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邪魔失败以后 作者: 崔判 简介: 塔尔莉穿进一本西幻无脑苏文里。 文里，她是世代辅佐帝王的魔女世家的次女。出生时因为魔力分配不匀落了个“废物魔女”的称号，是她那漂亮天才的姐姐的对照组。 而塔尔莉，将会代替她的姐姐，被献祭给傲慢君主，成为维护皇室尊严的牺牲品。 为了活着逃离魔幻的异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塔尔莉有两个选择。 杀掉德里茨，或者攻略祂。 她选择了第二种。 … 很不幸，她失败了。 * 被无视、被羞辱、被憎恨。塔尔莉都可以不在乎。 炙热的吻、交织的手、无悔的拥抱。都是为了可以回家。 可是当她坚决而冷漠，一根一根掰开祂紧紧捏住她手腕的五指时，祂红着眼眶，声音却显得那样卑微而可怜：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 就当是一场谎言。 即使是被骗，我也甘之如饴。 1.冷血君主x坚韧魔女 2.慢热，非传统hzc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相爱相杀 西幻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塔尔莉 ┃ 配角：德里茨 ┃ 其它：西幻，神明，魔女 一句话简介：高高在上的君主跌进尘埃里 立意：身处逆境也绝不可以放弃 第1章 塔尔莉醒来时，她正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在地上被蹒跚拖行着。 察觉到她有转醒的迹象，对方的动作更加大力。 塔尔莉觉得自己的脊背火辣辣地痛，腰椎也像被什么狠狠地硌到了似的，她尖叫起来，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塔尔莉知道，假如她再不做点儿什么，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狠狠咬下对方卡着她脖子的胳膊，直到嘴里能尝出一点儿铁锈味时，才感觉到对方稍稍卸力。 她趁机抓起手边的石头，往后一闷，听到一声闷响后，新鲜的空气才短暂涌入。 塔尔莉来不及思索，飞快爬起身，试图逃跑。 身后那人却一伸手，如铁箍般牢牢锁住了她的脚踝，把她往回拖。 塔尔莉想呼救，嗓子却肿得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鸣。 她刚才挣扎的时候几乎把嗓子叫哑。 她几乎是绝望地趴在地面，试图抱住什么能稳住她身形的东西，却失败了。 她被往后狠狠一拉，膝盖磕上什么，顷刻间血流如注。 紧接着，那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空气艰难地挤入，塔尔莉脸色发紫，眼前昏天地暗。 今天……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她伸手一摸。 一个尖锐冷硬的东西，正在她怀里的口袋里。 她下意识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放松警惕时，掏出怀里的东西，用尽浑身的力气，恶狠狠敲在对方的脑门上。 刚好敲中对方的伤口。 那人骤然间松了手，原地呆滞两秒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空气大口大口涌入。 肺部火辣辣的。 塔尔莉惊魂未定，过了好半会才松开手，那沾血的东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跪在地上喘息着，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被吓得满脸泪水。 她抽噎着，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又折返了回去。 她已经被拖到一间有些破败的郊间神庙中。环顾四周，周边不知供奉着哪些神像，光线昏暗，又或许是她太过晃神，看得并不清晰。 她只是默了默，捡起地上的凶器，走到地上那晕倒的人身旁。 那人穿着并不能表明身份的普通衣物，头上被塔尔莉砸伤，晕了过去。 他的额头血流如注，已经几乎看不清容貌。 但是塔尔莉很清楚他是谁。 这是第三次，她从“不死骑士”的手下死里逃生。 也是第一次，她成功反杀。 甚至多亏了两天之前家族里寄过来的信物—— 弗雷德家族的族徽。 塔尔莉从怀里摸出那个染血的族徽。 沉甸甸的金属制品，锈铜色、旗帜状，族徽的图案是一只猫头鹰，猫头鹰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睛处用的是紫色的猫眼石。 猫眼石被塔尔莉磕掉了一颗，一路被拖拽过来，早就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族徽灰扑扑的，原本光彩夺目的宝石也不再耀目，只是仅剩的那只独眼深邃一如它现在的主人。 塔尔莉捏紧族徽。 几乎没什么疑虑，她搬起手边一个石头，一下一下敲断他的腿。 颓败圣洁的神庙里，血腥气却在一点点蔓延开来。 塔尔莉没吃饭，没什么力气，几乎拼尽了浑身的劲。 她喘了口气，最后狠狠一下，扔开了手里的石头，坐在地上，支着手臂。 她仰头。 夕阳西移，光线透过已经稍许蒙尘的窗棂射进来，照亮了那供奉着的神像的侧脸。 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着眼睫，发丝被束在脑后，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托着白玉雕塑的头部骸骨，无声安静地垂视着她的劣迹。 塔尔莉却知道，神明千百年前就已经陨落得一干二净了，如今的世间，魔力几近枯竭，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神明。 虽不认识面前的雕像，她也猜测，这供奉着的，大概是一些邪魔之流。 溅在这邪魔脸颊上的血迹，不仅没有半分亵渎之感，反倒为这狭窄室内里的雕塑平增几分危险的昳丽。 这邪魔是她的罪证。 塔尔莉没有半分忌讳之心，她伸手，扶着雕塑站起身，顺手抹掉邪魔脸上的血渍，也留下了脏兮兮的指印。 紧接着，她又从昏迷的骑士口袋里摸出一个骑士徽章，攥在手心，体力完全恢复后，这才离开。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勉强支撑着自己洗了一把脸，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就浑身体力不支地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昏睡过去。 只是，白天那些声音充斥在她的耳边，让她即使睡着了也不得安生。 …… “听说了吗？弗雷德家的二小姐要被接回来了！” “不是说因为是魔力废柴，所以小时候被送到乡下去了吗？” “圣女小姐因为早产身体孱弱，这次又是卧床不起，如果是亲姐妹在身边照顾的话，应该会好得快一些吧。” “嘁，要我看，真把那废物带回去的话，圣女小姐的病才会更重吧！谁会乐意看着一个跟自己同天出生的家族私生女天天在自己的面前晃悠？” “不过，那家伙就算是回来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嘻嘻。” …… 塔尔莉被惊醒，她抹了抹额头，一手冷汗。 腿也抽筋了，她靠着床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扭头，窗边，天色已暗。 … 塔尔莉是几天之前才知道，自己穿进了上辈子看过的一本西幻h文里。 小说的女主角，圣女特蕾莎小姐，是只比她大半天的姐姐。她们二人都是世代辅佐帝王的魔女世家，弗雷德家族的孩子。 只不过，她是私生女而已。 弗雷德家族的诅咒是，如果家族中有相同性别的两个孩子，那么其中一个将会继承家族中所有的魔力养分，成为魔法天才。 而另一个则会被掠夺魔力，成为一个一辈子都无法使用魔力的废柴。 很不幸，塔尔莉就是被掠夺的那一个。 因为资质太过平庸，塔尔莉出生后不久被送往乡下庄园，几乎是被放养长大。 直到不久之前，早产的长女特蕾莎生了一场大病，神父说，如果有血缘相近的同龄人的陪伴，圣女的病才能好得快一些。弗雷德家族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名叫“塔尔莉”、从小在乡郊长大的孩子。 车轱辘歪歪扭扭碾在石板和泥土上的咕噜噜声音，还有仆从的吆喝声这时响起在院子里。 过一会儿，门被敲响，下人给她送来了衣物。 “小姐，请您尽快。” 塔尔莉没应声，看着对方走后，她才从床边坐起身，单手拎起布篮里的长裙，走到锈迹斑斑的镜子跟前。 她比划了一下，确实是适合自己体型的。 塔尔莉的身材瘦小，个子也不高。 这具身体似乎从小营养就不怎么好，发育得比同龄人慢上半拍，头发也毛毛糙糙。 所幸的是，她有一张继承了家族优秀基因的脸。 黑色的头发，紫罗兰色的幽邃的双眼，闭上时睫毛卷曲而长，睁开时眸光时时刻刻保持着审慎和敏锐，令人难以参透。 那张形状好看的嘴唇总在抿着，很少说话，配上那张稚嫩却冷漠的脸，给人一种乖僻的感觉。 这个异世界的女孩，像一只小巧而敏捷的黑猫。 塔尔莉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脱掉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套上那身裙子。 这是一条绿裙子，样式不是流行的款式，但是布料的造价并不菲。 颜色青翠葱郁，充满蓬勃的生机，像一只小小的春笋。 塔尔莉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放下头发，试图遮挡住自己脖子上的淤青。 很显然不怎么奏效。 为了把为数不多的营养均匀地分配给更需要它的地方，塔尔莉的头发仅仅刚到肩膀。 她只好用绷带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和手臂。为了遮盖手臂处大片的白色，她又从衣柜旮瘩里翻出了一条陈旧的宽大披肩裹上。 最后打开门时，月上中天。 马车在庭院里停了好一会儿，仆从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嘴里絮絮叨叨“乡下的小姐还真是没有教养”之类的话，调转了车头。 塔尔莉有些费力地上了马车。 驾驶出院子之前，她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没有半分好的回忆的地方。 塔尔莉知道，她将不会回来。 * 要说这本h文是一本怎样的小说，塔尔莉也不能很好地回答上来。 她在下班的地铁上迷迷糊糊打开，回家迷迷糊糊看完。 塔尔莉是一个情感匮乏的人，她深知自己看文的目的是消遣，所以，她做梦也没想过，她会在睡前迷迷糊糊地眼前一黑，转眼来到这个世界。 女主角特蕾莎拥有着所有此类文女主的特性。 她身娇体软，魔力充盈。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让塔尔莉难以想象的、充沛的情感。 文中有关于她大片大片的心理和感觉描写。在面对不同的男主角时，她都能够适时地表现出多种不同的情绪：情不自禁、想要逃离、痛苦、快乐、诱惑、青涩…… 这对于每天仅仅是活着就耗光了全部力气的塔尔莉来说，惊叹不已。 虽然偶尔会憧憬那个焕发光彩的光怪陆离的魔法世界，也会偶尔羡慕特蕾莎跌宕起伏、精彩十分的人生。 ——但那也仅仅是“偶尔”而已。 塔尔莉并不对特蕾莎这个角色抱有多大的好感，她却也压根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差点儿间接死在她的手下。 女主角的爱慕者之一——“不死骑士”克里斯汀对她从不间断的追杀。 第一次，塔尔莉侥幸逃生。 第二次，克里斯汀察觉到远方特蕾莎的呼唤，放过了奄奄一息的塔尔莉。 第三次，也是这一次。 她差点死去。 马车声停下。 没有人为她拉起门帘，塔尔莉也不需要。 她撩开帘子，敏捷地跳下马车。 无视了仆从的目光和神色，她走近了那座落在帝都城的宏伟庄园。 ——弗雷德家族府邸。 月色下，这座延续了百年的大家族散发着沉着、肃穆和庄重的气息。 即便偶有萧瑟的夜风吹过，也不能打搅它丝毫。夜风能吹动的，只有塔尔莉的黑发和裙摆。 塔尔莉凝视着这座庄园。 好半会儿，她才移开目光。把头发撩到耳后，她走向高门。 亮出那只独眼的猫头鹰。 守门人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那几乎融在黑暗里、瘦小纤弱的少女声音低沉，紫色的眸光闪烁着： “塔尔莉……” “塔尔莉·弗雷德，弗雷德家的次女。接到家主的命令，从乡下返回帝都。”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希望莉莉能陪你过一个不孤独的夏天=^_^= 推荐食用搭配音乐：lovely——Billie Eilish 第2章 深夜很寂静。 塔尔莉跟随着仆从行走在路道和回廊上。 她走了大概有二十来分钟。因为对方的速度，她没法走太快。 仆从一边为她介绍一面不疾不徐地走着，鞋跟从石板踩踏到木质地板再到岩面。 “这里是赏花院，我们小姐的下午茶会在这里喝，天气好的时候，小姐也会在这里招待同学。” “喷泉的那边是莱茵湖，后面有一小片森林，穿过森林是专人管理的藏书塔，里面都是弗雷德家族珍藏百年的珍贵典籍，你没什么事的话不要靠近那里……不过就算你靠近，也会被拦下来。” … “最后这里，是我们小姐的专属后花园。喏，你从这里看到的三楼，整个楼层都是属于我们小姐的……噢，包括阁楼。” 塔尔莉站在篱笆外，仰头看着三楼。 “不过小姐因为身体原因，在假期被送去神殿清修，假期结束后才会被送回来。现在你是见不到她的。” 塔尔莉问：“那我住在哪里？” 仆从顿了一下：“呃……是我们小姐的伴读的话，明天再交由家主大人决定吧。” “今天的话……”她走向大厅，“员工室旁边有空房间，你先住下，其余的明日再说。” 塔尔莉默不作声地跟进去，环视一圈。冰冷陌生而金碧辉煌的府邸内部也装饰得极致奢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塔尔莉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收拾了一通之后，塔尔莉走出了卧室的门。 一楼是接待厅和员工处，二楼是弗雷德家主的办公处。 她摸上旋转楼梯的扶手，听到走廊尽头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塔尔莉轻手轻脚地走近，还没等靠近，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年看起来生气地大步迈出来，顺手重重带上了门。 “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大步迈走，路过站在墙角的的塔尔莉，第一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走出几步之后才意识到。 少年的步子顿了顿，回过头：“你是负责哪里的侍女？怎么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里！？” 塔尔莉抬头看他。 少年的头发颜色偏浅，因此更衬得那碧翠的眸子透亮。他的五官好看得几乎无可挑剔之处，处处透露一股稚气。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挺拔，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少年意气。 这是特蕾莎的姐控弟弟，书中有着“剑术界小天才”之称的卡尔·弗雷德。 看到她的眼神，卡尔很快皱起了眉头：“居然直视你的主人，问话不答、不行礼……是谁把你录用进来的？” 塔尔莉继续直视着他。 常年锻炼剑术，肤色却遗传的白皙，身材很挺拔，锁骨和手臂线条都很流畅，尽管如此，却不过是个少年，比起“不死骑士”来说，心性没那么坚定，力气应该也没那么大。 “喂……你在看哪里！？” 那少年恼怒，他大步朝着塔尔莉走过来，大概没有被人用那么直勾勾的视线打量过，他用一种被冒犯的语气开口：“你这家伙，想丢饭碗吗！！” 他伸手抓过塔尔莉的手腕：“你姓什么，叫什么？” 塔尔莉动了动手腕。 对方捏得更紧了。 她能感觉得出，对方原本就是在气头上，她今天不过是撞上了枪口。不过这小少爷原本的脾气也不怎么好。 原书中提过，学院中有男生觊觎特蕾莎的美色，在背后说一些下流的话，被卡尔知道了后打得回家躺了三周，此后见到姓弗雷德的都绕道走。 对面的少年离得更近。这样凑近了看，倒显得对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猞猁，偶尔露出的獠牙被掩藏在稚气的外表之下。 手臂被捏得发麻，对方一扯，长披肩滑落下来一截。 露出她缠满绷带的小臂。 小少爷果然吃了一惊。 他只是犹疑了一瞬，掌心稍松，“你……” 那少女就如同狡猾的猫一样挣脱了他的禁锢。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退回原地，裹好手臂。 “弗雷德。” 她一边冷静地回答着，一边不知不觉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哈？”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 “不是你问我吗？” 少女抬起猫一样的眼瞳，“姓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少年挑眉，“我是在问你的姓，不是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似乎过了有两三秒钟。 卡尔·弗雷德瞪大了眼睛，竖起了眉。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番那黑发紫瞳的小个子少女，纯正的深紫色眼睛，不同于他的姐姐的浅紫色的温暖眼眸，此刻反倒冷静得有些过头了，如同一个剥离的局外人，一个好整以暇观看小丑的游客。 他很快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 塔尔莉不置可否。 兴许是她的态度激怒了他，他眯着眼睛扫过她的脸颊，片刻后怒极反笑：“……是我杞人忧天。” “原本还为姐姐担心，不过看到你这幅样子，我反倒安下心来——” 他抬了抬下巴，“这样的人，怎么会让我的姐姐忧虑，连当绊脚石也不配吧？” 塔尔莉倚靠着墙壁，似乎不把他这幼稚的话放在心上。他比她高出一截，然而在与她对话时，反而并没有感觉到她仰视的目光。 少女逡巡了一遍长廊，轻轻“嗯”了一声，“卡尔·弗雷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到帝都吗？” 特蕾莎的亲生弟弟，同时也是塔尔莉同父异母的弟弟。 “……” “在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我想，你还是不要轻易开口的为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卡尔皱起眉头。 少女环着手臂，无视了他开口的欲望，语气平静而冰凉： “——你要知道，乡下来的石头，可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击碎城里的玉石呢。” 那少年想大发雷霆。 但是走廊那方的门被猛地打开，遏止了他的怒火。 “你们在吵些什么！？” 两人同时望去。 门边站着的中年人，穿着得体的服装，领口别着猫头鹰的胸针，用来敲打地板的手杖顶部宝石也雕刻着猫头鹰。 是弗雷德的一家之主。 他看到墙边阴影之中的塔尔莉，很快反应过来。也是因此，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卡尔，你又在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少年不得不暂时收敛獠牙，似乎在咬牙切齿：“……是，父亲。” 走之前，他恶狠狠地瞪着塔尔莉：“……你别痴心妄想加入这个家庭，我只有特蕾莎这一个姐姐。” “卡尔！！” “嘁！” 他转身，踩着地板动静很大地走了。 卡尔·弗雷德走后，诡异的寂静在剩下的两人之间蔓延开。 最后是家主的咳嗽声率先打断沉默。 塔尔莉从阴影中走出。 “笃笃” 权杖轻敲两下地面，男人说：“塔尔莉……你跟我进来。” * 小说中，女配角被接回弗雷德家族的动机并不纯。 低魔世界中，魔力凋敝，每年能够诞生的魔法师少之又少，世代辅佐君王的魔女世家完全垄断了魔法师晋升的通道，在王廷上独揽大权。 作为王廷派的代价，就是要每十年献祭一位世家的少女作为祭品，求得王权得到下一个十年的庇护。 这个祭品，必须是来自弗雷德世家的少女，拥有着弗雷德家族流传的血脉。 也是因此，每一代弗雷德家主在外多少都会有自己的情人，诞下自己的血脉用以代替正妻养育的女儿来献祭。 纵观整个家族史，身世清白，没有豢养情人的家主屈指可数。即便如此，也会因为献祭了自己那名字写在族谱里的女儿而被后代唾弃残忍。 这是家族里长者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小辈与外人们很难知道这些事。 对魔女世家来说，“私生女”这个名词已经与祭品划上了等号。 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物品。 塔尔莉很清楚这件事情，她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命运。 献祭的时间，是一个月后。 所谓陪伴照顾生病的圣女特蕾莎，不过是一个用以给外人看的幌子。 家主弗雷德递给塔尔莉一份文件。 塔尔莉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简单地翻阅着。 “……看来，你在来这里之前就清楚，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 他看着那个个子小小，低头认真翻看纸张的黑发少女，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怜惜。 只剩的一个月生命。 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弗雷德家族，正是靠着这样从不间断的献祭，才得以维持数百年的辉煌。 与此同时，塔尔莉也将手中的文件浏览完毕。 文件记录的有效信息并不多，是要求她这一个月里作为一个预备役祭品的宜做和忌做。 “看完了吗？” “嗯。” 塔尔莉把纸张递还。 “……你放心，你为家族做出的牺牲，我们不会忘记，”弗雷德顿了顿，还是说道，“你离开后，我们会把你的名字迁入族谱，衣冠葬进家族的坟冢。” 对面的少女却似乎对他提及的这些兴致缺缺。 她并不排斥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也没有对他的恩施感恩戴德，好像这些并不能让她产生多少情绪波动。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她终于正色起来。 好像刚才那些只是些正式话题的预备菜。 她掀起垂着的眼皮，看着对面的男人，没有尊卑礼仪地直着脊背，眼神也给人平视的感觉。 好像他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交易对象。 “……仅仅是口头叙述的话，好像没什么正式感，” 塔尔莉沉吟了片刻，“请给我纸和笔吧。” * 第一条，请绝对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不要让任何可疑人员接近我。 尤其是去年被任职成为圣女小姐的专属“不死骑士”，克里斯汀。 … 在弗雷德家族府邸醒来的第一天。 塔尔莉有些发懵地靠在床头，怔忪了好一会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气。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没有画外音，没有系统，更没有什么攻略任务。 她好像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到了这个灰暗诡谲的异世界里，无声无息。 突如其来的割接感和抽离感让塔尔莉陷入了好一阵子的失落中，她倚在床头，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重新抖擞起来。 跳下床洗漱。 佣人们听到动静，纷纷赶进来帮她收拾衣物，送往高楼层。 过不了一会儿，楼梯的“噔噔”声传来，门被很重地拍响：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的东西会被送去三楼，那是姐姐的地方！！” 塔尔莉对着镜子梳好头发，慢条斯理收拾好衣服，才在急躁的敲门声中打开门。 门蓦地向内开去，卡尔始料不及，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他很快地撑住门框。 她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 卡尔不自觉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说： 暂定0点更新哦 感谢在2022-05-10 00:00:03~2022-05-10 08:2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鹿哒哒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喂！你……” 少女垂着视线，看着他。 卡尔一下子不小心凑近了她，一瞬间脑子空白，忘了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质问。 面前是少女紫罗兰色的瞳孔，轮廓稚嫩的五官和抿起的浅粉色嘴唇。 “……” 她张嘴了。 “看够了吗？” 他不能指望她的嘴里吐出多么温柔动听的话。 “让让。” 她说。 卡尔浑身一僵。 明明长着这样一张乖巧可爱的脸庞，却总挂着一副乖僻的表情，说话也仿佛要收费一样，惜字如金。 不过也是这时，卡尔才反应过来，自己来的目的。 “你是怎么跟父亲说的？他竟然允许你搬去三楼。” “你这么好奇，不如自己去问他。” “你……！” “比起这个来说，你认为你现在堵在我的门口，不会让路过的其他佣人误会吗？” “……” 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卡尔虽然不甘心，却还是咬牙松开了手臂。 塔尔莉欲走，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等等！！” 他伸手抓过塔尔莉的肩膀，将她按到了墙上，语气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这是什么！？” “……” 塔尔莉胸口的别针的图样，正是弗雷德家族的猫头鹰图样。但是卡尔很清楚，这并不是简单的家族图徽。这是只有家族正统血脉，在每年十五岁的生日礼会上才能得到父亲授予的防御胸针。 “这是珍贵的魔法石胸针！”卡尔伸出手，“它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他话音未落，尖锐的疼痛便从指尖传来，令他的神色扭曲。 “剧烈的神经性疼痛，在未触碰到对方之前不会产生实际伤害。” 塔尔莉伸出右手，轻轻搭在他捏着她肩膀的手腕上， “你也很清楚这胸针的功能吧？” 冷汗从卡尔额角滴落。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霎时停止，然后传来尖叫声，手忙脚乱的佣人们奔过来大呼小叫： “小少爷！” “您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是她对您做了些什么吗！！” … “这幅场景，不更应该是他对我做了些什么吗？” 剧烈的痛楚之下，那少女微凉的掌心捏着他手腕处跳动的脉搏的触感却如此清晰。 “……” “走开！” 卡尔压低声音。 多数佣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 塔尔莉松开了手。 她如若无人一样从回廊离开，扔下了身后乱成一锅粥的局面。 神经性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塔尔莉不用担心家主找她什么麻烦。胸针是她特地问他要的，是她基本的自保物品，这玩意儿主要防的还是“不死骑士”。 只不过用一次，消耗一次魔力。 在克里斯汀面前，年纪轻轻的卡尔所做的一切都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幼稚简单。 或许再给卡尔几年时间，他能够成长为毫不逊色于克里斯汀的剑士。 但是，至少，现在的他对她来说，还算不上什么威胁。 她的现阶段首要威胁，只有那个不会死的骑士。 * “不死骑士”克里斯汀，小说的男主之一。 作为对女主角忠心耿耿的骑士，克里斯汀前期不通情爱，是只懂得杀人的机器。在家族晚宴上被家主赐给特蕾莎，作为她的专属骑士，宣誓了对特蕾莎奉献终生的忠诚。 塔尔莉从前在读小说的时候，觉得自己跟克里斯汀很像。 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片段。 特蕾莎在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即将回来而感到忧伤、焦虑得哭泣时，跪在床边的银发骑士感觉到不解。 他自以为让他的主人哭泣的人是元凶，于是擅自去杀她，希望取得她的首级回来让自己的主人欢心。 可是当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且暴露之后，他迎来的只有特蕾莎的训斥。 “我从未叫你去杀她！你都做了一些什么……你差点杀死了我的妹妹！” “可是您为她而哭泣。” “……那不是因为恨她。” “那您因何而流泪？” “……克里斯汀，你不懂。这是幸运，也是不幸。” 骑士不解地垂下了头。 这本两百多章的小说，原主只活在前三十章里。从回到帝都，到她成为祭品死去，这个自卑而敏感的女孩一生就这样灰败地凋敝。书里对她的描写寥寥无几，少到塔尔莉几乎没什么印象。 直到在这个世界过了几天，这个可怜女孩的形象才逐渐在塔尔莉的面前清晰起来。 她生活过的痕迹与身上的伤痕都清晰可见，她悲剧的身世一览无余。 即便塔尔莉再不能共情，可是融入这具身体，她便被迫使去参与了这样的人生。 为逃离不是被骑士杀死，就是被献祭的命运，塔尔莉很清晰地知道着她的目标。 ——那就是，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塔尔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高大的藏书塔掩映在绿树丛荫间。 前面的一片巨大的莱茵湖波光粼粼，巨大的铁藜栅栏高高围起了这座古老的高塔。 弗雷德家的藏书塔，整个帝都最为古老的存在。即便是富丽堂皇的皇室也被推翻重修了几次，然而这座塔却一次也没有动过工。数百年来，它是这里唯一没有间断过的见证者。 塔尔莉撑着伞，绕过湖泊，在接近铁藜高墙的时候，果不其然，被拦下了。 塔尔莉出示通行证。 ——“第二条，我要拥有出入藏书塔的资格。不过，我会遵守塔内的规矩。” 守卫有些许犹疑。 即便是她们的小姐，也很少来这个地方，这个陌生的少女却是第一次来，甚至拥有家主亲自批下的通行证…… 他们犹豫着，还是放塔尔莉通行。 一边叮嘱：“即便有通行证书，藏书塔的开放也只在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还请在时间截止之前离开这里。否则……” 塔尔莉点头，收起伞，进入藏书塔的第一层。 按照书中所写，记载着“不死骑士”世家的典籍就在藏书塔的三楼。 塔尔莉知道藏书塔大，但是她不知道，这里居然有这么大。 整个国家数百年的文学、星象、地理、农学、历史、医药、魔法…… 所有典籍，都被容纳在这样一座古老宅邸的古老高塔中。 她花费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找到克里斯汀家族的历史记载典籍。飞快地过了一遍，找到她想要的那部分，细细地阅读。 直到把书放回书架上，她才感觉到浑身绷着的劲松下来。 塔尔莉随手拿起旁边的书整理，蓦地一顿。 她的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硬质封面。 “……” 这是记载关于大陆共主，傲慢君主德里茨的书籍。 她鬼使神差翻开一页。 扉页上，展示着关于德里茨的肖像画。 ——那是那天，神庙里，见证了她的罪的邪魔。 * 塔尔莉离开藏书塔的时候，前台的白发老人头也没抬，他肩膀上的猫头鹰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起来，用尖尖的喙叼住古铜色铃铛下系的绳子，拉扯了两下。 “叮当——叮当——” 塔尔莉的心小小地提了一下。 好在似乎没被看出什么端倪。 她一路顺利地走出了这座铁藜高墙，撑起伞，夕照下，回头望去，塔顶似乎被光线的折射出将倾的错觉。 再定睛看，它依旧古朴灿烈。 莱茵湖畔的草地葱郁，硬质书封贴在她的胸前滚烫。 她偷偷把这本书揣了出来。 虽然说藏书塔的书不允许外借。 她急匆匆准备回到正厅，湖的另一侧却突然传来纷吵喧闹的声音。 陆陆续续一些佣人过来，朝着纷闹的源头奔去。 塔尔莉顺手抓住一个小女仆：“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原本兴致勃勃，看到问话的人一瞬间露出有些厌恶却又傲慢的神情：“神官来了……跟你反正没什么关系，快放开我，我还想去看看神官长什么样子呢！” 塔尔莉松开手。 书中有关神官的回忆却不知不觉涌入脑海。 神官瑞安，男主之一，是帝都中心神殿钦定的下一任大神官，拥有极大魔法天赋才能的人。 原剧情中，女主角特蕾莎在假期去神殿清修的时候与瑞安结下不解之缘，并在日后不间断的相处中增进情愫，使得修身数十年的神殿神官愿意为她背弃信仰，甘愿破戒。 而现在。 因为她的到来，特蕾莎不得不被迫在神殿多“清修”一段时间。可是，神官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还没怎么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神殿一行人就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了。 塔尔莉只远远地瞥上神官一眼。 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短发青年。浅灰色的发尾微蜷，安静地垂在耳侧，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宁静的书卷气。 他正侧头与人说话，侧脸轮廓精致，鼻梁挺拔，吐字不疾不徐，涵养极好。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察觉到视线，朝这边看过来。 对上了塔尔莉的视线。 那青年愣了一下。 随即又把头转回去。 “神官，您在看谁？”有人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可是原地已然没有任何人。 “没有，” 瑞安回答，“我谁也没看到。” 第4章 塔尔莉回到房间之后，趴在床上，翻开那本书，细细地翻阅。 前半部分完善了她从前在小说里没有读过的完整的世界观。 很细节的地方，这里方方面面都补充到了。 后半部分，才开始真正介绍傲慢的君主。 德里茨。 或许是记录时的绘画技术并不高超，塔尔莉只能得知，这是一位深蓝色长发、扎着高马尾的青年。 画上的祂被数笔寥寥勾勒，垂着头颅，闭上眼睫，因此，塔尔莉也看不到祂的眼睛。 德里茨人如其名。 作为唯一一位从高魔时代存活至今的君主，祂继承了部分神力。即使不能称之为“神”，祂的存在仍旧是这个世界不可提及的深深忌讳。 祂也是塔尔莉一个月后，即将被献祭的对象。 小说中几乎从未露过面，没有因为女主魅力折服在特蕾莎裙摆下的重要角色。 虽然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作为背景板推动情节的发展，但是祂仍旧拥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那绝对的、无法忽视的，只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这样的傲慢，绝不是一个神明应该拥有的神情与品性。也是因此，当初在神庙里初见德里茨雕塑的塔尔莉，会将祂断定为“邪魔”。 再往后翻，塔尔莉阅读寥寥几页之后，就再看不清书本上的字迹了。 如同近视一般，所有的字好像被浸在一团水中，模糊不清。就算把鼻尖都要贴到纸张上，也无济于事。 ……算了吧。 塔尔莉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本。 兴许是她还没有权限阅读。 就像是游戏里，那些“前方区域还未开放，请玩家以后再来探索吧”之类的提示。 她揣着书，有些惴惴不安。毫无疑问，这是极为重要的物品。 她先是放到了书架上，犹豫了一会儿，又取下来，放到枕头下，又拿回来，有些不决地抱在胸前。 直到被佣人叫去吃饭，她才把书本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匆匆离开。 门“咔嗒”一声锁上之后。 仿佛从书本硬质封面凹陷的纹路上蔓延着的、青蓝色的雾气涌现，顺着纹路汇聚、深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虚空之处，万象拨开迷雾，顷刻涌现。荆棘与沼潭丛生的高塔之上，一座百米高铁塔之尖，一只长靴轻轻地踩在发锈的神龛之上。 鞋尖微微使劲，雕刻着古神像的神龛被一脚踹翻。 蓝发的高马尾青年倚着铁栈，曲起一只手臂，露出在长发之下左侧脸的左眼眯着，微俯下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在弩|弓之上。 祂哼着意味不明的音节。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地，祂青白色的指尖微动。 如疾风略过。 弩|箭射出。 过了半会儿。 “啊，” 祂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愉悦而清凌， “中了。” 辽阔的黑暗平原上，遍布的迷雾霾林中，不知又有哪一只古代生物，嘶鸣尚未来得及从喉中溢出，就弥散在空气中。 * 这场晚餐，塔尔莉吃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那个神殿的神官——瑞安。 塔尔莉还以为他下午来这里一趟是为了办什么事，办完就走。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在这儿吃晚饭。 她确实看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不顺眼。 原因之一，是小说中，他曾经对原主绝望而悲恸的求助置若罔闻。 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原主就一直想办法逃离既定的死亡结局。她试过很多次逃跑，无一例外都被素质高超的弗雷德家丁抓了回来。 只有一次。 她随圣女特蕾莎小姐一起前往神殿祈祷。祈祷时间长达数个小时，这期间内，所有的下人都要被呵退至神殿之外，只有弗雷德家的小姐才能被默许跟着。 她于是趁着特蕾莎在君主神像前专心致志祈祷的过程中逃跑。 她不停地跑啊跑，在偌大的、宛若迷宫的神殿中弯弯绕绕。 直到最后，时间到了，她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她藏在一座小雕塑的后面，听到了近卫兵来找她的动静，捂着嘴，拼命遏止自己恐惧和害怕抽泣的冲动，浑身发抖着。 就在这时，神官路过。 她记得他。 他是个温柔的好人，曾经在王室下发救助难民的队伍里发放过食物，也曾经为那些被低等级魔物伤害过的孩子们耐心地治愈伤口。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扯住了路过的他的衣摆。 脚步停下。 无助的少女如同迷途的羔羊，即将溺毙的旅人，她拽着他的衣角，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救我……’ 她落泪，做着口型，‘我求求你。’ “……” 那纯洁的、一尘不染的神官，在她乞怜的目光下，神情丝毫未动。 很快地。 他迈动步伐，带着衣摆从她的手中被抽走。 空空如也。 神官离开了，他仍旧是高洁的、神圣的。 而少女则失去了唯一的机会，永坠黑夜。 塔尔莉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原本没有太多的感想。如今见识到瑞安，才察觉到那是具有怎样欺骗性的一张脸。 高洁的，正直的。 这样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只要他愿意，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替一个命运悲惨的少女掩藏了行踪吧。 ……可是他没有。 塔尔莉只是看着她对面的那张垂眸进食的宁静的脸，都感觉手下的刀叉与瓷盘磕碰的声音更响亮清脆了些。 诚然，对方没有义务帮助少女逃脱险境。 但是，让塔尔莉恶心的是…… 瑞安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结局。 他知道那个绝望的关头，拽住他衣摆的少女是谁。他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即将如何死去，又是谁的替代品。 但是他仍旧这么做了。 默许了这样的暴行。 那时的那件事，使摇摆不定的神官最终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决定背弃自己的良心和信仰，跪伏在女主角的裙摆之下。 而她，不过是一个用来推进他们二人感情进度的工具人而已。 堂堂一阶神官…… 塔尔莉有些食不下咽。 对方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这边投来的视线。 青年放下刀叉，礼节性地用洁白的餐巾擦拭嘴角，眼睛看向塔尔莉，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卡尔进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看了看那个神殿来的青年，又看了看这边生人勿近的黑头发少女。 “……请问，塔尔莉小姐，我们以前在哪里认识吗？” 瑞安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不认识。” 塔尔莉回答。 “我想也是这样的。” 瑞安点头。 ……下午才见过一面。 “那是听说了什么有关于我的，不好的传闻吗？” “没有，压根没听说过您的名头。” “……” “您的心情不好、很困恼吗？” “嗯。” 一旁的卡尔挑眉，他也放下刀叉，兴致勃勃。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就是因为这个。” 瑞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什么？” 塔尔莉放下刀叉，擦拭干净唇角，把手浸泡在清水盆中，回头对他说道： “被某个不知道名头的家伙问个没完，这就是我的苦恼。” “噗——” 瑞安甚至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边的卡尔就没忍住在餐桌上笑出了声。 “卡尔！！” 弗雷德家主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神官脸上一贯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 塔尔莉跳下座位，推开椅子，“我吃完了。” 卡尔呛了一下，在她身后喊道：“……父亲和客人还在这里！” “所以呢？”塔尔莉的步伐只停了一下，就接着向前走去。 “你懂什么是礼数吗？” “我不懂。” 塔尔莉头也没回，“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你！……” “——行了，卡尔。” 家主阴沉着脸，肩膀绷得很紧， “随她去吧。” “可您明明对我……” “那不一样。” 他打断了少年的话。 当然不一样。 家族尊贵的继承人和一个月后将要死去的祭品，二者当然不一样。 长桌对面的神官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 还有一周左右，假期即将结束，女主将从神殿归来。 雾气蒸腾的盥洗室里，塔尔莉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水中，蜷缩起身体，抱着双腿，把下颌搁在膝盖上。 她感觉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这是她一天里为数不多的、能放松的时候。 她用手擦了擦镜面雾起的水汽，看到了镜子里那个垂着眼睫的少女。 少女的黑色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脸颊、额头、嘴唇、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让她看起来比白天稍许柔软。 她回忆起书中女主角近乎bug的魅力光环。 凡是爱慕着特蕾莎的男人，无一例外，都对塔尔莉抱着莫大的敌意。 他们像是疯子一样，要把所有可能对特蕾莎造成威胁的物种消灭殆尽。 因为自己的到来，塔尔莉不确定会不会发生蝴蝶效应。那些微弱的改变，是否会让她甚至在献祭到来之前就死于非命？ ……最后一次不抱希望地呼唤能有个连接现实与小说世界的系统回答自己，塔尔莉毫无例外地，又失望了。 她把头埋下去。 有一些疲累。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她却回忆起白天借来的那本书，后面关于德里茨的、模糊的部分。 ……想去再看一看那本书。 抱着这样的念头，塔尔莉支起身体，从水中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瓷砖上，伸手去够橱柜里的衬衫。 就在开橱柜门的同时。 “咚哐” 短促的、沉闷的一声响从盥洗室门外传来。 塔尔莉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住动作。 因为被水声和开门声掩盖了部分，所以塔尔莉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她天生警觉超过旁人，她很清楚，这绝不是幻听。 是下人吗？ 不，她洗浴之前就遣退了下人，反锁了房间的门。 外面的声音？ 不是。她能分辨。 塔尔莉恢复了动作，只是放得很缓。 她套上了长衬衫，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摸上洗漱台的瓷缸。 水雾中，拢在水晶石里的火烛闪烁着，被包裹在白色的雾气之下，显得昏暗而不真切。 时间过去了半分多钟，每一秒钟都这样难捱。 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塔尔莉按下门把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哗啦”一声巨响，一双手蓦地从塔尔莉的背后伸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没给她任何防备的机会，将她往后一拖！ 塔尔莉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手把她狠狠往下一拽！ “哗——” 温热的水朝着她的口鼻迅速涌入，很快堵住了她的呼吸道，一张口，除了气泡，半个字也说不出。 第5章 人在即将被溺死时所经历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最绝望的是，那枚家主给予她的，用来防御的魔法石胸针，被她放在了外套的口袋里。而外套在橱柜里，她仅仅套了一件白色的长衬衫。纽扣甚至都没来得及扣齐。 那双手要把塔尔莉活活按死在浴缸里。 她在水下瞪大了眼睛，伸长了手臂，两条腿尽可能地蹬着，喉咙里发出一串串气泡的声响。 窒息感一点点淹没她的理智，无法挣脱。 ……要死了。 塔尔莉拼尽全力挤出的一线理智，却只能想到这几个字。 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手，掌心掌背布满了疤痕。 她知道他死不了，迟早还要回来杀她，但是她想不到他的胆子这么大。 ……克里斯汀。 比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的，是这一刻充盈在塔尔莉胸腔里的浓烈的恨意。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恨过一个人——不，该是说，她从没有哪一刻有过这么充盈的情感，几乎是轻而易举就冲破了她理智的闸门。 那样鲜活的、跳跃的情感笼罩了她的头脑，少女被这股力量驱使着，本能地摸到了沉下水底的瓷瓶，狠狠向后挥去！！ “哐——” 碎裂的瓷器迸裂，溅落水中。 一丝丝清凉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部从僵直中稍显缓和，塔尔莉如获新生。 力量骤然松懈，塔尔莉再也支撑不住，往后倾仰，跌落浴缸中。 “哗啦！” 她斜倚着白瓷墙壁，靠着湿漉漉的水汽，双手捂着脖子，整个人脱力地喘息。 “嗬、嗬嗬……” 大约持续两三分钟的时间里，她都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发出这样的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来，额角都被不知是冷汗还是水汽浸湿。 面前。 闭着眼睛的昏迷的青年倚在浴缸的另一头，他的头歪到一边，额角破了个大口子，里面嵌着一些瓷器碎片。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水面。 盥洗室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克里斯汀其实长得很好看。 不同于古典派骑士硬朗刻板的脸部线条，他的年轻给予了他极大的优势，面容清秀，银发湿漉漉地贴着他的鬓角，整个人显得宁静又柔和。 ——这当然，是他昏迷的时候才能看到的景象。 塔尔莉见过杀她时青年的那双眼睛。 如一只沉着的鹰隼，那样锐利和隐蔽，带着一击毙命的决心和意志。 那样一双棕灰色的眼睛，几乎成为了她的噩梦。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死神降临”。 他的死亡阴影如影随形。 哪怕塔尔莉回到了弗雷德家族的府邸，哪怕她向家主申请了严苛的保护令，他也能像一个最高超的刺客一样，给她下达死亡通牒。 濒死前一刻的那股强烈的恨意，再次涌上塔尔莉的心头。 就像是被人鼓动了、唆使着似的，塔尔莉颤抖的手，捞起了沉在水下的一片尖锐的瓷器。 “是你要杀我的……” 她喃喃。 伸出手臂，锋利的瓷器尖端对准那昏迷青年脆弱的脖颈。 缓缓下移。 直直抵到他的跳动的大动脉处。塔尔莉几乎能感觉到那血管里奔涌的滚烫血液。只要她再往下一寸，那盘桓在她心头如乌云一般驱之不散的恨意将会得到释放—— “对，就是这样。” 低沉的、清凌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一双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双手，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引导着她，一步步往下进行。 那声音极为好听，带着致命的引诱力，它循循善诱，每一个字好像都说进塔尔莉的心里去。 水流沿着墙壁，一点一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僵持的气氛过了不知多久。 “乓——” 细瘦的、颤抖的手臂卸开力气，瓷器碎片落入水中。 塔尔莉弓起脊背，如同刚刚死里逃生般蜷缩起来，背部一起一伏，环住自己的双臂，不敢言语。 她不敢抬头看。 她若是抬头看，一定会发现那环绕在她身侧的深蓝色雾影，只有上半身的雾气飘渺着，越到脸部，越深深隐藏在黑色的浓重的阴影中。 “为什么，不下手？” 给予她的压力大得可怕。 “……” 她说不出话。刚才，精神力被操控、攫取的恐惧感让她几乎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这里，绝对会落入这好听的声音的陷阱之中。 只可惜，声音再好听，也不能诱得塔尔莉开口。为了严防死守自己的意志力不被再一次突破，她决定沉默到底。 然而，颤抖的身体彻底暴露了她。 未知的恐惧面前，“不死骑士”的威胁甚至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似乎不愿意说话。” 声音冷冰冰的，好像是从塔尔莉的头顶传来，“但是，谁说回答问题必须要答主同意呢？” 塔尔莉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响指。 还没反应过来，一堆活跃浓郁的魔力从她的眼前猝不及防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塔尔莉的眼前短暂地黑了一瞬。 下一秒，再见光亮时，那个声音再次提问道： “为什么，不杀他？” 塔尔莉刚想保持沉默，却不由自主开口： “因为……他杀不死。” “……” 她刚说完，便意识到那个声音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捂住自己的嘴、咬紧牙关，字也会一个一个地蹦出来。 “你知道他的名头了？” “是、的。” 塔尔莉咬牙切齿。 声音略微沉吟： “什么时候？” “一、开、始。” 她快把自己的舌头咬破。 什么也看不到，面前什么也没有，却不敢转身。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这样强大的魔法力量，就已经足以让她震颤了。 “既然他杀不死，按理来说，有着浓烈恨意的你理应被仇怨支配，任意下死手，报复回来才对。” 声音这时却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反而松开了手？” 为什么？ 在最愤恨、最崩溃的时候，甚至在祂握着她的双手的时候，依旧松开了手，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 塔尔莉没有立刻回答。 被施加真言咒的人，不仅必须得开口，而且只能说实话。 如果没有立刻开口，那便是对方自己也没有立刻想到答案。 但是德里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因为……” 半分多钟，那少女终于嗓音发涩地开口， “因为你。” “……” 罕见的沉默， 半晌后，“那么，说来听听。” “因为你，我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塔尔莉咳嗽了几声，用手捂着嘴，嗅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瓷器边缘磨得掌心出血。 却没意识到疼痛。 因为浑身上下早已被畏惧所支配。 “我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情感……”塔尔莉接着缓慢说道，“所以，我意识到了不对。” 她说：“强烈的恨对我来说很陌生……所以我要花时间去甄别这份情感的虚实。” “……哈哈。” 塔尔莉无视了空气里回荡的轻笑，接着道： “只要我愿意去确认这份情感，很容易就能够意识到……它不属于我。” 虚假的。 她顿了顿，艰难地补充： “只要有了这点突破口，其他的也很容易就能想到……” “比方说，我，没有一击就能够砸晕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必然被谁悄无声息地“助力”了。 迎接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血色一点点在水面上晕染开，犹如颜料一般红得有层次、艳丽又炫目。在一片雪白的室内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真少见。” 那声音蓦地响起。 “奢求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是一件困难的事。” 塔尔莉捂着掌心缓解疼痛，就听到祂开口， “……真期待，你被仇恨完全支配自己的头脑和行为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 “人类，那么，下次再见。” * 首先，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惨白的、狭窄的、艳红的室内。 塔尔莉满手是血地拧开门把手，拖着一路水渍，赤着脚回到房间里。 她能够感觉到体力正极速地流失着。 双手已经开始没有知觉，流了太长时间的血，她又不是“不死骑士”，没有那么令人惊异的自愈速度。 以至于拧开上了两道锁的房门时，她都没怎么感觉到痛。 理智促使着她行动，找到医生来为她止血是当务之急。 来到走廊上，路过的女仆纷纷发出惊叫，手里的东西掉落，很快乱成一团。 她们都避之不及，根本不敢靠近她。 恐惧的、惊诧的、不可思议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走到灯光白得晃眼的大厅里的时候，弗雷德家主正在圆桌边和卡尔·弗雷德谈话，听到惊动，他们回过头。 黑头发的少女脸色惨白，一双嘴唇毫无血色，浑身湿漉漉的，双手染着鲜血，滴滴答答在她的身后淋成一条断线。 “……医生。” 她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楚，声音也很小，朦朦胧胧的， “……快让医生来……” 我要止血。 浅金色头发的少年瞳孔骤缩，他腾地站起来，按着桌子，大声道：“喂，你在搞什么，手上怎么那么多血——” 他话音未落。 少女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下去。 “——塔尔莉！！”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德里茨回忆起这天的情景，忍不住声泪俱下TAT 第6章 塔尔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她，坐在床帘边。 卧室外的争吵声像是雪花电视发出的声音一样嘈杂、听不清楚。 地板上有些凉。 阴暗的雨天，空气被卷起一些潮湿的泥土气味，灰白色的床帘被风吹起。 塔尔莉的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榫卯玩具。这是她在元宵节的时候，和妈妈去逛灯会时买的。 地上散落着一系列机械或者木质组装的灵巧玩具。 塔尔莉想要集中精神去听门外的人们在吵什么，手却不由自主伸向小巧的玩具。 阴霾的雨天，视线越来越昏，地板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状黑洞，随着塔尔莉伸手，她坠落进去。 接着下一个场景。 雪白的纸张在面前纷飞，塔尔莉呆呆地站在纸张中，她很快发现自己不是刚才坐在地板上那个孤独的六岁小孩。 不远处有人在大声说话，偏飞的纸张糊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我早说了，她是怪物，她怎么会把我还当成她的母亲！！” “她没有共情能力……虽然小时候亏欠过她，可那也是她的爸爸，她怎么能为了什么区区竞赛，连他的葬礼也不去参加！？” “好像很少说话，在班上也是个边缘人吧？总在无视规则，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总之，我们都不愿意接近她。” “改掉了我给她填的师范大学，自己填了首都的理工大学，真是不听话的学生，没有一分钱，她自己去背助学贷款吗？” …… 话语落进塔尔莉的耳朵。 虽然有些刺痛，但她都可以不在乎。可真正让塔尔莉跌入泥沼的，还是她随意伸手，抓住的一张惨白的纸张。 ——母亲的病危通知书。 白底黑字的“病危”两个字又生成了张牙舞爪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这一次，她坐在病床前。 女人坐在病床上，布满皱纹的、粗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塔尔莉的视线是下垂的，因此，她看不到她的脸。 她或许昏迷着，又或许清醒着，但是无法说话。 塔尔莉就这样将手放在她的掌心里，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离得这样近了。 不久，医生来查房。塔尔莉收拾了一下东西，告别了妈妈。 明明刚刚窗外还是个艳阳天，在塔尔莉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却下起了倾盆大雨。 塔尔莉站在台阶前，抬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雨水汇聚在台阶上，凝结成一股一股，像小溪一般流下。 毕业后，塔尔莉靠着几份兼职，还完了助学贷款，也拿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 好几年没有回过的家，也因为一通紧急电话和一张病危通知单，再次踏进了熟悉的门槛。 紧绷的亲子关系，也随着母亲的出院通知得到了缓和。 她以为，一切是在这场暴雨后回转。 她不知道，所有的事，却是为了在她回转后，拉扯她落入更深的深渊。 ——来到这个异世界里，几次三番性命被威胁，被冷落，被不公地对待。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穿越异世界意味着随遇而安。又或者，她们挣扎过、抗议过，最后却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但是塔尔莉不一样。 那个世界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负数起步的。 顶着无数偏见从小镇子走出来的塔尔莉、好不容易还完助学贷款的塔尔莉、终于接到一份与自己喜欢的事业有关的工作offer的塔尔莉、妈妈刚刚出院不久的塔尔莉…… 塔尔莉的人生，刚刚从负数回到零。 她年轻的人生，才要刚刚开始。 明明与妈妈的和解，也近在眼前。 她哪怕再睡无数次觉醒过来，也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穿越了的事实。 她只是想要活下来，然后回去。 只是这样而已。 …… 关门声，和远去的脚步声。 有一些听不真切的争执。 “我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一个人在盥洗室里做那种事，啊！？” “小、小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只是突然看到门被打开，然后她就那样一身是血地跑出来……大家都被吓到了，因为谁也没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怎么会知道她在浴缸里自伤啊！” “真是……废物！究竟是到怎样的地步，才会心灰意冷地想要去……” “好了，卡尔。” “……父亲！” “你去房间里看看她。” “这次的事情……” “等她醒了，我会亲自跟她谈谈的。不管怎么说，假如在弗雷德家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是对我们家族名誉的巨大损害。我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 卡尔转身，“那我去看看她。” 脚步声响了几声，然后房门被推开。 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体格瘦弱，安静地躺在被子里，手臂垂放在被单上，双手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手臂和脖子上还有很多未好的淤青。 像一只标本蝴蝶。 听到声音，塔尔莉睫毛颤了颤，轻轻掀开眼皮。 她看到床边站着的浅金色头发少年，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卡尔：“……” “可是我把你救回来的……喂，就这么厌恶我吗？” “……是你讨厌我。” 她的声音很细，轻飘飘的，好像一吹就会散在空气中。 “……” 卡尔只好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虽然说暂时不被接受，但是生活处境已经比以前好了太多吧？” 塔尔莉懒得解释其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根据他们的猜测，应该是在进房间之前，克里斯汀的身体就被那个声音带走了。 “而且最后关头，还是拼尽全力离开房间，向我们求助……其实还是想要活下来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别做这种事啊，笨蛋！” “……” 塔尔莉照旧没回答。 她想起来，原作中，卡尔和特蕾莎的母亲，家主夫人，就是在某天夜里，这样死在了自己紧锁房门的房间中。 那少年说完这句话，别过头，咬着牙齿，似乎在掩饰些什么。 “人要是死了的话，可就什么都没了啊！所以说，做这种傻事的人，都是没有脑子的笨蛋！” “……” “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过得比以前好呢？” 塔尔莉轻声开口。 进入了这个地方，死亡才开始了倒计时，不是吗？ ‘需要遵守的第一条规则是，不允许跟任何人，尤其是弗雷德家族的后辈们透露有关献祭的任何事情。’ 这是那时，弗雷德家主递给她的纸张上记录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里可是帝都，而且，你身上的伤……以前没少受欺负吧？但是，来了这里，哪有人敢欺负你？” “你不是吗？” 塔尔莉反问。 “我……” 他似乎想要辩驳什么。 但是话被截断了。 “你告诫过我，反正，我们也不是一家人。” “——” 声音戛然而止。 长久的寂静。 塔尔莉翻了个身。 “我累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的话，请离开我的房间吧。”她说。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顿了很久，才传来关门的声音。 声音逐渐远去。 * 塔尔莉的身体向来不错，在乡下的时候也没生过什么大病，不过这一次，或许是精神上受到了那个声音的重创，她意外地得知，自己竟然在床上躺了两天之久。 幸好，这两天里，没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 那个声音也再没有出现过。而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她只能模模糊糊想起来个大概，想要回忆一些细节时，头就会刺痛起来。 塔尔莉决定暂时搁置那件事。 醒来的当下，家主就派人让她去他的书房一趟。 她对着镜子，拆开了缠着自己双手的绷带，掌心是还未痊愈的、粉色的、难看的疤痕。 她自己给自己熟稔地换药，裹上新的绷带，把头发从衣领里撩出来，整理整齐，才不紧不慢地离开房间。 管家把她带到家主书房门前，毕恭毕敬地敲门：“家主，我把她带来了。” 塔尔莉按下门把手，走进房间。 “你来了。” 书桌边翻阅文书的家主头也没抬，“那我们来说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吧。” …… “你的意思是，是克里斯汀伤害的你？” 家主似乎有些惊愕。 “是的，我把他砸伤后，他就跳窗跑了。”塔尔莉回答，“女仆们没有听到动静很正常，因为我也没能察觉到他偷偷接近了我……他的本事很高明。”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弗雷德家主。 ……一看表情，就知道对方没怎么相信她说的话。 先不说克里斯汀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杀她。 他们很可能认为，假如克里斯汀真的想要下死手，那塔尔莉就绝对不可能从他的手下活下来。 而一旦要论及这个问题，不可避免会谈到那个声音…… 算了，反正塔尔莉也没指望他能全信。 给个说辞罢了。 她开口：“所以，我并不是违反了我们签署的协议。” ‘协议第二条：不可在献祭仪式之前，做出逃跑、自伤和有辱家族名声的巨大举措。’ “……我知道了。” 家主咳嗽两声：“不过，我今天叫你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情。” “因为答应了你，为你冠以弗雷德的名声，在你……之后将你的姓名写入族谱，所以，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属于弗雷德家的小姐。” “我想，你应该知道弗雷德家族的百年历史。作为魔女世家的千金，在假期结束之后，我会送你和特蕾莎一起，去帝国学校学习，一个月的时间，对你没有什么学习成绩上的要求，只要你能体验一下帝国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底蕴……” ……啊，真是高高在上又慈悲的语气呢。 彰显一下家族对私生女额外的施舍和善意吗？可真够虚伪廉价的。 “你在听吗？塔尔莉。” 塔尔莉答道：“是的，我在听。” “那就好，”弗雷德家主放下手里的钢笔，交叉十指，“况且，因为是家族的千金，你不能再像从前在乡下一样野蛮地行事了，所以，塔尔莉，我会给你配备一些贴身侍女和骑士。” 塔尔莉顿了顿：“贴身……？” “对，侍女是为了照顾你的起居。至于骑士……就像特蕾莎的贴身骑士，克里斯汀一样。”家主说，“城里的贵族小姐在成年之前都会拥有自己的贴身骑士，你觉得怎么样？” 第7章 给她侍女是为了接近她，给她骑士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要彻底管控她。 他没有彻底相信她。 塔尔莉垂下头， 声音冰凉：“我想，我不需要这些。家主，我是乡下来的孩子，从小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突然让别人来近身伺候我，我恐怕没法忍受。” “从前那是在乡下。”家主说，“现在，你可是在帝都。说起来，这么久，你也没出过府，假如你要出去逛逛的话，难道还不随身携带伺候的人和保护你的骑士吗？岂不是让别人看我们弗雷德的笑话？” “……” “那么，各退让一步吧，”看到对方的脸色确实难看，塔尔莉淡淡说，“我可以接受随身骑士，但是我确实不需要伺候的女仆。平时那些负责打扫卫生的足够了，毕竟，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起居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弗雷德家主默了半会，才终于肯点头，“好吧。” “——而且，我的骑士，我要亲自挑选。” 塔尔莉补充。 她无视了对方那简直黑得滴水的脸色，微微行礼，“那么，多谢家主的好意了，我的伤还没好，需要休息，先行离开。” * 即使到这一步，她也不认为她暂时就赢了。 她的骑士，仍旧只能在弗雷德家主给她的候选名单里挑选。 塔尔莉一路上出神地想着，脚步变得匆匆起来，一张脸突然闪到她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喂！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头也没抬。” 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从走廊立柱的间隙投来，照得那少年浅金色的头发像地平线上摇曳的初阳。 “……不关你的事。” 塔尔莉绕过他准备走。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卡尔长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万一你又做出那种事情，损害了我们家族的名誉该怎么办？” “……”塔尔莉沉了沉眸子，“我回房间收拾一下，晚上准备出去逛逛。” “你要出去？” “不可以吗？” “没有不可以，但是，你一个人？” “可能会带几个侍女。” 不会带，带了也会甩开。 “你要去哪里？”卡尔皱起眉头。 “……这也要跟你汇报吗？” “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问爸爸。”卡尔挑眉，“而且……塔尔莉，你一个人的话，那些守卫也很难会放你出去吧？” “……”塔尔莉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权衡之后开口，“好吧。但是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她在对方看起来没什么信服力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开口：“……我要去魔兽市场。” “魔、魔兽！？？” 卡尔瞪大了眼睛。 却是因为塔尔莉那捂上来的手。缠着绷带的纤细、苍白，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剂味。 “嘘！” 塔尔莉无语了，怎么会有这么大条的人！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为了买一只保护我的恶犬。” 塔尔莉收回手，侧过脸，“你知道，授予魔兽以骑士的荣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卡尔一顿。 “先皇年轻时，曾为在战场上拼死保护过他的豺犬授予了有史以来第一枚荣誉徽章。在他即位后，陆续颁布了有关魔兽的新政，承认了其拥有与骑士同等可以赢得功绩的资格。” “……你难道想，让一只魔兽来做你的侍卫？” “……” “你疯了吗？”卡尔不可思议地压低声音，“即便如你所说的那样，但是我还从没见过……尤其是帝都里的贵族小姐。” “没见过也不是代表没有。至少，这是合乎规定的。” 塔尔莉一边说着，一边往房间走去。 “喂，等等……”卡尔追上去，“可是这像什么样？你可是弗雷德家……” “正因为是弗雷德家，所以更没有人敢笑话了，不是吗？” “……你如果想要贴身的人来保护你，为什么不选择骑士？或者你买一个奴隶，调.教成为你的……” “我没有那个时间。” 塔尔莉的脚步蓦地顿住。 她到了房门前，拧开门把，进了房间，紧跟上来的卡尔差点一头撞上房门。 塔尔莉只把门开了一半，堵在门口：“不仅如此，我也很难相信人类。” 买了属于自己的奴隶，就能够确保他不会在弗雷德家族的威逼利诱之下叛变吗？她能活着的时间统共才一个月，一个月，她有把握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对她忠心耿耿、彻底臣服吗？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不是弗雷德家主的逼迫，她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卡尔按住门框：“可就算如此，你知道魔兽市场是一个多么鱼龙混杂的地方吗？你一个弱小的少女，怎么……哇！！好痛！” 塔尔莉扣一下房门，然后拉开，“说够了吗？我要换衣服了。” “你……” 卡尔抽回手，捏着指节，似乎是狠狠疼了一下，眼角发红，咬牙切齿， “真是……不识好歹！” “哐——” 房门合上。 塔尔莉利索地换衣服。 衣柜里都是女仆们送过来的成堆的衣裙，塔尔莉从里面翻了半天，才找出一条深紫色的束腰长裙，她放下头发，戴上帽子。巨大的帽檐让她像极了插图里的魔女——能够遮住她的部分脸颊。 戴上手套和立领裹肩，塔尔莉推开门—— “你怎么还在这儿？” 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她还以为卡尔早就走了。 那少年倚着墙，暖色调的夕阳衬得他的头发像一层铂金一样暖融融的。他身量挺拔，抱着手臂，听到这话低下头，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梢：“我不走还能是因为谁？只怕一个人的话，某人连这大门都出不去，更别说一个人前往从没去过的魔兽市场！” 他说着，揉了揉后脑勺头发，懒懒地转身，看到塔尔莉的瞬间，愣了一愣。 少女个子娇小，黑发明眸，皮肤苍白到透明，黛紫色的眼眸和她的衣服颜色一样，穿着这一身，倒是意外的可爱，身遭神秘的气质也意外符合“魔女”的阐释。 “我脸上有什么吗？”塔尔莉问。 “……”卡尔生气地转身，“没什么，走不走？” 塔尔莉跟上。 她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轻声道：“……谢谢。” 夕阳掩映下，她没看到少年微红的耳根。 * 跟着卡尔，果然没被守卫为难。 “我们现在出来，家主不会发现吧？”塔尔莉问。 卡尔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刚才夹我手的时候胆子那么大。 “……” 果然没期待他能好好讲话。 卡尔咳嗽一声：“你还是第一次出来，没见过这幅热闹的景象吧？” 塔尔莉紧跟在卡尔身后，个子矮矮的，只到对方胸前，明明比对方大，看起来却像是年幼的妹妹。 “确实，在乡下的时候没有见过，”塔尔莉有些惊异地环视周围，人声鼎沸，她不跟紧点甚至连卡尔的声音都听不太清，“帝都每天晚上都会这么热闹吗？” “这里可是海涅帝国的首都，梅卡莱市，当然不是乡下那种地方能比的，”卡尔像一个东道主一样骄傲地介绍，“你以为这已经很热闹了，其实你如果在周年庆或者新年祭的晚上出来逛集市，就会发现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着说着，发现袖口被人拽住。 “走慢点，” 塔尔莉扯住他的袖子，“我快跟不上你了。” 她这副身体从小营养不良，个子不高，步长本就小，卡尔走得又快，她有点气喘吁吁。 “……” 对方好像扭过头，嘀咕了一声“小矮子”，不过步伐确实放慢了一些。 塔尔莉还以为卡尔会很生气地扯回袖口，她都做好抽回手的准备，没想到对方默许了她的行为，她也就继续心安理得地牵着。 夜市上的小摊贩很多。卡尔让她在原地等着，然后去买了一个什么药剂，扔了一瓶给她。 “这是什么？” 塔尔莉拧开木塞，嗅了嗅。 “毒药。”卡尔恶劣地咧开嘴。 塔尔莉差点把东西扔他脸上。 “骗你的，是具有致幻魔法的药剂。”卡尔拨开木塞，一饮而尽，“喝下去之后，虽然本身容貌没变，但你在别人眼里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塔尔莉犹疑了一下。 “你难道想让爸爸知道我们晚上偷偷去魔兽市场的事情吗？” 她盯着对方，还是喝掉了药剂。 味道说不上难以下咽，但也绝对不好喝。塔尔莉喝完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回味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效果……还真不错。” 她艰难地吐字。 “喂，我现在是什么样？”卡尔问她。 “……跟你平时相差比较大的样子。”塔尔莉含糊了一下。 “你现在……”卡尔摸着下巴，仔细弯腰凑近端详了一下她，“是个挺清秀的少年嘛。” 塔尔莉下意识后退一步，岔开了话题：“呃……这种药，能够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市场上流通？不会被一些逃犯加以利用吗？” 卡尔回身，满不在乎地说：“是很难买到的药，只不过我刚才出示了弗雷德家族的族徽，才让摊主出售给我两瓶。” 塔尔莉：“……” 不愧是名望出众的魔女世家。 流动的人潮中，浑厚、洪亮的钟声突然被敲响。 人群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纷纷朝远处的月下高塔望去，在钟声中虔诚地低下了头，交叉十指、握紧双手。 海涅帝国每晚七点钟会敲响塔楼的巨钟。在钟声鸣响之时驻足祈祷，已经成了帝国的一项心照不宣的传统，特别是在这种大城市里，人们对象征绝对皇族权力的塔楼有着近乎敬畏的情感。 皇族的背后是魔女世家，而魔女世家的背后，是傲慢的君主。 就在所有人都祈祷的时候。 塔尔莉一偏头，看见了一个青年的身影。 灰色的头发，深色的瞳孔，身量颀长，穿着白金色的长袍，整个人带着一股幽幽铺陈开的书卷气。 所有人都在握紧双手，低垂头颅的时候，他也和塔尔莉一样，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人群。 视线猝不及防跟她撞上。 神官瑞安的眼睛，乍一看是靛蓝色，仔细看带着些许冷冷的青色。在灯光绚烂的夜市下，更偏向群青色。 是暖色调中的一抹冰冷。 他看到塔尔莉，愣了一瞬。 而塔尔莉则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 只这视线擦过的刹那，塔尔莉更眼尖地发现了他的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同样垂首祈祷的浅金色长发少女。 因为离得太远，塔尔莉实在没办法看清那个人的脸庞。 不过她已经很肯定。 ……那就是女主角，特蕾莎。 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一天是原书里的什么剧情。 第8章 帝国的皇太子，穆斯塔法，其生母原本是魔族。 魔族，拥有犄角或是兽耳以及长长的尾巴，这是他们无法掩饰的特征。作为皇族的长子，他因生母而不为贵族中的绝大部分人所接受，拥护二皇子派的人更是暗中向他伸出毒手，施下邪恶的咒术，把他变成一只凶狠的魔兽，丢入魔兽贩子手中。 就在今天。 女主角会在夜市上和一同出行的瑞安走失，误打误撞，一个人来到魔兽市场，遇到了被关在笼子里，因为桀骜不驯而遭受毒打的皇太子。 她出于怜悯，买下这只可怜的凶兽，带他回去，并为这只魔兽疗伤。尊贵又落魄的皇族被漂亮的圣女所感动，逐渐爱上了她，在她的手下逐渐变得温驯。 ……真不愧是女主角。 同样是在夜市上，人家随便走走都能到魔兽市场，她要紧跟着卡尔才能勉强不迷路。 塔尔莉挤过人群，扯了扯卡尔的袖子，低声说：“走吗？” 卡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向下瞥：“你很着急吗？” “嗯……我想快点回去，”塔尔莉说，“我怕回去晚了会被发现。”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最大的原因，还是她不想撞上女主和瑞安两个人。虽然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是不能完全保证就没有这个风险。 “那走吧。” 卡尔也懒得继续了，他带着塔尔莉挤过人流，弯弯绕绕，穿过大街小巷。 …… 到底还要多久啊。 塔尔莉气喘吁吁。 她估计自己都走了快半个小时。这么远的距离、偏僻的地方，真是难为原文中女主能一路迷到这里。 她扶着墙壁喘气：“……呼呼，等我歇一会。” “我们也到了。”卡尔说，他翻起了口袋，“……等等，我的钱包被摸走了……可恶！！” 塔尔莉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关系吗？” 卡尔气得几乎揪头发：“我的族徽放在里面，这很重要。” 塔尔莉从自己裙子的口袋里摸出那只掉了一颗眼睛的猫头鹰族徽：“……没有这个东西的话，进不去吗？” “准确来说，是没有身份证明就会进不去。” 卡尔懊恼地摊手，“我出门可从来没有带身份证明的习惯。猫头鹰比那玩意儿好用多了。” “……” 塔尔莉抛了抛手里的族徽：“那我一个人进去了？” 她扭头看向那敞开大门的冗长巷道。 “从这里进去，会有一个庭院。院子里包括里面的房间、地下室、阁楼……都会售卖捕捉来的魔兽。”卡尔不耐烦地一边挠头一边解释，“我没法陪你了，你一个人进去吧，注意规矩。” “你是回去还是在这儿等我？”塔尔莉又问。 “我要是回去，你一个人认得回来的路吗？”卡尔不屑地嘲笑。 塔尔莉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她又扭头回来，站到卡尔身前，对他摊开右手。 “你……”卡尔瞪着她小小的掌心，“干嘛！？” “给钱。”塔尔莉理直气壮。 “喂——你！”卡尔气得跺了一下脚，“你出门买东西不带钱的吗？还是你的钱也被偷了？” “带了，但是我怕不够。”你比较有钱。 卡尔简直气笑了：“弗雷德家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怕钱不够……真是够傻气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口袋，最后从手上摘下个魔法石戒指，扔给她。 塔尔莉收起戒指。她没打算跟卡尔解释，弗雷德家主其实并没有给她多少钱。 “加上这个，应该就够了。” “谢谢。”塔尔莉收起那枚红宝石戒指，“回去还你。” “不用，”卡尔摸着后脑勺，满不在乎，“不值钱的东西，我那里多的是。” 塔尔莉抬头看了卡尔一眼。 虽然外貌改变了，但是身上戴着不少琳琅满目的珠宝，简直就是移动大金库，走在路上都在对别人喊“快来偷我”。 怪不得被盯上。 “行了，我在外面等你。” 卡尔把她往前推，“快点出来。” 塔尔莉捏紧手里的猫头鹰族徽，踏入长道。 * 拥有了弗雷德家族的族徽，塔尔莉一路畅通无阻。 里面如卡尔所说，确实很大，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隐蔽、奇异，并不像是普通的市民。 一般售卖魔兽都需要出具贩售许可，但是这里不一样，也有一些并没有申请到许可证的商贩，不过相应的，摊位租金就会变高很多。 塔尔莉戴着大大的帽子，在人流中穿梭。 按照小说里来说，女主的宠物——也就是皇太子，是在地下室遇到的。 她带走那只魔兽时，付了高额佣金，说明地下室里都是比较珍惜、天赋较高的猛兽，同样，那里也是没有贩售许可的摊位。 塔尔莉这么想着，一路穿过庭院，往楼梯间走去。 魔兽被关在房间中，商位在房间外，摊位上只有简单的宣传说明。也是因此，塔尔莉一路都能看到不断有人进出房间，透过门窗的缝隙，她能听到不断有禽兽的低吼传来。 “第一次来这里吗，客人？” 有人热情地叫住了她，是一个三十来岁、胖胖的和蔼的摊主，他靠在摊位后，跟她打招呼，“看你身形，年纪不大的样子，是想来寻找魔宠的话，我这里的灰斑兔是很好的选择噢？” 他递来一张画像。 塔尔莉瞥了一眼，摇摇头：“抱歉。” “真可惜啊。”那人耸耸肩，“你想要什么样的？” “凶猛的、护主的。”塔尔莉说。 “这样啊，还以为小孩子都会喜欢毛绒可爱的呢，”那人想了想，“左拐地下室三层吧，那边下去直接是回廊尽头，左边第一家，昨天进了一只新来的——狼，听说珍稀极了，还要凭身份证明才能看呢！你要是有兴趣，就去看看吧？” “……谢谢。” “不客气。”对方爽快地笑道，“你看起来跟我的女儿差不多大……说实话，如果不是缺钱用，谁会来做这行？” … 塔尔莉按照对方说的，下到地下三层。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一个钉着红牌的房间门口，坐了一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抽烟的男人。 他看了看塔尔莉出示的身份证明，眼珠子转了转：“没听说过弗雷德家族有这号人啊？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 “算了，有胆子偷弗雷德家族族徽，想必也不缺钱不怕丢命……哼，”他懒懒散散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推开门，“进去吧，小子。” 塔尔莉拿回族徽，收进袋子，一进门，门就被合上，灯被打开。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最正中央的，是一个有着两人多高的笼子，里面盘桓着一只白色的、尖牙利爪的虎兽。它凶神恶煞，灯亮起来的瞬间，它似乎被激怒了，尖爪搭在笼子上，使劲抓挠着，露出有塔尔莉手指长的利齿，而那铁笼子显得摇摇欲坠。 “不用担心，客人！” 侧边帘后走出来一个东方打扮的人，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留着黑色的鞭子，身上佩戴着玉石，摇一把折扇，“我们的笼子都是经过魔法加固的！这等禽兽是绝对无法挣破它的禁锢！” 塔尔莉看到他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客人？” “……没什么，”塔尔莉回过神来，她在房间内走了几步，边说，“我听说你们这里昨天有一只新来的？” “啊呀，客人消息真灵通！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家伙昨天才来，我们这里的伙计训了它整整一天也没将它彻底驯服……客人，您要见见吗？” 对方笑眯眯的，声音穿过折扇，“不是我劝退您，可是像您这样娇小的客人，一般可不会选择那种猛兽呢。” 塔尔莉：“我只是看看。” “看看也好！” 幕帘被扯开。 再往前深入几步，就看见黑暗中一簇幽蓝色的火焰——那是一双眼睛。 “呼——”店主点亮了烛灯，吹灭火折，“这家伙对魔法太敏感，我们一般不用魔法燃料。” 正如之前那人所说，这是一只凶猛的狼。 它的眼睛是幽蓝色的，却并不是海和天空那般的蓝，而是惊悚和暴戾、如鬼火一般，它浑身疤痕，笼子里滴着斑斑血迹，到处都是尖锐的挠痕，吊起来的眼角不管看谁都像在直视自己的仇人。 看得人心惊。 塔尔莉忍不住后退。 “我都说了，客人您是不适合的呀！” “我又没想买它。” 只看一眼，塔尔莉就知道，面前这只魔兽是穆斯塔法。 桀骜不屈的眼神，累累伤疤……跟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 “那您……” “您是东方人？” “诶？我是。” 店主说了一个塔尔莉从来没听说过的地名，只是地理坐标相对帝国来说位于东边。 “那您应该知道，我们买宠物，一般要在店里这样走一圈，”塔尔莉这样说着，一边在灯线昏暗的室内迈开步伐，“看谁最亲、最不排斥你，就带谁走。” 塔尔莉话音刚落。 一旁的笼子传来一点微弱的动静。 她朝那边看去。 一只红瞳的魔兽正从笼子里勉强支起身体，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在笼子的铁栏杆上。 它耷拉着眼皮，似乎疲倦不堪，毛发也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那双红色的瞳孔，那样神秘与惑人，像是最闪耀的红色宝石一样，瞳孔里摇曳着烛火的光芒。 塔尔莉走过去，轻轻蹲下，伸出一只手指，按在它伸出的那只前爪上。 柔软的，冰凉的。 第9章 塔尔莉忍不住收紧了呼吸。 这只小兽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远不及它身边的穆斯塔法凶猛，以至于塔尔莉觉得自己呼气稍微重一些，就能把它吹倒。 不过它的眼神又那样镇定。 “啊呀，居然是这只……”店主躬下了身子，表情看起来有些迷惑，“这家伙来我们这里已经有月余了，一直没有客人能够挑中它。不过昨天的时候，我记得它看起来就已经不太行了，还以为它……” “这是狐狸吗？” 塔尔莉打断了对方的念叨。 “啊！是的是的。” 店主给她介绍，“红瞳狐狸很稀有，所以我们当初才会把它带回来。只不过它从开始就一直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我们这里最好的驯兽师也找不出原因。” “我今天不带走它的话，它会死在这里吗？” “这个嘛……客人，你知道，生意总有赔本的时候。不是所有的猎物都能让我们一本万利。” 塔尔莉抿起嘴唇。 她倒不是可怜它。 只是觉得这样被裹挟、利用、没有价值之后又被丢弃的人生，和原主的很像。 她取下戴在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递给店主：“请帮我鉴定这枚戒指的价值。我希望能用它来付款。” “啊！好、好的。” 店主忙不迭迟接过戒指，进了里间。 塔尔莉又蹲下，那小狐狸已经把手收回，舔了舔自己的爪心。 体型跟穆斯塔法比起来，确实是不算大。看上去矜持又体面，即便疲倦得要命，也支撑着自己稳稳地立在笼子间，大尾巴一下一下，轻轻扫着地面。 它看着并不急躁，也没有满身戾气，反而沉着内敛，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听得懂人话一样。 这是塔尔莉选择它最重要的原因。 她需要一个好驯服的——至少是相对来说。 幕帘被猛地掀开。 人影蹿了出来，一路疾走到塔尔莉跟前：“哇！客、客人！” 一些沉睡的猛兽都差点被这高声惊醒。 “您确定要用这只戒指来交易吗？”店主从来眯着的眼睛睁开，情绪有些激动，“您知道这枚红宝石，是产自南海海底魔窟群岛的珍贵天然宝石吗？” “呃……怎么了？” 塔尔莉问。 店主抹泪：“这才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 他举起那枚宝石，它在烛火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它被加附了有攻击性加成的魔法！” “这让它的价值大大增加！” 店主激动地说，“客人，一般的贵族都是用不起这样的物品的，别说用，即使是见也难得见上一面……” “以它的价值，您除了这只狐狸，把您之前见过的那匹狼带走也是绰绰有余！” “……” 塔尔莉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卡尔的戒指，居然这么珍贵吗？ 听到店主的话，那边的笼子骚动起来。 塔尔莉看过去，只见原本生人勿近的穆斯塔法，居然支起前身，用前爪的利刃缓缓抓住笼子，身体绷得很紧，似乎微微垂下头颅。 “呃……它怎么了？” “哈哈哈哈！” 店主怔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原来也能听得懂人话呀，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他走过去，为塔尔莉解释：“它这样子，大概是在邀请你带它回家呢。看来即便是再桀骜的禽兽，在这种处境之下，也一心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好去处呢！” 塔尔莉默了默。 穆斯塔法听得懂人言，却现在才出来，以这种并不算多情愿的姿态向她发出邀请，看来是从刚才的戒指辨认出她的身份。 拥有那样的戒指，不是皇亲贵戚，就是魔女世家。 皇太子即便再受到冷待和迫害，也是将来名义上继承大统的人选。而弗雷德一家拥护的不是哪个人，而是“皇太子”这个位置而已。 相对于在魔兽贩子手里饱受磨难来说，被魔女世家的人带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时候，不管是自尊心和什么铮铮铁骨，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了。 只不过—— “请把这个狐狸给我吧，”塔尔莉摇摇头说，“我不需要其他的了。” “诶、诶？” 店主诧异道，“只要这个狐狸吗？” “对。” “……这位客人，如果商品死亡，我们可是概不赔款的噢。” “我知道。” “……” “好吧。” 店主最后才重重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大概是我不懂贵族的喜好。不过仅仅是这只狐狸的话，我们可没有足够的现金来支付这只戒指的找零。” “我身上还带了额外的现金。” 塔尔莉把钱袋递给他，“请你去清点一下吧。” 店主前脚刚走，塔尔莉后脚就感觉出那巨兽浑身散发出来的可怖暴戾的气息。 她抬头看去，只见穆斯塔法后爪死死挠着地面，用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愤恨地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噜呼噜”声。 ……在威胁她吗？ 还是恨她没有带它走？ 塔尔莉正猜测着其中的意思，店主就清点好了金币，走了出来，为她打开了笼子，附赠给她一个项圈。 塔尔莉接过项圈，为小狐狸套上。 “这个东西，能够保证它不会伤害它的主人。”店主解释道，“请确保您的身体安全之后，再去考虑它的舒适度、健康等其他问题。” “好。” 塔尔莉看着那从铁笼里第一次出来的小东西，在她的腿边打转，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它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她收起来戒指和剩余一些零钱，想起来卡尔还在外面等她：“我先离开了。” 即便是走出这个房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冷戾的视线刺在她的脊背上。挥之不去。 * 不。 ……是她太天真了。 怎么会连这件事都没想到呢？ 站在魔兽市场的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处，塔尔莉凝滞了。 她早该想起来的。剧情里女主角一路迷到魔兽市场门口，必然会遇到正在等她的卡尔。 而她在集市里那么长时间也没有遇到特蕾莎，也早应该猜到，两个人在门口相遇，而卡尔一定会把特蕾莎送回神殿的。 这个臭小子……恐怕他早就把她们的约定忘个精光了。 深夜。 风有些大，很萧瑟。不比之前，夜路上行人不多，只有路灯亮着，和偶尔来往巡逻的卫兵。 塔尔莉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这下，”塔尔莉看向自己脚边的狐狸，“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一人一兽在街上走了大半夜。 塔尔莉腿都软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块。 路上还遇到了打架的流氓和不怀好意的醉汉。 幸好塔尔莉溜得很快。 “我方向感可真够差的。” 塔尔莉用手背敲了敲额头，叹了一口气。 “……小姐？” 听到声音，塔尔莉先是愣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到那一双靛蓝色的眼睛，在看到她时微微诧异。 “神官。”塔尔莉礼貌道。 “你怎么在这里？” 他似乎看到了塔尔莉狼狈逃跑的样子。 “迷路了。”塔尔莉坦白道。 “原来是这样，”瑞安说，“我来为你带路吧。” “……”塔尔莉打心底并没有多信任这个人。 而且魔法药剂已经过了时效，她不相信对方的为人。 “您不用这么提防我，”瑞安在前面走，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是前半夜得知了圣女小姐已经回去的消息，刚从贵府出来，正好遇上了你。” “嗯。”塔尔莉提了一句，“那他们不知道我不在府里吧？” 瑞安一怔：“我没有听说你出府的消息。” “哦。” 她出去了这么久没回来，府里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关心。 真不清楚是该寒心还是该庆幸。 “这是你的宠物吗？”瑞安这时也注意到她脚边的小狐狸，对方见到新人丝毫不慌乱不畏惧，跟塔尔莉并排走着，像是同伴一样。 “路边捡的。” 塔尔莉漫不经心回答。 “很可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瑞安总感觉那狐狸并不喜欢他。 神官拥有让一切生物亲近的与生俱来的天赋。这还是他头一次……不，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第一次，是在它的主人身上。 瑞安看向那少女的侧脸。巨大的帽檐遮住了大部分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不知道过了多久。 “到了。” 瑞安停下步伐。 塔尔莉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府邸。 已近黎明，天边氤开蓝紫色的光辉，树影沙沙。 “谢谢你，神官。” 塔尔莉走出几步。 “请等一等，小姐。” 神官突然叫住她。 颜色斑斓的天空下，树荫下的少女回头：“怎么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您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我？”神官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最终犹疑着开口，“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 “……” 塔尔莉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神官，您对喜欢的定义是什么呢？” “……” “我又凭什么一定就要喜欢您，仅仅因为您是神官吗？” “可您甚至有些针对我。” “你可以理解我，我针对每一个人。因为见过我的都这么说。”塔尔莉摇了摇头，“不理解的话，不需要你尝试去理解，因为这没有任何益处，每个人生来不同。” 她没办法对这个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的世界好脾气地展露笑颜。 只要一想到原主经历过的那些绝望和痛苦，孤身一人身处异世的迷茫和无助就会涌现。 “今天的事，谢谢你。但是，我希望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塔尔莉转身。 只剩下原地默然的青年一人。 * “喂！你怎么才回来！我回头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在那里——” 一回来就在长廊上看到了咋咋呼呼的卡尔。 “你，你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卡尔注意到她身边的狐狸，惊异地挑眉。 “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塔尔莉抬眸，她感觉自己的脑仁被吵得很疼，“我很累了，我想回去睡一觉。” “可是——等等，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回来，让我偷偷带你出去这件事差点儿露馅？” 卡尔拦住她，“为什么不在原地等我？” “等你？难道不是你先走开的吗？” 塔尔莉不耐烦地低声，“你陪你的好姐姐回神殿，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种人生地不熟又危险的地方，甚至不愿意多等我一会儿，想起来才知道要去找我……怎么，你现在反倒过来质问我？” “你……” 卡尔的表情逐渐从不可思议变得充满怒气，“你知道这件事？” “我回来的路上碰到神官，他告诉我了。” 塔尔莉捏着掌心，“让开。” “他送你回来的？” 卡尔不肯让，他的怒气似乎无处可泄，“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小说里，卡尔也非常看神官不顺眼，因为他抢走了他的姐姐，于是嘲讽他、处处给他找麻烦。 估计是上次塔尔莉没给神官面子，让他下不来台阶，给卡尔看了笑话，这小子才会以为他们是同仇敌忾，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 只可惜。 “我不是只讨厌他。” 塔尔莉说，“我是讨厌这里。” 这个吃人的百年家族。 也讨厌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却依旧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后辈们。 塔尔莉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宝石戒指，丢给他： “你的东西，还给你。” 卡尔怔住，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没有伸手去接。 那枚戒指“叮当”一声，清脆落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00:17:40~2022-05-18 00:1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497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塔尔莉把小狐狸交给侍女，自己回房间狠狠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浑身的劲都松了下来。 那只毛茸茸的小兽坐在窗台上，懒洋洋地舔自己的爪子。 居然是蓝色的狐狸…… 真少见。 塔尔莉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狐狸，被它一偏头躲过。 塔尔莉默默地收回手—— 转而拎起它脖子上的项圈。 狐狸被可怜巴巴地吊着，四只爪子下垂，它弹了弹大尾巴，似乎在诉说自己的不满。 “我可是你的主人。” 塔尔莉一松手，狐狸掉在地上，爪垫似乎弹性很好，弹跳在桌子上，滑出去几步，迅速地转回身，面对塔尔莉，对她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 “……” 塔尔莉忍不住一怔。 总觉得这样的眼神，不该是一只魔兽会拥有的。 她摇了摇头，起身离开房间。 狐狸又从桌子上灵活地跳下来，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塔尔莉之前问弗雷德家主要了一小片草场。这里原本是用来做放马场的，后来因为特蕾莎小姐不甚从马上落下来，摔伤小腿，家主下令府内不许再饲养马匹，这块地就一直荒废到现在。 饲马员的小屋被她拿来做改造工具的工具房，她在草场呆了几天，家主也没去管她，期间卡尔倒是来过几次，不过总是找不到她人。 假期很快结束。 算一算，今天也是女主角回家的日子了。 塔尔莉不知道是喜是忧，她顺着小屋里的梯子，灵活地爬上屋顶，狐狸一跳一跳，跟着她一起上来。 她躺在屋顶上吹着风，看着头顶澄澈的蓝天和绵软的白云，感觉到久违的放松。 不幸的是，这份难得的平静很快被人打破了。 “喂——” 浅金色头发的少年在下面高呼，“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 塔尔莉扯掉用牙咬着的甘草，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卡尔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 “我听不到——” “……” 塔尔莉懒得搭理他。 这小子前几天才跟她吵架，做错了事又不道歉，今天居然还来主动找她说话。 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卡尔见她没回答，走进了她的小屋。一进去，就被里面镇住了。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 全都是些他看都看不懂的图纸和装置，一些斧头和锯子，那些一看就会伤害贵族的手的玩意儿。 “别碰它们。” 塔尔莉的声音从屋顶上冷冷传来。 “……哼，我才懒得碰。” 屋子不大，卡尔半分钟就走完了。塔尔莉把这里改造得与其说是工具屋，倒不如说是临时的小家。一张小木床，案几上空了的咖啡杯，还有看起来冬天会暖洋洋的壁炉。 他看完之后，顺着梯子也爬上屋顶，走到塔尔莉旁边坐下。 他一来，那只狐狸就嫌弃地绕开他，去了另一边。 “……” 他清了清嗓子，“你这么多天，在这里干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 塔尔莉摆弄着手腕上小巧的装置，头也没抬。 “……你还在生气吗？” 卡尔“啧”了一声，屈起腿，把胳膊撑在膝盖上，支着别过一边的半张脸，“好吧，我承认……我做得不对，那天晚上。” “……” “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差点遇到危险。” 少年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头，“我去问了神官才知道，那天晚上你遇到了流氓，还差点被醉汉骚扰……” 他越说声音越低。 “……” 塔尔莉依旧没答话。 “因为遇到了姐姐，所以我当时一心想着送她回去，忘记了跟你约定的那回事。直到回到宅邸，我才想起来……不过我一想起来，就立马出去找你，因为这样，还差点露馅。”被问跑着是要去做什么。 “你现在，给我解释这些，” 塔尔莉抬起头，一双紫罗兰色瞳孔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意义是什么？” “……什么？” “如果只是道歉的话，只要一句话就好了吧。” 塔尔莉问，“为什么要解释？” 卡尔一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这些。 “好吧，如果你只是想来道歉的话，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回去了。” 塔尔莉调试好了袖箭，抬起手臂，瞄准了操场上一只悠闲吃草的兔子。她手指微动，眼前一道破风之声，什么东西疾驰而过。 紧接着，“噗嗤”一声，那只兔子的动作停止。 它往后一仰，倒在草丛中。 “……这是你做的东西吗？好快的速度。” 卡尔干巴巴扯开了话题，显然是还不愿意走，不过称赞却是真心的。 塔尔莉喜欢别人夸自己做的东西。 “我在集市上见到的弩|弓，都没有这么小巧，启动速度这么快的。”卡尔低下头看了看那袖箭，“做得也很精致。” “……还有不逊色于这的。” 塔尔莉说着，拍了拍手边的狐狸。 它似乎不情愿了半秒，也可能只是卡尔的错觉，下一刻，它就绷紧了后腿，如一道闪电一般弹射出去，快到卡尔的肉眼甚至无法捕捉。 再次眨眼的时候，那蓝色的狐狸就叼着兔子回到原地，优雅地用前爪把兔子往前推了推，自己又懒散地趴在阳光下。 塔尔莉拎着兔子端详了一会儿： “今天吃烤兔腿。” 卡尔：“……” 他正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草场另一端一路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仆从。 “小少爷、小少爷——” 她虽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却显得非常高兴，大声说道： “大小姐回来啦！” * 塔尔莉带着狐狸一起回了正厅里。 她坐在长长的木质沙发上喝茶，沙发的扶手冰凉，把手臂搭在上面，凉意能穿过她的皮肤，给她一种镇静的感觉。 “父亲，卡尔！！” 悦耳的、动听的声音。 卡尔率先站起来，眼睛里亮起了一簇光，迫不及待奔上前去：“姐姐！！” 塔尔莉慢慢才回过头。 那是个用言语也无法形容的漂亮少女。一头在室内奶金色的长发，翦水秋瞳，看向他人的时候，会使人有心脏被冲击的感觉。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这种悸动。 特蕾莎先是跟卡尔寒暄了好一阵子。 “怎么还这么激动，一点也不稳重，明明之前才见过。” “那姐姐你不是今天才回来住了吗？我开心一点怎么了？” “我回来住你就这么开心？平时不是一直在我跟前晃讨人嫌。” “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 塔尔莉心无波澜地喝茶。 她似乎这时注意到了她。 “……你好，” 那少女款款走过来，对她微笑着，“你就是塔尔莉吧？很抱歉，今天才回来见上你一面。” 她对着塔尔莉伸出手。 三秒过去了。 “嗯。” 塔尔莉浅浅应了一声，她垂眸，茶杯已经见了底。 “喝完了，人也见过了，”她对弗雷德家主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无视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起身离开。 “……喂，今天是姐姐第一次回来，你不要太过分！” 卡尔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身后说。 “好了，卡尔，我没事的。” 少女拉住易怒的弟弟，声音温柔解意，“毕竟还是第一次见面，不熟悉也很正常。” “啧，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偶尔也生气一下啊。 … 塔尔莉沉默地走在回廊下。 只有她的脚步声，因为那狐狸踮起脚时走路是没声的，但是她知道它会跟在她的后面。 刚刚才释放过的善意，在主角面前变得这样不堪一击。短暂的谅解之后，又顷刻间筑起一座高墙。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明明也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了，这家人却依旧吝啬得连一点善意也不愿意施舍给她，塔尔莉能拿到的那些“特权”，甚至还是她自己主动去“交易”争取来的。 塔尔莉回了三楼自己的房间。 她在草场那里的小屋住了好几天，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甚至因为这儿的宽敞明亮怔愣了一下。 而有着这样十几间屋子的一整个三楼，都是女主角特蕾莎的。 仅仅这样一间屋子，还是她短暂地“租借”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就得连本带利地还给这一家人。 ……这样也好。 她瘫在床上，陷进软绵绵的被子里。 手却突然触到什么硬质的东西。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她从藏书塔带回来的书，被她塞进了枕套带过来。 狐狸灵敏地跳上她的床，把爪子搭在书本上。 塔尔莉一手拎起书，一手拎起小狐狸，把它丢下床：“不许上我的床。” 那小兽似乎没想到自己被嫌弃了，在地上傻乎乎地滚了几圈才反应过来，用红通通的眼睛瞪着塔尔莉，有点不敢置信。 塔尔莉没理它，她抱着书坐到书桌边，直接翻开到德里茨那一面，没想到还没看，那小东西跳上桌子，悠然抬了抬爪，把书本“啪”的一声碰了下来。 塔尔莉捡起书，还没翻，它又掀起一爪。 “啪！” “……” 塔尔莉提起它的后颈，直视它那双红宝石眼睛：“你是猫吗？” “……”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吗？” “……” 塔尔莉有点泄气地丢开它。 ……真是，她居然在跟一个魔兽计较。 不过被这么一闹，稍微有些阴郁的心情也消解了一些。 她蹲下了身，正准备捡起地上的书本。 ……咦？ 那张书页上，字迹居然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 21:19:37~2022-05-18 21:1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在最后一个神明陨落之前，德里茨曾是创世神的权柄之一。 随着大陆中央出现不可明知的漩涡，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灵力被卷入漩涡中，逐渐地，灵力枯竭，寸草不生，人口大面积减少，神明一个接着一个陨落。 最后一个神明消失之前，祂把傲慢的权柄掩藏在世界中心，留作火种。 数千年后，漩涡反向增长，灵力才逐渐充盈回来。 而德里茨，正是从上古的时代、神明傲慢的权柄脱胎而来的，傲慢的君主。 塔尔莉翻着书页，对这段历史惊叹不已。 只是，更让她在意的，是书中提到的那个“漩涡”。书页里配了简笔画，那张图，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能够踏碎时空的门。 加上一些细节的注释。 ……这个，不会就跟她穿梭时空有关系吧？ “笃笃笃” 门突然被敲响。 塔尔莉飞快地合上书，塞进抽屉里，回过头，“谁！？” “小姐，” 一个侍女推门进来，“今天晚上是我们大小姐的洗尘宴，要求府里所有的人都去参加，”她抬头看着塔尔莉，接着说道，“家主说了，您也必须去。” “……我知道了。” “那我就让其他人进来给您打扮。” 看来家主对她一直以来我行我素的行为有些不满了。 也对，毕竟只是一个祭品而已。能让她拥有谈条件的权利，算是给她一点体面了。更多的，她本就不可能再妄想。 “他有说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吗？” “大约晚上七点开始，持续两个小时左右。” 塔尔莉一边任由她们折腾自己，一边还在思考刚才书页的事情。 是在她翻开的一瞬间变得清晰，还是在她离开这里的这几天里就触发了什么条件或者机制吗？ 塔尔莉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看来，以后得找机会再去一趟藏书塔了。 上次，她是在三楼才偶然发现这本书籍的。塔的四楼到七楼都是封闭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她还得想办法进去一次。 正思索着，就听到声音。 “好了！！” “真是令人惊异啊，乡下来的小姐，稍微打扮一下，也能这么好看……” “这么一看，虽然远不及我们大小姐，但是也意外地可爱呢。尤其是这双深紫色的眼睛，竟然像极了画像里的夫人……” “……”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一个地位比较高的女仆蓦地抬高音量呵斥道：“说什么呢，丽娜，仔细点你的嘴巴！！” 塔尔莉看着镜子，倒是愣了一下。 少女的脸颊带着一种稚气的可爱，黑色的头发被束起来，在侧边编了一个精致的辫子，脸颊也比平时有血色，嘴唇柔软而有光泽度，耳边坠着石榴色的剔透耳环。 她今天的礼服款式也是简单的清新可爱。很适合她，罩纱上有紫藤萝的花瀑一般若隐若现的图案。既不会在晚会上压过特蕾莎一头，也不会让人觉得她被苛待。 “您别听她瞎说，” 那年长一些的侍女主动给她解释道，“她刚来，什么也不懂。” “……” 塔尔莉没作回应。 她无视了刚才的那些话，从镜子前起身，身影掠过那些侍女。 那些人面面相觑，对视几眼后，很快追了上去。 * 晚宴现场装潢精致，布置得极为奢侈。 而这一切，都是在为今晚的主角做铺垫。 特蕾莎不愧为这场宴会的女主角。 塔尔莉觉得她已经到了闪耀到自己的眼睛的地步。 小说的女主，圣女小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散发着魅力，让人心尖颤动。 原本正在与一个男人说着话的特蕾莎，却突然朝着塔尔莉这边看了过来。 塔尔莉左看看，右看看。 两排长桌排过去的宴会大厅，塔尔莉身边都没什么人，大家似乎都在避开她，没什么人愿意与她交谈，因此她这边还挺冷清的。 特蕾莎来找谁？ 总不会…… “你叫塔尔莉，对吧？” 那少女走到她面前，对她温柔地微笑着，浅紫色的眼瞳在水晶灯下带着琥珀一般的光泽，她把头发撩上去，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在乡下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吧？” 她的眼睛里看起来好像真的有几分歉疚的样子。 即使是塔尔莉也没办法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 “我……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是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妹妹，不过，我只有一个一直给我捣乱的弟弟，”特蕾莎笑了一下， “虽然我现在还不了解你，但是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能够尝试着，成为一家人吗？” 她的笑容得体，眼睛弯弯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说话的人。 但是， “你……知道克里斯汀的事情吗？” 塔尔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这是她对女主角说的第一句话。 女主角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塔尔莉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委婉一下，不该这么单刀直入，挑了人家的面子。 可是她实在有点累了。 “你知道的，对吧？” 特蕾莎轻轻咬着下唇， “……嗯，我回来以后，爸爸跟我说过。” “不过当时的你，其实心底也没有怎么相信，对吗？”塔尔莉抬着眼瞳，直视着她，“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确实在那家伙的手底下，好几次险些丧命，你会怎么做？” “……” “你会选择你所谓的‘家人’，还是你那忠心耿耿的‘不死骑士’？” 特蕾莎忍不住把脸别过去。 她做不出选择。 心底的天平自然更倾向于守卫她的骑士，可是眼前的人也是她的亲人。尽管她们并不熟悉。 “……” “今天的宴会，他没有资格进来吧。” 塔尔莉没有继续等待她的答案了，她朝人群看了一圈，说道，“他对你这样忠心，如果知道我在这里这样逼问你，不知道又要怎样来杀我。” “不、不会的……” 特蕾莎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按着胸口，证明一般道，“我训斥过他，也让他对我发过誓了，他说他、他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来！！” “你也是在他承认之后，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吗？” 特蕾莎顿住。 塔尔莉笑了一下。 她看着手里玻璃杯中微微摇晃的橙汁，轻声：“但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他呢？” “……什么？” “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的人，和一个我十几年来才头一次见到的所谓‘家人’的话呢？” 塔尔莉一字一顿。 她的话语冷漠得像是冰棱，毫不留情地剜走了最后那一点所谓的情面。 特蕾莎脸色逐渐凝滞。 不过转瞬之间，她的眼圈就红了，肩膀也开始微微颤动。 ……那是什么神情？委屈、难过、不可置信、还有受伤、还有歉疚吗？ 太复杂了，塔尔莉有点不能完全理解。 “喂——” 很大的声音瞬间传了过来，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踏踏踏”的脚步声急促走来，“刷”地一下，特蕾莎的身影被那少年挡在身后。 “你……” 他的脸上，是完全无法掩饰的恼怒和阴沉，低声怒吼，“对我的姐姐做了什么！？” “卡尔！！” 特蕾莎带着些许哭腔拽住他的胳膊，“跟她没关系，是我太敏感……” “姐姐，你别说话！” 卡尔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护得紧紧的，转而愤怒地瞪着塔尔莉。 “你该不会以为，我给了你好脸色看，在这个家里，你就能跟姐姐平起平坐吧？” 卡尔遇到跟特蕾莎有关的事时，情绪总是这样极端不稳定。 “我没这么想过。” 塔尔莉冷冷回答。 倒不如说，她也从未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你觉得我会信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怎么会几次三番给我的姐姐摆脸色！？” 他咧开嘴，盯着塔尔莉： “你不要以为我给了你一点好……我那是看你可怜，惨兮兮的，像一只独自舔毛的狗一样，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碎瓷片自伤……”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冷然的嘲讽和愤怒。 “……”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极大的矛盾，也听到了卡尔前面说的话，纷纷拥挤过来，谁都想听贵族更多的八卦。 “卡尔、卡尔……住嘴，快点，别说了……”特蕾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不知道塔尔莉曾经做过这种事。 她只是看了一眼塔尔莉的脸色和现在剑拔弩张的局面，就恨不得自己立刻当场晕过去。 人群以塔尔莉和卡尔为圆心，熙熙攘攘站过来。 无数道视线凝在她的身上。 探究的、不屑的、嘲讽的…… 在这样的目光中，塔尔莉微微抬起下巴，看向那个少年，“……哈。” “你难不成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博可怜吗？” “不是吗？” 卡尔轻蔑地说着， “我们看你可怜，才这样施舍你。否则，你以为，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能够出现在这里？” “……”塔尔莉眯起眼睛， “你认为，我回来这个地方，是谁的指令？” 她毫不畏惧，直直对上他气焰很盛的眼睛，“即使是在乡下那种地方，也没有任何人会欺负我，因为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但是，你猜，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 “……什么？” 卡尔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塔尔莉还拥有能够不卑不亢跟他对话的勇气。他以为，对方早该气恼地捂着脸转身离开这里。 “我没有吃到多好的东西，因为平常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不需要照顾的人，可你们非要给我指派佣人，再任由他们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私生女’。” 塔尔莉慢慢道，“是这样吧？” 众人的脸色突然间一变。 谁都知道，但是谁都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过。 这一次，却被本人这样大剌剌拿出来，摆在灯光之下。 “你……” 卡尔紧皱着眉头，“到底想说什么？” “你宁愿这样大闹一场，破坏掉你姐姐的洗尘宴，也不惜针对我。”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说不定会难过地想去死吧。 “就算一个人在乡下，生活得清苦，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并不是非得来你们跟前讨人嫌，甚至并不是非得姓弗雷德，” 塔尔莉环视一周，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比如人群中灰发的神官，他看着她的表情也很错愕。 被弗雷德家主发现也是早晚的事。但是既然事情闹到了这种局面，他还不肯出来，只能说明他想让她在帝都的名声变差、变得孤立无援。 想让她无助、收敛、听话，变得更好掌控。 他们想借这次的机会，给她一个下马威。 “然而即便这样，你们依旧不肯放过我，不是吗？你们把我带回来，让我姓弗雷德，让我住在这里，却并不真正把我当人看。” 塔尔莉收回视线。 “等等，我不知道那些人——” 卡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塔尔莉没有给他机会。 “自杀是在给家族抹黑，这就是你们的观念。” 卡尔的眼神刺痛了一下，他回想起什么，下意识辩解， “我没有……” 假如原主真的曾经绝望到想要死去，那么，罪魁祸首只能是你们。 “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你们的眼神，却让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被畜养的家畜。” 她把“祭品”改成了“家畜”。 这已经是对弗雷德家主发出的最后的警告。 “我……” 她看到卡尔眼中那份刺痛扩大，似乎因特蕾莎而起的那份突如其来的愤怒逐渐消散。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下意识抬手。 好像想要抓住塔尔莉，嘴唇翕动着，变得苍白，像是要说什么话。 突然，身边骤然爆发一阵哭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少女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跪坐下去，双手捧着脸，眼泪大颗大颗从指缝之间涌出，“明明，我没想过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姐、姐姐！！” 卡尔收回手，连忙去扶特蕾莎，满脸心疼不忍。 “你放开我！你不是我弟弟！”特蕾莎挣开卡尔的手臂，把他狠狠推了一把，卡尔一愣神，甚至没反应过来，被推得跌坐在了地上，而特蕾莎也往后倒去——不过被及时扶住了。 塔尔莉看着特蕾莎浑身脱力地跌在神官怀里柔弱地哭泣，又看了一眼地上晃神的卡尔。 卡尔一抬头，就看到少女冰冷的深紫色瞳孔。 他刚想开口。 “哗啦——” 塔尔莉泼开手里的橙汁，劈头盖脸浇在他的脸上。 橙汁清甜的香气腻在空气中，变得黏稠。 “你真是个垃圾。” 她对他做着口型。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低沉浑厚的弗雷德家主的声音—— “家里小辈们不懂事，闹了些矛盾，”中年男人出来圆场，人群在威压之下散开，“让大家见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00:23:06~2022-05-19 22: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洗尘宴草草谢幕。 然而并没有完全结束。 “卡尔在很小的时候，他的姐姐身体不好，经常出入神殿，有的时候，干脆就常住在那里，他的童年缺乏玩伴。 “不过所幸的是，他还有一个温柔又知书达礼的好母亲。家主夫人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善良且温顺，很少会表露出什么自己的情绪，却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她那个时候，总是把卡尔小少爷抱在怀里，在湖边的秋千架上，为他读一本故事书。夜晚入睡之前，也总是在他的床边唱着歌谣哄睡，卡尔小少爷，那个时候，最依赖的人就是家主夫人了。” 头发花白的管事跪在塔尔莉面前，低着头缓慢陈述， “……当时，他是第一个看到夫人死状的人。他那个时候才七岁，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柄木箭，炫耀似的想要拿给夫人看……” 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声音也变得艰涩起来，“就看见夫人安静地躺在那里了。” 窗外，明月高悬。 塔尔莉坐在书桌上，黑发融在身后吹起的窗帘和夜色中，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所以，特蕾莎让你过来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 管事几乎趴在地上，对塔尔莉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小姐清楚，现在即使是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不过，我们觉得您应该知道这一段过去……卡尔少爷绝不是会认为您损害了家族名誉的那种人。那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痛点，他也绝生不出用这种无中生有的话嘲讽别人的心思。他虽然为人处事有些暴躁、锐利，但是人品是我和小姐都看在眼里的……” “那么，” 塔尔莉打断了他的话，“是想要我原谅他吗？” “……” “说了这么多，是想要我说一句‘我原谅他了’，是这样吗？”塔尔莉轻轻摇头，“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为这样的事，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为“每次涉及到特蕾莎就会丧失理智”这种事。 塔尔莉算是明白了。 女主光环才是最致命的。 特蕾莎不会伤害她，但是那不代表在她的光环影响之下的男人不会。 ……例如克里斯汀。 比起来，卡尔也只是口头功夫而已。 “……” 管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重复，“对不起，小姐。” “原谅之类的话，我也已经说累了。” 塔尔莉轻轻叹一口气， “请你让他……不，是他们，以后都尽量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小姐——”管事露出难过的神情。 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是特蕾莎的专属贴身管事，看着她和卡尔长大的。平时府里一般见不到他。 “抱歉，是我没有自知之明，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家——”塔尔莉顿了顿，“应该是‘我以后尽量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才对。” “……” “请起来吧。”塔尔莉说，“我受不起。” “……” 半晌后，叹息声落地，房门被合上。 塔尔莉终于感觉到空间又属于自己了。她曲起一条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转头凝视着窗外的月色，一旁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来，踱步来到她的腿边。 塔尔莉垂眸。 她看着它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丝毫不怀疑，如果它想说什么，那双眼睛一定在传达它的语言。 ……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语言。 塔尔莉伸手，捉住小狐狸的两只爪子，把它猛地掀翻过来：“你在笑话我？” 小狐狸挣扎了两下，目露凶色，似乎在威胁她，不过随后又平静下来。 “你在不屑。” 塔尔莉这回肯定地说道。 “给我好好调整你那副态度，”塔尔莉把它举起来，在半空中晃了两下，“你还知道谁是你的主人吗？竟敢对带你回来的人露出这样的眼神。” 塔尔莉松手，在它落到桌子上准备跑的时候又一伸手，勾起了它的项圈。 “……德里茨。” 狐狸突然浑身幅度极小地颤了一下，然后瞬间安静下来。 塔尔莉没有察觉到，她陷入了回忆中。 “你那样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不久之前，神庙里供奉的邪魔。也是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做过的一切……可笑吧，明明是雕塑而已，我却分明能分辨出那样神色，让我感觉，我只是祂脚边的一缕尘埃。” “……” “然后我把手上的灰抹在祂的脸上了。” “…………”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书页后面到底记载着什么。关于这个人，到底祂的能力大到何种程度，又能不能……” 让我回去，离开这个时空。 塔尔莉没继续说了。 她松开手，狐狸掉在桌子上，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她的心情好像变得有些低落。 狐狸抖了抖身上的毛，看着那少女垂着眼睛，拉上窗帘，回了床上睡觉。 祂轻轻地伏下了身体，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 那个时候。 蓝发的青年穿过重重雾霭，来到黑塔之上，塔尖的血沼之中出现一个身影。 那身影瘦小佝偻着，似乎年纪很大，被什么压弯了脊背。 “德里茨，”年迈的声音饱含沧桑，她缓缓说道，“……你会死在她手上，一定会，这点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深红女巫，” 清越的声音响起，“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种事情的。” 他的嗓音带着一点倨傲的笑意，在虚空之中轻轻握了握自己右手，仿佛圈住了什么似的： “我见过那个女孩了，你知道她有多脆弱吗？芦苇一般。我甚至不用出手，只用一个幻影，就可以让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这是命运的预示！！” 那声音忽然高亢起来，“无法改变、无法改变！命运的结局已然写好，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 “够了，” 话语被打断，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深红女巫，你清楚，我讨厌这种话。” “……” 祂的声音里带着不可质疑的威慑力，没有任何人敢违抗。原本神神叨叨的女巫忽然也沉寂下来，紧紧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你知道，我要来问你什么事情。” “……” 过了小半会儿，深红女巫才缓慢开口。 青年身上笼罩的雾气逐渐消散了一些，祂的心情看起来好像在转好，就连转身离开时那女巫再一次重复的“诅咒”也没有放在心上。 … 现在，德里茨再次想起那个“诅咒”。 ——“那个女孩，将来会杀死你。” 祂看着躺在床上，拥有恬静睡颜的人。 她有着瘦小的身躯和苍白的面颊，纤长的睫毛静静垂下，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拆除绷带之后，她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里血液汩汩流动，未恢复的旧伤上又累了一些新的伤痕。 ……祂完全想不出，这个芦苇一般的人类少女该如何才能杀死自己。 德里茨伸出左爪，尖锐的爪刺伸出，在昏暗的室内冷光乍露。 祂轻轻地、轻轻地将利爪，抵在塔尔莉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野兽的利爪按在少女的皮肤上，她苍白的肤色微微泛着浅粉，凹陷下去，只要再往下一寸，她就会悄无声息地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 祂看着她均匀地呼吸，突然想起了那天，这具身体的那个狐狸正好死去，祂便纡尊降贵来到这里—— 这具一点儿也不方便的身体，遭受着众多难以忍受的屈辱，还要忍受这个卑贱的人类胆大的冒犯行为。 不可原谅。 德里茨挪开了爪子。 ……不可原谅。 所以，绝不能这么轻易让她去死。 德里茨想看这张似乎从来没有波动的脸上出现崩溃哀求的神情，又或者是那双时刻充满理智的眼睛里焚烧着愤怒嫉恨的火焰。 假如真的能够见到那样的场景，祂会开心到笑出声来吧。 而在那之前。 祂要做的，便是先取得这个人类的信任和依赖。 ——再狠狠地摧毁掉它。 * 接下来的几天，府邸里都在忙碌特蕾莎小姐开学的事情。 新的学期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塔尔莉也被叫去了弗雷德家主的书房一趟，先是就那天晚上的事情表达了浅显的歉意，紧接着又告诉塔尔莉，短时间里她拿不到学院的正式学籍，想要去上学的话，只能作为特蕾莎的伴读。 “只有名头是伴读而已，”弗雷德家主说，“特蕾莎能学到的东西，你也能学。” 就好像是给了她很大的恩赐似的语气。 那天晚上晚会的事情之后，塔尔莉也没再听到一点风声。魔女世家的权力真是大到可以在帝都横行的程度啊。 “其实只有这么点儿时间了，上不上学都无所谓吧？” 弗雷德家主沉下脸：“……这对我们家族的名声不好。” 塔尔莉不置可否。她也清楚，如果一开始把她接回来就不当做正常后辈对待的话，肯定会让卡尔和特蕾莎他们察觉到什么的。 他们生活在阳光下，是不可能想象到阴影中的人们都是如何生存的。 塔尔莉出去的时候，在走廊上见到了特蕾莎和克里斯汀。 特蕾莎看到她的时候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难过又失落，似乎不敢跟她说话。 克里斯汀跟在她的身后。 这是塔尔莉第一次见到正常状态下的克里斯汀。 他在特蕾莎身后，看起来内敛沉静，完全没有之前那股疯狂咬人的架势，给人感觉正常了不少。 ……有点失望。 塔尔莉还以为，那天那个声音能顺手把克里斯汀解决了。毕竟都把克里斯汀带走了。 那样强大的人、或者说其他什么生物，解决克里斯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现在，塔尔莉一看见这张脸，就觉得晦气。 她别过脸，不想看到他，步伐更快。 却突然被叫住。 “塔尔莉……！” 特蕾莎的声音。 这么近的距离，塔尔莉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她不情不愿回过头，就看到特蕾莎满是纠结愧疚的脸色走过来，把克里斯汀推到她面前，轻轻呵一声：“跪下！” 克里斯汀没动。 特蕾莎的声音实在温软。即使这样生气了，也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她的怒意。 “我的话，你也不肯听了吗？” 特蕾莎的眼圈泛红。 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 特蕾莎想要跟塔尔莉交谈，却又顾虑着什么，于是想借克里斯汀破冰。 然而。 “……我不会跪、除了主人之外的任何人。” 克里斯汀低着头，声音沉沉。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 特蕾莎压低声音，“主人没说过的话，你擅自去做，主人让你做的事，你却不肯做！” 她的声音哀伤，脸色苍白，肩膀微微颤动着，嗓音带着哭腔。 愤恨、也觉得丢人。 “……” 克里斯汀的表情有些动摇。 “克里斯汀·费兰特。” 局面僵持之时，塔尔莉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克里斯汀的名字。 这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你有姓，费兰特，对吗？” 特蕾莎微微愣了一下。 克里斯汀没有回答，他依旧面无表情，疏离冷漠地沉着脸，让人觉得他是没有血肉的机器一般。 “有姓氏，难怪这样尊贵又傲慢，不肯给世家小姐弓下你那金子做的膝盖。” 塔尔莉一步步走近克里斯汀。 这个青年很高。 塔尔莉抬着眼瞳，逼近他，在特蕾莎跟前，他不敢动手，只能笔直地站着，看着塔尔莉欺身上前。 “让自己的小姐在背后替自己卑躬屈膝地道歉，难不成，你觉得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又或者，自作主张、不守命令……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恪守的骑士精神？” 塔尔莉深紫色的瞳孔紧紧锁住不死骑士灰色的瞳仁，一时间，所有旧仇涌上她的心头。 “我现在不需要你下跪。况且，即使是下跪，也无法挽回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 她仰着头，朝着他的脸用力地捏紧拳头： “看见了吗？总有一天，它会让你趴在我的身前，颤抖着跟我求饶。” 第13章 塔尔莉再一次没能理解此刻特蕾莎脸上的表情。 不过因为并不在意，她在克里斯汀面前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佩戴着弗雷德家族胸针。万一克里斯汀这条疯狗真的被激怒了，跳起来咬她，她总算有自保的能力。 虽然说耍了个帅，但是目前塔尔莉的实力显然是比不过克里斯汀的。她因为血脉中的魔力元素全部被剥离给了特蕾莎，所以现在魔力天赋比普通人还不如。 一般人最起码能察觉到有无魔力之分，浅薄地吸收一些魔晶石生长过程中散发出来的魔力，然而她甚至连魔力都无法感知。 ……看来，只能走技巧和剑术这条路了吗？ 塔尔莉去学院的时候和特蕾莎坐的不是同一辆马车。 她看着家族尊贵的圣女小姐踩着不死骑士的腿，有点费劲地上了马车。不死骑士回过头，正好对上她审视的视线。 塔尔莉把头转过去，按着扶手，稍稍借力，灵活地跳上了马车。 这几天一直在养身体，她体力恢复了不少。况且她原本底子也不差，上辈子学过这些。 幕帘落下。 “……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家主没有让人来教她礼仪吗？” “好丢脸啊，刚才不会有其他贵族看到吧？” … 塔尔莉声音很大地咳嗽了一声，外面立刻噤了声。 她一转头，发现狐狸就趴在她身旁的座位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稍微有些提不起精神。 塔尔莉瞪着眼睛。 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本来是吩咐让下人提前将这家伙送去学校，没想到它溜进了马车里。 塔尔莉盯了它半天，也没回忆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马车。 最后放弃。 她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学校的剑术科是早于魔法科开学的。因为狩猎秘境会在每个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开启，而学生们早于狩猎秘境开启一个星期就会自发地来学院训练，个别卷一些的也会提前两个星期来。 倒不是说学院里的校场会比他们家中的设施好上多少，这些人都是帝都的煊赫家族，大部分家里都是有爵位和领地的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 他们提前来，是因为学院里训练的氛围更好，都是同龄的学生，互相对练也更加方便。 塔尔莉没有魔力天赋，自然去不了魔法科。不过弗雷德家主也不可能让她去学什么剑术。 他们给她报了一些基础的文化课和骑术课。文化课能学一些帝国的历史，院里修着有最多学术参考文献的图书馆。骑术课则教导骑马和射箭。 这两门课一般是世家子弟选来凑学分用的，因为大部分贵族家庭早在家教启蒙的时候就把这两门课学的滚瓜烂熟了。 塔尔莉只选这两门课本来是绝对凑不齐学分的，然而她本来就没有长期上课的必要。 她最终的归宿是祭坛，而不是学校的毕业礼堂。 …… 这么思索着的时候，到了学院。塔尔莉拿到自己住所的钥匙，仆人把她的衣物搬去院子里。她跟特蕾莎不住在一起，不过离得也不远。 一直到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塔尔莉都吸引着路上大部分的视线。一些是好奇，还有鄙夷、轻蔑、嫌弃…… 看来这些人多少也了解弗雷德的家事。本来在上流圈子有些什么事情就会传得很快。 塔尔莉一点儿也不意外。 倒不如说，这样的眼神，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吃了晚饭出来，看到弗雷德家的下人还在往特蕾莎的院子里搬东西。 她想起来自己只有一个小皮箱的必需品，沉默了一下，就看到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遮盖着布料的看起来沉重的物体。 虽然有些好奇，不过塔尔莉并没打算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反而那几个哼哧哼哧的下人呵了她一声：“看什么看？这可是圣女小姐的珍贵物品！” 什么珍贵物品这么大！？ 塔尔莉更惊讶，她起初还以为特蕾莎把家里的衣柜搬过来了。 因为担心回去晚了那小兽会饿得挠她做的东西，塔尔莉步伐匆匆地走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那物体时，遮蔽的幕布下，似乎传来了野兽危险的低吼，以及不属于人类或者是死物的气息。 … 塔尔莉回房，把晚餐丢给小狐狸，飞过去看自己的东西。 宝贝袖箭和她的秘密武器上多了几道浅浅的抓痕，好在不影响使用。 塔尔莉心疼地把东西收进抽屉。 她开始回忆起今天遇到的那股危险的气息。 塔尔莉的心底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很快被验证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换了一套骑装，把小型弩|弓固定在手腕上，防身的武器和工具装在背包里，提着还在昏睡的小狐狸出了门。 临走前，她又把书揣进了背包里。 塔尔莉分到的是一匹性子很烈的黑马，她还没来得及靠近，那马就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喷着鼻息，不让她靠近。 草场上马匹很多，今天只是挑选自己署名的马匹，塔尔莉原本想着挑一只温顺一点的马，却被告知其他的马都被预订了。 只剩下这匹性格暴烈的黑马。 塔尔莉只好朝着那匹黑马走过去，想试着能不能先安抚它一下，谁知道它性格狂躁，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从塔尔莉背后背包里探出头来的狐狸悠悠转醒。 它张了张嘴巴，打了个哈欠，睁开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露出几分刚睡醒的戾色，轻轻一扫那黑色的牲畜，对方立刻奇异般地安静了下来。 塔尔莉顺势伸出手，摸了摸马的鬃毛，对方低下了头，任她抚摸。 塔尔莉有点惊讶。 想不到她还有点驯兽天赋呢。 她抓住缰绳，踩着脚蹬，纵身骑了上去，随着轻声一呵，塔尔莉感觉风都在自己的身下飞了起来。 她的心好像跌进了云端，软绵绵的，一种真挚而欣喜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将她这些日子里的困扰短暂地一扫而空。 塔尔莉喜欢这种感觉，非常自由。 她把自己放空，在草场上纵马二十来分钟，休息区那里人才逐渐集齐。 塔尔莉下马，把它交给看管员，慢慢走过去。 “她居然能驯服……真是奇迹，那马整整一个学期都没人能够骑上去。” “别说了，我的堂哥上个星期强行上马，现在还躺在床上吊着腿呢。” “那就是塔尔莉吧？我听说是弗雷德家……的，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才能。” “我看多半是走了大运……那畜生也太不会看人了一点。” “真无聊，本来还想看她出丑来着，啧。” …… 塔尔莉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休息区，迎面正好看到卡尔走来，她目不斜视地过去。 对方在她的身后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踌躇，但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塔尔莉取下背包，坐下来喝口水，才发现小狐狸趴在包上晕得七荤八素。 ……难怪感觉刚才好像忘记了什么的样子。 塔尔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捏起它的后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软垫上休息。 对方休息了几分钟后，似乎是生气了，叠着前爪，把脸扭向一边。 不一会儿，有一个卷头发的女生前来搭话，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有点紧张：“你好，请问，你是塔尔莉小姐吗？” 塔尔莉喝水的动作一顿，她拧上盖子：“对。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对方连忙摆手，“我是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听说你也是新来的……刚才看到你骑马的样子很帅气，没想到你的骑术那么好！” “谢谢。” 塔尔莉又拧开盖子喝水。 “你是第一次骑吗？” “嗯。” “哇，真是太厉害了！我见过很多新手，都没有像你一样动作这么娴熟和行云流水的！” “谢谢。” “……” 兴许是看对方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卷头发姑娘绞尽脑汁开始找话题，她一低头，就注意到了塔尔莉身旁软垫上冷冰冰的小兽。 “这、这是你的魔兽吗！！”她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点兴奋，“它好可爱，看起来也很适合你。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就有了自己的魔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卷发少女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更冷了几度。 “我只听说，圣女小姐在之前回府的洗尘宴后得到了自己的礼物——也是一只魔兽。不愧是弗雷德世家！塔尔莉小姐，她是你的姐姐吧？”她眼睛亮亮的，“你有见过她的魔兽吗？” “……见过。”塔尔莉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不过，如果你想看的话，现在可以自己去看了。” 她的视线遥遥望向的地方，人群簇拥着的，一名浅金色头发的少女正言笑晏晏地朝着这边走来。 她的身后，正亦步亦趋跟着一只巨大的、威风凛凛的狼，一步一个爪印，陈列着斑驳伤痕的脸上，对想要靠近它的人露出闪烁寒光的凶恶眼神。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上榜单有字数限制，所以明天暂时不更^q^ 第14章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塔尔莉虽然没怎么把穆斯塔法当一回事，但是在对方看来可就不是这样了。 没有挑选它，把它一个人丢在黑市受苦受累受虐，转头挑选了一个歪歪倒倒快死了的病秧子。不仅如此，还对它的低头视而不见，将皇室的尊严踩在地上践踏…… 塔尔莉可是它记恨着的对象。 特蕾莎走到休息区，也注意到了塔尔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塔尔莉。” “嗯。” 塔尔莉点头，没有其他的话了。 “……” “怎么回事，真没有礼貌。” “你看她那副样子，难道不知道圣女小姐主动跟她打招呼是给她面子了吗？真不知道她一介……是哪来的脸在这儿摆架子。” “……给弗雷德家丢脸。”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 塔尔莉面不改色，倒是特蕾莎先涨红了脸。她脸皮薄，心思又敏感，这话说出来即使是针对塔尔莉也让她心里不好受——自己心里不舒服，更怕塔尔莉心里不舒服。 她本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泄了气，别过了脸，捏着衣角。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塔尔莉听着那些人对特蕾莎的夸赞和对自己有意无意的贬低，想不透特蕾莎脸上纠结的神情是为什么。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这块儿挤满了人，大不了她挪地。 她抱起小狐狸，另一只手拎着背包，走到一旁坐下。 风徐徐吹过，很凉快，只是经过穆斯塔法的时候，那家伙的眼神有如淬了毒的尖针一般凝视着她。 这家伙的眼神可比那些贵族的闲言碎语有杀伤力多了。 塔尔莉顿住步伐，回过头，猛地对上那双凶狠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那家伙愣了一瞬，下一刻似乎是被塔尔莉激怒了，弓着背，绷紧身体，尖爪挠进地面，脸颊附近的毛发都几乎竖立起来，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塔尔莉得意地悠然走开，到一旁阴凉处坐下。 牵着束缚穆斯塔法牵引绳的特蕾莎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她的魔兽这一细微变化，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朝着这边走来，坐在塔尔莉右手边。 和之前的卷头发姑娘一样，她也注意到了塔尔莉身旁的蓝色狐狸。这家伙的皮毛颜色太特别，在塔尔莉身边养了几天之后精神气又变得格外好，灵性十足，总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是你的魔兽吗？” 特蕾莎把牵引绳顺手放下，悄悄地往塔尔莉身边挪了一点，也离隔在她俩中间的狐狸更近了一些。 “对。” “它看起来很可爱。”特蕾莎很高兴自己找到了新话题，“它叫什么？” “……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塔尔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好几天了，她居然忘记了这回事。 叫“嘬嘬”好还是叫“咪咪”好呢？ 塔尔莉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特蕾莎似乎被逗笑了，“我的魔兽叫‘莫斯’，是收到礼物的时候上面挂的铭牌上刻的。” ……反正以后，你会知道它叫“穆斯塔法”的。 塔尔莉漫不经心地想着，抬眸看了那巨兽一眼，对方依旧对着她虎视眈眈，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阴戾。 它和塔尔莉一对视上，竖起眼睛，身体又匐了下来，后爪挠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不清晰的“咕噜”声。 ……好像有点儿危险。 不过一般来说，魔兽在被卖给买家的时候都会赠送魔力项圈，大型兽类还有牵引绳供饲主控制。 这两者配合起来使用，基本上只要饲主是拥有理智的人，都能够自如地控制野兽。 ——等等。 塔尔莉目光一移。 她看到了特蕾莎放在一旁的牵引绳。 而后者似乎还没有察觉什么。 特蕾莎撩起耳侧的头发，低下了身，伸手：“塔尔莉，我可以摸摸这只蓝色的小狐狸吗？” 塔尔莉的嘴唇动了动。 不过特蕾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因为那狐狸灵巧而冷漠地从软垫上起身，绕到了塔尔莉的另一边。 特蕾莎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她脸色有些讪讪，默默收回了手。 只是刚想抬头，想看看有没有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耳边有如雷鸣一般，霎时间，尖叫声、奔跑声、嘶吼声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吼——” 特蕾莎的脑子空白了两秒钟，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来自巨兽浓重、腥热的气味就笼罩了她的鼻腔。 “闪开！” 塔尔莉冷喝一声，挡在她身前。 “乓！” 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腿绑带上抽出的匕首正直梆梆地杠上魔兽迎面而来、寒光闪烁的利爪！ 特蕾莎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和动作，完全被吓懵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 她嘴唇苍白，嗫嚅着：“塔、塔尔莉……” 而这几秒钟，已经几乎让塔尔莉耗尽体力。 她的胳膊和小腿都发着颤，穆斯塔法的尖爪离她的眼球近在咫尺，不足一寸。 她咬着牙关，额头冷汗直流，最终低下头，大声喊道：“……卡尔！！你人呢？快来把你的姐姐带走！” 眼下，其他人都远远避开，只有特蕾莎离塔尔莉最近。 而特蕾莎才得到这莽撞的狼，它的驯服度与忠诚度还没上去，因此，特蕾莎也不一定就是绝对安全的。她离得这么近，被误伤的可能性太大，魔兽发狂起来可不会顾及太多。 ……最重要的是，特蕾莎在这里，女主光环对穆斯塔法也有一定影响，会增加男主对塔尔莉的憎恶值，也会让它更加狂.暴。 眼看着被吓得腿软的特蕾莎终于被带走，塔尔莉总算出了一口气，挪动身形，利刃撕扯过利爪，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声，塔尔莉闪到一旁，穆斯塔法扑了一个空。 它立刻调转身形，准头再次对上塔尔莉，紧紧锁住她的身体。 塔尔莉想起来自己的胸针还放在背包里，气得几乎心梗。 有人跑去请导师过来，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距离战局远远的，一副围观的姿态。 塔尔莉一边与穆斯塔法周旋，一边绕到长椅上，抓起自己的背包翻找。 ……没找到。 身后，阴影铺天盖地而来。 塔尔莉浑身僵直了一瞬。 她没有转身，只能感觉到那属于猛兽的气息直直地朝着她整个人压下。 “塔尔莉——！！！” 不知道是谁远远地撕扯嗓音急切叫她，朝着这边奔来。 但是已经晚了。 塔尔莉哪怕是飞快地矮身，再翻滚也躲不过这一击，那巨兽能轻而易举地拍碎长桌和顶棚，让她葬身在这片废墟之中。 塔尔莉手脚冰冷。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 蓝色的狐狸一跳一跳，轻盈地跃了起来，跳上她的肩膀。 塔尔莉肩膀一沉。 德里茨冷淡地抬眼，面对着比自己的体型大了十几倍的魔兽，从容不迫地轻扫尾巴，眯起绯红的眼瞳。 那一刻，穆斯塔法几乎感觉到了来自世界法则一般的压力，好像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它的脊背之上。 没有任何停顿和挣扎地，它直直地趴了下去，陷进土地三寸！ 那样灭顶一般的绝对力量让穆斯塔法在反应过来之前，本能就已经率先臣服。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它的脑子好像锈住一般，无法转动，无法思考。 那明明只是一只狐狸，不是吗？前一阵子见到的时候，它不是还病得快死了吗？……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刚刚想费劲地抬一抬自己的前爪，一股千钧之力就重重砸下，将其按下地面更深几寸的地方，牢牢不得动弹。 ……完全没办法反抗。 穆斯塔法的生母是魔族皇室，他自身血脉强大无比，拥有着普通魔族无法比拟的力量。 可即使是这样的他，在这个生物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种恐怖的力量，他从未见到过。 ……它究竟是谁！？？ “塔尔莉、塔尔莉——” 在少女瘫倒之前，德里茨便灵敏地跳了下来。 卡尔和特蕾莎一前一后赶来，特蕾莎已经急得哭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脚踝好像崴了一下，被匆匆忙忙过来的仆从搀扶着带走。 不久后，导师过来，几个学院的守卫合力抬来了一个巨大的笼子，把穆斯塔法挖出来装进笼子押走。 学生也被紧急疏散，远离了这片场所。 只剩下一片狼藉。 塔尔莉浑身灰扑扑的，坐在塌了一半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喘息。那恐怖的嘶吼和腥热的气息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和周身，她的四肢依旧脱力。 一点儿劲都使不上。 ……只是依稀记得，最后关头，毛绒绒的触感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是它吗？那个时候，跳到她的肩膀上。它是怎么做到的？ 那片刻里，发生了什么？ 她跟在医护人员身后一瘸一拐，抱着手臂艰难地走着，走出十几步，回过头，看见那小狐狸才不紧不慢跟上来。 它坦坦荡荡对上塔尔莉怀疑的目光。 一边的卡尔给她拿上背包，快步跟上，脸上的神情惴惴不安：“……你没事吧？” 塔尔莉有气无力：“你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事吗？” “离得太远了，”卡尔摇摇头，“我没有看清楚。” 塔尔莉不再说话。 理智告诉她，这只狐狸没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 一行人离开后。 金属的胸针安静地躺在废墟之下，光泽蒙上灰尘，仔细看去，宝石面上多出几道浅浅的挠痕。 第15章 塔尔莉回到学院的医务室后，迷迷糊糊地躺在长沙发上。 因为特蕾莎当场晕倒，现在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忙得脚不沾地，挤在特蕾莎的病房里，她这儿冷冷清清，几乎被忘记。 不过这样也好。塔尔莉喜欢一个人呆着。 她刚刚劫后余生，需要安静地休息。 这时，“吱呀——”的开门声，紧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接近。 “喂，你……你还好吗？” 并不讨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 烦人的来了。 塔尔莉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与你无关。” “……” 对方竟然难得没有跟她顶嘴。 过了半会儿，清凉的东西抹在她躺在毛毯外的手臂上，那块皮肤立刻变得火辣辣的，痛得塔尔莉睁开眼睛，掀开毛毯坐直身体。 “你在干什么？”塔尔莉想抽回手臂。 “你受伤了。” 卡尔把她的左手手臂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用自己的手指蘸着药膏为她涂药，“别动！伤口都这么深了，你想疼死吗？” 他这么一说，塔尔莉才后知后觉，力气好像又恢复了，浑身的疼都涌上来，她只觉得自己疼得眉心突突地跳， “我让你管你姐姐去，你来找我干什么？这点儿伤，不用你我一个人也能处理好。” “不只有这一处，”卡尔手下的劲大了点，“伤口要是没有好好及时处理，可是会留下疤痕的。” 他说完，盯着塔尔莉掌心交错的粉色疤痕，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那也不关你的事吧？” 塔尔莉知道，这是特蕾莎不在他才会稍微良心发现了一点。他们的立场注定了让他必须处处跟她做对。 塔尔莉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 “怎么不关我的事？” 卡尔给她涂完了药膏，突然很生气地站了起来，把剩下的小瓶药膏和绷带丢到她怀里，竖着眉毛瞪她， “……你不也是吗！？” “是什么？” 塔尔莉莫名其妙。 卡尔不说话，把脸扭开。 塔尔莉自己给自己缠绷带，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我也是什么？” 真搞不懂，卡尔脑子有病吧。 “懒得跟你说了。” 卡尔好像不高兴，他看塔尔莉缠绷带反手了，有点笨手笨脚的，又忍不住泄气地挠头，弯下腰来给她缠， “我只是来叮嘱你一件事的。别忘记了，明天傍晚就是学校幻境开启的时间，你伤得不轻，如果要请假回家休息的话，要及时打假条，否则会扣学分。” 他顿了顿，“幻境难度系数不低，尤其是对于你来说，很危险。虽然爸爸给的胸针从那魔兽的手底下救了你一命……但是没有任何魔力的话，还是太勉强了一点。” 他打了一个结，站起来拍了拍手。 “我走了。” 门轻轻阖上。 塔尔莉却低头看着手臂，开始沉思。 她想起来原书中，关于幻境这一段的剧情。 在幻境中，被携带进入幻境的穆斯塔法被屏障隔离在了深渊之外、幻境之内，给女主角特蕾莎与另一名男主——深渊之主创造了一段美妙的二人时光。 印象里，原主塔尔莉没有去参加这次的幻境试炼，因为她实在太弱了，便一直留在幻境外受人监视，饱受风言风语的折磨。 具体的剧情塔尔莉实在没什么印象，书里的描写少之又少。 她只记得，到最后献祭之时，原主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死前还想着用刀威胁特蕾莎，拉她一起下水，可惜连圣女的裙摆还没摸到，就被穆斯塔法的利爪死死地按在地上，掌心也被扎穿。 随后，她被拖往祭坛，血糊了一路。 打住打住。 塔尔莉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原主没能力进入幻境，她可不一定。不管在哪里呆着，总比在这块儿被弗雷德的人监视着一举一动要好。 自从宴会之后，她身边隐蔽的视线明显变多了。 她不自在。 但是，首先…… 塔尔莉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扭头找着什么。 没看到那个身影，她决定还是再次去事故发生的现场看看。 背包里没找到胸针，说不定是掉在那里了。 临出门的时候，还有一个女孩来看她，给她带了午餐牛奶。塔尔莉想起来她是上午那个夸她骑马帅气的卷头发姑娘，只不过她还是没记住她的名字。 塔尔莉一边喝牛奶一边踱步到那地方，看到休息区被围起来，几个老师在旁边记录着什么。有人看到她来了，伸手招呼她过来，递给她一个被布包裹着的东西。 塔尔莉拆开结，看到那是几乎快碎裂的宝石胸针。 “这是你的吧？”那老师一看到猫头鹰图案的族徽就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叹一声，“能保一命也算值回来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塔尔莉捻着碎掉的红宝石，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太阳看。 才下午四点钟多一点，太阳这时候还很漂亮，被宝石切割成一片一片，散射着五光十色的光辉，红宝石如同红色的棱镜，给天空镀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蓦地，一张毛绒绒的小动物的脸出现在了被切割的棱镜中。 它凑得离宝石很近，把塔尔莉吓了一跳，往后跌坐在草坪上。小狐狸顺势跳到她的大腿上，前爪搭着她的手臂，尾巴一摆一摆地轻扫，表情懒洋洋的，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又在干什么无聊的事”的一副不屑样子。 塔尔莉拿开宝石，盯着它几秒钟，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塔尔莉才状似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头发，率先败下阵来。 “好吧，”她像是在跟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我捡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狐狸抬了抬下巴，小幅度地扭了一下脸。 “但是——” 塔尔莉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她看着那慵懒的家伙认真地说，“下次，少跳到我的身上。” “……” “你知不知道，你沉得很。” “……”好像有点生气了。 “而且我现在身上还有伤。”塔尔莉掀开衣袖，把手臂伸到它跟前，“你看，我还打着绷带……” 她话音未落，随着她的动作，小狐狸后退半步，后爪不偏不倚恰好“不小心”踩在她的右腿受伤处。 塔尔莉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始作俑者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红宝石样的瞳孔转过去看天。 “……” 塔尔莉原本想凶它一下，却忍不住被那双漂亮的眼睛吸引。 这样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红色眼瞳，比她刚才透过宝石碎片看的那片天空还要美丽而澄澈。 “……黄昏。” 塔尔莉突然开口。 小兽顿了一下，轻轻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不解她说些什么。 “今天早上还有人问我你叫什么，”塔尔莉说，“我那个时候还没想好，不过我现在突然就有了这么个想法了。” “我给你起的名字，叫‘黄昏’。” 黄昏时布满晚霞的天空，是它眼瞳一般的颜色。 塔尔莉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她抬手，揉了揉它的脸颊，在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收回手。 “回头让工匠把你的名字刻在项圈上好了。”塔尔莉想了想，又说，“明天就去。” 对方在她的腿上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生气得很，身边的气压也变得很低，抬爪就给她手边的牛奶打翻，然后轻盈地跳下草坪，晃着尾巴优雅离开。 * 为了给前往幻境的危险应对做准备，塔尔莉去集市卖掉了一些珠宝，购入了一些魔法弹珠和防御阵法。 她还花了一点钱，给自己做的东西附了魔。这样她发射出去的武器威力更大，攻击力也更高。 她上辈子接触过不少这种东西，兴趣促使她深入钻研过，现在鼓捣起来就显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她的脑子还在。 这让她欣慰。 不论在哪个世界，这都是属于她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给皮革做雕刻工艺的商店兼做宝石修复的生意，塔尔莉在前台百无聊赖地等待的时候，便从口袋里摸出了碎裂的防御胸针，想问问店家能不能修好。 弗雷德家给出的东西，都不是凡品，就这么损毁了，她感觉到可惜。 店家拿着单边镜片怼着看了半天，最终摇摇头： “损害情况太严重，最重要的是……这宝石过于珍贵，我们没有材料、也没有把握能把它修复如初。” 塔尔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咦，小姐？” 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塔尔莉抬头，就看到那青年微微朝她垂过头来，微蜷的头发安静贴在脸颊旁，白色的袍子纤尘不染，靛蓝色的眸子因为看到她轻微诧异： “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嗯。” “你是来这里修东西的吗？” “对。” 本来还说着“希望别再见面了”之类的话，没想到对方似乎并没有记住。 塔尔莉准备离开柜台。 瑞安却仿佛反而对她手里碎裂的宝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口一句话就让塔尔莉停住了步伐： “凭借这枚宝石的韧度，一般的手段可是对它无法造成任何破坏的啊。” 塔尔莉的身形一顿，回过身，她看到神官困惑的神情：“……况且，这枚宝石胸针是弗雷德家的信物吧？居然能够毁坏到这种程度……” 塔尔莉问：“你知道它是怎么被破坏的吗？” “什么？”神官停了停，才问道。 “假如真的如你所说，”塔尔莉低头，看着那枚破碎的红宝石，它的锯齿锋利，被包裹在柔软的手帕里， “……你能判断，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它碎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一时半会我无法得出结论。”神官摇了摇头，“我只能说，这种程度的损毁，绝对不是普通的挤压或者坠落造成的。” 塔尔莉想起了穆斯塔法：“假如是魔兽呢？” “魔兽？”瑞安稍稍迟疑。 “战斗中，防御胸针被魔兽的力量波及……这种，有可能吗？” “得看是什么种类的魔兽了。” 瑞安对着她伸出手，“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把它暂时借给我吗？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过一阵子，能给你一个答案。” 塔尔莉捏紧了宝石胸针，思虑了两秒钟，把它轻轻放到瑞安的掌心。 “谢谢你，” 塔尔莉说，“那么拜托了。” “不客气。” 神官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只是，他在走之前，仍向塔尔莉补充了一句：“即便是高等魔兽，胸针没有正面接住它们的攻击，想要碎裂到这个程度，还是有些困难的。小姐，如果真的……希望你平时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TAT昨天忘记设置定时了，我的锅 明天不更^q^ 第16章 塔尔莉拎着项圈回了学校，一时半会没找到黄昏，直到幻境开口处吹哨集合的时候，这家伙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别乱跑。” 塔尔莉按住黄昏，一边把项圈的金属扣给它扣上。 对方好像有些不耐烦，用爪子按在塔尔莉的手上，隐隐想推开她。 塔尔莉恰好心情也并不好。她一直想着瑞安的那番话。 她本来认为，碎裂的宝石是被穆斯塔法的攻击波及和建筑的倒塌双重作用之下才碎裂。 瑞安的话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一人一兽各怀心思。 直到塔尔莉的思绪被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呼拉回。 “塔……塔尔莉！！” 那少女像蝴蝶一样扑过来，看到塔尔莉完好无事地在人群中，眼眶红了一圈。 特蕾莎小跑到她的跟前，抹着眼角：“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美人落泪，没人能说得出半句责怪的话。周围的同学虽然有的不认识塔尔莉，但是没人不认识特蕾莎。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只要看到她哭得这样梨花带雨，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 因为她的缘故，塔尔莉原本身边安安静静的，现下又围过来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让塔尔莉原本就纷乱的思绪更加冗杂。 “……” 她微微弯腰，让黄昏跳到地上，环视一圈，确认在这附近没看到任何男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得离女主角远一点，否则每次都得倒大霉。 这么想着，塔尔莉只敷衍地说了一句“没关系”，抬腿就走。 特蕾莎抽噎着，看着少女离开，露出失落又懊悔的神色，最终欲言又止。 这让那群人对她更加心疼，纷纷对塔尔莉投来谴责的视线。 塔尔莉倒是无所谓，她反而注意到经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穆斯塔法便被院方暂时关押起来，所以不能跟着特蕾莎一起进入幻境。 这与原剧情不同。 回忆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原剧情产生偏离了。 上一次，还是迷路的特蕾莎被卡尔送回家，结果穆斯塔法独自一人被留在魔兽市场的时候。不过后来，它还是在洗尘宴时被人当做回归礼物送给了特蕾莎。 可见，就算剧情产生一些轻微的波折，最终依旧殊途同归。 穆斯塔法去不去幻境不重要，重要的是，特蕾莎一定会在幻境中进入深渊，与深渊之主相识。 想要避开危险的话，最重要的就是避开特蕾莎选择的路。 学院开设的幻境路线共有十七条，有些路线或许会有重合的点，却没有重合的面。十七条线路划分成不同的十六片区域，等待学院的学生自行或组队探索。 魔兽、魔植、神庙、机关…… 是危险，也是机遇。 因为很清楚特蕾莎选择的线路一定会连接深渊，所以塔尔莉选区的时候牢牢盯紧了对方，在最后选择了跟特蕾莎离得最远的线路。 卡尔自然选择去保护了自己的姐姐。 陆陆续续，很多人上前去找特蕾莎问组队的事情，卡尔为她挑选了一些有实力的人，其他的人沮丧失落地离开。 反观塔尔莉这里，冷冷清清。 也有不认识她的人因为选了相同的路线想上前邀请她组队，却都在被好事之者“科普”她的身世后避之不及。 塔尔莉乐得自在。 她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确保自己准备的东西都完好齐全时，那少年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队伍？”卡尔歪过头，用拇指比了比身后阵容庞大的队伍。 几乎整个年级不排斥社交、实力强大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了，身材挺拔，装备华贵，容貌亮眼。 如果是热血小说的话，这就是标准的主角团配置。 而在那群人簇拥着的中间，闪闪发光的金发少女也朝着她看过来，微微笑着，眼神有些躲避又有些关切。 “不用。” 塔尔莉只偏头看了一眼，就冷淡地拒绝。 开玩笑，跟女主组队，她嫌命长吗？ “……” 卡尔说，“没人会嘲笑你的。” 他以为她是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我说了不用。” 塔尔莉回头，“我有队友，不用你担心。” “队友？”卡尔立刻接道，不可思议，“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十来分钟了，哪来的队友？” “这里。” 塔尔莉用鞋尖踢了踢脚边的小狐狸，后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它叫黄昏。” “……你真的要这么做？” 卡尔低着头看那团蓝色的影子，“我以为你那天只是冲动。” 默了半会儿，他才扔下一句话： “随便你。” 随即转身离开。 “……” 塔尔莉无语地看了一眼卡尔离开的背影。 相比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磨合，塔尔莉更喜欢单打独斗。她不习惯跟人组队，假如学院是一所原始丛林，她一定是其中那一匹孤狼。 那边的卡尔走过去，跟特蕾莎摇了摇头，说了些什么，后者失落地低下了头。 树影间，夕阳落在树叶的间隙中，缓缓渗落。偌大的场地从闹腾到一点点变得安静下来后，黄昏已经接近尾声。 余温正一点一点从地面褪去。 晚上的风稍微有些凉意，塔尔莉庆幸自己围了一件大大的裹肩，她打了个寒颤，拍拍自己的脸颊，站在长长的队列中，在轮到自己的时候，紧了紧自己手腕上袖箭的滑轴，然后伸出左手。 如水纹一般一圈圈漾开的结界温柔地裹住她的指尖，一点点漫过她的手背。 “……黄昏，” 她没低头，却知道它在她的腿边， “跟紧我。” * 塔尔莉到幻境来不是没有目的的。 除了暂时躲避弗雷德家族的监视、磨练一下自己的技巧之外，她还从书上看到，幻境之中，有很多从古代时候遗留下来的神庙。 平时，这些地方被魔法师们用阵法保护起来，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对贵族子弟开放。 神庙与神殿，这两个概念，塔尔莉刚来的时候也没有分清。 后来，她去了藏书塔才从翻阅的书里得知，神庙是古代神明尚未陨落之时用来供奉神明的建筑，通常用魔法进行修缮和维护。而神殿相对于神庙来说，更像是一个行政机构。 一个政治性比宗教性更强的行政机构。里面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每一个神职人员都在自己的职位上做着自己的工作，每月拿着固定的薪水，帮助维护皇室的统治。 比如说瑞安任职的神官，就是身处于等级体系中这样一个上位者和继承人的位置。 然而随着神明一个接着一个地陨落，神庙也逐渐消失隐匿于世人的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富丽堂皇的神殿。 假如说，塔尔莉回去的世界中心漩涡从古代就已经有了的话，那神庙是她非去不可的地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塔尔莉方向感不是很好，这种不熟悉的地方，尤其是晚上，她不喜欢乱逛。 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生了篝火，坐下来抱着膝盖，默默地啃自己带过来的干粮。 一抬眼，那小狐狸正端坐在她对面，悠哉地看着她，尾巴轻轻扫着地面。 塔尔莉跟对方对视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叹一口气。她从包里翻了翻，看似不大的口袋居然被她摸出来一罐魔法冻干粥，她把铁罐挂在篝火上加热，很快，粥热腾腾地冒着白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香气四溢。 “有点过分了，”塔尔莉把粥从火上勾下来，“身为魔兽，你居然不会自己抓兔子，还要主人给你准备食物。” 她给黄昏拨了一小半：“我带的不多，只能给你这么多。想吃的话，明天天亮了就自己去抓兔子吧。” 黄昏优雅地进食，似乎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倒是塔尔莉自己，因为这碗热气腾腾的粥身体暖和了不少。 因为有篝火，一般来说，野兽并不会接近。然而奇怪的是，这一个晚上，不停地有小兽不怕死地接近塔尔莉，它们似乎被她身边的什么吸引着，前仆后继，塔尔莉还没眯二十分钟就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大多数是一些兔子小鹿之流，凌晨的时候，还稀里糊涂跑来了几只一头乱撞的野猪。 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 塔尔莉熄灭的篝火边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一堆猎物。 她看着灰烬边蜷成一团，看上去柔软的狐狸，内心忍不住升起了对世界的怀疑。 “塔尔莉！！” 小路尽头，拨开密林，一个人影出现，她瞪大了眼睛，飞奔过来，脸上很是惊喜，“没想到居然能遇上你！！” 塔尔莉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抬起头，才反应过来是那天那个卷头发的姑娘。 ……叫什么来着。 “你的脸色好差！” 对方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间，露出有些担心的神色，“怎么回事？” “昨晚没睡好。” 塔尔莉揉了揉脸。 明明根本就没睡。 那姑娘还以为是塔尔莉一人守夜，没有多想，等看到旁边堆积如山的小型猎物之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塔、塔尔莉……这这这些……” “都是你打的吗！？” “嗯。” 黄昏被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不舒服地抖动了一下尖尖的耳朵，困意未散地抬起一只红色的眼瞳。 “你也太厉害了吧——” 对方好像没见过这阵势，站在原地有些目瞪口呆。 “简妮，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一阵树叶的沙沙声和脚步声响起，几个人影从树林小道中走出。 “你们过来，快看塔尔莉的猎物！”简妮听到呼喊，回过神来，对身后喊道，“——我这辈子见过的猎物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你喜欢吗，简妮？” 塔尔莉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因为一直没记住她名字的微弱的愧疚之情，她说道，“你可以挑两个猎物带走。” “真、真的吗？” 卷头发少女激动得有点结巴，“说实话，我还不擅长打猎，昨天晚上吃的东西也是他们给我的饼干……” “可以。” 塔尔莉说，“反正我一个人也带不走这么多。” 在幻境里也就呆一周左右，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这些东西，她加上黄昏都消耗不掉。 “那、谢谢……” 简妮感激地笑了一下，迈开步子，正准备上前。 一条长长的剑鞘忽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简妮的队友们已经过来了。 “喂，我说……” 其中一名棕发的贵族少年冷嗤一声，虽是对着简妮说话，眼神却不加掩饰地瞥向塔尔莉， “乡下人送的东西你也敢收，就不怕吃了得一些什么病啊？” 第17章 “你、你在说什么啊……” 简妮有些不理解，还是强撑着微笑，她知道这些人对塔尔莉多少有些敌意，但是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能当着塔尔莉的面说出这么无礼恶毒的话。 塔尔莉的脸色也阴了下来。 倒是一边兴致缺缺的黄昏，原本还带着些慵懒的倦意，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有了些兴趣，尾巴尖儿也稍稍竖起来了一点儿。 它目不转睛看着那黑头发少女的脸庞，不愿意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它所想。 “我又没有送给你，”塔尔莉并没有发怒，只是眼神冷冷的，“她收不收，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是我们的队友，”那男生把脸转向简妮，看他的气势，他似乎是这个小队里带头的人，家世不错，对小队里的人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你说，是不是啊？” 简妮脸色发白。 她刚来这里，虽然对塔尔莉抱有好感，但是也确实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人。 “我、我……”她看起来很艰苦地做着抉择，嘴唇都微微发抖。 “……” 塔尔莉叹了一口气，“不愿意要就算了。” 她留着喂黄昏。 “对不起，塔尔莉……” 简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却没看她，转过身，弯腰拎起地上的黄昏，“走了。” 后者挣扎了一下，很快垂下了头。 ……没意思。 “喂，我还没让你走呢。” 身后的声音传来，随着话音最后一个字落下，朝着塔尔莉背后刺来的，是凛冽的剑气。 伴随着惊呼和尖叫声。 塔尔莉飞快反应过来，甩开黄昏，侧过身，抬手抽出短刀，抵住对方的剑。短兵相接，震得塔尔莉手腕发麻。 “你这废物，反应倒是挺快的。”对方满不在乎地轻呵一声，继续出招，“敢不敢来跟我切磋几招？” 塔尔莉开局处于劣势，在接连接下几剑之后，脸色变得冰冷。 后面有一些呼喊和劝阻声，但是对方置若罔闻，在一剑削去塔尔莉耳侧几缕黑发之后，他压着声音冷笑说道： “……早就看你这野狗不顺眼了，敢大庭广众之下惹得圣女小姐为你哭泣，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的队友人群中，有的人视若无睹地抱着手臂旁观，也有人吓哭。简妮六神无主，她想劝架，可惜完全无法接近二人，加入不了战局。 他们没注意到，躺在地上，被剑扎进耳旁土地里的黑发少女，眼神一点一点沉下来。 “……够了。” “什么？” 对方没有听清。 “我说，真是够了。” 究竟还要再为这些特蕾莎的追求者，应付多少次烂摊子啊。 塔尔莉抬起深紫色的眼瞳，撇下嘴角，眼神流露出两分戾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踹中对方的腹部，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飞快起身，短刀利刃闪烁着寒光，刀刀直逼对方咽喉！ “呃……” 后者脸色惨白，完全没想到眼前的黑发少女一转攻势，手段变得凶狠起来。 “呃啊！” 他额头冷汗地捂着自己受伤渗血的胳膊，往后跌坐在地上，“你要干什么！？……不是说了只是切磋吗！” “谁跟你说只是切磋？” 塔尔莉手执短刀，站在对方身前，居高临下。 “我、我——” 他话音未落，半个字卡在喉咙里——因为那尖刃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处，再往前一分，他就会血溅当场。 他甚至连咽一下口水都做不到。 “现在发抖了、害怕了吗？”塔尔莉歪头，“在你拿着剑威胁别人的时候，有想过会是这个下场吗？” 开始那一剑，如果她没有躲过，也会死在这种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吧。毕竟在幻境里，只要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咬死了没见过她，他们就可以不用负任何责任。 “我……” 那少年害怕得瞳孔紧缩，浑身僵直。深怕那刀再进一寸。 “本以为就算杀了我，死的也只会是一条狗而已，没想到，却反而被狗咬了，” 塔尔莉逼近他，几乎快抵到他的鼻尖，轻轻问道，“滋味如何？” “……” 眼看着对方终于撑不住的时候，塔尔莉才慢悠悠撤了刀，那贵族少年浑身一下子脱力，往后瘫倒，被赶上前来的队友及时扶住，脸色惨白。 “少管特蕾莎的事，也少惹我。” 塔尔莉冷漠地扔下一句话，“我可以无视那些背后的闲言碎语，但是不长眼的撞上枪口的话，可不在我的范围之内。” … 眼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远去。 把领队少年扶到树下休息后，讨论声才叽叽喳喳响起来。 “没想到，她的体术居然这么好。” “明明是我们队长太差劲了，他可是个二年生，欺负一年级的，也太丢脸了……” “一年生的随机应变能力能达到这种地步，我都有些佩服她了呢。” “而且居然打了这么多猎物，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才一个晚上！” “要我看，就算没有魔法天赋，就凭借刚才那几招，她也绝对不至于落出‘废物’这么一个名头……说起来，不知道这个外号是谁先传的，好像突然之间就在学校里散开了呢……” “你说，我去偷偷拿一头鹿，应该不会被队长发现吧？” …… 塔尔莉离开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猎物丢在那里了。 本来还想着能回去拿，但是绕了几圈之后，她发现自己又迷路了，于是只好放弃。 就是黄昏好像因为吃不到肉，有些不太高兴。 其实如果只是刚才那种的话，塔尔莉倒也还算应付的过来。贵族学剑的少年花架子占得比较多，喜欢帅气又没什么用的招式，就算是有着“剑术小天才”之称的卡尔，学剑的时候也不免被这些迷惑了眼睛。 真说威胁，还得是克里斯汀。 偶尔拿这些人来练练手也不错。塔尔莉之前在克里斯汀面前公然下了战书，总有一天她会和不死骑士对上。 她不能一直畏首畏尾。 但是，一直让她有些在意的是…… 好像是刚才在营地打了一架之后，她就一直感受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它们如影随形，一直跟随着她，却又沉在暗处，没有现身。 这让塔尔莉有些烦躁。 视线应该是原本想观察，确认一些什么，但也隐隐带着一股杀意。 塔尔莉强烈的直觉，让她判断，那些尾随她的视线，是来自于人类。 有人想要杀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不同于那些爱慕特蕾莎的人的小打小闹，他们抱着一种决心和强烈的目的性而来。 危机感盘桓在塔尔莉的心头，像黑云一样挥之不散。 这种时候，恹恹的黄昏倒没让塔尔莉分出太多注意。她有时甚至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对方走岔了，还得返回去找黄昏。 这段时间以来，黄昏跟她的同步率一直都不错，这是头一次，它心事重重。 塔尔莉回忆了一下，似乎从进入幻境开始，黄昏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只能拎起它的项圈，让它乖乖待在自己的背包里。 夜晚的时候，因为一宿没睡，塔尔莉实在撑不住，太阳才落山她就搭好了篝火，没什么胃口地随便应付了一餐。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神庙。” 塔尔莉默默念了一声，掌心摸了摸黄昏的脑袋，“……今晚，就拜托你了。” 她话音才落不过半分多钟，脑袋埋在膝盖里的少女呼吸声已经均匀地响起。 晚风很轻。 德里茨垂首坐在篝火旁，它看到那少女似乎累极了，眨眼之间便沉沉睡去，陷入梦境。 她在梦里睡得也并不安生，环着膝盖的手臂绷得紧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可能是被梦魇住了。 这样的话，一时半会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很难醒过来。 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空气暖融融的。德里茨抬起爪子，抵住她的额头，轻轻推开了一点，看到那少女即使是睡着也不忘紧紧皱着的眉头。眼睑下，眼珠在快速转动着，苍白的皮肤上沁出几点汗珠，嘴唇发白。 德里茨仔细地用视线描摹了一遍她的模样，然后松开爪子，轻轻俯下身。 一切都似乎发生在眨眼之间。 那蓝色的狐狸半跪在地上，迅速化作一个少女的模样，祂有着纤细瘦小的身形，塔尔莉的面庞，却有不属于人类的、极具威慑力的阴鸷眼神。 祂慢慢地抬起头，朝着前方目及之处的密林中微微弯起唇角，站起身。 迈开一步，走到阴影之中，祂回头看了看塔尔莉，紧接着，朝着那片白天杀意来源的隐蔽之处走去。 祂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信步而行，然而每过几步就会留下一个残影，随后祂的身影能在另一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黑暗之中，祂像是一个潜行的幽灵。 直到接近那些端着武器的刺客时，那些人才能察觉到祂的出现。而此刻祂距离他们已经不过一寸距离，他们却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瘦小的少女抬起手，血花在祂的手底下炸开。 “一个。” 祂像影子一样在这些人之中穿梭着。 “两个。” “三个。” ……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响起，那些刺客瞪大眼睛，紧缩瞳孔，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埋伏在周边跟踪魔女世家私生女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状奇惨，他转身想跑，就看到那少女鬼魅地接近了他。 “七个。” 祂抬起手，脸颊上是还未干涸的血迹，眼神像是主宰地狱的魔神一样，看他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刺客听见什么炸裂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些都是弗雷德家族的政敌派来的死士，如果不提前解决一些的话，后续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白天的时候，祂想跟塔尔莉分开，独自去解决这些杂鱼。 却总是被敏锐的塔尔莉逮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 德里茨最后只留下了寥寥两三个刺客。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发现前方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惨叫声。他们首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害怕任务出现意外，便立刻朝前奔去。 他们的目标人物——那弗雷德家族的次女在前方奔跑着！ “被她发现了！” “可恶……那就现在解决吧！” …… 塔尔莉感觉自己被什么魇住了一样，陷在泥沼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脖子上能感觉到清清凉凉的东西，水渍从领口渗下来，风也变得潮湿寒冷。篝火似乎熄灭了。 下雨了吗？ 蓦地，剧烈的疼痛把她从梦魇的泥沼之中强制抽离！ 好像从快要溺毙的温水里露出头，塔尔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肩颈稍微动一动就无比酸疼。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被黄昏狠狠地咬了一口，红色的血正从伤口缓缓流出。 痛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塔尔莉嘴唇颤抖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想说些什么，一直绑着黑色箭羽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塔尔莉立刻明白了什么，她飞快起身，拎起背包：“走！” 身后，身穿黑袍的刺客正刚出密林，似乎再也不打算掩饰似的，拉开弓箭，朝着她射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感谢在2022-05-26 18:37:14~2022-05-27 21: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眼圈柚子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怎么回事？ 明明这些人白天还很收敛，她以为一时半会他们还不会动手。没想到才睡一会儿，他们的杀意就不加掩饰地直冲她而来。 ……还好被黄昏叫醒了。 虽然手腕处有剧烈的疼痛感，但也正是这份痛感让塔尔莉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迅速从惺忪朦胧的睡意里恢复过来。 密林中，雨簌簌地下着，由小转大。冲刷着树叶和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塔尔莉在黑夜中奔跑着，不停地喘息，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只能凭借强烈的直觉躲避着身后的箭矢。 地面上随着她的步伐，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哈、哈……” 视野也被雨水糊住，胳膊和大腿被流矢擦伤，血液混合着雨水从皮肤上流下。 塔尔莉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所以她压根没有一战的念头。她凭着身形优势在地形复杂的密林穿梭着，渐渐的，她体力不支，感觉肺部着了火一样疼，脚踝被一根树枝狠狠绊了一下，跌了个大跟头，糊了一脸的雨水。 “呜……” 她呜咽了一声，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朝前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只是步伐不免慢了下来。 “前面……” 她靠着树干，看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雨水沾湿她的头发，一缕一缕，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没路了。 身后追击的人越来越近，塔尔莉朝前又走了几步，有些茫然，愣神之间，箭雨擦过她的脸颊！ 塔尔莉回过神来，往侧边一翻，滚了两圈才险险躲过后来几支箭矢。 她顺手抓过那一直跟着她一路敏捷跳跃的狐狸：“黄昏！呆着别动。” 这些人太危险了。 塔尔莉半跪在地上喘着气。出了密林，身后是悬崖，身前是穿着黑衣黑袍的神秘刺客，他们手执弓箭，小心谨慎，慢慢朝着她靠拢。 居然只有这么几个人…… 按照白天感觉到的视线来看，塔尔莉还以为会更多。 不过幸好。人数要是再多一些，恐怕她早就死在刚才密集的流矢之中了。 塔尔莉已经被包围起来，她按着身旁毛发被雨水打湿，有些躁动的黄昏，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行动，另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背包。 她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小兽有些蠢蠢欲动。它已经露出锋利的爪，伏低身体，在她的身侧蓄势待发。 “别贸然行动。” 塔尔莉的视线没有移动，声音却清晰地穿过雨幕，传进它的耳朵里。 “我们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万一在这里出手，或许出去以后会被冠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而且…… 她有秘密武器。 不过几秒钟之后，箭羽齐发！ 塔尔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黄昏，朝后翻滚而去，同一时间，她扯开背包，随着剧烈的动作，她没有任何刹车，笔直地滚落悬崖！ 看见她的动作，几名刺客纷纷对视一眼，追上前去。 然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个绰约的黑影。 ——雨幕的遮盖之下，天边朝阳渐起，山涧蒙着一股浅浅的朦胧雾气。 乳白色的雾气犹如轻纱蒙盖着天地，雨丝轻轻地在空气中飘荡着。 落下一段距离后，随着轻轻的“砰”的一声，塔尔莉伸手向上一够，拉开了滑翔伞。 极速下坠的身体被她稳住，落势减缓，仿佛她被软绵绵的雾气托住了身体一般，变得轻盈起来。 黄昏趴在她的肩头，似乎受到了震撼一样，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来时的悬崖早已被掩埋在白雾中。 塔尔莉轻飘飘地顺着风向飞去。 在朦胧的雾里穿梭着，听到越来越近的瀑布喧嚣声，滑落着滑落着，雾气终于散去。 塔尔莉抬头，一缕阳光扯破了雾霭，照耀进来。 朝阳初起。 塔尔莉的心脏好像一瞬之间震颤起来。 她从没见过这副景象。 一落九天的瀑布，咫尺一般如皎洁白练，清晨明媚的日光，满眼葱郁的翠色，还有远处雾霭笼罩的山影，偶尔振翅飞过的鸟类。 “……黄昏，” 她忍不住低声说，“看啊。” 多美丽。 德里茨确实看了。 看的却是塔尔莉。 这是它第一次看到塔尔莉的笑容。那少女的唇角微微弯起，紫色的眼瞳也笑得眯了起来，睫毛上沾着未干的露珠，白皙剔透的皮肤因为刚才的追逐奔跑微微透着浅粉色，头发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啪嗒啪嗒”地从额角和粉色的耳廓滑落。 它见惯了她蹙眉冷漠的模样。它不知道，她笑起来，竟然这样放松，像一缕清澈的山风。 ……本以为会濒临绝境，没想到却反而让她冲出一线生机。 德里茨稍微走了一会神，却被塔尔莉叫道：“小心一点，我们要降落了。” 她说着，缓缓控制着滑翔伞朝着一处平地飞去，稳稳地落地后收起它，大松一口气。 “飞出了这么远一段路，因为有雾，他们应该看不到，也没法追上来。”塔尔莉抹了抹额头的水渍，收拾好背包，蹲下来，“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蓝色的狐狸一撇头，使劲儿抖了抖身上的水，没看她，抬起步子走了。 “……不会恐高吧。”塔尔莉想起刚才黄昏似乎一直在发呆，嘀咕两句，跟了上去，“别跑，跟我走。” 她说完顿了顿，又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很快，她分析了一下地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她能够察觉到，这是魔力十分充裕的地区。这并不是她自己感觉到的，而是她靠眼睛发现的。 这里的植物比别处要更为葱茏茂盛一些，仅仅是呼吸着这块儿的空气，就能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身体里的疲倦也被缓缓清除着。 “看这些叶子。” 塔尔莉抬起头，忍不住叹道。 一滴晶莹的露珠从叶尖滚落，翠绿的叶子在重力的作用下下坠，随即弹起，重新朝着前方慢慢地漂移着。 即使塔尔莉没有魔力天赋，看不到空气中流动着的魔力，但明显到这样引导着空气的流向，她也无法视而不见。 “我们跟着这些叶尖指向的方向走！”塔尔莉捏紧背包绑带，对黄昏说道。 她小跑起来，一路仔细观察着这些叶尖的指向，直到来到那座巨大的瀑布跟前的长桥上。 瀑布声犹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飞溅的水滴宛若珍珠迸落九天，四散开来。长桥有着破败，生长着野生苔藓和藤蔓，塔尔莉站在桥上仰头望着前方的瀑布，不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沾湿了。 之前好不容易身上才干了一点。 塔尔莉打了个喷嚏，抹了一把眼睫上的水珠，看着瀑布上方折射着阳光的彩虹色虹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黄昏才慢悠悠踱步来到她身边。 它似乎不喜欢身上湿淋淋的，于是躲在塔尔莉身后，尽力不让水滴沾到自己的皮毛。 “我们得想办法进去这里面。” 塔尔莉说着，一把拎起黄昏。 后者察觉到不妙，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伸出爪子挠塔尔莉的衣袖。 下一秒。 “扑通——” 塔尔莉坠进水中，下沉，然后上浮，捞着黄昏，一点点地游近瀑布中心。 冲力很大，然而更为烦人的是，黄昏挣扎得很厉害，它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细细地呜咽声。上一次塔尔莉听到它的声音，还是她半夜睡觉翻身，不小心压到它尾巴的时候。 德里茨这边呛了好几口水。 浑身泡在水里的感觉让祂不舒服极了，那种缠绕不去的阴霾感又重新浮上祂的心头。祂浑身死死地绷紧，僵直着，脖子也被项圈箍住，窒息感淹没这具弱小的兽类身体。 祂在水下迸出利爪，红色的眼瞳在清透碧蓝的水中明明灭灭，如同火点一般起伏。 被什么裹挟着的那双眼睛变得阴鸷而执拗，那只尖锐的利爪在极端的情绪的驱使下，尖端抵上了少女手腕的脉搏处。 就在它使力的前一秒钟。 项圈上箍着它的那股力骤然松开。 德里茨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在重力的作用下下坠，然而紧接着，它就被同样浑身湿漉漉地少女从水里整个捞了起来。 “呼、呼呼——” 塔尔莉把半个身体浮出水面，仰头喘息着。她像小动物一样甩了甩自己的头发，眨了眨眼睛，把小狐狸抱了起来。 “魔兽居然还怕水。” 塔尔莉感叹着，朝前缓慢地游去。 德里茨头脑有些发懵地被她环在身前。虽然少女的衣服都湿透了，然而她的温暖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却这样清晰地传达给它。 富有生机与活力的、朝气蓬勃的、健康的。 它却如刚从梦魇里脱身一般，脑袋脱力地耷拉在她的肩头。尽管如此，却依旧如被灼烧了一般，凭空积攒的不知名怒气无处发泄。 它泄愤一般地咬了塔尔莉的脖子一口。 塔尔莉疼得叫了一声。 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多了个浅浅凹陷的齿痕。 “敢咬我，小心我把你丢下去。”塔尔莉生气地威胁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黄昏果真不再动来动去。 它似乎这时也发现了，刚才塔尔莉已经带它游过了瀑布，来到了瀑布之后的浅水区，尽管这里的透光量不算太高，然而清澈的流水下岩石依旧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塔尔莉就带着它上了岸。 这是处于瀑布后的一个巨大的洞穴，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 塔尔莉愣神的一瞬间，黄昏就飞快地从她的身上跳下来，和她拉开距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在一旁默默地甩着自己毛上的水滴。 塔尔莉却一边拧着自己的裙摆，一边仔细听着风声。 她沉吟半会儿，开口道，“我们等会儿，继续前进。” 直觉告诉她，前方一定有着什么。 第19章 顺着洞口进去，塔尔莉进入得越深，越能感到一股充裕的空气托力。她手里的火把燃烧得更为旺盛，火苗尖端的火星也飘向前方。 “黄昏，跟紧我。” 塔尔莉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当她终于驻足的时候，面前，已然伫立着一座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神庙，外观跟塔尔莉在之前乡郊砸晕克里斯汀的那座神庙类似。 不过，因为这里浓郁的魔力供应，这座神庙保存得非常完好，完全看不出废弃的痕迹。 塔尔莉缓缓走上前去，走上两级台阶，不忘回头确认黄昏还跟在她的身后。 两扇雕刻着古代繁复花纹的大门缓缓被推开，沉重的铁块摩擦地面发出的震动和轰鸣声后，塔尔莉踏入了这间神庙。 室内没有光线，但是有几个火座。塔尔莉接着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这里的台座之后，大门在她的身后“轰”的一声合上。 中央，一台波荡着浅蓝色液体的池子缓缓升起。 “我见过这个。” 塔尔莉想起来，她之前去买附魔弓箭的时候，在那里看到过这种类似的武器池。这样的池子里通常泡着一些需要附魔的武器，附魔成功后，武器除了攻击力和防御力会大大提升之外，还会多一些其他的用处，比如能够短暂地麻痹敌人。 不过那些商铺里，武器池中的液体通常都是红色的，塔尔莉今天见到的液体却是幽幽的浅蓝色。 总而言之，她得先试一试。 塔尔莉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入液体中，黏稠的液体逐渐吞没那柄小巧的匕首。大约七八分钟后，匕首通身散发着锃亮的光芒，从刀鞘开始逐渐出露水面。 塔尔莉伸出手，谨慎地握住那柄匕首，另一只手握住刀鞘，缓缓抽出来。 虽然没法表达，但是塔尔莉确实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把其他的装备也卸了进去，眨了眨眼，蹲下来招呼黄昏：“过来。” 对方没有理睬她。 它似乎在专注地观察着神庙的墙壁。那里雕刻着一些早就模糊和失传的壁画和古文字。 塔尔莉走过去，把指尖覆在墙壁上，感受着传达到皮肤上的凹凸不平和沁凉。 她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画面，这里雕刻的应该是古代神明的八个权柄。 八个权柄之外的四个角，又分别镌刻着四个看不清楚具体形状的高大人物。祂们骑着骏马，形态诡谲而各不相同，充满着宗教意味。而权柄围成一圈，又环住了中心的一团火焰。 塔尔莉用食指抹了抹这簇在石壁上好像跃动了千年的火焰，“……这难道是创世神吗？” 神明被八个权柄环绕，似乎也说得通。 黄昏听了她的话，挑了挑尾巴，抬着下巴绕过她，去了另外一边。 塔尔莉跟过去。 神庙很大，去向另一边要经过武器池和深陷的台面。顶上有一圈环形的台阶把神庙内空间一分为二。 趁着黄昏在长台阶前伫立的片刻，塔尔莉飞快地捏起它锋利的爪子，在自己的袖箭上划了一下。 没有留下任何印子。 这是她在弗雷德家时用最普通的木材做的。这么多天下来，上面布满了黄昏“不小心”的挠痕，刚才从武器池里取出来的时候，她就惊讶地发现，这小型弓箭所有的磕碰和痕迹都已经消失，完好如初。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刚刚塔尔莉才又借黄昏的爪子一用。 “好厉害的防御附魔……” 塔尔莉轻轻感叹，话音未落，黄昏就生气地又出一爪，在塔尔莉的手背挠了三条血痕。 塔尔莉狠狠地吃痛了一下。 以往黄昏虽然闹，却从来没挠伤过她，然而，今天它从进了神庙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或者说它其实一直记恨着她把它带下水。 “你……” 塔尔莉捂住自己渗血的手背，气不打一处来。 那小兽却挺着背，倨傲地抬着下巴看着她，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架势，红宝石色的瞳孔被映出神庙点点幽蓝色的光芒。 “怎么，” 塔尔莉问，“要来打一架吗？” 她真是疯了，当初才会觉得这只狐狸好驯服。 它确实通人性，但是也太通了一些。它身为兽类，却不屑与魔兽为伍，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肯睡在地毯上，非她盖的鹅绒被子不睡，吃饭也要吃熟透的肉类。 塔尔莉知道，一些魔兽到了一定的实力之后是会化人的，不过那也仅仅是外观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的智力始终无法超越他们外表年龄的人类。 然而，对于黄昏来说，塔尔莉却觉得，假使它以后真的可以变成人类，以它的智力，或许隐瞒自己的魔兽身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 手背的刺痛让塔尔莉回了一点神。 伤口虽然不深，却让她生气得很。塔尔莉大步走过去，捉起狐狸的后颈，把它放倒在地上，按住它：“我本来没想过用项圈的。” 店主给她的项圈除了普通的束缚作用之外，还可以通过项圈后的锁扣决定是否开启魔力禁制。禁制开启之后，能够有效地限制魔兽行动，大型魔兽的禁制一般设置在主人手里的牵引绳上，像黄昏这种体型的则一般在项圈的内部。 塔尔莉伸手按在它的脖颈上，准备去摸那个锁扣。 黄昏似乎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开始挣扎起来，尤其是以这样完全弱者、束手无策的姿态被按在地上后，它更加恼羞成怒。 少女微凉的手指按在它脆弱的脖颈上，力气并不大，却会使巧劲，另一只手掌心则压着它的腹部。 怒火简直要冲上它的头顶。 它飞起一爪。 刺耳的抓挠声音响起，利爪轻而易举地破除了那武器池的防御附魔，在塔尔莉的袖箭上留下三道深痕。 塔尔莉的动作顿了一下。 明明刚才还……怎么会？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黄昏就从她的手下挣脱，迅速跟她拉开了距离。 “别跑！” 塔尔莉刚想追过去。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凹陷的大型圆台上亮起一个形状模糊的图案，塔尔莉甚至没来的清看清那是什么，轰隆声就骤然响起！ 下一秒，失重感传来。 台面塌陷，塔尔莉甚至根本来不及逃出这个巨大的凹台，她随着“轰隆轰隆”声和灰尘碎石一起坠落。 “黄昏！！” 她徒劳地伸出手。 台面另一端的小小身影也跟着一起坠了下来，光亮在塔尔莉的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小，直到塔尔莉的视野范围被黑暗完全包裹住。 * “塔尔莉，塔尔莉，快醒醒！” 什么？有人在叫她？ “你怎么还在睡呀？” “今天这个日子你居然还睡得着！” …… 眼前的黑暗慢慢地褪去，入目的是几个陌生的美丽少女。她们身材纤细、体态优雅，无一不有着尖尖的耳朵和浅色的眼睛与头发。 塔尔莉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几个少女就麻利地将她拉下了床，推到镜子前，一个给她扎头发，另一个给她擦脸。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镜子里的她也拥有尖尖的耳朵。 她的容貌倒是没怎么变，在这群美丽优雅的少女中显得过分稚嫩了点，像个没长开的小女孩，只不过原本深色的头发和眼睛也变成了浅色，乍一看，她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动作快一点，今天可是骑士大人们归来的日子！” “去得晚了的话，殿下会不高兴的。” 塔尔莉一顿，她内心有许多疑问，但都按捺住，在几个精灵少女帮她收拾好后跟在她们身后匆匆离开了这里。 精灵的背后有着羽翼一样的翅膀，纤薄透明，上面有着细细的纹路。塔尔莉学着几个精灵一样用翅膀飞行，发现速度快了不少。 她跟着几个精灵一路飞进了一座巨大的宫殿里。 宫殿有几十米高，极为巍峨雄大，周围是陆离斑斓的彩窗，天花板上刻着繁复精致的浮雕。宫殿往前几十米的台阶上伫立着王座，几只精灵飞上前去撩起两边层叠的珠帘，塔尔莉和其他的精灵跪伏在地上。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那王座上的蓝发青年。 祂蓝色的长发高高地束起，发丝如瀑般一泄而下，垂在身后，头上的两只角隐没在发间，微微侧着身子，交叠着双腿，曲着右手手臂支着扶手，把头靠在自己的右手指节上，另一只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几个精灵又飞进来，看起来很兴奋，“骑士大人们到了！” 精灵们说完便从地上起来，分成两排，散在两旁。 塔尔莉慢半拍，不过紧接着便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一会儿，高座之上的人注意到了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 “过来。” 清凌而冰冷的声音，好像从大殿的四面八方传来一样。 塔尔莉愣了愣，旁边的精灵们表面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她们纷纷推着她，“快去呀，殿下叫你！” 塔尔莉硬着头皮往前走，直到上了台阶才敢抬起头，看清这个美丽青年的容貌。 ——那是一个极为高傲漂亮的青年，鼻梁高挺，眉目艳丽，漂亮矜贵得不近人情，让塔尔莉甚至忍不住屏住呼吸。 祂的浑身都带着毫不收敛的锋芒和年轻的锐气，宛若一柄自出鞘以来便从未尝过败绩的剑，叫任何试图接近讨好祂的人都要见血。 青年支着下颌的手戴着黑色的半掌手套，露出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脉络和分明的骨节，手腕处微微凸出的尺骨下漂亮流畅的白皙线条隐没进衣袖中。 看到塔尔莉上前来，祂的食指停止了轻敲的动作。 这个人类少女的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抬着稚嫩的脸庞，仅以纯粹的眼神注视着祂。 她的身后，那群精灵们因为她莽撞的行径脸色惨白，惶恐得简直快要晕过去。 而祂什么也没说。 只是红宝石一般的眼睛轻轻一扫过塔尔莉，居高临下。 塔尔莉觉得那眼神仿佛深深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眼中。 下一秒，祂便开口了： “你，去把我的剑取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0 00:00:01~2022-05-30 21: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剑？ 塔尔莉懵了一下，不敢让对方等太久，先应了一声“是”，然后匆匆飞下台阶。几个精灵给她用眼神打暗示，她才知道该往左走。 左边是陈列着长剑的展室。 这里有数十柄长剑，看起来模样没有什么不同，古朴繁复的花纹，横陈在立架上，每一柄看起来都是无价之宝。 只有其中一柄，明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却一下一下地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塔尔莉赶紧踮起脚尖，取下那柄长剑，刚想扇一下翅膀—— “哐”！！ 她连人带剑一起坠在地板上！ 这也太重了吧？ 塔尔莉先是站起来，揉了揉被压得通红的手背，随后费劲地抬起剑柄，宛若拖着百斤铁秤砣一样，一步一步，咬牙把它拖出了展室，在所有精灵同情的目光中，一级一级踏上台阶，满头大汗地把它拖到了那个高座上的青年面前。 “……” 青年垂眸看着她，轻笑一声，就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单手抽出那柄长剑。 长剑剑刃光华流转，宛如长虹，映出她有些苍白的面庞。 塔尔莉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下面的精灵们则齐刷刷埋下头，抖得宛若筛糠。 就在她以为青年会把那把长剑架上自己的脖子的时候，祂却站起来，径直略过了她，走向大门。 祂身材很高，站起身时压迫感更强。 塔尔莉被那威压压得刚才整个人几乎忘记喘气，这时才发觉自己双腿瘫软下来，走也走不动，几个精灵偷偷过来搀扶她下了台阶。走下台阶后，塔尔莉的虚汗才散去，她抱着剑鞘又溜回了精灵后排。 天边这时狂风大作。 塔尔莉原本指望几个精灵私底下说些悄悄话，好让她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没想到没有一人敢言，经过刚才的一幕后，甚至抬头看向天边的精灵也没几个，全都安安分分地低着头。 塔尔莉站在右排阴影的角落里，她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天空发生了什么。 宛若城墙一般的乌云笼罩过来，将这片天空焊得结结实实，很快，雷鸣声响起，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道闪电如同游龙劈开了黑夜一般的城墙，马的啼鸣声响起，紧接着，马蹄踏开乌云，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背上坐着一名浑身灿金色的骑士，他的头顶笼罩着一轮波纹状的太阳。 “白马骑士！” 塔尔莉旁边的精灵飞快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忍不住兴奋地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几秒钟，一匹红马神气地飞跃而出。马背上的骑士身材高大，浑身套着坚硬的铠甲，看起来无坚不摧，他的背后背着一柄大刀，大刀正一刻不停地往下渗血。 “红马骑士！” 又有精灵叽叽喳喳小声呼叫。 紧接着，黑马破云而出。黑马上的骑士同样看不清面容，身材却颀长，双手托举着天平，仿佛正在称量着什么。 按照这个起名规则，这个应该是“黑马骑士”。塔尔莉默默想。 果不其然。 最后，一匹银灰色的骏马结束了这场回归的盛宴。 只是，让塔尔莉没想到的是，银灰色的马背上的那名骑士，居然是一具披着斗篷的骷髅架子。他低垂着头，看起来没有之前的骑士们高大雄伟，为他欢呼的人也少了很多。 他们下了马后，依次走进大殿，在蓝发青年的面前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低垂着头宣誓忠诚。 青年则依次把长剑架在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审阅他们忠诚的目光。 直到最后一个人。 骑士对上祂的，只有骷髅两个黑黑的空洞，祂没有说宣誓词，胸腔内也空空荡荡，没有跳动的心脏。 剑尖悬在他的肩膀上方一寸，迟迟没有落下。 气氛悬滞起来。 就在眨眼之间。 青年手腕轻轻一翻，骨节分明的左手略一用力，没人看清祂是怎么动作的，骷髅头便从骨架上被轻易削去，骨碌碌滚落到了地板上，滚了几圈，落到祂的鞋边。 精灵们低呼几声，有胆小的捂住了眼睛，躲去同伴们的身后。 那个骷髅骑士默了默，伏低身体，伸手去够他的头颅。 青年却抬起脚，稳稳地踩在他的头颅上，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骷髅骑士拿不动，也不敢动。 “……殿下，” 他左手边的黑马骑士战战兢兢开口了，“请您饶恕他这一次，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我没让你说话。” 青年的声音冷冷传来，祂抬起鞋尖—— 却踢翻了那个骷髅头。 精灵们纷纷掩着嘴唇，防止自己因为惊恐发出一些失礼的声音，与此同时，她们一个挨着一个，挤来挤去，像躲避瘟疫一般躲避着那个灰白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骨碌碌滚了几米远，竟就这样，不偏不倚，来到了塔尔莉的脚边。 塔尔莉一抬头，才发现那群精灵们竟都纷纷攘攘挤到了后排，原本在角落里的她反而暴露在最前列。 “……” 年轻的君主表态后，骑士低下头，颤颤巍巍，再不敢开口。 塔尔莉在僵持的氛围中，把剑鞘靠在墙边，缓缓弯下腰，拾起那个骷髅头。 它黑洞洞的眼睛跟她对上，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塔尔莉却能感觉到一种涌动的情绪。 ……刚才，祂也是察觉到骷髅骑士不敬的情绪，才会这么生气的吗？ “送过来。” 青年这时开口，命令道。 塔尔莉迈开步伐，走到祂的身边，递上骷髅头。 半晌，什么动静也没有，青年没看她，也没说话。 大厅里安安静静，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昏暗的光线从彩窗里折射下来，映出的灰尘颗粒在漫无目的地飞舞。 如同一副色彩阴郁浓重的画卷。 就在塔尔莉手臂酸得快不行的时候，那青年终于有了动作。 祂手腕一转，翻出长剑，从眼眶中刺进去，挑起那个骷髅头，把它提起来。 稳稳当当架在光秃秃的骨架上。 “咔哒”一声，脊椎轻轻缝合。 青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阴鸷的笑： “早在你们当年千方百计试图刺死我、毒死我、溺死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在我的面前，再也不能挺直膝盖和脊梁。” 没有一个人敢做声。 所有人都已经跪伏在地上，大殿里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我知道你们不服我，因为我不是初代神明。尽管口口声声宣誓效忠，但是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青年眯起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上位者锋锐的气势铺天盖地碾来， “但是，你们得清楚，不管甘心或是不甘心，神明都已经陨落了。” 骷髅骑士最终幻化出人形，在青年面前埋下头，深深地弯下脊背。 “神明已死，九权柄皆已被我夺取，万事万物奉我为共主。 “末日过去，世界中心的漩涡已经开始回转，新世界正在开启。” 青年把铮铮嗡鸣的长剑插入岩石地板，仿佛那是祂象征荣耀的染血桂冠， “——此后，我就是新世界唯一的神。” ＊ 在那个字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时，塔尔莉的眼前重新陷入黑暗。她能够感觉到，她被沉甸甸的梦境挤压着的身躯正在向上脱离。 ——原本该是这样。 原本可以睁开眼睛，看见光亮的时候，忽然，她的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住了她，把她往反方向狠狠地拽去！ “唔嗯！！” 塔尔莉好像本来差一点儿就能上岸的人重新被拽回水底，她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冒着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想咳嗽，一只手却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瞬间，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她的心头，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去咬那只手，想要尖叫和嘶吼。 苍老的声音却如一瓢冷水，浇醒了她。 “闭嘴，小姑娘。”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被人听到，“好好看看，你现在在哪里。” 塔尔莉按着起伏的心口，在意识到不是不死骑士的一瞬间先是松了一口气，才紧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在原先风格的大殿之内。她环视一圈，发现这是一间类似神庙风格的偏殿，不大，古朴且苍老。她就靠在房间中央坐席之外的鎏金屏风上，她的左侧，垂下的幕帘之中，一只苍老的手臂伸出，正捂着她的嘴。 手臂皮肤褐色且下垂，经脉鼓出，皱纹交错。 见她冷静了下来，那老妇才缓缓松开手。 “我好不容易才能把你多留一会儿，要是给祂发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絮絮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后怕的轻惶。 塔尔莉听出这人对自己没有杀意，慢慢地也冷静下来。 “你要对我做什么？” “别惊慌，小姑娘，” 老妇把手收回幕帘里，“我知道你……” 她的话石破天惊：“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凉意慢慢地爬上了塔尔莉的脊背，好一会儿，她才强作冷静而不以为意地回道：“我本来就是被你强行拉进来的吧？原本都快要离开这——” “我指的不是这个梦境。” 老妇的声音幽幽沉下去，“……你知道的，塔尔莉，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 塔尔莉没有说话。 但是她知道，她可能按捺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了。 “我会帮你的，塔尔莉。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而我，有办法能让你回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老妇沉默半会儿，才轻声开口：“你在展室里找剑的时候，那柄剑闪烁的光芒是我给你的提示。你知道，如果你拿错了剑的话，你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塔尔莉回忆起那个青年，以及那些精灵们惊惶而恐惧的眼神。 “是的。” 老妇说，“只要死了，你就会被困在这个梦境中。到时候，别说回到你的家乡，你甚至无法离开这个幻境，回到帝都。”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对吗？” 塔尔莉抬眼说道。 她很清楚，这个老妇人能处在这样的地方，身份一定不凡。她对她知根知底，她却对她一无所知，这样的信息差对塔尔莉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只要她愿意，她立刻就能让塔尔莉永远被困在这个梦境里，再也出不去。 她只能相信她。 “——那么，说说你的方法吧。”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更新又忘记定时了，早上起来才发现，啊啊啊被自己蠢哭了 感谢清禾月歌的营养液！！ 第21章 你知道傲慢的君主吗？——我想你一定知道，因为祂在这个世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千年之前，初代神明陨落之后，傲慢权柄被留作火种，在世界的中心保留下来——人世间的书都是这么写的，对吧？ 其实，不是这样的。 神明保留下来的，一共有九个权柄。其余八个是哪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傲慢。 为了夺取对方的力量，争抢这个世界所剩不多的魔力和资源，高洁而神圣的神明遗留下来的权柄们却如同那荒原上最低等下贱的古代魔物一般，奉行着优胜劣汰的法则，互相撕咬猎杀。 那个时候，世界中心是一片巨大的角斗场，每隔几十年，都有一个权柄在这场角逐中败下阵来，被其他权柄分而食之。祂们是恶狼，是鬣犬，是神明的阴暗面，是世间最肮脏邪魔的化身。 在这场血腥而黑暗的角逐中胜出的，正是德里茨。 与世界中心的激烈斗争相伴而行的，是人间的惨烈末日。 那个时候，因为世界中心的漩涡尚在不停增长，所以大陆的魔力一天比一天枯竭，魔力的枯竭带来了各种资源的短缺，然而人类的数量又是这样庞大，中央神殿不得不派遣末日四骑士下去处理这样残局。 ——正是你在梦境之中所见的那四位骑士。 瘟疫、战争、饥饿，和死亡。 他们为人间降下灾难，极大地削减了人类和其余生物的数量，艰难地维持了这个世界的运转平衡。 四位骑士从人间归来之后，世界漩涡也恰好终于结束了长达千百年的增长，开始从外界向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输送魔力，一切也终于开始百废待兴。 由此，他们也被称为天启四骑士。 ……塔尔莉，我知道你想听什么。别急。 正是由于漩涡的反向增长，你被从异世界传送到了这里。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也猜到是这么回事儿了，并不十分惊讶。 但是，你要知道，安全地穿过世界中心的漩涡来到这个世界，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无数生命从其他的时空被卷入漩涡，但是他们甚至来不及来到这个世界，就在漩涡轨道里被卷成一缕灰烟。 你还活着，至少灵魂还存在着，这是你应该庆幸的事情。 想要回去，你依旧得通过世界中心的漩涡——是的，你得和来时一样，为此，你需要让这个世界的魔力极速膨胀，达到能够令漩涡再次外向增长的结果。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这并不是无稽之谈。 塔尔莉，你知道傲慢的君主，德里茨。那你应该也知道，祂是世界万物的共主，体内拥有着自神明时代脱胎而来的几乎大部分神力——在百废待兴的时代足以摧枯拉朽、逆转世界的力量。 ——没错。 塔尔莉，不要露出那么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要回去，只能让德里茨死，只有祂的死才能让这个世界的魔力在短时间内膨胀与爆炸，冲击世界中心的漩涡，让漩涡带你回家。 ……你当然没法凭蛮力杀死祂，塔尔莉。别说再过十年，哪怕再过百年千年，直到这个世界的气运到了尽头，你也杀不了祂。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吧？否则，你不会跟我说这些。” ——“是的。塔尔莉，的确。想让德里茨死，方法可不止有杀祂这一种。” “攻略祂。” 老妇人说道此处，声音微微激动起来，她从幕帘后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塔尔莉的手掌，用力得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她的身上一般， “塔尔莉，攻略祂！让祂爱上你，让祂为你放下傲慢，放下自尊，让祂走下神的王座，心甘情愿舍弃神明的荣光……” 她愈说手下愈用力，几乎颤动着，把塔尔莉的手腕腕骨捏得生疼， “……只要让祂爱上你，那一刻，祂就不再是傲慢，而是德里茨。权柄就会消散，力量被释放和剥离……塔尔莉，那个时候，你一样可以回家。” ＊ 回家。回家。回家。 到了最后，塔尔莉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几个字在挥之不去地盘桓着。 脱离了梦境，她就如同被从快要溺死她的温水里打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的知觉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恢复，四肢也像从淤泥里刚刚艰难抽身，重获感知的同时酸疼软弱不已。 火光一点点，一点点地占据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只燃亮了她面前的一小片地方。 她回到了那座塌陷的神庙内。 背部抵着凹凸不平的冷硬岩壁，黑暗中响起水流的滴答声。 钝感让塔尔莉抱着膝盖，慢慢地蜷起身体，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脑海里盘旋的依旧是梦境之中的情境，以至于她对真实的世界尚且还抱着一种迟钝的不真实感。 刚才在临走前，她最后问那老妇人： “你到底是谁？” 对方的声音在脱离梦境之时变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虚无缥缈。 “——你可以叫我，深红女巫。” 深红女巫。 塔尔莉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名字。 面前燃起火光的燧石，正是深红女巫给她的。在最后的时刻，她擦亮了这颗燧石，将她送出了这个梦境。 原本以为，梦境只是梦境。只是因为神庙的圆台塌陷触发了什么机制才将她卷入进来。 然而回到现实之后，安静地绽放出星星火光的这颗燧石，却印证了这一切的真实性。 那不是假的，傲慢的君主、天启四骑士、世界漩涡、深红女巫…… 包括那个，让她回家的办法。 全部都是真的。 塔尔莉能够感觉到，深红女巫让她攻略傲慢也有她自己的目的在。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找上自己？ ——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够攻略危险人物的瘦小的人类少女。 塔尔莉想，如果自己是深红女巫，肯定会找特蕾莎去做这个攻略任务。毕竟如果这个世界有气运之说，特蕾莎一定是气运之子。书中那么多男主跪伏在她的裙摆之下，德里茨说不定也不例外。 祂没有折服在特蕾莎的魅力下，可能只是因为祂还没有见过她罢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侧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更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爪垫一步步稳稳地踏在地面的声音。 塔尔莉抬起头来。 那小狐狸正靠着墙壁轻缓优雅地踏着步，它一双红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点儿看不出落下塌陷圆坛的狼狈和仓皇。 “黄昏。” 塔尔莉看到它，先是微微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不觉松了口气。 她没有上前，只是起身，站在原地说，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兽缓缓踱步过来。 少女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上沉着一股子郁郁的劲儿，似乎在它到来之前思索着什么。她垂着长长的睫毛，弯下腰，收拾了一下背包，开始沿着墙壁摸索探寻，试图寻找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它轻轻从她的身体一侧绕了过来，走在了最前方，优雅地翘了翘自己蓬松柔软的尾巴，像是示意要她跟着它一样。 塔尔莉也立刻反应过来。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地下迷宫，” 塔尔莉手里的火把点不着，只有从燧石里燃起的火苗能打着。她把燧石揣进背包里，一边跟在黄昏身后，一边说道，“找路这方面我没有什么才能。黄昏，我只能依靠你了。” 小兽轻晃的尾巴尖儿微微顿了半秒钟，时间短促到仿佛那一瞬的停顿只是错觉。 塔尔莉于是举着火把，心安理得跟在黄昏身后。 两方都缄默不言。 沉默许久，沉静的地下迷宫里只有嗒嗒的脚步声和水流的滴答声。 直到走到迷宫的边界，一个高高的台阶出现在面前，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自然光亮。 塔尔莉上了几级台阶后，熄掉火把。与此同时，黄昏的步子也放慢下来，落后至塔尔莉的身侧。 “看来，时间过去了并没有多久。” 塔尔莉拾级而上，洞口处，碧波荡漾的景色也出现在她的面前，依旧是那片葱茏森郁的森林，清风吹拂而过，刮来阳光和泥土的清新。 然而紧接着，很快，奇异的景象出现。 叶尖纷纷朝上指去，凝结在叶脉和树干上的水珠也慢慢地氤氲到空气中，成为一粒粒淅淅沥沥的小小水珠，晶莹剔透，折射着阳光温润的光辉。很快地，气流朝上涌去，塔尔莉在身后的神庙发出“隆隆”声之前，眼疾手快地捞起黄昏，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飞奔来到一处平坦的地面。 然而，最后一步甚至没来得及落下，她整个人的重量似乎被减轻，浑身的血流速度都减缓下来，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拎起来一般，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渐渐漂浮在了空气中。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要看。” 少女抱着小兽，按着它毛绒绒的脑袋揣进怀里。 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她看着那神庙发出剧烈的震动和嗡鸣声，紧接着周围扬起纷纷扬扬的尘土，几乎笼罩了视线，随之而来的，是神庙所在地区的缓缓凹陷下沉，如同被流沙掩埋一般，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原地便被沙石填平。 了无痕迹。 在塔尔莉被空气缓缓托起，悬浮在半空的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也在空气之中乍然呈现。它明显到，即便是塔尔莉这样没有魔力的人类也能感觉到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扭曲异常。 同样不同寻常的，还有四散飞去，惊惶奔逐的鸟兽，一切都昭示着不安。 塔尔莉却异常冷静。 在那梦境之中时，她便被深红女巫告知，每当一座神庙的试炼被解锁通过之后，神庙所在的地区空间都会发生一些常见的扭曲事件，最常见的便像是这样—— 幻境折叠。 第22章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能够稳定下来。” 塔尔莉的头发被漂浮在空气中的水珠打湿，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却显得格外镇定。 她提前备上滑翔伞，在折叠效果消失之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大约一二十分钟之后，效果逐渐消失。 塔尔莉甩了甩脸上被吹乱的头发丝，在半空中确定好自己的目的地，之后缓缓降落。 因为重力紊乱太久，她落地的时候还有些脚步虚浮，头微微晕眩，胃里也稍稍泛着恶心。 不过这些比起假如没有准备的人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了。 她收拾好背包，把黄昏放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就继续站起身观测地形。 “这已经不是我们原来的地方了。” 在折叠的幻境中飘了那么久，即使她在自己选择的区域上，也不一定在同一条线路上。 “我们继续走吧。” 塔尔莉拨开繁茂的枝叶，一边沉吟，一边用利刃开路。 再过两三天的时间，幻境就会结束，她也能回到现实。 假如按照深红女巫所说，她必须得去攻略傲慢的君主的话，那么，她或许只要按照原文的剧情，一路等到被献祭，见到德里茨，才能接着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虽然对攻略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头绪，不过按照梦境之中见到的来看，深红女巫应该还掌握着更多她不知道的信息。 幻境里不止这一座神庙，剩下这几天，她再找一找，说不定还能够知道更多关于德里茨和世界漩涡的事情。 …… 等到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今天傍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圆，月色如水般莹润透亮，月光穿过渺渺乌云和枝叶漏下，树林如蒙薄纱。 塔尔莉准备休息。她升起了篝火，烤着一只今天猎到的兔子，一面用软布轻轻擦拭调试自己的武器与工具。 今天除了猎到晚餐之外，她还采摘了一些魔植，等到出去之后可以卖到药材铺里换钱，拿去购置或者保养一些新的武器。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四溅。 塔尔莉擦拭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边，软趴趴地耷拉在篝火边的小兽也抖了抖耳边的绒毛，支棱起了耳尖。 “……” 塔尔莉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地面。 她的手指随着地面发出几不可察颤动。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 塔尔莉站起身，一边拎上背包，攥紧手里的短刀。金属制品的冰凉极大地安抚了她的情绪，她点燃一只火把，踩灭篝火，沉下眼眸， “黄昏，走。” 小狐狸跳起来，叼起篝火架上的烤兔子，飞奔着跟上她。 塔尔莉的直觉很准，她才走了不过几步，那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强，已经到了无法让人忽视的地步，树木耸动，大地震颤，树叶哗啦啦散落，在暗影中狂舞。 塔尔莉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她朝一边拐去，在密林中也能听到身后传来来自人类的惊叫声。 快走变成了奔跑。 塔尔莉的夜视能力很差，这导致深夜她没法跑得太快，只能看到火光笼罩的区域。她一边尽力奔跑，一边回头，隐隐看到身后那些躁动和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一片被群兽所追逐的人类，应该是她的同学。他们惊叫不止，畏惧着身后的事物。塔尔莉因为速度没法太快，与身后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直到她已经可以听到那群人之中一个让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救、救命——啊啊啊——” ……是特蕾莎。 特蕾莎为什么能跟她撞上？ 除非。 塔尔莉想起来什么似的，懊恼地重重锤了一下脑袋。 她跟特蕾莎的线路原本相隔最远，然而经过了幻境的东西折叠之后，线路的一些点便重合到了一起，进行了空间交叠。 所以她才能在原本属于自己的线路内遇到特蕾莎。 不过，那追逐他们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原文里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难道又是意外情况？ 而且此刻的距离，已经近到即使是塔尔莉也被那庞大的危险气息震颤到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但是她很清楚的是，她从未在任何魔物身上，感觉过如此恐怖的气息！ “唔！！” 塔尔莉被脚下的树枝狠狠绊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脊背撞上粗壮的枝干，疼得她龇牙。而火把也在微微潮湿的泥土里滚落一周，在亮起点点的火星之后湮灭，冒起一阵青烟。 塔尔莉没有去捡火把，她按着自己磕碰的肩膀，慢慢往后靠，几乎是贴着树干，而后，嘈杂的腥风掠过她的身前！ “啊啊啊——” 一个少年的惨叫声在越过她前方二三十米处响起，他的火把从手中跌落，火光在夜色中闪烁的那片刻，塔尔莉终于看清了那恐怖的怪物是什么。 ——那是一团浑身笼罩着黑色雾气的庞大生物，它唯有两只眼睛冒着猩红色的火点，黑雾在夜奔中偶尔被疾风掠散开去，露出它盘虬而森白的外骨骼，颅顶形似黑山羊的犄角，以及头部下颌骨处四排具有惊人咬合力的锯齿。 ……没见过。塔尔莉从来没在哪本书上见过这种生物。 她被这种生物巨大的威慑力惊得浑身僵直麻痹，连惊叫也发不出来，就看到那生物口中可怜而无助的少年折断了脊梁。 火把落地，骨碌碌滚落，湮灭了火苗。 塔尔莉没看到他最后的惨状，只来得及听到黑暗中一丛丛短促而绝望的此起彼伏的嘶叫。 她被自己无意识掐紧的掌心痛得神智拉回，浑身一个激灵。 对了。 ……黄昏呢？ 从刚才摔了一跤开始，她就一直没有看见紧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小身影。塔尔莉知道黄昏很强，它或许是什么高等级的魔兽，但是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怪物，塔尔莉并不认为黄昏拥有能在狭路相逢时独自一战且毫发无损地脱身的能力。 黑暗中，她的其他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在察觉到那个怪物并没有发现她，危险的气息远去之后，她扶着树干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一边走，一边低声轻唤“黄昏”的名字。 她没有得到应答。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血腥的气味在她的鼻尖蔓延，让她的胃里隐隐翻涌。 尖叫声、哭嚎声搅作一团，让她几乎耳鸣。 ——再找不到就离开这里。 塔尔莉扶着树干喘息着，她弯腰干呕几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然而，她甚至没来得及直起身，那慌乱而仓皇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塔、塔尔莉！呜呜呜！！” 塔尔莉的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庞，但是她很清楚，来的人正是特蕾莎。 她的身后，一名少年举着火把紧跟上来，他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狼狈不堪，却举着一把剑护送着特蕾莎，使得娇贵的少女在这样危险的乱况之下竟然毫发无伤，只是金发和服装微微凌乱。 火光下，塔尔莉看清了来人，却也使得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蠢货，” 塔尔莉抓紧特蕾莎过来搀扶自己的手，拉着她一起飞快地趴下来，“快把火把灭掉！！！” “……什、什么——” 那少年甚至话音未落。 下一秒，原地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有落下的火把。随后，残影掠过之处传来“咔嚓”的碎裂和撕心裂肺的惊叫之声！！！ 特蕾莎被塔尔莉拉着一起伏在地面上，她的手柔软冰凉、瑟瑟发抖，湿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塔尔莉的手背上， “塔、塔尔莉……呜呜……这到底是什么？好可怕……” “你不知道吗？” 塔尔莉用力握紧她的手。 特蕾莎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 “我、不……” 对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在摇头，她哭着哭着，似乎被血腥气呛到，又呕吐起来，“好可怕、好可怕，塔尔莉……” “别说话了。” 察觉到那危险的气息稍微一走远，塔尔莉立刻压低声音，“保存体力，跟我走。” 她说着，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拉了拉特蕾莎的手臂。 “我、我没力气了……” 特蕾莎哭得嗓音发哑，“腿也软了，麻得根本站不起来……” “那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我、我……” 特蕾莎咬一咬牙，一使劲，刚一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又浑身瘫软地倒了下去。 她刚才吓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塔尔莉，你先离开这里，别管我，” 特蕾莎抹了抹脸颊上挂的泪水，撤开塔尔莉牵着她的手，“你离开这里之后，往那儿走——” 她伸直手臂，费力地给塔尔莉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边走，就可以看到莫斯——就是我的魔兽。上次我忘记牵好牵引绳，害得你受伤，对不起……你如果能原谅我，请让它来这里……刚才它为了保护我独自去战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塔尔莉的内心一震。 她很想问，穆斯塔法不是被关在幻境外面，怎么现在又能进来？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直觉告诉她，穆斯塔法跟这群被惹来的怪物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了。” 塔尔莉面色凝重，“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咳咳、谢谢你，塔尔莉……” 她话音未落，那少女已经跑得没影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v~大家记得来看 放一下我的下一本！！ 《父女组上星际综艺以后》 父女组上星际综艺后 穿成星际童星的季寒星，火了还不到三年，因一桩陷害案锒铛入狱，人人唾弃，声名狼藉。 想要替自己争得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她必须参加一档极限亲子综艺节目，由观众来决定她能否获得支持。 季寒星：？ 她是孤儿，哪来的亲子？ 节目负责人：我们跟时空管理局打通了关系，把你爸从十年前弄来了。 季寒星：？？？ - 周延，全星际悬赏榜首的通缉犯，心狠手辣，神秘莫测，无恶不作。 传闻他走私过帝国机密情报，贩过枪支弹药，组织过地下密教，被千万信徒簇拥为首， 至今仍逍遥法外，不知所踪。 而十年前的周延，刚出少管所没两年，因为跟街头混混斗殴二进宫，一头栽进了亲子综艺里， 还多了个半大的女儿。 周延：？叫爹。 季寒星：我是恁叠。 - 星际综艺，一档写作综艺，读作求生的节目。 全息模拟各种真实背景，力求还原在生存与死亡的压迫之下，所露出的亲情最原本的样子。 旅馆幻夜、荒野逃生、惊悚直播秀…… 然而， 其他人：狼狈求生、出卖队友、互相背刺 季寒星组：疯狂秀操作，把求生综艺玩成个人秀场 网友：？别人是来求生的，你们是来让别人求生的！ 一开始： 【真·监狱组父女】 【来综艺砸场子？季寒星滚出大众视野行？】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后来： 【呜呜呜父女组赛高！】 【你一票我一票，女儿明天就能洗脱罪名！】 【砸！我支持砸了这综艺的场子，我要送女儿上顶峰！】 ————收藏大感谢！O3O———— 感谢在2022-06-02 00:00:00~2022-06-02 22:1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塔尔莉夜视能力太差, 又不敢点火照路，只能一路跌跌撞撞地按照特蕾莎所指的方向前进。在撞了无数次树干之后，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嘶吼和狰狞的撕咬声。 “吼——” 巨大的魔兽露出血盆大口, 身上的毛一寸寸炸开, 尖锐的四爪深陷进地面, 筋肉绷紧，伏低身体, 只待一有机会便冲上前去撕开那被黑雾笼罩的诡谲生物。 只可惜，祂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再锋利尖锐的巨齿磕到黑雾之下的外骨骼上, 也只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崩崩”声，那可怖的生物宛若刀枪不入一般, 竟然让穆斯塔法这种等阶的魔兽在它的手下占不到半丝便宜！！ 两只巨物在一处盈满月光的空旷场地上战斗着，随着穆斯塔法身上的伤口越添越多, 它的优势越来越小，这场争斗竟正在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厮杀！ “轰——” 只见诡谲生物利齿撕咬着穆斯塔法的脖颈, 狠狠地抛向高空, 接着又甩飞出去！ 塔尔莉飞快地在地上翻滚一圈，被穆斯塔法压塌的几排树木在她的身后轰然倒塌。 “呼、呼……” 她心惊肉跳地匍匐在地上, 好不容易等待烟尘散去，看到那怪物似乎对魔兽没什么兴趣，一点点走远，才赶快跑到穆斯塔法身边。 魔兽浑身是血地瘫倒在地上, 身上到处是被撕裂开的皮毛和裂口，只有庞大的身躯在微弱地一起一伏。 塔尔莉知道，魔兽的生命力顽强得很, 不会容易这么快就死掉, 它们伤势恢复的速度也极快。 果不其然, 她才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去探那魔兽的鼻息，穆斯塔法就赫然瞪开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 塔尔莉被吓得忍不住后退半步。 对方此时此刻的状况实在是太吓人了，猩热的血腥气直往她的鼻腔里钻，让她的胃里止不住地翻涌。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你听我说，”塔尔莉忍住想要转身跑掉的冲动，指向来时的方向，“特蕾莎她现在……” 然而，她话音未落。 那巨兽仿若失了理智一般，对她一掌拍来！ “！！” 塔尔莉飞快向后闪开。 因为穆斯塔法受了重伤，动作迟缓了许多，她才能险险避开这一击。 回头望去，她刚在站的那片地方，被魔兽按出了一个深深的巨坑！ 还没等她回神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穆斯塔法接着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仰起脖颈嘶哑地对着月光长啸一声，紧接着便朝着塔尔莉冲来！ 塔尔莉来不及思考，她只能凭借本能，躲避着身后的骇人魔兽。即便受了伤，穆斯塔法的力量也远不是普通魔兽可以比拟的，它的速度慢下许多，却如同失去理智一样燃烧着愤怒，一双眼睛里充满嗜血的杀意，使得它的威胁力成倍增长。 “……” 这些男主，一个两个的，都是有病吧！！ 塔尔莉瘦小的身影在月色下穿梭着，如同一只敏捷的黑猫。捕猎黑猫的巨型魔兽只挥一挥巴掌，一片接着一片树木就在灰尘中倒地！ 她很快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塔尔莉选了一处视线较好的地方，三下两下轻快地爬上树枝，调紧手腕的滑轴，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穆斯塔法的眉骨！ “嗤——” 对方发出震耳欲聋的痛苦的嘶吼声！ 看来箭矢经过附魔之后攻击力的确是增强了不少。 塔尔莉心里有了一些底气，乘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拽着枝桠，三两下荡着跳下来，落在穆斯塔法的头顶，掏出短刀，一手揪紧它的鬃毛，一手轻巧地翻着利刃，猛地刺下来—— 在穆斯塔法的眼球前半寸停住。 “给我好好听着，莫斯！” 塔尔莉压低声音，尽量使自己的音色听上去充满威胁性， “别乱动，除非你想变成一个瞎子！” 充满攻击性的魔兽在尖刃的威胁下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 “你的主人，特蕾莎，她现在有危险，还等着你去救她。给我好好用你那愚钝的脑子想一想，现在是该发狂的时候吗？你该去战斗的真正的敌人又是我吗！？” 塔尔莉喘着气，扯紧它的鬃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我知道那怪物的事情跟你脱不了干系。闯下这样的大祸，如今还分不清主次，在这里失去理智地发疯，弃自己的主人于不顾，莫斯，你要是我的魔兽，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上次我没把你带回去，是我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她看着那魔兽的眼神正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 它嘶吼一声，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塔尔莉撤开短刀，往后一翻，从它的身上落下。 “……别……” 那魔兽缓缓抬起头，竟然开口，“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你不是我的主人。” 塔尔莉：“……” 竟然说话了！？ 虽然知道魔兽的实力等阶强到一定程度就能够说话，不过在此之前穆斯塔法从没跟她开口说过话。 她没想到它会这个时候开口。 “可耻，让我以魔兽状态对话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这种家伙。” 嘶哑的、低沉的声音从猛兽的身体里发出。 穆斯塔法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不甘又不满的“咕噜”声，压抑着怒火，一步步后退， “塔尔莉，你等着。” “……虽然不是今天，但是你给我的羞辱，我永远不会忘记。” 它说完，长啸一声，飞快地转身丛林，身影在阴翳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三秒后。 塔尔莉才两腿发软，后退两步，瘫在了地上。 她的后背衣衫被冷汗浸透，胸口起伏着，双手都使不上劲，微微发抖。 ……刚才，差一点以为自己会失败。 因为直觉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她想那么做就去做了，直到做了这件事之后才想到可能失败的后果。 万一她没射准，万一她没跳稳，万一穆斯塔法更加疯狂将她从身上甩下去…… 在她做之前，这些她通通都没想过。 万幸的是，她的直觉很准确，身体反应也很快。 她成功了。 晚风轻轻吹过，拨开笼罩明月的缕缕阴霾，露出柔和清亮、如水般光泽的月华。 凉风如同手一样轻轻抚过她的面庞，抚平她的汗和躁意。 正是因为塔尔莉的直觉很准，所以她能够感觉到周遭的声音都在慢慢平息下去。蝉鸣，鸟鸣，风止，树叶的沙沙声……一切似乎都在远去。 因为它们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威力所压摄。 正因这准到可怕的直觉，塔尔莉的心也如同实心的铁块一般结结实实沉落水面，直坠冰冷无尽的漆黑水底。 她现在浑身的力气还没回聚，连刀也提不起来。 是绝对逃不掉的。 ——在那乌云散去之后，月光的掩映之下，她才看清，那空旷的场地对面，一直匍匐着那浑身缭绕黑雾不散的怪物，它一双猩红的瞳孔如盯着可恶一般，直直地注视着她。 而塔尔莉因为夜视能力不好，一直没看到它。 在看到它一步一步，危险而嗜血地踩着月光朝着她走来的时候，塔尔莉就知道，她死定了。 那巨大的怪物久沥鲜血带来的对弱小人类的强大威慑力，让她完全无法动弹。神秘与未知与不可交流，让塔尔莉短时间内根本想不出逃离虎口的办法。 况且，她早就没有力气了。 刚才在躲避怪物，应付穆斯塔法的时候就已经几乎竭尽全力。 站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塔尔莉脸色苍白，身体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地颤抖着，眼瞳紧缩。 ……她还没有回家。 最后关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掐紧掌心，喉咙里发出哽咽不清的呜咽声。 血腥气几乎已经萦绕在鼻尖，然而想象中撕裂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滚烫。 ……发生什么了？ 塔尔莉听到骨骼碎裂的响声，忍不住双睫轻颤，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她或许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巨大的蓝色狐狸从黑暗丛林中飞跃而出，如离弦之箭，夜空下，它露出利齿，张口咬住了那诡谲怪物，背后正是那轮硕大的圆月。它微动下颌骨，那怪物连半声嘶吼也来不及发出，黑雾弥散，惨白的外骨骼在狐狸的利齿下寸寸断裂！ “……黄昏。” 塔尔莉喃喃。 它那红宝石一般的眼瞳，在深蓝的天幕下犹如红月降临。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轻唤，它的瞳孔微移，似乎瞥了塔尔莉一眼。 巨兽落地，卷起巨大的风尘，树叶翻飞，树干如同被拽弯了腰一般，塔尔莉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飓风，被刮得后翻。 “唔！！” 黄昏咬碎齿尖的怪物，那诡谲生物化作一缕飞烟消散，它眨眼之间便飞快来到塔尔莉面前。 塔尔莉被落在它的背上，被柔软蓬松的绒毛围住。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抓住它脖子上这个随着它的体型一起变大的项圈，稳住自己的身体防止滚落。 黄昏跳跃起来。 “……塔尔莉。” 清晰的声音就像是从心脏处传来一般。 塔尔莉贴在它的脊背上，左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却感觉到奇迹般的心安。有穆斯塔法的铺垫，此刻黄昏再开口似乎也并不是多让人惊讶的事情。 声音压低了也遮掩不住的清越，像是清泠泠的月光。 “手还能抬得起来吗？” “……勉强可以。” “那么，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 黄昏驮着她，一路如疾风穿进黑暗的丛林！ “用你的箭，射击古代生物的左边眼瞳，因为左眼连接着核心，所以那里是它们最大的弱点。虽然不能一击毙命，但会让它们丧失斗志，无法再继续战斗，只能任由其他生物宰割。” 塔尔莉捏了捏五指，抬起手臂，眯起眼睛。 一缕更加纯粹的深蓝绕过她的手腕，缠绕上箭矢，箭尖燃起蓝色的火。 黄昏说着，浑身燃起蓝色的焰火，火烧起黑暗的丛林，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塔尔莉的视野。 温暖到几乎融化一切的蓝色焰火。 还有四只。 塔尔莉这回很清楚地看到。 难度很大。她以前很少打过双移动靶，不过，她愿意、也有决心一试。 “嗖——” 火光中，箭矢如同闪电一样离弦而出！ 随着黄昏的奔逐，火焰的燃烧，少男少女们的哭嚎，那怪物一头头轰然倒下。 “啊！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快看，那只狐狸！” “蓝色的，有人在上面……是塔尔莉吗？是塔尔莉！” “塔尔莉救了我们！！” 于绝望之中被拯救的少年们边痛苦流涕边相拥而泣，为劫后余生庆幸，为怪物的倒下和塔尔莉而喝彩。 “塔尔莉救了我们，是她救了我们！” “如果不是她，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的箭术太厉害了，她才不是废物……是救了我们的英雄！！” ……… 塔尔莉没有听到这些话，她的身边太嘈杂，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射杀最后一只怪物之后，她体力不支，连抓紧项圈的力气也没有，向后倾倒。 ——落入一个些许冰凉的、带着焰火气味的怀抱。 “……黄昏，” 塔尔莉抓紧青年胸前的衣襟，没有睁开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她感觉疾风在她的耳边呼啸着，那些滚烫的焰火和嘈杂都在纷纷离她而远去。 很奇怪，黄昏明明能够使用这样强大的火焰魔法，身上却始终如阴冷的雨一般冰凉。 这股凉意却让她安心。 …… 大概是太过疲惫，少女还没能撑到祂停下来就在一场姗姗来迟的小雨中沉沉睡去。 她今天大概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了。 德里茨垂眸。 祂在小溪边的树荫处坐下，用魔力笼罩起一片避雨场所，燃起暖融融的篝火。 德里茨往后靠在树干上。 蓝发的青年坐在篝火旁，身材挺拔颀长，火焰在祂苍白的脸颊上投出摇曳的侧影，脸庞线条漂亮且轮廓分明。祂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红色的眼瞳注视着她，另一边被垂下的头发遮住，支着下颌，歪着头，看着被圈在怀里的她。 塔尔莉就靠在祂身前，坐在祂一条被放下的腿上，曲着双腿，抱着膝盖，靠在祂胸前。少女半张白净的脸掩在祂的外套下，手臂和小腿上又添了细细密密的伤口。 新伤叠旧伤。 祂双瞳幽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回想起它在梦里看到的，关于她的过去。 解开神庙禁制的是祂的气息，禁制的内容是来访的两人互相进入对方的梦境。这两点，她应该还没有想到。 ……也就是说，她在梦里，也见过祂的过去了。 是哪一段呢？ 那让祂痛恨的、不堪回首的、耻辱的过去，还是让所有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惊惧而又诚惶诚恐的过去？ 眼瞳更晦暗了几分，然而也更加阴鸷沉静。 德里茨伏缓缓垂下眼睑。 不仅如此，从她的梦中，祂很清楚地知道， 这个人类少女，是从漩涡的另一边穿越而来的外来者。 德里茨伸出手，捏住她睡着时也依旧下意识环着自己腰的手。她的手腕细瘦，缠着绷带，在祂的手掌的对比下更显得她的手小得不像话。 那样脆弱如苇杆的手心里，却死死攥着最后一枚箭矢。 在她揽着祂的腰的同时，箭矢也不易察觉地隔着几层衣物，轻轻抵着祂的腰际。 她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或者说，是变成人类后的自己。强大的实力背后也是强大的威胁。 ——真是一个难以接近的、多疑的外来者啊。 德里茨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右手，轻轻一捏她的腕骨。 箭矢“叮当”落地。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感谢在2022-06-03 00:00:00~2022-06-03 20: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苍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外 16瓶；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因为这次重大的意外情况, 幻境结界提前打开，幸存者们都被学校的导师和家族里的人带了出去。 即便如此，要处理剩下的葬身于此地的那些年轻的孩子们, 应付外界的舆论和家族的施压, 对于学校来说, 也是一件极为棘手困难的事情。 经过一夜的商讨，学校高层决定立刻封闭结界, 修补裂隙。 “修补裂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无法完成的, 这段时间里，恐怕学校的一切试炼活动都要暂停了。” “这倒不是最主要的。” 会议室的圆桌边, 议事者们面色凝重，室内氛围压抑。 “……重要的是, 这次事件发生的始末，我们该怎么对外界解释？” “谁能想到, 那个一直被关押着的魔兽会突然莫名狂.暴起来, 冲破我们的禁锢，直接撕裂结界冲入幻境？” “如果不是它, 结界也不会破裂，那些……异兽也不会从裂隙钻入，酿成大祸！” “这件事情，在我看来, 弗雷德家族也得至少负一半的责任！魔兽本就不好控制，特蕾莎又在开学前夕把它带到学校里来。试炼之前就差点伤到人，这次更是……他们那边怎么说？” “魔女世家说愿意承担这次所有的风险损失和赔偿。但是要求是……不能曝光这次结界破裂的原因。” “哈, 还是为圣女的名声着想的嘛。” “不过我听说, 这次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是因为弗雷德家的次女——就是那个之前从乡下接回来的孩子。几个昏迷的学生一醒过来，就哭着跟我说，是踏着蓝色焰火而出的女神救了他们诸如此类神志不清的话。” “……我看是昏了头吧，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对付这种我们都还没有完全研究出来是什么物种的异兽？” “说的也是……不过那个女孩，我们的搜救人员到处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 “魔女世家那边怎么说？” “他们也派了搜索的人进去，但是仍旧一无所获。现在我们已经让高层过去，跟弗雷德家族的人交涉封锁事宜……” “哐——” 门被突然打开！ 金发的少女嘴唇苍白，气喘吁吁出现在门边，扶着门框，脸色因为剧烈奔跑过涨得潮红： “你们……怎么能把塔尔莉一个人扔在哪里！？” 她的声音柔软带着哭腔，却满是不敢置信，瞪大着一双水波荡漾的眼睛，整个人摇摇欲坠。 圆桌旁的学院理事会成员面面相觑。 “是她救了我们！” 特蕾莎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她柔弱的声音终于变得稍许尖锐起来，“是塔尔莉救了我们所有人，但是你们却在找到她之前，就要把结界封锁起来！！” “你们想做什么？把她一个人困死在幻境里吗！？” 理事会成员开始有所动作。 “谁放她进来的？” “快把圣女带回去！她应该出现在病床上，不应该在这里。” “特蕾莎同学，你听我们解释。我们已经搜寻过一遍了，确实连你妹妹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几个女导师上前去搀扶孱弱的特蕾莎，名为搀扶，实则是把她的动作禁锢住，往门外带去。 特蕾莎挣扎起来，她脸色通红，孱弱的身体却让她几乎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你们放开我……别碰我！” “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没错，你的妹妹经过我们学院和弗雷德家族的接连搜寻都找不到人，她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我们还没能彻底排查完幻境里的威胁，这次幻境之中发生了很多我们高层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不立刻封锁的话，不仅不利于后续裂隙修补工作的进行，我们学院也无法面对社会上的高度舆论压力，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 “——圣女小姐，请你还是立刻回去吧。而且我们的这个决定，家主也是同意了的！！” 原本还在挣扎的特蕾莎，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忽然愣住。 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说……什么？” 导师们对视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们先行封锁结界，修补裂隙这件事，您的父亲也是签字同意了的……” 特蕾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被身边的人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她似乎是迷惑不解，又不敢置信地轻声喃喃， “怎么会……爸爸怎么会这么做……” 抓准这个机会，几个导师把她带出了议事厅，招来弗雷德家的家仆，把她送回了医务室。 “这件事情因她的魔兽而起，她感觉到自责也是正常……” “圣女小姐真是善良。” “不过，弗雷德家族为了保全圣女，这是要把他们的次女当做弃子了吧？” …… 另一边。 金发的少年从病床上缓缓苏醒，他的脑袋裹了大半绷带，一只手也打着石膏。 他摸索着床沿坐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脑袋上撞击的伤就一阵刺痛。他捂着疼痛又靠上床头，发现自己在幻境中的回忆断断续续的。 跟着姐姐进了幻境之后，一路上原本他们收获颇丰，然而路途的后半段先是出现了诡异的失重，他跟姐姐走散。紧接着，乱象出现，不知名的怪物几乎让他们这支试炼时实力最强的小队全军覆没…… 最后，最后…… 对了。 卡尔拍了一拍脑袋，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他马上想起来什么，翻下床，一瘸一拐地走路。 塔尔莉，是塔尔莉救了他们！ 最后的时刻，那少女如同掠火而出的鹰隼，她骑着蓝色的狐狸与蓝色的焰火融为一体，在黑夜里是那样的炙热又闪耀，引人注目，用弓箭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那可怕诡谲的怪物！ 那时，他几乎完全无法把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 宛若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灰扑扑的小鸟，突然张开双翼，露出尖喙。 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拯救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她，他们早就该全都死在那该死的幻境里了。 卡尔意识到这样的事。 他扶着墙壁，按下扶手开门，匆匆往外走去。 “小少爷、小少爷……您去哪里？” “您伤得太重了，被学校送回府上修养，伤势还没好，您不能随便出去！！” 几个女仆慌忙追上来。 “别烦我！” 卡尔不耐烦地甩开她们要来搀扶自己的手，一边艰难地走到中庭，一边问，“你们小姐呢？” “特、特蕾莎小姐她的伤势比较轻，在学校医务室处理之后说还有些事，执意要留在那里……” 卡尔愣了一下。 他转身，“我问的是，塔尔莉，你们的二小姐。” “……” 几个女仆霎时间露出仓皇的神色，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小、小少爷，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您要不还是先回房间吧，外面风大，您伤还没好……” “废物，” 卡尔骂了一声，烦躁地转身，“别跟着我，走开！” 看情况，塔尔莉现在不在府里，难道她在学校里？ 卡尔在冷斥后不远不近地甩开那群女仆，执意往宅院走去。 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弗雷德少爷。” 熟悉的青年的声音。 卡尔转过身，看到穿着白袍，衣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前。 “……神官。” 出于礼貌，他勉强开口叫了一声，“您光临弗雷德，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 瑞安犹豫着说道，“我看您的情况，似乎还不知道。” “……什么？” “我原本以为您知道这件事的，”瑞安上前两步，“这次的结界出现裂隙，帝国学院要封锁结界，直到修补好裂隙后才能再度开启。” “……所以，你想说什么？” “塔尔莉小姐，” 瑞安抿了抿唇，垂下眼睫，似乎在犹豫着措辞，“……塔尔莉小姐她，至今仍被困在结界中，还未被找到。” 他说完后，空气陷入了长时间的凝滞。 神官抬眼。 ——他第一次，在那少年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他沉下来脸，低垂着头，刘海垂下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死死捏紧的一只拳头微微颤抖， “……我现在，就去找父亲。”他似乎用尽力气抑制着什么，沉着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卡尔说着，转身，朝着主厅大门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神官似乎忘记说明，今天来弗雷德，是为了什么事。” “……” 瑞安的手按住那块碎裂的宝石胸针，它原本锐利得能割伤皮肤，此刻却被包裹在那块柔软的洁白手帕中，敛住了棱角，静静地躺在他的长袍口袋里，脆弱得令人怜悯。 “没事了。” 瑞安说道。 还是他等塔尔莉安全出来之后，再亲自交给她吧。 “原来是这样。” 卡尔继续向前走去，“我还以为你是来找特蕾莎姐姐的。” 瑞安一愣。 卡尔走之后很久，他才从原地回过神来，转身。 他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表情流露出些许迷茫。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要去找特蕾莎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晚安~ 第25章 塔尔莉在鸟类的婉转啾鸣和清风吹拂送来的浅草清香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时, 已经是天边晕染橙色的日落黄昏。 她睡了将近一天。 身下没有硌人的硬石泥块，反倒柔软。她忍不住动了一下身体，扭了扭酸疼的颈椎, 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 才发现自己被锢在青年的怀中。她坐在祂的腿上, 靠在祂的身前, 竟然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感觉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掌心，空无一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一边侧着脸垂着眼睫假寐的青年开口，声音像是被清风送来她的耳畔一般：“醒了？” 祂没转过脸, 也没看塔尔莉，头发挡住一边侧脸, 只伸出一只手，指节分明, 指尖青白得几乎透明，指甲修剪得漂亮干净, 食指和拇指捏着一只断了的箭矢, 让塔尔莉的心如坠冰窟， “在找这个？” 塔尔莉立刻伸手去够, 那勾着的手却轻轻一抬，凭借着手臂长的优势轻而易举把箭矢抬高到塔尔莉无法到达的海拔。 “……还给我！” 塔尔莉像一只猫一样去扯祂的袖子，试图能把那只手臂给一同扯下来。 青年的手却稳得纹丝不动。 “……” 塔尔莉扯累了，她看着青年的长发, 咬着嘴唇，半晌，声音才低沉道, “……你不是黄昏。” 青年的动作微微一怔。 趁这个机会, 塔尔莉从祂的怀里跳起来, 伸直手一够，从祂的掌心抽走那枚箭矢，装进了自己的箭筒里。 她转身，还没来得及走，衣领就被提了起来。 身后的青年似乎站起来了。祂很高，比塔尔莉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高，身后的阴影压下来时，能完全覆盖塔尔莉瘦小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祂长臂一伸，就勾住了塔尔莉的后衣领，像提小动物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塔尔莉扯着自己的领口，脸慢慢涨红，悬空的腿往后蹬：“你放开我！！” 她没想到那青年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手一松，塔尔莉落下来，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唔！” 她捂着后腰，疼得咧嘴，还没来得及生气，高大的身影覆下来。 塔尔莉瞪直眼睛。 青年弯下腰看着她，蓝色中长发遮住了一边的眼睛，另一只眼睛红宝石一般，微微弯起来，桃花一般多情又无情，露出狐狸一样矜傲狡黠的光芒。 “感觉怎么样？” 青年垂下眼睫看她时，那纤长的睫毛似乎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随着说话声轻洒在她额前的皮肤上。 有些痒痒的。 “……什么？” “被提着后颈，拎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 塔尔莉把脸别过去，不再看祂。 “不止这些呢。” 德里茨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拉到自己身前，往自己的颈间摸去。 塔尔莉被祂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被青年冰凉有力的左手紧紧按住，没法动弹。祂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颈间。 她触到了冰凉的，皮革制品，指腹下，镌刻着凹凸不平的字迹，传达给她的神经。 于此一同的，还有祂项圈附近冰凉细腻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锁骨。塔尔莉看不到，却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层触感，让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一些。 青年的手掌蓦地攥紧。 密不透风，塔尔莉的手被捏得微微发疼。 “这也是你给我的。” 祂笑得弯了弯眼睛，“还记得吗？” “……” 抽不回来。 塔尔莉垂头，攥紧掌心，默了半会儿才抬头，一双深紫色的眼瞳直直对上祂的红瞳，抬高了些微音量， “你不喜欢，那就还给我！” 红瞳的威慑力很强，让塔尔莉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夜晚降临的血月。只看祂这一眼，塔尔莉就知道，祂不会是普通的魔兽。 甚至连魔兽也有可能不是。 她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干脆地闭上眼睛冲祂说道， “那是我给黄昏的！你既然不喜欢，觉得是屈辱，就干脆把它还给我好了！” 对面突然沉默了下来，没有动作。 半晌。 德里茨才慢吞吞发声： “……确实是屈辱。” 塔尔莉低头，咬紧牙齿。 “——但我没说，我不要它。” 祂松开手，塔尔莉飞快地收回手，警惕地把手缩回胸前，往后挪了好几步。 “你给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好好地珍藏起来。” 德里茨看着少女被吓得有些发白的脸庞，忍不住地抿了抿唇角， “更何况，那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刻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东西了，谁也抢不走。” 祂看见少女闻言，怔愣半秒，微颤的双唇忍不住张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是这样吧？” 实力强大、神秘莫测的一介黑幕，结果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受了重伤，沦落到黑市被人贩卖、任人宰割的命运，还偏偏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买回了家，当做宠物一样训练，寄人篱下，迫于“威胁”，甚至不得不屈辱地低下头，戴上那可耻的项圈…… 祂应当讨厌她，憎恶她。 青年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祂在她的身前蹲下，歪着头，支着下颌，避重就轻：“那你呢？你讨厌黄昏吗？” 塔尔莉偏开头，没有看祂的眼睛： “……我不讨厌它。” “它傲慢、脾气差，还挠伤过你。” 塔尔莉听祂数落着小狐狸，手忍不住挪动，轻轻覆到自己的手背上。那里原本的三道血痕结了痂，皮肉之下似乎什么正在跳动，愈合的过程让她皮肤发痒。 “即使那样，” 塔尔莉抓紧自己的手，掌心按着结痂处的凸起，她微微提高音调，“我也不会讨厌它。它可是小狐狸！” 德里茨的脸颊差点从掌心滑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塔尔莉的音量降低，声音在黄昏微醺的风里变得低沉，又带着一些让人怀疑是错觉的柔软， “……而且，它救过我。” 塔尔莉说完，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很多次。” “那是我。” 德里茨紧跟着开口。 祂凑近她，塔尔莉下意识往后避开， “救你的人是我。” “……” 祂一个字一顿，说得很慢，也很认真。 少女的身体往后倾斜，手臂仍旧呈防守姿态地挡在身前，仍旧警惕地防着祂。 防着她的黄昏。 “……” 她倔强得不肯开口。 青年似乎叹了一口气。 一转眼。 一只白花花的兔子被捏着耳朵提到她的面前，兔子的三瓣嘴里还嚼着几根青草，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做饭去，” 德里茨说，“今晚吃烤兔腿。” 塔尔莉瞪大眼睛：“哪来的？” 明明刚才还没看见，祂也没去捕猎。 “自己撞上来的。” 德里茨把兔子扔到她的怀里，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呆头呆脑的傻兔子。” 塔尔莉伸手按了按自己空空如也，一天没有进食，饿得几乎有些痉挛的胃部。 她抬手抓住那只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开始使劲蹬着短腿想要逃跑的兔子，往一旁的柴火堆边走去。 等终于清理好兔子，燃起篝火堆时，天边夕阳也一点点沉下地平线。暮色笼罩了这片森林，天边开始点染起稀稀落落的明星，在绀蓝色的天幕之下犹如宝石一般闪耀。 火烧了起来。 暮色下，噼里啪啦的火焰与木柴相融，散发出一阵一阵温暖的柴火气与烤肉的清香。 塔尔莉在篝火前坐下，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身边一个影子在烛火的映照下覆了过来。 塔尔莉把脸微微侧过去。 青年也把位置挪过来，与她一同来到了烛火边，曲起一条腿，安静地等待晚餐。祂的侧脸轮廓在摇曳的火焰描摹下清晰分明，线条精致又漂亮，似乎没有一笔是多余的一般。这边她看不清祂的眼睛，却依旧能感觉到祂身上的疏懒和清贵，祂的脸颊靠着手背，模样怠惰又毫无防备。 总觉得有些熟悉。 祂的气质让她想起来那次在梦境里见到的神明。不过人不可直接瞻仰神明之貌，看过之后就过了，想要清晰地记住神明的样貌只能是痴心妄想，否则那么多记载傲慢的君主书上的绘图也不可能那样简陋且模棱两可，连双眼也不敢描绘上去。 ……黄昏，总不会跟世界漩涡有点关系吧？ 塔尔莉又想起昨天那黑暗中如黑山羊状，浑身遍布黑雾，令人心生骇意的可怖怪物。 “——深渊。” 清泠泠的声音这时传来，好像被枝叶切割得破碎，从缝隙间漏下来的清冷月光一般。 “你昨天晚上见到的，那群古代生物，来自深渊，” 德里茨一只手拎着一根干枯的木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燃烧的篝火，火光把他的右手映得如一截修长精致的玉竹，几乎透明的一层薄薄皮肤下，凸出的骨节、凹陷处的阴影和脆弱的青紫色脉络都清晰可见， “——而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德里茨：听好了，我要开始编了 莉莉：。 第26章 世界中心的漩涡与大陆的其他区域, 被一片名为“深渊”的地方所阻隔。 那些形似巨型黑山羊，身上缭绕着黑雾的可怖怪物，它们原本来自世界中心, 其名为“古代生物”。在权柄们之间的角逐胜出后, 世界中心选出了新的神明, 傲慢的君主。祂将一部分的古代生物放逐到深渊。 深渊的领袖，深渊之主是管辖这片深渊区域的王。祂接到傲慢的命令之后, 把古代生物驱散到最黑暗，也是最贫瘠的深渊边缘自生自灭, 这片边缘区域，被人类世界的魔法师用魔法结界阻隔开来。 而这一次的意外事件, 便是由于特蕾莎因机缘巧合之下开启了单向道通向深渊的大门之时，幻境之外被关押的穆斯塔法察觉到它的主人受到来自深渊的威胁, 不顾一切冲出囚笼，撕碎结界闯了进来。 结果, 它撕碎的结界裂隙恰好连接了深渊, 饥饿而凶残的古代生物们从裂隙间冲出结界，如蝗虫过境一般残忍虐杀吞噬着幻境里历练的学生们, 造成了这样大的惨境。 “对于古代生物来说，人类比魔兽更为美味，也更具吸引力。”德里茨说，“所以它们才会这样大肆残杀你的同胞, 而没有对当时重伤的穆斯塔法下手。” 塔尔莉沉吟。 目前为止，黄昏说的这些都能够跟她之前在小说里看的对上号来。 小说中，特蕾莎确实是在幻境里无意间打开了通向深渊的大门, 不过那扇大门只能进, 不能出, 而当时的穆斯塔法也在幻境里，特蕾莎偶然的走散让她一个人进入了深渊之境，穆斯塔法自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撕裂结界，将古代生物都放出来为祸人间界。 ……这么看来，小说的剧情确实是被蝴蝶了。 这一次，人类不仅伤亡惨重，特蕾莎更是因为古代生物没能进入深渊，而失去了与最后一位男主——深渊之主见面的机会。 不过剧情的一次偏离轨道不代表结局一定会被扭曲，就如同穆斯塔法最终还是被当做礼物送给了特蕾莎一般，最终故事的走向也只会指向一个终点。 “那你呢？” 塔尔莉问道，她偏过脸，看向德里茨，“你不是说，你也来自深渊吗？” “是。” 德里茨默了默， “我在那里，是深渊之主麾下的十二魔兽之一。” 深渊之主，是深渊中最浓重污浊的恶意诞生的一团无状之物，它用了千百年的时间，吸收从世界漩涡中源源不断传来的魔力，才渐渐幻化出人形，开始了对深渊区域的统辖。 小说里，特蕾莎一开始进入深渊时遇到了危险，便是被御驶着魔兽，从天而降的深渊之主所救。 深渊之主从没见过人类，对特蕾莎心生好奇，便把她带回了寝宫，当做自己的宠物一样观察照顾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特蕾莎也渐渐地用自己的的关心与博爱治愈了残虐阴郁的深渊之主，赢得了他的爱意。 “所以，你现在是要回到深渊吗？” 塔尔莉问。 “是。” “……” 塔尔莉把脸扭回来，“嗯”了一声， “也好。回到你真正的主人身边。” 不知道祂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单就塔尔莉所知道的剧情里，尚且还没有挑出什么漏洞。 暂且相信祂好了，不过警戒心也不能放下。 “怎么，没有一丝舍不得黄昏吗？” 青年突然把脸转过来，弯着眼睛，笑容轻佻，拉长着音调。 “它既然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主人，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舍不得它。” 塔尔莉没有看祂，只垂下眼睫，视线凝在噼里啪啦闪着火星的木柴堆上，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正好，特蕾莎开启了通向深渊的单向道之门，没来得及关闭。你留在这里，寻找大门、回到深渊，回到你的主人身边，我离开幻境，回归我的生活。” 继续去独自面对吃人不吐骨头，比古代生物更为可怕的那群人类。 “想法很好。” 德里茨赞扬。 “但是，你恐怕要失望了。” “……什么？” “我说，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德里茨把身体微微朝她侧了侧，倾斜过去，慢吞吞说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整天了，没有人来找你，连你的那些幸存下来的同学，也半个人影都没见到过。” 塔尔莉一怔。 “你也想到了吧？他们都被学院和家族的人接出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可能等到时间截止才封锁幻境出口的。” “所以——” 塔尔莉抬起脸。 “所以，” 德里茨的笑意很轻，像是漂浮在唇角一般， “为了外界的安全，也为了圣女的名声着想，塔尔莉，你被抛弃在这里了。” “你被一个人，扔在这个偌大的、尚未修复完成的幻境里了。” 祂看见那少女深紫色的眼瞳颤了颤，眨了眨，似乎流露出片刻的错愕和轻惶，然而，那快得似乎是祂的错觉，很快，少女眸中的情绪就转化成了平静的了然。 她抱着膝盖，垂下眼睫。 火光照耀下，她的睫毛好像一直短暂停驻在她眼睛上的蝴蝶一般，轻轻扑闪着羽翼，让人觉得似乎只要一眨眼，那蝴蝶就会振翅飞走。 “这是理所应当的，没什么可意外。” 塔尔莉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像是在跟祂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在他们的心里，我本来就是个祭品，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和特蕾莎的名声比起来，我的命才是不值一提的。不过，即便是祭品，也不是时时都有。”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他们也应该只是没有找到我，暂时把我扔在这里。或许等把穆斯塔法撕裂的裂隙修复之后，就会把我接出去吧。” 毕竟，现在的她对于弗雷德家族来说，还是有可以利用的价值的。 青年轻微一怔，祂压了压唇角， “那你就不怨吗？特蕾莎。明明是你救了她，你却反过来被家族抛弃在幻境之中。” “她在魔女世家里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塔尔莉回答，“我早就看出来了。特蕾莎被家族宠爱，被推举为圣女，可不是因为她是特蕾莎。” “——不过是因为她有着传承自弗雷德家族的魔力罢了。” “魔力在我身上，被宠爱的就是我，如今沦落到这个境遇的，就是她。”塔尔莉摇了摇头，“况且，就算我当时对她见死不救，我也逃离不了被献祭的命运。” 而且，特蕾莎可是女主角，女主角在那种情况下，是一定会绝处逢生的。 “那你想好了吗？该怎样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直到他们修复好裂隙，来接你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 德里茨又问她。 塔尔莉先是迷茫片刻，眼神很快便变得坚定起来，映着燃烧的火焰， “嗯。”她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反正也要留在这里，她就干脆接着继续之前的计划，寻找剩下的神庙，了解更多关于傲慢的君主与世界漩涡的情报。 “那么，塔尔莉，” 青年靠近她，声音笑吟吟的，在夜风中凉悠悠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反正也要留在这里，不如继续一起结伴吧。送我回深渊，就当是报答我之前救了你那么多次，怎么样？” 少女的脸上露出半秒的错愕，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青年的脸。 德里茨看着她，微微笑着，脸颊斜倚在自己的掌心，祂对她伸出手，手掌静静地在火光照耀下平摊着，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莅临。 “……” 塔尔莉敛下眼眸，看着祂的手心。指节分明，修长白皙，漂亮纤长，在夜色下被染上一点儿篝火的暖色调，好像在陈述它的令人安心。 “怎么？还是不相信？” 德里茨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真是可惜——” 祂话音未落，少女把自己的右手就轻轻地搭在祂的掌心。 暖光照在她结痂的手背上。 “反正也只是临时的。” 塔尔莉马上说。 德里茨怔了怔，而后笑起来，回握住她的手。 祂垂眸看着少女的手。她的手很小很小，如同一只小动物的前爪一般，在祂的掌心占了不过一半。手的指节很瘦，从腕骨开始往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明明看起来羸弱不堪，却又奇异的坚韧。 这样的手，就像她的人一样，给人轻易就能折断的错觉，实际暗藏着锋刃的利爪，你要是胆敢小瞧她，必然会被她暗藏在衣袖之下的箭矢射中心脏，一击毙命。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 塔尔莉突然说道。 魔兽市场里，她把手，按在那明明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起来，想要跟她回家的小狐狸伸出的前爪上。一样那么冰凉。 “嗯。” 德里茨轻声。 第一次见面，祂握住她的手时，她的手也是这么小，这么瘦弱。她浑身颤抖不止，却挣破了祂的洗脑，没有被祂的魔法所引诱着犯下杀孽。一样那么坚韧。 祂低头，看着她的手背三道浅粉色的痂皮， “疤痕，已经快要痊愈了啊。”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狗男人（唾弃）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 大家晚安~ 感谢在2022-06-05 00:00:01~2022-06-05 18:3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在篝火处过了一夜过后, 塔尔莉和黄昏接着上路了。 因为答应了祂，他们现阶段的目标主要是找到那个被特蕾莎打开的深渊入口。虽然并不知道入口在哪里，但是塔尔莉知道, 越是靠近入口处, 越应该有一些什么大的变化。 只不过, 还没等到他们碰到这些变化，塔尔莉便先遇上了别的东西。 巍峨的残垣断壁耸立在她的面前, 几根高大的石柱围绕着台阶，染上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爬满了青苔和藤蔓。 塔尔莉走上石阶：“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遗迹？” 德里茨背着包，散着的头发捋到肩侧, 宽大的衣服掩住祂挺拔颀长的身形。祂抱着手臂，眼神扫过石柱, 轻轻哼了一声。 塔尔莉低头。她看到石阶上有一处凹陷的浅坑，被阴影遮住, 积了一小摊水, 看起来很是阴凉。 她蹲下来，用手招了招水, 感觉皮肤的躁意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身边一片阴影覆过来。 德里茨在她的身旁蹲下，看起来在沉吟，片刻后，祂用手指点了点石阶的凹坑：“塔尔莉, 撬开这里。” 塔尔莉犹豫了一下：“你让我徒手？” 德里茨递过来一支生锈的长剑：“遗迹边捡的。” “……”感觉叠了破伤风buff。 塔尔莉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把长剑插进石板缝隙之间，没想到往下轻轻一按, 石板的另一端就翘了起来。 她扔开长剑, 看着水流从缝隙间汩汩流下去, 等都漏空了才双手抬着石板，一使劲，给它掀开。 底下出现了一个类似空井的浅坑，漏下去的水都渗进了泥土里，浅坑的中央放着一个箱子，雕刻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上着一把小锁。 塔尔莉伸手，抱住箱子，有些费劲地把它搬了出来。 “呼、呼——” 她吹了吹箱子上的灰尘。 “看起来是一个生了锈的锁，感觉能撬开。” 塔尔莉捻了一根自己的头发丝。 “你还会撬锁？” 德里茨稍微有些意外。 “小时候喜欢玩这些东西。”塔尔莉没有在意。 “……”德里茨好像把脸别过去，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开锁。 塔尔莉竖着耳朵，直到听到“咔哒”一声，才高兴地说：“开了。” 她打开锁扣，开了箱子，一股灰尘弥散开来。她用手扇了扇，咳嗽两声。 令人奇异的是，宝箱外虽沾染了灰尘，内部却纤尘不染，干净贞洁。铺上红色绸布的中间，放着一把漂亮耀眼，通体深紫色的弩，让人看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凡品。 塔尔莉伸手，刚想摸向弩。 一支箭矢“咻”地破风袭来，擦掉了她耳边几缕黑发！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第二支箭矢紧跟而上，这次，直奔她的面门。 塔尔莉的眼里只有那支箭尖，她感觉似乎时间都放慢了，连风掠过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一只漂亮的手这时伸出，挽住一阵风一般地，抓住了那支箭矢。 塔尔莉这才回过神。 她心惊肉跳，连忙站起来，后退几步，朝着箭矢袭来的方向看去。 高高的石柱上，蹲着一个金发的少年。少年眯着一只眼睛，身上带着杀气，举着弓矢对准了她，背后有两个几乎透明的、扇动的翅膀，翅膀上脉络清晰。 “是精灵！” 塔尔莉想起来在梦境中遇到的那些精灵们，连忙拽着德里茨的衣角，带着祂往后躲去。 后来的几枚箭矢接连射在地上，撞击石阶，“乒乓”弹开。 “你是谁？” 塔尔莉躲避得稍微有些狼狈，她抬起脸，对他喊道，“为什么要杀我们！？” 少年看到塔尔莉露出的脸，微微愣了愣，一晃神，只见塔尔莉机敏地转身就准备跑。 “站住！” 少年一箭，直接射进塔尔莉鞋尖前的泥土里，箭尾的羽毛还在发颤。 塔尔莉这下不敢动了，她站在原地。 那少年这才收了弓箭，扇动那双如水晶一般剔透玲珑的翅膀，轻轻从石柱上飞落下来，落在塔尔莉的身前。 他完全忽视了塔尔莉身后的青年，只仿佛对塔尔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凑近了塔尔莉的脸，细细地端详着她。 “……” 塔尔莉被盯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想把视线挪开，但是一想到这样看上去像是示弱，便又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么一看，才发现那精灵少年长得清秀干净。金色的妹妹头，尖尖的耳朵，头发柔顺笔直，垂在颈间，年纪看起来不大，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他仔细地看塔尔莉，好像在看什么难解的谜题。 “……”塔尔莉终于忍不住了，尽管对方长相清秀，她仍旧被这样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好像。” 少年却答非所问，“太像了。” “像什么？” 塔尔莉迷惑。 他却摇摇头，不说话，走上石阶，合上那个箱子，抱起它：“跟我走。” 塔尔莉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德里茨就来到她的身后。 “跟他走。”他低声说。 塔尔莉便一直默默跟在精灵少年身后，跟德里茨一前一后走着。 她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德里茨身后。她看到祂的掩在衣袖间的手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鲜红的血。 塔尔莉快步走上前，她扯住德里茨的衣袖，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吗？” “一点小伤。” 青年不以为意。 塔尔莉一边走一边脱下背包，从里面翻找出自己常备的绷带，牵住祂的手指，拉到自己的面前，用绷带一点一点给祂缠伤口。 “刚才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黄昏，她无法想象后果。 走了一路，塔尔莉也正好给祂缠完了伤口，打了个结。 那精灵少年一会过头来，就看见两个人手牵手，似乎黏在一起搞什么小动作的样子，皱起眉头，呵了一声。 塔尔莉立刻跟祂拉开距离，竖起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双手，以示清白。 精灵少年让他们在外面等着，祂走进聚落的木屋里通报一声。 塔尔莉在外面等着的同时，也在打量这个精灵聚落。 聚落沿河而建，最外围是葱茏的树木，景色宜人，越过这片树林的地方就地扎了一些营帐，围起一些栅栏，饲养着畜牧。内围多是一些搭建而成的木屋和竹楼。有一些胆小的精灵偷偷躲在木屋的门后，露出半张脸偷看他们，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类。 不一会儿，精灵少年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他们进了一间空空的屋子，还顺带拿走了他们的背包，锁上了门。 塔尔莉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开始走来走去，筹谋怎么出去。 反倒是一边的青年，看起来很淡然地坐在地上靠着木墙，曲着一条腿，姿态慵懒，斜倚着头，似乎在思畴什么的样子。 “继续待在这里不是那么回事。” 塔尔莉对祂说，“我溜出去调查，你在这里等我。” 德里茨“嗯”了一声。 塔尔莉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你不怕我偷偷跑了？” “你要是能跑掉的话，我没理由跑不掉。”祂慢慢地说道。 “说的也是。”塔尔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上锁的屋子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对方似乎没有多少跟狡诈的人类相处的经验，大概也没想到才把这俩人关进屋子不到半天时间就有人敢跑，所以塔尔莉一路溜出来得还算轻松。 背包被拿走了，这让塔尔莉很没有安全感。里面除了她必要的工具之外，还有她的箭筒、书、滑翔伞以及深红女巫给的那颗燧石。燧石来自世界中心，她觉得说不定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处。 她溜出木屋之后，悄悄地潜行，一路避开小精灵的视线，顺着溪流前行。原本想着去找精灵族的中心区域一探究竟，没想到路上反倒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 她在遍布泥沼和枯树的地方迷路了。 “总感觉是一个魔法阵。” 塔尔莉犹豫着蹲下了身，翻看她刚才缠在枯树上惨白的绷带。刚才她路过这里的时候，为了避免不走岔路，缠了一截绷带。没想到兜兜转转走了一圈，竟然又回到这里来了。 正犹豫着的时候，她也察觉，天色渐晚。 在淤泥之间立着的枯枝败叶上，有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嘶哑着啼鸣，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塔尔莉突然想到，她出来这么久，也没回去，万一那精灵来找他们，发现她不在，黄昏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 祂不是也说了，遇到危险，祂是可以先逃跑的。 只是…… 塔尔莉有些犹豫。 还是不保险。 黄昏的性格她知道。 眼下之急，还是得尽快想办法出去。 况且天色黑下来，她的夜视能力不好，也不敢在这里多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塔尔莉摸着黑，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脚下软乎乎的。她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伸手扯住枝桠，还没来得及往后使劲，脚下便如同风口一样使力吞陷拉扯着她的腿。 “咔嚓”一声，她扯着的枯枝断裂。 冷风呜呜地吹过，像是困兽的咆哮。 塔尔莉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几乎头晕眼花。这么一摔，半个身子又陷了进去，就在她逐渐被吞噬之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点微光。 塔尔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眼睛。 微光逐渐扩大，从原来只有星星闪烁的光亮逐渐扩大到明月发散的柔光。塔尔莉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被骤然解脱，身体一轻，随后缓缓漂浮起来。 光亮驱散了部分黑暗，温柔地托起塔尔莉的身体，把她带向光源处。 那光所带来的气息是这样熟悉，让塔尔莉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直到越来越近的时候，塔尔莉才看清，那是一座镌刻精致的女神像。她的姿态生动，表情沉静，栩栩如生，裙摆翩飞，好像下一秒钟就要脱离这污浊的大地，飞向不知名的地方。 ……确实好像。 女神像的脸，跟她自己的好像。 塔尔莉伸出手，那些围绕在女神像旁边飞来飞去，散发着温暖的光源的小精灵便朝着她靠拢过来，停在她的手上，安静又温顺。 她回过头，朝着来时的路看过去。 那被淤泥和枯枝阻挡的大道，不知何时已经畅通，几只散发着星星点点光芒的小小精灵照亮了道路，只等待她的通过。 ＊ 青年的手被精灵族特有的束缚藤蔓捆绑在身前。两只成年的男性精灵带着祂走进前堂。 方桌的正前方一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迈精灵，他的翅膀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黄，扇动的时候也不如那些年轻力壮的男性精灵们轻盈灵巧。 不知道被谁踢了一下，青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个精灵按着祂的肩膀，强迫祂不得不弯下腰来。 德里茨被重力压得直不起腰，却依旧抬起头，笑意盈盈。 祂这笑容看得几个年长的精灵心里直冒火。 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打了个眼神，押送祂的精灵就扯着祂被捆绑的双手，往前狠狠一拽，连带着德里茨一个趔趄，整个人被连拉带扯、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祂的手被架在方桌上。 “那人类少女都跑了，你不跑吗？” 老者摸着自己的胡子，问祂。 青年的鼻尖磕到了桌角，红彤彤的，很快流起了鼻血，祂轻松地说：“没这个必要。” 祂轻蔑而不屑的态度很快惹恼了这一族人，即便是向来安静温柔的精灵也不能忍受自己一族人被人类这样瞧不起。祂们纷纷对德里茨投去愤怒的眼神。 长者下了命令：“既然这么不在意，看来多了或是少一根手指，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吧？” 接到眼神，一侧的精灵拿起匕首，对准祂的右手无名指。 青年吸了吸鼻子，鼻血却反而流得更欢，从祂的下颌上“滴滴答答”地砸落地面。祂就那样眯着眼睛，平静地看着刀尖悬落之处，好像那要斩落的是别人的手指。虽仍在笑着，瞳仁却不易察觉地漫上一点点冰凉的寒意。 就在刀尖落下之时，一支箭矢破风袭来，“铛”的一声，撞落了那把悬着的匕首。 精灵族们齐齐朝着门口望去。 地上跪趴着的青年也微微偏了偏头。 黑头发的少女被散发着光点的小小精灵们簇拥包围着，她气喘吁吁，脸色涨得通红，似乎是一路疾奔过来。 她举着袖剑，对准方桌边的精灵长者，紫罗兰样的眼瞳亮得惊人。 “放了祂，”她说，“不然我就射穿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2-06-06 00:00:01~2022-06-07 23:0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想做美男子的木木三、水阡墨隐 5瓶；梦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被塔尔莉吓了一跳, 几个精灵族成员先是举弓齐齐对准了她，如临大敌，却在看清少女的脸之后纷纷大吃一惊。 “太像了……” “本来还以为尤利尔只是夸张, 没想到真的这么像。” “简直就是女神转世！！” …… 趁着他们愣神的时候, 塔尔莉飞快跑过去, 搀扶起地上的青年。 “你没事吧？”塔尔莉低声问祂。 青年摇了摇头。 她看到祂流的鼻血，在祂胸前的衣襟上晕染开一小片鲜艳的红色。 “他们打你了？” 一边一个放下弓箭的精灵立刻辩驳：“不管我们的事, 是祂自己撞的！” 他身边的同伴们也都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拉开手里的弓。 少女漂亮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本来就是你们蛮不讲理，硬生生把我们两人带来你们族的领地关起来。” “那是因为你擅自探寻我们族人千年前留下来的遗址！” 精灵们这么说着的同时, 精灵长老也吩咐人把之前塔尔莉发现的箱子呈了上来。他命人打开箱子，亲自拿出那箱子里光华流转的美丽弩.弓。 “这支弩, 是我们的女神四十年前离开领地时留下的。” 长老走近她，塔尔莉随着他的动作后退几步, 同时把德里茨推到自己身后。 长老顿了顿, 接着说道：“她离开之后，我们没有人知道她把这支弩藏在了哪里。谁也不会想到, 她把它压在了千年之前神庙遗址的石板之下。” 塔尔莉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神庙”这个词语。 “女神离开领地之后，四十年未归，甚至连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传回来。我们都很担心她，直到七年之前, 我们发现，族里象征着女神的那颗生命果实枯萎，我们就知道, 从那时起, 女神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长老说着, 语调低沉，变得悲伤起来，“……从她出生，被生命之树选中的那时起，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看着长大的。她的诞生，对于我们来说，是新一代的希望的火苗。女神死去之后，生命之树七年没有再诞生新的生命果实，我们精灵一族的希望也日渐渺茫……” 他说到此处，沉默半晌。 周围甚至有多愁善感的精灵抽噎起来。 一个精灵走上前，用魔法解开了束缚德里茨的藤蔓。 “你们是觉得，我与你们的女神有什么关联吗？” “是的。” 他走上前，“环绕在你身边的这些小精灵，它们生前最亲近女神。” 因为长老的接近，小精灵们散开了一些。塔尔莉伸出手，一只小小的毛绒球一般发光的精灵落在她的指尖。 “是它们带我回来的。”塔尔莉说。 “它们是世间的自然元素凝结而成，与我们的族人不同，只会亲近它们认为的最自然、纯粹的人。”长老解释说，“比如说精灵一族每一代的女神。” “……可我是人类。” “你身上有精灵的气息。” 长老最后深深地看了塔尔莉一眼，“……或许，你是女神遗留在人间的血脉。” ＊ 塔尔莉走出屋子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她驱散了绕着她飞来飞去的小精灵。 德里茨跟在她的身后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在雨幕里飞来飞去，如同星星一样明明灭灭的小精灵。 塔尔莉撑开族长给的伞，德里茨自然而然接过，两个人撑着同一把伞走进雨幕中。塔尔莉拽着祂的衣袖，往留宿的屋子方向走去。 她突然开口：“黄昏。” 对方没应，不知道听没听到。她于是抬高了一点音量，又叫了一声祂的名字。 “怎么了？”德里茨垂在肩侧的头发随着轻微的动作滑下来。 “伤还好吗？有没有事？”她大声问。 “没事。” 青年回答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在祂看来，这一点儿连伤也算不上。 “为什么不逃跑？” 塔尔莉又问。 青年没说话，祂把左手伸过来，握住伞，右手微微弯曲，放在耳边。 塔尔莉踮起脚尖：“为什么，不逃跑？” 这下祂听清了。 德里茨轻笑，清越的声音透过哗啦啦的雨幕传进塔尔莉的耳朵里，显得稍微有些不真切： “你的背包之前不是还在他们那里吗？我如果离开了，你的东西就拿不回来了。” 塔尔莉怔了怔： “就因为这个？” “对。” 德里茨把臂弯上的包递给她，重复道， “就因为这个。” ＊ 在精灵一族留宿一夜之后，第二天，大雨停歇。天边出现了一道晴朗的彩虹，空气清新，泥土湿润，万物都焕发着生机。 早上去议事堂跟精灵族族长谈了话，塔尔莉回来的时候，领了两套新的衣服。 精灵族的服装很适合他们的风格，塔尔莉试了试，清新纯洁，灵动可爱，白色的裙摆与荷叶边，转起来像一只风里飘荡的小精灵一般。 德里茨也恰好换了衣服，从里间走出。祂看起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身材很高，身形瘦削，比例极好，只是仍旧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样子，头发放松地垂在肩侧。 塔尔莉对祂招手：“过来。” 德里茨有一点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挪过来了。 她把祂按在椅子上，对着梳洗台上的镜子，自己踩在放倒的竹凳上，从手腕上扯了根头绳给祂扎头发。 青年愣了一下，祂看着镜子里垂眸的少女，她脸上神情认真，似乎真的把这当做一件应该且需要完成的事情来做。 她捋开祂遮住一只眼睛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祂完整的脸，用借来的梳子很缓慢、轻柔地梳理祂的头发。 “你想知道族长早上找我过去，问了我什么吗？” “什么？” 德里茨的眼神一时间还没来得及从镜子里的她身上移开。 她恰好抬起眼眸，对上了镜子里祂的视线。 “他问我，想不想留在这里，做族里的新任女神。” “哦。”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德里茨感觉到少女微凉的指尖划过祂的头皮和耳廓，触碰得祂的皮肤微微发痒，让祂忍不住有起鸡皮疙瘩的冲动。 祂说：“反正肯定是拒绝了。” “没错。” 塔尔莉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不过我也觉得族长说的话有我认同的地方。最起码，死去的女神和我之间肯定有着不小的联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说不定会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生母呢。” “我跟族长说，我得陪我的同伴去深渊，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得拒绝他的好意。”塔尔莉把祂的头发开始梳在一起，勾开手腕上的紫色的头绳，给祂束起了头发，“他听我说完之后，也没有强行挽留我，反而说要把女神留下的那把弩暂时借给我，下午就让人送来，同时还邀请我在这里多居住一阵子，他们的族人可以教我磨练、精进自己的箭术。” “你想在这里多留一阵子吗？”德里茨问。 “嗯。” 塔尔莉最后紧了紧发绳，松开了手，看着镜子，“感觉怎么样？高马尾是不是看起来更顺眼了？” 德里茨默了默，祂看着镜子里的少女：“怎么会给我扎这个发型？” 塔尔莉说：“就是莫名觉得，很适合你。” 确实很适合。高马尾把青年的美貌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漂亮而锐利的外轮廓线，精致的五官，优雅而修长的脖颈，宽阔的肩膀。 敲门声响起，塔尔莉的身影从镜子里离开。她跳下竹凳，跑去开门。 门外，正是昨天那个将他们抓回精灵族领地的金发精灵少年。 他看到开门的是塔尔莉，有一点局促不安，连忙把托盘举到自己身前，往前一递：“是族长派我来送女神大人的弩给你的！” 木质托盘上铺着一块深红色的绒布，布上躺着昨天塔尔莉见过的那把紫色的石弩。 塔尔莉接过弩：“谢谢你。” “不用谢。” 少年一本正经，看起来憋了什么想说的话一样，眼看着塔尔莉就要关门，他终于鼓起勇气，用手抵住木门：“……等等。” 塔尔莉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昨天……” 他别过脸，“是我做得不好，差一点伤到你。我跟你道歉。” “你是……” “尤利尔，”他飞快接道，“我的名字叫尤利尔。” “尤利尔，” 塔尔莉点点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谢谢你，”少年板着脸，又郑重地说道，“我的射箭技术在族里排行第一。如果你想练习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会负责帮你训练。” “好的。” 塔尔莉合上门。 她拿着那把弩转身，手刚一轻轻抚过弩身，就感觉到如玄铁一般冰凉的气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实感。 她抬起头，看见那青年支着下颌，蓝色的长发在身后垂落，祂侧过身，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她：“你是不是对他太冷漠了？” 塔尔莉一愣：“冷漠？谁？那个精灵？” “连名字都没记住，” 德里茨两指抵着脸颊，弯着眼睛，“热忱的精灵少年要是听到这话，不知道得多伤心。” “……” 塔尔莉快懒得搭理祂，“我当时要是真被他一箭射死了，我连伤心都来不及。” 她朝着祂举了举手里的弩示威：“其实我可记仇了，你得小心一点。” ＊ 塔尔莉在精灵族领地住了一阵子，这期间她的体术和箭术都精进了不少。精灵族领地的环境很养人，连带着塔尔莉身上的伤都好得快了一些。 她的新武器很趁手，启动前摇很快，几乎没有后摇，威力巨大，塔尔莉这些日子每天都跟着精灵们去校场，练习到日暮时分才回来。她对精灵族女神的这把弩爱不释手。 德里茨偶尔会跟她一起来校场，看她训练。 少女进步速度飞快，校场上的她在一群长着翅膀的高挑精灵们明明又瘦个子又小，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却在举起弩的射靶时候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无人可出其右。不出多久，她的箭术已经赶得上那些有种族天赋加成的精灵们了。 “恐怖的天分啊！” “箭术的天才，果然是有女神的血脉。” “她端起石弩来的时候，我就好像看到了女神再世一般。” “完全传承了女神的风采！” 那群精灵们叽叽喳喳的，看着她的眼神热切而崇拜。 塔尔莉在最后一次结束训练后，同这些精灵们告别，朝着校场边的石阶旁走去。她今天很累，因为是呆在精灵领地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出发前往深渊，所以她从早到晚都一直呆在校场训练，手臂肌肉又酸又痛。 青年坐在石阶边，递给她水壶。 祂笑着说道：“你的人气越来越高了。咱们明天也就要离开这里，前往深渊了。怎么样，从深渊回来之后，要不要考虑族长的提议？” 塔尔莉坐在祂下面的台阶上，“咕噜咕噜”喝水，一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她摇摇头：“不考虑。” “诶，为什么？” 德里茨问她，“你即便是回去，离开这个地方，弗雷德家族迎接你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的命运吧？” “你说得对，可是，生命树又没有选中我，”塔尔莉拧紧盖子，放下水壶，“总不能因为我跟死去的女神长得相像，就同意这个提议吧？精灵女神可是精灵一族的至高信仰，是所有精灵们终身的憧憬的对象……更别提我的身上还流着人类的血。” ……更何况，她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此。 “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在人间界的时候，那里人人都奉傲慢为君主，不管是魔法师还是皇室都信仰祂，敬祂畏祂，”塔尔莉看着校场上那群在余晖下挥洒汗水的年轻的精灵们，感叹道，“没想到精灵一族信仰的竟然是他们自己的女神，从古代时候就开始的传统，一直到现在，他们的信仰延续了几千几百年，仍未止歇。” 德里茨听见她的话，弯下腰，支着脸颊笑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像精灵一族这样，明面上信仰傲慢，背地里奉行自己信仰的种族多的是，你们人族也不少。” 塔尔莉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我没见过。” “怎么会让你知道？”青年轻嗤，“被你知道了的话，还会叫密教吗？傲慢的君主成为共主也才多少年的时间，不信服祂的人多的是，压根没有多少人从心底敬祂爱祂，不过一介邪魔，人们对祂的，更多的是厌和怕。” 塔尔莉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赞同了：“你说得对，不过一介邪魔。” 德里茨的红眸颜色微沉。 原本就是祂自己先开口说的，塔尔莉赞同后，祂反倒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然而，祂没想到的是，塔尔莉又开口了。 “可是，谁又说一介邪魔，不能够成为这片土地的信仰呢？” 她回忆起那天在神庙里经历的梦境和深红女巫的话。 虽早已记不清青年的容貌和身姿，然而祂利鞘一般的锐气和沥血的锋刃却历历在目。 那个高座上的青年，毫无疑问，祂拥有着成为万物信仰的能力。 而且…… “最起码，祂是真的想要结束这个万物凋敝的乱世和末日，统一旧的世界，”塔尔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祂开启了新世界的纪元，制定了新的世界法则，维持了世界长达百年的稳定。神明陨落之后，祂确实创造了一个没有战乱和纷争、瘟疫和饥饿的世界。谁又能说，邪魔不能够成为信仰呢？” 半天，她才听到身后传来慢吞吞的一声“嗯”。 也听不出语气里的倾向性。 塔尔莉仰起脸，往后看。 少女仰起来的小脸漂亮稚嫩，干净可爱，眼神纯粹得像雪顶的一坯雪。她紫罗兰色的眼睛就这么跟祂垂下的眼眸对上。 猝不及防，红宝石一般潋滟而剔透。 少女眼珠转了转：“黄昏。” 青年微移视线，懒洋洋地直起腰来，曲着手臂往后一倚。 祂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疑问声。 “我有的时候看到你，会觉得你有点儿熟悉。” 塔尔莉靠在祂的膝盖上，闭上眼睛。 “哦。” 德里茨看着天边的黄昏，正值日落西山。 薄暮给天边涂上一层氤氲的霞光，照得天地之间暖悠悠的，山鸟在林中啼鸣，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节奏慢得令人感觉十分惬意。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很慢。 祂说：“可能在梦里见过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2-06-07 23:09:01~2022-06-08 22: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朴伍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色建筑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偌大的密林中, 落叶铺就一条小路。晨间温暖和煦的阳光从叶子的空隙撒下，在背着石弩的少女的黑发和她手里的纸张上跳跃舞动。 塔尔莉正拿着族长命人为她绘制的地图，神情认真地端详。 束着马尾的青年背着包缓缓踱步过来, 弯下腰, 凑近看了看那张地图。 “塔尔莉。”祂突然开口。 “马上、马上就好。” “不是。” 德里茨一缕发丝从肩膀后垂下, 落在塔尔莉脸颊一侧。 祂伸出食指指了指那张地图， “地图拿倒了。” “……” 塔尔莉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下, 把地图正过来。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从她的头顶上伸下，轻飘飘抽走了那张地图： “算了, 我来看吧。” 塔尔莉于是跟在青年后面走，她踩着发出“吱呀”声音的落叶, 想起来之前在精灵族领地看到的失落的神庙遗迹，忍不住感叹：“太可惜了, 我原本还以为能够有机会进神庙一窥的。” “不是所有神庙都会保存完好，特别是那种暴露在野外的神庙。”德里茨说, “隐蔽在瀑布之后, 能得到妥善庇护的神庙毕竟只是极少数，经历千百年的风吹日晒, 又缺乏应有的维护，那样残垣断壁的遗迹才是绝大多数神庙应该有的样子。” 塔尔莉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邪魔的雕塑时那个破败的神庙，赞同地点点头。 她在人间界见过的神庙也并不多，帝都更是几乎遍布神殿了, 连神庙的影子她都没见过。 因为第一次离开神庙时所遇见的空间折叠的效果已经逐渐衰减，塔尔莉前往深渊的路途平铺开来之后，变得很长。这样一来, 他们在路上就得花费好几天的时间。 托石弩的福, 塔尔莉觉得自己打猎技术都提升了不少, 猎杀小型动物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女神的弩，竟然被我用来打猎，会不会不太好呢？” 塔尔莉有一点为难。 “如果你现在没有在吃烤兔腿的话，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德里茨喝了一口水。 这几天下来，祂能够感觉到，他们已经里深渊的入口越来越近了。 祂抬起右手，遮住天边的月亮。 从指缝之间漏下来的月光有些森冷、阴郁，不再温柔明澈。它不像是山石间汩汩流下来的清澈泉水，反而如同梦魇中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的阴霾。 夜深时分，塔尔莉裹了层灰色毛毯，坐在祂的腿上很安静地睡着了。 德里茨靠着大树，阴翳遮盖下深红的眼瞳直视着前方。 不一会儿，那黑暗处走出一只庞大的三头巨兽。它幽绿色的眼瞳泛着冷光，浑身被骨骼包裹着，长长的尾巴呈竖起来的状态，脖颈却朝着那树下的青年低垂，暴露了它警惕而恐惧的情绪。 它与青年的对视甚至坚持不了短暂的两秒钟，便把自己的三个头颅一个接着一个地垂到挨着地面，向祂迅速地宣誓了自己的忠诚。 “塞蒙德让你来的？” 巨兽胡乱地点着自己的三个头。 “我知道了。” 德里茨的面前浮现出一串黑暗咒文，字体被黑色的雾气缭绕，让人看不清晰。祂抬手，慢条斯理抹去这串字，黑暗的咒文在祂的手中化作一团蓝色的焰火，朝着巨兽飞去。 巨兽抬起一个脑袋，张嘴吞了这团跃动的焰火，不敢再抬头多看那个青年一眼，痛苦地张开骨翼，随后飞快地朝着夜空飞去，慢慢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了天边。 …… 深渊之城城中心的古堡内。 笼罩在黑雾里的人站在城墙边，看着白骨魔兽从天边飞来，它拍了拍骨翼，站在城墙上，张嘴吐出一团蓝色的烈焰。 “王。” 那魔兽的其中一个头开口说话，似乎心有余悸，“祂真的出现在您的地盘上了。” “嗯。” 粘稠森冷的声音从黑雾中慢腾腾地传出，他一边阅读着烈焰排列的咒文，一边应答着白骨魔兽。 “祂看起来怎么样？” “就如同传闻中一般……” 白骨魔兽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气息，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它在那团黑雾的脚边伏下身体，似乎在寻求自己主人的慰藉，“那双如血月一般的红色眼睛，让我浑身无法动弹，在祂瞥向我的一瞬间，我甚至升不起一丝想要逃走的念头，就连拍翅膀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几乎忘记了。” 枯白的手安抚似的搭上它的头颅。 白骨魔兽安心地伏在它主人的掌下：“不过……说起来，祂的身边竟然跟着一个人类女孩——这很奇怪。因为太奇怪了，所以我确认了好几遍，她确实是一个人类，身上也有精灵的气息，因为没敢再深入地观察，所以我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混血……唯一能确定的是，祂对她很不一般。” 单单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能活着跟在傲慢的君主身后，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人难以置信的了。 黑雾之中的人微微提起了点儿兴趣。 “难怪，祂会给我带这样的话。”祂枯哑的嗓音难得有了点儿起伏。 白骨魔兽抬起另一只脑袋：“主人，是什么话？” 黑雾的手下漫出黑色的浓浆，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把他掌下的那只脑袋腐蚀了个干净，其余的脑袋见状想躲，却被捕猎一般弥漫的黑雾转瞬扑上，绞杀了个干净，一块骨头都没剩下。 “‘让我在十二魔兽中，留一只空位给祂’，这样的话。” 黑雾对着空气慢慢道。 ＊ 第二天白天，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塔尔莉终于在黄昏之前赶到了深渊入口。 从深渊入口到深渊城之间有一片广阔的荒原，非深渊族的人经过这里会被魔气侵蚀感染，塔尔莉仅仅是在这片广袤的地域上走了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对劲起来。 不过还好，不到一会儿，就有一只飞兽停在他们的面前，温顺地垂下头颅。 “我的同僚，飞行魔兽。”德里茨介绍说。 塔尔莉坐上去。她一边摸着乖顺的魔兽，一边听着身后的青年这么说着，感觉到身下的魔兽似乎微微颤抖了一瞬。 “你们十二魔兽还有等阶制度吗？” 塔尔莉有些好奇，“我怎么感觉它有点怕你。” “因为我是十二魔兽之首，”德里茨眼睛没眨，“它们都听我的话。” “那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还会落到那么悲惨的境地？” 听店主说还差点儿死了。 “那是因为，” 旷野上迎面吹来的风抚过祂的长发，祂微微眯起眼睛，“……有一个原本效忠我的属下，在我经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后窃取了我的一部分力量，逃下了人间界。我的力量被削弱后才被不敌敌人，由此落败，沦落到人间界。” 风在耳边“呜呜”地吹着。 德里茨在风声里，差一点就忘记了这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哪些被风吹走，哪些又是真的，被留了下来。 然而少女的话很快把祂的思绪拉了回来：“真的吗？” 德里茨眨了下眼睛，恢复了冷冽的眸光：“当然。” “那你的力量被找回了吗？” “还没有。” “那你知道你的力量遗失在哪里，被谁窃走了吗？” 少女似乎比祂还关心这个问题。 “……知道。” “不去找回来，就这样回到深渊，真的没问题吗？” 塔尔莉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费劲地把头扭过来，看着祂的眼睛，认真地问，“失去了这么大的力量，再回到深渊，其他十一魔兽还会服你吗？它们不会趁你弱小的时候就欺负你，趁机夺走你的位置和深渊之主的信赖？” 德里茨感觉身下的魔兽颤抖得更厉害了。 祂弯了弯眼睛：“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还是先去深渊之城和王的城堡里逛一逛，见过深渊之主之后再说吧。” 魔兽在深渊之城的城墙上缓缓下落，停下。 德里茨先下来，祂站到城墙上，对少女伸出手。 塔尔莉抓住祂的手，一使劲儿，从魔兽的背上跳了下来。 飞行魔兽迫不及待地拍着翅膀飞走。 她拨了拨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抱着胸前的背包，站在城墙上朝着不远处的深渊之城望去。即便是夜里，这里也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裹着浅浅的黑雾的人们在城中自由自在地穿梭着，出入各种酒舍和旅店，独特的建筑、服饰和充满异域情调文化风格让她忍不住心生好奇。 新鲜的一切。都是她被困在那个囹圄一般的人类世界时从未见过的。 “你说得对。” 塔尔莉摸到了背包夹层里那颗硌着她掌心的燧石，“我听精灵族族长说，每一个种族都会有至少一座从古代时候流传的守护神庙。深渊族人应该也有。” 德里茨在她的身后，抱着手臂，看着城墙下繁荣的深渊之城，问道：“你想去寻找神庙吗？” “对。” 神庙里说不定能再次进入梦境，见到深红女巫和傲慢，了解到更多塔尔莉想要了解的情况。 塔尔莉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深渊之城的魔气侵蚀很轻，是已经几乎被净化的程度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仰起脸，望向德里茨，同时捏紧手里的石弩：“再说了，如果到时候，你因为力量被削弱，而在深渊里被其他魔兽欺负……” 德里茨看着她，笑着问：“你就保护我？” 塔尔莉把脸扭过去，看向灯火下川流不息的人潮： “那时候，我就带你走，黄昏。”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 晚安~ 感谢在2022-06-08 22:58:41~2022-06-10 00: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肙 10瓶；水阡墨隐 2瓶；z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塔尔莉卖掉了一些魔植, 换了一些深渊族通用货币，找了个旅馆准备住一夜。旅馆晚上进出的客人都是深渊族人，他们身上笼罩着薄薄的一层黑雾, 对两人投来一些好奇打量的目光。 塔尔莉手头的钱有些拮据, 订完两间房之后剩下的钱只够再住一晚和一天的饭钱。 她突然想到, 假如让黄昏变回小狐狸的话，似乎可以只用订一间房间。 不过钱都付过了。 前台的深渊族人是老板娘, 她长得妖娆又风情，勾着钥匙串递给塔尔莉, 问：“三楼第二间和第三间。对了，小姑娘是人类？” 塔尔莉点头：“对。” 她看到塔尔莉刚才一直有点懊恼的表情：“来深渊有什么事吗？” 塔尔莉说：“来旅游观光的。” 老板娘笑了起来, 笑声如银铃清脆：“我开店大几十年，头一次听到人类说来深渊是为了旅游观光的。” 她说着, 觑一眼旁边的青年：“这位是你的同伴吗？” 塔尔莉已经有点想走了，她抓紧钥匙：“是的。” 老板娘看出她的情绪, 笑着说：“小姑娘, 你知道来到深渊的地盘，人类是一定会被魔气侵染的吧？虽然在城中被侵蚀的速率慢了很多, 但是也绝不可以呆太久哦。呆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被魔气影响到……到时候，最好是有同伴在身边照料才行。” 塔尔莉觉得她的“被魔气影响到”说得模棱两可的，不过还是说了声“谢谢”之后拉着德里茨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 睡得并不是很好。因为做了一些噩梦，虽然记不清是什么梦，不过睡一觉醒来并没有让她有疲惫被一扫而空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塔尔莉猜测可能这就是魔气侵染的效果。 她打着哈欠, 遇上出门的德里茨：“早上好。” “嗯。” 塔尔莉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被问好之后回一句问好的习惯。 清晨的日光落下来, 照在木质台阶上。塔尔莉踩着阳光拾级而下, 她推开门，街道上已经满是来来往往的深渊族人，好奇的目光投在两人身上。 “我们今天去王宫。” 塔尔莉的表情稍微有些凝重，“……如果再拖延的话，我可能得睡大街了。” “没钱了吗？”德里茨走过来，弯腰问。 祂个子高出塔尔莉一大截，每次要说什么话都得微微弯腰，每次走近塔尔莉跟她说话时都会有一片阴影在她的身侧覆盖下来。 塔尔莉把钱袋递高给祂看。 “好可怜。”德里茨感慨。 “……” 塔尔莉收起钱袋，没好气地往前走：“等你回到王宫以后，我就不用付你的那份住宿费和餐费了。” “只付你自己的那份的话，也不够住几天的吧？你不是还要找神庙吗？” “到时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少女大步往前走，看到前方人头攒动处突然喧嚣起来，她站住脚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人潮里挤出来，慌不择路往她怀里撞来。 小孩身上的黑雾稀薄得简直快要看不到，他的脸色惨白，身材瘦弱，个子矮小，年龄看起来不大，浑身都在发抖。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他颤抖着抓住塔尔莉的衣角：“……救我。” 德里茨的视线扫过他，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半秒。 几个人高马大的深渊族人赶上来，塔尔莉问：“他做什么了？” “他跟我们的魔法师大人下棋输了。”一人解释道，“我们要带他回去履行赌约。” “什么赌约？” “一局棋，赢了的话，可以向魔法师大人询问一个这世间任何你想知道的信息或情报。输了的话，我们要剥夺他身上的深渊屏护。” “深渊屏护？”塔尔莉低头看了那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一眼。 “你是人类吧？”另一个深渊族人上前一步，“深渊屏护就是笼罩在我们深渊族人身上的这层淡淡的黑雾。它可以保护我们族人不受深渊的魔气侵蚀。” “……不要、不要，”那小孩似乎被上前的那两人吓到了，拼命瑟缩，“被剥夺了的话，我会死的！我会死！” 塔尔莉问：“他说‘会死’，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像你们人类，可以随时离开这里。这儿是我们唯一的家园。” 一人回答她，“生活在深渊城中的深渊族人，一旦失去了屏护的保护，时间一久，是会如同你们人类一样，被魔气侵蚀深入骨髓，理智同化，最后发疯的。他本来就弱小，没有保护他的家人和同伴，最后只能被处死，或者丢到城外的荒野中，被古代生物吃掉。” 塔尔莉想起来在幻境中见到的那恐怖的生物。 这番话让那小孩更加害怕，他死死攥紧塔尔莉的衣摆：“……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你该不会是想要帮那个小孩吧？” 一个深渊族人挑眉。 塔尔莉问：“不可以吗？” “我们这里还没有这种先例。况且，你本来就是人类，也没有深渊屏护可以用来剥夺的。” 这时，有几个人走上前来，在两人耳边说了什么。 他们愣了一愣，这才对着塔尔莉说道：“你运气好，我们的魔法师大人说他还从来没有跟人类对弈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破例开这个先河。赢了的话，你一样可以拿到魔法师大人的情报。” 塔尔莉很谨慎：“如果输了呢？” 深渊族人笑了一声：“这个……你自己去问魔法师大人吧。” 人群散开一条道路。 塔尔莉走上前，看到在不远处对弈台上坐着的魔法师。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闭着眼睛，气质很沉静，像一片平静无波的古井。他穿着深渊族服饰，察觉到塔尔莉的视线，微微偏过头来。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塔尔莉却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德里茨走上前来，环着手臂，微微弯腰，凑近她的后脑，轻声：“附加奖励里还有两箱金子。你不是缺钱吗？你尽管答应他，我有办法让你赢。” 塔尔莉看到对弈台后面果然放着两箱金子。 不过来这里对弈的人都是冲着无所不知的魔法师大人的情报来的，大部分没人在意金子。 “什么办法？”塔尔莉低声问。 德里茨轻笑一声，跟她拉开距离，退到了她身侧的人群里，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里：“这种办法。” 塔尔莉听见祂的声音，感觉到有了一些底气。 她走上对弈台，在那个少年魔法师的对面坐下。魔法师在她的面前徒手画了一个七芒星魔法阵，魔法阵冲着她旋飞过去，在经过塔尔莉的时候化作星光消散。 少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奇怪。我想要的东西，你的身上居然没有。一般来说，所有人类都会有这种……” 他最后说了一个词语，声音很低，塔尔莉没听清。 “算了。” 少年摇摇头，“说出去的话不好再收回来。你的赌注，就换做你背后的那把弩吧。” 塔尔莉取下背后的弩：“这个？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别人借给我的，恐怕不能用作赌注。” 少年说：“等你输了之后，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来把这把弩换回去。” 他说完，旁边立刻有深渊族人走上来，接过她的弩，带了下去。 与此同时，青年的声音也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看到棋盘了吗？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棋子。” 塔尔莉聚精会神地听。 “首先是双方各有的国王棋子。你拿的蓝色国王棋是傲慢，对方的红色国王棋是贪婪。” 塔尔莉拿起手里深蓝色的国王棋。握在手里，有一种冰凉厚重的质地。 “双方的其他棋子都是一样的。距离国王棋最近的四个骑士棋子分别是瘟疫、饥饿、战争和死亡。它们负责保卫国王棋，守护在它的身边，不能让对方的棋子接近。” 塔尔莉按照黄昏的指示依次认清了四枚棋子。 “其次两枚棋子分别是精灵和人皇。它们在小兵之后，需要瞄准时机，间接打击对方的棋子，作用不可小觑。” 塔尔莉摸了摸这两枚冰凉的棋子。 “然后是最前面一排小兵。它们冲锋在最前列，负责冲破对方顽固的防线。” 塔尔莉数了数，最前方有八枚小兵，棋子头部做成了古代生物的样子，看起来虽然模样骇人、威力巨大，但是一次只能走一格。 “双方棋子最外侧右手边的两枚棋，名叫‘女巫’和‘深渊’。它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对方阵地，吞吃对方重要的棋子。” “那这个呢？” 塔尔莉摸着国王棋旁边的一枚棋子。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也比国王棋小上半圈，但是它距离国王棋最近，甚至比那四位威风凛凛的棋子都要更近。 “那是皇后棋。”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也叫‘魔女’。” 少年魔法师的声音这时把塔尔莉的神拉回来：“检查够了吗？我是不可能在这种棋子上做手脚的，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一下，等下怎样才能输得不那么难看。” 塔尔莉听到脑海里的清越的声音轻笑一声。 “……” 塔尔莉说：“……我准备好了。” “那么，” 他拿起棋子，“红方先出。” ＊ 棋局持续的前十分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 黄昏的声音很稳，每次当对面出一步棋后不过半分钟，祂都能慢条斯理给出下一步的步骤。 “右二小兵前进。” “人皇左上。” “深渊向右直走。” …… 当时间超过半小时后，氛围逐渐变得焦灼了起来。 “魔法师大人今天是怎么了？一般来说，往日的棋局基本都能在十分钟内结束，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二十分钟的。” “看不出来，这个人类少女居然这么深藏不露。” “难道，今日有幸能够看到魔法师大人一败吗？” “别想了，怎么可能？三百多年了，你见到魔法师大人败过吗？” …… 塔尔莉听得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那个少年。看不出来，他长得模样清秀，最多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居然其实已经好几百岁了？ 这么仔细一看，她才发现那少年的额头上居然出了一点细汗，神情也不如一开始那样胸有成竹，拿着棋子时表情也稍显犹疑起来。 青年的声音再次从容不迫地响起： “右路。精灵左跳，杀人皇。” 塔尔莉吃了对方的人皇。抬眼一看，少年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吃了人皇之后，她的棋子已经算是跟对方的骑士短兵相接了。厮杀之后，她的精灵一路来到对方的国王棋贪婪面前。 脑海里响起青年懒洋洋的声音： “CheckMate.” 祂似乎打了个塔尔莉听起来不太清晰的哈欠，塔尔莉脑海里浮现出小狐狸懒洋洋支尾巴的样子。 “给他留了点面子，否则二十分钟之前就能结束战局了。” 那魔法师少年已经唇色发白，他摇了摇头，嘴里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从没输过。这是不可能的。” 人群里哗然声一片，熙熙攘攘，还有人忍不住想要挤上前来研究棋局，被守卫挡在外面。 “再来两局，三局两胜。” 那少年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塔尔莉。 塔尔莉皱眉：“……我们签过魔法契约的。” “我加码！”少年抬手又画了一个魔法契约阵，“我放过那个孩子，许你三个情报。” “我没有其他赌注加码了。” “不需要你加码，依旧是那把弓。”少年说。 塔尔莉思考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虽然三个情报对她来说诱惑力很大，但她本来就是依靠黄昏才取胜的，如今能救下那个孩子已经很好了，更别说还拿到了额外的奖金。 谁知道她刚拒绝，站起来准备走，那魔法阵就冲她旋来。塔尔莉飞快侧身闪过，一阵利刃般的疾风擦过她的脸颊，渗出的血滴融入魔法阵里。 她捂着脸上的伤口，飞快抽出短刀，直逼魔法师少年的面门！ “哐——” 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她生生阻隔开！ “你已经跟我签了血契。” 少年说，“你现在没法伤害我。如果强行摆脱契约，你我都会遭受巨大的反噬。” 塔尔莉真的生气了：“你找死。” 魔法师少年什么也没说，他抬手在周围设下一层屏障，周围的街景、人物都开始逐渐扭曲起来，不过半分钟的时间，熟悉的景色散去，棋局的周围变成了一片广阔无垠而灿烂浩瀚的星海，天边偶有流星坠落。 “这下，没有人打扰了。” 他说，“请入座吧，人类小姐。” ＊ 因为魔法师设置的这层屏障，黄昏的声音没法传给塔尔莉了，接下来的两局，她只能靠自己。 第二局的前半段，她走得很差。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分散了注意力，干扰了心神，又由于不了解血契和外界的状况，她的开局就很惨痛。 加上魔法师时不时开口讥诮她：“你还不清楚吧？我们立下的血契里，虽然说你的赌注只有一把弩，但是那把弩归了我之后，如果你想赎回去，也只能由我来说了算。到时候，即便你想拿灵魂与生命来赎，也不一定就能让我满意呢。” “稀烂的开局。这手法，看样子，刚才那局果然不是你自己下的吧？第一局的棋风锋芒毕露，锐利无比，如同出鞘的利刃那样大开大合，势无可挡。如果不是我，简直不可能有人能在第一局那样的人手下撑过一刻钟。” “好了，你输了。” 魔法师少年推倒她的国王棋，傲慢的君主在棋盘上轰然倒地。 塔尔莉的手攥得紧紧的。 她的眼神凝在自己倒在棋盘的国王棋上。它被对方的死亡骑士所杀，明明只是一颗冰冷硬质的棋子而已，塔尔莉却似乎看出了它坠落时的不甘。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魔法师嘲讽：“看得出来，你想模仿第一局的风格，却只模仿了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说得对。 塔尔莉确实在模仿黄昏的风格。虽然她前世会下各类棋，不过这里的棋子规则有所不同，规格也并不一样，塔尔莉第二局一开局，就想着复盘黄昏的胜利。 但是她失败了。 黄昏的胜利是不可复制的，他下棋迅速，得心应手，那更近乎于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操盘手的天赋。 而塔尔莉不一样。她从很久以前下棋开始，就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 ——一种更加迂回、委婉、卧薪尝胆、徐徐图之的风格。 她深深呼出这口气。 睁开了眼睛。 紫罗兰色的眼睛，已经变得沉静下来。她的瞳仁里则闪烁着一种毫不逊色于天边流星的坚定光芒。 “开始吧，”这次，她先开口，“最后一局。” 作者有话说： 补了一些字数，剩下的字数零点补啦~ 感谢在2022-06-10 00:00:44~2022-06-12 16:1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畔何人初见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biu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魔法师少年很快发现, 塔尔莉的出棋风格变化了。 而且变化很大。 她的策略很迂回而隐蔽，仅仅是通过她在棋局上的表现和她的表情，并不能看出些什么。他能感觉到, 这个人类少女并没有对棋类规则摸得非常透, 每走一步都要经过谨慎的思考。 “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了吗？”他讥讽道。 塔尔莉没有理她, 她专注于眼前的棋盘。尽管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得心应手，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却越来越胸有成竹。 魔法师看了一眼怀表。 ……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了。 尽管她一开始落于下风，丢弃了很多小兵, 甚至舍弃了守卫国王棋的骑士们，却在战线的拖延之中变得越来越从容, 让他第三局速战速决的想法彻底落空。 他捏紧拳头。 抬头看了一眼少女。 摒弃了一切杂念之后，她的表情认真而专注, 垂着长长的睫毛，认真地注视着手边的棋盘。他看不透她眼底的思绪, 也分析不出她的下一步计划。 ……这是一个, 绝不可被小觑的少女。尽管她目前尚很弱小，但只要给她资源和机会, 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长到让任何人仰望的地步。 …… 过去了三十五分钟。 魔法师的女巫棋子吃掉了对面蓝色棋的最后一位骑士，直逼傲慢的君主。他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抱歉，小姐,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确实很有天分，学习能力也十分强大，我承认你, 并且欣赏你。然而, 想要赢过我, 你还是稍微早了一些。” 听了他的话，对面的少女却并没有产生多少情绪的波动。 她仍旧垂眸，支着下颌，看着棋盘。 半会儿，才抬了抬眼睛：“你难不成认为，这局棋已经结束了吗？” “难道不是吗，你看这……” 魔法师的“无回天之力”几个字被扼断在了喉咙里。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双手按在桌子上，终于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 ——对方确实被他的棋子杀得丢盔弃甲。然而，那明明应该守卫在对方国王棋身侧的皇后棋，却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阵营腹地，兵临城下。 “……这、怎么……” 他捏紧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枚小小的皇后棋已经深入他的阵营，将刀抵在了他的国王棋的咽喉之处。 “很抱歉。” 塔尔莉伸出手，拿起蓝色阵营的皇后棋，轻轻碰倒了他的国王。 清脆的一声棋响，贪婪倒在了棋盘之上。 “——我的魔女，已经杀死了你的国王。” 塔尔莉说：“这局，是我赢了。” 半晌后，魔法师少年终于承认了这场败局，卸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星空魔法消失，周围的街景恢复了正常。 周围的人一直目睹着这场棋局。虽然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也看不到棋面，但是他们全程目睹了塔尔莉反败为胜的过程，也看到了魔法师少年最后的落败。 塔尔莉站起来的一刹那，人们为她欢呼起来。 “这个少女，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战胜魔法师大人的棋手！！” “真是太厉害了，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没想到棋艺竟然这么高超。” “没想到第一位赢过魔法师大人的竟然还是一名人类少女。” …… 塔尔莉被夸得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而面前的契约书也霎时浮现，在塔尔莉的眼前化作星光消失。塔尔莉知道这是契约生效了。 那少年似乎也从落败的颓丧情绪中恢复过来：“我承认你，人类少女。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兑现这个诺言，询问我三个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旁边立刻有人把她的弩和两箱金子送了上来。 塔尔莉背上弩，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道过谢后，走下对弈台。 青年微笑着看着她：“恭喜。看来即使不需要我，你也能够取得胜利。” 塔尔莉小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可慌张了。第二局因为输了一次，对面估计就轻敌了，我侥幸获胜。没有你的第一局，想要三局两胜是很难的。” 青年没说话。但是塔尔莉感觉到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 塔尔莉收拾好东西，这才发现那个输掉棋局的小孩不见了。 她问德里茨：“你看到他了吗？” 青年摇头。 人群逐渐散去，其中偶有一两个想要上前来找塔尔莉询问棋艺或是搭讪的深渊族人不知道为何踌躇着，不敢上前来。最后只有魔法师少年走下对弈台，来到她跟前。 塔尔莉发现他之前的颓败已经不见了，打起了精神，眼睛也重新闭上，表情看起来是对她稍微有些兴趣。 询问过塔尔莉的名字之后，他瞥过德里茨，忍不住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这位是你的同伴吗？” “对。” 塔尔莉回头看了一眼德里茨，说，“祂叫黄昏，是第一局与你对弈的人。” 德里茨对他笑了一下。 魔法师少年默了两秒，才说：“是我的荣幸。” 塔尔莉收拾好金子。她留了一箱给魔法师少年，告诉他如果以后看到那个小孩，就把这箱金子给他。 “感觉他应该生活得很困难，说不定是为了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不得不参加这场对弈的。” 塔尔莉把另一箱分成两袋，递了一带给德里茨，“这袋给你。我用不了那么多。” 青年看起来对钱没什么兴趣，却还是收下了。 祂问：“那三个情报，你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塔尔莉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他说了，我只要以后想知道，都可以再过来找他。” 她一边走一边说：“我本来还想问一问神庙的位置之类的情报……后来一想，这种翻一翻书，或者问一问年长的深渊族人就能知道的事情，拿来浪费一次机会也太可惜。所以我现在还没有想知道的情报。” 她又问，“怎么，你有吗？” 德里茨摇摇头：“目前也没有。” “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塔尔莉说，“可惜我不会魔法，不能签契约转让一部分次数给你……不过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问题，不忌讳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问。” 他们说着，就一路步行来到了王宫门口。 原本是在被城墙外的守卫拦住，结果德里茨走上前，不知道给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就放行了两人。同时，从王宫里走出了一位仆从，他带着塔尔莉二人弯弯绕绕，走了十来分钟，才绕进了王宫内部。 这里大部分地方铺满了深色的岩石，质感冷硬冰凉，室内光线也很昏暗，尽管很大很空旷，人却并不多，给人一种寂寥阴冷的感觉。 仆从对塔尔莉说，他要带黄昏去见深渊之主，让她可以去一边的休息室自行休息。 在两人离开后，塔尔莉好奇地经过长廊，看到一间门牌标着“藏书室”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平时做清扫的人看起来今天恰好不在这里。塔尔莉按照书架上的标记一架架翻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那本书。 她打开那本书，仔细地一页页翻过去，终于翻到了她想找的东西。她细心地记下神庙的外观和位置，再把书放了回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书。 这几天太忙了，一直在赶路，她压根没时间翻书。不过就这么两天的时间，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她的书后面模糊的几页又变得清晰起来。书是倒叙，从介绍傲慢的君主召回四骑士，成为神明，一直到祂被祂的骑士们所背叛。 塔尔莉细细地读出上面的字：“……在其他骑士的视而不见和庇护之下，死亡骑士窃取了沉睡期间的德里茨的一部分力量，逃出世界的中心，前往人间界，流亡数百年时间。” 她青白色的指尖翻过一页，书页在微暗的光线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被窃取的那一部分力量，其名为‘不死之咒’……”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 塔尔莉心脏一滞，她瞪大眼睛，书从手中落了下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落地，一团浓郁幽深的黑雾便飞速探了过来，接住了那本书，随后将它卷了回去。 塔尔莉一看，对面的人身材几乎瘦骨嶙峋，浑身裹在一团黑黝黝的黑雾中。黑雾里伸出一只枯白的手，接过黑雾递上来的书，随意地翻了几页。 “这是我的书，请还给我。”塔尔莉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带来的压迫感，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 黑雾翻了几页，把书丢给她，“确实是你的书。” 塔尔莉接过书，抱在怀里，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警惕地望着他。 那黑雾反倒不疾不徐，上前来，弯下腰，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一副对她很感兴趣的模样。 塔尔莉往后靠，像躲避瘟疫一样。 对方也没多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肯定道：“确实是混血。人和精灵的混血。” 塔尔莉问：“你说什么？” “你体内的精灵血脉被压制了。压制你的血脉的人或许是你的亲人，应该是想让你平安且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不过可惜啊，”那被黑雾笼罩的男子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的人类部分血脉是没有任何魔力的，浓郁的魔力存在于你的精灵血脉之中，血脉被压制的同时，你的魔力也被禁锢了。” 他说：“想要解开血脉压制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助你，塔尔莉小姐。” 塔尔莉紧紧皱着眉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你没有问我是谁，说明你心底可能已经有猜测了。至于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切出于好奇。” 塔尔莉没有说话。她确实差不多猜出来对方的身份，跟书里描写的一样——深渊之主。那个常年浑身笼罩着一团黑雾，神出鬼没，阴郁苍白，混乱中立的男人。 ……真是难为小说中的特蕾莎也能那么温柔对待这种人。她仅仅是被他用这种目光看着，浑身就已经开始不舒服起来。 “我以为，你现在或许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深渊之主大人。”塔尔莉说。 “谁知道呢，”深渊之主说，“不过，不管你来不来找我帮忙，我都得给你一个忠告。人类，别太相信你看到的东西。” ……看到的东西？他到底想说什么？ 塔尔莉刚想继续追问，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塔尔莉。” 她听到声音，回头。 那青年站在门框边，祂这次没有如往常一般慵懒倦怠地倚着门框，难得地站直了，更显得身材颀长，祂的眉眼微微下压，微弱的光线穿过长廊，轻轻扫在祂的右侧脸轮廓上，让祂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之中。 祂只是冷冷扫了一眼黑雾，随后就把视线转移到塔尔莉身上，伸手朝她招了招：“过来，到我的身边来。” 作者有话说： 一些字数明天再补 晚安~ 感谢在2022-06-12 16:16:33~2022-06-12 23: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又是努力成为憨憨、CASSIE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深渊之主塞蒙德从百年之前开始就确立了自己中立的立场。不参与、不帮助, 也不反对。他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浑水摸鱼地看戏。 在君主允许的范围之内。 但是很多时候，他并不能很好地摸清楚德里茨的心思。傲慢的君主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刻意收敛起气质时祂会变得极具欺骗性, 让祂看起来不像是一柄久经战场的淌血的利刃, 而是一把初出茅庐的、微钝的剑。 塞蒙德自己也曾经差点被那样的外表欺骗过。在他的认知里, 所谓神明，无一不是应该高高在上的, 不苟言笑的，淡漠众生的, 惜字如金的。德里茨常备的表情却是标志性的笑容，祂尽管兴致冷淡而傲慢, 却也会笑着挥剑斩下对方跪地求饶时扣着祂的双手。 深红女巫告诉他：“因为习惯，可怕的习惯啊。从九权柄长达千百年的残酷厮杀里活下来的邪魔, 哪里会是善茬呢？用具有亲和性的笑容去迷惑猎物，再用肮脏而血腥的手段去捕获它……那笑容, 是馋獠的笑容, 是死亡的前兆。” 用笑容掩饰自己轻慢和怠懒，愤怒和冷血, 鄙夷和龌龊。这是邪魔惯用的手段。 笑容像一张虚伪的皮，嵌在祂的脸上。 所以，当塞蒙德第一次看到德里茨在面对什么事情，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笑容时, 他的心里是惊讶的。 这个人类女孩，她对他的用处，恐怕并不算普通。 塔尔莉乖乖地跟在祂身后, 青年在前面走着。光线在长廊冰冷的地板上拖曳出他们长长的影子。塔尔莉的影子叠在祂的阴影中。 “神庙的地址我已经找到了, ”塔尔莉先开口, “过两天我就去。” “他跟你说了什么？”德里茨却反而问了这个问题。 塔尔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他很确定地说……我是混血。我的精灵血脉被压制了，如果我愿意，可以找他，他能帮我解除压制。” “……” 塔尔莉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说话间，已经离开了长廊，来到了室外。王宫的后花园里种了茫茫一片紫色花海，它们在风中摇摆着，拼尽全力地汲取着从厚重的层云下投射的微弱而暗淡的日光。层云碎隙的光在青年的长发上摇晃着，好像时光在摇曳。 祂停下了脚步，转身揉了揉塔尔莉的头发。 塔尔莉抬起头来，看到那青年露出的些许无奈的笑：“解除压制对你来说有很多好处，可以考虑一下他的话。” 塔尔莉看到他熟悉的笑容，感觉莫名松了一口气。 “那你会留在这里吗？”塔尔莉问。 “应该吧。”祂转过身，似乎在看这片飘摇的花海，“我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力量虽然被削弱了，不过那群人暂时还不敢越俎代庖。” “那……等我从神庙回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 “嗯。” 塔尔莉觉得有些遗憾，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她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花海中。德里茨回头，看着她离开，一缕火焰飞出去，缠绕上她的手腕，很快化作无形，融进手腕周边的空气里。 ＊ 塔尔莉去找深渊之主解除压制的时候，他正在偌大的大厅里略微有些苦恼地来回踱步。 “杀了我三只魔兽……居然真的有点生气了，早知道就不……” 塔尔莉的血脉压制刚被解除，使用起魔法来还有点费劲：“谁生气了？” 深渊之主说：“君主。” 塔尔莉：“是傲慢的君主吗？” “……对。” “祂为什么生气？” 塞蒙德坐在骨椅上：“……谁知道呢，可能是，本来看上的新奇玩意儿被别人碰了一下吧。” 塔尔莉也不太懂。她跟深渊之主道别，临走前嘱咐他好好对待黄昏。 “祂不像其他的魔兽，祂非常聪明。”塔尔莉说，“那是几乎天赋一样的存在。实力强大的魔兽很多，聪明的魔兽却不多。我觉得祂或许还值得再提拔提拔。” 塞蒙德：“……” 他问，“你们感情很深吗？” 塔尔莉说：“我们只是暂时的同伴，只不过祂确实帮助了我很多。一旦祂有困难，我也愿意帮助祂。” 她跟深渊之主道谢、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守护神庙。深渊族的守护神庙被深渊族人守卫着，她拿到深渊之主的批示，让他们给她开了门。 她走上石坛，缠在手腕上的焰火便悄悄化形。石台再次塌陷，塔尔莉这次早有准备，她拉开滑翔伞，轻飘飘地坠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 这次醒来的环境让塔尔莉很不舒服。她感觉到周身浓郁的魔气，几乎已经成型一般在她的身侧缭绕。 她依旧是精灵，背后有两个可以扇动的翅膀。只不过，这一次，那翅膀没了用处——她的脚踝上套着两个沉重的铁质镣铐，往左右两边看去，跟她一样的精灵还有好几个，都齐刷刷地跪在道路的一侧。 她悄悄地抬起头来。 天幕昏暗。不远处狂风骤雨，乌云盖顶，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天际黑压压一片，好像压在人的脊椎上，叫人抬不起头来。 这条道路的对面一侧，沿路站了一排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少年。他们浑身是狼狈的伤口和疤痕，一个挨着一个，有的血还顺着皮肤滴滴答答地流。这其中有一个很安静的少年，祂有一头蓝色的长发，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看起来伤得很重，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没过几分钟，天边狂风大作，朝着近处席卷而来。一辆轿撵从风暴的中心驶来。红色的轿撵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像是一颗暗夜里散发柔光的夜明珠一般。 几匹马拉着轿撵，顺着这条小路驶来。 路过塔尔莉的时候，风吹起骄撵的幕帘，塔尔莉看到那轿撵中的下半张脸，还没怎么看清，那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把塔尔莉给扯了进去。 塔尔莉的额头磕到了横梁，她捂着额头痛得呻.吟一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轿撵里的人头戴一层薄纱，塔尔莉看不清她的面容。 薄纱之后的人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拉着塔尔莉的手腕：“你这次运气真好，来到的梦境居然是这个时间点的。” “这个时间点的梦境……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时候的德里茨还很弱小。”深红女巫说，“我们这次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谈话。” 塔尔莉掀开幕帘，往窗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轿撵路过那个蓝发的少年。远处的云雨移动速度很快，已经覆盖了这片区域。而祂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这片暴雨之中，看起来胸口没有多少起伏，似乎是死了。 轿撵经过离开，塔尔莉很快看不到那个暴雨中倒下的少年了。 “祂死了吗？”塔尔莉放下幕帘，问道。 “祂不会死。”深红女巫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权柄们拥有‘不死之咒’的力量，不论被杀多少次，祂都会活过来。除非剥夺这种力量，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塔尔莉在书上看到过“不死之咒”。 “那祂被杀过多少次了？”塔尔莉又问。 “记不太清，已经好多年了，”深红女巫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大约三百多次吧。以各种方式被杀死，什么样的死法都有，淹死、摔死、毒死……然后再复活。” “这一次呢？” “贪婪骗祂合作，结果自己暗地里策反了四骑士。可惜贪婪太心急，祂让骑士前去杀德里茨的目的性太强，被祂发现了，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祂自己给自己捅了一刀，加速了自己的死亡。已经死去的权柄在是没法剥夺‘不死之咒’的，除非等祂复活。” 深红女巫顿了顿，接着说，“虽然这是一种很好的方法，但是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你知道的，即使知道自己已经面临绝境，很多人也没有那种毫不心软地杀死自己的意志。” “……正是有着这样的意志，我才说，德里茨是一个很可怕的家伙。祂是一个邪魔，是绝不具备成为神明那样慈悲的品格的。” 塔尔莉听着外面的暴雨声，问道：“那你呢？” “我只是每周来荒原一次，为祂们占卜的。” 深红女巫说着，突然压住了塔尔莉的手腕，视线透过那层薄纱望过来：“塔尔莉，你恢复魔力了？” 塔尔莉点点头，跟她简单地说明了一些事情的经过，也省略了很多内容。 “太好了，”深红女巫喜不自胜，“恢复了魔力和精灵族的血脉，在德里茨的手底下活下来的几率也更大了一些。” 塔尔莉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幻境了，那个时候，魔女世家会举行献祭，我就能够见到德里茨。……但是，你明白的，我没有把握攻略祂。假如真的按照你所说的话，祂会是一个冷血而又多疑的人，被伤害了这么多次、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君主，祂……恐怕不会轻易信任我。” 深红女巫握着她的手：“我会帮助你。” 塔尔莉看着她，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深红女巫，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否则我无法安心。” 任何人都有目的，塔尔莉不信她一个来自世界中心、位高权重的女巫肯无偿地帮助自己回家。 那老妪看着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也是一样执拗啊，塔尔莉。” 她说着，伸出食指在塔尔莉的额头上一弹，扑的一声，原地白雾散去，塔尔莉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深红女巫给她丢了一个追踪魔法，然后撩开幕帘，对她说：“你自己亲眼去看看吧。那孩子的残忍与狠辣，然后就会知道，当那样恐怖的力量都被一个邪魔掌握在手中时，世人该会多么地忌惮。” “这世界，不该被一个邪魔统治。” 塔尔莉扇动着翅膀，飞入了滂沱的暴雨之中。 ＊ 瘦弱的少年在暴雨中被拖行着，两名骑士把祂带到一个避雨的山洞里，然后在山洞口升起了篝火。 他们坐下来烤着火：“就在这里等祂醒来吧。” 瘟疫骑士问道：“你把祂身上的利器都扔掉了吗？” 饥饿骑士回答：“嗯。下巴也卸了，祂没办法自杀，贪婪一回来就可以直接抽祂的权柄了。” 没过一会儿，另外两名骑士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些兽肉和野果，在洞穴口跺了跺脚，甩开身上的潮气。 战争骑士心情很差：“……深红女巫占卜说这场暴雨会持续三天。我看那时候，这巴掌大的地方得淹了。等到那时，咱们还不如直接把这小孩丢出去喂古代生物。” “不该来的。”饥饿骑士叹气，“……我们就应该像深红女巫一样，保持自己的立场中立才对。这下掺和进权柄的争夺之战里，搅合了浑水不说，咱们还得在这破地方待上不知道多久……” “贪婪呢？”有人问。 “祂去抢夺嫉妒的不死之咒了。”瘟疫骑士说，“估计晚上或者明天就能过来。” 原野上的风如猛兽一般“呼呼”吹着，猩热而污浊。 深夜，所有人都在这风声和暴雨声中入眠。只有那少年轻微地动了动睫毛。 祂脖子上致命的刀口已经自动愈合，浑身却依旧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了，呼吸有一阵没一阵。 祂用力挪到那堆篝火边，似乎是想要取暖，却吵醒了一直守在篝火边警觉而敏锐的死亡骑士。 他弯下腰，用骷髅手掌拿了一个树果，慢慢地递给少年。 少年用牙咬住果子。 祂饿了一整天，又渴又累，什么也没吃，浑身极度脱水。 “对不起。” 死亡骑士低头，说，“我们背叛了你。” 他看到那少年把脸别过去，埋没在了阴影之中。 “……我们只是，太想快点结束这场争斗了。世界的衰败过了很久很久，我们每隔几年就要去人间界削减人类的数量……说实话，大家都厌倦了。厌倦了不断的争斗，厌倦了死亡。世界需要新的主宰，我们需要稳定与和平。” “于是，你们选择了贪婪。” 一直沉默的少年开口，转过头来。 这种时候，祂竟然还能选择微笑。 “对不起。” 死亡骑士被少年唇角的笑容刺痛，肩膀颓丧地塌下，再次低下了头颅。 然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骷髅眼中却早已被一根腿骨刺穿，骨头的另一端深深地凿进岩缝之中。 死亡骑士的头颅就这样被挂在骨头之上，无法挣脱。 少年则对他笑着，挥了挥自己挣脱束缚的双手。那双手为了挣脱捆绑，皮肉几乎被磨得坏死，血流如注，深可见骨。 “可惜啊，你如果能回来得稍微早那么一些，就会听到他们说我的下颌已经被卸了，因此是不能说话的。”德里茨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卸了对方的下巴。 祂笑眯眯的，散乱的蓝色长发因为潮气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身后是漆黑的夜和无边无际的暴雨。 比起眼前的骑士，这时的祂更像是笑着那个带来死亡的人。 “被自己的腿骨刺穿眼眶的感觉想必不那么好受。” 德里茨转身：“谢谢你的教训，不过，‘对不起’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祂没有犹豫地走进暴雨之中： “我听着恶心。” ＊ 塔尔莉费劲地扑棱着翅膀穿梭过平原上的暴雨，顺着追踪魔法来到德里茨身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境。 一群古代生物在荒原上前仆后继地奔逐着，而那可怕的黑雾缭绕黑山羊状怪物的犄角上似乎挂着一个人，祂的胸口被刺穿了，挂在怪物的尖角之上，随着它们的奔逐，祂胸前的伤口都会撕裂得越来越大。 塔尔莉看到成群的古代生物，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好不容易在雨点之下找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却看到祂三两下跳上了那只古代生物的脊背，双手抓住它的犄角，稳住自己的身形。 塔尔莉飞近了一些。 她看到那少年笑着，把手伸进了挂在犄角上那人胸口的洞中，掏出来一枚散发着盈盈蓝色正方体的悬浮物体。祂把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心。 “谢谢你的权柄。” 德里茨笑着，轻柔地抚开祂额头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看到了祂头发下那双眼睛里弥漫着恨意和恐惧的眼神。 “……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祂的口中不断有血沫涌出，又被雨水冲刷掉。 德里茨拿走了祂的权柄，却没有剥离祂的不死之咒，祂只能在这样绝望的痛苦中死去，再复活，如此循环往复。 “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能等来其他的人帮你解脱。” 少年微微笑着，那笑意漂浮在唇角，眼中却如无机质一般，毫无感情。被割断再生的喉咙里还有些沙哑，声音没那么清越，却能透过雨幕清晰地传进塔尔莉的耳朵里。 祂的身形看起来无比脆弱，暴雨下，祂浑身被冲刷着，整个人都似乎也要化作一股洪流，隐没进无边的黑暗里。 等过了一会儿，那犄角上挂着的人似乎死去了。塔尔莉悄悄飞近，却被惨状弄得忍不住反胃。 她知道，这个人还会复活，然后再次经历一番这样的苦楚。 她恐惧又东倒西歪地飞着，想要飞远，翅膀却发酸，被一阵大雨猛地冲刷，竟然一头撞上了那少年的胸口。暴雨之中，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样平稳而清晰，震得塔尔莉脑袋发晕。 一只手捻起了她的翅膀。 塔尔莉看见了祂的手腕边因为紧勒而坏死、被雨水冲得发白的皮肉和森森的白骨。 她吓得翅膀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祂没有一丝一毫的仁慈之心。一个冷血的邪魔，是不具备成为神明的品格的。” 完了，完了，完了。 她记得深红女巫跟她说过，如果在梦境里面被杀了的话，意识就要一辈子都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那少年却钳着她的翅膀，把她放在自己的指尖。祂的手背皮肤冰冷，黏腻，青紫色的脉络纵横。 塔尔莉在祂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滑倒，狼狈不堪地扑扇着翅膀，做着无用的挣扎。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因为雨水粘在祂青白的手背上的翅膀拨开，一抬眼，就看到少年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瞳。 像是刚刚被开采发掘的红色宝石，在荒原暴雨的冲刷之下，褪去些许轻慢和疯狂，倒带了一些天真而纯粹的好奇和吸引，从未见过一般。 认真地注视着她。 周围的雨声似乎都隐隐小了下去。 半晌。 塔尔莉听见少年轻声喃喃： “……好漂亮的蝴蝶。” 作者有话说： 请几天假理一下大纲 大家晚安~ 感谢在2022-06-12 23:44:20~2022-06-13 22:1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意不婉 5瓶；水阡墨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德里茨的轻声喃喃在雨点的冲刷下这样清晰地传入塔尔莉的耳朵里, 而祂那双红色的眼睛几乎让塔尔莉停止了呼吸。 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恐惧和冰冷的雨混杂在一起拍打着她，扰乱了她心跳的节奏。 ……得赶快离开这里。 她刚刚这么想着，深红女巫的魔法印记就把她送出了这个梦境。她的眼前一黑, 跌入了黑暗之中。 随着塔尔莉意识的离开, 少年手背上的蝴蝶如同一片雪花坠落, 失去了生息。 ……死了。 德里茨收敛起神情，默默地收回手。 祂在荒原上遇到的第一只小蝴蝶, 死在了这场彻夜的暴雨里。 ＊ 塔尔莉这次出来花费的时间比上次要久。 她坐在神庙的地下迷宫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湍流里打捞出来一般，后背湿透。 那场暴雨给她的印象太深刻, 太难以忘记了。那样真实的感觉，比她第一次进神庙时遇到的四骑士冲击还要更大。 一望无际的荒原, 瓢泼的暴雨，乌云压顶之夜, 如洪流般奔逐的古代生物, 在对弈中失败而死状凄惨的权柄……以及那个拥有红宝石双眼的少年德里茨。 那双眼睛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即使她因为禁忌没法记得祂的容貌, 一时半会也很难忘记这双红色的眼睛。 塔尔莉擦亮了背包里的燧石，这次没有黄昏的帮助，她花了大约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出了地下迷宫。 她出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下来, 暮色沉沉。 她抬头看了看那轮明亮的月亮，无端端想起了她差点丧命于古代生物之口的那天。那只狐狸飞跃而出，一口吞掉了月亮, 那时的黄昏, 祂也拥有着一双红色的双眸, 如红月降临，保护了她。 ……反正也快要离开了，再去见一见祂。 最后跟祂告个别吧。 这次一别之后，他们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祂继续留在深渊之主的王宫，当祂的魔兽，她则要回到帝都，当祂的弗雷德家二小姐，最后走上祭坛。 塔尔莉这次绕了一圈，经过深渊之城夜晚最热闹的集市回去。她逛摊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对很漂亮的红宝石耳坠。 总觉得很适合黄昏。 塔尔莉对着红宝石耳坠看了又看，摊主看她爱不释手，笑着说道：“客人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就买下来吧？这对红宝石是从深渊北边的黑海底开采出来的，稀有极了，我这里可就这么一对，不买就要错过了。” 塔尔莉问：“多少钱？” 摊主说了一个数字。 她不久之前才因为赢了棋拿到了一箱金子，这个数字虽然有点超出她的预期，但她也还算负担得起。 摊主看她还有些犹豫：“怎么了吗，客人？” 塔尔莉说：“我想送的对象是男性。不知道祂会不会喜欢。” 摊主很会做生意：“加点钱，我给您改成男款。” 塔尔莉想了想，同意了。 趁着这个时间，她在城内又逛了逛，补充了自己返途时所需要的食物和水。等到深夜集市都快收摊的时候，她去铺子取回了那对红宝石耳坠。摊主收摊的时候很高兴，看她即将要离开，又跟她提醒道：“客人，我看您是人类吧？我们城里的魔气虽然说很淡，但也不是没有，你要是观光完了的话，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 塔尔莉说：“谢谢提醒，我明天就准备离开了。” 她说着，顿了顿，突然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凌晨。 原来是今天离开。 她想，今天就得跟黄昏告别了。 ＊ 与此同时。 德里茨分出去追随塔尔莉经历神庙交换梦境的意识也回到了祂的身上。 和上一次一样，祂见到的是塔尔莉在现代的过去。她的情绪很平淡，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什么起伏，尽管那个时候外界的噪音很多，塔尔莉却依旧能够坚守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很独特的人类。 在这次的梦境中，德里茨的意识又附在了一只小动物身上……祂都不想承认那是一只狗。在一个有着很多只“呜呜”叫的狗狗的店里，塔尔莉似乎正在挑选她心仪的小狗。祂的竞争者们大多不要脸，又是吐舌头又是甩尾巴，在这群狗狗中，德里茨很快就失去了竞争力。 塔尔莉在祂的面前抱起了另一只可爱而热情，尾巴甩得最欢的狗狗。 德里茨虽然不知道曾经的穆斯塔法是什么心情，但是祂觉得这一刻自己可能有一点体会到了。 祂隔着一层看起来轻易就能被撕碎的笼子，阴沉着双眼看着那个明亮的灯光下，抱着小狗笑得似乎很开心的少女。 是不是只要是小动物，她都会喜欢？ 当初如果那只该死的狐狸没有死掉，祂没有纡尊附在那狐狸的身上，它是不是一样会被塔尔莉带回去，得到属于它的名字？ 德里茨说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祂只觉得烦躁。 那一人一狗的笑容在祂看起来太碍眼了。 德里茨闭了闭眼。 祂再次睁开了眼睛时，暗沉沉的大殿中，祂的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祂几乎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祂原本是来到人间界寻找被死亡骑士偷去的不死魔咒的。在去人间界之前，祂去找深红女巫占了一次卜，才因此注意到那个黑发紫眸的少女的。祂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吸引了祂的兴趣。 那个时候，她越是理智，祂就越想摧毁这份理智。 祂想看到她痛苦的神情。 然而。 德里茨沉着眼瞳的时候，大殿的门被敲响，推开。 深渊之主走进来，他的声音从黑雾中隐隐传来：“殿下。” 德里茨抬起头。 “那个人类少女又回来了，她说要找您。” 塞蒙德看到自己的君主沉默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祂大部分的脸都埋在阴翳之中，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眸也垂着眼睫，似乎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祂一直没有起身，也一直没有答话，偶尔的眨眼就好像风吹过光影在轮廓上的浮动，短暂得如同错觉。 塞蒙德也不敢说话或者催促，祂就这样等待着，德里茨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经过祂身边。 然后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侧脸说了些什么。 塞蒙德本来放下去的心就好像一不小心放得太过头一般，直接沉了下去。 “……” 他说得有点艰难，“我明白了，殿下。” ＊ 塔尔莉被王宫里的仆从引着去见德里茨。 她穿过长长的回廊，上了两阶长回旋楼梯，看着前面被黑雾笼罩的深渊族人，开口问道：“还没有到吗？” 前面的一团黑雾停下步伐。 塔尔莉察觉到不对，后退几步。 那人身上的黑雾突然开始蠕动起来，向着四方扩散开去，像一阵阵向着四面八方攒动的黑烟，紧接着整个人形突然开始极速膨胀，长到原先的几十倍大小，回过身，朝着塔尔莉扑来！ 塔尔莉侧身闪过，抽出弩，抬手，瞄准。 一阵尖锐的吼叫刺穿她的耳膜。 她的箭射中了面前的魔兽的右边侧脸，她看到那魔兽嘶吼一声，抬起长满尖锐背棘的尾巴，狠狠一甩，半边的墙壁塌陷开来，灰尘漫天。 塔尔莉转身往楼上奔去！ 她一边填充着弩，一边尝试着用自己的魔法驱动它。她的魔力才被解除禁制，因此运用得还并不怎么熟练，不过精灵族族长告诉过她，如果往女神弩中填充自己的魔法弹，发射出的威力将会更大。 女神弩本就是精灵族的圣物，塔尔莉的魔法又是承自精灵一族的血脉，她的魔法相性跟弩搭配得很好，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排斥。这让塔尔莉松了一口气。 然而，仅这短短一瞬，长尾直接朝着她甩来，拍碎了她身后的楼梯！塔尔莉眼疾手快抓住了扶手，身子悬在半空中，扭头反手朝着魔兽发射了一记魔法弹。 “吼——” 她似乎射中了魔兽的一只眼睛，对方痛苦不堪，震碎了周围的墙壁和部分天花板，碎石簌簌落下，塔尔莉狼狈地躲避着，一边尝试着抓着扶手翻上另外半截楼梯。 谁知道扶手摇摇欲坠，生生断裂开来。 塔尔莉来不及打开背包，正准备硬抗这一下时，另一只扁嘴、拥有纤长而有力四肢的魔兽飞奔出来，朝着另一边撞去，塔尔莉刚好落在它的脊背之上。 脊背上还有另一个人。 “黄昏？” 塔尔莉被震得头晕眼花，刚坐起来，就发现那魔兽冲碎了前方死路的那堵墙，还在往前方疾奔着。后面的长尾魔兽见状，也调转方向，紧跟不舍地追了上来！ 青年坐在魔兽的脊背上，唇角溢着血，看起来似乎受伤了。祂用一把长剑，刺穿了魔兽的背部，塔尔莉猜测这是让那魔兽发狂的源头。 一头魔兽她还勉强能对付，两头想都不用想。 塔尔莉没有问祂任何多余的话，她只是抓住青年的手，说了一个字： “走。” 两只把在剑柄上交叠的手，在魔兽的背上艰难地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魔兽顿住步伐，原地发出一声嘶吼，抓住这个机会，塔尔莉拉着德里茨从魔兽的脊背上跳下，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楼上奔去！ 这只魔兽的攻击力不算很强，优势是在平坦的地上跑起来很快，冲击力大，是适合打前锋的魔兽，然而它四肢的弱点让它并不擅长上楼梯，它也没有翅膀，无法飞起来。塔尔莉很快拉着青年甩下它一大截，不过，后面紧跟而来的震动让她立刻意识到，另一只魔兽这时也紧追上来了！ 已经几乎到了顶楼的位置，再往上就没有空间可以给她逃跑的了。 塔尔莉看向长廊尽头的窗外。 她们的追逐战，经过了一整夜的时间，外面已经暮色褪去，黎明熹微，地平线上泛出橙色的光，朝阳的温亮即将笼罩这片深渊色的大地。 她抬手瞄准窗户，发射了一记魔法弹，玻璃应声而碎。 “黄昏。”她开口。 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知道，她这时候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震动的地面后面是紧追不舍的深渊族魔兽，而前方则是能刺透重云的曙光。 塔尔莉给滑翔伞加了一个漂浮术，然后扔给青年。在落窗之前，青年右手一把捞起她，跳出窗子，飞跃而下。 魔兽的巨齿在他们的身后咬合。 塔尔莉抱着青年的腰，感觉到下坠的速度变缓，听到呼呼的风声，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地平线，看到了隐晦的重云间隙透下来的明亮的光，光芒之下，深渊之城一派欣欣向荣的祥和。 塔尔莉感觉到头晕眼花，她一抹额头，掌心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看来先前被碎石不小心砸到了。 塔尔莉喘着气，感觉呼吸稍微有些困难，她把头埋在对方的胸前，等到心跳平复了，才有些虚弱地开口，喘着气：“……黄昏。” “嗯。”对方应道。 塔尔莉抓紧祂胸前的衣襟：“我能够相信你吗？” 她大概是受了深渊萦绕的魔气的影响，此刻整个人看起来都昏昏沉沉的，半闭着眼睛，蜷缩在祂的怀中，体温逐渐升高，额前的碎发被鲜血濡湿，极不安定。 德里茨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移开视线。 楼层很高很高，滑翔伞为了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被塔尔莉施加了一个漂浮术，因此降落得很慢很慢。 祂沉默了很久，就像是在等待降落一般。 半晌，祂终于开口道： “能。” 塔尔莉仿佛只是为了等待这一个字。 她得到了祂肯定的回答，才终于放松下来。她两天没睡，不知道在神庙里经历了什么，回到王宫又战斗了一夜，受伤的人更容易被魔气侵蚀。 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却强撑着掀起眼皮。 紫罗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祂，眼中映出祂也微微有些狼狈的脸，和背后一轮初升的朝阳。 “那，黄昏，跟我结契吧。” 塔尔莉说，“成为我的魔兽之后，我就能带你离开深渊了。你丢失的那部分力量，我也会帮你找回来。” 红色的魔法阵光芒亮起，在天空中发出一阵光芒，很快便消失了。契约完成了。 她刚才询问祂的时候，说的是“我能够相信你吗”，而不是“你能够相信我吗”。 取得她的信任，对德里茨来说，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在荒原上与其他权柄斗争的漫长岁月里，德里茨甚至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当一条蛇披上羊皮，祂总是能让人轻而易举地信任。 在塔尔莉的身上，祂却花费了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心思。 少女的头埋在祂的左胸前，手臂环着祂的肩膀，有些纷乱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达给祂。 德里茨落地，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一边收好滑翔伞，然后抱着她，穿过外墙。没有人阻拦祂。 祂离开王宫，走进晨起的深渊族人潮之中，朝着城门走去。 “我们都会离开这里。” 受伤时候魔气的趁虚而入，让她的体温有些升高，塔尔莉开始神志不清地说一些胡话。 “嗯，”祂应和着她，“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了王宫。 已经离开了那座总是遍布着阴霾和腐臭、血腥和背叛的荒原。 已经离开了那段漫长而不见天际的百年岁月。 塔尔莉却没听祂说话，她继续自顾自地喃喃着，微弱的声音如同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呼吸一般：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幻境，离开帝都……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要收拾东西回家啦，下次更新在23号，后续就能稳定更新了，欠的更新后面都会补上 感谢在2022-06-13 22:18:25~2022-06-19 13: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巶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纵横五海占卜家 20瓶；CASSIEL、疏影 5瓶；x朴伍x、苍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塔尔莉醒来的时候, 在精灵族曾经住过的熟悉的房间里。熟悉的设施，熟悉的家具和窗景。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下床开门, 准备去吹吹风, 迎面撞上一只小精灵。 “你醒啦！”对方扑腾着翅膀, 手里端着饭盘，很高兴地说道。 “我睡了多久？”塔尔莉问。 “一天一夜。” 小精灵飞进来, 放下饭盘，把她推到床上给她拉上被子, “你发了高烧，身体又被魔气侵染了, 还没好完全，赶紧回去躺着, 我把饭给你送来了，你先吃一些。” 塔尔莉胡乱吃了一点：“我吃完了。” 小精灵按住她掀开被子的手：“怎么又要下床？” 塔尔莉：“我出去吹吹风。” 小精灵：“马上就要晚上了, 外面风大。族长说你不可以受凉。” 塔尔莉皱了皱眉, 她捏住小精灵的手：“我没那么娇弱。” 她说着，一把跳下床, 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上，推开门。 撞入眼帘的是天边满目的红霞色黄昏，映在一片碧波之上，轻轻摇曳荡漾。 风吹在塔尔莉的脸颊边, 柔柔地抚过，让她感觉疲惫和困在床榻上的倦怠被一扫而空。 她顺着碧波湖泊慢慢地走着，听到远处传来精灵吹奏的悠扬的笛音, 美妙的乐符抚平了她心底的褶皱和躁意, 她慢慢也变得宁静下来。 她走到湖泊边躺着的青年身边。祂正双臂枕在脑后, 闭眼假寐。 “黄昏。” 塔尔莉不知道祂睡没睡，小声叫了一声。 结契之后，她能够切实感受到一种联系的纽带在她和黄昏之间展开。那是一种摸不到，看不见，除了她和对方之外谁也无法感受到的隐形的联系，和不必多言的默契。 那是她和黄昏是可以同生共死的伙伴的证明。 他们互相朝对方交出过自己的后背和生命。 祂是她可以完全信任的对象。 “嗯？” 对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虽然说，你被那群可恶的家伙们欺负排挤了，但是我不信，这里面没有深渊之主的漠视在里面。” 德里茨感觉到少女在祂的身侧躺了下来，她毛绒绒的头发蹭在祂手臂的皮肤上，痒痒的，带着一阵淡淡的药草的清香与苦涩。 “……所以，你等找回了力量之后，也要继续回到那种地方吗？” 德里茨没睁开眼睛。 少女的声音宛若在耳侧一般，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耳畔低语那样细腻柔软。 祂淡淡说：“不回。” 塔尔莉问：“那你去哪里？” 德里茨睁开了右眼，慢悠悠瞥向她：“不是结契了吗？” 祂说，“我已经是你的魔兽了，你难不成想把我赶回去？” 塔尔莉连忙说：“没有！” 她偏头看向青年，发现对方唇边带着一丝丝弧度，青年的眼神在接触她的视线后不着痕迹地移开。塔尔莉忙坐起身来：“你不信我？” “你先问的。”德里茨漫不经心地合上眼皮。 “我、我只是……” 塔尔莉说着，泄了气，“……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弗雷德家族需要一个祭品。” 德里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你觉得，凭我们的相处，我会认为你是那种能坐以待毙、乖乖等着送死的人吗？” 塔尔莉盯着祂，过了好半会，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德里茨睁开眼睛的时候，少女唇边的笑容已经散去，只有眼睛里还剩余些微的笑意，像是夕阳下湖面波光粼粼的浮光碎金被送进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 她的黑发散着，眼睛大而灵，因为生病睡了一天，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到透明，整个人明明那样脆弱，却又展现出如同冬雪后冒尖的春笋一般不可折断的坚韧的生命力。 她坐在祂身侧，俯着看祂，“黄昏，你果然了解我。” 德里茨没应。祂只看了她一眼就闭上眼睛，眼瞳上却依旧残留着那幅画面，少女的身后是夕阳，是湖泊，她微笑着看着祂。这画面犹如烙印上去一样。 祂回想起来祂们逃离王宫那天，塔尔莉最后失去意识的喃喃，发烫的眼皮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祂弯唇，说：“哦？你既然不想替弗雷德家送死，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只告诉你。” 塔尔莉说，“我不属于这个地方。黄昏，你可能会觉得这太过荒谬，但我总觉得，我们是一类人。我信任你，我只信任你，所以我告诉你这件事。” 德里茨突然觉得塔尔莉的声音变得很近很近，好像能碰到祂的耳侧。祂睁开眼睛，看到少女突然凑近的脸颊，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和透明的耳垂。她趴在草地上，手撑着脸颊，歪着脸跟祂讲话。 “……我原本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世界中心的漩涡将我从我的故乡送到了这里。”塔尔莉说，她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正看着远处的吹笛人有些出神，“……我听说，献祭的目的地正好是世界中心。我想着，等那时，我就可以再通过世界漩涡，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了。” 德里茨原本绷紧的心突然不知为何松下来。 祂笑了一下，坐起身来，挡住了塔尔莉望向吹笛人的视线。 世界漩涡的回转至少还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时间，她恐怕还得继续在这个世界等上几辈子那么久。 即使如此，祂仍旧装作惊诧而笑的样子。 “我发誓，我没有开玩笑。绝对没有。”塔尔莉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看着祂的眼睛。 “咳咳，那好吧。”德里茨用力压下去唇边后来涌上的笑意，说，“那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孤零零的，跟我结契的人类狠心地弃我而去，独我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世上……” 祂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截断。 “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她大大的眼睛看起来亮极了，“你如果不愿意，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如果愿意追随我……黄昏，我愿意带你离开这里，去我的故乡看一看。” 那少女移开眼瞳，垂下眼睫，黄昏的残阳镀在她的身上，给她涂抹了一层温暖的光，“……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独处，不习惯与人结伴而行，曾经在我看来，与人打交道的时间是浪费时间且无意义的。而你却成为了这样的我的第一个同伴……黄昏，我们有着这样多的相似之处，可以容纳对方的缺陷和固执，也可以互相交予信任……这个世界上，唯独你是不一样的。” “对了……还有这个。” 塔尔莉摸了摸口袋，想起来什么。 她对德里茨说：“伸手。” 对方伸出手。 塔尔莉把那对红宝石耳坠放在祂的掌心，它折射着黄昏落日漂亮的浅色光华，像水滴一样剔透玲珑。 德里茨微微一怔，祂动了动手指，曲指按在一颗红色的宝石上。微微凸起的棱角在他的指腹中陷下。 “你有耳洞吗？”塔尔莉问，“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去找工匠把宝石单独取下，打造成别的也行。” 德里茨看着那对宝石耳坠，看了好半会儿，才终于忍不住似的笑了：“你就觉得，我一定会接受？” 塔尔莉变了脸色，她有点丧气地去拿祂手里的耳坠：“不要就给我，我自己戴也行。” 德里茨把手一收，慢悠悠道：“我又没说不要。早就说过了，送给我的，可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祂说着，微微附身过去，凑近塔尔莉，手里捻着这两枚红透剔亮的宝石耳坠，在她的跟前晃了晃：“帮我戴。” 面前的青年笑吟吟地撑着脸颊看着她，红宝石的眼瞳里泛出潋滟的光芒。 塔尔莉知道，这代表黄昏接受了她的话了。 这代表祂和她的过去与未来与现在，他们都将共享，作为互相信任的同伴。 她从祂手里接过一只耳坠，伸出手，把祂的一边头发撩到耳后。 祂的耳廓很薄，没有任何装饰，光洁白皙。塔尔莉捏着祂冰凉的耳垂，将泛着冷漠金属银色的铁环勾进祂的耳洞里，看着祂的皮肤一点点陷下去，再反弹回来。等到她松开手的时候，祂的耳垂泛着淡淡的浅粉色。 “这个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告别礼物，现在，竟然成为了我们新的开始了。” 塔尔莉松开手，看着红色的宝石在青年的耳垂下轻晃，给祂漂亮而年轻的外表增添了一抹艳色与锐利。她又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祂本就该如此。 如此锋芒毕露，犹如王座上横陈的利刃垂血。 塔尔莉眨了眨眼睛，晃了晃头，再一看，黄昏仍旧是黄昏。没有错。 “怎么了？”青年正懒散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 远处，吹笛声也停歇，月色正往上攀爬着，天幕一点点沉落下来，夜晚的凉风吹拂。德里茨把衣服扔给塔尔莉披上，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往回走。 “没事。”塔尔莉捏紧外套，小跑着一路跟上祂，拽住祂的手指，“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更了~ 感谢在2022-06-19 13:58:24~2022-06-23 22:5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 8瓶；苍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塔尔莉在精灵族领地养伤没几天就准备回去了。精灵族族长极力挽留, 在塔尔莉的魔力血脉觉醒之后，他们也能够察觉到她的精灵血脉了，仍旧想着将她留下来作下一任的女神。 塔尔莉再一次坚决地拒绝。 精灵族族长看到了塔尔莉的决心, 叹了口气, 最终作出一个重要决定—— 将女神弩送给了她。 “你是她的女儿, 这一点在你的精灵血脉觉醒之后越发毋庸置疑。”精灵族族长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女孩, 眼神中充满了慈爱，“……我们不强迫你留下, 这是她的东西，你作为她的女儿, 理应拿着它。” 塔尔莉接过女神弩。 这一次，它不再是塔尔莉“借来的”东西, 而是确确实实成为了她的物品了。 “只是有一点。” 精灵族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 “你回到人间界之后, 我们希望你能去她的墓前祭拜。你虽未曾见过她，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对你有生育之恩……你一出生便从她的身边离开，极大可能，她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塔尔莉说：“不用你们嘱托，我也回去她的墓前祭奠的。” 族长的手停下, 最终轻轻拍了她的脑袋，收回手：“好孩子。你只要不怨恨她就好。” …… 怨恨？与其说怨恨，倒不如说, 塔尔莉对这位所谓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印象。 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的妈妈, 从何而谈怨恨, 又何谈不怨呢？一个人在这世上情感的维系，本就来源于朝夕相处和点点滴滴的积累，就连她在原本的世界与亲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假如从未相处过，又哪里来的感情呢？ “你在想什么？” 一只手在塔尔莉面前晃了晃。 树荫之下，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下午的阳光颇有些扑朔迷离，树影在纷繁的落叶上跳跃。 塔尔莉转头，看到那青年抱着后脑闲散地走路，她突然不知想到什么，没有回答祂的问题，反而问道： “黄昏，你在这世上有过其他的亲人吗？” “什么？”对方睁开一只眯起来的眼睛。 “就是，亲人。”塔尔莉不知道魔兽是怎么出生的，她只能尽量描述，“你的妈妈，爸爸，或者跟你一起出生的兄弟姐妹之类的。” 青年移开眼神，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慢吞吞开口：“……是有的吧。祂创造……孕育了我，和我其他的八个兄弟。祂在的时候，我们都是祂的一部分，听从祂的命令行事。” 塔尔莉感叹：“好□□的家长。那你跟其他的兄弟们关系怎么样？” 青年撇了一下唇角：“不怎么样。” 祂想了想，睨了塔尔莉一眼，又补充，“你跟弗雷德家那两个小子是什么关系，我跟其他的那些兄弟们就是什么关系。” 塔尔莉想起来卡尔和特蕾莎。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这么多年。” 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忍。 □□的家长，难缠的兄弟。 庞大的亲族，宛若缠绕百年的诅咒。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德里茨漫不经心，“再说了，祂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对祂们的印象也很淡，相处的那些不愉快，大多都记不得了。” “——反倒是你，” 青年说着，顿了一下，他们走出密林，看到了开阔地带搜罗巡查的魔女世家的人们，转头，笑着瞥向她， “马上就要离开幻境了，想好该怎么去应付那群讨人厌的家伙了吗？” ＊ 秘境的缝隙修补完成之后的第三天，弗雷德家族的人仍然在搜索着。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一些政敌家族的刺客的尸体？” 躲在门外的卡尔听到这个消息，匆匆离开，赶去找到了特蕾莎，说明了自己听到的这件事。 特蕾莎的手脚冰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恐怕不能够原谅自己。”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塔尔莉曾经对我们说过，她并不是自愿回来弗雷德家族的。假如……她原本能够平安度日，然而作为父亲的女儿被接回来之后，没有因为那可怕的野兽——却因为家族的争斗而被牵连死去……而我当时却还对她说过那样的话，我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 卡尔捏住自己的姐姐的双手。她的双手冰冷，微微发抖，她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不会的……一定不会这样的，这一次，我们的人在幻境里进行地毯式搜寻……即便她死了，也能够看到她的尸体，然而什么消息却都没有传来。没有消息就还有希望。” 他握紧特蕾莎的手，“况且，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责怪自己。” 特蕾莎呜咽一声，眼眶红了一圈，却不肯再多说了。 第三天的下午，终于有消息传来——所幸的是，这是一个好消息。 弗雷德家的次女在幻境被关了小半个月之后，居然还能活生生地回来，回到了帝都。 消息插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帝都。人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没有魔法能力的废物次女，竟然在险象环生的幻境存活那么长的时间，最终活了下来。 不可思议之余的，更多则是好奇和揣测。包括帝国学院里的学生们，他们自从被塔尔莉从古代生物的爪牙之下救下来之后就一转之前对她的态度，听到她还活着的消息更是激动得不行，纷纷想去探望她。 然而第二天，紧接着传来的就是弗雷德家次女重伤，需要在家休学静养的消息。 受伤确实需要静养，不过所有登门拜访探望的名望贵族都一律拒绝，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意料之中的事，” 塔尔莉倚在窗口，看着窗外的景色，叹了一口气，“失而复得，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我回来了，他们就不用牺牲自己的长女去献祭了。加上之前的刺客事件，想要把我拘.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我的一举一动都饱受着他们的监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德里茨又变回了一只蓝色的小狐狸，祂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的桌子上，用爪子按透过窗棂洒进来跳动的微光，打了个哈欠：“你就听他们的话，一直乖乖地呆在这儿吗？” 他们结契之后，德里茨想说的话可以直接传到塔尔莉的脑海里，不用开口，这样不仅方便了很多，也避免了其他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才不呢。” 塔尔莉双手一撑桌面，坐上了桌子，“我说过了会替你去找回你的力量，你也知道是谁拿走了你的力量，对吧？离开之前，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她伸手一抓，握紧右手：“我们去把你被偷走的力量，抢回来。”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恐怕这很困难。你知道是谁偷走的我的力量吗？” 塔尔莉：“谁？” “那个人刚好你也认识，不仅认识，恐怕还跟你有着不小的仇恨。” 德里茨支起身体，轻轻抬起红宝石样的眼瞳， “而且，那个人此刻就在这所宅邸之内。” ＊ 六百年前，死亡骑士克里斯汀因不满足于现状，趁着君主沉睡期间，窃取了傲慢君主的不死的力量，逃下人间界，成为不死骑士。即使不死，然而每过一百年的时间，他都会改变外形和姓名，失去所有的记忆，重新开始。唯一持有的能力，便是“不死之咒”。 这一代的克里斯汀，重生之后被弗雷德家族的人捡到，培养成为一名剑术高超、不懂情爱的骑士，并在家族的圣女特蕾莎小姐生日这一天送给了她，成为她的专属贴身骑士。 ——这是所有事情的原貌。 德里茨起初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来到人间界，并随后与塔尔莉相遇。 然而看少女的样子，她对祂之前说过的话深信不疑，也并没有把之前仓促之间在那本书上看到的没头没尾的文字与祂所说的话联系起来。 那是当然了。谁也不会想到，一只小小的魔兽其实是傲慢的君主的化身。在人类看来，“德里茨”这个名字就如同一个代名词一般，是只在书页和神殿里看过的东西。 他们不会在现实生活中提起这个名字，人类对此忌讳莫深。 太过于虚无缥缈和不切实际的东西，人们甚至很少会去想起，更别提与自己的生活相联系了。 对塔尔莉来说，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在书页和梦中出现过那么几次，给她的印象，或许全都是负面的。恐惧也好，怜悯也罢，大概甚至还不如塞蒙德给她的印象来的深刻。 ……德里茨轻轻伏下身体，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祂的视线微微移到塔尔莉的背包上。 ——话虽然这么说，祂仍旧下意识地不愿意被塔尔莉发现真相。 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这本书。 床边的少女正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弩。 “我好像还没怎么认真地试过这把好弩呢——便宜克里斯汀那家伙了。败在女神弩之下，他也不算太丢脸。” 她站起来，调试好弩的滑轴， “正好，当初下的战书也该去兑现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桌子上的小狐狸慢慢化形，变成了一个竟然跟她外形一模一样的少女。清亮的紫罗兰色双眸，黑色的头发，瘦弱的身形和白皙的肌肤，那少女跷着腿坐在书桌上，正慢悠悠地晃荡着双腿。 塔尔莉凑近，打量着“自己”，忍不住感叹：“真像啊。” 就连她自己，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德里茨：“看够了就快点去，早点回来。” “没问题。” 塔尔莉跳上桌子，打开窗户，看了看在下方巡逻的几个守卫，给自己加了一个短暂的隐形术和漂浮术，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隐形术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塔尔莉躲过那些守卫的巡逻之后，朝着弗雷德家族的校场走去。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特蕾莎平日里去学校上课时，克里斯汀都会在校场训练剑术。 然而，半路上，却恰好遇到了塔尔莉最不想遇到的人。 金头发的少年看到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疾步朝着她走来：“塔尔莉——”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这几天父亲一直不让我去探望你，我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 与此同时。 塔尔莉房间的门也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特蕾莎蹑手蹑脚地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这条回廊上没有人之后才轻声问：“塔尔莉，我今天瞒着父亲给学校请假了，听说你受伤了，我想偷偷来看看你。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更新~ 第36章 塔尔莉打量着面前的金发少年。 那次在幻境中危险的处境, 不仅给他的小臂和眼尾处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疤，也给他增添了一丝沉稳的气质。 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塔尔莉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后退一步：“你没去学校吗？” 卡尔愣了一下：“我请了两周的病假, 在家里训练, 今天是最后一天。” 他顿了顿, 又问道，“你没有哪里受伤吗？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 出来做什么，是去找谁吗？” 塔尔莉说：“我没有受伤。” 她无视了他后面的问题。在她看来, 那些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无可奉告。 “可是爸爸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你只听他的话, 自己没有分辨能力吗？”塔尔莉挑了挑眉梢，抬眼看他,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难道觉得我这副样子, 会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吗？” 她说完, 无视了卡尔脸上的表情，就要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对方愣了几秒钟, 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塔尔莉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没抽动，转过身冷冷地瞪着少年。 “你为什么总是……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少年慢慢转过身，他的眼尾似乎微微发红, 阴沉着脸，表情有些执拗，“你知道, 你在幻境的这段时间里, 我们有多担心你吗？你从那些怪物的口中救下了大家, 自己却迷失在幻境之中。这小半个月以来，我每天都会亲自去学校询问裂隙修补的事情。从三天之前幻境再次开放之后，我就跟父亲提交了申请，请求能够加入搜查队进入幻境寻找你的行踪……不仅是我，特蕾莎姐姐每天也是以泪洗面，她一直愧疚万分，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好。从你失踪以后，她每天都要去应对学校里那些询问你的情况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同学，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大家都在为了你的事情而操心。你回来了，且没有受重伤，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你为什么却总是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对我们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天上开始簌簌地下起了冰冷的小雨，雨点拍打在她塔尔莉的脸颊皮肤上，卷着凉丝丝的风。天气开始转凉了。 塔尔莉沉默着，没出声。她抬眸看了看那朝着她倾诉的少年，他的话在他的立场看来确实真挚而由衷，然而很可笑的是，这个立场从一开始，就是站不住脚的。 “卡尔，别天真了。” 塔尔莉忍不住冷笑，她趁着对方愣神的空隙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那上面留下了显眼的红痕，转眼便漫上了凉幽幽的雨点，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 她收起了女神弩，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利刃的尖端直指着卡尔的鼻子，语调冰冷。 “现在，拔出你的剑，跟我打一架。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到底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讨厌你们。” ＊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德里茨伸向背包的手蓦地顿住。 慢悠悠收回。 过了好一会儿，特蕾莎才在门外听到了懒散的一声“进来”。 那声音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说不是塔尔莉的声音，而是并不像是一个少女该有的语气，更像是一个被准许的命令一般。 特蕾莎按下门把手，蹑手蹑脚地进门，不忘反手关好了门。 她转身。 那少女确实是塔尔莉，没错。漂亮的紫罗兰色瞳孔，不像她的那般浅淡透彻，反而更加幽深，令人好奇而忍不住探寻。黑色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衬得她的皮肤更加苍白透明。她的身材细瘦，关节连接处骨骼微微突出，显出一种竹节的抽条的清晰与稚嫩感。风透过窗棂吹在她的肩膀上，她的黑发微微拂动，给人感觉如一条源源不断奔涌的清澈小溪——前提是，她没有开口的话。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女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拨弄着自己肩侧的发丝，似乎那黑发比她相处同一室内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更能够引起她的兴趣一般。她交叠的双腿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语气也散漫且随意。 特蕾莎想开口，却不知为什么，心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胆怯之意。她看着那黑发少女，那明明该是她的妹妹，她们处于平等的地位上，然而她坐在桌子上，就仿佛坐在王座上一般，随意瞥下的眼神中又带着一股纯粹而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之感。 “我……”特蕾莎咽了咽喉咙，原本准备好的关切的话此刻竟然一句也说不出，脑海里充斥的，居然都是想不顾一切离开这个让她感觉到不安的房间的念头。 不、不行。 塔尔莉这次从险象环生的幻境中活着回来，会发生一些微妙的改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要是就这么走了……一定会被心里的愧疚、难过所吞没。 临阵脱逃，那才是她作为一个姐姐的失职。 特蕾莎甚至没注意到，她竟然用了“临阵脱逃”这个词。 她确确实实，对眼前的这个人，对她的妹妹，从心底升起了畏惧的情感。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势怎么样。”特蕾莎紧张地交握着双手，拼命忍住后退的冲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哦？” 德里茨轻哼一声，唇角浮着轻飘飘的笑意，“那么如你所见，我的伤势已经恢复，现在看起来很好，好极了。” 祂慢吞吞地咬着最后几个字。 特蕾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少女。 冰冷的紫眸像没有温度的蛇类的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说话时就那样安静而厌恶地睨着她。像是在看一只暴雨下已死的猎物，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窗外的雨声大了起来，开始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正是这轰轰雨声让特蕾莎从这样的眼神中抽身出来，她浑身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脚步踉跄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仿佛才从什么恐惧的幻想中抽身出来。 “我、我……” 她攥紧胸前的衣服，似乎这样就能缓解那样的眼神带给她心脏的惊悸。她已经忍不住嗓音里的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那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她话都来不及说完，便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夺门而出。 在她走后。 雨点拍打着窗户，冷风吹起窗帘，室内的光线阴暗下来。德里茨唇边的笑意冷却下来，祂轻轻抬手，房门自动合上，加了一道锁。 祂抬手接着去取那背包，从包中抽出了那书本，手中涌起蓝色的焰火。炙烈的焰火很快熊熊燃烧着，把书本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半点灰烬不剩。 德里茨确认好之后，准备把背包放回去。然而祂的手却硌到了隔层里一个坚硬锐利的东西。 祂的动作微微一顿。 躺在祂手心的，是一颗蓝色的不规则形状石块，坚硬似铁，棱角分明，锐利无比。 德里茨知道，这是燧石。 ……这是只有在世界中心，才会有的东西。 ＊ 卡尔往后跌坐在地面的水潭中，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几乎精疲力尽，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多处，手臂和腰身处也增加了浅浅的伤口，血丝混着雨水凝成一缕一缕地流下。 那少女淋着大雨，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淡地开口： “你输了，卡尔。” 卡尔闭着眼睛，喘着气，半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很厉害。” 塔尔莉说：“是你太弱了。” 你太弱小了。你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你的姐姐，保护不了你的母亲，你没有实力，所以你不配知道真相。 “所以，变强吧。” 塔尔莉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拿起你的剑，变强，然后再证明给我看。” 卡尔感觉到少女近在咫尺的声音和呼在他脸庞上的热气。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已然通红，他的面容接近扭曲着，眉毛几乎拧成一团，眼眶红了一圈，泪水混杂着雨水流下。 他伸出手，颤抖着抓住将要离开的塔尔莉的衣袖，嗓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之前听到有传言说……是特蕾莎姐姐的魔兽撕裂了幻境，害得那群怪物如害虫一样过境，破坏了那场试炼，也是因此，你才被困在那里，一直没法出来，是这样吗？” 塔尔莉没有回答。 雨势越来越大。夏季的一场暴雨浇透了闷热的空气，拍打在每个人的心尖，冲刷着所有人的耳廓。 金发的少年嘶哑着嗓子，固执地拽着少女的袖子，大声说道，“……我还听说，你是为了要去救特蕾莎姐姐，才延误了出来的时间。你本可以逃离这场无妄之灾，安全离开幻境……是这样吗？” 塔尔莉依旧沉默。 回不回答，此刻都没有什么必要了。 因为在那少年最后喊出那个词语的时候，他的心底的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 金色的头发在暴雨中失去了光泽，被冲刷成了一绺一绺，衣衫已经湿透地黏在身上，他像一只落水的狗一样刚刚被打捞上来，抽泣着，在滂沱的大雨里。 他低头，肩膀颤动着，死死咬着牙齿，攥紧了另一只手，骨节泛白。 而少年最终张开嘴，声音透过大雨有些失真地传进塔尔莉的耳朵里。 “姐姐……” 那是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有如小兽一般的呜咽， “……姐姐，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晚安~ 第37章 两条长长的水渍拖行在长廊上, 洇出深色的湿痕。 两个少年少女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悄悄地行走在长廊上，他们爬上蜿蜒的楼梯, 经过迂回的回廊, 最终来到宅邸的第五层——塔尔莉从未来过的地方。 卡尔的发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淋着水滴, 晕湿了红色的天鹅绒地毯。他抬起手，隔着空气触碰着墙壁上的挂画： “……这, 就是我的妈妈。” 画中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有着一双与塔尔莉相似的深紫色眼瞳，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紫罗兰一般美丽深邃。看向他人的时候, 像一阵吹拂过人面的清风，令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时间太久, 久到我甚至都快忘记她最初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记得，从我出生开始, 她就一直有着一副忧伤的眼神。” 卡尔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越往后，那美丽的女人越有如一朵凋败的花。她的美丽不减, 眼神却越来越哀伤, 她身上的生命力一点点地逝去，眼中的光泽也在消退。 直到最后一幅画像。 卡尔站住脚步, 捏紧的双手微微发颤，他的嗓音艰涩： “这幅画……是画师为妈妈画的最后一幅画。我还记得那一天，大家都很高兴，前一天姐姐被选为圣女的消息刚刚传来, 头天晚上父亲就在宅邸里摆了庆功宴……” 塔尔莉抬头。 画中的女人仍在笑着，那笑容却失去了所有的灵魂与生命力。仿佛她活着也只是一具躯壳，她看向画外, 眼睛里却微微有了些奇异的光彩, 好像死心已决的人的回光返照一般, 透过那幅画在看着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妈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卡尔低下头，声音也一同垂了下去，“姐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跟妈妈的很像？……我和特蕾莎姐姐都与父亲十分相似，唯独你的眼睛，让我在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想起了妈妈。所以那一天，我才会忍不住迁怒于你……对不起。” 一个私生女的眼睛，竟然跟弗雷德的主母的眼睛这样相似。 就仿佛是被玷污了一般。 那样幽紫色的眼瞳，确实在卡尔初见之时，猝不及防地灼伤了他的心脏。 “我后来一直处处跟你作对，确实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后来让我也有些奇怪的是，只要有特蕾莎姐姐在的场合，我就会忍不住对你说一些很伤人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够刺激你一般……” 卡尔的个子比塔尔莉高出不少，此刻却在她的面前低下头，小心地牵住她湿漉漉的手。回廊只有一盏盏昏黄色的暗灯亮着，他们的身后一路绵延着水渍，脚下深色的痕迹也逐渐扩散、相连。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向你卖惨……姐姐，我只想跟你道歉。如果你能够原谅我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慢慢消除心中的芥蒂，真正融入进这个家。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我会向你弥补我过去所犯下的错误。” 雨水是冰凉的，卡尔的掌心却在发烫。他的脸颊、耳廓都在发烫，他在忐忑地等待着塔尔莉的回答。 塔尔莉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她只是用魔法烘干了自己的右手，然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去触碰画中弗雷德夫人。随着她的触碰，玻璃上犹如一层缓缓荡漾开去的水纹，涟漪逐渐散去，画像上的人像由模糊也变得清晰起来。 仍旧是那样一双幽邃的紫罗兰色双眸。 只是其他部分的面容，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塔尔莉听见幽长安静的回廊上响起自己低沉的、发涩的嗓音： “夫人……夫人她的墓，在哪里？” ＊ 从塔尔莉的房间落荒而逃的特蕾莎感觉到几乎从胸口跳出来的恐惧和崩溃，难以言喻的混乱情感让她的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团浆糊，她的理智几乎分崩离析。 她不知道这是直面傲慢的君主的双目的后果，她只是昏昏沉沉地下楼梯，在险些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之后靠在墙角剧烈地喘息着。 胃中翻涌。 以往那般柔顺的昏黄色灯光这一刻却刺得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她浑身剧烈震颤着蹲在墙角，抱紧自己，希望这样就能够缓和自己的情绪。 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面前经过。 特蕾莎再一睁眼，面前只剩下两条水迹。 她晃了晃自己的脸，扶着墙壁站起来，循着水迹跟上去。 ……她好像看到了塔尔莉和卡尔。 惊恐并未完全褪去，她看到的会是幻觉吗？ 可是那绵延的雨水的痕迹却确确实实地在告诉特蕾莎：这不是她的幻觉。 这是真实的。 她艰难地扶着扶手，爬上台阶，来到了四层。四层……这是存放着母亲画像的楼层，这是父亲的禁忌，她和卡尔平时从不敢来这里，这一次，他却带着塔尔莉来了这种地方。 特蕾莎躲在转角的墙壁后面，偷偷地看那两人。她的视线范围很暗，看得并不清楚，耳朵从出房间之后就一直嗡嗡作响，尽管如此，她仍旧听到了卡尔清晰地对着那黑发少女喊出的“姐姐”。 他抓住了她的手，而她对他的态度则跟之前在房间里对她的态度大相径庭。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甚至在平静地跟他说话。 尽管说了些什么，特蕾莎并没有听清。但是她能够猜测到，那是跟她和卡尔的妈妈有关的事情。 塔尔莉的紫色眼瞳跟妈妈的眼睛是那般相似，当她伸出手去触碰画像的时候，特蕾莎的眼眶就开始模糊。 妈妈。 那仿佛是击垮特蕾莎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咬紧双唇，手死死地捂住嘴唇，避免自己发出呜咽声。眼泪从她的眼眶奔涌而出，大颗大颗地落下。 …… “妈妈！！” 金色头发的小女孩笑容宛若灿阳，她拥有着天使一般的面庞，琉璃一样浅紫色的眼瞳，天真无邪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一般。 她伸直了短短的双手，举着用紫罗兰花编织的花环，走近秋千架上的美丽女人。 那女人拥有着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眸，如春风一般清澈而和蔼的面容，窈窕纤细的身姿。她正坐在秋千架上，一手扶着藤条，一手揽着一个年幼的小男孩，小男孩窝在那女人的怀中，看起来正在说什么笑话逗女人开心。 她不知道被哪一句话逗笑了，弯起了漂亮的眼眸，像是月牙儿一般，叫看到这笑容的人心都被融化。 小男孩比女人更先看到她。 “姐姐！” 他欢欣雀跃地从女人的怀中坐起来，朝着她用力地挥手。 女人也回头。 却只是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便开始慢慢地弥散。月牙儿消失不见，哀愁如雾气一般涌现。 特蕾莎高高地举起手里的紫罗兰花环，高兴地说：“妈妈，这是我给你编的花环！” “……嗯。” 女人接过花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特蕾莎。” 特蕾莎踌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卡尔，又看了看秋千架：“……妈妈，我也想像卡尔一样坐在你身边。” 她低着头，忐忑不安，等了半晌，却只听见那温柔的声音说： “秋千架没有位置了，不好意思啊，特蕾莎，那你跟卡尔玩吧，我就先回房间去了。” 说着，那女人就抱起年幼的小男孩，放在一边，叮嘱道：“跟姐姐好好相处哦，妈妈就先回去了。” 小卡尔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气氛的不对，他用力挥着双手：“妈妈再见！” 女人离开。 特蕾莎仍旧低着头，站在原地。 她的心好像栓了水的石头，一点点沉进湖泊的底端。 她抬头，看到她用了很久编织的紫罗兰花环被放在晃荡的秋千架上，孤独地起起伏伏。 花环很快被卡尔拾起。 他举着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跟特蕾莎炫耀：“看我！好帅气——” 不知哪里来的怨恨与不甘涌上特蕾莎的心头。 她看着面前的男孩，想狠狠地冲过去，扯下花环，告诉他“这不是你的东西，别乱动”，然后再警告他，别总是黏着妈妈，吸引她那么多的目光和注意力。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她知道，卡尔是无罪的。她只是嫉妒和不甘而已。 她嫉妒他总是能够分走妈妈最多的目光，嫉妒他总是能逗妈妈开心，嫉妒他总是能跟妈妈相处一整个美丽的下午。 而妈妈，在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只会溢满无法言说的悲伤。 尽管她从未苛待过她，可年幼的特蕾莎总会因为这种细微的差别待遇而被刺痛。为了赢得妈妈的注意力，为了看到她眼中赞赏的目光，她努力做一个好姐姐、好女儿，她拥有出色的光魔法天赋，她是老师和同学口中交口称赞的“天才”，她是帝都弗雷德家族最尊贵优雅的小姐，她是神殿这一届钦定并授予头衔的神的圣女。 她样样都做到了最好。 可是女人的生命力却在一点点地流逝。 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 无法治愈。 就好像她的光芒都是汲取的她的生命力一般，在她正式被授予“圣女”头衔的庆功宴之后，那个孤寂的夜晚，她自伤后，孤独地死在了冰冷的浴缸之中。 卡尔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愧疚、自责，这成为了他心底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他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发现她，为什么不更早一点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甚至把她自伤的死因也揽到了自己身上。 ——“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让妈妈失望了。” 卡尔总是这么说。他顽劣、闯祸，总是在一刻不停地惹麻烦。 可是只有特蕾莎知道，妈妈的死是因为她。 她无法忘记她冰冷而哀伤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她在看到初到弗雷德家的黑发少女时，几乎是第一眼就陷入了那样阴郁的回忆之中。 “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可以做一个好的姐姐，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不要那么排斥我，请接受我的善意吧，塔尔莉。” “我们是一家人！你跟我、跟父亲，我们都姓弗雷德。” “拜托，不要对我露出那种眼神，那种忧郁的、冷漠的、厌恶的……” “请接受我、请认可我……” 然而所有的话语都是那样的无力与苍白。 塔尔莉和女人一样，总是能毫不留情地拒绝她所有的好意，就如同急着跟她撇清关系一般。 这一次，她甚至更加直白而不留情面地对她露出了厌恶的眼神，用尖锐的话语刺伤了她。 ——却握住了卡尔递过来的手。 他们甚至分享了关于妈妈的事情。 那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楚。 ……他们的亲密让特蕾莎再一次感受到刺痛。她照旧成为了这场关系里的失败者。 泪水失禁一般止不住地流着，特蕾莎颤抖着站起来，踉跄着下楼梯，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 好像这样就能够隔绝一切。 ＊ 塔尔莉回到房间。 她进了浴室，把自己泡进热腾腾的、冒着热汽的浴缸之中。她抱着自己的膝盖，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幅画。 ——在接触到带有她气息的魔法力量以后，那幅画逐渐显出她最原本的模样。 那赫然是她在精灵族领地遇到的女神像的模样。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充满光辉。不同的是，画上的女神则满面哀伤。 她在哀伤什么呢？ 因为不想让亲生女儿被人另眼相待，于是压制了她的精灵血脉，没想到她原本的人族血脉却没有丝毫魔力，最后无法阻止地被人送走，换成了一个陌生人的女儿吗？ 即便护她安康幸福地生活了十几年，两人却始终不得相见。 弗雷德夫人，精灵族女神。 如果你知道你的女儿最后会因为私生女的骂名，被人唾弃，被家族监视，被骑士追杀，最终作为祭品被送上祭坛。 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呢？ 后悔想让她作为普通人，远离种族争端，平凡地过完一生的念头，后悔嫁到弗雷德家族成为贵族，后悔让她出生，后悔因为迷恋光怪陆离的人间界而离开了精灵族境地。 最终只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慢慢地滑入水中，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 窗外仍旧下着雨，雨势却渐渐转小，变成了绵绵的阴雨，缠绕在她的心头，如阴霾一般挥之不去。 …… “妈妈。” 那时候，小小的塔尔莉牵住母亲的手指，站在屋檐下，看着绵绵的阴雨簌簌地落下。 妈妈撑起了一把小小的伞，向她倾斜，带着她走下台阶。 水流凝聚成一股一股，从台阶上缓流而下，流进黑洞洞的下水道竖口中。 塔尔莉走着走着，突然不动了。 “妈妈。” 她又叫了一声。 那女人没有转身，她只是疲惫地问：“怎么了？” 小小的塔尔莉闭上眼睛。她回想起总是潮湿闷热的屋子里暗无天日的争吵声，她回想起回家时总是满脸疲惫与愁容的女人，她回想起那个刺目的红色本子。它正安静地躺在女人的包里。 她问：“妈妈，你有没有后悔过。” “……什么？” “你有没有后悔过，生下我？” “……” 那时候，女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很多年后，当她躺进医院的时候，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塔尔莉曾去看过她。那时，她坐在她的病床前，她的手被医院苍白色棉被之下妈妈瘦骨嶙峋的手指紧紧地握住。 那时，她才终于回答。 “……塔尔莉，我这一生后悔过很多事情。我后悔过失败的婚姻，后悔过给你带来无法治愈淡漠心理与创伤的童年，后悔过我在你重要的成长阶段无休止的命令与争吵，后悔过我以往的专.制与不理解让你与我离心这么久……” “可我，唯独不后悔的，只有生下你。我的塔尔莉。” ……泪水滑落进热水中。 塔尔莉第一次感觉到眼眶发酸。她颤巍巍地从水中站起身体，擦干，穿上衣服，直到泪痕干涸。她已经分辨不清这是她的心情还是残留的原主的情绪。 她走近盥洗室的门，背靠着它。 她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青年均匀的呼吸声，祂似乎也正背靠着门，身体的温度传达给她，心跳声也如此平稳而有力。 塔尔莉把沾着水痕的手掌贴上盥洗室的门。 与门的另一边的影子重合。 她缓缓地坐下来，侧过脸，紧紧地挨着祂。隔着一扇门。 “黄昏。” 祂没有说话，但是塔尔莉知道祂在。 祂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陪我去她的墓前看一看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晚安~ 感谢在2022-06-26 00:06:11~2022-06-26 23:5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卡尔告诉她, 弗雷德夫人的墓在越过藏书塔之后的树林尽头。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墓园，周围开满了紫罗兰花丛，花丛之中立着一块青色石碑, 上面镌刻着弗雷德夫人的名字。 石碑很干净, 看起来似乎每天都会有仆人过来打扫。 石碑前放着一束紫罗兰花, 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每日都有人过来送上鲜花, 旧的鲜花都被仆人清理干净了，她的墓前看起来欣欣向荣。 “没想到第一次正式和她见面, 竟然是以这种形式。” 塔尔莉轻轻地蹲下身，用手触碰石碑上面镌刻的文字, 感受着它的冰凉与凹凸不平。 她把手放在石碑旁繁盛的紫罗兰花上，灌注魔力, 那花慢慢地盛开，几只小小的精灵从里面飞了出来。小精灵如同一个一个小小的光点围绕在她的身旁, 飞来飞去。 塔尔莉伸出手, 那小精灵停驻在她的指尖。 就像是一丛光芒。 花间的光芒在树荫的间隙摇曳生辉，那一瞬间, 塔尔莉的心头有什么骤然一轻。 几只小小精灵化作几束光，光芒缠绕着，飞上了天空，朝着日光所在之处飞去。 墓碑之上, 洒落一地碎金。 塔尔莉在碑前静静地站立着，很久，她才转过身： “我们回去吧。” 天边的云彩散开, 露出万丈晴空。 ＊ 回去的路上, 德里茨鲜少地开口问了她关于那个世界的问题。 “你所在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塔尔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给祂解释道： “我的世界里，没有魔法，有的只是科技。” 在给祂描述了一系列现代的绘图之后，青年却似乎并没有显得有兴趣或者情绪高涨，而是把它当做一个开头的话题一般。 祂只是接着问她：“你一定要回去吗？” “……当然。” 塔尔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墓碑冰凉的触感：“……我绝不会，再犯和她一样的错误。” “……” 塔尔莉走出几步，身边一直覆在她身上，包裹着她的阴影逐渐不见。 她转身，看到那青年停留在原地，没跟她走上来。 祂抱着手臂，垂着眼睫，红色的眼睛被投下的一片阴翳遮住，眼神在她这个高度看起来显得晦暗不明，脸部线条轮廓线分明，薄唇轻轻地抿着，压住了它原本自然上翘的弧度。 塔尔莉走过去，去勾祂的手指：“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吗？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我只是在担心。” 青年“嗯”了一声，对她轻笑一下，似乎在反过来安抚她，“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想利用世界中心的漩涡回转而回到你的那个世界的话，会等上很久很久。距离漩涡的上一次回转，也才仅仅过去几百年的时间而已。” “确实。” 塔尔莉低下头。 从德里茨的角度，祂只能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 “如果只是干等着漩涡的回转的话，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化成一坯土了。不……或许我再等上几辈子，不停地转生，直到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的姓名与身份，我也绝无回去的可能。即便我拥有着一半精灵族的血脉，然而那只能稍许延长我的寿命而已。” 塔尔莉说着，突然问，“黄昏，你们魔兽的寿命有多久呢？” 德里茨想了一下：“大概三四百年吧。” “精灵族的寿命也只有二百多年而已。”塔尔莉说，“你看，在永恒的时间面前，寿命是一个多么轻飘飘的事情。我们不是傲慢的君主，做不到与世界同寿，在机遇来临之前，我们就得在世界的法则的遵循之下，湮灭于世。” 她攥紧了青年冰凉的手，突然抬起头，迎着几乎目眩的日光，对祂一笑：“所以，黄昏，我找到了一种别的方法，能够让我们回去。” “……一种危险到几乎可以说是……自取灭亡的方法。” 塔尔莉没有直说那是什么样的方法。 在回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从神殿来的瑞安。他穿着白金描边的长袍，看到塔尔莉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快步走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松了一口气。 “弗雷德家主放出消息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看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塔尔莉跟他客套了几句，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来这里是来找特蕾莎的吗？” 瑞安说：“对，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发着高烧，直到现在高烧也没有退去。弗雷德家主找我过来，为特蕾莎小姐用光魔法做一些治愈和理疗。” 仅仅是发烧就让神殿的神官出手。 塔尔莉咋舌，一般来说，神官从来只治疗病危的皇室和用魔法驱魔的。 瑞安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塔尔莉小姐。” 他的话头蓦地止住，看向塔尔莉身后陌生的青年。 塔尔莉反应过来：“哦，这是我的骑士。” 她转身道，“黄昏，我有事要单独跟神官说一下。” 德里茨微微笑着：“嗯，去吧。” 少女便跟着灰发绿瞳的神官一起走出几十米远，隔着长长的花廊，风散漫地吹过他们的身边，把话的内容卷起，送进德里茨的耳中。 祂抱着手臂，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花廊垂下的花藤沾染着点点日光，随风轻轻摇曳，偶尔有路过的鸟类停驻啾鸣。 祂就站在花廊的这头，日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之中，而少女和白衣神官站在花廊的那头，透过枝桠之间撒下的清澈透亮的阳光之中。三十米，又或者不到三十米，几十步的距离，明明这么近，可是一瞬间又仿佛隔得很远。 “……好的，谢谢。我下午会亲自过去找您的。” 那少女说完，对神官挥了挥手，转身朝着祂跑来。在她的脚下，这段路显得多么容易而短暂，好像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够走完。 她离开阳光，步入阴翳之中，在祂的身前停驻。 “我说完了，我们走吧，黄昏。” “嗯。” 德里茨说着，看那少女转身在前面走着。他们一前一后。 祂什么也没问，少女却主动说道：“我的胸针上次拿给瑞安了，他说他带回去看看这个是怎么弄坏的，我下午要去神殿找他，把胸针拿回来，他说下午再具体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没错。 跟祂听到的事是一样的，她没有骗祂。 “所以，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你就在我房间里呆着哦。” 塔尔莉说着，补充道，“变成我的样子，以免被他们发现。” “嗯。”德里茨应道，“我知道。” ——要变成你的样子。 黑发紫眸的少女旁若无人地走近伫立在帝都中心，金碧辉煌的富丽神殿之中，祂像是一阵鬼魅的风一般，幽然穿梭过回旋的走廊，来到一间木质古朴的房间门前停下。 少女轻轻伸出手，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神官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看到“塔尔莉”的时候，显得有些诧异：“塔尔莉小姐，您……怎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来了？” 少女却什么也没说，祂伸出手指，顺势抵开门，像一只影子一般进了房间。祂抱着手臂，轻轻仰着下颌，眯着眼睛，唇角浮着轻飘飘的笑容，环视了一周。 瑞安的房间并没有像神殿那般富丽奢侈，而显得简洁与朴素。除了满壁的书橱之外，他的房间还放置着傲慢的君主的画像与小型雕塑，他的脖子上也挂着六芒星的项链，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德里茨不依靠信徒的信仰生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祂不被彻底认同为“神”的缘由之一。 神明需要信徒的信仰，所以，当魔力随着世界漩涡而消散、世界生物大幅度下降与减少之时，神明才会一个接着一个陨落。 正如同塔尔莉的话一般。在她口中的那个世界里，那儿没有神明，没有魔鬼，那里有的只是人类。少了神明的干预之后，那个世界的人们发明出了科技，他们能够自给自足，且生活得更好。 ——不是世人需要神，而是神需要世人。 但是德里茨不需要。 祂的视线肆意地在瑞安的房间里逡巡着，神官对此感觉到有些微微的不知所措，却也没有制止祂的行为。 直到少女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她微微笑着，拉开他的檀木桌前的椅子，拖转方向，面朝着他，坐下来，叠着双腿，十指相抵：“你之前想跟我说的，与那个胸针有关的，到底是什么？” 瑞安总觉得面前的人有一点不对劲，但无法说出是哪里不对劲。他踌躇了一下，开口道： “您上次交给我的胸针，我检查过了。仅仅是魔兽的话，可能无法造成这种程度的力量……不，应该说是绝对。所以，我当时的推测是，它可能是由来自深渊……或者更高阶层的力量导致的破坏。后来我翻阅查找了书籍，对胸针上残留的力量进行了更深一步的调查……”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并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来自深渊的气息。” “它只可能是被来自世界中心的未知神秘力量破坏的。” 话音落下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少女垂下的紫瞳泛着微光，祂点了点头，赞同道： “不错。” 瑞安：“……所以，您……” 祂轻轻抬头，同时抬起紫罗兰的眼瞳，睨向神官， “——所以，忘记它吧。” 祂的话音落下，周围的时间与空间瞬间凝滞。 整个房间的空间宛如被四通八达的锁链束缚，画像上、雕塑上的君主睁开鬼魅一般的诡谲红瞳，一双无形的巨手从身后环住瑞安的后脑，他的双脚慢慢离地，什么正从他的头脑中被剥离。 无法……无法动弹。 瑞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脑子却如同生锈了一般，只是稍微转一转都很费劲。好像浑身都被锁链困住，这无法挣脱的强大的力量，让他终于想起那不对劲的地方——在祂与他的对话之时，祂的姿态分明不是平等的询问，那是审讯。 那是神明对人类的审讯。 压倒性的绝对的强大力量，让人类生出自己如蝼蚁一般自轻心态的，是只有祂才会拥有的。 ——君主。 他霎时只感觉浑身都在颤栗，血液也在倒流。 那少女在他的面前逐渐化形，成为浑身覆在阴翳之中的高挑青年。他看不到祂的脸，只能看清那一双红色的眼瞳，居高临下，与祂的红色耳坠一般，折射着从窗棂透过的微弱的尘光。 祂朝着他伸出手。 覆在他的面前。 瑞安的瞳孔骤缩，喉咙里挤出扭曲的、变形的声音：“……神、神明……” 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于荒原的暴雨和屠杀下诞生的神明， 降临在他的面前。 他的声音随着青年的动作戛然而止。 德里茨轻握右手，缓缓启唇： “破。” 被剥离在瑞安头顶之上的红色晶体，“邦”的一声， 应声而碎。 碎片四溅，崩落一地，随后蒸发，消散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德里茨收回手，锁链消失，瑞安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昏迷过去。 祂抬手启动了一个魔法阵，刚准备踏入，想起来什么，拿起瑞安书桌上的红宝石胸针，轻轻一捏。 胸针化作一滩齑粉，散在风中。 ＊ 塔尔莉下午从神殿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的，看起来有些许疑惑不解和闷闷不乐。 德里茨正坐在她的藤椅上轻晃，长腿有点困难地束在藤椅下：“发生什么了？” “瑞安那家伙跟我装傻。” 塔尔莉有点生气地跟祂抱怨道，“我按照约定去神殿找他，结果他居然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我来找他干什么。不仅如此，我上次暂时存放在他那里的红宝石胸针也被他弄丢了，他还反问我‘什么红宝石胸针’……他如果不是中邪了，就是在耍我。” 德里茨微微后仰，闭起眼睛：“说不定是弄丢了，不想被你责怪，才故意这么说的呢？” 塔尔莉：“弄丢了就弄丢了，诚实跟我说就好了……反正也是一个被损毁了的东西，丢了也没什么，我最主要还是想知道胸针被弄坏的原因而已。况且……” 她说，“我最讨厌谎言了。” “不过，” 她说着，又忍不住仔细回忆了一下，“瑞安当时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故意装傻，而且，以他的性格，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样子。我觉得，说不定他是真的中了什么魔法或者咒术？” ……还真是可怕的直觉啊。 德里茨不置可否，祂只是懒散地伸长手臂，搁在长桌上，打了个哈欠，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塔尔莉， “可是你又不了解他。” 塔尔莉想起来记忆中小说描写的冷酷的神官，点点头：“……确实。” 她对瑞安的了解，也紧紧局限在小说的描写和之前的几次谈话之中而已。 她没有理由去要求这样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人对她诚实以待。 她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锦盒，走到德里茨身旁，跳上桌子，坐下，逆着阳光，朝着祂伸出右手。 勾着她食指的红色缎带垂下，带下来一个金子雕刻精致的徽章。 徽章上是交叉的十字戟武器，中间跃起一匹奔腾的骏马，最下方是燃烧的熊熊烈火。徽章用金红相间的缎带装饰，镶嵌着漂亮的多面宝石，反射着阳光耀眼的光泽。 “之前，弗雷德家主就在催促我找一位贴身骑士，我一直拖到了现在。今天下午我回来的时候，特地拿到了他的许可，去骑士兵团协会申请到了这枚徽章，他们说你的制服明天下午会送过来。” 塔尔莉说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寸，我凭着印象报的，早知道当时就把你叫过去试一下了。” 德里茨愣了一下，祂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那枚徽章。 被阳光照射得暖融融的。 “现在还不能给你。” 塔尔莉食指一勾，收回了它，她晃着腿，把它收回锦盒，“虽然说弗雷德家主没有授予我举行受封仪式的权力，但是我们还是要有仪式感——明天下午。” “咔哒”一声，锦盒合上。 “我……不确定你能否接受人类的这套繁文缛节，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塔尔莉弯下了腰，双手支着桌角，凑近了祂的脸。 她认真地看着祂红宝石色的眼瞳，有些拘谨而认真地问道：“明天下午，你愿意到后花园来，成为我的骑士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更新~ 第39章 授封仪式在第二天的下午。 然而, 在那之前，则发生了一件更为意想不到的事情。 特蕾莎的魔兽穆斯塔法，和她的骑士克里斯汀, 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塔尔莉在楼上看热闹, 楼底下打得很凶, 大多数仆人们没有能力，也不敢去劝, 他们远远地看着，等待这场争斗现出一个分晓。 特蕾莎在这场争斗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她的高烧似乎还没有好全, 脸色苍白，尝试进入战局却被阻隔在外。直到她流着眼泪晕倒在地的时候, 穆斯塔法才从战局之中脱身。 克里斯汀落于下风。 尽管他号称“不死骑士”，然而他进攻和战斗的能力却并不如一只嗜血与杀戮成性的猛兽。 他躺在地上慢慢恢复的这段时间里, 穆斯塔法走过去抱起了特蕾莎，宛若斗兽场的胜者抱起了他的奖杯、他的战利品一般。 特蕾莎在他的怀里慢慢苏醒。 她一看到化作人类的穆斯塔法, 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 “皇太子, 您……” 她的唇色惨白，多余的话一点也说不出来。皇太子位高权重, 皇室之中还有不少支持他的人，当着他的面，她不敢说任何违逆他的话。 穆斯塔法带走她后，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仆从们开始打扫被碎石、灰尘和血液污染的场地。 “这是一个好机会。” 塔尔莉这么想着, 撑着一把伞，偷偷地趁着那些人不注意，溜到了克里斯汀的面前。 克里斯汀的伤势慢慢地恢复着, 他现在进气多出气少, 银色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身上大片大片是被爪牙撕裂开的伤口，血液裹在雨水里流淌。塔尔莉撑着伞，在他的身边蹲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克里斯汀自愈到恢复了一点儿生机，睁开眼睛的时候，才问他道：“你还记得我吗？” 克里斯汀躺在雨水的洪流中，眼珠微微地偏移，机械地转动，终于挪到她的身上。少女蹲在他的身边，撑着一把小伞，衣摆被水流浸透。他轻轻地颤了颤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失去自我的可怜鬼。” 塔尔莉感叹道。 她可一点儿没手软，按照德里茨教的方法取走了不死之咒。 “按理来说，我早就应该杀了你。但是你运气好，杀我那么多次未遂，我居然让你活到了现在。今天这么一看，我才发现，如果仅仅是与你决一死斗的话，对你来说，那样的惩罚太轻了。” “还记得你在神庙外想杀我的那次吗？” 塔尔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破旧的骑士胸针，“我之前一直没有动你，因为我打不过你。在我打得过你之后，我才恍然发觉，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或许不是与我决斗，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打败你显得过分轻而易举了。” 她觉醒了魔法血脉，用魔法与一个只会剑术争斗的骑士打架，怎么说也太胜之不武。 “连穆斯塔法——那只魔兽也打不过，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骑士没回答，他的视线凝在那胸针上。 “今天的事情一出，我再将往日你想要伤害我的事情上诉给家主——克里斯汀，你将再也不能踏进弗雷德府邸一步。” 一旦离开弗雷德这个保护伞，克里斯汀以往的仇家足以追杀他致死。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不死骑士，” 塔尔莉眯着眼睛，缓缓站起身，“你是不懂情爱也好，愚忠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从被赶出弗雷德开始，塔尔莉对他的惩罚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冷漠地转身离开大雨。 果不其然，刚刚向家主提交了申请，晚上时，特蕾莎的求情就姗姗来迟。 塔尔莉正在房间里尝试制作魔法弹的更多可能性，就听到了下人的敲门声，告诉她特蕾莎小姐想请她去一趟房间。 塔尔莉放下女神弩，微微歪头：“怎么，求情居然还不亲自过来？真不知道是她有求于我，还是我有求于她了。” 下人浑身冒汗，他为难地说道：“小姐……她的身体不太舒服，目前还不能下床，真的是拜托您了。” 塔尔莉说：“黄昏，我出去一趟。” 她说着，就走出了房间，“正好，我也有事找她。” ＊ 推开特蕾莎房间的房门，塔尔莉就为她偌大的房间与装饰所诧异。 这样的奢侈与布局，说是皇室的公主也不为过吧。 相比起来，塔尔莉的房间简直可以说是简朴至极。 特蕾莎正可怜地倚在床头，她虚弱地咳嗽几声，掩着嘴唇，喝了几口药剂，才对塔尔莉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塔尔莉在她的床头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应该也知道，我请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塔尔莉，我知道，克里斯汀很对不起你，他做过太多太多错误的事情，可是，说到底，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他也是为了保护我，能不能请你……不要将事情做得那么绝呢？” 特蕾莎直入主题。 她确实不抱什么能够免除处罚克里斯汀的幻想。 她只是想尽最大的力气，减轻一点儿处罚。至少得让克里斯汀留在她的身边。 他是最后一个，彻底站在她身后的人了。 塔尔莉很淡定。她听完她的话，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的起伏。 她早就猜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了。 也是因此，她反驳得毫不留情： “特蕾莎，你认为，到底是我做得绝，还是当初的他做得更绝呢？” 她偏过头，用指尖轻触自己的脖子，那时的窒息感依旧历历在目：“假如那时的我运气再差那么一点儿，想必你如今就只能给我献花了。” 特蕾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摇了摇头，咬着唇，抓紧她的手：“不……塔尔莉，算是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看你，现在不也没事吗？克里斯汀从今往后也绝不会再伤害你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该做的事，他绝对不会做……所以，求求你，不要……不要让他离开我……” 她说着，眼泪竟然忍不住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滴在被子上。 卡尔离开了她，穆斯塔法对她的只是占有欲，瑞安对她并没有爱慕之情，父亲关注的也并不是她，只不过是她带来的名誉而已。 她一无所有。 只有克里斯汀，能够摒弃一切，不顾一切地站在她的身后。只有克里斯汀的眼里才只看到她。 她无法想象失去了他的生活。 塔尔莉却慢慢地、毫不留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特蕾莎，” 她的声音显得那样冷静而平淡，对她的眼泪那样无动于衷，就像是她的妈妈曾经的模样一般， “你凭什么让我这么做？” 特蕾莎愣住了。 塔尔莉则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她的一个回答。 凭什么？ 她是她的姐姐？她们是一家人，都姓弗雷德？为此，她们便应该互相照应？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看着塔尔莉的眼睛，特蕾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特蕾莎，别告诉我你没有怀疑过……” 塔尔莉凑近她的耳朵，压下声音，缓慢吐字， “别告诉我你从未怀疑过，你不是妈妈的女儿。” 那一瞬间，特蕾莎浑身僵硬，耳边的声音仿佛成为了魔鬼的低语，她脸色一瞬间如一张惨白的纸张，瞳孔骤缩，浑身绷成了一条弦。 “你不是她的女儿”。 是的。 特蕾莎不是卡尔，她心思敏感，成绩优异，外人见了，人人都要夸一句“冰雪聪明”。 这样的她，从小又遇到了弗雷德夫人那般异常的对待，怎么可能从未怀疑过这一切呢？ 她当然怀疑过。然而，只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包裹着，然后束之高阁，便可以假装从未发生过，从未有过。只要假装没有，便可以当做它不存在。 她更宁愿承认自己是不被妈妈所偏爱的那一个，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样可怕的想法，久而久之，连自己也被欺骗了过去。 直到，被塔尔莉戳破了这个脓疮。 残酷的现实流了一地。 她们有着那般相似的眼睛，紫罗兰一般，一样的淡漠与平静。 一样的，永不能被她所讨好。 “你……” 特蕾莎似乎这一刻忘记了该怎么微笑，她只是强撑着自己的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塔尔莉，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塔尔莉看着她那张小说中描写的美丽无比的脸一寸寸变得狰狞而扭曲，“特蕾莎，别再自欺欺人了。” “如果不是家主所做的一切，你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塔尔莉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让她听得更加清晰， “妈妈，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哈，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你猜，如果卡尔知道了这件事情的话，他会怎么看你呢？他的好姐姐。” “不、不……” 特蕾莎摇着头，她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塔尔莉面前，双手慌乱地抓住她的衣袖，金发凌乱，眼神几乎发烫，“塔尔莉，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会的，对吧？你还当我是你的姐姐，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你保护过我……” 从穆斯塔法的爪下，从古代生物的威胁下…… 她是心软的，是会面对他人的乞怜而有所不忍的。 然而， “我确实救过你。” 塔尔莉打断了她的话，垂眸冷冷地看着她，“——不过那是因为我当时以为，你是无辜的。” 她以为，弗雷德家主应该跟孩子们分开看待。她以为，女主角真的如同小说里描写的一样温柔善良、冰清玉洁。她以为，特蕾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完全不知情的人。 直到看到弗雷德夫人的画像，听到卡尔亲口诉说她的死亡经过时她才终于知道—— 心思这样多变，情绪又这样充沛而敏感的人，生活在这样庞大的百年家族里的圣女小姐，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情呢？ “特蕾莎，你只是一个不无辜的帮凶，一个卑劣的欺骗者。” 塔尔莉把衣袖从她的手中抽走，眸光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个从头到尾，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让人不耻的懦夫而已。” 衣摆翩飞，不带一丝温度地从特蕾莎面前离开。 塔尔莉的声音冰冷，随着脚步声从她的面前离开，房门“咔哒”一声，冷漠地合上。 月光从窗棂照射进来，冷漠得如同冰棱，风掀起窗帘。 夏季的晚风居然冷得刺骨。 特蕾莎最后的一丝希望沉入谷底，她僵硬的身躯倒在柔软的锦被中，发出了绝望的哭嚎。 作者有话说： 来了！晚安~ 第40章 塔尔莉晚上回去的时候, 听着外面簌簌的小雨，辗转难眠。 一是由于献祭日期的临近。弗雷德家主因为幻境封锁事件，特地推迟了世代遗留下来的献祭时间, 这无疑给了她更多的准备时间。但是另一方面, 也增加了事件的不确定性。 二, 就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黄昏的去留问题。尽管对方同意了会跟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她还不确定要不要带祂一起去世界的中心。 这是一个危险的命题。 塔尔莉很清楚, 她失败的几率很大，但是她并不想把黄昏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或许祂可以暂时先等待在某处。 塔尔莉默默地翻了个身。 回家毕竟是她的想法和计划, 黄昏或许可以与她一同享受计划成功的喜悦，但是绝不该与她一起承担计划失败的后果。 她闭上眼睛。 似乎还能回想起下午的时候, 黄昏迎着下午微醺的暖光，看向她时, 眼睛里折射出的流转光彩。祂纤长的睫毛似乎压了一层碎金，挺直一般的鼻尖几乎触到她的下颌, 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映出她期冀的轮廓。 那时的祂, 似乎也愣住了。藤椅也止住了晃动。 祂的眼瞳里映出祂的情绪。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情绪，就像是冰层之下掩藏的冰山, 所表露出来不过是一角抑或是漂浮的粼粼碎冰。 碎冰在红色的海面浮动。 很快流淌起来。 德里茨弯起眼睛，对她展露出笑容，喉结随着祂的声音在衣领修饰下的修长的脖颈上上下滑动了一下。 祂对塔尔莉说： “好。” 因为这一个字，塔尔莉的心似乎也能够随之平稳下来。 她诉说的勇气也渐渐地盈满了胸腔。 是啊, 她和黄昏可是能够互相依靠对方、给予对方后背，救过彼此性命的伙伴。 共患难与生死。 如果连祂也不能信任的话，她还能够信任谁呢？ 指尖毛茸茸的触感传来, 通过她的掌心温度传达给她的心脏。 柔软的肚皮、不加防备的姿态。 塔尔莉闭上眼睛。 她知道, 黄昏一直会在她的身边。 * 第二天, 塔尔莉起得很早。她把骑士兵团协会的地址交给的德里茨，让祂去领制服。 而她则要在侍女们的折腾下活过一个早上。 “真是奇怪……塔尔莉小姐这次怎么对打扮这么有积极性，起得也这样早。我记得上次大小姐的洗尘宴那次不少皇室贵族都要来，二小姐的兴致都没这么高呢。”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还是……难道说，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塔尔莉小姐天天呆在府邸里，哪有什么人要见？最近的日程表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宴会。” “不过，别的不说，我们二小姐身上的疤痕愈合之后，总算可以穿这些漂亮的裙子了呢。有种莫名的欣慰……” “二小姐这次救下了这么多人，立下了大功。我上次出去采购的时候还听见那些贵族少爷小姐们在商量，等我们小姐的伤养好之后回到学校，要给她办一场庆功宴会呢！” “我去烘焙房和洗衣室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我们小姐的风评好了不少！毕竟长得可爱，实力也强，假如日后得到了家主的赏识，我们说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呢！” …… 一早上，塔尔莉被这群人小声絮叨得恨不得把耳朵摘掉。 尤其是觉醒精灵族魔法血脉之后，她的听力本就好得出奇。 临近中午时刻，她吃了两枚糖果垫了垫肚子。 侍女们的拾掇打扮终于完毕，她们流水一般收拾好房间，把东西送下去，一名侍女带着她来到镜子前，撩开幕帘。 “简直像一个工艺品一样！” “春水洗涤了我的眼睛。神明啊……” “感觉再多看几眼就会被她的可爱刺杀。” “……” 有些夸张了吧，这些热衷于装扮游戏的女孩们。 不过…… 塔尔莉的手摸上镜子，触碰上镜子中的那个少女。 比起她最初的青涩与稚嫩，在历时这么久的岁月的淬炼之下，她倒是成长了不少。个子隐隐有长高的苗头，身材也不再如最初一样细瘦，勾勒出隐约青涩的曲线。 塔尔莉执起一把长剑。她的侍女们则为她撑起一把青色的阳伞。 “祂应该也快要到了。” 她推开门，“是时候该走了。” * 她为祂挑选的制服竟然奇迹般地贴身。 青年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抚平衣袖和领口处的每一条细微的褶皱。 塔尔莉知道祂的尺码与尺寸，正如祂知道她的一样。 祂单手就可以把她禁锢在怀里，也可以只手扼住她的咽喉。包括一只手托举起她时她的重量，她细如苇杆的手腕与纤瘦的腰。 与她安睡在祂的怀中时不设防的睡颜。 她才是真正不加防备的那一个。 在戴上黑色的防具手套时，德里茨看向镜中的自己。 祂出现在塔尔莉面前时，从来模糊了自己的性别特征。漂亮且笑容温柔的长发青年，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与动物化的天性。 祂从来都很清楚，塔尔莉最容易对什么样的人放下戒备。 也是由此。 当祂今天换上这一身骑士制服时，祂的性征才第一次显得，这么明显。 德里茨带上剑，转身开门离去。 这一次，祂将以骑士的身份去见她。 在后花园。 塔尔莉这边，正坐在林荫亭下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便听见侍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簇一簇响起。 有长靴踏着林荫路发出的“沙沙”声。 “天呐，真好看……” “弗雷德府邸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帅气的骑士了？” “感觉皇室在祂的美貌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塔尔莉微微一怔。 她以为，在遇到黄昏时，大多数人首先都会选择“漂亮”这样的词语去形容。 漂亮的狐狸，狡黠的狐狸。 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之上。 只是一抬起眼睛，她才发现。 ——这样漂亮到近乎锐利的一张脸，在红宝石色眼瞳与宝石饰品的映衬之下显得精致艳绝而不近人情。犹如一柄染血的长刀包裹在剪裁修身的骑士制服中，衬衫领扣解开一颗，衬在喉结之下，露出那印着“黄昏”的项圈。 宽阔的肩膀到劲瘦的腰际延伸向下，被金属腰带上扣。修长的双腿下踏着黑色的长军靴，泛着冷酷的色泽。 敛起笑容之后，那是更具有压迫感的一位青年。 祂穿过林荫树到，来到凉亭之外。 塔尔莉站起身，走到祂的跟前，给祂塞了一枚糖果： “没吃午饭吧，是不是饿了？垫垫肚子。” 德里茨从她的掌心接过糖果。剥开琉璃色的糖果纸，清甜的糖果香气萦绕在舌尖。 就像是今天的她一样。 黑发束起来一半，另一半在脑后梳成少女的发髻。明媚而透亮的眼睛仰视着祂，像阳光下摇曳的紫罗兰花。殷红的嘴唇柔软润泽，好像也点染了糖果的清甜。 身后的侍女为她撑着伞，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穿着浅紫色的短裙，薄纱轻轻覆下，紫金色纱线绣成的蝴蝶轻盈地落在她的裙摆，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德里茨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垂下眼睫，单膝在她的面前跪下。 轻声颂起宣誓词。 塔尔莉从剑鞘里抽出长剑，架在祂的左肩头。 几秒钟之后，祂的宣誓词宣读完毕，肩头一轻。德里茨托起少女面前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和柔软。 德里茨抬起头，看到了她眼中盈满的笑意。 “好像还缺了点儿什么哦？” 塔尔莉说着，在祂的面前弯下腰，右手指尖轻轻地抵在祂的胸前，按住祂左胸前的制服衣襟，手指微微下陷， “这儿缺一个标记。”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那枚骑士徽章，动作很轻地为祂别了上去。 德里茨感觉就像有一只蝴蝶短暂地停驻在祂的胸口。 蝴蝶离去的地方，紫罗兰在心土之上绽放。 “好啦。” 塔尔莉高兴地对着那徽章看了又看，“真适合你。” 德里茨站起身。 祂伸出手，摸了摸那枚金属制的铁块。透过手套，祂依旧能够感觉到它的重量与分明的棱角。 塔尔莉呵退几名侍女，拉着祂的手，顺着小路继续走， “黄昏，我遇到你的那一次，买下你，就是想到这一天。只不过，与我想象的稍微有些出入。” 德里茨：“没想到我会以人类的外形出现吗？” 塔尔莉：“对。” 她在献祭的前夕难得拥有这样悠闲而放松的散步，“我一直以为，我的骑士会是一只魔兽。” “因为我曾经说，我没有把握驯服一名人类，能让他完全忠诚于我，永不背叛我。所以，当时的我选择了你。说实话，在你变成人类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让你离开的。” 塔尔莉走着走着，“沙沙”声停止，她停住脚步， “那个时候，篝火边，我想的是，如果你不能被驯服的话，我就会放你离开，因为当时的沉没成本还不算太大，出去之后，我还有机会另寻一只魔兽。但是，你没有选择离开我。” “后来，我们成为了可以互相信任的同伴。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黄昏，如果你当时离开了我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你是那样一只高傲而蛮不讲理的小狐狸。” 塔尔莉转过身，迎着树隙落下来的光，对祂笑道， “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就不需要多想。因为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一个彼此驯服的过程。”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 晚安 感谢在2022-06-29 00:40:34~2022-06-30 00:2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子规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塔尔莉与青年从下午呆到了日落时分。 “再过不了几天, 就是献祭的时间了。”塔尔莉在亭内坐着，小口饮着红茶，“黄昏, 我昨晚一直在想, 要不然你先回深渊, 我去世界中心见傲慢君主。这样，即便我有什么危险, 也不会连累你。” 德里茨抬头看树影： “你知道你被献祭之后，会遇到些什么吗？” 塔尔莉放下茶杯, 点点头。 “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会被丢进深渊外围的荒原上, 成为古代生物的猎物。由于被献祭的魔女大多数并没有魔力，所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从这里活着回到世界中心。” “不过即便那样, 她们也很难见上德里茨一面。作为卑微的人类献上的祭品，她们还要经历数不清的困难与折磨。” 塔尔莉低下头, “我不清楚献祭的缘由是什么。我只知道, 我必须得活下来，见到祂。” 德里茨看她一眼。她垂着长长的睫毛, 看起来有些悲伤。 “献祭只是一个仪式，用来沟通人间界和世界中心的仪式，向君主证明人类的忠心，而如果祭品被收下, 也侧面表示，人类没有被祂遗忘，时至今日, 依旧活在祂的庇护之下。” 德里茨说, “这就是意义。” “……多么残忍啊。” 塔尔莉的声音垂下去。 仅仅因为这种缘由就用活人的性命向君主献祭, 多残忍的人类。 德里茨的眼眸沉沉：“对。多残忍。” 祂向来是残忍的。 “知道这么残忍、这么危险，你也依旧坚持要去吗？”祂问。 “对。” 塔尔莉握了握自己的手，疤痕已经愈合，粉嫩的皮肤犹如新生，“我要是想要回家的话，就必须去见祂。” “为什么？” “世界中心的漩涡只有回转才能带我回去。而回转的话，需要绝对强大而膨胀的力量的冲击，”塔尔莉说，“有人跟我说，只有君主才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德里茨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炎炎的夏日里却一点点地浸入凉透的湖水。不知道哪里开始，心脏开始缓慢地麻痹起来。 祂知道自己即将会听到什么样的话了，祂想站起身离开，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表情，问道：“你要杀了祂？” “不。” 塔尔莉摇摇头，有些自嘲，“我如果有能力杀了祂的话，也不用被逼入这样的绝境了。” “那你要如何？” “……” 塔尔莉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假如能让祂爱上一个人类，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心的话，即便是神明的权柄也会被土崩瓦解……” 她垂着头，话音落下一阵子之后，才听到旁边传来笑声。 青年哈哈大笑。 她抬头。 才看到蓝发的青年因为一直在大笑，才歇下来，眼睑下浮上一点红晕。祂红色的眼瞳像沉下冰凉井底的红月，即便是夏日也泛着冷意。 祂单手撑着石桌桌面，支着脸颊，看她：“塔尔莉，谁跟你这样说的？” “深红女巫。” 塔尔莉听见祂嘲笑，又有些泄气，“我知道这听起来异想天开……但总比第一个方法要好。” 德里茨“嗯”了一声，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比第一个方法有可行性。”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德里茨眼尾上调，祂毫不掩饰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大概知道吧。” 塔尔莉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辈子在小说里看过的内容，“……不过，这样的话，或许特蕾莎能够比我做得更加出色。” 德里茨：“她甚至活不到见到祂。” 祂看着塔尔莉：“……但是你能。” 德里茨终于想起来，祂最初想要与少女见一面，为的是什么。 祂只不过想要看到她绝望的脸而已。 所有的羁绊，统统是虚伪而缥缈的东西，祂险些就沉迷在了这样的羁绊之中。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祂迎来的，将会是下一次背叛吧。 祂不会愚蠢到被他人背叛第三次。 夏日的光点浮在青年的发顶，照出祂挺拔的身形和轮廓，以及掩在阴影之下的散去的仅剩的阴冷笑意。宛如一条短暂地收起尖獠的毒蛇，无端端在祂的身遭圈出一块阴寒而森冷的领地。 黄昏西沉之后，塔尔莉要去家主的书房议事。 德里茨独自一人离开凉亭。 祂抬手扯下胸前的徽章，随手扔下。被她亲手戴上的徽章在树丛中骨碌碌滚了几圈，沾染了灰尘和碎叶，不再光辉透亮。 祂离开了弗雷德。 塔尔莉，你当然会活着。 在看到你那张因为永世而无法回去的绝望的脸之前，你会在这个世界活得好好的， 哪里都不能去。 ＊ 身披长纱的老妪操纵着面前深紫色的水晶球，在魔法烈焰的沸腾中，水晶球悬浮起伏着，像是在海洋中飘荡。 蓦地，一阵强风吹起了幕帘。一只无形的手势无可挡地猛然攥住了她的脖子。 水晶球“哐当”一声，砸落在底座上。 强风吹拂的幕帘之中，走出一个颀长的黑衣青年，祂抬着右臂，虚虚握着手，向上拎起。 深红女巫的身体被越拎越高。 她的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脸涨成了土色。 “你找死。” 那青年噙着蛇一般森冷的笑容说道。 “君主……您终于回来了。” 深红女巫艰难地说。 什么东西“乒乓”被祂砸落在地上，滑行出去好一阵。 那是她当初给塔尔莉的燧石。 德里茨松开手，深红女巫像布袋一样落在地上，捂着喉咙呼哧呼哧地喘气，她看着地上布着裂痕的燧石，没说话。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 “……我只是承受世界的旨意。君主，命运指示您会遇见她。” “你与她联合，想要杀死我，夺取权柄。”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您，”深红女巫闭上眼睛，她此刻竟显得奇迹般地宁静，“您会被她杀死。这是命运的预示，绝无逆转的可能。” 德里茨笑出声：“世界的旨意是我，命运的操盘手也是我。深红女巫，你认为我将会被自己杀死？” 深红女巫抱着水晶球，她没看那阴鸷的青年，忍住身体的颤栗， “这是我看到的未来。” “那你，有没有看到你自己的未来？” 强大的压迫力悬在她的头顶，仿佛那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只要她的头拧动一寸，她便会横尸当场。 “那孩子……”她颤抖着变形的声线开了口，“唯独那孩子的未来我看不见。您的、我的……世界的未来都在我的眼前。然而只有她的未来，我不能够窥见。”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塔尔莉的未来不在这个世界，她可以窥见的范围之内。 德里茨默了半晌，突然阴恻恻地轻声笑起来，声音如一阵风似的轻飘飘落下： “那好啊。” 祂收回手，幕帘被风带起，轻轻落下， 声音却清晰地穿透过来。 “那么，打个赌吧。深红女巫，那就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如你所说，爱上一个卑贱的人类。” ＊ 塔尔莉从家主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一阵阵雨。 晚夏雨多。绵绵的雨带来的乌云提前驱赶开了晚霞与黄昏，塔尔莉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总觉得心底慌得很。 弗雷德家主告诉她，三天后是献祭仪式的日期。 塔尔莉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她匆匆往回赶，回到房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从克里斯汀身上回收的力量下午时忘记还给黄昏了。 她顺手带上房门，叫了一声：“黄昏？” 声音飘落在空荡荡的房间的地板上，没有被接住。 塔尔莉感觉到，心底没来由的慌乱似乎得到了应验。 偌大的房间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有没有人。 她担心那家伙又跟她闹什么别扭，变成小狐狸躲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看床铺上、床底下、柜子里、盥洗室里。 统统没有。 哪儿都没有黄昏。 塔尔莉站在书桌边，头一次感觉到有些六神无主。她感觉头脑晕乎乎的，推开窗户，屋外的潮气便一波卷着一波朝她涌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不。 祂一定是先去了哪里，做什么事了。 这只小狐狸脾气古怪得很，不是那种要去做什么事还会乖乖跟她禀报的类型。成为人类名义上的骑士或许也不能够束缚祂这样的秉性。 塔尔莉想着，带上女神弩和抽屉里的魔法弹，一路奔出了房间。 她先去了校场，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回来的时候顺路去了骑士兵团协会，那里的负责人告诉她，黄昏在下午领取制服时来过一次之后，再没有过来。 从协会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树梢。 塔尔莉下台阶时踉跄了一下，有一些失魂落魄。 她仍旧不抱希望地一边回府邸一边呼喊着祂的名字。 她希望能有一只小狐狸从树丛里，或是枝桠上跳出来，然后优雅而懒散地踱步来到她的面前，嫌弃地说“我不过有事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居然就那么着急”。 但是没有。 等到打了一个哆嗦的时候，塔尔莉才发觉，自己浑身被淋湿了。 与此同时，一支暗箭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削去她脸旁的几缕黑发！ 她后知后觉地端起石弩，安装上魔法弹，转过身去。 几名弗雷德政敌家的刺客正蓄势待发。 塔尔莉才想到，因为献祭日期的将近，弗雷德家族的政敌再也按捺不住，不能继续等待，他们想要破坏这场仪式，必须杀死祭祀的祭品。 “砰砰砰” 雨水中，魔法弹穿梭过雨幕，精准地打进敌人的胸口，麻痹他们的身体和动作！ 尽管黑夜的来临让塔尔莉的视线变得不敏感，但是她极强的直觉依旧让她惊险地躲过几支箭矢，击中敌人。 没过一会儿，石弩发出空弹声。 魔法弹没有了。 塔尔莉出门得急，没来得及带上太多魔法弹。 她的掌心凝聚起魔法的光束，然而没有顾及到身后直冲她的左背心而来的一支暗箭。 “邦——” 长剑将暗箭格挡开来。 长臂将她一揽，圈进怀里，贴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塔尔莉的心嘭嘭地跳起来，她希冀地抬起头：“黄——” 雨水却顺着那金发少年的下颌滴落，他咬着牙齿，把塔尔莉护在怀里，保护着她，有些吃力地与暗处袭来的箭矢战斗着。 “塔尔莉，你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这么危险，一个人跑出来，” 金属的撞击声听得她耳朵发麻，“要不是我，你差点就死了！！” 卡尔转过身，把她挡在身后，挥剑抗住前进的刺客的偷袭。刺客的肩膀被一颗魔法弹打穿，他捂住肩膀，痛苦地倒在地上，在雨水中抽搐。 拥有卡尔的帮助之后，战局结束得很快。阵雨慢慢过去，乌云被拨开之后，清亮似水的月光照亮了昏暗的视野，加速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卡尔收起沥水的长剑，剑身被雨水冲洗的很干净，后半程出月光之后，几乎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了。 他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紧绷的弦才放开，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身后的人：“姐姐，你刚才，以为来的人是谁？” 半会儿没听到回答。 他担心地转过身，看到那少女站在月光下的小水潭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她似乎很冷，拎着石弩的手细瘦，被冷风吹得发颤，身影伶仃。 “……没有，” 她的眼神恍恍，不知道在看谁，又或者谁也没看。 “没有以为是谁。” 她以为的人，没有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2章 塔尔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起身下床，一个趔趄，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进来的侍女匆匆扶住了她：“二小姐, 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透, 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塔尔莉：“我伤得很重？” 侍女说：“您昨晚中的箭矢上抹了剧毒, 医生说，这本来是一击毙命的剧毒, 但是您不知为何活了下来。” 她扶着塔尔莉躺回床上。 塔尔莉知道，精灵族血脉有能净化毒素的能力。大概因此, 她才侥幸得以活下来。 侍女退下去后，她靠在床头, 觉得呼吸都困难。 手指都难以抬起来一下。 经过了一整晚，黄昏依旧不在。 她必须得接受祂离开的事实。 祂或许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回到深渊去了也说不定。不过让她难过的是，祂就这样不告而别, 只言片语也没有给她留下。 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消失了。 塔尔莉抓着被子, 闭着眼睛养神。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该悲伤的时候。 她中了剧毒, 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不知道身体里的精灵血脉多久才能把剧毒净化，不过到献祭为止，弗雷德家主最起码能安心，不用担心她逃跑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 卡尔来看过她几次，他很担心她。 塔尔莉拜托他给自己买了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 到了献祭的那天，塔尔莉很早就起来, 准备了一个声影石, 托侍女带给卡尔。 她已经勉强能下地站稳了。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睛下布着淡淡的青色，脸颊旁被箭矢擦伤的地方刚开始愈合，留下一道深粉色的疤痕。侍女们用脂粉把她的疤痕涂抹掉，给她换上了祭祀用的繁复的白金色衣服，把她带去了地下通道的入口。 她被蒙着眼睛，跟着牵引她的人一步步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鼻尖嗅到火烛燃烧起来的气息。 蒙眼布被扯下，塔尔莉来到了一片阴暗的森林之处，眼前被几个魔法师布置着一个强大的魔法阵，散发着金紫色的六芒星光芒，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不停回转。 塔尔莉回头，看到了拄着手杖的家主，他点了点手杖，指挥说：“带她上去。” 塔尔莉被几个人架着准备带走，她咬着牙齿，甩开几个人钳制着她的手臂，冷声说：“我自己能走。” 她一步一步走到魔法阵的中间，站在光芒之中，形单影只，看起来就如同一只落单的白色小鸟。 强大的魔法威压强迫她不得不跪下来，她的双手被束在身前，深深地垂下头，感觉脊柱都快被碾碎。 她咬紧牙关，半声痛呼也没有发出。 突然，狂风大作。树影沙沙响动，宛若魔鬼的狂乱身姿。 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喊声传来。 “小少爷，小少爷，你不能下去！！” “快拉住他！” “大小姐，小心脚下！” “啊——” 金发的少年从地下阶梯口奔出，他双目通红，手里攥着碎裂的声像石，脸上满是愤怒与不敢置信：“塔尔莉！！塔尔莉，你回来——” 他的身后追出的少女紧跟着跌倒在地，她表情悲恸地伸出手：“卡尔，别过去！！” 追上来的仆人大呼小叫着跟上：“特蕾莎小姐！” 弗雷德家主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怎么来了？拦住他！” 几个守卫纷纷拿着剑小心地上前，害怕伤害了他。 卡尔从剑鞘里抽出长剑，愤然一挥，白光凛冽：“都滚开，别靠近我！” 守卫们纷纷散去，没人再敢靠近。 弗雷德家主揉按眉心：“加快进度！” 魔法阵旋转加快。塔尔莉感觉自己的背上又多了千钧之力，她几乎跪不住，胸腔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染在白色的长裙上，猩红而刺目。 卡尔来到魔法阵边缘，他试图踏入这片领域，却被阻隔在外，刀尖劈在透明的结界上，他的虎口裂开，血滴滴答答渗出来。 “……没有用的。” 塔尔莉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卡尔，放弃吧。” 他跪在地上，手里的剑掉落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塔尔莉勉强支撑着眼睛睁开，她看着地上裂成几片的声像石：“你已经都知道了。” “是……” 少年从嗓子里挤出破碎而细弱的声音，他表情痛苦扭曲地伏在她的面前，脸埋在手心，肩膀震颤着。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没能保护妈妈，甚至也没能保护你……” 上一次，他的妈妈在他的眼前死去。 这一次，他的姐姐在他的眼前离开。 从来高傲自负的少年苦涩的眼泪从掌心缝中漏下。 魔法阵旋转得愈发强烈，狂风嘶吼声掩盖了众人的尖叫声，没有人敢上前来。 只有塔尔莉气若游丝的声音透过阵阵光芒，传进他的耳中： “……卡尔，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废除活人献祭这样的仪式，卡尔。你是未来的家主，保护她们，别让她们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鲜血从她的唇角丝丝溢出，让她苍白的唇变得鲜艳而夺目。她的眼神这一刻望向他，仿佛在对他说“振作起来”“还有其他的人在等待你去保护”。 “卡尔！！” 弗雷德家主的怒吼昭示着他已经见底的耐心。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卡尔回答她，他的掌心贴在结界上，清澈的蓝色眼睛浸在泪中，声音嘶哑，低声而绝望地哀求着，“姐姐，求求你，别离开我……” 至少要活着、活下来…… 塔尔莉闭上眼睛。她倒在魔法阵中，自中心而起的圆盘漩涡深不见底，逐渐撕扯着扩张，将她瘦小的身体吞噬。 光芒中，她最后睁开眼睛，看向金发的少年。 “卡尔……” 那声音缥缈，就像是从天外传来，她紫罗兰色的眼瞳似乎与多年前死去的弗雷德夫人，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下你手中的剑。” 拿起剑，去战斗。 塔尔莉的声音被魔法阵湮没。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 直到这时，狂风才停止大作。 弗雷德家主的权杖落地。维持着魔法阵的魔法师们收手，列成两队，回归到阵列中。 一地狼籍。 特蕾莎不由自主松口气，她被仆人搀扶着爬起来，心跳好一会儿才平歇。今天一早的时候，父亲告诉她献祭这回事的时候，她先是感受到震惊，紧接而来的居然是侥幸。 如果她和塔尔莉的身份没有被替换的话，可能今天跪在魔法阵里的就是她了。 弗雷德家主转身：“都回去吧。” 其余人才敢有所动作。 特蕾莎连忙朝着地上跪着的少年走去，关切地说：“卡尔，你的手都流血了……不要紧吧……” 垂着脊背的少年缄默着，仿佛一尊雕塑一般。 半晌，他才喑哑地道： “滚开。” 特蕾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我说，滚开。” 眼前冷光一闪，耳朵边炸起仆从们纷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 “小少爷，您这是在干什么？” “这可是大小姐！！” 特蕾莎头晕目眩，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长剑锋利的尖端已直指她的额头。 那少年渗血的手拎着长剑，鲜红的血在剑柄的纹路上流动着下坠，闪烁着冷漠寒光的剑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指着他的姐姐。 他眼中的憎恨与厌恶是那样清晰可见、不留情面。 “滚开，” 少年的眉眼像极了一匹初见血的凶狼，露出两寸獠牙， “你这杀人凶手，恶心的冒牌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2-06-30 22:29:06~2022-07-02 00:3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腐癌爬啊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霖子呀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卡尔自年幼开始, 就泡在一池蜜糖中长大。 他生来便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唾手可得，地位尊崇, 实力不凡。尽管他脾气暴躁且恶劣, 但是只要招招手, 想要跟他做朋友的人便会都一窝蜂似的涌上来，争先恐后地为他擦鞋。 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漂亮温柔的母亲，亲切美丽的姐姐。 尽管相对于母亲来说, 其他两人在他的记忆中都如同剪影一般寡淡。 他什么都不缺。 他的生活完美无缺。 直到他七岁那年，母亲死在了浴缸里。 他完美的生活的面纱终于被撕破了一角, 一切都在缓缓露出水面。 作为对母亲情感的寄托，他把一切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姐姐特蕾莎的身上。 而从小开始, 一直以来对他态度温和却疏离，甚至有些不冷不热的姐姐, 在母亲死后, 也一反常态地对他温柔亲切了起来。 卡尔逐渐变得十分依赖她。 但同时，自己的内心也在被母亲的死给深深折磨着。 “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卡尔常常这样想, “我行事太乖张恶劣，让她失望了。” 每当他抱着头陷入这样深深的痛苦的时候，姐姐总会在旁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安慰他：“没事的，我们卡尔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也在变得越来越好, 相信妈妈假如在天上看见, 也会感觉到很欣慰的。” 卡尔在她的安慰下, 内心逐渐变得平静起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妈妈的死好像一条结实的锁链，扎扎实实地捆绑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变得胆怯，表面上乖张，实际上内心脆弱而孤僻。 然而，在特蕾莎姐姐的安慰与陪伴之下，这个伤疤总算在慢慢愈合。 直到遇到塔尔莉的那一天，痂痕被这个拥有着如出一辙的紫罗兰色眼瞳的少女毫不留情地撕开。 心底的疼痛与刺激像是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挠了一把，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猝不及防地撕开，逼迫着他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犯下的过错。 更可恨的是…… “她也是你的姐姐，卡尔。” 父亲的脸隐在阴影之中，“你要跟她好好相处，不要起矛盾和冲突。” ……哦。 肮脏的私生女。 卡尔那时这么想着，看她的眼神变得轻蔑。 恶心。 ……确实恶心。 卡尔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特蕾莎。她的金发有些凌乱，浅紫色的眼瞳盈满了泪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眼前的人变得陌生。 他为自己拥有跟她一样的金发而恶心。 弗雷德家主与他身后的魔法师已经回去。确认仪式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他得回书房处理很多接下来的事情，还得赶去皇宫说明仪式的成功完成，他没有时间耗在两个小辈身上。 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个和一些惊惶失措的仆从们。 她们试图上前劝阻，却被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所威慑，不敢上前。 “卡尔……卡尔、你听我解释……”特蕾莎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在她眼里，即使卡尔是个莽撞而愚蠢的弟弟，什么事也做不好，却总算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就算之前他跟塔尔莉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在他的心里，她毕竟是他相处了十几年的亲姐姐。 然而被他得知了这样的真相，也就意味着，这样的血缘亲情被推翻了。 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这让他难以接受。 “闭嘴。” 卡尔没有放下剑，他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冷峻起来，“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对吧？” “——我、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妈妈……” 特蕾莎抓紧胸口的衣服，想上前，却被剑尖的寒光逼得不得不步步后退。 “你不配叫她妈妈。” 卡尔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得像冰，“她不是你的妈妈。” 特蕾莎被一闪的剑光吓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疼得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我有什么错！！那时的我根本就没出生，我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卡尔，我们十几年的亲情与羁绊，如今是这么一点血缘的关系就可以轻易抹去的吗？” 仆从们被这态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甚至都忘记了要去扶特蕾莎。 “你……” 卡尔似乎被她的话彻底激怒，“怎么会有脸提这件事！？你敢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妈妈还在的时候，你因为嫉妒我独占了妈妈的爱便对我态度冷淡，等妈妈因你而离去之后，你明面上是亲切温柔的姐姐，暗地里却朝我潜移默化地灌输“我的顽劣才导致了妈妈的死”这样想法……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培养我对你的依赖还是为了抚慰你那可笑的愧疚心，而我，甚至因为你的缘故，伤害了我真正应该去守护的人！” 卡尔双目通红，手上的伤口随着他用力爆起的青筋与肌肉寸寸裂开，鲜血逐渐流满了整只手，一些顺着剑身汩汩流下来。 滴答落在特蕾莎眼前。 特蕾莎被他这副样子吓到，心悸得几乎快要窒息，连眼泪也忘记了要流。 她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没法反驳。 半晌，卡尔剧烈起伏的胸口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收回剑，插回剑鞘之中。 阴鸷的眼神只最后冷冷地看了地上狼狈的少女一眼。 “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同住府邸里的一个陌生人，请别再靠近我一步。” “……卡尔……” 特蕾莎无力地低声。 “也别叫我的名字。” 卡尔转身走下阶梯，连一个眼神也再没有施舍给她，“从你的口中吐出我的名字，那太令人作呕。” 他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黑暗的阶梯中。 卡尔受伤的手攥紧剑柄，他绕过繁杂的楼层，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进门之前，他慢慢地侧过头，猩红的双眸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深深地看着，眼眸没有光泽。 那是弗雷德家主的书房。 ＊ 塔尔莉甫一从魔法阵的传送漩涡之中落下来，就砸落到了地面。 她呕出一口血，感觉到五脏六腑都疼得几乎要裂开。 在传送的时候，她就率先偷偷挣松了绳子。陷进漩涡时，她便脱开了绳子，从身上摸出托卡尔给她买的储物卷轴，拿出愈合药剂吃下。 伤口迅速地愈合着。 塔尔莉踉跄地站起来，刚才掉落下来时的一些骨折伤也在慢慢修复，看来卡尔给她的愈合药剂确实不是凡品。 只是内伤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修复。 塔尔莉抹掉了唇角的血，从卷轴中拿出石弩，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 她被传送来的地方，确实是深渊外围的荒原。 一来这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浓重的魔气在侵蚀着她的身体。 如果她的身体还是人类那时的话，恐怕撑不过两三个小时。 不过因为解放了精灵族血脉的封印，她的身体现在对魔气有着与生俱来的净化效果。尽管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全，不过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存活的几率好歹大了一些。 她正想着，在传送卷轴的存储空间里便摸到了一个立方体盒子。 她轻轻地把那东西拿出来。 透明旋转的立方体盒子中，一个红色的符文静静地漂浮着。 这是她从克里斯汀身上，为黄昏夺取回来的力量。 一直没来得及给祂。 从荒原往深处走，能够走到深渊之城，上次飞行魔兽驮着她和黄昏去的地方。 黄昏不告而别，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也可能是被深渊之主威胁回了深渊。 她要是能够挺过这片荒原区域，坚持到深渊之城，说不定就能够见到黄昏，把这个力量还给祂。 内心抱着这样的希冀，塔尔莉收起来那力量。 她吸一口气，满腔的血腥味儿。 天边乌云阵阵，是她所熟悉的荒原的天空。层叠的阵阵黑云中偶尔投下一些暗淡的光芒，空气中很是干燥，土壤里没有生命。 这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原废土。 塔尔莉仰起头。 远处有一片格外黑的云，带着霹雳闪电朝着这里移动过来，不一会儿，暴雨与飓风就会席卷这片区域，能见度也会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 闻到稀有的人类的味道，被放养在这片荒原上、成群结队的古代生物如海潮一般朝着这个方向奔涌而来，带来剧烈的大地震颤。 塔尔莉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有在古代神庙里，她化身蝴蝶时于暴雨之中看见古代生物群中穿梭的德里茨，也有在幻境被合上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黄昏背着她，在月下的蓝色焰火中疾奔。 她从卷轴里抽出绷带，为自己端弩的手的掌心和关节处缠绕几圈，紧了紧，打成一个结。 魔法弹装填。 端弩，抬手，闭起一只眼睛。 她的伤口剧痛，端着武器的手臂却坚定而丝毫不乱，眼神也无比坚决。 好像荒原上，她也成为了风暴的化身。 ——她会活着，去到深渊之城，见到黄昏。 - 世界中心的高塔之上。 德里茨展开水镜，暴雨下的荒原景象徐徐浮现在祂的面前。 如祂所想。受到人类气味的刺激之后，古代生物便失去了理智，成群结队地踏着土地袭向脆弱的人类少女。 深红女巫的预言说：“荒原的暴雨将持续未来三天，届时，地势较低的地方将被洪水淹没。” 德里茨满意地笑了。 塔尔莉。你所说的自取灭亡的方法，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祂看着画面里追逐、战斗、狼狈、受伤的少女，眯起一只眼睛，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拢住什么一般慢慢相合。 少女小小的、狼狈的身影被包裹在祂的双手之中，像是在牢笼之内翻滚挣扎。 祂透过自己的双手间隙看着塔尔莉，一边看，一边缓缓合拢自己的双手。 直到彻底并拢，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消失， 像是被困死在祂手中的囹圄里一般。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但是来了 感谢在2022-07-02 00:30:07~2022-07-03 03:1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腐癌爬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污浊的洪水自高出泻往低处, 少女小小的身影伏在波涛之间，随之起伏。 洪水之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古代生物的尸身。 塔尔莉给自己添加了一个低阶漂浮术, 任由自己仰在水波上小憩。 这场战斗几乎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连同她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 伤口被污水冲刷的疼痛感总是要延迟一会儿才传给她。 她闭着眼睛，只让自己的口鼻不被洪水淹没, 慢慢地吸气吐气。 时间过去，白天沉入黑夜, 四肢完全丧失知觉后，她渐渐地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被水波送到了哪里。 这一觉，她好像睡了很久, 也并不安稳，总是在不停地惊悸。 不过, 好在也算是休息。 她在一个下午, 感受到久违的温暖阳光和说话的声音，慢慢醒来。 说话的人进门, 合上门后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看她： “醒啦？” 塔尔莉眼前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变得不那么模糊。 她眯着眼睛，费劲地看了好一会儿：“……魔法师？” 一些小小的地精模样生物在她的枕头旁边跳来跳去，不满地大声道：“要叫魔法师大人！” “没大没小！！” “……” 塔尔莉想起来眼前的少年, 正是之前她在深渊之城时下棋赢了的那个少年魔法师。 他仍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眯眯眼样子，只不过放下兜帽，蹲在她的床边看她：“前几天荒原大雨, 把你冲到了深渊之城附近, 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你, 就把你捡回来了。” 塔尔莉支撑着起身，动作幅度一大，牵扯到了伤口，就忍不住咳嗽：“……多谢。” “你现在要离开吗？” 少年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你的伤口在污水里泡得太久了，已经发炎流脓了，我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的。还有，你的内脏也损伤得厉害，三天不足以让你的伤势恢复好。” 塔尔莉问道：“我已经躺了三天了？” “没错，”他点点头，“荒原的暴雨刚刚结束。而你至少还要再休息一个星期，才能活动自如。” 塔尔莉犹豫了一下：“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少年蹲在她面前，仰头问：“你担心你祭祀的人类的身份？” 塔尔莉脸色微变。 少年哈哈笑了几声：“这天底下可没有我不知道的情报噢。” 床上和窗台上掌心大的小地精们纷纷跳起来绕圈鼓掌： “魔法师大人无所不知！” “魔法师大人最厉害了！” “魔法师大人是我们的神！！” “……” “所以，你放心好了，” 少年竖起手指，对她慢悠悠地说道，“从献祭仪式诞生开始，就没有能够在荒原活下来的人类少女。你是第一个。” 塔尔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敲门声响了。 魔法师少年从地上站起来，过去开门。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递给塔尔莉一颗圆圆的魔法珠，让她吃下去。 塔尔莉犹疑着看了它一会儿，还是吃了下去。很快，一阵黑雾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笼罩了塔尔莉的身体，她变得如同曾经那些曾经在深渊之城里见过的深渊族人一般。 “这个魔药可以保护你暂时不被魔气所渗透。”少年解释说，“这样，你呆在深渊之城里养伤，伤势也会好得快一些。” 塔尔莉抬起手来握了握，果然发现那阵平时萦绕在她的皮肤上，如附骨之蛆一般黏腻的阴凉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温暖。 “谢谢你。” 塔尔莉真诚地看着他。 “不用谢，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少年魔法师摆摆手，遥遥一指。 塔尔莉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壁橱里的箱子。 “那箱金子，是你之前留在我这里，嘱咐我交给那个……小孩的，”魔法师说，“不过他后来一直没有过来，大概是不需要了，所以物归原主，这箱金子还是你的东西。我这些天的药钱、住宿费，包括购买这颗魔药的金钱，都从那箱金子里扣。” “……”塔尔莉说，“还是谢谢你了。” 小地精们又吵闹了起来： “魔法师大人人美心善！” “魔法师大人慈眉善目！” “还不快跪谢魔法师大人！！” … 塔尔莉这次想到了什么，她问道：“对了，我们之前说的那三个情报，还算数吧？” “当然。” “我想问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到深渊之城的那个青年吗……祂叫黄昏。” 塔尔莉问他，“你知道祂现在在深渊之城的哪里吗？” 少年魔法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微妙起来。 “……祂离开你了吗？” 塔尔莉低下头：“祂应该是有事提前回了深渊，不过我还有东西没来得及还给祂。” 她把红色符文从卷轴里拿出来给他看。 魔法师看完符文，脸色更加微妙。 一脸想说但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 塔尔莉察觉出端倪：“怎么了吗？” “没什么。” 少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就这么肯定，祂一定在深渊？” 塔尔莉垂下眼睫：“其实，我也不知道祂在哪里。不过祂来自深渊，我就以为，即使祂离开了我，也一定会回到这里。” 少年魔法师看着她苍白的皮肤半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你确定要使用掉这第一次机会吗？我的情报可是很宝贵的，多少钱也换不来。据我所知，你现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塔尔莉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是。” 她还有两次机会。反正也来了深渊之城，就干脆把祂的东西还给祂好了。 顺便还能见上黄昏一面。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似乎是被她的固执折服一般，魔法师无奈地对她说，“你的那位同伴，祂现在不在深渊之城里。” “祂在世界的中心。” ＊ 以塔尔莉现阶段的隐身术来看，她能支撑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随着夕阳渐渐地沉下了这座深渊的城市，塔尔莉像一阵风一般飘进了王宫中。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座王宫。 因为坚持的时间不能够太久，塔尔莉在路过一个曲折的回廊时偷偷打晕了一个侍女，换上了她的衣服，在路过一队侍女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了她们的队伍里，随着她们走上里殿。 长廊尽头，她看到了那个浑身被包裹在浓郁黑雾里的男人。 她左看看，右看看，趁没人注意到她，躲到门后，跟上了他。 还没走几步，就跟丢了。 塔尔莉正想着该去哪里找，声音就在她的背后响起。 “你在找我吗？” 塔尔莉硬着头皮转过身。 她看到对方浑身惨白的皮肤和青白色的手背就头皮发麻。 深渊之主的声音像一截枯木一般。 “是……” “……” 对方眯着眼睛端详着她，反应过来，“是你呀，人类少女。” “是我。” 塔尔莉向他说明来意。 “你要去世界中心？” 塞蒙德纳罕道，“作为被人类献祭的祭品，能活下来就已经算是万幸了。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离那儿越远越好吗？”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塔尔莉当然没法告诉他自己的目的。这两个目的不管是哪一个，恐怕都不能被他知道。 “哦，也不是不可以，” 塞蒙德想了想，“不过我有个条件。” 君主无法知悉她在他的地盘上的举动。正好，祂说已经追回的“不死之咒”在这个人类少女的手上，让他代为回收。 “我嗅到了你储物卷轴里熟悉的气息。” 塞蒙德说，“把那个红色的咒文给我，我就带你去世界中心。” 塔尔莉立马就变了脸色：“那个不行。” 塞蒙德挑眉：“怎么就不行？” “那是我同伴的东西，我代为保管。它不属于我，所以我没有决定它去向的权利。” “你的同伴是我的手下，你当初带着它逃走，我已经没有为你们算罪了。”塞蒙德说，“我们君主想要你手上的力量，正好，如果你把符文给我，我不仅会带你回世界中心，还能在君主面前替你求情，说不定祂能网开一面，让你避免祭品死亡的结局。” “……” 他看得出来塔尔莉非常心动了，不过少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她这么说。 塞蒙德眯起眼睛：“那好吧，那实在太可惜了。” 他拍了拍手。 王宫的地板震颤起来，须臾，四面八方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四头魔兽，它们威风凛凛、浑身嗜血的杀意，将塔尔莉慢慢包围起来。 少女“啧”了一声，握紧石弩，摆出战斗的姿态。 ＊ 从王宫里，一道巨型风暴喷出，击出数百米远。 王宫的围墙坍塌，后围浓密的树林大片大片被烧焦，塔尔莉乘着这股热流上升，在半空中翻滚几圈，直面对面的魔兽端起石弩射出魔法爆.裂弹.药。自己则借着冲击波翻滚开去，被掀飞到树枝顶部，不停下坠。 “唔！” 最终掉落到地面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隐隐听到“咔嚓”的声音，冷汗疼得滴落。 还没有愈合的骨折伤口又开裂了。 她想起来，自己在魔法师家度过的那平静的三天。 少年魔法师名叫艾利克斯，是深渊族人，从小在深渊之城长大。 他是一个极有天赋的魔法师，从小学习魔法感悟力惊人，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大部分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的登峰造极的水平。 可是他却对下棋尤为感兴趣。 一开始，他是自学下棋，后来便渐渐感觉到身边的人棋力都不如他，于是他去王宫旁边摆摊下棋。因为那时候他还没什么钱，便许诺下棋赢了他的人可以拿到一桶金，输了的人则要赔他一金。 渐渐地，他靠着下棋积累了财富，也有了名气，却没人再敢来找他下棋。 为了能找到陪自己下棋的人，艾利克斯不得不重置了下棋的输赢规则。他加大了棋局的筹码，增加了一个情报的奖励。 因为他与生俱来的魔法亲和力，小地精这种生物对他青睐有加，成为他的眼线。这让他知晓一切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情报。 然而，数百年来，他仍旧一直没有输过。 直到那次，他输给了塔尔莉。 ……不。 应该说是，输给了君主和塔尔莉。他败了两次。 艾利克斯在深渊的声望非常高，他甚至有办法能够弄到吃下去后会产生深渊屏障的魔药。 在塔尔莉离开时，他蹲在地上，让她陪自己再下一局。 两个人下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最后，棋成为了残局，没有分出胜负来。 “好吧。” 他蹲在棋盘前摆弄着棋子，抬起头，眯眯眼看着塔尔莉，“我没有办法阻拦你，我知道，你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偏偏头，示意塔尔莉去他下巴点的地方： “桌子上有我准备的魔药，和治愈你伤口的药剂。” 塔尔莉走过去收起来，默了默，说：“谢谢。” 她本就生机勃勃，艾利克斯给她的药剂效果又好，原本说七天才能下地站稳，她三天的时间就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 她转身，推开门，光线洒进来。 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塔尔莉，” 少年问她，“你会回来，陪我下完这局棋吧？” 塔尔莉说：“嗯。” 她关上门。 …… 眼前尘嚣漫天。 塔尔莉艰难地摸出卷轴，从里面摸索着艾利克斯给她的药剂。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疼得心肝直发颤。 塔尔莉猜，是她的肋骨断了几根。她不能乱动，最好是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躲避着，避免肋骨插进内脏。 她在隐蔽的灰尘之下屏息着，即使是咳嗽也小声地咳，用手死死地捂住口鼻，血腥气在掌心蔓延。 魔兽恐怖而高大的身影穿梭出王宫，在树林间逡巡着。另一只魔兽飞在半空中，如同鹰隼一样，侦查着这片区域。 轻一点、再轻一点。 塔尔莉这样想着，却发现其中一只魔兽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开始疾奔起来，飞行着的魔兽也如遇到洪水一般飞离这片区域，往王宫的方向逃窜着。 大地震颤，树叶抖落，塔尔莉被灼伤的后背钻心地疼，手下一松，卷轴沿着震颤滚动起来。 “！！” 她不得不勉强支起身子，伸出手去够那卷轴。卷轴散落开，里面的东西纷纷落出，最显眼的就是那红色的符文。 她使劲儿伸直了手臂，屏住呼吸，忍住痛楚。 然而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比她更快地搭在红色符文之上。 青年慢条斯理地捡起它，直起身。 塔尔莉抬头，看到青年红色的眼睛的一瞬间，胃部开始翻涌，眼前出现重影，大脑震动，心悸且耳鸣。她痛苦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头，仍坚持着抓住他的长靴。 “请你……” 她明明已经痛苦不堪，手臂青紫色的脉络突出，颤抖不止，却仍旧死死地箍住祂，指节发白，“……不要拿走它……那是我同伴的东西……” 德里茨“哦”了一声。 祂笑吟吟地把不死之咒攥进掌心，“可是那该怎么办呢？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东西了。” 塔尔莉蓦地感觉到一阵痛苦，她尖锐而短促地哼了一声，死死咬住牙，忍住额头刺目的汗水睁开眼睛。 青年的靴底踩住她的指节，在松软的枯叶和泥土上，轻轻下抵。 “你要是实在想要的话……” 祂蹲下了身，掐住塔尔莉苍白的下颌，把她的脸提起来，森冷而憎恶地笑着： “要不然，就用你自己来抵押吧。”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感谢在2022-07-03 03:11:55~2022-07-04 01:2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SSIEL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身上很痛。除了背部的灼烧之外, 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似的。 相比起来，骨骼折碎带来的痛楚都不是那么明显了。 塔尔莉似乎被带去了什么地方，身上的伤势痛苦地愈合着、生长着。 那地方起初很吵闹, 后来逐渐安静下来。 伤愈合到后期的时候, 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清醒了, 只是眼皮沉重、无法睁开而已。 沉睡的期间，她能够断断续续地感觉到有人来看过她。 就坐在她的床头, 视线静静地注视着她，几乎凝出形一般仔仔细细的描摹过她的眉目。 这让塔尔莉有些不舒服。 她努力地挣扎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 尝试早些醒来。 直到某天，她的床边陷下去一些, 她再次感觉到视线。 经过几天的努力，她能够活动自己的手指了。顺着柔软的绸被, 她的手轻轻滑下，触碰到对方如寒玉一般冰凉的指尖。 然后顺势一勾, 死死箍住。 这下抓到了。 塔尔莉心想, 到底是谁这几天天天跑过来偷看她？ 可惜她还没勾住多久，对方的指尖就顿了顿, 随后如游鱼一般划过，从她的手指钳制间轻而易举地撤走。 她只来得及在祂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浅痕。 气息消失不见。 塔尔莉感觉自己触碰过冰块一样的手指此刻却在微微发热。 下午的时候，她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薄纱遮盖的窗户透过细微的阳光, 暖融融的，细细的声音响起：“你醒啦！” “祭品小姐，感觉怎么样？” “这么重的伤居然好得这么快,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人间界居然能有祭品或者来到这里, 真是百年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塔尔莉感觉太阳穴处还在隐隐作痛, 她闷哼一声，费劲地撑着床榻坐起来。 面前是几个长着薄纱翅膀的美丽精灵，和塔尔莉在第一个神庙的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们围在床边，好奇地看着她。 塔尔莉怔了怔，接过她们递过来的水，感觉干燥的嘴唇被湿润了。 “谢谢……这里是哪儿？” 精灵们端来一盆清水和一块温热的毛巾，塔尔莉把脸埋进毛巾中，感觉脸上的毛孔似乎都打开了，迟钝的感官神经也在一点点恢复，有些不安的内心也变得稍显熨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听到小精灵们说：“祭品小姐居然不知道吗？这里是世界中心的荒时之塔呀。” 塔尔莉愣了愣。 也就是说…… 这里确实是神庙的梦境之中的地方，她想来的目的地？ 她开始回忆昏迷之前的事情：“我躺了多久了？” “一个星期了，祭品小姐！” 精灵们捏着她的手和耳朵，给她做康复训练，又把她带出门，“咱们出去吹吹风。” 塔尔莉笨拙地穿上鞋，一推开门，荒芜的风迎面而来。 层云之下，寸草不生的大地之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森林，再往外看，一道深深的沟壑赫然隔开天际与大地，就像撕裂着现实与虚幻的边界。远处黯淡的日光挤开皲裂的层云刺下，让塔尔莉想起梦境里踏马而来的四位骑士。一样的景致蔓延了成百上千年的岁月。 精灵们给她介绍着：“……高塔之下的大地是没有生命的，很多年前，这里曾经生活着茹毛饮血的古代生物，君主即位后，将它们放逐到了深渊外围的荒原上，荒时塔才恢复了平静。” 塔尔莉朝下看去。 “大地外围一圈，是黑暗森林。那里生活着很多人间界已经灭绝的奇珍异兽，当然，更多的，还是凶狠嗜血的魔兽。它们尽管实力强悍，却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三百多年前开始，殿下在黑暗森林中圈出一片大型狩猎区，每年都划出了适当的时间作为狩猎季。这么说来，今年的狩猎季也快要到了呢。” 塔尔莉眯着眼睛，看向那片黑暗森林，那里萦绕着雾气，看起来就是一个危险的地盘。 “黑暗森林再往外去，是用来与深渊之城划开边界的深渊沟壑。沟壑之下是百尺的深渊黑水，几乎没有任何人类……甚至是深渊族人可以活着穿越那里。”除非你有翅膀。 精灵说着，打了个哆嗦，“听说黑水冰冷彻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祭品小姐可不要不小心掉下去了。” “说什么呢，祭品小姐闲着没事也不会跑去那里吧！” 她们说话期间，塔尔莉在环形长廊上走着。 这塔，与其说是塔，倒不如说是拔地而起的廊形城市。光是塔尔莉正在行走的这一层，就大到她无法想象。 “那，那边呢？” 塔尔莉一指。 南边是从深渊过来，环绕半周到了北边，依旧有着深深的沟壑，再往北去，却如同被一层雾蒙蒙的东西所阻隔，再看不清更远处的地方，就像是到了世界地图的尽头一般，撞上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那是世界漩涡！” 一个精灵抢答道，“从来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地方过，听说靠近那里的人，全都疯了。” “说得像你见过似的。”一个小一些的精灵嘀嘀咕咕。 “怎么跟年长的前辈说话呢！？”精灵竖起了眉毛。 …… 塔尔莉不语，她一边缓缓地握着掌心，做着复健，一边眯起眼睛看着那块区域。 如果在塔的更高层上，她能够看得更加清楚吧。 她吃晚饭的时候，听说君主回来了。 “祂的寝殿在上面一层。” 精灵告诉她，催促她吃快点。 塔尔莉随便吃了两口，被精灵们拉去洗漱换衣服，她们给她洗头发的时候摸摸她单薄的背，惊奇道：“是我们族人和人族的混血！可是怎么没有翅膀呢？” “没有翅膀也太不方便了了吧，祭品小姐！” … 塔尔莉在大大的温泉池里差点儿迷糊得睡着。听到声音才醒过来，脸颊被热气熏得热腾腾的，她慢吞吞地说：“混血不是都没有翅膀的么？” 她顿了顿，突然感觉到抚摸脊背的手有些冰凉，不如精灵们的手那样又软又细腻，常年按压剑柄的地方有微微的薄茧。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周边已经没有精灵们吵闹的声音了。 她偏转过头，可是不敢完全转过来。 余光处只能看到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撑在池台边，长发迤逦在水面上，被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 青年坐在台边，散着头发，笼在一团缥缈的雾气中，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塔尔莉感觉到祂的指腹从她的颈椎处往下流连，触碰到她被魔兽喷出的火焰灼伤的那片区域。祂用指尖轻轻刮擦她粉色的痂痕，大片大片的，就连温热的水滴从祂的指尖流下，也变得微凉。 有些痒痒的，塔尔莉瑟缩了一下。 “疼吗？” 祂冷不丁问。 “……不疼。” 塔尔莉如实说。 说实话，感受到疼痛也只有那战斗时的短短十几分钟里而已。再疼痛，就超过她的疼痛阈值，她晕过去之后，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等醒来时，这些外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德里茨垂下眼睫。 祂注视着塔尔莉单薄瘦弱的脊背上大片的瘢痕。在水汽的蒸腾之下，她的皮肤苍白得像块玉石，只有肩膀处点染着点点粉晕。而玉石的瑕疵太大，一条条、一片片，疤痕交错，新旧相叠。 祂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一小片痂皮脱落，露出新生的粉色柔嫩肌肤。像婴儿的肌肤一般。 就如同她生气勃勃的生命。 受了伤、挨了打，伤好之后，她又会变得崭新而蓬勃。 塔尔莉不敢转身。 她还记得自己在森林里初次见到现实的德里茨时那痛苦的感觉，纠缠搅拌在头脑里和胃部的晕眩感。 她可不想还泡着池就“哇”地一下吐出来。 身后响起水声。 哗啦啦的，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就长臂一伸，掐着她的腰，把她往后带。塔尔莉像一只落进捕鱼网里的小金鱼，连扑腾的水花都没翻起来，就被圈着腰，环进祂的怀里。 手臂修长有力，完全挣不开。 祂的头轻轻抵在她湿漉漉的发顶上。 ……有些熟悉的怀抱。 塔尔莉这么想着，稍微走了会儿神，就感觉到头顶传来轻轻的呼吸声。祂的心情似乎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没有因为她祭品的身份而传唤下人们处理掉她，也没有对祂口中的“抵押”作出进一步的解释。 塔尔莉甚至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心跳声。 以及更为明显的，祂的手臂内侧肌肉贴在她腰上时，脉搏浅浅的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 这时，塔尔莉突然有了一种错觉。 好像他们曾经这样拥抱过一样。很多次。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从被水汽熏得晕乎乎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声音让德里茨慢悠悠掀起一边的眼睫。 “君主，”塔尔莉踟蹰着，还是开口，“您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 塔尔莉微微扬了扬头，一眨眼，剔透的水珠从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滚落下来，看起来纯洁乖巧， “能让你满意吗？” “……” 德里茨喉结上下滑动。祂轻哼一声，抬起一边的手，红色的符文在祂的掌心旋转，“你想要这个？” “对。” 塔尔莉没有遮掩。 “除此之外呢？” 德里茨问。 这下轮到塔尔莉疑惑了：“什么……除此之外？” “在我这里，除此之外，”德里茨垂下头，塔尔莉觉得祂的气息喷到自己的耳廓，灼热的、滚烫的，“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吗？” 塔尔莉假装淡定：“没有。” 德里茨看着她发红的耳廓：“你可以坦率一些。” 塔尔莉捏了捏指节，缓和心里的紧张。 这种目的……怎么也不可能让祂知道吧！ “没有。”她再一次诚恳地说，“我只想要符文，我跟您说过，那是我同伴的东西，祂也在世界中心，我想把东西还给祂。” 她话刚说完，便轻轻痛呼一声。 青年圈在她腰间的手指掐下，陷进她腰间的软肉里。不知是在惩罚还是在泄愤。 祂一握手，红色的符文在祂的掌心消失。 塔尔莉心里的希望又跌落成失望。 “想让我满意，恐怕你还得再乖一些。” 声音从身后传来，祂冰冷地轻笑，牙抵在她的脖颈间，微微用力咬下。 塔尔莉轻哼。 她感受到那似乎是动物的本能，想要与另一个动物亲昵，用不知是亲吻还是撕咬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欲.望，用尖尖的牙齿咬着对方脆弱的命脉，吸引对方全部的注意，以此让对方来感受到自己掩藏在平静海面下激烈跳动的心。 ……小动物。塔尔莉突然想到，就像是黄昏一样。 它被激怒的时候，也会这样愤怒地咬她，不弄出血，却咬得她的手和肩膀和脖子都是红痕。它的脾气总是大得很，哪怕是半夜了，她睡得很熟，不小心翻身压到它的尾巴，也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咬醒。 ——只是，这次祂咬得实在是疼。好像是掩藏着心底交织的恨意。 塔尔莉没忍住，指甲陷进祂的手臂里，掐了一下。 掐完她就吓了一跳，恐惧点点浮上她的心头，一低头，果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红痕布在祂的手臂上。 德里茨肤色冷过了白，看上去没有温度也没什么感情，因此红痕尤为明显。 塔尔莉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看到祂的手背上一道浅浅的粉色划痕。划痕很浅很浅，仿佛再晚一会儿就会消失。 她怔了怔。 原来睡梦之中的不是幻觉。 她突然想，或许君主对她是有一些不知名的羁绊在的。不管如何，祂给了她青睐，大概是对人类与精灵混血的好奇或者别的什么。 尽管很复杂。 牙齿移开她的脖颈间时，塔尔莉伸手去抚摸，那里留下了两列深深的齿痕。她的指尖一点点抚过。 就像是标记一样。 好一会儿，声音才从身后传来，语调恢复如常。 “你真的想要这个符文吗？” 塔尔莉回神，立刻说：“是！” “好吧。” 德里茨轻笑，说，“你应该知道吧？我们世界中心，位于黑暗森林处的狩猎场，再过不了几天，就是狩猎季。” 塔尔莉听精灵们说过狩猎季。 “是要比狩猎的技术吗？没问题的，我——” 哗啦啦的水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腰间紧紧箍住的温度松开，撤去。 塔尔莉这时终于回头，一片雾色中，她看到青年身材颀长，祂披上衣服，长发垂下，滴滴答答往下淋着水，洇湿了布料，衣服的颜色沉下去。 “不。” 祂没有回头，而是扔了一个东西给她，塔尔莉手忙脚乱接住，拿到一看，才发现是红色符文。 她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祂说：“你不是说，你的同伴也在世界中心吗？正好，或许祂被守卫们扔进了狩猎场里也说不定，外来者和入侵者们都在那儿。你可以以猎物的身份进入狩猎场，试着找到祂。” 德里茨说：“前提是，能活下来的话。” 祂没说，是谁能活下来。 “红色的符文的力量，是‘不死之咒’，重伤濒死的时候，你如果吸收了它，就不会死。”德里茨补充道。 不死之咒…… 塔尔莉记得自己听说过那个名字，但是她一时突然想不起来。 受重伤之后，很多记忆并不能一提及就立刻清晰地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还在恢复期。 所以…… “所以，好好准备吧。塔尔莉。” 冷漠无情的声音远去，“我很期待狩猎场里的你。” 很期待，从来是狩猎者的你，变成猎物时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01:22:59~2022-07-04 23: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腐癌爬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塔尔莉为这次的狩猎季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与她不同的是, 那些精灵们反倒是忧心忡忡，一脸认为她绝对就回不来的样子。她们每天哭丧着脸，一看到她就唉声叹气。 塔尔莉在木桌前雕刻一只机关小鸟。帮她梳头的精灵过来, 看到她, 说：“你居然这么乐观, 真是难得。” 塔尔莉扭头看了看，想起来她是一群精灵中比较年轻的、非常心直口快的那个小精灵。 塔尔莉没说话, 她放下涂粉的毛刷，把刚刷好粉放在桌角晒太阳的那只机关小鸟拿起来, 拧动发条，小鸟的翅膀扑棱棱扇动起来, 眼睛也在眨着，看起来活灵活现。 小精灵任是每天哭丧个脸, 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中闪闪发光。 “好玩吧？”塔尔莉把小鸟放在手心, 递上去凑近给她看。 小精灵捏着小鸟的尾羽拿起来, 放到自己的眼前：“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世界好玩的东西不多，特别是在这种荒芜之地。选择离开了精灵族的领地, 来到世界中心侍奉神明，就要做好这种百年如一日的心理准备。 塔尔莉没有回答，她问：“你喜欢吗？” 小精灵眨了眨眼睛，终于从见到木头小白鸟的新奇中回过神来。她咳嗽了一下, 又板起脸：“可爱是可爱，也很新奇，就是没什么用。” 塔尔莉说：“反正也没什么用, 就送给你好了。” 她在木桌前坐下, 看着一桌的工具, 慢慢说： “……我以前，做过许多比这厉害得多的东西。” 小精灵说：“以前的你，再厉害，那也是以前。现在的你伤都没好全，身体的各种机能还在恢复中。即使有一半精灵血脉的加持，你也绝对无法在狩猎场中活下来。” 她扇动翅膀，轻轻飘到门边，看向窗外：“……在那群握有权势的人手中射出来的箭矢下，你只能像个苍蝇一样抱头逃窜。你不知道箭什么时候会射穿自己的心脏，仅仅是因为作乐这种可笑的目的。” 塔尔莉问：“你不喜欢君主的统治吗？” 小精灵转身，关上门，垮着脸说道：“我不喜欢的是这个世界。” “好吧。” 塔尔莉对她伸出双手，“不管怎么说，明天我就要去狩猎场了。再来帮我做一次康复训练吧。” ＊ 狩猎季在入秋的第一天拉开帷幕。 作为一只合格的猎物，塔尔莉在被带进狩猎场时，身上不能够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她的身上只穿了一条没有宽大口袋的白色裙子，双手被绳索捆住，中间留出足够她活动却不能大幅度活动的长度。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塔尔莉和一群中小型动物们被一起投放在狩猎场前端的露天候场中，那些猎物们看上去也有些疲惫，不过眼神中却燃着熊熊的求生意志。 前端是山，上有搭建的三层重楼，下面一层是塔里做着大多数底层工作的仆从们，中间一层是塔的中间层，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执行官们。他们有的不参与狩猎季的活动，有的饶有兴趣地试着弓，对着狩猎场的方向跃跃欲试。 最上面一层，是在塔尔莉的位置看不清脸的青年。祂穿着黑衣，坐在中间，交叠着腿，支着脸颊，遥遥望着这边的位置。饥饿骑士蹲在祂座位的左边，瘟疫骑士和战争骑士分别站在祂椅子后的左右两侧。在他们的身后还飞着几只低眉顺眼的精灵。 很快，一只精灵为祂递上了一把弓。 德里茨接过弓，试着拉了拉。 塔尔莉觉得自己在这么远的位置似乎都能听到破弦之声。 祂抬手，一缕蓝色的焰火在祂的手中慢慢聚拢，化形，变成一支箭矢的模样。祂把箭轻轻搭在弓上，站起身，单脚踩着饥饿骑士的脊背，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狩猎场的猎物群，准备射出狩猎季的第一支箭。 塔尔莉弯下腰。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 第一支箭由德里茨射出之后，其他人才敢开始拉弓。 塔尔莉转身飞奔，她没有回头，在地上一滚，躲开了那支蓝色的箭，蓝色的箭射中了一只扑咬她的狼，很快化作了焰火，把它烧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塔尔莉调整好姿势，继续往前跑。她需要往深处走，才能找到不被他们看到的死角区域。 她俯下了身体，一边跑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根尖锐的树枝。 身后的阴影扑下，塔尔莉身形一矮，跪在地上，往后仰倒。 她高高地抬起手，把树枝送出。灰狼扑腾在半空中，咽喉被戳中，来不及发出一声吼叫。 她抽出树枝，在血大面积地浇在自己身上之前往后一滚，离开了那块区域。 大多数的猎物都是自顾不暇，往前奔跑的，躲避着来自身后如雨的箭矢。少数具有攻击性和嗜血的动物，或者说魔兽，才会这样对人类的气味一如往常地感兴趣。 甚至说，在这种混沌的、错乱的、血腥的场面之下，更加感兴趣。 他们丝毫没有当自己是猎物的自觉性，在咬死猎物群里仅有的几只人类后，兴冲冲地奔着塔尔莉而来。 塔尔莉受到束缚，没有武器，颇有些应接不暇。 她刚用一支粗树枝戳死一只豪猪，鬣犬张大的血盆大口就在她的身后出现，准备如约咬下。 塔尔莉微微扭头。 蓝色的焰火擦着她黑色的发丝而过，她几乎闻到了皮肉烧灼的气味，脸颊边传来丝丝的疼痛，下一秒，箭矢从鬣犬的口中穿过，扎穿了它的头颅。它往后倒下。 塔尔莉喘了几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刺痛的伤口。 她下意识往狩猎台的方向看去。 德里茨有点苦恼：“射歪了，明明差一点就中了。” 当然，塔尔莉来不及拥有太多喘息的时间。 她很快要投入下一波战斗。 最后一只狼奔上前，塔尔莉扼住它的咽喉，往后一转，用它挡住疾驰而来的几大波箭矢，在最后一支穿过头顶时举起双手。 绳索应声而断。 她活动了一下双臂，灵敏地跃入更深的树林之中。 …… 临到傍晚时，她才有机会爬上枝桠休息。 一支、两支…… 她数了一下，身上统共有四支箭伤。 一支中在肩膀。两支中在小腿。 还有一支是她才发现的，居然中在小腹。 因为奔逐中太过紧绷和疲惫，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肩膀处的伤不深，也不算很疼，因此手臂还算能够活动。小腿已经几乎动不了了，她下午的时候用绷带处理过，唯有才发现的小腹处的伤口，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钻心。 大概已经结束了，明天早上第一场秋季狩猎就会落下帷幕，今晚就有人来狩猎场捡拾不能动弹的猎物，按照箭矢计分。 塔尔莉收集了几支箭，翻出来一卷仅剩的绷带，一端用牙咬着，缠自己小腹上的伤口。 刚刚缠好伤口，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就发现从远处到近处的火炬一盏盏亮了起来。 树底下经过两个捡拾猎物的人：“听说殿下要在夜晚举行加时赛。” “可是夜晚点亮火炬的话……会惊醒狩猎场深处的魔兽吧。” 塔尔莉勾着树枝，刚想把耳朵凑近一些去听，就发现不远处的火炬底下闪过一道蓝色的小小身影。 她心脏一跳。 身影她很熟悉，不会错的。 她双手把住树藤，轻轻一翻，轻盈地落在地上，朝着那个身影奔去。 临近了，却看到地上拖延着的一点点血迹，和踩着血迹的小小爪印。 前方是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火炬的区域。按照刚才那两人的话来说，至少得再过一会儿，才能亮起来。 塔尔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她攥紧手里的箭矢，仅仅是犹豫了一秒钟，就坚定地走进了那片黑暗的区域之中。 ＊ 夜晚，狩猎台上的火炬在风中被吹着，像翻飞的火焰之花。精灵们捧着酒在上下台之间穿梭着，为空杯斟满。 “小型动物计一分，大型动物计两分，魔兽计三分，变种魔兽计四分，人类计五分。” 审判执行官兼职了计分人员，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我多少分？”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天使过去勾他的肩膀。 “离我远一点。” 审判执行官把他推远，看了看本子，“十七分。” “我听说饥饿那家伙二十五分了。” 有人凑过来说，“他一开场就瞄准几个人类杀掉了。” “真狡猾，开局那么多猎物，我连人类在哪里都没找到，就被他弄死了两个。” “还剩几个人类？”有人问。 审判执行官说：“不知道。” “哈哈，”喝得躺在地上的天使拍了拍翅膀，“我刚才去亭子那边数过他们带回来的猎物了。一共十二个人类，捡回来十一具。”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天使放下酒瓶，眼中暗光闪烁。 “那一个，必然是我的猎物。” … 塔尔莉看着眼前被箭矢射中的，不知哪来的庞然巨兽，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是什么啊！！ 因为身上镶嵌着磷石，发出幽幽荧光，所以塔尔莉勉强能看清它的一点外表和所在位置。 它的后背中了一箭，这将它从睡梦中惊醒，把矛头对准了塔尔莉。 一爪带风狠狠挠下！！ 塔尔莉后翻，飞快跳上树，躲避着它的攻击。 树木一排排倒下，漫天灰尘翻飞。 塔尔莉伤了一条腿，动作不免放缓，周旋片刻之久后，她不再犹豫，直接发力，跳上它的脑袋，抽出箭矢，扎进它的眼球！ “吼——” 塔尔莉在它痛苦的嘶吼和左摇右晃的身形中紧紧把住箭矢，试图稳住身体。 伤腿却渐渐在失去知觉中一下踩空。 她尖叫一声，扯住箭矢，这让那怪物更加痛苦，它覆盖着层层厚甲的前掌朝着她拍来。 这时，火炬的灯才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这是一只变种古代生物。 等塔尔莉看到爪风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紧紧地绷着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而就在那时，一个小小的身体朝着她笔直地扑飞过来，挠上那怪物的面门， 灯光亮起后，那蓝色几乎刺痛了塔尔莉的眼睛，她的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她的声音被扼断在喉咙中。 前爪落下。 一支箭矢射中怪物，很快，更多的箭矢追上。 “四分！哈哈！！” 狩猎台有人高呼。 巨兽坠地，惊起一阵灰尘和飞鸟。 塔尔莉砸落在地上，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也笔直地坠落。她咳嗽几声，顾不得掌心的血腥气，连忙摸索着爬过去，视线清晰后，她只看到了地上那个抽搐的小小的蓝色狐狸。 “……” 塔尔莉动了动嘴唇，她连忙把黄昏抱起来，搂在怀里，手抖得不成样子。 黄昏，黄昏。 她叫了几声，才发现自己太慌了，没发出声。张开嘶哑的喉咙，她开口：“黄、黄昏，听得见吗？” 蓝色的小狐狸刚才替她挡了一击，内脏几乎碎裂，塔尔莉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原本后背就中了一箭，所以动作才那么迟缓。否则，以它的身手，原本是可以躲开的。 那是一支蓝色的箭矢。 塔尔莉在它燃烧之前握住它，抽出来，她一手捂着它的伤口，一边去听它的心跳，连箭在她的掌心燃烧起来，灼伤她的皮肉也没察觉到。 统计猎物的人走过来，拖走了地上的变种古代生物，又要去抢她怀里的小狐狸。 “它被拍中的时候就死啦，快给我，别耽误我们工作。” “还有五分钟不到加时赛就要结束了，你还不快跑，呆在这里是想等死吗？” 塔尔莉站在原地脑袋嗡鸣了好一会儿，才愤怒地拍开要来抢小狐狸的那只手，她颤抖地说：“它没死！它才没有死，我刚刚听到它的心跳了——” “对了、对了……” 塔尔莉手忙脚乱从口袋里翻出来那个红色的符文，“我还有这个、这个东西……”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怎么回事，怎么不起作用，德里茨是不是在骗我，祂给了我假的符文……” “你、你怎么能直呼君主的名讳！！” 几个人大惊失色，他们伸手就要去夺塔尔莉手里冰冷的蓝色狐狸，却发现怎么也夺不走。少女把狐狸死死地抱在怀里，像抱着自己最后的宝藏，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动，任凭打骂都不松手。 “真是够了！！要说多少遍，它已经死了！” “第一次看到这种人类，怎么会对魔兽有那么深的感情？从来没见过！” “我想早些回去吃庆功宴，太晦气了！” …… 任凭他们怎么说，塔尔莉也不松手。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好像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说话声、鸟鸣声、风声全都消失了，身上的痛楚也在一点点地离她远去。 ……是啊。黄昏才是带给她与这个世界唯一一点牵绊和留念的事物，也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它慢慢地打开了她冷漠而封闭的内心，用它毛绒绒的身体和笑容软化了她与外界的隔阂。 可是它的身体就这样冰冷下来。塔尔莉什么也做不到。 她想她这一刻明白卡尔的心情了，心里那样的空洞，连身体上的钝痛和感官知觉都在离她远去。 以后，再也不会有一只叫“黄昏”的小狐狸，陪在她的身边了。 … “倒计时三十秒！！” 醉醺醺的天使“哈哈”笑了几声：“看到了！！那个人类！最高分现在是多少？” 审判执行官说：“三十七分。” 天使拉起弓，眯着眼睛：“我现在是三十三分。加上五分，我就是三十八分了。” 他舔了舔嘴唇，瞄准那个火炬下，蜷缩着的、不停颤抖的小小身影。 “第一名，是我的了！！——” 箭矢在脱离弓的前一刹那，最后一个音节在脱离嘴唇的那一瞬间。 天使拉弓射箭的双臂，齐根被切断，落地。 狩猎台二楼寂静了三秒，才迸发出痛苦的剧烈的嘶吼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边的人见状，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弓箭，站得远了一些，避免血液溅到自己身上。 酒醒的天使跪倒在狩猎台上痛苦地爬行。 三楼的德里茨却捏紧了栏杆。祂收回食指，没看楼下一眼，只望着狩猎场的方向。 蓝色的狐狸是祂分出自己的一缕意识出去的。分离出去之后，它的行为就不受祂的控制了，救塔尔莉，是它自愿，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的行为。 它在保护她。 ……正如祂一样。 在危险来临之前，祂的动作比祂的心更快作出决定。 近乎一种可怕的习惯。 加时赛落下帷幕后，生还的猎物都被带到狩猎场前端来，作为对他们活下来的奖励，他们不用再参与接下来的狩猎。 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少女也在队列之中。她怀里的狐狸已经被夺走，什么都不剩，她拖着一路血迹，眼神空荡荡的。 德里茨闭了闭眼。 祂顺利、如预期所望地看到了那个少女痛苦、绝望的表情。 但是祂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肆意和报复一般的畅快。祂的心脏反而随着她的痛苦一般拧了起来，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祂抬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那里迸流的血脉里，储存着祂力量的来源，至高的权柄。 饥饿骑士见状，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德里茨的脸色有些苍白。 祂没回答，只是说：“狩猎结束。”便离开了狩猎台。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君主的心情糟透了。 作者有话说： 来咯 晚安 感谢在2022-07-04 23:53:03~2022-07-06 00:1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子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塔尔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躺在云端的风中。 世界是纯白的、虚无缥缈的, 身边没有人，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除了风声就是鸟啼声。 她感觉到内心很宁静。 有多久没有这样宁静过了呢？ 她的身体很舒适，很惬意, 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脑袋也很灵光, 就像是严丝缝合的齿轮，按照程序运转着。心也不会痛。 塔尔莉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感觉身体里的污浊都被一点点排空。 真好。 她想，她甚至一点儿都不想从这里出去了。 这是个好地方, 谁也不在，什么也没有, 她不需要为多余的事情烦心，也不用为什么事去努力。 要不然就永远待下去吧。 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着。 “……唉, 我啊，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塔尔莉吃了一惊, 她坐直身体, 就看到柔软的云端被撕了一个裂口，一个小小的地精钻了出来, 它戴着大大的帽子，双手抱着一个比他的体型看起来大了十几倍的棋盘。 塔尔莉用手指推了推他的帽子，感觉这个人有点儿眼熟。 “不是说要陪我下棋的吗？魔女小姐。” 艾利克斯嘀嘀咕咕，“……结果一个人陷在梦境里不愿意醒来, 还把关于现实中的人的记忆全都下意识封闭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塔尔莉用手指按下他的帽檐，若有所思道, “你是魔法师少年。” “正是我。”艾利克斯摆正帽子。 还好能记起来一点, 看起来情况也不算太糟。 他问塔尔莉：“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塔尔莉说：“是我的梦。” 艾利克斯走过去, 爬到她的手背上：“原来你也知道呀！那你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体情况已经变得很糟糕了吗？” 塔尔莉移开视线，她看向漫无边际的洁白云朵：“……可是我在这里感觉很舒服，心情也很平静。” “这都是假的！”魔法师跳起来，“虚假的、错误的、自欺欺人的！” 他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扯帽子，一屁股坐在她的手背上，沮丧地说，“我早就说过了……让你不要去，不要去……” 塔尔莉看起来有点儿走神，似乎没在听他说话。 “喂，喂，塔尔莉，我说，” 艾利克斯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跳下她的手背，费劲地展开棋盘，搬着一颗颗对他的体型来说如同巨石一般的石子，放到正确的位置， “再来跟我下一场棋吧。”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最后蹲到棋盘的对面： “你要是赢了，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要是输了，就得答应我，从梦中醒来，怎么样？” 塔尔莉慢吞吞问：“……真相？什么真相？” “所有事情……本来的样子。” 艾利克斯有点自暴自弃道，“好吧，我承认，我原本一开始就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害怕了，也认为没有必要。我起初以为你会知难而退，我那时……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抬起眼眸，看向塔尔莉：“说实话——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但是如果你输了的话，就要到现实中，与我见了面，才有得知它的机会。” 塔尔莉的手指慢慢摸向棋子： “……总有预感，那会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是呀。”艾利克斯垂下头。 “但是，你都找到这儿来了，我也不能不奉陪。” 塔尔莉说，“这一局，我先出吧。” … 塔尔莉输得没有意外。 “你的身体受损，头部也在摔落的时候遭受了重击，缺血以及没有营养的摄入导致现在的身体非常孱弱。” 艾利克斯说，“你在梦中的意识也因此而受到打击。即便你感觉脑袋很灵光，不过那都是假象。实际上，你下棋的时候思考过程和思路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塔尔莉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棋盘上倒地的蓝棋，傲慢的君主。她用手指指尖碾着，轻轻地滚动。 上一次，她的魔女吃掉了对方的君主棋。 这一次，一样的。不过是她的棋败于对方的魔女之下。 “我输了。” 塔尔莉慢慢地说。 艾利克斯说：“你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棋盘上大大小小的棋子，爬上塔尔莉柔软的掌心： “塔尔莉，三局两胜制，等你从梦中出来之后，赢了我剩下两局，我就把真相都告诉你。” 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他也一定会告诉她。 ＊ 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女眼睫轻颤，她动了动手指，呻.吟一声，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趴在她床边的小精灵扭动一下肩颈，慢慢醒来，愣了一下，然后跳起来，去扶塔尔莉：“祭品小姐！祭品小姐！！” 塔尔莉吃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模糊，头晕目眩，胸口很不舒服，直犯恶心。 她干呕几声。 小精灵尖叫起来：“水！！水！！！” 门外守着的几个小精灵踉跄着跑进来，看见醒了的塔尔莉很高兴，手忙脚乱地跑出去拿水和食物，互相撞到一起。 塔尔莉感觉自己任何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喊哑，脑袋迟钝，浑身一点儿劲都使不上。 小精灵拿水来，给她喝了几口。塔尔莉觉得自己的嘴唇湿润了，嗓子也慢慢地变得温暖。 她开口：“多……久？” 小精灵喜极而泣，抹着眼泪：“两个星期。” ……比上次还多一个星期呢。怪不得感觉浑身都僵硬了，好像才被掀了棺材板似的。 她坐直身体，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您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快好了，只是医生说您因为什么未知的原因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塔尔莉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小精灵们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那只收了她机关小鸟雀的小精灵站出来说：“大家都先出去，让祭品小姐一个人缓一会儿吧。” 门被带上。 塔尔莉靠在床头，松了一口气。她用手背抵着额头，感觉到脑子里钝钝的，身上又沉又重，远没有在梦里的时候像一阵风似的来的舒服自在。 但是却是真实的。 这股沉重感，是真实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魔法师从她的枕头下费劲地爬出来，小声叫她：“塔尔莉、塔尔莉！” 塔尔莉低头，把手指递给他。 艾利克斯抱着她的手指，被提起来，递到她的跟前，摇摇晃晃的，帽子都差点掉下去： “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塔尔莉说：“谢谢你。” 少女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安安静静地沉着眼睫，看起来像一片坠落的雪花。 “为了避免被发现，这两天我会尽量避开与你见面，君主在后天的时候会有事去深渊一趟，那个时候，我来找你。” 艾利克斯说，“你不用知道我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你只要知道，你看到我的时候，绝对会认出我就行了。” 塔尔莉点点头。 小地精样子的魔法师松开手，跌落在被子上，他脱帽，朝塔尔莉挥了挥手，然后迈开小腿跑远了。 晚饭时间，小精灵来扶塔尔莉出去吃饭。 小精灵叫丽娜，她给塔尔莉梳头。 丽娜看着镜子里苍白得像一张纸片的少女：“祭品小姐，君主邀请您明天早上与祂一起外出散心。” 塔尔莉的头发长过肩膀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梳上去，露出耳朵和尖尖的下巴，意外地没有拒绝。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身体恢复得很快，她需要更多地出去走走。不过因为还在休养中，她没有穿多繁杂的衣服，丽娜给她套了一件浅紫色的裙子和一件挡风的披肩。 她看着镜子：“祭品小姐，你瘦了。” 塔尔莉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对她说：“丽娜，把绷带拿给我。” 丽娜问：“你要绷带做什么？” 塔尔莉没回答，她只是让小精灵用绷带帮她把脖子和手臂都缠起来。 她出去的时候，被驯服的古代生物足下燃烧着熊熊火焰，拉着轿撵停在半空中。青年就在轿撵旁看着云层，安静地等待她。 她走过去，对方听见声音，低下头。 微微一怔。 少女表情冷淡而苍白，身型瘦小，温顺而疏离地垂着眉眼。她缠着绷带，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臂裹起来，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一样，她在弗雷德府邸里总是受伤的那段时间，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无所谓。 什么都进不了她的心。 德里茨的心有一瞬间没来由的慌张。 祂很快冷静下来，只是上了马车，什么也没说。 在塔尔莉上车的时候，祂伸出了手。 少女看了祂一眼，居然乖乖地把手放进祂的掌心。 祂以为她会拒绝。 但是她没有，也没有顶嘴和憎恨地责怪。 说不清的情感在祂的心中蔓延，德里茨放下门帘，轿撵开始跑动。 祂看着少女，轻笑：“我以为，祂会在你心底的分量中更重一些。” 轿撵里的光线阴沉沉的，没有透光。偶尔撒进来的几缕也轻微晃动着，在她的脸颊上摇曳。 塔尔莉低着头：“黄昏已经死了，殿下就请不要再拿祂取笑了。” 德里茨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所以，你要离开吗？” “离开哪里？去哪里？” 塔尔莉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说道，“作为被抛弃的祭品，我以为我只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 她抬起脸，看着德里茨。 直视君主的容貌，按理来说，她应该惶恐而血流翻涌的，可是她此刻的脸上却什么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她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瞳在安静而幽闭的车厢里竟然显出一股无言的蛊惑起来。在成长的过程中，她的个子在抽条，清丽的面庞也在一点点地张开。养伤让她的面颊瘦下去，更少了几分稚气，显出少女的优雅和精灵族的纯净高洁。 德里茨微怔。 祂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半会儿后才说： “你知道就好。” 是这样的。 德里茨想，她哪里都不能去。 “我听说你给你的精灵侍女做了一只机关小鸟。” “是的。您也想要吗？” “不用。”德里茨说，“我已经有一只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一望无际的紫罗兰花海。 ——生长在寸草不生的荒原大地上。 塔尔莉惊叹一声，主动抓住德里茨的手跳下轿撵，走了两步，然后小跑起来。远处的天空是一样的厚重沮丧，然而依旧有阳光顽强地刺破层云，洒落下来，紫罗兰花海在荒原的风中摇曳，汲取着阳光，拼命地抽条着，欣欣向荣。 “怎么……做到的？” 塔尔莉忍不住问。 她的裙摆融在花海中，像是被吹起的小帆，在风中即将远航。被簇拥在花海中，她久圄于室的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德里茨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塔尔莉没有听清，她已经走出祂十几米远，她把手弯成弧形，别在耳朵旁。 “……什么都会有。” 德里茨握住手。好像她见到花海、主动握住祂的手时的那份温度与惊喜还在。 塔尔莉在远处摇了摇头， 她没有听清，也不再纠结祂说了什么。 德里茨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忍不住手心抵着额头，自嘲地笑出声来。 是啊，她是绝对无法离开祂的。即便她再想回家，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放弃这个想法，最终死心，乖乖地留在祂身边的。 她确实是一只喜欢自由和天空的小鸟，仅仅是出来看了一趟天空就这么开心。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塔尔莉……你如果是向往蓝天的鹰隼，我就是那阴冷的蛇。 德里茨眯着眼睛，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轻声喃喃， “即便是死，我也会紧紧地缠绕、束缚着你的身躯，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第二天， 塔尔莉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就听见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君主去深渊之前，下发了一道命令，祂释放了狩猎场里所有的入侵者，包括来到深渊的冒险者们，他们在塔下戴着手铐和脚链，排着长长的队伍，正被驱赶向北边。 从远处看去，那队伍像一条长长的游蛇，歪歪扭扭，弯弯曲曲的。 塔尔莉抓住在塔上看热闹的小精灵：“发生什么事了？” “哦哦，祭品小姐还不知道吧？” 一只小精灵告诉她，“殿下昨天晚上就吩咐把关押的冒险者和侵略者们都带到世界的中心来，说是要修筑围墙。” 塔尔莉一愣：“围墙？” “对。”那只小精灵一指最北方的区域，“要修建很高很高的围墙，把世界中心的漩涡，完全阻隔在墙外。”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8章 墙外……？塔尔莉愣住。 “说是因为见过漩涡的人都会疯掉嘛, 大家都很害怕，所以才颁布了这条命令。” 塔尔莉朝着那北部的地区望去。一些背着巨大石块的被驯服的古代生物也朝着那边涌去，乌乌泱泱的, 如黑色的潮水。 她下塔, 准备去那边看看。小精灵们也没拦她, 倒是丽娜问了一句：“祭品小姐，你去哪里？” “我出去看看队伍。”塔尔莉含糊其辞。 丽娜却一脸了然的样子：“祭品小姐是想看看那里有没有自己的熟人吧？” 塔尔莉没想到这一层上。 “殿下对你很上心, ”丽娜说，“祭品小姐如果在队伍里有认识的人的话, 可以跟殿下求求情。” 塔尔莉说了声“好”，就转身下塔。 她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熟人会来到这里。这群小精灵们大概是以为自己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被献祭到这儿来。 大地上的队列很长, 塔尔莉在这其中跟着他们一起走着，先是越过了古代生物群, 它们温顺地垂着眉眼，一副已经被驯化了的模样。 队伍出奇地长, 等走到冒险者队列后的时候, 她已经喘不上气了，却依旧几乎看不到头。 还没走几步,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塔尔莉？！”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塔尔莉回过头。 她还真没想到，居然真的能让小精灵说中，在这种地方也能碰到自己的熟人。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却一脸凶相, 衣衫褴褛，身上都是疤痕。他戴着手铐和脚镣，拖着长长的步子, 头发凌乱, 颧骨凹陷下去。 塔尔莉看了半天, 才想起来这是谁。 ——皇太子穆斯塔法。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 还这么一副狼狈样子。 “你居然没死，” 穆斯塔法表情有几分扭曲地说，“真是让人嫉妒。” “托你的福，短时间里还死不了。” 塔尔莉冷冷说道，“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哼，”穆斯塔法手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他表情阴毒，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我在起义军战役里失败了的话……” 塔尔莉思考了一下，想起来小说里确实是有这个情节。 皇太子穆斯塔法被派去镇压起义军，女主角特蕾莎随行，用自己的光魔法力量治愈伤员，对这场战斗的胜利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在小说里，这场镇压起义军的运动是胜利了的。 塔尔莉心里有隐隐的预感：“……特蕾莎没有跟你一起去吗？” 穆斯塔法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眼神如淬了毒一般似的仇恨，没再回答她的话。 塔尔莉心中了然了。 看来……故事的轨迹已经被彻底改变了，扭转到了另一条轨道上来。大概从她揭露特蕾莎真实的身世开始……又或许要更早一些。 书所预示着的既定的命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扭转。 “所以，你是在战役中失败了，被皇帝剥夺了皇太子之位？” 穆斯塔法阴毒地睨她一眼：“如果仅仅是那样简单就好了……哼，你那好弟弟……” 他话音未落，负责看押的执行官一鞭子甩到了他的背上，他痛哼一声，面目狰狞，面色如土，几乎站不住。 “小姐，” 那名穿着制服的执行官拿着鞭子走上前来，对她鞠了一躬，“这个卑贱的人类是人间界流放到这儿来的战犯，与他说话恐怕有辱您的身份，为了避免他冲撞您，您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战，犯？ 塔尔莉忍不住想，难道是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人间界发生了什么？ 她摸了摸鼻子，只说了一声“好”，便先行离开。 再往前去，就能看到那已经在修筑的城墙了。青灰色的砖块一块一块地累叠上去，漫漫远去，正如布满青灰色阴霾的天空一样。 塔尔莉没走几步，一只小鸟落在她的肩头，毛绒绒的翅膀羽毛划过她的脸颊。它用尖尖的喙轻啄她的耳朵：“塔尔莉！塔尔莉！” 塔尔莉把手指伸过去，那小鸟翩然落在她的手指上。 “跟上我，” 小鸟说，“我们去城墙那边说。” 小鸟说完，扇动翅膀飞动起来。塔尔莉跟着小鸟跑起来，追逐着它，向着城墙那边跑去。从远处看去，她也像是一只小小的、白色的鸟，头也不回地飞向城墙。 到了城墙脚下。 幸好只是才开始垒筑，城墙修建得还不算太高。小鸟飞上城墙顶端，风一吹，呼地变成一个年轻的少年，他坐在城墙上，晃悠悠地垂下双腿，对着朝他奔来的少女伸出手。 塔尔莉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扒住城墙，使劲儿一蹬，也上来了。 因为后劲，她狼狈地上来后不小心把魔法师少年推到，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对方：“你没事吧？”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 “没、没事。” 艾利克斯干巴巴说。 “那就好。” 塔尔莉走到他身旁坐下来，“来这里，是因为可以远离那群人的视线吗？” “对。” 艾利克斯调转方向，跟她肩并肩坐着，看向遥远的天际。 被阻隔在最北方，世界的尽头，就是能够让她回家的漩涡。 风从北部的漩涡吹来，一路南下。在这片寸草不生，贫瘠而又荒芜的土地上摩擦蔓延。 魔法师拿出棋盘，在一边蹲下，与塔尔莉对弈。 他们继续下了两局棋。 塔尔莉胜出了。 艾利克斯知道自己该说了，但是他又有些犹豫着，扭头看了塔尔莉一眼。 少女的心情很好，她看向前方，头发被风吹起，向后飘荡着。她一点儿也不畏惧城墙脚下就是弥漫着黑水的深渊，反而看向那漩涡，眼中充满向往。 她伸出手臂，几乎要触到那片漩涡：“……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刻，我能够离回家这么近、这么近。” “我喜欢的东西、我的家人，都在这片漩涡的那一边。艾利克斯，你一定很不可思议吧，仅仅是这么一片漩涡相隔，漩涡的这边一片荒芜腐败，而那边却是那样的欣欣向荣。” “嗯……” 艾利克斯低下头。这一刻，他的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丝胆怯。 他说，“我没见过那样繁荣先进的地方，不过我猜，这也是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 “是啊，” 塔尔莉微笑，“这就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理由。” “所以，即使我已经有了预感，那将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我也不会畏缩。艾利克斯，我所想要知道的，仅仅是一个真相而已。” …… 从很久之前开始，塔尔莉就确实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是一个直觉与第六感很强的人。 然而现在，她能回忆起来那时的，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旧影而已。只有那时的浴缸里，她被控制思维和言语的能力，心中对此所感到的恐惧一分不减。 虽说后来，她再见德里茨，都是在神庙的旧梦之中，但是她是能够感觉到隐约的联系的。 ——德里茨和黄昏之间的联系。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红宝石色的眼瞳，还有在她的耳中回忆起来有几分失真但是几乎一样却被她莫名忽略的声音。 她为什么就没想过呢？ 祂们是同一个人啊。 塔尔莉看了看艾利克斯，然后移开目光，机械地转过头，似乎忘记了自然的转头动作该怎样去做一般。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埋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艾利克斯吓了一跳，他担心地侧身过去拍塔尔莉的背：“你还好吗？魔女小姐，我……或许我不应该这么早告诉你的……” “不，” 塔尔莉说，“我该谢谢你告诉了我。” 艾利克斯皱着眉头，他垂下眼睫：“君主祂在你的身上下了遗忘魔法，所以你会忘记很多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情。因此你不用自责自己没有尽早发现……” 原来那些被她遗忘的小事，被艾利克斯点破之后，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浮上了水面。 比如她在面对危险时莫名破损的胸针，比如原本说好了要告诉她关于胸针破损的原因却在约定到来之时什么也不记得的瑞安神官，比如她的背包里消失的书和深红女巫给的燧石，比如深渊之主曾经给她提示的“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和不死之咒…… 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预示着她事情的真相。 只是她错过了而已。 “当年，祂确实是为了追回克里斯汀偷走的‘不死之咒’回到凡间的，不过也是因此，祂因为深红女巫的占卜而知道了你的存在。” 艾利克斯说，“那时，当祂发现了你的身份可以更快接近克里斯汀之后，原本试图借助你的力量杀掉他，顺便探探你的深浅，结果，你却没有被祂的魔法所洗脑。” “祂便决定来到一只濒死的狐狸的身躯里，假装与你偶遇，想看看你到底是如何应验深红女巫的预言的。” “这就是……一切真相的起始。” 塔尔莉慢慢抬起头。 艾利克斯看到她的眼角有浅浅的光，但是脸颊上并没有泪痕，只是脸色格外惨白一些。 她的眼神很清醒。 “不止这么简单吧，魔法师。” “……” 艾利克斯别过头去。 “德里茨一直在试图取得我的信任。就像祂一开始说的那样，祂讨厌成为别人的宠物、讨厌被要求遵从主人的命令，讨厌戴上项圈……祂明明这么讨厌，却也依旧不情不愿地在我的面前低下头，” 塔尔莉用陈述的语气说，“——祂恐怕想看我被背叛后凄惨地死去。” 塔尔莉伸出手，轻轻在空中一抓，一朵格外漂亮的紫罗兰出现在她的手中，在风中摇曳。 “更何况，我还对祂说了那样的话。” ——“我想带你回去，黄昏。” ——“怎么回去？” ——“我会让傲慢的君主，德里茨……我会得到祂的心。权柄消解后，世界的漩涡被冲击，我们一起回去。” …… “太可笑了。那时，我居然当着祂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塔尔莉脸色苍白地扯着嘴角，紫罗兰在她的手里转动，“祂一定在心里一边嘲笑我不自量力，一边想着怎么样才能让我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吧。” “……没有，” 艾利克斯忍不住伸出手，抓住她冰凉的左手，“君主祂没想过杀你。” “那时，在深渊之城的王宫外下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塔尔莉，第一局棋，是祂帮你下的吧？那个时候，我察觉到，祂对你是不一样的。” 艾利克斯说着，祂捻起棋盘上的魔女棋，“祂是一个阴晴不定又喜怒无常的人，也从没有人敢抬起头，窥视高高的王座上君主面具下真正的心。但是，塔尔莉……你要相信，祂唯独对你是不同的。我能感觉到……” “——那时，祂是真的想让你赢。” 塔尔莉微微一怔。 她扭过头，看着艾利克斯手里的棋，又看看他的眼睛，忍不住一笑，有一些凄然。 她把手里的紫罗兰递给艾利克斯，问他：“漂亮吗？” 艾利克斯愣了一下，从她的手里接过紫罗兰。小小的花在他的手中绚烂可爱，迎着青灰色天幕下撒下来的阳光在风中生机勃勃地飘舞。 “漂、漂亮。”魔法师少年磕绊了一下。 他甚至忍不住，把那朵玲珑剔透的紫罗兰凑近自己的鼻子，想嗅一嗅它的芬芳。 半会儿，他瞪大了眼睛：“咦……” “紫罗兰气味馥郁芬芳，甘且甜。” 塔尔莉说，“但是你手中的那朵花，没有香气。” 艾利克斯有些迟钝与困惑，他又看了看那朵紫罗兰，愣了愣，刚开口：“这——” 塔尔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那是一朵假花。” 艾利克斯顿住。 塔尔莉接过那朵花。 她垂着鸦羽一般的眼睫，凝视着那朵一如既往艳丽而可爱的花，重复道： “这是一朵假花，艾利克斯。” 她松开手，艾利克斯愣愣地看着它坠入城墙下的深渊。它会落入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冰冷黑水中，在那里被埋葬。 塔尔莉看着它消失在深渊下，说道：“这世上没有比假花更艳丽而让人心动的花了，因为它们都是由谎言构成的。但是当谎言破碎的时候，好像曾经因此而跳动的两颗心也会一起破碎掉。” 艾利克斯看着她的表情，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变得苦涩。 但是少女却很快振作起来了。至少她的表情是这么说的，她转过头，勉强地对着魔法师少年笑了笑，对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消息，是还有一个的，对吧？” 艾利克斯愣了一下。 “对。”他没忘记他们的约定，“第一个，是……祂的位置，第二个，是你想知道的关于一切的真相。” 塔尔莉点点头：“嗯，没错，现在是第三个了。” 她问道：“魔法师大人，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能在抽出君主的权柄之后能让祂依旧存活下来的方法呢？” 作者有话说： 晚上（或许凌晨）还有更新 大家明天看吧 提前晚安！ 感谢在2022-07-08 00:03:52~2022-07-09 22:0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漾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塔尔莉回去的路上, 攥着手心的红色符文。 她心事重重，上楼梯时，连丽娜飞过来找她, 叫了好几声也差点没听见。 “祭品小姐！！” 小精灵在她的耳朵边上大声喊, “从地面上回来一趟耳朵是听不见了吗！” 塔尔莉回过神来：“怎么了？” 丽娜说：“深红女巫让你去她那里一趟。” 塔尔莉一顿：“……现在？” 可是德里茨快要从深渊回来了。 “对, 现在，”丽娜苦恼地说, “因为殿下快回来了，所以她让你快点过去。说是一点儿小事情, 一会儿就好。” 塔尔莉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 进入那间与梦中相同的房间之后, 塔尔莉关上门，丽娜告诉她她守在门口。 她走近幕帘, 听到苍老的声音响起：“塔尔莉……终于见到你了。” 她照旧没有见到深红女巫的脸。不过对方的声音倒是与梦境中曾经听到过的如出一辙。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塔尔莉说：“祂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了，我没能驯服祂。你不如趁早换一个寄托期望的对象。” 深红女巫在幕帘后笑了几声：“……祂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心这种东西可不是自己想控制住就能控制住的。” 塔尔莉扭过头去：“但是祂知道了的话, 即使是爱也会有所保留的。得不到百分之百的爱的话, 我就无法拿到祂的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 塔尔莉，你知道吧，爱是相对的。” 即使隔着幕帘，那视线也依旧凝在她的身上, “今天你出去的时候，我提前在你的身上放了追踪魔法。所以，我知道你去见了那个魔法师。” 塔尔莉皱起眉毛：“你……” “你放心, 正因如此, 我也知道了, 在你的身上没有被君主下其他的魔法，所以我们可以放心谈话。” 深红女巫笑了几声，“……我知道你想让祂活下来。” 塔尔莉顿了顿，说：“我只是不想亏欠祂而已。” “那个魔法师告诉你，用一颗人类的真心融进不死之咒中，就能让君主活下来。”深红女巫陈述道。 “祂救过我，也欺骗过我、伤害过我。我欺骗了祂的情感，拿走了祂的心，没有什么能再还给祂的，只能用我的一颗心去换了。” 塔尔莉说。 “魔法师少年有告诉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无非是失去爱人的能力而已。”塔尔莉说道，“那种东西，我原本就没有，在遇到黄昏……之后才慢慢生出来的，现在还给祂，也不算太亏。” 她想起来，艾利克斯下午在城墙上告诉她，他们初次见面下棋的时候，他原本是想拿走塔尔莉的感情作为抵押物的。但是他却发现，塔尔莉缺少这种情感，这种正常人所应该具备的，爱人的能力。 但是祂第二次在城墙外的洪水中捡到她时，却意外地发现，此时的她的心中已经孕育出了这种情感。 “艾利克斯告诉我，等到我同样毫无保留地付出一颗真心的时候，真正的不死之咒就炼制成功了。那时，我会把不死之咒连同这颗心一起还给德里茨。” 塔尔莉说着，顿了顿，“你不会阻拦我的吧？” 深红女巫呵呵笑起来：“当然不会。说实话，我的目的仅仅是让权柄不再被掌握在那个邪魔手中……其他的，怎样都好。不，倒不如说，让祂活下去更好，因为那样祂才能活在痛苦中，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 塔尔莉转身，准备离开，“我不关心那些，不过你最好少在我身上下一些奇怪的魔法，如果我再——” 她的脚步顿住。 因为门口传来声响。 “啊、啊……殿下，殿下，您怎么来了？” 门口响起丽娜努力压抑却仍旧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是德里茨的声音，清凌的，她深深熟悉的。 塔尔莉的心脏高高提起。 深红女巫也收敛了笑容，她皱着眉头，立刻反应过来：“塔尔莉，过来。” 塔尔莉左思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走过去，伸出手。幕帘里伸出一只垂朽的手，轻轻一带塔尔莉的手腕，塔尔莉往前跌去。 门被推开。 丽娜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前，她的表情恐慌而紧张。 她没能成功打消德里茨的疑惑。 青年穿着黑衣，身材颀长，眉目秾丽，脸上却覆着一层阴影。祂的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看到微微晃动的幕帘。 “殿下……” 深红女巫缓缓地开口，嗓音听起来很平静，“您是来占卜天气的吗？” 她垂下头，看着手下云雾缭绕的深紫色水晶球：“后续几日都是难得的好晴天，没有雨，云层也会比往日里稀薄一些……” “非常适合您出行。” “这还真是难得。” 年轻的君主轻笑，祂的视线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帘后的人影，祂朝着那里走近着， “不过，深红女巫，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能否占卜出一个人的位置。” “……” “从我回来以后，在塔上就没有探寻到那个人类祭品的气味。深红女巫，你的占卜几千年来没有出过差错，既然这样，那就帮我看看她到底在哪里吧。” 德里茨弯唇，“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儿小事，但是你应该会同意的，对吧？” 深红女巫动了动嘴唇，头皮发麻，她的视线微微偏移，半会儿才缓缓开口：“嗯……那个人类祭品，她的位置……” “……在殿下，您的寝宫。” 她话音刚落，幕帘被“刷拉”掀开。 君主沉着脸，带着微笑和善地睨着她，居高临下， “真的吗？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 “……是。”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即使是深红女巫也艰难地吐着字，满头冷汗。 可怕……真是可怕的力量和心智。 德里茨则抱着手臂，视线悠然地在她的背后逡巡一圈。 “看来这里没有呢。” 祂慢慢说道。 “殿下、殿下说笑了，” 深红女巫扯着嘴角，“我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 “那样当然是最好。” 与此同时。 塔尔莉正拼命地扇着翅膀，朝着门外飞去。 是的。 深红女巫迫不得已临时将她变成了一只蝴蝶，现在她为了完成这个女巫口中的“她正在您的寝宫”这个任务，不被德里茨察觉到端倪，正在努力朝着塔的上层飞去。 飞过丽娜的时候，对方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因为一心牵挂着她。 小蝴蝶实在是太小了。塔尔莉从前是人类的时候虽然也觉得塔很大，就像是小型城市，但从来没觉得这么大过。她得很努力地拼命扇动翅膀，才能飞出一小段距离。 一段长长的回廊在现在的她看来，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好不容易快路过转弯，脚步声在回廊的那头响起，关门声。 她甚至还听见了丽娜松一口气的声音。 她以为的飞了很远，原来才飞出这么一段距离。 ……塔尔莉真的飞得要崩溃了。 对方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就像是踩着她的心跳一样，让她的心一起一伏。 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飞过转角，就代表着暂时安全，塔尔莉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快要放下。 谁知道—— “真是没想到啊，这片荒芜之地上，”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捏住她的翅膀，一双漂亮狭长的眼睛凑近她的跟前，那双红宝石色的眼睛折射着美丽的光泽，精致的五官让任何靠近这张脸的人忍不住屏息， 塔尔莉的呼吸也滞住了， 不过是吓的。 “——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一只小蝴蝶。” - 柱状的玻璃瓶内，一只安静的小蝴蝶正静静地被框在其中。 德里茨把玻璃瓶倒扣在掌心，慢慢地往回走。 “殿下。” “殿下。” …… 路过的执行官们纷纷问好，精灵们也停止扇动翅膀，落在地板上朝祂鞠躬。他们很快注意到德里茨手里的玻璃瓶和其中的一只小蝴蝶，忍不住低声探讨：“居然是一只蝴蝶！” “这么多年了，我就没在这里看到过一只活着的蝴蝶！你见过吗？” “我连死的都没见过……” “居然还被殿下托在掌心，是要带回去吗？不会要做成标本吧！！” …… 塔尔莉头皮发麻。 不会吧，不会真的要被祂做成标本吧！ 她无端想起来神庙里的那个梦境。 那时的少年德里茨看她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新奇，不过却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原石一样更加纯粹澄澈，没有任何侵犯的意思。 今天的她，没有在德里茨的眼中看到这样的澄澈。青年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兴味，一种好整以暇，一种隐秘的探寻。 ……所以，不会吧。 她忍不住试着用翅膀去拍打玻璃，很快发现毫无用处，甚至连她焦躁的心情也缓解不了。 深红女巫给她的变形魔法添加的时间并不长，她必须得在魔法失效之前离开这个玻璃瓶，离开祂的掌心。 塔尔莉抬起头。透过玻璃瓶和露天的塔的中心，她能够看到阴霾的青灰色天空。她从前总是觉得这样的天空太沉重、太压抑，现在却觉得，只要是能从祂的掌心脱离出来，即使是这样的天空也好。 很快，她发现，德里茨并没有带着她绕过曲折的回廊上楼，而是带她来到这一层的空中花园里。 花园跟荒野上的紫罗兰花海比起来不算非常大，但是却非常漂亮，盛开着常年不败的姹紫嫣红的花，全天供应的魔法维持着土壤的营养和生机，让小小的花儿在这一方土地上安静地经历着从出生到衰败的全过程。 它们没有见过更加广阔的天地，因此在这片土地上也生长得怡然自得。 玻璃栈的两侧，是这一层的动植物培育室。 实验人员和执行官们在这里研究新的植物和动物种类，塔尔莉猜测，他们应该对在荒野上种出花朵这个领域费了很大的力气。 不过也是因此，这块儿格外热闹。培训室里有很多小型动物，它们发出稀稀落落的叫声，混成一团。 不过德里茨一来这些家伙们就收敛了很多。 塔尔莉正隔着玻璃瓶看那些花儿的时候，突然间，她发现下面一空。 原来是德里茨把瓶子拿起来了。 祂这是…… 她试探着飞出去了一下，挪动着翅膀，等看到祂确实笑盈盈的，也没有阻拦她后，她才大胆了一些，飞出祂几米远。 看来德里茨今天心情好，准备放了她。 塔尔莉压低身体，在花丛中绕来绕去，准备趁德里茨不注意的时候飞走，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变回去，再偷偷溜进祂的寝宫。 她刚这么想着，就发现身体一沉，往下猛地一扎，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塔尔莉疼得咧嘴，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两只白绒绒的爪子，胸前也变出软软的白色的绒毛。 她…… 塔尔莉有些笨拙地用自己崭新的四肢跑动起来，来到玻璃门边，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她竟然变成了一只兔子！！ 她气得耳朵简直都抖动起来，回头用红彤彤的眼睛凶狠地瞪着那个笑着的青年，祂坐在花园中树下的长椅上，树荫在祂的身上覆下一片阴影。 兔子也行。 塔尔莉很快冷静下来，不过是捉摸人的手段而已，她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况且兔子跑得也快，比脆弱的蝴蝶好多了。 她撒开爪子，刚准备跑起来，就听到一片骚动，紧接着是惊叫声。很快，塔尔莉看到玻璃的对面一只凶狠的狼对她露齿龇牙，凶恶无比，几个实验人员都没拉住，一不留神让它冲了出来，冲着塔尔莉奔来！ 动物的本能让塔尔莉在面对天敌时魂都快吓飞。她心脏狂跳，撒开爪子就奔跑起来。 恶狼紧追不舍，它敏捷地绕过来逮捕它的执行官，一门心思地冲着塔尔莉而来。 塔尔莉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跑得这么快过，兔子极强的奔跑天赋让她的爪垫在碰到地面时就能爆发出极强的弹跳能力，她一门心思往前跑，却仍旧跑不过体型是她的好几倍的狼。 阴影在她的身上覆下，有那么一刻，塔尔莉甚至觉得狼的利齿已经刺穿了她的喉咙。 但是没有。 在那之前一刻，一支蓝色的箭击穿了它的心脏。血液飞溅，落在塔尔莉雪白的皮毛上。 她怔忪了半分钟，感觉四肢都僵直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愣愣地看着执行官们把黑狼的尸体拖走。 等反应过来时，那青年已经从树荫下站起身来。祂朝着塔尔莉走过来，不过这一次，在祂接近之前，塔尔莉的身体就下意识地动了。她转过身，一溜烟地奔出了空中花园。 但这还没完。 终于离开了一团糟的培育室地区，她又回到了赛道上——长廊中。原本最适合像兔子这种小型动物奔跑的地方，她却一个趔趄。 再站起来时，她已经没有了前腿。 她变成了一只白鸟。 白鸟也行。塔尔莉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扇动翅膀，在短短几分钟里熟悉了鸟类的飞行方式，飞快地朝着上层飞去！ 精灵们路过的曲折回廊中，只能看到一只横冲直撞，拼命飞行的小白鸟。 她们推推搡搡，有的尖叫，有的试图去捕捉。总之，塔尔莉一路飞行得并不顺畅。 更让她痛苦的是，她又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气息来自身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她。 塔尔莉只回个头，就被那蛰伏在阴暗处，吐着猩红的芯子的毒蛇给吓了一跳。祂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鳞片在暗处也能折射出阴冷漂亮的光泽。 居然是毒蛇！ 疯了吧，培育室的人还养这种可怕的东西吗？ 塔尔莉不敢再看，只咬着牙齿，冒着冷汗，在心底催促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翅膀都扇动得快没了知觉。 只要进了德里茨的寝宫的话，这家伙就不敢追上来了吧！毕竟动物们都不敢靠近祂。 塔尔莉这么想着，忍不住感觉到松了半口气。 德里茨的房间近在眼前，负责清扫的侍女精灵仍旧开着它的门让它通风，她似乎没有注意头顶飞行的小鸟和蜿蜒的毒蛇，低头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拉起沉重的铜质门环，费劲地推起大门来。 马上！ 塔尔莉心一喜，赶在她合上大门之前冲进房间。 然而，下一秒，危险的气息不期而至。 塔尔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獠牙刺上了她的脊背和翅膀。毒蛇冰冷的身躯从后面慢慢覆了上来，如同蜿蜒的藤条一般缠绕着她的身体。 塔尔莉发出微弱的叫声，她使劲地扑腾翅膀，落到书桌上，扇落了一地的书本和用具。蛇缠绕着她，从桌子上落到椅子上，身躯尾部勾着椅背。 小鸟扑腾得很剧烈，大概在面临死亡的时刻动物的本能都是如此，即使半个身体都被毒蛇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她仍旧有余力去拼命挣扎，用尖尖的喙去啄祂。 “哐当” 椅子被带倒，压到毒蛇的尾巴。 塔尔莉感觉被挤压的身躯骤然一松，她飞快地拍动翅膀，往前一飞，谁知道毒蛇依旧紧咬不松。塔尔莉头皮发紧，她用喙扯住德里茨房间的床上幔帐，试图甩掉那条毒蛇。 对方却一使劲，脱离了椅子的压制，使劲一缠，冷硬的身体挤压着她柔软的身躯和羽毛缠绕上来。 蛇尾在地板上迤逦，弯绕曲折地拖行，一圈又一圈的鳞片绕过白鸟柔软而脆弱的腹部、胸部，缠上她最为脆弱的咽喉，挤压着她身体里的空气。 冰冷而尖锐的獠牙顶在她的咽喉，似乎戳到了她的动脉，温热的液体隔着薄薄的皮肤激荡地撞在祂的毒牙上。而她的心跳则一点一点地被祂紧紧纠缠。 ……喘不过气了，身体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她恐怕真的会被这条蛇弄死。 就连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在放缓。 塔尔莉眼前一阵目眩，她再也支撑不住，松开喙，掉落在德里茨的床榻之上。毒蛇紧紧地绕着她，在被子里滚落几圈。 漂亮而危险的毒蛇在被扯落弄乱的衾被之间，一只可怜的小鸟、气息衰微的猎物被裹在祂的身躯之中。她垂着眼睫，翅膀被收拢在鳞片之中，尾羽从祂的蜿蜒绵亘身体下安静地垂下，仿佛真的濒死一般。 蛇慢慢地松开自己的身体。 祂用冰冷的鳞片贴近她胸前，心脏跳动的地方。那里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回流着，心脏跳动的频率慢慢回稳，她的胸口起伏幅度逐渐增大。 魔法效果解除。 少女几乎是同一时刻伸出手，魔法在她的五指之间化形，变成一把锋利的小刀，她脸色潮红，喘息还没停歇下来，便用这把小刀向前一抵。 黑发垂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沾着点点汗水，滑落颈侧，显得触目惊心。她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燃起愤怒，几乎是没有掩饰地死死瞪着对面笑意吟吟的青年。 “德里茨，你就非得这么捉弄我吗？！” 刀刃抵着咽喉，青年却满不在乎地笑着：“塔尔莉，你知道吗？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到你这样的表情。” 祂靠着床头，长臂一伸，揽过少女纤细的腰肢，贴到自己跟前。刀刃离祂的脖颈更近，一条细细的红血丝出现在祂的脖子上。 “你……” 塔尔莉真恨不得就这样下手弄死祂，但是她使劲控制住自己的手臂，保证刀刃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 德里茨捏住她有些微微发抖的手腕，掌心微微发热：“怎么不下手？是手臂没力气了，还是不忍心？” 塔尔莉抵着祂的胸口，想把手臂扯回，却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咬牙切齿，冷冷地说：“当然是没力气。否则，你早就在我的面前咽气了。” 德里茨轻笑，祂一捏少女的手腕，那刀就掉落下来，化为魔力消散。塔尔莉挣扎着抽不出手臂，反而被祂一扯，整个人朝着祂靠过去，撞进祂的胸前。 这么一倒，她才感觉浑身撑着的一股劲儿松懈下去，此刻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骨头里都透露着疲倦。 这是这样，她才发现自己坐在德里茨的大腿上，整个人紧紧贴在祂的胸前，头发和衣襟缠落在一起。 塔尔莉捂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抬起头，头一次发觉青年的脖颈近在咫尺。祂身上令人忍不住沉浸的、蛊惑一般的香气传来，漂亮的耳垂上，红色的宝石耳坠依旧挂着。 “……黄昏。” 塔尔莉看清了那项圈之上的字，就在被她亲手刺出来的血痕之下。血滴顺着祂修长的脖颈滑落，落到皮质的项圈上，滑进字体的凹陷处。 祂那么讨厌它，却依旧戴着它。 青年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发热起来。 简直如同咒语一般，塔尔莉用指尖轻轻触碰项圈的凹陷，她看到德里茨起伏的胸腔和滑动的喉结。半会儿，德里茨声音有些喑哑地叫她：“……塔尔莉，看我的眼睛。” 塔尔莉一怔，她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祂的眼睛。夜晚昏暗的室灯下，青年红色的眼瞳竟然能够这样璀璨而迷离，伴随着耳垂下摇晃的红宝石切割面的折射，简直像极了一盏引诱蝴蝶扑火的明灯。 没有恶心与混沌的感受。 祂在这一刻似乎又短暂地变回了人，变回了黄昏。 等塔尔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吻上青年的喉结，她用牙齿细细地轻咬着，嘴唇时不时能碰到那条伤痕，让青年的反应更加剧烈。祂的气息越来越沉，越来越紊乱。 塔尔莉揪着祂的衣服，微微抬高腰，顺着咽喉去咬祂的嘴唇。 当真正贴上祂的嘴唇的那一瞬间，气息的交织，塔尔莉才觉得自己的心脏烫得厉害。 她想起来，艾利克斯告诉过她，想要让德里茨活下来，就必须得以真心换真心。而对方的心陷落，也会纠缠着她的心一起跌进这片河流中。 无人可以幸免。 “……你走神了。” 青年秾丽的红色双瞳看着她，气息灼热，眼尾染上粉红色。 祂掐着塔尔莉的腰，让她死死地贴着自己，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用力，唇舌也一样辗转流连。 塔尔莉回过神来。 她扯着青年胸前的衣襟，往后轻轻一带，连同祂的人一起跌倒在床榻之上。 红宝石耳坠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在灯下晃荡。 “黄昏。” 塔尔莉闭上眼睛，突然说，“……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青年微微一顿。 祂嗓音低哑，再次俯身吻下去： “你就当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 …… …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些，不过很肥 第50章 塔尔莉醒来的时候, 青年已经苏醒了。祂没有离开，而是支着下颌卧在她身边，蓝色的长发散落, 丝丝缕缕地垂在床榻和肩膀上, 垂着眼睫看她, 一边用右手指腹轻摹她的唇形。 塔尔莉先是怔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张嘴咬住了祂的手指。 德里茨微愣。祂看见少女耳朵微微泛红, 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狠狠咬祂的指节一口，柔软温暖的舌尖不经意地卷过祂的指腹。 心底好像被猛撞了一下似的。 祂凑过身, 几乎能嗅到她身上清甜的气息，忍不住抬高她的后脑, 把嘴唇覆上去。伴随着气息的辗转，她急促地喘息几声, 然后猛地推开祂。 “适可而止一点。” 她的眼睛含着水光一样瞪着祂。 德里茨抿了抿唇。 祂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就会心口发烫。 她也会这样吗？ “……塔尔莉，” 祂看着她紫色的眼瞳, 忍不住脱口而出, “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祂看到她微愕的表情, 又补充道：“我让你做神后。” 塔尔莉顿了顿，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望着祂的眼睛，半会儿后移开目光，垂下眼睫, 似乎在嘲讽祂： “你就不怕死？” “……” “也对，反正你也始终警惕着我。不管什么名分，都是你用来把我拴在你身边, 折磨我的借口而已。” “……” 德里茨眯起眼睛, 眸光变冷。祂慢慢翘起唇, “你觉得我只是为了折磨你吗？” “或许有些其他的一些复杂的情感。” 塔尔莉没看祂，她转过头，“但是你知道，不管是用哪种方法限制我的自由，对我来说都无异于折磨。” 半晌，她才听到青年的一声嗤笑。 “好吧，” 祂似乎没再反驳，“你说是就是了。” 塔尔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觉得心口堵得慌，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于是起身准备下床。 没想到，脖子一沉。 她一摸脖子，金属锁扣的皮质项圈正牢牢地锢在她的锁骨上方，同样的雕刻文字，与她之前给黄昏套的那只几乎一样。 同款。 她伸手就去扯项圈。可那金属锁扣就如同焊死了一般，怎么扯也扯不开。 塔尔莉气得几乎发抖，她愤怒地瞪着青年：“德里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知道祂冷血、傲慢、自负，却没想到祂还这么恶劣，报复心这么强。 “我说过，那个东西你不喜欢就可以摘了的！你觉得屈辱，扔了就是，为什么要反过来加诸给我？” 青年微笑：“我也说过，打上我的标记的就是我的东西。你不喜欢，可以遮住它，但是它的存在总会让你清晰地知道，你属于谁。” 塔尔莉深吸了几口气，捏住指节，闭了闭眼。 黄昏下，青年的笑颜和暴雨中祂纯净的眼神她从未忘记过。但是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发冷。 “德里茨，你……” 塔尔莉说得很艰涩，她一字一顿， “你不懂什么是爱。是我天真了。” 她从前以为，德里茨只要对她保有一丝警惕，就不会彻底爱上她。现在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傲慢的君主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更遑论为了爱人而消融自己的权柄。 没有她的心，祂也不会死。 塔尔莉这一刻才知道，自己走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一条没有曙光的路。 “……哈，是啊，” 德里茨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捏紧，一边阴鸷地笑着，一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我当然不懂，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唯一一个让我感受到一点儿温情的人，她的目的却是想要我死。” 塔尔莉手腕骨发疼，她冒着冷汗，去扯自己的手腕： “……我说了，我那时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黄昏！！”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嗯？” 青年毫不留情，把她扯过来，“你会因为我是黄昏就对我手下留情吗？你会因为我是黄昏就不想要拿走我的心吗？你会因为黄昏而留在这个世界吗？” 祂看着她的眼睛， “塔尔莉，你不会。” 少女看着祂的眼睛，脸色涨红，全身因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发着抖，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样望着祂，嘴唇都在轻颤，好半会儿，她才嗓音发涩地说： “……是，我不会。” 慢慢地，她才垂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德里茨的错觉，仿佛有剔透的水珠从她的睫毛上滚落进衾被里。 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呜咽着： “但是至少……我不会让你死，黄昏。” 是啊，怎么分得清呢。 她总在自以为偿还，试图把祂的好和坏一点点累计起来，用世俗的眼光和方式去看待、去分割开，她想在这个世界不留遗憾。 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她和德里茨，就像是互相纠缠、互相依赖的藤蔓，那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爱人关系，那是互相给予彼此养分和伤害的亲密关系。 主人与宠物、同伴、朋友、恋人、立场上的仇人，猎物与捕猎者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亲密关系，他们彼此摩擦，充满着所谓的爱与深刻的憎恨，但依旧离不开彼此。 ……这颗狂妄而愚蠢的真心啊。 德里茨看着她抽泣，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祂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滚烫的心抽疼起来，仿佛被她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撕扯着。 敲门声这时响了起来。 德里茨沉着眉目，起身换上衣服，“什么事？” 祂的声音听起来心情糟糕极了，门外的执行官战战兢兢：“……殿、殿下，我们新抓到了一批冒险者和战犯，这次的人数比上次还多一些，甚至有来自深渊的魔法师……名单在上午的时候已经排序出来了，您要来过目吗？” 德里茨的动作微顿，祂说：“我马上来。” 祂走出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小精灵飞进来照顾塔尔莉。 青年的脚步声远去。 少女却把手覆在眼帘上，她的泪痕随着她跳动的心脏一同慢慢冷却下来。 她睁开眼睛，眼神疲惫，却也恢复了清醒。 她拒绝了精灵们的帮助， “我自己来。” ＊ 露台上，被塔尔莉改造过的那只小白鸟已经慢慢地可以飞起来。 丽娜手心托着机关小鸟，看着它歪歪扭扭地飞起两寸高的距离又“啪”的一声低落地面，心里比它还着急。 “就不能再改进一下吗？” 她苦恼地问桌前的少女。 黑发紫瞳的少女戴着一顶沉沉的帽子，敛住眉眼，她说：“得等过几天。” 丽娜站起来问：“你在忙什么？” “我的朋友，他突然联系不上了。” 塔尔莉的面前摊开着一本书，是她拜托丽娜去藏书阁借来的。上面有一些进阶版本的魔咒，她练习了好几天，几乎都没怎么休息。 丽娜坐在她的桌子旁边，趴下来：“说起来，塔尔莉，你那次是怎么躲过君主的？我在门口的时候，真的以为你差点儿就死定了。” “真的很吓人，” 她补充道，“虽然我不讨厌你，但是我下次也不会再帮你做这种事情了。你不知道君主笑起来的时候有多恐怖，我险些就变成你坟头的一棵草了。” 塔尔莉结了一个手势，睁开一只眼睛，瞥她：“你很想知道吗？” 丽娜支起下巴，点点头：“嗯嗯。” 塔尔莉说：“看好了。” 她念了一段咒语，光束从她的掌心释放开来，丽娜下意识捂住眼睛，下一秒，少女消失不见，原位只有一只翩然扇动翅膀的蝴蝶。 丽娜瞪大眼睛。 “你会变形术了！？” 小蝴蝶说：“我这几天刚学的。” 她扇了扇翅膀，“怎么样？看起来还行吧？我那天就是这么逃出来的，深红女巫把我变成了一只蝴蝶。” “这么短的时间里……” 丽娜合不拢嘴，“你要是在我们精灵族的话，一定能被推选为下一届的女神的。” 塔尔莉没说话，她只是忽悠忽悠绕着丽娜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我的变形术不太精深，目前能够维持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比深红女巫那时候还要短。 这么点儿时间，不够支撑她飞那么远的距离的。 她看到了丽娜正在把玩的小白鸟，想到了什么，摇身一变，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鸟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学着机关小鸟的样子走了两步，觉得感觉有了。 小鸟飞得可比蝴蝶快多了啊。 - 魔法师的消息，是从前天开始消失的。 祂以前每天都会给塔尔莉传送自己的声音，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从前天开始，塔尔莉就没有收到过他的讯息。 她想起来那天早晨听到的对话，心里逐渐怀疑了起来。 如果艾利克斯真的被抓到了的话，她很清楚，德里茨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大多数冒险者和战犯会被押送去城墙边修筑，小部分侵犯者会被在城墙上公然处刑。 不管说什么，塔尔莉都必须去城墙边看一看。 她得确认和保证艾利克斯的安全。 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受到伤害。 小鸟扑腾起翅膀，如同被击发的球一样弹出，在荒芜大地上绕着长长的队伍低空飞行。她之前被德里茨变成小鸟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极速逃生，现在运用起两只羽翼来简直不要太顺畅。 经过长长的队伍，塔尔莉发现，远处的乌云聚集，浓浓地布满着天际，闪电在乌云下抖动着，如同狰狞的银蛇。乌云正慢慢地朝着这处汇集过来。 塔尔莉压低身体，朝着远处俯冲。 越过游蛇一样的长队之后，塔尔莉终于看到尽头高处城墙上的处刑队。 她悄悄放低身体，听见一些建筑队的人交谈。 “听说都是一些罪无可恕的罪犯、十恶不赦……” “连黑水也洗不清的罪恶啊……” “真希望我们哪一天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假如表现得好的话，是有可能会被赦免进入塔中工作的吧？” “比起这个来，还是担心自己不要在瞌睡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下黑水吧，那可是比吃人的猛兽还要更加恐怖的存在啊，连骨头也不会给你剩下……” … 被蒙着眼睛的罪人跪在城墙上，他已经抖成了筛糠，连嚎啕声也发不出来，远处一个惊雷落下，他就趴在了地上。 黑衣的青年站得有些距离，执行官们给祂撑着伞，审判官则在宣读那个男人的罪行。宣读完毕后，他就被弓箭射穿胸腔，往前跌入黑水中，在失血和冰冷的痛苦中死去。 塔尔莉在处决的队伍里看到了低着头的少年魔法师。 他很快被押到了城墙上。执行官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来，审判官拿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空白的纸。 他看了一眼一旁黑衣的青年，紧接着敬畏地收起这张纸，伸出右手，挥下。 说时迟那时快，塔尔莉解除魔法，她眯起一只眼睛，发射魔法弹，魔法弹准确无误地击开了箭矢，现场很快在瞬间的寂静之后混乱起来。 与混乱一同到来的还有惊雷，塔尔莉用的魔法弹颜色宛若惊雷落下，让没看清的人们纷纷惊惶失措。 有人想借机逃跑、奔窜，执行官们纷纷镇压。 德里茨仅仅是凝着眉头，一瞬之后，祂飞快意识到什么， “全面处决！！” 在祂的字音落下之前，塔尔莉已经飞快地冲进混乱的人群中，奔上了城墙。 她扶起魔法师，听见德里茨有些焦灼急迫的声音：“别对她射箭！” 祂大步朝着她走来，塔尔莉只回头看了一眼祂阴沉欲裂的神情，便扭回头去。 她飞快扯开艾利克斯的蒙眼布和束缚他双手的绳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准备好。” 她说着，在青年来到她的身边之前，抱着少年魔法师往前扑去，来到城墙边缘，义无反顾地滚落下去。 惊叫声在人群中响起，轰然炸开。 德里茨只是慢了那么一步。 祂伸出手，试图拽住她的袖子，可她的衣摆仅仅是擦过去，就完完全全地消失在祂的视野中。祂甚至没意识到这件事，等祂反应过来时，祂已经没有犹豫地追随着那个影子落下了城墙。 “殿下——” “啊啊啊，殿下！……” “你们先稳住这些庶民，别让他们乱跑！” “殿下、殿下落进深渊黑水了！” 轰隆——一声。 闷云带来的惊雷终于落下最后一声，大雨滂沱冲刷落下，凝滞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死寂一般的处刑场终于如一锅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咯，晚上（凌晨）还有 感谢在2022-07-10 17:36:28~2022-07-12 20: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的獠牙、苍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lient 10瓶；是霖子呀 3瓶；疏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魔法师的魔力被压制了, 这是塔尔莉才发现的事情。她清楚地知道，艾利克斯魔法的纯净与强大，但是他却这样毫无反驳之力, 一定是魔力出了什么问题。 她抱着少年, 跌落进深深的峡谷中, 那里如同一个张大了嘴巴的怪兽，呼啸着要吞噬她。滚滚黑水在雷声的伴奏下也隆隆作响, 好像一个巨型的机械。 塔尔莉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滑翔伞。她扔了一个漂浮术, 两个人的落势立刻减缓。 魔法师怔怔的，他才反应过来, “……魔女小姐？” “虽然说我是魔女，” 塔尔莉瞥他一眼, “但是我的体术也不差。” “……你怎么会知道我……” 少年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谢谢你救了我。我今天真的以为……我会差点儿死在这里。” “你不会死, 更不会死在这里，” 塔尔莉说, “你会活着回到深渊，继续下棋，直到找到你的对手为止。” 艾利克斯顿了顿，他扭头, 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确认风向的少女，又默默地把视线移开。 大雨落下之后，能见度变得很低, 他感觉到潮湿的雨点开始一阵一阵地拍打在自己的身上。 “……不用了, ” 少年低下头, 声音很低地说，“我已经找到我的对手了。” 他的声音很小，塔尔莉没有听到，她只是有些苦恼：“深渊的黑水下需要漂流很久，我不知道这里哪儿有降落的平台，你知道吗？” 艾利克斯说：“地精们知道。” 天边的缝隙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深渊万丈，呼啸的风有如鬼哭狼嚎，黑水浓烈的寒冰与死气向上蔓延着。 塔尔莉燃起了一簇温暖的火。 火种在黑暗中慢慢地偏移着，顺延着魔法师所说的方向。 很偏僻的位置，奇迹一般的落脚点。 再往下一点，就是滚滚黑水。 塔尔莉稳稳地降落在平台上，她用魔法烘干了自己和魔法师的身体，坐在地上，看着雨。 黑水的浪拍打着两岸的峭壁，让人有一种它会将落入这片深渊的一切生物吞吃入腹的错觉。 “魔法师，你回去吧。” 塔尔莉烤着火，对他说，“你是为了来帮我才被德里茨不小心发现的，不论如何，你都不应该继续留在世界中心。这儿太危险了。” 少年转头，看向她：“……可是你的魔咒还没有融合完成。”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到的。” 塔尔莉对他笑了笑，她有点冷，刚笑完就打了个哆嗦，嘴唇苍白，“你是担心我心软吗？” 艾利克斯心想，他能理解德里茨是怎么想的了。 “你放心。从我出生开始，我决定要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半途改变主意。”塔尔莉抖了抖裙摆，站起来， “真心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缥缈也太奢侈。我所需要的，远比那更加具象而近在咫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我回去的步伐，即便是我的心。” 她对他伸出手：“还能动吗，魔法师？” 艾利克斯慢慢地把手放到她的手心，借力站了起来。 他很虚弱，呼哧呼哧的，跟她一起按照地精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走着傍山险路。 雨势一点一点地停下，黑幕降临。 寒意刺骨，他此刻所能感受到的，仅有少女掌心的温度。 他知道，三个消息的交换已经结束， 他们的人生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 送走艾利克斯之后，塔尔莉跟随着一只小地精的指引，慢慢地返回地面。 小地精的话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了，它今天似乎格外的沉默寡言。 塔尔莉看着天边的星辰一点点坠下，朝阳从地平线上爬起。 头顶的线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开阔。 她低头，突然问小地精：“假如落入黑水，不管是谁，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吗？” “那当然。” 小地精在前面吭哧吭哧地带着路，头也没回。 塔尔莉突然问： “如果是神明呢？” 她看到小地精的步伐动作顿了一下：“神明都是不死的，只有祂们才能够安然无恙地从黑水中回来。” 塔尔莉偏头看了看黑水。即便在那般灿烈的朝阳的照射下，它仍旧毫无声息，如庞大而没有感情的机械，吞噬着掉落口中的生命。 “假如……” 塔尔莉问，“假如，是没有了不死之咒的神明呢？” “这叫什么问题？” 小地精皱起眉头，“没有了不死的魔咒，还叫什么神明？” “这样的情况，有过吗？” 塔尔莉只是问道，她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没见过。” 小地精脾气很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样离谱的事，即便是我们魔法师大人也没有听说过！！虽然说我们的招牌是‘知尽天下一切事’，但那最起码也要是存在与确实能够发生的！” “推测一下呢？” 塔尔莉追问，“能够活下来吗？”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语气确实不像只是好奇和玩笑，小地精的声音也没那么高，它的音调软下来： “……我不知道，不过，大概率，是活不成的啦。” 它说：“黑水，可是跟世界漩涡一般级别的存在，就如同这个世界的铁则一般。神明或许会陨落，可是只要它们存在，世界的机械就会持续运转，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开阔的路口。 远处是蔓延的城墙，这么一看，城墙几乎蔓延了数千里，广阔的土地上，它连接了世界的此端与彼端。 而在城墙的尽头，一轮朝阳正慢慢升起，天空放亮，修筑者们苏醒，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好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魔女小姐，拜拜！” 小地精说完这句话，就化作一溜烟，钻进地底消失不见。 塔尔莉摸着自己的左心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跑了起来，就在这条城墙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她跑着跑着，变成了一只飞鸟，挥舞着翅膀，在低空飞翔。 魔法消失后，她摔落城墙，又变回人类，开始奔跑。 魔法技力攒够后，她又变成了一只鸟，奔向前方。 …… 她就这样在两者间交替着，一刻也没有停下，即便已经喘不上气，汗水把后背濡湿。 直到太阳隐入云层，光芒再次变得柔和起来。 层云之下，前方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人影，似乎乱作一团。 塔尔莉喘着气，咳嗽几声，浑身用力得几乎干呕。她停下脚步，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掌心发热起来。 青年浑身浸湿，祂被惊恐失措的执行官们搀扶着，头发散下来，城墙上拖延着水迹。祂脸色惨白得简直不像是活人，浑身僵硬得如同金属。 祂的眼神原本没有光泽，在听到脚步声，朝这里看过来时，瞳仁才剧烈地颤了颤。 好像一股生气猛然灌入了祂的身体之中，祂甩开扶着祂的执行官，眼神刹那之间亮起来，垂死的朽木复苏一般。 祂几乎有些踉跄地朝着她走来，越走越近。 等到能看清她的脸时，祂才咧开嘴唇，笑了几声。 先是侥幸地、劫后余生一样地笑，随后笑声连续起来，带着出离的愤怒，祂胸腔震颤，甚至咳嗽起来，惨白的脸色也变得潮红，嘴唇添上艳色。 祂的眼眶迅速地红起来，眼睛猩红一片。 最后几步，祂慢慢走上前，用力地捏住塔尔莉的肩膀，手臂颤抖，指节发白，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是真实的一般。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笑着，直到声音嘶哑， 直到少女扑进祂的怀里，抱住祂的腰。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 连说话和动作几乎都忘记了似的。 “幸好你没事。” 塔尔莉说，“……我在下面的时候，一直在想，你到底会不会跳下来救我。我又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她闭着眼睛，把头埋在祂的身前。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浸湿的冰凉的布料也因为体温变得灼热起来。 “原来我也是有私心的，德里茨。” 少女的声音好像一片羽毛落在祂的心脏上。 一瞬间，所有的愤怒、惶惶全都消失不见。 青年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祂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祂低下头，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唯有抱紧她而已。 唯此而已。 ＊ “不是吧，你到底是怎么活着从那下面回来的啊？” 丽娜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思议啊！！我以为那种地方，除了君主，压根没人能活着回来。” “我压根没落进水里。” 塔尔莉慢慢说，“你知道，我可以变成小鸟的嘛。” “哦对。” 丽娜反应过来，“好像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她顿了顿，“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跳下去？如果在犯人里面有认识的人，只要跟殿下说的话，对方无论如何也会满足你的要求吧？” “这里面的事就稍微有些复杂了。” 塔尔莉用毛刷轻轻地刷着手里的机械小鸟。 敲门声适时响起：“塔尔莉小姐，殿下让您去祂的寝宫。” 她放下手里的工具，把小鸟放进丽娜的手里： “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告诉你吧。” 走过长廊和楼梯，她终于来到了塔的上一层，来到祂的房间面前。 小精灵为她推开门，恭敬地一鞠躬，就自觉地退下。 塔尔莉进入室内，合上了门。 她走近祂的床边。青年身体依旧很虚弱，祂靠在床头，散落着蓝色长发，脸色苍白。 塔尔莉听说，祂跳下了黑水，找了自己整整一个晚上。 她走过来的动静还是挺大的，青年却没什么反应，祂在审阅文书。 塔尔莉咳嗽了一声，她有些僵硬地坐在祂的身边，把小精灵让她带过来的药剂拿了出来：“我拿过来了。” 她把药碗递给对方：“自己来吗？还是要我喂？” “塔尔莉，” 青年没放下手里的纸张，也没看她手里的药碗， “你才是真的冷血可恨吧。” “……什么？”她愣了愣。 “我为了你，可是差一点儿就死了。” 青年抬起一只眼睛，看她，“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那我把不死之咒还给你。” 塔尔莉说着，作势就要去拿。 “这东西就给你吧。” 德里茨说，“没有它的话，你早该死在黑水里了。是我太心急，跳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想起来这回事。” 塔尔莉愣了愣。 德里茨以为她把不死之咒吸收了，所以才能生还。 原来祂一开始就没想着把它拿回去，祂把这东西送给了她。 青年翻过一页。 “那个少年，就非值得你这么做吗？” 果然问了。 “他救过我，德里茨。”塔尔莉回答祂，“我不想要有亏欠他的东西。假如他死了的话，这会成为一根刺，一根横在我们之间的刺。” 她说着，一伸手，挡住了祂的文书。 “你知道，如果我要留下来的话，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隔阂。” 青年一怔。 祂怀疑自己的耳朵似的，静止了很久，好半会儿，才慢慢地抬起眼睫，扭过头，看向床边的少女：“……你说什么？” 纸张掉落在衾被上。 祂伸手抓住塔尔莉的手腕，有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 “我说，反正也走不了，” 塔尔莉说，“我愿意留下来。留在你身边。” 她凑上前，在青年的脸颊上用嘴唇轻轻一点，然后迅速移开： “难道说，你反悔了？” “……哈哈哈……” 青年怔了好半会儿，才低下头，捂着唇，肩膀颤动，笑了起来， “你又想骗我，塔尔莉。” “我没有。” 塔尔莉说着，顺势拉过祂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摸到了吗？我的心。它不会说谎，也从不说谎。它在深渊之下的那个雷阵雨天告诉我，要我顺从它的意志。” 她的心确实没说谎。 不是真心的话，是无法骗过德里茨的。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青年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就像是被她的心跳烫到了一般。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塔尔莉说，“半精灵本身也能活两百多年吧，而且你还给了我不死的魔咒。你想什么时候印证都没关系。” 青年阴鸷的眉眼紧紧地凝着她，仿佛在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丝一毫的漏洞。 但是，没有。 这个发现让祂忍不住喜悦，却也忍不住惶惶。 祂攥紧塔尔莉的手，攥得死死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 祂的喉头滑动。 “不许再像今天一样，从我的视线里逃离。” “可以。” “不许再私下里去见任何可疑的人。” “没问题。” “不可以明知危险却依旧做出冒险的举动。” “都听你的。” “……还有，” 青年声音低哑，祂说，“嫁给我，塔尔莉，永远陪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来咯 早上好 感谢在2022-07-12 20:20:12~2022-07-13 04:1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菜余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我听说你要与君主成婚了, ” 丽娜最终还是忍不住，溜达到她的面前，“真的假的？”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塔尔莉讶异, 她从来没说起过这事。 “大家都这么说, 婚服和场地什么的都在定制中了。” 丽娜感叹道, “我猜得真准，君主果然是宠爱你的。当初你被扔下狩猎场的时候, 大家还都在猜测，是不是你哪里得罪祂了。” 塔尔莉心想, 她也确实得罪祂了。 “不过你真可怜，” 丽娜说, “以身饲魔的话，会很辛苦吧？” “值得。” 塔尔莉只说。 这个月, 她跟德里茨约定好了，成婚之前要下去人间界逛一趟。 伴随着秋天的晚风, 烟火大会在人间降临。 两个人都扮成普通的人类, 决定去下界玩一圈。事实上，是塔尔莉想去一趟, 因为她觉得不死的魔咒已经快要炼成了。 世界漩涡也快要打开了。 她需要最后再推一把。 来到人间界的时候是下午，这里的气氛已经热闹起来了，熟悉的地方，塔尔莉穿梭在人群里的时候, 感觉到一股惊异的时空感。 明明只是短短几个月而已，她却好像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走过神殿前的广场时，她惊讶地发现, 在广场上做宣讲的圣女人选已经换了。 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少女。 她虽然心里感觉到讶异, 却没有上前询问。 一直到一路巡逻兵与他们擦肩而过。 走出很远, 巡逻兵为首的青年才停驻了脚步，忍不住回望。 “家主，您怎么了？” 身后的骑士询问他。 “没事，我……” 卡尔的眼下添了一道十字刀疤，他愣了半晌后，捂住自己的脸，闷笑几声， “我好像又认错人了。” … 塔尔莉从前就很想出来玩一趟。 她订了湖泊的一艘船，因为听说晚上这里会来很多人划船，还能在湖中心看烟火，非常热闹。 实际上，还不到晚上，傍晚时这里的人就多起来了。 塔尔莉买了点儿冰糕，上船吃，让德里茨划船。 德里茨问她：“你想让精灵族的人来参加婚礼吗？” 塔尔莉吃了一块冰糕，感觉冰冰凉凉的甜意融化在嘴里。她仰头看着天空，等待着焰火的出现： “我都行。” “还有其他能想到的人选吗？” “没有。” 塔尔莉说：“你知道，这个世界我没什么熟悉的人。” “我以为你会邀请你的弟弟来参加。” “我以为你知道，我其实不姓弗雷德。” 塔尔莉凑过去。 冰凉的甜意在青年的唇齿间划开。 祂心脏的节拍忍不住紊乱起来。 当最后烟火绽开在头顶的时候，少女指着一支漂亮的红色烟花对祂说： “德里茨，你看，这支烟花颜色好像你的眼睛。” 回去的时候，她恋恋不舍。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会经常带你来玩。” “嗯。” 她牵着青年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是炙热的， 她的心里却异常轻松。 回到世界中心后的几周里，她感觉到与自己的世界的牵引力越来越强，心情也难得地愉悦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回想起来很多很多的东西，回想起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个人躲避在封闭的房间里做喜欢的事情时内心的喜悦和平静。回想起来翻开书本，阅读文字时的安心。回想起来实验室里接上电路时的欢呼声。回想起来拿到喜欢的工作邀请时蔚蓝的天空和心情。回想起来工作上的朋友和伙伴，虽然艰辛却依旧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身体。 她换好婚服出来的时候，青年看见她都忍不住说： “你很高兴。” 塔尔莉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弯起了眼睛： “当然高兴了。” 她本来就是那个世界的人，与世界漩涡那边的联系告诉她，已经快了。 快回去了。快到时间了。 少女头一次露出这样畅快的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瞳如同弯月，亮盈盈的。黑发被梳成了发髻，她提着精致而繁复的婚服裙摆，像一朵春日里的花一般，转了一圈。 “好看吗？” 她问对面似乎在发怔的青年。 “……好看。” 德里茨看着她，感觉到心脏难以抑制地发烫起来。 祂别过脸，却突然听到少女咳嗽几声。 祂顿了顿，却见少女奔上前来，扯着祂的领子，亲吻上祂的嘴唇。 祂瞪大眼睛，反手扶住身后的长桌，按住她的腰，踉跄中，扯下洁白的长桌布。 口腔中传来一股血腥气。 少女咳嗽起来，已经抑制不住，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离开了祂滚烫的唇，头上戴的簪花也掉落下来，落在裙摆之上。 德里茨坐在地上，祂看到少女跪坐在祂的身上，整个人单薄得像是一张纸，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落在苍白的婚服上，很快晕成一片。 祂头晕目眩。 塔尔莉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她捂着嘴，血从她的指缝间挤出来。好在，很快就止住了。她慢慢抬起头，对德里茨露出如花一般的笑颜。 青年只觉得心脏骤然一沉。浑身的热气沉进四肢百骸后，心底便如同绑上了一个千斤之重的秤砣，沉入滚烫的沸水中。 ……不死之咒回到祂的身体里来了。但是同时，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也一同进入了祂的身体。 祂指尖惨白，发抖的手指伸上前，用力地攥住塔尔莉的肩膀。 “你……你……” “是心，是我的心，德里茨。” 塔尔莉异常松快地说着，她的表情那样的平静，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自己唇角的血，“它能让你活下来，即使在权柄消融之后。” “……” 青年的表情一寸寸坍塌、崩裂。 前所未有的情感在祂的心底弥漫升起，那是塔尔莉的爱意。她的爱那样纯粹而包容，却又蛮不讲理地闯进祂封闭且阴暗的内心，在那里燃起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篝火。 “骗子、骗子……” 祂脸色苍白，咬着牙齿，痛意却肆无忌惮地在心底蔓延，“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 “我没有骗你。” 塔尔莉看到几乎失去理智的青年，情绪仍旧没有动容，“我的心确实陪在你的身边了。几百年，几千年……它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德里茨。” “你说你不懂得如何去爱，我理解你。我想，这颗心可以教会你怎么去爱一个人，曾经是你带给了我这颗真心，” 塔尔莉扯下头纱，扔在地上，晃着身体，慢悠悠从祂的身上站起来。 现在，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今天，我把这颗心还给你，德里茨。” 她的话像是一支淬了毒的利刃，笔直地插进祂的心里。 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这么辗转艰涩过，好像被揪起来一样。她的心脏融入祂的心里，带来的双倍的痛楚和难过，让祂几乎颤抖着惨白的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祂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眼睛猩红一片，只是反应过来之时就抓住她的手：“我不信……” 祂的声线头一次这样慌乱，颤抖得一塌糊涂，“我不信……塔尔莉，你怎么能就这样洒脱地抛弃……我不信你一点儿都没有……” “我确实爱着你。” 塔尔莉说，她接着开口，看着那青年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正因如此，我才能把这颗累赘的心，还给你。” ……累赘。 是啊，她认为这颗心一直都是一个累赘。 “很痛苦吧。” 少女垂着眼睫，她看到青年似乎心脏一滞，鲜血滴滴答答从嘴角渗了出来，“懂得了爱的滋味是怎样的呢？有了软肋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正因为这份累赘的爱，从前的我无法对你狠下心，无法拒绝你，带着这颗痛苦的心与你互相纠缠和折磨……” “我，已经受够了啊。” 少女说着，她慢慢地蹲下了身，伸出手，开始一根一根掰开祂的手指， “你的心有多痛苦，我从前便有多痛苦。不过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承受这份折磨了。这份无谓的折磨。” 德里茨咳嗽着，吐出一口血，祂的脸色灰败，蓝色的长发被血黏着，粘在脸颊上，婚服也被血浸透。一场喜宴变成散场的宴席。 祂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沁红的泪从祂的眼尾滚落，泣不成声： “从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我的错，塔尔莉，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塔尔莉顿了顿，她开口，说：“德里茨，你知道吗？早知道你也会有可怜地哀求的这一天……我就会想，” 她垂下眼睫：“或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掰开了食指。 她的皮肤上留下了浅粉色的红痕，就像祂给她带来的爱意和伤害，很快便散去。 “一场在谎言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当谎言被拆穿的时候，就如同大厦将倾吧。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黄昏，恨着我的，却一直都是你。一颗因为谎言而破碎的心，扭曲的爱意与亲密关系，我已经不想再拥有了，还好，在魔咒炼成的那一刻，我还给了你。” 她又掰开了两指。 塔外已经狂风大作了，犹如末日即将降临。尖叫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奔进来，尖叫着，“殿下——啊啊啊——” 乱成一团。 却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塔尔莉无动于衷地掰开了两指。 “没有了这颗心，我才能够回到我的生活中，我的轨道上去。” 她掰开了剩下的手指，扯下没有魔法加持的项圈和戒指，扔在祂的面前： “德里茨，谢谢你最后这段时间带给我美好的记忆。就让它为我们的谎言做一个结尾吧。我曾经很爱你。” 她说：“但是，那跟我的自由与人生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说完，再也没有回头看祂一眼。她提起婚服的裙摆，像一只翩飞的洁白小鸟，离开了宴席。 世界漩涡已经开始回转了。 丽娜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找她：“塔尔莉！！我差点以为快世界末日了，你有没有事……你流血了！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 塔尔莉对她轻快一笑，“我好得很。” 她牵着丽娜，越过纷乱的人群，越过惶恐的精灵和执行官们，越过层层阶梯，在所有人感受到权柄消融，感觉到犹如天塌了一般末日的时刻奔向宴会的时候，唯独她们像是逆行的两尾鱼。 丽娜一边跟着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塔尔莉……发生什么了？君主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哪里？” 她愣愣地看着远处的漩涡，她和塔尔莉已经来到了塔顶，在那里，世界的漩涡已经吸收权柄的力量，膨胀的似乎触手可及。 塔尔莉拿出来一只新的机械小鸟，递给丽娜：“这只，可以飞很远很远哦。送给你。” 丽娜没有收，她只是愣了一会儿，有所预感似的，问她：“你要离开了吗？” “对。”塔尔莉回答。 她没说离开哪里，也没说要去哪里。 但是不用说。她们都很清楚。 “我……”丽娜慢慢开口，“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像是留恋这个世界的人。你很抽离，对这里也没有丝毫归属感，跟我很像。我不讨厌你，与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所以现在看见你要离开了……我反而很高兴。” 她拥抱塔尔莉：“你给了我勇气。我也不想继续留在世界中心了，我要回到精灵族，我也想回家，看看我的故乡和家人们。塔尔莉，我祝福你。” 她说：“我祝福你，前程似锦，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说： 回家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