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政理大人要休夫 作者:续鹜短鹤 文案: 李溶溶打鱼为生,几年来独居,小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某日,天朗气清,海边漂来条船,里面昏睡着个男人,怪眉清目秀的。 他把人拉回去,养着养成了自家相公。 沈明煜一朝坠海,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忘爹娘盼望,刻苦奋进,抛夫弃子,杀回官场,官至政理。 是夜,月黑风高。 沈明煜裹着一床被子上山了,后面尾随着一个探头探脑的人。 “还是不去了吧”,李溶溶跟在后边,看着那床醒目的被子,压低声音,有些求饶:“我们回去,今晚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沈明煜走在前面,哼了哼,哪天不是听我的,听我的有什么稀奇,他抓紧了被子,他现在就稀罕这个。 “快走”,沈明煜假声催促道。 吓得李溶溶胳膊一缩,连忙看周围动静,黑压压的,除了蝉鸣蛙叫。 前·狠心自私·后·深情攻+&+吃苦耐劳以为自己逆袭了的受。 内容标签:生子布衣生活情有独钟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溶溶,沈明煜┃配角:沈岚辉┃其它: ================== ☆、谣言 御国。 出了海的渔民们散布着谣言,在御国像一阵秋风刮过,横扫大街小巷。特别是那些尚未娶妻,子嗣丁零的人,家徒四壁的鳏夫茶余饭后对此最为津津乐道,也许仙佛显灵,叫他们出海撞上一回。 这几日,城内但凡是人头攒动之地方,就有人添油加醋转述不知道第几手小道消息,就连传这些言论的人都已对当初的那些渔民不可对证。他们像是忘记了前些日子吴侍郎一家十三口老小被杀,刑部却拿莲衣教杀手毫无办法,破费大量钱财,折损二十几个士兵逮住杀手,他也只是死口将罪名扣到当朝宰相头上,安上一大顶污蔑的帽子。 有些刚从外地过来的人在城门茶水摊上喝茶,打听这些渔民住处。坐在街上各个角落里游手好闲喜欢嚼舌根的人闭眼信口:“早摸着回那岛上醉生梦死去了,谁还想在这儿”。 这后半句是压着声音说的,却还是被听到。 沈岚辉往下拉了拉毡帽,搁下茶杯。 御国律法严明,朝廷里政理掌管整个国家刑律,颇受百姓尊崇。 散布谣言引起恐慌或者是骚乱,最低也要吃一个月牢饭。 在这儿,万事皆有律例可循,只要触犯了刑律,都有相应惩戒。虽然以上适用于五品以下,但也能免除许多冤假错案。五品上,需得一纸证词递王前,由皇帝定夺。 沈岚辉刚只听了半头,人就结账走了。不过片刻,又来了一桌议论此事的。他越听越觉得离谱,眼里藏不住笑意,这些人传的谣言就连话本儿也不敢如此写道。 “这位兄弟”,他走到隔桌,向斜角处阁楼点头,声音不低不高:“我家哥哥想请你喝杯茶”。 正讲的起兴的人,顺着沈岚辉的头看过去,他顿了顿,是清风茶楼,能消费得起的一般平头百姓大多避着走,因为惹不起。 一锭银子落桌,沈岚辉接着笑道:“放心。我只是觉得你去讲给我大哥听一定比我有趣儿,也做个见证我不是在胡诌”。 话毕,那人还没来得及拿起银子,手里一重,沈岚辉从袖子里又拿出一锭银子。那人接连把桌上的银子薅起装进银袋子,欣然尾随沈岚辉进了清风茶楼。 自上月末,沈明煜就呆在家中被爹娘管束,闭门看书,指望来年半只脚可以迈进刑院,在政理身前端茶倒水也是上好之选。 好不容易趁沈运昌出门办事,偷闲出门,沈明煜立即来清风茶楼改换口味,解解嘴馋。 桌面上各色精致菜式摆了六盘,中间是一道从海边冰运过来的海鱼,价格高的让人咂舌,加上茶盏中亮碧的茶汤还冒着热气。 筷子尖刚夹一块鲜笋,楼梯处便传来声响。 沈明煜将筷子搁回箸笼上,端起茶杯清口。 “大哥,咱们这些日子未出门,城内传了件趣事”,沈岚辉声音明朗,步伐稳练,撑着楼梯口木栏走到沈明煜旁边,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张望的人。 沈明煜轻“嗯”一声,并不相信沈岚辉也跟着自己这么老实,平日他鬼混的地方沈岚辉都是跟着去过,这回沈运昌只是禁自己出门。 他脑子里想罢,面上不动声色,放下茶杯道:“讲来乐乐”。 沈岚辉闻言,满意地点头朝身后吩咐:“把你刚才跟我讲的,原原本本再讲一遍”。 那人连声点头,些微直起腰,也不敢和沈明煜对上眼睛。 方才趁上楼之际,他悄然瞟见沈明煜,银白的袍子,高束头发,因着椅子瞧不见身段,确是一双剑眉,虽未对眼,想必眉下两目当是灿烂非凡。 他细细道来:“上月中旬,五个渔民结伴出了远海,最后却只归得两人,传言说......”,讲话人有些难以启口,沈明烨看他一眼:“怎么了?” 讲话人尴尬笑着,实在是怕自己要讲的话唐突了贵人耳目,觉得荒诞把自己轰出去。毕竟有钱人家或是些吃皇粮的口味难以拿捏。 重起来没个底线,轻起来就是说句“大恭”也能讨不到好果子吃。 沈明煜食指腹不断摩擦茶杯沿,见他支吾半天没个所以然,没了耐性,站起来往窗边走,厉声道:“若是比不过蔚三娘子讲的‘趣事儿’,趁早领了赏钱下去”。 蔚三娘子乃金香坊头牌娘子,传话人也只得有年花节远远隔着人海看过一回,实在是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还没等回话,沈明煜朝着沈岚辉略道:“好不容易偷闲跑出来一趟,喝回清净茶的功夫也要消磨,还不如等下同我出去消遣消遣”。 沈岚辉两步上前也坐下,解释道:“大哥,你先听,若觉得无趣再生气不迟。毕竟,我长这么大第一回听到这样的奇闻”。 沈岚辉再次对说话人喝道:“讲重点”。 说话人连连点头:“回来的渔民说远海有座岛,上面的人与煜国大不相同........男女不分”。 沈明煜初听不觉什么,琢磨一遍,眼里生出不解,慢道:“男女不分,是什么意思?” 说话人见他面色没有什么不妥,继续道:“岛上有男子肚大如箩,像妊娠妇人一样”,他稍微直起有些发酸的腰,舔舔发干的唇舌:“渔民说,那肚子里怀了孩子”。 沈岚辉仰头喝一口茶,余光瞟着沈明煜,挑眼想看他的反应。 沈明煜将茶盖不轻不重盖上,站起来,脑子里出现五大三粗的男子大着肚子的情景,实在不堪入目:“什么腌臜东西,滚下去。” 他朝桌上搁了银钱,往楼下去:“阿辉,我约了顾子清几个朋友打马球,去不去? ” 眼瞧着沈明煜快要下到一楼,沈岚辉高声应道:“不去,阿娘吩咐我事情呢”。 两兄弟多年默契,沈明煜说完身影已经不见,直接下楼去,沈岚辉才走到窗户前,底下沈明煜跨上马扬鞭之际仰头朝着窗户嘱咐道:“那好,同阿娘说我和顾子清约了辩诗,必定在爹下朝前回府,带你最爱的城南柿饼”。 “好!”沈岚辉高声朝已策马跑远的沈明煜喊回去。 御国境内,沈运昌于瑞兴三年秋任都御史,官居正三品,掌管漕运司,主司河运,理海防军务,兼理粮饷,至今已有十八年,河运兴顺。长子沈明煜二十有二,次子沈岚辉年满十八。 一家合满顺意,颇得外人美谈。 沈府。 沈岚辉下马进府,直接往李玲夕院子奔去。 丫鬟小厮在过道上纷纷行礼,沈岚辉越过一排翠竹,看见兰馨院门口站着的小棋,扬起手里的东西喊道:“阿娘在里面吗”。 小棋远远见着,眉开眼笑的迎过来,接下沈岚辉手里东西:“夫人在厨房给老爷煮凉茶,一会儿就回来”。 沈运昌今日上朝,应当酉时归家。沈岚辉扯住小棋胳膊,直觉有些不对劲: “这么早煮什么茶,这才未时”。 沈运昌喝的茶向来不放置超过半个时辰,嫌久置的茶水味道色泽不好。 小棋将胳膊抽脱出来,见沈岚辉脑面露急色,解释道:“原本是酉时,可方才老爷遣人来说未时回家取东西”。 沈岚辉听罢,脑袋一懵:“当真?” 小棋点头道:“听沈奎说是有一处河,前日下雨决堤,下游淹了好多佃客良田。老爷今晚要宿在决堤处”。 她轻轻摇晃手中沈岚辉带回来的东西:“老爷要在家里用饭,取了重要东西再走”。 沈岚辉话没听完,随即转身往府门口奔,喝声吩咐侯在不远处的贴身小厮沈梁:“快,备马,去城南马场”。 沈梁闻言,立马转身小跑,牵了马至沈府门口,他攥紧马绳,有些不放心地小声对沈岚辉道:“少爷,现在走了,等老爷回来谁也没瞧见,你就算没去跑马场里厮混,等会儿跟大少爷一同进门,也被老爷‘误杀’了。何必呢,还不如在家想法子让夫人去拖住老爷,派别人去马场”。 沈岚辉伸出去拿马绳的手顿住,一转回头将沈梁举起,往马背上送去,吓得沈梁挣扎着惊叫出声,想要下马。 沈岚辉重重拍打马屁股,严声道:“你去,知会大少爷赶快回府”。 沈梁右手拉住马绳防止跑出去,一边左手紧紧攥住沈岚辉衣袖,哭道:“少爷,之前同你学骑马没学会,府里那么多会骑.....诶!”。 话音未落,马屁股又是被沈岚辉重重被一拍,朝着东边集市东倒西歪蹿去,沈梁全身倾倒在马背上。 ☆、赛马 城南马场,热闹喧天。 顶着烈日,里面争闹喝彩声丝毫不减。 沈明煜额上绑的黑布带已然浸湿,面庞生起汗,来回打马跑几回脸上越发灼热。他驭马向框门靠近,眼色示意左旁不远处顾子清把球传过来。 顾子清吊眉,将球掷向沈明煜马杆,朝身边靠拢的人喊:“看我投个远的!” 五六个人齐刷刷望着框门,只见沈明煜鞠杖稳准接住腾空而来的球,用力掷进框门。 “顾子清!这就没意思了啊!”“是啊!这还有什么意思!”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他们不敢抱怨沈明煜,专门埋汰顾子清。 “谁叫你们上当,嘿嘿。哥儿几个都是平日里一起徘徊花街柳巷,游手人间的”,顾子清被推搡起来,只好讨饶:“好说,好说。等会儿大家伙儿一起清风茶楼吃古董羹去,完了,接着逛金香坊”。 顾子清见底下人不消停,趁机抓住不知道谁的胳膊使劲喊:“诶诶,别推了,都算我的!” 沈明煜隔岸观火,仿佛一切真的就是顾子清的错,若是等会儿不带上他就是顾子清不地道。 两人真像是心有灵犀,顾子清远远地朝沈明煜叮嘱:“还有你,别跑了,明煜,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沈明煜扭头接过马场随从手里汗巾擦了把汗,扭头向马场入口,早早等在阴凉处的跑腿儿的人立马提着郭记的柿子饼跑过来,得了沈明煜赏钱,喜滋滋走了。他抬头看天色,估摸着现在去洗个澡,刚刚好赶在沈运昌进门之前。 “大....大少爷!” 沈明煜正往浴堂走,闻声回头,只见沈梁翻身滚下马,撒了缰绳连滚带爬推开马场栅栏,原本有些破旧,几根木头已经折断。 沈明煜皱起眉头,盯着沈梁跌跌撞撞的身影,预感不对劲。还没等开口询问,沈梁冒着胆子抢先开口,气都喘不顺:“老....老爷回府了”。 沈明煜心头咕噜一沉,把汗巾扔回随从怀里:“什么时候!” 沈梁抬头看天,声音小下来:“未时奴才出门就.....”。 话未说完,沈梁腹部被沈明煜狠狠踹了一脚,刚缓过来站直了些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哎哟”一声。 “大少爷,奴才知错,奴才不该不会骑马”,沈梁按捺住哭声。 沈明煜面色阴沉下来,往沈梁骑来的马跑去,近身瞧着马匹眼熟,是沈岚辉的马。他回头看沈梁还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肚腹,更加厌恶,斥道:“混账东西!半柱香的路是从沈府门口爬过来的么。倒是平日里二少爷把你宠坏了,也娇贵起来。” 言毕,沈明煜发了怒气,利索上马,快鞭往沈府赶。 沈府。 沈运昌因为河运的事儿急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田亩被淹事小,若是引发了佃农同租主滋事就麻烦了,其中牵扯太多,处理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沈运昌这股火头正没处纾解,大抵是要交代在沈明煜身上。 沈运昌,沈岚辉和李玲兰三人坐在桌上,等沈运昌喝了两碗凉茶,李玲兰正想找个趣事儿聊,就被沈运昌打断。 两兄弟本应当在家温书,现在沈明煜却不见踪影,沈运昌太了解自己儿子德行。 沈岚辉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偶尔给李玲兰布菜。沈运昌看罢,心中怒气蹭蹭往上涨:“让他多去政理家拜会学习,长久了也能耳濡目染。他倒好!拉着人家的儿子花天酒地!顾渊哪回看见我不是叹气!” 御国政理顾渊,为人端正廉洁,三百四十五条刑法铭熟于心,少有判错之案,颇受百姓和读书人尊崇。顾渊一生刚正不阿,说一不二,但就是奈何不了自家独子顾子清。顾渊的妻子早亡,多年不曾续弦,一心扑在公事上。 李玲兰夹一筷子青蔬给沈运昌,多年操劳,沈运昌异地奔波,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大夫嘱咐平日少食腥荤。 “前日我没来得及跟老爷说,先生夸赞煜儿学业有天赋,若是稍加引导,必成大器”。 沈运昌鼻孔出了一气:“人家先生就是说他不服管教,只服打”。李铃兰尴尬笑几声,侧头示意身边沈岚辉。沈岚辉察觉衣袖动了,抬眼见李玲兰皙白的左手悄悄搭在自己胳膊上,似乎年纪对阿娘格外宽容,将满四十,面上依旧荣光照人。 尽管沈明煜年岁渐长,只要不如意或者头疼脑热,甚至是撒娇,李玲兰总是不自觉去摸摸或者抱抱他,好像总觉得是沈明煜小时候,他装肚子疼不想念书。李玲兰揉一揉让沈明煜撒撒欢,抱怨抱怨就可以多在先生面前呆会儿。 沈岚辉垂了眼,刚准备为沈明煜说话,一旁小棋往门口招呼门口等待已久的丫鬟:“老爷夫人用了饭,不如尝尝二少爷特意跑去西市买的桂花馅饼,好解解腻”。 丫鬟端着盘子入门,打头阵的丫鬟利索端走沈运昌和李玲兰面前盘子,将馅饼陈在中间。 沈运昌看罢,心情稍霁,低头对李玲兰缓和道:“这哪里是给我买的,我又不喜甜食,桂花是你最爱,看来辉儿是专门孝敬你的”。 沈运昌把盘子移了移,放到李玲兰面前。 李玲兰趁机道:“上回煜儿也说要亲手做桂花羹给我们尝尝呢”。 沈运昌哼了哼,道:“整日里只会打发时间,不见认真研读功课”。沈明煜偶尔会在厨房里鬼混,沈运昌最是看不惯:“心思从不放在正事上”。 “我也这样说了,”李玲兰顺竿往下走,话却说的太快:“煜儿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沈运昌听罢,筷子拍上桌子,发出不小得动静,底下丫鬟跟着吓的身体一抖。 “住口!”沈运昌眼睛都瞪直了,看周围都是平日府里长久伺候的,便压低声音责怪道:“大国!国是他治的?我看他姓什么都忘了!” 李玲兰恍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沈运昌担心人多口杂,只好憋着怒气岔开话题:“你哥去哪儿鬼混了?” 沈岚辉抿嘴沉寂会儿,对沈运昌撒谎到底有些怵,他眼神闪烁,支吾了几句才道:“大哥约....了朋友辩诗”。 “辩诗?”沈运昌明显不信:“和谁?” “顾子清”。 听到这个名字,沈运昌算是彻底不信了,正欲唤亲信护院沈奎去沈明煜常年厮混的地方绑人。 这时,沈奎近身在沈运昌耳边小声道:“奴才之前听见二少爷贴身小厮沈梁骑马去了东市”。 东市是御国相对繁华的地界,自古是文人雅士聚集地,里面有不少包括清风茶楼在内的雅楼和花市等。 沈运昌听完,还是有些迟疑,外面突然传来动静,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沈明煜正儿八经快马赶到沈府,把马绳递给小厮,却在大门口踌躇起来。看见迎出来的仆从们,他到底玩性大,心底生了怯意。上回沈运昌发脾气还是行冠礼的时候,前夜他在金香坊厮混,清早差点误了大事。礼毕,沈运昌把沈明煜拖到祠堂怒抽三十鞭,整整半月才下得来床。 沈明煜攥紧手里柿饼,深吸两口气才埋头进门。 没劳烦腿走几步路,迎头便瞧见沈运昌从大堂里走过来,气势汹汹。沈运昌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沈明煜看来就像是话本里的吞天兽,片刻就要咬碎自己。他稍往后退半步:“爹”,眼珠子却乱转四处寻找李玲兰身影。 李玲兰在沈运昌身后刚赶出来,沈明煜看见她立马想蹿过去。 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到底是棋差一招。沈运昌胳膊一横,拦住沈明煜动作。 “跑什么”。 看着沈运昌伸出来的灰色袖臂,之前挨打的场景顷刻在沈明煜脑子里一幕幕晃过,就连鞭子抽在身上的那种疼他都回忆起来。 “啪嗒”一声,沈明煜很识时务的跪在地上,手里提着的柿饼搁在地上,开口道:“爹,这是怎么了,儿子做错了什么”。 他一边低声询问,一边悄悄侧头去看沈岚辉,见沈岚辉手上小动作,放下心来,不等沈运昌先发制人,主动再开口道:“儿子出门和顾同窗辩诗忘了时辰,又特地去给阿娘买柿饼,更是耽误了,错过侍奉爹娘吃饭,爹生气了?”。 沈运昌隔沈明煜有段距离,冷眼看他跪在地上,哼一声:“我怎么不记得你阿娘爱吃柿饼?” 李玲兰闻言,立即走到前面来把柿饼提起来:“最近我就爱这口,桂花馅饼都吃腻了,没想到煜儿这么有心就记住了”。 沈运昌无奈,看母子二人搭台唱戏。 “那好,你说说,今日和你的顾同窗辩了什么诗”,沈运昌幽幽地问。 “我朝刑院当务之急是要把量刑与定罪分开来,罪行和刑法太过....”。 又来了又来了,沈运昌从沈明煜这里听烂了这些陈旧说辞。 “你住嘴”,他怒道,听这些话就来气:“那你怎么不虚心向顾政理学习,反正整日荒废学业”。 沈明煜回话:“政理与我想不到一处”。 这话听完,沈运昌简直要昏厥了,两步跨到沈明煜跟前,眼一横对沈奎道:“把祠堂里的竹节鞭给我拿来!” 沈奎去了,走的极为利索,他向来只听沈运昌的话。 沈明煜伸直腰板:“爹说儿子这是浑话,打死便是,但改不了儿子心里的想法”。 沈运昌呵笑一声,弯腰凑到沈明煜面前,闻着一股子臭汗味儿,哪里是去清雅之地走了一遭的样子:“那我儿子还真是立不改志,今天那就当着全家人眼前,爹就成全你一回志向”。 ☆、挨打 眼见沈奎匆匆拿着竹节鞭往沈运昌走去,李玲兰也扑通跪下,哭起来:“当初我生煜儿艰难,九死一生,老爷答应过要爱护他,三年前打了他三十鞭子,又承诺往后决计不再动他一指头,这才几年,老爷就.....”。沈运昌自然知道李玲兰又要把沈明煜从小到大的事情哭诉一遍,但是沈明煜如今再外蛮横的性子再纵容姑息下去,这么多年的苦心就算是付之东流,这回最起码让沈明煜躺上一个月不出门,好让他收敛收敛。他咬牙接过沈奎递过来的鞭子,右手高举。 沈明煜看的是屁股肉不自觉一抖。 “老爷,老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把沈运昌打断。 沈岚辉听着声音,回头看向大门,沈梁左手捂着肚子弯腰跑进来。 “外...外面”,沈梁上气不接下气:“刘侍郎正在等老爷一同前去坞河”。沈运昌手一松,鞭子落下:“沈奎,把我放在书桌上的东西带上”。 沈运昌怒侧身瞪地上沈明煜:“明日回来收拾你!”话毕,他头一转,看着不知何时蹿到沈岚辉身后的沈梁:“刘大人可有与谁同行?” 沈梁身子往沈岚辉偏了偏,道:“...不曾看清”。 沈运昌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气死在家里了,看着沈梁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吼道:“那还不去看!” 这下沈梁完全躲到沈岚辉背后去了,嗫喏道:“小的刚....刚是在街上遇到刘大人的,马骑的太快,远远瞅着是向咱们府来了”。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沈运昌又举起鞭子,只是祠堂的鞭子向来只鞭策子孙后人,他搁下鞭子冲到沈岚辉面前,抬起腿就想朝着沈梁小腿去。 “爹!”沈岚辉拉住沈运昌胳膊:“您息怒”。 沈梁身体微微一缩,尽量控制自己不动,闭眼紧攥沈岚辉衣裳。 沈运昌看了两眼,沉沉叹口气,然后带着沈奎出府。 沈明煜从地上起来,胡乱拍打膝盖上的灰,李玲兰轻吐两口气,半弓腰把沈明煜下身衣服仔细拍打干净,提着柿饼给沈岚辉怀里,道:“你哥哥出门也记着你呢”。 沈明煜嘴甜:“下回专门给阿娘带”。 沈明煜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过得胆战心惊,晚饭也没用几口,敷衍李玲兰几句就进房了。 直到卯时也是脑袋混沌,不知自己到底入睡没有。 房门突然在外面被打开,动静很小,可在夜里十分醒耳。 丫鬟出去时故意没锁上,沈明煜镇静吐口气,他房里从不要小厮伺候,都是丫鬟,等他入睡后都回下人房间。 沈明煜等到脚步声临近,立马坐起来,看向来人。 “爹?” 破门而入的是沈运昌。 沈明煜起身下床,见沈运昌点燃桌上蜡烛,走过去坐到旁边。 “爹这么晚有事吩咐儿子?,”他不确定沈运昌是夜里回来了气的睡不着来找自己算账,还是现在才从坞河回来。 所以他爹是要现在过来出顿气,然后回去好睡觉些? 想罢,沈明煜见沈运昌坐着没言语,眼里却是想表达着什么,他站起身:“....爹,到底怎么了”。 沈运昌长叹一口气,坐在位子上没动,道:“明煜,现在爹要嘱咐你几件事,一定要答应爹必须做到”。 沈明煜愣住,觉得沈运昌并不是要修理自己这么简单,沈运昌在灯火下看着特别疲惫,他于是道:“爹,先回去歇息吧,等天亮了,儿子到祠堂里跪着去认错。若是有事,儿子早点过去请安”。 沈明煜弯腰去拿油灯,想送沈运昌出门。 “两样东西,一件事”,沈运昌坐在凳子上没跟着沈明煜动,语气平静道。 沈明煜看了一眼沈运昌,把油灯搁回桌上:“爹,您说”。 “这是你的路引和长命锁,都放在里面,从今日起你得随身带着,但凡爹找你,都要在身上”。 话来的突然,也没个前因后果,沈明煜隐隐觉得不安,看桌上放着一个羊皮缝制的锦囊。 沈明煜视线停留在路引上:“爹给我这些做什么?是要送我出门么”。 这块长命锁是沈明煜小时候落水,救命恩人相赠,后来所有的逢凶化吉李玲兰都归结为长命锁庇佑,冠礼之后就代为保管,轻易是不会拿出来。 “若是让儿子出门办事,长命锁还是放回阿娘那里罢,路上弄丢了阿娘会伤心”。 沈运昌摇头:“你阿娘知道。并且这次爹是让你出门游历。你不是一直自诩要在御国刑律上有所建树么,爹这回为你找的师傅一定和你心意”。 “哪位师傅?”沈明煜恹恹提不起兴致,突然让他出门游历,毫无准备自然是不大愿意,只道:“在哪里,儿子要去多久?” 沈运昌回道:“罗蜃岛,你去了便知师傅是谁,里面的长命锁便是凭证,你师傅认得”。 沈明煜一句句听下来,岛屿一般不在陆地,问:“这回是要坐船去吧,爹还没说什么时候归家”。 “学成了就回来”,沈运昌站起来:“东西千万保管好,天快亮了,再睡会儿罢”。 “嗯”,沈明煜将桌上东西收进怀里,送沈运昌出门。 “要出门了,记得这几日多陪陪你阿娘”,沈运昌叮嘱:“还有,这件事除了你阿娘还有我,都不要声张,包括....你弟弟”。 .............................. 沈运昌走没多久,天际发白。沈明煜眼珠子熬的泛红,他隔着衣服摸索怀里锦囊。 沈运昌为什么突然要送自己出海去拜师,难不成想通了,让他学几年回来参加国考取代顾政理? 门外响起泼水声,打断沈明煜思考,到底是心中烦乱,他翻身下床准备到院子里转转。 刚走到房门口,外边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声音听着熟悉的很。 “欸,少爷,别揉了,我不疼。快些洗,吃食已经放在桌上了,你快去罢”。 “不疼?“ 手重重往下一按,只听见一声压抑的低呼。 “少爷!” 外面男子笑两声:“我看你这儿睡了一夜还青着,大哥下手从不知轻重,等下了学我叫郎中来瞧”。 “不用”,声音听着娇娇地,带着点暗自欢喜:“擦点药油就好了,快走罢,去晚了先生不高兴”。 每日要去听先生教导,沈明煜差点忘了这档子事,心里一惊,连忙转身换衣,却突然想起来、前日自己向李玲兰求情,歇两日。 想罢,沈明煜便推开门往外走。 门外大槐树下,沈岚辉蹲在地上正给坐着的沈梁肚子抹药。 他余光瞥见沈明煜,手里动作没停,像是故意说的:“我代大哥向你赔个不是,亏你还巴巴儿出主意拦着爹打他”。 沈梁瞧见沈明煜一下子就站起来,推开沈岚辉的手把肚子上的衣服使劲往下扯:“大少爷起来了,可要吃些什么,奴才这就去弄”。 在沈岚辉面前他可不是说的“奴才”。 沈明煜眉头挑了一下,恍若不在意沈岚辉与自己置气:“再不走先生可就要等你了”。 沈岚辉默默进屋拿沈梁准备的吃食。 沈明煜看着二人,有些不懂,但也能察觉这主仆二人有些微妙,他昨夜没睡稳,一时也形容不好。官吏富商蓄养相公成风,沈岚辉就算把沈梁真的怎么了,那也不耽搁什么。 沈明煜就着冷水洗把脸,准备去书阁看会儿书就去找顾子清。 他从来不厌烦上学,只是不喜欢先生教的那些。 金香坊除了姑娘好看,古董羹更是一绝。 沈明煜迈进楼里,正当吃饭时候。里面胭脂水粉香味散淡许多,反而被一股浓郁麻辣味道弥漫,让闻者心痒难耐。 沈明煜挡开上来引路的姑娘老鸨,直接往二楼声响弄得最大的包间里去。 顾子清请客,因着身份特殊,过于奢侈会给顾渊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却有一个天然挡箭牌,生母郭氏娘家乃一方商绅十几家商铺收租供他挥霍。 还未进门,古董羹咕噜咕噜声便已入耳,沈明煜推开门,嗓音顶足了:“顾兄竟然不等我,叫明煜好生伤心”。 沈明煜从来都是直呼顾子清大名,顾子清这样一听,看向来人,立马推开面前劝酒的人:“明煜,我可一直等你,只怪他们一直劝我饮酒,好让你等会儿来了专心陪你品尝佳肴”。 “你看,我筷子还是干净的,”顾子清生怕沈明煜不信,把碗也端起来给他看:“往那边瞧,干干净净给你布置着一桌呢”。 沈明煜往左边看,桌上摆着染炉,新鲜的猪肉,羊肉,鸡肉,牛肉切片盛盘,时令青蔬一小碟的跟在肉菜后边。 顾子清见沈明煜往桌上坐,立马吩咐一旁小厮:“去叫几个淸倌儿来”。沈明煜听罢,笑了一下,当初结识顾子清还是沈运昌强迫自己上顾渊家里拜访,只是临到顾府,向着顾渊是侃侃而谈自己的理想抱负,以及刑法条例之己见。顾渊不但一一驳回,还苦口婆心说服自己拜其为师,永不再提这些错论。一旁顾子清却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臭味相投,相互为自己不得赏识的想法报团取暖,遂深交。可是,日子一长,沈明煜便察觉,顾子清那些大言论仅限于口头,永远不会有作为。但好在每每沈明煜抒发己见,总能得到顾子清的马屁。他听的是很舒心,很鸡血。朋友之间有了维系,总能长久厮混在一处。 ☆、巡游 顾子清也坐到沈明煜身旁,推开那些一起打马球的人,有几个凑过来还要灌酒,他不耐烦挡开在沈明煜耳边悄声道:“这儿最近来了个姑娘,那模样,身段,全是按照我喜好长的。好些日子了,我一直没舍得动,等你一起品鉴品鉴”。 沈明煜呵了一声,真是好兄弟,这种好事儿也不忘记他:“最近这事儿我没兴趣,还是你吃独食儿吧,说不定吃完这顿,我就要.....”。 沈明煜喝口酒,差点嘴快,突然明白妓院为什么消息来往又快又频繁,这种胭脂水粉氛围下,官员和走黑道儿的人意志力是相当薄弱,很容易重要的消息扯句闲话就说出去了。 顾子清涮了片羊肉放进沈明煜碗里,轻撞他肩膀一下:“....就要怎么?”沈明煜把羊肉夹进嘴里,边道:“回家闭关,好好读书”。 “好好,等你功成名就我再给你庆祝”,顾子清只当沈明煜又在抒发抱负:“有间铺子最近收了一匹外域来的良马,明煜,我决定了”,顾子清和他干一杯酒:“下月你生辰,送给你”。 姑娘右手端着酒杯,使劲儿往沈明煜怀里钻,见他埋头涮肉,好笑又气人:“爷,难道我不比这畜生的肉好吃”。 姑娘边说话边把胸前那两团白花花的肉往沈明煜怀里送。 沈明煜正从染炉里捞出片牛肉,让这姑娘一撞,手一抖肉掉在桌子上。 傍边顾子清伸手推开怀里白衣姑娘,高声招呼老鸨进来,嚷着点谷鱼姑娘进来。老鸨跟着陪笑道:“顾公子,可不巧,谷鱼姑娘今早出门去佛安寺里烧香去了”。 沈明煜仰头将酒饮尽,倒有些好奇这谷鱼姑娘,一个欢场女子竟然跑到佛安寺里去烧香。 顾子清今儿朝思暮想的谷鱼没见到,也没什么心思搞这些,对着沈明煜这桌莺莺燕燕吩咐:“都下去,净添堵打扰爷吃不尽兴”。 他说完,看沈明煜已经搁下筷子,便道:“饱啦?今日城中有花会,隔壁灵犀院的头牌娘子会巡游,走走,先去望春楼抢个好位子”。 沈明煜吊起眼角道:“不记挂谷鱼了?” “记着记着呢,记在心里”,顾子清上前拉他起来:“还不是为了你。你以后要好好念书,今日便尽兴,好督促自己收心苦读”。 沈明煜借力站起来,道:“也行,不过一饱眼福便可,这几日我不再外面过夜”。 听罢,顾子清偷笑:“又不是非要晚上,白日....”,话未言尽,他收到沈明煜眼神,立马住嘴:“....好好好,晓得了”。 沈明煜随顾子清单独出金香坊,一路沿街骑马直奔望春楼。 “谷鱼是长得多天仙儿般,竟引得你日夜挂念”,沈明煜驱马闲聊。 顾子清闻言,笑道:“你也算是常年在女人堆里厮混,总没遇到想要携手一生之人,这是在嫉妒我”。 沈明煜被反呛,只慢悠悠道:“那你如今还随我一起放荡形骸,我看与你从前那些痴迷风月的头牌娘子无甚区别”。 顾子清拉住缰绳,见前方不远处高楼,翻身下马,不经意道:“说不准哪日我也就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沈明煜赶上前面顾子清,笑着拍拍他肩膀不再接话,莫说顾渊,寻常八品小官儿也是断不肯让欢场女子进家门。 “你看御国,存在为数不多的蛀虫并不影响它如今的繁盛,反倒成了养料,更加滋润”,顾子清偏头向后面沈明煜示意望春楼正对着前方大片空地:“等会儿就会在这里搭台”。 沈明煜并不赞同他的想法:“想要举国清明,刑法条律断不能钻空子”。 “那你也流连于这烟花之地,还不是满腔志向”,顾子清直接从望春楼侧面而入,往三楼最高处爬,只听得脚步声匆忙,从底下传来。 他抬眼望去,对沈明煜又道:“明煜,有人抓你回家念书去了”。 沈明煜循声望去,只见沈家侍从也刚下马,朝自己走来。 “那这花会只得留于明年与子清同游观赏了”,沈明煜道。 侍从在沈明煜脸庞耳语几句,似乎要同骑而去,顾子清在身后道:“什么明年,我在这儿等你,下午还有好戏呢。你和沈伯父说说情,速来与我会合”。 沈明煜蹬马而上,拱手笑对楼梯上的顾子清:“好”。 烈日当空,马蹄疾踏,沈明煜在城门口检查文书后便扬鞭出城,同等在城门外的沈奎直奔郊外坞河。 坞河水患殃及良田百倾,家畜走禽死伤无数,浸泡在河中,引发水人之间的瘟疫。御国城内,只出不进,特别是从坞河方向来的,更是严加盘查隔离。 “少爷,无论老爷做什么,都是为你好”,沈奎下马,看着坞河外驻扎治理河患的官兵。 沈明煜脚步停顿:“奎叔,什么意思?”沈奎牵着马往里面走:“没啥,就是希望少爷明白这些年老爷和夫人对少爷的苦心,相比二少爷,少爷算是老爷夫人真正放在心尖上爱护谋划”。 “奎叔,去便去”,沈明煜跟着往营门口走:“可别挑拨岚辉与我兄弟之情,爹哪次是不打我半月下不来床,从不舍得动岚辉一根手指头。” 沈奎听罢,点头道:“少爷说的是,左面帐前,老爷在那里等你”。 营地空处熬制着浓浓的汤药,气味苦涩。医者不时蹲下去查看感染士兵发热症状。 沈运昌背手而立,远远看着,忧心忡忡。站台下面是一把长凳,两旁是十多个士兵。 沈明煜看见沈运昌,脚步加快上前:“爹”。 沈运昌转过身,看着沈明煜怒道:“我让你潜心念书,又溜出府鬼混!” “爹,....我”,话音未落,沈明煜就被几个侍从压着往板凳上捆起来,不解道:“爹,我出门并不是......”。 沈运昌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啪嗒一棍子就照着沈明煜屁股打去,下手毫不留情。 三十大棍,打的他浑浑噩噩,身体仿若撕裂,不能自主,只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可屁股处一阵阵的坠疼感又让沈明煜保持清醒,昏睡不得。 头昏脑胀之间,沈明煜只觉得自己被抬进一间营帐。 帐内十分安静,闷热异常,沈明煜躺了会儿,习惯了这股燥热,直到心神宁静才慢慢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是冷醒的。 天色已经全黑,沈明煜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自己被架子抬着,风太大,他身体滚烫发热,凉风吹的不停打冷颤。 颠簸不知道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水声。抬担架的人走入水中,把沈明煜放入一个木船中,对着旁边黑漆漆的树林吹出一声响亮口哨,转身离开。 夜风拂面,水面带起波纹,一道很长的水线由岸边牵向水深处,迎着月光,银线竟然脱离水面,牵动整个船身,向小树林处移动,岸边人高的水草也响起梭梭声。 原本平静的水面鼓动起连串水泡,岸边草丛中窜出来个带着草帽辨不清容貌的人,手里不断在收线,他越转越快,恨不得一下撤回所有放出去的线。 如此重复动作许久,男人眉头一锁,加快手中挽线速度,腿也跟着走下水,只是等到线全部收回来,可船依旧在水中央,竟然朝着不是自己的方向越漂越远。他撒手扔下线,往坞河营帐处跑。 ☆、相亲 海风扫荡着整个祈灵岛,浪声狂野地拍击岸边石头。整个岛很大,海岸线迂回延绵。沿着石路走上去,水声渐渐被鸟鸣蝉叫声淹没,陷入俗世生活的惬意感。众多洞穴围绕着一条水流而建,洞外竹竿上摊晒着布料,地上到处飞窜着鸡鸭。 李溶溶收好渔网,把跳出来的鱼捡进木桶里,渔网重新撒出去。桶里翻跳数条黄甘鱼,此鱼会积累大量脂肪来抵御寒冷,而且肉质紧实,食用鲜美。虽然常年吃鱼,总会腻味儿,黄甘鱼却不常见,颇为珍惜,凑成小桶还能换半斤猪肉。 从山口进入岛上聚居处,李溶溶提着鱼,想把衣服上沾的海草拔下去,本来就褶皱不堪,有些磨损严重的地方已经是丝状。除了家畜肉,布料也算是顶珍贵,因其制作繁复,原料受限,祈灵岛上多数人身上布料衣物都是辗转几手从外面得来,或者是海面上漂来的,这种好事只有常年在海边游荡捕鱼的人才碰得上,比如,李溶溶。 上月他遇到被风暴吹来的船只,上面人死了大半,活下来的人不多。李溶溶帮他们修好船就走了,却得了一件完好华丽的衣裳作为奖赏,他从未见过丝质如此细腻,绣花如此精致的衣裳,一时很宝贝不舍得穿。 “我说溶哥儿啊,这回我可是走了五户人家,特意挑选了离我们这儿远些的地方,人家才答应见你一回,这次能不能看上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表现了”。 整个岛上走遍各个洞穴,牵连了无数姻缘的黄媒婆笑嘻嘻站在李溶溶洞外。这几年接连给李溶溶相亲,无一不被拒绝。祈灵岛上嫁娶之事无分男女性别,有一部分出生时胳膊上便有块红色印记,这种就是被海神相中,要活的稍微受苦些,承担怀育后嗣的辛苦,他们被称为”柔身儿”,通常面相柔和,身姿娇小。 只是到李溶溶这儿像出了错,他身材高挑,力气也大,不似其他柔身儿那般让人一眼见着就心生怜惜。若他不是个柔身儿估计境遇大不一样。柔身儿年满十八就应当嫁人,为祈灵岛带来兴旺的人口,若是像李溶溶这般过了十八还没被别人家相中,只得离开父母独自居住。 除此之外,这类柔身儿在独居期间若是被人起了歹心,怀上孩子,父亲可以选择领走孩子,却没有义务给柔身儿生活上的援助,就如同街上乞丐一般,任其自身自灭。 李溶溶看着黄媒婆,提着黄甘鱼向她道:“吃了午饭再走吧,黄婶”。 “不了不了”,黄媒婆连声拒绝:“我领你过去了回家还要做饭呢”。 “那行”,李溶溶架开自己洞门口层层栅栏:“黄婶等等”。 黄媒婆看着李溶溶门口那半米来长的锁链,小声道:“溶溶啊,你也别多心,这些架子锁链大可去了,说不定.......”。 说不定有人睡来睡去,就可怜上李溶溶了呢,黄媒婆心道。 李溶溶拉走最后一层护栏,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我现在自己都养不活,孩子更养不活,万一有谁眼瞎,我这面貌,生出柔身儿,估计也不讨人喜欢,也是被丢弃的命,何苦让另一个出来受苦”。 黄媒婆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李溶溶再从洞里出来,已经换上了珍藏的那件衣裳,左手提着两条黄甘鱼,塞到黄媒婆手里:“黄婶回去添道菜”。 黄媒婆眼睛笑得眯起来,看李溶溶右手提着半篮子鸡蛋,随口道:“不用提这些,刘家我去看过,家里富庶着呢,一大片的田,不差这点儿,我看你鸡圈里没剩几只鸡了,这半篮子估计攒了很长时间”。 李溶溶摇头拒绝,再不值钱,也不能空手去。 前几日黄鼠狼把鸡圈扫荡一遍,只给留了一公两母做伴儿。 黄媒婆领着李溶溶往刘家去,一边叮嘱道:“这刘家的儿子婶子专门去给你瞧了,样貌不差”。 李溶溶拎着鸡蛋,提的很稳,生怕山路崎岖撞碎了:“.....不挑的,人好就行”。 黄媒婆嘿嘿笑两声:“就是吧......刘戚山他左腿有点儿残疾,不过不影响他正常生活,就是走路不大好看,你可别.....”。 李溶溶接道:“嗯”。 自己哪里有嫌弃别人的份,若是相互看上眼,自然会好好相处。 “欸”,黄媒婆看着前面刘家聚居的洞:“世人多以貌取人,却见不到你内在的好处,也不管好的歹的,只管眼睛开心,哪怕日子过得再受罪,好像也是完满”。 李溶溶低头不再接话。 刘家主居洞口前晒了大片包谷,还有几尺颜色鲜亮的布。 黄媒婆道:“你在外面等我会儿,我进去说说”。 “好”。 ................ 地上一小撮儿晒的草药被几只小黄鸡啄乱,其中一只突然蹿出来,跳到石凳上,翅膀一扇往竹杆上飞。 李溶溶四顾无人,顶头太阳晒得满头臭汗,几步走过去想把鸡赶下去,避免脏了那几块鲜亮布料。 他的手还没碰到鸡毛,小黄鸡扑腾一下趁机飞到李溶溶肩膀上。 李溶溶抖抖肩膀,试图把它赶下去。 “别让它跑了!” 听到声音,李溶溶本能左手薅上肩膀,抓住鸡爪子,鸡在手中扑腾翅膀,扯着嗓子打鸣。 “谢谢”。 声音近了,听起来更加浑厚。一只手伸到李溶溶手边,接过他手里的鸡,温热的手背蹭着薄汗划过李溶溶手指。 李溶溶收回手,抬头看向来人。 刘戚山光着膀子,右手倒提着小黄鸡,一张黑黝健康的脸笑看着李溶溶,再次道谢:“谢谢了”。 他本以为李溶溶会被上蹿下跳的鸡吓着,没想到竟主动伸手抓住鸡。 刘戚山盯着他,眼神毫不避讳:“你是....”。 “戚山,你过来”,正门口传来细柔的男声。 刘戚山回过头去,看着门口男人喊:“阿爸”。 李溶溶转头,听到名字有些吃惊,也跟着看向门口男人,明白过来自己身边站的正是刘戚山。 岛上出生的孩子,生产之人若为女子,就唤为阿娘,若是男子,便是阿爸。 李溶溶听罢,低头也向刘父方向微微弯腰:“伯父好”。 “这就是李溶溶”,黄媒婆在刘父耳边小声道:“做事麻利的很,你看那身形,往后可会生养哩”。 “我又不是请仆人回来”,刘父上下打量李溶溶,神情有些高傲道:“要我儿子喜欢才行,怎么你领来的一次不如一次,我儿子......”。 “阿爸!”刘戚山几步走到刘父身边, 左腿些微颠簸,压低声音道:“阿爸别这样当着人家面说。况且以前见的那些人扭扭捏捏,我不喜欢”。 刘父看李溶溶额头汗涔涔的,头发像是在水里洗过,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衫配起来十分怪异,何况还自轻地到家里来,这等行为举止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李溶溶天生敏感,外人言行动作都一一看在眼里,感知刘父可能没看上自己。也好,本来也没抱很大希望。只是下回去看阿爸,又要让阿爸失望了。 刘父看着自己儿子,刘戚山已经接连拒绝了很多柔身儿,只好妥协道:“先进来吃饭”。 “欸。那我先回了!”黄媒婆走到李溶溶身边,拍拍他胳膊走了。 刘戚山光手摸一把额头的汗,向李溶溶招手:“快进来吧,外面热”。 “嗯”,李溶溶点点头,看刘父没反驳,提着鸡蛋往洞内走。 “鸡蛋你就别提进来了,放在这儿,待会儿提回去,我们家的鸡蛋都吃不完”,刘父不轻不重指着檐下一块木板桌道。 李溶溶提着鸡蛋篮子,闻言,有些进退两难,喘气间依旧举步往屋里走两步,靠近木板。他正准备把鸡蛋篮子搁在地上,刘戚山就接过鸡蛋篮子,替他解围道:“我吃,早上去打鱼正好带几个路上吃”。 “你常在哪里打鱼”,李溶溶松开手,稍微不觉得那么热了,于是轻声问。 “.....我”。 “我儿子是喜欢在海边玩儿,不做生路,偶尔兴致来了就去逛两圈”,刘父拽过刘戚山的胳膊往洞里走,打断了刘戚山说话。 这潜在的公公不太好相处,李溶溶默默的想,还是决定坚持一下,反正回去也要生火做饭,吃了饭再回去省去不少事儿,待会儿可以直接去海边收网。 他沉住气跟着进洞,坐在桌边不再主动找刘戚山说话。 李溶溶似乎很合刘戚山胃口,桌山好菜好肉全往他碗里夹,不时主动找话题和李溶溶聊天。 硬着头皮吃饱肚子,等大家都放了筷子,李溶溶才站起来规规矩矩告辞,客套说下次再来拜访。 要是刘父稍微好相与点,他也是要等在后面帮忙收碗洗涮的。 再者,柔身儿主动上门拜访本来就是掉身价的事,受欢迎的柔身儿从来不缺人上门求亲。 刘戚山也扔了筷子跟上李溶溶,他一送再送,差点就走到海边。 李溶溶看他腿脚不方便,走的很累,就道:“回去吧,下次.....我再来看你”。 “你下次一定来”,刘戚山抓住李溶溶胳膊:“或者告诉我住哪儿,我去看你”。 李溶溶已经离开父母单独居住,不应承娶他,却说去他住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李溶溶手一缩,把胳膊上的手推掉,没想过自己和刘戚山进展如此快,摇头婉拒:“有时间我一定会再去找你”。 刘戚山悻悻收回手,一步三回头走了。 等到刘戚山走远,李溶溶低头看着自己汗湿的衣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回到住处,换回常穿的衣服,去集市上把相亲的那身衣服换了整块猪肉,刚在刘戚山家里吃的猪肉放点白菜味道还不错。 李溶溶提着猪肉,准备去海边收网,今日就可以歇息了。 海风热的袭人,李溶溶挎好猪肉走到石头边。 渔网被拉起,他低头去看网里的海货。没什么值钱的鱼,有些还是小苗,干脆倒进海里。 李溶溶叹息着抬头将渔网重新撒下,这趟看来是无功而返。他顺着撒出去的网视线眺望远方,眼一眯远远看着水面上漂浮着个东西。 等到近了,是搜小船。 ☆、找药 李溶溶当机立断,淌水去拉岸边的船,风浪吹过,船身摇晃似乎要漂走,他加快脚步拖住船尾往回走,心里盘算着兴许还能再换身衣裳。 海水中泡着的应当是个柔身儿,李溶溶把船拉上岸瞧了几眼。 他对祈灵岛外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从没出去过。 船里浸泡入水,里面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却能看出精致秀挺的五官,李溶溶多看了几眼像是被吸住一般,心中顿惊,特别是鼻子,鼻尖微勾,鼻梁却挺的笔直。双目虽然紧闭,轮廓瞧着很深。 看罢,镇定回神,缩着的手又搭上那人肩膀,怀疑此人也许不是个柔身儿,因为面庞从侧面看来蕴藏着英气,十分俊朗。 李溶溶拿不准主意,伸手拍打那人脸颊,见他毫无反应,加重手上拍打力道,那人还是昏沉不醒。 手指滑向墨蓝色衣袍,料子好极,色泽亮眼。指腹在衣襟上多打了几个圈,他站起来把猪肉系在脖子上,俯身扛起船中人朝自己洞中踱去。 要换个其它柔身儿,断不会有这么大力气把沈明煜扛着走。 饶是李溶溶力气大,回到洞中也累得够呛。咕噜咕噜喝尽两瓢水才止渴,他放下水瓢,坐的等缓过劲儿来,盯着石床上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自独居以来,洞中除了阿爸再无其他人进来,更别说谁睡在自己床上。 李溶溶撑着脸默看片刻,耗费太多力气肚子也饿了,转身出去做晚饭。 天气炎热,李溶溶切下半块猪肉放在水盆里勉强能储存几日。他用刀切出半块肉成条状,等灶中花椒和猪油彻底化了发出刺啦声响,把肉丝即刻烩下去,旁边洗好的青菜跟着进锅,围半勺水在菜周围,再盖上锅盖。李溶溶放下锅铲,双手在抹布上擦拭,正想进洞看看那人。 刚转身就见那人依靠在门栏上,李溶溶微惊,没想到他这么快会醒过来,倒退半步屁股抵上灶台:“......你”。 沈明煜刚醒,脑袋一片混沌。他竭力从床上爬起来挪到门口,脚步阑珊,打望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洞穴,灶台上的人忙的热火朝天。 “这位.....兄弟,可否借口水喝?” 一枚铜子儿难倒英雄汉,沈明煜头昏脑胀,浑身滚烫发热,极其渴水,饥寒的本能胜过身体种种难受。 “水就在你旁边”李溶溶几步走到沈明煜跟前:“让一下”。 沈明煜无言,退开半步让出空隙。李溶溶弯腰在洞门口木桶中舀半瓢水递给沈明煜:“喝吧”。 沈明煜浑身无力,还是咬牙接过水瓢,手臂一直在抖。他喝了几口,并不多饮便还给李溶溶,水有点怪味,估计没烧好。 “那可否再借件衣裳”,沈明煜厚着脸皮再道,看李溶溶面相开阔,应当是个好相处的人。 李溶溶上下打量沈明煜,他还是穿着船里那件衣物,身上湿漉漉的。 他点点头,进洞在柜子里翻找,地上石头架子上放着洗干净的衣物,其余也没什么好找,总共就几件换洗衣裳,有几件织布已经破洞,择出一件看起来稍微好些的衣服。 沈明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李溶溶动作。李溶溶瞧沈明煜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极好,暗暗觉得他是个大财主的儿子。 李溶溶把好些的那件衣服递出去,心里默默祈祷兴许沈明煜除了把衣服留下来报救命之恩,还可以给更多东西。 李溶溶脑子此刻有点儿不精明,就这一件衣服,人家脱下来报恩,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要给他吃饭,说不定还要找大夫瞧病,不是倒贴么。 伸手半天,沈明煜也没接,只是顺手把自己外衣很利索的褪到地上,抬手间掉出羊皮袋,他楞了一下想起来这是沈运昌给的,立马捡起来,再接过衣服:“小兄弟,还不知你姓名,请问.....”。 李溶溶眼睛自然而然落到沈明煜肩膀上,不是柔身儿,肩膀那里光滑白嫩。 沈明煜察觉到李溶溶的视线回望着他,李溶溶立马撇开眼睛道:“李溶溶”。 沈明煜不问自答:“沈明煜"。 沈明煜接着卖弄起惯用的诗句:“岭上疏星明煜煜,你的荣字可是枯荣的荣?” 李溶溶听不懂,但不在意,只摇头道:“快把衣服穿上”。 闻言,沈明煜低头看自己胸前,坦胸露乳,他自己到不觉得有什么,但还是随即裹好已经没有衣形的衫子,径自又猜:“可是容纳的容?” 李溶溶胡乱点头,只想去看灶台上的肉炖好没有,却被沈明煜拦住去路:“你救我,我应当知晓你的名字”。 李溶溶无法,只好道:“溶溶月色”。 阿爸生他时在夜里,十分艰难,估计是生完望见洞外月亮,希望他将来能和月色一般温柔娴静。 寓意极好,沈明煜品味字句,只觉得在女子身上更好,落到李溶溶这儿,倒有些不合时宜。 沈明煜趁李溶溶去灶上忙活,把桌上羊皮袋打开,里面有路引,长命锁和一封信。 李溶溶端好饭菜进洞,见沈明煜认真读信,默默收拾好石桌,直到信封被折起,他才摆出筷子道:“吃饭吧”。 “溶溶兄,听说过罗蜃岛吗?”沈明煜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菜色,卖相不大好看,闻起来还不错。 李溶溶对这声“溶溶兄”着实是不适应,在祈灵岛只有非柔身儿之间才以兄相称。 他本就介怀自己不像柔身儿,但沈明煜言谈举止并没有不规矩的地方。沈明煜作为外乡人,李溶溶决定不与他计较。 他从没离开过岛上,从小就跟着刘霖在岛上东奔西走,后来离家,自己又在海边捕鱼为生,一晃多年。 “不知”,李溶溶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先就着青菜扒一大口饭,再细嚼慢咽把肉吃掉。 “那这里是何处?” “祈灵岛”。 沈明煜默然,拿起筷子吃饭,平日尽□□细菜品,如今饿极,倒觉得这锅乱炖吃着挺香,接连两碗米饭下肚。 累极,两人早早入睡。 沈明煜在船上不知漂了多久,身体到底不如常人,李溶溶默默在地上打起地铺,救一回,把人从岸边拉回来也不容易,不能白救一场什么也不图。 半夜,他从地上坐起来,夜里睡在地上受不住寒气。 李溶溶抬头看向洞外,天上一片暗淡,离天亮尚早,干脆捂着肚子起来方便。 虽然不是一个人,洞门口安置那些繁复的锁链也只稍微去了两道。 皎洁的月光洒在洞门口,照出些微光亮。他迷迷糊糊想打开栅栏往外走,一边伸手解裤子。 突然一脚踢在什么软物上,李溶溶低头一看,惊的瞌睡顿消,那个地方险些瘫软下去。 沈明煜躺在地上,身姿扭曲。 李溶溶蹲下身查看地上沈明煜的死活,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沈明煜放脚的地方有一滩污秽,沈明煜把夜饭都吐出来了。 李溶溶瞧着眉头皱起来,真是浪费,还给他吃了多半的肉。 他将沈明煜拖回石床,抓着沈明煜的胳膊,手掌心接触到的皮肤烧的滚烫。 发热了,李溶溶伸手摸上沈明煜额头确认,被灼的立马收回手。 他坐回石凳上喘口气,床上沈明煜鼻息很重。李溶溶瞪了会儿,心底生出烦躁来,来了不到一日接连麻烦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找草药。 不去,明早估计烧的神智不清。 想罢,李溶溶多看两眼床边换下来的墨蓝色衣服,默默起身往外走。 夜阑人静,除却虫鸣。 就算是久居此处,半夜出去伸手不见五指,一人独行还是有些发怵。 有树的地方遮天蔽日,成丛盘桓,一片漆黑。柴草长处少有人去,高树横长,树叶一挡,映着月光也只能些微辨认出草来。 李溶溶弯腰在草丛里扒拉会儿,心道沈明煜轻易死了可不划算,手在草丛里细细探索,思绪飘远,叶子簌簌一窜,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掌心猛的刺疼,连忙收回手走到有亮的地方,月光下,手掌心两颗牙孔十分怖人,隐隐渗出血来。 ☆、蛇毒 这一片儿毒蛇不少,李溶溶心下越想越惊,心头发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捧着自己的手掌在月光下眼睛都不敢眨。 他皮肤不白,亮堂的月亮照到身上像是被吸收一样,整个人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坐在地上有小半个时辰了,李溶溶不敢用力喘气,轻屏呼吸,悄悄吐纳好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好在并没有觉得不适。 于是他站起来又霍霍向草丛走去,再磨蹭下去床上那人该烧死了。 这回,李溶溶避开过深的草丛,看到柴草胡乱扯几株就往洞里赶。不及进屋,柴草洗都没洗,李溶溶直接扔进锅里,尧两瓢水盖上,点火闷煮。他在灶台上映着柴火光亮又盯了会儿被蛇咬的地方,确认自己浑身没有不对劲才慢悠悠进洞。 反正能做的都做了,这会儿进去就算床上的沈明煜已经凉透了他也良心无愧。 灯火葳蕤,热风从洞口灌进洞里,吹的油灯明明灭灭。李溶溶手端草药,石壁上照应出他的身影,变了形恍若山中走兽。他听洞外吵地尽兴的蝉鸣,看着床上的人恍如梦中。冷清的洞里因为多个人,仿佛踏实起来。 李溶溶独居几年,很会照顾自己,不怎么生病,自然也不会很体贴沈明煜,他伸出手捏住沈明煜的鼻子,趁着微微张开的嘴把药汁全数倒进去。 看着瘦瘦弱弱,脸颊倒是光嫩的很。李溶溶又看了会儿,伸手蹭一把,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重。他怕沈明煜半夜病情发作,于是顺着坐到地上,往床边一趴将就眯会儿。 沈明煜是被照进洞内醒目的太阳晃醒的,他想要侧过身活动活动发酸的身体。刚转过去就看到边上有颗圆溜溜的脑袋,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推道:“溶溶兄”。 圆脑袋埋铺着一动不动,沈明煜长腿一迈,干脆绕开床前的人,下床重新喊道:“溶溶兄?” 李溶溶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模模糊糊听见沈明煜的声音,眼皮重的都抬不起来,干脆闭紧敷衍道:“灶傍边有番薯,自己蒸蒸”。 话毕,没了声响。 “欸?”沈明煜蹲下身看了会儿李溶溶,觉得不大对劲:“溶溶兄,你怎么了?” 他强行把李溶溶的脸翻过来,露出一张面色苍白的脸,额头布满虚汗,唇色深的不正常。 沈明煜上手一摸,灼热异常。 素昧平生,沈明煜流落到此处,万分庆幸遇到的不是歹恶之人,他趴在床前估计也是方便照顾自己。 沈明煜站起来,摸起下巴沉思,他现在浑身肌肉酸疼,难不成自己发热传给了李溶溶? 他费力地把李溶溶抬上床,在屋子里晃荡一圈,转身找到灶上,将锅里剩下的汤汁全部倒进碗里,一口气咕噜咕噜全喂到李溶溶嘴里,黑乎乎的药顺着李溶溶嘴角淌下来,染了半床被子。 李溶溶没有意识,几乎只是本能吞咽,一大碗药估计只喂进去一半,沈明煜坐到傍边仔细端详李溶溶动静,不时伸手探他的鼻息。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要是李溶溶这么就死了,沈明煜当真是张口莫辩,很有可能吃上人命大案。 气温愈加炎热,沈明煜站到门口看洞外头顶烧的正烈的太阳,已过正午。 半个时辰过去,李溶溶不但没有好转,脸颊已经烧得很红。 不行,这样等下去只怕会出事。沈明煜收拾好李溶溶出洞寻医。 “公子,请问哪里有大夫?”他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位眉目清秀的公子,扯住问道。 灰衣公子侧身看着自己胳膊上有只修长苍劲的手,再抬头,脸便红了。 这个人长得如此俊俏,不是村子里的。 “公子?”沈明煜见他扯回胳膊,神情不大正常,着急又重复一遍。 顾云缓过神儿来,小声回道:“我阿爸就是怎么了?” 沈明煜不熟悉此处,大致道:“有人生病了,情况严重,烦请快点帮忙找个大夫”。 顾云连忙领着沈明煜走起来:“你跟我来”。 沈明煜松口气,实在感叹自己的好运,一出门便遇到大夫儿子,他举步跟在顾云身后:“请问公子姓名”。 “顾云”,又是小小一声,蚊子似的,沈明煜差点没听清。 “那便多谢顾兄了”,沈明煜在身后虚空握拳,朗声道。 顾云一愣,对于沈明煜的称兄道弟有些委屈:“我是柔.......”。 “云儿?你不是去换鸡蛋去了吗”,一道声音打断顾云说话。 “阿爸!”顾云看着左边向自己走来的徐意,连忙迈开两步和沈明煜保持距离:“爹爹让我回家,说太阳大了”。 徐意依旧盯着沈明煜,顾云看到他的视线,连忙道:“他说要找大夫”。 徐意上下打量沈明煜:“我还要去收药”。 言毕,他转身欲走。 顾云明白徐意的意思,连忙拉住沈明煜衣袖,见他依旧一脸茫然,直言:“我阿爸是要你先买药”。 还没见过患者就先付药钱? 沈明煜懵住片刻,明白过来徐意是先要诊金,估计看他穿的破烂怕没钱付给自己。 李溶溶洞里家徒四壁,堆的全是番薯,沈明煜往身上摸:“需要多少”。 徐意哼了一声:“那要看是让我治一半留一半,还是药到病除”。 沈明煜噎住,如今世道,世态炎凉,救死扶伤的大夫却用本事去典当兑换东西了。 沈明煜把怀中东西掏出来:“这把长命锁乃纯金打造,于我珍贵无比,今日出门匆忙,拿它当作抵押,日后我一定重金赎回”,他皱着眉头把长命锁塞到顾云手里,轻声又道:“拜托了”。 顾云看着掌心金灿灿的长命锁,上面印花刻字精雕细琢,不像是粗制乱造,于是点点头道:“好!” “阿爸,病人要紧,我回去背草药,您先跟着这位公子去。” 徐意对沈明煜不把金锁直接给自己的行为很不解,但还是比较满意这把锁,于是跟上沈明煜。 沈明煜见徐意跟着自己,朝顾云道:“这个地方,左转直走,那里就一个洞,你看得到”。 “好,我知道了”,顾云答完,利索转身往回跑。 其实,祈灵岛上看大夫都是要先给赏头,银钱或者东西让大夫满意,他们才会出诊。 “公子不像是这块儿的”,徐意跟着沈明煜,打量周围,都是住的找不到依靠的独户,也没几家。 沈明玉张口随意道:“探亲”。 徐意很执着:“家住在哪儿?” 祈灵岛很大,沿着海岸延绵百里,有些地方就是他做大夫也没有去过。 “靠右边”,沈明玉沉住气,见住处快到了,松口气道:“大夫,就这儿”。 徐意抬头看着洞门,是李家坳那边没嫁出去迁过来的李溶溶。 “我姓徐”,徐意说完,弯腰进洞。 皮相长的好,让人也生不了久气。 徐意进来时,床上李溶溶脸色已经泛紫,张嘴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他掀开李溶溶的眼睑,指腹一片滚烫,李溶溶眼珠子烧的布满血丝。徐意转身责备站在后边的沈明煜:“都快烧死了,也不知道去地窖凿冰给他降降温”。 徐意自己也有孩子,李溶溶和顾云一般大,这探亲的亲戚看着也不会照顾人,男人,果然皮相不中用。 “冰窖?沈明煜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还是低头伏小:“请问徐大夫,冰窖在何处?” “你连.......”,徐意话没说完,反应过来,李溶溶不是顾家村的人,估计也没给村长交好处,才住到这么偏的地方来,村里的冰窖自然用不得。 这爹该有多狠心,把自己孩子赶到离李家坳这么远的地方来。 “算了,刚刚岔路口右转,有口井,你去打盆凉水来”。 “好”,沈明煜端起洞口的桶疾步转身。 ☆、照料 徐意坐下来,掀开李溶溶身上盖着的薄被,粗看并无流血和伤痕,排除外伤感染,李溶溶唇色倒像是中毒。 他转身在洞内转一圈,发现搁在桌子上的碗,碗底还剩一些黑乎乎的药汁。 徐意端起碗嗅,是柴草。 柴草多生长在湿润的草坝中。 他站到床边,摸着李溶溶浑身滚烫,着急地看向洞门口,依然没动静。 沈明煜这厮,中看不中用,是游到海中央去打水了么。 徐意干脆两下子把李溶溶腿脚和袖子衣服扒的干干净净。 从头到尾仔细扫看,果然在李溶溶手掌心发现两个细小的牙孔。 “阿爸”,是顾云进来了。 徐意立马把被子给李溶溶盖上,转身吩咐:“七叶一枝花,万年青,八角莲各二钱,煎服”。 “好”,顾云连声答应:“阿爸,刚刚那人呢?” 徐意哼一声:“让他去井边打水,这个少爷现在还没回来”。 “那我先去煎药”,顾云不敢顶嘴,悄悄出洞煎了药,去寻沈明煜。 沈明煜找到井,却在山坳中灌进来的风中嗅到一丝腥咸味。 他顺着爬上山坡,却见一汪无边无际,碧蓝的海。 如此空旷,如此绝望。 那夜依稀听着水声,却漂到这小岛上来了。 爹信里的罗蜃岛究竟在何处,离这里会不会很近。 沈明煜望着一眼见不到底的海,水面上除了捕食的禽类,不见人烟。他坐到一堆干草上,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信心。 找到罗蜃岛,平安回到御国的希望在一阵阵刮的脸生疼的海风中消散殆尽。 羊皮袋里的路引文书名字写的是沈岚辉。 李玲兰母家没有儿子,无法继承家业,所以沈岚辉当初上报户书阁时,挂的是李家的姓。 他又站起来,双眼眺望空旷的海面,爹是装错了么。 “公子!公子!”顾云爬上山坡,看着那道瘦削挺拔的身影,喊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沈明煜回过神来,走下山坡,脚步有些虚浮:“来打水”。 “哦”,顾云松口气:“阿爸见你这么久没回去,让我来看看”。 沈明煜找到井边,虽然没在井里打过水,好在平日爱好机巧玩物,来回试两次就把水打起来,他提着水桶往回走::“回吧”。 “嗯”,顾云乖巧的跟在身后,盯着沈明煜背影:“你是李溶溶的什么人呀?” “表哥”,沈明煜淡淡道。 “这样啊”,顾云偷偷笑一声:“你们长的一点也不像”。 沈明煜不作回答,提着木桶,在洞门口撤下李溶溶晒在木绳上的帕子,然后进洞。 “你是去外边求神仙救他了吗”,徐意凝眉,越发看不惯沈明煜,做事拖拖拉拉:“再晚些,他直接就可以原地火化了”。 沈明煜心理空落落的,也不回话,直接把布入冰凉的井水里,自己也跟着清醒几分。 “我去看看药”,徐意又哼一声,转身出洞。 沈明煜形神恍惚,一把掀开李溶溶身上的被子,看到李溶溶光秃秃还没来得及被徐意扯下衣服来的四肢愣了一下,不过随即恢复正常,该擦哪儿还是擦哪儿。 也许是冰的很舒服,李溶溶轻微哼出声,腿肚子不自觉跟着沈明手上的帕子撵。沈明煜跟着一一擦过李溶溶身体其它地方,落到他左肩上的印记,有些好奇,像是烙印,又像胎记。 沈明煜把帕子敷上去微微用力,看能不能擦淡些。 肩上红记对柔身儿来说很敏感,很娇嫩。饶是烧的迷乱,李溶溶半虚开眼,看着沈明煜,满眼迷瞪,须臾又陷入昏睡。 “你!”身后传来徐意暴怒的声音:“你怎么能........,谁叫你掀开被子擦他身上了!” 沈明煜回头,盯着徐意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觉得莫名,都是男子还怕吃亏不成。 “我是他表哥”,他耐着性子编谎,现在没有心情和任何人争论任何事。 “你先出去!”徐意一把按住想要进来的顾云:“把灶上的药端进来” 沈明煜默默把被子给李溶溶盖好,看着徐意:“徐大夫,他到底是怎么了,现在脱离危险没”。 “中了蛇毒”,徐意接过顾云端来的药,平息几口气道:“万幸不是要命的毒蛇”。 他把药碗递给沈明煜:“喂药。三日内需卧床休养,不宜下床“劳累”,药一日三次万万断不得”。 徐意着重“劳累”二字,对沈明煜方才打水擦身很不满。 到底是对李溶溶有些许同情的,特别是自己的顾云也是这般年纪。但仅限于此,药钱一分也不能少。 “我来吧”,顾云看沈明煜有些迟疑,想要接过药碗。 “你来什么来!照顾自家弟弟不应当么”,徐意瞪一眼顾云:“难倒你顿顿过来喂药?” 沈明煜接过药碗,炮制之前的方法,捏开李溶溶嘴角,碗边就凑过去。 徐意看着顺流而下的药汁,有些心疼顾云熬的这碗浓缩汤药,便道:“你要呛死他好继承这个洞啊”。 .........明明早上还能喝进去的!沈明煜看着顺流而下的药汁,对此十分不解。 沈明煜耐着性子:“那徐大夫指点一二”。 “他中毒伤了脾胃,是不会主动下咽任何东西的,要找根细管”顾云在一旁小声指点。 沈明煜心累,一眼就把李溶溶这洞扫完,家徒四壁,别说什么细细引管,喝水有时用的也是瓢。 他望着徐意。 徐意无奈,从药箱里扒拉出一根,递给沈明煜:“这个也算钱”。 意思是要想赎回长命锁,要更多东西才行。 徐意拽着顾云走了,留下一大包草药。 沈明煜把细管放进李溶溶嘴里,在思考如何倒汤药进去 调试许久,李溶溶唇边都被戳出几个孔印,沈明煜始终不得要领,看着那他嘴唇泛着深紫,实在是为难。 沈明煜深吸一口气,仰头灌口药,苦的涩牙,连忙对着管子吹进去。 慢慢的沈明煜鼓起的腮帮子消下去,如此往复,终于只剩最后一口。 沈明煜几口下来,得了要领,娴熟的把嘴凑上去。 突然,李溶溶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神并不清明,他看着沈明煜动作,似有不解。 沈明煜瞧了李溶溶片刻,一动不动,看着那双逐渐回神的眼珠子,顿时呛住,一口苦哈哈的药汁全喷到李溶溶脸上。 李溶溶虽然样貌不算出众,一双眼睛确生的极其漂亮,圆润晶亮。 虽然赶自己还差点儿,沈明煜思忖,摸一把嘴角的药汁,用帕子胡乱擦一把李溶溶的脸:“醒了?” 他把李溶溶半扶起来,余光瞟见被自己搞得一片狼籍的铺盖,自觉应当换洗一下。 李溶溶看着沈明煜,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难受吗,身上”,沈明煜问。 李溶溶舌头软的不利索,于是摇摇头。 沈明煜放下心,点头道:“我给你换一下”。 李溶溶见他扯垫单,虚空着手按住道:“....没了”。 沈明煜没听清,凑过去:“什么?” “没.....换洗的”,李溶溶尽最大努力提高声音,虽然听起来还是很弱。 “好吧”,沈明煜嘴上应着,手上动作没停,拉起被角,见另一头被李溶溶扯着不撒手,有点尴尬道:“没关系,太阳大,一会儿就干了”。 李溶溶手指松开些,喉咙实在不舒服,见沈明煜埋头跟垫单过不去,主动道:“......水”。 沈明煜仰起头,突然意识到没给李溶溶倒水喝,立马站起来捡起水瓢舀一半喂他。 李溶溶舌头捋不直,慢吞吞的把半瓢水喝完,抿抿湿润的嘴唇,妥协道:“那你要看顾好”。 “嗯?”沈明煜不解地看着他。 李溶溶内心长叹,这是个不当家的少爷,还好他换下来的那身衣裳没洗了挂外面。 “会有跑出来玩的孩子偷扯下来”,李溶溶婉转的说:“所以需要人看着”。 “好,我就站在外面看它干”,沈明煜搂起垫单往外走,在上回李溶溶给他衣服的地方找出另一套,草草垫在床上:“先睡这个,等会儿我再铺回来”。 “不用,这样就可以”,李溶溶道。 沈明煜用行动拒绝,拉起李溶溶,在家时,天热睡的是竹席,等到天冷了,李玲兰会吩咐加上厚绵,等丫鬟暖好床,他直接上去睡,房内角落上放着炭火,热了就加从云山中运出来的冰。李溶溶这石洞,虽然冬暖夏凉,夜里睡着却过于冷,还需盖被子。 李溶溶努力撑起身子,好不容易等沈明煜把衣服勉强摊平,才吐口气重新躺回去。 看着沈明煜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声不自觉放的很轻,也不是很想睡了,他的眼神一直追着沈明煜的身影,心跳逐渐平静下来,看沈明煜一会儿进来问皂角在哪里,一会儿问中午想吃啥。 居然识得皂角,不容易。 李溶溶浑身热的慌,舔了舔嘴,刚刚水没喝够。 他翻了身,顶着墙,让自己不再看沈明煜,对自己心里莫名的感受很慌乱,毕竟沈明煜才出现在这个洞里不久。 难道是忘记手掌心的疼了,李溶溶把手心举起来看,蛇的牙印依旧醒目,盯的他浑身微微一颤。 “哐当!” 洞外发出巨响。 李溶溶惊得一屁股坐起来:“怎么了?” 他撑起来想下床,听见外面道:“没事,铲子掉地上了”。 李溶溶听罢,慢慢坐回去,头还是有些晕,四肢疼的发酸,决定还是不逞强。 沈明煜背着双手站在灶前,有些吃惊,李溶溶这儿太穷了,什么也没有,除了水盆里半块肉和地上的番薯,平时他都吃的什么,还长这么高,看起来还挺结实的。 李溶溶躺着又细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外面悄然无声。小半会儿过去了,李溶溶突然意识到什么,哑着嗓子喊道:“煮些番薯吃,晚上我有力气了就把那块肉烧了吃”。 沈明煜听着公鸭嗓很难受,突然理解何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从前是闲手少爷,只管念书逛花楼,但是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做饭不会比打马球难,况且自己闲暇时也爱捣鼓美食。 沈明煜弯腰把滚到地上的半块肉捡起来,洗干净放回原处。 行吧,先吃番薯,李溶溶估计也饿了。 沈明煜扶起李溶溶,半坐靠在床上,两人盯着碗里滑唧唧的番薯,陷入沉默。 “怎么了?”沈明煜明知故问道,把碗又送近些,只差剥开皮送到李溶溶手里:“不饿吗?” “没,饿了”,李溶溶主动出击,捡出个稍微小点的番薯,不奢望沈明煜蒸的很好吃。 沈明煜看李溶溶缓慢而艰难的吞咽很受打击,右手也选个剩下的大番薯,连着皮一口咬下去。 好了,他饱了。 太难吃了,以前沈府做的番薯,又甜又糯,不想这样水唧唧和软趴趴的。 ☆、往事 沈明煜把番薯放回碗里,搁到桌上,眼皮都没眨下:“徐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 “嗯”,李溶溶把最后一口咽下去,身体慢慢往下滑,还是觉得头晕:“我睡会儿,等太阳下去了叫醒我”。 “溶溶兄安心睡,”,沈明煜回头看洞门口的垫单被风吹的飞起,转头道:“一切有我,放心吧。还有什么要做的”。 “收......渔网”,李溶溶声音小下去,顷刻没了动静。 沈明煜在洞口守着,日头烈,时起的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这种宁静,远离集市嘈杂,也没有侍从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只剩下晒的发白的地,无休止的蝉鸣,加之李溶溶住的偏僻,沈明煜坐在石凳上一眯眼就打起瞌睡。 “娘,户籍上我不想写外祖的姓”,沈岚辉撩开衣袍,跪在李玲兰面前低头道。 李玲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把沈岚辉扶起来:“傻孩子,这样写了,将来外祖的一切都留给你,你哥哥还羡慕不来”。 李玲兰压低声音:“你别看沈府风光,折合起来,家底没你外祖一半,穷的叮当响”。 李家财源广,沈明煜外祖家最有收益的那些铺子早就过继到沈明煜名下。 让沈岚辉更在意的是,一旦继承了祖父家这些,注定一生就和功名无缘,只能投身经商。 兄终弟及,将来万一沈明煜出了意外,他才能留着沈府,追逐朝政志向。而沈明煜一出生,直到懂事都在受沈运昌引导,逐渐进入仕途,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也是早晚的事。 “那为什么不都给哥哥,我不需要这些”,沈岚辉眼睛有些发红:“将来我自己会争”。 李玲兰松开沈岚辉,有些不耐:“还不是担忧你将来受苦,等你哥哥进了朝廷,接管了沈府,你迟早要出府另立的,有钱傍身,娘才不担心”。 有些话他埋在心底许久,却没有一日不觉得委屈。 “阿娘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沈岚辉撇开头,倔强的不再看李玲岚。 “娘也是为你好,将来这一切都是你哥哥福荫的,你分了府邸不与哥哥争,他也会爱护你。” 沈岚辉心里抽痛,憋了半晌道:“同样是你生的,为什么阿娘的心处处向着哥哥,为哥哥着想,我永远在旁边捡哥哥剩下不要的,到头来还要和我说是为了我好”。 李玲兰愣住,没想到正当玩乐意气,兄友弟恭年纪的沈岚辉会看得如此透彻,还宣之于口。他一直以来都很听话沈运昌和李玲兰的话,从不忤逆,至少在明面上从不多计较沈明煜一分。 “岚辉”,李玲兰缓口气道:“你小明煜四岁,你出生的时候,家里都好起来了,可是你哥哥出生时家里窘迫,阿娘自然是.......”。 李玲兰长叹一声,一言难尽。 沈岚辉处处比沈明煜努力,懂事,察言观色,但是,世上却有很多事来的莫名其妙,努力也是徒劳,比如父母的重视。 “那你当初就生一个啊!”沈岚辉站起来,他头一次憋着气同李玲兰这般说话,把李玲兰着实吓一跳,眼睁睁看着沈岚辉夺门而出。 沈岚辉心中所怒爆发出来,气冲冲迈过门槛,就看见沈明煜站在侧门旁边,显然是听了半天墙角。 他深深看一眼沈明煜,轻轻唤了声“哥哥”,并不再多言,转头回自己房间。 沈明煜突然睁开眼,从梦中醒来,他摸着眼尾,指腹触到湿润。 那一年他十八岁,沈岚辉十四岁。如果当时自己走进门和李玲兰说上两句,沈岚辉会不会能避免一直心里觉得委屈,李玲兰也会对他好些。 那以后,他很少主动和沈岚辉争抢什么,甚至是说句重话,尽量满足沈岚辉的愿望。 祈灵岛夏风凉爽,宁静安逸,让人太过闲适放松,打个盹儿都能梦到那么久远的事。 沈明煜把晒的滚烫的垫单收回,见李溶溶还在昏睡,便把垫单搁到柜子里,想去海边转会儿。 风浪袭人,一股海水特有的气味迎面而来。 放眼望去,沿着李溶溶住的洞走出来,整个岸边也只有一个木桩,专门用来固定渔网。 沈明煜扯起木桩,右手掂量渔网,里头的货还真不少。 晚饭有了着落。 他脱下靴子随意扔在岸边,赤脚淌水,一阵凉爽。 渔网中两条黄甘鱼活蹦乱跳,除此之外还有五六条小丁钩鱼,几个赤虾。沈明煜突然想念起金香坊的古董羹。这些食材就算在金香坊也是相当珍贵,需要提前预定,老板才会进货。御国离海路途遥远,常有河鱼,海货却十分罕见,热天需要全程冰运,成本极高。沈明煜从前在金香坊常点鸡鸭猪肉,偶尔才得一盘海里的鲜物。 网里杂七杂八的鱼虾被倒进桶里,沈明煜提了桶,把网重新撒下。 ........................... 洞外太阳毒辣晃眼,洞内安静沁凉。 李溶溶一觉好睡,知道身边有人守着看顾家,不用担惊受怕,这是他这几年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洞门口那些繁复的锁链就算去些也未尝不可。 落日西沉。 李溶溶醒了却不愿意睁眼,悄悄感受片刻安宁。 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飘来,传入李溶溶鼻中。 沈明煜在灶上捣鼓吃食。李溶溶侧过身面着墙,悄悄猜测沈明煜在做什么,怎么味道这么香。李溶溶鼻尖皱起,长吸一口气,有浓郁的月桂,蒜,姜,花椒的气味,还有.........他嗅不出来。 李溶溶闭眼皱眉,再次深吸几口,仔细辨认,隐隐还有.....枣香。 枣子!他脑子里反应过来,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家里没有枣子,这枣香味儿哪里来的! “你做的什么?” 沈明煜揭开锅盖伸筷子进去搅拌,闻声回头,见李溶溶倚靠在门上,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沈明煜张口答非所问:“做饭在。”,李溶溶双腿半弯曲弓着腰,沈明煜看着:“刘大夫说你现在不能下床”。 他想搀扶李溶溶回床上,李溶溶轻推他:“我没事,枣子哪里来的”,他盯着台上遗漏的枣梗,再次执着发问。 至于为何纠结枣子的来处,在顾家村李溶溶算外人,循着偏僻住处,不曾缴纳一份银钱给村长。但凡被找到一点由头,莫说是偷窃,就是被不待见自己的人看见踩坏别人田里的一根苗,也是可以被告到村长那里赶出村子。 沈明煜并不明白李溶溶如今处境艰难,但听出这是在询问枣子来源,好在是他在回来山中树上摘的。 “我路过棵枣树,见很多枣子落到地上,捡了些回来”,沈明煜说完,李溶溶神情似乎并没有放松,慢慢往燥边挪动。 沈明煜继续道:“万一留下病根得不偿失,还是老实听大夫叮嘱为好。况且我看了,枣树是野生的,无人看管”。 李溶溶这才放下心,察觉自己也许太过严肃,又道:“你刚来,别在外面瞎晃,被人看见了不好。” “为何”,沈明煜问。 “不是别的,而是要去村长那里打招呼,要是长住,还需缴纳岁银钱”,李溶溶解释。 “你每年交多少钱”。 李溶溶抬头看他一眼,见沈明煜鬓角汗湿,递出床头汗巾热:“我生在岛上,只要不用他们的东西,住哪里都可以。” 沈明煜听完不再接话。 李溶溶又问:“你热吗,我来做饭”。 “不用”,沈明煜摇头:“快好了”,这两天他白吃白喝,做些力所能及的是心里才会踏实,毕竟现在处境不同。 李溶溶也理解他的心境,暗道把衣服留下就成,却见沈明煜一脸执拗和雀跃,仔细端倪锅中菜色,倒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 也罢。 李溶溶退回去:“那就尝尝公子手艺”。 “溶溶兄这就见外了”,沈明煜往外走:“唤我明煜吧”。 “呃”,李溶溶也只是些微惊愕,没想到短短时间内,沈明煜与他如此熟稔起来。 “.....明煜”。 “溶溶”,沈明煜为显亲近之意,也不喊姓氏,李溶溶名字却有一个叠词,听起来有些亲昵。 本不觉得什么,但看着李溶溶脸色突然有些不对,随即改口:“你可以表字之类”。 李溶溶摇头,不知表字为何物:“你若.......觉得别扭就照旧”。 “哪里会!”沈明煜巴不得同他搞好关系,道:“如今我已视你为亲手足,溶溶”。 李溶溶听的身上麻麻的,也觉得怪异,却也不知说什么好让面前这位仁兄明白,只好跟着坐回桌前。 沈明煜把灶上锅端在桌上,揭开锅盖,开胃的鱼香瞬间扑鼻而来。 沈明煜夹黄甘鱼肚子肉给李溶溶碗里:“今日托你的福,吃到这般鲜嫩的鱼”。 鱼肉进口,爽滑入味,李溶溶不及咀嚼就咽下去,把剩下的一口塞进嘴里。 沈明煜连着吃了两条整鱼,意犹未尽。刚抬头想听李溶溶夸几句,就见他搂起锅底的肉片:“我放水盆里的肉你也煮了?” “嗯,我看天气热怕放坏了”,沈明煜道。 败家少爷,洞内凉快,多放几天不成问题。 沈明煜盛口汤喝:“溶溶,此为何处?” “祈灵岛”。 “你可听说过罗蜃岛”。 李溶溶自打记事,就只和海打交道,也没生出过别的心思,他眨眼道:“不曾,你是那里漂过来的?” “不是,但,我要找个人”,沈明煜斟酌片刻道:“若你能助我前去,必有重谢”。 这话听的有些别扭,李溶溶站起来在灶台上重新拿了一个碗进来,又不是回家,全身上下就一件衣裳值钱点,他继续道:“确实不知,也没听长出海的老人提起过,估计离我们这儿很远”。 沈明煜心一沉:“没事,也许哪天就有个罗蜃岛的人像我一样漂来了”。 李溶溶从锅里攒满一小碗肉:“也许吧”。 “这肉从锅里捞出来隔夜味道会变”,沈明煜皱眉:“你要想吃,我明日再做”。 李溶溶看也不看这位少爷,这种在海边撒网能捞出今日这么多鱼纯属运气,平日有一半就不错了。 “我饿了夜里爬起来吃”。 “.........”。 “那你叫我,我给你热热”。 “.......”。 ☆、暖心 李溶溶呛住,鱼汁烧的喉腔火辣,咳出眼泪,他摆手拒绝沈明煜递过来的水,捂着嘴道:“你....先吃,我去洗一下”。 李溶溶端着水瓢走到洞外,想找个水盆。 水盆放在灶台地下,他两步走过去,盆里装满井水,静置了许多青枣。李溶溶目光移向灶台,瞬间眼光热涨,鼻头酸涩。 灶上依旧烧着小火,锅里放着瓷碗,水刚好到碗半身处,里面温着徐意开的药。 成年后被刘霖赶出来,再也没有人这样为他周到着想。就算是在海边热的发痧,也只是回去路上采了附子胡乱煎水,乱饮一通,倒头睡了一日,才捡回命来。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着浑身疼痛,满山采药。 那时候,不觉得委屈,只当没照顾好自己要长个教训。 这几年总在找媒人,虽然不知道每次去见的人到底喜不喜欢,大多数见他的人也不喜欢他,嫌弃不够柔顺娇小。李溶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人,但是好像大家都这样,所以自己也只能这样。 灶台上药香浓郁,李溶溶看罢,突然明白,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样的。心里的感受也是不同的,他需要找一个相互爱慕的人度过这无数平凡和重复粗茶淡饭的日子,这样,他才有决心为一个人操持一切,生儿育女也不后悔。 “我看枣子......掉的多,就多捡了一些,你喝完药还可以去去苦”,这些沈明煜的少爷习惯,他可会使了。 说完,他见李溶溶依旧弯着腰,一动不动,问道:“怎么了?” “没事”,李溶溶带着点鼻音,把锅盖上:“有些呛”。 沈明煜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没入盆中,搂出一把枣子递给李溶溶:“吃点甜的也许就不那么难受”。 “嗯,谢谢”,李溶溶接过枣子,食指碰到沈明煜的手心,猛地缩回来,没话找话:“吃好了就把锅端出来”。 饭菜并没有吃多少,尚未尽兴。 “还没吃饱,我看你也没吃多少,我们再进去吃点”,沈明煜拉着李溶溶进洞。 沈明煜逗了李溶溶两句,氛围很快又轻松起来,两人把菜吃的干干净净。 李溶溶自觉端出碗和锅来洗,双手特别用劲儿,沈明煜盯着,想让他回去休息,却又觉得现在最好别打扰他。 夜深了,一盏油灯也只能在床上映出些微亮。 李溶溶在床上半坐着,像是入了定,沈明煜看过去,再瞅瞅自己身下的稻草加几件破布垫着。 “溶溶啊,夜里地上不会有虫子吧”,他悄声问。 “溶溶”二字叫的有撒娇嫌疑,沈明煜惯会和李玲岚这般得寸进尺,如今融会贯通,张口就来。 李溶溶方才使了会儿劲,浑身又疼起来,乏的很。听罢,硬撑起来想下床:“那我们换”。 “不用”,沈明煜眼疾手快,蹿到床边一把拦住李溶溶上身:“我在家有时也和弟弟同睡,就算是在金.....酒楼喝醉了,偶尔也与朋友酣睡一晚”。 沈明煜把李溶溶往墙内赶:“反正床宽敞,我在外面睡夜里也不怕你掉下来,想吃肉了立马给你热”。 李溶溶被挤的无法,只能往里面挪。 “我还是.....”,他又坐起来撑住自己,心跳如雷。柔身儿与陌生男子同床而眠,一定是有了男子相娶的许诺才敢这样的,不然被发现了,后果想也不敢想。 沈明煜蛮横的把他按回去:“若是病情严重了,这回我可没值钱物件抵押给徐大夫”。 听到此处,李溶溶才想起来之前昏沉不醒,徐大夫带药上门,诊治完毕又留了药,想来也是沈明煜给过赏头。 “你给的什么物件”,李溶溶轻声询问。 沈明煜道:“身外之物,不值钱,不必挂念”。 话已至此,李溶溶不再多言。 床上就一个圆形坨,姑且算作枕头,还搁在李溶溶身下,沈明煜双手作枕,与李溶溶闲聊起来:“你几岁了”,他见李溶溶还在调整身体,似乎要寻找一个舒服的睡姿,又道:“我应该比你大,今年二十三”。 “进二十一了”,李溶溶努力靠紧墙边,觉得沈明煜胳膊偶尔碰到自己,太烫了。 “可有定亲的姑娘”,沈明煜想到哪儿说哪儿。 “没有”,还好几回下来,李溶溶已经处变不惊。 “不会吧”,沈家从沈明煜行了冠礼就一直在张罗,只是李玲岚选来选去一直不满意,加上沈明煜自己不上心,整日流连金香坊,便没把这事提上日程,倒是沈岚辉有个暖房丫头趁机怀过一个男婴,只是丫头太小,生下来就已断气。 “你生的得俊俏,媒婆应该是要踏破门栏”。 若是在御国和李溶溶认识,沈明煜必然要邀请他打马球,李溶溶安静的性子深得沈明煜心,长得也不赖。 李溶溶放在顾子清那堆狐朋狗友里,算是很出挑了,就是那双眼睛生的过于女气。 “俊俏?”李溶溶仔细揣摩,他是把自己当成一般男子了,若见过村里好看的柔身儿,就不会这样说。 李溶溶脑子估计坏了,不知怎么就问出口:“你觉得顾云如何”。 “嗯?”沈明煜略作回忆,想起那个帮他找大夫的顾云,人品不错,知道帮助人于危难,那张脸倒像是南风馆里的哥儿,他道:“秀致。但不如你”。 李溶溶觉得自己心脏砰砰打鼓,都要跳出来了,简直就要上下起伏。他悄悄抚住心口:“你眼光真别致”。 沈明煜自顾自以为李溶溶很遗憾没有人上门说亲,安慰道:“要是在我家乡,带你出去几回,姑娘保准往你身上扑”。 听罢,李溶溶心情有些复杂,干脆侧过身子面壁:“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柔身儿和柔身儿是没有结果的,柔柔相恋,海神会怪罪,让海边风浪不止,鱼虾浅退。 “嗯”,沈明煜也翻身对着外面,洞口有一层木制护栏,照应着外面白色月光,太静了,虽然一片蛙声,反倒睡不着。 .............................. 睡得太晚,沈明煜睁开眼,用双手立马挡住眼睛,太阳光过于刺目。他侧身看床侧,李溶溶早起了。 他还不是很清醒。 浮生闲度,抛开那些壮志筹谋,时间过的特别慢。 李溶溶揭开锅盖,端出昨晚剩的菜和几个番薯。 他转身进洞,对着赖在床上的沈明煜道:“起来了,吃饭吧”。 “水”,沈明煜半揉眼道。 李溶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要伺候这位少爷喝水,他往木桶里舀出一瓢递给床上的沈明煜。 沈明煜望着眼前的水瓢,神智彻底清醒。往日在沈府习惯了,起床丫鬟都是端温水上来。 “多谢”,沈明煜接过水瓢,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端着水瓢下床穿鞋:“我自己来”。 李溶溶撒开手坐回桌前,咬一口番薯,香甜软糯,十分满足。 沈明煜含了半口水,之前觉得是水没烧好,现在他认为这水是直接从井里打起来的,根本没烧过。 简单洗漱,沈明煜上桌,番薯蒸煮的干净美观,闻着一股香味。 他拿起番薯,吃一口:“这东西还是你煮的好,火候到位”。 李溶溶不接话,从鱼尾剜的肉咽下去,接着将碗里剩下的鱼肚子肉夹到沈明煜碗里:“还不错,没那么难吃”。 ......... 沈明煜洗碗的样子实在没眼看,李溶溶站在傍边看的难受,两步上去接过碗筷利索洗好,对他道:“我去收网,你就呆在这里别瞎晃”。 等看着沈明煜进洞,李溶溶才放心的往海边走。 ..................... “溶溶”。 自打来了顾家村,鲜少有人主动和李溶溶打招呼,加上住的偏远,有时他接连数月和人说不上话。 李溶溶有些意外地回头,看见刘戚山向他挥手走来,手里提了一个篮子。 “.....你”,李溶溶有些局促,毕竟眼前是自己前不久相亲的人:“怎么来了”。 刘戚山双臂健壮有力,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李溶溶面前:“听说你被蛇咬伤了,就来看看你”。 篮子里有一块猪肉,四个番柿还有一包草药。 “劳烦你来一趟”,李溶溶心内叹息:“昨日喝药都好了,没想到隔得这么远你却知道这般快”。 刘戚山怕他误会:“昨日下午在山上看见顾云采药,聊了会儿才知,本来晚上就要来探望,怕你自己住着不方便,也没精神见我”。 李溶溶把刘戚山往海边引,看来顾云没讲沈明煜的事,心下微缓:“我没事了,你把东西提回去,我要去海边收网”。 “那我陪你去”,刘戚山脚步没停:“你还是要多歇歇,我带了金岁草,熬汁加到菜里还是直接喝对蛇毒都好”。 对刘戚山说不上讨厌,李溶溶只道: “那你把东西给我,海边虽然太阳下去了,还是很闷热,改日我上门回谢”。 “不用,我也不是要你回谢什么”,刘戚山察觉到李溶溶的抗拒,缓声道:“我就在海边帮你把网收了送你一段路就好”。 “那就多谢了”,再拒绝就不好看了,李溶溶悄然加快步子。 他在岸边插的木桩很显眼,埋的也不深,李溶溶双手熟练的往回拉网,越往怀里拉心越凉。 “我来吧”,刘戚山在一旁跃跃欲试。 “不用的,你没收过”,手法和力道不合适容易让鱼虾漏跑:“我很快就弄完”,李溶溶以极快的速度把网拉近身边,因为沈明煜这厮根本没把渔网撒多远,就在岸边画了一个圈。 李溶溶提提渔网,脸色略微发白,一无所获。 “我近来听人说海里退水,各家收成都不好,不用担心,过几日便好了”,刘戚山安慰道。 每日李溶溶再不济,也是能捕到三四条鱼,做个鱼汤吃也不错。现在家里多张嘴,还挑的很。 李溶溶重新将网撒好,还好没死命拒绝刘戚山那篮子东西。 “嗯,没事儿”,李溶溶处理完毕往回走:“最近你家里还好吗”。 刘戚山胳膊无意间碰到李溶溶袖子,他五指动了动,衣襟从指尖溜走:“好”,他四顾海边无人,继续道:“就是家里最近媒婆又领了几个人来,但是我一个都没答应”。 李溶溶侧眼悄悄瞅着篮子里的肉,嗯,在菜园子里拔点菜,可以炒一盘,鸡蛋家里还有,番柿配一碗。 他一边琢磨嘴上却没闲着:“其实,可以处处,万一你阿爸喜欢,你也喜欢,挺好的”。 “溶溶”,刘戚山声音急促起来:“黄媒婆第一次把你引进门,我看见你就........”。 ☆、为难 “刘大哥”,李溶溶眼看离家不远,站停步子:“两个人决定在结亲,就是两家的意思,有一点儿勉强将来日子都不好过”。 刘戚山额头急出汗:“我愿意,只要我愿意我爹没意见,至于阿爸,这几天他已经松口了,溶溶........”。 李溶溶稍微侧开脸,并不正对着刘戚山,奈何刘戚山身形太过高大,左右拢着李溶溶。他往前走几步站到山楂树下:“刘大哥,我........”。 他的内心极其纠结,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以往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大概会松口气,就算刘父不喜欢自己,做好自己本份,对刘父好好尽孝。日子久了,也许刘父就会对他改观,这都是能够忍受的,比起自己一个人让父母蒙羞,落人话柄强太多。况且自己在山洞里,孤零零的,也许,将来自己也能有俩三个孩子,也就有了希望和寄托。 “溶溶,我正准备去接你”,沈明煜突然从山楂树上跳落在地,十分利索,伸手拍拍李溶溶的肩膀,侧脸瞧见刘戚山:“这位兄弟是?” 刘戚山被突然出现的沈明煜惊了一下,片刻脸上也出现和沈明煜一样疑惑的目光看向李溶溶。 李溶溶对沈明煜道:“他是刘戚山,....我的朋友”。 沈明煜听罢,立马拱手自我介绍道:“刘兄,我是溶溶表哥”。 刘戚山提着篮子有些不方便,只能笑着回道:“表哥好,我是刘戚山”。 表哥? 沈明煜靠近李溶溶,轻撞李溶溶肩膀,接过他手中木桶:“今日似乎收获不佳”。 渔网原地撒开能有石子钻进来么。 李溶溶轻嗯一声:“回吧”。 沈明煜转身看刘戚山没有要走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东西,似乎是专门上门拜访李溶溶,抖动怀中山楂道:“那刘兄请吧,中午尝尝我的手艺”。 李溶溶盯着已然全红的山楂,嘴巴一酸:“这东西不好吃”。 当地人不怎么爱吃山楂,嫌恶其酸苦,易饿。 沈明煜会错意:“我看这棵树也是野生的,长在路边”。 李溶溶对山楂不甚感兴趣:“日头大了,快回吧”。 他没有再推脱刘戚山,刘戚山自然是喜滋滋跟在二人身后。 沈明煜住进来以后,日子过的闲适散漫,厨艺兴致大增,他把刘戚山和李溶溶推到石桌前:“你们叙叙旧,其余都交给我”。 李溶溶仰头瞧着沈明煜叮嘱:“刘大哥带来的肉切一半就好,还有番茄......”。 “好好好,知道了”,沈明煜摆手出去准备吃食。 二人四顾无言,刘戚山清咳一声,接过李溶溶倒的水:“你表哥最近过来照顾你?” “嗯”,李溶溶点点头。 李溶溶不抛话题,刘戚山只能尬聊,一边打量洞内:“你这里只有一张床,夜里不好睡吧”。 “晚上他打地铺”,李溶溶将水饮尽,站起来收拾屋子。 刘戚山有一搭没一搭继续找闲话,直到外面灶台上动静小了,李溶溶搁下扫把:“我去看看表哥做的怎么样”。 这才几日,李溶溶为何冷淡诸多。 刘戚山把玩手中水杯,不料杯沿有缺口划的指腹一钝。 刘戚山长叹,李溶溶的日子未免过于清苦,早些定下来把他接过去也好。 “你......你把蜂糖放里面做什么”,李溶溶站在灶台旁盯着倒空了的蜂糖盒子,肉疼。这一小盒子蜂糖是偶然在树上发现的,为了赶走蜂群取下来,两个胳膊足足肿了五日。 “等会儿你就知道,”沈明煜沉醉在熬蜂糖上,并没有注意李溶溶的话外之音:“站远点儿,我要放山楂了”。 李溶溶后退半步,拧着眉看沈明煜把在刚刚在树上摘的山楂一个个洗净下入锅里,他捡起一旁筷子想伸进去帮忙,嘴上质疑:“这能好吃吗”。 “别动”,沈明煜眼疾手快,拉住李溶溶蠢蠢欲动的筷子:“不是这样做的,你这样等会儿串不起来”。 沈明煜的手指甲莹润,修剪干净,搭在李溶溶手上,李溶溶瞧了几眼默默挪开手,筷子也从山楂肉里抽出来:“不揉碎了?” “当然不,你就等着吃”,沈明煜拿筷子在锅里沾了蜂糖凑到李溶溶嘴边:“ 尝尝。在我们家乡山楂还要再两个月才开始熟,没想到你们这儿已经这么红了”。 李溶溶微微张着嘴舔也不是,侧开头也不是。 他想接过筷子:“我自己来”。 沈明煜比李溶溶高,筷子上黏糊糊的,他把筷子举高道:“筷子上面沾满蜂糖,我喂你”。 李溶溶脸上烧的很,飞快的舔一口筷子,然后低下头去看锅中蜂糖,熬出一股甜腻来。 沈明煜瞧那一副小处男模样,笑着用胳膊蹭他一下:“你这一看连姑娘手都没拉过,两句话就不好意思,将来我......”。 “溶溶”,刘戚山在洞口站了会儿,看着沈明煜举起筷子逗弄李溶溶,便道:“咱们进来聊会儿吧,外面热,别打扰表哥做饭”。 刘戚山还是转头对沈明煜客气道:“需要帮忙吗?” 沈明煜闻声,把手放下来,摇头指着李溶溶道:“他帮忙就可以了,你是客人,坐着就好”。 话毕,沈明煜低头数山楂个头,右手把李溶溶扯到跟前来:“把这两盘菜端进去准备吃饭”。 李溶溶被拉的前倾一步,贴到沈明煜胸前,正好错开刘戚山的视线。 一盘茭白炒肉片,一盘番柿炒蛋,鸡蛋分量很足,倒显得番柿珍贵。李溶溶端起两盘儿,见刘戚山伸来手便递过去茭白炒肉片,他趁机悄悄往灶底下鸡蛋篮子看,鸡圈里拢共三只鸡,半月才攒一篮子,上回给刘家提过去一大半,剩下几个全给交代在锅里。 李溶溶有些不乐意,瞪着沈明煜,日子这少爷还过不过了。 沈明煜锅里糖葫芦即将告成,见李溶溶端着番柿炒蛋还站在原地,眼睛投放在鸡蛋篮子里,立即明白过来,笑嘻嘻道:“溶溶呀,你朋友来,没几个菜就怠慢了”。 沈明煜惹李溶溶不快,喊着他的名字撒娇。 李溶溶很受用此道,瞧着沈明煜隐隐觉得他应当天生做个个柔身儿才对,娇柔做作起来谁也受不住。 “怎么了?”刘戚山见李溶溶端菜还没进去,又走出来。 李溶溶端着茭白准备进屋:“吃饭吧”。 “这手艺真的是好了”,刘戚山吃一口肉片赞道。 沈明煜笑着摸摸下巴,看两人吃的心满意足。沈运昌总呵斥他少进厨房,沈明煜却不以为意,得了认可更是欢喜,他现在得空便钻研,回想自己几十年来吃过的一些美味。 李溶溶捡着番柿吃了小半碗饭,寻思着自己少吃些会不会剩下点儿菜当晚饭。 沈明煜见李溶溶又伸筷子去夹茭白,摇头夹了一筷子鸡蛋。 “溶溶,别光吃菜,多吃肉,”刘戚山动作快,夹一筷子肉放到李溶溶碗里:“别担心,吃完了明天我再提来”。 沈明煜筷子夹偏了一下,把鸡蛋喂进口中,这回默默打量起刘戚山来。 “我阿爸还说下回再叫你过去吃饭”,刘戚山喝口水:“你看看还需要啥,下回我一起带过来”。 “不用了,刘大哥,真的”,李溶溶把饭咽下去,桌上漏了几颗米,他捡起来想喂进嘴里。 沈明煜眼疾手快,看不得他的饮食习惯,神速拉住李溶溶捧着饭粒的手,朝着地上两抖,米粒全掉地上了。 “别吃,不干净,小心肚子疼”,沈明煜皱眉劝道。 大少爷毛病真多,李溶溶勾腰下去。 沈明煜没料到李溶溶还会去捡,立马手脚并用,腿一伸夹住李溶溶的膝盖不准他动:“溶溶,这真别吃了”。 李溶溶无奈,拍拍沈明煜脚,让他撒开:“不吃,捡起来,地上引虫子”。 两盘菜吃的干干净净,刘戚山似有不尽兴,趁李溶溶收拾碗筷,沈明煜把串好的山楂裹蜂糖献宝似的摆在桌上,拉灶台前洗碗的李溶溶坐下,对二人道:“你们尝尝,这叫糖葫芦,酸甜开胃”。 刘戚山瞅着不太感兴趣,酸的牙疼,树上每年结的山楂烂在树上都没人吃。 沈明煜看李溶溶也没什么积极性,他好不容易做一回,结果刘戚山和李溶溶连尝都不想尝,略有失望,他拿一串递给李溶溶:“你吃一串”。 李溶溶接过糖葫芦,做好准备漱口的准备,一口咬在糖渣上。 酸中带甜,综合起来正好。他一口气默默吃完整串,抹嘴道:“好吃”。 刘戚山也拿起一串吃,眼里露出惊讶:“表哥手艺没得挑,还会加小心思在里面,完全可以凭这个混口饭吃”。 李溶溶又吃了串糖葫芦,转身去外面洗碗。 沈明煜被夸的飘飘然,亲尝自己的糖葫芦,确实味道极好。 刘戚山跟了出去,留沈明煜独享糖葫芦。 “刘大哥,我自己来”。 洞外,李溶溶挣开刘戚山的手,把锅里洗净的碗放到一边,语气有些不善。 刘戚山收回手,有些尴尬道:“溶溶,我能说服阿爸,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沈明煜不知何时走出来突然蹿到刘戚山身后,手里端着盛糖葫芦的碗,里面只剩下糖浆,一下子撞到刘戚山左臂上:“哎呀,刘兄真不好意思”。 沈明煜伸手胡乱在刘戚山胳膊上抹擦:“越擦越黏,去洗一下吧”。 他对李溶溶道:“给你朋友倒水洗洗”。 李溶溶看他一眼,觉得莫名,加快速度把手中最后一个碗擦干净。刘戚山伸着胳膊,蜂糖顺着滴落在地,李溶溶走到洞门口,木桶见底,他提起来水桶道:“没水了,我去提”。 刘戚山自然不会落下和李溶溶独处的机会去,几步跟上去:“我陪你去”。 “那不行”,沈明煜摇头:“溶溶得洗碗,洗刷活儿我不在行”。 李溶溶本就没打算和刘戚山一起去,听完叹口气,把桶搁到地上往灶台上走:“那刘大哥等会儿,我马上洗完了再去打水”。 沈明煜借机又道:“不用这么麻烦,岔路口左拐就有口井”,他看着刘戚山:“不远,好找”。 话到这份儿上了,刘戚山就算很不乐意,也只能顶着太阳去打水,留下沈明煜和李溶溶二人。 ☆、棒槌 李溶溶擦干净最后一个碗,觉得沈明煜不对劲,转身问他:“怎么了?” 沈明煜习惯性想拍李溶溶胳膊,刚伸出去又想起来手上黏腻的很,转个弯拿起抹布擦拭,慢慢道:“你这位朋友........”。 “怎么了”,李溶溶把剩下的糖葫芦包起来,听沈明煜半天没下文。 “他.....对你的举动,似乎过于”,沈明煜直言:“亲昵”。 “嗯?”李溶溶些微惊讶,这位少爷开窍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他装糊涂道。 “直觉”,沈明煜常年混迹烟花之地,越想越不安,叮嘱道:“反正以后尽量离远点儿,别单独和他呆在一起”。 “他是我朋友”,李溶溶把糖葫芦篮子外面盖上一层布,放到台子上。 沈明煜凝眉,摆出阅人无数的气场来:“他这种把戏,爷未到冠礼的时候就见多了那些腌臜事”。 李溶溶不解:“什么腌臜事儿”。 沈明煜想起来这位溶溶兄连姑娘小手都没拉过,何况是男人之间那些事,但是,现在让他知道才是当务之急。 沈明煜把手擦干净,示意李溶溶靠近点儿:“男风馆里的兔儿爷”。 李溶溶一脸真诚:“兔儿爷,男风,那是什么”。 “就是男人和男人做那事儿”,沈明煜压低声音,抬头见转弯处刘戚山的身影由远及近:“他回来了”。 李溶溶转身去收拾灶台,拾起沈明煜扔在上面的抹布蹲下身在水盆里搓洗。 男人和男人,男人和柔身儿,这之间有何差别。 沈明煜在一旁皱起眉,盆里的水是李溶溶洗完锅倒进去的,表面浮起一层油污:“你朋友提水回来等会儿再洗”。 李溶溶手里动作没停,头也没抬,沈明煜爱干净的毛病又来了:“等会儿再清洗一遍”。 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沈明煜继续道:“还有,溶溶呀,那个打来的水其实烧了再喝更好”。 “嗯”,李溶溶敷衍着答应,端盆倒到旁边地上,日头正烈,片刻就沁入土里。 刘戚山提水进来,对李溶溶道:“水来了”。 沈明煜瞅着,水来了不会放回原处么,提到李溶溶面前是什么意思,邀功么。 “倒锅里,给他热药”,沈明煜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当军师。 “不用不用,刘大哥,天热,你快回去吧,下午还要去田里,回去歇息吧”,李溶溶站起来,接过水桶:“我自己来”。 沈明煜自然不会给刘戚山和李溶溶上演一来二去你推我回这种戏码的机会,抢过水桶道:“我来”。 刘戚山看沈明煜熟练盖锅热药,李溶溶蹲在旁边清洗抹布,一时竟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清着嗓子准备告辞。 “溶溶,你蹲着做什么呀,不是生病了吗”。 声音从门口传来,引得沈明煜和刘戚山看过去。 李溶溶听声音拧抹布的手一僵,阿爸怎么来了。 他站起来在衣服上擦干手,向门口走:“阿爸,你吃饭了没”。 刘霖摆摆手,绕过李溶溶,望着沈明煜和刘戚山,目光毫不遮掩,似乎也忘记李溶溶生着病,悄声在耳边语气极为暧昧地问:“他们是谁”。 李溶溶垂头,接过刘霖的篮子,里面装的桃子:“朋友”。 刘霖拍李溶溶胳膊:“瞎话,你能有这种朋友?还是两个!看来我是白操心了”,刘霖笑嘻嘻的望着沈明煜:“两个都不错,那个白衣服的不会也是个柔身儿吧,不过这般高,也不柔气”,他看李溶溶一眼,见李溶溶没反应,又揪住他:“哑巴呀,他是不是?” 正巧沈明煜和刘戚山走过来,李溶溶抢在沈明煜开口自我介绍前道:“这是我阿爸”。 “伯父好”,刘戚山笑着对刘霖道。 沈明煜却不敢瞎喊,李溶溶刚才是告诫自己别穿帮表哥的身份。 于是站到刘霖面前,也不讲话,对刘霖一个劲儿咧嘴笑。刘霖看着沈明煜这张脸是心里美滋滋的。 “进去坐吧”,李溶溶拉着刘霖,想岔开话题。 刘霖敷衍点头,没空搭理李溶溶,眼睛在沈明煜和刘戚山之间徘徊,等刘戚山告辞,沈明煜煮药的时候,悄声问李溶溶:“你钟意哪个呀”。 李溶溶把水杯递给刘霖,对他的联想很是无奈:“都是朋友,不是阿爸想的那样”。 刘霖不信,也有些许着急:“哪有未嫁的柔身儿找这样的男人做朋友的,我看煮药那个比整个岛上的男人都好看,,如果他能养活你,就那个,以后娃娃也许生的也乖”。 李溶溶叹气:“阿爸,你别瞎想”。 刘霖沉默一下,站起来偷看灶台忙活的沈明煜:“好吧。那另一个也不错,看穿着家里也不差”。 “阿爸”,李溶溶站起来:“这两个真的都是朋友”。 刘霖哼一声,恨李溶溶自己不争气,眼珠子在洞里打量一番。石床上是两床被子,傍边架子上堆着些脏衣服,其中一抹墨蓝色衣角露出,刘霖走过去把衣服扯出来,这颜色并不常见,他问李溶溶:“哪儿来的?” 李溶溶没料到刘霖翻出这件衣服,他快速拿过衣服,随口道:“前段时间攒东西换的”。 听罢,刘霖收了声,坐下喝水,似乎在思考什么。 既然被看见了,干脆就趁天气好洗洗,李溶溶搂出一抱衣服,往外走:“我早点做晚饭,吃了再走。” “伯父,尝尝这个”,沈明煜不知何时也跟着进来,端出剩下的糖葫芦,向刘霖献殷勤:“味道尚可”。 刘霖看着桌上红灿灿的糖葫芦,心情也凉爽起来,他拿起一串,余光见李溶溶没进来,问道:“小公子结亲没有,长的可真俊朗”。 沈明煜摇头,把药碗搁在桌上:“没有”。 他不敢多言,生怕再惹出多的麻烦,一边引开话题:“糖葫芦好吃吗”。 刘霖咬一口糖葫芦,牙口不好,酸的牙疼,微微缓平眉毛点头:“不错”。 “我们家溶溶虽然有些强壮,但是,其他方面没的说”,刘霖突然说:“操持家务,吃苦耐劳........”。 “阿爸!”李溶溶泡了衣服进洞,及时出声制止刘霖在沈明煜面前胡言乱语:“出来帮我一下”。 刘霖啧一声,还是走出去帮李溶溶拧衣服:“里面站着个大男人,怎么不叫他来,虽然要心疼男人,但是到手了也不能惯着”,刘霖分享驭夫术。 李溶溶头疼:“阿爸,别说了,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不是,别想骗我”,刘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他睡在一起,他可是要负责的,到时候他想白吃,告诉阿爸,阿爸帮你整治他”。 “溶溶确实挑不出错”,沈明煜端着药碗又跟出来,站在刘霖身边赞同,他没听见后面刘霖对李溶溶叮嘱的话,只道:“将来一定会......”. “再去打桶水吧”,李溶溶把空水桶递给沈明煜,两人根本就说的不是一个事儿,沈明煜再会察言观色,通透,万万也猜不出刘霖的意思。 沈明煜把李溶溶拉到旁边,药碗递给他:“喝吧”,一边接过水桶轻声耳语:“晚上做什么吃”。 做饭的时候没想到省着点用,现在着急了。李溶溶往鸡圈扫去,慢声道:“杀只鸡”。 沈明煜循着看过去,鸡圈里拢共两只母鸡一只公鸡,意兴阑珊地在太阳底下啄李溶溶扔进去的苦麻菜。 ☆、杀鸡 吃鸡蛋都这么抠搜,要李溶溶杀只鸡真是有些不舍,但是刘霖难得来一回,他可以再攒攒少奢侈几顿换只鸡崽回来。 沈明煜提水回来的时候,李溶溶正和刘霖讨论该不该他亲自来杀鸡的问题。 “我是夸赞你勤快,可是溶溶呀,要想以后的日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就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刘霖逮住李溶溶抓鸡的手,小声道:“我看这小子对你挺不错,你就要学会示弱,显得依靠他一点,这种宰杀牲畜的事情自然是他来”。 “不用这么麻烦”,李溶溶很无奈,想要挣开刘霖的手:“阿爸你快让开,鸡拔了毛还要烧很久”。 “怎么了”,沈明煜把水桶提到地上,看着李溶溶和刘霖面面相觑,抓着一只黄母鸡。 “溶溶他不忍心宰鸡”,刘霖道。 沈明煜侧眼看李溶溶,目光幽幽。 他不会宰鸡?徒手把自己从海边拖回来的李溶溶奈何不了一只鸡?! 但是碍于刘霖,沈明煜只得道:“那.....我来”。 李溶溶抓着鸡没有松开,眼睛盯着沈明煜,他对沈明煜会不会宰鸡保持怀疑。 “畜生,”沈明煜干巴巴笑两声:“一刀下去,都一样”。 李溶溶听罢,长叹息,摇头对沈明煜不寄太大希望。 刘霖手上一使劲儿,出其不意把母鸡抽出来递到沈明煜面前:“那就麻烦了”。 沈明煜单手拎过鸡翅膀,有些心虚:“包在我身上”。 刘霖笑眯眯去菜园子里摘菜,回头偷瞄沈明煜,怎么长得这么讨人喜欢呢,他甚至已经幻想出将来外孙长的是何等模样。 沈明煜攥紧母鸡,气昂昂的走到一边去,准备来个气势恢宏的屠杀场面,李溶溶不放心地跟在后边,还一边小声叮嘱:“割脖子”。 欸,真累,一边要宰鸡吃肉,一边还要不伤沈明煜面子。 沈明煜曾和顾子清快意骑马踏遍御国城的场景,盛大节日里被姑娘家砸来扑面的茉莉淹没,芬芳袭人,如今手拿一把刀,抓着一只大母鸡恍若梦中。 手持菜刀,却有执掌天下名剑的气势,奈何鸡脑袋挣扎攒动。 李溶溶眼疾手快,上前帮忙抓住母鸡,把鸡脑袋露出来,掰开颈部鸡毛送到沈明煜菜刀下:“来,割这儿,快”。 沈明煜:“........”。 想象的挥剑风流,杀鸡如麻,刘霖还在菜园子里偷瞄呢! 他低头想让李溶溶给自己留点面子,李溶溶却沉浸在鸡脑袋上,压根儿没懂沈明煜此时该死的自尊心,以为他不忍下刀,干脆自个儿提着鸡头往菜刀上割。 鸡血飙出一条长线,沈明煜没来得及躲开,溅了一脸。 他“碰”的一声撒手把菜刀扔地上,回头看刘霖到井边洗菜去了,有些生气看着蹲在地上的李溶溶,尽量压低声音:“李!溶!溶!说了放着我来,我会!”。 李溶溶连忙撒开垂了脑袋的母鸡站起来,卷起衣袖往沈明煜脸上去:“对不起对不起,擦一下”。 李溶溶这一胡抹,鸡血布满沈明煜全脸,一股血腥味渐渐散开。 “是我着急了”,李溶溶解释:“阿爸要吃晚饭,这鸡一时半会儿弄不熟,天色暗了他回去不安全,晚了山上好多东西”。 沈明煜躲开李溶溶的手,默念三遍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你快点洗,我来做个烧鸡”。 母鸡拔毛后肉也不大,沈明煜瞅一眼就往山上走。 李溶溶倒掉一盆血淋林的鸡毛水,对身旁刘霖道:“阿爸歇着吧,去里面坐会儿”。 刘霖恍若未闻,看着沈明煜上山时矫捷身姿,暗暗道:“溶溶一定要把他抓住了,别像你阿哥,前几日我去看他,家里锅都快接不开,欸,还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作孽”。 李溶溶想着李希润,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安慰刘霖。当初哥哥李希润嫁给白家独子白嗣光,家里殷实,人丁兴旺,当时刘霖好不风光,仅是嫁妆便是两车粮食,一整头猪,两匹丝绢。 李希润嫁过去两年,便生下龙凤胎,而好景不长,白嗣光在李希润妊娠那段时间,在外勾搭不少柔身儿,沉迷男色,变得好逸恶劳,不出两年,家也败完,良田荒芜,得了不知什么脏病。 “那哥哥还好吗”,李溶溶和李希润从小一起长大,兄弟情份还是有一些,只是自己搬出来后便不再来往。 “这个白嗣光挨千刀的”,刘霖说着对李溶溶哭诉起来:“你知道你哥哥这回为什么托人叫我去看他吗”。 李溶溶摇头,把拔干净毛的鸡肉搁在案板上,蹲到刘霖身边抚慰道:“哥哥怎么了”。 “他是要我抓副堕胎药去,他婆婆看管的严”,刘霖抹眼泪,自己就两个儿子,一个一个的都过的不顺心。 李溶溶问:“哥哥既然有了身孕,是好事,为什么又不要”。 “白嗣光把脏病过给你哥哥了,这孩子说不定......”,刘霖捂嘴呜呜哭两声,道:“而且白家现在的情况,只怕也多负担不起一张嘴”。 “那哥哥看大夫了吗,到底是一条命,若是能看好,还是生下来为好,哥哥从前浆纸浆的好,现在靠这门手艺吃饭不成问题”。 刘霖抱怨:“他现在哪里有闲做的这些,两个孩子够忙了”。 “哦”,李溶溶不再劝刘霖,转而道:“那我有空去白家看哥哥”。 刘霖有些欣慰:“从小你们俩儿感情好,我看他这样,将来也是苦日子。将来你一定别忘记多帮衬些哥哥”。 李溶溶点头答应:“嗯。” “那我问你,这小子是哪里人,怎么住在你这儿,”刘霖得了宽慰和保证,好奇心又上来。 “暂住几天”,李溶溶站起来见风有些大,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隔壁村的。” 刘霖瞧着李溶溶手臂中那身墨蓝衣服,一点儿也不含糊:“不对,别说隔壁村,整个岛上要是出了他这样一个人,早就热闹起来了,指不定多少柔身儿往跟前凑”。 “阿爸,你别瞎猜”,李溶溶叠好衣服,给刘霖换了杯水端出去,只听他问:“那是谁?” 李溶溶循声望去,是沈明煜从一条小路绕出来,不知道抱着什么,傍边跟着稍矮一些的顾云,两人有说有笑。 “徐大夫的儿子”,李溶溶轻声回答,转头又去灶上,沈明煜只说把鸡肉洗干净,他洗好了却不知道再做什么,于是拿起抹布擦拭灶台。 刘霖笑笑:“我说吧,这小子吃香的很,那张脸最讨你们这些未经人事的柔身儿欢心”。 岔路口沈明煜正在和顾云道别,举着酒坛道:“谢谢”。 顾云摆手,有些害羞:“本就是爹觉得这酒不够烈不要的,你不嫌弃就好”。 沈明煜正待再客套两句,突然看见李溶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顾云来了,你尝尝”,李溶溶把糖葫芦递给顾云,见沈明煜怀里抱着的芋头叶子,也不好奇,只道:“你先进去做吧,我阿爸在等你”。 顾云接过糖葫芦,见沈明煜离开,也笑着和李溶溶寒暄几句准备告辞。 “你等等”。 顾云回头::“溶溶,有事嘛”。 二人平常甚少来往,不过点头之交。李溶溶轻“嗯”一声:“上回我表哥拿什么付的诊金”。 顾云捏着糖葫芦棍子,天太热蜂糖融化得快,顺着竹签滴落到手上:“是块长命锁”,他顿一下继续道:“阿爸说,是纯金的”。 “还在你阿爸那儿吗?”李溶溶追问。 “在的”,顾云点头:“放在我那儿收着”。 “嗯”,李溶溶低下头,放低声音:“那能不能请你好好收着”。 “当然!”顾云有些意外,也有些不高兴,就算李溶溶不说他也会收好,说不定,他们......将来阿爸啥也不要,就把长命锁还给沈明煜。 “谢谢”,李溶溶转身道:“快吃吧,要化了,他做的,很好吃”。 ☆、包烧鸡 李溶溶回到灶台旁,刘霖正背着手看沈明煜处理鸡肉,神情赞叹。他看自己这位甩手掌柜阿爸,发自内心有些怀疑李记奎是怎么看上刘霖的。 他不顾眼色拉开刘霖问沈明煜:“要我帮忙吗”。 沈明煜摇摇胳膊肘拒绝,他食指沾满葱花和生姜:“不用,等着吃就好。你快歇着去,徐大夫说......”。 “三日不下床,”李溶溶笑着接过话,转头拉刘霖进洞:“阿爸,咱们进去喝杯水”。 刘霖挑起眉毛,心里啧了一声,嫌弃自己这扣扣搜搜的儿子,连杯茶水也不倒给他喝。 他一边跟着李溶溶,见自己儿子就听了沈明煜一句话就高兴起来,也太没出息了。刘霖叹息,好在和沈明煜在一处时性子变得活泼一些,这点倒值得欣慰。 母鸡的肚腹被刨干净,浸在酒中,放入葱姜盐等佐料。沈明煜在腌制空闲时取盆里剩下的半块猪肉,切成薄丝,一起塞入鸡腹。他在蜂糖罐子里倒了又倒,沥出剩下的蜂糖均匀涂抹在鸡肉外边,然后包着芋头叶子埋进灶里。 三人坐在洞外边,太阳快下山了,晚风吹的凉快起来。李溶溶想起了什么,进屋找出以前破了洞的渔网,一对一教授沈明煜如何正确撒渔网。 刘霖被沈明煜学撒网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只是脸长得好看,再怎么动作不雅也是赏心悦目。 沈明煜终于得了要领,鸡肉刚好烤熟。他从灶灰中刨出鸡肉,就着芋头叶子一起端上桌:“伯父这是包烧鸡,尝尝”。 李溶溶拿着碗筷进来摆放,桌上芋头叶子才张开点儿缝隙他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儿。 刘霖深吸几口气,鸡肉中夹杂着芋头叶的清香,不得不佩服沈明煜做吃的那一套功夫,把自己儿子的胃口锁的牢牢的,过起日子来一定不乏滋味和乐趣。刘霖心中下了决断,就算家底差点儿也能接受。 他哪里知道沈明煜平日在酒楼吃惯这些,知道鸡鸭鱼这些肉哪些地方最入味。 沈明煜瞅着李溶溶和刘霖规规矩矩坐在桌前等他安排,心里很爽很满足,大手一抓,从鸡肚子撕开整个鸡,一分为二,分别给李溶溶和刘霖两个鸡腿。 刘霖看着碗里烤的流油的鸡腿,越发觉得沈明煜体贴,很敷衍的道了声谢就开动了。 李溶溶把鸡腿夹到沈明煜碗里:“我喜欢吃鸡翅,你吃吧,徐大夫说喝药要少食荤腥”。 沈明煜不曾记得听到徐意说过这话,他手上沾满鸡肉外裹的蜂糖,捏住自己碗里的鸡腿,故意往李溶溶嘴上蹭,沾的他鼻子上都是蜂糖:“没事。一只鸡腿不算荤腥。而且鸡皮外面抹的是蜂糖,要好得快,就得吃好的补补。吃了它再喝药,今夜倒头睡一觉,保准明天病全好”。 李溶溶用袖子蹭蹭鼻尖,脸颊很不争气的烧起来,奈何皮肤不白,不大明显,刘霖却瞧得一清二楚,翘了嘴巴继续低头吃喝,这孩子还需要再推一把才成。 “顾云找你有事?”李溶溶很委婉的发问。 “下山时遇到他在周围找药材,我正好包烧鸡差壶酒,就随口借了一壶。他刚好有酒,说是他爹嫌弃酒不纯,不好喝”。 怎么找药材就找到这里来了,刘霖啃下鸡腿上最后一块肉,正襟危坐道:“可不好随便欠人家东西,说不准以后要你拿什么还”。 他眼珠子瞟向李溶溶,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没事儿”,沈明煜胡乱塞了一半鸡肉,擦擦嘴:“他住的不远,都是邻里,相互帮助,往后自然有来有往”。 “天色要黑了,你们吃,我去海边收网”,沈明煜往外走:“很快回来,待会儿我送伯父一程”。 “那你吃饱啦?”刘霖高声问。 “嗯!您和溶溶慢用”。 等到沈明煜走不见,刘霖又夸:“他还挺勤快”。 李溶溶不吭声,这不是勤快,沈明煜常去海边晃荡,只是在等一艘路过的船罢了。 “阿爸”李溶溶把剩下的鸡肉和刘霖分了,道:“吃完我送你”。 “不用”,刘霖声音带着得意:“那小子说送我”。 李溶溶加快吃鸡肉的速度,很诚实道:“他不认得路”。 刘霖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他是隔壁的吗,送我一段路有什么不认得的”。 李溶溶:“.......”。 海风不如御国的风,和煦温暖。这里的风烈起来吹的人有些受不住,沈明煜眺望远方,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就看哪里。海面湛蓝,盘旋的鸟在不断高飞低落着捕食,仍无一船踪迹。 像他这样漂到这里来的希望会有多渺茫,会不会一辈子就在这儿了。 不会的,他的爹娘怎么会舍得自己呢,说不定御国张贴悬赏寻人的布告早就贴满。 沈明煜内心嘲笑自己一番,偶尔这样的打气,好像还能时时保持斗志和希望。 他拉起渔网,竟然发现里面还有几条鱼,其中那条肥肥的黄甘鱼正翻滚的带劲。 李溶溶送走刘霖,碗都没来的及洗,怕沈明煜又撒错渔网,急匆匆往海边赶。 他站在山坳上,远远看着沈明煜,明白沈明煜此刻的心境,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家去。那时候,他一定会有点儿舍不得,然后又恢复以前那种生活。 李溶溶看到沈明煜准备重新撒网,才匆忙跑过去:“我来”。 他把渔网从沈明煜手里接过来,抓住两边用力撒出去,在水面打出清脆的声响。 “伯父走了?”沈明煜在一旁仔细瞧着,重新灌了海水进桶,鱼才逐渐安静下来:“捕到一条很大的黄甘鱼”。 “嗯”,李溶溶点点头:“把它养起来,明天我去换块豆腐回来”。 “也好”。 总吃鱼谁会吃不腻呢。 ........................................... 沈明煜有心事睡得浅,门外簌簌发出声响,他悄悄翻身去看,猛地一下坐起来。 门口栅栏被一群人围住,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床上的沈明煜和李溶溶。 他眼睛微缩,连忙伸手拍床里边的李溶溶。 “怎么了?”李溶溶揉揉眼,依旧躺着没动,敷衍的问。 “门外”,沈明煜下床穿鞋:“你自己看”。 李溶溶半撑起来,看罢,也默默起床穿衣。 “村长”,李溶溶打开门锁,对中间领头的男子恭敬道:“这么早是......”。 顾刻元眯着眼和一排人把沈明煜和李溶溶围起来,打量二人:“有人举报你这里住了外乡人,我来核查一下”。 沈明煜站着没动,也不讲话,这种时候不懂情况最好闭嘴。 “村长”,李溶溶扫一圈围观他们的人:“能不能让他们先回去,我单独跟您解释”。 顾刻元抽了口叶子烟,不答应:“让他们来也是有个见证”。 “李溶溶,我不管你和谁睡觉,接不接亲,你知道的,不是这儿的人还是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李溶溶点头附和:“他过几天就走”。 顾刻元笑起来,这种话他做村长这么多年,只当听听就罢了:“几天?我倒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这岛上常年来不了几个人,他怎么走?游回去?”。 他不能在这里白住,但是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沈明煜绕道顾刻元面前,好声道:“那村长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借住一段日子”。 “自然是通婚或者是每月交纳一匹布,轮流到每家每户帮忙做事”,傍边一排人里面有人率先发声。 图谋钱财沈明煜倒是猜过,已经做好准备被讹诈一番,不过似乎顾刻元的算盘打的更好,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钱,不然怎么寄居在这里。在物资贫乏的祈灵岛上轮流给人做事还要缴纳一匹布,这种苛刻要求相当于逼迫人成婚。 如今祈灵岛上将至婚配年龄的柔身儿一抓大把,多年来岛上内部通婚,都没了心意,如今来个外面的人,就成了香饽饽。 当然,这里面自然是有人给村长建了议。 ☆、逼婚 “我家里有五房小妾”,沈明煜耐着性子开脱,希望面前这堆聚众滋事的人知难而退:“拖儿带女实在不好再拖累别人”。 有人主动帮沈明煜排忧解难:“这个我们管不着,到岛上来就算是从头开始,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你把过去全忘了就成”。 难道婚姻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沈明煜实在不敢苟同,背过身去,声音十分漠然:“那将来我要是回去家里人不接受她又当如何”。 “那我们管不着,只是你在岛上一日,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李溶溶还沉浸在那五房小妾的震惊中,沈明煜身强力壮,脸色红润,怎么也不像长期耽于色相的人。他看着沈明煜的背影,挺拔沉稳,自己站在后面倒像是被保护起来一样。 沈明煜面对着众人的唇枪舌战,神色依旧坦荡。倒让李溶溶着起急来,两步走上前与沈明煜并肩而立。 “村长这是要强迫他成婚么”,李溶溶心都要急出火,自己天天供着的心尖尖上的人,凭什么要被迫要和除自己之外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之所以有五个妾室,实在是个人癖好比较特殊,十分诚恳的劝诫各位,沈某并非良配”。 沈明煜越过人群盯着顾刻元,他站在村民身后,一副高堂老爷的模样。 哪家的女儿要是想送上门来,打骂也是常有的事,谁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顾刻元徒手捻捻烟灰:“我们村配得起你的人很多,你尽管看,再询问人家愿不愿意,若是答应,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过日子我们也管不着”,他拍拍沈明煜胳膊,指着屋外一黄衣男子:“林轩也跟你一样,从外面来的,现在娶了一个,孩子都快出生了。” 林轩被点名,立马站出来一步,神色颇为腼腆,笑着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顾刻元的任务完成了,为村中剩下的柔身儿又解决一个婚嫁问题,他带着众人准备离去,留下林轩和沈明煜交谈。 “选好了有时间就去我那里登记,才算把这件事了了,不然就是海边有船来接你走”。 林轩和沈明煜面面相觑,李溶溶倒两杯水,搬出凳子留下两人独自讲话。 他提着黄甘鱼去集市口换两块豆腐,也许通过林轩告诉沈明煜岛上的情况沈明煜更好接受。 “你从哪儿来”,沈明煜端着水杯在手中转动,对林轩道。 他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了。 林轩很理解沈明煜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自己刚上岛时一样,慢声道:“我是御国人,几年前出海打鱼,遇到风浪漂到这儿来,同行五人,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同伴修好船就回到御国”。 “那你怎么留下来了,不想家么”。 林轩摇头:“我喜欢游历,想要领略不同的风物,所以大半时间通常不住家里。而且,我在这里遇见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我不知道把他带回家会不会被当成异类”。 沈明煜笃定林轩的妻子一定相貌丑陋,又问:“你一上岛就成亲了?” “自然不是”,林轩笑了笑:“沈公子,咱们是读过书的人,又不是□□的畜生”。 沈明煜突然心怀希望:“那你怎么给村里交代的”。 “我们船上是有东西”,林轩解释:“况且我们有船,能够回去,村长就收了好处,只是我自己想留下来”。 “我也是御国人”,沈明煜生出些许亲近感,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十分浓烈:“我没有一日不想着回家”。 林轩点头赞同他:“只要好好活着,来日什么都有希望,我看公子如此俊朗,觅得一位贤惠可人,相互怜惜之人必定不难”。 “嗯?你刚刚才讲我们不是□□的牲口,怎么突然就变成觅得良人归”。 林轩实言道:“就算你一月后离开岛上,他们也是愿意你在这里成亲的,最好能留个孩子。因为这里的男子太少了,长久岛内成婚已经让他们的生育状况艰难”。 “况且你我都是男子,有些事心知肚明,不必过于死板”。 沈明煜觉得越看林轩越像个说客,见他脸生的细干白净,打扮也有讲究,不再纠缠关于成婚的事:“我看你的谈吐不像是打鱼的”。 林轩眼睛一亮:“公子聪慧,我平日喜爱翻阅野史杂记,偶在一本书上看到名为“海麒麟”的鱼,记载它曾在海中出没,便随着渔夫出海考察”。 “相公”。 洞口传来细细的男声。沈明煜抬头去看,是个清瘦男子,身穿麻衣,眼光柔柔地望着林轩:“我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呆在人家家里”。 林轩站起来,急忙走过去扶住男子:“阿靖,我有点事忙,等会儿自会回去,上午出门便同你说过,月份大了别一个人在外面走,万一出事怎么办”。 阿靖单手抚摸肚子,原本想责怪林轩让他好等,见着沈明煜也站起来看热闹,忍住道:“没事儿,稳公也说多走走,我一路问人才找到这里来,不远”。 沈明煜看着阿靖那挺起来浑圆的肚腹,整个人单薄的很,像是被肚子倒吸着营养,恍若妇人妊娠,他吓得水杯跌落在地。 林轩闻声,扶阿靖站远,温声道:“等我一下,马上就走”。 “公子别紧张,他们不是怪人”,林轩觉得奇怪:“你难道在家没听过这件事?这等奇事当初回去的两位渔夫怎么会不闹得满国皆知”。 沈明煜身体站的笔直,对林轩摇头:“几年前我倒没听说过,前段日子有类似的传闻”。 “祈灵岛上凡是肩上有红色印记的便是柔身儿,可嫁人生子,无论男女”。 沈明煜脑子哐当一沉,和之前的事情无缝对接起来,当初沈岚辉在清风茶楼带过去一个人也是如此说道,好像那日给李溶溶擦身,他肩上也有红印,难怪徐大夫当时反应那么大。 沈明煜撑起额头,见李溶溶提着豆腐回来,突然心里有了几分怪异。这几天自己跟个黄花闺女称兄道弟,做尽亲昵举动。 林轩同李溶溶告辞,临行前幽幽对沈明煜耳语道:“李溶溶的审美并不符合这里对柔身儿的口味,不过,我们都从外面来,自然知道他是不错的,有时,也让人心疼的紧”,林轩顿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明煜:“公子应该不知道,当时也是他发现的我们,不过却没让我们留宿,直接叫了村长来”。 ...................... 沈明煜浑浑噩噩的躺在石床上消化方才所见所闻,直到李溶溶做好饭。 “吃饭吧”,李溶溶温声催促沈明煜起床。 “你和林轩谈的怎么样?” 沈明煜依旧一言不发,看着桌上的菜色,一碗青菜豆腐汤和一盘煎鱼。 李溶溶摆放完碗筷,看沈明煜还是心不在焉:“你到底怎么了”。 “你.....”,他望着李溶溶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末了叹口气:“没什么”。 你还会生孩子?那你有什么不会的,我会做的你也会,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对你来说轻而易举。那你会喂奶么,沈明煜悄悄盯着李溶溶的胸部,心生疑问。 李溶溶吃了块豆腐,埋头扒饭。心里酸唧唧的:“其实,这里应该很多柔身儿愿意嫁给你,到时候你随便选个喜欢的.......”。 “你呢?”沈明煜打断李溶溶,这些日子他们同吃同住,现在基本上等于全村人知道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李溶溶将来如何自处:“为什么我身体好了以后让我躲着别人,而不是送我去村长那里”。 李溶溶握着筷子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更不敢对上沈明煜的脸:“我不要紧,反正没人要,怎么过都是过,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碗里的豆腐被他戳成碎块:“先吃饭吧,都快中午了咱们早饭都没吃”。 李溶溶说完,觉得自己既羞耻又可怜,只差把头埋进碗里。 盘子里的鱼李溶溶只动了鱼尾几筷子,似乎对这儿的肉情有独钟。 沈明煜夹起鱼肚子上的肉搁到李溶溶碗里:“溶溶,我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也许很可耻很自私,可是目前来看,能解燃眉之急。 李溶溶把豆腐汤和鱼肉混拌呼呼下肚,放下筷子抹嘴道:“你说”。 “两个相互喜欢的人才能结为夫妻,我一直是这样期待自己的妻子......这个人是能与自己携手的人”。 李溶溶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心底却已经为他盘算好:“你家里已经有妻子了,其实岛上有很多没成亲的,你只要选个第一眼看上去不差的,日子久了就能有感情。万一将来你有机会离开这里,他若是不愿意去或者是你家里人接受不了,他其实留在岛上也能生活”。 尽管可能过的孤苦些,可人哪有事事如意的,什么都是自己选的。 “我想与你结为夫妻,溶溶”。 ☆、建议 “我们?”李溶溶听罢,脑子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沈明煜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李溶溶,继续道:“你听我说,这个想法是临时之策,将来可能会发生很多变故,我们假成婚,如果你真的与我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李溶溶懂了,心尖微微发疼,他颤声道:“你是怕你家里的生气?” 沈明煜摇头:“这是假话,我没有成亲,何来五房小妾”,他有些于心不忍,目前也能感受到李溶溶对自己的好感。但是,真的违背自己的心意,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他更担心的是万一将来自己一走了之,带不了李溶溶,他又该如何,很多事过不了自己那关,自然也就不是林轩说的那么容易。 “以后你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依旧可以坦坦荡荡的面对他”,沈明煜蹲到李溶溶面前,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膝盖:“你将来也可以跟我走,带你去看看外面,与这里天差地别”。 李溶溶突然对碗里鱼肉毫无食欲,紧紧地攥着筷子,低头看沈明煜,目光真诚。他埋头吃一口饭:“.....好,听你的”。 话毕,他端着碗筷起身往外走:“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溶溶,我.......”,沈明煜站起来想追出去,门口突然响起顾云的声音:“沈大哥,你出来下”。 李溶溶端着碗在灶台上盯着门口顾云,顾云声音听起来有撒娇的意味,这种是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的。 李溶溶感受到肩膀被沈明煜拍了一下。 “你不吃饭了吗”,他问。 沈明煜留给李溶溶一个背影,摇摇头:“不吃了”。他走到门口把顾云带到稍远些的地方交谈起来。 李溶溶进洞把桌上碗筷端出来清洗,脑子里一团乱麻。假成婚,成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假,两个人朝夕相处也能假着过日子么。 豆腐汤里的青菜几乎没怎么动,李溶溶揉了揉眼睛,觉得沈明煜不爱吃青菜的习惯不好。他匀出碗添了饭,盖上鱼肉,几片青菜和豆腐放在一旁。 然后开始洗碗,门口传来顾云呜呜的哭声,听罢,他继续埋头干手里的活,万事如意顺心那是海神才有的待遇。 哭声渐止,鸡圈里咕咕叫的热闹起来。母鸡下了蛋。 李溶溶绕到鸡圈里,看沈明煜正在和顾云告别,连忙捡起还热乎的蛋往回走。 一只母鸡,两天才下一个蛋,本来就还要吃。这样下去,想孵鸡崽都难。 沈明煜送顾云回来,李溶溶在灶台忙活。他站着看了会儿,摇摇头进了洞。李溶溶擦完锅盖又去摆放佐料碗,虽然佐料本就摆放整齐。 等到人不见,李溶溶悄悄舒口气,把手中锅盖放下。这回他应当拒绝了顾云的示好,让人家好生伤心。 沈明煜从前常与金香坊姑娘打交道,但也没觉得办一件事这么为难。他又从洞里钻出来,想接过李溶溶手里的活儿,温声道:“去睡会儿吧,我来洗”。 李溶溶轻轻把他推开,看着旁边的碗:“你快去把饭吃了”。 ................................... 沈明煜和李溶溶去顾刻元那儿走完过场。 顾刻元请村里老人看了日子,两日后,良辰佳日,宜婚娶。 得到消息第二日,刘霖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前来帮忙,成婚要找些见证人,要宴请几个相熟的邻居和村长。只有这些人吃完饭,婚事儿才算成了。 刘霖笑呵呵递过去准备的食材:“我就知道你会选这小子,他是钻到你心里去了,阿爸怎么会不了解你”。 李溶溶无奈,把食材放到灶台上,里面都是李记奎种的菜,种类很多,自家菜园子里没有,他把青菜拿出来,翻出底下一整块猪肉。另一个包裹里放的是两对陶瓷杯。 刘霖看李溶溶把菜摆完,道:“你可别嫌弃阿爸的东西”,他当初给李希润置办的东西虽然比这好很多,但毕竟情况不同:“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的情况,阿爸贴过去家用你爹都不乐意”。 刘霖生了两个柔身儿,后来再也没怀过,于是李记奎又娶了一个,安置在他旁边偏洞里,生了个儿子,不是柔身儿。好在得了儿子喜滋滋的李记奎并不偏袒,多数时候住在刘霖洞里,所以刘霖也看的开,并不找李记奎闹事。 李溶溶觉得刘霖能过来就已经很满足,直起腰身活动一下,一早上他把洞内打扫的干干净净。 刘霖坐在一旁问:“想好要请谁了吗”。 李溶溶捶捶腰,打开灶上锅盖,里面煮的茶已经凉透,等会会儿分配给送桌子和凳子的人。 他依次摆开六个碗,舀出凉茶:“徐大夫,村长,黄媒婆”。 “就这些?”刘霖站起来把凉茶端到桌上:“刘戚山呢”。 当初李希润出门可是准备了整整五桌,宴请宾客,好不风光,这落到小儿子头上,落差有点大。虽然当初想李溶溶能嫁出去也不计较这些,可如今出了沈明煜这般女婿,不让全村人瞅瞅,从觉得不舒服。 李溶溶很不赞同:“既然不可能,就别耽误人家”。 “请来沾沾你的喜气怎么算耽误,要不是个跛腿儿.....”,刘霖可惜道:“再说,我后面遇见黄媒婆,听她说刘家可有钱了,这刘戚山待你也好,万一,将来你像你哥哥一样,念着旧情,说不定你就成了第二个莫小柒”。 莫小柒是李记奎二房,刘霖越说越离谱:“你别看这小蹄子不招你爹待见,那都是他装的,私底下你爹待他好的没话说。” 刘霖叹气,语重心长道:“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你和你哥哥好,将来你爹我算是指望不上”。 “阿爸,爹爹待你很不错”,李溶溶把案板上剩下的金银花全部倒进锅里,盖上盖子重新焖煮。刘霖基本不忙活家里的事,只管自己吃好睡好。李记奎还要务农养家,却不曾向别人抱怨过刘霖一句不是,倒是觉得娶了二房,亏欠刘霖,越发纵容他。李溶溶左手又从柜子里匀出一个大碗搁到一旁,继续道:“小弟毕竟要娶媳妇”。 刘霖看李溶溶在灶台上忙不开身,恨铁不成钢道:“你和你哥怎么就不随我一点儿,都是劳碌命。还有李希文这个小崽子,我看将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搬桌子和凳子的帮手陆陆续续来了,把东西齐活得摆放在门口。给他们端了凉茶,李溶溶往岔路口张望,没有看见沈明煜,他是跟着一起去的。 身后一个帮手把凉茶一饮而尽,对李溶溶道:“你家相公让徐大夫的儿子叫走了,好像是有事儿”。 李溶溶听完,转身进屋拿辛苦钱给这些帮工。 那天是没和顾云讲清楚么,怎么又被叫去了,明日就要办宴席也不知道避讳,李溶溶在心里悄悄数落沈明煜一顿,掏出床底钱匣子,这些年拢共攒了这么点儿银子,想着将来不成家也好老了生病吃饭用度。李溶溶抓出来几个碎钱,不过用在自己婚宴上,不亏的,银子可以将来再攒。 “阿爸,人呢”,他走出洞,外面摆放着两张桌子,帮工们都不在,刘霖正在检查板凳脚是否平整。 “走了”,刘霖抬起头,拍拍膝盖上的灰,笑道:“没几个钱,我已经付了”。 李溶溶一时不知说什么,可能自己尚未做过阿爸,虽然他一直都觉得刘霖偏袒李希润,但是也许父母爱自己孩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有时候他们爱的很轻,却像细雨,一直滋润着儿女。 “谢谢阿爸”,李溶溶快速说完,外边沈明煜刚好回来。 “两张桌子六条板凳,齐了吗”,沈明煜凑到李溶溶身边,蹭他胳膊,半开玩笑道:“溶溶兄?” 李溶溶侧开身子拿着抹布去擦桌凳:“齐了”。 板凳和桌角很脏,沾着一块块的干泥。李溶溶半跪在地上仔细擦洗桌脚。 沈明煜从前参加朋友婚宴,大红盖头,八抬大轿。虽然他也知道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但是李溶溶这般仓促成婚,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在御国,就算是妾室,完整的过场也要走一遍。 刘霖瞧二人一眼,进洞去坐着。 沈明煜把李溶溶从地上拉起来,好声道:“是生气了?顾云叫我去是要背着徐大夫把上回的诊金还给我”。 李溶溶本来还有气,听完便顾不上置气,抬头问他:“他给你了?” 顾云擅自把长命锁还给沈明煜,要是徐意不高兴,可以诬赖沈明煜偷窃。 沈明煜摇头:“没有,将来我有钱了再去赎”,他胳膊攀着李溶溶的肩旁,凑到耳边小声问:“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李溶溶耳边被他呼出来的气息扫的发痒,但也没躲开,沈明煜要送他东西心里自然高兴:“不用,啥都有,我不需要”。 ☆、礼物 “你得选一个”,沈明煜断然拒绝,把李溶溶往凳子上拦:“我要娶你这就算信物,虽然现在给不了你阿爸和爹什么,将来该有的我都会一一补上,目前,给你个什么还是可以的,全当念想”。 李溶溶思索片刻:“那......送只母鸡|吧”。 “母鸡?”沈明煜听的头痛,颇为意外,摇头说:“最好选个能长久保存”。 “它每天能下个蛋,活得又久”,李溶溶挣开凳子,走到水盆边搓洗抹布,自从圈里那只母鸡被沈明煜包烧了,剩下那只像被吓到了,下蛋越来越少,供不应求。有时候没有菜吃,鸡蛋勉勉强强还能满足沈大少爷的胃口。 沈明煜跟着走到身后,膝盖抵着李溶溶的背,故意凶道:“换一个”。 李溶溶被抵着往前挪半步,自从决定成婚后他对沈明煜一些以前常做的举动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抹布被拧了又拧,以为自己想多了,沈明煜原本只是想送个小玩意儿,母鸡在集市上卖的也不便宜,立马给自己找台阶:“阿爸拿了两对茶杯来”,说完站起来回头看刘霖没出来,小声又道:“等他走了,拿一个去能换个鸡崽子回来”。 刘霖提来的茶杯是由红土烧制,花纹格外精美些,这种一般是不会轻易用来招待客人,沈明煜方才进屋仔细欣赏了一遍,这算他们洞里很贵的家当。他觉得李溶溶没绕过弯儿来,自己阿爸送来的都是贴己自己的,哪有一转手就当出去的道理。 威逼不成,沈明煜伸手挠李溶溶腰间,笑道:“快想!” 李溶溶怕痒,浑身扭动着想往旁边跑。 沈明煜哪里会让他如意,仗着比他高,看李溶溶向他求饶倒是体会出一丝乐趣,抓他在手边乱摸一通,嘴上还在说教:“那是你阿......是阿爸送来的,用不着就你自己留着,再说我送你东西,不用你操心别的”。 李溶溶痒的直摇头,怕动静太大引刘霖出来看笑话,忍着笑央求:“我真想不出”。 身体活动幅度太大,李溶溶扎起来的头发突然散了下来。 柔身儿白天披头散发让闲人看见了很不妥,觉得是行为放|荡,只有巷子里做皮|肉生意的才会这样。 李溶溶连忙单手拢起发,弯腰去捡头绳。 沈明煜见他神色不大自然,手便松开。往地上一看,系头发的就是根不知道从哪件衣服上剪下来的白条。 扎个头发慌里慌乱的,着急什么。沈明煜扯下李溶溶嘴里含的布条:“我来帮你,这送你什么我也想好了,先欠着,将来一定补给你”。 李溶溶也不知道他要送啥,反正先提前小声道了谢,不管到时候送不送,这份心意值得珍惜。 在金香坊给姐儿梳头弄妆那是乐趣,沈明煜把着李溶溶的头发,回想以前那些散漫挥霍的日子。他的头发自然不如那些泡在银子里的姑娘光滑,甚至有些干枯。但不知道为什么,摸在手里就是踏实。 李溶溶正襟危坐,头也不动一下,随沈明煜摆弄。 把头发大致理了理,束高,沈明煜转到李溶溶面前看他一眼,都怪自己手法太好,眼里的李溶溶也变得英气起来。 李溶溶见沈明煜那样看自己,有些别扭的转过头,洞边把热闹看完的刘霖正好走出来,道:“溶溶, 咱们晚上吃什么”。 李溶溶不自在地摸了摸被束的那么高的头发,可惜家里没铜镜。他走到灶台上:“阿爸,咱们晚上吃鱼”。 “好”,刘霖端着地上那盆脏水倒入菜园子里,旁边就是李溶溶拉起来的五六根绳子,上面挂满了晾晒的干鱼。 他看着心中发酸,知道这些年自己儿子过的并不容易,而他也没能做些什么。好在李溶溶往后的日子有了沈明煜的陪伴,会越过越好。 ............... 晨光熹微,日头不如昨日强烈。洞门口看着门口摆放着两张桌子,大风扫过,头顶蓑草棚被吹的呼啦啦响。 要下雨了。李溶溶站在门口,满脸遗憾,怎么就今天下雨了呢。虽然盖了蓑草顶,但到底不如艳阳天。 “天老爷是担心太热,客人闷的慌,吃不好喝不好”,沈明煜从洞里走出来,站到李溶溶旁边,抬头看天似乎有聚集乌云的架势。 李溶溶依旧是寻常装束,沈明煜原本准备把自己的衣服给李溶溶,奈何并不合身,李溶溶今早起来也没有特别穿什么。 沈明煜问:“阿爸什么时候过来?” 李溶溶侧头看沈明煜,他一身墨蓝长衫,恍若第一次在海边见到时,只是脸色养好了,更加俊朗高伟。自己能有幸伴他一程何尝不是福分,道:“去请厨子了,说李家坳有一户的小嫂子做饭特别好吃”。 沈明煜撇嘴笑了一下,单手攀上李溶溶肩膀,漫天灰云,让他想起和顾子清结伴同游,但他们从不会让自己被淋着,顾子清转头就会很快找个清倌儿听听小曲儿,等雨停了就香一口小美人拍拍屁股走人。 “有我做的好吃么”。 沈明煜语气像个攀比的孩子,李溶溶本能摇头,然后在沈明煜眼前伸出小指头尖,比划道:“这点儿都比不上”。 “当然”,沈明煜双手抱臂,不知道爹和娘知道自己流落在外还成了亲,娶了个男媳妇儿,虽然是名义上的,不知会作何反应,这个媳妇儿还能生崽子。 “将来我回去了,带你去逛遍御国每一条街巷,好吃的东西数不胜数”。 李溶溶含糊应了几声,低头往外走,岔路口正是刘霖领着个女人走过来,他回头大声对沈明煜喊:“人来了”。 落雨的时候,村长顾刻元来了,提着小半袋米和青铜绣纹的壶,沈明煜隔远瞧着,眼睛发亮。 顾刻元盯着沈明煜,脸上笑嘻嘻的,不同前些日子的压迫态度,慢声道:“希望你同李溶溶来年抱俩儿,让你这住的地方热闹起来”。 李溶溶不看沈明煜反应,红着脸擅自点头答应。 顾刻元对李溶溶道:“你也好教教他如何在岛上营生,日子也好过点”。 沈明煜如今基本上是只出不进,李溶溶听罢也忧愁起来,这位少爷不能太指望,自己还需要再开拓些副业才行。 “岛上基本自给自足,但你是从外面来的,自然能看到不同寻常的生财门道”,顾刻元看着沈明煜,眼里颇有期待。 沈明煜尴尬一笑,点头答应自己会到处看看。他支吾几句过去,顾刻元却是想和他侃侃而谈的架势。 大门口贴了大红喜字,刘霖高声喊起来:“徐大夫来了”。 沈明煜得了借口离开,走向门口徐意。 “徐大夫来了,里面请”,他把徐意迎进来,提着个礼盒,坐到桌上,徐意眉头翘的老高。沈明煜问:“顾云呢”。 顾刻元听到徐意名字,眼神一闪,克制住想要回头去看的冲动,和李溶溶叮嘱几句,也不坐上桌,径直找门口招呼客人的刘霖聊起天来。 徐意轻轻哼了一声,想起自己不争气还躲在房里哭哭啼啼的儿子,更是恼恨,好在这个招人烦的沈明煜终于成亲了,也好让顾云彻底死心。 “生病了,起不来床”,徐意把盒子递给刚走过来的李溶溶:“我没什么值钱的,这株人参算是恭贺你们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李溶溶轻声道谢,接过人参,听见方才二人谈话便问道:“顾云怎么了?” 徐意摆摆手:“无事,伤寒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总共请了三人,李溶溶看刘霖扯着顾刻元漫天海谈,讲的口干舌燥,喊道:“顾村长过来坐吧”。 顾刻元背影僵硬一下,刘霖意识到自己话讲多了,把他请到桌边接过李溶溶递来的水:“村长坐着歇会儿,还差一个就齐了,马上开饭,这个厨子可是我.....”。 “阿爸!”李溶溶打断道:“你快去门口迎着点儿”。 等刘霖走了,一对新人站回门口,顾刻元和徐意各坐一方,谁也不搭理谁。 徐意瞄着顾刻元一杯接着一杯喝水,自己也喝了一口,舌头尝出味儿他扭头吐在地上,这水是直接从井里打出来的。 岛上很多人这样喝水,尽管他对每个病人说最好把水烧开了喝,听进去的人却很少。 他心里冷哼一声,顾刻元你小心得臌胀! ☆、成亲 徐意坐了会儿,实在是难受,起身走到李溶溶他们面前,道:“沈公子,我也不是贪图你那块宝贝,只是我也是要养家糊口......”。 沈明煜明白他说的是顾云偷拿长命锁给自己,立即道:“徐大夫,我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你别担心”。 徐意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油嘴滑舌,当初李溶溶中蛇毒躺在床上,他动手动脚,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话也讲完了,顾刻元依旧坐在桌子上,屁股就不挪窝。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实在让徐意一刻也不能忍受,他正愁不想回去单独和顾刻元呆着,门口刘霖嗓门儿就大起来:“大贵人来了”。 “刘霖啊,我怎么说来着,叫你别急吧,溶溶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知道往后福气少不了”。 黄媒婆膀大腰圆,扭着身子向门口刘霖恭喜:“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刘霖啐了她一句:“呸,又不是我成婚”。 黄媒婆假意打嘴:“看我嘴瓢,你就等着抱外孙吧”。 刘霖哼一声,改换脸色笑道:“这几年还要多亏你,缘分不就是慢慢靠你相来的么”。 二人边打太极,刘霖边引着黄媒婆往桌上坐,徐意看罢,不做声地挪回桌上。 沈明煜把徐意和顾刻元瞧在眼里,弯着嘴见客人齐了,把李溶溶往灶台上揽。 “干嘛呀”,李溶溶仰头看他,用手撑着灶台怕脏了衣服。 沈明煜从灶台隔间取出一个盘子,上面有两块蒸糕,道:“饿不饿,快吃”。 李溶溶看着盘里蒸的蓬松松的白糕,皮面上撒了几颗蜜枣,不自觉的咽口水,他忙活一早上,什么也没下肚。 “你吃了吗”,李溶溶偷偷往门口看,好在新婚时客人不会轻易往洞房走,他伸手拿出一块就往嘴里喂,香香甜甜。 可是他吃的不□□心,东西还没咽完张口就问:“哪儿来的”。 “早上我去收鱼,换的一小坨面粉”,沈明煜看李溶溶吃的一脸满足,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道:“以后跟着哥,不会亏待你”。 李溶溶点点头,全当满足沈明煜想要被夸赞的心态,把剩下一块白糕拿起来,很自然地往沈明煜嘴边送:“我饱了,这块你吃”。 沈明煜撇开头:“我吃过了。再说我不了解你么,这两块顶多让你开开胃”。 李溶溶练就一身装糊涂的本领,当作没听懂沈明煜埋汰他的话,真是不识好人心,手一转吃掉剩下的白糕,拍掉手心残渣,道:“让让,我要出去招呼客人”。 洞门前摆放两张桌子,顾刻元,徐意和黄媒婆正好一桌,李溶溶也只邀请他们做见证,另一桌又是给谁布置的。 顾刻元站在一处空地前,旁边是他令人刚搬来的一尊土像,沈明煜辨别不出雕刻的是谁,只跟着李溶溶跪下磕三个头,然后顾刻元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布条,栓在大门上。 雨势渐大,滴滴答答打在蓑草上,空气更加凉爽。李溶溶和沈明煜站在洞门口,看顾刻元这一桌吃食。 “你饿不饿?”李溶溶问身旁沈明煜,偷看一眼侧边刘霖请来做饭的人,已经在刷洗铁锅,进入收尾阶段。 沈明煜摇头,见帮工把各色菜也摆在另一张桌子上,道:“你呢,那一桌没客,摆上菜可是有什么讲究?”。 “不饿”,李溶溶目光难掩失望,那一桌是留给家人的,李记奎没来,李希润也没来:“原本怕没有请的人也过来蹭蹭喜气。” 刘霖在抹布上擦擦手,扔到一旁,从灶台上走过来笑着往空桌上坐:“溶溶,阿爸吃,今天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千万别哭,哭了可就把送子娘娘哭走了”。 “嗯”,李溶溶使劲点点头,眼眶惹得滚烫,又眨巴两下把眼泪缩回去。 沈明煜看刘霖坐着空落落的那桌,明白过来,揽着李溶溶的肩膀:“溶溶,自己把日子过得舒心最重要,对不对?” 李溶溶调整好情绪,吸了几口气:“明白”。 天色被乌云压的昏沉,雨水积在坑洼处越流越急,雨势加猛。 刘霖坐在桌上,没什么心思吃饭,前几日便同李希润和李记奎说过,这么大的日子,李希文却病了,李记奎到处找郎中不见好,也离不得家,只给了刘霖一些银钱让带给李溶溶。刘霖站起来往岔路口瞧,李希润呢,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不露面。 徐意那桌,黄媒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旁边刘霖觉得自己吃太无趣,端着碗加入他们。 顾刻元低头喝酒,也不讲话,徐意捡着面前那盘鸡爪子啃的尽兴,也不打扰刘霖和黄媒婆的雅兴。 一场雨好下,终究是停了。 趁着雨歇,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帮工简单收拾了顾刻元这桌,来询问李溶溶另一桌饭菜怎么办。 刘霖在这桌夹了两筷子红烧鱼意思意思,就挤到黄媒婆板凳上。听到帮工讲话,只剩刘霖一个人端着盘鸡肉坐在板凳上,他吐出一块鸡骨头站起来向李溶溶摆摆手。 李溶溶点头道:“端回灶上,今日辛苦了”,他把银钱和准备好的半包茶叶和干鱼递过去:“没什么好东西,大伙儿分分”。 帮工点头收下钱物,把好菜端回去,转身和李溶溶说了几句吉祥话,笑嘻呵呵走了。 刘霖也没浪费,吃了顾刻元那桌他们剩下的好菜,拍拍衣袖向李溶溶招手。 沈明煜正在灶台上忙活。 刘霖拉着李溶溶的手坐在板凳上。 “阿爸”,李溶溶看着满桌子的残羹剩饭,道:“怎么了”。 刘霖拍拍李溶溶的手背,握住不放:“我要走啦”。 “那我送送你”,他站起来。 刘霖摆手拒绝:“待会儿还要下大雨,不用送,阿爸是有几句话同你说,你听着就好”。 李溶溶安安分分坐下来,感受到刘霖温热的手掌心,有些微无措,自从搬出来,李溶溶就察觉到刘霖对自己那种理所当然地放任。 “上回看见刘戚山和沈明煜这俩小子,你心里喜欢哪个阿爸心里怎么会不知道”,刘霖握着李溶溶的手,常年干活十分粗糙,还有一些茧,以前跟着自己的时候,李溶溶不是这样的。 见他不接话,刘霖继续道:“只是,上回说让刘戚山做你的下家,那是玩笑话”,刘霖侧头看着远方天边又要飘过来的乌云:“你既然决定同他成亲,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很有可能以后的日子比你之前都要艰难,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霖笑了笑:“更别说以后可能会一张,甚至是几张嘴”。 李溶溶不知如何接话,因为明白刘霖说的这些和自己很遥远,毕竟沈明煜和自己只是假成婚。 “我也知道,你可能会担心沈明煜外在太过出挑自己配不上他。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阿爸虽然担心你和寻常柔身儿比有些不同,可是也知道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他会接受你的一切。” 闻言,李溶溶才抬起头来看刘霖,眼里不确定,沈明煜真的会同自己心里对他一样对自己吗。 刘霖道:“再说,如果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不会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 “阿爸,那是因为我救过他”,李溶溶还是不自信。 刘霖啧了一声,拍李溶溶胳膊,急道:“那不一样!你相信阿爸的感觉”。 “还有,往后,你们要相互包容,两个人相处近了,会发现很多毛病,你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爱护他,就像他选择做好吃的给你一样”,刘霖站起来,看沈明煜在灶台上起开锅盖,往外走:“走了,再不走等会儿雨又要下下来了”,他按着李溶溶肩膀:“别送,沈明煜给你做了吃的,快去吧”。 “阿爸,再吃点吧”,沈明煜追出来对刘霖道,刘霖摆手:“我刚吃饱了,别送,溶溶都饿了,你们俩儿快吃”。 说完他生怕小两口赶路,加快脚步往外走。 李溶溶盯着刘霖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酸酸的,有些舍不得刘霖。他知道自己成了家,就算是假的,往后日子的过法也要变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来去无牵挂。 李溶溶捡起抹布擦桌子,把上面的残羹聚到一块儿,见沈明煜端着两碗焖饭走过来,撑着脸笑道:“做的啥?” “专门为你特制”,沈明煜搁下碗,米饭底下淋了油炕出香脆锅巴,外面盖的是肉片和青菜。 李溶溶低头嗅一口,食欲满满,他再看沈明煜面前那碗,眉头一皱:“在海边住很干燥的,你不吃青菜,日子久了会生病”。 沈明煜点头敷衍几句,心思放在另一处:“刚才你给那些帮工的茶叶哪里来的?” 李溶溶刚吃了半口米饭,肉香浸入米粒中,沾了油香,再咬口青菜,简直是赞不绝口,他边吃边回道:“后山上有几棵野生茶树,春天的时候我给围起来,摘的茶叶不多”。 沈明煜嘴痒痒,想起在清风茶楼喝的碧螺春的滋味,婉转道:“全给他们了?” ☆、纠缠 李溶溶搁下筷子站起来,一会儿从洞里拿出半包茶叶来,用布一层层包好:“这是剩下的,你拿去喝吧”。 剩的半包是茶叶尖,明前茶叶,嫩的很,本打算是存起来找集市上爱喝茶讲究茶的老头儿兑换些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沈明煜隔着布料深吸一口,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慢慢渗透出来,他收起茶包,又腾手拍李溶溶肩膀:“多谢”。 两人收收捡捡一下午总算把住处收的像个样子,虽然多数时候是李溶溶在老老实实干活,沈明煜在一旁插科打诨,无时无刻暴露出他游手好闲公子哥儿本性。 等到睡觉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二人之间,换做往常,沈明煜和李溶溶闲聊几句倒头就睡。 如今二人身份变了,都不知道自己别扭个什么劲儿。 沈明煜睡觉基本占床一大半,留给李溶溶刚好平躺的空间,他从来不觉得两个男人睡觉需要保持距离。 洞外电闪雷鸣,雷声轰隆隆地听着骇人。沈明煜怎么翻身都觉得别扭,一道道闪电亮的闭不上眼睛。他干脆侧过身对着李溶溶,在略带白紫的光亮中李溶溶脸部轮廓十分清晰。 “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个”,李溶溶虚着眼睛一看就没入睡,沈明煜突然道。 他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这种氛围下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在话锋一转,继续道:“他们的感情也是同正常人一样,值得珍惜和敬佩”。 李溶溶轻嗯一声,侧过身面对墙:“睡吧”。 其实他也紧张,无法入眠,四肢僵硬着无所适从。 两人就这样干涩的闭着眼,慢慢的雷声收了,闪电也消失,他们渐渐入眠。 李溶溶天一亮就醒来,侧头看一眼沈明煜,翻着身子还在梦乡。他试图动动下半身,酸麻的无法言表,沈明煜那沉重的腿放在自己小腿肚上,贴着内侧凉快的地方,昨晚沈明煜特地隔开李溶溶一些距离,没想到还是睡成这个样子。 虽然李溶溶常常早上或者是午睡起来都是这种状况。 李溶溶艰难的移动自己发麻的腿,他还要去收鱼,还桌凳,捡鸡窝的蛋,每日这样睡在家里,是凑不出什么闲钱的。 好在沈明煜翻了个身,很自觉挪开腿。李溶溶下床看一眼赖床不想起来的沈明煜,在灶台上蒸上番薯和两盘菜,出门去了。 天色尚早,下了雨,地上泥泞不堪,李溶溶走的鞋子上全是泥巴,他单手提着木桶往海边走。 李溶溶走了一小段路,发觉身后有脚步声,于是疾步绕过土坡往旁边一躲,不出片刻,果然有人跟上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木桶砸过去。 “溶溶,是我”。一道身影跳起来,泥巴混着雨水太滑,噗嗤一声摔倒在地。 李溶溶歪头看,是刘戚山滚落在地。 他连忙把桶捡起来,站在一旁犹豫要不要扶刘戚山起来。 刘戚山左腿微残,使不上劲儿,蹬着右腿滑了几下,他满脸通红,只恨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如此没有尊严:“溶溶,我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要去收网,先走吧,等会儿太阳大了热,昨日我家里有事,就没能来恭贺你和沈明煜”。 刘戚山身上几乎全部湿透,连头发丝也是紧贴着皮肤,不像是才过来的,李溶溶看罢,伸出右手扶他起来,敛声道:“刘大哥,我已经成亲了,往后别再来找我,让人看见不好”。 “溶溶”,刘戚山右手捏住大腿,声音有些哀求:“他不是你表哥。” 见李溶溶不做声,继续道:“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一定会说服阿爸,”刘戚山顿了一下,道:“还是说你嫌弃我这条腿”。 李溶溶有些莫名,见刘戚山站稳,便松开手道:“刘大哥,我们本就没见过几次,就像朋友一样,如果你觉得是我等不了你,还是认为沈明煜横插一脚,请不要误会,是我自愿和他成亲”。 李溶溶讲完,提着桶继续往海边走,身后的刘戚山没再跟来。 渔网里很有几条程海银鱼,大螃蟹和一些杂类小鱼,李溶溶高兴的将它们倒进桶中,到集市上换了一匹布料,只可惜没剩钱买鸡崽,床底下那些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李溶溶回到家中,从鸡窝捡了一个鸡蛋,路过灶台时,发现早上出门时蒸的番薯沈明煜动都没动,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没多想,门口桌凳已不见,估摸着他是去还东西。 剥了一个番薯饱肚子,一边收起沈明煜搁在床头的脏衣服,往井边走。 原本村里大路是铺了石头面平的,十分好走。奈何李溶溶住在偏僻处,路一直没人修整。 李溶溶好不容易淌到井边,用皂角搓洗一遍衣服。 “溶溶......溶溶!” 他正打水清洗衣裳,闻声,半弓着的腰直起来,抬头是许久不见的顾云,正朝自己跑过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听着语气有些着急,李溶溶高声问:“怎么了?” 顾云隔着李溶溶还有些距离,停下来叉着腰,大声道:“沈.....沈大哥,他在池塘里跟顾秦比赛”。 顾秦是顾家村出名的壮汉,一把力气可以举起鼎来,冲着家里有钱,为人霸道蛮横。 “比什么赛?”李溶溶把衣服扔进桶里,提起来疾速往家里走,后面跟着顾云,向他解释道:“顾秦在村里扬言,如果有人能在池塘里跟他比试比试,打服了他,能随便取走他家里的一样东西”。 李溶溶利索搁下桶锁好门,对顾云道:“快带我去”。 日头上来了,天气闷热。 顾秦门口那口池塘早就干涸,因着昨日下雨,里面全是稀泥。 顾秦赤|裸上身,站在池塘中央,黄色的稀泥蹭的身上全是。 沈明煜在对面岸上站着,衣摆扎进腰间,露出白色底衬,这是他穿过来的唯一一件贴身衣物,若是从前,只怕一日换三套也不会眨眼,现在换洗都穿着李溶溶那松垮垮的大裤衩子。 沈明煜抱臂,盯着池塘中央顾秦:“如何才算取胜?” 池塘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未成婚的柔身儿慕名来看沈明煜,这个传言村里长得最俊的男人。 有些柔身儿还小声议论起来,羡慕没人要的李溶溶走了狗屎运。 顾秦哼笑一声,伸腿跺脚,泥巴溅出两尺高,手往池塘下面指:“把人按进去,岸上的人数五声,没爬起来就算输”。 沈明煜眯起眼,顾秦身材肥壮,单拼力气估计想要赢也得累掉一层皮。他脱了鞋走下池塘,在家的时候是一点脏污都忍受不了,沈明煜挺佩服人的适应能力。 岸上的人惊呼出声,顾秦直冲冲向沈明煜跑去,扬起了攥紧的右拳。 沈明煜往左边跳一步,躲开顾秦,下半身被挑起到泥泞溅湿。 顾秦越过沈明煜,立马刹住脚,转身又往沈明煜处奔。 沈明煜右胳膊被撞住,身体偏开半脚,这顾秦力气真大,他忍住想要捂上胳膊的手,站离顾秦远点儿的地方。 顾秦使着蛮劲儿弯腰顶头撞向巴在池塘角落处的沈明煜,气势汹汹,恨不得把他顶个对穿。 沈明煜微微侧开身子,伸出胳膊肘往顾秦脑袋上磕,用的脆劲儿,顾秦一屁股坐到地上,沈明煜擦掉脸上泥浆,压着声音打商量道:“顾兄,我们不打了,其实我只想要一只母鸡,你如果答应我,这场比试你想怎样就怎样”。 听罢,顾秦怒的火烧眉毛,脚重重往地上踩去:“赢了,要我的命都给你!” 沈明煜拖着越来越重的衣服,这样闪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没想完,后背就和顾秦胳膊撞上,被推的坐到地上。 “等等!”他伸手喊停:“先脱个衣服”。 沈明煜刷刷刷脱掉长衫,只剩下一条裤子,常年打马球,虽然偶尔厮混在欢场,到底年轻,身材瘦而不弱,肌肉紧致饱满,肤色随了李玲兰,在太阳下白的发光。 岸上除了已经成婚的几个柔身儿毫不掩饰的盯着沈明煜,眼里露出光来,还有些未婚的捂着嘴转过头去,身体却很诚实的主动往池塘边挤。 “呀,人家害羞”,不知哪个娇滴滴的柔身儿娇嗔道。 旁边另一个声音老练许多:“去你的,怎么刚刚顾秦脱衣服你不害羞?” “他那就是一身肥肉,你看一头肥猪你害羞吗?“娇滴滴反击回去。 二人引得岸边一片笑声,地下顾秦脸气成猪肝色。 沈明煜身体轻松许多,摇晃胳膊,朝顾秦伸手:“来吧”。 顾秦耳边环绕着柔身儿们对沈明煜的欢呼喝彩声,他抹掉眼皮上的汗水,迎着太阳有些晃眼。 两个人碰歪倒在泥地里,双手扭打起来。 李溶溶喘着气,站到池塘边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沈明煜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干净,他捡起沈明煜脱在地上的衣服,大声喊道:“沈明煜,快出来!” 他怎么打得过五大三粗的顾秦呢,去年黄媒婆家的猪跑到田里,顾秦一人单手把猪给拽住。 “快出来!”李溶溶见池塘里俩个人越打越激烈,急得原地跳脚,转头见顾云赶过来,把衣服塞进顾云怀里:“麻烦你先拿着”。 “欸!”顾云话没说完,李溶溶就跳进池塘里,往沈明煜身边走。 “别打了,别打了”,李溶溶边走边劝,手刚搭上沈明煜胳膊就被顾秦误伤捶了一下。 李溶溶抿着嘴没作声,想扒开顾秦按在沈明煜背上的手:“明煜,别打了”。 岸边人多声杂,沈明煜这才听清李溶溶的声音,隔着空当看到身后急得满头大汗的李溶溶,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自己打赢这场比赛很有必要,不能让李溶溶觉得他软弱可欺。李溶溶脸上也被溅出泥浆,沈明煜撇头推开顾秦的手,看着他着急的脸色,右胳膊被顾秦扇了一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保护欲来,以前看了那么多漂亮的姐儿,也没有这样过。 “你上去,我一会儿就收服他”,沈明煜吼着嗓子对李溶溶道。 “我们一起上去”,李溶溶抓着沈明煜后背衣服不撒手,岸上这么多没夫君的柔身儿盯着沈明煜看,沈明煜还光着身子,成何体统! 他就像花丛里的蝴蝶,这飞飞,那采采,就是不肯停留在一朵花上面,虽然自己也不是啥花。 沈明煜撑着胳膊想站起来,太没面子了,想当初自己在马场威风凛凛,一呼百应。 突然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下去,顾秦一屁股骑到他右脚小腿上。 “怎么了!”李溶溶看罢,眼睛都气圆了,抡起袖子叉开腿将顾秦推搡到地上,举起沈明煜小腿,不会让顾秦压残疾了吧,他左右晃动沈明煜的腿,着急问:“还有感觉吗?” ☆、打架 “疼疼疼!”沈明煜顺杆往上爬,看着是李溶溶,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撒起娇来,引得岸边那些柔身儿笑他,带着自家弟弟的心态心疼沈明煜,有些还捡起路边树上野果子砸顾秦。 “溶溶,我腿无法动,是不是断了,站不起来了”,沈明煜闭眼瞎喊。 “啊?”李溶溶心都悬起来,轻轻放下沈明煜的脚,转身又是一脚踹到顾秦怀里:“我来和你打”。 沈明煜擦一把眼睛,里面混进了泥水。他看着李溶溶的背影,突然利索高大起来。 还是李溶溶好,不像那些娇娇弱弱的柔身儿,只会站在岸边拍手叫好。 顾秦被踹急了,按在水里的手摸到一根树枝,猛地抓起来朝李溶溶挥去。 李溶溶伸手接住木棍,一脚飞到顾秦脸上,他趴到水里半天没起来。 岸上不知谁嚷吵起来:“时间到,李溶溶赢了”。 顾秦的媳妇突然从旁边桃树林里蹿出来,跑进池塘搀扶顾秦,一边大声道:“二打一,算什么赢”。 沈明煜从地上撑起来,这种与人讲道理的事儿他来就好了。 “这位嫂子,我们二人并不曾二打一,方才我已经落败于顾秦,并没有再插手,而我的夫郎也只是第二位挑战他的人”。 “你们接二连三的上,他肯定没力气了!”,顾秦媳妇儿回怼沈明煜。 沈明煜不慌不忙道:“方才是你相公说公开比试,谁赢都一样”。 顾秦媳妇儿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天气炎热,李溶溶右手掌心被抽出一条血印,火辣辣的疼,他在衣襟上稍微擦擦,走过去不想再和顾秦媳妇儿理论,扶着沈明煜道:“快上岸,我背你,等会儿徐大夫该午睡了”。 “没事儿”,沈明煜牵起李溶溶伸来的手,当着这么多人让李溶溶背他,还是自己的夫郎,还不如他自己爬回去。 李溶溶瞅他一眼,明白沈明煜这时是自尊心作祟,也没作声,只道:“那好,你靠着我,我劲儿大撑得住你”。 李溶溶扶着沈明煜走到岸边,想起什么,转头对还坐在池塘里的顾秦道:“赏头呢?” 顾秦站起来,沉声对自己媳妇道:“在鸡圈里抓只母鸡给他”。 李溶溶:“.........”。 沈明煜要了一只母鸡。 李溶溶接过顾云手里的衣服系在腰间。 两人慢慢往家里挪动,等走到没人的田间小路上,李溶溶蹲下身:“上来”。 这回沈明煜没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兄弟嘛,背一背应当的。他毫无负担地爬上李溶溶的背,顺道感受了一把被呵护的滋味。 这样两人脚程快很多,李溶溶把沈明煜扶到床上,简单用清水擦洗一遍,见沈明煜没太大反应,又摸出半瓶酒挨着把伤处过一遍。 沈明煜闻着酒味儿,很是嘴馋,但终究是眼巴巴看着李溶溶把酒壶放回原处。 李溶溶剥两个番薯给沈明煜,抱着早上换的一匹布,叮嘱道:“你先吃着,我去找徐大夫”。 ........................... 沈明煜躺在床上,受伤的腿被李溶溶特地搁在床边凳上,他慢慢品尝番薯,真甜,不得不佩服这李溶溶蒸的番薯就是比他的甜糯。 李溶溶走的急,衣服都没换,好在路不远,他冒着火辣辣的太阳往徐意家赶。 徐意正吃完饭,泡了杯茶在葡萄架下乘凉,瞌睡颇浓,听见急促促的敲门声,有些不耐烦:“大中午的,谁啊。” 半天也没吱个声儿,反而门敲的更急。 徐意拧着眉站起来,喊正在收拾桌子的顾云:“云儿,去开门。” “溶溶”,顾云看着面前一身黄泥的李溶溶,有些吃惊:“怎么了?” 李溶溶面色着急,推开顾云,往屋内张望:“徐大夫在吗。” 徐意又端起茶杯吹了吹,慢饮一口,才望着门口李溶溶:“溶溶啊,怎么了”。 李溶溶躲开顾云,把怀里的布匹搁到桌上,还没说话就看见徐意上下打量自己。 他低头一看,自己满身泥巴,连忙用手摸身上泥块:“干的,天气热,布也干干净净的”。 徐意听完,见李溶溶全身好好儿的,那也只有沈明煜出事儿了。他叹口气,这两口子怎么就不安生了。 徐意还没张口问,倒是身后顾云有些着急:“是沈大哥出事了吗?” “他腿受伤了”,李溶溶盯着徐意,见他慢悠悠喝茶,好生着急:“不知道伤到筋骨没有,想请徐大夫过去看看”。 “走吧走吧”,徐意看李溶溶一身脏污,生怕泥巴太干落到自己家里,他搁下茶杯对顾云道:“把药箱子给我”。 顾云快速提来箱子,握着箱绳依依不舍:“阿爸,箱子沉,我帮你背着吧”。 徐意瞪他一眼,抓过箱子:“不用,你去凑什么热闹,又不会看病。在家里给我把碗洗了”。 .................................. 李溶溶被徐意拦在门外,说是要静心把脉。 他只好站在门外收拾干净自己,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沈明煜,又跑到门边,侧耳听屋内动静。 床上沈明煜半天没说话,也没喊疼,李溶溶只好提着木桶去打水,准备把脏衣服洗洗。 身体和心里放松下来,才觉得虎口处的伤有些疼,天热汗流进去刺的一阵阵像针戳。李溶溶伤处在右手,疼的有些无法使劲儿,换成左手提水桶。 徐意看着床上半躺着的沈明煜,供着一只金贵的腿在床外头,像个大老爷一样。他十分不明白自己儿子到底看上这少爷做派的沈明煜哪点。 “哪个腿?”,徐意放下箱子,脚故意撞上凳子故意问。 沈明煜抖动凳子上的右腿:“这只”。 徐意上前弯腰查看他的腿,已经被李溶溶简略处理过,小裤腿被卷起来,闻着一股酒味儿。 徐意瞥眼看沈明煜,顺道打量小两口的金窝窝,置办的家当虽然简陋,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这小子好福气,娶了会体贴心疼人的李溶溶,还是做家务一把好手,遗憾自己没个其他孩子能娶李溶溶回来。 徐意伸手捏住沈明煜的小腿,微微用力。 沈明煜腿被捏的发颤,一边想着自己将来还要回去御国,和顾子清浪遍街巷,他虽不太相信徐意自学的医术,还是紧张问他:“腿有没有事?” 徐意把沈明煜右腿弯起来,侧着打量片刻:“实话说,想要恢复如初,难”。 “什么!”沈明煜吓得立马坐正,徐意的话虽然有待考量,却着实让他心揪了一下:“多养养也不行?” 徐意搁回沈明煜的右腿,也不放在凳子上,直接放在床下,他悄悄瞄一眼沈明煜的脸色,清咳两声:“唔,最好是把它截断,方可保住性命”。 “庸医!”沈明煜气的直接站起来,对自己腿的伤势心里有数,况且他也不是不读书不识字的,听徐意这话,更加怀疑他的医术,看来前些日子李溶溶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全靠老天保佑。 ☆、装病 李溶溶在井边把衣服清洗干净,拦在手臂中,转头又往木桶里打好清水往家里走。 路不大平坦,有些积水的地方还是很滑。李溶溶抱着衣服,满满当当一桶水,他单手提着走的慢且稳。 刚回到家放下木桶,徐意就提着药箱子气冲冲往门口走。 “怎么了,徐大夫”,李溶溶连忙跟上去拉住徐意。 徐意连哼两声:“你家这位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早些另请高明!” 顾家村整个村子就徐意一个大夫,赶走了又去哪里找,远的隔壁村大夫一般不愿意跑到附近村里去给人瞧病,主要是怕抢了生意伤和气,往后平衡打破了谁也讨不了好处。 “他是太着急了,你别跟他置气”,李溶溶紧紧拽着徐意衣袖,生怕他赌气走了:“成亲时还留了一坛好酒,等会儿徐大夫拎回去给顾伯伯尝尝”。 徐意砸吧砸吧嘴,他也是爱喝口酒的,只是不大张扬,免得落下不好的名声。 等李溶溶说了好些好话,徐意抱臂听完才又哼一声道:“不是我见死不救,要是病人求生欲不强我也爱莫能助”。 李溶溶明白徐意的意思,这是要他进洞去把讨人嫌的沈明煜态度劝好。 李溶溶擦干手,手心沾水会让伤口更疼,他转身进屋。 沈明煜依旧生气地站在里面,撇着脸面对着墙。 “徐大夫可是整个祈灵岛医术最好的”,李溶溶走近,拽拽他胳膊,耐着性子解释道。 沈明煜听到李溶溶的声音,立马回过头,脸色稍微缓和,软道:“我就是轻伤,何至于残废”。 李溶溶把他扶回床上:“跟你说笑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徐大夫是这个性子。” “再说你把他赶走了,本来是小伤,岛上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大夫,难道腿不要了?” 沈明煜深吸一口气,道:“让他进来”。 李溶溶把徐大夫再请进来,站在沈明煜伤腿跟前,担心这种看不出伤痕的情况会把沈明煜筋骨伤了,他伸出食指轻轻按在沈明煜腿上面,一边问:“这里疼吗”。 “疼”,沈明煜虚着声音道。 “疼个屁”,徐意在心里啐了沈明煜一句,这人面上是个绵羊,身体里却住着老虎,往后只怕把李溶溶吃的骨头都不剩,李溶溶还会问他好不好吃。 “他这里疼”,李溶溶按着沈明煜疼的地方转头对徐意讲。 徐意慢吞吞靠近,脑袋思虑一圈活血的药材,捡最苦的写在药方上,然后递给李溶溶:“没事儿,我方才已经检查过,只要按着这个方子连吃半月就好。他这是轻伤,疼的地方慢慢休养也不会出大毛病”。 李溶溶放下心,把沈明煜腿脚放好,盖上薄被,轻声道:“你睡吧,饭做好了我叫你”。 “药里面加点蜂糖”,沈明煜现在对吃的并不感兴趣,他扯住李溶溶衣袖,直觉徐意这回开的药方不会好喝。 “好”,李溶溶压低声音,仿佛沈明煜听了很快就会睡着。 “最好别加,加了影响药性”,徐意收好药箱子站在身后多嘴。 沈明煜又气又急,本来脑袋疼,这话一听更清醒,想要坐起来同徐意理论,李溶溶把他按回去,温声道:“加加加,我一定加”。 李溶溶提着一坛子酒送走徐意,临行前,把酒坛子递过去,徐意抽出酒绳子,不小心碰到李溶溶手心伤口,李溶溶微微蜷缩着手心问道:“徐大夫,你还有蜂糖吗”。 他是小孩子吗?喝药还要吃口甜的! 徐意叹气,从箱子里捡出一个小竹筒扔给李溶溶,道:“里面是百花蜜。” “谢谢徐大夫”,李溶溶道谢,转身去灶台上倒清水熬药。 徐意又管不住嘴道:“你别对他太好,男人都一个德行,将来有你受苦的时候”。 李溶溶摆摆手,并没放进心里,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用自己的心去包容另一个人的所有缺点,他岔开话题:“徐大夫快回去吧,晚了顾伯伯该着急了”。 徐意搁下一盒药膏在门前大石头上,卯着大嗓门道:“擦擦手,小心发脓了烂手”。 洞内自然也听到了。 沈明煜掀开被子,脚也不疼了,急忙走出洞往灶台上看:“你手怎么了”。 ........................ 沈明煜喝了药,不知徐意加了什么在里面,脑袋精神的很,他闲的无聊,撇头看李溶溶坐在一旁缝补上午在池塘蹭破的衣裳。 没人搭理自己,沈明煜扣扣手心,有些撒娇道:“溶溶兄,我想喝茶”。 李溶溶放下针线,抬头看他一眼,起身往外走,道:“好好好,我去泡”。 欸,一点儿好东西都存不了,必须喝进肚子才安心。 李溶溶拿出刘霖带来的杯子,泡好茶端进洞,见沈明煜正打开徐意留下的药膏,伸出右手道:“把手给我”。 “不疼了,我等会儿自己擦”,李溶溶把茶杯递给沈明煜,继续捡起针线活儿做。 沈明煜端着茶杯喝口茶,李溶溶低眉顺眼缝衣裳,他看的心里温暖安宁,从李溶溶身上看到了那些从前安放在女子身上的特质,何为贤惠,何为宜室宜家。 他要是,他要是喜欢男的,那一定喜欢李溶溶这样的。 沈明煜也很奇怪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有些害怕。 他擅自归结为自己想家了。 李玲兰每年过年的时候会给沈明雨纳双鞋,望他来年平平安安。小时候沈明煜过年最期盼李玲兰把自己叫进房间,因为那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自己被一个人放到心尖尖上疼爱,而且还和别人不一样,千金难换。 思绪飘远,沈明煜宁神慢道:“春茶确实香淡沁脾”。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手帕强行拉过李溶溶右手,擦干净他的手心,迎着光一道深红的伤口跃然眼前,贯穿了整个手掌,红中带紫,像是积了淤血。 沈明煜看着都疼,沾起药膏轻轻擦上去,李溶溶却连眉头都没皱。 待到药膏在掌心化尽,沈明煜又卷起手帕另一头抚上那道红痕,李溶溶本不觉得手心疼,只是看着沈明煜浓墨的眉毛皱起,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手心突然有些刺疼,微微往后缩动。 “怎么了?”沈明煜抬头看他:“疼 ?” 李溶溶又摇头:“不疼”。 等沈明煜折腾完李溶溶的手好不容易放下,他连忙放下衣服站起来往外走,灶台上药应该熬的差不多了,等让床上这位爷喝了药,还要再煮点粥吃。 “先上来一起睡会儿觉,醒来再吃饭”,沈明煜放下药膏,拉住李溶溶,道:“我腿没事儿,徐大夫也没骗你,我只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 沈明煜后半句来的突然,听的李溶溶心里咯噔一跳。 半晌,他觉得是这位少爷生病了想撒娇。 “你不受伤我也心疼你,往后别再让我担心受怕”,李溶溶脱口而出,倒不是别的,是害怕沈明煜自己接受不了打击,毕竟腿对于这么骄傲的人来说可不是小事。 他扯开沈明煜的手放回床上:“我先去做些简单的吃食,下午收完鱼再做顿好的给你补补”。 ☆、大骨 沈明煜半靠在床上,百无聊赖。 外面灶台上李溶溶挣忙的脚不沾地,不时发出锅碗碰撞的声音,他听的有些恍惚。 粗茶淡饭原是这样的情形,仅仅守着一日三顿饭过日子,什么政理和抱负,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行,不能这样消沉意志,沈明煜撑着坐起来,刚要下床静思会儿,李溶溶就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里面夹了点儿咸菜,温声道:“起来吃饭吧”。 沈明煜看他一眼,弯腰准备穿鞋。 李溶溶眼色快,先一步蹲下来帮沈明煜穿好左脚的鞋,道:“扶着我,这只脚别穿了,等会儿我在用酒给你揉揉”。 沈明煜看李溶溶拉着自己往桌上坐,浑然不觉的他刚才说的话听起来有多么贴己,这种不经意的关心和细致真是让听者听的心上五味杂陈。 沈明煜听惯了阿谀奉承,什么话是嘴上说说,什么又是发自肺腑地为他好自然辨得清。 他道:“谢谢”。 李溶溶倒是听愣住,扶他坐好,把小米粥摆得近些,递勺子给沈明煜:“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虚的”。 沈明煜无法接话,低头舀粥。 小米粥打的比较浓稠,沈明煜肚子饿空,片刻把粥喝的干干净净:“下午我去收网,你好好休息”。 今天一上午李溶溶估计被自己折腾的够呛,收鱼这种事他能做还是做点吧,去海边碰碰运气也好。 “不用,你这脚还伤着,伤筋动骨不容易好”。 听罢,沈明煜站起来,晃动晃动脚踝,深怕李溶溶真以为自己瘸了:“我真不痛了,方才回来路上觉得腿有些扭伤,可听徐大夫说完,我的腿就不大疼了”,他抓着李溶溶的胳膊:“再说总让我闷着躺在床上,浑身难受”。 李溶溶看他活动自如的腿脚,突然相信徐意说的话,沈明煜这家伙确实夸大了自己的脚伤。 他端着碗转身回到灶台上,既没有答应沈明煜也没拒绝他。 碗里夹的咸菜沈明煜几乎没吃,这少爷嘴挑,不爱吃的东西怎么也会剩着。 李溶溶把碗搁在一边,锅铲在剩下的粥里搅拌两下,几乎都是米汤,浓稠的全打进沈明煜那一碗,他干脆把锅端起来全部倒进碗里,扒拉着里面沈明煜剩下的咸菜,呼呼下肚。 晚上还是要弄点骨头熬汤给沈明煜补补。 想罢,他端着药进洞:“喝药吧”。 沈明煜看着那黑乎乎的汤汁,闻着味儿就苦。他道:“加了?” “嗯”,李溶溶点点头,攥紧袖子里的百花蜜。 沈明煜仰头喝药,才尝一口就知道药里没放蜂糖,他瞪着李溶溶咕噜把药饮尽。 “你也学会捉弄我了”,沈明煜擦擦嘴,嘴里苦味散开,他拧着眉看李溶溶:“蜜呢”。 李溶溶笑了一下,递出竹筒解释道:“不能混在一起喝,药效不好”。 沈明煜转头捣鼓花蜜,不再理会李溶溶。 等到了时辰,他跛着腿非要去收鱼,李溶溶犟不过,只好叮嘱早去早回。 这头李溶溶也没闲着,在家里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只好从床底又抠搜点儿钱出来,提了门口吹的干鱼,急匆匆往集市赶。 “大哥,我这可是红翅鱼,前几天才捕上来,吃的时候放点辣子炒很下饭的,家里有孩子的不愁他不吃饭”,李溶溶盯着板子上一根中等大骨,好声道。 膘肥体壮的卖肉大哥笑呵呵看李溶溶讨价还价,见他体格宽阔,说话敞亮,不似其它柔身儿遮遮掩掩或是尖酸刻薄,沾满猪肉油腥的手顺带摸一把李溶溶搁在大骨上仔细翻看的手:“公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你刚才说的价钱不够”。 李溶溶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语气尽量低缓:“这大骨上的肉也不多,一般都是家里有人受伤才会炖来补补,平常买的人应当不多吧,而且现在天气热,放着也坏了”。 他把手中鱼干提给卖肉大哥看,继续道:“你这肉放久了再熬汤,口味儿也赶不上风干的鱼”。 “你可真会说”,卖肉大哥瞄着李溶溶,左右看铺子里没其他顾客,低低道:“要不你坐进来等等我,晚点儿这根骨头要是还没人买,我就低价卖给你,怎么样?” 李溶溶掩嘴咳嗽:“我家老人发热一直不好,接连传染了几个人,大夫说要用大骨做药引子,碾碎了服用,只怕等不急”。 他盯着骨头:“它毕竟要拿来救命”。 听罢,卖肉大哥后退半步,皱眉赶人:“你快出去,骨头不卖了”。 近来是有传言有些地方闹病死了人,虽不知真假,但到底不想招晦气。 李溶溶很自然地坐到地上,手拉着摆放猪肉的桌子腿:“骨头买不回去,一家人都活不了,那我还不如今天就不回去了,回去也没法交代”。 卖肉大哥晦气啧两声,把骨头取下来扔到桌上,对李溶溶道:“鱼我不要了,你把钱搁那儿”,他拿着剁肉的刀指着门口凳子,催促李溶溶赶紧走。 李溶溶握着银钱,看卖肉大哥嫌恶的表情浑不在意,卖肉大哥用刀鞘把骨头取下来挪到桌子最外边,连包骨头的纸都没给。 不过他不在意,放了钱和鱼,赤手拿起大骨往家走。 海边如常,寂静宽广。 沈明煜提着木桶在岸边石头上坐了许久,对以后的日子产生迷茫。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守在这儿一辈子,可是等一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船,毫无意义。 莫名其妙来到岛上,匪夷所思娶了李溶溶,他感觉将来还会发生更多让自己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节奏和计划完全被打乱。 他继续静坐了小半时辰,收好鱼提着桶往回走。 .................... 李溶溶揣的点儿钱加上干鱼,和猪肉铺子换了一根大骨,也不亏。他往家里走,心情颇好。 田里有个岔路口,顾云站在那儿,手里提一坛子酒,朝李溶溶挥手:“溶溶”。 李溶溶看见顾云,笑道:“怎么了”。 顾云把酒提起来,道:“阿爸让我送酒来,说沈大哥的伤处要想早点好,每晚多用这药酒揉捏”。 右手抓着大骨,李溶溶把酒坛子抱进怀中,向顾云道谢:“真是多谢徐大夫这么记挂,那这酒多少钱?我回去给你拿”。 顾云摇头:“阿爸说之前的看病钱算在里面”。 他很想再问问沈明煜的伤势,方才在洞门口没瞧见人,便道:“沈大哥去哪儿了”。 李溶溶手上东西太多,拿的有些吃力,他抓紧大骨道:“出去了吧,有事吗”。 顾云微微摇头,眼神失落,毕竟李溶溶和沈明煜已经成亲了,他收起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嘱咐道:“阿爸说酒里泡的药材多,性热,可别让沈大哥嘴馋喝了,身子会受不住”。 ☆、药酒 沈明煜一路走的失魂落魄,站的远远儿的看着李溶溶在灶台上忙活,觉得自己像是路过一样,这几天都是黄粱一梦。 李溶溶抽出灶台底下的砍刀剁碎大骨,把骨头扔进锅里,又往里不知加了些什么香料进去,呛的他自个儿侧过脸闷声咳嗽。 剁骨头那架势,力气真大,沈明煜笑着摇头往家门口走。 梦醒了,日子再平淡,该怎么过还得继续怎么过。 沈明煜意识到再这样消沉没什么意义,也有愧于每天忙忙碌碌认真活着的李溶溶,他也得让日子过的有奔头。 那些遥远的抱负要实现,当下的日子也要过好,挣钱乃当务之急,走卒贩夫都知道挣钱养家,虽然他和李溶溶成婚只是个幌子,可有了这个名头,相应的分内之事则应当承担起来。 一锅大骨炖了两个时辰,倒进去的水熬的只剩下半锅,汤汁特别香浓,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李溶溶端着汤进屋找沈明煜。 屋子里一股酒香,顾云给的那坛酒倒在桌上。他连忙去看床上,只见沈明煜也睡倒在上面,鞋都没脱,躺的横七竖八。 李溶溶搁下汤碗摇晃酒坛,一滴都不剩。 “全喝了?”他走到床边想唤醒沈明煜,这人却睡得死沉。 李溶溶有些急道:“这是给你揉腿的,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剩”。 李溶溶半埋怨着,估计床上沈明煜也听不见,他坐下来平静平静,又把沈明煜强行扶起来,轻轻说好话:“先把汤喝了再睡,好不好?” 沈明煜推一把李溶溶,嘴里胡言乱语:“倒酒,再来!”。 李溶溶:“.........”。 一小碗汤喂了小半时辰,累的李溶溶全身是汗,他收拾好沈明煜,既然这人都睡着了,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讲究,于是蒸了几个番薯吃饱肚子。 沈明煜睡得太沉,打起轻呼噜来,李溶溶坐在一旁剥豌豆,听着听着沈明煜的酒鼾声,把自己听累了,也爬上床钻到里边睡起午觉来。 李溶溶鼻尖被扫的一阵发痒,他摸摸鼻头睁眼,看见沈明煜的脸,凑的特别近。 “你干什么!”他吓得往后缩,奈何背后已经靠着墙,无处可退。 余光瞟一眼洞外,外边天色暗了,他和沈明煜竟然睡了一下午。 “饿吗,我去做饭”,李溶溶撑起胳膊想要起床。 沈明煜红着一双眼睛,似乎还是不太清醒,既不搭理李溶溶,也不让他起来,压着李溶溶胸口胡言乱语:“蔚三娘子,我好想你。” 李溶溶瞪圆了眼睛,蔚三娘子是谁! 他推了推沈明煜靠在胸口的脑袋,醉酒的人沉得很,他的手也被沈明煜抓着。 李溶溶不好出力,一时也推不动沈明煜。 “你先让我起来,我做饭吃好不好”,他只好打商量道。 沈明煜猛摇头,扯了左手,开始不规矩起来,酒虫上头,痒的李溶溶面红耳赤,也不敢讲话,害怕沈明煜起逆反心理,自己一旦反抗会引起他更大的动作。 沈明煜半眯着眼,左右乱摸,不满道:“恩?” 李溶溶听完,脸色红的像个大番柿,沈明煜没抓着他另一只手,于是挣扎着想要摆脱沈明煜。 再说,柔身儿只有怀了孩子,身体才会发生明显变化。 这种特地被李溶溶收持着的小打小闹,沈明煜太熟悉了,只把它当做捶背挠痒,他笑了笑,摸上李溶溶的脸,虽然脑子一点儿也不清醒,喝的晕头转向,满嘴酒气道:“别闹我,”。 李溶溶听罢,泪珠子哗哗往下流。 沈明煜在李溶溶脖子处蹭了蹭,觉得他的模样太乖巧了,这么听话。 李溶溶还是想站起来,只是鼻子扫道沈明煜的酒气,闻着有些难受,他平常不怎么喝酒。 沈明煜双手压住李溶溶乱动的身子,眯着眼睛道:“不准动!” 李溶溶听完睡好,闭眼不吭声,卯劲儿擦脸上的泪水儿。 时间太漫长了,李溶溶简直觉得度日如年,好在狂风总有消停的时候,他舒了口气头一歪,也睡了过去。 ............ 一夜荒唐,李溶溶醒来时口干舌燥,身上疼的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他刚一翻身,动静太大,连忙去看床外边,还好没吵醒沈明煜。 李溶溶舒口气,他伸手想摸摸身上,这时沈明煜却半眯着眼睛揉头:“什么时辰了?” 沈明煜大醉一场,脑袋喝的生疼,只觉昨日睡得酣畅淋漓,好不滋润,察觉到李溶溶脸色有些苍白,好着心情道:“我不吵你,你再睡会儿,我去弄点东西吃”。 他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反正是饥肠辘辘。 李溶溶没敢望他,自觉又慢吞吞躺下去把自己盖好:“好”。 虽然他只想去后边儿山里用泉水擦擦身子,好舒服些,现在他觉得自己浑身热的难受。 沈明煜一口气喝完桌上冷茶,头疼稍有缓解,他神清气爽走到外面,天色已微微发亮。 昨日那坛酒真不错,味道够烈,后劲儿也足。要是能在搞点儿,下回在海边弄点儿赤虾泡进去,再切好葱、姜和蒜,加上醋进去,那可真是鲜美。 他在屋檐下取一条鱼,准备熬个鱼肉粥。 带皮切厚片,把鱼放落滚水中煮至半熟捞起,沈明煜低头稳了闻,腥味已去。 然后弯腰在米罐子里舀起一碗米,看着快要见底的米缸他叹口气,得马上弄点钱或者是米才行。 加水煮好米,沈明煜走到菜园子里,薅一把当季青蔬,他也不认得,随意摘了在盆里洗净,备用。 趁着灶上烧文火熬粥的空当,沈明煜去茅厕疏解疏解。他解开松松垮垮的腰带,手刚伸向裤子,却摸了个挂空。 不对!他的底裤不见了! 沈明煜连忙低头往下看,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他的头一片混乱,脑子里模模糊糊又想起些什么,昨晚床上那个畜生不是他是谁! 沈明煜捶了额头一下,提起裤子转头就往房里冲。 ☆、洗澡 “溶溶,昨晚.....”,他不是吃摸完不认帐的人,看着李溶溶在床边弯腰捡鞋子,眉头微皱,脸色也不大好,似乎弓着身子对他来说特别艰难。 沈明煜杵眉片刻,立即明白过来,走近蹲下身,握住李溶溶的脚,也不抬头看他,自顾自的帮他把鞋子穿好,等两只脚都塞进鞋里才发现穿反了。 李溶溶夹着脚拇指想把鞋子蹬下来,沈明煜立马换正鞋子,有些局促道:“你还好吧,那里。我第一次和......没轻重”。 话毕,沈明煜觉得还是自己亲眼看看才比较放心,猛地站起来想脱李溶溶裤子查看伤处:“你让我看看”。 御国那些腌臜的地方,常有小倌儿被弄死,可见若是真受伤也轻视不得。 李溶溶被沈明煜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立马抬腿蹬掉鞋子,缩回被子里,动作利索的仿佛感觉不到后边疼,面红耳赤急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柔身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等会儿去后山洗洗就好”。 后山那处泉水沈明煜自然知晓,闻言,他扛起床上李溶溶直冲冲往洞外走,只当感觉不到肩上李溶溶的挣扎,隔着衣服沈明煜尚能感觉李溶溶身上温度不大正常,他颠颠肩膀扛稳李溶溶,有些心疼道:“你在发热,擦擦就好别贪凉吃全身泡进去,我去找徐大夫”。 李溶溶浑身一僵,伸手猛地拍在沈明煜后背上:“别去别去!去捡点儿地黄熬水喝就成”。 哪里有柔身儿破|身发点儿低热就去找大夫,况且又费银子。 越过山坡,沈明煜在林中疾走,无奈道:“你是大夫?怎么什么都能自己看”。 “就听我的”,李溶溶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打在沈明煜后背上,似乎在安抚他急躁的情绪,想起昨晚那事的缘由,红着脸小声转移话题:“昨天你喝的酒是徐大夫给你擦腿的”。 说起这茬,沈明煜倒也不别扭了,生米煮成熟饭,干脆厚颜道:“我腿好没好,昨晚你还没检查出来”。 他现在心情有点复杂,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和李溶溶之间。这种改变他说不上来感受,总觉得不大是滋味儿,毕竟对李溶溶不大公平,他要是想做坏事,吃摸干净,到时候离岛时死不认账也是逃脱得了的。 沈明煜脑子里一团乱麻,毕竟李溶溶又和小眉不一样。 想着想着他后背又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 沈明煜笑着换成背李溶溶的姿势,掂量掂量,只觉得李溶溶看起来正经,就爱装腔作势。 天还早,山上凉快,此地隐秘,平时来的人也很少,泉边几乎是李溶溶独占着。 沈明煜把他放在水边,耳边响起涓涓地流水声,他抱臂佯装眺望起远方风景来。 鸟啼花落,空山悠远。 李溶溶等了会儿,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自己身后,开口道:“你也要洗?” “你先洗”,沈明煜眼神悄咪咪往下看,不经意道:“我帮你望风”。 李溶溶叹口气,水边有台阶,他一屁股滑下水,干脆就着衣服擦洗,还是洗完回去换衣服为好。 还没等身上衣服沁透,身后沈明煜伸手把他抱起来:“说了别贪凉,还嫌身上烧的不热?” “那你别站在这儿”,李溶溶攥紧衣服,哀求道:“去找些地黄吧”。 “溶溶,日子久了你就不会这样了,会巴巴儿的贴上来”,沈明煜调笑一句,转身走了。 晨风扫过,静谧清凉。 李溶溶皱着眉感受着身上疼意,伤处紧了紧,对方才沈明煜的话不以为意,他尚未尝到甜头,至多是心里的满足。 他回头看沈明煜早已走远,于是手伸过去,轻轻碰一下他都要吸口气。 趁着林中无人,褪下裤子,轻轻用水浇洗。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晨曦透过树叶折射进来,照在脸上很舒服。 泉水冰的疼痛处很舒服,李溶溶一时舍不得起来,歪着头又要睡着。这不怪他,浑身像散架一样疼,连走路都不想走。 等到再醒来时,李溶溶已经躺在床上,床边摆了个凳子,上面有个碗,堆满了翠绿的野果子,看着新鲜极了。他侧身伸手拿一个咬口,酸的满脸皱起来。 李溶溶将剩下的果子塞进口中,没咀两下就吞下肚,看着走进来的沈明煜问:“大骨汤在灶台底下,热了你今天要把它喝完”。 方才沈明煜在灶台上捣鼓青菜鱼粥,发现隔层的砂锅里盛的满满一锅大骨汤,表面凝固的油腻看的胃里只发怵,他把汤汁倒进粥里加工成大骨鱼片粥。 沈明煜摸摸鼻子,点头道:“喝了,剩下一点儿我放在粥里”。 李溶溶不放心,伸着脖子刨根问底:“骨头呢,吐哪儿了”。 “这骨头我精挑细选,贵着哩”,他补充道。 沈明煜看着他这股市侩又较真的劲儿,心底越看他越欢喜,捉弄道:“嚼碎咽进肚子里了”。 李溶溶自然不信这胡话,却又无可奈何自己方才没能监督他,只好道:“那你把粥都喝完”。 “........”,沈明煜坐在床边,牵起李溶溶躲在被子里手,并不如坊里那些姑娘滑嫩,却是一种厚实感,他使劲摸了两把,道:“喝,好东西要我们两个一起喝”。 闻言,李溶溶躺下去把脸面向墙,支吾道:“快去端粥,我饿了”。 沈明煜把一锅粥分成两大碗,端进来时李溶溶已经坐在桌前,眼神期待的看着他手里的碗。 他要是肚子会叫,现在已经在敲鼓了。 况且已经有几年没舍得买大骨回来吃,今日也算沾沈明煜的福气,尝尝大骨汤。 大骨焖过的碎肉并不好吃,有些涩嘴,沈明煜在家时喝的汤肉都会被过滤出去。但今时不同往日,吃肉的机会少,他搂粥时就把肉多放些在李溶溶碗里。 李溶溶吃饭都是顺着吃,也不挑,喝了几口才发现藏在底下的肉。他捡起筷子把肉挑出来择到沈明煜碗里,也不作声,继续吃粥。 ☆、买赎 沈明煜舀半勺子碗中大骨鱼片粥,不急不慢地吃着。之前尝味道的时候觉得不错,现在吃到嘴里滋味全无,他看李溶溶挑肉给自己,心下舌头失灵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来,只觉得他是真的把自己放进了心里。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果他们将来真的有了孩子,计较起柴米油盐来,这种平淡的幸福是否会被琐碎而消磨殆尽。 沈明煜长叹一声,贫贱夫妻百事哀,却有道理。 况且随着孩子的出生,很多事情都会悄然改变,对此他体会很深。 沈明煜在家中和自己最亲的不是沈运昌,也不是沈岚辉,而是李玲兰。唯有自己的母亲,沈明御无比确信她永远会为自己付出一切。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沈运昌的敌人,让他和李玲兰之间始终隔阂着什么。后来,他想明白了,是信任。李玲兰对自己是毫无保留和永不提防,母子之间的这份维系沈明煜几乎可以确认是凌驾于沈运昌河沈岚辉之前的。小时候他甚至怀疑过沈岚辉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在得到验证后更加吃惊的是亲兄弟在父母面前依然存在毫无理由的偏心。但毫无疑问,他爱自己的家人,一家人也是相互包容爱护的。 “有这么好吃”,李溶溶吃相颇为惊讶到沈明煜,他虽然知道这粥的味道是还不错,但李溶溶的脸都快埋进碗里,两腮吃的圆鼓鼓的,顾不上说话。 李溶溶只点头没出声,实际上他是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所以也不讲究。 但从心底佩服沈明煜在这方面的天赋,他成功的俘获了自己糙糙的胃。 沈明煜低头继续喝粥,心底有了几分得意。想不到自己随手弄弄就这么受欢迎,也许这也能成为一个生财之道。 李溶溶把粥喝干净,抹抹嘴道:“蔚三娘子是谁?” 沈明煜呛了一下,等慢慢吞下去嘴里的粥,有些怪异地看着李溶溶:“她是谁?” 李溶溶一言不发,脸上神色分明是在说:“从实招来”。 也许是被盯出几分愧疚来,估计昨晚自己说了醉话,沈明煜脑子里想了想,解释道:“我不能骗你,曾经确实喜欢过几个姑娘。但是那都是过去,我无法否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要是将来沈明煜万一回去了,又和这些人重续前缘,自己该当如何,他问:“她们许人家了吗”。 总不能说都是勾栏院的女子,沈明煜胡编:“没有。但是她们都已经有了心上人,很久都不和我来往了”。 一顿早饭两人眉来眼去吃完了。 李溶溶在灶台上洗碗,突然沈明煜从背后缠过来,环着他的腰道:“还烫吗”。 他还没说话,沈明煜的手已经摸上额头,温热已经降下。 .............. 沈明煜用徐意留下的蜂糖裹了山上采的野果子,串起来到集市上摆摊。换的碎钱也自觉上交给李溶溶。只有一件事沈明煜是一直亲历亲为,每日晌午吃了饭,去海边收网,有时候他在海边一晃整整一下午。 李溶溶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 那次以后,沈明煜就像是打破了忌讳,在李溶溶身上尝到甜头,有些索要无度起来,夜里非要缠着李溶溶求饶或者是哭几声才肯罢休。 李溶溶连着多日醒来时,身上酸软的很,他有气无力地撑起身子,叫一声沈明煜。 沈明煜早已经去山上捣鼓食材,准备自己上集市卖的零嘴儿去了。 好在赚回来的小钱李溶溶都全部存在一起,日子一长算下来也不少。李溶溶的钱全部塞在床底,过几日就要检查一遍。 接连这样了半个月左右,一天早上,天气不错,云彩织满天际,和风阵阵,吹的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李溶溶从床底盒子里扒拉出一块银子,揣进荷包。 他走到灶台上去准备做些吃食,没想到沈明煜出门前已经做好,青菜剁碎混着点猪肉做成一张大饼。 李溶溶吃干净肉饼,洗了碗去集市上买了米。 他吭哧吭哧拖着米袋子回到家,数数买米剩下的钱,再从床底下拿出一大半的银子,前往徐意住处。 “徐大夫在吗?”李溶溶叩门,轻声问。 过了很有一会儿,徐意才从洞里出来开了大门,门外站着李溶溶,脸色不大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徐意半开门,问:“怎么了,溶溶”。 李溶溶干笑了笑,想先进徐意家门,说:“徐大夫在啊,我有点事儿找你”。 徐意哼了哼,瞧着李溶溶那脖子上暧昧的红印若隐若现,年轻气盛不知节制,早晚身体要亏。 况且他昨天夜里和顾长柏大吵架,面前又是新婚燕尔,着实是没心情应付别人。 “何事?”徐意转身让开门让李溶溶进来,他穿过屋洞子,后面是一片空地,专门用来晒草药。 李溶溶见徐意蹲下身翻晒车前草,也走过去想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徐意伸出胳膊抓住对面李溶溶的手,心怀戒备,生怕他有什么企图:“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我忙着呢”。 李溶溶不着急,低头看着地上车前草。 徐意蹲在对面,露出来半截手臂,他余光瞟见,吃惊道:“徐大夫,你手怎么了”。 徐意抓着李溶溶手臂,袖子往上滑了许多,露出皮肤来,上面有几条很深的青紫印。 他快速把手缩回去,放下衣袖:“没事,昨晚撞桌子上了”。 李溶溶垂下眼睛:“徐大夫对我和相公恩重如山,要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嗯”,徐意敷衍着问李溶溶,语气好了几分:“这么早你到底来干啥”。 李溶溶一边翻动车前草,慢声道明来意:“我来赎相公抵押在这儿的东西”。 徐意听完,一下子站起来,语气颇为吃惊:“那东西可不便宜,你就攒齐了?” 他还想着万一沈明煜后面不要了,就把长命锁熔掉给顾云做嫁妆。 李溶溶掏出荷包里的钱:“你看这些够吗?” 徐意盯着荷包里的整锭银子和零碎的散钱,脱口而出:“傻啊,这些钱你怎么能拿出来给沈明煜赎东西!” 李溶溶刚成亲,哪里会有这么多银钱,徐意算来算去钱就是李溶溶这几年攒的压箱钱。 李溶溶对徐意的疑问不做回应,只道:“够吗。那块长命锁对他来说很重要”。 不然沈明煜怎么会突然想起做小生意赚钱。 徐意追问到底:“这就是你的傍身钱,对不对?” 李溶溶没吭声,低着头看手里的钱:“不够吗,还差多少?” ☆、生辰 徐意真是替李溶溶怄气,想起顾云来,将来顾云要是做这种事,他得心疼死。 “那也不急于一时”,徐意苦口婆心劝他道:“我好好收着那块长命锁,让沈明煜自己去慢慢攒”。 李溶溶眼神有些落寞,只怕沈明煜是等不及。他天天去海边逛,其实是想遇到一艘船,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既然和他成婚,自然我的钱也是他的”。 徐意无奈叹气:“只盼你将来不会后悔”。 李溶溶最终还是称了心意,拿着长命锁高高兴兴回去了。 ............................ “回来了”,沈明煜站在门口看着李溶溶,不知在想什么,眼里含满笑意。 “嗯”,李溶溶闻声,点头抿嘴,悄悄把手上长命锁背到身后去。 “正好,面也煮好了”,沈明煜回到灶台上,揭开锅盖:“就等你回来”。 一碗素面,淋了香油和葱花,上面盖着煎的金黄的鸡蛋。沈明煜把李溶溶拉回桌子上,看着他道:“吃吧”。 不知道顾子清那匹千里良驹还给自己留着没有,将来一定还有机会骑着它走遍御国每条熟悉的街巷。 李溶溶夹着筷子,对沈明煜突如其来的这碗素面惴惴不安,抬头小声问:“怎么突然想起吃面了?” 沈明煜咳嗽两声,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吸一口面条:“祝我长命百岁,祝你,还有我远在大海对面的家人平平安安”。 “今天是你的生辰”,李溶溶刷的站起来,捧着面碗红了脸,万分庆幸今日去徐意那里。 见沈明煜点点头,李溶溶拿出长命锁仔细放在桌面上,道:“祝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金晃晃的长命锁十分惹眼,沈明煜一把拿起来在手掌心中摸索,道:“你赎回来了”。 长命锁上有菱角的地方早已被磨损的失去光泽,不知李玲兰多少日子里偷偷拿出来瞧,希望沈明煜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其实我可以自己.....”,沈明煜声音有些哽咽,不知如何感谢李溶溶,他指腹不断摩擦着长命锁,好像摸着这块长命锁就是和一家人在一起。 李溶溶低头吃一口长长的面条,也不咬断,咽下去才慢慢道:“我知道你在攒钱,早晚要赎回来,早些也让你安心”。 远在他乡,一定会想家。长命锁权当沈明煜的念想,他也一定很着急。 沈明煜摸了一把脸,调整情绪道:“溶溶,我想出去挣钱,是希望咱们过的好点,你别那么累。现在除了这些,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李溶溶摇头,现在的一切他都很知足。 生辰上感怀落泪不太吉祥,他喝一口面汤放下筷子,笑道:“这不算贺礼”。 在祈灵岛,柔身儿会给夫君亲手织双云袜作为生辰贺礼,虽然他以前没织过,但可以学,想学永远也不晚。 他红着脸继续道:“现在我拿不出来,后面一定给你补上”。 沈明煜阴霾的心境被他一扫而光,笑了笑,在御国,云袜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做了穿,,因为布料寻常,印花简单。 沈家的吃穿用度虽然算不上煜国上等,但也是由花鸟纹锦制成,整块料子用六种不同色彩的线缝制,图案各异,组织紧密,配色协调。 “不急,咱们往后日子长”。 沈明煜这句话简直像是定海神针,他伸手在李溶溶鼻尖上勾两下。 李溶溶鼻尖吃面热出一层薄汗,立马缩头看沈明煜:“快吃面吧”。 闻声,沈明煜低头搅拌面条,缓声问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素面的汤很简单,但是很入味,加了葱花更香。 李溶溶呼呼把面汤喝完,放下碗,小小打了个嗝:“冬至”。 冬至时节,遍处落雪。那时候同家人赏雪赏梅,虽然周遭树木凋零萧瑟,却别有一种清冷淡然的意境,再温壶好酒,可谓快哉。 沈明煜入定,开始回想起往事来,那些洒脱不羁的日子。 李溶溶催促沈明煜快些吃面,看他一副飘飘然的神情就知道书生毛病犯了,指不定脑子里想着冬至多美的画面,可阿爸却说自己是在冬天来要债的。 冬至发动苦了刘霖,那时候干冷异常,积雪有半人深,冻的襁褓里的李溶溶差点背过气去。 织袜提上日程,沈明煜借着生辰由头,让李溶溶第二天酣睡到晌午才睁眼,身下一片狼藉,他除了累,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沈明煜食骨知髓,那雨不断地冲刷着新叶,却因太过娇嫩而弯了枝叶,直到被风和雨吹打的瘫软在泥里,狂风暴雨才肯缓些。 好不容易爬起床,吃了几个番薯,拿着针线去找顾云,他实在想不起来还和谁熟稔到教自己这些。 ................................... “顾长柏你喝成这样做给谁看”,树林中徐意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吼地上顾长柏,他躺的歪七扭八。 这是条小路,来往的人很少。 顾长柏扭动着身体想爬起来,试了两下没成功,干脆躺回地上。他指着徐意道:“我喝酒怎么了!你敢管我?” 徐意气的眼睛发红,看顾长柏那副挑眉瞪眼的嘴脸,眼里尽是怒火:“我不管你,喝死你。刚才你又给了李雪琴那小贱人多少银子!” 顾长柏把空的酒坛子砸碎在地,哼了两声,满嘴醉气,不耐烦道:“徐意,你个什么玩意儿自己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我?” 徐意听到这儿,气极,眼泪不争气刷刷往下流:“我哪里对不起你,要不是有云儿,咱们早就一拍两散”。 “可不是吗”,这回顾长柏终于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东倒西歪地靠近徐意,对着他的脸吐一口酒气,嘲讽道:“不是有云儿,你早就和顾刻元跳到海里游到对面岛上去了,是不是?” 说完,顾长柏笑得弯腰,嘴里絮絮叨叨重复:“对,你们游到对面私奔”。 徐意用袖子擦干净脸,觉得顾长柏不值得自己置气,深吸几口气怼回去:“你别恶人先告状。这些年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倒是你成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认了,只想安安稳稳过好日子。但你怎么能把我给云儿攒的钱偷拿去接济那个小贱人!” 顾长柏喝了酒脑袋一团浆糊,拍拍徐意肩膀,把憋在心里的那些话一股脑倾诉出来:“身体是没有,心呢。” 林中寂静,二人的粗喘气声都异常清晰。 “我承认当初是我卑鄙,拿了钱孝敬你爹,横插|你和顾刻元一脚。但当初在你家帮忙采药,我第一次见你就是真心求娶”,顾长柏抓住徐意的右手,用力攥紧杵着心口:“这么多年,这儿就是放不下!我在外面怎么玩,你都不在乎!” 徐意侧开身子,被顾长柏身上恶臭的酒气熏的头疼,淡然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听罢,顾长柏蹲在地上,捂住眼睛隐忍的抽泣起来:“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们只有云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请教 徐意愣住,自从生下顾云,每次做完那事他都会喝药避孕,药喝久了他慢慢发现自己很难再有孕。 “不过我不在意”,顾长柏坐在地上摆摆手:“海神是公平的,他顾刻元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刻元晚于徐意成婚,后来妻子难产而死,他就再也没有成亲,至今孑然一身。 过去那些事儿如今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徒增心堵罢了。 徐意眨了眨眼,有些妥协道:“我不想再提这些,我累了”,他弯腰扶起地上顾长柏,声音平平道:“回去吧,云儿给你留了饭”。 顾长柏借力站起来依靠着徐意,走几步转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们永远也不可能,除非他顾刻元被唾沫星子淹死。村长强抢别人家的夫郎”。 他说完止不住一长串大笑,那声音让徐意听的心力交瘁。 好像他们都违背了好好过日子的初衷,慢慢走近死胡同。 太阳穿过树叶,散晃在林子里,光影斑驳。 李溶溶在树后站会儿,等背后热气散去才慢慢向徐意住处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过一日是一日。 李溶溶在门口敲了会儿门,半晌喊道:“徐大夫在吗”。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顾云越过院子打开门,看见李溶溶,惊讶道:“溶溶,你怎么来了。 顾云迎李溶溶进门:“天儿这么热,我刚好冰镇了西瓜,你等等”。 “不用不用”,李溶溶摆手婉拒,他今天过来也没拿东西:“我不热,最近有些咳........”。 他望着切的大块水红的西瓜,收了声,看起来很甜很好吃。 “吃一块没事儿,天这么热,再说阿爸只准我吃一块,放着也坏了”,顾云笑着递过去西瓜:“我爹昨天从瓜地里亲自选回来的,他很会挑西瓜”。 李溶溶放下篮子,不客套了,接过西瓜咬一口:“真甜”。 李溶溶挨着西瓜头从头啃到尾,吃的干干净净,连水汁也很少撒地上。 他吃完把西瓜皮扔进鸡圈,在袖子上擦擦嘴回头看顾云:“这西瓜在哪家买的,贵吗”。 “我爹好像是在华小娘家买的”,顾云拉他过来坐下,摇头道:“不知道价钱,应当不贵”。 李溶溶坐在凳子上提起篮子,摸过荷包和篮底,一分钱没带,除了几串糖葫芦。 他惋惜的摇摇头,一边拿出篮子里的针线和布料:“我想给明煜绣双云袜,只是我不大会复杂的花样,想请教你”。 李溶溶把篮子底下的水果糖葫芦拿出来递给顾云:“他新做的,你尝尝”。 竹签上窜着五个通草果,在糖衣的包裹下通透红亮。 顾云拿过来咬下一口,通草果的肉呈乳白色,口感滑嫩,口味香甜,加了蜂糖更是去掉外皮的些微苦涩,他惊讶道 :“好吃”。 “你和沈大哥生活在一起天天都享口福。” 李溶溶把针线抓出来,低头笑嘻嘻回话:“嗯嗯”。 看他一副小媳妇样儿,顾云心底有些发酸,他搁下糖串把李溶溶手里的布料拿起来仔细瞧:“其实不难,一个时辰你就能学会”。 李溶溶拿起穿好的针线,递给顾云,很快跟着顾云的手势捣鼓起来。 院子里有棵乌杨树,遮出一大片阴凉,风吹的沙沙作响,周围十分静谧。 李溶溶余光扫一眼院子,不经意道:“徐大夫呢”。 顾云正指出李溶溶缠多了一圈的线,待他改正过来才道:“爹爹喝醉了,阿爸在给他擦身子”。 “哦”,李溶溶答应着低头不再做声,专心学绣法。 认真起来时间过的特别快,顾云揉了揉眼睛,看李溶溶手上绣的初步成型的刺绣花卉,夸赞道:“真不错,第一次就缝成这样。我当时学了好久,挨阿爸好多教训”。 “是你教的好”,李溶溶的食指腹不知道被戳了多少下,闻言,手指捻捻衣服缓和一点。刘霖从没教过他这些,有很多柔身儿的生活本领都是李溶溶自己摸索出来的。 刘霖觉得日子只要过得舒心,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可是,李希润该学的一样不少,虽不是刘霖亲自教的,也请了隔壁婶子手把手教李希润。 两人静静地坐着低头缝云袜。 “云儿,把这些脏衣服拿出去”,徐意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李溶溶敷衍的打了个招呼,把手中衣物交给顾云。 李溶溶刚站起来想和徐意说上两句,可徐意放了衣服就转身进屋,他只好放下针线帮顾云匀出些衣服抱住:“放哪儿”。 顾云走到檐下一个大竹筐前:“就这儿,等会儿有人来收”。 “谁来收”,李溶溶抱着衣服有些好奇,他很少和村里人来往,很多消息都很闭塞。 李溶溶住在偏僻处,不常和人走动,顾云想罢,便道:“阿爸生我难产,后来就不怎么碰凉东西,我生下来身体不大好,阿爸也不许我经常碰,说对以后怀孕不好。” 李溶溶放进竹筐衣服并拢在一处,听他继续道:“村里有专门帮忙收洗衣服的,每次要的银钱也不贵,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也还不错,如果一次帮忙多洗几家,收入可观。 “他们不怕衣服被偷?” 顾云摇头:“出钱洗衣服的人家也不差钱,况且村子就这么大,他们一般都是清早起来如厕顺手搁在门口的,来收衣服的都是同一个村子,路上遇着谁偷穿了自家的衣裳抓起来可是要送到村长家一顿好打,不值当的”。 “原来是这样”,李溶溶点点头和顾云坐回原处,他捧着布料低头咬断线,继续绣花道:“那这些人如何接到生意?” 顾云吃惊:“你想做?”说完又摇头:“沈大哥不会同意的,他们做这个很辛苦,要想揽的活多,很早就要出门收衣服。” 李溶溶搁下针线,指腹摩擦着绣出来的纹理:“我就是好奇还有人靠洗衣服营生。” 顾云接着拿通草果吃一口,含糊不清道:“那些门口挂着灰色牌子的就是要洗衣服的人家,他们会把衣服放在门口,早上有人去收,回头洗好了还回去他们便结账。” 李溶溶点头,把手里的云袜递给顾云看:“这样行吗?” 顾云迎着光亮的地方看一眼,道:“对,就是这样,你把它反过来在绣个一样的就成”。 ..................... 时间一晃而过,李溶溶收好针线,提着篮子马不停蹄往家里走。 洞里不见沈明煜,李溶溶把针线藏好后,趴在地上拿出钱盒子。 他数了二十个铜板,急匆匆往华小娘家走。 路过一片瓜田,里面长了许多绿油油的大西瓜,看着就很解渴。 “去哪儿呀溶溶”,瓜田里钻出一个人来,是华小娘的相公顾晨,脸晒得漆黑,李溶溶差点没看清楚他的鼻子和嘴。 “顾晨,我买个西瓜”,李溶溶一脚迈进瓜田,四处寻瓜:“要个甜的,你能帮我选选吗”。 顾晨嘿嘿一笑,弯腰下去用手敲瓜:“包甜”。 ☆、西瓜 顾晨接连摸了三个瓜,手终于落到一个中等大小的瓜上,食指轻敲,嘴角往上一翘:“这个甜,你看个头合不合适?” 李溶溶跟着走过去,把西瓜抱起来颠颠,也咧嘴笑:“成,就这个,我信你”。 顾晨摸着后脑勺,笑的有些憨厚:“我种瓜这么多年,准不会错,要是你不放心,我现在开给你看,不甜就换一个”。 “不用不用”,李溶溶摇头摆手:“称下看多少银子”。 “好!”顾晨爽快地加上秤砣,在空中眯眼看刻量,然后把秤示意给李溶溶瞧:“刚好五斤,十五个铜板”。 李溶溶微微松气,钱带的够,他数了五个铜板塞进荷包,剩下的递给顾晨:“好,谢谢你了”。 顾晨接过钱,把西瓜递给李溶溶:“我要谢谢你照顾我生意,之前我家媳妇儿上街,就爱吃你家沈明煜做的零嘴儿,这下我们也是有来有往,嘿嘿”。 李溶溶点点头,抱过西瓜向顾晨告辞。 不知道沈明煜的家乡有没有西瓜,就算有不一定有祈灵岛的甜。 .............. 李溶溶搂着西瓜往回走,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溶溶”。 闻声,李溶溶往左侧声音来源看去,眼色随即沉下去。 “刘大哥”。 刘戚山站在一棵榆树下,胸前抱着个竹筐。 他两步从树下走出来,四顾无人,稍微和李溶溶保持些距离,看李溶溶双眼落在别处,有些尴尬道:“好久没见了”。 李溶溶看着前方一排树后隐隐约约可见的家门,又道:“刘大哥,你有事吗”。 刘戚山把竹筐微微下拉,示意李溶溶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华云村做活儿,那里盛产水果,特别是梨子,我尝了好吃,就想给你弄一筐”。 水晶梨皮面一片黄澄,个头大小均匀,李溶溶粗略瞄一眼,估计有二十好几个。 他抱紧怀里的西瓜,继续往前走:“谢谢刘大哥,我们家都不爱吃梨,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还要回家做饭就先走了”。 “我知道你成亲了,现在不方便接受我的好意“,刘戚山声音沉闷,几步撵上李溶溶:“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克制不住想对你好,后来我也尝试过别人,可就是感觉差一点什么”。 李溶溶一个头两个大,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刘戚山稀罕了。 “我真的不要”,李溶溶实在是无奈,继续道:“刘大哥,我很知足和珍惜现在的每一天,你也好好找个人过吧”。 他说完加快脚步闷头往家里走,要是让沈明煜瞧见,这少爷指不定怎么样,到最后折腾的还是自己。 他一鼓作气走到家,把西瓜放进桶里,打了井水泡着。 还有事要做,趁沈明煜没回来得抓紧,李溶溶一口气都没歇,提了篮子冲冲往后山走。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道接点外活儿是最让李溶溶头疼的问题。一旦告诉沈明煜,说不定连打商量都不行,他决定干脆先斩后奏,万一发现了再说。 搁下篮子,李溶溶利落地爬上一棵皂角树,刷刷几下摘起皂角来。 皂角树上结满皂荚,蚂蚁在叶子上窜来窜去,一只顺着李溶溶的裤脚爬到了肩膀上,他腾出一只手弹走蚂蚁,继续在树杈上寻找合适的位置。 不消片刻,便找到位置站稳,李溶溶双手灵活的穿梭在叶片之间。 存满小半篮子后,提着往泉水边走,洗好回去可直接熬制。 李溶溶一屁股坐到水边石头上,篮子浸泡在泉水里轻轻擦洗皂角。泉水清凉,绕着他的指尖顺流而下。 沈明煜醉酒那回抱自己过来擦洗,也是在这儿。李溶溶想着脸又烧起来,虽然已经习惯彼此的相处,但是那一次总是格外不一样。 他盯着水面波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仍然在搓洗皂荚。 “溶溶,你在洗什么?” 沈明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提着满篮子的野果。 李溶溶没想到沈明煜突然出现,还以为他在集市上,正准备洗好皂荚下山做饭。 他站起身道:“回来了啊,” 他低头看沈明煜的篮子,里面装着很多拐枣:“果子卖完了吗” “恩”,沈明煜点头,也走到水边把竹篮沁在水中,瞥见水面上漂浮的皂荚,温声道:“家里用完了跟我说声顺手就带回去了,不用专门跑”。 李溶溶把皂荚搂进篮子:“不用,在家闲着也没事做”。 “也行”,沈明煜看李溶溶提着篮子站在一旁,身体笔直,便没在多问,转而笑道:“我们中午吃什么”。 李溶溶沥干净篮子里的水,想想道:“茄子和鸡蛋,成吗”。 “恩”,沈明煜拦着李溶溶的肩膀,把他往左边林子里引:“你看,我在那儿设了一个陷阱,说不定明天来看会有什么收获。” 李溶溶很给面子的赞美沈明煜两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沈明煜强行凑上来在脸上狠狠香一口,发出清脆的叭唧声,食指戳戳李溶溶的腰,恬不知耻地暗示道:“下回,我们来这儿”。 李溶溶攥紧手中竹篮筐,挺着身子任他为所欲为,末了还不忘点头答应,连自己答应的是啥都还没明白。 ................. 两人慢慢磨蹭下了山,回到家中。 “这是啥”,李溶溶捡起桌上一块黑布问外面沈明煜,他正在剥皂角。 沈明煜手在清水里晃一下,慢慢才道:“海边捡的”。 听完,李溶溶出去灶台上倒上清水,把沈明煜剥好的皂角倒进去盖上锅盖。 此间,他一言不发。 沈明煜找帕子擦干净手,慢步踱到李溶溶身边,见他瞧也不瞧自己,轻轻揽住李溶溶的腰:“溶溶,我想过要走,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自己一个人走。那里是我的家,我一定要回去”。 李溶溶心口一顿,觉得喘不上气的疼,他推开沈明煜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冷不淡道:“你要走我也拦不住,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这是气话,他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刘霖也不管他。沈明煜在哪里,家就在那里,他只是担心沈明煜不带上自己。听他这般说,又微微放下心,可也不想轻易放过沈明煜这一回。 李溶溶很吃惊自己脾性的变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生怕哪里得罪人,惹人不高兴。现在他只想沈明煜好好围着自己认错,哄他高兴。 他转头正欲再借题发挥一回,就瞅着灶台愣住。 “这是哪里来的”,李溶溶语气稍微调整。 “恩?”沈明煜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灶台,上面有两个圆圆的黄皮水晶梨。 沈明煜把手背起来,嘴里噙着笑,信步走到灶台前,颠了颠梨子:“回来路上遇见了老熟人,就要了两个”。 李溶溶:“.........”。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也走到灶台上去检查皂荚的熬制情况,对梨子视而不见。 沈明煜削皮切开半个梨子,凑到李溶溶嘴前:“尝尝,听说甜的很”。 李溶溶抿了抿嘴,把头扭开:“不要”。 “也不能轻易辜负心意不是”。 李溶溶瞳孔微张:“.....你看到了?” 沈明煜吃一口梨子,梨子汁和果肉甘甜饱满,他道:“这梨子果肉如此美味,自然辜负不得它在枝头开一回花”。 他坏蔫蔫继续装糊涂:“看见什么?” “....你!”李溶溶被堵的哑口无言,心中十分焦灼,觉得他是故意这样,又害怕他生气介意,解释道:“我拢共和他没说十句话”。 “恩”,沈明煜搁下梨子,重新环过李溶溶的腰,遗憾道:“也没什么,我又不是让你以后不交朋友,他从前不就是你的朋友么,只是要换作我,那箱梨子断不会拒绝,听说华云村里的瓜果没有不好吃的”。 就只惦记吃的,李溶溶心里哼了一声,但还是觉得微暖,沈明煜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明事理,讲道理。 只是沈明煜下一句话就把李溶溶对他的欣赏打回原形。 沈明煜吭哧吭哧吃完整个梨子,擦手间回味起刚刚自己掌心的包住的腰身来,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溶溶,你最近胖了”。说完还不忘重新在李溶溶腰上捏两把,神情十分真挚:“看来是我平时做的东西太好吃了”。 ☆、讨债 李溶溶听的浑身一紧,双手立马摸上自己的腰和肚子,那里确实比以前柔软些,松垮着有撑开的架势。 他怎么就长肉了,平日吃的都是一样的,干家务和田里的活儿也没偷懒,也不见沈明煜长胖,怎么唯独就自己悄咪咪地发胖。 夜里沈明煜常常夸他腰身结实紧致,条子好。这也是和沈明煜比起来唯一的一点儿小骄傲。 “那我今天不吃晚饭”,李溶溶不知怎么情绪又变的莫名烦躁,转过身背对沈明煜,用勺子摆弄皂角水。 “你吃成两个这么胖我都喜欢”,沈明煜觉得不能继续作死,连忙黏到李溶溶旁边双手紧紧抱着他,开始撒娇:“你还记得在山上答应了我的,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好不好?好久都不尽兴。换个地方也让我吃的够饱,嗯?” 这几天也没那个心思,李溶溶稍微移开些沈明煜,低头道:“不成,你才说我光长肉,我得减减再和你闹,再说最近我也乏,咱们就好好睡觉吧”。 这话是商量的语气,沈明煜拿捏李溶溶的脾性很准,也知道他对自己硬不下心。于是轻轻摇晃李溶溶的腰和胳膊,脑袋蹭在他后颈上,吐着气道:“待会儿我给你做粉蒸肉,撒了葱花在五花肉上,一口下去香而不腻”。 李溶溶后颈被气息扫的发痒,腰上的手也越摸越上,他握着勺子的手两抖,气息不匀道:“啥肉”。 沈明煜坏心地捏了两下头头。 “......唔......嗯”,李溶溶还没来得及换气就捂嘴收声,青天白日的,他慌慌张张的看向大门外,此处虽然不常来人,万一要是看见,他干脆跳进海里得了。 “拌了酱料把五花肉裹匀米粉蒸熟,在弄两个热馒头把肉夹进去,啧啧,那味道”,沈明煜拍了李溶溶屁股一下,收回手流连道:“红白相间,嫩而不糜,米粉油润,连吃几个都不会腻”。 听到这番描述,李溶溶捂着肚子败下阵来。 “我买了西瓜,切给你吃”,李溶溶转头把井水里的西瓜抱出来,瓜皮冰凉舒爽。 这是转移了话题,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沈明煜笑了一声,李溶溶学坏了,不过这招在他这里毫无作用,这种他全当默许和鼓励。 一个五斤的西瓜被切成八块,李溶溶取了中间的一块递给沈明煜:“尝尝”。 沈明煜接过西瓜,咬一口,瓜肉清甜没有丝毫沙嘴,西瓜刚从地里摘下来,西瓜汁也甜。 “哪儿买的”,沈明煜接连吃了几口,问他。 “华小娘家的”。 李溶溶看着他吃完整块,又把另外半边西瓜的中间那块递过去,沈明煜来岛上这么久了,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秀气,丝毫没有被自己带的鲁莽。 中午两人马虎吃了点蒸番薯和青菜,然后沈明煜拿着钱上了集市。 这天李溶溶和沈明煜晚饭吃的很早,粉蒸肉沈明煜只吃了三筷子,剩下全进了李溶溶的肚子。 李溶溶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抬头看沈明煜盯着自己,于是用手擦擦嘴角,担心沾了什么:“怎么了?” 沈明煜摇摇头:“多吃点”。 吃饱了待会儿我让你一样样还回来。 李溶溶低头看手掌心擦出来的油,慢声道:“下回少放点油,现在压菜籽油的价钱是以前的双倍”。 “嗯。”沈明煜把上午剩下的西瓜递给李溶溶:“吃块水果”。 李溶溶拿着西瓜咬一口,含糊不清道:“我还要减肥,不好多吃”。 “不多,不多”,沈明煜看他迅速把一块解决下肚,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往床上走去。 “你干啥?”李溶溶握着西瓜皮紧张起来,看沈明煜搂起床上唯一的被子。 沈明煜头也没回,沉声道:“讨债”。 李溶溶在灶台上收拾好碗筷,抬头看天,天色刚暗下来。他磨磨蹭蹭的那块抹布擦锅盖,尽量不和站在门口的沈明煜发生眼神交流。 沈明煜抱着被子,声音不紧不慢:“今日伸头缩头都是要去一遭,随你啥时候去,早些还能回来睡个好觉”。 听罢,李溶溶握着抹布的手松开叹口气,十分无奈地蹲下身在盆子里洗洗手,慢慢往门口踱去。 天色昏沉,却没有全黑,山间枯枝上不时发出几只水斑鸠的鸣声。 沈明煜裹着一床被子打头阵,前面提着一盏煤油灯作备用。他身后尾随着灰头土脸的李溶溶,探头探脑生怕山上窜出来个人。 沈明煜这是什么新奇思想,有干净软乎的床不睡。 “还是不去了吧”,他跟在后边看沈明煜引得路越发偏僻难走,特别是沈明煜背后扛着的那床醒目被子,他压低声音,有些求饶:“我们回去也是一样的,今晚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沈明煜走在前面,哼了哼,那天不是听我的,听我的有什么稀奇,他抓紧了被子,他现在就稀罕这个。 “快走”,沈明煜转身长腿一迈,回走几步抓住李溶溶的胳膊催促他。 吓得李溶溶胳膊一缩,连忙看周围动静,天色愈发黑,包围着蝉鸣蛙叫。 藤叶和枝蔓越加浓密,李溶溶小心翼翼地走在身沈明煜背后,想起之前他在草坝里翻找柴草,回忆起不好的片段,他抓着前面的被子又问:“不会有蛇吧”。 两人走的是大路,比较宽敞,只是越往山上爬路越窄,几乎没人上来过,但李溶溶被蛇咬过一回,沈明煜回头看见他低头四处打量的圆脑袋,无声一笑,捡起棍子敲打周围的草丛:“别怕,我赶着呢”。 “我们还是回去吧”,李溶溶上前拽住沈明煜胳膊,天色实在是太黑了,煤油灯的亮度有限,他跟在后边深怕突然来个什么东西。要是有吃人的东西岂不是更糟。 沈明煜现在全身兴奋,步子只快不减。李溶溶这是压低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只想让人立刻把他欺负哭,堵上嘴忙的没空说话。 他一步三回头,哄骗道:“没事儿,我在”。 沈明煜把后边儿的李溶溶拉到胳膊下揽起来,一边蛊惑道:“溶溶,这日子我们两个过的真舒心,等将来赚了钱,咱们会越来越好。然后你再同我回御国沈府,下半辈子只当我的嫡夫人”。 “什么是嫡夫人”,李溶溶好奇道,也跟着沈明煜幻想起他们的以后来,要是沈明煜离开祈灵岛,自己跟着他出去见见外面的样子未尝不好。万一他们没有机会离开,两个人就在这岛上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完这辈子他也愿意。 沈明煜紧紧捏着李溶溶的肩膀:“就是家里说话最算话的夫人”。 李溶溶沉默了一会儿,尽量平淡着语气问:“你想讨几个妻子”。 这声音听起来又小又没脾气,只是沈明煜了解李溶溶有话也藏在心里,不会张牙舞爪和自己闹。 沈明煜在李溶溶耳鬓旁嘬一口:“我家里的男子向来都是讨一个妻子,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好好在一起,规规矩矩娶回家”。 李溶溶点点头,下巴蹭在沈明煜的胳膊上,稍微放下心。至少目前,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和任何人分享沈明煜。 ☆、野趣 接下来沈明煜开始自说自话,李溶溶啥也没进脑子,他们走的地方越来越黑,两人脚下不断发出枯枝碎裂的声音,他根本没心思听沈明煜讲什么。 “你只要躺着吃饭睡觉,要什么都有人帮你办好”,沈明煜挽紧李溶溶,成婚后李溶溶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如从前,这些他都能猜到。 李溶溶紧张的跟着,一步踩着一步,这句话他过耳却进到心里,摇头又点头:“你只要别不要我,洗衣做饭我都会”。 沈明煜的心听完早已化作一团,牵起李溶溶的手十指相扣道:“你怎么能这么好”。 李溶溶的手被沈明煜紧紧攥着,李溶溶心里甜起了花,这比做那事还让他觉得高兴,因为有种很被需要的感觉。 “那你将来会对别人也这么好吗?”沈明煜开始咬文嚼字。 又来了,李溶溶眨着眼睛无奈地摇头,心里装着眼前这一个人都已经填的满满当当,怎么还装得下别的,他只恨不得把一日三餐都从脑子里挪出去。 歧途遇坦路,嫩芽挣脱着破土,叶子被揉出汁/液。 李溶溶躺在被子上侧着身子动了两下,睁眼睁得浑圆,恍惚中保持着一丝清醒:“锅里的皂角液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沈明煜将脸上的汗蹭在李溶溶衣角上,一双白花花的腿若隐若现。他一把握住,不准李溶溶扭动,恶狠狠道:“我们要几个孩子?” 李溶溶咽下一声想抽脱出空,却迎上更激烈的撞动,他颤了两颤,翁声道:“两个”。 “嗯?”沈明煜擒住李溶溶在半空中乱摸的手,不知他在找什么。 李溶溶又是闷哼,立即改口:“五个”。 末了,他还挣扎着半扬起身,语不成句,同沈明煜商量道:“够......吗?” 再多他可就真成母猪了。 思绪刚起,李溶溶闭着眼睛又宽慰自己,要是沈明煜真的很喜欢孩子,一直生到怀不了好像也.......没啥问题。 就是养孩子很费银子,沈明煜要是因为养崽子吃不好玩不好他也舍不得。 闻言,沈明煜低头下去,狠狠亲住李溶溶,这样的他太惹人怜爱。 树根埋的太深,风雨打来,引得树枝又是一阵乱晃。 李溶溶在颠簸中被拉起来,一口气差点没喘匀,俯视着沈明煜听他道:“一个都不生,只你和我”。 大雨初歇,群山宁静。 被子上横着两人,各自喘息着不知再想什么。 “明煜,你每天去集市上卖东西挣个小钱,还看见别人其他的挣钱路子吗”,李溶溶若无其事道。 沈明煜侧过身看着李溶溶,听他说完想想道:“没注意”。李溶溶的眼睫毛抖了抖,尽量缩着身子恨不得腿也架在沈明煜身上,深怕有东西爬上被子。 煤油灯的光芒微弱,却刚好照在李溶溶脸上,沈明煜看了一会儿,见他不在说话,道:“你想挣钱?” 沈明煜没表态,只是轻飘飘地发问,李溶溶屏息摇头,也不张嘴。 沈明煜眼色深邃,扬声道:“应该不是吧,平日我们挣的钱够花就好。人活着这么辛苦没必要”。 好了,李溶溶心中有数,洗衣服这件事不可明目张胆。 第二日,李溶溶的赚钱大计自然落空,夜里两人太累,只得摊在山上缓了许久,再清醒时,天已经蒙蒙亮。 他软着腿跟着沈明煜回到家中,匆匆吃了番薯爬上床沉沉睡去,两人再醒来已是中午。 二人爬起来第一件事是喝水,壶里的凉茶被他们咕噜咕噜饮完,合力做了午饭,沈明煜照例去海边收网。 李溶溶坐在石凳上发呆。 他长胖了,真实的长胖了。 平日穿的衣服尽管很松垮,可是等到他摸着日渐圆起来的腰腹,无比惆怅。 “溶溶!溶溶!” 李溶溶坐在桌上摸摸肚子,中午克制着自己只吃了两碗饭。 闻声,立马走出去。 顾云站在门口向李溶溶挥手,李溶溶看他眼睛有些红,立马收起发胖的烦恼,侧身让顾云进来:“怎么了?” 顾云抽着鼻子,四处张望无果,低头道:“我阿爸要和爹爹和离”。 “什么?”李溶溶吃了一惊,岛上真正和离的人很少,毕竟总共适龄的柔身儿和男子也不多。 虽然那天看见徐意和顾长柏闹别扭,没想过他们会到和离的地步,李溶溶继续追问:“他们怎么了”。 顾云听完,呜呜哭起来:“爹爹养在外面的人怀了孕,阿爸要离婚,爹爹不同意,他们吵起来了,我拦不住也不知道找谁”。 李溶溶倒杯水给顾云,安慰道:“你别急。他们现在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就好了。再说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顾云摇摇头:“这回不一样,溶溶,真的,你不知道,但是我能感觉到阿爸对爹爹是全然心灰意冷了”。 “若真如你所说,你阿爸和顾伯伯过不下去,强行在一起.......”,那日李溶溶看见徐意胳膊上的伤,便对顾长柏有了猜疑。在树林醉酒那回,顾长柏赖在地上胡言乱语,如今从顾长柏的表现来看,和离倒是让徐意到落得自在。 “当然不行!”顾云不可置信李溶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望着他哭的更凶:“你爹爹阿爸不管你,我阿爸和爹爹可是很关心我的”。 顾云气愤的站起来,想离开他家,在这里听不到李溶溶好话。 “怎么了?”顾明煜今日很早便从海边回来,提着木桶见顾云站在自家院子里哭啼啼,李溶溶则站在一边面露难色。 顾云听见沈明煜的声音,简直像是看见救星,又把刚才和李溶溶说的话用更加气愤和无助的语气向沈明煜重复一遍。 沈明煜大致听明白,看向李溶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事从来都是复杂的,帮谁都可能到最后变成自己吃力不讨好。沈明煜不想管闲事,也头疼这种扯皮拉筋的情况。 沈家传下来的家训便是妻闲不纳妾,沈运昌没有纳妾,祖父沈椁匀也没有。沈运昌一直以来也教导沈明煜和沈岚辉两兄弟,娶妻家境门楣其次,品行和两情相悦最重要。 沈明煜无数次从内心怀疑过沈运昌这种道貌岸然想法。沈运昌出生寒门,如今家世所得全靠自己努力,李玲兰乃商贾之家独女,两人虽是自由恋爱,但若没有双方父母对女婿媳妇的长远考量,婚事绝不会这么容易。 不过,沈明煜很钦佩沈运昌一点,和绝大多数官场亨通的老爷相比,他简直是莲花出淤泥,极为自律克己。 ☆、贪杯 顾云哭的止不住,李溶溶看了会儿,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嗓子该嚎干了,抿嘴安慰道:“你别哭,现在我们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不过等几日,让徐大夫和你爹爹消气了,再去劝劝你阿爸”。 “要是他们真的分开了,我也劝不好,这回我总觉得阿爸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顾云哭声不减。 沈明煜懒得掺和这些,但是徐意帮过他们许多,只好跟着李溶溶后边道:“留下来吃晚饭吧,今日在野沟里摸了条桂鱼”。 李溶溶:“.......”。 顾云作为独子,从小被父母珍之爱之,现在家里闹翻天哪有心思吃东西。 李溶溶联想到自己,觉得他大抵是一顿好吃的就能被哄好的。他的爹和阿爸那边,自己操不上心,目前唯一能牵动心神的只有眼前这个人。李溶溶从不轻易哭,要是真惹自己伤心了,那该是沈明煜挖了自己心窝子,那他干脆死了得了。 顾云擦干眼泪,红着眼点头,一边抬头看沈明煜,刚掉过泪水儿的眼里染了柔光,欲说还休。 沈明煜只扫一眼,立马移开。 这种感觉沈明煜似曾相识。 在御国,灵犀院里有一个逃跑出来的丫头,当街拦了他的马,也是这般眼神望着他,求自己救救她。 丫头长的水灵,模样乖巧。她身处绝境却仍求一线生机,便叫沈明煜动了恻隐之心,扔下腰牌让她去金凤酒楼住几日避难,也留了银子给她做生计。 后来沈明煜差人去酒楼取回腰牌,小厮却带回来意想不到的消息。那丫头拿着沈明煜的腰牌住进了他常包的雅间,说自己是他养在外面的。金凤酒楼的掌柜像祖奶奶一般好吃好喝伺候。小厮去的时候,那丫头正巧不再,小厮等了一个钟头不见人影。后来沈明煜再见到自己的腰牌,是李玲兰给自己的,也是两月之后的事了。李玲兰说有个姑娘怀着身孕上门认孩子父亲。 沈明煜绕开顾云,蹲到地上洗手,然后起身站到灶台前,那姑娘最后让李玲兰找人活活打死。 切好葱、生姜,准备好盐和油,将桂鱼在清水中处理干净,内外抹盐,塞入姜片,沈明煜在灶中添加柴,放鱼进锅中蒸煮。把握好时间和火候,再去掉锅里多余汤汁,搂出姜片,然后重新撒入葱丝,淋上提前勾芡好的佐料。 煮鱼空闲期间,沈明煜把菜园子里的翡翠头拔起来,洗净了扔进坛子里腌制。 院子里李溶溶坐着在和顾云低声说话,不知道李溶溶说的什么,反正顾云是神色不动,反倒是讲话的李溶溶言语逗笑了自个儿,接连被自己打断三次。 沈明煜往坛子里撒盐,余光瞥见李溶溶,摇摇头无声莞尔。 一盘清蒸鱼,鸡蛋汤和清炒时蔬冒着热气端上桌子,沈明煜拿出自己攒的清酒,给李溶溶和顾云各倒了一小杯酒,然后把自己面前的碗斟满,对李溶溶道:“你陪他喝点,就喝一杯”。 李溶溶点头,举起杯子和顾云示意:“一起来一杯吧”。 顾云点头,小嘬清酒一口,放回杯子便不在饮,徐意自己爱喝酒,却从不准顾云多沾酒。 李溶溶仰头将酒杯一饮而尽,咂咂舌并不满足,他端着空杯向沈明煜示意,小声道:“再来一杯吧,顾云还没和我喝好”。 沈明煜把自己碗里的酒斟满,盖起酒壶,这坛子酒钱他可偷偷攒了好些天。 他慢声摇头道:“不准贪杯”。 “就半杯”,李溶溶按捺着酒杯,好声好气商量。 沈明煜眼神坚定。 李溶溶瞧了两眼,背着顾云偷摸摸伸脚过去勾沈明煜裤腿,声音拐弯儿道:“我许久未喝酒了”。 柔身儿孤身在外,不敢沾酒贪杯,出了事可要天塌下来。再没人要,也保不齐□□熏心的有心人。 伤心的正主倒没心思饮酒,沈明煜喝一口酒,把自己腿边酒壶拿起来给李溶溶斟满。 “最后一杯”。 “恩恩”。 桌上氛围特别安静,三个人谁也不讲话。 李溶溶小口小口抿着酒杯里的酒,侧头看沈明煜大碗喝得起酣畅淋漓,他闷头默默吃鱼。 顾云心情不好,桌上的饭菜没怎么下肚,沈明煜尽顾着喝酒,几乎也没伸筷子,倒是李溶溶,沈明煜看他收完最后一盘菜,问:“够吗?” 李溶溶缩头瞄旁边顾云,顾云碗里夹的一块鱼都没吃完。 李溶溶咳嗽一声,放下碗筷,正正经经摇头:“饱了”。 今日沈明煜开饭比较早,三人用完饭天色也不暗,等顾云走了,李溶溶借着微醺,把那日在树林里所见所闻一一将给沈明煜听。 没想到逼婚时义正言辞为难他的顾刻元有这么一段往事,沈明煜颇为唏嘘,二人拥在床上,借着醺醺的酒意沉沉睡去。 清晨,天还未全亮。 李溶溶夜里睡得安稳,这不酸,那儿不疼。 就是一觉醒来觉得身上累得慌,浑身叫嚣着再躺下去睡个天昏地暗。他连打两个哈欠,伸手揉弄眼睛,然后悄悄地坐起来偷瞧身旁沈明煜。 真好看,李溶溶托着脸双眼冒光,这个人现在就睡在自己身旁,完完全全属于他,任何人也抢不走。 李溶溶侧着坐了会儿,左脚有些抽筋发硬,他抬腿刚想伸缩着蹬一下,刚好弹到沈明腿上。 沈明煜眉拧起来,眼依旧闭着,鼻音浓重道:“怎么了?” 李溶溶拍一下脑袋,在这里觊觎自家相公美色,差点忘了时辰。 “我肚子疼,去方便下”,他尽量放缓声音,轻轻掖好沈明煜肩头的被子,见他侧着翻身,趁机弓腰下床,抱着衣服在一旁换好。 天边像是撕开数道口子,亮色慢慢透过黑暗,引着三五只鸡打鸣。 李溶溶穿过几个小道,脚步疾驰。 街道上行人还比较少,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抱着衣物路过李溶溶,他走了很一会儿,才遇到门口挂灰牌子的。 离着集市近的人家,早就叫人收走衣服。 李溶溶把牌子取下来,抱起地上篓子里的衣服,一股闷汗臭味熏得他头晕目眩,犯恶心。 连着侧头换几口气,他才忍住胸口闷燥,想想洗完拿到手里的银子,李溶溶又重振旗鼓,闭气弯腰收走隔壁另一家的衣服,装进布袋子。他从前打鱼种菜,完全够养活自己,而且他过日子也不讲究,填饱肚子就成。 ☆、外活 背上背着手里提着,衣服还是有些重量,李溶溶沉口气弯腰闷头往家赶,他绕着住处左右打转几圈才把衣服藏好。 沈明煜还没起来,李溶溶在灶台上蒸好鸡蛋,准备搅和面粉炕饼吃。 天色渐明,门口逐渐路过几人,都是去海边找海货的。 一般只有常在海边捕鱼的,才知道那片水里鱼多,但也阻挡不了热爱钓鱼的人赶早出门去试试手气。 李溶溶低头给烙饼翻面,听见洞内动静。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腰上就被环上一双手,暖乎乎的。 “干啥呀?”李溶溶脖子被沈明煜臊得发痒,见他快要舔上去了,连忙躲开。 大清早的,他可还要干活呢。 “别闹”,李溶溶抓一把葱撒进锅里,笑嘻嘻侧头亲一口沈明煜的脸,全当慰藉:“好啦,马上吃饭”。 沈明煜闭着眼,手一伸又把李溶溶拉回怀中,不依不饶道:“亲亲嘴”。 “好好好”,李溶溶把锅里的饼子夹出来,剥开鸡蛋放在碗里,空当间轻嘬沈明煜的嘴唇两下。 “怎么这么凉”,沈明煜皱着眉揽住李溶溶的腰,用自己温热的唇去试探李溶溶的,却拭到一片凉意。 闻言,李溶溶立马抿起嘴,扭头心虚道:“我早上起来喝了冷水”。 喝冷水就让嘴巴冷的毫无颜色么。 沈明煜睁开眼,仔细打量李溶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李溶溶摇头,不敢回看沈明煜那双目光如炬,露出精光的眼睛:“可能昨晚没睡好”。 他把剥好的鸡蛋和饼子放在一个碗里递给沈明煜:“趁热吃”。 沈明煜收回视线,接过碗往桌上走:“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别再喝冷的”。 “恩,知道”,李溶溶也端着碗跟进屋,掩好门笑道:“我下午去徐大夫家看看”。 沈明煜咬一口鸡蛋:“不是说等他们冷静冷静么”。 李溶溶坐下来,柔身儿较之其他男人,心思更为细腻,更能感同身受。昨日顾云来哭的这般凶,不尽早回去看望,只怕他会觉得自己没被放在心上,况且前段时间一直麻烦他们一家。 “我先去看看情况,主要是安抚顾云,长辈的事做小辈的也管不了”,李溶溶把鸡蛋黄夹给沈明煜:“我不见徐大夫”。 沈明煜把深黄的蛋心一口喂进嘴里,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碗里的鸡蛋蛋黄连着蛋白被咬了一大半,沈明煜伸筷子剜出小半蛋黄夹到李溶溶碗里:“你要学会心疼你自己”。 李溶溶两口吃完蛋白,塞满嘴饼子,点点头:“你上午出摊吗?” “嗯”沈明煜点头,快速吃口饼子,烙饼外边一层被烤糊,李溶溶没撒盐,油也没摊够,寡淡而无味。 他几口咽完饼子,减少咀嚼,然后搁下筷子去外边灶台上捣鼓。 李溶溶慢吞吞地吃饼,他给自己摊了两张,沈明煜一般早上只吃小半个饼子,所以给他烙的饼也稍微小些。 屋外灶台上传来细碎的声音,听的李溶溶很是着急。他端着碗往外走,看沈明煜正在熬糖,那糖是从山里村户人家收的,也不贵。 李溶溶又咬一口饼子,含糊道:“你啥时候出发”。 沈明煜眉头一挑,放下手中勺子望着李溶溶:“你要跟着去赶集?” 将剩下的饼全部咽进去,李溶溶吃的喉咙发干,他盯着灶台舔舔嘴,道:“我要洗碗,你快点儿”。 “.......”。 好不容易等沈明煜收拾完出门,李溶溶利索地拿出脏衣服,烧好热水用皂角仔细搓洗。 搓完第一遍,李溶溶总是提心吊胆害怕沈明煜突然回来,他干脆提着衣物去井边清洗,这衣服可是要挣钱的,所以洗的格外仔细些。 李溶溶左右翻看衣服上的脏地方,浸在水里用棒槌敲打。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他抱着衣服找到一处通风的剑草丛。 剑草长的有人高,李溶溶把木桶掩在里面,此处离家也不远。 他转头又在井里打满水,晃晃荡荡往家赶。 沈明煜回来的早,看见李溶溶急匆匆回来,他搁下勺子迎出去接李溶溶:“慢些,又没人和你比赛”。 手里沉沉的木桶被接过去,李溶溶顿觉轻松许多,叉着腰喘气,跟到灶台上看:“你做的茄子真香”,李溶溶看那茄子被切成整齐地竖条,上面撒满了姜末和葱花,又问:“可是在集市上买的,上回我去买是两个铜板四个,你买的是什么价钱”。 沈明煜换好清水,摇摇头走出来,他把小财迷推到一边,拿起勺子给茄子翻面:“没要钱,用剩下的零嘴儿跟人换的”。 李溶溶笑逐颜开,冲过去抱一下沈明煜,夸赞道:“我家相公可真行”。 沈明煜身上沾了油烟味儿,李溶溶低着头却突然在他衣襟间闻到一股清香。 李溶溶深吸几口气,到处嗅闻一遍,猜测道:“是末利花么”。 “嗯”,沈明煜被李溶溶缠的做不好饭,腾出空手把腰间荷包扯下来递给李溶溶。 李溶溶打开荷包,里面满满的白色末利花清香四溢,他问道:“哪儿摘的”。 “回来路上路边草里刚好有一株,我就都采下来了”,沈明煜把茄子盛起来,开始热饭:“等我闲下来就去把它移回来”。 李溶溶把菜端在外面石桌上,笑道:“它一年四季开的花也不够你每日放身上香的”。 末利花一株开花并不多,遇上干旱很可能不开花。 “找来沉香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晒干茉莉花,再把干花和鲜侧柏叶揉成圆饼,侧柏叶在下,茉莉花在上,压的紧实些,最后将沉香粉压入茉莉花和侧柏叶中,这样留香更长。” 李溶溶听完沈明煜解释,心领神会道:“你想做了挣钱?” 制作香粉需要季节不同的材料,耗费时间和跨度长,倘若那时还在岛上,多挣些闲钱又有何不可。 见沈明煜点头,李溶溶这一对比,心里更加崇拜他,自己只知道靠蛮力挣小钱,沈明煜却会动脑子挣大钱。 两人吃了午饭,沈明煜照常出门去海边。 那是他自己的时间,李溶溶从不过问,也不打扰。他正好趁机把剑草里的衣服晾干,把从沈明煜那里倒来的末利花夹在衣服间留香片刻,然后抖干净花瓣,包好衣服挨家还回去领赏钱,时间尚早,还可以再顺道去集市上买点小菜回来。 事情进展顺利,太阳虽然不大,可是这儿离开阔的海口近,风很大,衣服不消半个时辰就干了。 李溶溶换好钱在集市上买了烤栗子和一小块儿猪肉。 他回家搁好猪肉,提着烤栗子往顾云家走。 天气渐渐不再那么炎热,有了秋的凉爽。 顾云端出来一盘蒸饺,中午包了二十个,奈何徐意没胃口剩下一大半,他端出来给李溶溶吃。 正是贴秋膘的时候,李溶溶胃口愈发好,腰上脸上日渐圆润,尽管他极力克制着食欲。 顾云端一杯清茶坐在一旁同他讲家里的最新情况。 ☆、急雨 徐意最近和顾长柏闹得不可开交,顾长柏给李雪琴找的大夫诊脉说他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 这一听顾长柏又舍不得落孩子,但他也不松口同徐意和离。 两人僵持着各过个的,吃饭也分开吃,顾长柏回来睡得次数愈发少。 徐意被折腾的心力交瘁,无心出诊,吃不下也睡不着,眼看着消瘦下去。 李溶溶来的时候,徐意好不容易眯会儿觉,他便没去打扰,坐在院子里同顾云闲聊。 盘子里的饺子被李溶溶一个接一个吃进肚子,顾云看他嘴里没停过,歪着头打量起李溶溶。 李溶溶的脸日渐圆起来,顾云多看了几眼,把手里的瓜子嗑完,低声问他:“溶溶,你最近身体有没有其他什么不舒服?” 李溶溶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摸摸嘴上的油,转头看着空盘子,脸一红。自己买来的栗子还抵不上这盘饺子。 他装糊涂摇摇头:“我身体一直很强壮,可能是天凉快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在身上藏几斤肉”。 顾云点头,问他:“云袜你快缝完了吧”。 说到这儿,李溶溶想起来应当把云袜带过来。 “快完了”,他叹气道:“我还想问你如何在收尾处加个花色进去,可惜忘记带来”。 “不打紧”,顾云站起来往洞里走:“我这儿有现成的拿来给你练手”。 李溶溶低头一笑,顾云算的上是他这些年唯一走得近的人,这还得多亏沈明煜这朵招蜂引蝶的鲜花。 等顾云拿出针线,李溶溶跟着他一下一下的勾线,一边听顾云埋怨顾长柏的不是。这才没过多久,顾云嘴里的风向就变了,之前还在说顾长柏和徐意他一个也离不开。 听话的意思,顾云站在徐意这边。 “我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顾云把缝好的线全部散开,轻声道:“夜里我听见阿爸翻身,估计也没怎么睡,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样耗费心气儿,我实在是担心”。 “可拖着也不是办法,只会让徐大夫更累”,李溶溶抬头看顾云,希望自己的话能宽慰他几分。 见顾云脸色依旧暗沉,李溶溶又有道:“无论他们怎么样,对你一丁点儿也不会改变”。 顾云听罢,心情稍霁,指着李溶溶手里的针线道:“你前面这排要从后面绕过去,不然针脚就重了”。 李溶溶低头一看,连忙把刚才缝的地方重新拆开,胳膊肘一下没注意,把线团碰到地上。 “看来没你这个师父我的云袜就没指望”。 说完他弯腰去捡线团,突然肚子一阵抽痛。 李溶溶疼的脸色一白,捂住小肚子,轻哼一声。 “怎么了?”顾云站起来,快速把线团捡起来递给李溶溶。 李溶溶摇摇头,缓了半晌才直起腰身:“没事儿,可能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顾云看李溶溶紧拧着眉,有些心疼他,从前李溶溶很会照顾自己的,如今他脸上多了疲惫:“天气转凉,以后可要注意点,别贪食也别吃冷食。” 李溶溶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外边的声音打断。 “徐大夫!徐大夫!” 门外响起焦急的声音,叩门声愈发急促。 闻声,顾云站起来去开门。 林轩站在外面,急得满头大汗,见开门的是顾云,伸手想推开他,弯腰往院子里一看,摸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徐大夫呢”。 顾云见他慌里慌张,忙道:“阿爸在午睡”。 林轩推开顾云向往洞里走,被顾云拦着道:“有事吗?” “阿靖要生了”,林轩眼角一红,怒瞪拦住自己的顾云,高声又问:“徐大夫呢!” 顾云扯着林轩衣襟没撒手,徐意一般不接生:“生孩子你要去找稳婆,我阿爸不去的”。 林轩狂摇头:“我请了,稳婆说止不住血,孩子也不下来,昨天晚上就疼了”。 林轩边说着,眼里含着眼泪止也止不住,他使劲擦眼睛望着顾云恳求道:“让徐大夫去看看吧,我怕晚了阿靖也有危险”。 顾云撒开手转身往洞内走:“你等着”。 李溶溶从椅子上站起里,手里紧紧攥着针线,也替阿靖捏一把汗。这几年村里难产死的柔身儿可不少。 徐意在睡梦中被摇醒,看见顾云一脸急色,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顾云把徐意扶起来,拿过外衣替他披上:“阿爸,村里的阿靖好像是难产,昨晚一整夜孩子都没出来,林轩找过来想请你去看看”。 徐意皱了眉:“产婆都接不下来的孩子,找我有什么用”。 他给人看个头疼脑热还可以,疑难杂症有时也要看运气。 “他说能救下一个是一个,能留下阿靖当是万幸”,顾云道。 徐意扬眉,颇为意外,祈灵村近些年像是得罪了海神娘娘,降生的孩子少了许多,家家户户万一有怀上的,都是拼了命也要生下来。 他端起床边顾云放的温茶漱口,衣服整理好便往外走,对身后顾云道:“把我箱子拿来”。 “好的”,顾云连忙转身去拿徐意的箱子,知道徐意是要打破规矩去林轩家里。 徐意款着箱子,刚出门就瞧见李溶溶站在一棵大枣树下拿着木杆子敲打枣吃,他站在板凳上,徐意扫一眼他微微发胖的身形,地上不平坦,板凳角有些摇晃。 心里替李溶溶捏把汗,徐意和林轩对上眼,二人一齐往外走,他声音不高不低道:“少吃点吧”。 李溶溶听到徐意的声音立马握着杆子收回手,他站在板凳上看徐意,有些不好意思,贪吃贪到别人家里来了。 徐意却被林轩拉扯着往家中奔去,李溶溶也没了吃枣的心思,慢慢跳下板凳,看顾云跟出来,问:“你不去?” 顾云摇头:“阿爸不会准我跟去的”。 徐意自个儿不碰接产一来是觉得血腥,二来是怕顾云见多了以后轮到自己害怕,反倒不利于他顺利做阿爸。 李溶溶低着头不再接话,他把针线还给顾云准备回家,沈明煜也该回来了,说不定饭都做已经做完。 李溶溶走了没多久,天色突变,轰隆轰隆下起大雨,电闪雷鸣。 他加快脚步趁着全身淋透前回到家。 门外疾风阵阵,吹的雨失了方向。 李溶溶在家中左等右等,不见沈明煜回来。往常他收了渔网会直接回家,或者是去集市上买些菜。 或许是被雨耽搁了,李溶溶端着板凳坐在门口,院子里倾盆而下的雨让他忍不住打起冷噤,干脆走到灶台上蒸米饭。 灶台旁地上还有昨日从地里摘的嫩芹菜,李溶溶捡起来在水盆里洗洗,然后切条。 待一切准备完毕,他望着路口,雨小了许多,依旧不见沈明煜。 真是急人,李溶溶百爪挠心,蹲下身把烧得正旺的柴火取出来用水浇熄。他把菜刀收好转身进洞穿好蓑衣,拿了伞出门。 ☆、上山(一) 路上水洼积聚,一片泥泞,遇到稍微有坡度的地方都很打滑。 李溶溶倒不害怕,走的很快,他穿的蓑衣,摔了身上也不会很脏。 顾家村右边有座很高的山,入口处是条小路,极其难走。 常年不曾走人,只有猎户和采药的人才会上去。 李溶溶沿着大路走了会儿,下雨天路上几乎没人。 他突然看见前方路中央站着一个男人,没有撑伞,等他走近才发现这个浑身湿透的人是林轩。 林轩家离此处不远,就在前面几里处。 群山间雨气缭绕,林轩听到脚步声回头。他见到李溶溶倒是惊了一下,开口问:“下这么大的雨,你.......”。 李溶溶握住手中的油伞,见林轩脸上的雨水淋得不停眨眼,也伸手擦擦自己的脸,淡声道:“我去找我相公,”他从头到脚打量林轩一眼,指一指旁边的屋檐,又说:“你怎么不去那里躲躲雨”。 林轩摇头,转身望着对面的山:“我没事”。 李溶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扭回头问:“阿靖怎么样了?” “孩子还没出来”,林轩神色黯然,目光依旧瞅着面前这座巍峨的高山,一阵紫电闪过,只见天际澈白,一道雷直劈伤山顶。 李溶溶的心跟着一抖,有些发慌。 离自己从顾云家回去已经许久了,徐意去了林轩家里似乎没什么起色。 李溶溶深吸两口气让自己怦怦跳的心平静下来,他握着绕过林轩,安慰道:“会没事的,那你先忙,我走了”。 “欸”,林轩叫住李溶溶。 李溶溶转身:“怎么了?” 他还赶着去找沈明煜,拖久了等会儿回来路上积水的地方简直可以养鱼,到那时更不好走。 “你别去了”,林轩看了眼李溶溶,他身上穿着沉沉的蓑衣,隔远了就像个钓鱼的老翁。 林轩有些心虚的用下巴点点身侧的山:“他上去了”。 “轰隆!” 李溶溶的心跟着另一道雷声劈了下来,山上险峻,不是常去的老人晴天去都要一再小心,何况是大雨天,还是沈明煜。 他转过身,看着前方不过一尺宽的山路,道路嶙峋,路边地上还有滑下来的石头,被风吹折的树木也乱横在道路上。 雨势虽缓,但雨量依旧很大。 李溶溶拧眉问林轩,一边往山路口走:“他上去干什么?” 林轩见李溶溶半只脚迈上了山,急忙拉住他道:“现在上面很危险,就在这里等,沈明煜一会儿就下来”。 李溶溶推开林轩的手,望着他:“你看着他上去的?” 还说是老乡,李溶溶眯着眼沉声道:“我上去接他”。 他把油伞放到山脚下一棵刚被压倒的树上,踢开被压断的树枝往山中爬。 山太高,雨水不停从上往下灌,李溶溶脚打滑了几次,只好抓着身边稍微粗些的树干,他加快脚程。 沈明煜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做做饭,卖卖手艺到可以。 此山常年不通人,出没各种危险的禽类,遇上暴雨,更是危险,说不定一跤摔下来人都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再遇上躲在山洞的熊,百米开外就能闻着人血找到沈明煜,然后把他啃了。 李溶溶越想越害怕,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自己最后找到一堆血淋林尸骨的情形。 他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借力的树和草,大声喊:“沈明煜!沈明煜!” 一道闪电划过乌沉的天际,天色昏暗,雨声渐大,掩盖的声音也消下去。 山路湿滑,惊雷响起。 李溶溶原本手里扯着一株麦冬草,脚一蹬爬上一个山阶,麦冬草突然松动,连着根就要被李溶溶的手拔起。 他连忙用左手拉住旁边的一棵柏树杆。 “沈明煜!” “沈明煜!” 李溶溶的声音越发焦急嘶哑,喊得气都喘不赢,雨声太大了。 他眼角逐渐发红,不知是不是被山上树枝扫的,又痒又酸。 李溶溶腾出空手揉了揉眼睛,刚把眼睛这儿拾掇好,小腹又突然抽痛起来,比起以往更加剧烈。 疼的他捂着肚子一下子坐到地上靠向身旁树干。他弯着腰,雨水落到蓑帽上,因为侧着身体,水渐渐落到脸上,慢慢灌进脖子。 蓑衣下遮挡的衣物慢慢被灌透,李溶溶疼的浑身盗汗,觉得越发冷。 等会儿要是让他找到沈明煜,一定要好好说说他,然后他们在洗个热水澡躲进被子里,他一定要紧紧的抱着沈明煜身上的疼才能好受些。 撑紧树干,李溶溶咬牙慢慢爬起来:“沈......明煜,你在哪里!听到了吗!” 林中雨燕穿梭而过,落在枝头,浑身抖动着雨水。 鸟被李溶溶声音惊得立马展翅,落到稍远些的树上。 李溶溶弓着腰继续往上爬,喊后口干舌燥,身体拖着蓑衣愈发沉重。他爬到稍微高的山腰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稍歇息。 “沈~明~煜!”,李溶溶扩着双手大声喊道。 高山空旷,李溶溶所在位置稍高,答应他的只有山座之间里自己的回音。 ............................. 沈明煜海边收了鱼,正从集市买好肉和面粉,晚上准备改善伙食。 奈何回家路上突遇暴雨,他只得站在一处搭了雨棚的地方躲雨,等一阵儿急雨缓和后再走。 沈明煜刚站进屋檐下,旁边洞里就传来痛呼声。 没想到隔壁是林轩的住处,沈明煜站在原处听了会儿十分煎熬,洞内不时传出哼叫嘶喊声着实令人心颤,里面似乎还有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催促着让人屏气用力。 里面是在生孩子么,沈明煜耸耸肩膀。 他听的浑身紧张,实在是站不住了,欲淋雨奔走。 这时,大路上淋雨跑来两人。 沈明煜定睛一看,是林轩和徐意。 二人匆匆而来,徐意远远看沈明煜一眼,并没讲话,径自冲进洞中。 沈明煜见林轩和沈明煜都进去了,把面粉放进怀中,埋头冲进雨里。 还没来的及跑很远,沈明煜身后就传来声音。 “诶!” 他一回头,心中暗有不详的预感,只见徐意从洞中冲出来,对着他大声道:“站住,沈家小子!” ☆、上山(二) 沈明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转过身见徐意追出来站在雨中。 “徐大夫怎么了?”沈明煜往镇定道,一边往刚才躲雨的屋檐下跑。 徐意全身很快被雨打湿,他躲开身后跟出来撑伞的林轩,也往屋檐下走:“差两味药,你去帮我找来”。 徐意平日很少给人接生,产子用的药材几乎没有。 沈明煜盯着背后林轩,正牌相公不去,他一个路人去给生孩子的夫郎冒雨找药,真是有趣。 徐意看他不接话,解释道:“这小子是个读书人,弱不禁风的,现在下雨只怕上山也不能安然出来”。 沈明煜心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也是读书人,我就是两尺壮汉,可以脚踏轻功飞上深山轻而易举找来草药?” 家里有夫郎热炕头的,沈明煜略加思索:“徐大夫,我家里.......”。 徐意瞪了他一眼,催促道:“你先别急着推辞,我要的草药在药堂并不常见,等会儿林轩会找人去各处买这两味药,他不能走,阿靖就指望着他吊着一口气”。 没想到阿靖情况如此严重,沈明煜凝眉认真道:“什么药,要去哪里采?”。 “冬葵子和莨菪”,徐意边说话边从箱子里掏出药书,翻开书页道:“这是莨菪,很常见,山脚下就有。” 徐意手指飞快地换到另一页:“这是冬葵子,比较少见,我也曾只是在入云山上看到过,”他伸手指着林轩住处斜对面的一座山:“别处不曾见过”。 沈明煜扫看一眼对面的山,真是山如其名,高峰耸立,巍峨陡峭。 “你站进来”,沈明煜弯腰记好书上草药的模样,朝着雨下林轩道:“你现在要是垮了”,话还未说完,洞内突然又传出一声尖细的痛哼,比起之前时断时续的隐忍声更让林轩心惊。 “那你整个家就是真的完了,”沈明煜见林轩也走进来躲雨,把一旁的肉和怀里的面粉递给他:“帮我收好,我很快就带着药回来”。 徐意抓着沈明煜又多看几眼书上冬葵子和莨菪,叮嘱道:“别找错了,林轩能买到的可能很小”。 说完他匆忙转身进洞,又想起来道:“山上很滑,小心点”。 “没问题!”沈明煜冲进大雨中。 刚入山口,他就很顺利的找到莨菪,开始在漫天雨中寻找冬葵子。 暴雨把很多草都压弯了,翻着叶子,这为寻找冬葵子增加许多难度。 他在山的中部寻找了小半刻,一无所获。 沈明煜浑身淋成落汤鸡,衣服泡了雨水,特别是鞋子,湿重不堪。他干脆脱了外衣和鞋子,挂在一棵桑树上,穿着底袜漫山遍野找冬葵子。 山中杂草繁多,野蛮生长,叶子锋利如刀,沈明煜找药心急,顾不得细枝末节,身上被割了不少小伤口。 虽然淋着雨水不至于很疼,但想起之前阿靖惨淡的哭喊,沈明煜还是浑身一抖,脚也跟着爬坡使劲。 约莫找了会儿,他已经爬到十个阶梯,浑身肌肉微微颤抖着。 生孩子都这么疼么,柔身儿是怎么受孕生孩子的,难道跟女人一样? 沈明煜越想樾慌,他一边扫过地上杂草,决定等阿靖生下孩子去问问林轩。往后一定要做好防护,他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孩子来,不仅生活会更加拮据,李溶溶也会很幸苦。 虽然脑子里转的飞快,沈明煜眼睛可没歇着,他爬到入云山的另一面,已经快要接近半山腰,手持木棍到处翻找。 “沈明煜!” 沈明煜被雨浇得视线模糊,恍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声音渐渐靠近,越来越清晰。 沈明煜多听了几声,声音很熟悉。 “沈明煜”。 又喊了一声。 是李溶溶的声音! 这么大的雨,他跑来做什么! 沈明煜揣着莨菪,朝声音源头快速奔去。 果其不然,一道身影正埋头哼哧哼哧往山上爬,穿着一身厚重蓑衣看起来笨重不堪。 沈明煜眯眼瞧去,那不是李溶溶是谁! 估计是爬累了,李溶溶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粗木头,杵着喘粗气。他抬头看见沈明煜,立马神情松懈下来朝他走过去,脚步摇晃不稳。 “李溶溶!”,沈明煜气极上头,连名带姓吼李溶溶,他长腿几步跨过去,拉住李溶溶的胳膊。 雨声太大,他扯着嗓子道:“你上来干什么!” 李溶溶被震得一脸苍白,失了血色。 已入深秋,山里更是愈加寒凉。 沈明煜以为他冷,瞪起眼睛教训他:“下雨上山危险不知道么!” 自打来到祈灵岛,沈明煜从不曾和李溶溶说过重话。可他方才上山,自己是亲眼看见入云山的危险。 稍有不慎失脚滑摔下山去,很有可能等第二天雨停后再上山找人,只怕是尸体早已凉透。 李溶溶被吼的愣住许久,他肚子疼,头疼,全身冷。 望着沈明煜被雨刷刷淋得脸,李溶溶嘴唇泛白道:“......我,听林轩说你上来了,很危险。你没来过,我....担心,所以....”。 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沈明煜看着硕大无比的蓑衣帽下的脸,又生气又好笑,穿的像个渔夫一样。 李溶溶常年在海边打鱼,可不就是地地道道的渔夫么。 李溶溶身体拖着湿透的底衣,再加上蓑衣,他拉着沈明煜不自觉往地上溜。沈明煜赤着胳膊察觉到李溶溶手心一片炙热,连忙一把半抱住李溶溶。 李溶溶的力道靠在他身上,他慢声道:“扶着我站起来”。 李溶溶听话地撑着傍边树干想站起来,可腿脚发软站也站不稳。 沈明煜看他动作如此艰难,干脆拉住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你呆着等我”。 李溶溶不干,问他:“一起下去”。 沈明煜摇头:“林轩媳妇儿难产,徐大夫让我找冬葵子急等着用”。 “不是,他夫郎”,沈明煜纠正道。 “那我帮你一起”,李溶溶执拗地站起身,靠自己的力量站直,他强打起精神用手中木头重新在地上捣鼓。 雨太大了,路又滑,沈明煜自然不乐意,在他眼里柔身儿就跟姑娘一样,自己的媳妇要娇娇地养起来,目前没这个条件,也不能跟着自己下雨天满山跑。 “你又不认识冬葵子”。 李溶溶想学沈明煜,虽然不能脱干净,他还是伸手想解开蓑衣。 食指刚动动,沈明煜就眼神扫射过来,默默警告:“嫌沉就别上来,现在淋了雨你回去又要发场热,你要是脱了就下山去”。 李溶溶悄悄放下手,其实他里衣已经湿透了,他转开视线,鼻音浓浓道:“我认识。以前在山上玩儿,遇到草药人教我识得很多草药”。 李溶溶眼里含着执拗,伸手牵住沈明煜的衣服,小声补道:“真的”。 沈明煜瞧他一眼,心里顿时也狠不下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 “那你慢点别摔跤”,沈明煜妥协道。 “我走山路可稳了”,李溶溶终于扬起嘴角。 “我看你站都站不直”,沈明煜在心里怼他一句。 两人埋头细细看地,沈明煜走在前面,他眼睛发亮蹲到地上翻开一簇艾草,拔起一株草对身后李溶溶道:“找到了!” 闻言,李溶溶跟上来查看沈明煜手中的东西,只消两眼,他说:“这是莲柒,和冬葵不一样,它结的籽比冬葵的籽要小,而且冬葵叶子应当是圆的”。 说完还凑上去轻嗅莲柒,再次摇头确认道:“味道也不对,莲柒淡而无味,而冬葵子有清草香” 沈明煜把手中方方正正的叶子扔到地上心下有些气馁,他向前走几步,还未开口讲话就听见很重很沉的闷地声。 说了走路要小心,爬个山都爬不好。 沈明煜叹着气连忙回头看,只见李溶溶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斜侧着手向前抓着一处草。 他勾腰绕过断枝,把李溶溶扶坐起来,拍打李溶溶身上的泥,无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李溶溶摇摇头,咬着嘴唇没说话,手里的杂草已然被攥出汁|液。 两人又搀扶着站起来,重新找冬葵。 “刺啦!” 又是一声,沈明煜不回头就知道又是李溶溶摔了。 他苦中作乐回过头想打笑李溶溶:“你说说你到底想摔几次才肯罢休”。 李溶溶坐在地上侧着腰,眼里尽是笑意。 “你.....” 李溶溶勾手让他过来,摊开手心放到他眼前。 沈明煜细细一看,圆叶,是冬葵子。 他们可以下山了,沈明煜抱着李溶溶的脸狂亲几口,他还觉得不够,非要在李溶溶脸上嘬出红印才觉得是真的亲了。 可惜李溶溶的脸太白,吸了半晌也没血色。 他已经把李溶溶压在地上了。 李溶溶身上蓑衣太肥硕,扎的沈明煜膀子痒。 他撑起身站起来对李溶溶道:“我觉得你可以成为第二个徐意”。 李溶溶躺在地上看着他笑,也不接话。 雨声似乎小了,李溶溶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两步走到李溶溶发现冬葵子的地方,沈明煜把剩下的几株冬葵子全部采起。 李溶溶在他身后慢慢站起来拄着腰腹,埋头不见神情。 沈明煜匆匆把冬葵子塞进怀中,蹲到李溶溶面前,拧着眉问:“刚刚摔哪儿了”。 李溶溶抿嘴道:“没事儿,就是摔的屁股疼,我们快下山,阿靖等着呢”。 沈明煜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手,直觉不大好。他拉起李溶溶,蹲下身体道:“我看你屁股肉不少,怎么一下就摔疼了。” 李溶溶没力气跟他贫嘴,只听他反手拍打自己的背:“来,上来我背你”。 手刚搭在背上,李溶溶又缩回去,想推开他:“我能走,山路太滑了,背着危险”。 沈明煜伸手拦住李溶溶的小腿,让他往自己背上靠:“这是下山路,没多远了,我们慢些走。” ☆、喜事 背着李溶溶,沈明煜脚步缓慢而更加沉稳,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路过来时的路,李溶溶远远瞧着树上挂着的东西,顺手把沈明煜的鞋子和衣服收到怀里。 沈明煜侧头见李溶溶动作,闷头一笑,他早已忘了这茬儿。 大雨初歇,天空霁朗。 沈明煜把怀里的草药递给山脚站着的林轩,他浑身湿漉漉的,便问:“哪里能让我们歇会儿喝杯热茶”。 林轩眼神越过沈明煜,背后的李溶溶脸耸在他肩上,只露出半闭的眼睛来。林轩立马回头,一边往阿靖的洞里走,指着旁边偏洞道:“去那里面歇歇吧,我一会儿让徐大夫过来”。 沈明煜把李溶溶背进洞中,放在光秃秃的石床上,洞内久不住人,落满灰尘。 解开李溶溶身上蓑衣,拿下蓑帽,沈明煜翻衣检查李溶溶身上有没有别处受伤。 李溶溶半睁着眼等沈明煜检查完,他现下难受得紧,肚子疼的毫不停歇。 “疼吗?这里呢”,沈明煜大致检查有无伤处,等会儿林轩和徐意可能要来。他在衣服里翻看着询问李溶溶,每检查一处问一处。 李溶溶一一摇头,他是肚子痛,却没说,也许歇歇睡一觉就好了。 沈明煜吐一口气,也跟着坐在床边,隔壁的没什么动静,似乎没有再听见阿靖的声音。 两人独处时很少有这么安静规矩的,沈明煜坐下来回想起阿靖之前的惨叫,身体不寒而栗。 他有些心慌,抓起一旁李溶溶的手,悄声询问:“溶溶,生孩子.....疼吗?” 闻言,李溶溶有些差异。他也不知道,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过,具体怎么个疼法还是不大清楚。 李溶溶思索片刻微微摇头,想起自己的阿爸,眼里染上暖色,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不容易。 沈明煜盘玩李溶溶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捏着:“我之前听阿靖都疼哭了”。 沈明煜一边说一边皱紧眉头,眼里有些惧意。李溶溶偏头瞧着他的面色,扑哧一笑,觉得有趣。好像生孩子疼的是沈明煜自个儿一样,李溶溶笑着回握住沈明煜的手,慢声道:“应当也没有那么疼,只是有的人比较艰难”。 沈明煜看李溶溶强行咧嘴笑,心里又酸又疼,恨不得把李溶溶捧在手心,免受他辛苦疼痛。 他一把拦住李溶溶的脖子,用嘴唇不断摩挲着李溶溶颈部肌肤,惹得李溶溶肩部的印记也发起烫来。 李溶溶知道沈明煜是累了,想跟自己撒娇。只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快化成水了。 “万一将来我们也有孩子了,你会不会也这么疼?” 李溶溶觉得自己疼多少回都是值得的,甘愿的。 “阿靖!” 旁边突然传来林轩的嘶喊,打断二人耳鬓厮磨。 沈明煜蹭的正舒服,舍不得离开,想就地收拾李溶溶。 李溶溶微微撇开头,拍拍沈明煜的腰:“你过去看看”。 两人难舍难分的断开,沈明煜还没站起身,门外便传来一声咳嗽。 沈明煜转头看见徐意站在门口,站起身:“徐大夫”。 徐意手里拿着两套衣服,递给沈明煜。 “他又怎么了?”徐意扫一眼沈明煜快速移开视线,盯着着床上李溶溶,对刚才二人在林轩家的亲昵嗤之以鼻,也不知道收敛点。 “有些不舒服”,沈明煜让开身体,让徐意靠近。 徐意几步踱过去,给李溶溶把脉。 徐意的手应当是清洗过,带着浅红色,衣袖上染了大片血迹,看的沈明煜和李溶溶心惊不已。 “那边.......怎么样?”沈明煜默默的问,把灰色长衫粗略裹在李溶溶身上,自己也套了一件。 徐意等沈明煜弄完,才凝息探李溶溶的脉搏,皱起眉:“孩子没保住。”他换李溶溶另一只手把脉,继续问:“你哪里疼?” 李溶溶看了眼沈明煜,手紧紧攥着衣服,答:“肚子。” “怎么不早说?”沈明煜神色倒是比徐意还紧张,听的一惊,立马走到床前还没来得及动作,徐意直接拉开李溶溶外衣,掀开裤腿,一片殷红,好不刺眼。 “徐大夫,他怎么了?”沈明煜坐下来顺着徐意握着的裤脚,往李溶溶腿上面看,血流了很长一条,却没有很明显的伤口。 李溶溶也很惊讶,半坐起来隐隐察觉到什么,他提着心问:“徐大夫,有事吗?” 徐意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只是质问坐在床边的沈明煜:“你让他干什么了?” 沈明煜仔细回忆了一遭,不确定道:“刚才在山上滑了一跤”。 “你!”,徐意气的站起来,从前他觉得李溶溶跟着沈明煜多少是桩好事,日子会好过许多,如今看来倒不尽然:“你就不能对他好点?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既然想着要孩子,就要心疼他!” “孩子?”沈明煜脑袋懵住,看着床上李溶溶,见他悄悄捂住肚子,突然明白过来。 沈明煜低头无言,头很懵,他都还没来得及向林轩讨要经验,就蹦了个崽子出来,柔身儿这么容易的么。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怀了,其余的都是他自己的事?吃什么,做什么都和你无关,只要最后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徐意指着沈明煜劈头盖脸大骂,也不问原由,好疏解疏解近日闷气。 “那孩子有事吗?”,李溶溶看自己裤腿流了这么多血,有些担心,见徐意咄咄逼人的语气,又道:“徐大夫您别生气,我们都是第一次,没经验”。 “是没长心还是没长脑子?”徐意毫不客气的质问沈明煜。 沈明煜神色不明,他才二十出头,或许许多比自己小的人已为人父母,但他却渴望自由而无拘无束的生活,至少目前是这样,入仕抱负不允许沈明煜有过多牵绊分散精力。 沈明煜琢磨了会儿,心里五味杂陈。他又回头看床上的李溶溶。 肚子里有了另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沈明煜突然有了一股退缩的念头,逃离祈灵岛,逃离这一切,回到沈府依旧做那潇潇洒洒的沈大少爷。 见沈明煜脸上毫无惊喜,李溶溶双手捧着肚子不再讲话。 徐意察觉二人沉闷的氛围,收起暴躁淡声道:“开了药回去卧床躺着,孩子暂时无事,”他见沈明煜魂游天外,恐吓道:“再晚些发现,一尸两命!” 徐意从药箱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到李溶溶嘴里。 “徐大夫”。 这时,林轩从门口走进,看着屋内三人。他眼睛红通通地看着徐意,怀中抱着两匹布和面粉猪肉。 他把两匹布递给徐意,还塞了些银钱给他:“今日多亏徐大夫”。 徐意掂量掂量银钱,对林轩道:“诊金多了”。 林轩看着床上李溶溶:“他算是为了阿靖受伤,诊金应当由我付”。言毕,他把手中面粉猪肉还给沈明煜:“你的肉”。 沈明煜默然接过,林轩见他魂不守舍,转头问徐意:“沈公子的夫郎病情如何?” 徐意摇头:“无碍,喜事罢了”。 听罢,林轩一愣,瞧着床上李溶溶,又看看沈明于,小夫妻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又想起自己未能活下来的孩子,神色黯然,但还是笑着朝沈明煜拱手:“恭喜”。 徐意在身后整理药箱,突然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奇迹,好好调养,若有缘分再孕也不是不能”。 “多谢徐大夫”,林轩垂了眼眸:“能保全阿靖性命已是万幸,其余林某并不强求”。 徐意听罢,朝着沈明煜又哼一声,看看人家! 初来此地,觉得民风奇特,与外面大不相同。林轩选择留下来,起初并无他想,只想体验一番做下记录,供后人知晓和探究。 却没想到一个外地人想要在祈灵岛生活下去,举步维艰。这时,阿靖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生活起居处处帮衬指点,事无巨细。林轩孑然一生,阿靖的父母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毕竟阿靖未及十八,前来提亲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条件更好的。 阿靖想都没想跟了林轩,遂于父母断绝干系。好在林轩争气,没多久就挣了钱,小两口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举办婚宴,同阿靖父母的关系也慢慢缓和。 “走吧!”徐意提着药箱往洞外走,对沈明煜道:“药我让顾云送过去”。 沈明煜将面粉和肉挂在手臂上,抱背床上李溶溶对林轩道:“多谢”。 李溶溶收好他们换下来的湿衣服,安分贴在沈明煜背上。 ☆、孩子 三人慢慢向自己家赶,李溶溶怏怏地靠在沈明煜背上,手心却把他的胳膊袖攥紧。 “徐意”。 前方不远处树后边窜出来个人,和徐意招手。 徐意眯眼一看,浑身炸毛,脑袋一昏立即掉头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 沈明煜跟在后面,看着徐意背挺的僵直,直冲冲与自己背道而驰。 “是村长”,李溶溶在后背小声道。 闻言,沈明煜望向树后的人,是顾刻元。 顾刻元望着沈明煜有些尴尬。 沈明煜撇了撇嘴,把李溶溶往上搂搂,走过树旁时,淡声道:“顾村长,再不追去人可走远了”。 沈明煜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追向徐意。 徐意脚步声渐渐消失,李溶溶趴在后面见沈明煜一言不发,道:“我重吗?” 沈明煜魂魄归位,听了半天才轻声应道:“不重”。 李溶溶抿抿嘴,把手悄悄抚上肚子,好久才开口道:“你不喜欢他么”。 沈明煜耳朵蹭了蹭李溶溶的面颊,湿润润的。明明擦过脸了,又挂满了虚汗,不知是不是疼的。 “当然不是。溶溶.........我只是害怕。害怕照顾不好你和孩子”,沈明煜连忙解释。 听完,李溶溶稍微放下心,在沈明煜背上笑着摇头:“不要紧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担心,宝宝也会很懂事”。 “嗯”,沈明煜推开门进洞,把李溶溶放回床上,估摸着顾云一时半刻也送不来药。 他回身掩上洞门,把李溶溶身上扒的干干净净,这才看清他一身血污。 李溶溶感受到温热的指腹划过自己腹部,身体跟着两颤,他抬头乖巧地看着沈明煜:“要摸摸吗?” 沈明煜手指一顿,他打量李溶溶的身子,除了肚子确实稍微圆润些,其余地方依旧很单薄。 他笑着摸了摸李溶溶脸颊:“我给你找身衣服换,之前买了面粉和肉,晚上我们吃饺子”。 “饺子?”李溶溶听着便有些饿,而且不知是不是得了爹爹的认可和抚摸,肚子里的孩子安定下来,也不太疼了。 “嗯”,沈明煜亲了亲李溶溶的额头,出门洗手准备晚饭。 擀好面皮,水桶蓄水快要见底,沈明煜提着水桶对洞内李溶溶道:“我去提桶水”。 “好,慢点路上滑”,李溶溶在里面回道。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他穿好衣服,抱着湿衣服,扔到洗衣的木盆里,卷起衣袖从灶台旁边地上摸起几块姜,切了放入锅中,把剩下的水倒进去焖煮。 然后又取皂角出来,坐在小板凳上先给衣服去去污。 姜汤熬好了沈明煜才回来,他放下水,拉起凳子上的李溶溶:“我来洗”。 李溶溶摆手:“我没事儿,已经不疼了,再说你洗的没我干净。” 沈明煜见他这样,便不再坚持,只听李溶溶又问:“你刚刚去海边了?” “嗯,转了会儿”,沈明煜在灶台前盛了两碗姜汤,给李溶溶灌下去一碗,嫌弃地仰头饮尽另外小半碗。 二人合力把衣服架起来后,顾云来了,提着大包小包。 顾云盯着李溶溶,把他看的倒不好意思起来。 顾云道了声恭喜,拉着李溶溶说:“难怪,那天你在我家,我就觉得奇怪,还猜你是不是有了”。 李溶溶笑着并不答话,给顾云到了热水坐在一旁。 “阿爸让我给你抓药,我多放了棵人参,给你补身子”。 “那怎么好?徐大夫发现了不好”,李溶溶推辞道。 “阿爸不会说的,他知道我肯定是给你送来了”。 “顾云的心意你就别推辞了”,沈明煜在灶台上道,一边忙活他的饺子,鼻尖上沾满面粉。 “那便谢谢了”,李溶溶笑着走过去擦了擦沈明煜的鼻子:“你留下来吃饭吧,他又不知再琢磨什么吃的”。 猪肉剁碎,混了白菜,加上葱和姜。沈明煜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肉馅包的饱满,沈明煜回头看着李溶溶和顾云,不知二人何时又转换了地方,在晾衣绳下聊天,李溶溶不时拍打衣服,防止干了变皱。 沈明煜从灶台底下掏出三个瓷碗,刚好四十个饺子,李溶溶那碗放了十八个,顾云碗里十二个,其余的倒进自己碗里。 蘸碟已提前备好,倒了醋对不知说到什么笑呵呵的李溶溶道:“溶溶,好了,就在外面吃”。 李溶溶哎了一声,进洞端出一个小桌子,顾云帮忙端出沈明煜坐的椅子。 沈明煜把饺子碗分配好,对李溶溶道:“你的要吃完”。 “啊?”李溶溶埋头看自己碗里满满的饺子,他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在沈明煜的眼神下点头:“好”。 顾云率先夹起一个猪肉白菜饺子蘸进醋中,咬一口,嘘着换换气,越烫越鲜,他来不及咽下去,抬头望着沈明煜,眼里充满敬佩,等嘴里的饺子咽下去,他转头对李溶溶道:“真羡慕你溶溶”。 李溶溶正在蘸醋,闻言,眼睛笑得弯起来,对沈明煜称赞道:“当然”。 顾云要是不在,他估计就站起来抱着沈明煜啃两口了。 沈明煜很快吃完十个饺子,同顾云说声“慢用”,回到灶台给李溶溶熬药。 李溶溶埋头喝汤,饺子吃的一个也不剩。 顾云也吃完放下筷子道:“溶溶,我真替你开心。其实自打见到沈大哥第一眼我就觉得他是个好男人,虽然我阿爸总说跟着他会很辛苦”。 李溶溶吃的嘴角冒汗,闻言,擦干汗道:“我什么苦没吃过,也不觉得苦”。 现在的日子他很满足。 ..................... 徐意净顾着生气,埋头苦走并没有看路。 再抬头时他已经不知道走到哪个小林子里,刚下过雨,雾气大的很。 徐意屏息听了会儿,身后并无动静。他站在原地片刻,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动情,懊恼地准备原路返回,顾云还等着他吃完饭。 他没走几步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撞的脑门生疼。 “你!”徐意刚转头,与顾刻元隔的极近,他伸手想推开,奈何顾刻元一动不动。 顾刻元顺势伸手抓住徐意的手,拉他靠入胸膛,稳声道:“徐意,别动,你听我说!” 徐意哪里肯,低头就是猛踩顾刻元的脚,嘴上也开始胡言乱语:“听什么听?听什么听,从前你不听我的,现在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徐意眼眶说红了,如果面前站的是顾长柏,他可以趾高气昂和顾长柏干仗,骂他没脸没皮,可是眼前这个人,不行。 他心里有怨,有怒,有不甘,这些年磨练出的那些腌臜骂人伤人心的话,他几乎可以闭眼就来,只是他舍不得对眼前这个人说。 顾刻元撒开徐意张牙舞爪的手,把他搂紧怀里,死命的按着徐意的背,恨不得刻进骨子里。 “顾长柏去找我了”,顾刻元轻抚着徐意的背,轻轻的说。 听完,徐意也不挣扎了,在顾刻元怀中抬起头仰望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找你干什么”。 顾刻元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徐意道:“你可别犯傻”。 顾刻元心软了,柔成了一滩水,一塌糊涂。 徐意想想也罢,觉得自己可笑,当初自己那么求他都不答应,如今,顾刻元又怎么可能为自己做出格的事。 徐意从顾刻元怀中抽出手,刚意外顾刻元这么容易撒手,下一瞬就被顾刻元半搂着躺到地上,翻滚着没入草丛。 草丛一阵簌簌声。 “你!”徐意挣扎片刻,便换了腔调,左手抓住身下一簇野草:“.......轻点!” 徐意双腿乱蹬,腿在草上摩擦,不知是什么草,锋利的很,才几下就磨出浅痕来。 徐意弯腿毫不客气的蹬上顾刻元的腰,倒吸一口气:“疼,别急”。 顾刻元笑着看徐意有些湿气的双眼,久不开荤,他坏极了,伸手捂住徐意的嘴:“忍着,别出声”。 指腹不断摩挲着徐意干裂的嘴唇,顾刻元一下比一下弄的凶,直到身下动静小了,他还没从余韵中回味过来。 ☆、番外 冬至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糯米饭。 刘霖挺着大肚子在床上抱着火炉子一动不动,太冷了,他翻个身冷气嗖嗖往里灌。 李希润坐在地上手里在玩一个脏兮兮的娃娃。 刘霖没功夫管他干不干净,躺在床上看他给娃娃缝缝补补,不时还逗弄李希润一两句。 他伸手摸摸被褥下快到涨成个圆球的肚子,微微叹气,要是这个还是个柔身儿可怎么得了,他眯眼心累的想。 刘霖一点儿也不想再生孩子了,太受罪了。 别人家里现在欢欢喜喜的说闹,吃着一桌子好吃的。他们却这能在这里等李记奎出去换两碗糯米饭回来。 肚子大了,刘霖近日疲乏的很,估算着日子也快到了,他也没心思亲自做糯米饭。 “润润”,刘霖躺在床上喊李希润。 李希润睁着一双大眼睛,脸颊秀气极了。他抬头望一眼刘霖,糯糯道:“阿爸”。 刘霖看着他心里一暖,极其困难的侧了个身,望着桌上的水杯:“给阿爸把水端过来好不好”。 李记奎刚出去时给刘霖倒的水,还冒着热气。 “好”,李希润奶声奶气点点头,从地上拍起来摇晃着小身板往板凳上爬。 水杯子噗的一下翻倒在李希润的手背上,他立即撒开手任由水杯摔破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刘霖吓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希润”。 起的太急,刘霖的腰闪了一下,紧接着他感觉的裤子里的湿润。 糟了,要生了。 他皱着眉头向下床看李希润的手。 床下李希润哭个不停。 刘霖疼的躺回床上哼唧起来,也管不了地上李希润,他不由自主使起劲来。 李记奎怎么还不回来,刘霖疼白了脸,他抓紧被子又用用力。 雪下了半人深,李记奎走了很远,才有人做了多余的糯米饭,他拿了两大块肉换了一小碗糯米饭,刘霖和希润今晚能吃到糯米饭了,李记奎笑着赶快往回赶。 夜路不好走,李记奎好不容易赶到家门外,只听见李希润嚎哭声。 他连忙跑回家,看到李希润坐在地上握着右手哭。 “他怎么了?” 李记奎回头望向床问刘霖。 刘霖早已疼的蜷缩一团,不时发出很小的哼哼声。 “....水,希润的手......被水烫了”,刘霖语不成句,他艰难回头望着李希润:“....你快给他洗...洗,嗯”。 刘霖一声闷哼,抓紧被子。 李记奎赶忙放下李希润跑到窗前,把刘霖半抱起来:“你这是要生了?!” “....废...话”,刘霖在被褥上蹭干净额头上的汗:“啊!” 他疼变了音,捂住发硬的肚子半坐起来:“....啊快去找人帮忙,我不行了,疼死我了”。 刘霖卸下一口气,哭着躺回床上。 太疼了,柔身儿真是苦。 想到此处,他把脸捂在被褥中哭起来。 李记奎放下刘霖转身出去找人帮忙。 他连着找了三家都没人过来,都要过节。再说很多柔身儿都是自个儿在家生的,没说非要几个人去围着一个柔身儿生孩子。 天渐明,刘霖汗水打湿了被褥,双眼紧闭开始咒骂李记奎。 “你要死!这回我还生不出来再也不生了!” “好好好,”李记奎心疼的给床上刘霖擦汗,他把李希润安顿好,烧了热水给刘霖擦身子。 刘霖肚子上的青筋只冒,李记奎用热帕子热敷上去,肚皮硬得很。 “嗯哼!”刘霖抿嘴忍痛,抓着李记奎的胳膊跟随肚子一起发力。 黎明到来,李记奎在血水中抱起一个小小的柔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