后面跟着,想方设法想要把她唤醒,走了一阵,发现她的步伐竟然是往秘境外去的,就更加心急。 “半见师妹!”楚怀锦不敢叫得太大声,害怕被其他人发现,只能慌张地拽她手臂,再次被大力挣脱开。 她不顾楚怀锦的阻拦,着魔似的离开了秘境,那鸟翎带有极强的妖力,灌输到林半见体内,带着她腾空而起,消失在黄昏绚烂的彩霞当中。 楚怀锦这才知道事情彻底无可阻拦,跑回去向大家通知:“半见师妹不知那日在林间中了什么诡异的妖术,今日发作,自己离开秘境了!” 所有除妖师围拢过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怀锦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突然被一个黑影攥住了衣襟。 楚怀锦被拽的一个踉跄。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令狐羽浑身煞气升腾。 楚怀锦被他这个样子吓到,颤巍巍指了一个方向。 令狐羽一把推开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走了。 宋迎霜和巫家姐弟想紧随其后,却听楼主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你们知道我的规矩,不插手凡间妖界之事,可以随意在我这里来去,一旦要插手,这里就不欢迎你们了。” 宋迎霜向楼主行礼道:“叨扰数日,感激不尽,来日必当重谢,就此别过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压缩了几个情节,为了加快速度,希望大家不会看得太跳……主线马上开始~ 第41章 浮屠塔(一) 林半见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天上飞。 最神奇的是, 她的手臂变成了两张羽翼,绚丽的羽毛在猎猎强风中微微抖动。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日头渐暗,一朵朵浓云透不过晚霞的光彩, 天空呈现出一种橙红与群青交织的妖冶色彩, 山林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也被染成这样的颜色, 影子一般晃动。 林半见尝试着控制一下自己的手臂, 发现不单手臂不随她控制,全身都不随她控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使劲眨眨眼睛,让自己醒过来, 如果这是个梦, 那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这都是真的,她真的在天上飞,而且手臂变成了翅膀! 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稍微冷静一点后回忆慢慢变得清晰。 刚刚她还在祭拜父母, 楚怀锦找过来了…… 是楚怀锦干的? 林半见心中一寒, 刚才发生过的事悉数涌入脑海, 更是后脊发凉, 难道楚怀锦还暗地里和展家族的妖怪勾结吗? 那一对翅膀带着她在群山之间环绕一圈,打了个旋, 舒展羽翼,开始向下俯冲,林半见无法阻止, 气流形成的劲风擦着她的脸颊, 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很快她一个咕噜滚落下来,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手臂恢复成原状,瞬间又被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束缚住了。 “嘶嘶” 林半见从野草中探出头来,看清眼前东西后惊叫一声:“蛇——!” 还是两条,它们全都吐着信子盯着她,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得人直发毛。 之前在浅城,她对蛇有过非常糟糕的记忆,现在再次见到,那记忆被唤醒了,更加觉得害怕,想要逃走,却发现那两条蛇竟然将她死死缠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好在腿还是自由的,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从高高的野草丛中探出头查看,眼前是一片野草肆意生长的空地。 刚才慌乱没察觉,现在看到她旁边竟然还有几个人,同样被两条蛇捆着,只是他们好像在早就认命了,没有喊叫,只是缩在一起,发抖。 “你们也是被抓过来的吗?”林半见挪了挪屁股,小声问他们。 他们一共五六个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听到林半见和他们说话,浑身抖得更厉害,其中一个姑娘看向林半见,眼神无比惊恐,随即又往高出看去。 林半见顺着她的目光往高处看,视线越过草丛,周围是高大的树木环绕,待到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更是惊骇。 原来那树上,竟然站着不少妖怪,似人非人,似鸟非鸟,他们在树木一层层的枝丫上,或坐或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半见。 所以……她现在是直接被带入到妖怪的老巢了吗? 林半见欲哭无泪,心里骂了楚怀锦一万遍,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择手段,实在不配做主角! 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落山,月亮在如水的夜色里更加明亮显眼。 忽听“扑棱棱”一阵羽翼扇动,林半见下巴一凉,被一只尖锐的爪子抬起了头,正对上之前见过那个鸟脸人。 “果然是你。”鸟脸人率先发话,“没想到那除妖师还能给我带来这么好的货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哈哈。” 林半见一甩头挣脱开他的爪子,“是你给楚怀锦那根翎毛的?” “那些翎毛是由我们主帅南宫情做成的,所有部下都有,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鸟脸人说道。 原来这家伙还不是南宫情,可是从之前交手的情况来看,他已经能力很高了,手下还有那么多人,真正的南宫情究竟是怎样的?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鸟脸人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急忙煽动翅膀,飞到了其中一棵树的树枝上。 林半见只感到有一阵旋风从天而降,夹杂着砂砾和枯叶席卷而来。 再看清时,只见不远处落下来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 周围的气压顿时有所变化,肃杀之意弥漫。 林半见躲在草丛里,往上瞥了一眼,发现来的人竟然和其他鸟人不一样,他的样子就是个完完全全的人。 而且长得还挺帅的。 剑眉星目,面庞如刀削斧凿,线条流畅紧实,他周身的气势加上那一件宽阔的黑袍,无疑显示出他就是这群妖怪的首领。 他是南宫情? 南宫情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居高临下地挪到林半见身上,林半见赶忙把头扎进草丛里避免和他对视。 然而已经晚了,她的下颌猛然感到一阵冰凉,强有力地将她的头抬起来,和手的主人对视。 “这就是那天害死我一个部下的除妖师?”南宫情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令人战栗的威严。 刚才那鸟人从枝头飞下来,展开双翼,俯身说道:“是另一个,这是个法力低微的人类,当时那狐妖为了替她报仇,把喇鸠姑姑烧死了。” “哦?”南宫情仔细打量林半见的脸,“不过是个人族的雏儿,有什么大能耐?” 林半见被她抬着下巴非常难受,蹬腿要往后躲,却南宫情被狠狠捏住,动弹不得,“放开我!” “你的小命就捏在我手上,竟然还敢放肆?”南宫情不悦地皱眉,说罢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看天,月色似纱,“错过了日祭,月祭也不错,待那狐妖找过来,看到你已经被吸成干尸,想必会十分有趣。” 南宫情英俊的脸上露出些残忍的笑意。 林半见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挺变态的,看别人变成干尸很有意思还是怎么着。 树上的鸟人煽动翅膀,“扑棱棱”飞起来,其中有几个站在较下层的,飞过来,张开一双爪子,把林半见周围那些人拎起来,尖叫声跟着鸟人的翱翔划出几道长长的线飞到半空中。 南宫情一把拽起林半见,有力的手臂箍紧她的腰,“你来跟我一起去。” 等等,为什么她是那个特殊的?! 与其和他在一起,她更希望被那些鸟的爪子抓着! 然而她来不及抗议,南宫情长袍迎风,以极快的速度腾身飞到空中,并且潇洒地转了个圈,成功把林半见转晕。 林半见怀疑这就是他的目的,其他鸟飞得都太稳了,而她作为害死他部下的头号仇敌,过程就是要多受些罪。 “咚”一声落地,那些缠绕她的蛇终于松绑了,跪坐在地,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映入眼帘的,是山顶上开阔的景致。 今天是满月,银盘似的冰轮在天上散发出皎洁的寒光,天上没有一丝云,风很大,山顶上盖着一座十几层高的浮屠塔,每一层都很矮,开着很小的窗子,不像是给人进入的地方。 先前到的鸟人将那几名俘虏扔到浮屠塔旁边,围成一个圈,说道:“主帅,可以开始了。” “等一等,”南宫情盯着林半见的眉心说道,“她额头上的东西要先清掉,否则影响摄魂的过程。” 眉心的东西? 辟邪朱砂! 林半见赶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眉心,“别动我的朱砂!” 南宫情觉得她十分可笑,扯开她一只手,道:“你以为你有任何选择吗?” “你你要是敢动我的朱砂,绝对有你好看的!”林半见恶狠狠道。 “是吗?那我还倒是有点期待呢。”南宫情伸出两只,一道金光自指尖射/出,打向林半见眉心的辟邪朱砂。 林半见半点还手之力也无,只感觉浑身都脱力了,只有眉心那一点像是栓了根绳子似的吊着,头痛欲裂,眉心火烧火燎,有两股力量似乎正在缠斗。 接着“啪”地一声,林半见彻底没了依凭,斜着摔倒在地,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着眉心,摸到一片湿热,拿起手一看,掌心染了几点嫣红,不知道是朱砂还是她的血。 南宫情一甩衣袍,示意手下把她带到浮屠塔旁边,仪式开始。 林半见不知道这群妖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被拽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唯唯诺诺在那石头砌成的塔前跪坐着,全都在哭。 其中一名女子小声对林半见说:“你是除妖师,你快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林半见对她说,但是她心里也没底,只是说大话安抚一下这名女子罢了。 “你快想想办法。”那女子继续泪流满面地哀求,“先前是我们不好,不该那样驱赶你们,求求你大发慈悲快点想想办法吧。” 无论林半见重复几遍她会想办法,那女子还是在说相同的话,浑身发抖,十分惊恐的样子。 忽然浮屠塔的小窗子里闪耀出刺眼的金光,那女子忽然之间变得面无表情,两手向上伸展,跪坐起来,张开大嘴,从里面冒出烟雾似的白光,袅袅飘向浮屠塔的窗子之中。 其他人也是如此,林半见被一股力量控制着也做了相同的动作,又是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随着这白色的烟雾飘出来,身体的能量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令狐羽,你在哪里? 她忍不住这样想,如果令狐羽在这里,说不定他就有办法救他们。 可是他会知道她失踪了吗?出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旁边只有楚怀锦那个坏蛋,还不知道他会怎样掩盖消息呢。 月亮移动到浮屠塔的正上方,散发出清冷的月辉,塔身吸收了俘虏的精魂,光芒更胜,渐渐地,不仅仅只有窗子在冒金光,整座塔也变成了金色。 林半见隐约看到那塔仿佛也变透明了,里面靠近塔顶的位置,悬着一枚鹅蛋大小的舍利子,缓缓旋转,仿佛就是它在吸收俘虏的精魂。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轰!” 身后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山顶上骚动起来,林半见此刻动弹不得,只能凭声音感觉到那些鸟人慌张起来,嘎嘎乱叫,紧接着头顶闪过一道黑影,南宫情竟然被扔到了浮屠塔上!直接将浮屠塔砸了个窟窿,南宫情嵌在里面,出不来。 碎石从上面滚落,金色的光茫委顿,浮屠塔又变回石头砌的。 “林半见!”令狐羽急切的喊声响起,林半见随即就感觉身体一轻,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鼻翼缭绕着狐妖小郎君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林半见简直有想哭的冲动,扶着他手臂,软软倒在他怀里,眼睛里却满是欣喜。 “令狐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令狐羽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她身上一裹,自己只穿乳白的中衣,他的高马尾垂在身后,更显得乌黑。 他的表情极为严肃,压低声音问道:“都是谁欺负你?” 林半见从他宽大的衣服里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是这些鸟人,他们不知道要干什么,把我的朱砂擦掉了,还要拿我去祭塔。” 令狐羽眼露寒芒,轻声道:“很好,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作者有话说: 小羽要升级了…… 第42章 浮屠塔(二) 蓬璧山杀意蒸腾, 棉质的柔软中衣松松贴着狐妖小郎君的皮肤,随着不安的气流隐隐勾勒出他坚实颀长的身形。 四面八方陆续传来各种鸟类的鸣叫声,大多十分嘶哑难听, 巨大的黑色身影盘旋在蓬璧山的山顶, 几乎有遮天蔽日的效果。 令狐羽一杆长生木横在身前, 挡着身后的林半见, 陶瓷般白皙的脸绷紧,一双眼睛冷静沉着地看着那些闻讯赶来的妖怪。 林半见没想到他们数量竟然会这么多,而且看起来力量都不低, 这回真的是捅了妖怪窝, 凶多吉少了。 “我以为你还带了救兵过来, 没想到只有你一个。”先前的鸟脸人对令狐羽道。 “我一个就够杀你们。”令狐羽冷冷道。 鸟脸人哈哈大笑,连带着周遭其他妖怪也跟着笑起来,“好大的口气!杀得了我堂下一员猛将, 是有点实力, 可是你这话说得就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高空飞来一道黑影, 伴着尖利长啸砸向令狐羽。这是个试探功力的下马威, 那黑影俯冲下来时带着极强的妖力, 让周围的气压都扭曲了。 令狐羽自然感知到了,没敢松懈, 一只脚向后,抬起长生木格在头顶,挡住那滔天的力道。 “嗡——” 两股力量相撞, 原本占上风的压强瞬间被抵消, 气浪朝着四面八方荡开, 引得旁边的妖怪也不得不出手抵挡, 才不至于被伤到。 刚才的黑影原来是一只鹰, 双翅幻化成两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挥拳同时向令狐羽的面门和丹田打过来,令狐羽偏头侧身躲过,抡起长生木打他侧腰,就这样一只鹰和一只狐狸打了起来,那鹰的手臂上有铁片似的利刃,沿着骨骼经脉生长出来,和长生木对撞,擦出点点火星。 蓬璧山的妖怪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发现令狐羽被牵制住了,就想要打林半见的主意,令狐羽和鹰打斗之余,长生木扫过,在地上带起一大片狐火,草木顿时燃起熊熊火焰,那些鸟怪怕火,扇着翅膀往后飞,不敢继续向前。 他们这才发现此刻的令狐羽还没有使出自己的全力,于是多派了几个人手,有近战的,有远攻的,妖力化成的各色光芒乱飞。 令狐羽手中的长生木被耍出了重影,狐火在半空中一团团燃起,打向周遭的鸟人。 那鸟脸人在一旁观战,越看脸色越差,他没想到这狐妖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蓄势,甩手挥出去一支鸟羽箭,那箭上裹缠了极强妖力,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躲过重重阻碍,直/射向林半见面门。 防御用的狐火追着那支箭打过去,打中了,可是却被箭上的妖力化解。 林半见裹着令狐羽的衣服,清晰看到那支箭冲着自己飞过来,她想躲,身体却来不及反应,心下慌张,只听一阵飒飒强风迎面袭来,那箭在接近自己眼睛寸许的位置停下来。 热浪翻滚,气温陡升。 眼前是一派橘红色的海浪,七条毛茸茸的巨大狐狸尾巴如莲花绽放,狐妖小郎君的发冠被妖力崩碎,长发散开,在气浪中飘摇漫舞,他一手拿着长生木格挡,另一手捏着那支鸟羽箭,画面妖冶而危险。 没人会想到他能在这样的境地中接住鸟羽箭,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七尾……” “是七尾妖狐!” “七尾!” 作为统领妖界近千年的种族,狐族的血脉之力一直在加强,每添加一条尾巴,则意味着更向着妖王的力量迈去,五尾已经算是不常见的狐妖了,六尾难得,七尾更是罕见,八尾乃是王储,九尾则登妖王。 谁也没想到他们今晚遇到的这只狐妖竟然是罕见的七尾狐妖,是力量接近顶峰的大妖! 隐隐的战栗在妖怪之中蔓延开来。 林半见向后打一个趔趄。 令狐羽的眼睛还带着杀气,扫一眼她,确认她没事后,翻转鸟羽箭,扔回了它的来处。 只是这回鸟羽箭上的力道更胜,以势不可挡的架势飞向鸟脸人,鸟脸人慌忙闪避,旁边也有部下接连过来阻挡,却都被那鸟羽箭震开,最终直接将鸟脸人穿堂而过! 这下蓬璧山的妖怪士气有所衰退,一些妖力弱的自知不敌,开始有了退意,然而另一些却只觉得不服,高喝着杀过来,新一轮一对多的混战开始了。 令狐羽露出了一半原形,妖力更胜,橘红色的七条尾巴带着淡淡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林半见忽然想起来那些在浮屠塔旁边的俘虏,看过去,发现那里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兴许是趁着混乱逃跑了。 但是南宫情还嵌在塔里,已经失去了意识,头向后倒,两眼睁着,却只露出眼白。 她总感觉有些奇怪。 南宫情作为这群妖怪的老大,按理来说不应该被打一下就死了才对,可是现在他确实很像是被令狐羽一击秒杀了。 看着看着,南宫情的一只手忽然动了一下,林半见睁大眼睛,看到那手又动了一下,她暗叫不好,看来南宫情确实没那么容易打倒! 穿黑袍的俊美男子逐渐恢复神智,一只手臂能动了,也不翻白眼了,他在浮屠塔破烂的墙面上挣扎一下,发出一声惨叫,像拍大饼一样拍到了地上。 林半见:哎?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南宫情摔到地上以后,颤颤巍巍爬起来,捂着鼻子瑟瑟发抖,全然没了之前的气势,甚至在看到不远处一大堆妖怪打架的场景还吓了一跳,夹着尾巴就要跑。 林半见赶忙追上去,扯住他肩上的衣服,“南宫情!” “啊!”南宫情吓得往上蹿了一下,双腿顿时软了,跪在地上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你是怎么回事?”林半见揪着他不肯让他走。 南宫情看她不像是妖怪,不再挣扎,皱着一张脸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昆仑山的弟子,叫陆准,是被这群妖怪抓过来的!” “你是昆仑山的弟子?”林半见将信将疑。 “对呀!我是昆仑山的剑修,只是能力低微,第一次下山出任务,就被这群妖怪掳过来了。”陆准言辞恳切道。 怪不得在一众鸟人当中,只有南宫情一个长得和人别无二致,原来他是寄生在了人身上! 陆准战战兢兢的,看着前方不远处战事紧急,害怕得直打哆嗦,掰林半见的手,“小娘子快逃吧,这里很危险,不是你我该来的地方。” 林半见思来想去,继续扯着他的衣服,“你既然说你是剑修,那你的剑呢?” “我的剑?”陆准一摸腰间,大惊失色,“我的剑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被南宫情附身了?”林半见问。 陆准茫然地看她,“什么南宫情?我不是刚被抓来吗?” 看来这个人被附身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林半见颇有些同情他,不过他这样的性格,配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实在有些可惜了,不如被南宫情附身的时候。 陆准发现自己的剑不见了,非常慌张,在自己的腰上来回摸,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剑摸回来似的。 林半见也不忍心继续扣着他了,松开手,对他说:“你走吧。” “走不了了,”陆准哭丧着脸,“我的剑没了,没了剑,就用不了御剑术,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这个人实在是有够懦弱的,不知道怎么被昆仑山收了,刚才那些没有法术的平民都能逃跑,他没了剑就跟没了腿一样。 “你最后一次看到你的剑是在哪里?”林半见决定帮他找剑。 “在哪……”陆准再次露出智慧的眼神。 这时候,浮屠塔重新亮起了金光,构成塔身的石头被金光笼罩,变成了半透明,里面那颗舍利子旋转起来,然而四周却暗下来。 林半见发现塔顶聚拢来一束柔白的光芒,是月亮的光,那舍利子正在吸收月光! “啊,转生用的佛陀舍利。”陆准愣愣地说。 “你说什么?!”林半见揪住他的衣领高声问道。 陆准重复了一遍,“那是……那是转生用的佛陀舍利。” 林半见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南宫情寄生在陆准身上,想要借由那颗舍利子重生,只是他应该还想再等一段时间,继续吸收日月精华和人的精魂,多滋养一会儿新肉身,没想到现在出了变故,可能要提前破壳而出了。 “令狐羽!”林半见急忙提醒令狐羽,“小心浮屠塔,南宫情没死,他要转生了!” “什么?”令狐羽用长生木扫倒一片围攻者。 “轰!” 浮屠塔炸开,乱石迸溅,暴露出里面蠢蠢欲动的舍利子。 令狐羽顿时明白林半见的意思,三两步蹬地腾空而起,抡起长生木就要将那舍利子劈成两半。 “铛!” 长生木打在金光闪耀的舍利子上,纹丝未动。 下一刻,舍利子自中间出现一道裂痕,从上到下蔓延,直至贯穿,将整枚舍利子劈开。一声嘹亮的凤鸣,金色的气浪伴随着破壳而出的力量轰然炸开。 令狐羽距离最近,被撞飞出去好远。 一条金色凤凰从金光的中心当中探出头来,舒展着优雅的脖颈,飞翔半空中,漂亮的羽翼缓缓扇动,尾部拖着长长的金色翎羽,在天上转了一遭,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小杂种,就算你是七尾妖狐也没奈何,今晚便是你的死期!” 令狐羽狐狸眼微眯,用长生木撑地,手捂着胸口,呕了一口血出来,他的皮肤本就很白,嘴角残留的血痕便红得扎眼。 “令狐羽!”林半见想要跑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陆准拉住她,“小娘子,别在这里,他们都是妖怪,我们还是快逃吧!” “你好烦啊!”林半见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向令狐羽跑过去。 陆准见林半见执迷不悟,也就不再管她,自己找剑去了。 林半见扶住令狐羽的一边手臂,“你还好吧?” “站在我身后。”令狐羽说话带着喘/息,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只金凤鸟。 林半见刚躲到令狐羽身后,一团金色的火焰向着这里砸过来,令狐羽来不及缓解伤势,双手并用,推出一道蓝色的火焰柱进行抵抗。 金与蓝的光芒把正片山林照得光怪陆离,气温升得太高,周围的树木都开始燃烧起来,隐隐还有鸟肉的芬芳。 金凤鸟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天地精华,力量比令狐羽要高出不少,两人僵持了没多久,蓝色的火焰便被金色的火焰吞噬,令狐羽还没来得及倒地,便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双脚离地地提起来。 长生木也因为令狐羽脱力了,掉在地上。 南宫情笑得阴损:“小杂种,这幅身体我原本是想用来对付屠天的,没想到今日用来对付你了,本来我还能再强许多,都是你害得!”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隔空掐着令狐羽的脖子,令狐羽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手死死在脖子旁边抓着,仿佛真的在抓南宫情的手。 林半见不能眼睁睁看着令狐羽被他这么掐死,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长生木。 这是她第一次拿到长生木,触摸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闪过一幅画面,冰天雪地下一棵倔强生长的大树,在风雪中伸出碧绿的叶子,就是不肯枯萎。 画面一晃而过,长生木传递来源源不断的能量,仿佛叫嚣着要战斗。 林半见握住长生木,对准南宫情大喝:“放开他!” 她做了个标枪的姿势,将长生木投掷出去,原本她是没那么大力气的,但是长生木自身仿佛也有意志,愣是如一支穿云箭,射/向南宫情。 南宫情只好松开令狐羽,躲避飞来的穿云箭。 令狐羽摔下来,撑着地剧烈地咳嗽几声,一抬手,长生木稳稳飞回他手里。 “你们两个小杂种,坏我好事!”南宫情被惹怒了,金色的凤鸟在空中展开巨大的翅膀,从羽毛中变化出无数更小的金色凤鸟,它们发出阵阵名叫,拖着翎羽铺天盖地而来。 令狐羽此刻眼神有些涣散,还是奋力一把推开旁边的林半见,只身迎击,瞬间被金色的鸟群吞没。 “令狐羽!”林半见被他推得坐倒在地,却顾不得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那鸟群由妖力化成,落地后便成了幻影消散,最后光芒过去,令狐羽无力支撑,彻底倒在血泊之中,身上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全然变成了大红色。 林半见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 接着,血泊上泛起点点微弱的光晕,橘红色的,越来越多,似乎要组成一个图形,令狐羽的四肢微微抽搐了一下,那光晕便如海浪一般围绕着他翻滚起来。 南宫情看着地面上的情形一愣,难道他还没死?受了他最厉害的绝招,竟然还有一口气? 橘红色的光晕逐渐组成巨大的狐狸形状,令狐羽的双眼陡然睁开,眼白全部变成黑色,只在瞳孔的位置有一圈红光,他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呲牙咧嘴地低/吼,头顶上尖尖的狐狸耳朵向后延伸,一副迎战的架势。 双手变成爪子,紧紧抓地,赤红的炎爆轰然炸开,震出一股强有力的气浪,带着妖力的光芒席卷了整座山。 再看时,眼前的少年不见了,一只巨大的狐狸比树木还要高,七条尾巴之后摇摇曳曳生长出第八条尾巴。 妖力冲天,月亮被染上了诡异的红色。 凶兽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金凤鸟的脸色变了,扇动翅膀掉头,准备逃跑。 八尾狐妖一个猛扑将它从天上拽下来,毫不留情地撕咬个粉碎,落地后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吞吐炙热的火焰,那些残余的妖怪被尽数烧死、咬死,惨叫声不绝于耳。 山上的大火蔓延开来,冒出滚滚浓烟。 宋迎霜带着一众除妖师赶到的时候,令狐羽刚刚重新变回人形,上衣被烧没了,坚实的胸膛起起伏伏,腹肌如同钢板一块块整齐排列,头发全散,站在一片被烧秃的土地上,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变形。 妖怪的残骸化作灰尘向上升腾,令狐羽摇晃了两下就往下倒,林半见赶忙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好高、好重,浑身都是烫的,林半见用尽力气才没有被压倒。 热浪翻滚之中,他眼底一片杀戮的漆黑,将下巴抵在她肩上,闻到熟悉的气息才彻底松懈,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看我今天的字数!为了不让大家等太久,特意写了加长版!小羽的妈妈应该要出场了,我们下周见~(飞吻) 第43章 浮屠塔(三) 祈雨符闪着淡金色的光泽, 蓬璧山上暴雨如注,绵绵密密将满山的大火浇息,但浓烟还是一直再向上蒸腾, 久久才消散。 剩下还有一些妖力不强的小妖, 宋迎霜让巫家姐弟还有年轻一些的弟子继续追捕, 途中救了几个居民, 加上之前被南宫情抓去做俘虏的人,回去之后向大家宣传,说除妖师把妖怪除掉了, 能赶跑的也赶跑了, 大家开始对他们有所改观。 起先是一些早就觉得他们没有错的人来迎接, 后面倒戈的人越来越多,最后集体好言好语邀请他们入城。 巫启星还是有些不满意,念叨:“先前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现在知道后悔了?” 那些人也陪着笑脸, 点头哈腰道:“是是是, 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一时迁怒了各位英雄好汉。” “对对对, 我们以后再也不觉得除妖师晦气了,你们是给我们带来福气的人呐!” 巫启星觉得甚是解气, 继续问道:“还赶我们走吗?” “不赶了不赶了,多留您住几天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就连城中的员外都出面了, 十分热情地挽留他们居住, 治伤休养, 还许诺重建巫家别院的钱都有他们来出。 其实这回主要是为令狐羽治疗, 他一个人单挑了一群大妖, 身上的伤口多的数不胜数,更何况他还突破了一个境界,升级成了八尾,急需要认真调理。 昏迷过一宿后,令狐羽体内暴涨的狐妖之力开始兴风作浪,躺在床上,忽然之间就点着了一把火,或者陡然露出八条尾巴,将房顶戳个大窟窿,这两天已经报废了员外一间客房。 几名除妖师联手,压制的压制,治伤的治伤,每天都能听到员外府上各种灵器和法术发动的声音,十分热闹。 “听说了吗,这回除掉那群妖怪的,也是一只妖怪。”城中居民议论纷纷。 “可不是,我还见过他呢。” “什么样啊?” “啧啧,难以形容,无法言表,用容颜俊美都不能概括其分毫,只能说是天人之姿,丰神俊朗,到不像是个妖怪,而是个神仙。” “对对对,我也见过,光是远远的一瞥,都觉得他实非凡类,今生得见,实在是有幸。” 这类消息传得很快,不多时,员外府门前就聚集了一堆人,打着报答除妖英雄的旗号,想要见一见这位长相堪比神仙的英雄。 好在都被宋迎霜挡下来了。 现在他们要是真的见到那位英雄,想象必定破灭。 此刻的令狐羽,穿着一身软棉布中衣,长发似乌云披散,瞪着一双线条妩媚的眼睛,眼睛依然没有从全黑恢复,如同黑曜石一般,只在瞳孔出泛出一圈鲜红的光,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煞气。 他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疯狂中挣脱了缚妖绳,一只手掐住林半见的脖子,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吼。 林半见两手使劲抓着他的手,想要去叫人来,却被掐得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手传来炽热的温度,像是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脖颈上娇嫩的皮肤。 无法呼吸。 她挣扎着勉强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手掌轻轻擦过他的鼻尖,脖子上的力道骤然减轻。 令狐羽闭了下眼,追着她的手掌侧过头,鼻翼动一动,头顶冒出一堆橘红色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漆黑的眼睛煞气散了一半。 林半见发觉力道松了,赶忙猛吸几口气,手腕却被捉住,猛地往前一带,她原本坐在令狐羽的床边,此刻却被带入进他怀里。 “啊!你干什么?!”林半见惊叫道。 令狐羽没有理她,而是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来回嗅闻,仿佛她身上散发着什么令他着迷的味道,手臂从后面环绕过来,另一只手依然握着她的手腕,送到鼻子下闻她手腕上的味道。 房间内的温度在不断攀升,林半见热得浑身是汗,明明以前他的狐火是没有温度的,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热呢? 林半见实在热得受不了了,说:“我去叫他们过来。”他这样绝对不正常。 “不要别人。”令狐羽哑着嗓子,突然将她环紧,坚实饱满的胸膛隔着两三层布料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只要你。” 林半见原本热得发烫的脸更红了,现在的令狐羽绝对不正常,不仅仅是身体状况不正常,好像精神也不正常了,说的都是他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 “我只要你。”令狐羽半垂下鸦羽,极其真诚地重复了一遍。 林半见的脖子还疼着,愤愤地说:“难道……我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令狐羽抱着她,在她肩上蹭了两下。 这是什么情况! 令狐羽的瓷白的脸上带着两朵浅浅的粉红,双唇更是红到滴血,他本就是狐族的妖媚长相,眼睛线条精致,又细又长,神情却是干净纯粹的,仿佛并不懂得自己所做的到底代表着什么,只是被内心的声音牵着走。 他的话语轻柔低沉,缠绵沙哑,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 林半见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往旁边侧了侧,说道:“可是你刚才还掐我脖子呢。” 他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抬起头来,茫然地和她对视一眼,接着便垂下头,亲吻她的脖颈,“对不起……” 雨点般的吻散落下来,酥酥痒痒,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强行支撑理智:“等等,令狐羽……那个,我好热,好热好热,你先降降温好不好?” 令狐羽的手轻轻拉下她一边衣服,滑腻白皙的香肩暴露出来,他的表情显露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和单纯,“这样呢?” 林半见赶忙把衣服拉回来,“不不不,不能这样,令狐羽,是你太热了,你好好休息,把温度降下来就好了。” “好,我休息。”令狐羽变得格外听话,甚至有些呆愣愣的,抱着林半见躺倒在床上。 “等等!是你休息,不是我休息!”林半见惊叫。 “你也休息。”令狐羽抱着她,强行把她控制在自己身边,舒服地在她光滑的肩膀上蹭了蹭。 林半见使劲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一副拽回到肩上,但是令狐羽箍着她的双手,她抬不起来,最后再试了两次,终于放弃了。 她把头转过去,面向令狐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狐妖小郎君正闭着眼睛休息,浓密的睫毛扇子似的盖在脸上,听她这么问,睁开眼睛,眼白还是没回来,瞳孔中的那抹猩红让他显得妖冶,然而一开口,语气却带着质朴的纯真:“我是令狐羽。” 他还真的知道自己是谁。 “那我是谁?”林半见问。 两个人的鼻尖近乎相抵,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狐妖小郎君认真地看着她,拥挤温柔的声音回答:“半见。” 半见。 林半见还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叫自己,直接叫名字,那样亲昵的称呼,她内心的某一处似乎被软软地撞击了一下。 “那……我是你的谁?”她的声音不自觉放缓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回答:“未婚妻。” 就算两个人真的说好有婚约,但是林半见从来不认为他将这门亲事当真过,毕竟她自己也是不当真的,他那么聪明,应该一早就看出来这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然而这会儿他却这样认真地回答了,仿佛肯定了这个身份似的。 “我不是你讨厌的人吗?”她有些赌气地问道,毕竟之前他还捉弄过他,害得她浑身都是虫子的黏液。 他猛然贴进,这下两个人的鼻子撞到一起,他有些焦急地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也不觉得你烦,我想要了解你,想要看到你笑……” “好了……我知道了。”林半见赶紧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虽然以前也有过追求者,但还没有听过这样肉麻的话,实在有些难为情。 她出了一身汗,黏腻腻的,动一下就很不舒服,她尽量让自己不动,后面的人也不动了,时间一久,她产生了些困意,就在她朦朦胧胧要睡着时,腹部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一团滚烫紧贴上来。 令狐羽的下巴轻轻摩挲在她肩膀,叹息道:“半见,你好香。” 她的意识更加模糊,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四下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蟋蟀躲在角落里的叫声。 房间的气温降早已经下来,林半见感觉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已经没那么用力,尝试着稍稍挪动,令狐羽也没见苏醒的迹象,于是大着胆子一点点把他的手挪开,再把掉了半宿的衣服拉回到肩膀,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蹑手蹑脚打开门,出去,再把门关好,逃也似的往自己房间跑。 平时她胆子挺大的,但这种时候胆子大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令狐羽受妖力影响,八成真正清醒过来以后不会记得他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到时候,他要是发现林半见躺在自己身边,衣服还脱了大半,到时候该怎么解释呢? 难道要说是他自己硬要拽她上来的,还硬抱着她不肯走? 令狐羽到底是书中的高冷反派,大概率是不会承认的,这种桥段在各种小说里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能脑补出来该会有怎样尴尬的发展,还好她提前醒了,能够及时终止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现在她只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装作无事发生,和巫启寒聊聊天,和巫启星绊绊嘴,一切都和平时一样,谁都不会尴尬,谁也不会觉得难堪。 而刚刚,就在林半见关上门的瞬间,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眼球黑白分明,只是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凛冽刺骨,脸上的线条亦是冷硬如削。 他维持着刚睡醒的姿势,静静听着门外那微不可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说: 欢迎新来的小可爱(比心~) 第44章 浮屠塔(四) 秋高气爽, 白云飘在极高的地方,被阳光照得洁白无瑕,地上杂乱的草丛枯叶当中, 忽然钻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 这少年长得极为精致, 一双琉璃似的眼睛迎着阳光波光流转, 却看不出什么感情, 只是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压下面前一堆杂草,望向不远处一座隐蔽的山洞。 他等了一会儿, 确认周围没有其它动静, 便蹑手蹑脚往前, 他穿着一身青碧色圆领袍,衣架子似的,行动间能看出来衣裳和骨骼之间的缝隙。 在一丛丛乱枝杂草间行动飞快, 没多久他流窜到了那隐蔽的洞口, 再微微抬起身向周围看一眼, 确认无人发现, 悄咪咪转过身对着洞口两腿岔开, 高举双臂,做了一个类似于跳大神的诡异姿势, 就停住不动了。 不远处戴着三枚傀儡戒的巫启星压低嗓音叱道:“别乱动!我马上就找到了!” “切,明明是你技术不行,栽赃陷害。”林半见蹲在他旁边, 手里正拿着她雕了一半的白玉令。 “阿星, 集中精神。”巫启寒在旁边指点他, 双眼紧盯着洞口。 巫启星这才不说话了, 继续操纵傀儡往山洞进发。 那山洞外边藤蔓、野草丛生, 进去之后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状况了,只有操纵傀儡的巫启星可以通过傀儡知道里面虚实。 “怎么样?”巫启寒秀丽的远山眉微蹙,严肃地问道。 巫启星十根细竹节般的手指绷得很紧,眼珠微微滚动,似乎实现在山洞之中,很紧张,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回答道:“里面黑黢黢的,只能看到一点东西……好像还挺深的。” “有什么异样吗?” “有很浓郁的妖气残留,”巫启星说,过了一会儿,又回答:“应该就是这里了!我找到了!” 伴随着他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山洞外忽然降落下一只巨大的鸟怪,羽翼扇动,卷起一片草叶尘土,“呜嗡”作响,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它的样子非常丑陋,像一只毛没拔干净的大火鸡,脖子很细很长,全是鸡皮疙瘩一样的凸起,令人不忍直视。 巫启星沉不住气,听到动静直接探出头向外看,“糟了,那鸟怪回来了!” 他一探头便暴露了踪迹,那鸟怪扑闪起翅膀,对着他嘶哑地怪叫一声,就要冲过来。 林半见负责打掩护,站起身,将手中那雕刻了一半的白玉令甩出去,白光涌现,连着两三道灵力打出去,将那鸟怪打得向后倒退。 与此同时,那白玉令上面细小的火花迸溅,随着驱动它的力量,雕刻出下半部分的花纹。这是进阶的雕刻方式。 用了新的工具,加上刘老太几句点拨,林半见的能力每天都在进步,不仅能使用工具雕刻,利用战斗雕刻白玉令更能事半功倍,但效率不如用工具,这样忙活下来,也仅仅只是艰难地在上面画出一笔。 白玉令重新回到林半见手中,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巫启寒直接飞身跳出草丛,卷起身上水蓝色的披帛,对着鸟怪的头打过去,同时一大群白色蝴蝶从她腰间的小陶罐中飞出来,将鸟怪团团围住。 这群蝴蝶的翅膀上带着些能反光的鳞粉,一张一合之间,姿态优雅,在阳光下时明时灭,好看极了。 然而当这群蝴蝶散开,鸟怪却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堆白骨,组成一个鸟架子,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摔到地上,分崩离析。 巫启寒站在白骨前,衣袂飘飘,不染纤尘,扭头对巫启星道:“快让小京从山洞里把孩子们带出来吧。” 大妖除尽了,山上还有些晃晃悠悠的小妖小怪,时不常潜去人家里偷孩子,宋迎霜为了让年轻的除妖师多历练历练,便让巫启寒带着林半见和她弟弟接了一个找小孩的任务。 没了鸟怪阻拦,任务顺利完成。 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梳着两个小揪揪,留着娃娃头,跟在小京身后从山洞里出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一个个哭花了脸,抓着小京的裤腿抽泣,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巫启寒蹲在他们身前轻声安慰,告诉他们已经安全,妖怪被除掉了。 巫启星在旁边掀了跟草杆,嬉皮笑脸道:“还是阿姊最厉害,最稳重。令狐羽本事不小,可行事太莽撞了,什么都没调查清楚就敢带着林半见往这么危险的地方闯,害得她差点被妖怪当祭品送走,实在是有失水准。” 林半见不敢说其实是楚怀锦害得,怕巫启寒一下知道真相接受不了寻死觅活,只好愤愤地扬起小脸瞪他:“再怎么有失水准,也比你厉害。” “哼,”巫启星嚼着草杆吹大牛,“傀儡师可是最有潜力的,那天的楼主姐姐最厉害的不也是傀儡术吗?别看我现在及不上令狐羽,再让我练个几十年,指不定谁是大哥呢。” “咚!” 长生木从天而降,擦着巫启星的鼻尖直直戳/进他面前的大石头,力道之大,石头蹦个粉碎,而那根长生木还好端端立着,插/进泥土中寸许。 巫启星吓得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穿着黑色云锦纹翻领长袍的小郎君轻飘飘落在长生木顶端,脚尖一点便能保持平衡,高马尾迎着风如旌旗一般飘摇,泛着流水般的色泽,他抱着双臂睥睨巫启星,“你想做我大哥?” 巫启星脸色发白,四肢发软,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不想做,不想做了。” 令狐羽歪着头,狐狸眼笑得阴森,“你不是很有潜力么?咱们比试比试如何?” “不比了不比了。” “我让你一双手,我就维持着现在的手势和你打,如何?” 巫启星一听这话瞬间说不出拒绝的话了,“那你也不能用狐火!” “好,我不用。”令狐羽勾了勾唇角,飞速往林半见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巫启星搓着手跃跃欲试,这两天他虽然一直在养伤调理,却是在整座翡城出尽了风头,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他是如何一人单挑成百上千个大大妖的,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变成话本、评书了。 从古至今,除妖师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风光过,虽然令狐羽到底算不算除妖师尚且存疑,但他至少是跟着除妖师队伍的,好歹目前的身份也是个除妖师,总之,这回除妖师这个身份真的光宗耀祖了。 这可是巫启星从小就有的志向,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令狐羽捷足先登,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今天这次比试,他有点想借机发泄的意思。 然而巫启星刚从地上站起来,只见小郎君轻飘飘飞到空中,踢了一下长生木,那木棍顿时从土地当中飞出来,抡圆了“梆”地敲一下巫启星的头顶,又把他敲得重新坐在地上。 “哎哟!”巫启星疼得呲牙咧嘴,再抬头,小郎君好端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长生木顶端,甚至连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旁边的小孩哈哈大笑,一改刚才的愁容。 巫启星原本还有些气恼,听到小孩的笑声气又消了,揉了揉鼓起一个大包的脑袋,对那几个孩子咧嘴,呲出上下两排牙。 那群小孩更觉得有趣,指着他的牙齿笑道:“缺了半颗牙!哈哈哈!” 林半见走过来,仰起头看令狐羽,“你的伤好了?” 令狐羽对她点头,跳下来,将长生木收进发冠,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微妙,“承蒙照拂,好得差不多了。” 林半见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在床上搂着自己时那些亲昵的耳语,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烧,再配合上他的表情和那句“承蒙照拂”,隐约在暗示昨晚的事情,但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暴走的漆黑,现在是黑白分明,大概率是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了。 对,肯定记不得了。 她像自我催眠似的在心中对自己说,表面上故作无事发生,“那就好,还是要注意休息。”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还要把这些孩子还给城中的居民。”巫启寒牵着几个孩子的手。 巫启星应了一声,跟在巫启寒旁边,带着那只能做探查任务的傀儡人小京,走在最前面。 林半见也想跟过去,小臂突然被令狐羽拉住,有了昨晚的记忆,一点点触碰她都会觉得浑身发麻,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回头看他,“怎么了?” 狐妖小郎君瓷白的一张脸,墨发松散的刘海轻抚着他的侧脸,逶迤的狐狸眼眯成一个旖旎的弧度,恋恋不舍地将她的小臂松开,指尖划过她柔嫩的肌肤,轻声道:“没什么,当心前面的路。” 林半见被他说得浑身一激灵,咬着唇点点头,“好。” 她往前走,感受着令狐羽跟在自己身后,目光紧贴在她后背,不仅汗毛倒竖。 ……他该不会……记得昨晚的事情吧……? 林半见心乱如麻,他如果真的记得,为什么不直接说,可是如果不记得,有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不过总之,丢脸的不会是她。 话是他说的,事是他做的,怎么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却坐立难安了呢? 简直不可理喻! 一行人回到城里,将几个小孩送还到居民手中,一大群人便围了上来,对着令狐羽左看右看,几乎将整条街挤了个水泄不通,林半见会想到这要是放在现代,真有当红明星上街的架势。 然而令狐羽似乎对这种事格外厌烦,人一多他就要飞走,还不忘拉着林半见一块。 两个人飞檐走壁,落在一处二层小楼的屋顶上,令狐羽抱起双臂,看楼下围拢过来的人七嘴八舌喊他,一开始叫什么的都有,什么令狐英雄,令狐大侠,闹哄哄一片。 阳光将令狐羽精致的下颌勾勒出金色的线条,他垂着眼睛,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有些漠然,“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林半见这才想起来,令狐羽还要继续找他的姑母,“我们这次任务完成了,应该要回去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半见心里也有些失落,是不是要就此分道扬镳了? 令狐羽哼笑一声,扭头看她,眼里带着浓浓的侵略性,“说好的不离不弃,现在便要食言了么?” 林半见的手腕被扯住,他陡然凑近,睫毛也染上金光,说出的话却咬牙切齿,令人后脊发凉。 “我偏要带你走。” 作者有话说: 没有留言了,哭泣,空巢作者在线求评(泪眼汪汪) 第45章 诡异画舫(一) 狐妖每突破一个境界, 就需要重新整合一下/体内的力量,相当于一次体内的重塑,会有一段时间处在混乱当中, 极为脆弱。 随着尾巴数量的增多, 突破境界的难度也会增加, 而每一次的混乱期也会有不同变化。 这一次, 令狐羽突破了一个极难攻克的境界,神智变回到了小时候的状态,那时候他天真、蒙昧, 但是真诚。因此昨天晚上他对林半见所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 而且自己也记得。 姑母曾经说过, 真诚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真诚就意味着要暴露自己的软肋,把刀子递给对方, 顺带告诉了对方往那里捅, 最痛。 借着这次境界突破, 令狐羽难得敞开心扉, 最后换来的, 是林半见半夜偷偷摸摸跑走,第二天假装失忆。 他的内心无疑被刺痛了, 于是也假装失忆,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 还不打算让她好过。 她不是要走么?那他就偏不让她走。 令狐羽紧紧抓着林半见的手腕,二层小阁楼下站着一堆人, 全都把这幅场景看在眼里, 大家一时间有些愣怔。 难道这位大英雄, 有了心上人? 而这心上人, 还不肯领情? 空气有瞬间的凝结。 突然人群当中,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小娘子,别不识好歹!” 众人再次恢复期吵闹,七嘴八舌,“嗡嗡”的,什么话也听不清了。 林半见气愤地对下面的人挥拳,说道:“我没不识好歹!”继而低着头,不敢看令狐羽的脸,说道:“其实你不用威胁,我也会跟你走的。” 毕竟主角全家的命都在你手上,真这么放你走了,到时候你翻脸不认人,杀回来可怎么办? 令狐羽有些意外,手没抓得那么紧了,却依然没有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了,能一个单挑一大群,可是林半见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他极易破碎的样子。 他的身影,即便近在眼前也似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比如说现在,他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只是用狠厉的眼神瞪她,眉宇之间凝着的,是怨恨和一丝丝孤寂。 她有些于心不忍,叹口气回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看向他的眼睛,“不离不弃。” 然而就算她答应了令狐羽,说服宋迎霜放她单独和令狐羽去找人是不可能的,毕竟之前确实是他带着林半见出去,结果惹来了一场大战,宋迎霜对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令人没想到的是,宋迎霜听说这件事之后,只犹豫了一下,叮嘱林半见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令狐羽要承担起保护林半见的责任,如果出了事情,巫家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他报仇。更加意外的是,令狐羽在听这段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不满和反驳,而是接连答应了。 有了这份承诺,宋迎霜便松口了,八尾大狐妖给她家半见当保镖,除了巫家本宅当中的护院大阵,再没有比这个更有保障的了,于是当机立断把她一对儿男女也指派过来,说路上有个照应,也为了能多一份历练的机会。 正在大家都信息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楚怀锦主动请缨,竟然也要加入进来。林半见顿时心里一紧,早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应验了。 鉴于之前他一系列神奇的操作,有他在,这一路上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幺蛾子。 林半见只恨自己不能直接告诉巫启寒,这就是个人渣,赶紧远离。然而现实却是,必须要顾忌一时冲动会造成的全员悲剧,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忍气吞声。 看着巫启寒想要雀跃,却又碍于颜面隐忍不发的样子,林半见暗自叹息。 南宫情死得过于匆忙,什么口头上的线索都没留下,其他可能找到的证据也因为令狐羽八尾爆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好在这回令狐羽对他们没那么重的提防心了,将自己寻找姑母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从浅城如何获得线索,到来到翡城之后找人,能说的都说了。 宋迎霜听后,倒是提供了一个线索,就是去京城,翡城最多的就是官道,附近还有一条专门运送官船的河,直通京城,既然南宫情一定要占领这里,说不定就是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林半见心中暗自赞赏宋迎霜从明,原著当中也是她最先发现的不对,要去京城,现在剧情有些偏差,但宋迎霜的智商依然在线。 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官道走,最近翡城重建,曾经的繁华开始恢复,官道上人来人往,又赶着牛车的柴夫,还有押送货物的商队,大家为了生计早早就出发,来到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让这里再次焕发生机。 这回因为要帮助令狐羽,换成他在最前面带路,出了翡城往北,途径几处驿站,休息一天,继续出发,这天风忽然变大了,农田里正在秋收的农民弯着腰,从远处看去,是一片金色当中的黑点。 走了几里路,临近岔路口时,令狐羽忽然勒住马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四条腿在原地踏步。 “怎么了?”林半见问道。 “我好像闻到我姑母的气息。”令狐羽的视线望向一处,前方是分开的两条的官道,每一条都人来人往,非常忙碌,但是令狐羽的相貌还是忍不住让人回头,为他停顿个几秒钟。 谁也没想到刚离开翡城没多久,竟然就能找到令狐羽姑母的踪迹,这实在来得有点太快了,快得有些匪夷所思。 林半见立刻来了精神,“在哪里?” “那边。”令狐羽一夹马肚子,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那里是往运河方向的。”楚怀锦赶忙在后面说。 令狐羽没有理他,继续往那个方向走。 楚怀锦吃瘪,走在他旁边的巫启星安慰道:“大师兄莫生气,那只狐狸就是这性子,相处久了就知道,其实本性不坏的。” 两个人之前就有冲突,林半见受蛊惑离开秘境是他害得,他却言语间明里暗里栽赃给令狐羽,心中有愧,也不敢多说什么,对着巫启星苦笑一下。 巫启星全然不知,以为只是令狐羽跟他不熟,安慰地一笑,道:“放心吧,大师兄你人这么好,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明白的。” 一行人沿着岔路走,果真来到了一处渡口,那是一处官家运营的港口,马匹拉着货车正在卸货,穿着夹衫的码头工人正在那里轮流往船上运货,即便天气已经凉了,他们身上穿的还是很单薄。 令狐羽在空气中嗅闻一阵,继续骑马往前。 再往前便是给那些达官贵人使用的港口,附近还停着一些香车软轿,华衣彩裳从那里进进出出,有刚下船的,也有要出发的,精致的画舫在港口停泊,雪白的锦帆迎风展翅。 令狐羽下了马,牵着缰绳往港口走去,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即将起航,负责管事的人正在做最后的检查,见年轻的除妖师过来了,面露疑惑,但很快他就认出了翡城最近声名鹊起的大英雄,令狐羽,赶忙挂上笑容迎接。 “这不是令狐英雄吗,还有几位除妖师大侠,久闻原名。” 令狐羽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温和:“我们需要去京城除妖,请问可以借用这艘画舫吗?” 这段时间是除妖师在人间最好混的时候,平时见了就不给好脸色,现在全部态度大反转。 管事得知他们要上船,转了转眼珠,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那人飞速跑上了船,又跑下来,继续在管事耳边叽叽咕咕一阵。 那管事便对着令狐羽陪笑道:“这艘画舫是为朝廷重臣的家眷准备的,原本已经不再接受新客人,更不接受达官贵人以外的豪华画舫,但是既然是拯救了翡城的英雄要用,自然好说,各位请吧。” “多谢。”令狐羽再次颔首,撩起衣摆就迈着长腿上了船。 林半见紧随其后,忽然觉得这个令狐羽实在有点陌生,印象当中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要么就是面露凶狠,哪里有这样待人接物的时候?而且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似乎是从小就经受过训练似的,早已经养成习惯。 画舫起航,船舱内有些摇摆,甲板上发出“吱吱嘎嘎”沉重的声响。 到底是给达官贵人使用的,船内装潢无一不精致到细节里,就连拐角处的花瓶、灯盏样式都比别处不同。 小厮带着除妖师小队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闲聊天,“没想到小人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诸位这样的大英雄,实在是三生有幸。船有些摇晃,请几位英雄小心。往这边走。” 船舱很宽敞,但是一个个房间也比不上宅院当中的,还是有些小了,门也缩水了一圈。 小厮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活跃氛围:“说起来,这艘画舫的主家也姓令狐,和英雄您是一个姓呢!”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看向令狐羽。 “哦?”令狐羽的语气中没有惊讶的成分,更多的是客套,“还有这种事?” “您说巧不巧?那位令狐家早在几十年前就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说不定是您远房亲戚呢!” 林半见心中犯嘀咕,该不会令狐羽的姑母不是妖,而是人? 也不对,之前他就说过,要找的是一只三尾妖狐,又怎么可能会是人呢? 令狐羽脸上挂着若有似无地笑,眼神却泛着淡淡的狠厉,对小厮道:“是么,如果可以,烦请您引荐引荐,说不定真是什么亲戚呢。” 这话就更让林半见迷惑了,凭她所了解的令狐羽,他不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感兴趣,有时候说起来,他连个眼色都不给,这回怎么忽然之间转性了? 安顿下来以后,她特地跑到令狐羽的房间问他。 令狐羽正在房间里,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景色,回答时,语气颇像是在聊闲话:“很简单,我姑母是半妖,她娘就是人间一位姓令狐家的长女。我的姓也是这么来的。” 简直惊天大炸雷! 作者有话说: 在做细纲的时候发现中间要再加一个故事过渡,不然不自然,小羽妈妈可能要再等一阵子才能和大家见面了。 收到好几条留言,太暖了,简直就是人间小天使,么么哒~ 第46章 诡异画舫(二)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仅剩下余晖,天空呈现出一片青黛与橘黄相互渲染的色彩,就连路过的云朵也被沾染, 运河上的水波光粼粼, 行舟画舫向前行驶, 在水面劈开两道水纹, 船上一派灯火通明,乐声、丝竹声,还有人们欢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引得陆上的行人侧目, 浮想联翩。 迎宾客的大厅铺着色彩艳丽纹样繁复的波斯地毯, 几名穿着露脐装的异域女郎光着脚在上面热情地跳着胡旋舞,旁边坐着三排正在演奏乐器的胡人,一个个高鼻深目, 栗色卷发, 身上的衣服也极为华丽, 金线毫不掩饰地绣成大朵花纹, 上面还缀着金属装饰, 行动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画舫的主人名叫令狐奕泽,此刻正满面红光, 坐在主桌前,一边和新认识的客人聊天,一边观赏歌舞, 他大约三十三岁, 身材高大,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 一双不侍劳作的手上戴着几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 拇指上还带着一枚上等红玉制成的血扳指。 他端着玛瑙酒杯,对身旁长相俊美的小郎君说道:“看来我令狐家是受上天赏识的,凡是随此姓者,注定不凡呐!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一张很大的宴会酒席,坐满了宾客,全都出身不凡,许多女人都在有意无意睇那位小郎君,他实在过于引人注目,即便是坐在那里不动,也令人难忘。 然而那小郎君却似全然不觉,他穿了一身漆黑的圆领袍,在胸口到肩膀的地方绣了几朵肆意绽放的花,猩红的颜色,金线描边,开得肆意张狂。他个子高,即便是坐着也显挺拔,蹀躞带圈起的细腰劲瘦有力。 他脸上带着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和煦微笑,答道:“我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刁蛮草民,本身没什么大本事,全仰仗着得了个好姓氏,虽然与令狐大人并无关系,可也算是沾了些光。” “哎,”令狐奕泽喝了口酒道,“小郎君可是守护一方城池的大英雄,要是没有你,翡城一定要落到那些妖物手里去,怎么能是刁蛮草民呢?” 令狐羽垂下眼睛,微笑道,“令狐大人谬赞了。” 巫启星好几天没吃过这样丰盛的晚餐了,正在旁边胡吃海塞,巫启寒再三提醒他才有所收敛,林半见则是听着令狐羽和这位令狐大人聊天谈话,提心吊胆的,没吃几口东西。 楚怀锦坐在巫启星旁边,一边吃一边用眼神偷瞄前面跳胡旋舞的女郎。 “林半见,你怎么都不吃啊?”巫启星把一大块鱼肉放进她碗里,“尝尝,可鲜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巫启寒在旁边小声问。 “嗯?”林半见赶忙收起思绪,打起精神回答:“没有,只是在听音乐,太好听了,以前没听过。”说完,夹起那块鱼肉就往嘴里放。 她是有些不放心,令狐羽告诉她这画舫的主人确实就是他姑母的本家,和他也是有亲缘关系的。 令狐羽作为纯正的狐族,从小在妖界长大,妖界不以姓氏划分家族,而是按照种族,狐妖是一家、兔妖是一家,无法通婚,分得很清楚,因此没有姓氏这么一说。 而令狐羽的姑母却不同,她是半妖,爹来自狐族,娘来自人族,他们的结合当时遭到了两家反对,被双方驱逐,因此在外游历很多年,他们的孩子随母姓有了一个姓氏,便是令狐。 令狐羽从妖界的皇城逃出来时,只有名,单字一个羽,后来被他的姑母收留,为了和自己原生父母彻底划清界限,变随了姑母的姓,叫令狐羽。 既然这位画舫主人和令狐羽沾亲带故,本应该立刻相认的,令狐羽却说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决定先不暴露身份,继续调查。 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呢? 林半见偷偷观察令狐奕泽,只是觉得他身上带着天然的贵气,还有种骨子里的威严,即便他在笑,却总让人不敢随意和他开玩笑,甚至不敢直视。 而令狐羽却能做到和他同桌相谈,言笑晏晏,只能说不愧有亲缘关系了。 酒过三巡,令狐奕泽更加开怀,说话也更坦诚了,对令狐羽道:“恕我冒昧,这两天我听到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大人但说无妨。”令狐羽说道。 “人们都在说,你其实非人,”令狐奕泽捏着酒杯,“而是只狐妖,可是真的?” “是真的。”令狐羽也不遮掩,如实相告。 波斯地毯上的乐曲忽然卡了一下,继而慌里慌张继续演奏。 在场的还有其他宾客,全都齐刷刷看过来,眼中的神色不明。 林半见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坦诚,下意识在桌下抓住令狐羽的手,令狐羽回握住她,手心里传来滚烫的温度,这大概是成为八尾的一大特征,就是体温升高了。 出乎意料的是,令狐奕泽并没有因此动怒,或者高呼要把人抓起来,而是哈哈大笑两声,称赞道:“够真诚!不愧是我令狐本家人!来,干!” 两个人再次碰杯,一饮而下。 令狐奕泽道,“其实我家祖上也出过一只狐妖。” “哦?”令狐羽饶有兴致,“如此说来,你我便真是有缘。” “是啊,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几百年前,令狐家的大小姐救了一只狐狸,每天悉心照料,谁知那狐狸的伤养好了,就把她掳走了,再回来便说要成亲,当时的令狐家必定不同意,可是谁也拿那只狐妖没法,他就带着大小姐走了,再也没回来。” 令狐羽的眼底压着狡黠,“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而且啊前一段时间……”说到这里,令狐奕泽仿佛酒醒了,浑浑噩噩的表情变为精明,看着令狐羽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脸沉下来,宣布:“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吧。” 说完,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到了深夜,万籁俱寂,月光清冷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随着船只行驶破碎成一片一片。 林半见一如既往地沾床就着,尤其还是在这宛如摇篮的船上,睡得就更死,身上盖着薄被,就连冰霜悄无声息地攀上床沿都没有察觉。 最后就连呼出的气息都能清晰看见,她才浑身一个激灵,被冻醒。 甫一睁眼,她就被吓了一跳,去摸时刻不离身的白玉令。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郑宅在她床前,脸色苍白地盯着她看。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小男孩是半透明的! 类似于《哈利·波特》中那些游荡在霍格沃兹的鬼魂,时间长了还好,猛地出现在眼前,真的容易吓出心脏病。 “姐姐别怕,”小男孩可怜巴巴地哀求,“我不是来伤害姐姐的。” 林半见收起白玉令,“你是什么人……额,或者你是什么鬼?” 她可不怕鬼,各种妖魔鬼怪见得多了,再小的胆子都练大了。 “姐姐,我叫方子元,是被掳过来当补药的。”名叫方子元的小男孩向她解释。 “当补药?”林半见惊奇,“在这船上吗?” 方子元点点头,他生了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此刻因为是灵体而蒙上了一层灰色,“这船上的人在修炼长生不老的邪术,所以会抓一些天资很好的凡人,或者妖怪来给他们做养分。” 林半见又惊又怒,“还有这种事?!” “嘘——”方子元伸出小小的手指放在手上,“姐姐别出太大声向,会被发现的。” 林半见压低声音道,“那你是来求救的吗?” 方子元抿起嘴摇摇头,“我已经被他们分吃了,彻底没救了。” 听到“分吃”这两个字的手林半见有些心疼,想要去拉方子元的手,却直至从他的手穿过,心中更是生气酸楚,“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想请你救救为他人,”方子元脸上现出些急迫,“还有妖,那些都是好妖,在我被抓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很照顾我,现在我死了,唯一能报答他们的就是找人去救他们。” 林半见当即下床,披上衣服,“你告诉我在哪里,姐姐一定帮你救他们。” “姐姐,在这里,跟我来!” 忽然之间,林半见感觉到方子元拉住了自己的手,一阵刺骨的寒凉传递过来,一晃就到了房间外。 狭窄的过道灯光昏暗,林半见被方子元拉着,仿佛飘了起来,穿过过道,透过甲板,往下降了三层,忽然便听到一阵阵细小的抽泣声。 “姐姐,就在前面了。”方子元指着前方某处。 林半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块隔板,甚至连门都不算,只是一块板子。 方子元仰起头,露出恳切的眼神,哀求道:“姐姐,他们就在那里,你一定要救救他们。” 说完,便化成一团烟雾,彻底消散了。 林半见猛然惊醒,她还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她睡前的样子。 她抬起那只被方子元拉过的手,那冰凉刺骨的感觉犹存。 难道是托梦? 她手脚麻利地穿好鞋,换上衣服,确认好身上的装备,踮着脚尖从房间里摸出来,走廊内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着墙往前走,甲板不比陆地,摇摇晃晃的,她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 忽然摸到一处墙壁,是温热的,好像还罩着一层布。 但是她没时间管这些,救人、救妖要紧,她继续循着记忆摩挲,手腕被大力捉住,炽热的气息一下子喷/进她的衣领。 耳边传来令狐羽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令……”刚一开口,林半见的嘴就被堵上了。 令狐羽搂住她的肩膀,顺势一带,将她带进了自己房间,张开结界,把她压在门板上,“小点声。” 林半见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你怎么会在这?” “我刚才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去找你了,便知道你肯定要出来。” “你看到了?”林半见张大眼睛,房间里的光线太暗,即便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的面目,“那这么说来,刚才的事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那你也要单独去冒险吗?”令狐羽冷声问道,“就没想起来叫上我?” 林半见确实一时上头了,心里只想着救人,没想别的,被他这样一问,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黑暗中传来林半见小心翼翼的询问:“那你愿意帮我吗?” “倏!” 一团赤红的狐火在他指尖亮起,林半见猛然间无法适应亮光,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清晰地看到令狐羽那张妖冶清冷的脸,表情不耐烦。 “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新,我们下周见,不见不散哦(比心~) 第47章 诡异画舫(三) 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 天空中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地上的风很大, 助长了火势, 巫家本宅中的弟子高声呼喊动员, 准备灭火。 狐妖小郎君马尾高扬, 出现在屋顶,顿时所有人都不动了,向他看去。 “林半见在哪里?”他眼神闪着杀戮的威光, 将长生木从发冠中缓缓抽出。 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冲出来, 粉嫩的小脸满是愤怒, “你做什么烧我家宅院?!” “我是来接你的。”令狐羽的脸比宣纸还要白,火光勾勒出他令世人惊叹的俊美面庞。 林半见梗着脖子道:“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婚约不做数了, 为什么你还要来纠缠我?” 令狐羽握着长生木的手筋骨凸起, 眼神陡然变得更加狠厉, 他侧了侧头, 将声音放得很轻, “你说什么?” “我说,”林半见郑重其事, “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我的心上人一直都是楚师兄,你快走吧!” 令狐羽抬手, 一团狐火打出去, 一旁的楚怀锦来不及躲闪, 被击中, 火焰顿时将他吞噬。 “楚师兄!”林半见就要跑过去制止, 忽然身边一阵风声,她的肩膀被人死死搂住,滚烫的气温贴在她衣衫单薄的后背。 八尾狐火的力量过于强大,巫家姐弟还有巫戬、宋迎霜都没有办法救他,楚怀锦又是打滚又是嘶喊求救,最终化作一团灰烬,被风吹散。 令狐羽钳制着她,在她耳边道:“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那我便要你看着他死,从今以后你的心上人只有我。” “你做梦!”林半见浑身都在发抖。 话音刚落,又一团狐火打出去,这回是两名弟子被点燃。林半见想要去救他们,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令狐羽的手臂,最终那两名字也在她面前化为灰烬。 林半见嚎啕大哭,对他又掐又踢,却始终无济于事。令狐羽的手臂时那样有力,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如同小打小闹一般无关痛痒。 他贴着她鬓边的碎发,低语:“我要你跟我走。” “我不会跟你走的。”林半见扭过头,恶狠狠瞪他。 令狐羽放出三团狐火,这回他没有立刻将人烧死,而是让火焰围绕着宋迎霜和巫戬、巫启星打转。 “现在呢?”令狐羽问,此刻他闻着她的气息,似乎格外有耐心。 林半见泪眼婆娑地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对待曾经关心过你的人吗?” “这取决于你,”令狐羽残忍地勾起唇角,“是你说婚约不做数的,也是你说你喜欢楚怀锦的,我只能这么做。” 林半见闭了闭眼,留下两行清泪,“好,我跟你走,你放过他们。” 洞房花烛之时,林半见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端坐在床边,淡淡的胭脂水粉,描绘出小女儿家娇俏的模样,她头上的金凤冠微有些摇曳,发出阵阵清泠泠的碎响。 令狐羽也是难得的一身火红,墨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如流水瀑布,只露出两侧洁白的耳朵尖。他坐到她旁边,林半见立刻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想要往旁边挪,却被他一把抓住,“怎么,你又想反悔么?别忘了,巫家人还在我手里。” 林半见不躲了,却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抗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他掐着后经仰起头,不得不与他对视,眼泪从两边溢出,滑进发鬓之中。 那双狐狸眼紧紧盯着她,将侵略和占有的情绪毫不保留地暴露在她眼中,两人呼吸交缠,“林半见,我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个,生生世世,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抽泣着,用心碎般的眼神打量他完美精致的脸,“令狐羽……” “叫我夫君。”令狐羽打断她的话纠正道。 她罕见地顺从,垂下眼睛,娇嫩如樱桃的嘴唇轻启,“夫君。” 他笑了两声,顺势将全身压覆下来,搂着她滚进床内侧,忽然之间,却看到寒光一闪。 林半见手中拿着一把雕刻着篆文的匕首,利刃抵在喉咙上,微微擦破了一些皮,鲜红的血如蛇一般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再继续,我就自尽!” “住手!”令狐羽连忙停下动作,震惊地看着她。 “令狐羽,”她将那匕首攥得近乎嵌进肉里,说得咬牙切齿,“你就是个疯子,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疯子!”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把匕首,反驳得狼狈,“我不是疯子。” “你就是疯子!你如果不是疯子,又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你将我囚禁起来,生生世世都无法逃离,这不是疯子是什么?你和你爹有什么两样?就算我们以后有了小孩,也只会是另一个你!” 令狐羽惊醒。 梦中的林半见,用极为厌恶的神情面对他,那段话言犹在耳,还在他脑海当中回荡,清冽的月光散落在窗棂,他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回过身才发现自己还在那艘画舫上,已经是深夜,所有人都尚在睡梦中。 他从床上下来,轻轻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小男孩的魂魄飘过去了,进了林半见的房间,没多久,林半见就像个瞎子似的从房间摸出来。 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令狐羽却莫名感觉一阵安心。 还好他没有像梦里那样做,一切都还好好的。于是便有了后来林半见摸到令狐羽,而令狐羽则是把她拉回了自己房间,说要带着她一块去救人。 船舱内时不时传来沉闷的“吱嘎”声。 一片漆黑之中,令狐羽往前走了两步,回首低声道:“跟紧我。” “好。”林半见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令狐羽的手,拉住。 这一下又让他想起那个梦,立刻将她甩开,“你做什么?!” “你说的,这样不容易走丢。”林半见颇为无辜地撇撇嘴,干嘛这么大反应?以前又不是没拉过。 只是为了不容易走丢吗…… 令狐羽闪烁的眼神被黑暗所隐藏,感受着那软糯冰凉的小手再次触碰自己掌心,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半见道:“你怎么手心这么多汗呀?” 令狐羽:…… “少废话。” “哦。”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令狐羽又想到什么,停下来说:“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才过来的,这船上有些古怪,事关我姑母,我自然要调查。” “我知道。”林半见诚恳地说。她也是为了能尽快救出他姑母才这样努力的,船舱下关押的那些人和妖当中,说不定就藏着他姑母下落的线索。 “你知道?”令狐羽的语气有些意外。 “对呀。”林半见在黑暗中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令狐羽沉默了一下,冷哼道:“那就好,我只怕你自作多情,以为我对你有多上心呢。” 额,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吧…… 林半见感觉心里被刺痛了一下,她这些日子这么努力地拉拢他,明明他也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现在他姑母快找到了,就露出本来面目了吗? 也太过于薄情了吧? 气氛顿时有些僵,令狐羽拉着林半见的手,力道比之前重了一些,脚步也加快了,几乎是扯着她往前。 林半见没他腿长,跟得有些吃力,但也理解他救姑母心切,所以没说什么,他稍微加快点步伐就能跟上了。 “哎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你怎么做到和那位令狐大人相谈甚欢的?我们大家都对他挺畏惧的。” 令狐羽道:“他中了我的幻术。” “幻术?!”林半见有些难以置信,却显得更加兴致勃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令狐羽冷嘲道:“还能事事都让你知道?也不看看你那点三脚猫。” 这话说得确实也有道理,可就是听着那么让人不舒服…… 林半见噘起嘴。 “不过,”令狐羽若有所思地补充,“他明显还有事情隐瞒,马上要吐露的时候忽然就挣破了我的幻术,仓惶解散了宴会,倒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之前巫启寒和巫启星不也是轻易就解除了你的幻术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摸到了下船舱的门,两个人手拉着手开始下楼梯,令狐羽的声音更轻了:“那次没有给他们两个用太强的幻术,这次我已经是八尾,妖力更上了一个台阶,又用了全力,他竟然在意识到不对后,立刻就挣脱了,可见他本身也有不小的力量。” 林半见懂了,“是他吸收了那些有资质的人和妖,为自己增加修为,所以才轻而易举挣脱了你的幻术,对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介凡人,却有如此本领。”令狐羽道,“是那个小男孩告诉你的?” “是他告诉我的,不过他自己已经没救了,他之所以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忙救出其他人。”林半见咬了咬唇。 黑暗中,令狐羽没再说什么。 又下了两三层,终于到达了这艘巨大画舫的最底层,因为越靠下越接近水下,湿气也重了许多,空气里隐隐散发着霉味,好似怎么都清不干净似的。 耳边传来闷闷的水声,还有更大的“吱嘎”声,摇晃的不安定感也更加强烈。 林半见站在阶梯的最后两节,突然有点不敢下去。 “这里透出些妖气。”令狐羽在空气中嗅闻。 “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林半见也学着令狐羽嗅闻,只闻到那些霉味,还有潮湿的栖息。 大妖就是方便,连妖气都能闻得到。 这样封闭的船舱里,林半见忽然感觉有一丝空气流动的迹象,皮肤传来奇妙的触感,这触感很熟悉,仿佛在那里感受过。 “我想起来了!”林半见摇晃了一下令狐羽的手,“这下面肯定有一座阵!在巫家本宅的时候每天都会和众弟子集训,有些弟子是就连阵法的,只要铸造了阵,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周围黑黢黢的一片,林半见却仿佛获得了视野,激动地向下张望。 “这下面,绝对有一座阵。” 令狐羽对阵法了解不多,“那要怎么做,直接从这里下去吗?” 林半见咬手指甲,“我想想。” 凭感觉来看,这下面的阵一定不是一般的阵,毕竟是用来关押那些有天子的人和妖的,如果还像学徒平时训练用的那种阵,肯定不会撑这么久。 令狐羽在旁边等她,她在黑暗中看不清自己,但是他却能看得很清楚,借着黑暗的遮掩,他的目光甚至有些肆无忌惮,近乎带着侵略性,在她粉扑扑娇嫩的小脸上游移。 因为是晚上临时起意跑出来的,她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嫩黄色衫子,面料柔软轻薄,勾勒出豆蔻年华女儿家姣好的身形。 她对他全无防备,却不知他内心潜藏着怎样一头怪物。他贪婪、残忍,内里满是暴戾的占有欲,甚至如果不加掩饰,不竭力克制,他就会忍不住用尽一切办法来占有她,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是卑鄙的、无耻的。 他远比表面上人们所看到的,要阴暗得多。 最后,林半见得出结论,“看来只能直接下去,入阵再说了。但是我要先提醒,千万不要暴力拆阵,否则整艘船都要损毁的,到时候被困在阵中的人很可能就救不上来了。” 令狐羽的喉结上下一滚,有些艰难地松开她,往下走,“好,那你在这里等我。” 林半见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干嘛松开,我要和你一起去。” 双手再次交叠,刹那间,他就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具体位置,视线有些偏斜,如果能看见,便能看到他漆黑的眼中近乎冒出了火星。 穿舱内的温度陡然升高。 “令狐羽,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忽然变热了?”林半见小心翼翼地说,而且这感觉有点熟悉,该不会是令狐羽因为她硬要跟过来而生气了吧?可问题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令狐羽闭了闭眼睛,压制住情绪,冷冷道:“你跟过来做什么,只会帮倒忙。” “那怎么能行?好歹受委托的人是我,我怎么能事到临头把困难的部分全交给你去做呢?那样岂不是太不负责了?” 令狐羽忽然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负责?” 林半见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我怎么不知道负责?我这个人可是很负责任的。” “好,”令狐羽用力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楼梯的下一节一带,让她站在自己旁边,“那你最好每一件承诺过的事情都负责到底。” 林半见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带着些怨气,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吗? 没有吧…… 两个人同时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脚尖点地的瞬间,一阵飓风陡然刮过来,阴冷彻骨,要不是令狐羽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林半见真感觉自己刚迈进阵中就要被吓得肝胆俱裂了。 再抬头,水声消失了,那股霉味也消失了。 眼前出现一条沙尘席卷的灰暗土路。 令狐羽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好吧,小雨不算是真正的白切黑,他内里就是黑的,但他还是好孩子!因为他有向阳生长的那颗心呀~ 第48章 诡异画舫(四) 阴风刺骨的凉, 林半见穿的有些单薄,抱起双臂,瑟瑟发抖。 忽然天空中响起一阵厚重金属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便看到几条金色的大锁自虚无中甩过来, 要将林半见的四肢和脖颈都锁住。 “铛啷啷——” 林半见如今的身手已经今非昔比, 侧身、弯腰, 斗转腾挪将这几条锁链尽数躲过,然而那锁链仿佛有生命似的,竟缠着她不放, 继续追过来, 暗金色的表面配合着周遭的阴冷黑暗, 如同巨大的毒蛇。 还不止一条! 本来刚才躲闪就已经很耗费体力,现在还要逃,林半见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手臂和腿上都被那比她人还粗的锁链甩中, 剧痛随之而来。 她咬紧牙关和那锁链周旋, 最终还是把那锁链耗烦了, 不再发疯似的追她, 缓缓退缩回阴风之中。 林半见喘着粗气,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冷了, 就是胳膊和腿有点疼。 “铛啷啷——” 不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这声音让她再次警觉起来。 该不会还有吧?刚才难道就只是中场休息? 然而这次她环顾四周,没看到那锁链的踪迹, 反倒见到这条土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 就算从远处看, 也能看得出那是个皮包骨似的人形, 穿着褴褛破旧的衣衫, 亦步亦趋地正在往前挪。 金属碰撞的声音就随着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起。 待看清那人的脸,林半见只觉得不忍直视,几乎就是一个骷髅头,披着一张干巴巴的皮,眼珠子像一颗放久缩水了的橘子,滚在骷髅的眼眶里,嘴唇已经只剩下皮了,紧紧粘在牙齿上,这也导致他嘴巴不自主地张开,好像一百年都没喝过一滴水。 离近了林半见才发现,原来走过来的不止他一个,后面还有一长对全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都已经瘦成骷髅,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手脚和脖子上都系着刚才袭击林半见的那种锁链,只是小了很多。 林半见才侧,如果自己刚才被那锁链抓住,此刻估计就成了他们的一员。 队伍还在往前走,路过林半见往另一头去了。 看起来就算不被那锁链抓住,她还是要成为他们的一员——混进去,探个究竟。 她跟着队伍往前走,周围没有任何光源,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脚下的土路还有这一队骷髅囚犯,再想往远处看,便只有那一阵阵阴风,还有浓黑的烟雾。 走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林半见的耐心都耗尽了,开始在心里抱怨吐槽,都还没有走完,而且周围的景象一直都没变过,旁边的队伍也仿佛在重复着一个动作,林半见逐渐有些绝望。 终于不远处出现了一横排的暗影,也仿佛是人,人在押送货物。 骷髅囚犯组成的长队开始逐渐变短,也距离那一横排的暗影越来越近,林半见看到原来那暗影竟然是身材高大的黑白无常。 大约是黑白无常,因为他们一般人穿着黑色的长袍,一般人穿着浅灰色的长袍,胸前用黑笔画一个圈,中间写着一个大字:阴。 而那些货物,便是这群骷髅囚犯,他们一个个排着队躺进棺材里,被黑白无常盖上盖,再被一头牛和一匹马拉走,消失在不远处的黑雾当中。 这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在太傻了。 原来她撞见了阴差收魂! 林半见顿时就想逃跑,但是现在能逃到什么地方?刚才走了那么长的路,全都是一个样子,不如就假装被这群阴差带走,看看会发生什么。 她大着胆子挤进了队伍当中,身后的骷髅囚犯被她推了一下,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往后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林半见心道,这位大哥脾气还挺好的,对他笑了笑,“谢了啊。” 这队伍实在太长了,要是等到最后一名再去站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者说,很可能这队伍就没有尽头,只好插队了。 很快就轮到她了,那些阴差鬼吏还有囚犯,没有一个说话的,全然不像她看过的一些电视剧,里面的阴差都挺颐指气使,这里的倒是不同,全程不说一句话,安静得诡异。 她学着其他骷髅囚犯那样,往棺材里迈腿,刚买了一只,就被白无常打断了。 林半见有些慌,看着白无常那张灰白的死人脸,默默吞了口口水。 该不会是被发现不对劲了吧? 白无常大约身高两米半,绝对的大高个,衣服也有破损,露出森森白骨的一角,他干枯的大手从袍子中伸出来,指了指林半见的另一条腿。 原来是腿迈错了。 虚惊一场,她赶紧换成另一条腿,这回没问题了,顺利进入棺材,在里面她又闻到了那股被水浸泡很久之后的淡淡霉味,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黑白无常两个阴差合力搬过来棺材盖,轻手轻脚盖上,林半见的视野变成彻底的漆黑。 很快她就感觉棺材动了,开始往一个方向挪,林半见躺在棺材里,身下传来细密的震动感,她的后脊被膈得有点疼。 如果这次也像刚才那样要走很久的话,可能抵达目的地,她的背也就不能要了…… 好在这次没有过太久,棺材就停下来了。 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林半见在一片漆黑之中,伴随着在鼻端缭绕的霉味,绷起全部神经,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试图捕捉最细微的响动。 “砰!” 不等那最细微的动静出现,棺材盖直接给她来了个大的,掀起来,在空中“呼呼”旋转几圈,砸到旁边。 林半见扒着棺材边往那里看了一眼,摔成碎片了。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自己身处在一片广阔的空地上,周围全部都是棺材,但是没有像她这样被掀开的,都好好盖着。 正当她在奇怪的时候,头顶传来令狐羽冷漠的问候:“还不出来,真想下半辈子都待在里面?” 林半见往另一侧抬头,令狐羽一袭黑色圆领袍,小臂缠着方便行动的护带,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不得不感叹,狐妖就是狐妖,饶是周围一片昏沉荒芜,他的脸还是那样好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翻身从棺材里面出来,外面的阴风一点没有比刚才小,“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还想问你呢,”令狐羽瞥了她一眼,“咱们两个人当中,你不是最懂阵法吗?” 额,要是不提醒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还在阵中。 看来真的要靠她自己琢磨了。 但是她对阵法的了解只是入门,很可能在其他师兄弟面前,说入门都要被笑话的程度,对于这种能将人直接带入到另一个空间的强大阵法,实在是……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她咬着手指尖,试探性地问:“要不然咱们开口棺材,问问里面的……人?” 令狐羽的高马尾摇曳,扭头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不说好也不说坏,伸出一只手,对着不远处的棺材勾一下手指,然后林半见就看到刚才令狐羽是怎样嫌弃她的棺材盖的。 不远处的棺材盖“砰”地飞扬起几丈高,在空中翻飞着,谢谢插入到另一口棺材顶端,犹豫棺材盖很厚实,直接把旁边的棺材砸穿,“咔”地翘起几块土黄色的木片。 林半见:倒也不用这样…… “问吧。”令狐羽往那口棺材走。 林半见跟上去,她以为棺材当中躺着的应该还是那副骷髅的样子,没想到往里面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一名面色发青的小郎君,穿戴精致,布料说不上有多华贵,但也能看出来是个富家子弟了。 “他怎么……”林半见感觉有些无法理解,刚才明明还是一具骷髅呢,而且这个人怎么看都已经死透了,要问该怎么问啊。 “是谁惊动我的犯人?”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亮如洪钟的责问,声音低沉而极具威严,林半见被震得耳朵都疼了,赶紧捂住耳朵,却看到令狐羽没事人一样依然抱着双臂,抬起头。 林半见也跟着抬起头。 “啊!” 天空中有一只堪比殿阁的眼睛,没有眉毛和睫毛,漆黑的瞳仁还在灵活地滚动,能清晰地看到眼白上拉出的一道道比人还粗的“血丝,”甚至随着脉搏在跳动。 “是我。”令狐羽仰着头和那只大眼睛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嘲讽。 林半见吓得腿都软了,扶着令狐羽的胳膊不停给自己顺气。 “大胆!”那大眼睛的瞳仁对准令狐羽凝聚,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震天响:“你可知活人擅闯阴曹地府是什么罪过?!” 林半见捂着耳朵,疼得呲牙咧嘴。 她真的想问,说话就说话,有必要这么大声吗?!真的好痛啊!感觉耳朵都要流血了! 令狐羽昂首挺胸站着,对那眼睛冷笑一声,“你要是真的阴曹地府也行啊,只怕是假冒伪劣,滥用私刑!” “放肆!”大眼睛瞪得更加突出,即便只能看到一个眼球也感觉得到它是真怒了。 周围的棺材板开始“格楞楞”摇动起来。 “砰砰砰!” 接连着好几声过去,所有的棺材板全部起飞,棺材里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个站起来,有男有女,穿着各色各样的衣裳,全都是青色的死人脸,伸长手臂向令狐羽和林半见走去。 “令、令……令狐羽,是丧尸,是丧尸啊!”林半见欲哭无泪,她什么都搞得定,就是害怕丧尸这种东西! 令狐羽目光凛然,丝毫不见惧色,长生木在手,抡圆了劈在一人头顶,凹下去寸许! 第49章 诡异画舫(五) 林半见震惊地看着那个被令狐羽爆头的丧尸当场倒地, 顿时胆量再次回来。 其实只要没有那余音绕梁,其他的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的白玉令还剩下最后几笔雕刻完,干脆就借着这次机会能刻多少刻多少。当下扔出白玉令, 纯白的光芒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格外亮眼, 衬得一旁令狐羽皮肤也更加洁净无暇了, 只不过他现在有点杀疯了, 拿着长生木化成了一片残影,游走在丧尸之间,所到之处, 泼血成池。 比起刚才见到的黑白无常, 他看起来更像是捉鬼的阴差。 林半见抖擞精神, 掐诀、结印,白玉令高速旋转,同时放射出三道强光, 击打在丧尸身上, 顿时炸出一片血雾, 丧尸应声倒地。 按理说这次应该比之前更加有进步才对, 令牌上的纹路却还是维持着原来半成品的样子, 一点都没动。 通过那一套雕刻工具,林半见预见过新白玉令雕刻成型后会有怎样的威力, 现在的白玉令虽然比之前好了太多,可是和预期的相比,还是不够看。 她咬了咬唇, 以为最后几笔需要的力量比较多, 于是再接再厉, 不停地掐诀、念咒, 直到以上被汗水沾湿。 最后的结果就是, 丧尸全被干掉了,白玉令上的纹路一点没动。 林半见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稍稍平复气息。 而不远处的令狐羽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身上连一滴血迹都没有,掐着最后仅剩下的丧尸,拖过来,拖到林半见面前:“问吧。” 林半见:…… 那是个中年普通男子所化成的丧尸,穿着粗布衣服,身上还沾着其他丧尸的血迹,面如死灰,两眼突出,正在令狐羽手里挣扎。 “这怎么问啊?”林半见觉得这丧尸分明已经没意识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令狐羽将长生木抱在胸前道:“问什么不是由你决定吗?” “好吧,”林半见清了清嗓子,问那中年男子道:“你是哪里人?” 那中年男子真的没了心智,对林半见的话置若罔闻,还在奋力地挣扎撕咬,嘴里发出嘶哑的气声。 林半见对令狐羽耸耸肩,露出一个“看吧,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 然而那名男子却又不动了,身上的一切都开始褪色,从泛青的皮肤到赭红的圆领袍、皂靴,全部退化成土褐色。 林半见和令狐羽两人皆是惊奇,细细去看,那男子的五官也随着这样的褪色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几乎成了一个泥人。 忽然,大地震动起来,地上的尸身包括血浆尽数被大地吸收,看着那一个个趴在地上,到半截身体入土,直至消失的场面,有些尸身眼球被爆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睁得大大的,就这样陷进地里,林半见害怕自己也跟着被吸进去,不停做起了高抬腿。 与此同时,她没注意到自放角落往上拱出四座巨大的泥塑雕像,全部身穿精致的重甲,国字脸,浓眉,怒目圆瞪,就像四个门神现形了一般,直勾勾要用眼神杀死地下那两个活物。 直到四座巨型雕像全部破土而出,他们一同向林半见和令狐羽伸出两只,叱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阴曹地府!” 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真实的环绕立体声。 林半见感觉自己的耳朵是这趟探险最大的受害者。 令狐羽将长生木收在身后,丝毫不惧这些塑像,昂首道:“区区杂碎,也敢自称阴曹地府?究竟谁是大胆狂徒?” “呔!我把你这口出狂言的妖狐!”四雕塑彻底被激怒了,怒目圆睁,从他们的眼中飞出来一团团巨大的绿色火球,燃烧间带着冤魂厉鬼的哭嚎,正是来自阴间的幽冥鬼火。 令狐羽冷笑一声,手执长生木横扫,仅一击便将那一团团火球全挡了过去。 那四雕塑挥动手里的长刀、钢叉、夺命锁、狼牙棒,一起打过来,一时间地动山摇,被他们围困的两人显得异常渺小。 一阵红光闪过,令狐羽再次露出那八条火红的狐狸尾巴,头上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长发披散,目露凶光,长生木在身侧呼啸生风,身影飘逸敏捷,凭一己之力竟然也和那四雕塑打得有来有往。 林半见早就听说过世间阵法玄妙,一旦入阵便险象环生,没想到这么刺激,现在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解决了。 她再次甩出半成品白玉令,令牌柔软的白光在这群高山一般巨大的雕塑面前显得那样微弱,她咬紧牙关,驱动白玉令,将灵力转化为一道道白色弧光打在巨人的膝盖上——这是她能够到的最远距离,同时还要躲避那些能使山崩地裂的罡步,很快就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体力不支。 令狐羽道:“林半见,不行你就躲起来,不要碍手碍脚!” “我不!”一听这话林半见又来了精神,她才不要被人看扁,真的当拖油瓶呢。 不就是山一样高的塑像吗?怎么她就打不得了! 咬紧牙关,她再次掐诀,白色光芒接连射/出,抵御那迎面砸下来的狼牙棒,那狼牙棒也足有殿宇一般高大,力量更是有千钧之重,她必须要不停地催动白玉令,才能勉强支撑住不被狼牙棒大刀。 彼时林半见眼前已经有片片雪花洒落,什么都看不真切了,灵力游走,涌出,导致全身都在疼痛,连嘴角渗出血珠都未曾察觉。 她一定要打倒这雕塑,哪怕一个也好! 然而雕塑的力量终究是压倒性的,她一击都抵挡不过,最后灵力耗干,白玉令的光芒暗淡下来,狼牙棒垂天落下,夹杂着飓风,林半见还是死不认名一般站在原地不动,继续默念口诀,双手颤抖着结印,却被狼牙棒裹挟的厚重气压震倒在地。 “咳、咳。”她咳了两口血出来,肺像发生了一场连环爆炸般横冲直撞地疼。 “笨死了!不会躲吗?”令狐羽飞在半空中,用长生木挡住了即将砸下来的一击,骂完她,手腕一抖,四两拨千斤,将那比他的长生木大个数十倍的狼牙棒震碎! 林半见现在肝胆俱裂,实在没力气和他吵架,只是抬起头,倔强地看他,带着尘土的白皙小脸,粉嫩的唇角流淌下一行朱红的血迹,杏子眼散发出熠熠神采。 令狐羽看到她这副表情心中一动,软了下来,长生木打在那使狼牙棒的雕塑身上,借力横踢出去,两座雕塑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先后破碎、倒地。 林半见捂着胸口,冷眼看着令狐羽惊鸿的身影在天地之间灵活来去,剩下的两座雕塑也被解决,轻飘飘落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上,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他俯下身,伸出手来。 林半见噘着嘴,把头撇向一边,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令狐羽明明被拒绝了,心脏却在胸腔砰砰跳得飞快。他垂下眼睛,不动声色收回手,抿唇没有说什么。 林半见以为他也不高兴,想来自己刚才那样实属赌气,他比自己厉害这点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这世间比他厉害的恐怕也没有几个,她被比下去也是理所当然,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呢?更何况他刚刚还出手救了自己。 于是她背起双手,垂下头说:“刚才多谢你救我。”声音软糯纤细,带了些歉意。 令狐羽故意把语气放冷道:“想出些头绪没?” “什么?” “阵。” 林半见恍然大悟,“稍微有一点头绪了。”她观察着令狐羽的脸色,感觉他好像因为自己刚才赌气,在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因此她故意说话温柔了许多:“我觉得有可能是五行诡阵。” “五行诡阵?”令狐羽重复道。 “对,”林半见道,“这是很厉害的术士用的阵,我也只在巫家本宅的课堂上听先生讲过,是很厉害的古老阵法,内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能镇妖捉鬼,一旦入阵,便只能化作术士修行的养料,想出去,就要找到阵眼所在。” “那你找到了吗?” 林半见老老实实摇头,她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能记住这些已经算是撞大运了。 她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双垂髻散了一半,衫子上几处破口,嘴角残留着血迹,水汪汪的眼睛一片赤诚,认错的时候很招人怜惜。 令狐羽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用长生木在地上写下那五行元素,他没有竖着写,而是用这五个字画了个圈,写完之后道:“看来下一个找上门的,是水行。” “你怎么知道?”林半见看向他画出的圈。 然而没给她听到答案的时间,就感觉自脚底传来一阵冰凉,水形成的薄膜迅速向上攀登,爬上她的脚背,扒着她的裤腿,抵达腰际,她动弹不得,瞬间眼前就一片模糊,耳边传来令狐羽喊她的声音,也很快听不真切了。 这水与其说是冰凉,其实也似火灼,大抵因为已经凉到让人的感知力出现混乱,才会这样。 林半见刚刚经过一场混战,实在没有力气抵抗,只能下意识屏住呼吸。但是也只能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不行了,要窒息。 求生的本能大过身体的疲惫,她开始挣扎起来,想要冲破这层水膜,然而无论她怎么做,那水都随着她的动作延展,始终包围着她,教她出不去。 直至最后一丝空气用光,她终于变得麻木。 作者有话说: 等我哦,待会儿还有一更 第50章 诡异画舫(六) “林半见, 你在用这招妈妈真的要生气了。”夹着暗红皮包的中年妇女不耐烦地露出手腕,看一眼她的女士手表。 “我没说谎,我是真的发烧了。”林半见躺在床上, 小脸病态的红。 手机铃响起来, 她赶忙接通电话, 最后在对林半见说:“妈妈没空在这里陪你演戏, 知道吗?” “妈妈……”林半见艰难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浑身都没力气,眼前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妈妈出车祸去世前几年的事情, 那时候她忙于工作, 林半见希望妈妈能多陪陪自己, 好几次假装生病,开始的时候妈妈真的被骗了,请假在家, 后来事情败露, 妈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自己说话。 之后她真的发烧了, 妈妈却再也不相信了。 枕边还放着水银温度计, 银色的液体停在40度的红线上, 隔着墙壁传来的,是妈妈踩着高跟鞋下楼梯的声音。 哒、哒、哒, 最后是楼下铁门关闭时发出的“哐当”巨响。 眼泪从眼角滑落进鬓发当中,林半见侧过身,把自己蜷起来, 沉沉地睡过去了。 “撒谎成性!该当何罪!”亮如洪钟的声音将她迅速拉回到现实。 林半见猛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大水球里, 透过这层水, 能隐隐看到旁边一条扭曲的黑色身影, 应该是令狐羽。 原来她没有回到现代,而是晕过去了! 不过再次恢复神智,她发现自己在这水里竟然是可以呼吸的,早知道就不憋那么久的气了,害得她那么难受。 她对那声音道:“我那怎么算撒谎成性了?只是善意的谎言而已!” “强词夺理!”那声音道。 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画面,她在大学时的好朋友被渣男欺骗,怀孕流产,而且那渣男还脚踏好几条船,她听说这个消息,实在气不过,叫了一群人,把那个渣男揍得住院三个月才出来,从此以后再也没在她朋友的世界里出现过。 “欺辱良民!该当何罪!” 林半见被这判词惊到了,一连吐了好几个大泡泡,“你这才叫强词夺理吧?那人也能算良民的话,我就是圣人了!” “冥顽不灵!” “你是不是只会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啊?”林半见撇嘴道。 最后是第三个画面,也是林半见最不想看到的,她在妈妈去世后就被爸爸接走了,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婚,爸爸早就组建了家庭,她需要完成学业,不得不借宿在爸爸家,虽然爸爸说就当自己家一样,可是面对着陌生的女主人,还有那一对刚上小学的双胞胎,她总觉得陌生。 不适应。 她的爸爸很有钱,是做官的,钱都是贪污来的,不知道内情前,她过了还算轻松的几年,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事情败露,爸爸锒铛入狱,追债的人找上门来,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泼油漆,那母子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神隐了,但是她是爸爸亲女儿的事情去人尽皆知,导致追债的人指名道姓找她。 那时候她真的心力交瘁,忙于处理各种事务,只是偶尔靠着读小说来逃避现实。 “贪污受贿!该当何罪!” 林半见从回忆中抽身,疲惫地掀起眼帘,“贪污受贿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林半见冷笑。 然而那声音见怎么也问责不到她,水球便爆了,林半见摔到地上,咳了几声,发现令狐羽也在一颗大水球当中,按理说她都能轻松出来,令狐羽这么厉害,不应该早就能出来了吗? 她看着水中的令狐羽,他闭着眼睛飘在水球中央,长长的马尾如从肆意生长的水草飘飘摇摇,下巴是个精致的锐角,精雕细琢,一笔一划都毫不掩饰造物主对他的偏爱,他闭着眼睛,面上再次流露出那种不堪一触的脆弱,如镜花水月。 难道……他有什么无法挣脱的心魔,导致这一关很难过去吗? 这个念头一出,林半见就急了,赶上前要把手伸进那水球里把他拖出来,然而水球外面生者一层屏障,怎么都进不去。 “令狐羽!”她急得直拍屏障,“快醒醒啊,令狐羽!” “咔嚓!” 水球最外围有一片陡然结成了冰,绚丽的白色冰花绽放,并且范围还在扩大,令狐羽闭着眼睛在里面,呛了一口水,眉头纠结在一起,表情极为痛苦。 林半见更加着急,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火符,掐诀贴在水球表面,符纸燃起火焰,稍稍抑制住了结冰的速度,但令狐羽还是很痛苦,仿佛快要窒息。 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只能不停掐诀,让火符不要耗尽,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这样下去,令狐羽也会窒息而亡的。 那样厉害的狐妖,竟然要把自己的卿卿性命,断送在这里吗? “坚持住啊。”林半见咬牙低语。 这时候,她口袋当中的白玉令自己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弱的光,林半见看着它愣了一下,白玉令的光芒形成一条通道,注入那张火符内,顿时火势大张,冰面稍有融化。 林半见动了,她连忙转换口诀,催动白玉令,将自己剩下的灵力全部通过白玉令输送给火符,白玉令就像是一个中转站,把她体内的灵力全部榨出来,提纯,送给火符当燃料。 与此同时,白玉令上面仅剩的几条纹路也伴随着清脆的“铿锵”之声逐渐雕刻完毕,彼时又是一大波灵力涌现,火符顿时释放出巨大的火焰,将整个水球包围,彻底融化了冰花。 林半见再尝试着把手伸进水球,那屏障就消失了。 “令狐羽!”她拼命把手伸过去。 此时的令狐羽正处在临近消失的边缘。 母亲用厌恶的眼神斜睨着他,避之如蛇蝎,半点也不想和他沾上关系。 “你不过是那个男人困住我的枷锁,以为我对你有丝毫的爱吗?” “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就不该出生,以为我会对你心生怜悯?” “我只盼你早点死。” 刀子般的话语钻心挖肺,他被这样的话围绕着,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痛苦。 可是他不敢露出受伤的表情,因为母亲说假。即便对他来说如切肤一般的真实,在未央眼里都是虚假的,骗人的。他天生就是枷锁,是诱饵,是给父亲利用的工具,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都是用来困缚住母亲的工具。 他的眼泪是假的吗?他的撕心裂肺是假的吗?他的遍体鳞伤,饮泣而眠都是假的吗? 就连最彻底的发狂发疯,都是假的吗? 所以,他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如同镜花水月,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时候,一点温热触及在他的脸上。 鸦羽似的睫毛颤抖。 迷迷蒙蒙的声音传过来,“令狐羽,你要撑住啊!” 是她! 令狐羽陡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死死捉住面前的小手。 有人期盼他活! 有人期盼他活! 水球瞬间炸裂崩塌。 林半见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拉令狐羽上面了,水球一消失就完全失去着力点,直接扑倒在令狐羽身上。 两个人倒在一滩水泊中,成了落汤鸡。 林半见抹一把脸上的水,看到令狐羽立马绽放出笑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欢呼:“令狐羽,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刚刚还在刀锋般的语林中不能自拔的令狐羽,此刻听到她这么说,还有热切的拥抱,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体内释放出热气,开始蒸发掉两人衣服里包含的水分。 白雾蒸腾,刚好挡住了此刻他的表情。 “呀,怎么回事?”林半见被这雾气吓着了,赶紧松开令狐羽张望。 “别动。”令狐羽说,“你也不想就这样以落汤鸡的姿态救人吧?” 林半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动了,趴在他身上,小小声在他耳边邀功:“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那水球原本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结冰了,可把我吓坏了……” 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得尽兴,还添油加醋把自己描绘得无比神勇英明,一听就知道在吹牛,但令狐羽也没有拆穿她,此时此刻,他只想多听一听她的声音,就像一个常年在极地寒夜中行走的人,好不容易照到了太阳。 透过迷蒙的雾气,令狐羽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即便在地狱入口,她的眼睛都是亮亮的,着实有点神奇。 两个人的距离是那样近,他的身体承受着她几乎全部的重量,胸口的起伏加大,他的薄薄的嘴唇微启,想要去探寻面前这个人的内在,想要去感受她的柔软。 她的小嘴这样能说,想必味道也一定不错吧。 他高挺的鼻梁撑起的鼻尖蹭在她的笔尖上,呼吸加重,心脏在狂跳,浑身如火焰闷烧。 林半见猝不及防被他蹭到愣了一下,想要往后靠,后颈却被一把摁住,动弹不得,她的眼珠子不安分地滴溜溜转,“……令狐羽?” 他的眼神变得极富侵略性,带着狐族特有的魅惑天性,教她身体绵软下来,随意被他牵引,她就像懵懂落入狐狸洞的兔子,一切挣扎都无效,是等待被他送入口中的一顿美餐。 最终,他的喉结滚动,还是克制住了,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拎走,放到一边。 “你很吵。” 作者有话说: 努力做一名勤快的作者~ 第51章 诡异画舫(七) 林半见吐了吐舌头, 她这个人向来坦荡,就算做过错事,想办法弥补就好了, 从中学会教训, 并不会太责备自己, 因此她也总是充满阳光, 没了负面情绪的阻力,大部分时候都能把事情完成,有时候完成得还相当漂亮。 这样的人, 很难不想让人接近。 她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就有许多好朋友, 人们也愿意围绕着她, 帮助她,并从她身上获得向上的动力。 “你刚才说,接下来是水行, 果然猜对了, 是不是找到了规律?”林半见问。 “嗯。”令狐羽从地上站起来, 刚才他作画的图已经被水冲没了, 重新画了一幅为她讲解, “金、木、水、火、土五行,正着排序是这样, 但是我们从刚才进入阵中,首先经历的是锁链攻击,也就是金, 之后被运送到这里, 是土……” “等等, ”林半见伸出两只手掌, “我是坐棺材来的, 棺材是木啊,不应该金之后,是木吗?” 令狐羽看了她一眼,说道:“刚才攻击你的是棺材还是人?” 确实,如果要按照攻击自己的元素来看,确实没木制的棺材什么事,反倒是人在攻击自己。 林半见眼前一亮,“我懂了!刚才那些丧尸,之所以被打败以后变成了泥土,是因为它们是泥土,刚才我们遭受的,是土行攻击!”她指了指图画当中,处在“金”字左侧,逆时针方位第一名的“土”字。 土虽然正数排在五行末尾,但是由于五行相生相克,天地万物是个圆,所以排列并非是人们在书写时由上到下的顺序,而是要画成一个圆。 一般人会想,这圆不就应该按照顺时针方位来运行吗?可是这样排列就太好被识破了,所以这位造阵的术士便反其道而行之,逆时针设阵,让人在各种危险之中手忙脚乱,便猜不出这阵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了。 令狐羽微微勾起唇角,昳丽的眉眼暗转流光,观察着林半见思考时那专注的神情。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对付的,应该就是木行攻击?”林半见抬起杏子眼,看向令狐羽。 “对。”令狐羽道。 然而这回仿佛不似之前那样攻势迅捷,来势汹汹,两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刚才摊在地上的水已经被泥土吸干,还带着些潮气,颜色比其他地方要深。 林半见无事可做,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辫子拆下来,打成麻花挽上去,嘴里叼着一只樱桃珠发卡,仔细梳理好头发,别进去,这里没有镜子,只能凭感觉找对称,最后用手估摸一下,差不多了再放手。 打点好,她发现令狐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发已经变回了高马尾,她怀疑这头发也是他用妖术整理的,方便快捷,心中暗生羡慕。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纤细的哼唱,空灵婉转,优哉游哉,好似梳妆时排解现实心情的随意曲调。 两人立刻警觉起来。 随即女人唱出了歌词。 “七月半,鬼门关,桃花落,槐花绽,妖鬼横行天地乱,不愁世上无含冤。” 林半见被唱得头皮发麻,偏偏这时候阴风再次呼啸,渐有刮骨之势。 令狐羽往前走了一步,手握长生木,紧盯着歌声传来的地方,狐狸眼中凶光毕露。 狂风撩动地上尘土,发出刺耳的嚎哭,然而那女人的歌声却丝毫没有被遮掩,一片昏黄之中,渐渐能看到有一根白色的短棍横在不远处的半空中。 两个人都看见了那东西,狂风立刻止息。 是幅画卷。 林半见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看个究竟,却被令狐羽抓住手腕,扯回到身后。 “别过去。”令狐羽目光凛凛,话虽然是对林半见说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那幅画卷,“那幅画戾气很重,不要贸然过去。” “哦。”林半见缩回来。 那画卷抖动一下,徐徐展开。 令狐羽见到那图画,顿时睁大眼睛,目眦欲裂。 林半见仔细看去,只见那是一幅人像图,但说是人像图也不严谨,毕竟那人还长着三条毛茸茸的尾巴,穿着宽大的广袖长袍,从服装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奓毛似的散开,头上还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那人还在动,在画里面发狂,呲牙咧嘴,面目十分狰狞,口涎从尖利的牙齿之间流淌下来,那画中除了她空无一物,因此就算她怎样抓挠、撕咬都无济于事,只是在画中那一方狭窄天地打转而已。 林半见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面熟,忽然想到,令狐羽露出一半原形时也是这个样子! “令狐羽!”林半见拉住他的衣袖,“那……那该不会是你的……” 姑母? 她抬起头看他,令狐羽精致的侧脸带着痛苦的神情,缓缓点了下头。 所以……这就是下一关,木行攻击?原来这艘船上,真的有许多古怪。 令狐家明明和令狐羽的姑母有血缘关系,却要把她藏起来。怪不得晚上宴会的时候,令狐奕泽欲言又止,那么快挣脱令狐羽的幻术。 “你的姑母现在……怎么了?”林半见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们害的,”令狐羽的拳头紧握,骨骼发出“咯咯”的声响,眼中满是杀戮的凶光,“我姑母是半妖,妖气流转不慎便会失去理智,这群渣滓,他们竟敢对我姑母动手!” 说着他手中的长生木瞬间被赤红的狐火缠绕,令狐羽额角青筋暴起,冲过去对着那幅画的画轴打去。 那幅画便是整个五行诡阵的阵眼,有极强的力量保护,一般人无法撼动,然而令狐羽妖力非凡,这一下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击中的瞬间,林半见感觉脚下的土地跟着晃了晃。 令狐羽似乎真的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再也不管不顾周围的一切,就连先前林半见的叮嘱都忘记了,仿佛只要能救出姑母,拿整艘船的人陪葬也没关系。 他一下下敲击着,地面崩裂出一条长长的沟壑,下面深不见底,林半见不得不俯下身才能站稳,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将心比心,令狐羽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大概就是他的姑母了,如果是她的话,她也会不顾一切去救人的。 只是没想到,这地面裂开的纹路越来越多,甚至有的土地塌陷,消失在地底,越来越多的土地四分五裂,成了一座座迷你孤岛。 林半见选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孤岛蹲下来,两手紧紧抓着地面,她感觉自己的同情心就要被求生欲所冲垮了。 终于,在她看到地下涌出滚烫的岩浆后彻底放下了同情心,惊声大喊:“令狐羽,不要再打了!!啊——!” 她所在的土地被岩浆冲垮,她也跟着掉落,一时间她心里生出些怒意,混蛋令狐羽,早知道就让他在水球里淹死,也好过她被岩浆烧死! 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瘦削的怀抱,令狐羽一手拿着那副画卷,一手把她拦腰抱起,飞在空中。 脚下的一切都在被岩浆融化,甚至就连飓风也被奔腾的岩浆吸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开始不断响起各种哭嚎求救的声音,有人的声音,有妖怪的声音,混杂在一块。 “那是什么声音?”林半见两手勾着令狐羽的脖颈问。 “是被这座阵关起来的人和妖。”令狐羽的话语里听不出感情起伏,碎发轻抚着他雪一般的面颊。 “他们正在被岩浆吞噬吗?”林半见问。 “嗯。” “有什么办法救他们?”林半见还记得她答应过小男孩方子元,要把他们救出来。 令狐羽垂着眼睫,“没办法了,他们早已被阵法吸收一部分,原本就苟延残喘,救出来也活不了,刚才袭击我们的诸多元素,也都是靠着消耗他们的力量才形成的。” 就像不慎落入蛛网陷阱的飞虫,被蜘蛛在体内种下了毒液,看似还活着,其实毒性已经在蔓延,成了蜘蛛的饵食。 林半见叹口气,闭上眼睛小声说:“对不起了,方子元,姐姐没能帮上忙。” 五行诡阵彻底崩塌,他们再次来到那阴湿的船舱最底,霉味犹在,周围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只是能听到涌泉的声音。 “汩汩——” 涌泉? 林半见大叫,“不好,船舱漏水了!”她丝毫没意识到令狐羽还搂着自己,飘在半空中,焦急地拍着他钢板一样坚硬宽阔的肩膀。 “安静点,我带你上去。”令狐羽带着她往上飞。 画舫当中也非常热闹,大家知道船舱漏水,却没有一个往下面赶,反而能听到“噗通噗通”的跳水声。 人们口中高喊着,“有妖怪!有虫子!是蛊虫!” 甲板上打斗声此起彼伏,林半见听到巫家姐弟还有楚怀锦的声音,出去一看,画舫最外围竟然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妖怪占领,同时还有巫启寒的十好几种蛊虫在翻飞蠕动。 一时之间,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那些被关押的妖怪已经死了,怎么现在又冒出了一大堆?而且看起来好像还跟他们有仇似的? 令狐奕泽站在甲板上,身上还披着一件貂皮的暗紫色斗篷,眼睛呈病态的血红色,周围站着一群和他类似的随从,冷眼看着巫家姐弟还有楚怀锦和那些妖怪打得不亦乐乎。 令狐羽搂着林半见的腰,轻盈的落在战场最中间。 “启寒姐姐,巫启星!”林半见大叫。 巫启寒正忙着对付妖怪,旁边只能躲着的巫启星有时间回答她,便说:“你可算出来了,都过了两天了!” “什么?!”林半见以为只过了一晚上,没想到竟然这么久。 “我们找了你好久,但是你和令狐羽一起失踪的,就没有太担心。现在船马上都要靠岸了,忽然就出现了这么多妖怪,那位令狐大人也突然变了副模样,要把我们都抓起来。” 直勾勾盯着令狐奕泽,露出一个充满戾气的笑,“原来这便是你的真面目。”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亡命之徒,亏我好心招待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令狐奕泽脸上露出些许狰狞。 “我还是要感谢你有自知之明,知道好歹,能把姑母送还给我。”令狐羽抬了抬手,向他展示拿到的画卷。 刚才他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将画卷带出来,就是因为操控五行诡阵的令狐奕泽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也要跟着那幅画被令狐羽的长生木敲成肉泥,不得已才及时收手,现在被说成是卑微的赠送,多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令狐奕泽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命令道:“把这只狐妖给我碎尸万段!” 一时间画舫所有的妖怪全都调转矛头,锁定令狐羽,他们有的身如猛虎,有的恰似恶狼,一个个体型巨大,全都是修炼邪术的妖怪,正张牙舞爪,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这时,林半见忽然感觉身边的狐妖小郎君体内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但这力量却没有伤害到自己分毫,却发现那些妖怪竟然全都不动了。 令狐羽长发如旌旗,长身玉立,白玉雕刻的面庞和脖颈,自有一番王者之气,扫视一圈道:“全都给我跪下!” “轰!” 这一声令下,竟然真教全部的妖怪给跪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诡异画舫(八) 船底的破口正在迅速扩大, 涌泉之声也从低语似的“汩汩”变为野兽般的轰鸣,木制的船舱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发出越来越频繁的“吱嘎”声。 整座画舫都在向一侧倾斜、下沉。 然而甲板上的人全都没有在乎这一点, 而是无比震惊地盯着那一袭黑衣, 挺拔立于狼藉中央的小郎君。 他的下巴有些尖, 面容瘦削俊朗, 眉眼线条逶迤蜿蜒,原本是妩媚至极的画面,却被他眼中森严威仪的气场全然压制, 显示出一种年轻暴君的姿态。 令狐奕泽是最为震惊地一个, 他狼狈地转头看了看两端, 那些原本听他号令的妖怪,竟然全部向这个毛头小子下跪了?!而且,从他们挣扎的表情来看, 仿佛也并非出于自愿。 “你们在搞什么?!”他有些癫狂地大吼。 “嘘——”令狐羽恶劣地勾起唇角, 眼睛看一眼左, 看一眼右, “谁也不许告诉他。”说完, 嘴唇露出妖异的笑容。 于是那些原本想要解释作答的妖怪全都屈辱的闭上了嘴。 令狐奕泽彻底崩溃了,不顾一切地甩出他全身所有的妖力, 凝聚成一道紫红色的光,“我要杀了你——!” 令狐羽微微侧身,把林半见挪到靠近自己身后的位置, 抬手接住那一团光, 捏成了星星点点的碎屑, 轻蔑一笑, “就这点本事?” 林半见就在他怀里, 能感觉到手臂勒在腰间的力道,他身上有一种特有的香气,自领口散发出来,凑近了才能闻到,隐约能蛊惑人心,同时这香味现在还带着些寒意,让人有种在梦幻与现实中游离的错觉。 令狐羽松开她,往令狐奕泽走去,林半见没了依凭,这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要不是巫启寒及时接住,她就要摔在地上。 “咚、”“咚。” 乌缝六合靴踩在甲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令狐羽每走近一步,令狐奕泽的心理防线就被突破一层,当令狐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彻底跌坐在地上,眼底满是恐惧。 “这画中的人就是你先前所说之人的后代吧?那个和狐妖成亲,被亲族所不容的令狐家大小姐,生下了一个半妖女儿,便是她吧?”令狐羽把手张开,按在令狐奕泽头顶,问话时,语气很轻。 “额……这不是我干的,我也是听皇后的命令。”令狐奕泽浑身抖得像筛糠,冷汗不停从脸颊滚落。 “皇后?”令狐羽歪头。 “对,皇后说,这样……” “嘎——!” 画舫忽然之间向一侧倾斜,满船的人和货物全都开始滑向倾斜的那一方,所有人和妖都乱了,抱桅杆的抱桅杆,抓围栏的抓围栏,还有不少紧紧攥住不知连接哪里的麻绳,期盼能稳住自己。 黑夜里,码头附近一片姹紫嫣红的光,芳香不紧不慢自远方飘然而至,如同悄然绽放的昙花,看似不经意,却有着排山倒海之势,顿时席卷满船。 令狐奕泽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暴突,气球似的炸裂,剧痛是他尖叫起来,全身也越来越涨/大,最后实在承受不住,爆成一滩血肉模糊。 令狐羽刚才被那香气分了神,一时躲闪不及,溅了一身,但是因为那香气的缘故,他也顾不上自己了,视线转向码头。 因为那码头专门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船只画舫,因此周边的建筑异常奢华,有五六层高的酒楼茶社,还有各式各样卖古董字画,衣服首饰的地方,日夜张灯结彩,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就在那码头渡口,缓缓走来一个小仪仗队,举扇拿幡的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绚丽的宫廷服装,表情庄严肃穆,他们分成两排,抵达码头后就分开,站住不动了。 自队伍后面,走来一个十六人抬的鸾轿,那鸾轿很宽,上面还有一层阶梯,周围红木描金的棚顶,放下来坠着宝石的厚重轿帘。鸾轿抵达码头后也停下了。 所有人都痴迷于那一阵扑面而来的异香,林半见感觉这香味有些熟悉,因此没有立刻被蛊惑,便望向令狐羽,见他正浑身是血,专注看着那顶鸾轿,便也将视线转移过去,她刚好就扒在画舫翘得最高的那一侧,因此视野宽阔。 鸾轿的帷幔缓缓拉开,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紫霞彩裳的女子,梳着飘逸的飞仙髻,姿态也真如降世谪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梦似幻,让人不敢眨眼。 那女子在秋日的清风中抬起螓首,那双眼睛含着绵绵忧愁,见者无不为之肝肠寸断,她看向令狐羽,缓缓开口,“羽。” 声音也似烟云那般缥缈,带着雍容华贵的气质,彰显着帝王家重重高墙后隐藏着的无奈。 林半见浑身都麻了,回头看令狐羽,他仿佛也认识那个女人,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以至于刚才那样慑人的气场全都不见,只剩下原原本本的他。 好一会儿,令狐羽薄薄的嘴唇抖了一下,“母、母亲。” 母亲?! 林半见仿佛被天上的闪电披中,瞪大眼睛,这是令狐羽的母亲?她来回仔细对比令狐羽和那个女人,两个人果然长得有七分相似。 只是一般人真的不太敢这样详细去看他们的长相,毕竟他们长得实在太过惊艳,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见过以后不自卑的人真的只能说明有颗大心脏,再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因为真的找不出比这更美的了。 未央向令狐羽伸出双手,细眉微蹙,是一个包含伤情的模样,“好孩子,到娘亲这来。” 林半见觉得有这样的母亲在叫自己,令狐羽肯定要哭着跑过去了,然而她正准备见证这感人一幕的时候,却看到令狐羽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向了自己这边。 林半见:? 怎么回事?说好的母子相见的感人场景呢? 令狐羽三两步走过来,直接把林半见从围栏上拦腰扯下来,足尖点地,轻身飞到了半空中。 林半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感觉耳畔被呼啸的风声填满,画舫和港口附近的酒楼、鸾轿、仪仗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小,她从来没被令狐羽抱着飞这么快过,刚才又经过画舫倾斜,再闻到他身上这股血腥味,胃里一阵翻腾。 “令狐羽,你慢点,我要吐了。”林半见捂着嘴说。 “闭嘴。”令狐羽恶狠狠道,但还是放慢了速度。 接近破晓,河畔飞落下几只鸭子,天边显出明暗不接的朦胧颜色,路过几条郊外的羊肠小道,上面还有赶着毛驴去打柴的妇人。 两人停在一处山顶松涛中的寺院屋顶上,那里已经有僧人敲过晨钟,大家都在忙着做早课,传来一阵阵诵经念佛的歌声。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太阳在薄薄的云雾中从地平线升起,周围也见不到除寺庙以外的其他建筑,幽静得很。 令狐羽坐在屋脊上,双眼无神看着远方。 林半见坐在他旁边,双手托腮,也不忍去打扰他,只是欣赏着景色,万顷碧波的尾端,太阳在地平线露了一半,迸发出万丈光芒,将昏暗的云都镀上了一层橘黄。 两个人在这里做了有一段时间,林半见好久没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把头靠在令狐羽的肩膀上,睡得还挺香甜。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掉了个个儿,醒了,原来是令狐羽把她搂紧了自己怀里,这样确实更舒服了,但是也有点太亲密了。 她想要坐起来,可令狐羽身上那样的香气让她又有些眷恋这个怀抱,于是没有起得来。 令狐羽温热的体温环绕着她,“林半见,你还要和我成亲吗?”声音略带沙哑。 林半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也看到我姑母了。”令狐羽说,“如果我们成亲,将来有了孩子,也是半妖。半妖天生就很难控制体内的力量,很容易便会发狂。我和姑母居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也发狂过几次,每一次都很痛苦。” “我……”林半见水溜溜的眼睛来回转,这个问题让她有点难为情,毕竟她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谈生孩子? 她现在和令狐羽……应该不算是谈恋爱吧。 “半见,”令狐羽语气格外温柔,林半见竟然也没觉得他这样称呼自己有什么不对,“你喜欢我吗?” 林半见顿时皮肤炸开一层鸡皮疙瘩,结巴起来,“我我我,这这这……” “如果你不喜欢我,”他丝毫没受林半见的情绪影响,依旧温柔地说:“悔婚也可以,我绝不逼你。” 林半见缩在他怀里,没有看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垂下的鸦羽,还有抿紧的嘴唇。 她说不出话,因为她确实有悔婚的打算。 这桩婚约,本来就是个交易,大家你知我知的事情,最开始谁也没当过真,现在有一方好像逐渐开始当真了,另一方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分析,怎么看她怎么像渣女,但事实是,她对感情方面没有任何经验,认真思考都会不好意思,为了掩盖这种不好意思,她只能假装对此并不上心,并不在乎。 当然最核心的原因还是,害怕一旦认真,就会受伤。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帝都幻梦(一) 朱雀大街熙熙攘攘, 左右两侧坊市铺展开来,如凤鸟巨大的羽翼。整座帝都上空,一派紫气升腾。 琼楼飞檐, 縵回廊腰, 纵横的坊间小路上, 达官贵人, 巡逻官兵,游僧商旅,胡人使团, 吟诗斗茶, 挂画插花, 年轻的小娘子嬉笑着路过,金簪花钿细纱罗,顾盼流转秋波。 巫家别院也建在帝都, 院中有一株银杏树, 叶子金灿灿的, 让风一吹, 落了满地, 屋里煮茶的壶“咕嘟咕嘟”响了,巫启星的傀儡, 小京隔着展布将其拿下来,将煮好的茶水分送给在座的几位小娘子,小郎君。 巫启寒盯着那幅画研究了好半天, 令狐羽的姑母还在里面发狂, 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是很繁复的封印术, 强行破解肯定是行不通的, 会伤及画中之人,只有很懂这术法的人一点点细心拆解,方能平安救出里面的人。”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看楚怀锦,楚怀锦正在喝茶,她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天气凉了,林半见有些手冷,双手捧着茶盏,不着急喝,将这个小举动尽收眼底。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楚怀锦,即便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如先前答应的那样,不再继续招惹巫启寒了,但因为自己差点被他害死,总觉得他会在背地里使些阴招。 他就是这趟旅程最大的威胁。 “我记得……我师父所在的那家分院有一个很厉害的封印师。”巫启星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们来到帝都有一天时间了,第一天休息,因为之前的危机太耗费心神和体力,所有人都在房间睡大觉,第二天早上他自己去街上逛了一圈,回来就换了身新衣裳。 林半见说他臭屁,骚包,他立刻每人送了一件自己挑选的衣裳,不得不说,他的品味还算不错。 “你是说刘锦绣院长?”巫启寒立马想到是谁。 “对,”巫启星道,“找她帮忙说不定能成功救出令狐羽姑母。” 巫启寒面色有些凝重,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纠结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怎么了吗?”林半见问道。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可能记不得了,十几年前无数大妖冲破了界林,来到人间作乱横行,巫家联合其他捉妖师扛下来了,平息了祸端,却遭受重创,巫家本宅更是一片狼藉,需要重建,所以迁去了唯一保存完好的一家分院,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巫启寒抿了一口茶。 “那家分院便是刘锦绣院长掌管的?”林半见问。 “正是,”巫启寒道,“在那里我们各自练习除妖术,经常被刘锦绣院长捉弄,时常被她的封印术关到翡翠吊坠或者镜子里,要么送到天上去,要么就是送到水里。”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脸色都变差了,想必真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林半见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在那时候穿越过来,如果真的给她关到指甲盖大小的吊坠,或者巴掌大的镜子里,肯定也会留下终身的心理阴影,更何况还要被关着上天入地? “阿姊胆小,我倒觉得这些挺好玩的。”巫启星傻笑道,却让小京为她续了茶,“阿姊现在还怕吗?” 巫启寒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现在自然是不怕了,只是恐惧的感觉还残留在心里。” “阿姊不用太担心,到时候再见到刘锦绣院长,我定然教她有什么都冲着我来,绝不会伤到阿姊分毫。”巫启星冲着她爽朗一笑。 巫启寒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 令狐羽从蒲团上站起来,“那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啊?”拿着茶壶正要续茶的小京面露不愿,它反映的正好是其主人的意思,巫启星此时也有些不愿意动弹,外面变天了。 “令狐兄。”楚怀锦赶忙叫住他。 令狐羽最讨厌的就是楚怀锦,听到自己的姓氏从他嘴里念出来,十分不快,压着火气看向他。 楚怀锦不敢看他的眼睛,慌里慌张道:“先前在码头遇上的那位,可是令狐小兄弟的亲生母亲?” 这话一出,室内温度陡然升高,令狐羽显然被触到逆鳞,眼睛里开始冒火,竭力按捺着不让自己发作,“你想说什么?” 巫启星见情况不妙,上来打圆场,“大师兄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也挺好起的,那天当朝的皇后竟然亲自到访,而且还叫了你的名字。她真是你娘亲吗?” 令狐羽冷眼扫向巫启星,巫启星一缩脖子,不敢说什么了。 正僵持不下,院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建在帝都的巫家别院没那么隐蔽,很容易就能被人找到,巫启寒过去开了门,是皇宫里来的人,递给了她一张请帖,说皇后娘娘邀请诸位除妖师到宫中一叙,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令狐羽一口回绝。 “可是这张请帖上专门写了,要你一定来。”巫启寒展开帛制的请帖,给大家看。 “令狐羽,那明明是你娘亲,而且又期盼见到你的样子,为何不去见呢?”巫启星不明所以,如果是他娘亲要见他,他肯定说什么也要去,毕竟普天之下,只有师父和家人最亲。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着他,林半见把他拉到屋子的角落,两个人头抵着头。 “令狐羽,是不是你的娘亲给过你什么不好的回忆,所以你才不愿意去见她的?”林半见压低声音。 “嗯。”令狐羽回答,“是有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就不要去见了,我去和他们说。”林半见直起身子就要走。 令狐羽拉住她,“你还要不要和我成亲?” 林半见:? 这个话题怎么跳跃得这么快? 令狐羽道:“按照人间的规矩,成亲不是需要见双方的父母吗?你的父母都过世了,我爹也过世了,就剩下一个母亲可以完成这项仪式。” 好像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林半见还是颇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父母……都不健在了?” “巫启寒告诉我的。”令狐羽回想起当初在浅城的遭遇,那时候巫启寒特意叮嘱过,林半见无父无母,他如果敢对她不好,定不饶他。 “什么时候?”林半见又窝到角落里。 令狐羽思路很清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只想问你,你想不想去?你想去,我就去。” 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决定权现在在她手上吗? 可是她都不了解令狐羽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且,码头上的一眼,实在是太过惊艳了,对方位高权重,光是想一想就好紧张。 林半见脸上发烧,垂下眼睫,她感觉到令狐羽拉着自己小臂的手还没有松开,自他掌心的热度透过了衣料,直贴到她的皮肤上。 一时间周围变得好安静,令狐羽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把她围在角落。阴影中,一双燃着灼灼火焰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原本他是不愿意见的,曾经百般将他拒之门外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可是如果她想去见,他就一定会去,因为这也意味着,她不想悔婚。 心脏在胸腔有力地碰撞,喉咙发干,连呼吸也变得炙热。 他感觉自己在这样的寂静中马上就要陷入疯狂,想要逼迫她就范,想要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带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想要把楚怀锦烧成灰,用巫家姐弟的性命相要挟,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让她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令狐羽勃颈上的皮肤如冰面上的一层细雪,比宣纸还要清透。 “我,”林半见微微张开小巧的嘴唇,那双抬起来的眸子闪烁着少女的娇羞,“我要去见的。” 如同深林间只为有缘人绽放的花朵,令狐羽听到答案后,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像月圆的夜晚,薄薄铺展在天际的云,被风吹开,露出月亮清冷的辉光。 他情不自禁,拿起她的手,触碰到自己的嘴唇,“好,那我去。” 酥麻温热的感觉顺着嘴唇和手指接触的位置流窜至全身。 林半见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脑子里“嗡”的一声,愣住了。 旁边巫启星似乎看见了这一幕,大声嚎叫起来,联合着巫启寒、楚怀锦一块吃瓜。 林半见跳起来,赶忙抽回手,追着巫启星就打,两个人在房间里兜圈。 “你打我干什么?亲你的又不是我!”巫启星边跑边叫唤。 “巫启星!你赶快自戳双目!”林半见通红着脸大吼。 巫启寒哭笑不得,去看楚怀锦,却发现他盯着令狐羽,眼神中露出些许凶光,表情略显狰狞,前所未见,一时间有些愣怔。 这还是她认识的楚怀锦吗? 一行人总算上了入宫的马车,通过朱雀大街,初冬秋末的日头很短暂,街上回荡着绵绵不绝的暮鼓声,马上就要进入宵禁时间,街上的行人零零星星,都是用跑的姿态路过。 朱雀大门开,马车和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耳畔是“哒哒”的马蹄声,林半见撩开轿帘,稍稍探出头去。 马车向前行驶没有停歇,过了朱雀大门,红墙金瓦,飞檐翘角,抬头才能望尽的宫墙,无数气势恢弘的殿宇,徐徐在眼前展开,宽阔的各个宫殿之间,还能看到碎步疾驰的宫人侍女穿行而过。 他们被送入到一座偏殿当中,廊道两端立着鹤形灯,打了蜡的木质地板和墙壁廊柱泛着浅浅的油光,苏合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自觉心情就放松下来。 巫启星和他阿姊小声嘀咕:“邀请我们来的真是皇后娘娘?” 巫启寒小声说:“注意言行。” 用膳的房间规模不算很大,但是里面的装潢却精致无比,仅仅是地毯,踩在上面的感觉就让人两腿发软,无一处不在彰显帝王家的奢靡与威严。 过了一会儿,听到有宫人用软糯的声音宣布皇后娘娘到了,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林半见也打起精神,朝皇后娘娘来的方向看去,却再次闻到那种特殊的香气,仿佛自己受精灵牵引,来到了一座秘密花园,到处都是快乐美好的事物,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等到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已经开动了,皇后娘娘和令狐羽却没吃,两个人正在对峙,可谓是冰与火的对决。 冰的那一方是令狐羽,火的那一方是皇后娘娘。 “羽,我们真是太久面见过面了。”未央的双眸噙着忧愁,声音比云雾还要柔软纤细。 “哼。”令狐羽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 未央却并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曾经那样恨你,完全是因为你爹的错,天地间哪有为娘的,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呢?既然你已经将你爹杀了,那么我便没理由继续恨你了。” “咳咳咳。”林半见呛了口水,开始咳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什么?令狐羽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什么地狱家庭,地狱亲子关系?! 这里可是大庭广众,真不敢相信皇后娘娘竟然就这样把事情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难道就不怕在宫里传开吗? 而且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震惊?其他人难道对此都没反应吗?她悄悄抬起眼睛,却发现大家还是和没听到一样非常愉快地在吃饭聊天,巫启星正在给他阿姊和大师兄夹菜,顺便也扔给自己一块肉,笑嘻嘻的,问哪个味道更好。 未央看向林半见,“哦?你竟然自己解开了我的幻术?” “我给她解的。”令狐羽目光凛然,没有好语气地回答未央,“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随便可以摆弄的东西。” 林半见脸上一红,赶忙低下头去。 狐狸母子说了一会儿话以后,令狐羽才给林半见解开幻术的,他有意避开说出父亲被自己亲手所杀的消息,没想到解开之后未央竟然还重复了一遍。 让她听到了。 她会怎么看自己呢? 令狐羽的眼神有些游移。 未央将这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温和地微笑道:“是我没考虑周全。”继而认真地盯着令狐羽说道:“你和你爹可真像。” 语调是温和的,听不出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些母子间的温馨。 然而这句话却让令狐羽的脸色如堕冰窖,瞬间结霜,手紧紧握成拳,暴怒地甩过去一个眼刀:“我最恨别人说这句话。我和他,半点也不相像。” 未央也没反驳,继续微笑着,站起来说道:“时间也不早了,羽,你们一路走来应该很辛苦,不如在这里多休息几天,封印你姑母的那幅画,我可以帮你解开。” “不劳烦你了。”令狐羽一口回绝。 未央没受到冒犯,转而将自己的柔荑覆在林半见手上,温声道:“皇宫里面很有意思的,有我的特许,你们可以随便去哪里玩都行,多留几天,让我多和羽相处相处,可好?” “……好,当然好。”林半见早麻了。 “多谢你了。”未央对她粲然一笑,翩然而去。 林半见忽然有种看到这样的容颜,这辈子值了的感觉…… 在去到自己房间之前,他们被安排来沐浴更衣,巫启星怀疑是皇后娘娘觉得他们身上太脏了,所以要先洗干净再留宿。 仔细想来,他们确实有些时日没洗澡了,昨天一到别院就各自倒头大睡,江湖人士不拘小节,谁还有闲工夫想到这些呢? 专门负责洗漱、更衣、焚香等等细节的宫女侍从手拿托盘跟在他们身旁,林半见和巫启寒被带到一座气派的房间里,那里负责泡澡的池子和游泳馆的水池一样大,白雾在池水上蒸腾,隐约还能看到漂浮的片片花瓣,四个方位都有朱雀样式的铜质水龙头,此刻正在向外放水。 浴室的最外侧不是墙壁,而是可折叠的一整排隔扇门,此刻门是全开的,挂着一面面薄纱,有风吹进来,薄纱如烟云摇曳,外面能看到是个精致的小花园,开着初冬晚秋时节才会开的花,桂花、木槿花、翅果菊,还有高高低低的灌木,填满了一格一格敞开的隔扇门。 “哇——”林半见惊呼,不愧是皇宫,普通人家再有钱,也造不出这样气派的浴室。 旁边的侍女见她这副样子偷偷对视一眼,调皮地笑,提醒她要换衣裳了。 巫启寒也没见过这样的排场,有些不好意思,微垂着头跟随着侍女进到隔间,那里的墙壁上还画着巨大的绢制秋风赏月图,几折屏风,上面画着凤鸟饮水的图案,巫启寒和林半见在这里各自把衣裳换了,鞋子脱了,发髻解了,光着脚,跟随侍女来到浴池边。 林半见的头发也散下来,神态间显出一种灵动的乖巧,穿着薄薄的白色绸缎衫子,伸出一只脚去试水温,发现刚好合适,便大着胆子滑进了池中。 花果的香气随着蒸腾的水雾缭绕盘旋,外面的凉风灌进来,也不觉得冷。 过了一会儿,等这对姐妹彻底放松下来,侍女便拿着篮子斜坐到池边,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把一把撒进去。 “那是什么东西?”林半见问。 侍女回答:“是一些中草药,用来帮助两位小娘子驱散身上的污浊之气,缓解疲劳。” 林半见半闭上眼,把整个身体都浸没在温暖的池水中,只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细致的抚慰。 烛火氤氲着黄色光芒,把整座殿宇照得富丽堂皇又不失温度,鎏金掐丝香炉升腾着袅袅香气,她们洗完澡出来,再去穿自己的衣服,却发现上面有一种难闻的味道。 是混合了好几天的汗臭味,还有除妖捉鬼后残留的异味。 侍女说道:“若是小娘子不介意,交由奴婢处理便是。” 巫启寒有些不好意思,和林半见交换个眼神,犹豫着递交到侍女手中,“劳烦你了。” “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侍女垂着头,微笑着接过巫启寒的衣裳,那衣裳的腰带上还挂着一些养蛊的小罐子,一个没拿稳,竟然摔下来。 巫启寒和林半见眼疾手快,一连接住了四五个,奈何小罐子太多,再加上刚泡完澡,浑身筋骨还是苏软的,意识也不甚清醒,漏了一两个。 罐子口开了,“咕噜咕噜”在地上滚,里面的蟑螂、蜈蚣、蝎子、蠕虫、蜘蛛、蟾蜍等等全都跑了出来。 那侍女脸色瞬间煞白,两腿一蹬倒在地上,巫启寒两手拿着罐子,还腾出一条手臂接住她,缓缓将她放在地上。 旁边随侍的侍女全都慌乱起来,有惊叫的,有暴跳的,还有一些着急想拿东西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蛊虫装起来,大家都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鸡飞狗跳。 “大家别紧张,就是几只蛊虫而已,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们不会伤人的。”林半见赶忙解释。 这下可好,原本不紧张的那几个听到“蛊虫”也紧张了,还多了几个吓得口吐白沫的。 唯独有一名侍女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收拾好东西,还给巫启寒的时候,冷静地问道:“你是养蛊的?” 巫启寒点点头,“让诸位受惊了。” “皇后娘娘请你们来,想必是十分厉害的捉妖师了?”侍女目光坚定地和巫启寒对视。 “我们不算最好,却是出自天底下最好的除妖门派。”巫启寒温和的语气中略带这些骄傲。 侍女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叫谢莹莹,叫我小谢便好,不知道小娘子愿不愿意帮忙,”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为恳求,“救救我姐姐?我会给你很多钱的。” 巫启寒听到钱顿时精神了,“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帝都幻梦(二) 林半见一向欣赏巫启寒这一点, 虽然她看起来是个名门闺阁里的大小姐,既有涵养又有学识,但是在本职工作上从来不心软做白工, 毕竟做的可是卖命的营生。你同情别人, 谁来同情你呢? “具体情况之后我会告诉你, 有劳小娘子了。”小谢对两人深深行礼, 赶忙加入到收拾的队伍当中。 林半见和巫启寒换上宫里准备的衣服,跟随着侍女去了住处。 天气冷了,居住的房间也变成了小一些的, 墙壁部分用石砖垒砌, 保住温度, 里面生上炉火,暖烘烘的。 三位小郎君分开来住,林半见和巫启寒选择住在一个房间, 睡在一张十分宽敞的大床, 为了晚上能在睡着前还能聊天说话。 夜深人静, 那名叫小谢的侍女便来敲门。 林半见和巫启寒正在探讨怎样继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 开门迎小谢进来, 接着清冷的月色和外面星星点点的宫灯,发现外面竟然开始零星飘下小雪。 小谢进来后稍微暖和了一下身子, 便捧着热茶讲道:“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以前,那时候天气还不像现在这么凉,所以就没在意, 但是最近天气凉, 姐姐的病情也因此加重了, 我才不得已乞求两位小娘子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林半见问。 “几个月以前,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我姐姐就像平常一样在宫里当差,她说最近感觉一直很疲惫,明明晚上早早就休息了,却仿佛没休息似的,眼睛也经常红肿刺痛,甚至有时候白天都看不清东西了,我就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对姐姐用了什么巫蛊之术,来陷害姐姐?” 巫启寒道:“确实有些巫蛊之术,虽然并不伤人性命,却会让人很难受,时间长了也会出现心理问题,那时候会很像是自然死亡。” 小谢着急起来,一把拉住巫启寒的手,双眼含泪:“那、那怎么办?” “你姐姐平时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林半见问。 小谢收住眼泪思索一阵,摇了摇头道:“我姐姐平时人缘很好,要是有谁生病了,或是需要回家探亲,和心上人约会,都愿意帮忙代班的,实在想不通究竟有谁讨厌她。” 巫启寒听着小谢的描述思索起来。 温暖的房间里烛光如豆,香炉里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气,窗子上零星落下来雪的碎片,很快就化成了水。 “症状听起来很像是折心蛊,中蛊者会日夜寝食难安,伤春悲秋,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做了,困在自己的思绪里难以自拔,迅速憔悴下去。”巫启寒若有所思道。 小谢立刻点头道:“这确实很像我姐姐的症状。” “不过这种蛊是由夏虫做的,藏在中蛊者的耳朵里,按照夏虫的习性,不可能活到秋天,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死了,症状也会随之消退,是一种伤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蛊。确实只有在讨厌一个人,却不想染上杀人罪名时才会使用。”巫启寒道。 “还有没有别的蛊?”林半见问。她看到巫启寒平时外出,身上总是带着十来种小罐子,虽然都很小很小,看起来就是一些比珍珠大点的装饰品,其实全都是致命武器。 她自幼学习巫蛊之术,应该还知道不少类似的东西吧? 巫启寒想了想,“还有几种,像悼亡蛊,中蛊者会每日以泪洗面,明明没有什么伤心事,却总是觉得十分伤心,这种蛊,除非有人解开,否则要一直流泪到眼睛瞎掉方为终止。但是也不符合小谢姐姐的症状。” “或者是多劳蛊,这个是更加高阶一些的蛊术,需要下蛊之人很懂得操纵蛊虫,因为多劳蛊一旦中下,便会需要一直劳作,否则中蛊之人就会迅速衰老,虽说不致死,却很容易引起怀疑,而且相同的症状也会反噬到下蛊之人的身上。” 之后巫启寒又列举了几种,都不符合小谢所描述的症状。 最后巫启寒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得出结论:“不如找个时间,去见见你姐姐,如何?” 小谢沉思片刻,终于点点头,“我姐姐最近身体很不好,一直卧病在床,两位小娘子是为皇后娘娘做事的,我也不敢占用太多时间,毕竟我们的事情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重要呢?” 她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请他们来,并非是为了除妖,想必也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真实身份,他们既然是来做客的,也不好这样泄密,便闭口不言,只是说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最近也没有很忙,正好可以去看看。 小谢很是感激,“明日我白天还有当值,傍晚才有时间,届时我来带你们去见我姐姐,可好?” “好。”巫启寒和林半见异口同声。 时间不早了,在巫启寒的要求下,小谢在临行前灌了一大杯热腾腾的姜茶,重新披上披风,打开门风雪倒灌,如珠帘惊扰一同摇曳摆动,很是壮观。 经过这一场谈话,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洋洋洒洒,随着风上下翻腾,小谢向她们再三道谢,一头冲进了风雪之中。 雪下了一整夜,外面四处都是银装素裹,那些误以为雪不会下得这么早的花,如今已经被雪覆盖,显出一种别样的姿容。 第二天到了清晨集训的时候,大家便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林半见和巫启寒穿了两身最新款式的花间裙,加绒的花鸟纹衫子,头发挽起来,林半见还簪上小小的兔毛卡子,白色的毛毛缀在乌墨似的发间,让凉风一吹就往一处倾斜,看起来有点像刚出窝就被风雪吹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巫启星则是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翻领夹袄,两手缠着很色的布条,方便行动,头上戴着在街市上买的襥头,棱角分明的脸让雪映衬得白皙透明,隐隐泛着点血丝。 楚怀锦一如今忘的一身白色圆领袍,里面也加厚了,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处处都是细节,再加上他本人的气质,也让路过的一些宫女侍从不时回头张望,大家背地里都在猜测他是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只是怕危险,才混在了这群除妖师当中。 打雪仗的游戏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当大家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打了几个回合,每个人身上,尤其是脖子衣领的位置,多少都沾了一些破碎的雪团。 最开始只有林半见和巫启星在互相扔着斗气,巫启星想要搬救兵,让楚怀锦一块加入进来,却被巫启寒迎面就是一个大雪球,直接把巫启星打懵,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楚怀锦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林半见,推脱说不加入了,林半见不愿意这时候扫兴,便主动发起攻击,但是向他扔了一个超级大的雪球,楚怀锦却并没有躲闪,直接砸在头上。 林半见也因此原谅了他之前的行为,想来真的是无心之失。 于是四个人便愉快地在冬日的第一场雪中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上午。 四个人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着日头逐渐升高。 巫启星忽然问道:“话说皇后娘娘这样邀请我们,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吗?若是皇上知道他的皇后在外面有个私生子,会是什么反应?” 楚怀锦道:“比起这个,有谁知道皇后娘娘其实并非凡人吗?” “大师兄说得有道理。”巫启星恍然大悟,既然皇后娘娘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能隐藏得很好,想必令狐羽的身份也不在话下。 在他的观念当中,为人父母,都是不顾一切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有什么好处都要先紧着自家孩子。 当然林半见的情况算是比较特殊,毕竟他的父母还欠了林半见父母那样大的人情,再加上之前浅城一役,巫启星对这种偏袒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甚至如果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他肯定也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换林半见的命。 休息了片刻,之后几个人还合力堆了个雪人,因为巫启星和林半见同是会雕琢工艺的,两个人在堆雪人的过程中还产生了新的比赛项目,就是谁能把雪人雕刻得更好看。 最后判定是林半见获胜,巫启星不服,说有本事比做木雕,但由于时间不够了,所以木雕的比赛就留在了之后。 令狐羽没有加入他们,他原本住在巫启星隔壁,然而早上去叫他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空了,路过的宫女说一大早他就被皇后娘娘叫去了。 就在四个人打雪仗打得正愉快的时候,令狐羽正冷这一张比雪人还僵硬的脸面对他的母亲,皇后娘娘。 他今天同样换上了新衣服,是未央命人为他准备被的,也难得的致使他不再穿黑色了,而是穿了一身苍蓝底的翻领半臂,里面套了一件厚衫子,硬挺修身的布料,裁剪到上臂的位置,袖子如翼轻展,英挺俊美,十足的少年感,金色的麒麟祥云纹肆意张狂地游走,显得干练而霸道。 他还是梳着高马尾,发冠也没变,那横在中间的一根小棍子,看似乖巧,谁也不知道只要听到主人召唤,便能立刻变成夺人性命的大杀器,身上沾满了鲜血。 两个人在御花园散布赏雪,后面跟着两排宫女,令狐羽实在太惹眼了,所有人都在看他,只有他自己丝毫没注意,面色凝重,从见到未央的那客气,他就没什么好脸色。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未央边缓慢地在花园中散步,边对身旁的令狐羽道,“起码我没料想只请你一次,我以为要请你好多次,甚至需要派人手在你们出城的时候围追堵截,盛情邀请,你才肯来见见我。” 回想起曾经,他还年幼的时候,无数次红着眼睛,流着泪水,甚至跪地磕头都要祈求她能来见一见自己,春天忍受雨淋,夏天忍受日晒,秋天忍受寒风,冬天忍受冰雪,都没能动摇过她,而他也因此无数次承受钻心蚀骨的惩罚,如今竟然反过来了,需要她来担心自己不会见她了。 倒是讽刺。 令狐羽冷笑一声,“原本确实应当如此,只不过我想到我和半见将来也要成亲,不如借着这次机会完成一些必要礼节,因此才过来了。” “看来果然是托林小娘子的福。”未央掩唇轻笑。 因为昨天在宴会桌上面未央提到过,说他很像他爹,因此今天她再说这种话令狐羽下意识感觉很不舒服。 “为什么你要把我姑母带走,封在画中?”令狐羽生硬地岔开话题。 后面随行的宫女依然是收幻术影响,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过后也不会存有这些事情的记忆,只知道她们是在服侍皇后娘娘和她的客人一同赏雪而已。 未央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我也十分惊讶,阿芷和我感情很好,我哪里会轻易害她?只是我在人间游历时偶然碰上的,发现她正在被那些修邪术的妖吸取体内妖力,失去了理智,我便出手相救。就回去之后也想了很多办法调理,然而她似乎太虚弱了,便一直没有从发狂的状态恢复过来,我只好请术士将她暂且封存在画中,日后找到方法再帮她恢复,你若是希望她能立刻被放出来也可以,只是要做好准备,她会摧毁很多东西。” 母子两条狐狸,几乎有上百年没见过面,在人间已经超过了许多人一生的时间,可算作是下一趟轮回。 令狐羽对她的话并不全信,仔细想来便有诸多疑点,“为什么你会在这宫廷当中?做人王的王后?” 未央挑一下眉,“只是做着玩玩,原本我是做太子妃的,想要试试人族的太子和妖族的太子有什么不同,结果人族做太子的时间十分短暂,一不留心便做了皇后。” 令狐羽对自己的母亲并不了解,记忆当中她总是满面愁容,即便笑,也笑得狰狞癫狂,如今她面容温和,举手投足间都是舒展从容的气质。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令狐羽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他想到了林半见,如果将来她和他在一起了,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是满面愁容,渴望逃离,还是舒展从容,一如初见时那副活泼灵动,如同林间小兔呢? “羽,娘亲知道这样说你肯定会不高兴,但娘亲还是想如实告诉你。”未央忽然停下脚步,眼底的担忧那样真诚。 令狐羽也跟着停下脚步,“什么?” “也许,林小娘子并不适合你。”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帝都幻梦(三) 傍晚的阳光倾斜, 泼洒在雪面上,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宫廷繁华的小角落,是那些下人奴才居住的简陋场所, 窄窄的门, 红漆掉落的木门框, 还有风雪过后, 屋里那就着一点炭火,在火盆里苟延残喘的火苗。 小谢掀开厚重的帘子,房间里只有简单的桌椅, 再往里走便是木架床, 乍一看, 上面只是一摞厚被子,要找寻一下才能在一头看到那露出的一点头发。 “姐姐名叫周红,并不是我的亲姐姐, 但是我从来到宫里就一直在受姐姐照顾, 我们情同亲姐妹。”小谢边领林半见和巫启寒进来, 边介绍道, 但是见到躺在床上的周红以后却是第一个惊讶的, 扑到床前,带着哭腔道:“周姐姐, 你怎么病情又加重了?” 林半见和巫启寒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只听被子里的人开口道:“不知怎么, 今早起来就浑身发冷。” 声音嘶哑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被子……”小谢把手放到被子上, 比之前多加了一床。 “是婉婉帮我加的, 现在她去当值了。”周红道。 小谢抹了抹眼泪, “她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又俯下身说:“周姐姐,我知道你不信那些邪祟传说,但是你的病情实在严重,大夫都看不出来什么,前两天皇后娘娘请来几位除妖师,我便请来其中两位,给你看看。” “做那等麻烦事……”周红似乎真的非常疲惫了,只是虚弱地抱怨了句。 “万一呢?”小谢撅了噘嘴,之后抬头对林半见和巫启寒道,“请两位小娘子帮忙看看吧,姐姐的病情又加重了,若是能看好,我所有的私房钱都给两位小娘子。” 林半见知道自己是来打下手的,她不擅长巫蛊之术,更不会帮人看病,于是跟在巫启寒身后走过去,见到躺在床上的人,也着实吓了一跳。 最醒目的便是那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完全张不开了,脸上更是消瘦,枯槁蜡黄,仿佛随时都能撒手人寰。 林半见甚至都担心这两床厚被子会不会也能将她压死。 看一看巫启寒,她的面色也颇为凝重,紧抿着唇,取下腰间小罐子,倒出来两枚肉虫,放在周红的额头上,那两条小虫子生命力旺盛,刚一落脚便在上面蠕动探索起来,然而没走两步,便“啪”地一声,像被人拍扁了似的,变成两滩肉泥。 “呀!”小谢在旁边看着,惊叫一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巫启寒沉着冷静,取出帕子清理干净周红额头上的血污,“似乎并不是中了蛊毒。但是她这幅样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说着便去摸腰间的袋子,刚碰到边,顿住,问小谢道:“你的私房钱有多少?” “这些年我一共攒下了三十六两,若小娘子真能救我姐姐,全都给小娘子。”小谢听到巫启寒的话,觉得有眉目了,双眼顿时放光。 巫启寒从口袋取出一枚枣色的小药丸,林半见看到是他们平时除妖以后,用来恢复体力,治疗伤口的,效果出奇的好,吃上一枚,再重的伤第二天都能治愈大半。 “这一枚巫家返魂丹需要五十两,念在你们姐妹情深,便只收你二十五两,剩下你的那十一两,就当做之后的费用吧。” 小谢听到这价格脸色发白,好半天说不出话,随后才深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有劳小娘子了。” 林半见头一次觉得巫启寒有点冷酷,但说无情,却也没那么无情。毕竟那药丸是他们平常吃的,做糖豆倒不至于,毕竟这药丸也没那么好吃,但说实话,在今天以前,林半见一直以为这药丸不值几个钱的。 巫启寒将返魂丹塞进周红嘴里,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吞下,肉眼可见的她眼睛消肿了,脸上的皮肤也饱满起来,原来也是个颇为秀丽的人,约莫二十岁上下。 从疗效来看,好像确实也挺值钱的。 “真是神了!”小谢见状激动得直接跪下磕头,“多谢两位小娘子,多谢两位小娘子!我还从来没见过效果这样好的药,不愧是皇后娘娘请来的人。” 林半见好奇道:“你们对这位皇后娘娘很崇敬吗?” 小谢跪坐在地上,思索片刻,脸上泛红,“说是崇敬,倒不如说是敬畏。毕竟天下间,谁见过这样天仙似的容貌?而且皇后娘娘平日里带我们也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只是有些神秘,明明已经服侍了好几年,却总也看不透。” 林半见心想要是看得透就怪了,她身为狐族,最擅长使用的就是幻术,不一定篡改了他们多少记忆呢。 但是她既然是令狐羽的娘亲,似乎以前也吃过不少苦的样子,这次要请他们来,应该也不会害他们就是了。 周红恢复了精神,巫启寒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她还有些恍惚,盯着巫启寒看了半天,才说:“多谢小娘子相救,我现在真的感觉好多了。”声音也清亮了。 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就要行礼,却发现手上还有冻伤的痕迹,虽然吃了返魂丹,正在迅速好转,紫红色缓慢消退,上面崩开的皲裂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 小谢不好劳烦巫启寒,赶忙来接替她扶周红,也见到那冻伤,颇为惊奇,“姐姐,你昨晚难道出去了吗?” “怎么可能,我昨天从早到晚一直在床上休息呀。”周红说道。 “怪事。”小谢仔细端详着周红的手,“屋子里并不算冷,又有被子,肯定冻不成这样,昨晚上第一次下雪,这伤非得在雪地里待了一宿才会出现。” 巫启寒把另一头的被子掀开,露出周红的双脚,竟然更加严重,一双脚直到小腿都是深紫色,脚趾和脚背上全都是皮开肉绽的皲裂。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周红都惊呆了。 “怎会如此?”小谢道,“姐姐,连你也不知道吗?” 周红平常速来不相信鬼神,如今见到这样的怪事,尤其还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是后脊发凉,僵硬地摇头,“我说怎么两脚没有知觉了,竟然已经冻成这样。” 小谢一把抓住巫启寒的手,恳求道:“小娘子,你神通广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恐怕是遭人附身了。”林半见说道,她虽然没有巫启寒见多识广,但是好歹这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怪事了,既然刚才巫启寒说不是有人下蛊,周红又在半夜不顾身体虚弱出门,还在风雪里待了一晚上,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附身在她身上了。 巫启寒也对小谢点头,肯定林半见的说法,“一般来说,是往生者还有夙愿没能实现,不肯离开,便困在了一处地方,若是刚巧有合适的人,也会附着到她身上,企图替自己实现愿望。” “那,附在我身上的究竟是谁呢?”周红问。 “这就不知道了。只可惜我并不是专业御魂的,身上没带着熏香符纸,否则事情还能更好解决一些。”巫启寒垂下眼睫。 “那应该怎么办?与你们同行的那几位小郎君呢?”小谢问道。 “他们也不行,此次前来的并没有御魂师。”巫启寒看了林半见一眼,“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法解决,只是要麻烦一些,先容我和我妹妹回去准备好道具,今夜子时便来这里找你们,相信那俯身的魂魄今晚还会有所行动的。” 小谢两眼含泪,行礼道:“有劳两位小娘子了。” 冬季天黑得比夏天早许多,从周红那里出来时,头顶已经一片月色迷蒙,凉风刮骨,吹起来地上的碎雪,路过的宫女太监缩着脖子小跑着穿行而过。 “启寒姐姐,我们要准备什么道具呀?”林半见把手揣在衣袖里问道,这个姿势有点土,但是天气冷,也顾不得那些了。 巫启寒下意识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忽然眼中闪过一抹顽皮的笑意,“首先第一步便是让俯身在周红身上的鬼魂现身,这个我们曾经学过,让鬼魂现身有两种法子,还记得吗?” “额,”林半见顿时哽住,早知道就不问了,现在可好,竟然还要临时抽查知识点。 巫启寒知道她没记住,笑了笑说:“一个法子呢就是用灵光宝鉴,专门让魂魄显形的法器,还有一种是实在没办法用的,无根之水制作的镜子。” 林半见知道现在他们肯定没法搞到那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灵光宝鉴,便问道:“无根之水制作的镜子是什么?” “便是雪水或者露水,收集到铜盆当中,让水照映出俯身的魂魄。”巫启寒解答,“不过既然在冬天,我们不妨做一个更精致些的,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怎么做?” “将雪水收集起来,冻成冰疙瘩,仔细打磨成脸盆大,两指厚的冰镜,更能看清楚魂魄的真身,而且说不定还能引它出来,请我们为它完成夙愿。” 林半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快去收集雪水,好为子时做准备?” 巫启寒点头答应,两个人便分开行动了。 无根之水这种东西林半见在《西游记》当中听说过,就是从天上落下来,没有落地的水,可以是露水,还可以是雨后、雪后那些留在屋瓦、叶片花瓣当中的水,总之就不能是落在地上的水。 林半见问宫女要了一个铜盆,在皇宫的花园里上蹿下跳,一会儿跑到假山上把积雪拨进铜盆里,一会儿弯腰把花朵上残留的雪抖下来,开始的时候开有些冷,忙活完这一通,身上都有些出汗了。 收集了满满一盆,差不多要回去了,刚一回身,便见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木芙蓉花开在假山的缺口处,斜斜地长出来,像涌出的泉水,昨夜冷不丁下了一场雪,盖在它尚在盛开的花瓣上,由于刚才被林半见收集了雪,此刻又重展娇艳。 粉色的巴掌大的一片片花瓣,微微卷曲,在夜色映衬下有种神秘的美,它后面藏着的那个人,高高瘦瘦,月光勾勒出他凄清的剪影。 修长的手一撩,将那些枝条抬起来,高马尾在他低头时流泻到胸前,白皙的面庞,窄窄的下巴,他今天的打扮也格外亮眼,与以往截然不同,满满的少年气,还带着贵公子的病弱感。 今天的他,又是那股如镜花水月般的姿态,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幻化成泡影,消失在人世间。 林半见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帝都幻梦(四) 如玉的小郎君, 站在月色的花帘下,遥遥相望,身姿绰约, 却如同一场梦、一个闪念, 仿佛只要稍稍走神, 他就会彻底从记忆当中消失, 不复出现。 林半见看着他越过木芙蓉的花帘,向自己走近。 “大冷天端着个铜盆装雪,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幻术的后遗症吧?” 他破坏气氛的能力一向可以的。 林半见回过神来, 昂起头理直气壮道:“这你就不懂了, 我和启寒姐姐受到了委托, 正在帮人解决问题呢。” 令狐羽把铜盆从她手里拿过来,触手像冰一样凉,再偷看一眼她的手, 果然冻红了, “什么事情需要大半夜端着铜盆到处跑?” “总之是很要紧的事。”林半见把铜盆夺回来, “我还要忙呢, 晚了就来不及了, 回头再聊。” “等等。”令狐羽把她拉回来,夺过她手里的铜盆, 放到一旁的宫灯顶端,将她从背后箍在怀里,包住她的一双小手, “好歹我也是你的未婚夫, 片刻都不肯为我停留么?” 林半见:诶? 她有些懵, 令狐羽自从晋升为八尾以后, 浑身的温度就升高了不少, 在天气寒冷的时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暖炉,冻得刺痛的双手被问这样温暖,确实舒服了许多。 不过,他们未免也有点太过亲密了吧…… 林半见脸上发烧。 过了一会儿,令狐羽捧着她的小手,问道:“好些了吗?” 啊?是在问她的手吗?原来他真的是在替自己暖手,林半见有点感动,“好多了,那个,多谢你。” 令狐羽修长的手抚过她的脖颈,滑过她咽喉的位置,一直往上,引起一阵酥麻的感觉,抵达下颚,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他的脸上带着危险的红晕,小心而又紧张地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这是什么直球打法! 林半见感觉自己的头如果是个水壶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沸腾得“呜呜”叫了。 “我……想做一个好夫君,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强迫你做的。”令狐羽解释道,他的眼神炽烈而真诚。 林半见想起那天在幻境中见到的答案,如果要迎来完美的结局,就是要让他亲吻自己。 于是林半见忍着剧烈的心跳,故作平静地说:“可以。” 令狐羽将她搂得更紧,直搂到自己怀里,滚烫的双唇先是试探性地在她唇上一点,随即眼中的理智被火焰吞噬,双唇压得更紧,辗转缠绵,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弓起后背,如同在享受久违美餐的狐狸,一点点细细品尝他口中的猎物。 林半见感觉自己就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手揉搓,他的嘴唇有点薄,而她的嘴唇是饱满莹润的,在一片湿润当中,感受到对方那和自己不同的嘴唇,触感有些奇妙,却还想要感受更多,了解更多。 渐渐地,她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奇特的香气,从衣襟深处散发出来,隐隐地,却能嗅到些许夺魂摄魄的感觉。 她受这香气指引,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张开双唇,随即感受到那湿滑温热的舌尖,趁虚而入,撬开贝齿,与她纠缠不清,直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再不能回头。 周围的积雪甚至都被陡然升高的温度融化,开始发出轻微的“滴答”声,铜盆里满满的雪也变浅了。 过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分离,两人的呼吸都还有些急促。 令狐羽看着她尚有些迷糊的神情,露出一个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半见,真可惜我不是第一个说你可爱的,要是早知道会被人捷足先登,我便早一点和你说。” “我什么时候被人说过可爱?”林半见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在翡城的时候,那几个年老的除妖师对你说的。”令狐羽的手还在她脸上游走,“当时我心中的就窝了一股气。” 林半见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至于吧……”这是什么可怕的占有欲。 令狐羽察觉到她的不对,问:“你觉得这样不好?” “不太好吧……”林半见咬了咬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竟然有些肿了,一咬还有点刺痛,内心颇感无奈。 “好,那我以后不这样想了。”令狐羽的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扇子,扇动两下,垂下来,“只是要花一点时间。” 林半见摆了摆手,“只是想法而已,不用那样在意,不付诸行动,想一想也没什么。” “可是你刚才说不好,我不想做任何你觉得不好的事情,哪怕只是想法。”令狐羽的表情有点可怜兮兮的。 林半见觉得他这样有点有趣,便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令狐羽,不用对自己要求太严格,我觉得你这样已经很好啦。” “半见……”令狐羽听了她的话,又要凑近她亲吻。 林半见赶忙捂住他的嘴,说:“时间不早了,我再不走进的来不及啦!”她跑去拿自己的铜盆,发现里面的雪都化了,小小惊讶一下,端起来跑走了。 令狐羽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着急忙慌跑走,裙摆和绣鞋消失在夜色中,眼神渐渐冷下来。手指抹在嘴唇上,那里还残留有她的味道,伸出舌头将其一并舔舐干净。 今天未央跟他说,他和林半见并不合适,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和他不合适,而是他不适合任何人,任何妖。 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随时会为情发疯,然后重蹈覆辙,再次酿成两代人的悲剧。 令狐羽嘴上说自己和父亲不一样,他是他,父亲是父亲,可是每当看到林半见,他就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他看见她的时候连浑身的血液都会加快流动,思绪翻涌,再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甚至到后来,只要闻到她的气味就会产生反应。 想要占有她,想要她的一切都属于他。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叫嚣,怎么都制止不了。 可是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刚才稍微透露出一点他的真实想法她就已经觉得过分了,如果再告诉她,其实他心里不仅仅是窝了一股气,还有愤怒,想要杀光他们所有人的愤怒。 他的半见,那是他的半见,她的可爱只能属于他一个人,怎么能被其他人看到,更何况连他都没有说过她可爱,没有见过被夸奖以后她脸上的表情,别人怎么能捷足先登? 想要将这段历史抹杀,想要让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应该由他发起才对。 ——如果让她完完整整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会逃离自己的,婚约也会取消。 就算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那样卑劣的血液,也希望能有所改变,他在心中的某一个见不得人的角落这样希冀着。 也许他会有所不同呢? “启寒姐姐,我回来了!”林半见端着铜盆来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 巫启寒正在融化雪水,看到林半见铜盆里的水,有些惊讶,“你在外面那么久,竟然能让雪完全化成水?” 林半见不好意思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是讪笑两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没事,这样正好节省时间,我这里也化得差不多了,放在一起做成冰镜应该没问题。”巫启寒将自己通盆里的雪水和林半见的融合到一起,成了满满一盆的水,放到院子里自然封冻。 冬季才刚刚开始,气温没有那么低,到了子时,铜盆里的水也没有完全结冰。 巫启寒和林半见坐在门口看着那铜盆发呆,铜盆里的水映着天上圆圆的月亮,似乎是对两个经验缺乏之人的嘲笑。 “两位小娘子,不好了!”小谢从远处跑过来,风灯在她手里都成了秋千,来回摇晃。 “怎么了?”巫启寒和林半见站起来。 小谢焦急道:“姐姐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今天晚上我来找姐姐,准备和两位小娘子会和,然而一进屋里,就发现姐姐不见了踪影,便过来找两位小娘子了。” 巫启寒拉住小谢的手,往周红的住处赶,边安慰她道:“不要着急,应该是那魂魄还在你姐姐身上,今天晚上继续去尝试完成夙愿了。” “那该怎么办?天气这样冷,姐姐的伤也没完全好,她会去哪里?”小谢眼中泛起泪花。 林半见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罗盘,“别担心,这个罗盘能找到你姐姐。” 这罗盘由巫家最厉害的兵器师打造,只需要一缕气息,就能锁定对方的位置,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方圆七里都无处遁形。 小谢没见过罗盘,但是听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 巫启寒道:“只可惜我们收魂的道具没有做好,需要再等一天才能完全将附在你姐姐身上的鬼魂召唤出来。” “没事,只要两位小娘子肯救我姐姐,再多等一天也无妨。”小谢说道。 注入气息后,罗盘上的主指针转动起来,停在一个方位不动了。 “是那个方向。”林半见说道。 三个人一同按照罗盘的指示走,与此同时,旁边负责侦查其他妖物邪祟的副指针也跟着转动,发出“卡哒哒”的声响。 小谢盯着那罗盘上的两枚小指针问道:“那是用来指什么的?” 林半见紧张地看了一眼巫启寒,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真相了,“是用来精确方位的,三枚指针总比一枚更精确一些嘛。” “原来如此,”小谢了然,赞许道:“不愧是捉妖师,就是专业。” “哈哈。”林半见僵硬地笑了笑,心想这皇宫里不一定有多少妖魔鬼怪藏在暗处呢,只是她带的罗盘太精简,只有两枚副指针,若是用上更专业全面的,皇宫当中一定比现在所见到的热闹得多。 东拐西绕,和巡夜的宫女打了招呼,再穿过几个院子,越走越荒芜,越来越人迹罕至。 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今天晚上有事,怕不能及时更新,就提前放出来了。 小羽他A上去了!不过写这一章的时候怀揣着很忐忑的心情,不知道有没有写崩,大家爱不爱看,如果爱看……明天就加更一章(羞涩捂脸)。 第57章 帝都幻梦(五) 那是皇宫中最阴暗、隐蔽的角落, 通往哪里的入口已经被木板钉死,只有一棵枯树,枝丫上还挂着蛛网, 从墙的另一面吹过来, 如同厉鬼的夺魂摄魄的爪子。 哭声也是从墙后面传来的。 小谢不过是个普通宫女, 刚入宫才不到两年, 年纪也很小,刚才一直跟着罗盘走,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吓人的地方, 抓着巫启寒的手臂直打哆嗦。 “是这里?”巫启寒抬起头, 目光仿佛要越过墙面。 “罗盘上是这样显示的。”林半见把罗盘收起来, “看起来要翻墙才能过去了,小谢,你要不要在外面等?” “我不要在外面等!”小谢立刻哭着回绝, “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一般遇到会去这种院子的鬼魂, 多半还有其他同伴, 你若是跟来, 翻过墙, 我们也不一定能护你周全。”巫启寒说。 小谢紧紧抓住巫启寒的手臂,“那我也不要在这样的地方!” “或者我先送你回去?”林半见提议。 “那怎么行?”小谢更不答应, “我姐姐还在里面,怎么能丢下她走呢?”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林半见叹了口气, 把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护身符从身上取下来, 绑到她腰间。 巫启寒见状十分惊讶, “半见……” 那护身符可是对鬼魂有很强的震慑作用, 林半见小时候非常怕鬼, 家里御灵的还有画符的除妖师就为她专门做了一个这样的护身符,和巫家辟邪朱砂作用差不多,都是对厉鬼作用不大,可是驱赶小鬼很有功效。做好以后,她一直戴在身上,从未取下来过。 “没事,”林半见笑嘻嘻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用这些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 巫启寒欣慰地微笑一下。 “呜呜,多谢小娘子。”小谢哭哭啼啼道。 翻墙之前,巫启寒伸手进腰间的小罐子,摸了一点巫家特制的蟾蜍唾液,分别点在自己和林半见的眼皮上,这是专门用来给除妖师捉鬼用的,除妖师都是普通人,拥有阴阳眼的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于是就研究出各自地方法捉鬼。 巫启寒用的这个本来是所有除妖师出门都要带的装备之一,但是犹豫林半见还有巫启星出门的时候以为只需要去家附近的浅城待几天,就没带。巫启寒行事严谨,所以样样都准备了一些,这些基本的装备更是一件没少。 夜黑风高,墙内女人的哭声还在持续,而且哭得十分凄惨渗人,阴风飒飒,刮过墙角瓦铛,发出细微的鸣叫。 姐妹两个同时翻墙而过,无声落地。 院子里顿时安静,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周围杂草丛生,北面有一间破屋子,门窗皆被腐蚀殆尽,黑洞洞的三个窟窿。 巫启寒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挡在林半见身前,眼睛敏锐地扫视前方。 “启寒姐姐,”林半见吞了口口水,“这里的人好多……” 在两人进来的瞬间,院子当中的鬼魂全部向他们看去,那些都是宫中的亡魂,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但全都是枉死相,有服毒死的,也有上吊死的,更有被板子打死的,一个个全都不满于自己的死亡,脸上带着怒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巫启寒厉声喝问,丝毫不怯场。 从一众阴影后面,走出来那个名叫周红的宫女,光着脚,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脸上触目惊心地挂着两行血泪,眼睛肿得老高,周围一圈隐隐泛着紫。 她恶狠狠看着巫启寒,“坏朕好事者,诛!” 这是一句命令,话音刚落,那群鬼魂一拥而上,巫启寒起手甩出一条白练,上面淬了符水,能够直接打在灵体上,那些魂魄人多势众,然而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顿时被巫启寒打得无法上前,各个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情。 林半见甩出白玉令,三五道白光同时迸射出来,抵御了一小半鬼魂进攻。 那些鬼魂发现这两人不好对付,交手几次后便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群废物!”只留下周红在原地叫骂。 巫启寒飞身上前,手里抓着白练,声音清冷,“快离开周红,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然而周红却轻蔑地笑了一下,“休想。你若是敢动我,她也不会好过。” “确实。”巫启寒将白练收起,“啪”地在她脑门上贴了一张镇鬼符,周红顿时浑身瘫软,倒进巫启寒怀里。 “启寒姐姐。”林半见收好白玉令,跑过来帮忙。 “这镇鬼符只能暂时不让鬼混控制周红的身体,但是还不能将它完全赶出来。”巫启寒将周红横抱起来,“我本以为是个小鬼,看样子并非如此。今天先缓一缓,之后再想办法吧。” “好。”林半见点头答应。 小谢见周红出来了,满脸是血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但是巫启寒说没什么大事,只是需要卧床休息两天,小谢这才放下心。 折腾了大半宿,大家都很疲惫,便回去休息了。 林半见躺在床上,闻着宫廷熏香的芬芳,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天实在是挺忙的,本来以为入宫了可以不那么忙了,谁想到还是有本职任务要忙,实在是累人。 好在宫中的食物比其他地方要好□□致许多,睡的被褥也更暄软舒适,忙碌过后更能理直气壮地享受了。 然而当她从酣睡中醒来,正打算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却又听到了呜咽声。 林半见:…… 不是吧?还来? 意识的轻烟袅袅蜿蜒,仿佛从阳光普照的海面一直下潜,滑入碧蓝,降到深蓝,思绪的潮水漾漾滔滔,将人的裹缠,拉往无尽的黑暗所在。 令狐羽这次坠落得比以往更深。 首先是一道刺眼的白光,睁开眼睛,梳着双髻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只木雕的小花,另一只手握着涂了颜料的小刷子,正在上色,她坐在一棵大树高高隆起的树根上,穿着粉绣鞋的脚来回摇摆,嘴里胡乱哼着歌。 忽然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那双杏子眼迎着阳光,水汪汪的,就连眼角都漾开了甜滋滋的笑意。 “楚师兄,你看,好不好看?”她从树根上跳下来,脚步轻盈,三步一跳扑进那白衣男子的怀里,把拿着木雕小花的手举得高高的,是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 令狐羽的心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为什么没第一个发现他?明明他也在看她啊。 林半见和楚怀锦说了两句话,才转而看向他,眼神顿时变得寒冷,“我为什么要第一个看见你?我又从来没喜欢过你。” “不……”令狐羽的手紧紧将左胸口的衣襟抓在一起,“不可能,你明明同意和我成亲的,你还让我亲了你!” “那只是逢场作戏。”林半见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背后靠着楚怀锦,两人的表情,仿佛认为他的痛苦有些可笑,“令狐羽,你那么厉害,我们那么多人加起来都不够你一只手的妖力,我怕你万一哪天不高兴,把我们都杀了,所以才对你逢场作戏的。” 接着,她又扭头在楚怀锦耳边,用他也能听到的音量耳语道:“楚师兄,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吗?” 楚怀锦抬起一只手在她耳边回答:“闻到了,是狐妖的骚味。”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令狐羽紧张得发抖,赶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来回闻,又去闻自己的衣领,他明明藏得很好的,狐妖一族天生就有勾魂摄魄的香气,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谄媚的味道,在林半见身旁时,更是小心掩藏,没想到还是让她闻到了。 他开始向后退,不想让她再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最不想被她讨厌。 明明头顶艳阳高照,他却浑身如多冰窟,仿佛又回到曾经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能闻到的只有自己浑身伤口流淌出的血腥味。 然而退了两步,他就停下了。 因为林半见和楚怀锦搂在了一起。 楚怀锦那只脏手竟然轻而易举就环住了她的腰,让她贴金自己的身体,而林半见并未阻止,反而一脸陶醉,她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眼睛逐渐闭上。 那是一个……索吻的姿势。 令狐羽的眼睛锁定她,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听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心脏如击鼓一般蛮横地敲打。 “咚!”“咚!” 一下快似一下,力道却越来越强。 最后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他向两个人扑了过去,直接就将楚怀锦撕成了碎片,反身抓住林半见的双肩,眼中怒火升腾。 “你是我的!!” 现实中的林半见被突然扑上来的令狐羽吓得尖叫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上。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密室当中,四面都是墙,没有窗户,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张挂着帷幔的床,在后面是一个上锁的门。 她睡在床上,听到呜咽的声音便彻底清醒了,下床就看到令狐羽蜷缩在角落里,脖子上拴着一根黑色的锁链,黑色的项圈一指宽,在他白皙似雪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令狐羽身上只粗略地套了一件中衣,而且最可怕的是,还没有系带,意思就是,里面的一切都能看到。 顺便一提,他身材超级好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他似乎正在做什么噩梦,大口喘着气,后背都被他带出明显的起伏,蝴蝶骨在单薄的中衣上勾勒出轮廓,有些脆弱的可怜。 林半见刚想触碰他,他就立刻醒了,与此同时,还显出一半原形,发冠崩绷开,长发披散,头上还长出一对狐狸耳朵,八条毛茸茸的尾巴似莲花绽放,热气翻涌席卷,排山倒海而来。 他把她扑倒在地,紧紧禁锢在身下,动弹不得,嘴里还着魔似地呢喃着:“你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半见,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我都可以改……但是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只能和我在一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心就会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嘶哈嘶哈。 我们下周见了,宝子们,一定要来哦,来了有好吃的,嘿嘿~ 第58章 帝都幻梦(六) 林半见想要从他的怀抱当中挣扎出来, 用手使劲推他,“令狐羽!快点放开我!” 然而令狐羽听到这样的话更加激动,他不能放手, 放手的话她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 扑进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对不能! 那双眼睛,曾经满是清冷与疏离,此刻正着魔似的盯着她的脸。 “为什么要让我放开你?该放开你的人……不是我啊。明明你答应要和我成亲的, 你答应过我的, 不要赶我走, 好不好?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明明那样竭力压制了, 只是为了能让你喜欢我, 不要辜负我, 别辜负我……” 他将头歪向一边, 闭上眼, 双唇狠狠覆在她的唇上,精致的窄下巴绷紧, 线条变得更加纤细脆弱,脖子上玄黑的锁链发出细碎的响声,他惶然不觉。 林半见感觉他在剧烈地呼吸, 气息喷涂在她脸上, 滚烫, 同时又嗅到比以往更加浓烈的那股香气, 是令人迷醉的香气, 就连这个狂乱的吻也变得缱绻。 他的脖颈白皙似雪,此刻正泛着病态的粉红。 林半见继续挣扎,却无济于事,他在她耳边道:“半见,你好可爱,这次我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以后只准偷偷写我的名字,不能写其他人……” “令狐羽!”这次她真的警觉了,大声道,“令狐羽,你快清醒清醒!你这样只会让我讨厌你!” 令狐羽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亢奋,显出更加鲜艳的红晕,“我、我就算被你讨厌,也要占有你。一想到你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没办法冷静……” 他简直是没救了! 林半见往更远处蹭,想要逃离他,这时候,她听到“咣”的一声,原来是那扇门开了,那仿佛是一个出口,外面隐隐透出些光亮来,似乎在邀请她,赶紧从这里离开。 令狐羽的狐狸耳朵向下压着,毛茸茸的八条尾巴正在激动地摇摆,看她的眼神还是狂热的。 林半见心想,如果这时候推开他,自己跑了,也许就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是他脖子上有锁链,肯定不能和自己一起逃走,而且,为什么他的脖子上会有一条锁链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她又觉得不能丢下令狐羽自己一个人离开。 她抓住令狐羽脖颈上的锁链,问道:“这条锁链是怎么回事?有人把你关在这里吗?” 令狐羽的表情透出些迷茫,“什么锁链?” 这么长一条大黑锁他是看不见吗? “半见,我好喜欢你……”他又凑过来亲她的脸颊、鼻尖。 狐族独有的香气缭绕,一切都变得迷离。 再次醒过来,是因为浑身的疼痛,她本来想要翻个身,却发现每一块肌肉都在和自己抗议,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像被冷不丁破了一盆凉水,顿时睁开眼睛。 身上有多处淤青,明晃晃在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不过地点已经换了,他们不在那间奇怪的密室当中了,而是在令狐羽自己的房间里。 罗纱帷幔层层叠叠,窗外阳光倾泻,一切都是最安逸的样子。 身边的人已经没了狐狸耳朵和尾巴,脖子上那根锁链也一同消失不见,全身上下放眼看去,一览无余,俊美又带着妩媚的脸庞此刻正在睡梦当中,眉宇间隐隐透着些无辜的神色。 他哪里无辜?! 林半见想到这里立刻抗议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初体验竟然交代在这里,那种情况之下。命运为何对她如此残忍,她都没做好准备! 令狐羽如同蝴蝶翅膀的浓密睫毛颤动了一下,张开,露出那双清冷凛冽的双眸。林半见怕他继续发疯,拉着薄被往墙角挪动,警惕地盯着他看。 一开始他还有些迷茫,看着她的动作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坐起来就要去搂她,“……我不是故意的,半见,不要讨厌我。” 听听,“不是故意的?”这是从哪本渣男语录里摘出来的话? 林半见顿时有些鼻子发酸,躲过他的手,缩到角落,红着眼睛看他。 令狐羽也发自内心地懊恼,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控制了,怎么还是会出现那样的情况?为什么他会失控?为什么最后还是伤害了她? 他看到她警惕的眼神,还有那些淤青和划伤,又愧疚又心疼。 “半见,”他抿了抿唇,无比真诚地看着她,“你可以杀了我。” 林半见颤抖着说:“你死了,不还是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对不起……你想让我怎么做?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讨厌我,别悔婚,都可以。” “事到如今你还在想婚事?”林半见冷冷地看他,“如果我未来的夫君会强迫我,我才不会和他成亲呢。” 令狐羽僵硬在原地,愣愣地看了她许久,双眼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你说……什么?” 林半见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往后缩。 “你再说一遍……”令狐羽猛地凑上前,盯着她问:“半见,你真的要悔婚?你在说气话吗?肯定是在说气话,对不对?不能悔婚,半见,我不要悔婚,我会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好夫君的,半见,半见……”他伸出手就要搂住她。 林半见毫不留情打开他的手,“别碰我!你真的很过分,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很过分。” “半见……”令狐羽抿紧嘴唇,长长的乌发遮住他的侧脸。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离我远一点。”林半见瞪着他,充满提防的姿态。 “好,我不靠近你,但是你不要轻易说悔婚好不好,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会改正的。”令狐羽跪坐在床上,收回的手微微蜷起,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她。 其实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他明明下定决心做一个好夫君,循序渐进,让她慢慢适应和接纳自己,结果转头他就失控了,他也十分懊恼和后悔。 “我想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林半见披上衣服,要从床上下去,令狐羽下意识想挡住她,却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此刻他要是再拦着,真的会被狠狠讨厌。 虽然昨天晚上失控的时候说,就算被讨厌,也要占有她,可是真的被讨厌了,还是非常痛苦的。他不想重蹈覆辙,再走父亲的那条老路了。 林半见快速穿上衣服,简单梳一下头发从令狐羽的房间跑了出去。 外面是个艳阳天,这几天难得的好天气,可是她被这阳光刺了眼睛,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眼泪也是在这时候止不住的。 其实已经决定要和他成亲了不是吗?身为一个灵魂现代人,在这里又是个行走江湖的捉妖师,这种事情应该看得很轻才对,怎么还是会这样没出息呢? 毕竟以前也对这种事有过幻想,总想着一定要完美,要有所准备,而不是像这样,什么准备都有,在慌乱、迷茫和恐惧当中完成。 以后她该如何面对令狐羽呢? 一瞬间,她甚至都不想再看到他了。就算凭他的长相,放在现代,说是校草都有些屈才,很多以颜值成名的当红小鲜肉可能在他面前都要逊色,网在网上,妥妥的仅凭一张照片就能颠倒众生,可是并不代表她就一定会同意他的这种要求。 被冒犯了就是被冒犯了,这就是有罪的。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巫启寒正拿着凿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凿冰,看到林半见过来了,脸上刚要露出欣喜,却发现她不对劲,立刻放下东西上来询问,“半见妹妹,怎么了?今天一大早就没看到你,是去了什么地方吗?” “启寒姐姐……”林半见刚一开口,发现情绪也随之决堤,搂住她的脖子哭起来。 巫启寒有些茫然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至极,“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吃。”林半见噘着嘴摇头,一边任由眼泪滑落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启寒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林半见抽噎着说。 一开始巫启寒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呢?你才多大就这么说……”话音未落,她看到令狐羽飞身落在了院子门前,眼中满是愧疚和担心,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和平时的模样很不相同,平时从来都是梳着高高的马尾,意气风发的样子,今天却披散着,阳光穿过长发,在他的脸上破碎。他身上穿了一件黑底翻领袍,鎏金麒麟纹张牙舞爪,却收敛了气势,变得阴阴郁郁。 巫启寒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安抚林半见先去屋里休息,之后冲上来,对着令狐羽的胸口就是一道白绫。 这一下用尽了全力,令狐羽没躲闪,被打得向后倾,又吃了巫启寒一巴掌,嘴角被扇流血,也一声不吭。 “败类!”巫启寒气愤道。 作者有话说: 事情是这样的,取消收藏前请听我认真解释!我和半见商量过,现在那样还太早了,不太合适,应该等到婚后,但是她说,她觉得事情有蹊跷,而且她也答应过小羽要不离不弃,她必须得做到,所以本来她是能逃走的,可是她不能丢下小羽像小狗一样被拴在那间密室里,于是就留下来了,最后就……让发疯的小羽得手了。事后小羽也很自责很自责的。 好了,我说完了,求求你别取消收藏了!!(爆哭) 第59章 帝都幻梦(七) 日光变得遥远, 令狐羽长长的发丝如同无人问津的野草,任凭风吹,瑟瑟摇曳, 他低垂的眉眼看起来格外狼狈。 巫启寒心头的气未消, 嫌恶地看他, “你知不知道就算是真正的夫妻, 拜过堂成过亲,也不能强迫对方?尤其半见妹妹根本在你面前就毫无还手之力,你的力量究竟是用来对付恶棍, 还是用来伤害你在乎的人?” 令狐羽倏然抬眼, 神情中满是歉疚, 他再次垂下眼睛,面容如冰碎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也不会允许你再做这样的事,离半见妹妹远一点。”巫启寒一挥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人知道令狐羽在院门外站了多久, 他就只是垂着头, 一直不肯走。 巫启寒帮林半见准备了一大盆热水洗澡, 先吃过了治外伤的药, 再泡进盛满热水的大木桶, 看到她表情终于有所舒展,才松了一口气。 香雾缭绕, 温软的水包裹全身,安全感立刻加满,林半见往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捧水, 说道:“启寒姐姐, 还是你待我最好。” 巫启寒和她隔着一道屏风, 正在擦拭整顿自己身上的装备, 听到她说话语气轻松, 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跟着笑了一下,“那是自然,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待你不好呢?” “那不一样,启寒姐姐是脾气好,以前我那么淘气,你也没有记恨我,就算是亲姐妹也没多少是这样好的。”林半见道。 “那也要看是谁呀,”巫启寒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我知道你只是年纪小,并不是真的不懂事,换了其他人,我也要记仇的。” “是吗?”林半见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在脑海中搜寻一圈,也没找到巫启寒记恨过谁,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你呀,千万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也有许多毛病的。”巫启寒说。 “启寒姐姐身上能有什么毛病?都是可爱的特点罢了。”林半见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 巫启寒被逗笑了,“就你的嘴甜。” “嘻嘻。”林半见又给自己的手臂上浇了些水,惬意地舒了口气,“启寒姐姐。” “嗯?” “我觉得楚师兄配不上你。” 巫启寒擦拭小罐子的手不自觉停下了,笑容僵在脸上,逐渐消失。 林半见故意放慢动作,去听屏风后面的动静,猜到她可能有些不高兴了,便安慰道:“启寒姐姐那样好,相比起楚师兄,要好出太多了,你应该找一个更好、更优秀的男子配你。” 最近楚怀锦故意冷落巫启寒,虽然巫启寒表面上没什么事,但其实经常露出失落的表情,一直试图问他为什么,总也得不到回答,偶尔还会独自在夜晚散步,直到天亮,或者默默饮泣而眠。 她不是一个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更多的是在无人发现的角落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尽量不让别人担心。 于是大家看到的,从来都是她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样子。 “这种事情……”巫启寒眼里有些失神,却还强撑起笑容,“想多了也不过是自寻烦恼,随缘去吧。” “启寒姐姐这样优秀,不愁找不到更好的人。”林半见谨慎地观察着屏风外的动向,故作轻松道,“所以,启寒姐姐千万不要为这种事情太耗费心神,多想一想自己的事业,还有亲人,我、巫启星、大伯跟大姨,都很关心你的。” “我知道。”巫启寒小声回了句,继续擦拭起手中的小罐子。 休息了一整天,还要筹备解决周红和小谢的问题,林半见泡完澡便出来和巫启寒一起制造工具,有了上次的交手的经验,她们发现只用一个冰镜是不太行得通的,还要再多画几道符纸。 林半见对符纸一窍不通,只会用,不会画,还好巫启寒什么都掌握一点,花了几道不算太专业的符纸将就着用。 中途两个人出去了一趟,去找小谢和周红确认情况,计划下一次行动的时间,出了院子就看到令狐羽还守在原地,依然披散着头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半见被巫启寒护在身边,故意看也不可能他走过去,却能感觉到令狐羽的眼睛自她出现就一直跟着、粘着,就像路边乞求领养的小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是受害者,现在却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压力好大…… 夜深人静,林半见想起他的表情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干脆坐起来,打开窗户开外面的月亮,让凉风吹进来,把那些奇怪的画面都带走。 结果一打开窗,就看到空旷无垠的苍穹中,一轮皎月晕出清冷的光辉,月光下的院墙上,坐着一个俊美的小郎君。 明明是那样风姿绰约,在世无双的人,此刻的表情也如同被抛弃了一般郁郁寡欢。他似乎在那里坐了很久,没想到窗子会打开,有些惊讶。两人蓦然对视,相顾无言,一方欣喜,一方尴尬。 最后林半见还是把窗子关上了。 睡觉睡觉,没事看什么窗外! 第二天集训的时候,令狐羽又换成了在院门口守着。 巫启星看见了,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巫启寒白了他一眼,“惹半见妹妹不高兴了。” “哦——”巫启星一脸坏笑,“我明白,常有的事情。” “你又如何明白的?”巫启寒冷冰冰道,“你可曾有过心上人?” 巫启星撇了撇嘴,“是不曾,可是我见过呀,你跟……”他意识到这话不能提了,便想了一个别的例子,“咱们本宅当中,李师兄和花师姐不也时常吵架?我虽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的。” 林半见没说什么,但是忽然来了两名宫女,专门找令狐羽的,好像在说什么事情,令狐羽面若冰霜。 “应该是叫他去和皇后娘娘聊天的吧?”巫启星也跟着看,对那两名宫女很是面熟,“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是如此,可以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娘很想弥补他们之间的母子感情。” “我不去!”令狐羽终于被那两名宫女说急了,高声道。 那两名宫女被他吓得向后倒退两步,瑟瑟发抖,但是碍于皇后娘娘的指令,还是没有离开,缩着肩膀战战兢兢继续劝。 林半见想了想,还是停下自己的训练,走过去。 令狐羽见她来了,又垂下眼睛,收敛锋芒。 “皇后娘娘想见你,怎么不去见?”林半见说,“你在我这里守着,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还会耽误事情。” 令狐羽道:“你当真不打算和我成亲了吗?” 林半见碍于有别人在,多少有些难为情,小声说:“你这副样子,我再和你成亲,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好,”令狐羽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水浸透,浓密的睫毛压得更低,在脸上拉出长长的阴影,“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即刻离开便是。” “那怎么行?”林半见想到,她和巫启寒还有周红小谢说好了,下午的时候要着手解决她们的委托,又怎么能现在离开呢?“要不然……你先走?我们明日再汇合?” 令狐羽上前一步逼近她,“你真的讨厌我了?” 林半见紧跟着倒退一步,“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就是……害怕……”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害怕?”令狐羽才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看着,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离我远一点。”林半见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说,这句话仿佛是从口中划出去的,不轻不重,却像是一颗威力巨大的炸雷落在令狐羽心上。 他的眼眶顿时红了,顺着逶迤的线条蔓延出去,楚楚可怜又带着强烈的妖冶。他向后踉跄两步,认命般闭了闭眼,转头对那两名宫女说:“带路吧。” 令狐羽长得极具迷惑性,此刻再加上伤情的模样就更加让人看了我见犹怜,那两名宫女临走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狠狠瞪了一眼林半见,认为这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小娘子。 林半见深深叹了口气。 “半见妹妹。”巫启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的是对的。这样的事情不能妥协,否则会出大问题,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你小题大做,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并不尊重自己和他人,觉得不重要,那是不对的。” 林半见确实有这样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明明和他都有婚约,也亲过了,为什么还要在意这样的事呢?但其实就如同巫启寒所说,自己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不被尊重,是一件很大的事,一定要坚持。 巫启星跟上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出些古怪的馊主意,虽然没什么实际用途,但是林半见着实被逗笑了。 而楚怀锦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继续他每日早晨的训练,眼睛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若有所思的样子。 令狐羽走了之后便一直没再出现。到了下午,林半见和巫启寒带好所有的装备,按照约定抵达了周红住处,这次有了冰镜,就算不是在晚上,也能见到那附身在周红身上的鬼魂。 周红之前一直都在修养身体,自从上次被巫启寒抱回来,她晚上就再也没出去过,因此气色好了许多,眼睛也不肿了。 林半见和巫启寒带着她找了一棵长着槐树的地方,槐树是招鬼的,有它在,冰镜还有符纸更能发挥作用,两个人在地上画好建议的法阵,让周红坐在上面。 小谢远远地躲在一旁观看,她担心周红的安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于是巫启寒特地为她张开了一个小结界,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个结界也能保护她一段时间。 林半见举着两个人花费一下午打磨好的冰镜,巫启寒手里拿着瓶瓶罐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里面的东西撒出去。 很快,阵法上亮出很浅的蓝光,映照在冰镜上,里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 上一章原本是三千五百字的,结果死活审核不通过,看了五百才好不容易过审了,太不容易了 T_T 第60章 帝都幻梦(八) 冰镜当中显示出来的, 是一个年轻男子,容貌疏朗,眉目如画, 身上是一件黄底盘龙纹广袖衣, 头上带着精致的冕旒, 一脸被触怒的表情。 “你们这群没用的草民, 竟敢坏朕好事?!”周红的喉咙里发出极为粗犷的声音,大手一挥,十分具有威严。 林半见站在法阵外面, 有些吃惊:“难道附身在周红身上的, 竟然是一名皇帝?” “看样子很像。”巫启寒道, “不过一般来说,皇帝都是天潢贵胄,乃是上天选择的人, 死后都会飞升, 怎么他竟然像一般的冤魂那样, 还在人间游荡, 甚至附身在别人身上呢?” 这种事情, 身为学霸的武器还都搞不明白,林半见就更搞不明白了。 巫启寒没搞明白, 干脆直接开口问,“你为什么没能飞升,而执意要当冤魂呢?” 附身在周红身上在法阵当中皇帝愤怒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也敢来向朕提问题?” “你说了我们还能帮你, 那么大脾气干什么?”林半见嘟囔道。 那鬼皇帝听见了, 立刻开始挣扎起来, 操控着周红就要从法阵当中冲过来, 掐林半见的脖子,“你是那天擅闯我密馆的小妖女!今天竟然还敢出现,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然而他不过是哭声大雨点小,吼了半天,双脚被法阵缠住,根本连一步都迈不出来。他很快意识到这点,想尽办法挣扎,先是努力往上跳,之后再用手拽自己的两只脚,最后累了个半死也没有一丁点松动。 其实这法阵也没有多精致高深,林半见和巫启寒都不擅长阵法,这鬼皇帝虽然生前威风凛凛,一看就是被众人捧出来的暴躁脾气,其实就是个草包。 怪不得死后无法飞升,只能当厉鬼。 林半见举着冰镜“噗嗤”笑出声。 “竟敢嘲笑朕!”那鬼皇帝耳朵倒是挺灵,指着林半见破口大骂。 林半见被他吵得耳朵疼,“你能不能小点声,这里是皇宫,再隐蔽也隐蔽不到哪里去,你这么大声,把其他人招过来怎么办?” 说到这个,鬼皇帝忽然就蔫了,垂眉耷眼地闭上了嘴,蹲在地上开始扣周红脚上的绣花纹样。 老实了。 巫启寒公事公办的样子,面容清冷,问道:“你为什么要附身在周红身上,还要每天晚上出去?” “你们难道没听过以泪养魂吗?”鬼皇帝蔫巴道。 “以泪养魂?”巫启寒重复了一遍,和林半见对视一眼,“那是什么?” 鬼皇帝道:“是一种巫术,被妖术害死的魂魄虚弱,无法进入阴曹地府,需要收集够九九八十一滴泪方可被阴差发觉,前来迎接入地府。当然朕并非是为了下地狱,而是为了复活。” “复活?”林半见道,“可是已经有新皇帝就任了,难道你还想和你的孩子抢皇位吗?” 鬼皇帝极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她,“谁说现任皇帝就是我儿子了?我连嫔妃都没来得及娶呢就死了,哪里来的儿子?” “那是你侄子?” “不是。” “你表哥?” “不是!”鬼皇帝被问烦了,“噌”地站起来骂道:“让我说完好不好!” “请讲。”林半见不再逗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现任皇帝,是个妖怪。”鬼皇帝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入朝为官了,还是我父皇的老师,也同样辅导过我,几十年过去,许多人都老了,他却没什么变化,但因为他精通武艺,我们都以为他是保养得当,谁知道他竟然是个妖怪。在我被封为太子后没多久,他就附身到我身上,自己登基了。” 林半见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原著小说当中的句子,“自从几十年前被妖王驱赶出境,屠天便一直躲藏在人间,最后更是在人间的京城待了有二十年之久,他利用京城的繁华与便利,大肆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能与妖王抗衡,夺得统治天下的大权。” 书中并没有明确说过屠天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只是他最后出场的时候,确实是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穿着龙袍,坐在太极殿顶,俯瞰众生像蚂蚁一般在妖邪驱赶的过程当中被屠杀。 那时候,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令狐羽。 林半见突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全书的大Boss,该不会不是在故事最后登基,而是早就登基了,只是在等待时机展露身份。 如果是这样,那……令狐羽被纳入麾下的时见,很可能就是在他寻找姑母,找到京城的这段时间! 虽然这么想确实不太好,但是林半见有种强烈的预感,令狐羽的亲生母亲把他召进宫,很可能并不是出于什么母子亲情,更没有真心想过弥补他们多年来所生的嫌隙,而是……而是为了操控他! 想一想也是,毕竟令狐羽的实力可以做妖族太子了,谁都畏惧三分,如果有他的助力,不愁夺不了这天下,甚至到时候派令狐羽回到妖界,去恶心妖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小说当中,受到操控的令狐羽会回到巫家本宅,因为那里是出入妖界的大门口,把看大门的杀了就能顺利进入妖界,他肯定不怕麻烦,毕竟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九尾狐妖了,杀光一个小小的江湖除妖门派,就是顺手的事情。 她真是傻,早上的时候竟然还去劝他听从皇后的召见!想必前天晚上的那个密室,还有莫名其妙陷入癫狂的令狐羽,就是她搞的鬼了。 林半见抬头看了看天,临近傍晚,令狐羽已经不见了整整大半天,不知道凶多吉少。 她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把他从皇后身边拉过来,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巫家上上下下最后能不能保住,就看这一关能否通过了! “启寒姐姐,我们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林半见把冰镜往巫启寒手里一塞,绕过法阵准备去找令狐羽,“现在就走!我去找令狐羽。” “皇帝被妖怪俯身,是危及天下苍生的大事,我们不能就这样逃跑啊。”巫启寒道。 鬼皇帝原本以为这两个小娘子是两个不分青红皂白乱捉鬼的无良方士,听她这样说,忽然对巫启寒有所改观,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顿时脸上飘过一抹绯红。 好像……还挺好看的。 “绝对不行!”林半见刹住车,极其郑重地说:“绝对不能和他正面交手,会死得很惨,非常非常惨。” “你知道那个妖怪?”巫启寒问。 “岂止是知道!”林半见简直想把原著后半段的惨状复述出来,但是时间紧急,她必须要赶去救令狐羽。 鬼皇帝对林半见的评价更差了,冷哼道:“不就是个胆小鬼?说的那样大义凛然。” 林半见听到他的话了,但是懒得和他争论,加快脚步去找令狐羽。她不知道具体地点,在路上问了几名宫女才终于打探到位置。 那些宫女警告林半见,说紫辰阁是皇后娘娘平时修养身体的地方,谁都不能踏足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劝她还是等一等再去见皇后娘娘的好。 林半见满口答应,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有在正殿或者寝宫见面,反而选在了这样一个偏门的场所,该不会已经开始谋害令狐羽了吧? 想到这里,林半见的步伐更加迅速了,甚至懒得绕过那些巍峨的宫阙,直接翻墙走瓦,抄近道。 此时正是太阳落山,金光铺天盖地压下来,整座皇宫都被笼罩,那些脚步匆匆的宫女侍卫也都镶上了金边,影子在宽大的石板上拉出长长一道。 林半见身手敏捷,上蹿下跳几本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她,然而在翻越过其中一面墙后,她竟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悬空的当口抬起头,理所当然般对视,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那是个容貌堪称柔美的男子,虽然身材高大,却有一种浓厚的书卷气,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夕阳的光芒中,他的眼睛竟然是翠绿色的。 林半见赶时间,匆匆一瞥过后很快就将他略过去了,但是心中却平添了几分惶恐。 刚才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会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她就赶到了紫辰阁,那里正有重兵把守,还有人绕着第一层巡逻,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进去。 林半见此刻十分懊悔为什么当初要劝令狐羽去见皇后,现在要把他叫回来,可是要花费更大的力气了。 正在犹豫,忽然有一名小郎君迈着顽皮的步伐从院子正门走了进来,果不其然被拦在了外面。 值守的官兵喝道:“不得入内!” “为何不得入内?”小郎君的语气笑嘻嘻的,“我有皇后娘娘的特许,可是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今日想来参观一下这里,还请让路,感激不尽。” 官兵上下看一眼这小郎君,“你是皇后娘娘请来的除妖师?” “正是。”小郎君回答。 “……就算如此,这里也不能给你进来,皇后娘娘正在里面办事,闲杂人等不得撒野。” “哎,你说说你们,”小郎君啧声道,“榆木脑袋,不懂变通,有皇后娘娘特许,今日我要进去,谁敢拦我?” 说着他便从院墙翻了过来。 先前一直听声音,林半见正在疑惑是谁,此刻见到了,正是巫启星的傀儡,小京! 小京笑嘻嘻地翻了院墙,引得一众官兵过来堵他,林半见找准机会,从官兵背后溜了过去,踮着脚尖钻进紫辰阁的大门。 她在里面听到一阵痛苦而扭曲的呻/吟声,还有皇后那极具诱惑的嗓音。 “来吧,到娘亲这里来。” “额啊啊……额额……啊啊啊——” 林半见循着声音找过去,走过大厅,上了二楼,便看到一个长着八条狐狸尾巴的小郎君正坐在小型祭坛上,狐狸耳朵因为痛楚向后压着,面容狰狞,身体周围亮着一圈狐狸形状的赤红火焰,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线条轮廓十分倾斜。那狐狸面目狰狞,甚至浑身都在抽搐,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咬牙切齿。 而皇后就站在他面前,嘴里不停地再说一些温软的话语,她手里拿着一块圆饼形状的石头,上面镶嵌着一块翠绿色的珠子。 从远处看,很像是鸟类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早更新,另一个低潮马上就要来了,这里感觉像是一个大疙瘩,还要再来个两三波吧……之后就会好起来了,甜甜的小日常也会开始的,么么哒~ 第61章 帝都幻梦(九) 由于之前的一夜缠绵, 令狐羽对林半见的气味更加敏感,他的魂魄已经有一半被未央手中的石头拽了出来,神志不太清醒, 但是闻到林半见的味道却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受那酷似鸟类眼睛的石头吸引, 围绕在令狐羽周围的赤红火焰又向他体内收了收。 未央知道, 那是令狐羽的魂魄试图回到体内, 她面上显出些不耐烦,强行压下脾气,继续好言哄诱道:“你还执着什么?这世上唯一能容忍你的, 只有娘亲, 你以为谁都能够在知道你的真性情后继续喜欢你吗?别傻了, 你就是个怪物,是个孽种!” 小郎君惨白着一张脸,跪坐在祭坛上, 下巴似被人强行抬起来, 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 看起来也毫无血色, 从侧面看, 由于限量干脆利落,他的唇珠十分明显, 仿佛一生的委屈都融在这样方寸的地方。 长长的头发流水似的滑过他的鬓角、肩膀,一直蜿蜒到祭坛上,还是那般乌黑, 却让他此刻的处境更显得凄切可怜。 听到亲生母亲这样说, 他原本残存着希望的眼神黯淡下去, 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来, 他的绝望是那样安静, 仿佛在角落里绽放了花朵,见无人欣赏,便又悄然枯萎。 未央看到有戏,于是更加劝说道:“对了,羽,不要去祸害其他人了,他们一开始可能还会被你的外表迷惑,还会被你的伪装欺骗,可是一旦你敞开心扉,便只会遭受冷眼与背叛,林小娘子不就是例子吗?伪装一定也很辛苦了,到娘亲这里,你就不必再伪装了。” 令狐羽彻底放弃挣扎,完全将眼睛闭上。 脑海中回想起那天林半见看他的眼神,那样厌恶、憎恨,唯恐避之不及。一路下来,他在希冀些什么呢?他分明就是见不得人的孽种,天生下来,不过是父亲为了捆绑母亲的工具,身上流淌的,是一个疯子的血。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得到眷顾?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她手里的红豆糕有太好吃了吧…… 半见,对不起…… 狐狸形状的赤红火焰大半离开了令狐羽的身体,几乎要接触到那块石头。 林半见一甩白玉令,迅速结印,大声道:“皇后娘娘,失礼了!”三道白光如流星白破孔而出,姿态优雅却又不容抗拒,直接打在未央身上。 这时候正是关键时期,令狐羽的魂魄马上就能够被抽取出来,炼化成补药,而他的肉身从此不过行尸走肉,只听从未央的调遣,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然而此刻竟然有人来搅局。 未央没料到竟然会有人闯进来,而且还是林半见,于是猝不及防被重重打了三下,手里的石头没拿稳摔在地上。 令狐羽的魂魄重新归位,还没有完全适应,尚有些恍惚。 “令狐羽。”林半见冲过去连忙扶住他。 “半见……?”令狐羽眼神重新聚焦,他还沉浸在之前未央对他说的那些话当中,见到面前的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别信她说的话,她在骗你,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林半见搂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跪坐在祭坛上。 “可是……你看见过我发狂的样子,”令狐羽两片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耷拉着,眉眼间满是伤情,他忍了又忍,最后垂下头,绯红蔓延至眼角,“而且我还做了伤害你的事。” “你是受人陷害的,我怎么能怪你呢?”林半见道。 “这不可能!”未央抓着石头重新整顿好自己,眼看着仪式就要成功,却功亏一篑,她气得有些发抖,但即便如此,她的样貌也依然倾国倾城,显示出不一样的美艳来,“他就是个怪胎,这世上没有谁能容纳一个怪胎在她身边!” 回想起曾经被囚禁的岁月,她就难以入眠,即便逃出来有上百年了,还是心有余悸。 她是被迫成婚的。当时,狐族身为要接最高贵的一脉,内部等级也十分森严,但是不同于人间按照亲缘关系和知识学问划分,狐族更加简单粗暴,谁的天资高谁地地位也就越高。 千年之前,狐族从一众力量强大的家族里一跃晋升为王族,从此便摆脱了以魅惑他人为生的日子,妖王在家族内部竭力推崇实力说话,并且支持强强联合,一次诞下更加强悍的后代,巩固统治。 而未央天资并不高,即便拥有倾城的美貌,在同族当中的地位也只能算是中游,狐族也分王室、贵族和平民,她顶多也是个平民而已。 可是令狐羽的父亲却在一次出行当中,不经意间见到了她,对她一见钟情。 狐族自千年前一跃成为王族,离不开第一代妖王极强的执念,因为这份执念,他可以忍受世间少有的痛苦,把自己修炼成九尾,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而这种性格也在狐族王室当中流传下来,并且随着强强联合的传统愈演愈烈,新生的后代越来越强,拥有远超其他妖族的力量,与此同时,也有着远超其他妖族的执念,而这份执念反映在情爱当中,便是一生一世,纠缠到死。 很不幸狐族的太子看中了未央,不顾妖王和所有同族的反对,硬是要和她成亲,未央也是不肯的,她从小生活在芳草遍地的山林当中,活得自由自在,突然有一天,一名男子竟然说要娶自己为妻,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定。 最开始,太子使用了各种方法,徐徐图之有,软磨硬泡有,最后实在不行,便强取豪夺了 未央不喜欢太子,从始至终都不喜欢。 而她的这种不喜欢,简直把太子逼疯,他在之后的岁月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要继承王位,也不想继续修炼,只想把自己和未央锁在一处,长相厮守。 他作为太子,当时有八条尾巴,力量滔天,而且能号令众妖,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深宅大院拔地而起,未央从此以后便和自己喜欢的青山绿水说再见。最可怕的是,太子每天不做任何别的事情,只是围着她转,替她做所有的事情,包括吃饭穿衣,甚至如厕洗浴。 最后未央也有些疯疯癫癫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她无数次尝试逃跑,却都被抓回来,而每次被抓回来,太子只会更加疯狂。 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单纯地作为捆绑未央的工具。 太子知道未央怀有身孕那天,他是多么高兴啊,他以为从此以后终于有一样东西,是他们共同的了,同时留着他们的血,还有比这更亲近的事情吗?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跪在未央膝下,去寻找胎动,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映照着最光明的未来。 然而未央却感觉绝望极了,这不是她所期待的,她从未想过要怀孕,要生孩子,但是现在真的有一个生命在她体内酝酿,而且还是囚禁了自己的那个人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太子受万众敬仰,又有一副好皮囊,能力与外表都不欠缺,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她,她能力低微,空有一张好看的脸而已,本该平凡地过一生,却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后来再一次逃跑的过程中,她遇到了一个人,说有能力保护她,于是她就跟着那人走了,那时候太子的追兵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那人走,原本她将信将疑,没想到最后真的摆脱了追兵。 可是太子神通广大,还是找到了她的所在地,即便地点并不稳定,时常变更,他也能发现当中的规律,守在那里,强抢不行,就用软的,他还会带着他们的孩子一同前来。 他教会了那孩子可怜巴巴乞求别人的本事,而那孩子因为同时继承了两大顶尖美人的相貌,仅仅一个蹙眉便能颠倒众生,当他真正地跪下,眼泪汪汪看过来时,没有谁是不心碎的。 偏偏未央从未心碎。 她只觉得着个孩子的模样会唤醒那些令她难受的回忆,因此心中升腾起来的,只有恶心与厌恶。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被太子紧紧捆在床上,帷幔随着节奏一下下重重地摇晃,她听到的那些缠绵而又疯狂的情话如同恶魔的低语,令她不寒而栗。 因为见到过太子发疯的样子,所以她坚信世界上没有谁真正受得了他,还有整个王族,他们都是疯子,就应该自生自灭,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她呢?! “你爹是老疯子,你是个小疯子!”未央瞪着眼睛,恨不得把牙齿咬碎,“谁跟你们这种人在一起,谁才是下了地狱!”她转头看向林半见,语气稍稍收敛,“那天你也看见了,那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若是继续和他在一起,他会越来越疯,越来越疯,直到把你也逼疯!” 林半见搂着令狐羽的肩膀,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贴在自己的脖颈上,柔顺异常,没有感觉到任何刺痒或者坚硬,温软得一塌糊涂。 未央见她没多大反应,指着她怀里乖顺的小狐狸道:“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都是装的,他最会装可怜博取同情了,我是他亲娘,对他了如指掌,你若是不喜欢他,他会花费一辈子的时间逼你喜欢。林小娘子,我这是在为你好,把他交给我,现在除掉他还来得及。” “我喜欢他。” 那脆生生的嗓音砸落下来,在令狐羽灰败枯萎的心头上猛然浇下一片甘泉,他倏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林半见表情有些倔强地仰着头,嘟嘟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粉红,一双眸子泛着清澈剔透的水光,“而且他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帝都幻梦(十) 未央能力不高, 猝不及防挨了三下攻击,有些吃不消,听到林半见这样说, 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 更加剧了身体上的疼痛, 她皱着两弯细眉, 鄙夷道:“果然是人间的小娘子,目光短浅,除了心上人就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但是我要说, 你迟早会后悔的, 把他交给我!” 热浪喷涌而出, 未央瞬间甩着三条火红的狐狸尾巴,十指变成尖利的爪子,向林半见抓过来, 大有要拼命的架势。 令狐羽掀起长长的睫毛, 不紧不慢地看过去, 眸中寒意凛然。 突然, 未央就将在原地不能动了, 维持着伸爪子的姿势,定在半途中, 十分尴尬,她气愤地瞪向令狐羽,“孽种!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为什么还要厚颜无耻地活着?” “我确实该死, ”令狐羽把林半见从地上扶起来, 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 “但你若是动她, 你也活不了。我已经手刃了生父,何惧再手刃生母呢?” “你!”未央气得不轻,大口喘着气,但是她修为有限,之前若不是令狐羽求生意志全无,她不可能得手,可她还是不肯放弃,毕竟令狐羽是她那段岁月的活证据,她实在太想抹杀掉了,“好,我不动她,我只要你的命。” “也不行。”令狐羽严肃道。 “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上人不许我死,”令狐羽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半见,神情倔强道:“所以我是不会死的。” 林半见感觉浑身都流淌过一股暖意,脸上微微发烧。 未央却气疯了,面容狰狞,声音也在撕破的边缘徘徊,“可我是你亲娘,是我给了你生命,我要拿回来,你自然要还!” 令狐羽略带迟滞地将视线从林半见脸上,转移到未央脸上,语调颇为理直气壮:“现在我的命是她的了,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她现在要我活着,那我便活着。这条命……不能还给你。” 林半见被令狐羽这一波又一波的情话打蒙了,虽然他好像没太发现自己在说情话,而是真心实意在和未央谈判,但是她还是感觉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脸上越来越热。 忽然她感觉身体一轻,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令狐羽竟然直接将她横抱过来,就要从这里离开。 未央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停在背后响起,林半见躺在令狐羽的臂弯当中,感觉他的双臂是那样有力,步伐是那样稳健,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抬起头,令狐羽长发披散,下颌线条精致简洁,那双逶迤的狐狸眼染着光芒,无比澄澈。 也许,她也要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娘子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旁边传来一声极有威严的声音。 还不等令狐羽和林半见反应,便有一股极强的妖力自侧面袭来,势不可挡,瞬间就将两个人掀翻。 那股力量之迅猛,林半见甚至被打倒在地上,都不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令狐羽的怀里,变成了卧趴在地上,刚刚反应过来,又觉得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 “半见!”令狐羽急切地大喊。 他承受了大部分攻击,更没好到哪里去,刚才直接撞在一旁的柱子上,那柱子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硬生生被打折,他被弹落在地,咳了两口血出来。 自从相识那天起,他就没有让林半见受过什么伤,最开始他都是下意识地动作,会替她抵挡,后来感情逐渐明朗,他更是处处小心看护,没想到这次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她吐了一大口血! 林半见冲令狐羽笑了一下,“我没事。” 她没感觉到什么疼痛,甚至看着面前这一滩血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有些晕,感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稍微动一下就飘飘忽忽,眼前的一切都在左右摇摆。 但她还是勉强撑起脑袋,看到了刚才发出攻击的人。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柔和,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书卷气,若不是因为这里除了她、令狐羽还有未央,再没有其他任何人,任谁都不会怀疑刚才那样的力量,是他发出来的。 他长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不是特别明显,光线不好的时候是墨绿色,但是在阳光下,光线充足的地方,他的眼睛就明显了。 是林半见赶过来的路上偶然撞见的那个人。 是屠天。 林半见浑身不自觉发起抖来,令狐羽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本能地感觉到他是个厉害角色,不是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大妖可以比拟的。 但是他也不怕,毕竟他有妖王的血统,方圆五里之内,所有的妖族都要听他号令。于是他尝试着也用这种血脉之力压制他,却发现他还是镇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负手而立。 “没用的,我早已经摆脱了狐族的控制,所谓的血脉之力,在我这里根本起不了作用。”屠天得意地一笑。 令狐羽打起十二分警惕地盯着他,质问道:“你是谁?” “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那浑身都是书卷气的男人露出一个极其张扬狰狞的笑,眼睛里写满了贪婪,说完之后,尖利地笑了两声。 令狐羽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林半见现在的状况十分不容乐观,他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打过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救林半见。 然而他刚有要挪动的迹象,屠天便立刻扬起一只手臂,挥了过来,那种带着极强妖力的冲击波再次席卷而来。令狐羽知道若是林半见直接挨上这一击,立刻就会没命,于是忍着肺腑间的剧痛一跟头滚到林半见旁边,用八条尾巴建立的屏障抵挡。 他的反应十分迅速,屠天也没料到他此刻的力量已经这么强了,震惊之余让令狐羽钻了空子,他直接抱起林半见,冲破阁楼的墙壁飞了出去。 夕阳染红了远处层层叠叠的流云,从深紫色一直到橘红色,铺了个满天,令狐羽怀里抱着柔弱无骨的林半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擦着气流直冲出去,身后紧跟着飞来一群鸟。 那群鸟体格很小,但是胜在数量众多,而且攻势凶猛,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重伤的令狐羽,缠着他,将他团团包围,令狐羽腾出一只手臂召唤来长生木,与这群鸟对抗,半空中全是细碎的鸟叫声,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 受那群鸟的纠缠,他在空中飞了好长时间,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他身边还能看到几只残存的鸟在不停发起进攻,最后终于把它们全都解决了,昏明蒙昧的天色下,一道身影急速下降,落入到不知何处的森林深处。 雪,伴着清明的月色下起来了。 洋洋洒洒,如扯絮飞棉,势头越来越大,乌云逐渐加厚,将那轮明月遮了个严严实实,地上的雪也铺了厚厚一层。 令狐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林半见就躺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仿佛在安睡,他赶紧将她摇醒,“半见,半见!” 林半见迷迷糊糊苏醒,然而眼神却还是很涣散,令狐羽心中一凛,林半见看到他很高兴,眼中依然亮起了光,气若游丝地问道:“令狐羽,我们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了。”令狐羽道。 林半见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缓缓闭上眼睛。 令狐羽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半见,不要睡,我带你从这里出去再睡,好不好?” 于是林半见强打起精神,支撑起一半眼皮,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但是下雪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背你走。”令狐羽小心翼翼地拉着林半见的手臂将她放到自己的背上。 因为刚才硬生生接了两下那陌生大妖的攻击,令狐羽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剧烈地疼痛,但是他很善于隐藏疼痛,抿着唇坚持。 林半见趴在他宽阔有力的后背上,听着令狐羽每走一步脚下发出的踏雪声,周围安静极了,没有一丝风,仿佛连空气都被凝结。 “令狐羽,你嘴上有血迹,你是不是也受伤了?”林半见闭着眼睛问,她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担心令狐羽的伤势。 “不过是擦伤而已,不要紧。”令狐羽咬着牙故作镇定地回答。他感觉自己肯定也伤得不轻,现在就连背着林半见走路都觉吃力了,双腿在不停打颤。 “那就好。”林半见安心地在他后颈上蹭了蹭。 这片森林仿佛没有尽头,令狐羽脚步沉重,在他没发现的背后,已经拖出来长长一条血迹。 走不知道多久,令狐羽发现林半见没动静了,用力晃了晃她,“半见,你还醒着么?” 没反应。 “半见!”令狐羽急了,他停下来,将林半见放到地上检查情况,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闭着眼睛,任由他搂着,脑袋一会儿歪到这边,一会儿倒向那边。 “半见!”令狐羽将林半见的脸捧起来看,她嘴唇发紫,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曾经总是带着饱满的红晕,像一颗刚刚成熟的粉桃子,现在却像是略有掉色的娃娃。 令狐羽的心脏猛地纠结在一起,滔天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全身的疼痛,他不停地呼唤她,叫她的名字,摇晃她,却始终没有反应。 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慌过。 那张小脸,不应该出现这种颜色,永远不应该。 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死气沉沉的白,让他无法呼吸。 由于剧烈的情绪起伏,他咳出一口血,身体无法继续支撑,扶着林半见倒在地上,半个身子被雪淹没,他全然不理,专注地看着林半见,眼中是委屈、无助、痛苦。 天上的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一片一片盖在两人身上。 他实在见不得她这幅样子。 第八条尾巴缓缓亮出暖暖的红光,在亮度达到一定程度时,陡然破碎,化成一颗燃着火焰的珠子,漂浮着送到林半见胸口,再慢慢融入,直到光芒完全消失。 令狐羽嘴唇白成了一张薄纸,林半见的脸却又显出那种红扑扑的血色。 他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任由大雪铺天盖地将他掩埋。 半见,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活…… 作者有话说: 呜呜,不要打我,我只是个讲故事的,对于事态发展并不能完全掌控的 T_T 还有最后一章这个副本就结束了,下周见咯~ 第63章 帝都幻梦(十一) 时间倒回到林半见刚刚发现情况有变, 让巫启寒赶紧离开的时候。 巫启寒没有完全消化林半见的话,接住她递过来的冰镜,看着她的身影快步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有些怔忪。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还是小谢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她恳求道:“巫小娘子, 我姐姐的命也是命啊!千万要救我姐姐!只要能救她, 我愿意为你们当牛做马。” 巫启寒这才回神,对她微笑道:“怎么会,拿钱办事, 巫家向来是讲信用的。你放心, 你姐姐今天一定会被救出来的。”她扯掉手腕上用于通讯的手环, 简单跟巫启星说了一下状况,让他用傀儡盯紧林半见,谨防不测, 通话结束后, 目光望向周红, 眼中满是肃杀的寒气。 然而附身在周红身上的鬼皇帝竟变得十分好说话, “不用你来动手, 我自己出来便是。” 话音刚落,周红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晕了过去。 小谢惊呼一声,直接从结界冲了出来,赶忙去扶。 巫启寒件事情这么容易解决, 也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想用符纸和蛊虫威胁那鬼皇帝一番, 现在都可以省了。 小谢对巫启寒连连道谢, 扶着周红去休息。巫启寒把道具和场地简单地清理后, 就直接去找巫启星和楚怀锦。 三人会合之后,巫启星通过小京,告诉巫启寒,林半见和令狐羽出事了,两个人进入到紫辰阁的小楼当中,好半天没有出来,而且小京被那群看守的士兵拆散架了。 因为令狐羽是他们之中战斗力最高的,也最不需要担心,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直接离开皇宫,在巫家别院等待,这是巫家走散或者分头行动的默认集合地点,如果使出紧急,没有想好集合地点,就找最近的巫家别院汇合。 可现在林半见和令狐羽迟迟没有从阁楼当中出来,能够通风报信的小京也被拆了,彻底断了联系,只能亲自去找他们。 楚怀锦拉住巫启寒,“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如果遇到不测,连令狐兄也没能对付得了,那我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巫启寒像是第一天认识楚怀锦,惊讶地看他,“别说是半见妹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做出抛下同门,自己逃跑的事情。” “大师兄,令狐羽确实很厉害,但是他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这皇宫里还有他娘亲,遇到需要拼妖力武力之外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我们怎么能连看都不看就走呢?”这回巫启星没有站在楚怀锦这边。 楚怀锦面对两个人同时投递过来的眼神,碍于情面,便没有继续阻拦,不情不愿地跟去了。 由于途中这一点由于,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紫辰阁的二层发出巨大的爆破声,从中飞出来一道惊鸿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身后是成群的怪鸟在穷追猛打。 巫家姐弟和楚怀锦看着这道身影消失在天际。 由于距离太远,他们又相信令狐羽的实力,以为他们两个人没事了。 楚怀锦因此有些埋怨巫启寒,一甩袖子,“看来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 他们三个人正躲在一处屋顶上,见到林半见和令狐羽逃出来了,便也准备撤离,却在回头的时候,发现旁边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赭红的衫子,双眼瞪得很圆,基本上就是一个饱满的圆,也因此当你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看你。他身材矮小,细长的脖子极不安稳,一会儿变换一个角度,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家禽。 三个人本事都没有很弱,却没有一个发现旁边多出来一个人,见到他时全都惊得向后一跃,摆好起手式,准备开战。 楚怀锦手拿折扇,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怪人仿佛没听懂他说话,脑袋极为轻松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脖子顶上因为弯折像鼓出来一个大包。 巫启星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也难受了,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巫启星就感觉身边晃过去一个人影,面前的怪人消失了,同时楚怀锦也化成了一道白色的残影,直接从房顶翻了下去。 再一闪,那怪人又出现在相同的位置。 “大师兄!”巫启星焦急地大喊,却一步也不敢挪动。他的修为绝对比不上楚怀锦,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巫启寒绷紧神经,楚怀锦被打落房顶,她不能慌,否则她的弟弟将凶多吉少。她上前一步,一条手臂挡在巫启星面前,紧紧盯住那怪人,“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然而也是在转瞬之间,巫启寒就被那怪人打得摔倒在地,虽然没有滚下房顶,却连站起来都有些吃力了。 就这样,三个人被带到了皇帝和皇后面前。 紫辰阁前面有一个窄长的院子,夕阳挂在墙面上,映出枯枝的残影,巫启寒伤得有些重,被士兵押着跪下时额头沁出一层明显的汗珠,却皱着眉没说话。 “阿姊。”巫启星看见她的样子是跟着急,然而刚想抬头,又被士兵粗暴地摁下去。 皇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没有之前在紫辰阁内那样失态的模样,整理好仪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轻叹了一声,“枉我这几日好心招待你们,你们竟然这样回报我。” 巫启星没有受伤,说话时中气很足,高声道:“你把林半见和令狐羽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一旁的皇帝轻声笑了,“那姓林的小娘子受了重伤,应该活不长了,另一个也伤得不轻。” “半见妹妹……”巫启寒听到林半见的消息急火攻心,嘴角淌下一道重重的血迹,额头上的汗珠也跟着滑落下来。 巫启星被摁着脑袋大喊,“皇后娘娘,那可是你的亲儿子和未来儿媳,你怎么能对她下这样的重手呢?” 皇后更觉得巫启星的话好笑,“正因如此,他们两个才都该死。” “啊?”巫启星一时间无法理解,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世上哪有希望自己孩子死的父母?难道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自己的孩子吗? 一个守卫叉手问道:“两位殿下,该如何处置这三名罪犯?” “还能怎么处置?按照老规矩,把他们丢入炼魂阵。”皇后道。 令狐羽没能彻底解决,而是让他逃了,皇帝和皇后都心里不悦,正打算离开,却听到最边上那个穿白衣的忽然开口。 “我、我愿意效忠两位殿下,请点下饶我一命!”楚怀锦捂着胸口,拼尽全力喊道,他刚才从房顶上摔下来,头上被磕出了一个大包,头发也散了,身上沾着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 听到这话,巫家两姐弟全都难以置信,甚至像看陌生人那样震惊地看向楚怀锦。 巫启星的世界观接连崩塌,哆嗦着问道:“大、大师兄,你是认真的吗?” 楚怀锦却完全没有理会巫启星,而是膝行地向皇帝和皇后走去,行了一个大礼,毕恭毕敬道:“之前在翡城,我便帮助过殿下麾下的大妖,南宫情,我还有他给我的礼物为证。”他从怀里拿出之前迷倒过林半见的羽毛,递上去。 皇帝看了看那羽毛,点点头道:“这羽毛确实是南宫情的。” 楚怀锦看到了希望,再次行一个大礼,“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大师兄!”巫启星带着哭声喊他,声音很大,仿佛他的大师兄昏了头,需要大声唤醒,“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差点害死林半见和令狐羽,还打伤了你和阿姊,你怎么能为这种人做事呢?你可是巫家的大弟子啊!” 楚怀锦冷冷地扭过头,“那又如何,性命才是第一,我在巫家,已经见到过太多人为除妖而丧命了,我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大师兄……”巫启星受不了,彻底痛哭起来,“你可是我……除爹娘师父以外,最敬重的人啊……” “楚怀锦,”巫启寒强撑着,冷眼质问,“翡城一役,当时派过去和你一同除妖的师兄弟,是不是你害死的?” 巫启星听到这个问题顿时哽住了,惊恐地看向楚怀锦,甚至浑身都在禁不住战栗。他希望获得否定的答案,却看到了楚怀锦缓缓点头的画面。 “怎么可能……”巫启星嘴唇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下来,“那可是……那可是……和我们一同训练长大的同门啊!大师兄!” 楚怀锦不敢看他的眼睛,咬牙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南宫情和他的手下实在太厉害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想活命……只能如此!” “楚怀锦!”巫启寒眼眶泛红,却倔强地绷着下巴,“怪不得半见妹妹让我远离你,想必她早就知道你的本性!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巫家弟子了!巫家,没有你这样猪狗不如的弟子!” 楚怀锦听到巫启寒的话,身形微微一晃,抿唇颔首,算是认下了。 太阳逐渐落山,最后的辉光也消失了,大雪卷天而下,纷纷扬扬。 空气里传来皇帝低沉的笑声,他从刚才起他就在事不关己地看戏,现在一出唱完,是时候添一把火了,对楚怀锦道:“既然你曾经为南宫情做过事,说明你还有些用处,这样好了,这两人我不投入到炼魂阵当中,你把他们杀了,表达对我的忠心,我就收你。” 巫家姐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等待着楚怀锦的反应。 楚怀锦之前和南宫情打交道的时候,差不多也遇到过相同的选择,这次反倒没有多少震惊,他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大……”巫启星的难过变成了愤怒,他奋力挣扎,却被官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嘶吼道:“楚怀锦!你真的要杀我们?我们可是和你从小长大的师弟和师妹啊!你根本就不是人!相处这么多年,我真是瞎了眼!” 楚怀锦从地上强撑着站起来,手里拿着他的玉骨扇,缓缓转向跪在地上的姐弟二人。 巫启寒比巫启星更早接受现实,抬起头恳求楚怀锦:“放过我弟弟,楚怀锦,如果你还有半点同门的恩义在,放过阿星!” 皇帝在一旁淡淡命令:“先杀这位小郎君。” 巫启寒入赘冰窟,浑身的血都凉了,激动道:“狗皇帝,敢动我弟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不要杀我阿姊,不要杀我阿姊!”巫启星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只是绝望地重复这句话,泪如泉涌。 楚怀锦垂手拿着扇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抬眼,他看向了巫启星。 “啊啊啊啊啊——!”巫启寒彻底疯了,她拼着命要从地上站起来,最后按着她的士兵也被她的力量推到一边去,然而她还没站起来,就被另一个人以更加不容抗拒的力量重新摁了下去。 “咚!” 双膝嗑在青砖上。 “阿姊!”巫启星大喊,嗓子都被扯破了。 楚怀锦一步步向巫启星靠近,巫启星看到他过来,脸上的表情转为恐惧,不停向后缩,“我不要死,大师兄,不要杀我,我不要死!” 玉骨扇直入左胸,世界顿时安静。 巫启星的求饶卡在喉咙里,试图喘息,却抢出来一口血,顿时瘫倒在地,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的神情,定格在惊恐,再没了气息。 “阿星——!”巫启寒尖叫,愤怒地瞪向楚怀锦,目次欲裂,“我不会放过你,楚怀锦,我不会放过你!” 一道极强的力量自她体内荡开,竟然连刚才轻而易举击倒他们的那个怪人都摁不住巫启寒了。 楚怀锦见状也向后退了一步,看到她的神情,顿时大惊:“化神蛊……你真的练出了化神蛊?” 巫启寒发髻凌乱,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她眼眶泛着猩红,夺魂般瞪着楚怀锦,仿佛她此刻已经化身为厉鬼。 旁边的皇帝和皇后见状并没有着急,反倒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巫启寒将套在身上的夹袄脱下,只留里面的抹胸襦裙,后背完全暴露,线条匀称细腻皮肤上竟赫然纹着一张图腾,形状似蛟龙,周围簇拥着繁复的装饰纹样,张狂霸道,和她本人的气质截然相反。 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后背,就连夏天最热的时候,她都不会穿轻薄的纱衣,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看到她后背的纹样。 化神蛊,乃是上古时候便失传了的一种蛊术,极其阴邪,因为要练成它,需要不断吸取厉鬼的怨气,再搭配其他九九八十一种蛊毒,配合心头血,炼制十年,才有可能练成,很多人试图练这种蛊,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然而一旦练成,就能获得一次力量陡然提升的机会,可以斩杀比自己强出数倍的敌人,无论是人是妖,没有谁能逃得过。 可是这代价也是极大的,化神蛊一旦激活,下蛊者只能使用一次攻击,这一击力道极为强韧,几乎无可匹敌,之后下蛊者便必死无疑。 谁都不知道巫启寒竟然练成了化神蛊,而且就养在自己的后背上,只等待哪天激活。 “除妖师命薄福浅,死亡乃是常有之事,可我还有疼爱的亲人,我不希望他们死,便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最危急的关头保他们一命,偷偷练出了长生蛊。”巫启寒语气决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以为会用在大妖身上,没想到,竟是用来对付你。”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下一滴泪,后背上的蛟龙图腾扭了扭身子,活动起来,开始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活跃异常,当她再次睁开眼,陡然变成竖瞳,眼睛里金色弥漫铺展,竟带有一种无比纯净的神性。 那一刻,楚怀锦仿佛看到了九天下凡的龙女,向他伸过来的纤纤素手陡然变为龙爪,直取心脏! 再反应过来,楚怀锦发现那并非幻觉,眼前的巫启寒,右手满是鲜血,握着一个尚在跳动的心脏。 他一时间没想过来。 但也没时间想过来了。 巫启寒捏爆了他的心脏,滚烫的血液泼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有趣。”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致地打量巫启寒。 “唾。”巫启寒啐了他一口,吐出来的是血沫,她冷着脸俯身抱起巫启星的尸体,没有人阻拦她,安静地看着她跃上房顶,消失在漫天飞雪当中。 阿星,我们回家了。 大雪在黑夜里肆虐,她知道自己也活不长了,但是起码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巫家别院,这样也算是善终,她抱着巫启星高高大大的尸体,不觉得有丝毫重量,脚步也格外轻盈,点过别人家的墙头、屋顶、树梢,越走越感觉体力不支。 雪还在下,遮挡了眼前的路,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她一头栽倒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却丝毫觉不出疼痛,她颤抖着去找巫启星,她不能丢下他,黄泉路上,他若是一个人走,肯定会哭得很伤心。 最后她终于摸到了一处柔软,赶忙将他搂进怀里,闭上眼满足地叹了口气。 阿星…… 阿星…… 阿姊在这里,阿姊陪你…… 夜幕四合,大雪混合着丝丝风声,没有停的意思,铺天盖地,把地上的一切都涂抹成白色,仿佛是为了遮掩人间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阿姊。” “阿姊。” 巫启寒听到有人在叫她。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用了化神蛊,替弟弟报了仇,已经死了。 为什么还能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阿姊。” “阿姊。” 巫启寒皱了皱眉,那声音……是阿星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她做了一场极恐怖的噩梦?现在是梦醒的时候吗? 是梦的话,就太好了。 她睁开眼睛,巫启星一张半透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阿姊!你终于醒了!”巫启星露出一个明朗的笑,但是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不该叫醒了,这叫什么?” “终于死透了。”旁边有人纠正他。 巫启星觉得这个词不好听,皱了皱鼻子,回身继续对巫启寒傻笑,“阿姊,没想到我们死了还能再相见,嘿嘿。” 巫启寒从地上坐起来,还有些懵懂,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衣服和手都是半透明,右手上还沾满了血迹,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抬头看向巫启星,情绪顿时有些收不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哭道:“阿星!是阿姊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巫启星被她这样一抱,也哭起来,“不怪阿姊,都是那个该死的楚怀锦!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懦夫!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不用算账了,我已经把他杀了。”巫启寒道。 “什么?!”巫启星十分震惊。 “说来话长,我们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巫启寒现在满肚子疑惑。 这问题刚问出来,她就看到之前的鬼皇帝亦步亦趋地走入视线,还朝她挥了挥手,颇有些腼腆,“巫小娘子,还记得我吗?哈哈。欢迎你加入我们。” 巫启寒看着他再次皱起眉头,警惕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鬼皇帝说话,巫启星插嘴道,“这个人说自己是皇帝,一路跟我们过来的,我看他看你的样子色眯眯的,不像什么好人,但确实是他帮了我们。” “什么这个人?我叫李显,是当朝皇帝。”李显颇为不耐烦地纠正道。 “嗯,对,”巫启星敷衍地点头,“就是他救了我们。” “什么他他他,说话放尊重点。”李显气道。 “就是,你这江湖术士,怎么和殿下说话的!”刚才太多事情要接受,巫启寒竟没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一堆鬼魂,他们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正是之前她和林半见一起遇到的那伙,此刻他们正围在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阴差旁边,对着巫启星挥拳头,骂骂咧咧。 巫启星忙着招呼他阿姊,根本没工夫理会李显,兴奋地指着这群鬼魂道:“原本我们应该直接被阴差带走的,好在李显还有他的这群手下在,把阴差绑住了,我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被送入阴曹地府。” 而那被绑住的阴差即便嘴被堵上,还在不停叫嚣:“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们给我等着!看我不上报阎王!) 旁边那群鬼魂大声喊道:“你怎么能直呼殿下姓名!实在是大逆不道!” “这有什么,他盯着我阿姊看个不停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是皇帝?也不知道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巫启星对这件事情深恶痛绝。他刚刚变成魂魄从肉/身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鬼皇帝正深情款款地盯着他阿姊看,而且还上手要摸她阿姊的脸! 想到这里就生气,谁来都不好使,现在他已经不相信任何男人了——当然他自己除外。 争吵还在继续,树林当中传来清脆的喊声,“啊!”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活人小娘子走了过来,她冒着风雪而来,头上简单地梳着一个髻,像极了年轻的小道士。 她的出现让一众鬼魂安静了,只见那小娘子提着风灯,这样冰冷的寒夜里,一盏昏黄的暖光格外醒目,把她精致的小脸映得线条柔和。 小娘子发现地上躺着的巫启寒,直接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来,途中还直接一脚踩在巫启星的胸口,这地方是个斜坡,他被这一脚蹬得翻了个身,脸朝地了。 “啊啊啊啊——!”巫启星看着自己的尸体气愤地大叫,“戚边边,你竟敢这样对待我的尸体,也太不尊重了吧!” “阿寒!”戚边边有阴阳眼,能听到巫启星说话,但是她没理会,忘情地抱着巫启寒的尸体大喊,“收到消息我就敢来了,没想到你竟然也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阿寒!” 然而那名叫戚边边的小娘子忘情地大哭,根本就没有理会巫启星。 戚边边是个专门替除妖师赶尸的,巫家占大头,因此对巫家的人也很熟悉,除妖师工作凶险,一不留神就会死亡,很多时候所有出任务的弟子无一幸免,所以需要专门聘请赶尸人把他们的尸首送回来,戚边边看着年轻,其实已经和除妖师合作了许多年。 她从小就干这行,有天生的阴阳眼,原本是适合做除妖师的,但是她怕死,所以做了赶尸人。 戚边边还在哭,巫启星正在心疼自己的尸体,对着戚边边一通嘴炮,旁边还有李显和他的手下,以及那个倒霉的阴差在骂骂咧咧,荒郊野外,大雪纷飞的夜晚,竟然也十分吵闹。 巫启寒闭上眼睛,无奈地堵起耳朵。 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收尾了,感觉像是悲剧了,但又不全是悲剧,最后好像还有点往闹剧发展了,这几天因为要写这部分心情也有点低落,还好都过去了,希望大家也能好好的,拥有面对生活的勇气呀! 第64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一) 巫启寒在一片争吵声中缓缓向那阴差走去, 那群历朝的宫人立刻安静下来。 他们安静了,连带着其他人也不再吵闹,都向巫启寒看去。 “把他的嘴解开。”巫启寒说道。 那群宫人在宫里时间久远, 听信权威的命令惯了, 忽然被这游方术士理所当然地命令, 一时有些懵, 但是因为她气场强大,又不敢当场发作,便谁都没说话, 互相瞅对方。 “还愣着干什么?”李显最先发话了, 一甩龙袍不耐烦道, “赶紧把他嘴解开。” 众人这才慌忙称是,把那阴差的嘴解开了。 巫启寒还没说话,先向那阴差行了个叉手礼, “多有得罪。” “哼。”那阴差斜了她一眼, 老大不乐意, “我也是办任务, 上面交代下来的, 就算你们把我绑了,约定时间你们没出现在鬼门关, 照样会有其他阴差来抓你们,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 “说的是, ”巫启寒眼神平静地看过去, 十分坦然, “我们已经是死人, 在这里耗着也总不是办法, 但我和弟弟阿星,都还有未竟之事,不知道……” “切,”话没说完那阴差就翻了个白眼打断她,“哪个鬼都是这样说的!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更是千篇一律,听都听腻了,你若是真守阴间的规矩,就快些放了我,跟我回去交差,把我扣在这里,我回去还要挨罚,你们也要被更厉害的阴差捉拿,谁都落不着好。” 巫启寒垂着眼睛沉默一会儿,“你若是不答应暂且放过我们,那便只能继续绑在这里了。” 那阴差一听这话急了,“怎么?我还以为你是个讲理的,没想到也不过是包了个礼貌的外壳,内里,和他们这群无赖一样!” “你说谁无赖呢!”那群宫人不满意了,他们可都是出身皇宫,跟着皇帝锦衣玉食的,从来都是他们嫌弃别人老土,还从没有人说他们是无赖。 那阴差被宫人围起来一顿胖揍。 “哎哟,我错了我错了!你们不是无赖行了吧?!”阴差连连求饶,宫人这才收手。 巫启寒继续道:“还请通融通融,我们真的有要紧事。” 那阴差被揍了一顿,哭丧着脸,刚才的嚣张气全没了,“不是我不答应,而是就算我答应了也没用啊,阴间都是有记账的,谁死后多久没下阴间,写得清清楚楚,我要是没收回去你们,再过一阵子就会有新的阴差来,到时候你们少不了要吃苦头,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哇。” 说完他顿了一下,瞪圆了眼睛对着巫启寒左看右看。 “你看什么看!”巫启星现在对人都有防范,就连阴差都不放过。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刚脱口而出的话,竟然旁边还有人跟着一块说。 那人是李显。 巫启星发现他和自己同时说出相同的话,非常不满地卸了他一眼。 那阴差收回视线,说道:“你是……巫家的继承人吧?” 这话一出,不光巫家姐弟感到惊讶,李显和戚边边都有些好奇。 巫启寒回答:“我只是巫家弟子,并不算是继承人。” “那估计也是内定的继承人。”阴差说道。 “何出此言?” “你身上笼着一层白烟,所有来收鬼的阴差都得到过命令,若是碰到身上有白烟的,不要带回来,因为那是巫家的继承人。” “什么?!”众人具是震惊。 “千真万确。”阴差道,“我的账本上清清楚楚记着呢,说是不要带回来,其实就是再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具体怎么回魂就不归我们管了。传说这是巫家祖宗和阎王的交换条件,具体情况我们这群小卒不知道,总之是有这样的规矩。” “阿姊,太好了!”巫启星简直要哭出来。 那阴差听到巫启星的声音,转过头看他,“但你还是要跟我走的,别高兴太早。” “哼,我阿姊能活命我就高兴!”巫启星挺了挺胸。 巫启寒挡在巫启星身前,恳求阴差:“那就请你放过我弟弟,我就放你走。” 那阴差叹着气摇头,“都说了不是我不愿意放过你,而是如果现在你不让你弟弟跟我走,我回去要挨罚的,你我无冤无仇,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啊。” “算是巫家欠你的人情,哪日有需要,巫启寒必当竭尽全力报答。”巫启寒道。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回去领罚了。”阴差道。 那阴差被松绑以后,活动活动筋骨,扬长而去。 巫启星看着阴差消失在黑暗中,皱起眉头思忖,“我很好奇。为什么我要被立刻抓走,不走还要被追捕,而你们这群人,已经死了这么久,却没有被追捕?” 一个穿着汉朝宫服的人站出来解释,神情颇为骄傲:“我们有殿下出谋划策躲避追捕,殿下英明神武,屡次帮我们躲避阴差,自然能够长时间在人间逗留。” 要是之前,巫启星不会相信,但是这次确实是李显帮忙,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被阴差带走,因此那宫人这样说,巫启星也就相信了。 接着他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阿姊,你该怎么复活呢?” 巫启寒道:“既然是巫家和阎王做的约定,那爹娘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嫌麻烦边边送我们回去吧。” 戚边边从刚才开始就抱着巫启寒的尸身没松手,“好,那我便把你们送回去。不过师母跟我说,你们一共有三人在这附近丧命,还有一个呢?” 巫启星和巫启寒的脸色都变了。 倒是李显插话进来,“那就是个畜生,不用管他。” “为什么这么说?”戚边边一脸茫然。 巫启寒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戚边边听到一半就义愤填膺,骂道:“他确实不配做巫家弟子,就让他的尸身在外面烂透吧!” 巫启寒道:“巫家一共来了四个人,徐师母通知你第四个人了吗?” 戚边边摇摇头,“师母只测到三个人,没有第四人的消息。” 巫启星的眼神顿时亮了,“是不是说明,她还没有死?” “不一定,她与可能被令狐羽带着飞出了边边师母能测到的范围。”巫启寒抿唇,眼神凝重,“但我也更希望她是因为化险为夷了,才因此测不到的。总之我们先回本家,半见妹妹要是没事,她会回来找我们的,若是有事……也会回来的。” 戚边边用朱砂在巫家姐弟身上画了简单的咒文,双手结印,默念两声,那两具尸体便乖乖站了起来,一前一后排成队,开始往山坡下面走。 “哎,等等!”李显叫住他们。 巫启寒回过头看了看他,行礼道:“多谢殿下照拂,后会有期。” “你们能不能带上我?”李显往前跟了两步,头上的冕琉摇晃。 “什么?!殿下,这可万万不能啊!”他手下的那群宫人最先炸开了锅,一个个哭嚎起来。 “您要是走了,我们就没了主心骨哇!” “殿下,下次要是有阴差来捉我们,没有殿下出主意,我们可怎么逃得过呀?” 李显对他们也有些愧疚,“这么做确实有负于你们,可他们也许能帮助我复活,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不得不走这一趟。” 原本那些宫人还想继续劝阻,但是既然李显都把天下百姓搬出来了,为了大局考量,他们也不能继续说什么了,齐齐向李显行大礼道别,一个个哭丧着脸。 “干什么干什么!”巫启星叫起来,“我们又没答应要带上他!” “岂有此理!殿下乃九五之尊,即便死了也是能升上九天做神仙的身份,殿下说的话,哪有不从的道理?”那群宫人道。 “他就是不能跟过来!”巫启星寸步不让,“他觊觎我阿姊,他跟过来,绝对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些宫人对此嗤之以鼻,“殿下乃九五之尊,即便死了也是能升上九天做神仙的身份,他喜欢什么女子,是那女子的福分!” 巫启星又何那群人掐起来。 巫启寒按了按眉心,抬起头看到李显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一双丹凤眼如同点漆,投过来的眼神却颇为热切,巫启寒仅看了一眼,便想起楚怀锦曾经也用类似的眼神看过她,厌恶之感油然而生,把头偏向了一边。 “巫小娘子,若是你肯帮忙,”李显后背挺得笔直,第一次向人垂首行礼,“李显感激不尽。” 那群宫人见状要疯,“啊啊啊!殿下乃九五……” “住嘴!”李显打断他们,眼神凌厉威严,“现在是朕有求于他们,行礼是应该的。” “可殿下是金尊玉贵呀……”宫人带着哭腔道。 李显没说话,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面对巫启寒,等待她回答。天还没亮,大雪纷飞中,李显一身帝王华服,露出的手腕匀称纤瘦,冰肌玉骨,透露出一种与身份不同的清灈绝尘,可以看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在请求。 最后巫启寒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跟上来吧。” 李显顿时露出一个略显开怀的微笑,大步走了过来。 巫启星十分不情愿地跟上去,“阿姊……” 就这样,一个活人,两具尸体,还有三条鬼魂上路了。留下那群宫人缩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人啧了一声。 “堂堂天子,竟然被一个游方术士拐跑了,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而那被遗落下的第四人刚刚从一场大梦中苏醒,她确实没死,但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好在令狐羽以极大的代价将她拉了回来。 扑鼻一阵梅花香。 林半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安然躺在一张床上,柔软的帷幔落下来,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上面没什么复杂的纹样,却有流水般细腻的质感,床架的顶部也是很朴素的,只在周围雕了简单大气的花纹,看起来像是风雅人士所使用的床。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追溯最晚的记忆,漫天大雪中,她趴在令狐羽的背上,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觉得身体发凉,意识也逐渐消散,最后彻底失去记忆。 对了,令狐羽呢? “令狐羽?”她急忙撩开帷幔,外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中间是桌椅花瓶,和一樽落地的鹤形香炉,对面还有一张床,帷幔遮住了,看不到里面是谁。 她光着脚从床上跑下来,去掀对面那张床的帷幔,那里果然躺着她最为熟悉的身影。 因为还没苏醒,收敛了那种桀骜不驯的防备与疏离,他的神情中透出几分乖巧。长发规整地披散着,只穿了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顺着那柔韧的线条,锁骨的凸起清晰可见。 瓷白的脸,妩媚又清冷,就连嘴唇都几乎呈现半透明,更衬得他一双眉毛和睫毛浓黑似墨,逶迤的狐狸眼,线条精致而又潇洒,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却怎么都不肯睁开。 她伸手去摸他脸颊,发现是温热的,松了一口气。 “令狐羽……”她双腿发软,扑在他身上,脸埋在盖着他的薄被中,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标题名出自《山园小梅二首》中的第一首,作者是宋朝的林逋,虽然背景是唐朝,但是既然都穿书了,还有各种架空的城池,用宋朝诗人的句子做标题也没什么吧…… 第65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二) 林半见推开房间的门, 一阵寒风便推搡着挤进门内,带着一片雪花,落到脸上, 凉丝丝的。 她怕冷气跑进来, 让令狐羽身上的伤情加剧, 赶忙从门里钻出去, 飞速合上。一转身,头顶古朴的回廊外,大雪纷飞, 院子里种了许多梅花树, 点点嫣红, 在漫天大雪中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开了,小小一朵挂在枝头, 全然不惧寒冷。 红与白的对撞令人惊艳, 不只是雪点缀了梅, 还是梅装饰了雪。 梅林中央, 站着一个白衣郎君, 长发留了一半披散着,另一半简单地挽起来, 一只手背在身后,只看得见长长的衣袖向下垂着,身姿绰约, 隐有飞仙之势。 林半见不由看呆了。 而站在梅林中的听到动静, 背在身后的手收回到前面, 缓缓转过身, 他面容如玉, 不是那种十分张扬的长相,和这雪中梅花相似,艳得内敛,温润俊雅,眉宇间暗含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林半见赶忙行礼道谢:“多谢郎君收留。”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人一开口,嘴角变便上了微笑,声音也如玉石敲击般好听,“叫我梅郎吧。” “梅郎?”林半见看了看这院子当中的梅花,觉得这人想必极喜爱梅花,所以房间里的熏香是梅花,院子里种的是梅花,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带上梅花。 “你一定认为我很喜爱梅花吧?”梅郎蜷起手,放在唇边轻掩住笑。 林半见没想到心思立刻被看穿,意识有些窘迫。 “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小娘子随我来。”梅郎抬手示意,将林半见带到一处可供喝茶赏雪的小亭,为了防寒,小亭三面被封,只留一面用来欣赏雪景,小火炉放在中央,咕嘟咕嘟煎茶煮酒,旁边还放着几碟糕点,每一种做工都极为精致,是林半见从未见过的。 煮茶的间隙,林半见还看到现在的雪虽然大,可天上却并没有并没有什么云,一轮圆月高悬,平静地将清辉晕染开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半见忍不住问道。 “这里?”梅郎将小火炉上煮好的茶水倒进茶杯,不紧不慢道:“是人间仙境。”他无论说什么话嘴角都带着笑意,即便是递茶,或者说出这种话,笑容都不曾有半点虚浮。 林半见现实瞪圆了眼睛,有些小惊讶,随即又觉得他好像没在吹牛,“我们是怎么来的这里?是令狐羽带我来的吗?”记忆中,令狐羽就是一直背着她在走路,兴许在她晕过去的时候,他把两人带到了这里。 梅郎笑着摇了摇头,“凭他的伤势,到不了这里,是我把你们带回来的。” “他伤得很重吗?”林半见问。 梅郎点点头,“非常、非常重。而且他还把维持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你,所以,即便醒过来,也只有几十年好活了。不过这对于凡人来说,是很正常的寿数,可是对于狐妖来说,却是极为短暂的。” “怎么会这样?”林半见急得没心情喝茶了,“他给了我什么东西?我还能换回去吗?”她在身上摸索,却不知道自己拿了他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你体内,名叫幻灵狐火,力量极强,你也受了重伤,本来应该立刻就死的,他把幻灵狐火给了你,保住了你的性命,你若是还回去,死的就是你。”梅郎说完,抿了一口茶,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欣赏亭外的雪景,“生生死死,世间造化,不必看得太重。” 外面的雪还在下,梅花开边,而他身旁那穿着嫩绿色夹袄的小娘子,却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傻令狐羽,”林半见脸上的眼泪流个不停,无论用手怎么擦,都还是会有新的泪痕淌下,她噘着嘴,赌气道:“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梅郎轻叹,“世间最难的,莫过于执念。放不下,忘不掉,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林半见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改坐姿为跪姿,“既然这里是人间仙境,想必你就是仙人,求求你,把我体内的幻灵狐火拿出来,还给令狐羽吧!” 小火炉还在火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梅郎拈着茶杯侧头看她,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神情严肃下来,眼神中带着碎冰般微不可查的凌厉。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若是取出来,你就要死了。” “无妨。”林半见想也不想回答。 “他既然把幻灵狐火给了你,那便说明他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若是你把东西还回去,他醒过来发现你死了,他会怎么样?”梅郎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放到桌案上。 林半见垂下头,她知道他会怎么样,他一定会疯掉,急疯掉。可是她也不能就这样害令狐羽只能再活那么短的时间呐! 梅郎看着她就那样浑身僵硬地跪着,双手狠狠攥住衣服的布料,狰狞的褶皱在娇俏秀雅的衣服上绽开,终于还是抬起骨节分明的素手,指向原处的一座山,“看到那里没有?那座山的山顶,有一座掌花娘娘庙,能在掌花娘娘庙里成亲的夫妻,会得到掌花娘娘赐的仙酿,对疗伤治病有奇效,现在虽说只有你一人,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林半见看到了希望,抬起了头,看向梅朗所指的方向,那座山并没有很巍峨,甚至称得上瘦长,但是有种仙气,从远处看仿佛仙人乘风而去的背影。 她赶忙行礼:“多谢仙人!” “不必谢,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这些小仙,都是随着掌花娘娘来的,现在人间浊气密布,人心不古,过了今晚我们就要从这里回到仙界,要去的话,就趁现在吧。” 林半见当即站起身,再次行了一个道别礼,便直接一跃出了赏雪的亭子,什么都顾不上,全力飞奔向那座山。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有梅林,有假山游廊,林半见没时间找出口,直接翻墙,眼睛全盯着那座山。 寒风带着雪花刀片似的划在脸上,林半见身上的衣摆翻飞,发髻都有些凌乱了,她还是一路飞奔,那座山逐渐在眼前放大,细节也能看清楚了,那是一座平底凸起的石头山,一层层地往上,中间有一条很窄的石阶,坡度很陡。 林半见掀起衣摆登登登往上走,三步并作两步,有时候因为石阶太窄、太陡,脚下打滑,手上划伤了也没有注意,只是仰着头,看到山顶上那座繁复华丽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庙门紧闭,但是在夜晚黑色的背景下,也能看到里面散发出的暖光,隔着朱红的门板,还能听到里面女子互相说话玩闹的声音,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看来掌花娘娘还没走。 林半见猛地推开大门,迎面吹来一阵强风,带着浓重的灰尘,吹得她睁不开眼,连忙用手遮挡,再睁开时,那些笑声全都没有了,院子里一片灰蒙蒙,除了两排枯树,和环墙的游廊,其他什么也没有。 林半见愕然,跨过高高的门槛往里面走,穿过院子,来到庙宇的正殿。 “吱呀——” 随着门扉敞开,顶上厚积的粉尘簌簌落下,里面是一座蒙灰的塑像,十分高大,在月亮柔弱的光线下,依稀能看清是个仙女的模样,穿着华丽绚烂的彩衣,宝相庄严,姿态高贵,周围是个色的花团锦簇,应该就是掌花娘娘的塑像了。 林半见管不了许多,当即跪下磕头,“掌花娘娘,请恕小女林半见在娘娘启程回仙宫之日冒昧打扰,小女的心上人为了救小女,性命垂危,还请掌花娘娘不吝赐酒,救我心上人性命!” 说完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庙宇仿佛有上千年无人到访,因为她轻微的到访,引得周围许多角落还在落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更无半点声响。 林半见深吸一口气,不想气馁,打算再说一遍。 “轰!” 巨大的房梁木毫无征兆地从房顶砸下来,力道之重,连地面都摇晃了一下,还直接将掌花娘娘塑像前的供桌砸烂,林半见差点被波及,连忙往后退。 林半见知道,这是掌花娘娘不想帮忙的意思。梅郎在她来之前说过,人世间浊气满布,人心不古,让掌花娘娘寒了心,所以不想留在凡间,打算反悔天庭了。 所以不肯赐酒给她。 然而林半见救人心切,就算被这样严厉地咀嚼不放弃,往后挪了挪,重新跪好,“小女为救心上人,真心可鉴,还请掌花娘娘赐酒!”又是三个响头。 “嘻嘻嘻嘻……” 凭空传来一阵极细的笑声,略略带着回音,却难掩调皮。 林半见被这声音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但是她没说话,抿着唇等待掌花娘娘回话。 过了一会儿,真的有一个成熟稳重的声音响起来,语气颇有些严厉:“当初我无条件赐予仙酿给你们,你们一个个不知道珍稀,蒙骗我,拿来换钱,还把我在人间分设的庙宇砸烂,在里面杀人劫掠,无恶不作,如今有求于我了,才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来唬我,以为我还会相信?!” 林半见赶忙额头着地,俯下身,“小女不敢哄骗娘娘!” “哼,别以为我会在相信,赶紧走吧!” 说完,掌花娘娘的塑像便轰然着起烈火,火势极大,炽烈的热浪翻滚,“呼呼”作响。那是天上来的神火,任谁都无法扑灭,火势带起的罡风霸道蛮横,灼得人痛苦不堪。 然而林半见还是不肯走,继续磕头,“小女是真的诚信求酒,请掌花娘娘相信小女!掌花娘娘!” 却没有人再来理她。 火势还在蔓延,就连院子外面都变成了一片火海,把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雪花飘不进来,空气变得滚烫。 难道令狐羽真的没救了吗? 林半见正在发愣,忽然肩膀处一紧,被人一把从地上拽起来,再拦腰一抱向后飞去,她刚刚离开,另一处房梁砸下来,正落在她先前所在的位置。 “发什么呆!”令狐羽满是怒意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林半见被放在院子中,双脚刚一落地,便惊喜地回身,只见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极其难得地穿了一身正红色长袍,梳着利落的高马尾,俊美潇洒,只是嘴唇上依然全无血色,从面容到脖颈,被身上的红衣衬得更加苍白,可他此刻眼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逼视林半见。 “你若出了什么事,想过我没有?”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小郎君为什么要穿正红色嘞~嘻嘻嘻…… 第66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三) 掌花娘娘庙里火光冲天, 到处都是倒塌的声音,房顶塌陷,回廊的柱子倾斜, 两排的枯树被火焰包裹, 仿佛迎来了第二春, 火树银花, 绚烂夺目。 火焰带起的猎猎狂风将令狐羽长长的黑马尾吹起来,发丝飞扬,他身上的正红色与火焰相呼应, 衬得他更加绝艳。 林半见看到他有些呆住了, “令狐羽, 你醒了?” “我又没死,怎么不能醒过来?”令狐羽挑眉道。 平时他露出这副神情,都会显得朝气蓬勃, 但是现在明显有些虚, 面容的苍白盖都盖不住, 全身的气势宛若纸糊。 林半见没有因为他怒气冲冲的话而难过, 伸出手指去试探他薄薄的嘴唇, 温热柔软的触感,但是她很心疼, “你的嘴唇都没有血色了,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你把幻灵狐火给了我。”她的眼眶泛起泪花, 在火光中盈盈闪动。 令狐羽的那点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握住林半见的手, 把她包在自己的手掌当中, 感受细腻的触感, 浓墨般的眼睛深深看着她,“那算什么,只要你活着,我愿意做任何事。” “可我也不想你有事啊……”林半见扑进他怀里。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衣服,面料有些粗糙,把脸埋进去还有些扎,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和他靠近,越近越好。 令狐羽被她轻轻装进怀里,确实因为那句话而感到内心震颤。 从来都没有谁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人不希望自己出事,而且担心到哭泣,他比她高出许多,她的头顶只到他肩膀的位置,而且相比起来,她浑身都香香软软的,和自己硬/邦/邦,常年紧绷的身心比起来,完全不一样,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垂下羽毛般的睫毛,露出冰山消融时的温柔表情,轻声对她说:“那个叫梅郎的怪人把我叫醒的,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成婚,所以我就赶来了,不过这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和我成婚吗?” “哦对了,”林半见赶忙从伤感中抽离出来,仰起头看他:“我们在这里成亲,求掌花娘娘赐酒,可以治你身上的伤!快,我们赶快拜堂,求掌花娘娘赐酒!”林半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跪下来,身后又是一声巨响,一棵树被烧断了腰,着着火摔在了地上。 令狐羽却没跪,垂着头看她,“半见,我本来就该死,能多活几年已经很好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更何况这里都烧成这样了,你确定掌花娘娘会开恩?” 林半见回头看他,“难道你不愿意和我成亲了?” “自然是一万个愿意。”令狐羽想也不想回答。 林半见面上露出些许甜蜜。 然而他又说:“可我不想你是为了给我治伤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才和我成亲的。我只想你是真心实意想要接纳我到你的生命中,才和我成亲。我爹娘的婚姻就是被迫产生的,我不希望步他们的后尘,一点都不。”他苍白的手攥紧拳头。 “我自然是真心实意想要接纳你到我的生命中,”林半见眼中澄澈,坚定地看着他,“当然也是为了酋长换娘娘赐酒,一举两得。” 令狐羽看了看四周,他们显然已经被烈火包围,热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浓烈又霸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化为灰烬,“可你真的愿意和我在这里成亲吗?我一丁点,都不想委屈你。” 林半见摇头,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不委屈不委屈,你不和我成亲,我才觉得委屈呢。” “那好,”令狐羽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件粗制滥造的新娘礼服外套,将它反手披在林半见的肩上,撩起衣袍在她旁边跪下来。 这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院里的大火“轰”地往上窜了窜,宛如神明怒发冲冠,“噼啪”断裂声巨大,让人听了甚是心惊。 “皇天后土在上。”林半见抬起手臂,虔诚说道,“我,林半见。”她知道令狐羽不懂人间成婚的规矩,小声在旁边提醒他,“到你了,重复我的话。” 令狐羽也虔诚地抬起手,朗声道:“皇天后土在上,我,令狐羽。” “愿意和令狐羽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林半见笑着说道。 令狐羽听到“生死相随”四个字睫毛颤动了一下。 林半见以为他还是没搞懂仪式,在旁边提醒他:“照着我刚才说的话念就好了。” 令狐羽刚要开口,忽然脸色煞白,捂着胸口猛地呕出一大口血,鲜红的颜色在地面绽放,他的嘴唇被血迹染成病态的红,他全身都没了力气,双手撑着剧烈喘息,额角青筋透过皮肤清晰可见。 “令狐羽!”林半见吓得去扶他,梅郎说他伤得非常重,非常非常重,看到他这幅样子,她也像是在被钝刀割心。 “我没事。”令狐羽缓了一阵,重新跪好,侧头道:“我不要生死相随,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即便几十年后,我死了,你也要像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那样快乐地活着。” 林半见滚下来两行泪,“誓言已经说出口,再不能反悔了。你只需要赶快治好伤,就不怕这誓言会伤害到我了。” 令狐羽专注地看着她,随即缓缓抬起手,念誓词道:“我,令狐羽,愿意和林半见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接下来是三拜,第二拜,是拜父母,我的父母已经过世,我用我娘留下来的白玉令代替。”林半见将白玉令从口袋中拿出来,摆到前方。 令狐羽想了想,将那副困住她姑母的画从腰间接下来,“我姑母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亲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她便失踪了,但是我一直尊敬她。”说完一挥手甩出去,那幅画在半空中展开,里面的半人半狐的女子竟然没有继续发疯,而是安详地窝在一处睡觉。 “一拜天地!” 令狐羽和林半见转过身对着掌花娘娘破败不堪的塑像跪拜,火焰狂舞的光影映照在两人虔诚和平静的脸上。 “二拜高堂!” 林半见和令狐羽两人向着白玉令和画卷齐齐下拜。 “夫妻对拜!” 林半见让令狐羽面对着自己,两人互相行礼。 “礼成!” 最后这一声喊出来,新婚的这对小夫妻抬起头,忽然都有些腼腆,先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对方,然后才直起身子。 令狐羽试探性地开口:“半见……娘子。” 林半见脸上红扑扑的,咬唇道:“小羽……夫君。” 两个人笑起来。 他们在一片火海当中完婚,周围尽是崩塌毁灭的声响,新人的礼服是借来的,料子不好,誓词也没有准备,说得很潦草,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在乎,只为着心上人终于和自己贴得更近了而感到高兴。 从前的令狐羽,一直认为成婚便是无尽的痛苦,和能把人逼疯的折磨,有谁想要和他成婚,必然是找死。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不仅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死去,还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过活,即使想要留住这份快乐,他要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令狐羽忍着悸动凑近她,一只手轻轻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拉进自己,两个人甜蜜地笑着,头抵着头,鼻尖相互摩擦。他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深情而又专注地看着她盈润饱满的嘴唇,刚想要品尝,下巴却又往回收了收。 “我可以……亲你吗?” “……可以。” 他这才敢与她唇齿相接,唇瓣压上去,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不让自己太过失控,伤到她、弄疼她。 这个吻温柔而又甜蜜,带着克制地缠绵。 因为要控制着情/欲,他能感受到胸口,每一丝细微念头的流淌,它们就如同香气,却又那样撩人,他忍不住蹙眉,最后改换成一下下啜吻,浅尝辄止。 可是他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最后在困兽即将冲出牢笼时猛然拽回来。他松开她,眼神还迷离着,轻轻用舌头贴一下嘴唇。 “先前是我不对,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令狐羽道,“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样对你,我也绝不会逼你配合。” 林半见想起那晚的事情,他们在成婚前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那个回忆算不上美好,她现在确实还有心理阴影。 她低下头,娇羞得红了脸:“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需要时间适应,而且你不能对我太粗暴。” “嗯。”令狐羽郑重地点点头,“我可以等。” 林半见还有些不好意思,迟迟不敢抬头看他,眼睛飘向别处,却看到旁边的地面上竟然凭空多出来一张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两盏精致的酒杯,里面的酒液在火光中荡漾,看起来甘醇甜美。 “那是……” 掌花娘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看来你们真是感情甚笃,原本我已经不想再把仙酿赐给任何人了,但是念在你们如此真诚的份上,这是最后一次。你们喝了这交杯酒,算是得了我的祝福,但是小狐狸伤得太重,幻灵狐火乃天地精华所生,不是一杯酒就能救得回来的,这只能作权宜,要想完全恢复,须得去趟昆仑山。” 有了解决的方法,林半见和令狐羽已经很满意,两人高兴地对视一眼,一同磕头,“多谢掌花娘娘!” “罢了罢了,”还听到掌花娘娘嘀咕,“说来我这仙酿还从没给狐狸尝过呢。”之后再没了声音。 林半见和令狐羽一人拿起一盏酒杯,令狐羽刚要喝,被林半见拦下来,手臂绕过他的,“要这样喝。” 令狐羽了然,勾着林半见的手一仰头将整杯酒喝下,捏着酒杯道:“味道不错。” 作者有话说: 今天虽然短,但都是精华啊! 第67章 太子妃(一) 喝完掌花娘娘赐的酒, 令狐羽的气色有所恢复,从梅园离开,那些山石草木, 一派生机盎然, 全部烟消云散, 只留下白雪皑皑的一片荒芜。 自从皇宫当中逃出, 林半见和令狐羽过了奇妙的一段时间,先是在一片不知叫什么的野林当中晕倒,醒来以后被即将回到天庭的小仙搭救, 之后又在仓促当中完婚, 两个人都觉得有一些恍惚, 颇有不真实之感。 和巫家姐弟走散了,但是由于皇宫当中危机密布,皇城也连带着不安全, 林半见和令狐羽不敢贸然回去寻找。 “当初我只说让启寒姐姐和巫启星、楚师兄先走, 没有说具体在哪里集合, 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林半见有些失落, 如果当初自己想得再周密一些就好了。 “他们肯定不在皇城当中的巫家分院, 毕竟皇帝是妖怪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们继续在皇城等待必然不是明智之举。”令狐羽道。 “那他们会在哪里呢?” 令狐羽摇了摇头, “你们平时不是有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吗,就不能用他们联络彼此?” 林半见听到令狐羽用“鸡零狗碎”描述巫家那些颇有巧思的小道具就很不高兴,噘嘴道:“才不是鸡零狗碎呢, 那些可都是巫家除妖师智慧的结晶!” “好, 那现在正需要那些智慧的结晶呢, 有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么?”令狐羽挑眉看她。 这个确实没有。原本她还有联络用的手环, 可是当她想要用的时候, 发现联络不上巫启寒或者巫启星了,甚至她还尝试联络了楚怀锦,没有一个人回应。 “兴许他们把联络的手环用掉了,手环只能用一次,所以到我这里都联络不上了。”林半见垂下头,用嘟囔的声音说。她确实心里发慌,明明他们是一起出来的,还从没有走散过,忽然这样失去联系,心里空落落的。 令狐羽见她小小一只,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温热的手掌在她小小的肩头摩挲,“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呢?” “万一启寒姐姐他们出事该怎么办?毕竟当时临走,我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只告诉她要赶紧离开。”林半见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令狐羽。 令狐羽看到她的样子一愣,脸上飘过一抹绯红,心里暗骂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心动,别过脸去,不自在地安慰她:“胡思乱想再多也是无用,现在就当他们平安逃出来了,你觉得他们会去哪里?” 林半见正在担心,丝毫没注意令狐羽奇怪的举动,随着他的话思索,没一会儿眼睛重新燃起光芒,“说不定他们先回本家了,毕竟皇城待不下去,我们又没有说好在其他地方汇合,万一他们回去了呢?” “很有这种可能。”令狐羽勾起唇角,“不如我们就先往巫家本宅走,说不定路上还能碰见。” “嗯!” 打定主意,两个人在荒郊野外七拐八拐赶路,由于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好长一段时间是靠着瞎猫碰死耗子式寻找方向。好在令狐羽会飞,这个时段很快就过去,在天完全黑下来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一座小镇,那里不算很繁华,好在还有客店可供歇脚。 此时已经正式入冬好多天,大雪更是肆无忌惮,说下就下,大家已经准备好过冬的粮食,不再赶着去种地,天寒地冻的,谁都不愿意出去,因此白天街上也不见有什么人。客店里的人也稀稀拉拉,分外冷清。 林半见和令狐羽刚刚进到店里,店里的掌柜正捧着一杯热茶在柜前发呆,眼看就要睡过去了,忽然见到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妖冶的高马尾郎君,顿时吓得睡意全消,甚至向后退了两步,“妖……妖怪。” 他不知道自己把脑海中所想的说出来了,晃了晃头,发现竟不是幻觉,赶忙过来招呼客人,他还发现那郎君旁边还有一名小娘子,长得水灵可爱,粉雕玉琢的小脸十分讨喜,不像是妖怪变得,倒像是那户人家出来的娇小姐,心中对这位妖冶郎君是妖怪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肯定是他靠什么狐媚的把戏,勾引了什么官宦家的小姐,还带人家私奔出来,否则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连乡野村夫都不愿意出门,他们怎么会出来呢? 令狐羽看出来掌柜的在提防自己,但是他懒得管,见到掌柜的眼珠子控制不住地一会儿看看他的脸,一会儿又怜悯地瞟林半见,立马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说道:“我们要一间客房。” “一间?!”掌柜的十分惊讶,心想果然这郎君是个狐媚子,用那张俊俏的面皮勾引了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女儿家本该在闺阁待嫁,如今却要跟着一个妖怪在风雪夜里奔波,实在是可怜呐! 令狐羽从小擅长察言观色,掌柜的虽然是老江湖,见过的人也多,但是终究不过四五十岁年纪,哪里比得上令狐羽已经两百多岁见多识广,他的一个眼神,令狐羽就立马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却不拆穿,继续微微浅笑:“是啊,我和我娘子当然要住一间房。” 那掌柜更加可怜那小娘子,本来这两人就是过客,他不应当管,但是想到自己若是有女儿被这样诱骗走,还是于心不忍,最后极为克制地去问林半见:“确定是一间房?” 林半见觉得这掌柜可能耳朵不太好,已经重复两遍了怎么还要再问第三遍,但是也没有生气,回答道:“确实是一间。” “你可不能后悔。”掌柜的话里有话,这句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令狐羽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别过头去只看见肩膀抖个不停,林半见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悦,仰起头对掌柜的说:“我后悔什么?” 那掌柜的再不好多说,毕竟这位长相妖冶的郎君若真是狐妖,坏了妖怪的好事,他今晚过去,可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账簿了,最后无奈地给他们开了一间房,并好心叮嘱林半见,一定要擦亮眼睛。 林半见到了房间,很是莫名其妙,“那掌柜的是怎么回事,说话怎么都听不懂?” 新婚燕尔,令狐羽早就按奈不住,来到房间,门一关上就把她压在门板上,仿佛再往前多走一步都是浪费时间,呼吸变得缠绵而急促,抵着她的额头尽情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他以为我是诱拐你的狐狸精,提醒你小心别上了我的当。”令狐羽含笑说道。 林半见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好笑,咯咯笑起来,“那说明这位掌柜的还是有双慧眼的,能看出你的真身。” 令狐羽和她拉开一些距离,眼神炽热地盯着她的眼睛,眉宇间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混合在妖冶的面容当中,更显得诱惑力十足,“那小娘子可愿上我得当呢?” “愿意。”林半见这话说出来十分害羞,刚想垂下头,下巴却被挑起来,双唇被肆意品尝、搜刮,热烈激昂,气息喷涂在脸上,纠缠着狐妖身上特有的迷人香气,夺魂摄魄,令人不自觉越陷越深。 令狐羽薄薄的嘴唇覆在她莹润的唇上,辗转缠绵,情绪愈发高涨,两手撑在门板上,门板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发出“咯啷咯啷”的声音。 那狐妖天生的香气拥有迷/情的功效,林半见受香气牵引,也越来越激动,只感觉前方有什么美味在等待,她要不停地往前走,最后忽然之间,这种美味烟消云散。 回过神来,令狐羽已经远离,背过身往椅子那边走去,高高的马尾随着肩头向一边倾斜,摇摇晃晃,他平息了一下气息,坐好,才侧过头看她:“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帮你叫。” 林半见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手脚还是软的,听到令狐羽的问题,没有多想,而且肚子确实饿了,在寒冷的天气里赶那么久的路,只想吃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便随意报了几道菜名。 令狐羽从客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没多久负责送菜的店小二也来了,刚才令狐羽是和掌柜的点菜,小二没见过他,进门看到他,着实也愣了一下神,飞速反应过来,低着头把饭菜放到桌子上便跑出去了。 有了令狐羽之前的提醒,林半见现在也明白店小二是什么意思了,撇了撇嘴。 令狐羽却忽然睫毛一颤,之前的从容消失了,问道:“若是和我在一起,你要遭受天下人的白眼和嘲笑,那我宁愿不成亲。” 林半见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但确实,世人容不下异己,太好看的不行,太难看的也不行,非得和自己相差不多才能接纳,更何况令狐羽本就是狐妖,就算身份不暴露,光凭他有种族加持的长相,就已经能够引人注目了,往后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肯定会频繁发生。 “怕什么,”林半见道,“我既然和你成亲,自然是打定主意要和你在一起,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令狐羽这才重展笑颜,逶迤的狐狸眼露出春风似的笑意,美得如梦似幻,“就算你真的反悔,我恐怕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你,用尽一切手段勾引你,让你离不开我身边。” 林半见知道他没什么安全感,虽然这话说得攻击性十足,但是眼神中却带着惶恐,他是真的害怕她离开自己,于是她支颐看着他,坚定地说:“放心吧,你肯定用不着勾引我,我就是你的了。” 令狐羽一愣,随即眼神中的那份惶恐消散了,专注道:“我也是你的,我早就是你的了。今生今世,我只做你的狐狸。”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北风在街道上游荡,发出骇人的呜咽,掌柜的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打烊,被突然冲进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那三人穿戴着蓑衣,戴着斗笠,看起来也是远道而来,五大三粗,行为举止却十分客气,他们向掌柜的打听,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男子长得妖冶近妖,女子娇俏可爱。 掌柜的一听,那不就是之前接待的那一对情侣吗?他立马以为是那小娘子的家仆赶来捉人了,他就知道那郎君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于是极为配合,悄声指了指两人所在的房间,颇有见义勇为的自豪感。 “就在那间房,小声点,快去吧。” 那三人道了谢,往房间走去,掌柜的认为今晚有的热闹了,决定晚点再给门上板,没有看清那三人露出来的一截腿,竟然很像鸟禽的爪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家人们,我来晚了。我以为上一章会有不错的反响,结果好像并没有……还是谢谢小可爱留言的。是不是我没写好,搞砸了,努力反省我自己。 故事还没结束,预计写到一百章完结,后面还会有好看的,别那么快走好不好?明天多更新一章,么么哒~ 第68章 太子妃(二) 这是两人成亲以来, 第一次面临同床共枕。 虽然之前他们也睡在一起过,但那次是中了皇后的算计,并不是真正的处于你情我愿, 这次是真的你情我愿了, 反倒变得比之前拘谨。 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两侧, 中间空着好大一块地方, 林半见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纱衣,里面细嫩的皮肤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得暧昧。 令狐羽也只有一件雪白的丝绸中衣,衣领微微敞开, 露出里面紧实的肌肤, 他依然梳着高马尾, 但因为是坐姿,马尾的末端在被褥上流淌下来。 他偷眼去看林半见,她正在整理自己的头发, 没有往这边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梳妆, 青春少艾, 少女的脸颊粉嫩嫩的, 正专注着某件事情,长而柔软的头发披散下来, 露出一点耳尖,让人忍不住想用唇瓣去感受它的触感。 令狐羽的喉结上下滚动,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之前, 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定要忍耐。 于是他放在膝头的修长手指, 紧紧蜷成拳头, 暗自深吸一口气, 压制住自己内心旺盛的火焰。 林半见把最后一支钗子取下来,简单梳了两下头发,只留下之前华安风雨楼楼主送她的蝴蝶,其余的装饰全都没了。其实她是借着梳头故意拖延时间,因为她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从小到大,她只有过和女人同床共枕的体验,还从没有和异性。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令狐羽就坐在自己不远处,抿唇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烛火的光芒,不知道哪里漏风,烛火一跳一跳的,不算稳定,同时令狐羽的眼神也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好了吗?”他轻声问,音色有些沙哑,带着梦幻的迷离感。 林半见轻轻点了一下头,饶是她平时在莽撞,这时候也难为情了。 “别紧张,我答应过你,在你完全释怀之前,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令狐羽一只手撑在床面上,鸦羽似的浓密睫毛半遮住眼神,顺着眼角拉出一条长而妖媚的曲线,他的声音带着狐族天生的魅惑感,“放心,我只是想……亲亲你……” 他的凑近她,唇珠微微翘起,去寻找那甜蜜的所在,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心情陡然绽放。他也不知道自己拿不自觉释放的魅术究竟诱惑到她几分,反正他自己,已经被眼前这小小的,娇嫩的人儿诱惑到神魂颠倒了。 这个吻一旦触碰就难舍难分,而且越来越深入,他已经竭尽全力压抑,可还是会让林半见有点吃不消,他的双手撑在床面,双膝跪着,露出一截雪团似的脚踝,此刻因为激动而泛着病态的粉红。 长长的马尾滑到身体一侧,偃旗息鼓,束手投降的架势,旌旗也不再烈烈翻飞了。 最后林半见感觉自己就要窒息,终于往一侧扭头,令狐羽的嘴唇擦着她的脸颊停下。 林半见猛地吸了两口气,终于不再眼冒金星了,她感觉自己有点没坐稳,抬手抓着他轻薄的衣料稳住自己,指背能感觉到他坚硬柔韧的肌肤,火热,又有活力,皮肤下的血液在飞速奔腾。 令狐羽在她耳畔轻声吹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色?” 林半见一愣。 他继续说:“17颗。” “什么?”她看向他。两个人距离很近,想要对视几乎要鼻尖相碰,帷幔之下,氤氲着温热的暧昧氛围,明明外面还在刮着冷风,里面却似春回日暖。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凑得更近,用更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身上的痣。” “你怎么知……”林半见本来还在想他怎么可能知道,但是又回想起他确实有那么一次机会,但是仅那么一次,他难道就数清楚了吗?脸顿时变得通红。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他的眼睛里含着迷蒙的笑意,眉宇间满是柔情,略带恳求道:“不要讨厌我,我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我才会记下来的,以后我还会记住你身上更多的小细节,全世界就只有我知道。” 他将鼻尖当做画笔,胡乱轻柔地在她侧脸和脖颈处摩挲,一边嗅闻她身上香甜的气味。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还好他没有在曾经无尽的黑暗与囚禁当中死去,还好他抗争了,还好他从妖界出来了,否则怎么会遇上她? 和今夜这样的时刻相比,那些皮开肉绽的刑罚,还有如割心剜肺般的冷言冷语,都算不上什么,就算用无数个这样的日日夜夜,来换取今晚这样的一天,他也是乐意的。 千万个乐意。 林半见被他蹭得好痒,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脖子,他又绕到前面来,半闭上眼睛寻找她的唇,气息又变得绵密,她感觉自己的嘴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再亲……可能真的吃不消,她赶忙用手盖住他。 他张开眼睛,困惑地看她,同时又亲吻她的手掌,仿佛是哪里都好,只要是她身上的,他就想要亲吻。 林半见略有些尴尬,她想了想说,“我能不能,捏一捏你的狐狸耳朵呀?” 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不觉得吓人吗?之前那些人,见到我那副样子,吓得连滚带爬就跑了。” “不讨厌啊。”林半见何止是不讨厌呢,她想捏一捏他的耳朵,摸一摸他的狐狸尾巴好久了。 令狐羽自然什么要求都满足她,变成半真身的模样,一双赤红的狐狸耳朵立在头顶,毛茸茸的,耳尖上还带着些黑色,他的尾巴也很大,几乎占了半张床,有一条还搭在了床边,蓬松的软毛在烛火下更加柔顺。 他用头拱她,“给你摸。” 唔……是毛绒绒。 林半见抿着唇,伸出手在他的耳朵上轻轻揉捏,比上等的丝绸手感还要好,温热的,柔软的手感,还有些腻滑。 令狐羽任由她随意揉捏,耳尖传来的感觉酥酥麻麻,又有些痒,他的胸口起伏逐渐剧烈起来,但还是强忍着,垂下头保持不动,身体却知不知轻轻颤抖起来。 有一个部位膨胀得厉害。 林半见毫无所觉,享受着毛茸茸带来的快乐,揉够了耳朵,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成了胆大妄为,她还想要尽情揉搓他的狐狸尾巴,可是当她把视线转移到尾巴上时,忽然感觉自己眼花了。 一二三四我六七。 诶? 一二三四五六七。 林半见抓着他的肩膀,焦急问道:“你的第八条尾巴呢?” 哦,对了。 令狐羽太过兴奋,竟然忘记隐藏了,她说要捏耳朵,就真的变出半真身给她捏耳朵,可是忘记了半真身能变出来的,不仅仅只有耳朵,还有尾巴。 原本他有八条尾巴,现在只剩下七条了。 “我把它送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了。”他漫不经心道。 “是谁?”林半见睁着杏眼焦急地询问,在他的脸上来回逡巡,渴望得到答案,她也确实从他瞳孔中的倒影得到了答案。 他就那样执着地看着她,无怨无悔的样子,狐狸耳朵向下压,最上面的线条和床板平行,他没有说话。 “是我?”林半见问,“你为了救我,把自己的第八条尾巴也切断了?” 令狐羽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他给了就是给了,为了她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给,区区一条尾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端坐起来,垂下眼睛。 林半见却没有苛责他什么,而是靠过来,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挂在他的肩膀上,让自己的整张侧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闭着眼睛低声道:“我们去昆仑山,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嗯。”令狐羽的手放在她的小臂上摩挲,其实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第八条尾巴能不能再回来,他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他曾经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人愿意这样真诚地拥抱他。 自巫家本宅开始,到后来和林半见共同旅行的这段时间,他产生过很多次的肖想,或者使用卑劣的,下流的手段将她迷倒、绑架,或者囚禁,来逼她拥抱自己,允许自己对她的占有和侵犯,却从没想过有哪一天,他日日夜夜梦想中的人,竟然会这样主动地拥抱自己。 足够了。 在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了。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因为现在是半真身状态,妖力更加外放,因此五感也更加敏锐,他听到有人正在往这边来,而且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出来,并非善类。 还有越来越浓的妖气,使他瞬间变得紧绷。 林半见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起头来,询问道:“怎么了?” 令狐羽的视线飘向门外,在她手臂上摩挲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外套,自己却维持原样,下床,将长生木横在眼前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 门外冷风直灌进房间,那三名穿着蓑衣,带着兜里的怪人一同出现在,影子被背后的灯光拉得很长而狰狞。 令狐羽纹丝不动,对着他们冷笑一声,“送上门来的。找死?”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更新了,今天字数确实比较少,但是……我很喜欢(捂脸),我们下周见了,祝大家有个愉快得不得了的周末! 第69章 太子妃(三) “嗖嗖嗖!” 数枚飞镖暗器破空而来, 擦着室内静止的气流发出尖锐的嘶鸣。 那暗器速度极快,令狐羽的反应也不慢,抡圆了手中的长生木轻轻松松躲过, 然而这些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 暗器飞出的瞬间, 那三名穿戴着斗笠蓑衣的蒙面客就冲了上来。 “铛!” 令狐羽一人单挑三个, 长生木斜着横在身前,三名蒙面客的攻击被一起挡下,再不能进前。他眼中闪烁着凛冽的寒芒, 挑眉冷笑了一声。 而那三名蒙面客则心中暗叫不妙, 令狐羽的神兽似乎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弱, 顿时打起全部的精神,摆开阵型,从三面夹击。 借着幽暗的光芒, 林半见看到他们厚重的衣服下缝隙当中, 有细密的羽毛冒出来, 经过打斗, 那些衣服就更加宽松, 因此能看出来并不是天气寒冷,他们身上特地穿了羽毛制成的衣服来保暖, 而是那些羽毛本身就长在他们身上。 林半见恍然大悟,高声道:“你们是屠天派来的?” 那名蒙面客正和令狐羽缠斗在一起,他们得到的消息是, 令狐羽身受重伤, 此刻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但是实际交手后发现, 他的伤根本已经痊愈, 他们用短匕首做武器,紧锣密鼓地相互配合,看不出多少破绽,却也无暇他顾,根本没有理会林半见的问话。 一时间,屋内只有“铿锵”的打斗声。 林半见不在追杀名单当中,他们也没有余力对付她,于是她自然而然被晾在了一边,但是她不能让令狐羽单打独斗。 她的白玉令放在不远处,和衣服混在一起,此时她已经能驾轻就熟地隔空召唤,不需要再动手去拿,简单掐个诀,室内便亮出幽幽的白光,白玉令打着旋飞出来,从中迸发出三道白色光线,向那三名蒙面客打去。 屠天知道令狐羽受了重伤,却还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他是皇帝,轻而易举就能派遣人手在各个城镇驻扎,等待令狐羽现身便直接赶尽杀绝,这样强大的战力不能为己所用,就只能杀掉,免除后患,因此派遣的属下也都是个中好手。 然而有了幻灵狐火加持,林半见的灵力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那三道白光力道很重,蒙面客以为她不过是个凡人小娘子,不足为惧,因此也没有躲闪,却不想受到重创,直接打乱了他们的攻击节奏。 几片羽毛被打得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旋转降落。 然而还没等降下多少,令狐羽趁机猛地挥动长生木,将其中一名蒙面客打穿墙壁,直接摔到隔壁房间去了,一时间烟尘四起,客店中的物品摔碎的摔碎,砸烂的砸烂,一片狼藉。 令狐羽一路走来经过的战斗无数,是以早就适应以多对少,手上动作极为流畅,解决完一个顺势就去杀下一个,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虽然他把幻灵狐火给了林半见,不能使用狐火了,却不代表其他方面就弱。作为妖王的后裔,先天的条件已经是最优越的,几乎可以说没什么短板,仅是拼身法他也不在这三名蒙面客之下。 第二名蒙面客露出破绽,原本和令狐羽是平手,现在处于下风,三两下就被解决,第三名更是直接被打出了客栈。 令狐羽平稳一下气息,看向林半见,“他们没伤到你吧?” 林半见摇了摇头,令狐羽长舒一口气,将长生木随意在手中转了一下。 现在他们所在的房间可谓是三面通风,前后都是开的,侧边也穿了,唯独一面墙还好好立着,略显萧瑟。雪已经停了,冷风却吹起来,有了巨大的破口,飕飕往里灌。 客店里面早就已经乱了套,为数不多的几名客人听到响动全都吓破了胆往外冲,谁都不敢在这里久留,店里的掌柜的和小二离不开,便只能干着急,又不敢上前查看,刚才的战斗太过惊人,万一过去了,对面一个不小心,顺带着就被他们结果了呢? 令狐羽不想看见这群鸟人,手动清理现场,他一手握着长生木的中央,把自己房间的那具鸟人尸体拖着走到墙壁的破洞处,这客店建在小镇靠后的位置,外面没什么人家了,此刻天上无云,月光皎洁,铺洒在雪面上泛起星星点点的银辉。 “砰!” 鸟人尸体衰落下去,溅起一片碎雪。 隔壁还有一具,本来令狐羽是不想管了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过去一并收拾了。 林半见拢着衣服下楼,目光在店里搜寻,“掌柜的?掌柜的?” 刚才那三名蒙面客就是掌柜的迎进来的,他还告诉他们林半见和令狐羽的房间位置,现在听到林半见叫他,吓得腿软,赶紧找地方钻,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一着急乱窜,反倒让林半见发现他了,她翻身从楼梯上下来,一把捉住他的肩膀,“掌柜的,实在对不住,那些是来追杀我们的,我夫君下手重了些,还请多担待。” 掌柜的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竟然也身手了得,知道自己先前误会了,赶紧缩着脖子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不,哪里、哪里的话,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还请大侠多担待。” 林半见看他的样子真是给吓了不轻,心中满是愧疚,在他手里塞了一锭很有分量的银子,陪着笑脸说:“是我们不好,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这点钱是赔给你的,还请收下吧。” 在外做生意,哪有不爱钱的,尤其见惯了大风大浪,更是知道银子的好,谁都能背叛你,唯独钱不会,掌柜的看到银子那颗风雨飘摇的心就被安抚下来,他相信这位小娘子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于是笑着说:“不要紧,二位大侠的性命才是最要紧,二位没有受伤吧?需不需要上药,店里备着上等的药膏,有需要我可以给二位拿。” 林半见道:“没事没事,我们的行踪暴露,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就此告辞。” 屠天既然能派第一波杀手,就能派第二波,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因此需要赶紧转移地点,才能确保安全。 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月光皎洁,令狐羽搂着林半见的腰赶路,从这个小镇离开,外面是一片漫长的荒野,无人踏足,积雪盖得严严实实,平整而洁净。这是他们成亲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前半夜只有甜蜜,没想到后半夜却变成了逃亡。 令狐羽低头看着怀中的林半见,她穿着厚实的夹袄,圆溜溜的杏子眼,眼神清亮,额头前的碎发被风吹散,多了些凌乱的娇俏感,他心中一动,为她拢了拢毛领子,低声问:“冷吗?” 林半见抬起眼睛看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令狐羽搂着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天亮之前,他们终于又赶到下一座小镇,太阳还没露头,天空泛起一片雾蒙蒙的白色,客店的小二打折哈气开张,睡眼惺忪,忽然看到冒着寒风出现在门口的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屠天已经在人间篡夺了王位,再加上之前他们不管是去往皇城,还是离开皇城都能遇到他的人手,可以看出来他的手下几乎可以说遍布大江南北,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的行动比之前更加小心,尤其是令狐羽的外貌,走在那里都引人注目,因此他稍微乔装了一下。 之后几天赶路也发现了几次被人跟踪的迹象,好在令狐羽嗅觉灵敏,他们身上的味道隔老远都能辨识出来,几次都躲了过去。 没过多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抵达时已经是下午,冬日的巫家本宅在一片萧索的枯枝当中,气派的飞檐屋顶,黛瓦白墙,层层叠叠的楼阁、屋宇交相呼应,远远看去古老而又神秘。 当初林半见以为,他们这次出去,只不过是到附近的小城办一个简单的任务,只去个三五天便回来,谁想到第一个任务完成,紧接着就是下一个任务,之后过了几个月,从盛夏到隆冬,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巫家本宅门前那一排石板路了。 看门的外门弟子正在寒风中跺脚,抬起头忽然看到林半见出现,一时还有些难以确认,当林半见笑着和他打招呼,他才逐渐意识过来,掉头就往里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林半见回来了!家主,林半见回来了!” 林半见从正门进去,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桃树上的花和叶子掉光了,墙壁上斑驳的痕迹还是走时的样子,回廊两侧挂的风灯也没变,这些点点滴滴,让在外漂泊许久的林半见心里踏实下来。 院子里还有许多正在干活的外门弟子,他们对林半见的印象还保留在临走的时候,那时候的林半见实在很不招人待见,她心机深重,恃宠而骄,在本家的口碑相当糟糕,因此她这次回来,其他弟子就算看见了,也没有露出迎接的意思。 没多久巫戬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循着声音很快就看到了人,他好像比之前苍老了许多,但是看到林半见,脸上还是神采奕奕。 “见儿,你终于回来了!”他上来就是一个非常结实的拥抱,把林半见抱得差点窒息,“寒儿说中途没了你的消息,我们都快担心死了,现在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林半见一听这话,赶忙问道:“启寒姐姐回来了?” 巫戬松开她,表情又变得凝重,曾经不太明显的皱纹如今也清晰可见,他点了一下头,“外面冷,不方便说话,先进屋吧。”说完,他抬起头,对着令狐羽看了一眼,算是打招呼,就带着林半见往茶室走去。 令狐羽善于察言观色,他自然看出来巫戬对他并不怎么欢迎,但是他也不在乎,林半见在哪里他就去哪里,因此依然跟着到了茶室。 落座以后,外门弟子给三人端来了热姜茶,巫戬喝了一口茶,语气沉重道:“他们也就比你早回来一天,我们都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早知道就不让你们去了。” 宋迎霜和林半见他们分开的时候,已经知道令狐羽的存在了,因此回来以后也和巫戬说了这件事,令狐羽毕竟对林半见有过救命之恩,帮他去找姑母也算是报答,两个人都没什么意见,但是昨天他们见到戚边边,还有她带回来的那两具沾满血的尸体,一时间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夫妻两个全都像是一夜间变老了。 “他们两个全都被妖物害死了。”巫戬沉沉道,“他们说你去救令狐羽,和他们分开了,我们以为你也……看到你没事就好,大伯这就放心了。” “什么?!”林半见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这样……” “寒儿是巫家下一任的掌门,因此身上有可供复活一次的咒文,现在你大姨正在为寒儿招魂复活,所以不必太担心,只是星儿……他在这里是没法复活了,要想救他,还得去一趟昆仑山,找那些修仙的道士。” 昆仑,又是昆仑,任务线又重合了,看来他们必须再组队去一趟昆仑山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宝子们! 第70章 太子妃(四) 林半见听到巫启寒和巫启星还有救, 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也太惨了,从巫家出去的弟子, 竟然一个也没从屠天手里逃出来。 “对了, 楚师兄怎么样了?”林半见问。 巫戬已经从巫启星口中知道了楚怀锦的为人, 说起来就生气, 简单地跟林半见复述了一遍巫启星告诉他的话,又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狠狠骂了一通。 林半见更是没想到楚怀锦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作为原著当中的男主角, 本应该活到最后, 结果他竟然就这样死在了半途中,实在是……活该。谁让他自己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这种脾气秉性, 也就在小说当中能被当成主角粉饰了。 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嘘寒问暖的闲话, 巫戬全程都当令狐羽不存在, 只在会后临出门, 叮嘱万林半见好好休息,才转过头对令狐羽供一拱手, 脸上全是逐客的神情。 “承蒙一路关照,天色不早了,还请令狐郎君早点回去休息吧。” 令狐羽知道巫戬心里责怪他, 之前第一次见面就是他擅闯巫家本宅, 把院子和弟子都折腾得不清, 这次又带着巫家宝贝的内门弟子闯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巫戬能保持表面上的平和, 还是看在林半见的面子上。 从茶室出来,没走两步路,他就听到巫戬在后面小声叮嘱林半见:“不要和妖物靠得太近,就算他们心中没有恶意,但终究是邪魔外道,相处时间长了,与你于你周围的人都不利。” 林半见一听这个着了急,解释道:“可是大伯,我这一路上要是没有令狐羽,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就算确实是妖,也真的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呀,我们遇到麻烦,只能说是我们倒霉,怨不到他头上。” 巫戬想要发作,但是面对自己昔日好友的遗腹子终究是狠不下心,摸了摸她的头,“大伯只是提醒你,你也长大了,心里要有数才行。你忘了为什么咱们除妖师永远拿不起剑吗?还不是因为常年面对妖魔鬼怪,遭受到他们邪气的反噬……” 令狐羽独自消失在大门外,巫戬的声音逐渐远去,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再也听不到了。 他不想听,无非就是让林半见离自己远一点,因为人妖殊途,他在别人眼里,终究是个异类。谁会希望自己疼爱的小孩和异类接触呢? 令狐羽身材颀长,肩背挺阔平直,高马尾竖着垂下来,形成十字形,随着他向前行走的动作微微摇晃。一身漆黑的衣衫,绶带勾勒出他紧致的腰身,小臂处的袖子扎紧,两只线条匀称,好看到无可挑剔的手露出来,和满身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 仅从背影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美男子,但是此刻的他好像……有些落寞。 其实那些话放在以前,令狐羽完全不会在意,毕竟他被人排斥惯了,再多一个两个也无妨,可那人是他心上人的亲人,而且确实是完全出于好心地在提醒她,让她离他远一些。 离他远一些。 令狐羽独自穿过界林,浑身的煞气再也止不住往外冒,甚至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周遭的小妖小怪还没见到他,光是感受到这股凶神恶煞的气息都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躲到远处。 其中有一只大腹便便的妖怪反应慢了半拍,从他面前窜过去,还没迈出第二步就炸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为什么要让她离他远一些?嗯?难道她不是自己的妻子?拜过堂,成过亲,也洞房花烛了,她是他的,不是任何人的,一个人类的老头凭什么来指摘? 凭什么?! “咔嚓!” 解决完一只小妖还觉得不过瘾,令狐羽抬起手一拳将旁边碍眼的参天大树拦腰折断。 心在不受控制地抽痛。 是,他是狐妖,他是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的多余,可是他就不配有爱吗?不配有喜欢的人吗?他确实早就该死了,甚至根本不应该活着,可是既然他活下来了,他还活着,就要追求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哪怕手段卑劣至极,也在所不惜! 他一步一步踏进院子里,回到了久违的住处,还是离开时的老样子,空空荡荡,到处都是积雪,看起来碍眼极了。 心情差到了极点,却还没忘记正事,这次他终于把姑母找回来了,只不过姑母尚且被封印在画卷当中,无法脱身,他必须要在想办法把姑母从画中救出来。他将那幅画挂在姑母的房间里,画卷展开,里面半人半妖的女子还在熟睡,似乎没受到外界打扰。 令狐羽把画挂好就去了自己房间,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点亮烛火,但是光芒没有出现,反应了一下才记起他已经没有火焰了。但是他懒得再去找其他的火源点火,算了,就这么在房间里坐着,像曾经很多个日日夜夜。 冬日的寒气无声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顺着地板和空气慢慢爬上他的指尖。 他的身形隐藏在背光处,就像一只断线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甚至眼睛也很少眨一下。夕阳的余晖从窗棱上溜走,房间彻底陷入到黑暗之中。 很多时候他都在思考,或者说质询,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他要留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没有任何人要他,他留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令狐羽?”外面传来非常细微的动静。 令狐羽的耳朵动了动,还没完全从情绪当中抽离出来,就听到房间的开门声,一道暖光毫无防备地泼洒进来,瞬间驱散了房间内的寒气。 “你在这里吗?”声线柔软纤细,糯糯的,很动听。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一件白银底小粉团花的夹袄,毛茸茸的白色领子簇拥在下颌周围,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映着暖调的烛光,咕噜噜往里面张望。 很快林半见就发现了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你真在这!” 她提起裙摆赶忙走进来,她头上两边梳着双螺髻,系着两条红色带子,走路时迎风向后飘动,和她小脸上被寒风吹成的两朵红团交相呼应。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连衣服都没换呀?”林半见跑过去,蹲在他面前,仰起头观察他的脸,还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检查他是否在听。 令狐羽也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漆黑的眼珠来回拨动,逐渐找回生机,“半见。”他的嗓音带着嘶哑,仿佛久久不曾开口说话,忽然开口是的干涩。 “怎么了?”杏子眼澄澈地看过来,毫无保留的关切。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触及她暖呼呼的小脸,顺着她的轮廓细细描摹,林半见被他弄痒了,咯咯笑了两声躲他手,“哎呀,令狐羽,好痒啊!” 令狐羽专注地盯着她看,眉宇间是哀求般的楚楚可怜,“你的心里若是没有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什么话?林半见感觉他又犯病了,把烛台放到脚边,认真地捧起他的脸,“怎么能这么说呢?难不成那天我要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法术,不记得你是谁了,你就要去死吗?” “对,我会去死。”令狐羽极其认真地回答,仿佛他真的会兑现一般,眼睛直勾勾望着她,火苗倒映在他的瞳孔当中。 “那可不行!”林半见的手掌轻轻在他脸颊两侧揉了揉,“生命是很宝贵的,就算我把你忘了,你也好好活着,知道吗?” 令狐羽垂下头,闭上眼睛,几乎完全让林半见的手承托他头的重量,也仿佛是想要把脸埋进她小小的手掌当中,就这样感受了一会儿他手心的温度,他仿佛活过来了,两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声音如玉石,“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肯要我,你若是不要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活?” “你是不是临走的时候听到我大伯对我说的话了?” 令狐羽没说话。 林半见就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白天巫戬小声对自己说的话,本来他就很没有安全感,现在更加没什么安全感了,一旦没了安全感,令狐羽就会开始犯病,说一些很吓人的话。 “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大伯他只是不了解你,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肯定心里不安定。我已经和他说了,你我已经拜过堂成过亲,是正式的夫妻了,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 令狐羽又震惊又喜悦,愕然抬起头。 林半见得意地笑出两个酒窝,歪着头看他,神情中带着明媚的娇憨:“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这件事瞒着大伯,知道实在瞒不过来吗?”她用手指戳了戳令狐羽紧绷的肩膀,“怎么可能?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肯定会完成啊。” “可是,你大伯不会生气吗?”令狐羽蹙起眉头。 “一开始很生气,也很震惊,但是我说你为了保住我的性命,甘愿把自己宝贵的幻灵狐火和修为给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拼死保护我的性命,所以他也就没什么意见了……嗯……不对,还是有一点点小意见的,但是不要紧,当他了解你了,肯定也会觉得你很好很好的。” 令狐羽听到她对自己的描述,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恐怕他不会觉得我有多好了。” “为什么?”林半见不相信,因为令狐羽就是超级超级好。 “因为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他猛然凑近,“全世界只有你知道我的好。” 林半见忽然之间感觉天旋地转,令狐羽护着她的后背和后脑勺将她扑倒在地。房间地面是木制的,打了蜡,很光滑也很干净,他紧紧将她箍在怀里,胸腔的起伏明显起来。 林半见感觉有一双手正在她身上来回游走,令狐羽在她耳边轻声说:“半见,今天晚上留下来吧?不要到别处去,就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当然好了,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呀?”林半见小声说,这种话说出口她还是很害羞。 “那……”他咬了下唇,“我能亲你吗?” 林半见眨了眨眼睛,脸上一阵发烧,“能。”在他就要凑过来的时候又用手按住他的嘴,说道:“以后你不用总是问我能不能了,你想亲……就亲吧,再问一句怪不好意思的。” 令狐羽的眼底漾开笑意,低声说了一句“好,”便闭上眼睛,小心翼翼贴上来,唇珠去挑弄她嘟嘟的小嘴,开始是浅尝辄止,最后实在压抑不住,整个都覆上来,唇齿相依,细腻柔软,带着浓浓的湿气,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小羽还是很没安全感的,而且成亲以后,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敏感脆弱暴露出来了。 第71章 太子妃(五) 巫家别院笼在冬日清晨的一片白雾当中, 最近刚下过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露水还没来得及在夜晚形成, 比诶寒风一吹, 瞬间凝结成冰晶, 瓦铛上一排排的冰棱, 经阳光一照,散发出绚丽的光芒。 这个时候也是任务相对来说比较少的阶段,毕竟很多妖物也是怕冷的, 少数有一些专门爱在这么冷的时候出来, 也被提前掐死在了夏日的襁褓里。于是巫家本宅迎来最热闹的集训。 可以看到一大片练习场上, 几乎所有在本宅的内门弟子全都集中起来,大家喷吐着白雾操练,互相切磋, 哼哈哇呀此起彼伏。有些内门弟子对自己特别狠, 修炼的功法特殊, 导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也看不到他的哈气。 戚边边在院子积雪的墙头清理出一块地方, 坐在上面一边往嘴里扔蜜饯, 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训练,她穿着厚实的大棉袄, 青灰色的粗布面料,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两根长长的大辫子编成麻花样子, 背在背后, 鼻头、脸蛋冻得红彤彤。 林半见一来就注意到她了, 觉得她这身打扮特别朴实, 朴实得……很没有盛唐气象, 倒像是民国时期的野丫头。其他弟子训练有素,对周围向来敏感,自然也注意到她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是谁,因此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关注安心训练。 这是林半见回来之后第一次参加集训,很快周围的弟子就意识到她有了巨大的改变,以前她的本事都跟闹着玩似的,大家嘴上没意见,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瞧不起她,觉得她恃宠而骄,仗着家主和院主的溺爱,可以想练成什么样都练成什么样,还是可以被称为内门弟子。 但是今天这次林半见在场集训,无论是身段还是细节,全都处理得精准到位,甚至超过了很多弟子,可以称之为优秀了。 大家有意无意都往她身上看,却碍于之前林半见给大家的印象实在太差,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哎,推我干什么?”戚边边狠瞪了旁边一眼。一般人看,她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戚边边天生的阴阳眼,却能看到巫启星的魂魄正在她旁边着急。 “你快去跟大家解释解释,说林半见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让大家别误会她。”巫启星明知道摸不着戚边边,却还是不停试图推戚边边。 “我不去,我不信。”戚边边仰头翻了个白眼,“小时候她是怎么对我的?当时我跟随师母来送尸首,她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哟,还嘲笑我吃的用的寒酸,往我的饭菜里到沙土,我现在都记得!我记得当初也是她,勾引楚怀锦,虽然我早就知道楚怀锦配不上我家阿寒,但是她的行为真的令人所不齿。” 李显坐在巫启星旁边,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倒是特别好奇巫家弟子那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此刻他正看得两眼放光,满肚子疑惑,也扒拉戚边边,“哎,你去帮我问问,那个人,他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我看不懂的字啊?那些的到底是什么?” 戚边边正被巫启星催促,这回再加上一个李显,戚边边烦不胜烦,吼道:“你们有完没完?!” “哗啦——” 一把蜜饯丢出去,撒在了地上厚厚的积雪里,瞬间那两条魂安静了。 连带着训练场也安静了。 场上也有弟子是天生的阴阳眼,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很讲礼节,也是个和气的人,把刚才的事情和大家解释了一遍,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林半见身上,唯独那个身上写满字的弟子遵循着指示对着李显解释自己练的是哪门子功夫。 林半见刚才一直专注着练功,除了多看了几眼戚边边,再没注意过别的地方,毕竟经历过这样惨烈的一遭,还没有意识到修炼的重要性,就真的是脑袋有问题了,因此现在知道自己从刚才起就被其他弟子关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向大家拱了拱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独自训练。 “刚才那个身法。”忽然有一名弟子打破了宁静,林半见顿住,向她看去,她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弟子,应该是比她大一届的,经过很多次除妖的洗礼,面容比她实际年龄要沧桑一些,眼神却很有光彩,她问道:“刚才那个身法,你是怎么做到那么顺的?” 林半见不确定她问的是哪一步,先示范了一下,问:“这个吗?” “对对对,怎么做到的?我一到那里关节就会不舒服。” “这个我也练了很久,是一个除妖师老前辈指点我的,你要先把手臂和腿调整到同一个位置,做的时候脖子也要记得延伸。”林半见按照刘老太告诉她的慢动作示范了一遍。 那名弟子照着做了,果然有效,开心极了,“多谢!看来你真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下其他弟子也都信了,纷纷围上来找林半见说话,有请教训练方法的,有询问他们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的,大家里三圈外三圈,把林半见团团围住。 林半见自从穿越以来,还从没这样受欢迎过,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巫启星的魂魄对戚边边扬了扬眉毛,“怎么样,信了吧?当初我,我阿姊,还有她,同时遇到危险,那只大虫子,非要我们抽签,谁抽中谁就跳虫坑,去喂它那些恶心的幼虫,林半见抽中了,我阿姊遵照爹娘指示要替她,她却二话没说自己跳下去了,没哭也没闹,更加没有同意我阿姊的要求。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相信她变了。” 戚边边稀奇地打量巫启星,啧声道:“你也太好说话了,本来那就是她该跳的,她自己跳是应该的,怎么能让阿寒代替她?不过还好她没同意,否则今天我见了她,可就要提着刀了。” 谁都不能伤害她家阿寒。 大家正吵闹成一片,忽然有一名外门弟子跑过来,欣喜地大喊:“巫启寒复活了!” 顿时吵闹声更加沸腾,都赶着去看情况,巫启寒作为巫家长女,从小在本宅的口碑就好得不得了,这回大家知道她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巫家继承人,更是对她多了份尊敬,因此所有内外院弟子无不关心她的状况。 两天前戚边边把尸首送到,宋迎霜就马不停蹄只会内外院弟子准备闭关,开始为巫启寒招魂复活,因为巫家和阴间的关系不错,一般的招魂术需要各种极其复杂的阵法和符箓、贡品等等一系列的邪门物什,也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勉强将人复活,巫家则只需要三天时间,一切从简动能完完整整把人复活。 当然,这是仅对家主才有的特权,也是巫家先辈奋力争取来的。 大家围在闭关的院子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宋迎霜却派人从房间出来,说只能让林半见进去。 林半见从人堆里挤出来,往院子里走。 戚边边在后面嚷嚷,“那我呢?我能进去看看嘛?” 来通知的外门弟子说道:“不行,宋院主说,只能林半见进去。” “人是我送来的,我怎么不能去看?” “银子你不是收了吗?” “啊?这……” “难道巫家给得不够?” 林半见走进去,把门关上,彻底把外面的吵闹声屏蔽了,走进房间,里面还有再进去,穿过两间房,才能看到处在最深处的地点。 那里没有窗户,无论昼夜阳光都照不进来,因此点着很多盏灯,这次为了招魂,特地把原先用的普通灯换成了施加过书法的长明灯,灯芯都是用符箓做成的,由巫家最厉害的符箓师亲手写下的符箓,可以为招魂过程增加许多帮助。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上面是专门用手缝制的阵法,铺满了整个房间,现在阵法结束,这张地毯也作废了,上面原本整齐的团已经变成模糊的一团。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祭台,宋迎霜跟几名辅助的弟子站在下面,巫启寒在祭台上刚刚苏醒,身边全是盛开的鲜花。按理说这个时节除了腊梅,是不会有其他什么花绽放了,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却是四季的各种花朵,连在晚上开的昙花都盛放了。 巫启寒醒过来有一会儿了,神智清醒,看到林半见走进来,脸上顿时显出光彩,向她伸出手臂,欣喜道:“半见妹妹!快过来让我看看!” 林半见看到她也很激动,距离上次分开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特别长,可总感觉她们有很久很久没见面了,此刻猛一相见,忽然眼眶反酸,她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巫启寒的手,“启寒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会……” “不是你的错,千万别自责,”巫启寒打断她,“是我们造人算计,遇人不淑。” 林半见知道她是在说楚怀锦的事,也颇感心痛,“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巫启寒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要是以前,我可能真的承受不住,但是经过这一遭,我算是看明白了,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生命那么宝贵,做什么不好呢?” 之前在小说里,巫启寒因为把楚怀锦让给了林半见,郁郁寡欢了很久,她本来性子就冷,经过那之后就更不愿意和别人接触,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之前楚怀锦可以远离她,她也经过一段时间的低糜,但是因为没有小说里那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因此还算在承受范围内。 林半见一直在想办法帮巫启寒过渡,正苦于无计可施,没想到遭遇了一次重创,竟然让巫启寒看开了,最关键的是,楚怀锦死了,还是被巫启寒亲手杀的。 虐心诈骗小甜文瞬间变成了女主复仇的爽文。 爽啊! 林半见拉着巫启寒的手,开心得不得了,“启寒姐姐,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林半见感觉自己穿书的主要任务算是完成了。开心之余,林半见心里咯噔一下。 那这么说,她是不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聊完了巫启寒的情况,现在轮到林半见了,巫启寒问:“对了,娘说你和令狐羽昨天才回来,怎么样?你们一路都还好吧?”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宝子们!新鲜出炉~昨天小可爱的脑洞写得真是太可爱了,想加精一直没加上,哭泣。 第72章 太子妃(六) “我和令狐羽成亲了。” 林半见说出这句话时, 声音并不大,但是如同一团炸雷,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宋迎霜上前拽住她, “你说什么?!” 因为要复活女儿, 宋迎霜这些天一步都没离开这里, 因此这件事情宋迎霜无从得知。本来一双儿女被害, 大徒弟背叛师门,林半见失踪就已经足够让她心力交瘁了,林半见这次见到她, 也发现她和巫戬一样, 全都苍老了许多。 现在林半见好不容易回来了, 女儿也被复活,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没想到又出了一桩事情来打击宋迎霜。 林半见手臂被拽得生疼, 连忙解释:“因为当时情况危险, 令狐羽为了保住我的性命, 把自己的狐火给了我, 还有第八条尾巴的修为, 自己却身负重伤无处可医,要不是幸运遇上了仙人, 现在我们两个也是凶多吉少呢。” “可他是只狐妖啊!”宋迎霜气得脸都青了,“你们的生活环境,身份都完全不同, 甚至还是相克的, 就算我和你大伯不反对, 你们自己今后的路也难走啊。” “我知道, 可是我喜欢他, 而且当时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林半见目光坚定地看着宋迎霜。 “喜欢又怎么样,你现在还小,喜欢不过是众多感情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你现在看不清楚,才以为这是最重要的。”宋迎霜的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 巫启寒在旁边插话进来,柔声细语道:“娘,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只能这样下去了,既然半见妹妹喜欢,我看令狐羽也对她是真心,便相处看看再下定论也不迟。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家的孩子,这些事情何必拘泥呢?” 宋迎霜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当年见儿的父母把她交给我和你爹,让我们好好照顾她,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见儿你过来。”宋迎霜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忽然变了,拉着林半见就往另一个房间走。 复活仪式刚刚结束,宋迎霜消耗很大,但是现在她没时间休息了,走过甬道时,从墙边摆放的陶罐里顺手捏出一只蛊虫,扎紧手腕的血管当中。 林半见垂着头跟在宋迎霜身后,听到她闷哼了一声,平是宋迎霜是个极其强悍的人,受再重的伤也不会喊疼,可见这只蛊虫扎得有多狠。 但是没走两步,肉眼可见的她就比刚才有活力了许多,腰板也挺直了,脚步轻灵,侧头对林半见道:“跟上。” 林半见不敢忤逆,加快了步子。 这间宅子是专门用来给宋迎霜作为各种仪式、修炼用的,林半见刚才走的算是最简单的那条路,如果从祭坛的另一扇门出去,就能看到更加错综复杂的小房间,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摆设在当中,甚至还有一间林半见在小说原著中看到过描述。 是一间有各种冷血生物和昆虫卵、幼虫,以及乱七八糟玩偶的房间,貌似是巫家姐弟小时候的儿童房。 这件事不能细想。 林半见摇了摇头,加紧脚步。 走了一会儿,宋迎霜终于停下来,把她带到一个满墙都是多宝格的房间,上面是整齐划一的陶罐,房间剩下的空间还有一张大桌子,一个大陶瓮,一张铁架子,还有一根非常长的蜡烛,似乎是从快到房顶的地方开始烧的,现在已经少了四分之一了,也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林半见一走进来就感觉闻到了一种诡异的香气,她没来过这里,虽然知道宋迎霜肯定不会害她,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局促。 毕竟是练蛊师的房间呀。 宋迎霜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在多宝阁上面翻翻找找,手里还托着一个相同的陶罐,踩着一架梯子娴熟地游走,另一只空着的手不时伸进各个陶罐当中抓取,她速度很快,但是林半见还是看到她好像从其中一个陶罐里拿出了一条有小臂那么长的蚯蚓。 救命啊…… 林半见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局促了。 宋迎霜从梯子上跳下来,背对着她“嘟嘟嘟”捣了一阵,才转过身来,林半见所看见的,就只是粘在宋迎霜手指上那一团灰泥般的东西向她招呼过来。 那一刻,林半见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感觉脸上抹开一道柔软而温热的东西,她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 “他竟然没对你用幻术,真是够稀奇。”宋迎霜冷笑了一声。 林半见从刚才开始大脑就自动失去了记忆,眼睛也紧紧闭上,直到宋迎霜用手帕帮她擦干净才睁开。 只见宋迎霜脸上透露出些许释然,转而有对林半见说:“据我所知,很多狐妖勾引人间女子,必用幻术或者魅术进行蛊惑,幻术还好,只要不是下手太狠,中术者稍微有所察觉变很快能破解,若是用魅术,那就是该死了。” “什么是魅术?”林半见自从见到令狐羽,好像只见过他使用幻术,还没见他用过魅术。 宋迎霜眼中闪过一抹凌厉,“许多年前,我和你大伯携手捉妖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中了魅术的男子,他每天必须要和对他下魅术的狐妖交/合,否则便会浑身奇痒难耐,一天没有便会开始长烂疮,然而男子精力有限,天天如此也是要命的,好在我和你大伯出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他身上的魅术,他才不至于被折磨死。狐妖的魅术,放到女子身上,虽然没这么严重,但也是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那狐狸精了。” “啊?!”林半见脸上顿时红了。 宋迎霜忍住笑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变得严肃,“我是你大姨,也是你的长辈,这种话我来说自然会显得不是那么合适,可是你的亲娘死了,没人教给你这些,总得有人告诉你,这也是你迟早要面对的东西。怎么,难道你们成亲以后,还没有过吗?” 林半见摇了摇头,成亲之前有过一次,成亲之后……确实是没有了。 “不错,作为夫君,算是勉强合格了,”宋迎霜嘴角再次展露笑意,“成亲以后,若是连尊重妻子意愿都做不到,那边趁早和离,一天都不能多待,知不知道?” “知道。”林半见点头回应。 “他作为狐妖,竟然没用幻术、魅术牵制住你,说明还算真诚,但是他身为狐族,会散发一种气味,如果同是狐妖还好,可是这气味对人是有害的,不仅能勾起人的欲/念,还容易伤到神智,长此以往,你也会变得神志不清,最后成为行尸走肉的。” 林半见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以前她确实在令狐羽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甚至刚刚见到他母亲的时候,还闻到过非常浓烈的这种味道,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功效。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和令狐羽分开。”林半见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倔,在这件事情上尤其如此,大不了以后不那么亲密了,总之不能分开。 宋迎霜就知道她会说这种话,因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早就有所准备,笑道:“大姨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需把你那狐狸夫君叫过来便可。” “你想对他做什么?”林半见立刻警觉起来,宋迎霜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她的全部温柔都用来对待她的家人和弟子了,对其他不相关的,想来心狠手辣,她害怕令狐羽落在宋迎霜手上,会受尽折磨。 而且,到时候宋迎霜以考察女婿作为借口,令狐羽毕竟毫无还手之力,让往东不敢往西,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实在是太可怜了呀! 宋迎霜看她的表情更憋不住笑,“怎么,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家见儿就这么不信任从小养她到大的大姨么?我作为你的亲长辈,你们成了亲,本就该带回来见见,而他到现在还没让我见过,本就是不成规矩的,什么都别多说了,把他带过来就是了。” 虽然林半见很担心令狐羽会出问题,但是宋迎霜说得也有道理,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林半见跟随宋迎霜的脚步从房间里七拐八拐出来,本想着去叫令狐羽,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听到外院弟子过来对宋迎霜说,令狐羽找过来了。 令狐羽是来找林半见的,她早上从他那里离开,说好了中午再见,可是到了中午没在巫家本宅门口见到她,于是忍不住找进来了。 这时候林半见和宋迎霜所在的小院外面挤满了内院弟子,大家都等着看巫启寒呢,忽然感觉到一阵煞气从后背袭来,不约而同让开了道路。 令狐羽在人群尽头出现,他似乎感觉不到骤降的气温,身上的衣服依然是□□那种轻薄的款式,黑底翻领长袍,领缘掐了一道金边,刚硬而张扬,衣摆上绣着大朵的白海棠,黑金暗纹在阳光下,行动间流光溢彩,衬得他皮肤更加雪似的白。 他头上带着一顶小冠,长发如墨如瀑,高高扎起来,流水般垂下去,脖子柔韧修长,下颌的线条精致利落,逶迤的狐狸眼原本应该是最妩媚的,然而他的眼神却极为清冷,如千年不化的坚冰,寒气凛然。 一时间,就连那些最身经百战的除妖师都下意识噤了声,看着他忍不住惊叹,世间竟然真的有人,配得上“巧夺天工”四个字。 然而宋迎霜却没有他们那个闲工夫,去欣赏什么气质不气质,长相不长相,她最关心的还是她家半见终生幸福的问题。 于是对着令狐羽投过来锋利的眼刀:“说曹操,曹操到。你和我家见儿成亲了,竟然也不来给我这个大姨磕头?就不怕我反对这桩婚事,让你们当即和离吗?” “成亲”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思都没拉回来了,顿时一片哗然,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林半见一看事态不妙,大姨这是在给下马威呀!刚想说什么打圆场,却看见令狐羽一撩衣袍,规规整整地跪下了。 作者有话说: 小羽就是这么乖,mua~ 第73章 太子妃(七) 宋迎霜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令狐羽, 按照常规来说,大家也都不会对此太当真,不知道是令狐羽不理解人间的传统和规则, 还是因为太过实在, 竟然真的当中下跪了。 寒冬腊月, 庭院前聚集了一群人, 却极为安静。 令狐羽还在跪着没起来,表情平静,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能从中看出一种即将破碎的脆弱感, 而他正在竭尽全力地维持。 “没有提前通知伯母确实不成体统,令狐羽对林半见是真心实意,绝不会辜负她, 做让她伤心的事情。”令狐羽是非常纯粹的少年嗓音, 略带一些低沉, 听起来如同玉石与冰棱敲击, 澄澈得没有半点杂质。 这群内门弟子当中, 不乏身经百战的,也对付过狐妖, 看到他的神情和眼神,全都暗自心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就算是假的, 也太真了。 而且大部分在人间的狐妖, 基本都是被妖界驱逐出来的, 毕竟狐族统治妖界, 连带着整个狐族都变得比其他妖尊贵许多,轻易不会来到非自己领地的人间讨生活,只能是被驱逐的,迫不得已,因此他们总是会使用起曾经的老本行,用妖冶勾人的把戏修炼,维持性命。 那些被驱逐出的狐妖,无论怎么藏,都会染上那种勾人的细微动作,然而眼前这只狐妖,一丁点相关的动作都没有,除了他那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和优越的身段,再没有其他能让人怀疑他是只狐妖的了。 林半见赶忙跑下台阶,王院子外面冲去,宋迎霜刚刚从惊讶当中抽离,一个没拉住,林半见跑到令狐羽旁边,搂住他一条手臂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竟然还有点难拽,“你快起来吧,我大姨没有真的想让你下跪,只是这样一说而已。” 令狐羽有些没弄明白,可是刚刚宋迎霜明明说让跪了,曾经他无论下跪多少次,磕多少头,母亲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现在他只要下跪,就能获得林半见长辈的认可,怎么看都是赚的,但是现在林半见又过来拉他,说并不是这样的,宋迎霜不过是在开玩笑,那到底该如何才能让林半见不跟他和离呢? 宋迎霜站在房间的台阶上,刚才林半见一跑让她有些面子上下不来台,现在赶紧找补:“谁说我是开玩笑的?跪是应该的,见儿,还不快过来。” “大姨……”林半见搂着令狐羽不肯松手,转回身对宋迎霜撅起了嘴,“您干什么要这样对待令狐羽呀?” “还不是为了你吗?”宋迎霜着实被气着了,狠瞪了她一眼,指了指令狐羽,又指了指林半见,往房间里走,“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林半见和令狐羽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听话地跟过去了。 宋迎霜带着这对可怜巴巴的小夫妻往另一件修炼室走,刚一进去,就看到一张屏风,最外面是一张厚实的地毯,四面墙上点着蜡烛,将屏风里面的事物照得从外面看不真切了。 其实绕过屏风,是一个盖着盖子的大木桶,一边是个靠墙的柜子,另一边是放衣裳的木架,看起来像是个泡澡的地方。 林半见一看就本能觉得不对,宋迎霜一向工作认真,她不可能在工作的地方还有闲工夫专门腾出一个地方用来泡澡,果然,当宋迎霜带着两人来到木桶前,把盖子一打开,林半见眼前一黑。 连令狐羽的眼睛也不由瞪圆了一瞬,随即平静下来。 宋迎霜看到他脸上的变化,得意地笑了笑,“我是坚决不同意人和妖相恋的,尤其是狐妖,奈何我家见儿喜欢,而你又确实诚心,所以我就把我的宝贝拿出来,也算是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了。我们虽说是除妖师,其实就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不讲究什么嫁妆,只在乎所配是否为良人。这捅蛊虫,是我半生的心血,就为了帮你清除掉身上狐狸的妖气,你只需要在里面泡上一天一夜,我就认你。” “啊?!”林半见看着那一桶活的蛊虫,什么蜈蚣蝎子毒蛇百足虫,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奇怪虫子,在里面蹦跶,仅仅是它们汇成的“交响曲”就已经足够令人头皮发麻,现在还要泡进去?! 林半见赶紧拉住宋迎霜的手臂,“大姨,不要吧,我打不了不和他亲近就是了,他的妖气也不会伤害到我的。” 令狐羽从她的话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眉头都不皱一下,修长的手扒住木桶边沿,“好,我下。” 他的手很白,线条极其完美,简直像直接照着画长得,现在和深褐色的木桶放在一起,更显精致,仿佛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就连拿起来都要小心翼翼,如今他却让那些淬了毒的蛊虫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来,简直令人心痛欲裂。 宋迎霜见他竟然这样爽快就答应了,眼中的欣慰和欣赏又多了几分,却还是拉着旁边抱不平的林半见往外走,一边叮嘱令狐羽,“脱下来的衣服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到明天同一时间,你身上的妖气就再不会伤到见儿了。” 令狐羽认认真真点头。 林半见看到他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低着头解自己腰上的绶带。 从房间出来以后,宋迎霜一直使劲拉着林半见的手腕不让她挣脱,觉得她实在又可气又可怜,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还在不停抽泣,同时又不肯放下撅着的嘴表示不满,一张稚嫩的小脸,可谓是精彩纷呈。 最后宋迎霜实在憋不住,回身捏了捏她哭红的小鼻头,“你呀,平时倔得不行,一遇到他的问题,就心疼得不得了了,还哭哭啼啼的,倒是仿佛回到了之前大姨认识的见儿。” 林半见咬住下嘴唇强行让自己不哭,可抽噎是止不住的,瞪着那双大大的杏子眼,睫毛挂着泪珠忽闪忽闪,满脸的倔劲,“才没有呢。” 宋迎霜含笑看了她一会儿,决定还是说实话,不绷着长辈的架势了,低声说:“大姨也挺欣赏那小郎君的,所以不会害他,那些蛊虫看起来吓人,其实可都是良药,能祛除他身上的浊气,对于修炼邪功的人来说是剧毒,可是他应该修炼的是妖界正统,因此不仅能去掉对你有害的妖气,还能帮助他提升修为,一举两得呢。” “真的啊?”林半见的眼睛顿时亮了,雨过天晴,脸上又露出欣喜的表情。 “大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姨最好了。”林半见握住宋迎霜的手,来回晃了晃,继而又皱起眉,“可是那些蛊虫,会不会咬他啊?会不会很痛苦啊?” 宋迎霜刚刚说了不骗她,现在这么一问,竟有些不好回答,“这个……” 林半见立刻知道肯定会非常痛苦,顿时又不可以了,转身就要冲回去,被宋迎霜死死拽住,“此刻你再去拉他出来已经晚了,此刻他一定已经泡进去了,事已至此,边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吧?” 林半见非常崩溃,“大姨——!” 傍晚的时候,院内众弟子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和学习,无事可做,聚在一块聊八卦。 别看这些人遇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时,一个个雄姿英发,修炼的不同法器和功夫也让他们的长相惊悚得各具风格,其实只要是人,无论经历过什么,都有一颗八卦的八卦的心。 他们在一座小型的一食堂当中,人手一份小零食,听着巫启星透过有阴阳眼的弟子讲述林半见和令狐羽的故事。 本来巫启星是打算找戚边边帮忙的,但是知道戚边边肯定不答应,因此改为了巫家弟子。 那名弟子有点老实,是以巫启星在那边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他尽力也只学出了十分之一,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林半见正在和巫启寒聊天,她们有太多话想说了,因此根本不知道偌大的巫家本宅当中,竟然有一个角落在发生这样的事。 “我们离开皇城之后,果然如那阴差所说,来了几次抓捕的其他阴差,法力更高,要不是李显出主意帮我们躲过去,阿星真就再也回不来了。”巫启寒讲述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颇有些唏嘘。 林半见听了也觉得后怕,拉住巫启寒的手说:“还好你们也回来了,等令狐羽出来,我们一块去昆仑山,到时候大家就都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巫启寒却并没有那么乐观,“昆仑山不是那么好找的,那里是天上王母娘娘掌管的地界,怎么可能轻易让凡人进来呢?就算让进,也是让那些极有修仙天赋的凡人进,像我们这样整日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除妖师,浑身沾满浊气,基本上与那些神仙地界无缘了,更不要说,令狐羽还是只狐妖。” “可是之前我们也遇到了掌花娘娘,她是神仙,还愿意给令狐羽赐酒呢。” “那是因为掌花娘娘本身就愿意施舍给众生仙酿,是人是妖不太要紧,但是在帮更大的忙,肯定就不愿意了。恢复修为,和起死回生,都是不小的事情,都是有违天道规律的,即便是神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轻而易举就打破常规,违逆天道呀。” 林半见被巫启寒的话说服了,也沉默下去,但是没有消沉太久,便重新抬起头,“没事,就算再困难,我们也要去,恢复好身体,到时候向个鸠占鹊巢的妖怪皇帝复仇!” 巫启寒本来还想安慰她,没想到林半见比她想象中要坚强,确实,这一路上她们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她依然还是刚刚出发时那种活泼倒有些天真的样子,证明她真的不会被轻易打倒。 第二天中午,当令狐羽出来的时候,几乎像换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太子妃(八) 到了第二天中午, 宋迎霜刚刚打开房间的门,林半见就直接挤着门缝钻进去,冲到令狐羽所在的屏风后。 彼时, 木桶的盖子斜支在一旁, 令狐羽坐在木桶当中, 垂着头, 手臂也垂在外面,乌黑的长发如同藤蔓,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网似的散开, 隐隐透出那略显病态的雪白皮肤。 而木桶当中已经彻底安静, 昨天看到的虫子,此刻竟全部化成了灰,积了大半桶, 像某种陷阱, 把令狐羽吞噬了一半。 “令狐羽, ”林半见蹲下来, 把他一般的长发顺到背后, 露出精致的侧脸,他闭着眼睛, 柳叶似的眉毛像是天然剪裁好的,浓密而整齐,衬得他脸色如上好的白玉。 仅仅叫了一声, 令狐羽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抬起眼, 望过来, 手也随着她的视线轻抚上她的脸颊, 摸到以后才真正相信,“半见。” 林半见松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令狐羽怔忪片刻,才缓缓说:“有些痛。” “现在还痛吗?” “嗯。”他乖巧地点了一下头,求助般望向她。 林半见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大姨说要我带你去这个房间后面的泉水当中泡一泡,很快就好了。” 令狐羽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好,我不看你,但是你要从木桶里面出来呀。”林半见闭着眼睛说。 “我可以出来。”令狐羽双手撑在木桶边缘,费力把自己抬起来,抬腿一跨,就从里面出来了,他拉住林半见的手,“不要睁开眼睛,我怕会吓到你,我带着你去。” 林半见点点头答应了,虽然她一点也不介意看到令狐羽狼狈的样子,毕竟之前也见过很多次了,但是现在令狐羽刚刚受完折磨,有什么要求她都听着,顺着他。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林半见越走越感觉气温在迅速降低,最后她都能感觉到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直接吹在脸颊上,她刚缩起肩膀发抖,就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水声,又是一阵风扫过,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水汽。 令狐羽略有些骨感的手坚定地拉着她,带着她再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瞬间被滚烫的暖流包围,她惊叫了一声,忍不住睁开了眼。 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到了一处露天的温泉池,周围是巫家的围墙圈起来的一片地,其中有一面墙只建了一小部分,就被山石所截,上面云雾缭绕,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汇聚到他们所在的这一片池子。 周围是被白雪覆盖的草地和石块,只有一条石砖铺就的小路引向一扇门,他们应该就是从那里过来的。靠着墙的位置还摆放着一些衣物,和两个放洗漱用品的篮子,看来这个地方是早就为前面那个泡蛊虫澡的木桶准备的,先泡蛊虫澡,再过来泡这个正常的。 气温太冷,而温泉水又太热,两相对撞,眼前一片白雾弥漫,连近在眼前的人都看不见,林半见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在池水当中,拉着她缓缓下潜。 林半见全身都被温暖的泉水包裹,刚才的紧张感瞬间消融,但是令狐羽却在她下去后,立刻将她围在一处石壁上,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质问一般轻声道:“告诉我,你还喜欢我,不是因为我身上的气味把你吸引过去了。” 林半见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 “你还喜欢我吗?”令狐羽的语气却很强硬,把她逼得更紧。 “喜欢。”林半见笑道,“当然喜欢,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是受你身上的味道影响吗?” 令狐羽彻底松了一口气,瘫在她身上,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我真的很害怕,万一我把身上的味道去掉了,你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林半见回拥住他,顺了顺他的背,“怎么可能呢?我可是巫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对于那些小打小闹的招式,早就有抗体了,你那么受着自己的气息,对我影响不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如果非要在你会不喜欢我,和你会因我受伤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择前者。”令狐羽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些委屈。 “不会的,就算我是因为受你气息影响,消除以后,我还会因为你的其他地方而喜欢上你的。” 林半见这话一出,令狐羽忽然支起身子,专注地看她,“真的吗?” “当然了。”林半见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 令狐羽脸上露出笑意,那双逶迤的狐狸眼如今含了春水,愈发妖冶魅惑,但是随即,他的视线就往下移了移。 林半见刚才下泉水,没有脱衣服,原来的房间很暖和,她穿得也不是很厚,此刻下水,白色的纱衣和藕粉色底的小簇花绫罗全部浸透,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肤色也若隐若现。 “不许看!”林半见赶忙捂住自己,却被令狐羽拦住。 令狐羽一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腕,撒娇般凑过来,语气变得缱绻,“我……好久都没看过了。今天我为你受了那么大的苦,你就让我再看一次吧? ” 还不等林半见回答,他就侧过头,吻了上去,他实在有些着急,已经有一天一夜没见过她了,在一片焦灼与煎熬当中度过的这整整一天,再醒过来,仿佛一个世纪般那样漫长,现在忽然见到这样的盛景,饶是曾经他有再大的定力,也抵挡不住。 他轻咬着她柔嫩的唇瓣,囫囵着声音恳求道:“就这一次,好不好?” 令狐羽的手在她身前一抓,林半见只感觉刚才紧紧裹缠住自己的东西忽然没了,她的惊呼被封锁进另一个人口中。 令狐羽吻得近乎痴缠,双手在一片玲珑上游走,愈发癫狂难以自持,乌黑的长发顺着潺潺的流水漂浮蜿蜒,与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过了很久,林半见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松松地搭在令狐羽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找回自己的呼吸。 令狐羽搂着她,眼底弥漫着欲/望餮足后的松散慵懒,确定她没在注意,才暗暗显露出阴谋得逞的愉悦。 他终究不会成为那种彻彻底底的好妖,他想。 巫家为他准备的换洗衣服的一套全白的长衫,他和林半见一同离开修炼房,刚出现在众人眼前就引起了一片轰动。 最开始大家对他的印象是长相异常俊美的狐妖,全身散发的都是戾气或者煞气,现在他去除掉满身的味道,走在阳光下,简直浑身都在散发清光,长发随风浮动,举手投足间恍然有种踏云登仙的气质,由内而外的纯净,甚至可以用剔透这个词来形容。 戚边边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根麻杆,叼在嘴角不停啧声道:“啧啧啧,不愧是狐狸精,瞧瞧这身段,就算剔除了妖气,还是有那股劲。” 旁边巫启星白了她一眼,“他就算不是狐妖,光凭长相我们几个也比不上。” “哎,那可不一定。”李显插话进来,信誓旦旦道:“我觉得,我长得就比他好看——那么一点。” 这里一共就四个能看见鬼魂的,两个是鬼魂本身,另两个是阴阳眼,听到他着说,全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你眼睛没问题吧”几个大字。 李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用手指敲了敲自己冕琉上的珠串,理所当然道:“我那群臣子都是这样说的,朕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巫启星深吸一口气,刚想滔滔不绝摆事实讲道理,却又觉得如果自己真这样做了,只会显得更傻,于是憋回去了。 心中暗自发誓,如果他将来要当自己姐夫,他绝对第一个冲出来以死相逼。 宋迎霜见了令狐羽也十分满意,面对他的时候,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本来她还想再往令狐羽身上下个情蛊,这样将来如果林半见出了事,他也会跟着一块受同等分的痛苦,而林半见则不会受令狐羽的影响。 但是被林半见强烈拒绝了。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宋迎霜终于承认令狐羽是他们巫家和林家的女婿,两个人还去供奉林半见父母牌位的祠堂行过大礼,令狐羽可以自由在巫家出入了。 现在就只有三件要紧事情需要解决,一件是巫启星,和李显的还魂问题,以及令狐羽恢复八尾的问题,还有一件是令狐羽的姑母从画中释放的问题。 令狐羽的姑母比较容易解决,宋迎霜派出几名弟子带着画出发,前往巫家分院,找最厉害的封印师去解封,没多久令狐羽的姑母就能平安出来。 而巫启星和李显的问题,要解决,就必须去一趟昆仑山。 “昆仑山距离这里路途遥远,还要经过姑射山、翼望山、弱水等危险之地,途中有许多未知变数,你们想好应对方法了吗?”宋迎霜坐在大厅上首,神情凝重,对着这些年轻的面孔道。 这些地方林半见只听说过一个弱水,好像还是神话传说当中的地方,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经过弱水上空,都要掉下来,沉入水底,十分可怕。 其他地方就更不要说了,他们除妖,只在人多的地方行动,那些山、水,一听就是奇怪生物,或和神仙有关系,或和上古时代有关系,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会涉足的,因此无人说话。 最后还是巫启寒率先开口,她拿出了一本厚实的册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一直在收集昆仑山的资料,没苏醒的时候也找其他人帮忙整理,大致理出了一些脉络,虽然不敢说此去一定有把握,但也不是毫无准备。” 还是巫启寒靠谱! 林半见向巫启寒投过去赞扬的眼神,巫启寒会给她一个“包在姐身上”的微笑,两人像是隔空击掌了一般,士气大增。 宋迎霜年轻的时候也走南闯北惯了,担心的情绪一晃而过,听到巫启寒的话她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说道:“既然如此,时间也不早了,先去休息,明天你们可以去库房拿巫家最上等的法器,随便挑,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巫家弟子异口同声:“是!” 令狐羽忽然凭空冒出来一句:“我曾经到过昆仑山附近。” 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 令狐羽拿出自己的长生木,“这根长生木,就是从昆仑山上的不死树取材,锻造而成的。” 林半见激动得想拍大腿,对呀,之前令狐羽就说过长生木的出处,对付南宫情的时候,她还在拿起长生木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昆仑山上的画面。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长生木还是一棵树的时候。 令狐羽见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了,便有话直说:“我知道有条近路,可以让我们早去早回。” “什么近路?”去昆仑本来就要花费很久,如果能早点到,自然是再好不过。 “从妖界绕道过去。”令狐羽道。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这部分故事的标题,感觉这个标题更贴切一点~ 第75章 太子妃(九) 妖界建立在一千多年前, 随着第一代妖王的登基,天下被一分为二,一半由人皇统治, 另一半由妖王统治, 中间由一条长长的界林分隔开, 巫家作为除妖世家, 也守卫界林有将近一千年了。 众人要前往昆仑山,令狐羽提议从妖界穿过去,这样比较近, 引来大家一阵讨论, 自打界林建成以来, 并不是没有人或者妖在两边来回行走过,令狐羽姑母的娘就曾经从人间搬到妖界居住,而害得他们一行人几乎全部丧命的屠天也是从妖界来到人间的。 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除妖师去到妖界了, 除妖师就算不会随便与妖为敌, 可仍然以杀妖为生, 也会遇上那些一听到“除妖师”这三个字便会立刻升起杀心的妖, 毕竟这个名号对于妖来说实在过于刺耳,因此也很少有除妖师会去妖界, 不给自己添乱。 然而现在事态紧急,屠天知道令狐羽没死以后,追杀了他一路, 之后不一定会不会继续找过来, 令狐羽不及时恢复自己的妖力, 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在原著当中, 屠天的终极目标是占领人间, 之后再去攻打妖界,把自己曾经被妖王驱赶的耻辱报复回来,把妖王还有整个狐族全部剿灭,从现在的进度来看,屠天几乎已经完成了统治人间的目标,他已经成为皇帝了,接下来,他什么时候会来攻打妖界,就看他心情了。 而家在这中间的巫家,就相当于捎带手毁灭的炮灰,巫家世代除妖,家底厚实,但是见识到屠天的实力以及后,也只能说是个比较难以清除的炮灰。 众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从妖界绕道,只要他们低调一点行事,快去快回,应该就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第二天早上,令狐羽把封印着姑母的画卷还有一封信交给宋迎霜,嘱咐她如果姑母顺利从封印当中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把这封信给她看。之后众人从库房当中拿了一大堆装备,整装待发。 一块走的除了林半见、令狐羽、巫启寒、李显,还有魂魄版巫启星,以及巫启星的尸身,他的尸身不太好带,所以还是需要身为赶尸人的戚边边一同随行,她不仅能让尸体行走,保持尸体长时间不腐烂。 戚边边是令狐羽提出去妖界以后,反对声音最大的,她从来没去过妖界,也不经常和妖打交道。她惜命得很,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愿意,但是队伍当中不能没有她,宋迎霜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草药作为交换,她才不情不愿答应了。 一行人从寂静无声的界林当中穿过,令狐羽在最前面带路,林半见跟在他旁边,这片林子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头一次这么兴奋,她虽说经常出入妖界,但总是在最边缘的地带行动,只见过界林边上的令狐羽家,其他地方一概没去过。 这次林半见有机会去妖界逛一圈,看看妖界是什么样子,简直不要太兴奋。 “妖界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呀?”林半见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今天穿了一身厚实的夹袄,浅薄荷色的锦缎布料,上面绣着精致的葡萄花鸟纹,俏皮又灵动。 令狐羽往前走着,瞥了她一眼,回答:“和人间不太一样,因为妖是从各个动物修炼而来的,很多妖就算修炼成了人形也不会更改习性,所以有很多建筑是在树上的。” “真的?”林半见一听更加兴奋了,冬日里吹来的冷风拨动她额前的碎刘海,吹红了她的鼻头,她却咧着嘴笑,“那我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要是那树上的房子,跟我们住的那种差不多大,树不会被压弯了吗?” “不会,妖界有很多树也有灵性,吸收天地精华,长得十分巨大,不仅能在上面建一栋房子,还能建很多房子,供好多人居住。” “这么神奇?”林半见道。 “有什么神奇的?”走在后面的戚边边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没见过阴曹地府的建筑,那才叫做神奇呢。” 林半见丝毫没注意到戚边边不懈的语气,回过头问:“你去过阴曹地府?” “和我师母去过。“戚边边看到林半见被自己的话成功激起好奇心,还是有些成就感的,她假装漫不经心道:”有一次我师母被判官请去做客,我跟着一块去了,经过阴曹地府,着实开了一番眼界。” “那阴曹地府是什么样子的?”林半见问。 戚边边刚要开口,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跟我说说嘛。”林半见道,“阴曹地府到底什么样啊?” “不告诉你。”戚边边把头往旁边一撇。 林半见还想继续追问,被令狐羽拦下来,“死人待的地方,有什么好知道的?不如多关注关注阳间的东西,妖界有一个很大的集市,到了那里我带你去买好东西。” “妖界也有集市?”林半见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当然了,妖也是要生活的。”令狐羽微微笑着回答,然而很快着笑容就僵住了,随即消失,眼神冷下来。 “怎么了?”林半见看出他不对劲。 令狐羽缓缓扎了两下眼睛,“有人试图撞破我家外面的结界。” “是界林里面的小妖吗?” “不是,那群小妖没这个本事引得我注意。“令狐羽道,“先回去看看情况。” 戚边边还要顾及巫启星的尸身,走不快,巫启寒说道:“你们两个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 令狐羽搂住林半见的腰,一个闪身,从冬日枯萎的树林枝桠当中穿梭而过,转眼间就来到了他居住的宅邸。 那里比他想象当中热闹多了。 林半见最先看到的是两顶飞在天上的轿子,非常气派的设计,金红色的顶盖,上面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七彩的绸带迎风飘飞,轿身上有镂空的花纹,极其繁复,还不止一层,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群衣冠奢华至极的人正等在宅院外面,他们所有人的头上都长着一对狐狸耳朵,只不过毛色稍微有一点差别,原本他们正站在原地交谈,在商量要怎么进入到宅子当中,发现有妖力流动,仰头一看,看到了令狐羽,全都抖擞起了精神。 林半见远远就看到一群仿佛仙人下凡的狐妖聚在一起说话,就算看得不够清楚,也能凭身段和轮廓判断,他们每一个拿出去,在人间都有能引起轰动的美貌。 不过她心里正激动,还没忘记顾及旁边的人,令狐羽越往前飞气压越低,浑身都散发着无比凝重的气场,林半见也逐渐不再激动了。 令狐羽刚一落地就把林半见护在了身后,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忽而发出一声冷笑,嘲讽道:“这不是我的叔叔婶婶吗?怎么不继续在王城侍奉你们的陛下,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很多年以前,令狐羽刚刚出生,和父亲住在王城的时候,遭受过无数次暗杀,因为他们还是希望令狐羽的父亲可以继承王位,专心在修炼的事情上,以为除掉令狐羽是个突破口,最后自然没有除掉令狐羽,反而让令狐羽的父亲变得更加偏执孤僻,一心就想和未央长厢厮守。 令狐羽的父亲之所以最后能疯成那样,其中也少不了这群杀手的功劳。 而派遣这些杀手的,基本上今天都出现在这里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但是都没有退缩的意思,顶着尴尬挂上讨好的笑容,解释道:“你是王族重要的血脉,我们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哦?”令狐羽挑一下眉,“百年来只看这么一次,你们这些亲戚倒是挺能省事的,当初不是还想对我杀之而后快吗?” 他连个草稿都不打就直接撕破脸,从王城来的狐族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先前之事,不过是误会……” “误会?”令狐羽似笑非笑地一个眼风扫过去,“说得可真够轻巧的,你们可是好几次害得我差点丧命呢。一句误会就算了?” 这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那群狐族悄悄地你看我、我看你,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令狐羽长身玉立,他的长相本来就融合了狐族最优异的血统,此刻经过了宋迎霜蛊虫的洗礼,更加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和他们相比起来,更加似九天谪仙。 令狐羽冷笑的时候眼睛微眯,带着审判的意味:“你们今天一起过来,应该是为了给我赔不是吧?这样好了,我刚刚成亲不久,心情很好,也不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把自己的一条尾巴留下,我便原谅你们,如何?” “什么?!这怎么使得!”这群狐族顿时炸开了锅,刚才身为贵族的那种内敛于矜持荡然无存,他们见识过令狐羽的厉害,在场没有谁能抵达他的修为,如果他真的要他们留下自己的一条尾巴,那基本上就是说到做到了。 林半见在旁边察言观色,她和令狐羽认识的时间久了,逐渐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在说真话,什么时候在开玩笑,现在她就能看出来,令狐羽并没有真的想要他们留下自己的一条尾巴,而是希望他们赶紧离开这里,他刚刚从重伤当中恢复过来,实力锐减,并不想要和这群人再打一架。 然而那群狐族并不知道,他们感受到令狐羽身上凛凛的杀气,全都以为今天不能全身而退了,急得面红耳赤,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谁都想要劝令狐羽,谁都不肯闭嘴让给另外一个人说话,最后变成乱糟糟一团,谁的话都听不清了。 “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拌嘴?!”一道浑厚的男声盖住了他们所有人。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堵在令狐羽家门口的人群分开一条路,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款款而来。 林半见看到他的瞬间,眼前一亮。 那是只……白狐!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拖了这么久才更新这章,以前的小伙伴还在吗?我好想你们 T_T 今天更新的内容不是很多,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明天争取多写一些,之后一直到完结,争取日更,我们尽快收尾,不拖太久,么么哒~ 第76章 太子妃(十) 那白狐穿了一身银白色的大氅, 即便围了一圈厚实的毛领子,也不显臃肿,整个人看起来高挑而贵气, 雪白的长发披散着, 一双眼睛泛着妖异的紫色, 让人一眼望不穿。 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却有种蛊惑人的以为,“羽,还记得我吗?” “琉璃。”令狐羽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 眼神中的杀气如刀似剑, 林半见察觉到他浑身都绷紧了。 那叫琉璃的白狐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 “那日一别,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面,你没理我, 但是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当年令狐羽弑父, 在皇族引起轩然大波, 就是琉璃奉命缉拿他, 当时令狐羽身受重伤, 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抬起头来,眼中的杀戮气息却奔腾不歇。 琉璃被他的眼神激起了斗志,命令属下按兵不动, 自己和他打了几个回合, 本以为能赢, 却没想到一直被压制, 最后也被他所伤。琉璃本来应该趁着他虚弱即刻将他捉拿, 不想竟鬼使神差放了他一马,说两个人日后肯定还会再见,要令狐羽保重,但是令狐羽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你说过这句话吗?”令狐羽微微蹙眉,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 琉璃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卡了一下才说道:“不记得也不要紧,我们今天过来,是有要事来找你帮忙。” “不帮。”令狐羽一口回绝,转身就拉着林半见要走,“不要在我家门口转悠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哎,你等等!”琉璃往前追了两步,大声喊他:“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事?” “不好奇。”令狐羽坚定地继续走。 琉璃不得不加大音量:“我们是想请你回去,做太子!” 这时候,巫启寒还有戚边边他们刚好赶到,听见了最后这句话,视线全都聚焦在令狐羽身上。 令狐羽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戚边边在旁边对巫启寒耳语:“原来这家伙身份这么尊贵?” 李显揣着手对令狐羽也是刮目相看,“你竟然也是个皇族?” 令狐羽能看到李显的魂魄,甩过去一记眼刀,让他不要多话,垂下眼睛想了想,慢悠悠转身,对着琉璃露出一个极为明显的嘲讽表情,道:“看来曾经高不可攀的皇族也不过如此,你们是再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吗?竟然找到我的头上?” 琉璃脸皮厚,顶着令狐羽的嘲笑说道:“确实是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这里说不方便,不如先到王城,我们再详细说明?” “不必了,我不感兴趣。”令狐羽笑得极其恶劣,“更何况,妖族太子是多尊贵的位置,我一个不受承认的私生子,怎么可能高攀得起呢?” 令狐羽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打他们的脸,当初这群人有多么希望令狐羽早点死,现在这每一句话打在脸上的分量就有多重,不少狐族都已经抬不起头来了。 他们中的每一位,单拿出来论血统,都比令狐羽纯粹得多,全都是精挑细选,最上等的狐族血脉,可偏偏,竟然没有一个人修炼出七条尾巴,就连琉璃,撑死了也最多六尾,而令狐羽又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看起来最没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现在竟然成了唯一的希望。 琉璃继续低声下气,“哪里的话,你的父亲曾经也是王储,你作为他的后代,当然有资格。” 说到这个,令狐羽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难道忘了他是怎么丢失太子之位的?成为王储,就要和最顶尖的血脉联合,我是他的亲骨肉,你们觉得我会听从你们的安排?” 琉璃被令狐羽说得一愣,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令狐羽身边就有一个人类女子跟着,此刻两人还手牵手,关系十分密切。琉璃这才恍然大悟,他身后跟着的一众狐族也都了然,气氛瞬间又往下降了降。 身为妖族太子,太子妃就必须要精挑细选,虽说皇族世代都有专情的毛病,但是大部分皇族因为从小就和血脉同样高贵纯正的同族一起玩耍,就算偏离安排,也不会偏离到哪里去,唯独令狐羽的父亲很特殊,竟然在出去游历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修为普通的三尾狐。 林半见感受到众人的鄙夷,有些不自在,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令狐羽抓得更紧,“我心里早就认定你是我妻子,在乎他们的眼光做什么?” 林半见默默低下头,一直红到耳朵尖。 好叭。 没想到令狐羽竟然私自成了亲,琉璃以为向他那样的情况,硬塞给他他都不会动情,没想到他竟然也走了他父亲的老路,甚至走得更加离谱,他父亲好歹还是和同族相恋,而令狐羽则是直接找了个人类的女子。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琉璃心里盘算了一阵,最后还是陪上笑脸,“现在事态紧急,我们也不是不能放宽限制,要不然还是先回王城,再从长计议?” “我刚才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令狐羽不耐烦地皱起眉。 琉璃感觉令狐羽的表情像是认真地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平时他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还从没有人但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顿时怒火中烧,“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从刚才开始,我已经很给你脸面了,再继续这样,就不要怪我动手了。” “你以为我怕你?”令狐羽抬起手去摸发冠当中的长生木。 “羽,就算你是七尾狐妖,我也有六尾,再加上我身边这些帮手,你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反而,你就不考虑考虑你身边的小妻子?我们人多势众,到时候趁你手忙脚乱,把她绑了做人质,你也是要乖乖跟我们走的。既然结果都一样,你何必让她多吃苦头呢?” 令狐羽的手顿住,他看了一眼林半见,心想琉璃所说不无道理,可他又实在不想跟着这群人去王城,一时间陷入两难。 琉璃以为令狐羽动摇了,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继续尝试说服他,毕竟虽然他们不会输,可是令狐羽实在很难对付,要是真打起来,少不了要受些伤,不如直接靠自己的口才,不动一兵一甲大获全胜来得更赚些。 他这回从林半见下手,“妖族太子可是金尊玉贵,多少狐妖做梦都想坐的位置,成为妖族太子妃也是无限尊荣,想必这位小娘子也很像成为太子妃吧?” 林半见没想到那只大白狐狸竟然会跟自己说话,反应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确定琉璃在和自己说话后,才露出一个略显娇憨的笑容:“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琉璃气绝,他们俩不愧是一对,本以为羽已经够特别的了,他竟然还能找一个跟他一样特别的做妻子,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到他自己已经活了数百年,比羽大了整整一百岁,竟然还没有过心上人,更是感觉自己被比下去了。 林半见在回答完琉璃以后,就和令狐羽说话去了,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琉璃没有听见,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清澈得一塌糊涂,琉璃在王城生活,见惯了狡黠的狐狸眼,很少见到这样直白的圆眼睛,仿佛对谁都没有防备似的,不由觉得稀奇。 心中认定是这小娘子太过普通,没见过什么市面,不知道成为太子妃是什么滋味,所以才会像刚才那样傻呵呵咀嚼自己,要是真的见识过,说不定拽都拽不走呢。 “无论如何,你们今天必须要跟我走,否则只能短兵相接,把你们架去王城!”琉璃说道。 令狐羽看了琉璃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低头看向林半见,轻声问:“你怎么说,要去吗?” 林半见道:“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转头对琉璃问道:“我们还有要紧事需要去办,跟你们去了王城,还能出来吗?” 琉璃见林半见松口了,赶忙说:“当然可以,请你们过去,是想商议册立王储的事情,只要你们配合,一切好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跟你们走一趟吧。”林半见说。 琉璃彻底松了口气,林半见又补充了一句道:“但是要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没问题。”琉璃向她微微颔首。 那两台装潢华丽的轿子从天上缓缓降落,林半见和令狐羽的小队同在一顶轿子里,剩下的其他狐妖都挤在另一顶轿子。那轿子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很大,其实里面的空间不算小,等所有人都做进去了,轿子平稳地升到半空中,擦着朵朵云絮飞向远处。 林半见和戚边边很是好奇,拉开帘子往外看,此刻已经过了晌午,阳光充足,冬日的冰雪上覆了一层金光,山河林木之间,还能看到一些长相奇特的生物在奔腾。 时不常还能看到有鸟从轿子下面飞过,羽翼流光溢彩,漂亮到令人炫目,不过他们发现那两顶轿子,立刻警觉,赶紧放慢了速度,落在了后面。 妖界的王城在一片悬浮的岛屿之上,像是从地面搬运到半空中的,边缘还有泉水流泻而下,形成一条极长的瀑布,银河低垂,流光飞舞,一直落到地面,经阳光一照,彩虹几乎每日都能得见。此刻是隆冬,原本苍翠的树木都萧条了,露出一座座琼楼玉宇,珠宫贝阙。 他们的轿子就在整座王城最为气派显眼的宫殿当中停下,还没从里面出来,便听到外面一阵轰动,似乎有无数人一瞬间围了上来。 令狐羽一路上沉默着,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抵达之后也有一阵沉默,随后才站起身,刚一撩开轿帘,便听到一阵声浪排山倒海而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令狐羽闭了闭眼睛:不想出去。 作者有话说: 好吧,今天也是比较晚,然后写的也不多,但我们接下来是日更,我肯定能找到状态的,宝子们别走,陪完我最后一程~ 第77章 太子妃(十一) 妖界的王城依山而建, 每一座殿宇都要比前一个高出一些,中间由台阶连接,但是这里的妖族都修炼, 会飞的占大多数, 因此这台阶不过是用作装饰, 因此建造得格外华丽, 甚至阶梯都是半镂空的,镶金戴玉,流水穿行,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令狐羽回来的消息瞬间在整个王城爆炸式弥漫开来, 当初知道令狐羽是怎么离开的, 他如今的归来就有多令人难以置信。更何况完成这件事的还是曾经和令狐羽交手过的琉璃。 琉璃一直都是妖王最信赖的左膀右臂,众妖都知道他能说会道,只是没想到这么能说会道。琉璃把令狐羽请回到王城, 也让他自己在众妖的心目中地位更高, 曾经那些因为他是白狐而隐隐对他看不上的狐妖也对他有所改观。 妖界王城的大殿内, 气氛降到了冰点。 令狐羽当着一众声名显赫的狐妖, 明目张胆拉着林半见的手, 那双眼睛一闪不闪直视坐在殿上的狐妖。 林半见自从来到王城,还没见过有谁长得丑, 甚至一般的都很少见,每一个都是令人拍手叫好的美貌,但即便如此, 竟然也没有谁和令狐羽站在一起的时候把令狐羽比下去。 坐在妖王宝座上的狐妖, 虽然能看出来年纪已经很大了, 穿着繁复厚重的华服, 腰身微微佝偻着, 头上一对火红的狐狸耳朵,目光平稳,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波澜。 他同样长了一张极其妖冶的面容,只是脸上多了皱纹,中和了那种逼人的气势,显得内敛而克制。 “咳咳。”妖王一手支撑在座位扶手上,掩面咳了两声,“羽,你也算是我的孙子,这么多年没回来,听说一直在找寻你的姑母?” “已经找到了。”令狐羽冷冰冰回答,一丁点客套都没有。 妖王竟也没在意,缓缓点头,“那就好。听说你们还有事情要做,是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令狐羽道。 琉璃就站在妖王旁边,听到令狐羽这样不给面子,眼珠子都要气得瞪出来,低声喝斥道:“陛下好歹也是你的祖父,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呢?” 令狐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妖王摆了摆手,“无妨,他心里对我们有怨气,这种态度也很正常。这位就是我那孙媳妇吧?”妖王向林半见投来温和而慈祥的眼神。 林半见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奶奶,眼眶不由得一热,赶紧低下头应了一声。 令狐羽往前迈了一步,把她挡在身后,“我还没认你,她不能算是你的孙媳妇。” “也对。”妖王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落寞,“说得也是,当初我和你爹断绝关系,你不认我也有道理。” 妖王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当中回响,周围还站着其他的大臣,都或多或少和妖王沾亲带故,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脸上压抑着的表情却十分好看。 戚边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知道现在事态正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冰点,但是她就是来看热闹的,因此再怎么冰也冻不到她,于是她站在巫启寒身旁,眼珠子一直在殿里面闲逛,这看看,那瞅瞅,忙得不亦乐乎。 那两个已经成亡魂的看客也在悄悄观察,他们不敢有什么别的举动,因为令狐羽能看见他们,以此类推,这里所有的狐妖也应该都能看到他们,因此不能够像在人间的时候那样,仗着普通人的肉眼凡胎看不见他们,可以随意行动,在这里必须要像活着的时候那样。 僵持了一会儿后,妖王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对令狐羽道:“我并不是一个好长辈,因为你爹的事情,你对我心存芥蒂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应该不会不关心。把东西拿给他看。” 一名侍从双手持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本很薄的折子,令狐羽认识那装裱的风格,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出自谁之手,见到的瞬间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封战书。 由屠天亲手书写,通知妖王明年开春的时候,他们的军队会摧毁界林,把王城从天上拽下来,要妖王跪着为他加冕。 林半见现在想到屠天就浑身发冷,屠天正值壮年,又已经统领了人间,再反观妖王,他已经垂垂老矣,再去领兵打仗,基本上就是输。他们需要有能和屠天抗衡的力量,而这个力量从目前来看,非令狐羽莫属。 妖王看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也不是没有在人间安插眼线,知道他们都曾经在屠天那里吃过苦,“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算我们曾经有些龃龉,也要区分孰轻孰重吧。” “屠天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令狐羽狠狠将那折子甩回托盘上。他根本不在乎妖王是不是要被曾经的部下拉下宝座,他最在乎的是,林半见和他,不能白白受伤,还一路逃亡,在那样残破不堪的环境下成亲。 这个仇不报,他就不叫令狐羽。 妖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放下曾经的过节,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仇敌,之后再算账也不迟。”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令狐羽掀起浓密的睫毛看向妖王。 妖王是很懂谈判的,他知道令狐羽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就差最后推一把,他身体前倾,语气坚定:“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我只有一个要求。” “成为太子?”令狐羽道。 “正是,”妖王道:“皇族的规矩是,要强强联合,身为王储,必须要和血脉最优异的同族成亲,这样诞下的后代也同样是最优的,不过有了你爹的例子,我认为也不能舍本逐末,你现在是整个皇族,或者说妖界最后的希望,只要你能做太子,带领妖界走向胜利,想要什么都可以。” “既然如此,我要你昭告整个妖界,这个太子,我当了。”令狐羽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没太多欣喜的表情,反而有种接下千钧重担的严肃,眉宇间尽是统领众生的威仪,“同时,我也要你昭告整个妖界,太子妃,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族小娘子,林半见。” 明明大家都猜到是这个结果,可是听到令狐羽真的说出来,挑战了千百年来铜墙铁壁般的规矩,还是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妖王没有太多犹豫,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同时我还要一顶流云飞天轿,送我们一行人前往昆仑山。”令狐羽道。 “昆仑山?”妖王的视线头一回正式看向令狐羽身后的那群朋友,两个活人,两个死人,加上令狐羽和林半见,这组合实在奇妙,就连见多识广的妖王也没见过这样组队的,他在人间安插了眼线,但是那里已经受屠天控制,因此了解到的信息也并不多,他不知道这群人去昆仑到底要做什么,心中升腾起疑惑。 令狐羽明显不想解释,有过被父母背叛重伤的经历,血缘关系在他眼里早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他现在是相信真实的人,他接触过,有了深入了解,他才肯放下防备。 妖王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要做太子,一定流云飞天轿是小意思,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筹备好太子加冕仪式了,有了流云飞天轿你们去昆仑山的时间也会缩短许多,不如先举行完加冕仪式再走?” “加冕仪式在什么时候?”令狐羽问。 “再抓紧一些时间,三日后就能举办,正好你们也熟悉一下如何操纵流云飞天轿。”妖王回答。 “那便举行完之后再走吧。”令狐羽道。 如果只有人间的除妖师,再加上令狐羽的帮助,对付屠天可能还有些困难,但是现在有了整个妖族当后盾,令狐羽正式成为妖族太子,他们对付屠天,胜算就要大许多了。 屠天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本事,竟然可是无视血脉压制,当初令狐羽想要让屠天对自己俯首称臣,却被反将一军,害得他和林半见双双重伤,林半见还差点丧命,两个人元气大损,要想再对付他,就更是难上加难。 一切说定之后,他们就被带去房间休息,令狐羽马上就要成为妖族太子,身份无比尊贵,林半见作为太子妃自然也是被供起来的那一个。 侍从带着林半见上了鸾轿,穿过宫阙,来到一座恢弘的建筑前,门口还有两排侍从在夹道相迎,他们站得十分整齐,就连狐狸耳朵摆放的角度都一致,林半见感觉自己在走路的时候双腿都微微发软。 殿宇内部也不出意外的精致繁复,比人间她所见到的那种庄重华丽的风格还多了些张扬恣肆,整座建筑的挑高都很夸张,但是又被细节堆满,并没有很空旷,房间内是带着花果味道的熏香,狐火像星星堆叠在天花板之下,一根根朱红鎏金的廊柱整齐地向内排开,脚下是厚实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 林半见被侍从带领着往前走,眼前所见都是各种稀奇玩意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也不敢过多停留,只是粗粗地看一眼就过去了,心中不断称奇。 晚上还要一块用膳,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欢迎仪式,需要用心打扮一番,林半见被带到了侧殿当中,那里的光线要更暗一点,房间更小,但是也相当大了。 她刚刚坐定,侍从便半跪下来,毕恭毕敬问道:“今夜的晚膳十分隆重,奴婢要为太子妃梳洗打扮一番,可能造型不同于太子妃平日所见,还请不要惊慌,这是妖族特有的装扮。” 林半见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嗓子也变得很紧,轻轻应了一声,侍从便授意,站起来一挥衣袖,从屏风后面跑过来一群毛茸茸的白毛狐狸,他们为了确保身上没有藏什么暗器,全都是以原形现身,把林半见着实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 今天逐渐找到状态,明天双更!双更! 第78章 太子妃(十二) 一群小白狐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聚拢到林半见身前, 一同用纤细的嗓音请安,她们的声音很像小孩子,可是有比小孩子的声音还要高几度, 接近于刺耳的边缘。 “给太子妃请安。” 林半见还没完全适应陌生环境, 不安地在座位上扭了两下, 说道:“嗯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 只听“砰!”的几声轻响,那群白狐转眼就变成了一群身穿白衣的女子,一个个长得精雕细琢, 脸上带着一致的笑容, 向林半见聚拢过来。 林半见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 混着花的香气,下意识向后躲,却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谁干脆利落地拆开了。 “太子妃不用紧张, 我们只是帮你重新打扮一番, 为了不在宴会上显得太过失礼。”其中一只白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原来她们就是来为林半见梳洗换装的, 由于出场方式太奇怪了, 林半见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知道了她们要做什么, 林半见就没那么紧张了,任由她们摆弄, 把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奇怪道具往她身上招呼。 “太子妃长得真好看,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那种好看。”梳妆的间隙,白狐聊起来。 林半见看看她们的长相, 再看看镜中的自己, 确实是相差很大, “我就是一般长相而已。” “是吗?”白狐眨了眨眼睛, 流露出好奇, “奴从没去过人间,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子,难道都像太子妃这般长相吗?” 这群白狐也是很会说话了,明明没见过人长什么样子,却要说她长得好看。这里的狐狸长得都是差不多风格的好看,她就算长得丑一些,只要和他们不一样,都能被说成是不一样的好看。换言之就是没概念。 “人的长相千差万别,我就是万千长相当中的一种。”林半见说道。 “太子妃长得像我们这里的兔妖,”一只白狐忽然说道,“兔妖都是像太子妃这样,有圆圆的眼睛。” 林半见想起令狐羽好像也这么说过她,但是她去了那么多地方,见过许多妖,却从没见到过兔妖,难道她真的长得很像兔妖? 另一只白狐听到了,赶忙喝止道:“太子妃哪里像兔妖?兔妖法力低微,怎么能和太子妃相提并论呢?” “是奴说错话了。” 林半见后背直冒汗,她知道狐族以武力值论排名,无论男女,令狐羽之所以被这样破格升为太子,就是因为他的妖力只在妖王之下,其他再没有能单拎出来还打得过他的,因此这群白狐便顺理成章以为,林半见身为太子妃,必定实力超群。 但其实,林半见的实力也很一般。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忙碌的梳洗打扮,林半见换上了一套奇异风格的衣裳,倒也不能说不好看,整体的装饰还是很能衬托她的长相的,只是她从没见过,觉得很是稀奇。 她在一群狐妖的簇拥下从宫殿里出来,再次坐回到轿子里, 妖界和人间的时间是一样的,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浓云密布,寒风刮起了碎雪,鸾轿在狐妖的护送下轻飘飘飞起,穿过林立的高楼神阙,来到了一座带有小花园的建筑前。 参加宴会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赶来,林半见没有和他们一同从正殿进去,而是降落在另一处直通的侧门。 天上的雪下得更大、更急,但是这里华灯彩照,映出衣香鬓影,时不时还能听到欢声笑语,氛围其乐融融,让人一时竟感受不到那偶尔溜进来的冷风。 林半见进入到房间当中,旁边随行的狐妖向众人打招呼:“太子妃到了。” 其他狐妖立刻停下手头的事情,都看过来,向她行礼,林半见再来之前学了一些这里的礼仪,见到这阵仗也不怯场,只不过回礼的动作稍微有些生疏。 林半见首先看到的就是正在和其他狐妖交谈的妖王,他有几分神似令狐羽,或者说令狐羽神似妖王可能更准确一些,让林半见一时有些恍惚,她还从没想过,当初见到的那个小说中的杀人机器,竟然还有亲人,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家族关系,而现在她正在其中。 妖王半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更加显眼,他和旁边的狐妖聊完,转头就看到了林半见,再次露出那种亲切慈爱地笑,向她招了招手,“来,过来坐。” 林半见对这位妖王并没有那么反感,乖巧地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 “换上了这里的衣服果然不一样。”妖王满眼含笑地看着她。 “多谢陛下夸奖。”林半见心不在焉地回答,之后就焦急地去寻找令狐羽的身影,琉璃就站在妖王身后,林半见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感觉他好像状态有些不自然,但是她并不关心,很快就抛诸脑后了,问妖王道:“令……羽在哪里呀?” 皇族是没有姓氏的,令狐羽原本就叫羽,妖王应该并不知道他已经擅自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姓。 妖王道:“他还没到,我特地叮嘱他们,要快些帮你打扮好,这样咱们能多说说话。” “哦——”林半见点点头,心中却忽然升腾起一股孤立无援的恐慌,她僵硬地笑着问:“那陛下想说什么呢?” “你既然已经是太子妃,我就是你的爷爷,不必说那些见外的话,叫我爷爷就好了。”妖王道。 林半见懂了,他是觉得令狐羽像铜墙铁壁,不好说话,所以选择先挑软柿子捏,把林半见先攻克了,再拉拢令狐羽就更简单了。 “我们才刚认识一天,我还有些怕生,还是叫你陛下吧。”林半见拒绝了妖王的要求。 妖王稍微有些失落,但是也没太为难林半见,“好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等你什么时候想改口,再改也不迟。尝尝妖界的菜,看合不合胃口?” “不用了,我等他们到齐了再吃,我想先四处看看,这里的建筑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林半见从座位上站起来,脑子忽然忘了该怎么行礼,匆匆向妖王做了个古怪的姿势就走了。 周围都是在准备宴会的人,还有一些宾客正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交谈,见到林半见都向她行礼,林半见只来得及向他们点点头,东绕西拐,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快速走着,最后终于看到一扇精致的门,后面是不同于房间内的景象。 那里是通往花园的门,只有几盏小灯散落在枯萎的花草之间,白雪覆盖,光芒显得更加黯淡,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林半见却像找到小河的鱼,一下子钻了进去。 清凉的空气随着深呼吸进入到肺叶之中,林半见感觉自己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雪花一片片落到她的脸上,悄悄化成水,流淌下来,林半见抹了一把脸,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会更高兴一些呢。”琉璃穿着白色的大氅,抬起一只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雪和他极其相配,要不是有那双狐狸耳朵傲然在头顶耸立着,林半见真的怀疑他是什么雪神一类的角色。 “为什么我要高兴?”林半见转过身面对他。 “转眼之间,其他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都有了,还有妖王放下身段的关怀,难道不值得高兴?”琉璃的睫毛也是白色的,浓密的白色,在夜晚尤为明显。 林半见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还行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转眼就来,转眼也能消失。” 琉璃猜到她会这样说。白狐不是什么身份地位很高的族群,大部分都是负责服饰别人的角色,只有他天赋异禀,实力超群,获得了妖王的青睐,但是由于没有家族在背后支撑,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因此他也很善于察言观色。 一开始,他以为林半见不在乎荣华富贵是因为没见识,后来他发觉好像也并不是这样,她就是纯粹地看得淡,现在这么一问,果然如此。 琉璃笑道:“太子妃殿下果然不同于凡夫俗子。” “过奖了。”林半见只想安安静静等令狐羽他们过来,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于是这话说完,就再没开启新的话题。 没想到琉璃还不愿意走,无视她逐客的眼神,向她微一躬身,道:“今天白天的时候,为了请太子和太子妃来到王城,说话有些失礼,琉璃还没向你道歉呢。” 今天确实一下子发生太多事了,经他这么一说,林半见这才意识到好像确实这么一大堆的事情竟然只发生在一天之内,实在是好忙! “没什么,你也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过去就算了。”林半见摆了摆手,转过身继续看风景,她也希望自己通过这个举动提醒琉璃,自己是真的不想再交谈了。 不管是这里还是在人类居住的地方,皇家贵族都是一样的,看似镶金戴玉,一片祥和,其实内里的各种算计是林半见理也理不清的,她也没想着要理清,反正她之所以会成为太子妃,完全是为了方便对付屠天的时候能多一个帮手,和其他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她做不做太子妃都一样是令狐羽的妻子,在乎那么多做什么呢? 琉璃还想说什么,刚往前走了半步,脑门就撞在了一根木棍上,令狐羽手握长生木,冷着一张脸懒懒看过来,眼底却满是杀意。 琉璃被长生木逼得向后倒退数步,终于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下才停住。 “收了你那份心,”令狐羽道,“否则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79章 太子妃(十三) “令狐羽!”林半见欣喜地跑到他旁边。 令狐羽还在监视着琉璃的一举一动, 但是慢慢把长生木收了回去,他也同样换了一身打扮,穿的是墨蓝色的衣裳,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和版型, 总之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些贵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提前过来了, 里面只有我自己, 所以出来透透气。”林半见道。 令狐羽的眼睛转了半圈,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飞速瞪了琉璃一眼, 搂过林半见的肩膀, “没事, 我来了,我们一块进去。” 两个人并肩绕过琉璃,进到了房间当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空气仿佛也被凝固了, 少了人交谈, 变得更加沉寂。琉璃在雪中站了一会儿, 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抬脚进了房间。 这个宴会之所以举办的隆重,就是为了表达整个皇族对令狐羽归来的重视, 屠天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壮大自己的势力,而与此同时, 妖王却因为到了年纪, 体力越来越跟不上, 不仅需要找到合适的继承者, 同时还要应对屠天把他击垮, 篡取王位。 整个皇族此刻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令狐羽的归来虽然不能立刻解决所有问题,但是能缓解燃眉之急。 宴会上,妖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度,向众妖重新介绍令狐羽,话里话外都是他此刻的身份和地位有多么重要,让大家绝对不能因为过去的那些事对他有所看轻。 林半见觉得妖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很真诚的,但是她悄悄观察,令狐羽全程都是一张半死不活的脸,仿佛说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 回去之后,林半见问令狐羽:“打赢屠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令狐羽正在帮林半见解身上的衣带,实在是没见过的装扮,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和你长相厮守了。” 林半见浅浅地笑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好像并没打算一直做太子。” “对。” “可是你现在已经答应下来了,到时候反悔,会不会很难?要是他们还像今天在宴会上时那样对你无微不至,你会不会就转变心意了?” 令狐羽半天没说话,仿佛正专心致志在替林半见解衣裳,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他扬起手,猛地将一根绸带从她的腰间抽出来,抬眼看她,“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令狐羽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令狐羽就被叫走了,因为要准备册立大典的事情,原本他是不想管的,奈何妖王说还要商量对付屠天的办法,提前认识他要管理的手下,这些都是要紧事,令狐羽不得不去,天刚亮就走了。 林半见和巫启寒他们在附近逛了逛,到了傍晚令狐羽才回来。 其实令狐羽要带林半见去的地方也没多远,他搂着她的腰,飞了一会儿就到了山顶附近,哪里不是一个很直观就能看到的地方,成片的枯木败枝,白雪皑皑的山石,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想带我来的就是这里?”林半见的鼻头冻得通红,看了周围一圈,感觉就是一个累死荒郊野外的地方,只不过这里距离宫殿群比较近,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荒郊野外。 “要跨过结界。”令狐羽平静地说。他的手在空气中摸索一阵,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似的,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闭上眼睛,再一用力。 林半见听到一阵类似水波荡漾的奇怪声音,就看到近在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漩涡一般拧起来,最后撕开一道口子,令狐羽像是凭空扯下了一张幕布,那些枯枝和乱石成了假象,后面赫然又是一片建筑群,规模之大,令人忍不住震惊。 只不过震惊于它的规模还是一方面,林半见最受震撼的,还是它颓败的程度,眼前所见,尽是一片灰黑,烧焦的、崩塌的断壁颓垣,还有像是被某个巨人生生扯断的大树,仅凭剩下的树桩也能看出来应该是活了许多许多年,却遭受了腰斩的命运。 因为受结界保护,雪没有在这里肆虐,只有寒冷在当中弥漫。 林半见不由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曾经的家。”令狐羽说这话时,语气就像这里的寒风那般冷漠,“没想到我走以后,他们竟然用结界封起来了,果然是见不得人的。” 林半见没想到令狐羽竟然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这里应该是他内心伤痕的最深处吧?林半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来到妖界之后,她就没有一天没体会过尴尬。 “要进去看看吗?”令狐羽轻声问。 “你不介意吗?”林半见的眼睛打量令狐羽的表情。 令狐羽没有看她,拉着她的手抬脚迈进进了院子,“是你的话就不介意。”他们进去的地方应该不是正门,不过是不是正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防护用的墙壁已经塌陷地比门槛高不了多少了,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能进去。 林半见跟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喘。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令狐羽看了看,似乎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就从这片小院说起吧,这里曾经住着许多狐族,都是来服侍我爹娘的,自打我有记忆起,这片院子就有很多人每天在这里来来回回走动,送食物、送器具,在我很小的时候,还会在这院子当中玩,放风筝、蹴鞠、爬树。” 令狐羽向林半见伸出手掌,完美无瑕的手,骨骼匀称修长,纹理清晰,没有一丝颤抖地线条,林半见看着他的手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令狐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的手掌当中忽然冒出来一个长着红狐狸耳朵的小男孩。 小男孩只有拇指那么高,追着一只蝴蝶在原地奔跑,小脸像分团子,眼睛黑漆漆的,像葡萄,他正在追一只蝴蝶,两条手臂高高举起,焦急地追逐,却怎么也追不到,最后一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哭丧着脸起来,转眼手里多了一只蹴鞠用的球,立刻又高兴了,踢球玩。 林半见看着令狐羽手掌当中的小男孩,咯咯笑了两声。 这也太可爱了吧。 令狐羽蜷起手,缩回到背后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续看向这片院子,“但是很快,因为我母亲还是想要逃跑,这里就就没那么多进进出出的狐妖了,更多的是站岗的守卫。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困住我母亲的工具,也是在这片院子,我母亲要走,我爹就让我哭,去抓着母亲的衣摆哭,求她不要走。可是我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深,甚至可以称得上生疏,我只知道我母亲讨厌我,面对她我怎么可能哭得出来呢?” 林半见紧紧抿住嘴唇,看着令狐羽在说这段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在她以为他陷入到回忆当中时,令狐羽画风一转,拉着她穿过院子,来到一座建筑前面。 那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建筑了,因为它只剩下一个墙角还是立起来的,其他地方全部塌陷,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什么样子。 “这里曾经是我的房间。”令狐羽拉着林半见的手,踏入到建筑当中,“我从小就是自己居住,我的出生应该对整个皇族来说都是耻辱,他们杀不了我爹,除不掉我娘,只好对着我下手,这里还没有被结界封起来的时候,无数个日夜我都能遇到刺杀我的狐族,他们可能是混进来服侍我爹娘的奴仆,也可能就是穿着黑衣从某个角落冒出来的杀手,有很多次,他们都要得手了,却被我爹发现,制止。想想还真是可惜,若是那时候我死了,我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林半见使劲捏了一把令狐羽,“你要是那时候就死了,哪里还能遇见我?” 令狐羽愣了一下,脸上的冰霜短暂地融化,额头轻轻在林半见的额头上贴了一下,拉着她从这里走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另一座建筑前,那里基本上就只能下一大堆的砖石,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里是我爹娘居住的地方。据说,我娘自从知道有了身孕,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经常好好地在做一件事,忽然就开始砸东西,大喊大叫,抓着我爹的衣领使劲摇晃,这个症状直到我出生,我终于不再和她共用一个身体才逐渐减弱。” “令狐羽……”林半见无法想象,在不被祝福的情况下出生,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吧。 “其实也没什么,这件事是我听昨晚宴会当中的狐族说起的,以前我不知道,小时候我爹总告诉我,我是他的宝贝,有了我,这个家才算完整,我曾经也以为我娘是疼爱我的,只是身体不好,经常见不到。”令狐羽苍白着脸笑了一下。 他回想起那一幕,误闯进这间房间,珠帘摇晃,阳光像蜜一般透过窗子撒下来,一对男女在梳妆台前亲密的举动,他却入赘冰窟,只看到那个坐在梳妆台上,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的女人,仰着下巴朝他瞥过来的那一眼,那是无比厌恶的眼神,带着怨怼和深沉的恨意。 那一幕他记了很久很久,很深很深。 林半见大概懂了,这应该是永远都无法完全抹去的伤痕,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它甚至是显眼的,让人很难忽略掉,每当回首的时候,都能或多或少扫到一眼,然后痛一下。 没了结界的罩护,天上的雪花也飘落到这里,地上逐渐泛起一层洁白。 “令狐羽。”林半见轻声说,“打败屠天以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羽的心病逐渐痊愈,接下来轮到半见了…… 第80章 太子妃(十四) 两天之后, 太子的册封典礼正式举行,太子需要从王成的尽头,在众妖族的瞩目下飞向宫殿, 接受妖王的册封, 这样一来是能够让整个妖族认识他们的太子殿下, 二来也是为了让整个仪式看起来更加华丽和庄重。 原本令狐羽想带上林半见一起的, 但是这个仪式需要一大早起来准备,而林半见每天早上有雷打不动的集训,因此只能是令狐羽单独去了, 而且这个册封仪式本来就是独属于太子的, 大婚的时候才应该太子和太子妃一起, 这个时候林半见跟着去,也不太合适。 集训结束的时候册封典礼也差不多开始了,只见整座王城都装饰得富丽堂皇, 金色的屋顶层层叠叠, 各色的彩旗在寒风中飘摇, 天上还飞着各种施了妖术的装饰, 林半见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只觉得怪好看的。 林半见、巫启寒他们跟随着其他皇族在大殿外面等待,天空是一片如洗的青碧色, 飘着几朵白云,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但是没等多长时间, 就看到不远处来了一片火红, 仔细看去, 竟然是八条彻底变回原形的狐妖。 他们全身都是火红的, 脚边还带着熊熊燃烧的狐火, 后面还有六排队伍,全都披甲带刀,而队伍的最前面,是一架没有座位,敞篷的轮车。 在轮车上站着的人,穿了一身银色的铠甲,头上的发箍也换成了配套的银色,造型张牙舞爪,长而乌黑的马尾如同旌旗一般在风中猎猎飞扬。阳光将他精致的下巴勾勒出一道完美的金边,眉目如画,神情庄重而严肃。 林半见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他到底是谁了。 册封仪式繁复而冗长,林半见一开始看得还饶有兴致,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她刚没忍住把头一歪,就有一根指头顶着她的太阳穴把她的头支棱起来。 好痛! 林半见顿时精神了,她旁边站着的是巫启寒,巫启寒旁边站着的是戚边边,她收回手,小声对林半见道:“你夫君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很无聊嘛!”林半见道,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不管令狐羽参不参加这个册封仪式,妖王还是会找他合作的,只不过这群皇族搞政治搞习惯了,需要有这么个仪式来巩固自己的信心。 “那你也不要靠在阿寒身上。”戚边边对她瞪眼睛。 林半见立马不服气了,一把挽住巫启寒的手臂,耀武扬威道:“我和启寒姐姐青梅竹马,出生入死,我困了靠一会儿又有什么?” “你!”戚边边下巴都气歪了,伸手就要打开林半见的手。 巫启寒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总感觉以前林半见和她的好弟弟巫启星也经常这么干,熟门熟路地叹口气制止两个不成熟的家伙:“注意场合,不要闹了。” 戚边边这才悻悻地收回手,并企图用眼神给林半见警告。 仪式进入尾声,众人可以进入到宫殿当中用餐了,大部队在指挥下鱼贯而入,戚边边趁乱还是打了一下林半见的手。 林半见十分不服气,绕过巫启寒要去打回来,三个人一边走一边拉拉扯扯,剩下那两个已经是亡灵的人参与不进来,只好独自在旁边聊天。 “你们以前也这样吗?”李显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问。 巫启星道:“差不多,只不过以前是我和林半见这么干。”一只手捂住脸,“现在忽然跳出来了,发现以前真是幼稚啊。” 到了宫殿当中,食物都是随意取用的,方便大家互相聊天,林半见和戚边边盛着饭还不老实,争抢着为巫启寒夹菜,没多久巫启寒面前的碗碟就堆满了。 “我和启寒姐姐相处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比你清楚她爱吃什么口味。”林半见道。 “那你最近可没有和她相处多久,她这几个月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戚边边道。 林半见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那可不一定,启寒姐姐……” “吵够了没有?”令狐羽的声音响起在身后,打断了林半见要说的话。 众人顿了一下,林半见这才举着筷子缓缓回头,令狐羽还穿着那一身十分尤其是的银色铠甲,之前远看就已经觉得很有威仪了,近距离看更是有王者之气,然而令狐羽本身又有一种清澈的少年气,两种气质相混合,竟然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林半见筷子上夹着的肉“吧嗒”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令狐羽皱了一下眉,再和她对视:“你有闲工夫在这里为别人争风吃醋,不如多看看我?” 戚边边顿时哈哈大笑,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催促林半见:“快去吧快去吧,阿寒由我来照顾就好。” “我不需要你照顾。”巫启寒一只手揉着眉心。 林半见对戚边边做一个鬼脸,最后还是放下筷子跟着令狐羽出去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热闹的气氛逐渐被抛在身后,寒风那轻微的呜咽变得愈加明显,到了荒无人烟的角落,视线所及只剩下积雪的假山和爬满枯藤的墙壁。 “什么事呀?”林半见以为令狐羽有重要的事情,确认周围没有人,压低了声音问他,水汪汪的杏子眼睁得大大的,满是好奇。 令狐羽没说话,小臂撑在墙上,俯下身轻车熟路地亲在林半见温软的嘴唇,高高的马尾在银色发箍的簇拥下更显得精神,随着他外头的动作向一侧倾斜,几缕发丝长长短短勾在他的银甲上,随着风轻轻摇曳。 林半见没想到他竟然搞突击,一时没防备,被吻得七荤八素,就听到一阵热浪喷吐在她的脸颊,令狐羽道:“你什么时候也为我吃醋一下?” “我那是闹着玩的。”林半见脸上泛红,眼神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咬了咬唇说:“你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不然呢?”令狐羽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身上的银甲体积不小,几乎把林半见整个都罩起来了。 “我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林半见顿时有点泄气。 “这难道不是重要的事情?”令狐羽打量她略微红肿的嘴唇,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在她的下巴处摩挲,“这些天我光忙着册封典礼,都没好好和你亲热,怕你把我忘了。” 林半见感觉他确实记忆力有点不太好,“可是我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呀?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 “那你还记得这个么?”令狐羽把放在她下巴上得手拿下来。 林半见险些惊叫出声,赶紧把即将出口的声音吞了回去,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做什么?!快把手拿开!” “不要。”令狐羽的眼睛眯起来,带着撒娇般的语气,“除非你说喜欢我。” “在这里?”林半见看了看周围,这里虽然一个人都没有,可好歹还是皇宫啊。 令狐羽笃定道:“在这里。”把耳朵伸到林半见旁边。 林半见感受着他的手传来的触感,丝毫也动弹不得,眼睛朝周围看了看,“我回去给你说行不行?” “不行。”令狐羽道。 林半见没辙了,只好开口:“行吧,我喜……” “原来两位在这里,”琉璃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妖王殿下正在找二位呢。” 林半见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而紧贴着她的令狐羽周身的气场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收回手,有条不紊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裳,眼神却凶如罗刹,缓缓看向了刚从拐角出现的琉璃。 “找死?” 琉璃人畜无害地笑道:“打扰二位雅兴实在抱歉,可是妖王殿下实在是有话要跟二位说。” “让他等着。”令狐羽道。 “好,那我也在这里等二位。”琉璃露出礼貌而又没什么感情的笑容。 令狐羽被他惹毛了,抬手就要抽出自己的长生木,林半见赶紧伸出手按住他,他们两个都身手不凡,这个时候打起来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额……我们先去看看妖王殿下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吧?” “凭什么?”令狐羽虽然这么说,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半见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因为我喜欢你,超级超级喜欢!” 令狐羽肃杀暴怒的表情忽然有所停顿,顿时转为淡淡的笑意。 “可以吗?”林半见问。 “听你的。”令狐羽放下手,对琉璃道:“走吧。” “二位这边请。”琉璃微笑道,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林半见一眼。 林半见觉得这个地方属实不能多待。 其实妖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无非就是继续拉拢令狐羽,同时再向令狐羽介绍一下皇族的更多成员,是真心实意准备接纳令狐羽回来,继承大统。 但是林半见他们着急去昆仑山,册封大典结束后没多久,一行人就要了流云飞天轿马不停蹄出发了。 临行前妖王还嘱咐他们,妖界虽然确实能抄近路,但也不是直接就能抵达昆仑,流云飞天轿只能把他们送到昆仑山附近,到了云栈小镇,再往前,就算是妖王本尊来,都要靠走路过去了。 他们一行人乘着流云飞天轿飞了小半个月之久,跨越了妖界,来到了修士生活的地界,又走了一段,终于在一天快接近上午的时候,看到了雕刻有云栈小镇的石碑。 下了轿子,再往前走是一片浓雾,周围十分安静,可是不同于以往他们碰到的那种诡异的静谧,这里的安静是带有祥和氛围的。 再往前走一阵,忽然有一个樵夫从旁路过,冬日寒冷的天气,他竟穿的衣衫单薄,甚至还把袖子挽起来了,满面红光,脸上带着发自肺腑的笑,看到林半见一行还打了声招呼,可还不等他们喊他,就消失在了另一团飘过来的浓雾当中。 戚边边:“怎么办,我有点不想往前走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下一个故事了! 第81章 千里冰封(一) 戚边边的话一说出口, 原本看似祥和的雾霭也变得有点诡异。 “昆仑山是神山,这里有距离昆仑山很近,灵气充足, 十分适合修仙练道, 有什么可担忧的?”巫启寒率先发话, 语调清冷沉静, “继续往前走吧,应该马上就能看到人家。” 林半见对戚边边说风凉话:“你要是实在害怕,在这等着也行, 照看好巫启星的尸身, 等我们找到了仙人, 再来通知你便是。” 戚边边立刻拽住巫启寒的衣袖,瞪了林半见一眼:“我才不要单独留下来呢。” “那就继续走吧,启寒姐姐都说了没什么, 不就是雾而已?”林半见翻了个白眼。 死对头都不犯怵了, 戚边边要是继续打哆嗦就显得太没胆量了, 于是她也壮起胆子, 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巫启星说她:“你连鬼都不怕, 你怕一个砍柴的?” “哪有?我是因为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熟悉。”戚边边梗着脖子道。 李显十分明智地点出原因:“她是跟牛鬼蛇神打交道太久了, 没见过神仙住的地方,陡然一来不习惯了。简而言之就是,乡巴佬一个。” 巫启星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李显兄, 不愧是当皇帝的, 就是能一语中的呀。” “那是。”李显得意地挑眉。 戚边边在旁边听着, 冷不丁“啪”地扇了巫启星尸身一巴掌,众人都吓了一跳,停下来询问,令狐羽能看见魂魄,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嘴角勾了一下,又迅速消失了。 “你干嘛?!”巫启寒惊讶道。 “他骂我是乡巴佬。”戚边边说。 蟾蜍唾液很宝贵,而且时效很短,巫启寒都省着用,除非有紧急状况,她不会涂在眼皮上,因此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了解戚边边,如果巫启星没有招惹戚边边,她肯定不会动手,于是隔空对巫启星呵斥道:“阿星,不要闹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巫启星哭丧着脸,“是李显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几个人消停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浓雾逐渐散去,果然听到了熟悉的人生,一座安逸祥和的小镇出现在眼前。 澄澈的天空下,木头搭建的一座座精致小楼和屋舍,有些人家的窗台上还开着一簇簇的花,街道很干净,来往的人也不算很多,摆摊的、遛弯的,稀稀拉拉,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千年。 林半见感叹:“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巫启星尸身不方便见人,戚边边要带着他绕到没人的地方去,保险起见,巫启寒也跟着一块去了,于是他们兵分两路,林半见和令狐羽在小镇当中转一转,向这里的居民打听昆仑山怎么走,之后在客栈集合。 在小镇当中转了一会儿,很轻易就打听出怎么去昆仑了,林半见越来越感觉这个地方很特别,不仅仅是这里的人很了解昆仑还,还因为这做小镇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到处都很干净,天空晴朗,吹来的风带着明显的寒意,却更为这个地方增加了一种不似人间的洁净感。 “只可惜我们天赋一般,与修仙无缘,否则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也不赖呀。”林半见满眼羡慕地看着这里的一桩桩房屋。 令狐羽垂下眼睛看她,“以后要是你想,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林半见摇摇头,“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灵根,哪像我们这样的,根本没资格住在这里。” “这里的人都是普通居民,又不是真正修士,哪里会没资格和他们住在同样的镇子?”令狐羽道。 “她有没有资格不知道,但是你,是绝对不能留在这里的。”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来。 林半见和令狐羽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不远出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穿着靛青色的水合服,扎着道士头。 其中刚才说话的女子正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目光凌厉,指向令狐羽。 而这女子身旁的男子……林办件看着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这名男子身形高大,相貌堂堂,此刻竟佝偻着身子拽那名女子的衣袖,小声央求道:“师姐,那可是大妖啊,我们惹不起的,快住手吧……” 这话听着也耳熟,林半见眯起眼睛。 然而令狐羽此刻已经面带嘲讽地发话了,他双手抱在胸前,微扬起下巴,“两位道友……活得不耐烦了?” 那名男子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激灵,更加哭丧着脸了,“师姐,快跑吧……” 两边正僵持不下,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丫头,个子才到人膝盖,扎着两个朝天鬏,拿着一把粗制滥造的剑,跳到两名修士身前,同样拿剑指向令狐羽,高声道:“仙姑,若是我能解决这狐妖,你们就收我为徒可好?” 女修士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连忙收起剑,“你来做什么?!快到一边去!” 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被这么一骂竟然也没泄气,没回头,继续皱着眉义正词严:“陆道友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说道姓陆,林半见忽然想起来了,曾经她被南宫情捉住,差点要被献祭,后来是令狐羽及时赶到救了她,同时也把南宫情打得灵魂出窍,而原本的那个“南宫情”其实是个修士,名字就叫陆准! “你是陆准?!”林半见上前一步,指着陆准说道。 陆准正哭丧着脸劝小丫头,听到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来,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令狐羽身上,没仔细看他旁边的人是谁,现在才发现竟然是认识的人,顿时眼前一亮:“你是……你是那天那个帮我找剑的小娘子?!” “对呀!”林半见惊喜极了,“我叫林半见,你的剑找到了吗?” “承蒙小娘子挂念,剑已经找着了。”陆准把腰间的那柄剑亮出来给林半见看。 林半见笑呵呵道:“找着了就好。” 令狐羽冷冷从发冠当中抽出了他的长生木。 林半见刚想和陆准多聊一聊,就发现旁边这位不太对劲,怎么忽然只见都开始动家伙了?她连忙按住令狐羽的手,“都是熟人,是熟人,刚才有些误会。” “师姐,快把剑收起来吧,这二位我认得。”陆准巴不得现在赶紧停战,见好就收,劝起他的师姐都更有底气了。 那女修却有些迟疑,小声问他:“你们认识?可他是妖怪啊!” 陆准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咬着牙在她耳边道:“当初就是他单挑了那座山上所有鸟怪,还一把火烧了一片山脉,就凭咱们俩的修为,给他热身都不够哇,师姐。” 女修这才收了剑,向林半见和令狐羽抱拳,“原来是熟人,多有得罪。” “切,无聊。”小丫头愤愤然把自己的劣质剑甩回到剑鞘里。 “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嘛。”林半见笑了笑,却发现令狐羽还没有把长生木收起来,赶紧拽他,“你还举着干什么,那位郎君我认识,对我们没有恶意的。” 令狐羽缓缓将长生木收回去,眼神中的杀气还在弥漫着,不肯散去,然而林半见已经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了,令狐羽的脸拉长到了极致。 “哎,你们可是昆仑山的弟子?”林半见的眼睛亮闪闪的,泛着盈盈水光,询问那两位修士。 女修道:“我们确实是昆仑山的弟子,我叫江枫。” “我叫林半见。”林半见嘿嘿笑道,“我们这次前来,也是有事想求昆仑山帮忙,既然在这里能碰到你和陆郎君,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枫和陆准的脸色一沉,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接话。 “怎么了吗?”林半见看出不对劲。 “对呀,怎么了?”那小丫头还在旁边没走,仰着头同样追问。 江枫看向小丫头这才又有了精神,道:“这里没你的事,快回家去吧。” “我的家早没了,要回也回不去了,你们收留我做弟子,我才有家!”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仿佛她没有遭遇什么悲惨的事情,只是在陈述拜师的理由,还颇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 林半见听到她的描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你没有家了,那你平时都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镇上,”小丫头葡萄似的眼睛看过来,“这里的人都可好了,他们给我住的地方,还给我吃的喝的,还有衣服穿。” “那不是挺好的?你就在这里继续住着不就行了?”林半见道。 “那可不行,我还要给我爹娘报仇呢!”小丫头神气十足。 林半见收起了笑容,柔声问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我爹娘被妖怪吃了!”小丫头高声回答,噘着嘴,梗着脖子。 这么小就没了爹娘,还要背负上血海深仇,林半见眼眶反酸,她问江枫道:“你们为什么不肯收下她?” 江枫皱起眉,也有些于心不忍,“她根骨不行,不能引气入/体,修炼再久都是没用的。” “我可以修炼的!”小丫头似乎听不得这句话,突然大声咆哮,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这回江枫没有呵斥她,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小丫头,什么都没说。 “哼。”小丫头双手交叠在胸前,气哼哼的。 林半见蹲下来拉住小丫头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呀?” “秋儿。”叫秋儿的小丫头气哼哼回答。 “那你姓什么呀?” “我忘了,只知道爹娘生前是这么叫我的。”秋儿道。 林半见更觉得揪心,“你想提你爹娘报仇是不是?” “是。”秋儿的眼眶红了一圈。 “这位江枫姐姐应该没有在哄你,你确实不适合修道……” 秋儿的眼泪滚落下来,打断林半见的话:“可我要替我爹娘报仇,就要替他们报仇。” “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你修不了道。”林半见轻轻拉着她的手不放,“但是我这里还有一个方法能帮助你报仇,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方法?”秋儿一边抹眼泪一边问。 “这个方法呢,不如修道好,但是也绝对够用了,就是有一个代价,从此你都不能再用剑了,你愿不愿意?” “不能用剑?为什么?” “因为这种方法会沾染邪气,而剑是兵器中的君子,至纯至清,沾染上邪气少则变钝,重则生锈。” 秋儿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剑鞘,想了一阵道:“只要能替爹娘报仇,用什么兵器都行。” 林半见对她一笑,“那你愿不愿意拜入到巫家门下,成为一名除妖师?” “愿意!”秋儿声音洪亮。 “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正式成为巫家弟子了!”林半见同样高声宣布。 愿望终于实现了第一步,秋儿脸上绽放出笑容,可随即又觉得奇怪,“可是剑好好的,怎么会生锈呢?” “你腰间的剑应该不用了吧?”林半见问。 “不用了。” “拿来给我。”林半见伸出手,秋儿把自己腰间的剑拔/出/来,递给林半见。 就在林半见握住那柄劣质剑的瞬间,暗红的锈迹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蚁在银白的剑身上迅速弥漫开来,转眼整把剑连同剑柄都一并生锈,最终化成了挥,扑簌簌在地上堆成一堆。 作者有话说: 拼老命更新…… 第82章 千里冰封(二) 秋儿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时间难以接受刚刚还好端端在自己腰间的剑,此刻竟然成了地上的一捧灰。 站在不远处的令狐羽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皱眉,然而林半见却不以为意, 对秋儿说:“怎么样, 还敢不敢拜师?” “能替我爹娘报仇, 怎么样都可以!”秋儿不反悔。 “好, 既然如此……”林半见话说到一半就被令狐羽拽走了,“哎?你干嘛?” 令狐羽把她拉到一边,握住她的手腕, 气势汹汹道:“让我看看你。” “怎么了吗?”林半见不明所以。 以前看到她这双澄澈的眼睛, 令狐羽会觉得安心, 此刻却愈加火大,“你体内淤积了那么多邪气,竟然还像没事一样, 怎么?是想日后你突然暴毙, 给我一个‘惊喜’?” 林半见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嗐, 这种事不要紧的, 除妖师都是这样,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若是我早知道……”令狐羽凑近她:“我就把你关在我的宅子里, 不调理干净,不得出门。”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你忘了, 巫家有的是灵药, 多少弟子修炼的功夫比我邪门多了, 还是能生龙活虎, 不要紧的。”林半见依然笑呵呵的。 令狐羽握着她的手腕, 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注入到她体内,感知到一片嘈杂,伴随着她修炼的功力弥散在体内各个角落,这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又不驯,仿佛随时在等待时机攻占这具躯体,然而又因为她修炼的功法极其霸道,硬是把这股力量缠成了一股极其粗糙的绳,拉着拽着,不让它做做乱。 探知完毕,令狐羽感觉自己就要炸了,气不打一处来,既气自己,又气林半见,还气把她拖下水的巫家,气林半见体内这股力量,连带着气这些置身事外的修士,他们凭什么仗着自己得天独厚就能免受这样的苦?更气这整个小镇,气他们怎么有脸过得安详平和,如果令狐羽的狐火还在,此刻定要把这里烧个精光,欣赏他们每一个人惊恐的表情,这是他们应得的,是他们活该没有替林半见受苦。 令狐羽满腔怒火,表情狰狞得有些可怕,连带着他周围的气场都变了,那两名修士胆怯地缩在一边,只敢在远处看着,不敢上前,秋儿想过来,然而走了两步被江枫拉住了。 林半见觉得他好像又要犯病,灵机一动,伸手捏住了他的脸蛋,还轻轻拽了拽,令狐羽这才从怒火中跳出来,看向林半见。 “干什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林半见歪着头看他,“不是都说没事了吗?” 令狐羽还从来没被人揪过脸蛋,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反应了一下才会想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生气,可是终究再不能像刚才那样愤怒,眼中显露出忧愁:“我只是……不希望你受苦。” “我没受苦呀,我好着呢。”林半见笑出两个酒窝,甜滋滋的,“也就是不能再碰剑了而已,真的,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他影响。” 两个人再回来的时候,江枫和陆准都感觉到令狐羽对他们的敌意加重了,他就像个炸毛的刺猬,浑身上下就是尖锐的刺,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旁人:生人勿进,不,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否则就要被他的刺扎穿。 江枫和陆准也非常识趣地再没有去招惹他,只和林半见说话。 “林小娘子既然是除妖师,那想必不会单独行动,但是怎么没见到其他人呢?” “哦,我们是分开行动的,我师兄和师姐,外加一个赶尸人和鬼皇帝,在另一处行动。”林半见回答。 “什么?”江枫没想到这个小队竟然成分这么复杂,一时间没听清楚。 林半见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师兄巫启星,还有一位皇帝,现在都是游魂,还有我夫君令狐羽需要恢复妖力,因此才来昆仑山的。” “原来如此。”江枫终于理顺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 “什么?!”江枫和陆准、秋儿同时大喊,引得镇子上的行人纷纷向这里看过来。 江枫一把拽住林半见,“你刚才说谁是你夫君?” 林半见指了指身后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得令狐羽,“他是我夫君。” “小娘子,话可不能乱说啊。”江枫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陆准在一旁附和,“是啊,林小娘子,你先前可是见过他真身的,他可是……一只正儿八经的狐妖啊。” “我知道。”林半见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大惊小怪,她有些心累。 “你等一下,多有得罪。”江枫按住林半见的肩膀,示意她站定,然后双手放在胸前结印,指尖散发出淡淡的灵光,伸手就要向林半见的眉心点去,然而刚伸出去,她的手就被一根木棍架起来了。 令狐羽手握长生木,眼底压着怒火看她,“她没被我蛊惑,我也没对她用任何幻术,她是自愿和我成亲的,你们要是再敢动手动脚插手我和她的事,我就要你们死在我的幻术里。” 这已经算是相当客气的话了。 令狐羽抖了一下长生木,江枫的手被弹回去,然而这一下看似不经意,实则力道非凡,江枫震得骨头都在痛,呲牙咧嘴捂着手半天没缓过来,从此对令狐羽的恐惧变得更加具象了一些。 林半见扶住江枫,轻抚她的背帮她缓解疼痛,又对令狐羽道:“你干嘛下手那么重?我们还有求于他们呢。” “我不在乎。”令狐羽把长生木收回到发冠当中。 这下换林半见生气了,“怎么能说不在乎?若是他们不肯带我们去昆仑山,不肯请山上的仙人帮忙,你,还有巫启星、李显,就全都要维持现在这样了!” “这有什么?”令狐羽垂着眼睛,漫不经心道。 林半见感觉令狐羽像是忽然之间智商归零了,当初带着她破阵,脑子转那么快,现如今明摆着的道理怎么就说不通了呢?“若是你们恢复不过来,对付屠天的时候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自然想过。”令狐羽瞥她一眼,看向别处,“凭我现在的状态,到时候对付他,就是重伤不治,虽然死不了,可也要一辈子与旧伤纠缠。” “你既然知道……” “就和你现在这样差不多。”令狐羽挑眉看向她,语气说得像挑衅,可是他挑衅的筹码确实自己的身/体。 他还在气林半见对自己的现状不以为意。 林半见抿着嘴不说话了。 这时候江枫恢复得差不多,及时地没让尴尬的僵持落地,“要不然先去我们的住处再说?” 林半见和令狐羽的眼神还在打架撕扯,两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林半见率先从中挣脱出来,问江枫道:“行,你们的住处在哪?” “不远。”江枫道。 林半见以为,他们两人既然是昆仑山的弟子,必定是住在昆仑山上,因此当她被带到云栈小镇的客栈门口——她和巫启寒约定的地点时,很自然地怀疑他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不过也正好,省得她再去找巫启寒他们了,直接到了客栈,和巫启寒他们碰头,再去到两名昆仑弟子所在的房间,所花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刻钟。 而江枫和陆准也并不是单独出来的,和他们一同来的,还有整个支派的人,甚至包括掌管这个支派的长老都窝在十几个弟子中间。 林半见和巫启寒对视一眼,表情都十分复杂,但主要还是困惑。 江枫用眼神向他们的长老请示,得到点头以后,才开口道:“其实我们并不是下山来办任务的,而是因为……我们现在回不了昆仑山了。” 回不了昆仑山? “这是何意?”巫启寒问道。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江枫脸上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屈辱,“我们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有好几年了。” “好几年?!”林半见有些难以置信。 若是在这里待上几个月还能理解,可是好几年实在有些夸张了,明明这里就在昆仑山脚下啊。 房间内的昆仑弟子全都垂头丧气的,一言不发。 陆准长长叹了一口气,“林小娘子,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碰见的吗?” 这话一出,令狐羽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林半见按住他的手臂,回答陆准道:“记得,那时候你被南宫情附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蓬璧山,剑还找不着了。” “对,其实我在几年前就下山了,途中遇到了南宫情,因为我是修士,根骨不错,修为却不够,就被南宫情利用,当了他的容器好几年。那日若不是有……搭救,我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陆准想要说令狐羽搭救了自己,可是目光刚想转移到他那里,就又缩了回来,话也说不清了。 “既然菜,为什么还要下山呢?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舒坦了吗?”戚边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 巫启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边会围着一堆口无遮拦的人,吴启星安生了,又来了个戚边边,她无奈地提醒戚边边注意自己的措辞,又转回来向陆准赔不是。 陆准窝囊地笑了笑,“无妨,我确实对自己的本事认识不清。其实我当时下山,就是因为,我们被屠天从昆仑山赶下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除妖师都震惊了,“你说什么?!” 江枫接话道:“几年前,屠天盗走了昆仑山上的神器,封神玉,将整座昆仑山上的神仙宫殿全部冰封,留下他的儿子看守,自己则是拿着封神玉去了人间,至今都没有回来,而昆仑山上,只有我们这一支最弱的支派没有受波及,可也再回不去昆仑山了。” “所以你们才一直住在这间客栈里?”林半见道。 江枫点点头,“是,这件事我们一直没敢声张,在这里也都是打着守卫云栈小镇的名号,不让任何人接近昆仑山,毕竟要是让天下人知道,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人心惶惶,屠天肯定会利用这份恐惧,更加嚣张。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秘密是收不住了。” “那现在,我们只能从这里离开,去找屠天才能解封?”林半见感觉他们遇到了一个死循环,想打败屠天,就要到昆仑山恢复力量,然而昆仑山被冰封,要想解开就必须先打败屠天。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江枫把头埋得更低,手不安地在桌子上划拉。 “还有什么办法?”林半见追问。 “屠天的独子,就守在昆仑山上,只要能打败他,昆仑山就能解封。” 戚边边抢答:“那这事儿不就好办了?你们去打败屠天的孩子,让昆仑山解封啊。” 江枫垂头丧气道:“我们也想,可是……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呀。除非……” “除非什么?”林半见睁圆了眼睛。 “除非……”江枫抬起眼睛,快速地看了令狐羽一眼,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令狐羽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说: 云栈小镇的居民:我没惹任何人。 明天要搬家,还要在停更一天,抱歉了宝子们,呜呜……还有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第83章 千里冰封(三) “你们……想找令狐羽帮忙?”林半见试图理解刚才江枫的那个眼神。 江枫也有些难为情, 盯着桌面道:“若是……有他帮忙,昆仑山解封的几率将会大大提高……当然了,毕竟他是妖, 我们也算是昆仑山名门正派弟子, 求一只妖帮忙, 实在也说不过去……” “是到说不过去, 那就自己想办法。“令狐羽直言道,他抱着手臂靠在林半见身后的墙壁上。 江枫立马不说话了,在场所有昆仑弟子脸上也都是光怪陆离, 最后坐在上首的长老搓着宽厚的大手, 笑呵呵道:“毕竟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标……” “不好意思, 临时改主意了。”令狐羽语气不善,“我觉得这昆仑山,不去也罢。” 林半见立马站起来, 转身道:“为什么?” 令狐羽冲她挑眉,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来时的话吗?” “可是我以为那都已经翻篇了。” 令狐羽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你问问你体内的那团邪气, 能不能翻篇。” 林半见简直要崩溃, 可是道理已经跟他讲明白了,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也抱起双臂,气势汹汹作回到座位上去,对江枫道:“别理他, 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现在有这么多人呢, 哪里一定要他帮忙?” 陆准面露难色, “可是昆仑山上, 并不仅仅只有屠天的儿子一个, 他在掌控了昆仑山以后,还窃取了其他神器,法力大增,就连曾经的守山神兽都被他控制了,这世间幻术最厉害的就属狐族,若是有他在,守山神兽很容易就能摆脱掌控,事情会容易许多。” “那,你们既然早知道这个,刚才为什么还说要赶走令狐羽?”林半见问。刚才在镇子上,江枫可是直接就对令狐羽拔剑了,说要他走。 陆准挠了挠头,“这不是……昆仑山有昆仑山的坚持嘛……” 原来还是为了门派的面子,修仙人士从来都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平时傲气惯了,不把妖魔鬼怪放在眼里,可是他们作为昆仑最弱的支派,被赶出来以后失去了依凭,窝窝囊囊过了几年,如今是又残留着修仙人士的傲气,又带了丧家犬的懦弱,总之就是很拧巴。 林半见心说这群人可真行,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面子,面子多少钱一斤嘛。 最后还是他们的长老心胸宽广,第一个站起来,向令狐羽行礼,“如今昆仑山却是处在危难之中,我们身为修仙之人,本应心怀天下,谦卑随和,不该有傲气,在此,我代弟子向你赔罪,还请协助我们,一同剿灭鹤郎,还昆仑山原貌。” 鹤郎是屠天长子的名字,据说是一只颇有仙气的白鹤。 长老都站起来说情了,其他弟子焉有不站的道理?于是半个房间的人都齐刷刷站起来,毕恭毕敬向令狐羽行礼,请他出手帮忙。 由于之前在妖界的经历,令狐羽面对这种场面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冷笑道:“这事情,要简单也简单,要复杂也复杂,你们也看到了,我娘子身上染有重疾,不肯医治,我这个做夫君的,只能陪她一起死,因此这昆仑山,救了也是白救,除非你们能说动我娘子,让她好好治病,否则,便另请高明吧。” 除了江枫和陆准,所有昆仑弟子听到这话具是一愣,这狐妖怎么还有娘子?不是都说狐妖性情浪/荡,总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怎么他这话说得……好像很痴情的样子,还愿意和他娘子生死相许? 众人愣了愣,长老再次拱手问道:“敢问阁下的娘子是……” “她。”令狐羽指了指自己面前坐着的小娘子,转身就从房间出去了。 众人一片哗然,全都朝林半见看过去。 “你是那狐妖的娘子?” “是妻子的那个娘子?” “你们……可是成过亲了的?你家人知道吗?” 一时间问题铺天盖地,倒也不是在责怪林半见,而是太过稀奇,大家都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狐妖和人结合,实在是罕见。 林半见自从和令狐羽成亲以来,走到哪都有一堆人追着问,从一开始的耐心回答,到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耐心耗尽了。 “其实就是普通夫妻,普通夫妻而已,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林半见努力控场,“我觉得我们独自去试试看对付那些守山神兽,也不是不可以,虽然麻烦了一点,启寒姐姐,对吧?” 巫启寒接住林半见投来的求助目光,道:“正是,我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除妖师了,诸位昆仑弟子想必对那些守山神兽已经十分熟悉,还请告知我们他们的弱点,好快速攻破。” 陆准道:“林小娘子,不如你还是先医治一□□内淤积的邪气?” “怎么,瞧不起我们的能力呀?”林半见气道,“我们虽然没有令狐羽那么厉害,但也都是经过历练的,和你当初见到我时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了。” 左右说不过,直到巫启寒拿出巫家继承人的身份,他们终于答应可以去偷瞄一眼,反正也就是在昆仑山下转一转,遇到神兽,打不过了,凭他们的本事逃跑不成问题,到时候再想办法劝说令狐羽。 戚边边原本不想去,但是巫启寒要去,于是也吵着嚷着要跟着一道,她不会飞行,也不是除妖师,身上没多少邪气,于是江枫同意带着她乘自己的剑飞过去。 众人来到云栈小镇外面,刚刚飞起来,一道黑影直接把林半见掳乐了去,但是当大家看清来者是谁,都没有急着去追,而是继续向昆仑山飞去。 “想气死我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令狐羽乘着风,额前的碎发不住地飞扬在耳畔,流云从他的脸颊上吹过,多增添了一丝如霜雪般的仙气。 林半见却嘿嘿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说不愿意帮忙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令狐羽低下头,狠瞪了她一眼。 “没想送死,就是想先试试那些神兽,看到底有多难对付。” 令狐羽道:“你就真的不愿意医治?” 林半见道:“不是不愿意,是不能。我修炼的功夫,和那股邪气是相伴相生的,要是真的去掉邪气,我的功夫便也废了。” 令狐羽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看了她一眼,继续看前方的路,紧跟在那群昆仑弟子身后,林半见以为他说”那边废了,从今往后,我来护着你”这样的话,然而他并没有这样说。 短暂的沉默后,令狐羽开口了:“我知道,这份职业对你来说很重要。否则你也不会明知道对身体有这样大的损伤,依然选择继续。” 林半见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令狐羽读懂了她的表情,扯了一下唇角,“怎么,你觉得我不够了解你吗?我早不是告诉过你,我不逼迫你,不仅仅是在成亲这种事上,还有其他任何事,虽然我会生气不满,可我还是会尝试尊重你的选择。” 林半见真的被他这番话感动到了,确实,以前她没觉得,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发现,除妖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以前她做作业,比每日集训要简单许多她都抱怨连连,可是来到这里,每天为除妖十年如一日地艰苦训练,她竟然没觉得腻烦,反而乐在其中,也愿意钻研当中的许多门道。 她是真心愿意做除妖师的。 “令狐羽……” “叫我一声夫君。”令狐羽坏笑道,他漆黑如墨玉一般的眼睛,映着天上的流云,还有金色的阳光,如同画师的点睛之笔。 林半见抿唇微笑,甜甜叫了一声:“夫君。” 令狐羽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加快了速度,风声大了,长长的马尾在风中猎猎飞舞,林半见搂着令狐羽的脖子,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吧,你和你爹半点也不相像。” 令狐羽的眼睛陡然睁大,他没想到林半见会这样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觉得心中有一片紧绷着的地方,因此而获救,逐渐有些松动。 飞了一阵子,前方不远处,那一座冰雪巨人静静地站了起来,云层也变厚了,先是零零星星刮来一些雪花碎片,在飞了一阵,直接就闯入到了那暴风雪之中,天地的界限都因此模糊了,耳畔只有鬼哭一般的风声,又冷又令人心惊。 “前方就是昆仑山了!大家小心,把守在最外侧的,是……”那昆仑弟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风吹走,连带着他们的踪迹也完全消失,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巨吼,直接压过了这漫天的大风,震耳欲聋。 令狐羽反应迅速,即时捂住了林半见的耳朵,循着声音看过去,前方一片白茫茫。 “是什么?!“林半见需要用喊的,才能确保自己的声音让身旁的人听到了。 “是开明兽,他们是守在昆仑山上的神兽,身型似虎,有九个头,每个头上都长着人的面孔。”令狐羽冷静地解释道。 两个人平稳地落在风雪当中,林半见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披风,手摸着白玉岭,四下打量,“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的长生木就是由这昆仑山上的神树化成的。” “你以前来过昆仑山?” “误入过一次,那时候为了寻找姑母,什么地方都去了。不过我去的时候,这里还没变成这样。” 令狐羽说得那么平静,如果不是身处其间,林半见就信了,但是现在她觉得这当中肯定也是一段险象环生冒险,毕竟从昆仑弟子对妖的态度来看,他当时肯定也不受昆仑山的欢迎。 忽然又是一声咆哮,吓得林半见一激灵,令狐羽从她身侧一闪而过,再看到他时,长生木已经稳稳横在手中,上面落了一只小山般的虎爪。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宝子们~现在的更新时间极其不稳定,我努力稳定下来,啊啊,不能再拖延了。 第84章 千里冰封(四) 林半见抬头向上看, 风雪之中,隐现出九颗怒发冲冠的人头,高声喝道:“妖物, 竟敢擅闯昆仑神山!” 那九颗头同时说话, 带着层层叠叠的余音, 前一个声音还没停下, 后一个声音就想起来,林半见竟然第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令狐羽丝毫没受这句话影响,架着开明兽的爪子, 一动不动。 忽然, 风雪卷成了漩涡, 那开明兽竟然在背后长了一对翅膀,展开后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线范围,银白的鳞片次第铺在上面, 贝壳一般坚硬, 几乎和风雪融为一体, 但是扇动间又能看到它的轮廓, 比雪花还要亮一点。 开明兽先是缓慢扇动两下翅膀蓄力, 随后猛地腾空而起,令狐羽也没有轻易让他就这么走了, 竖起长生木,抡圆了朝他的头打过去,开明兽再次举起爪子, 接住那一击, 却被长生木打得向后翻了两翻才稳住。 令狐羽趁机追上前去, 他不惧寒冷, 依然穿着漆黑的劲装, 在一片雪白之中如同宣纸上肆意挥洒的墨,令狐羽抓着长生木一端,凌空跃起,就要再次往开明兽头上打,开明兽矮身让过,令狐羽顺势落在了开明兽的背上。 开明兽巨大的羽翼袭风卷雪,将令狐羽夹在后背,四颗头颅转过来对令狐羽高声呵斥:“大胆狐妖,快从我的背上下来!” 令狐羽丝毫不带客气,将长生木收在后背,揪住最顶上的那颗头,迎面给了他一拳,血雾炸开,其他的头颅也感到了疼痛,立刻大喊大叫起来,飞得摇摇晃晃,一边翅膀还擦了一下底面,拐个弯继续飞得东倒西歪。 林半见在令狐羽乘上开明兽以后就再没看见他,周围的景色都差不多,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朝着令狐羽消失的方向跑了一阵,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雪几乎要把人吹翻,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自己的彻底迷失了方向。 四周陷入只有狂风呼啸的死寂之中。 林半见从怀里拿出简易版的罗盘,哆嗦着打开,罗盘上的主指针转了一圈,最后果然向着左侧指过去,脚下的雪已经到了膝盖,她正拔腿要走,忽然那罗盘的另外两枚副指针指向了与之相反的右侧。 林半见顾不了那么多,急着去找令狐羽,刚走没两步,背后猛然扑过来什么东西,直接把她摁倒在雪地当中。 “我的妈呀!林半见,你怎么在这?!”戚边边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来。 她还没从林半见的背上下来,因此这话是在她耳边说的,风雪再大也依然听得非常清楚。 “你先从我身上起开!“林半见扭头对她吼。 “哦,对对。”戚边边手忙脚乱翻到旁边的雪地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雪,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和令狐羽走散了?” 林半见从雪地里爬出来,重新调整一下裹在身上的斗篷,“差不多吧,刚走散的。我们遇上守山的神兽了。” “什么?!”戚边边惊讶道,“我们也遇到了,哎呀,坏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四处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刚才和江枫阿寒在一起,遇到了一条大蛇,他们让我先跑,结果跑了没两步,他们怎么也不见了?” 林半见白了她一眼,“风雪这么大,转脸就没,走散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说得对,但是戚边边不想承认,也就没回应她,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罗盘,问道:“这是巫家的罗盘?” 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林半见说:“我是巫家弟子,自然用的巫家罗盘,不然还是你家的吗?” “巫家罗盘寻人寻妖都很厉害,你快用它把阿寒找回来!“戚边边拽住她手臂。 “正在呢,“林半见挣开她,”这罗盘是简易版,需要花一点时间锁定。”林半见的手背冻得崩开了细小的口子,紫红紫红的,但是现在基本上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也没感到疼,罗盘上的指针正在旋转,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停在一个方向上,同时,两枚副指针也停在了同一个方向。 看起来,巫启寒她们真的遇到麻烦了。 “快走。“林半见说了一声,然而话一出口立刻被狂风打散,戚边边没听见,还傻愣愣在旁边站着,林半见往前跑出两步,见她还站在原地,“啧”了一声,又跑回来,拽住她就走。 “哎你干什么?找到了?”戚边边更着她在雪地里边跑边蹦道。 “找到了!“林半见对着她吼道。 “你去有用吗?就你那点三脚猫?”戚边边知道她功力有所精进,但是依然不相信她能进到哪里去。 林半见道:“那不然怎么办?” “不去叫令狐羽过来?” “他也正在对付神兽呢!我们几个凑合着吧,总不能老依赖他。”林半见道。 戚边边没说话,她回想起曾经为数不多她们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林半见有一点小事都要去和楚怀锦或者巫戬、宋迎霜哭诉,仿佛就是小泪人,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现在能从她嘴里听到“总不能老依赖他”这样的话,才切实有了些她和从前不同了的感觉。 但是之前林半见往戚边边饭里到沙土的仇还是要记着的。 两个人按照罗盘的指示跑了一阵,浑身都出汗了,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还有刀剑相碰撞时的铿锵声,两个人绕过山石,就差点被泼过来的血溅了一身,还好风大,在半路上就把那摊血吹到了一边,又迅速被雪埋上,消失无踪。 林半见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就看到一条约有五六米长的巨蟒正从地上爬起来,尾巴断了,血很快就被冻成冰,让林半见惊讶的是,它后背上竟然也长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和刚才那头开明兽背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双羽翼缠着白练,根本飞不动。 而此刻巫启寒半跪在地上,双手隐没在长长的白练之中,死死控制着巨蟒的行动,她嘴角挂着血,眼神却透露出抵死相抗的坚毅。 “阿寒!”戚边边喊了一声,正要跑过去。 “别过来!”巫启寒喝止道,“不是让你赶紧跑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遇到林半见了,“戚边边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半见,”她也过来帮忙了。“ 巫启寒还没来得及说话,巨蟒又开始行动了,它暴躁的甩了甩头,张开血盆大口,巫启寒双臂发力,想要继续控制住巨蟒,然而白练竟然被生生挣断,变成了碎布条,巫启寒也跟着扑倒在雪地里。 江枫刚刚砍断巨蟒的尾巴,浑身都被震得发麻,正倒在一边修养,见状往捂着拿剑的手旁边蹭了蹭,然而巨蟒就是冲她来的,刚才被砍了尾巴,现在哪里肯放过她,拼尽全力向她扑过去,势要将她吞吃入腹。 江枫拼尽全力爬起来,开始向后跑,巨蟒扭动着蛇身追赶,江枫没跑几步就被积雪绊倒,只能翻过身胡乱挥动手上的剑,不让巨蟒靠近,然而巨蟒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管那柄剑砍断了自己的尾巴,张开大嘴露出半人来长的獠牙。 就在此时,三道白光齐齐打在它的七寸,巨蟒仰天惨叫,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岩石上的冰应声落下。 所有人还没从刚才的恐慌当中回过神,巫启寒愣了愣才看向林半见,白玉令还在空中旋转,风雪呼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白玉令。 戚边边和江枫也向林半见看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三道白光是她发出来的,又狠又准,直接就将巨蟒打倒了。 “多谢林小娘子搭救。”江枫将剑插进雪地里,扶着它站起来。 林半见没听到,注意力还在巨蟒身上,见它后背的翅膀是银白色,而身/体却是暗红色,可以说和银白这种看似纯洁的颜色毫不沾边,不由觉得奇怪,难道昆仑山上的神兽都是这么不懂颜色搭配吗? 林半见对着江枫喊道:“这翅膀是它天生就有的,还是昆仑山发的?” 江枫高声回答:“应该是鹤郎给的,用来控制他们心智的东西,同时也能增加法力和战斗力。” 原来如此,林半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太重,要是令狐羽在的话,说不定还能让这神兽恢复神智,但是刚才救人要紧,顾不了那么许多,这些神兽既然在昆仑山,等解除冰封,这山上的神仙应该有的事办法补偿它们。 戚边边把巫启寒扶起来,“没事吧?” “没事,普通的小伤而已。”巫启寒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粒药丸服下了。 几个人走到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昆仑山的其他弟子呢?”林半见问。 “都走散了,我们有好久没来这里了,不知道这里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不知道那鹤郎究竟在这里做什么。”江枫回答。 巫启寒看向林半见:“令狐羽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原本是在一起的,但是后来我们遇上这里的守山神兽,他和神兽打起来,就也走散了。” “令狐羽能解开鹤郎的蛊惑,先找到他,再去找昆仑弟子,如何?”巫启寒征求江枫的意见。 江枫想了想,认为这确实是最优解,点头答应。 林半见再次拿出简易罗盘,还没调好方向,风雪骤然停止,一切声响都消失了,罗盘上的三枚指针疯狂旋转起来,最后落在了正前方的小冰山上。 这时候风吹云散,阳光正在头顶,照得雪地泛起破碎的星光。 四个人隐隐约约听到有羽翼扇动的嗡鸣,头顶的阳光被一道巨大的阴影遮住,抬起头,只见令狐羽身材颀长,被黑衣包裹,四肢懒懒地垂着,背后生着一对银白色的翅膀,像是吊着他飞下来,一下一下扇动,掀起厚重的风声,缓缓落在了小冰山的山顶。 他蹲伏着落下,一只手搭在冰山的凸起上,视线危险地在四个人脸上扫过一遍,嗓音低哑而暴戾。 “你们……谁叫林半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内斗,有点腻男主虽然石乐志,但因为是女主,所以不忍心下手,因此下一章是真·内斗,先向不喜欢这种情节的小可爱道歉,另外对男主的最后一虐马上开始,而且要持续一段时间(缓缓跪下)。 第85章 千里冰封(五) “我叫林半见!” 显然在场的四个人反应都很快, 她们知道令狐羽被控制了,不记得林半见是谁,于是竟然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 异口同声, 都说自己是林半见。 令狐羽从鼻腔内懒懒哼笑了一声, “你们倒是够默契的。不把人交出来……都得死。”最后那三个字说得极为清晰。 “喂, ”戚边边冲江枫使眼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请他帮忙, 他反倒先被控制了啊?” 江枫也很纳闷, “我们也只是猜测, 谁能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这令狐羽可是七尾大妖狐,跟他对上,咱们谁都没活路。“戚边边带着哭腔小声说。 林半见仰头和令狐羽的视线对上, “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令狐羽盯着她, 眼睛微微眯了两下,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对她得意道:“我乃守山的神兽。” “坏了, 他是真傻了。“戚边边欲哭无泪,赶紧往旁边小步撤退, ”要不然咱们兵分四路,分散他的注意力?” 巫启寒赶紧叫住她,“分散什么?你不会除妖, 要是他找上你, 谁来救你?” 戚边边被她说得心里一热, “阿寒,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没工夫在这里看你们聊天了, ”令狐羽歪一下脖子站起来,双臂向上伸了个懒腰,腰间的绶带明明已经扎到了最后一扣,还是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滑了一下,他看向林半见,“别躲着了,你现在站出来承认你是谁,我还能留他们一条命,如何?” “好,“林半见往前站了一步,仰头道,”我才是林半见,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令狐羽低下头看她,“嗯,我知道是你。”他抬起一只手,每一根手指都变得比之前更加修长,同时指甲也更加锋利,像是狐狸的爪子,“受死吧。”他懒懒道。 令狐羽背后两翼抒展,遮天蔽日,“嗡”的一声扇动,轻易就将他带了起来,在半空中折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就向着林半见俯冲而来。 林半见转身拔腿就跑,刚才站过的地方发出一阵巨响,原来是令狐羽向那里进攻,却没达到人,这会儿积雪被震成了地上的烟花,他穿过这“烟花”继续追着林半见跑。 巫启寒一抖双臂,从袖子内侧甩出白练,要去缠住令狐羽的翅膀,然而这翅膀跟之前他们碰上的不一样,上面的羽毛竟然锋若利刃,白练刚一缠上去就被碎尸万段。令狐羽丝毫没受影响,眼看着就要追上林半见。 “御剑术!”江枫双手结印,腰间的长剑瞬间通灵,震颤着飞出剑鞘,追着令狐羽而去,然而同样被他的翅膀抵挡下来,根本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在着急,林半见拼劲全力在跑,毕生的力气都使出来,然而两条小细腿儿哪里比得过那么大的翅膀,很快令狐羽的阴影就完全覆盖住了她。 令狐羽有意要遛她似的,抱着双臂欣赏她奋力奔跑的姿态,懒懒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对我俯首称臣,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不知怎么,林半见忽然福至心灵,感觉这话既像是令狐羽会说的,但又有哪里挺别扭,到底是哪里别扭又一时说不上来。 对了,令狐羽对权力根本没有欲望,之前在妖界,妖王要封他做太子,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最亲的一群人深深伤害过他这件事,又怎么会希望有谁对他俯首称臣呢? “你是鹤郎对不对!”林半见高声喊道,同时呛了一口冷气,胸口像要炸了似的疼。 “哦?”鹤郎眯眼笑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林半见捂着胸口,实在跑不动,干脆也不跑了,回过身面对他,“令狐羽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你控制了令狐羽。”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玩了,“鹤郎停在半空,“你们这群无名小卒,胆敢擅闯我昆仑山,还杀我守山神兽,真是罪该万死。” “等等,“林半见举起手掌道,“这昆仑山是仙家地界,你一只鸟妖,怎么能说这里是你的昆仑山?” 鹤郎哼笑一声,“这里已经被我占领,便是我的地盘。我说一声这昆仑山属于我,有哪路神仙是敢反对的?”说完他向周围扫看一圈,仿佛这周围真的有什么神仙似的。 林半见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这里已经被冰雪封上,就连神仙说不定都变成了冰雕,确实,他在这里无论放声高喊多少遍,都没有哪路神仙出来阻止他。 “你把令狐羽怎么了?“林半见换了一个话题。 “他?”鹤郎指了指自己这身躯体,笑得愈发得意,“好险啊,他杀了我的宝贝开明兽,马上就要找到我了,还好我先一步找到了他,不然还真是不好对付。” 林半见警惕地盯着他,“令狐羽幻术了得,怎么会被你控制?” 鹤郎耸了一下肩,用令狐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露出一个恶劣到近乎扭曲的笑,“要控制他简直易如反掌,我只是稍微窥探了一下他的内心,他就暴露出自己最弱的部分了,哈哈哈哈哈哈!林半见对不对?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害怕你会离他而去,害怕得要死呢,哈哈哈哈哈哈!” “真实身份?”林半见没明白,“什么真实身份?” “这你就要问他去了,我只负责制造抓人痛处,对其他的并不感兴趣。”鹤郎欣赏着令狐羽已经变成利刃的手指,“好了,废话不多说,你猜他如果恢复神智了,发现自己最在乎的人已经被自己亲手所杀,该是什么反应?一定很有意思吧?” 话音未落,鹤郎从半空中冲了下来,抬起爪子就朝林半见的心口挖去,林半见正要用自己的白玉令,然而刚刚把白玉令召唤出来,飓风就吹到了自己脸上。 林半见顾不得结印,下意识用手抵挡,却感觉双手的手心一热,陡然失重,再回过神时,她竟然仰倒在雪地里,而手里,竟然握着令狐羽的那根长生木! 长生木架着鹤郎的爪子,细长乌黑的身躯笔直地横在林半见和鹤郎之间,棍身隐隐发颤,但还是寸步没让鹤郎再接近。 而鹤郎显然也颇感意外,他没想到半路上竟然还有这么个东西杀出来,“这是什么?” “哼,是你昆仑山上的东西,难道也不认得了吗?”林半见嘲讽道,“看来你也对这里并不了解嘛,就这,还说昆仑山属于你?” “你!”鹤郎脸上一阵发青,抬手就要再攻。 林半见被长生木带着,见得了空档,直接就向前滑了一步,站起来,林半见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手里的长生木就自顾自耍起来,飞速在她手中打旋,身前身后转了几次,带着林半见做了个昆仑棍法的起手式。 林半见: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鹤郎看到这架势,脸色更加难看,恶狠狠道:“就是一根破棍子,竟然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看我不拿你来烧火!” 他翅膀一扇,再次飞过来,这回事双手并用,然而长生木操纵着林半见竟然也和他打得有来有回,而林半见感觉自己的手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眼前的四只手加一根棍子甚至都化成了残影,自手腕处传来一阵肌肉过度使用的疼痛酸胀。 自从之前喝过清新爽口竹叶琼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酸爽了。 很难想象令狐羽每天就是用这跟长生木在战斗的,怪不得他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七尾,自身天赋和努力,外加上好的兵器加持,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他不强谁强? 然而林半见终究不是长生木真正的主人,还是没有正主用着最能发挥它的潜力,鹤郎很快就占了上风,长生木知道林半见体力要跟不上了,它无论怎么操纵,都还是要顾及主人妻子的身体,然而稍微一个疏漏,鹤郎掌力的劲风直接砸在林半见的左肩。 林半见喉咙一阵腥甜,控制不住喷出来一大口血,血迹落在雪地上,更加触目惊心。然而鹤郎并没有因此就手下留情,他奋起直追,丝毫不肯放过她,对着她的脸就扬起爪子,林半见拼劲全力格挡,被那股力道带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长生木继续操纵着林半见起来,林半见现在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长生木,”林半见喘/息道,“我,我实在是没力气了,可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如果你能……跟令狐羽传话,你就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叫他……别自责,好好活下去。” 这话一出,长生木似乎听懂了,浑身一震,直接带着林半见站好,再次对着鹤郎摆出起手式,只是这回颇有一种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然而这个姿势刚摆出来没多久,就被林半见难以抑制的咳嗽所打断,林半见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渗血,疼得弓起背,而她也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长生木也有些泄气了。 “哼。”鹤郎欣赏着林半见的垂死挣扎,冷冷笑了一声,“这样吧,看你也可怜,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杀了令狐羽,让他给你陪葬,你们谁都不用伤心了,如何?” 林半见抬起头,眼神凶狠,“我倒希望你来给我陪葬!”她的手臂颤抖得厉害,但还是努力拿着长生木,要跟他决一死战。 “这个眼神我喜欢。”鹤郎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她,“再多露出来这种表情,我看看。” “到阴曹地府去看吧!”林半见忍痛挥起长生木,向鹤郎横扫过去——她实在举不起来了。 “当!” 鹤郎抬起手,轻轻松松就挡下了林半见的攻击,甚至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握住长生木把它竖起来,游刃有余道:“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你表现好,我就让令狐羽给你陪葬,现在你这样不乖,他就只能继续给我当守山的神兽了。” 林半见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然而她现在体力透支,完全不是鹤郎的对手,眼睁睁看着他拿起令狐羽的长生木仔细查看,却半点阻止不了。 就在她咬牙切齿看着这一切的时候,鹤郎拿长生木的手腕上忽然缠了三圈红绳,几乎就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就连鹤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臂就被那红绳带着向背后弯折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臂也背在了身后,接着是双脚被红绳疯狂地缠绕,一只到了大/腿/根,他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般,绷直了站着,他想挣扎,结果连脖子上都被缠了一圈红绳。 那绳子是正红色,红得发光,在令狐羽洁白如雪的脖颈上,有种诡异的艳丽。 “知道你现在没力气,这样可不可以啊?”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老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头发凌乱地梳着,用一把钝匕首做发簪,粗乱地挽了个髻。 “他都动不了了,是不是更好下手些?”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今天还是迟了,对不起 T_T 我知道现在收藏比较多了,可以入V,但是之前在成绩不好的时候有几个小伙伴一直一直在支持我,我不想对他们收费,所以这本会完结V。 另外完结是会修文的,我也意识到有很多错字了,向大家道歉,我还有工作,实在没什么心力一边写一边纠错字,但是完结肯定会好好修一下的! 第86章 千里冰封(六) 林半见见到那老人, 总觉得十分眼熟,不由愣住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老人丝毫不跟她客气,“哦, 对了, 还有这个。”抬手扔给她一把小刀。 林半见下意识接住, 却发现那并不是小刀, 而是一块微微泛蓝的薄冰,“这……这是……” “疯婆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绑老子!”鹤郎也终于回过神来, 挣扎着叫骂。 “快点, 你不想早点救人?”老人催促,“这鹤郎用的招数很诡异,轻易不能破除, 得用你手里的冰, 刺穿他胸口, 才能把人的神志拉回来。” 林半见将信将疑, 看看自己手里锋利的冰刀, 又看看鹤郎。林半见之前在科普节目上面读到过,蓝色的冰非常古老, 积攒了成百上千年才会出现这种湛蓝的颜色,像玉石一般,带着避世的神秘。 此刻这种冰的一角就握在她手里, 而她的手已经被冻到麻木, 已经感觉不太出来这冰到底有多冷, 它通体细长, 天然带着一截柱状的刀柄, 仿佛就是一把冰做的刀,而不是随便从什么冰块上抠下来的。 鹤郎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来是怎么回事,忽然之间换了一个态度,轻声唤道:“半见。” 林半见正在犹豫,忽然听到令狐羽在叫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令狐羽那双唯一的狐狸眼,泛着淡淡的粉红,正可怜兮兮地望过来,“半见,不要杀我,好不好?” 这么一说林半见果然浑身一滞,鹤郎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响,不料脖子上的红绳陡然收紧,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火辣辣的痛感真叫他有点想流泪了。 “别在这里装可怜,小娘子吃这套,我老太婆可不吃。“老人说话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继续催促林半见,“巫家小娘子,快些动手吧。” 林半见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巫家小娘子?” 那老婆婆闻言更加惊奇,“你竟把我忘了?不是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这才过去不到一年,你就认不得我是谁了?” 林半见盯着那老婆婆看了一阵,这才猛然想起来,之前在浅城的时候,她确实出手帮助过一位资历很老的除妖师,还得了她一样礼物,就是那一套雕刻工具! “是你!“林半见立时笑开,甚至还小小地蹦了一下,就要朝老婆婆飞扑过去。 老婆婆阻止她,“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快些动手。” “啊……”林半见握着小刀再次犹豫起来,明知道是另一个人,但身体还是令狐羽的,她实在做不到伤害他,虽然之前她还有些将信将疑,犹豫要不要听这位老婆婆的话,但现在老婆婆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是可以信得过的,她却反而更加不敢下手了。 “半见,不要听她的,你忍心伤害我?”鹤郎还在垂死挣扎,话音未落脖子上的红绳又收紧了些。 老婆婆叹了口气,“你若是不肯动手,那便只好由我出手了。我腿脚不利索,要是真下手,可能会给他留下什么伤疤……” “我,我知道了,这就动手!”林半见深吸一口气,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优柔寡断,她调整了一下状态,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鹤郎。 令狐羽习惯穿黑色,这回依然是一件黑色翻领的胡服,样式简约,却很能衬托他的气质,有一种年轻,朝气蓬勃的英姿,而他胸口的位置,是叠了几层的交领,栀子色的领缘上绣着连珠纹,被清风吹得如蝶翼般轻轻翻动。 如果要找一个地方刺下去,大概就是在那里。 林半见手里的匕首转了一圈,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时候鹤郎已经被累得满脸通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含着泪不停对她摇头。 这回林半见没有再拖拉,举起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去,闭眼下刀,利刃刺破衣料扎进肉里,与骨摩擦的触感顺着刀柄传至手心,林半见头皮瞬间炸开,心里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翅膀扇动的声音再次响起,环绕在林半见周围,周围的雪粉挫骨扬灰一般腾卷上升,很快形成两道漩涡。 林半见被吹的鬓发向上飘飞,再睁开眼睛,令狐羽身后的翅膀终于和他分开了,奋力扇动着往更高处飞去。 而那捆缚着令狐羽的红绳也消失了,令狐羽的手指在林半见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小臂就伸到她身后,埋在雪地里的长生木抖了抖身上的雪,在半空中“呜嗡”旋转几周稳稳落在令狐羽手里。 “等我。”令狐羽低下头说了一句,接着凌空而起,去追那对银白的翅膀。 鹤郎自知打不过他,使劲往上飞,然而终究还是被追上了,他正好飞到太阳底下,巨大的羽翼遮盖了阳光,一个颀长劲瘦的身影扬起手中的长生木。 一声闷响,天上短暂的下起了血雨,在地上落下点点梅花。 令狐羽轻飘飘落地,有条不紊将长生木收进发冠之中。 “令狐羽!”林半见叫了一声,直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眶发热,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没分开多久,但是再见到他脸上露出熟悉的神情,竟有种隔着生死的遥远感。 令狐羽也搂住她,手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摸了摸,似乎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林半见,于是搂得更近了,闭上眼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旁边的老婆婆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叹道:“到底是年轻人哟。” 林半见听到她说话,立刻从令狐羽怀里仰起头,“对了,刚才救你的人是……”她手指向那老婆婆,却发现自己到现在竟然都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最开始在浅城遇到,以为是萍水相逢,再也不会见了,便也没问。 “叫我张春逢就行。“张春逢背着手笑呵呵道。 林半见拉着令狐羽向她行礼道谢:“多谢张老前辈相救!” 张春逢摆摆手,“大家都是除妖人,出生入死惯了,哪来那么多礼数?倒是你们谁来扶我一下,这天寒地冻的,我这痛风又犯了。” 林半见冲过去扶住张春逢的手,令狐羽也学着搀扶场春风的另一边。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林半见问道。 张春逢点点头,四处看了看,“不要找冰块坐,鹤郎已经被除掉了,他掌控的神器失去作用,这里很快就要解除冰封,得找块石头。” 这周围一片白茫茫,找块石头还真挺难的,为了不让张春逢多走动,令狐羽干脆蹲下来,背张春逢,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岩石凸起。 张春逢调整了一下坐姿,张开衣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林半见知道她身上带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作用都很神奇,虽然她作为巫家弟子,对那些零零碎碎也见得多了,但还是会好奇她身上那些东西到底都是怎么做的。 “这些东西不过是雕虫小技,治疗我这把老骨头还算可以,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想用刀,还早着呢。”张春逢一边说,一边把匣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倒在手心里,往自己的膝盖上拍,扬起一阵薄烟。 林半见坐着看,忽然问令狐羽道:“哎,对了,你是怎么被鹤郎控制的?” 令狐羽道:“我跳上了开明兽的背,被它带到了不知道是哪的地方,除掉它以后,它后背上的那对翅膀竟然还在扇动,我想上去再补一棍,那翅膀却忽然散成了羽毛。”说到这里,令狐羽顿了一下,看向林半见。 “怎么了?”林半见问。 令狐羽眼如点漆,深深注视着林半见,以至于让林半见感到有些不自在了,他才道:“之后再说吧。” “啊?”林半见期待了半天,结果他说了一个“之后再说”?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轻易不能放下,她抓着令狐羽的手臂摇了摇,“现在就告诉我。” 令狐羽越过她,看了一眼正在治痛风的张春逢。 张春逢眼睛都没抬一下,就知道这边是怎么回事了,“你们不用管我,我什么都听不见。” “你快说吧,张老前辈刚刚救了我们,没关系的。” 令狐羽这才开口道:“我看到了鹤郎制造的幻想,当中……有你。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有些妖即便制造了幻想,也是有预言性质的,或者直接就是摆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在那幻想当中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就在那里生活。” “那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林半见试探地问。 “还是和现在差不多,但是那里的人服装很怪异,而且还住在装饰简陋的楼里。” 令狐羽说的“装饰简陋的楼”应该就是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筒子楼,仿照俄罗斯上世纪的建筑风格盖起来的,为了宣扬社会主义人人平等。 林半见确信,令狐羽大概见到的是她没穿越时的生活图景。 “你会走吗?”令狐羽忽然拉住她的手。 林半见想到自己头上还带着的那只蝴蝶,伸手下意识去摸,伸到一半才发现这个动作太刻意了,又赶忙收手,然而已经晚了,令狐羽注意到了。 “自从见过华安风雨楼的楼主,你头上就有这个东西了,这是什么?是楼主给你的?”令狐羽问。 “那是因果蝶。”张春逢忽然插嘴进来,她正慢悠悠、颤巍巍把一块抹布样的东西揣进怀里,低着眼看也不看他们,“有了这个,就可以不用走了。” 令狐羽眼中顿时有些亮光,对林半见道:“所以你不会走了?” “这可说不准。”张春逢替林半见把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了,“这因果蝶有间断因果关联的能力,用一次就会消失,现在她还戴着,说明她也不确定要不要回去。” 令狐羽的眼神又暗下来,皱起眉,甚至带着点怒意地问林半见道:“为什不用?” “是我不值得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稍微放了个预收,目前还在筹备阶段,预计三个月以后开,下一本真的要稳扎稳打,争取把我意识到的毛病都改了,叫《高僧为我成魔》,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个收藏哈(卑微) 第87章 千里冰封(七) 林半见从来没想过令狐羽竟然会往这个方向想, 一时间竟然有些愣怔,不知道该怎么说。 令狐羽见她发愣,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蹭”地站起来, 长长的马尾在身后甩出一道弧度, 他双手握拳, 看着林半见的眼神满是怨怼:“你骗我?” “令狐羽……“林半见也跟着站起来,焦急得想解释,可是一时间有太多的话想说, 都挤在喉咙里, 张了张嘴不知道开如何开头。 一切都太突然了,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又或许她应该早就有这个准备,预防哪一天他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日子过得太匆忙, 有太多的事情挤满她的生活, 导致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当它被突然摆在眼前时, 才会这样不知所措。 为什么, 她没有提早考虑到这个问题呢? 令狐羽看着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胸口的衣服还有刚才那一刀扎破的口子,面容雪白如霜,眼尾拉出一道鲜明的红线, 他的眼眶逐渐染上猩红的颜色, 漆黑的眼眸略带仓皇地追随着林半见的面孔。 他抿了一下唇, 有些魔怔似的重复问道:“你骗我?”声音比刚才哑了许多。 林半见被他的问题问得毫无力气, 抓住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既然要走,又何必说喜欢我?”令狐羽反手紧紧握住林半见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道:“先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真的很好玩是不是?”说着,他眼眶中有一滴泪水盈出,断线了似的落在脸上,缓缓向下滑落。 林半见还从没见他落泪,看着他愣住了。等回过神想要解释,刚往前迈出一步,还没等站稳,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所在的石头后面,那高耸的冰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纹,发出低沉的呢喃。 “吱嘎——” 那冰川有一半彻底滑落下来,坚冰崩塌,粉身碎骨,溅起无数堪比利刃的冰渣。 令狐羽反应迅速,直接把林半见扯进怀里,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头,任由冰渣如暗器般落在自己的后背,不过这些就是普通冰渣,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只是砸在背上稍微有点感觉而已。 张春逢也在冰峰崩塌的时候把自己护在了衣裳罩子里,那衣服看起来很粗陋,实则有很强的防御功效,那些碎冰渣也没能伤到她分毫。 然而刚才那仅仅只是前戏,比刚才崩裂之声更加震撼的巨响开始此起彼伏传来,鹤郎死后,施加在昆仑山上的法术失效,绵延千里的冰峰开始崩塌,各处都开始了宛如末日般的地动山摇。 地面随着震动出现裂隙,持续数年的积雪从山顶上俯冲下来,冰川激荡,合奏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半见感觉脚下坐在的石头如同波涛汹涌的汪洋中,那岌岌可危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碎雪偶尔会打在她的耳朵上,后脖颈上,听着这些声音时便更加心惊胆战,她想转过头来看一眼,立即被令狐羽冰凉的手遮住了眼睛。 天崩地裂,就连气流都被扰动起来,飓风平地而起,迅速形成哭嚎呼啸的龙卷风,在冰川与山峰中肆虐,一切向下滑落的又被带着往上席卷而去。 林半见抓紧令狐羽腰间的衣料,却又被他拉着将双手收束在他胸前。 “放在外面,手会被削成烂泥。”他低声说,“安心在我怀里待着。” 漫天的冰雪肆虐,周遭瞬间没了半点日光,宛若无月的黑夜,到处都充斥着令人心惊的声音,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忽然一声龙吟破空而来,瞬间教一切都安静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嘹亮的凤鸣,余音袅袅,那骇人的龙卷风就变成了徐徐春风,柔软轻柔。天空重新亮堂起来。 林半见感受到变化,动了一下,令狐羽依然抱着她没有松开的意思,直到林半见很明显地挣扎了一下,他才缓缓松开手。 外面的景象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原先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分不清哪里是哪里,现在积雪被清除,山上的土坡还有树木、岩石、小路、亭台全都暴露出来,而林半见他们,此时竟然正站在一处类似悬崖的大石块上。 法术消失,周遭的一切生灵都在复苏,甚至眨眼的功夫,那些枯萎的枝桠老树已经长了新芽,衰败的花丛也重新直起了腰,阳光遍地,林半见看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原来昆仑山长这样啊。“林半见不禁叹道。 张春逢从衣服下面露出头来,也很开心的样子,“终于恢复了。” “张老前辈,你原先来过昆仑山?”林半见问道。 “来过那么几次吧。”张春逢道。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蜜蜂,“嗡嗡”地在亭子、花草间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飞向更高处,忽然看到林半见,便如同锁定了目标,直直向她飞去。 林半见的注意力被那蜜蜂吸引,正待细看,却忽听下面的小路上有人喊她,循声看去,戚边边率先跑过来,朝她挥手,后面是巫启寒和江枫,以及其他昆仑山的弟子。 “你还没死啊?”戚边边开口道。 林半见就知道她说话不会好听,横了她一眼,从那大石块上跳下来,双手叉腰道:“没死,为了能多气你一会儿。” “嘿,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是好心问你,你怎么反倒顶起嘴来了?怎么,想吵架是吧?奉陪!”戚边边也插起腰。 “好了,”巫启寒习惯性充当和事佬,“你们都没事就好,半见妹妹,边边是真的担心你,你被鹤郎追杀,她还在后面跟了好一阵呢。” 林半见对着巫启寒甜甜一笑,“没生气没生气,我逗她玩呢。” “有你这么逗人玩的吗?我都担心坏了。“戚边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说话也有歧义好不好?哪有人上来就问‘你还没死啊’这的话的?”林半见纠正她道。 戚边边不服气:“你也不想想我是干嘛的,我那时……” “不要再说了,”巫启寒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开始,即使帮她们刹住车,岔开话题:“现在昆仑山已经解封,先看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万一这里还有鹤郎的手下,就麻烦了。” 林半见和戚边边有了别的事情转移注意,终于不吵了。 昆仑不止一座山,而是有一条波澜壮阔的山脉,现在刚刚接触冰封,一切尚待恢复,他们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前去昆仑山上的各个洞府、殿宇检查,去确认昆仑山上的仙人弟子有没有成功苏醒。 林半见和令狐羽刚刚经过一番恶斗,之前一直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没感觉出什么,现在才显出虚弱,巫启寒和陆准分别扶着他们两个找了个山上的房间休息,让他们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交给昆仑的弟子做就好了。 原本林半见是想要立刻就向令狐羽解释的,然而她折腾了一整天,经历了好几场近乎生死离别的打斗,实在是疲惫,竟然刚躺下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外已经没什么光亮,房间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她稍微动了动,恢复的还不错,已经没什么痛感和疲惫,柔软的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想要坐起来,却听到房间里有动静。 “你醒了?”令狐羽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中,话音刚落,房间中顿时点亮了一盏灯,令狐羽拿着灯走到她面前,他的长发半披散在肩头,只在头上梳了个簪了个小冠,衬托出些许松弛感。 他难得没有穿黑色,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襴衫,香云纱柔软的质感中和了他整个人剑拔弩张的英气,反勾勒出淡淡的书香气。 林半见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没说话,也低头看着她。 “令狐羽?”她尝试着叫他的名字。 “嗯。“他没什么表情地回应。 林半见彻底放松了,理了理头发,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 “这么久?!”林半见捧住自己的脸,颇有些吃惊,“那,现在怎么样了?昆仑山的仙人们已经醒过来了吗?他们有没有帮你恢复?” 令狐羽看她的眼神有些疏离,他整个人比之前更沉默也更憔悴,“已经差不多都苏醒了,但是他们也需要时间恢复,理清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还没有帮我恢复。” “哦……“林半见有些失望,不过想到那些仙人被封锁了那么久,确实要先反应反应,不过令狐羽也为唤醒他们出了那么大一份力,不帮忙恢复他的力量,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这件事倒也不急于这两天。 她看向他,又问:“你现在怎么样?身上哪里还有伤吗?” 令狐羽却坐在她床前,眉头微簇,形成淡淡的川字隆起,抿着唇看她,没有说话,那双如同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噬。 “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林半见试图寻找话题,“你是什么时候睡醒的呀?” “林半见。”令狐羽面露愠色,咬牙切齿念她的名字,“你还是要走吗?” 林半见就知道他还记着这件事,不过她也想找个由头跟他好好解释,于是便塌下双肩,点了一下头,“不过肯定不是立刻,我会等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们都寿终正寝,彻底了无遗憾了再走,这样你也不用伤心了……” 看到她点头,令狐羽只感觉脑内“嗡”的一声,常常的耳鸣随之而来,她后面说什么再也听不到了,有种灵魂从□□撕裂出来的眩晕感,不由皱紧了眉头,闭着眼扶了一下床沿。 林半见赶忙去扶他,“令狐羽,你没事吧?是不是还没恢复好?” 几率披在令狐羽后背的长发滑落到胸前,摇摇曳曳,他垂着眼睛,面色苍白,手里的烛火也跟着跳了跳。令狐羽没有回答林半见,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令狐羽的手握住林半见的手腕,抬起头来看她,泛红的眼眶映着点点泪光。 “算我……求求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小羽有点可怜了,哭泣。 对了,预计是到一百章完结,但是我想留下五六章的篇幅,写番外,好想写阿星的感情线,正文没余地了,留在番外里,已经想好了,他的官配是一只蛇妖。大概是青春傲娇傀儡师 X 成熟妩媚蛇妖姐姐这样的组合吧,背景在正文故事结束几年以后,阿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不知道各位怎么想,反正我个人已经开始磕了。 第88章 千里冰封(八) “小羽, ”林半见捧起他的脸,“不要这样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还要再过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走呢。” 令狐羽的双眼泛着水光, “你来到这, 并非无缘无故吧?” “……对,”林半见点头道,她轻轻抿了一下下唇, 决定还是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我来到这是为了保护启寒姐姐, 还有整个巫家不受屠天的毁灭。” “你来保护?”令狐羽面带困惑。 “额,确切地说是请你来保护。”林半见低下头,“我、我一开始接近你, 也是因为这个, 但是现在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了, 我是因为喜欢你, 才愿意留在你身边的, 所以今后也会留在你身边,直到我们寿终正寝。” “我知道。”令狐羽的目光沉下去, “可是你又如何保证,你一定会在寿终正寝以后回去呢?” 林半见一愣。 令狐羽凝视着她,沉声道:“难道你就未曾想过, 从屠天手里救下他们, 你就会走, 不会继续停留了吗?” 其实林半见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她心存侥幸, 不愿意去直面这样残酷的局面,因此一直在下意识忽略,现在令狐羽提出来了,把这种可能性摆上了台面,她低下了头。 对呀,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她又该怎么办呢? 令狐羽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灯盏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拉住她的手,极有耐心地温声道:“我看见了,你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很多年,所以你才会割舍不下,是么?” “对,”林半见道,“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 “那是否有办法,把我也带过去呢?”令狐羽轻声问,“既然你想走,那便带着我一道走,如何?” 林半见摸一摸头上的那只因果蝶,表情有些痛苦,“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带你一起,小羽,如果能和你一起回去,当然是最好的。” “那就再等等,看这山上的仙人有没有什么办法。”令狐羽道。 林半见同意了。 昆仑山仓促地进行了一番整顿,终于能向这群除妖师还有昆仑山支派弟子道谢了。平日里这群仙人都忙着修行,带徒弟,没什么闲工夫去管天下间的事情,心气也很高,现在受这群闯天下的人帮助,还是这么大一个忙,不得不认真招待他们。 几乎整座昆仑山脉的仙人都出动了,他们全都往昆仑山的主山聚集,那里有一座九层高的大殿,金瓦玉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曾经终年缭绕不散的紫气再次盘旋在周围,云蒸霞蔚,各种珍奇异兽在草地山坡上出没、休憩。 在各个洞府修炼的神仙一个个御风驾云,自天边飘然而至,有长须鹤发的老仙,也有披帛无风自舞的仙子,落在云腾风卷的大殿前,微笑着互相拱手问好,或者交谈闲聊,询问对方苏醒后的情况。 林半见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场面,她以为随便挑个地方说一说道谢的话,赶紧帮令狐羽和巫启星他们恢复身体就好了,结果这群神仙如此较真,非要当成一场盛大的典礼来举办,林半见一时发愁,该怎么找时机问他们。 大殿当中,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雍容典雅的娘娘,身后的墙面上雕刻着天宫的图景,上面的云朵还在缓慢地翻滚,她身边环绕着一群小仙子,全都姿态端庄,又不是年轻的灵动,仔细一看,她们的一群下,竟还有蛇尾巴在摆动。 等最后一位神仙落座,那位娘娘才站起来发话,“妖孽屠天盗取神器,将整座昆仑山脉冰封,同时也将吾等一同封冻,罪大恶极,好在有诸位侠士相救,吾等才得以脱身。众仙家,请一同向诸位侠士行礼道谢吧。” “行礼倒是不必,”巫启寒向前一步道,“我等也是有求于各位仙人,才来到昆仑山的。” 那位娘娘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是想让你身边那两位郎君起死回生吧?” “还有他,”林半见指着令狐羽道,“我们被屠天所伤,令狐羽为了救我,将自己的第八条尾巴还有幻灵狐火给了我,也请仙人帮忙医治。” 娘娘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侧头唤道:“离朱。” 一位穿着火红羽衣,头戴盾牌状装饰物的仙人起身行礼,“娘娘。” “将两颗不死药分别赠与两位郎君。” “是。”离朱展开那身羽衣,扑闪两下,便如流火一般从高台上落下来,殿中还有滚滚的云雾,也随之被卷起。 林半见一听到是不死药,随即想到自己以前在神话书中读到的典故,那是当初嫦娥飞升时所服下的药,后羿从昆仑山西王母处求得,一直没舍得吃,嫦娥盗丹,成了广寒宫的宫主。 这样一想,这药的功效实在是厉害,既然能让人飞升成仙,让区区一介凡人起死回生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巫启寒作为除妖师小队的发言人兼领导者,毕恭毕敬走上前向离朱行礼,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合适,便用了人间宫廷当中最常见的叉手礼。 离朱将两枚金黄的丹药放进巫启寒手中,叮嘱道:“须得肉/身保存完好,否则无用。” “多谢仙人。”巫启寒收下后,捏出一粒不死药喂给巫启星的肉/身。 众人全都屏息看过去。 巫启星的魂魄离开许久,肉/身早已毫无生气,是戚边边一直在维护着,此刻只是通体泛青,没有任何其他一样。那粒不死药被塞进巫启星口中,眼见着全身就从青变为白,最后泛起淡淡的血色。 巫启寒认真端详她的弟弟,看到巫启星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皮也有了眼珠滚动的起伏,时隔多日,终于再看到他动起来,激动万分,还没等他睁开眼睛,就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抱住,“阿星……” “咳、咳,阿阿姊……”巫启星说话尚不利索,口齿不清地交叫一声,虚抬起手,只感觉重若千钧,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感受到“生命”的重量,还有……他是真挺沉的。 巫启寒热泪盈眶,对着巫启星又是摸脸又是捏胳膊,检查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确认好恢复如初了,才掀起衣摆向上首的娘娘下跪,“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娘娘面带仁慈的微笑,“哪里需谢?你们刚刚救了昆仑山,这点报答不足挂齿。” 李显在旁边抱怨,“我什么时候能复活呀?” 戚边边瞥了他一眼,“没听见刚才那位仙人怎么说的,须得肉/身保存完好,你现在只有一缕幽魂,想什么复活呀?” “那怎么办?我肉/身让屠天占着,等你们打败他,我估计那具身子也要不了了。”李显忧愁地噘起嘴。他这话是说给上面那位娘娘听的,眼睛还不是往上瞟。 娘娘早已经看穿,开口道:“龙见。” “臣在。”一位身穿云甲的魁梧将军从座位上起来。 “你去将文树看下来,交给巫彭,让他替这位郎君打造一副躯体。”娘娘说得云淡风轻。 龙见眼皮一跳,看了一眼下方的李显,收回视线。娘娘看出来他不乐意了,文树是昆仑山上的神树之一,上面生长着五彩美玉,是天下至宝,而那个李显,就是一缕幽魂,拯救昆仑山的事他是一点没帮上忙,现在竟然还要给他送谢礼,实在是让人觉得亏。 李显在下面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他是打算来到昆仑山,说自己是一代帝王,屠天霸占了他的位置,祸乱人间,需要他这个帝王回去匡扶民心,因此得仙人帮助是理所应当,然而现在经过解除昆仑山冰封这一役,他再这么说就显得……很弱,很孬了,毕竟其他人是真的有战功的,而他什么都没有。 “李显乃人间的皇帝,吾等没有及时阻止屠天,反而让他去为祸人间,害得人间的帝王灵魂居无定所,自是有所亏欠,你快快去吧。”娘娘出来解围了。 龙见也不好说什么,行礼告退,去砍树了。 殿宇中静了一阵,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令狐羽身上,气氛顿时有些紧绷。 毕竟令狐羽是狐妖,也属于妖的行列,是昆仑山曾经不大瞧得上的,尤其他们还被妖暗算过,吃了大亏,现在对妖的感情多少有些微妙。 娘娘挥衣袖将手搭于膝前,叹息了一声,才悠悠道:“当年吾身边也有只狐狸……”眼神望向过去,沉吟了一会儿,她身旁的小仙子脸色也都有些凝重,低垂着眉眼,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为了救人,才将第八条尾巴舍去的?” 令狐羽没有说话,他对这种邀功行赏的事情一向兴趣平平,不管谁在他面前都不好使,林半见拽了他半天袖子,他才回答了一个字:“是。” 娘娘微笑着点头,“狐狸最多能修炼成九尾,当年吾那只九尾狐去了,之后再出现的九尾狐也不多了,你能有八条尾巴,得来也是不易,眼看着就能成为九尾狐,达到最高境界,却因为有颗仁慈之心,甘愿舍弃,不可……” 话没说完,令狐羽就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修长的手指虚握成拳,抵在鼻子下面,笑得双肩微抖,然而因为他拯救昆仑有功,众仙家都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脸色不太好。 林半见窘得不行,使劲在令狐羽旁边提醒,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娘娘看他笑也没有恼,反而有些好奇,“怎么,吾所言有误?” “我所救之人,乃是我的娘子,若遇到旁人,我是断然不肯舍弃的。”令狐羽直言不讳。 “令狐羽!”林半见用气声吼他。 娘娘也跟着笑了,笑声爽朗,对林半见道:“你便是他的娘子吧?” “回仙人,是这样的。”林半见学着巫启寒的姿势性叉手礼,脸颊通红。 “你夫君虽然有些脾性,但是真心疼你爱你,真可谓是一段佳话。”娘娘道。 “多谢仙人夸奖,他就是那样的,老说我脾气倔,其实他脾气才倔呢。”林半见撅了噘嘴道。 她这番小女儿家娇憨的言论惹得其他仙人面色也有些缓和,对令狐羽的那种微妙的排斥也减弱了。 娘娘点点头,又唤道:“少鵹。” “娘娘。”那身穿青衣的仙子从娘娘身后站出来,欠身行礼。 “取些醴泉的水来,与这位狐狸郎君。” “是。”少鵹施施然从上首的高台走下去,隐没入翻涌的云浪之中。 “凤凰。”娘娘又唤。 凤凰出列行礼,“娘娘。” “将你得一束火苗拿来,赠与这位狐狸郎君吧?” “是,娘娘。”行完礼,凤凰长鸣一声,拔下来自己头顶的一根长长的翎毛,那翎毛的色彩极其绚丽,流光溢彩,凤凰从高台上飞下来,就着这跟翎毛吹出一团火焰,那翎毛被点燃,腾起一团橘红的小火苗,飘进了令狐羽的胸口。 娘娘道:“幻灵狐火也是狐族特有的东西,和凤凰神火类似,因此凤凰给你的火焰只是一颗种子,能不能再拥有出幻灵狐火,还需要你从头培育。” 令狐羽应了一声,忽然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仙人。” “何事?” “我想询问我娘子在这世间,还能存活多久。”令狐羽尽量把话说得隐晦,如果是神仙,应该能参破这当中的因缘际会。 娘娘看了林半见一眼,发现她头上所戴,乃是因果蝶,神色顿时凝重了,“若是没有外力驱使,恐怕……难以抵达百岁。” 令狐羽立刻就明白了。 他把自己的幻灵狐火和第八条尾巴给了林半见,现在的她,活一两百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现在娘娘说如果没有外力驱使,难以抵达百岁,这个外力应该是指那只因果蝶,也就是说,不用因果蝶,林半见在完成来这个世界的任务以后,就会立刻回去,不做停留。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感觉更新时间又相对正常了,今天没有凌晨更新,快乐~ 今天想写的东西没写到,可是一看字数……又不得不停一下,哎,明天继续,明天是精彩的! 第89章 千里冰封(九) 林半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时间也慌了,后面娘娘说的任何话都听得心不在焉,还好有巫启寒在, 她帮忙说了大部分的场面话, 这场答谢宴总算是过去了。 太阳自山巅落下, 星河横亘在头顶, 昆仑山上的琪花瑶草刚刚复苏,遍地都是鲜嫩的颜色,灵气像风一般流淌而过, 神仙关顾的风亭水榭都在暗淡中静默了。 巫启星刚刚复活, 大家都在围着他团团转, 娘娘还赏赐了每个有功劳的除妖师和昆仑弟子,大家正沉浸在喜悦中。 林半见避开众人,随便走着走着, 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草地, 那里是昆仑山上相对平坦的地方, 上面只有一棵看起来十分古老的大树, 树干需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围住, 枝杈分布细密,开着一朵朵淡粉的小花, 风一吹,就落了满地。 林半见一边暗自感叹,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 随便走一走, 一抬头就是绝美的风景, 要不是亲身经历, 她以为这种景色只能在电脑P图当中出现, 绝不会是真实的。 但是这种感叹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压下去了。她实在不敢面对令狐羽,害怕看到他恳求的眼神,她自己也在纠结到底该去还是该留,心乱如麻,更没法再照顾到令狐羽的情绪。 昆仑山刚刚解冻,看似回春了,其实偶尔还会吹来一阵刺骨的冷风,林半见正在抉择,冷不丁就被吹了一下,浑身一哆嗦,拢了拢领口加绒的圈襟。 “很冷吗?” “啊!”林半见被背后的声音吓了一跳,直接叫出声,回头一看令狐正在朝自己走过来,他穿着玄底金纹的胡服,腰间系着蹀躞带,肩膀和手臂上的剪裁刚硬笔直,他个子又高,这样走过来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他自己没有察觉,他现在的眼神也极具侵略性,仿佛已经在心中积满,掩盖不住了。 林半见本来也是避着他的,现在看到他过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令狐羽停住,歪了一下头,看向她后退的那只脚,在转而看向她的脸,没有说话,再次吹袭过来的冷风将他背后扎起的马尾帘子似的扬了扬。 林半见有些尴尬,连忙把脚收回来,然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已经不对劲了。 “过来。”令狐羽的眉压得很低,掀起的眼帘下一双直勾勾望过去的眼睛。 “我我不冷。”林半见眼神躲闪道。 令狐羽直接往前迈了一大步,下巴向后缩,垂下眼睛看她,“仙人的话你听懂了吗?” 林半见把头压得更低,心里纠结一阵,干脆直接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把搂住他的手臂,指着天上的繁星道:“小羽你看,这么多星星呢。” 令狐羽却没顺着她的手指往天上看,一直看着她的脸,即便在这样无月的夜晚,他的皮肤依然白皙,仿佛自带柔光,今天又喝了醴泉的水,妖力恢复大半,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然而他垂下眼睛去看林半见的时候,依然有种即将消散的虚幻感。 他仿佛和这昆仑山绝美的夜景是一体的,都是海市蜃楼,一场空欢喜。 “你还是要走对吗?”令狐羽的声音不大,如玉石轻触般温润。 林半见的笑容僵了一瞬,缓缓把手收回来,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其实呢,世界上的很多人和事都是这样的,我的母亲在我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我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还是很依赖我母亲的,曾经知道她去世,也伤心了很长时间。我们活着,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伴侣只能陪我们一阵子,帮助我们更好地单独生活。” 她加重了“单独”两个字的重音。 天上划过了一颗流星,但是因为星星太多了,看着不太明显,突然吹过来一阵凉风,面前的大树摇曳着都落下更多小粉花,洋洋洒洒,如飞雪。 令狐羽好半天没说话,林半见以为他开始接受这个结局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手腕被猛地一拽,天旋地转之间,她被摁在了那棵大树上。 “我都看到了,你在那个世界生活得并不幸福,”令狐羽和她贴得极近,一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腕,一手抵着墙,修长的手指绷得很紧,他在她耳边气到喘/息:“我不明白,仅仅只是因为时间更长而已,你就要选择那里,我知道我不值得,但是你就不能想想其他人,巫家、巫家姐弟,还有你热衷的事情,你真能割舍下吗?” 林半见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熊熊燃烧的眼睛,声音清泠泠的,“小羽,我从不觉得你不值得。” “若是值得那你就留下!”令狐羽咬牙切齿。 “我要是真的留下,那就相当于我在那个世界死去了,我没办法想象我在那里剩下的亲人朋友,该是怎样的心情。”林半见道,“无论怎么选我都会留遗憾的。” 令狐羽眼眶泛红,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梗着脖子道:“那你就在那个世界留下遗憾吧,如果你觉得我值得,你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是值得的。我要你为了我留下。”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一字一顿,极其清晰。 林半见的眼睛也红了,抬起头直视他:“你说过不会逼我做任何事的。” “这件事不一样。” “那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事。” “这就是你的答案?”令狐羽胸口剧烈起伏,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林半见反而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我说过,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猫,如果你真的逼我,我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你以为你能选择另一条路吗?”令狐羽的眼神陡然变冷,和刚才那种怒火中烧的气场截然相反,听完林半见的话,他又向着另一个极端疾驰而去。 林半见只觉得他这句话问得人后脊发凉,“你是什么意思?” 令狐羽俯身到她耳边,“意思就是,我不会让你走的,就算我不值得你为我留下,我也要你为我留下。半见,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你可以说我卑鄙,说我无耻,但是我要你。” 林半见陡然一惊,刚想挣扎,却被令狐羽掐住下颚,强行把头扳过来,令狐羽冰凉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呼吸急促交缠,林半见从口袋中召唤出白玉令,丝毫没想手下留情,就催动起来向他打去,然而令狐羽根本就没想躲,三道强力的白光直接打在他的后脊、侧腰和手臂上,令狐羽却只是闷哼了一声,闭了闭眼,依然堵着她的嘴,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林半见发现没逃开,更加气愤,拼尽全力挣扎,双腿对着他狠狠踢踹,令狐羽猛地睁开眼睛,林半见和他的视线相对,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里突然盛开出无数朵巨大的花,她瞬间没了反抗的力气,沉沦下去。 令狐羽感受到怀里的人软了下来,下颌线依然绷出一条优雅的线,侧着头在她莹润饱满的嘴唇上亲吻,攫取她身上的香气。 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林半见迷迷糊糊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刚从梦中醒来,看见令狐羽竟然露出孩童一般雀跃的笑,大声道:“小雨夫君!” “半见娘子。”令狐羽冰冷的眼神也融化了,松开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雨夫君真好看。”林半见的手拉住令狐羽蹀躞带上垂下来的一条带子,在手里摇晃了摇晃,眼中满是痴迷。 令狐羽微笑着,说话的语调中却带着些疲惫的哑意,“那半见娘子喜不喜欢小羽夫君?” 林半见立刻兴奋地使劲点两下头,大声道:“喜欢!” 令狐羽自欺欺人般笑了,“那半见娘子还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林半见使劲摇了摇头,“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半见娘子留下来陪小羽夫君!” “这么乖呀?”令狐羽的眼眶红了,声音也有些发颤,“那小羽夫君是不是最值得半见娘子留下来的那个?” “当然咯!半见娘子就是为了小羽夫君才留下来的!”林半见天真地笑着。 令狐羽抬起手指了指林半见别在发间的因果蝶,“那你用这个,好不好?” “好!”林半见笑呵呵地抬起手去找她头上的那只蝴蝶,动作丝毫不见有多郑重,摸了两三下终于找到了,拿下来,又对令狐羽露出一个娇憨至极的笑容,令狐羽也对她笑了笑。 林半见将因果蝶捧在手中,正要催动,忽然一道影子闪过,林半见手中的因果蝶不见了。 “小羽夫君!”林半见惊叫道。 令狐羽当即把林半见护在怀中,看向张春逢。 张春逢操控的鳌梭落回到张春逢手心,那精密的器械正衔着那只因果蝶,她将其收进怀中,一边啧啧叹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真要酿成大错,年轻就是容易急躁,娘娘今天还夸你来着,说你疼爱娘子,现在竟然搞这一出?啧啧,不地道。” “老东西。”令狐羽骂道,“把因果蝶还回来!” “哟?”张春逢挑起一边眉毛,“你娘子还叫我张老前辈,你竟敢叫我老东西?” 林半见噘着嘴大喊:“你就是老东西!夫君说你是老东西,你就是老东西!” “傻丫头,你中了这狐妖的幻术啦!快醒醒!” “不醒不醒,略略略。” 张春逢摇了摇头,对令狐羽道:“别跟我置气,我刚才可是帮了你,若是林半见知道你用幻术帮她用了因果蝶,等她醒过来,必定休了你!” “休便休,只要她还在这里,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继续留在我身边。”令狐羽冷冷道。 “看来你是真打算鱼死网破了。”张春逢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这里是昆仑山,你以为你能控制她多久?屠天马上就要大举进攻妖界,没时间在这里为这种事折腾。” “我宁可不杀屠天,也要留下林半见。”令狐羽坚定道。 “什么?!”张春逢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不可意气用事,快把林半见叫醒,否则别怪我动手。” 令狐羽却搂住林半见的腰腾空而起,对张春逢冷笑一声,“谁要和你动手,我要带着爱妻,去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你给我站住!”张春逢扶着腰大喊,“你、你难道要放任屠天为非作歹吗?!” “我只要半见在我身边,其他的,与我何干?”他乘着风向昆仑山以外的地界飞去,长发飞扬,留下一道惊鸿般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这一章写的还算扎实,可累死我了。感谢留言的小可爱,你的话我都看到了,我尽量会多写一点的,微博嘛……看情况吧,能写多少是多少,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0章 薄冰盛绿云 林半见是在帮令狐羽看伤的时候醒过来的。 她手里拿着棉布, 和药瓶,正准备给令狐羽上药,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视线因此更加模糊。她中的幻术并没有帮她抹掉之前的记忆, 因此她还能回想起来醒过来之前自己在做什么。 醒过来的瞬间,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犹豫要不要拆穿令狐羽,告诉他自己已经醒了,不再受他蒙蔽, 并且很生他的气, 但是令狐羽抽泣的声音很快就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令狐羽身上那三处上是她打的, 下手很重,三个鲜血淋淋的窟窿,血像小溪一般流淌下来, 止也止不住, 令狐羽只穿着一条绸缎亵裤, 跪在木制的地板上, 佝偻着背, 大声呜咽。 柔韧的乌发像随意泼洒的蛛丝,一缕缕挂在令狐羽微微耸起的肩膀上、半抬起来的大臂小臂上, 有些蔓延到了脚踝,流淌出似云纹一般的线条,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脆弱, 让林半见心里软下来, 决定继续装中了幻术, 等陪他过完这一天再揭穿也不迟。 林半见捏着药瓶准备上药, 令狐羽的手忽然抓在她的手腕上, 抬起头,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她,“半见,我好疼,真的好疼,你不要走,你救救我,救救我……” 通过他握着林半见的那只手,林半见能感觉到令狐羽在发抖,他的颤抖是细密的、惊恐的,林半见能感觉出来,他说的既是他身上的痛,又是心里的痛。 “我不走。”林半见温声细语,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比绸缎还要柔软腻滑,摸起来的手感非常好,此刻的令狐羽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期待着她能赐给他哪怕一点点疼爱。 外面下着雨,房间内光线灰暗,还有股阴冷的潮气,林半见也不知道这是哪,此刻也没心情去管。她把药粉倒在棉布上,小心翼翼去贴他的伤口,“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嗯。”令狐羽安静下来,俯下身把头轻轻枕在林半见的膝上,闭上眼,任由那几个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地伤口汩汩淌血,林半见无论怎么给他上药、包扎折腾,他都只是躺在那里,乖巧而安静。 令狐羽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林半见又摸了两下他的头,顺着头发的走势下沿,手感极好。 她来回看了看,这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比地板高出些许的薄榻,菱形的房间围起灰白的墙壁,只有一扇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窗棂,也被一根根木栅挡着,要不是那木头的材质和质感很好,还以为这里是座监狱。 窗外是阴沉的天,浓云密布,雨声一直没停,林半见把令狐羽哄睡着了,自己却暂时没有困意,想要去外面透口气,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了半天,竟然没发现可以称得上是门的东西,后来找得急了,就在墙上摸,寻找可以出去的机关,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林半见找累了,干脆在那窗子下坐着,这里除了一张潮乎乎的床榻,连个坐的东西都没有,还好地板干净,她席地而坐也没什么。 透过那一格一格细长的窗格,林半见能看到外面好似一片树林,虽然天色灰蒙蒙,但还是能看到外面隐隐透出来的绿意,以及雨滴打在草地和树叶上的闷响。 奇怪的是,她也不太好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反正令狐羽离开昆仑山前就说,要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那应该是安全的吧,起码不用担心被莫名其妙地生物袭击。 过了不知道多久,听惯单调的了打叶声,林半见也困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她正躺在令狐羽先前睡的那张榻上,薄被柔软地盖着,她的一只手伸出去,搭在外面,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正屈腿坐着,头上梳马尾的发冠也能看到一个英挺的轮廓。 林半见眨了眨眼,看到令狐羽把头转向了身前,他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显眼,修长的手指垂着,指尖触及面前的一只碗盏的沿,林半见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竟多了一套用餐的工具,碗碟当中冒出袅袅白雾,香味一下子就传过来了。 “想着你应该饿了,就去弄了些吃的。”令狐羽垂着眼睛,微微蜷起在碗沿上摩挲的手指。他的声音很沉,配合着外面的雨声,更显得幽静。 林半见坐起来,来不及自己梳头,把披散的长发拢到胸前,麻利地编了一条大辫子,走过去,尝了一勺肉羹,眼前一亮,端起碗一勺接一勺地吃,胃里一下暖和了。 再拿起碟子上盛的肉饼,外面裹着一层面饼,炸得外酥里嫩,一口下去,肉汁的香气流淌进唇齿之间,瞬间充盈整个口腔,林半见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欢快地咀嚼起来,搭配着肉羹一道,堪称味蕾过年。 “你不生我的气?” 林半见正吃得不亦乐乎,满脑子放烟花,忽然听到令狐羽阴沉沉的话,瞬间想起来自己好像……正在被囚禁……?而且之前还打算假装自己没从幻术当中苏醒,不过从这句问话看来令狐羽也发现林半见的幻术解除了。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道:“怎么不气?”用油呼呼的手指虚点他两下,威胁道:“你差点酿成大祸,要不是张老前辈及时出手,这辈子都别指望我原谅你!还有你不能那样称呼张老前辈,那样太不尊重了,她好歹救过你一命呢。” 令狐羽躲在阴影里,低声道:“我也不要你原谅,我要你留下。” “你再这样逼迫我,就真的不会留下来了。” 令狐羽抬起头,眼中有了些许希冀。 林半见喝了一口肉羹,道:“跟你说,你不能逼迫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娘子,你应该要尊重我的选择,不能替我做决定,否则……这段关系就会中毒的。” “中毒?”令狐羽没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会不好,下场就是夫妻两个人都不高兴,互相煎熬。” 令狐羽的父母就是那样的,因为他的父亲没有给予母亲足够的尊重,导致了两代妖的悲剧。 “可如果我尊重你,你就要离我而去,该当如何?那样不还是会有痛苦。”令狐羽问道。 林半见点点头,咽下一口肉饼,“确实会有无论如何都会痛苦的选择,但是尊重对方是第一优先的,因为再没有什么是让心爱的人保佑自我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话听着也太现代了,林半见感觉自己解释得不好,打算继续解释,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论选哪一种都会痛苦的话,选择尊重你,你会更快乐对吗?” 林半见眼前一亮,猛点了两下头,“就是这个意思。”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统领八方的狐妖,就是聪明有悟性。说成这样他也能理解。 令狐羽垂下头,手缓缓覆到左胸口,将衣襟抓皱,郑重地闭了闭眼,道:“好,既然你回去更快乐,那我不阻止你。因果蝶被张老前辈拿走了,我带你去找她。” “哎哎,”林半见抬手阻止他,“我饭还没吃完呢,而且我也没正事下定决心到底是去还是留。” 令狐羽脸上又有光了,“那也就是说,你还是有可能会留下的?” “可以这么说。”林半见扒拉着碗里的饭,吃完最后一口,道“但是也不一定,所以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只有我们两个,如何?” 令狐羽脸上浮起笑容,“好。” 林半见还是很心疼令狐羽的,看着他的心情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还要为自己是否会走而提心吊胆,应该很不好受。但是也不能因此妥协,还是要想清楚在做选择,毕竟这是大事情,决定后半辈子的整个人生走向呢。 “对了,”林半见抬起头,“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连个门都没有?” “这里是我用法术变出来的。” “你还会这个呢?” “这有何难?不过是间屋子。” “那你还会别的吗?比如变个宅子、庭院之类的?”林半见瞪着一双圆圆的杏子眼,期待道。 令狐羽看她这副样子,便想要在她面前露一手,便站起来,随手一挥,清风乍起,在这屋子的墙上率先出现一道门,顺着这门出去,是一座被花木拥簇的游廊,雨还没停,排列整齐的瓦片被打成了黛色,雨水顺着瓦铛连成线流淌下来。 游廊连接着另一个房间,飞檐挑得很高,显示出来工匠绝佳的技艺,白墙上开着一扇圆形的窗,里面线帘拉起,嫣然是一间藏有画卷书香的雅室。 林半见来精神了,匆忙站起来,提起裙子跑出去,迫不及待地在游廊里左看右看,周围一派静谧祥和,令狐羽穿着柔软的香云纱广袖袍衫跟出来,眉眼含笑。 “这真是你变的?”林半见问。 令狐羽站在游廊一端,抱起双臂道:“还想要什么,夫君给你变,直到你相信为止。” 林半见看出来他有些生气了,连忙摆着手跑回去,“不不不,我信,你太厉害了,这地方真有意境。” 令狐羽勾唇一笑,猝不及防将她拉进怀里,带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既然喜欢,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 林半见却摇了摇头,“屠天还在外猖狂,能住一天已经是极限了。令狐羽,这件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巫家你没什么感觉,但是启寒姐姐和巫启星可是和我们走了一路,难道你不把他们当朋友吗?” 朋友? 令狐羽有些怔忪,这个词听着实在是陌生。他连家人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朋友?不过这对巫家姐弟确实人不错,也帮助过他,愿意接近他,尽管那天对张春逢说其他人与他无关,他也并非真的希望这对姐弟牺牲。 再加上屠天本身就和令狐羽有仇,令狐羽可以为了林半见暂时不去报仇,但不代表这仇就不报了,有机会他还是会让他血债血偿的。 “我们明天就走。”令狐羽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对不起各位小可爱,晴天霹雳,编辑今天突然发消息让我入V,否则就不能上榜了,所以只能入V,之前的承诺难以履行我也很沮丧,但是会给大家伙发红包的,么么哒~ 第91章 明月染春水 雨水随着夜幕降临止歇, 天上透出一轮圆月,令狐羽穿着一身长衫站在屋脊上,闭幕仰头, 用力吸进潮湿清凉的空气, 随后才撩起衣摆, 坐在了林半见旁边, 四下里静悄悄的,不时会有雨水低落的声音冒出来。 林半见坐在屋脊上,视线随着令狐羽的动作一同从高到底。 “跟我说说你在那个世界是怎样生活的。”令狐羽小臂搭在膝盖上, 侧头看着她道。 林半见支颐想了一会儿, 道:“最大的不同还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是用不了法术的, 也不能修仙吧,不像这里,既能练蛊, 还能引气入体。但是呢, 也不能说那个世界就差, 毕竟我们还有一种叫做科技的技术分类, 谁都能学, 也能做成很多事情。” 令狐羽专注地听着她讲,“你也学过科技吗?” “学过, 这几乎可以说是每个人都要学的东西,即便不从事相关的工作,也要掌握相关的技能。” “听起来不错。”令狐羽道, 神色却有些暗淡, “那你在你的世界是做什么的?” “我呀?”林半见用手指了指自己, 令狐羽点点头, 支颐看她, 林半见被他这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也没干什么,和这个世界的林半见差不多,做什么都是半吊子,可能连半吊子都不如。” 一般的大学,一般的成绩,一般的实习经历,除了她差评了一本小说导致穿越,其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拿出来说的。 “你在那个世界……”令狐羽顿了顿,“成亲了吗?” “啊?!”林半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赶紧摆手,“怎么可能?以前还有人追,可自从我爹出事以后……谁还敢找我呀,也就我的闺蜜愿意和我在一块玩了,还是顶着万般压力。” 令狐羽脸上浮起笑意,眨了一下眼又问:“那你可有心上人?” 林半见怕他生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下意识紧紧抿住嘴,眼睛映着月光闪了闪才回答:“……有过。你不生气吧?” “生气。”令狐羽调整了一下支撑的位置,更加把自己转向他,微微噘起嘴,逶迤的狐狸眼眯成交接的弧度,“我在你之前,从未有过心上人,不公平。” 林半见叹口气,“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你呀,要是早知道,我肯定就等着你了,谁都不喜欢。” 令狐羽嘴角的笑容扩大,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对她扬起下巴。 “干嘛?”林半见明知故问,被令狐羽瞪了一眼,“好吧好吧。”她在令狐羽唇上轻轻一啄。 令狐羽满意地放下支颐的手,两只小臂交叠在膝上,把头侧枕在上面看她,“半见。” “嗯。” “不要走好不好。”令狐羽略带着鼻音柔声道,“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你走了,简直是对我剜肉割心,好痛好痛。” 林半见不得不承认,令狐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看,这个角度让他有一种脆弱而柔软的美感,她在听到令狐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残忍地话,鼻子忍不住一酸,差点就脱口而出答应了。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忍着咽了回去。 林半见伸出一只手拿起一缕散落在他鬓边的长发,“令狐羽,其实呢,我们都不得不学会独自一个人生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单独存在的,是独立的个体,并没有谁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学会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是人生的必修课。” “不明白。”令狐羽道。 “哪里不明白?” “全都不明白。” “嗯……”林半见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你看,你、和我,我们是两个人对不对?即便成亲了,我们也有单独行动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家人,所以我们再怎么说我们是一体的,实际上还是两个不同的人。这样说懂了没有?” “不懂。” “还不懂啊?”林半见有些惊讶,明明今天早上她在讲道理的时候,说得比这个晦涩,他都能领悟,怎么这会儿领悟力变差了?“那就这样说吧……” “半见。”令狐羽抬起头,伸出手,指尖触及她圆润小巧的下巴,上半身也跟着凑近,“我不想懂。你向我解释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明白。我只想你能留下,教一教我,如何做一名好夫君,甚至是好父亲,不想明白该如何独自生活。我已经,独自生活太久了,好不容易你能进入到我的生命中,我的一切还都没来得及让你看,你就要走了,我今后,该怎么办?” 林半见的肩膀被令狐羽搂住,紧紧贴着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的指尖带起下巴,去迎接他压上来的唇。他吻得很深,每一个辗转都抵死交缠,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小羽……” “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就当你答应了,就这一次。”令狐羽轻声哀求。 “好。”林半见闭上眼睛。 真的太难拒绝了,她实在难以想象面对这样的攻势,当初令狐羽的母亲是怎样冷眼旁观的,她绝对早就反悔了,哪怕再被捉回去,也要好好安抚他。 这天晚上,林半见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她被阳光晒醒,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窗帘开着一条口子,钻进来的光正巧落在她脸上。她有些晃神,这才回想起来前一天晚上熬夜太深,没拉好窗帘,才有了今天早上的下场。 不远处是林半见杂乱的书桌,摊开的文件、没扔的外卖、剪刀、内衣、耳机盒,一切看似不相关的东西都能在她的书桌上合理出现,除了那个最符合书桌名字的书,一本都没有。 电脑里有。 林半见皱着眉盯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床,动了动鼠标,用了五年的笔记本又亮起来,输入密码打开,刚好是她发出小说差评的那个界面。 林半见飞速瞟了一眼上面的字,作者是她没错,可是文字怎么看怎么陌生,是她写的吗?就在前一天晚上?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手机闹铃乍响,林半见吓得一哆嗦,手机屏幕上显示7:30,只剩10%的电量了,昨晚忘记充电,最可怕的是,日期是周一,她得去上班! 没时间再纠结小说的问题了,她必须要赶紧收拾收拾去赶地铁。慌乱地收拾手提包,穿衣服,给手机插/上充电宝,用清水洗脸、漱口,临出门再嚼一颗口香糖,应该就能糊弄过去。 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林半见打开出租屋的门,直冲下楼,狂奔着去地铁站,街道上已经开始有车辆、行人、自行车、小电瓶川流不止,穿着校服的学生和穿着西装的白领在人行道摩肩接踵。 林半见路过他们,赶上了最近一班地铁,在拥挤的车厢里倔强地拽住把手,直至到站。这一天就是这样匆忙、慌张地过去的,到了下班时间才有时间松一口气。 但是刚刚松懈下来,林半见就产生一种恐惧,好像她这样看似随波逐流,其实是在放任自尽往深渊坠落,继续这样下去,她会再也挣脱不出来。 这个念头一起来,她在下班的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天旋地转,呼吸都呼吸不上来,心脏没有节律地猛烈撞击胸腔,头昏脑涨,就连视线也模糊了…… “半见。” “半见。” 林半见惊醒,令狐羽的脸近在咫尺,他就侧躺在她身边,长发披在身后,肌肤似雪,温热的手坚定有力地包裹着她的手。 “做噩梦了?”令狐羽问。 林半见还在晃神,没有回答,而是略带迷茫地扫视了一眼室内,“我们这是……” “还在那间院子里。”令狐羽回答,“但是今天就要走了。” “哦……”林半见深吸一口气,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者才注意到,令狐羽好像……什么都没穿,只盖着一床被子,昨晚的事情才重新涌入脑海,她立刻脸上发烧。 令狐羽往她身边蹭了蹭,隔着被子搂住她,“这会儿知道害羞了?你睡着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呢。” “我……有吗?”林半见把一半的脸藏进被子里,只露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还能有假?”令狐羽俯下身,抵在她的额头上,“你睡着的样子,超级可爱。” 林半见眯起眼睛蹭了蹭他的额头,忽然想到,“你昨夜一晚上没睡吗?” “我怎么敢睡?”令狐羽道,“我娘子很可能要抛下我,现在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这话说得让林半见又升起一股愧疚,回想起昨晚那个梦,她觉得自己真的要选择回去吗?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呢?好像……留在这里的诱惑更大一些。 “我、我们该出发了。”林半见狠下心说。 令狐羽脸上静默一瞬,恢复成冷漠凛然的样子,点点头。两个人快速收拾一下,令狐羽就带着林半见从这地方离开了。林半见到最后也没搞明白他们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周围的景色光怪陆离,她没来得及分辨就跳到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只能放弃思考。 之前是从昆仑山离开的,现在令狐羽野王昆仑山去,应该能再碰见他们,然而还没到云栈小镇,一个长得如陶瓷般精致的小郎君就拦下了他们。 “林半见!”陶瓷人大叫一声,林半见还在纳闷他怎么认识自己,就听他极其聒噪地扯开嗓子喊道:“主人他们已经离开昆仑了,你得去妖界找他们汇合,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林半见认出来那是巫启星的傀儡,估计是趁着昆仑山有神仙新做的。 “屠天打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太累了没更新,之前就说要双更补偿,现在感觉越欠越多了,努力寻找状态补上吧,哭泣。 第92章 月非弓,见狐影(一) 五天前, 巫家外门弟子在院内打扫,只听到扫帚声一下下擦着地面,其中一名弟子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想中途喘口气, 却看到一片羽毛正轻飘飘落下来。 由于那羽毛飘落下的位置离他很近, 他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看它究竟会落到哪里,一手拿着笤帚,仰头观望。 那羽毛洁白似雪, 此时天空一片浓云淤积, 透不出多少光亮, 那羽毛宛若降临的小仙,无暇轻盈,越是靠近, 越惹人喜爱。 弟子挪动了两步抬起手去接, 羽毛缓缓落进他的手心, 然而羽毛与皮肤接触的瞬间, 变得墨一般黑, 还把弟子的手也染黑了,那黑色迅速扩散, 仅仅是一息的功夫,那名弟子便化为一滩黑色的墨汁,出现在一尘不染的院落当中。 他附近还有几名外门弟子,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迅速又无声无息,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他们中的一人不见了, 地上多出来一滩墨, 常年与妖物打交道让他们迅速警觉,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到那摊墨迹前查看,其中一名弟子去禀报院主。 留下的弟子正在想是怎么回事,忽然也有人发现了天上有羽毛飘落。 “李师弟,那是什么?”其中一人看向前面的一名弟子道。 那弟子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里。”那人指了指他肩膀,“有片羽毛要落下来了。”那羽毛随着话音一同落下,李师弟刚刚扭头,最后一眼落在那片洁白的羽毛上,下一秒就化成了一滩墨。 众人大惊,全都抬起头来看,却发现天上密密麻麻全是刚才所见的那种羽毛,它们无声无息,静悄悄从天空飘落下来,看似无害,然而在见到两次它的作用后,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快、快去禀告家主!”弟子大喊起来,抱着头往有遮挡的地方躲。 巫家本家有四座分院,不到最危急的时刻不需要家主出手,收到消息后迅速响应,只见四道镇天符飞上了半空,各守卫一侧院墙,同时四张符的力量也互相交织,形成一张大网,将那古怪的羽毛遮蔽下来。 羽毛落在镇天符制成的罩/子上,发出一道微弱的光,燃烧一般消失了。各院弟子纷纷出动,去检查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受害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箓院的长老把手揣进袖子里,望着天松了口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草药院的院主站在屋檐下问道。 “看着像某种兵器。”兵器院的院主若有所思道。 “不对,”草药院的院主摇摇头,“像是某种毒物。” “哪能啊?”兵器院的院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很明显是兵器。” “毒物。” “兵器。” “你们要是实在争论不出结果,不如自己出去看看。”符箓院的院主最后忍不住了。 兵器院的院主啧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们这是在商讨应对策略,不先知道那是什么,怎么应对啊?啊?” “那你们讨论出个结果没?”符箓院的院主道。 “我看像是某种兵器。” “都说了是毒物。” “兵器。” “毒物。” “行了行了,”符箓院的院主实在受不了了,“等弟子检查完来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草药院和兵器院的院主同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那怎么行?我们研究兵器/毒物几十年,还不能一眼看出来那是什么吗?” 符箓院的院主翻了一个白眼,实在不想和这两人待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内院弟子来报,“回几位院主,是一种毒物,毒性极强,沾者必死,但不知道是有什么制成的……从来没见过。” “哦?”草药院的院主顿时两眼放光,健步如飞走下台阶,“带我去看看。” 兵器院的院主眼巴巴看着那一老一小走了,也跟着抄起了手,刚想说什么,忽然眸光一凛,抬头望天,发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拿一把长刀,穿过镇天符设下的防护罩,却被巫家的结界拦在了外面。 那道黑影似乎也早就料到不会这么轻易就进来,长刀向下刺,要把这结界捅个窟窿出来。 这回轮到兵器院高兴了,“哟呵,这回该我了啊。”当下就把外袍一脱,露出里边扎紧的短打,两条小臂上装着带机关的钢刃,脚下生风,蹬地往天上飞去。 符箓院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嘀咕道:“不太妙哇……” 彼时宋迎霜正在和巫戬商议新年祭祖的流程,忽听弟子着急通知,说外面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个人便从房间赶出来,正见到巫家内门与外门弟子在往各处奔走,天上灰蒙蒙一片,还有符箓院的镇天符在闪光。 “有恶鬼砸门!”忽然一人高声喊道,“去守住正门,不能让它破/开!” “轰!” 院墙外的土地传来一声爆炸,棕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来,比房子还要高出不少,地下粗上头细,还带着浓稠的黏液,挥动着砸向院墙,然而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墙壁,就被巫家的结界挡在外面,同时各处系着的镇妖铃发疯似地响起来。 宋迎霜和巫戬互看一眼,是多年的默契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分开两路去指挥,宋迎霜去守大门,巫戬去对付那些企图翻墙的。 宋迎霜往院门口去,路上围过来她的院内弟子,宋迎霜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忽然之间就这样了,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妖物作怪,没想到越来越多,现在竟然连魑魅魍魉都找上门来了,实在太不寻常了。” 宋迎霜拧着眉,目色深沉,“让弟子们准备好法器和驱鬼的药散,一定不能让那些东西进来。” “是!” 临近院门,刺耳的鬼哭声便越来越响亮,同时还有剧烈的砸门声,“咣!”“咣!”此起彼伏,不仅仅只有十几只恶鬼那么简单,来的估计有成百上千只。 而此时院门上正压着一樽银子灌成的塑像,是个面色凶恶的男子,穿着广袖长袍,带着幞头,一手拿着判官笔,一手拿着翻开的账簿,外面再怎么砸得激烈,这男子的塑像耸然不动。 院门两旁的墙壁上这时也出现了恶鬼的手,灰色的手臂从下面探出来,看不见身躯,五指大开,贪婪而又狰狞得企图爬进来,但是同样的,还没触及墙壁,就被结界烫了回来,可它们仍旧不死心,继续爬,再被烫回来,如此往复。 巫戬快步去寻符箓院的院主,半路上却碰到草药院的,“家主!” “张院主。”巫戬停下来。 “那羽毛不是毒!”张院长抓住巫戬的手臂着急道,“不是毒!” 巫戬抬头看了看天,羽毛还在往下飘,洋洋洒洒,如果不是有镇天符挡着,后果不堪设想,“那是什么东西?” “家主,我们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这是何意?”巫戬颇为意外,“张院主,你也是这里的老人了,我巫戬平时是怎么做的,你们都看在眼里,刚才我还在和宋院主商量祭祖的事情,又怎么会对祖宗不敬呢?” 张院主痛心疾首,捂着胸口直摇头,“那、老天那怎么会对巫家降下天罚呢?” “天罚?那羽毛,竟是天罚?!”这下巫戬也震惊了。 “是啊。”张院主道,“那羽毛上淬了一种上古术法,是神明专门用来惩罚子民的,叫做‘神旨’,沾之必死,不仅肉身被毁,灵魂也会消融,是极其严厉的惩罚。巫家平时勤勤恳恳,又怎么会惹来天怒呢?” 巫戬凝神思索一阵,没有头绪,拍了拍张院主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巫家从来行得端走得正,怕什么天罚?张院主你先想办法稳住内外弟子,我去找其他院主。” 和张院主分开,没走两步,巫戬就看到守着东方的那张镇天符被羽毛溶解了,那里破开一道豁口,羽毛纷扬而至,还好那里没有人,否则又有损失。 符箓院的院主正打算把新的镇天符补上去,然而那一面墙外也有巨大的出手从地底冒出,带着破风之声砸下来,将巫家的结界也砸出一个窟窿,顺便抽烂了升到一半的镇天符。 这下墙外的东西更加嚣张,顺势便有一个“人”蹦到了墙头上。 符箓院的大叫一声不好,赶忙重新写一张镇天符,继续去补豁口。 那些站在墙头的“人”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张张会动的人皮,它们一张张脸上泛着浓重的死气,表情呆滞,双眼浑浊,就连四肢摆放的姿势都有些违和,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还没等它们攻进来,巫家弟子早就已经在墙下准备好,及时出手,金刚圈甩出去,打在那些东西身上,顿时肢体崩碎,长木仓挽出木仓花,对那些东西围追堵截,赶下墙头,还有弟子直接跳起来和它们交手的,回来差点没恶心坏了。 “不是活的。”那弟子道,“但是他们的衣服我看着面熟,倒像是浅城的居民。”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具是心里一沉。 “怎会如此,之前没听到浅城有难的消息啊?”有弟子不解。 “估计是刚遇难的。”巫戬道,“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死了没多久。” 众人更加沉默了。 镇天符补上了,巫家的结界却没能补上,那触手再次攻过来,势要砸烂结界。 与此同时,结界变弱,正门也开始守不住了,那判官的银塑像在一轮一轮的敲砸下开始晃动,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其中一名内门弟子专修折纸,见情况不妙,便划开手腕结印,喝一声:“来!” 院内一处弟子居住的房间大门洞开,从中飞出一连串的张着手臂画着小脸的纸人,它们乘着风在空中架起一座纸桥,队列整齐地飞过来,飞蛾扑火般贴在院门上、院门两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一大片,顿时银塑像不再摇晃。 巫戬那边,外面的东西找到了豁口,便前赴后继扑了上来,将那道口子越扯越大,恶鬼、“人”、还有呲牙咧嘴的妖物,很快巫家弟子的人数便不占优势了。 巫戬抬起头,看到兵器院的还在和那道黑影缠斗,“铿锵”声清脆,“老赵,你行不行啊?” “瞧不起人是吧?这东西不是我打不过他,是他防御太好了,在等我一会儿,绝对能搞定!”赵院主扯着嗓子喊道。 “不着急,这里交给我顶着就行。”巫戬道,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锈剑,抽出来的时候还往下掉渣,但这是巫家家主祖传的法器,全天下的除妖师唯一能用剑的就只有他一个,也只有这一把剑能挥动得起来。 拔剑的瞬间,整个巫家的地都震动起来,那些长在院子当中,开得娇艳芬芳的桃树,一个个长了腿似的,根茎从地面□□,摇摇晃晃往院墙处汇聚。 作者有话说: 决战篇开始了,天啊真的好难写,前期筹划好久,到今天开始写又觉得不够精彩,于是又筹划了一整天,不知道怎么样,但是我尽力了 T_T 第93章 月非弓,见狐影(二) 桃树天然有驱鬼驱邪的功能, 它们一到院子旁边,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那些妖邪的气焰顿时弱下去许多。 巫戬联合几名院主, 趁着这个空当赶紧修补结界, 其他的内门弟子负责掩护。 符箓院的院主首先扔出去三道明光符, 巫戬挥剑结印, 草药院的张院主从囊袋当中抓出一把蓝色的干草,院子当中的结界由几道不同的法术共同组成,要想修补必然也要再用这几道法术来填补, 因此虽然牢固, 可一旦有破损修复起来也是相当耗费精力的。 就在这时, 院外忽然飞过来几团火球,直径有一人展臂那么长,熊熊燃烧着翻滚而来, 外面那些怕火的小妖纷纷避让, 内门弟子正在打掩护, 陡然看到那火球不由一愣, 然而随即就有使用符箓的弟子甩出一道水符, 贴在那火球上的瞬间,火球就熄灭, 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这还没完,不等众人松口气,紧接着第二团火球飞了过来, 目标就是对着护在墙内的那几棵桃树, 这要是烧着了, 必然连成一大片, 不仅无法震慑妖邪, 内门弟子也会因为火势而无法继续作战。 “先让那几棵树回去!”主管兵器院的赵院主高声喊道,“剩下的交给我!” 巫戬顿了顿,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锈剑一挥,那些桃树又摇摇晃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火球才没继续出现。 “这火球来得没道理。”符箓院的院主道。 “难道这还不是它们的全部兵力?后面还有东西?”巫戬看他一眼,跟着沉思。 顶上,擦着结界边沿,赵院主终于把那道影子的头砍了下来,然而那那头竟然没有从半空中掉下去,反而自己活动起来。 原先那还只是一片黑乎乎,轮廓像个人的影子,没想到砍下头之后竟然露出了衣服和脸部的模样,那颗头在半空中四处飞舞,将嘴角撕扯着露出一个极其渗人的笑容。 赵院主看着手更痒了,追着它就是一通劈砍,没想到拿东西却忽然不再恋战,手抓起头颅上的头发就纵身跃走。赵院主想追出去,杀个痛快,但是想到院子还在被围攻,只悻悻然啐了一声“狗东西”就落下地,帮着堵那些要冲进来的东西。 威力巨大的触手、疯狂纠缠的恶鬼、吸食了精魂的小妖、受操控的平民共同组成了围剿巫家的大军,而且还没完没了,越过院墙就能看到,它们正源源不断汇聚过来,黑压压一片。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还有各种东西烧焦的味道,以及烂泥的酸臭味,初春刺骨的风一吹,把这些味道全都搅拌在一起,更是令人作呕。 “要想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只能出去看看。”赵院长道。 巫戬和另两名院主一同看过去。 “是时候让我做的那些小宝贝出去放放风了。”赵院长咧嘴一笑。 院子正门,由于结界的洞一直没来得及补上,导致结界虚弱,纸人糊起来的门板逐渐压不住了,宋迎霜带着内门弟子开始蘸着蛊虫捣成的泥在门上墙上写咒文,做下一轮的抵抗,然而眼见着那镇压在门上的判官银塑像从正中劈出一道裂纹,宋迎霜知道,他们可能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金属碰撞时发出的碎响,众人闻声向后看,八纵数十列机械蜘蛛正张牙舞爪地走过来。 “把院门打开!”巫戬喊道,“羽毛只下在院子里,不下在外面,只要出了院门,便不会碰到它们。老赵的这些兵要出去亲自一探究竟,那些妖魔鬼怪既然堵不住,那便试试谁更厉害!” 宋迎霜拧眉想了想,平时她虽然严肃严谨,但并非是个不懂变通的人,现在已经大厦将倾,用传统的方法是行不通了,试试这新法子也未尝不可,于是回身命令道:“打开院门!” 判官银塑像被请下来,谁也不敢在开门是站在门后,内门弟子站在一棵桃树上,抬手结印,两只一甩,“开!” 门栓“咚”地挪向一旁,大门瞬间被恶鬼重开,鬼哭声变得更加响亮刺耳,成百上千的恶鬼汇成一条脏污的的河流决堤般排山倒海而来。 “小蜘蛛,走你!”赵院主御风而行,在半空中对着脚下的蜘蛛大军道。 那些铁做成的蜘蛛军团听令,扬起爪子,顿时发出一阵“铿锵”巨响,对着那群恶鬼随意劈砍,毫无畏惧之色。 院内的桃树同时发挥作用,花瓣盛开到极致,粉色的花瓣无风自动,在空气中盘旋飘舞,碰到那些恶鬼便灼烧它们,发出一种带有腐臭的烧焦气味。 院内弟子、宋迎霜、巫戬互相配合,也跟着厮杀,没多久那些恶鬼便被清除了个干净。 “哈哈哈哈!”赵院主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几个洞,然而此刻神采奕奕,“我就说吧,这些东西可不是只花钱,不中用的,小蜘蛛,跟我走!” “老赵。”巫戬抬起头,“注意安全。” 赵院主对他点点头,“知道。”乌泱泱的蜘蛛大军听从指挥,井然有序地从院门出去了。 然而恶鬼清除了,不代表正门就可以放松警惕了,外面还有不少东西正蠢蠢欲动,赵院主也需要掩护,于是宋迎霜和她的弟子依然留在正门,巫戬提剑再次去守墙。 天色渐晚,然而浓云依然没有消散的意思,也没有下雨的征兆,淬了“神旨”术的羽毛还在不停飘落,但是势头渐小,到了深夜,终于彻底停止。 有了赵院主的蜘蛛军团在外面重逢,院内守卫的人也轻松了许多。后半夜的时候赵院主回来了,原先的蜘蛛军团也只剩下寥寥几只还能走,其它全都报废在外面。 外门弟子给赵院主送了些吃食和水,赵院主先干了那一大杯水,才开口道:“我出去看了,还有不少,照这么下去,估计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浅城有消息吗?”宋迎霜道。 “没有,估计都跑咱们这儿来了。”赵院主性子随意,他说的意思是,浅城的百姓应该无一幸免,全部都被妖邪杀害,操控了肉/身来围攻巫家了。 巫家本宅当中,各院弟子还在把手,众人仍不敢掉以轻心,全都在院中看着,然而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从一开始的全员协同,变成后来的轮流作战。 巫戬道:“这群东西,是如何能使用天罚的,可否查清楚了?” “不清楚,我也奇怪,你说就这么些阴沟里的杂碎,神器是他们有资格用的?”赵院主揣起手摇头道。 宋迎霜缓缓落座,“确实蹊跷。看来这幕后主使不简单啊。”思索一阵,忽然想到什么,道:“会不会是伤害半见和寒儿、星儿的那伙妖物?据说他们已经占领王城,还能把令狐羽打成那样,手里没有什么法宝,实在是说不通。” 张院主接话道:“你是说那法宝……就是今日我们所见的天罚?” 众人互相对视,都觉得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纷纷点头。 正在大家讨论的时候,院墙忽然传来崩碎之声,其中一面墙没能守住,竟然被冲开了,十几名弟子重伤,所有原本休息的人全都赶了过来。 黑暗之中,一排身穿甲胄的阴兵挥刀杀过来,他们不同于那些没有组织只会硬闯的恶鬼,都是有意识的,而且力量也高出许多,一个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这会儿竟然来了一片。 “请护院大阵!”巫戬这回丝毫都不带犹豫,拔剑高喊。 内门弟子齐声应是,来不及换上干净的水合服,只能将就着穿现有的衣服,他们迅速排好阵列,念咒、掐诀,巫戬站在中间,将手中的剑高指向天际,金光乍现,将无边的阴霾撕裂了一道口子。 金光组成的纹样在围成圈的弟子身上旋转起来,忽然地面的砖缝当中也亮起金光,一张大网如同漂游在深海中一般,升腾起来,迅速扩大,将整座巫家宅院笼罩,那些企图冲进来的阴兵受不了那金光,顿时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趁这个时候,补墙,不结界!”宋迎霜高声道。 众人这才忙起来,各司其,守卫巫家本宅。 然而这是,大地突然震颤得厉害,放图要把人弹起来,所有人都不由停下脚步,却顺着坍塌的墙面,向外看到一个体格比树木还要高出一个头的怪物,步路蹒跚走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浅城数万亡灵喊冤的哭声。 护院大阵的金光照耀,只看到那怪物是由人/肉组成,今天白天巫家弟子肢解了多少浅城百姓,那怪物就有多少人组成,他们并非是完整的,而是四分五裂的,有的头连着脚,有的脚连着手,还有一个身子上连着四根胳膊,但是全都糅杂在这一整具身体上,组成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尸体腐烂的气息铺天盖地,上万人的尸身,凝聚成风也吹不散的浓重气味,几名外院弟子当场就受不了,吐了满地。 巫戬举着剑站在阵法当中,目次欲裂,努力维持着护院大阵的运行,然而却眼睁睁看着那怪物走近了,扬起那面墙可以称之为“手”的东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轰——” 烟尘翻滚成飓风向着四面八方驰骋而去,罩在巫家上空的中级绝招,护院大阵上,纵横的线条扭曲,忽然就支撑不住,化作万千金色的碎光,莹莹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那怪物的“手”还没有止歇,继续砸向地面,顿时将巫家本宅内部砸出一个大坑,连同着那附近的人也被锤成肉泥,分不清谁是谁就这样当场毙命。 “快往界林当中逃!”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紧随而至的还有一团赤红的狐火,打在怪物的腹部,虽然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暂时阻止了它进一步攻击。 “快呀!”女人站在院墙上冲他们挥手,正是令狐羽的姑母,令狐芷。 作者有话说: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最近咳得还是很厉害,已经快一个月了,有点担心,可是医院预约要排到下个星期了,叹气,宝子们也要注意身体哦。 第94章 月非弓,见狐影(三) 之前令狐羽把封印着他姑母的画卷交到宋迎霜手上, 宋迎霜便派人马不停蹄去为其解除封印,如今刚刚回来没多久,一直在界林另一侧的宅院当中居住, 现在听到动静, 便立刻赶了过来, 然而还是来晚了。 护院大阵被破, 无数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全都不再有所顾忌,杀进了院子, 院墙坍塌, 房屋被毁, 巫家的外门、内门弟子全部遭到围攻,那由浅城百姓堆成的怪物在院子当中随意走动,轻易便能造成大量伤亡。 一片混乱当中, 半空中亮起了几张阵法图, 阻挡了企图伤害外门弟子的妖怪, 这是在院墙被攻破之后, 最迅速也最有效的防护办法, 巫家外门弟子平时不捉妖,只负责后勤, 因此面对妖魔鬼怪毫无还手之力,这些阵法可以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退到界林再说。”宋迎霜高声指挥, 接着对巫戬说:“退到界林之后, 就快速发动界林当中的结界, 他们应该没办法攻破了。” 肉山组成的怪物在院子当中游荡一阵, 基本将房屋都毁光了, 现在看到阵法的光,又朝这里走来,巫家弟子拖着疲惫破损的身体连滚带爬往界林当中跑。 那几名张开阵法图的弟子持续抵挡着妖邪攻击,然而逐渐体力不支,其中一名弟子稍微晃了一下神,阵法就被撞破,直接被妖怪迎面划了一爪子,开膛破肚。 巫家本来就是为了守住界林才搬到这里的,因此距离界林并不算远,再加上巫家弟子小时候每个人都要在里面进行训练,因此大家对去那里的路并不陌生,没多久仅剩的巫家弟子就全都跑进了界林。 巫戬和四名院主跑进去之后,第一时间就齐心合力发动了界林当中的结界,为了保存能量,平时这里的结界都是半开的,只会削弱妖物的力量,并不会完全将它们和人间阻隔开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令狐羽可以轻易走出来,闯进巫家本宅找他姑母。 肉山堆成的怪物跟着巫家弟子一路追到了界林外,刚刚抬起脚,眼看着下一步就要迈进来,界林当中的弟子们此刻已经精疲力尽,睁着眼睛看那外面的怪物,身体不停地颤抖,然而就在下一秒,地面发出一阵耀眼的强光,直接将怪物抬起的腿烧成飞灰。 怪物站立不稳,向后摔去,那光芒五彩斑斓,由各种上古的阵法组成,庄严肃穆,从高处俯瞰,便能看到沉沉地夜色当中,大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光带,绵延数百里,光芒强盛辉煌,如同一面长长的山脉,谁都无法逾越。 发动界林结界的巫家家主和四名院主围成一个圆,在地上盘腿而坐,要维持这样强力的结界,必须一动不能动,全神贯注才行,稍有差池,结界就会消失,到时候那群怪物还会继续攻上来。 令狐芷趁这个功夫让巫家弟子都去她的住处休息调养,那些弟子一开始还因为家主和院主在界林而不肯走,被令狐芷劝说了一阵才离开。 界林当中再次寂静下来,外面还是有妖怪不怕死地继续来冲撞,然而结界力量太强,它们只要挨着便会被烧成灰烬,因此到了第二天天大亮,那些妖怪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结界的光逐渐按下去,力量也随之减弱,突然天边冲出来一大群乌鸦,扯着嗓子嘎声叫着,迅速向界林俯冲下来,离近了看才发现,它们的体格是普通乌鸦的五六倍,几乎有半个人那么大。 它们毫无畏惧似的撞在结界上,竟然没有被烧成灰,而是挣扎了两下钻了进来,令狐芷此刻是唯一守在家主和院主旁边的人,见那群乌鸦家竟然闯进来了,立刻用狐火去抵挡,一边大喊:“不能掉以轻心,它们还有!” 狐火击中了一只乌鸦,然而那乌鸦竟然毫发未损,原本它是想袭击坐在地上的五个人,现在调整方向,直接冲着令狐芷来了。 令狐芷是一半妖,又没什么特别高的天赋,被乌鸦尖利的嘴直接扯下来一块肉,鲜血淋漓,她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这时又有另外一只乌鸦飞过来,咬在符箓院院主的脖颈上,还好赵院主及时出手,才没让那乌鸦把脖子咬下来。 “马院主!”宋迎霜也不继续打坐了,赶忙去扶马院主。 马院主捂着脖子倒下来,脸色煞白,抬手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总是有能医治人的张院主在,结界关停,那群乌鸦彻底没了阻拦,一拥而上,张院主检查马院主的伤口,剩下的人全都站起来抵挡乌鸦进攻,好在这群乌鸦进入到界林之后力量被削减,没有那么难对付,只是数量太多,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完。 “令狐芷,你也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宋迎霜道。 令狐芷这会儿重伤,也无暇顾及其他,点了点头,在宋迎霜的掩护下撤离出去。 乌鸦的叫声铺天盖地,对耳朵也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马院主是不能继续维持界林了,这里是祖宗留下的最后基业,绝对不能被毁,所有人都做好了,在这里战死的准备,一番死都下来,大家身上脸上也都挂了彩。 天津黄昏,界林上空的夕阳有一种诡异的绚丽,红得令人心惊。 “巫戬!” 巫戬刚刚斩杀一只乌鸦,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以为是幻觉,直到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而且面前还闪过几道寒芒,数十只乌鸦应声落地。 是巫家其他宅院的院主和弟子! 这会儿看见他们,本宅的人简直要热泪盈眶。 “你们怎么来了?!”赵院主难掩兴奋,高声问道。 “前几天,我们看到有妖怪的大部队南下,而且很像是你们之前提到过的屠天那一派,我们感觉不对劲,于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本宅被毁啦!”掌管分院的院主道。 “果然是屠天干的,没想到他真的敢玩这么大的。”赵院主啐了一声。 有了强力的支援,乌鸦很快被清除干净,界林的结界又重新亮起光芒,巫家的院主都是有能力发动界林结界的,因此可以换班,宋迎霜他们也能有片刻喘息。 在这里又守了一天,终于妖界的支援也抵达了,四头巨鹿长着蜿蜒的鹿角,顶天立地守在界林之中,外面不管来了怎样的妖怪,都难以将结界破除。 到了第五天,妖界这一侧的界林附近忽然出现了一群人,还有几头麒麟兽,腾云驾雾降落在令狐羽的院门外。 由于要守卫界林,因此这里无论院内院外都人来人往,有送补给的,有送药材或者法器的,十分热闹。 令狐羽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家。 林半见趁他发愣,挣脱出来,抓住一个人就问:“巫家家主和宋院主怎么样了?” 那弟子身上虽然穿着巫家的弟子服,然而林半见却不认识,那人也不认识林半见,不过听她这么问,指了指界林,“此刻正在界林抵挡妖邪。” “多谢!”林半见喊了一声,便撒腿重进界林当中,她此刻十分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这样就不会看到巫家本宅被毁的画面了。 令狐羽脚程快,在那间由他变出的小院里待了一天后,带着林半见一路飞行,很快就跟随着巫启星的傀儡追上了巫启寒,双方回合之后便往这里赶。 临走的时候,昆仑山自觉对人间和妖界有愧,于是派了弟子跟他们一同前去帮忙,同时也给了他们加快赶路速度的坐骑,于是返回所用的时间大大缩短,本以为能干得上,没想到来的路上遥遥看到巫家本宅的样子,所有人都心情沉痛。 巫启寒和巫启星也都跟着林半见往界林跑,这时候刚好宋迎霜和巫戬换班,不再继续维持界林的结界了,刚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要往外面走,这几天,令狐芷的那处宅子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庇护所,休息就往那里去。 “大伯大姨!” “爹!娘!” 三个人跑过来一下扑进巫戬和宋迎霜怀里。 “星儿!”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但是看到巫启星,无不两眼含泪,“你活过来了。” 巫启星哭成了泪人,含混道:“爹娘,咱们家怎么变成那样了呀?” “是那个害死你的屠天干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一帮乌合之众,竟然有许多奇技淫巧,我们防备不利,就……”巫戬扼腕叹息。 “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时间伤春悲秋,”宋迎霜把他们往令狐芷的宅院领,“现在人手紧缺,屠天还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手段留给我们,你们回来了就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娘,现在战况怎么样?”巫启寒问,“我们有什么能做的?” “现在有五个大妖正在试图毁掉界林的结界,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界林的几处要害,如果没有人阻止,可能再过不了几天,老祖宗留给巫家的东西就要毁于一旦了。”宋迎霜道。 “那我们去阻止。”巫启寒道。 宋迎霜拉住巫启寒,“之前已经有巫家弟子那么做了,但是没能成功,各院的院主都在忙着发动结界,无暇去对付那些大妖,如今只能等妖王派来增援,和你们一同前去。” “没事的,娘,昆仑山也派了弟子前来,有他们在,我们现在就能去对付那群大妖。”巫启星道。 宋迎霜眼前一亮,非常时期,任何能帮忙的都是资源,尤其还是昆仑山弟子这样正儿八经的修仙门派,更是多多益善,“既然如此,你们就收拾收拾,组成五个小队一同前去吧。对了,令狐羽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林半见刚才太着急,竟然没发现令狐羽没跟过来,她来回看了看,“对呀,令狐羽呢?” 刚抵达的时候令狐羽就嗅到了,他姑母的气息,循着方向往宅院当中走去,越是走近,那气息就越强烈,最后终于在人头攒动当中,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斗转星移,万物沧桑,再相见,不觉已是百年。 作者有话说: 小羽小小的、绵延的亲情,也是当初林半见刚刚遇到令狐羽的时候,没被一棍子灭掉全剧终的原因——有姑母在他满是黑暗的心灵里,开了一扇小小、小小的窗。 PS.我完结以后绝对要修文。 第95章 月非弓,见狐影(四) 令狐芷重伤刚刚恢复, 但是现在整座院子都乱糟糟的,她也非常忙碌。 她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短打,头上简单挽一个髻, 嗓门儿很大, 一只手抬起来, 另一只手叉腰, 指挥众人往各处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令狐芷应声回头, 就看到人群中极其显眼的身影。 时隔百年, 一开始她并没有认出令狐羽, 只是看到匆匆忙忙的人群中,站着个绝美的精致郎君,从长相来看, 他应该也是个狐族, 随即令狐芷才发觉, 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呢? “令狐羽!”院门口跑进来个小娘子, 长得水灵可爱, 跑起来的时候头上的珠花一跳一跳的,拍了一下令狐羽的后背, “你怎么没跟过来呀?” 令狐芷陡然瞪大眼睛,那是……那是令狐羽?她那个满身戾气,阴鸷到香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外甥?! 梳着高马尾的狐狸狼君垂下头, 眼睫毛也如小扇子一般忽闪下来, 竟然有种乖巧地感觉, 对他面前的小娘子道:“我姑母回来了, 所以就没跟过去。” “你姑母?”小娘子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在哪里呀?” “我带你去看。”令狐羽拉起面前小娘子的手。 令狐芷感觉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她外甥不可能有这样温柔的眼神,而且也不可能和任何人这样和谐地相处,直到两个人逐渐走近,在她面前停住,她都有些恍惚。 “姑母。”令狐羽轻声道,“宋迎霜果然没有食言,她真的帮你解除封印了。” 林半见扯扯令狐羽的衣袖,噘嘴道:“那也是你的大姨,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哦,对,叫习惯了,一时难以改口。”令狐羽道。 令狐芷愣愣地看着两个人交谈,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甚至还能看出点老夫老妻的感觉。她更加难以置信了,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她都觉得荒谬。 那个曾经总把自己搞得浑身是血,动不动就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任何活物靠近都能呲牙咧嘴上去把对方咬死的小狐狸,到底去了哪里? 真的是她现在看见的这个挺拔、谦和、沉稳的人吗?除了那张脸是她有印象的,其他又都对不上了。 “姑母,还记得我吗?”令狐羽看向令狐芷。 “啊?”令狐芷回过神,“什么?” 林半见甜笑着行礼道:“姑母好,我叫林半见,是令狐羽的娘子,当初我们拜堂的时候您还在画中,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当时姑母正处在狂乱的状态,就算从画中能看到外面,姑母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令狐羽向林半见解释。 “哦,对不起。”林半见用双手捂住嘴,连连向令狐芷道歉,“姑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姑母为人大度,是不会介意的。”令狐羽微笑了一下道。 令狐芷当即被这个微笑刺激到了,彻底醒过来,指着令狐羽颤巍巍道:“你、你真是小羽?” “是我。”令狐羽道。 令狐芷来回打量他,眼中满是惊奇,“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化很大吗?”令狐羽看了看自己。 “是我大姨的蛊虫吧?当初真的跟换了个人似的。”林半见说,“大家都可惊讶了,姑母这么多年没见到你,想必更觉得惊讶。” 令狐芷走上来,原先她还敢把令狐羽搂在怀里安慰,现在连他的衣服都不敢触碰,只是保持距离看他,之后又看向林半见,“你刚才说你成亲了,是和谁成亲呀?该不会是和我这个外甥吧?” “对呀,就是他。”林半见笑呵呵地,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令狐芷躬身小声问道:“你是被迫的吗?” “姑母!”令狐羽面露不悦,一把将林半见拉过来,“我和我爹不一样。” 令狐芷没想到令狐羽会这样回答,虽说是令狐芷当初收养了他,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当初的令狐羽,对一切事物都充满防备,令狐芷也了解过一些他父母辈的事情,因此知道令狐羽生下来肯定会有诸多心理上的问题,只是她只来得及探知表面,就被捉走了。 如今听令狐羽一开口就是“我和我爹不一样”,令狐芷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是有多希望和他父亲划清界限。 令狐芷拉气林半见的手,“他是不是一开始可难相处了?” “还行吧,就是总也凶巴巴的,仿佛看谁都想害他似的。”林半见道。 “对,对,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羽。”令狐芷笑起来,“当初我刚把他接到这里,他总是大半夜跑到屋顶上蹲着,在院子里到处都布上狐火,就怕有谁突然攻击过来,我每次起夜出来,都能被吓一跳。” 林半见也跟着咯咯笑,“真的呀?” “可不是,还有呢,他经常自己跑出去……” “姑母!”令狐羽终于忍无可忍,皱着眉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不说了不说了,不提这茬儿。”令狐芷这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而又对林半见道:“你是真心喜欢小羽呀?” 令狐羽不动声色看向林半见,眼底沁出丝丝笑意。 “对呀,我可喜欢他了。”林半见爽快道。 令狐羽这才敛起视线,笑意却在嘴角漾开了。 “那就可以断定一件事了。”令狐芷拉住林半见的手,“小羽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的功劳。” 林半见脸上一红,偷看了一眼令狐羽,“才不是呢,令狐羽总也跟我提起您,说您教给了他好些东西。” 令狐芷眯起眼睛看令狐羽,遥想当初,她说什么令狐羽都无动于衷,仿佛她说的话跟刮大风一样,令狐芷就觉得有些想笑,原来他看似不动声色,其实都记在心里呢。 战事正打得火热,没有太多时间一直叙旧聊天,他们的谈话很快就被新涌进来的伤员打断,所有没有受伤,精力充沛的弟子都要整编整编,组成五个小队去阻止界林当中的阵眼被毁。 由于参展者全都训练有素,而且来自不同阵营和区域,因此自然而然就分出来了,巫家分院一队、昆仑山弟子一队、巫家本宅一队、妖王的兵力一队、其他门派的除妖师一队,一共五支小队,分别对付一个破坏阵眼的大妖。 巫家本宅是损毁最惨重的,除了林半见他们刚刚抵达,没有受伤以外,其他都或多或少带伤,因此巫家本宅出的小队,也就只有四个人,林半见、巫启寒、巫启星、令狐羽。 阵眼分布在界林当中的各处,并不显眼,而且这条林子总体规模很大,五支小队一开始还是一起走的,先后有小队按照宋迎霜和巫戬给出的信息发现了阵眼所在,逐渐就分散开了。 巫启寒作为巫家本宅未来的继承人,从小对界林也很熟悉,在她的带领下,他们小队是第一个发现阵眼的。 阵眼外有一层结界防护,充满煞气,周围的植物受到影响,有些腐烂了。 “是妖邪布置的结界。”巫启寒检查完地上的枝叶,站起身,又看向周围的树木,“如果是阵眼自带的结界,那么这个地方应该会寸草不生,现在只有轻微的腐烂,说明这个结界刚刚建起来没多久。” “怎么办?”巫启星问,“直接冲过去?” 令狐羽已经在准备从哪个地方下手了,巫启寒却道:“不能莽撞,这结界由里面的妖邪掌控,要是强行突破,必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我们进去,它就已经做好了对付我们的准备,这是最不理想的。” “有什么方法破解吗?”林半见道。 “我试试。”巫启寒拔下头上一根簪子,另一只手捏出来一只肉乎乎的蛊虫,“噗滋”用簪子刺穿,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巫启寒捏着簪子在结界上书写一阵,古怪的符号在一层空气膜上面拉长、压缩,拉长、压缩,几次之后,那些符号就歪歪扭扭消失了。 “看来是不行。”巫启寒擦干净簪子,又戴回头上。 “我再试试。”巫启星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此刻已经戴了四枚戒指,受昆仑山的赠与,他操纵人偶的丝线也有所加强,手指灵活地动了动,几根比发丝还细的白线缠绕在结界上,面前的空气扭曲起来,如同日头最毒的时候,地面上空所形成的图景。 然而这状态持续了一会儿,那结界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将巫启星弹开,要不是巫启寒及时出手接住了他,他就被那股力量搡到树上去了。 “只能硬闯了。”令狐羽从发冠上抽出长生木,“你们都离我远些。” 其他人都躲向旁边,令狐羽的长生木握在手中,扫起一阵强风,地上的落叶被卷起来,发出“飒飒”声响,双臂陡然发力,长生木破风挥动,打在结界之上,那面气墙发出震天的爆裂之声,一道阴风如风刀霜刃迎面扑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冷不丁这一阵漆黑的飓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天上的阳光也被遮蔽了。 不知在何处,一个孩童般的声音轻笑起来。 “擅闯者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你们的命运由我操控了。该是何种死法呢?让我想想……” 作者有话说: 好像不能按照预期的那样写了,收尾的过程比我想象当中长啊……我再规划规划,应该不会超得太离谱,大概正文还有三到四章完结,撑死也就五章,到时候写一个三章左右阿星感情线的番外,就彻底挂完结了,嗯嗯。 第96章 月非弓,见狐影(五) 林半见面对着两个装扮华丽的“敌国皇子”, 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名“皇子”,一个是令狐羽,一个是巫启星。 他们似乎入戏很深, 怎么都叫不醒, 眼眸中映着大殿里辉煌的烛火, 双双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等待她做出抉择。 林半见也是刚刚来到这个地方,得知她是一国的公主,要从这两个人里选出一个作为自己的夫婿, 从而让两国的战争终结。选得不好, 战争则会继续。 暂且抛开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一开始,林半见想也没想就要指向令狐羽,毕竟他们两人已经成婚了, 而且就算没成亲, 她都不可能选择巫启星当夫君。 可是正当她抬起手来, 内心却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选择令狐羽会出大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要是这样选, 他们所有人都将惨死。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以至于她浑身都为之一颤。 难道要去选巫启星? 巫启星从昆仑山回来以后,他缺的那半颗门牙也被仙人们顺手补好了, 颜值大增, 可巫启星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要是真这么选了, 自己都会恶心。 林半见扭过头, 看向坐在上首的“女王陛下”, 巫启寒,是的,实在是在古怪了,巫启星的亲姐姐,此刻竟然成了林半见的母亲,而且还成了一国的君主。林半见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尝试叫了几遍,企图让巫启寒恢复记忆,可是仍然没有用。 整个四人小队,有三个都入戏了,只有她不明原因地,没有入戏。看着在上首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女王陛下巫启寒,还有自己对面期待到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令狐羽、巫启星,林半见只能无奈地陪着他们演戏。 “母、母后。”林半见还没适应这样称呼巫启寒。 巫启寒将目光移到林半见脸上,眼神温和了许多,“选好了吗?” “我能不能两个都不要?”林半见勉强扯出一张陪笑的脸。 “不行。”巫启寒皱起眉头,头上的冕琉微微摇晃,却没发出声音,“这事关两国国运,今天必须要选出来。” 林半见面露难色,“可是我……” “好了不要再犹豫了,选一个你喜欢的就好,这可是他们最优秀的两名皇子,就没一个瞧得上的?”巫启寒单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含笑问道。 林半见偷瞥了巫启星一眼,认为巫启寒在骗她。 但是这一眼却被两名皇子误会了,以为林半见心中已经有了数,巫启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而令狐羽却甩给他“兄弟”一记眼刀。 林半见看着他们两个极其明显的勾心斗角,内心十分崩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只有她还有记忆,其他的三个人仿佛都被控制了似的,全都变得奇奇怪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控制? 就在前不久,令狐羽用自己的长生木硬生生敲开了大妖结界,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来,再看清楚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了。周围的一切都太过逼真,华丽的宫灯,高大的承重柱,还有那一排排服侍的宫人,衣着打扮精致庄重的君主和众宾客。 人是很容易受周围环境影响的,只是自己不容易察觉,其实只要换一个地点环境,思想、情绪都会发生改变。林半见刚才被环境迷惑,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那大妖的圈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没事,但是现在好像也只有她能破此局了。 林半见深呼吸一口气,首先,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某种东西推搡着去选择令狐羽,而她的直觉又告诉她,这么选就会迈入死局,他们四个人下场都会很惨,因此绝对不能按照那个暗示去选择令狐羽,那就只能选巫启星了。 “母后。”林半见正式地转过身,向巫启寒行礼道,“我已经决定好了。” 巫启寒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你要选谁?” “我选他。”林半见指向巫启星。 整个大殿内都安静下来。 巫启寒看向巫启星,认可道:“不错,那就这么定下来吧。皇儿,你去更衣,我们即刻完婚。” “啊?这么快?”林半见惊讶道。 “对呀,早就这么定好了,不是吗?早一刻完婚,战事早一刻停止。”巫启寒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林半见还从未见过巫启寒笑得这样灿烂,一时有些不适应。 “且慢!”令狐羽高声打断周围人的喝彩声。 巫启星在旁边道:“皇兄,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准备一下参加我与公主的婚礼便好。” “你住嘴。”令狐羽往前迈出一步,匆匆向巫启寒行礼道:“我想询问公主,为何不肯选我。” 巫启寒示意林半见解释。 林半见侧过身,不敢看令狐羽的眼睛,他今天穿了一身金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飞龙纹,张扬有贵气,她还从没见过有谁能把这种服饰穿得这样好看的人,没想到第一次见就是在这种场合。 令狐羽的眼神如刀,直勾勾盯着林半见,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的气场极为骇人,他却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做出逾矩的事。 “其实,你也很不错,我选择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林半见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那这么说,你喜欢我?”令狐羽上前逼近一步,“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林半见后退半步,眼神东奔西走,绕梁盘旋,“我……我选他是因为我和他更合适一些吧。” “可我觉得我们更合适一些。” “皇兄!”巫启星听不下去了,要去拽他,“公主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又何必继续执着呢?这样只会失了体面。” 令狐羽甩开巫启星的手,怒视他道:“别得了便宜卖乖,刚才你难道没听见吗?公主喜欢的人是我,她没选我,定是有什么苦衷。” “公主不过是不忍心看你太失落,说的场面话而已,当不得真,公主既然已经选了我做夫君,就已经说明公主真心喜欢的是我!”巫启星也生气了,抬高声音道。 “你说什么?!”令狐羽彻底被惹怒,转而面向巫启星,浑身的气场杀气腾腾。 巫启寒从皇位上站起来,“够了,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今天是公主大婚的日子,岂容你们在这里争执?” 巫启星向巫启寒行礼赔罪道:“陛下教训的是,我们这就去准备完婚。” 令狐羽根本就没有理会巫启寒的话,看到巫启星要走,直接抽出腰间的剑,架在巫启星的脖子上,“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保证你身首分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在场的其他宾客和宫人顿时乱作一团,有起来给女皇陛下顺气的,有给两名皇子拉架的,还有跑出去叫侍卫的,闹闹哄哄。 “我心意已决,你们没必要打起来。”林半见上前说道,“现在就准备完婚吧。” “你敢!”令狐羽瞪向林半见,眼眶泛着猩红,“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能和公主完婚,如果公主另嫁他人,那我只能出手阻拦了。” “不是,你又何必执着呢?”林半见心累了,令狐羽彻底失忆了,现在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哪里会做出这种事呢? “跟我走。”令狐羽趁着林半见胡思乱想,直接冲上来钳住她的手腕,巫启星看到后大呼一声就上上前阻止,林半见也想要挣脱,然而就在此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令狐羽拿剑的手臂上像是被狠抽了一鞭子,“呲啦”一声,袖子被扯破,露出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 令狐羽手中的剑应声而落,撞击地面,剑身震颤嗡鸣,大殿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只有令狐羽不为所动,咬牙拉着林半见,要把她带离这里。 “你受伤了!”林半见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往外走,除了宫殿,外面夜幕四合,星斗璀璨,仅这几步路而已,令狐羽身上又多出来急道鞭痕。 “你还知道关心我,分明是心里有我。”令狐羽勉强笑了一下,继续拽着她从丹墀上快步走下来,身上陆续出现新的伤口。 林半见看他抿唇忍着,衣裳都被流淌血染红了大半,愣是一声不吭,心中无比焦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些,治伤要紧呐!” 令狐羽头也不回,“我若是得不到你,死了都不可惜,这点伤又算什么?” “好吧,我同意和你成亲。”林半见努力停下脚步,令狐羽回过头看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欣喜,“但是你必须先治伤。” “好。”令狐羽松开她的手,“既然你已经答应和我成亲,那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半见心中一动,这个傻令狐羽,失忆了还能说出一样的话。 两个人找了一间小夹室藏起来,不敢把房间照亮,林半见点着一盏小油灯,用守着遮光去看令狐羽身上的伤。 令狐羽将上衣脱下来,露出肌肉饱满,线条整洁利落的上半身,看着她专注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也被温柔的灯火烘托得多了一份暖意。 “是鞭伤。”林半见确认了,抬起头看向他,“伤口刚出现的时候,你看到有人接近你了吗?” “除了你,在没有任何人。”令狐羽道。 那就奇怪了。林半见皱起眉,难道是那大妖设计出来的?这又是什么古怪?这招式可是前所未见,要想破解也就难上加难了。 “小羽。” “嗯。这么快就叫爱称了?”令狐羽满含笑意道。 林半见刚才在想事情,一不留神就顺口说出来了,被他这样提醒,脸上一红,想问他什么也给忘了。 令狐羽看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背后陡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什么都没说,继续搂着她道:“我们成亲吧,我会一生一世都待你好的。” 林半见感觉令狐羽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颤动了一下,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 “是不是又挨了一下?”林半见着急起来,“我看看,在什么地方?” “没有。”令狐羽强忍着道,“不用担心,我死不了,肯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说完身形又是一晃。 林半见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快让我看看,到底伤在哪里了。” 令狐羽浑身已经有些发抖了,故作从容道:“要看这个地方,我们得先做真夫妻。” “早就是真夫妻了,你快让我看看。”林半见又急又气,要去脱他的裤子,被令狐羽的手按住。 “话不能乱说,你我刚刚见面,连婚礼都没来得及举办呢。”令狐羽在握住林半见的手时又挨了一下,这次是抽在大腿上,一道鲜红的血印瞬间出现。 林半见赶忙挣脱开他,“我懂了!小羽,我们不能接触,一旦接触,你就会受伤!” 令狐羽眸光一凛,“莫非有人在我身上下了降头一类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是类似的东西。”林半见道,又刻意往后撤了撤,和令狐羽拉开距离,“小羽,我可以让我碰我,也会和你成亲,但是我必须要先找到让你受伤的东西,好吗?” “好,我说了,你肯做我娘子,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令狐羽道。 “那你现在这里待着,我……我去想想办法。”林半见从夹室中跑出来,外面清凉的夜风阵阵袭来,不远处还有提着风灯四处找人的宫人,林半见往廊柱后面躲了躲。 她心里也很没底,不知道那大妖长什么样子,更加不知道它用了什么方法害得令狐羽这样,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两人不能接触,一旦接触令狐羽就会受伤。 不过……难道这就是那大妖原本的计划?让林半见和令狐羽成亲,然后因为两人亲密接触,令狐羽很可能会被这术法害死,这样敌国的皇子被害,两国的战争就会继续,最后巫启星肯定也会愤怒,大闹朝堂,最后所有人都会下场悲惨。 只是那大妖应该没想到,林半见竟然没有受控制,而且还能看到这样选择的结果,因此做出了不同的抉择。 那大妖使用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阵烛光闪过,林半见忽然看到自己额头上拉着一根丝线,随后又不见了。林半见抬起手去摸,却什么也没过道。 对了,之前华安风雨楼的楼主说过,她有一根线在这里,连接两个世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没受控制? 如果真是这样,林半见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抱歉昨天没有更,我卡文了在这一章,做了五六个版本,都不满意,最后一个版本敲定了的,结果到写有不满意,最后终于、终于有一个是自己满意的了,实在对不起!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等我,但是一定要道个歉。结尾真的好难 T_T 第97章 月非弓,见狐影(六) 因果线, 是事件发展的轨迹,一般来说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可偏偏这个世界因为修习各种术法, 无意间撞破了某种机缘, 因此找到了方法, 可以看穿人命运的轨迹。 但是人的命运轨迹并非是固定的, 它们就如同一根根丝线,可以绑定在这个节点,也可以拆下来, 和另一个事件连接。有的大妖就专门修炼这个。 林半见自从在华安风雨楼楼主那里听说了因果蝶这种东西, 就对因果相关的事情格外留意, 因此也调查过这方面的资料,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多学习知识果然是有用的, 终于不再是个凡事都掉链子的半吊子了。 也许是这地方受结界的影响, 不知道怎么, 林半见这种看不见因果线的普通除妖师, 也能在某些时刻看见了。 之前是宫灯的灯光照得, 林半见如法炮制,偷溜到一处挂着宫灯的地方, 取了一盏下来,这么做十分冒险,因为宫里的人还在四处搜寻她, 本来就应该尽量走暗处, 她却要打着个灯笼四处晃。 林半见只好贴着犄角旮旯走, 又绕回到原来的房间。 “小羽, 你还在吗?”她小心翼翼关好门, 回头去看,结果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大滩血! 那滩血是一路流淌到门口的,林半见挪开脚,抬头就看到令狐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已经晕过去了,趴在桌子上,马尾自肩膀流泻下来,只勉强露出一小半侧脸,惨白如纸。 林半见倒吸一口气,赶忙放下宫灯去检查令狐羽,可是也不敢碰他,只在旁边道:“小羽,小羽你醒醒。” 令狐羽的眉头皱了皱,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瞳转向林半见,现实露出一抹故作轻松的笑,随后才勉强支撑着坐直身子,“如何?找到方法了吗?” “找到了,”林半见回答,“你怎么不为自己疗伤?你流了好多血,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没命了。” “没有药,我如何替自己疗伤?”令狐羽轻笑了一声。 林半见刚想说令狐羽的自愈能力一向很强,又想到他估计是忘记了自己有法力这件事,而她自己的疗伤技能一只被令狐羽嘲笑,因此只在第一次帮令狐羽疗伤的时候用过,其他时候基本都处于藏拙的状态。 “小羽,你会法术的,可以替自己疗伤,你试试。”林半见说着,学着令狐羽平时催动法术时的姿势,给他做了个示范,“像这样。” 令狐羽摇摇欲坠地看着她,“我一介凡人,哪里懂得什么法术?更何况,我现在浑身无力,能勉强坐着已是极限,根本做不了你所示范的动作。” 林半见窘迫地咬唇,她翻了翻身上,好像没找到白玉令,她的衣服都和进来的时候不一样,这会儿白玉令不一定被藏到哪里去了。但是之前她已经联系过召唤白玉令的方法,不知道现在要是用这招会怎么样,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半见双手在胸前结印,默念咒语,令狐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公主又是在做什么?” 一道白光在她胸前亮起来,越来越亮,白玉令从她的衣裳里飞了出来,在半空中旋转。令狐羽顿时眼前一亮。 紧接着,那白玉的柔光化成点点萤火,排着队缓缓落在令狐羽的伤口上,那些光芒就开始绕着令狐羽漂浮,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然而林半见至于的能力十分一般,只能暂时帮令狐羽止住血,让他稍微恢复一点精神,距离完全愈合,还差得很远。 林半见长吐一口气,将白玉令收起来,“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已经相当了得。”令狐羽真诚赞叹,“想不到公主还有这般本领。” “哎呀,快别叫我公主了,”林半见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一定要注意,别让伤口再裂开。” “好。” 林半见跑去那宫灯,又跑回到令狐羽面前,把宫灯举起来,“你别动,我要找找你身上有没有因果线。” “因果线?” “对,只有看到那根线,我才能顺着它,找到害你的那个人。你再把头侧一侧。” “这样吗?”令狐羽这次没有继续用嘲弄的眼神看她,而是配合地调整头的角度,他的脸长得堪称巧夺天工,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种灯光打上去,都非常好看,昏黄的烛火勾描出他柔和干净的面部线条,睫毛在鼻梁和脸颊上拉出长而密的影子,他的眼睛映着火光,是一种略带乖巧的好看。 忽然,林半见看到,令狐羽的眉心上划过一条线似的浅光,转瞬即逝,林半见赶忙调整好位置,再去看,果然照见了那条线。 “找到了!”林半见举着灯笼一动不敢动,慢慢往前挪,“你在这里坐好,继续养伤,我去去就回。” 令狐羽也不敢动,只是眼珠在随着她一点点挪,他眼睁睁看着林半见以极为僵硬的姿势离开自己,却没有往正门的方向去,而是朝着床榻去了,她盯着那根线,一步步往前挪,爬到床榻上,还要继续往前走,令狐羽想要开头提醒她快撞墙了,林半见却在床榻尽头消失了。 房间再次陷入到黑暗之中。 林半见举着宫灯,从靠近床榻的那一面墙壁穿过,里面是一个黑漆漆的甬道,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砌成的痕迹,隐隐有带着甜腻气息的细风流过,带来些诡异的感觉。 林半见一只手举宫灯,另一只手在胸前掐诀,一旦有什么危险,她就立刻催动白玉令抵挡。但是到目前为止,她只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地脚步声。 这里大约是结界的另一面,随便怎么照都能看到令狐羽的那根命运线。她顺着那根命运线往前走,走了一阵,突然飞出来一道绿光,林半见侧身躲过,再去看时,发现那绿光竟是一根羽毛。 “噗!” 又一根羽毛飞过来,却不是冲着林半见的,而是冲着那盏宫灯的,宫灯应声而灭,周围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林半见立刻催动白玉令,白光照亮的瞬间,一张苍老的人脸直接赫然出现,林半见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出手去打那张脸,那脸却又消失了。 白玉令彻底亮起来,这里竟然是一间满是藤蔓的小木屋。四周的墙壁非常单薄,就是由木板搭建而成,四处都缠着绿油油的藤蔓,中间是木地板,除了飘落的叶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每一面墙上都有窗子,经白玉令一照,也透出些诡异的绿色。 之前的进来的那个甬道消失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半见来回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催动白玉令,打开一扇窗子,“梆!”一声响,窗子打开了,外面是灰蒙蒙的天,除了天也什么都没有。 宫灯熄灭了,本来可以继续顺着因果线找寻,现在也不能了。林半见干脆把所有窗子都打开,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一连三声响,窗外的景色都如出一辙,昏蒙蒙的天,绝望得连一片云彩也无。 “快出来!”林半见突然叫道,“你已经暴露了,继续藏着是想让我一步吗?” 她用的激将法,实际上根本不知道那大妖在什么地方,可这招是真的管用,也许那大妖是不想被她这样刚起步的除妖师嘲讽,于是很快给出了回应。 一连串阴森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就凭你?”那声音沙哑又刺耳,像极了年老的鸟叫,“连你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都着了我的道,酒瓶你也敢说‘让’?” 林半见忍受着耳朵的折磨,强撑着道:“还是你能力太弱,从一开始我就没掉进你的圈套!” “嗖——” 三道绿光陡然射/来,林半见一个后空翻全部躲过,继续嘲讽道:“就这点三脚猫?再不现身,可就轮到我出手了!” 木屋正中刮来一阵阴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又迅速止歇,只见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刚才风起的地方,他长得非常佝偻,可以说是一个罗锅也不为过,背上鼓起来一个很大的疙瘩,身上裹着无数墨绿色的破布条,头发稀疏,却很长,杂乱地堆在头顶,却依然能看到透露的轮廓。 他的鼻子好大。林半见心想。 “你身上有狐妖的气味。”那罗锅眼神阴森下人,看人时仿佛总是图谋不轨,“是幻灵狐火对吧?莫非你是半妖?” “你管我是什么?”林半见一扬下巴,“你只需要知道,今天,你要死在我手上!” “切,”罗锅咧嘴笑起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死!”他先出手,碎布条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飞扬,露出又长又黑的爪子。 木屋上面生长的藤蔓扭动起来,迅速缠向林半见,数量众多,林半见躲不及,只能用白玉令,一道白光迸发出来,散成五六道更细的光芒,将那些藤蔓又打得缩了回去。 “轰!” 碎布条变长,齐刷刷从罗锅的袖子和手臂处打过来,直接嵌进墙里,好在是一簇簇的,林半见有机会躲闪,她平时的集训可没有白练,一刻不肯松懈,在关键时刻就能派上用场。 林半见身手极其灵活,罗锅追着她打了好几下都没打到,最后终于急了,抬起两手运气,阴风像漩涡一般围绕着他旋转起来,落叶扫过木板发出“哒哒”的轻响,一团黑气在罗锅两手间形成,炸裂开来,带着无数细小的叶片和羽毛,刀刃似的打向周围。 林半见催动白玉令抵挡,奈何那团黑气力量很强,直接把她的保护罩打碎,叶片和羽毛趁虚而入,直接钉在了她肩膀、腹部、大腿。 刚才的黑气也造成了内伤,林半见嘴角淌血,眼前发黑,她扶住墙壁勉强让自己不到下去。 “嘿嘿嘿嘿……”罗锅得意地大笑,“看你还逞不逞能。乖乖让我操纵,你会死得无知无觉,为何偏偏要来和我作对呢?” “你企图毁掉界林,不能让你得逞。”林半见咳了一声道。 罗锅收起笑容,“界林是当朝皇帝下令要毁的,你们敢违抗朝廷圣旨不成?” “呸!”林半见啐了一口,“假皇帝罢了,说的话不可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企图!” “嘿嘿嘿嘿……陛下宏图大业,岂是你们这种喽啰能知晓的?”罗锅继续抬起手蓄力,林半见撑着墙壁警觉起来,“只要我们阵眼破了,天下就能得到真正的统一啦!” 碎布条再次朝林半见打过来,林半见捂着伤处快速躲避,只是这次由于疼痛,她的反应并不快,几次差点被打中,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罗锅嚣张大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啊,把你身上的幻灵狐火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休想。”林半见咬牙说道,两指并拢催动白玉令,口中呢喃,“找他控制的那几根因果线……” 白光闪过,罗锅本想躲闪,却发现那白光根本没打到他,只在他面前就消失了,随即笑得更大声,甩出袖子,碎布条像一面墙壁般延长、嵌入林半见身后的墙壁。 林半见拼着力气在地上翻滚,堪堪躲过攻击,浑身颤抖着拔下肩膀位置的羽毛,鲜血染红了衣衫,她疼得额头直冒汗,心里却在暗骂令狐羽是个大笨蛋,受那么重的伤,肯定比她现在还痛,竟然一声不吭。 “轰!” 再次躲过罗锅的攻击,林半见尝试继续催动白玉令,“这次一定要找到,拜托。” 柔和的白光迸发,划出几道弧线去找那罗锅,全都被他躲过去了,“你不过就是强弩之末!” 墙壁上的藤蔓再次扭动,左右夹击,林半见挣扎了一下,彻底没有力气反抗,被藤蔓缠绕住手腕和脚踝,架起来。 “铛啷啷!” 白玉令掉落在地,林半见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看到罗锅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顿时一惊,那是一块很像石头的东西,中间画着鸟的眼睛,之前她救令狐羽的时候,在未央手里见过!那到底是什么,怎么这罗锅也有? 罗锅抖了抖衣袖,将鸟眼对准她,“既然你不肯自己给我,那就别怪我明强了。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陛下赐的神器碎片!只要用它,任何人的能力都能吸收过来,为我所用!” 罗锅念起了咒语,林半见感觉石头上鸟的眼睛变得更加立体,头忽然像炸开一般疼痛,什么都不想去想了,紧接着这种疼痛传遍全身,每一条肌肉都在痉挛,疼痛到难以忍受。 在这样的疼痛下,林半见开始有些后悔了,她确实应该老老实实受死,这样就不会品尝这种疼痛。 然而这疼痛仅仅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不见了,她喘息着抬起头,豆大的汗珠从下颚滴落,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林半见的白玉令,走到她身边,帮她收进口袋里。 藤蔓再次缩了回去,继而燃起熊熊大火,林半见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是令狐羽来了,但是不行,他要是碰到自己会手上的! 林半见刚想想挣扎,却被抱得更紧,“娘子,别动,夫君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要么是下一章,要么是下下章,肯定完结。 第98章 月非弓,见狐影(七) 令狐羽是急忙赶过来的, 林半见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正在迅速痊愈,同时他抱着林半见, 也在帮着林半见的伤口愈合。 “什么……”那个罗锅没想到令狐羽竟然能跑到这里来, 再看一看他自己手上, 四根因果线全都不见了, 浑身气得发抖,“什么时候断的?!” 林半见抬起头,对他冷笑了一声, “就在你追着我打的时候, 我故意说了刺激你的话, 分散你的注意力。” “卑鄙的婆娘!”罗锅张开爪子朝林半见打过来。 赤红的狐火凌空出现,斜着迎击,罗锅见势慌忙收手, 才险些没被伤到, 握着那只爪子愤愤地瞪向令狐羽:“小杂种, 真碍事。” “碍事的是你。”令狐羽眼神如寒潭, 冷如冰霜, 却又藏着浓烈的杀气,他挡在林半见身前, 抬手将长生木召唤出来,在手中转了两下,道:“你不是喜欢玩吗?那我就陪你玩, 把你之前欠我和娘子的, 百倍千倍地拿回来。” “林半见!令狐羽!”一个瓷娃娃的喊声从窗子外面传进来, 紧接着便看到一只手扒着窗沿攀上来了。 是巫启星的傀儡。他进来之后便回头往下面看, 还指了指说道:“这地方实在是太高了。”清澈如泉水流淌的声音。 “巫启星?!”林半见看到他惊讶道, “启寒姐姐怎么样了?” 巫启星的傀儡刚要说话,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喊声,巫启寒拎着巫启星的后衣领将他提溜进了房间,“啊啊啊啊,啊姊慢点!我可不想再摔下去一次了!” 巫启寒看到林半见松了一口气,“半见,令狐羽,你们都还好吧?我们刚进入结界就失去意识了,再醒过来竟然穿着奇怪的衣服。” 巫启寒现在也穿着那套华丽的宫廷服饰,只不过外面那层层叠叠的累赘都被她去掉了,宽大的袖子也为了方便而缠紧,此刻看起来,就是一套价值不菲的劲装。 “你们被这家伙控制了,用因果线。”林半见简短解释。 罗锅这时候往后撤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他们四个。 巫启寒瞟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对林半见道:“因果线是极难操纵的术法,他若是会这个,在其他方面比定实力不高。不用害怕,我们四个对付他一个,绰绰有余。” “有余个屁!”那罗锅呸了一声,亮出那块画着鸟眼睛的石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昆仑山神奇的一部分,可吸纳任何灵气,这处阵眼上有五大除妖师的灵魂镇守,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的这块神器正在吸纳他们的力量,所以就凭你们几个三脚猫,想对付我?哈哈哈哈哈,痴心妄想!” 木屋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散架,地面也有了剧烈的起伏,仿佛那木板变成了翻涌的浪潮,林半见脚下不稳,甚至被晃得有些头晕,一抬头,面前的令狐羽还是站得好好的,便暗自催动体内的灵力,果然舒服了许多。 罗锅伸展开自己的双臂,肢体像是被折断了一般扭曲着,他的腹部缓缓有生长出另外的两条手臂,瘦长、枯槁,像是巨大的鸡爪子。 “我已经吸收了不少这处阵眼上的蕴积的灵力,你们说要玩?要报复我?就来试试看。”罗锅张开大嘴,贪婪而残忍地笑起来,嗓音嘶哑难听。 之前因为要操纵因果线,对付林半见的时候一直没用全力,现在罗锅的因果线全都断了,他也就可以全力对付他们。吸收了部分阵眼的力量,他的力量也比之前提升了一大截,那多长出来的第三根、第四根手臂就是力量暴涨的结果。 阴风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四个人同时抬手遮挡,风势强劲,呼啸中夹杂着鸟鸣,隐约也能看到那黑色的气流化成了一只只鸟的形状,围绕着房屋盘桓飞翔。 巫启星是傀儡师,本身自己的防御力就不够,他受不了这么强大的灵力冲击,第一个身上挂彩,四指微动,他身前的傀儡站得理他更近了一些抵挡伤害。 几只蜻蜓不知道何时飞进了风力,被阴风化成的鸟掀走,那些鸟便不再成型,风势也有所削弱。 林半见也想出手,被令狐羽按下了,“你先缓一缓,交给我。” 一片昏天黑地当中,陡然冒出几团狐火,迅速向阴风中心发/射过去,罗锅一声惨叫,阴风骤然止息。 视线再次恢复清晰,那罗锅却正浑身冒火,在地上打滚。令狐羽没有就此放过他,单脚蹬地飞身而起,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呲牙挥爪在他脸上留下四道皮开肉绽的血痕,接着执梃在他身上连续打了数次,长生木在他手里化作虚影。 罗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每次想要还手都被令狐羽一棍子抽回去,最后只好投降,“我认输,我认输了还不行吗?别打了!” “刚才你是如何称呼的我娘子,可还记得?”令狐羽一脚踩在他胸口。 罗锅哭道:“我错了,我不该那样称呼您的娘子。” 令狐羽将长生木抵在他的嘴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说了要你千倍百倍偿还,说到做到。” “且慢!”巫启寒提醒道,“他手上有神器,记得夺过来。” 令狐羽连忙收住力,用脚在罗锅身上翻找一番,夺走那块神器,扔给巫启寒。 “放过我,小爷,东西您也拿了,放过我吧。”罗锅再次求饶。 令狐羽笑了一声,“你再张一次嘴试试?” 罗锅以为他在给自己机会,连忙开口,然而连第一声都没发出来,头就被长生木捣成了烂泥。 令狐羽甩了一下长生木上面的脏污,收到背后,走上前来。 四个人围成一个圈,巫启寒拿着手里的那块石头来回看,鸟的眼睛在那块石头上泛着金属光泽,不同颜色的线条流光溢彩,也让这只眼睛栩栩如生。 巫启寒得出结论:“这东西好像还在发动着。” “什么意思?”巫启星问。 “意思是它还在源源不断从阵眼当中汲取力量。”巫启寒抬起头,“得想个办法关掉它才行。” “怎么关?”林半见问道。 “应该是有口诀的。”巫启寒看向那已经变成无头鸟的罗锅,“他若是还活着,应该能问出来。” 巫启星给了令狐羽一个埋怨的眼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知道吗?” “他不是真正操纵神器的。”令狐羽道,“昆仑山的神器,发动者若是死了,神器也就失去功效,而这鸟怪已死,神器却没有停止运作,说明他不是真正操纵神器的那个,只不过是从中分了一杯羹而已。” 林半见立刻就明白了,“难道真正操纵的是屠天?” 令狐羽向林半见粲然一笑,“还是娘子聪明,果然是某人所不能及的。” “我又没说错。”巫启星撇撇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尽皆知,问一下怎么了?” “咔嚓!” 木屋的屋顶漏了,房梁垮塌下来,把地板砸穿,发出一连串的巨响,整个房间开始向一侧倾斜,组成墙壁的木板也开始迅速腐朽。 “此地不宜久留。”巫启寒将石头揣进怀里,挽住巫启星的手臂就像窗户外面飞去。 令狐羽搂住林半见紧随其后。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刚才林半见所以为的天空,其实不过是结界的围墙,颜色接近黄昏,因此产生了误解,他们所在的小木屋悬在半空中,塌毁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外面有五个身穿白色水和服的老人,通体本透明,她们站成一排,似乎在等他们出来。 巫启寒落下来之后向她们行礼道:“几位前辈受苦了。我们已经除掉那作乱的大妖,只是这神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其中一名老人道:“这里大概是守不住了,我等在最后互送你们一程,也就该离开了。” 巫启寒眼眶顿时红了,鞠躬更深,“前辈,都怪我们没用……”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们出去以后,一定要把妖孽打倒,方能祭奠我等亡灵。” “是!”巫启寒强忍住眼泪。 五名老人一同施法,在结界上开出一个大洞,周围的景象在迅速剥落,暴露出背后的虚空,就连这里的气流都变得混乱不堪,然而那个洞口形成了一条稳定的光柱,不受任何外力扰乱,静静地待在那里。 “快走!”四个人向着光柱飞去,消失在洞口。 随后,那五名老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各自露出释然的笑容,身躯也隐没不见了。 林半见害怕遇到危险,一路上没敢闭眼睛,进入洞口之后周围一片漆黑,令狐羽在她耳边说这里不方便用狐火照亮,让她不必担心,他就在旁边。 飞了一阵,前往响起了击鼓的声音,随后是气势磅礴的战歌,唱得人心里隐隐战栗。 界林的晚风吹过来,天空闪烁起了星斗,还有摇动婆娑的树枝,而刚才困住他们的那个阵眼,此刻已经化成一缕青烟,从一口枯井当中袅袅升起。 战歌还在继续,林半见心里发慌,来回看了看,问道:“这歌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界林外面。”令狐羽回答,此刻他的眉头也皱起来,感受到了这歌声的不祥。 “阿姊!你怎么了阿姊!”巫启星突然叫道。 巫启寒紧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是,那块神器。”她的胸口陡然亮起一道绿光,最后实在抵挡不住,那块石头从她的怀里飞了出来,光芒丝毫不减,向着界林外面飞去。 与此同时,界林当中的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光芒飞出,周围的树木开始迅速枯萎,新长出来的嫩芽变黄脱落,地上的花草转眼腐烂成泥,树干缩水,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相继倒下,原本生机勃勃的界林这回是彻底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力。 “看来其他小队也和我们的际遇类似。”巫启寒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快撤退出去!” 界林的五大阵眼同时被抽空,如今这里成了普通的土地,再也没有划分妖界和人间的分界线,但无论是妖还是人,或是任何其他的生灵,全都向着妖界逃离,因为一大批满含杀戮气息的军队正在从人间走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直逼妖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结局,一定大结局!我要写番外!! 第99章 月非弓,见狐影(八) 四头巨鹿从跪卧的姿势站起来, 口中发出低缓悠长的悲鸣,界林当中的树木枯败衰萎了,被风轻易地卷起来, 向各处吹去。 林半见在令狐羽的怀里, 飞去妖界的路途中沉默地看着那一大片林地就此消散, 而守卫在那里的巨鹿却迟迟不肯离去。 “它们不走吗?”林半见呢喃道。 “谁?”令狐羽问。 林半见本以为令狐羽没有听见, 也没想着让谁听见,但是既然他听到了,林半见继续道:“那些鹿, 屠天的军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雷鸣一般的击鼓之声自界林另一端的地平线传来, 没了界林阻挡, 听得愈发清晰,令人战栗。 令狐羽回头看了一眼,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上脸颊, 他的眼神里也仿佛失去了些什么, “界林没了, 它们不继续在那里守着, 作乱的妖很快就会闯进来。” “好吧。”林半见叹了一声, 皱起眉,看着那些巨鹿伸展张开的角, 仿佛充当了新的界林,在天地之间伫立。 令狐羽的宅子也不是个很安全的居所了,大家都在向更远的地方撤离, 这些天一直在抵挡攻过来的屠天手下, 伤亡惨重, 许多都是互相搀扶着逃离的。 宋迎霜和巫戬看到巫启寒他们回来了, 放下手头的事情迎上去, 询问情况。 同事来的还有其他小队,昆仑弟子率先拱手道:“是在下无能,虽然除去了妖孽,却没能制止神器运行,现如今还被屠天收回去了。” 宋迎霜道:“屠天阴险狡诈,神器又是神物,你们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尽力,平安回来就好。不过那神器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清楚吗?” 昆仑弟子道:“那神器名叫慕晷,原本是神仙用来计算时间的东西,能吸收天地精华,吐纳灵力润泽万物,没想到竟然被那妖孽偷去,为祸世间。“ ”可有什么应对办法?” “这……”昆仑弟子面面相觑,都不好意思先说出来。 “当然有。”张春逢的声音响起来,她颤巍巍走进人群当中,看向林半见,随后在其他人身上扫视一圈,道:“神器乃天地造化,不好消灭,但是既然是器物,必然要听从于它的主人,慕晷如今的主人是屠天,只要能解决掉屠天,慕晷便能收回。” 巫启星笑了一声,“不就是硬打吗?说得那么好听。要是真能轻易做到,还问昆仑弟子方法做什么?” “阿星,不得无礼。”巫启寒在旁边提醒。 巫启星撇了撇嘴。 张春逢平时没规没矩惯了,听他这样说也没生气,嘿嘿一笑道:“是这么个道理,神器并非凡品,硬拼是不行的,因此制止它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那妖孽,他是孽障,自然有机会硬拼得过,可若实在不行……”她将目光转向林半见。 林半见早就注意到张春逢看她的眼神不对了,行礼道:“张老前辈,这事情与我有关系?” 张春逢点点头,“神器须得神器除啊。” 林半见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话一说出口她就恍然大悟,小说结局,屠天是被神弓拉出的神箭射死的,难道张春逢指的是这个?于是立刻改口道:“拉出神弓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冷不丁说到“神弓”周围人,除了昆仑弟子,皆是一愣,没明白林半见在说什么,只是看出来她们二人之前似乎聊到过这个东西,对除掉屠天有关键作用。 林半见看向巫启寒,原著当中,最后拉弓献祭的人是巫启寒,当时她因为爱人被夺,又遭遇家破人亡的创伤,一气之下拉开神弓,化全身的力量与生机为神箭,一举除掉了屠天。 只是现在,林半见早已经改写了结局,巫启寒不再被那个渣男迷惑心智,此刻虽然家破,但是重要的亲人好友都还在,她没有理由再去祭神弓了。 一名昆仑弟子走上前来道:“这场祸事既然是由昆仑山造成的,我等身为昆仑弟子,理应使用神弓,除掉屠天。” “就算你们是昆仑弟子,没有成仙,拉弓也一样会要了你们的命。”张春逢摇头道。 “为了天下太平,弟子甘愿受死。”昆仑弟子面容平静地回答,她的话音一落,身后几名弟子也跟着随声附和。 “弟子甘愿受死!” “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怕死,但是没必要上赶着送死吧?”张春逢嫌弃道,“明明有不死的办法,你们非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看你们在这之前,是先把自己的脑子搭进去了。” “还有不死的办法?” 张春逢故作神秘地眯了眯眼,微笑道:“你们当中,只有一人即使拉了弓也不会死。” “谁?” 林半见下意识看向令狐羽,因为她之前见到过,能拯救巫家还有巫启寒的唯一办法,就是令狐羽,而他现在又得了昆仑山的诸多赏赐,由他来拉弓,应该不会有事。 “是她。”张春逢指向林半见。 众人皆是一愣,令狐羽原本在沉默地听,见张春逢指了林半见,也有些惊讶。 林半见正盯着令狐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才道:“我?” “昂。”张春逢乐了,“不然你以为是他吗?”她指令狐羽。 “……不是吗?”林半见道。 “怎么可能?”张春逢笑道,“不过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你的那根棍子呢?” 因为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此刻又在逃跑途中,令狐羽没有将长生木收起来,而是一只握在手里,以防不测,这会儿听到张春逢提起,便将其呈过去。 张春逢拿过那根长生木,表情变得有些肃穆,苍老的手珍而重之地在上面摩挲一个来回,长生木通体漆黑,锻造得笔直细长,不需要任何其他装饰便已经显得很好看了,有种神秘的雅意。 “这是根好木头,”张春逢眼睛里是由衷的赞叹,“用来做那支箭,刚刚好。” “什么?!”林半见惊讶出声,眼睛瞪得很大,“它、它是小羽的武器,怎么能用来做箭呢?!” 张春逢没理会林半见,而是对令狐羽说:“若是我说,用你这根棍子,不仅能帮你报仇,同时还能保住你心上人的命,你可愿献上?” “愿意。”令狐羽立即回答。 林半见深深叹气。 张春逢道:“只不过有两个不好的后果。” 令狐羽漆黑的眼眸一凛。 “首先,神弓威力无穷,一旦拉开便是千钧灵力都注入其中了,慕晷会被毁,不可再收回,因此请神弓是下下策,娘娘将它交给我,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其次,”张春逢视线看了看令狐羽和林半见,“林半见会回到原本的世界,除非有外力阻挠。” “原本的世界?”巫启星没听懂,“这话可真有意思,她难道还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哪个世界呀?” 令狐羽却顿时脸色大变,一把夺回自己的长生木,强硬道:“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下下策,只有屠天死在我令狐羽手上。”他转向林半见,“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轻易离开的。” 此时妖王的大部队正在赶过来的途中,令狐羽也不愿意再去等他们过来了,直接飞过去与他们相会。 令狐羽答应了妖王,要做妖族的太子,在册封的时候,妖王赠给了他这个孙子一套银甲,这银甲不仅仅是作观赏用的,同样有极强的妖力在当中,可以帮助穿它的妖作战更加勇猛,许多大妖的攻击也能轻易化解,算是妖界的宝物之一。 令狐羽与妖王的军队回合之后,便换上了这身银甲,他本身个子就高,穿上之后更显强壮,肩膀也比之前宽阔许多,头戴银冠,高马尾迎风飞扬,为了适应这身甲,令狐羽穿上之后便化成半原型,一对火红的狐狸耳朵迎风而立,身后八条尾巴被风吹得波澜起伏。 林半见再次见到令狐羽的时候,他就是这身打扮,带着千军万马从空中飞过。另一边,屠天最后进攻的第三波军队也已经抵达界林旁边,巨鹿正在和他们对抗,但是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同时聚集在一块打头阵的,还有各个派别的除妖师,以及昆仑山众弟子,他们人数虽然少,可是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林半见和巫启星在队伍的最末尾,属于受保护的那一派。 时隔几个月,屠天终于再次露面了,他穿这一身金黄的战袍,神色从容镇定,身旁身后环绕着数十名稀奇古怪的鸟,他手上托着一个圆盘,见到令狐羽微微一笑,“原来你还没死。” 声音通过妖力远远传来。 令狐羽此刻是妖界的代表,他冷着脸道:“不杀你,我怎会死?” “你也就这点嘴上功夫了。”屠天哼笑一声,“老妖王今日怎么没来?他接的战书,不亲自迎战,竟然派自己的孙子前来,是不是妖界真的不行了?急待我这个新王来整治整治?” 所有人都在听着双方交战前的互相喊话,林半见也仰着头听,忽然有人拽了拽她,回头一看,张春逢来了。 “张老前辈?”林半见有些意外。 “先前一直忙我都忘记了,你有个东西是不是找不到了?”张春逢从衣裳里拿出一只手,张开,因果蝶平静地舒展开翅膀。 “是我的因果蝶!”林半见之前就发现自己的因果蝶不见了,她以为是令狐羽收起来了,但是因为她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选,所以也没有向令狐羽提起这件事,如果她想留下,毕竟令狐羽也不会不给她的。 巫家姐弟就在林半见旁边,看到那只蝴蝶不约而同往这里望了一眼。 张春逢道:“怎么,现在才发现不见了,难道你还没下定决心?” “……对。”林半见有些愧疚,“实在是难以选择。” “要尽快下决定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张春逢没再多说,把因果蝶交在林半见手上,再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离开了。 巫启寒似有所觉,道:“半见妹妹。” “启寒姐姐。” “我虽然听不太懂你们的话,但是……”巫启寒眼波流转,“如果你有可能要离开我们,离开巫家,那……我肯定是舍不得的,或者说是,极为不舍。” 巫启星也在旁边点头,“对呀,林半见,虽然你有时候挺烦人的,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走。” 林半见忽然感觉自己手中的因果蝶扇了扇翅膀,扫到她手心,微有些发痒,林半见对二人点了点头,“我也舍不得你们。” 前方响起一片杀戮的嘶吼声,天上浓云聚集,电闪雷鸣,刚才井然有序的一切都以一种剧烈的形式崩塌。 “如果这场战争会决定你的去留,我一定会拼命的。”巫启星对林半见说道,抬起双手,两个身手敏捷的瓷娃娃翻滚腾挪地钻进了战场之中。 百鸟的嘶鸣铺天盖地传来,林半见这段时间在修炼上也没闲着,把三块半的白玉令全都拿了出来,柔和的白光形成一道道交织的线条,击打在飞翔的百鸟身上,隐没在黑暗之中。 前方的地面上亮出十几张阵法图,屠天的军队冲过来,凡是经过上空的,全都消失在阵法当中,大地被法术强行改造了结构,一个个孔武有力的石头怪组成一面城墙,抵挡汹涌的来势。 令狐羽化作一道银色的身影,和屠天一身金黄交锋。 屠天在对峙途中,将自己手中的慕晷抛出去,慕晷在天空旋转,撒发出股股妖异的绿色气体,那些气体听从屠天指挥,流淌进他手底下大军的鼻腔当中,顿时天地间一片绿光闪耀。 原本出现颓势的大军陡然拥有了无穷的力量,鸟怪振翅嘶鸣,脖子上长出了第二颗头,而另一些鸟怪在获得力量之后,羽翼的数量增加,或者干脆体型增大,顿时将令狐羽的军队碾压下去。 蛊毒也不再对它们有效果,宋迎霜腹部被撞了一下之后,命令巫启寒躲到后面去找林半见和巫启星。 巫启星操纵傀儡作战,自己不能分心,因此林半见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帮他打掩护。 巫启寒过来了,对两人道:“情况似有不妙,屠天用了慕晷,现在转败为胜了。” “令狐羽呢?”林半见问。 巫启寒摇了摇头,“应该在最前面,看不见具体位置。” “啊!”巫启星手指上的一根傀儡线崩断了,鸟怪的妖力顺势传来,他被打了一个趔趄,手指渗出血来,“先想想我们自己吧,你把自己保住,他肯定更能安心作战。” 巫启星这回总算说了一句像样的话,林半见被说服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娘说让我先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现如今的局势,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送死而已。”巫启寒道。 “可是这附近哪有安全的地方呀?”巫启星道。 巫启寒拿出一个白玉雕成的如意,“用这个。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山洞,在洞口放上这个,便能形成屏障,保你们一命。” 这附近原本是平底和山林,但是有的除妖师掌握了御土之术,作战过程中形成了几个山洞般的凸起,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外面乱成一团,待两人进去之后,巫启寒把如意放在洞口,白玉雕成的如意瞬间融化,在洞口形成一张半透明的薄膜。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看看娘怎么样了。”巫启寒正欲离开,忽然抬头看到巫戬护着宋迎霜飞了过来,赶忙迎上去,然而追杀他们的鸟怪没有就此停手,反而张开三对翅膀冲了过来。 巫戬挥起手中的钝剑,直接削去鸟怪一侧的三张翅膀,鸟怪哀嚎一声落地,后续却有更多鸟怪围上来。 一家三口顿时消失在一群扑腾的翅膀之下。 “爹,娘,阿姊!”巫启星看着眼前的一幕什么也不管了,直接就要冲出去。 林半见拉住他,“你这样上也会死的。” 巫启星红了眼睛,甩开她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山洞,顾不上操控傀儡了,对着那群鸟怪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林半见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出去,催动三个半的白玉令帮忙解围。 几只鸟怪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张着大嘴向林半见咬过来。 巫启星看到了被包围的家人,连忙赶过去,但是他本身修为就不够,被鸟怪掀飞起来,摔在地上,内脏被震出了血,涌出喉咙,鸟怪体型巨大,趁着巫启星毫无还手之力,抬起爪子就要踩上来。 巫戬和宋迎霜重伤昏迷,巫启寒顾不了许多,拿起那把钝剑,蹬地而起,在半途中将鸟怪的爪子砍落下来。 “阿星,你没事吧?”巫启寒将自己的弟弟扶起来。 巫启星喘了一口气,“我没事。”便晕了过去。 林半见从来没有只身对付过这么多大妖,对付一个就足够费劲了,现在就更加吃力,四枚白玉令在她周围漂浮旋转,发出的白光柔和而坚定,一下下打在发狂的鸟怪身上,竟然支撑下来了。 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灵力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在奔涌着离开自己。林半见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够晕过去,但是不知不觉,耳朵、眼睛、鼻腔都流淌出温暖的液体。 暗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林半见磕了一声,却在晃了一下后肩膀被巫启寒扶住,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吞下去之后神智恢复清醒。 “启寒姐姐。”林半见有气无力道。 “我带你去躲起来,这里太危险了。”巫启寒说着就把她往回拖。 林半见注意到她手里拿的钝剑,“那是巫家家主的法器。” “对,现任家主昏迷,我这个继承人暂时接管。”巫启寒道,“你们先去疗伤,外面我来对付。” 来到那玉如意保护的山洞,里面已经躺了好几个人,林半见十分惊讶,抓住巫启寒,“令狐羽会不会有事?” 巫启寒不像之前那样坚定了,眼神游移:“不知道,但他肯定不希望你出事,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巫启寒提剑出了山洞。 林半见扶着山洞的边沿向外张望,巫启寒已经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因为这个玉如意的保护而暂时安全,她却变得愈发不安。 张春逢这时候出现在了洞口,她的敖梭刚刚解决掉一个鸟怪,但是走过来的这段路也让她有点喘。 “张老前辈。”林半见道,“外面怎么样了?令狐羽和启寒姐姐呢?” “是时候啦。”张春逢没回答她,而是抖了抖衣袍,从里面拿出一个绣工十分精致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及巴掌大的弓。 林半见看见它时,眼睛瞪大,那弓她曾经见过,是预言当中的弓,只不过小了许多。 那弓在张春逢手里变大,再变大,直到有一人高的时候才停止。张春逢把这张弓交到林半见手上,“你要去找令狐羽要他的长生木,否则你拉着张弓,也会神魂俱灭,知道吗?” “是。”林半见那好弓,提口气走出山洞。 张春逢在她身后道:“你只管去,我的敖梭还剩下最后一点法力,能勉强帮你走到射程之内。” 那弓虽然巨大,但是并没有林半见想象当中那么沉,她一路扛着这张弓,往战场的最前线走,敖梭就在她旁边,抵挡鸟怪的攻击。 地面上已经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敌我的残骸,血腥味浓稠地弥漫着,再强的风也吹不散。 令狐羽先看见林半见的。 他正在和屠天缠斗,有了第一次交锋的教训,他这次一点都不敢松懈,然而还是感觉自己处在下风,银甲的一只护臂被打碎了,隐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而就在这时候,他闻到了林半见的气息,在众多恶臭的气味当中,她的气息就如同清泉,那样清澈、纯粹,一尘不染。 令狐羽循着气味看到了林半见,脸色骤然变差,却也因为分心,胸口被屠天重重踹了一脚,喷出一大口血,从天上摔了下来,在半空中翻滚两下,勉强站在了林半见面前。 “小羽!”林半见没想到他会这样,惊叫一声,蹲下来,“你怎么样?是不是没打过屠天?” 令狐羽抬手抚在林半见的脸颊上,看到她脸上的血迹微微蹙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怎么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不来,你们都活不下去了。” 令狐羽漆黑的眼神带着些恐慌,低头看着她,“我不会让你用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走的。” “不用神弓是对的。”屠天的声音在林半见背后响起。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屠天面带微笑地站在他们不远处,身上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轻易乱用。” 令狐羽往前走了几步,挡在林半见身前,他甩甩头,此刻已经有些恍惚了。 “小羽……”林半见想阻止他。 “你快走,这里有我来应付。”令狐羽拿着长生木向屠天冲了过去,梳起的高马尾化成了旌旗,在一片混沌污浊的天地间飘扬,带着抵死顽抗的士气,冲杀而去。 天上奔雷滚滚,长生木和屠天的手掌相接,振出一片冲击气波,向四面八方扩散。 令狐羽强装镇定,但是他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屠天有神器为他源源不断提供力量,就算有损伤也能立刻修复,令狐羽挥动着长生木在他周围横扫劈砍,屠天脸上的得意之色却逐渐扩大。 他找准令狐羽的一个破绽,借助慕晷的力量,一掌将令狐羽打倒在地,力量的余波未尽,令狐羽擦着地面滑出去数米。 “小羽!”林半见赶过去就要将他扶起来。 令狐羽强忍着剧烈的痛楚,伸手抓住了林半见的脚腕,“……不、不要用神弓……” “你说什么?”林半见把耳朵凑近了些。 屠天知道神弓的用处,若不是令狐羽挡着,他根本不想给林半见一点空间,他抬起手,甩出一团绿光,向林半见打去。 林半见抬起神弓,神弓陡然散发出一阵白光,将那团绿光化解,她侧过头继续去听令狐羽说话。 “不要……用神弓。”令狐羽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对泛红的眼睛显得有些无助,“你走了……我活不下去。” 他垂下头,那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也跟着垂下来,“半见,你是我娘子……不可以……抛下我。” “可是你都这样了,我再不用,你们都没命了。”林半见抚摸着他坚硬冰凉的银甲,“把长生木给我吧。” “我去对付他。”令狐羽语调坚定,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却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他用近乎呜咽的声音重复:“不要用神弓……好不好?” 这些天林半见一直在想,到底应该要怎么办,她明明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开始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赏玩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一切,就当成是一场游戏,因此在最初见到令狐羽的时候,才会说出那样漫不经心的话,可是不知不觉竟然越来越上心。 她看不下去巫启寒的命运,会对世人看待除妖师的眼光而愤怒,更加会因为令狐羽的遭遇而心痛。如果活着是一场梦,她意外有了两场截然不同的梦境,她会选择在那一场梦境当中继续生存下去呢? 诚然这个世界危机重重,动不动就有生命危险,可是这里同样也有一群生机勃勃的人,仿佛下一刻就是死亡,他们也无所畏惧。 友情、爱情、亲情,这些情感都能在这个世界尽情燃烧。 林半见深吸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流淌下来,“小羽,我不是告诉过你,你要尊重我的决定吗?不能够意气用事的。” “那我也告诉你,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令狐羽抬起头,下唇上染着殷红的血迹,眼神坚定而深邃:“但我也绝不独活。” 林半见叹口气,蹲下来轻声问他:“小羽,你见过我拉弓吗?” “没见过,也不想看见。” “你教教我好不好?你这么厉害,拉弓对你来说肯定不成问题,对吧?” “你怎么比我先一步开始说胡话了?” “小羽,你看。”林半见把手伸在令狐羽面前,因果蝶自她手心扇动翅膀,飘飘忽忽飞起来,似轻吻一般落在她的眉心,再扇一下翅膀,消失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好长好长的一章,写到眼睛快瞎了,休息休息,开始写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