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敌国太子心尖宠(重生) 作者:焦糖非鱼 文案 云柒贵为一国公主,享的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万千宠爱,误以为自己与驸马情投意合。 当她被推下湖溺水而亡,灵魂飘至空中,才惊觉自己所爱竟早与旁人做鸳鸯。 睁眼回到大婚前,这一辈子,她定不能重蹈覆辙。 大婚在即,她去寻太医司离,却被他养着的毒蝎伤了。 解毒便解毒,为什么要扒衣服? 【男主】 司离是厌国的太子,也是最毒的毒源。 受父命潜入云烟国,他既是皇宫里最受尊敬的太医,也是藏于民间最令人恐惧的毒王。 他无心无情,直到一个娇气的小公主在他面前倒下。 司离唇边溢着鲜血,一身金边绯衣立于皑皑白雪中。 女子乌发间的金步摇随着走动而轻晃,眩了他的眼。 他单膝下跪,拂去她红裙边的白雪,抬起她的裙角印下一吻。 此生,我只愿做你的不二臣。 *男主一直以太医的身份在皇宫,后面女主才会知道男主的各种身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柒;司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脚踢渣男,怀抱敌国太子 立意:爱是包容、理解、尊重和陪伴 第1章 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云柒挣扎着乱舞四肢,勉强睁眼,眼前依稀一团金光。 她是被人推下湖的。 求生的本能使她在极端的恐惧中奋力拍打湖水,但云柒不会水,肺里的空气随着她肢体的摆动而消耗殆尽。 这便是她这一生了吧。 窒息的痛苦袭遍她的全身。恍惚间,她看到幼时的那个男孩子笑眯眯地给了闹脾气的她一块糖,就这样一小块糖果,她记了十三年。 不知道她发生了意外逝世后,她的驸马该怎么办。 身体突然变得轻盈到不可思议,云柒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飘在空中。 原来这就是灵魂? “驸马,你说她死了吗?” 这声音…… 她闻声望去,只见她的表妹沈如奕攀附着驸马的胳膊,而驸马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不死,她又不会水。”他伸手抬了抬沈如奕的下巴,“还叫驸马?” 她听到沈如奕娇羞地唤了一声“韩哥哥”。云柒的心一阵一阵抽痛,可她身已死,没有泪,那痛便无处释放,压在心间,叫她一个灵魂都几乎无法呼吸。 她爱了十二年的驸马,和她最亲的表妹,竟策划许久要取她性命。 就这一瞬,头痛难忍,云柒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等那阵痛意消失,她睁眼,看到的是前世的寝宫里挂着的粉白色床幔。 还不等云柒反应过来,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你们动作轻点,公主还没醒。” 她起身整理好里衣,掀开床幔:“没关系,本宫醒了。” 贴身大宫女芫茜是她乳娘的女儿,从小便跟着她,既是侍女又是玩伴,因而芫茜对她恭敬中也带着熟络。 “殿下,您再不起可又要被陛下罚了。” 云柒苦笑着摇摇头,父皇对她百般宠爱,才不会因为睡到日上三竿便罚她,左不过絮叨一会儿,便要被母后瞪。 大抵是自小被宠,所以她认定一个人便会如此盲目,饶是她那表妹三天两头来她寝宫,她也只当是亲人间的亲密。 呵,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陷在甜蜜的谎言里。 “殿下,您怎么了?是在为婚宴紧张吗?不用担心,奴婢都为您打点好啦。保证您明日风风光光地与驸马成亲。” 明日? 那她便没有时间拒婚了。不过也好,不进门,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上天既已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欺她负她的人渣,又怎可安活于世? “辛苦了,来为本宫梳妆吧。” · 深秋的天,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 “明日便是柒儿的大婚了。” 皇后容氏蹙着眉,满眼的金黄令她突然间对明日女儿的大婚生了些忧愁。 “夫人为何愁容满面?柒儿是公主,与旁的女子不一样,她有最厉害的娘家人。” 皇帝深爱发妻,后宫那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妃子无非是为了堵朝臣的嘴,多生些孩子,免得他们成日与他叨叨“一双儿女于国不利”、“多子多福”的话。他与容氏有个约定,没有旁人时,他们只是一对夫妻,不用唤“陛下”、“皇后”,听着生分。 “这我知晓,只是……”容氏抚着心口处,“我总有些不安。” 云青明白自家夫人的想法,韩氏乃将军,其嫡子做驸马确实对朝政不太有利,但女儿从小爱慕他,纵然是他们做父母的摆出了皇帝皇后的威严,也奈何不了她的决心。 “夫人莫要发愁了,相信柒儿吧。” · 芫茜怔愣地看着自家公主穿上靛青色金丝勾边的衣裙,公主鲜少穿这样深色的衣裳。 从前她好奇问过,公主回她因有人喜白衣。后来她长大一点,开了窍,才知道原是韩氏嫡子喜白衣,公主爱慕他,才投他所好,衣柜里多是浅色。 不过她始终觉得,公主还是穿深色好看,更衬得她肤若凝脂。 “好看吗?”云柒在芫茜面前转了一圈,笑吟吟地问她。 小宫女呆愣愣地点头,看红了脸。她知晓公主美极,却没想到如此勾人,定是因为从前总穿不那么合适的素色,平白减了几分耀眼。 见云柒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往外走,她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太医院。” 芫茜不解,以为是公主身体不适,想说直接喊人便可,不必亲自跑一趟。云柒闻言只是摇摇头,不肯多解释什么,还让她不用跟过去。 小宫女担忧,公主本就貌美,今日还打扮得精致,太医院那群男人会不会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然而,有非分之想的是云柒。她要去太医院寻司离,向他讨两味药。 一剂致昏的药,一剂致死的药。 · “这两味药,可不像是治病的。” 司离一身白色的官服,面前摊着一本医术和一张书写了近一半的纸,望着云柒,黑沉沉的眸子里却并无不解。 云柒懒得深究。她寻司离无非因为他是整个云烟国医术最好的,加之从前他为父皇把脉问诊时她见过两面,觉得此人看起来温文尔雅,颇为沉稳,不像个虚浮的人,谈条件时不太会蹬鼻子上脸。 若他不肯,寻别人也无所谓。 “司太医给是不给?” 云柒觉得这太医真是不把自己当下属。 宫里除了父皇和母后,饶是后宫那几个妃子是她长辈,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的。司离可倒好,见她来了只是虚虚一低头,问了声好便自说自话地起身坐回原位,她不跟他计较,问他要两个药,他倒还怀疑起来了。 司离站起身,慢悠悠道:“殿下莫急,臣去给殿下取来便是。” 这般清风道骨的姿态,倒像是她着急了一样。 云柒微恼,却碍着暂且有求与他而不与他计较。 见司离进了一个门口垂了帘的小房间,云柒左看看右瞧瞧。她此前从未踏进过太医院,这里充斥着的草药香和笔墨香倒是令她舒适。 忽而,她瞧见花架的角落里有一个黑点在移动,便凑近要去看。 待真的凑近了,云柒又被所见吓了一跳。那黑点竟是一只长相怪异的蝎子,足长,尾勾竟比头还大! 她扶着胸口向后跌了一步。 “殿下别碰!” 可他提醒得晚了一步,云柒已倒在地上,靛青的裙摆如一片鸢尾。 啧,真是好奇心重的小公主。 又不能唤人来给她送回去,他还要给她解毒,而且那只他养了好久的蝎子也失了用处。 麻烦精。 所幸太医院今日就他跟赵太医两人,赵太医去给皇后请平安脉了,眼下只他一人。 司离将云柒横抱起,走进他休息的云樱阁,把她放到榻上。 太医是正常男子,所以除非值班,否则他们不能留宿宫中,故而休息的地方并不放床。 刚才他将小公主放下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她垂下的手背磕在了榻的扶手处,司离瞧了瞧,就这么一下,莹白的手背竟已泛红。 娇气。 约莫是那只蝎子多日没能释放毒液,这回对着云柒就将尾刺扎进锁骨下三寸,又凶又狠,将靛青的衣裳染出一片紫。 司离伸手扯开云柒胸前的布料。、 也不知道这么轻的小公主怎么长这么大的。 他原想用内力逼出她体内的毒,可那雪白的嫩滑又在他眼前晃悠,便改了主意。 司离脱了衣服,用一片小刀对着心脏的位置刺了进去。 以心头血解毒,他想看看小公主的反应。 · 云柒的脑子迷迷蒙蒙的,不甚清明,隐约听见耳边有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哭什么?” 像是个男子的声音,又好像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胸前领口微敞的司离正坐在她旁边。或者说,是她的头枕在司离的腿上。 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自己,也敞开着。 登徒子! “司离!你大逆不道!竟敢轻浮本宫!来……” “嘘——”司离抬手捂住了云柒的嘴,俯身凑近她,“公主殿下再喊,可就要把那两剂药喊没了。” 闻言,云柒顿时停了挣扎,只用一双含着水光的眸子瞪着他,丰润的唇瓣恰好贴在他掌心。 他收回手,笑问:“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云柒理顺了气,下了榻,才感觉到心口处又酸又疼。她低头,看见心口处贴了一块纱布,一愣,又看向司离,发觉他敞开的领口下,胸口还渗着血。 “那蝎子……你救了本宫?” 她脸上的红晕和慌张都被他收入眼底。 司离浅笑:“殿下不必客气。” 明明是极俊的一张脸,勾起唇角便如四月的春风,但在今日云柒的眼里,与那浪荡子的邪笑没什么分别。 顿时冷了脸,衣服一拢,沉了声音:“还请司太医好自为之。” 司离仍恹恹地斜坐在榻上,语气平淡:“可惜殿下的毒,得五日才能解完。” “五日?”云柒惊讶,“像今日这般?” 他蹙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或者殿下愿意光着身子让臣以内力逼出,只是那样的话,需得十日。”末了他又顿了顿,“别无他法。” 敞开衣襟五日,还是光着身子十日,云柒不需要思考就能决定。 “为了不引起怀疑,之后你来本宫那里。问起就说是本宫要你请平安脉,明白了吗?本宫的药呢?” 小公主板着脸倒也挺好看。 “是,殿下。药在桌上,劳烦殿下自己拿。” 司离目送着云柒的背影,日光照进里屋,他的一双眼睛却还埋在阴影里。 · 芫茜很是担忧。 公主都两个多时辰没回来了,一个人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即便是在宫中,万一碰到刺客,禁卫也未必能赶得上。 她万分忧心,忍不住出了清平宫去后宫寻找。 “你听说了吗?那个韩氏嫡子,醉了酒,在酒楼里闹呢。” “未来的驸马?” “对,听说他不愿做驸马,倾心于沈郡主。可是公主喜爱他,便向陛下要人,他才不得不做驸马。” 芫茜冷了脸,轻咳了一声,吓得那两个婢女一大跳。 两人转过身来,她才认出这两个都是沈郡主沈如奕的婢女,在这儿嚼公主的舌根呢。 “郡主宫里的奴就是这般说话的?” 两个小婢女听了这话气得脸涨得通红,额间都隐约暴起了青筋。然而两人只能生生闷气,理智尚在,知道得罪公主的贴身丫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故而迅速地堆起谄媚的笑连连道歉。 芫茜着急公主,见两人道了歉便也不继续追究。 一转了身,两人便继续低头说小话。 “切,装什么装,不都是奴?” “谁让人家是公主的奴呢?跟我们这种人可不一样,人家呀,是半个主子呢。” “哼,公主娇蛮任性,难怪驸马不喜爱她。她哪比得上我们郡主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就是,无非是因皇后所处,陛下才如此纵容她。她除了一张狐媚子脸,还有什么好的?” “你们想知道本宫有什么好的?” 听见声音,两人浑身一震,惊恐地抬头。 云柒笑着看她们,像是猎人对猎物最后的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可以点收藏哦~ 第2章 “来人!” 因在后宫,即便云柒没有带旁人,她喝一声,也有几个小太监和小丫鬟迈着小碎步跑来。 “绑上。” 两个婢女哭喊着求饶,云柒闭了闭眼,似是不耐烦。 “你们的主子呢?” “回……回殿下的话,主……主子在里头……里头休息。” 两人哭得伤心,将云柒吵的头疼。 “都快晌午了,郡主还休息呢?”她抬高了声调,就想看看她那好妹妹是不是还要当个缩头乌龟。 一会儿,着一袭白裙的沈如奕开了门,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这场景,瞬时就红了眼。 云柒瞧着她那人畜无害的样,突然想起民间似乎有种病,专指这种眼睛通红的。 “殿下……这是何意?” 沈如奕见到这幅场景是有些讶异的,她的表姐是娇纵了些,但对下人还算客气的。尤其是她宫里的下人,今日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宫女是做了什么,惹得她如此生气。 没用的东西。 云柒斜睨着柔弱的沈如奕,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原来韩烨廷的眼光这般差。 “妹妹莫要只顾读书而忘了教养下人。”她顿了一顿,“今日说本宫,明日恐要道父皇了。” 沈如奕眼神一暗,知道这两个蠢货准是嚼舌根被抓包。 她定了定心,换上温柔的笑脸。 “殿下说的是,妹妹以后一定好好管教。” 云柒点点头。 两个婢女见此正要热泪盈眶地谢公主饶过她们,却见公主冷着眼神,朱唇轻启。 “打。” 一时间,别说是两个犯事的婢女慌了神,就是沈如奕和芫茜也颇为惊讶。 芫茜愣了愣神,她觉得好像自从今日公主醒来,就与以往有一点不同。 “给本宫搬把椅子来。啧,”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给她们嘴里塞两块布,吵死了。” 沈如奕看她这架势是不打到满意不会罢休了,心下也顿时生了烦躁,但她不过一个不受宠的郡主,面上还是得维持自己的温婉柔和。 云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沈如奕,她的表情变化被她尽收眼底。 她冷哼一声:“妹妹的下人,姐姐今日替妹妹管教了,妹妹不会怪姐姐吧。” 沈如奕只觉今日这傻公主怎么变了,还会与她这样不阴不阳的说话。这般,让旁人听了去,倒像是自己的不对了。 “殿下教训的好,妹妹怎敢怪?” “那便好,”云柒抬手,故作大方,“可以了,松开吧。”她盯着那两个婢女,“下回可莫要再犯了。” 她俯身,作势要将两人口中的布扯出。 离得近了,她用只有她们三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下回,就是身首分离了。” 两个婢女浑身都在发抖,她瞥了一眼沈如奕,什么都不说便走了。 沈如奕费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进了屋子,便撒气似的摔了皇帝赠她的夜明珠。 迟早,她要将这些年受到的冷落和委屈统统讨回来。 · “殿下今日可真解气。”芫茜跟在云柒身后,嘴角扬着,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芫茜原就与她一同长大,不过比她稍长几个月,此时更像个天真的少女,恨不能蹦蹦跳跳。 云柒也觉得心里畅快。从前她被父皇和母后保护得太好,以为别人都如他们一般爱着自己,这回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才晓得人心不可测。今日恰巧碰见,更是发觉甚至都有下人瞧不起自己。 “往后再有此事,”她顿了顿,眸色深沉,“连同主子一块儿打。若是有人说你,也照打不误,不必通知本宫。” 芫茜愣了愣,察觉公主神色不似往常明朗,便小心翼翼地问:“这……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 “放心,不会。” 若是会,便不至于将她宠得那么容易轻信旁人。 那狗男人喜欢的柔弱美人,她堂堂公主不稀的当。 “殿下,您一上午去哪儿了呀?也不让奴婢跟着,要奴婢好生担心。” 芫茜娇娇弱弱的语气让她回神,偏头一看,那小宫女正噘着嘴像是在跟她撒娇。 “随便走走罢了。午膳过后本宫要去看看母后,让厨子做些清淡的菜。” 她攥着袖口里的两包药,琢磨着司离,只觉得这人怪异。 “茜茜,你可知那太医司离?” 芫茜一愣,脑子里不由的冒出司太医清隽俊美的谪仙模样,面上一热。 宫中见过他的女子大多对他都有些心思,只是司离其人想来冷漠寡语,而且司离一般只为帝后二位请平安脉,除非皇亲国戚有人患了疑难杂症,不然都请不动他。 故而,公主应是不太见到他的,怎么今日好奇起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挑了最正经的回答。 “回殿下,司太医是宫里医术最好的。” “这本宫知道。”云柒蹙眉,想起那只蝎子她就寒毛直立,“算了,无事。” 毒蝎可不仅仅意味着医术好。 司离,定没有那么简单。 · 正在斜倚在美人榻上假寐的皇后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睁开了眼,一团青色扑向她。 “母后!” 容氏抬手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面上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与娘亲撒娇。” 云柒打小受宠的一大部分原因,确如那两个婢女所言,她有个受宠的皇后娘亲。她一直觉得,若父皇并非皇帝,那他们家就是最幸福的一家三口,没有什么妾室姨娘。 哦,不,一家四口,她总把她的倒霉哥哥忘了。 “哥哥呢?” 提及太子,容氏脸上没了笑意。 “你那哥哥,成天就跟你父皇吵架。”她叹息一声,看了看蹲在她身前,仰着一张小脸的女儿,不由的对女儿又多了几分怜爱。 “若你哥哥像你一样贴心就好了。” 这话听得云柒愧疚涌上心头。 上辈子她那样轻信小人,知道自己的死讯后父皇和母后一定很伤心吧,倒霉哥哥说不定也哭得稀里哗啦,像他小时候被她欺负一样。 “女儿可是小棉袄,小棉袄能不暖心嘛。母后放心,待会儿女儿就去揍他。” 说着她就挥挥拳,一派天真。 容氏被她这样的故作幼稚逗笑,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淘气。” 云柒一下午都窝在容氏寝宫里,想要享受大婚前最后的清净时光。明日的麻烦就先留到明日再说吧。 皇帝云青面色沉沉地踏进皇后的寝宫时,看见的便是妻女开怀大笑的场景,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消散了。 还是女儿好。 他走近,云柒见了他便行礼,甜甜地喊他“父皇”,不知道比云季那个臭小子好多少倍。 容氏朝他福了福身子,因没有外人,所以没有过多的礼节。 “云季还不愿吗?” “唉,那臭小子,不提也罢。” 云柒听他们的话只能沉默,上辈子她这几天都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兴奋中,压根没来探望过母后,更是不知道哥哥不愿做什么。 “哥哥不愿什么?” “习武。”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偏生莫名其妙的善心,坚决不肯习武,说是戾气太重,恐伤无辜。 也不知道他连个长枪都提不起来的,宫里那么大一片练武的场地能伤着哪个活人。 云柒这才想起来,哥哥确实自小就心善,踩着个蚂蚁都能心疼半天,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 哥哥虽是太子,但自小也颇受宠爱,儿时也没少忤逆父皇,现在让他做不喜的事,更难。 而且……哥哥不愿习武的真正原因,父皇和母后都不知晓。 “女儿去与他说说。” 云青颔首,赞扬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便说要与皇后单独说话。 云柒笑着做了个鬼脸,才去东宫找云季。 上辈子她仗着自己是公主,肩上没有哥哥那么沉的担子,成了婚之后整日就知道霸着韩烨廷,记得她被骗去游湖的前一夜,哥哥还在为邻国的战争头疼。 这么想着,歉疚越深,对韩烨廷的憎也越深。 要不是韩大将军是他爹,她明日就一剂毒药送他归天。 · 东宫离皇后的寝殿近,不一会儿就能走到。 她及时调整了表情,笑着唤云季:“哥哥!” 他正在看书,听见妹妹的声音,先是一喜,继而又不痛快起来。 明日妹妹便要嫁人,前几日妹妹就如此兴奋,理都不理他,今日来找他,铁定是父皇又告状。 他天不怕地不怕,对着皇帝父亲也敢梗着脖子忤逆,偏是对小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姑娘一双眼水灵灵亮晶晶的,天底下最好的黑玛瑙都比不上,稍瞥他一眼,他便想将这世间做礼物捧在她面前。 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除了习武。 “柒柒,我不答应父皇的,你还是回去筹备婚礼吧。” 这倒霉哥哥,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眉心一动,眨巴着眼睛。 “哥哥怎么这样说?妹妹今日来,是想说,哥哥不愿习武没关系,妹妹会替哥哥学。” 云季最怕她这样,明明知道她是藏着坏心,却偏狠不下心拒绝。 “云柒,你一个女孩子家,习什么武?!” 见他眉间拧成了“川”字,云柒也不再与他客套。 “哥哥,我知你为何不愿习武,嫂嫂她当年……”她按了按眉心,“但哥哥,太子之责,容不得你拒绝。为了云烟国,你若不习武,今后领不了兵,那便只能由妹妹来。” 她停顿了许久,云季面色仍然暗淡,但已略有些松动。 “哥哥,斯人已逝。你若还护着我这妹妹,就莫要再困于过去了。父皇如今,也不再能像从前那样了。若今后还有战争,除却韩将军,便只有你了。” 云季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哥哥知晓了,回去吧。” 回清平宫时已过了饭点,云柒也不大饿,便早早洗漱沐浴。 更衣时,突然想起自己胸前的伤口,便止了芫茜的动作,背过身去自己动手。 “茜茜,宫里和赵太医那里都去知会一声,这几日本宫的平安脉都由司太医请。” 芫茜虽不解,但还是及时应了下来,并且不再多问,便退了出去。 云柒心里烦得很。 云烟国向来民风淳朴,会医的大有人在,但会毒的寥寥无几,也不知道这司离是哪学来的毒,又为何要在太医院养个毒蝎。 她忽然又想到,今日她是晕了过去,无知无觉,这后面四天,她岂不是要清醒着在陌生男子面前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司·陌生男子·离 第3章 深秋到底有了些凉意,云柒本就惧寒,或因中毒,昨日在宫里走了一圈衣着单薄,第二日就隐隐有些发热的趋势。 “殿下,没事吧?”芫茜蹙眉问她,眼里满是担忧。 她全身无力,只能坐着让芫茜为她披上中衣。 “无事。” 开口的嗓音也是哑如摩擦砂砾。 芫茜看着自家公主面色苍白神色疲惫很是忧心,今日大婚,公主却是这个身体状态。 “殿下,唤太医来看看吧。” 云柒一思索,反正司离今日也要来给她解毒的,不如顺道吧。 “让司离过来。” 洗漱完,她便倚在床头。 “早膳……” 她闭上眼,“吃不下。” 芫茜乖巧地应了一声,带着其他人退下了。 当她等得快要睡着时,芫茜在门外唤她。 “殿下,司太医来了。” 她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进来。” 原本神智已有些迷蒙,搭在身上的被子也有些滑落,她将被子往肩膀上扯了扯,又坐正了一些。 司离提了个篮子进来,篮子上盖了块白色的布,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云柒还坐着盯着篮子愣神,司离已经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殿下,手。” 云柒这才回过神来,今日离得近了,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恍神间,司离已经将白色的布盖在她腕上,手指贴了上来。 她一激灵,缩了下手。 “别动。” 他的声音如他的手指一样冰冷。因着发烧,云柒更能感觉到司离身上远低于常人的体温。她到了秋冬也四肢寒凉,但司离的体温似乎更低一些,透过布也能感受到,像个冰块一样。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司离随口道:“臣儿时身体不好,落的病根,体温比常人低些。” 云柒刚要觉得他可怜,便听他凉凉地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若殿下不适,还是唤赵太医来罢。” 罢个头。 云柒收了怜悯他的心思。原以为司太医同旁人说的一样是个少言寡语的雅士,现在她知晓了,少言寡语是不错,但真不能说是个雅士。 她撇嘴,哪有雅士给人解毒要双双敞开胸膛的。 “殿下此番风寒不太严重,但因着蝎毒,不易好。”司离收了手,拿回了帕子,转身从篮子里取了个白瓷的小瓶子出来,“蝎毒怪臣,因而臣为殿下带了去疤药。” “去疤药宫里有的是,你不如想想有没有别的解毒法子。” 总不见得真要她与他“坦诚相待”吧。 司离笑笑,虽是勾了唇,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这药是臣亲手调的,殿下若有需要可以试试,与宫里那些不同。解毒……”他瞟了一眼云柒微松的领口,“臣说过了,别无他法。” “殿下若是介意驸马的感受,臣可让殿下昏睡一刻钟。” 她倒是不管韩烨廷介不介意,只不过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 但左右,她一个公主也无须跟臣子解释什么。 “你要打晕本宫?不想要脑袋了?” 许是她这话真有可笑之处,司离唇角扬得更高,喉间震动,那笑竟攀进眸底,给漆黑的眸染了些光亮。 但云柒在欣赏之余,也为方才略显幼稚的话红了耳朵。 司离又从篮子里拿了一样物件,一根红绳串着一个纯白色的软玉戒指。 成色这样好的玉戒,倒不像一个太医有的东西。 这般想着,司离已经拿着它的绳结处轻晃,那白色的玉戒便在她眼前左右摇摆。 她意识清醒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殿下莫慌,臣不会打晕殿下。” 小公主不一会儿就歪倒在床上,他看了眼云柒露出来的一大片脖颈到锁骨处的莹白,手指灵活地扯松了桃红色的衣襟,又撕下昨日贴的麻布。 他自觉扯的手法精妙,等小公主醒了一下就能收紧,看不出什么痕迹,比昨日脱衣服要方便许多。 司离给自己的也松了松。 小刀在篮子最底下,锋利的很,轻轻划过皮肤便会留下口子。他拿着小刀,刺进昨日未痊愈的伤口。 刀尖沾了他的心头血。 他将刀尖小心地按上她的伤处。似是好奇,他眉头轻蹙,手上用了点力,伤口又被划开了一点,她的血自刀尖溢出,而他的血又流入。 小公主大抵是在昏睡中也觉着疼,嘤咛了一声。 司离抬眼看了她未施粉黛的脸,虽苍白,尤绝色。他忍住俯身亲吻她伤口的冲动,起身为她换了块新的麻布,自己理好了衣襟,正要走,忽然转身把她的衣襟也拢回原样。 她的眉头仍皱着。 娇气。 “司太医?殿下还好吗?” 司离并不认识小公主的贴身宫女,所以她一凑上来他便后退了一步,面上仍挂着温和的笑。 “还好,这是药方,配三日的,一日两顿。殿下乏了,一刻钟之内不要打搅她。” 芫茜年纪也小,见着清秀俊美的司离便有些小女子家的羞意,他声音又清清冷冷的,让她一时间忘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比如,殿下从不会再外人面前歇息,尤其是男子。 比如,这个太医似乎不太把自己当个臣子。 · 婚宴从未时开始便要布置起来了,尤其是云柒的妆容衣着,都需要花费许久。 “母后……”云柒的头仍昏昏沉沉,抱着容氏不肯撒手。 容氏是得知云柒染了风寒特地来看看的,没想到女儿今日格外粘人,都快申时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 昨日云柒还揣着一颗大无畏的心,觉得不过就是嫁了人渣再踹了他。而今日那些侍女捧着一堆堆大红的东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慌。 她虽是重活了一世,但上辈子死时堪堪二八,与韩烨廷成婚不过两年。记忆重合,她才发觉比起踹了人渣,她更希望不嫁给人渣。 母后将她抱在怀里,她几次欲要将拒婚的话说出口,又咽回肚子里。 上辈子她如此任性,这辈子不能再这样了。 韩烨廷毕竟是韩将军的嫡子,况且是她跟父皇提的意,临婚宴了又拒婚,韩将军面子上不好看。拂了将军的面子,对整个国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母后,若是驸马对女儿不好……” 容氏面色一变,急急抢过话头:“那你父皇定会为你撑腰。柒柒乖,莫要再想这些不好的,又要头疼了。” 人总是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天塌下来都能顶住,但一旦有人伸出双手,那就是磕着碰着了,也要哭上一番。 云柒已然红了眼眶,本就沙哑的嗓音又带上将哭未哭的鼻音,听着让人心都要碎了。 “父皇呢?他怎么不来看看呀?” 容氏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声叹息从嘴边溢出。云柒心里一颤,离开了容氏的怀抱。 “父皇怎么了?” “无事,只不过前日‘毒王’无厌又有了动作。水家村一家四口一个不留,你父皇在头疼这件事呢。” 毒王无厌? 她从前有听过这个名字,那会儿她一心扑在韩烨廷身上,对旁的事情都不过脑,但这个人的名声实在太臭,饶是她都有深刻的印象。 他每月十五便要杀人,每次杀四个,这个习惯持续了两年。 而前日正是十五。 杀的人没什么交集还不算,用的手法还恐怖至极。 毒王是民间百姓给他的称号。他每次杀人,现场都干干净净,连尸体都没有,只会留下一张写着无厌的字条。 众人于是猜测他叫无厌,可至今都查不到这个人,谁也不知道这无厌代表了什么。 “唉,你别瞎操心了,今日大婚,要开开心心的。你父皇也盼着你开心呢。”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容氏便出了房间,让丫鬟们给云柒梳妆了。 · 云柒的掌心被汗湿,红盖头还在她头上,她睁眼便是一片猩红。 问司离拿来的致昏药已经被她撒入酒杯,等韩烨廷进来,同她饮了交杯酒,便会昏睡一夜。明日,她就说他喝醉好了,反正她是公主,旁人说不得什么。 她约莫坐了半个时辰,已不紧张,正想着这韩烨廷再不来她就掀开盖头吃点东西时,男人推开门进来了。 他带着一身酒气,走到她身前。 “公主殿下,小的这就为您掀盖头。” 上辈子,他也是这样,仿佛娶了她是天大的耻辱。婚后的头一年,韩烨廷每日都在通过羞辱自己来羞辱她。她那时哭着喊着,以为只是他觉得地位不平,她便愿意抛下公主的高高在上,只为求他的一点善待。 那时候,她说:“驸马是驸马,与下人不一样。” 可那是上辈子了。 “不用,本宫自己来。” 这便是默认了韩烨廷是低她一等的。 她掀了盖头,一眼都不看他,径直走向红木桌子,拿起没下药的那被酒。 “过来喝了。” 韩烨廷惊讶于成天缠着他死乞白赖求着皇帝要嫁给他的小公主今日是这样的态度。他转念又一想,或许只是任性的小公主不知从哪学的把戏罢了。 毕竟尊贵的公主殿下,知道欲擒故纵,却不知道巧取豪夺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没什么防备,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朱唇皓齿,他无数次想过,若她不是公主就好了。他何尝不享受她的溢于言表的喜爱,何尝不沉醉于她艳丽的面容,可她偏偏是公主,一声令下,他便是她的所有物。 羞愤交加,他举起酒杯就一口饮下。 下一刻,他便倒在地上。 云柒一愣,急急地打开抽屉翻出另一包药,看清了上面的字,才吁了一口气。 这药这么猛,她差点以为倒错了。 她坐在凳子上,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感受到自己没什么波动的心跳,才发觉竟是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大概是韩烨廷成功消磨了她的爱,或是地下走了一遭回来心境变了。 或者,也许他是对的,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爱他,只不过他总是冷冰冰地对她,丢了她公主的面子,她便恼羞成怒,要得到他。 谁知道呢? 她曾是真的喜爱他,觉得全天下只有他配做自己的驸马。而现在她又想了想,发觉韩烨廷也不过如此,只是身量高大,会武,也没什么旁的优点。 没有优点,缺点还一大堆。 譬方说现下倒在地上的姿势就不太雅观。 云柒还记着自己的风寒和蝎毒,没喝酒,踢了踢韩烨廷,见他一动不动,便合衣睡下了。 第4章 韩烨廷觉着云柒这阵子十分古怪,成婚两日了,这从前一直缠着他的小公主竟然未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那天许是喝多了,醉倒在地,虽他本就不想跟她发什么关系,但洞房花烛夜让公主一个人睡总是不太好。第二日他想与她道个歉,结果她竟然让他退下,同下人说的话,竟用在他身上。 当时,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结果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云柒也没遣人来唤他。等夜晚他冷这张脸回去的时候,发现云柒已经一个人睡了,还睡得香甜。 甚至,她那贴身大宫女还跟他说,公主另布置了他的房间,以后他就睡在那屋子。 她下嫁于他,就是为了羞辱他? “驸马,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沈如奕坐在韩烨廷腿上,伏在他胸口,言语间都是惊慌。 他看着怀里的人眼捷轻颤,往他怀里躲的样子,就觉得心中一片畅快。沈郡主才是他心仪的人,闭月羞花之貌,温柔娴淑之德。 哪像那个公主,仗着自己的身份,成天作威作福,先是霸着他,现在又赶他。 “如奕莫怕,她那个脑子,哪会发现?” 他也曾好言相劝,明里暗里示意过,但尊贵的公主殿下总以为他在害羞,还天天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她绝不会养面首。 这才让他心里那点耐心和愧疚荡然无存,只剩厌烦。 沈如奕当然知道云柒发现不了,谁不知道公主一向心大,她心里在盘算别的事情。 “那她会不会是……” 她欲说还休的停顿,勾起他探究的心思。 “什么?直言就好。” “姐姐或许是有了面首……”她故意这么说。 韩烨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好面子且自命清高。况且,成婚才几天,告诉一个男人妻子同别人寻欢作乐,谁都受不了。 云柒真的找了面首,他也没理。公主养面首再正常不过,前朝还有太后养了一院子面首的。但话由她来讲,就变了味。 她果真感受到韩烨廷握着她的手一紧,她便软软地又开了口:“韩郎莫要生气,公主养面首是……” “是合情合理的事。” 只不过,云柒这般做,当真是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 他从前只当她是霸道不懂事,现如今看来她心思不纯,更不是当妻子的好人选。韩烨廷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头上戴的素玉发簪,心道同是宫中长大,还是他的如奕洁身自好。 · 云柒看着面前即便着的是普通官服也看起来风流倜傥的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又不行礼。” 司离一愣,继而勾着唇弯腰行礼。 “殿下。” 云柒斜睨了他一眼,看他不诚恳的行礼便晾着他弯了一刻钟的腰才让他起身。 她倚在床头,凉凉地开口:“下回再不行礼,便是腰断了都不准起。” 眉梢一动,司离将腰更往下弯了些:“是,殿下。” 云柒察觉他的故作恭敬,但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她仍有余热,伤口也有些细细密密的刺痛,现在只想让他给她解毒。最后两次了,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么个不冷不热又不尊她的人杵在她面前了。 “过来吧。”她盯着他的小篮子,“那个法子……你教本宫吧。” 韩烨廷好面子,她天天将他拒之门外,万一哪天他恼了,她来不及给他下毒怎么办,还是得另寻一种方法。 “殿下是说这个?”司离拿起那个玉坠子。 云柒点点头。 他笑,“殿下恕罪,这法子若用不好……还不如下药。” 她的眉心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怎么感觉这人是知道什么似的。 “你能用好,本宫就不能用好?” 司离看了会儿她瞪大的黑眸,索性白袍一撩跪了下来。 “这法子管用,是因为殿下最近身体抱恙,更容易受影响昏睡过去。对于驸……常人,是不大管用的。若臣教了殿下,出了岔子,殿下贵为公主自是无所谓,但对臣来讲就是掉脑袋的事。还望殿下恕罪,臣教不了殿下。” 云柒心里别扭,他这般言辞切切,简直就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不过,这样跪着,才更像个臣子。 她不再强求,让他赶紧给她解毒。 司离起身走近她。 她盯着那左右晃动的玉坠子,意识模糊时,突然觉得身体一阵一阵的热,像置身火炉。 云柒想要抬手推开他,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司离见她表情不对,连忙放下坠子,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唔……” 司离本就体温低,抚在她额间的手背像是能给她降温的冰块,她嘤咛一声,更想让他靠近自己。 他以为是她的风寒因蝎毒的影响又重了,便转头从小篮子里取出一瓶药,想喂她两粒药丸救救急,再给她开正式的方子。 没想到不过是一转头的功夫,小公主自己扯开了衣襟,露出胸前大片白嫩的肌肤和那一处被麻布裹着却透出血色的伤。 司离眸色一暗,当急用小刀刺入胸膛,在青色的小瓷碗中滴了十来滴心头血。伸手抬起她火热的身躯,把小瓷碗放在她微微张开的嘴边,将血喂给了她。 喝下去的作用发挥得更快,但不如刀尖相递那样有趣。 啧,不知道小公主得罪了谁,竟给她下这种药。 笨死了。 云柒心口的伤十分显眼,她这样衣襟敞开着,宫女都会发现。 他既不能留她一人,又不能唤来宫女。 麻烦精。 “唔……热……” 白色的纱衣在扭动中凌乱不堪。 司离伸手,冰凉的手指从她白皙圆润的肩膀划到线条精致的锁骨,听着她溢出软糯的低吟,神色并无任何变化。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无奈叹息,暂且只能用他的体温帮她降温了。 司离抱着云柒坐在床上,靠着床柱,为她输送着极阴的内力。云柒闭着眼,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身后的一片凉意,她觉着舒服,便左右蹭了蹭。 他面如止水,没有半分寻常男子温香软玉在怀的不自在。 小公主该感谢他这半人半鬼的身体,要不然…… 他低头,一大片肌肤映入眼帘。 要不然小公主就要不得已新婚三天多一个面首了。 期间芫茜敲门询问过,他以为公主行针灸之法为由,拒绝了宫女的入内。 好在司离一向给人以冷漠不可亲近之感,样貌又极佳,宫里上上下下对他的印象都极好,因而芫茜也就信了。 司离忍着把她丢下不管的心,不耐地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云柒呼吸渐匀,体温也降下来,不再喊热。 他拿了纸笔写下了方子,吹干后折叠好塞进她浅粉的衿里。 刚要开门,想起来云柒的衣物还凌乱着,便又折返回去,给她理好了衣裳,才推门出去。 一抬眼,便见转角处闪过一抹粉色。 脚步一顿,便跟了上去。 “小小宫女躲藏在主子寝殿周围,你可是想人头落地?” 那宫女转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哆哆嗦嗦地跪下求他莫要告发她,她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 “哦,原是如此。” 宫女爬到他脚边,正要感谢他大人有大量。 下一刻,人便灰飞烟灭了。 一刻钟后,他回到了太医院。 司离打开桌下的一个玄色盒子,取出里头的东西摩挲了一会儿才放回去。 盒子里的,是那天那只毒蝎的尾勾。 小公主这下可是欠了他许多,也不知道日后她知晓了,会怎么补偿他。 · “郡主,这阿兰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被公主发现了?” 沈如奕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边缘,心里惴惴不安,被宫女一问更是烦躁。 “那傻子能发现就怪了。别说话了,烦得我头疼。” 韩烨廷不在,她温婉柔弱的面具也就揭下了。 被训的宫女叫秋月,她撇了撇嘴,依言退出了房间。 装腔作势。 秋月是新被发到沈郡主宫里的,年纪小,都没及笄,分不太清宫里的是是非非。但她昨日一来就见到了侍候郡主的两个宫女嚼舌根,被公主发现训人的场景。 她觉得公主做得甚对,同时也觉着沈郡主没管教好下人,今日她近身伺候了,才发觉原来是主子本人心术不正。 她倒是挺希望公主能真的发觉沈郡主的阴谋诡计,莫要受了伤害。 · 云柒一觉睡到了午时,醒时便见芫茜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一惊,没料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哑。 芫茜听了也是泪花更多,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一个时辰前她进来的时候,公主躺在床上,满面潮红,她吓得以为公主又烧了起来,急匆匆去找司太医,却发觉他在转弯处停了一会儿。 喊住他后,他才告知她针灸后公主体热是正常的,醒时喝些凉水便会好。 一杯凉水下肚,云柒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 方才虽是昏睡,但她总觉得身体很热,热得要烧起来了,难耐的时候,背后触到一片冰凉,让她觉得舒服,再后来……她便不知道了。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云柒猛地低头,发现自己衣衫整洁,才放下心来。 继而又想到,如果不是因那蝎毒,那就是有人要害她。 “扶本宫坐起来。” 芫茜将她扶起时,她感到腰间有异物。奇怪地伸手一摸,便触到了纸张的形状,伸进腰带,发现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张药方,底下还有笔记锋利的三个小字:遇仙丹。 遇仙丹? 那不是一种催情的药物吗?! 她压下心中惊慌,再仔细看了看药方的具体内容,发现全都是调节气血的东西,心下一凌,快速把这张药方收好。 真是有人要害她啊。 上辈子因为成天黏着韩烨廷,她并没有经历这件事,现在他们夫妻之名形同虚设,倒有人要来害她。 她思索着,将宫里的人都过了一遍,最方便下手的,是她的宫女和最近几天会来她宫中,让她昏睡过去的司离。 且司离是太医,他最懂医药,宫中上下又不太容易怀疑太医,是最容易对她下手的。 但是…… 这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冷漠如霜,反倒不像是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 那么就是宫女了。 芫茜看着主子的表情先惊后恐,最后又有些隐隐的愤怒,有些不解:“殿下?” “宫里大小事务都是你在打理,可记得最近几日有没有新来的宫女?” 芫茜眨了眨眼,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认真回忆了一番,最后摇摇头。 “没有。清平宫里的宫女都会经过皇后娘娘,不会统一分配进来的。” 那么就是宫里的主子看她不顺眼,要谋害她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她顿了顿,“告诉司离,本宫记他一个恩情。” 芫茜心头一跳,但也没多问,应了声便退下了。 因着她父皇明目张胆的偏爱,所以后宫那些嫔妃也知道自己能享受荣华富贵,却不可能得到皇帝的心,便向来没什么勾心斗角,多半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更遑论与她有什么恩怨。 下人们就算是因为她从前爱韩烨廷爱得要死要活而瞧不上她,也没这个胆子做这种事情。 除了她亲哥哥,父皇别的孩子多在宫外。 沈如奕,只有她与她结怨最深。 她虽一直把沈如奕当自己亲妹妹,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知道沈如奕一直把自己当做眼中钉。 那便是她派宫女混进来,趁机下药。 为了什么呢? 余毒未消,她在床上坐了会儿便觉得热,伸手拉了拉衣襟。 司离? 她知道这几日司离都会来她宫里,所以当她药性发作,便会与司离发生关系,进而,韩烨廷与她的关系就算完全破裂。 而且新婚三天与驸马分房睡,却与别的男人翻云覆雨,这旁人还不是什么贵族子弟,仅仅是一个太医,简直就是在往韩将军脸上甩耳光。 沈如奕可真是,亡她之心不死啊。 今日她那般,司离也并未对她做什么,还悄悄给她写了药方,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若说他保密致昏药和致死药,她中了蝎毒可以抵消。那么这次,这个人情她可真欠大了。 第5章 韩烨廷正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云柒及时地调整了面上的表情,装作坐在梳妆台前梳发,随后她又拿了两个耳夹戴好。 “驸马怎么有空来?” 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屋子,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床铺也是整整齐齐的。继而,他又将目光放在云柒身上,衣着整洁,面色如常。 不像是如奕说的那样,与那太医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又或许是那太医已经走了? 云柒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见他最后略有些疑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故意问:“驸马今日怎么看起来很着急?是找本宫有什么急事吗?” 韩烨廷仍旧想要从井井有条的屋子中看出些端倪,那样他便气得过一些,所以他两只眼睛草草看了两眼云柒便又盯着屋内的陈设,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云柒那里。 故而,问题传入耳中,他尚未反应便脱口而出:“你这房间真是干净。” 云柒不怒反笑,转过身来眼波粼粼地看着韩烨廷。 “驸马很希望本宫的屋子乱些?” 韩烨廷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而目光与云柒那双明亮的黑眸对上,又一时想不出话反击,只能呆愣地看着她。 这般愚钝,她上辈子怎么就看非他不可了? “驸马还是回吧,本宫的屋子当然收拾妥当,不劳驸马费心。” 看她这样好似他是个陌生人一样的神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跟在他身后缠着他的是她,打断他跟如奕两人密谈的是她,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跟如奕提亲却因她公主的“心愿”而成了幻影。如今即便他们和离,他都不可能再娶跟皇室粘着亲缘的沈如奕了。 她倒好,得偿所愿,成了婚,却端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是直接分局两房,夜里不许他踏进一步。 这么想着,黑眸中也染上了点怒意,原本还对沈如奕的说法半信半疑,现在是不挖出这个面首不罢休。 “呵,我自是不费心,公主殿下的寝殿,自有人来打理,比我会得多。” 云柒自是听出了他内涵的意思,回想了一下头一次解毒她醒来时看到的,便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韩烨廷若是相貌堂堂,司离便是清风霁月。 他不曾见过司离,若是见了,识相点也莫要再两厢比较了,丢人。 想起了司离,再看眼前拧着眉的韩烨廷,更是觉得了无趣味。她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懒洋洋地开口:“驸马还有事么?无事便回吧。” 这话他听过类似的,比如皇帝在早朝上说“无事退朝”。 云柒明晃晃地敷衍和眼里的轻蔑让他想要将憋了许久的气通通发泄出来。 他几步走上前,双手撑在梳妆台上,俯身贴近了盯着她。 “有事。”他笑,“圆洞房花烛夜可是大事。” 在床榻上,他就不信她还能端着这幅讨人厌的模样。 “洞房花烛夜?” 韩烨廷想在她精致小巧的脸上寻到一丝一毫的慌张,但什么都没有,甚至那浅浅的鄙夷仍在眼底。 但他还是维持着现在的动作,刻意将唇贴近她的下颚。 “是啊。公主不想吗?” 云柒强忍着心中呕吐的欲望,眉梢一挑。 “哎呀,真不好意思。洞房花烛,本宫已与面首度了。”她满意地看见韩烨廷忽变的表情,继续道,“怎么,如奕没与你说吗?” 他面色一沉,怒火中烧,既有云柒大方承认有面首的愤恨,又有沈如奕与他说三道四被发觉的恼怒。 “公主殿下的面首,可是那太医院的司离?”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云柒勾唇,“太医?即便是太监,又与你何干?” 韩烨廷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答,控制不住地将手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稍一用力,云烟国便要少个公主。 “驸马,本宫一喊,你,和你家人,都要人头落地。”她抬手抚上韩烨廷的青筋暴起的手背,“而本宫还好好活着。至于你的如奕……本宫也不一定会留。” 他本来差点就要松手了,然而听见她提及沈如奕,怒上心头,指尖便用了力。 “她可是你表妹!” 云柒眼底染上笑意,因着颈部被钳制,充血的脸庞给她添了一份脆弱的风情。 “驸马这便承认了?”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向上缓缓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上他的脖颈,“你可要知道,本宫养面首,合情合理,你跟郡主纠缠,可是坏了规矩。也不知道大将军会怎么想,你说呢?” 提及父亲韩立,他的理智逐渐归拢。 他松了手,瞟到她脖子上一圈红印,轻咳了一声,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纵使想杀了她,他也得三思。 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芫茜见韩烨廷阴沉着脸疾步离开,心下一惊,立刻进门,发现公主还好好地坐在梳妆台前,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驸马怎么了?” 云柒把耳夹取下,扔进一个小盒子里,随口道:“羞愤难当。” “羞愤?”芫茜不解。 她能感受到公主在成婚前一日就开始,似乎不再那么关心驸马,而且,好像也不像以前一样对下面的人那样和善了。 这倒算是好事,公主那样缠着驸马,外面不晓得怎么埋汰公主,就因为过于和善,因而别的宫里那些下人也总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上回公主打了那两个宫女,这些天她们都识相了不少。 她没读过书,说不上来那样的感觉,只不过,似乎现在的公主心事也比以前重了,好像一下子长大许多。 这倒未必是好事。 她还是很想念以前那个会笑得如孩童般的公主。 “不用管他。去找找,有没有这两日在清平宫出现过,但你们都不太眼熟的宫女。” 芫茜了然,定是有别宫的宫女混了进来。后宫之事虽因现任皇帝光明正大的专宠,一片平静,但勾心斗角是众所皆知的。 公主突然要寻宫女,那便是有人算计到公主头上来了。 “奴婢知道了,今晚给殿下答复。” 云柒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让她退下并且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她不晓得这药在她体内能作用多久,司离虽是帮她度过了最难的一关,但还会不会有残余的药性就不可知了。 以防万一,她今日最好不要跟任何人接触。 她披散着墨发,褪去外衣,回到床上,用被褥将自己裹得牢牢的。 · 在云柒那里吃了闭门羹的韩烨廷进了沈如奕所在的安宁宫。 因着是皇后的亲妹妹与皇帝的长兄所生,沈如奕一向也是安宁宫和王府两头跑,皇帝和皇后不大管,云柒过去又拿她当亲妹妹,连带着韩烨廷也经常初入安宁宫。 他时常以探亲为由进出安宁宫,也不会有宫女多嘴多舌跑出去乱说话。 “驸马?” 沈如奕正愁着那个宫女到现在还没回来,便看见韩烨廷也是面有愠色地走过来。 大抵又是在云柒那里吃瘪了。 两人进了里屋,房门一关,便谁也收不住脾气。 “你不是说云柒养了一个太医做面首吗?今日我去,分明一个人都没有。”他拿起茶杯又重重地敲在桌上。 沈如奕本就内心烦闷,被他这样抱怨的举动一激,更是气得差点不顾自己秀外慧中的面具。 “你莫要怪我,许是她听见了什么风声,或是你去的不凑巧。” 韩烨廷听了这话,也察觉自己似乎把气撒在了沈如奕头上,便稳了稳心神,起身揽过她。 “或许是吧,我们不再想她了好不好?” 沈如奕还被那未归的宫女折磨着,见韩烨廷说这种话便更是烦躁。 她推了推他,尽力维持着往日话语里的柔情。 “怎能不想?驸马就甘愿拜倒在她群下?那我呢?” 韩烨廷望着沈如奕泪盈盈的杏眸,忽而想到,他今日掐着云柒的脖子,她都还那样若无其事地看他。 她怎么就没有眼泪呢? 他扪心自问,论样貌,云柒真是更胜一筹,但她那般张扬,当真是不可理喻。今日竟还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太医太监的,不知羞! 还是如奕,虽长相不如她,但同样有着闭月羞花之色,更别提温顺贴心。 那公主,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娃娃。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脱身,然后娶你。” 沈如奕低下头,让他看不见自己眼里的风起云涌。 她喃喃道:“公主活着,便不可能让你我结了这连理枝。” 韩烨廷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虽略有惊讶于这话从沈如奕口中而出,却也知晓这恐怕是个事实。 她云柒能痴缠他多年,又能在皇帝耳朵边磨了两年让他们成婚,又哪肯轻而易举放他自由,再娶她表妹? 可若是要杀她…… 那白嫩细滑的触感还留在他掌心,那张融了万种风情的脸仍在他脑海里。 他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应和了沈如奕。 不过是美人,天下多得是。 如今的冷淡,恐怕只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云柒不死,他跟如奕永远没有未来,他又怎么能舍得自己心上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她必须死。 他抬手轻抚沈如奕的发顶,温声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沈如奕却是仍然在怀疑,那宫女是否已经被发现。若是被云柒抓着,即便她沾了点皇室血脉,照样要在地牢里度过余生。 甚至于,要与自己所爱阴阳两隔。 · 司离收到云柒的传话时,正在研究乌头。 所以他听到那宫女红着脸告诉他公主殿下会记得欠他一个恩情的时候,他手一抖,乌头乳白色的汁水溅到了他的唇上。 他抬头看了那宫女一眼,伸出舌尖将唇上的汁水卷进口腔内,朝那宫女微微一笑。 “知晓了。让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随后他又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上的乌头。 宫女认不出那是剧毒的乌头,且被司离的浅笑迷得七荤八素,便连礼节都忘了,转身就跑。 一路跑回清平宫,才气喘吁吁地将话带给把自己仍旧关在房间里的公主。 正当她以为公主不会回复,转身想离开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又颤抖的声音。 “让他立刻过来!” 第6章 司离被清平宫的三个宫女神色严肃地“请”进公主的寝殿。 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只着了一件里衣,背对着他蜷缩在床的一角,浑身发颤。 这副可怜模样,哪还是抬着下颌趾高气昂地问他“给是不给”的小公主? 宫女们贴心地关上了房门,他几步走近,刚想抬手碰她,又缩了回去。 他虽与寻常男子不同,但到底该有的都有,他生不了任何念头,但此时的云柒不行。 司离眸色渐深,这小公主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他又不太想杀了她。 他抬手,内力汇聚至掌心,硬生生将手掌的温度变得比寻常人还高些。 这热度触到本就浑身发热的云柒时,让她猛地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别……别碰我……” 有气无力的声音软绵绵的,美人在榻,若是寻常男子,早就忍不住了。 得亏他这一身阴邪的功法,即便是小公主脱光了爬上来,他都能冷着脸推开。 “是臣。” 清冷的男声仿佛是在她耳边撩拨着她柔软的耳垂。 她费力地调动起仅剩的理智:“司离?你……你不准说出去……否则,本宫……砍了你的脑袋!不说,本……本宫就赏你……黄金万两……” 他嗤笑一声,贴近她的后背,给她灌输内力。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本宫”来,“本宫”去的,傲气。 她能感受到源自后背传来一股一股冰冷的能量,与她体内的炙热抗争着。 猛然坠入冰窟,又在须臾间置身大漠。 云柒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要不是没有女医,她死都不会找个男医来。 但情急之下,除了跟她在一根绳上的司离,她信不过任何人。 她抱着胳膊,指尖深刺,疼痛都只能勉强让她分散注意力。 寒冰和烈焰在她的腹部碰撞,像是两只有力的手硬生生地要将她的躯体撕成两半。 她宛若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寻求一点平衡。 整一个下午,清平宫的大门都死死地闭着,寝殿门前站了四个宫女,除了芫茜,每一个都是会武的高手。 终于,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间,门从里面打开。 司离冷着脸从里面出来。 “公主还好吗?”芫茜急忙询问。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纸,“这是方子,速去抓好。每日三顿,每顿在一餐过后半个时辰服用。有事唤我。”抬脚走了两步,又停下,“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驸马。” 司离神色冷淡,口吻又分外平常,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他的话似乎过于像个上位者。 芫茜只急匆匆地接过那张方子,道了声谢就转身进入房间,另外三个宫女仍守在门口。 · 回了云樱阁,司离一直紧绷的状态终于松弛下来,跌坐在榻上,捂着胸口,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他练得功法阴邪诡异,这般又是心头血又是传输内力,让他内里血液翻滚,隐约燃起嗜血的欲|望。 冰蓝色在他眸底忽明忽暗,趁着理智尚在,他从闷户橱左下角的抽屉中取出一枚骨戒,戴在左手拇指上,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关上门,落了门闸,再转身平躺在榻上,合眼。 夜里的太医院没有人,云樱阁又在太医院的深处。因而,整夜,都无人注意到云樱阁透出的隐隐青光。 · 翌日,云樱阁青光散去,门自内推开。 司离面色仍旧不太好,但并非同昨日一样,而是一种心情不好的表现。他已经十年没有犯过这个毛病了,而为了那个总是惹麻烦的小公主,他甚至还戴上了骨戒,平息了整整一夜才算好。 芫茜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向来云淡风轻仿若天神下凡的司太医一脸阴郁地拨弄着一个黑色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个钩子。 “殿下还没好?” 他先发现了有人,抬头时又换上温和的表情。 芫茜眨了眨眼,她不知司太医为何表情变化如此迅速,但仅仅几天的接触,她也感受到了他与寻常太医的不同之处。 “殿下现已安好,托奴婢给司太医一样东西。” 他将毒蝎的尾勾放回原处,起身结果芫茜手里的白色瓷盒,轻轻在耳边晃了晃,没有声音。 眉梢一挑,他等着芫茜的传话。 司离身形高挑,不似宫内行军男子看着孔武有力,也不像个文弱书生,站在芫茜跟前,她更能感受这股压迫力。 回去应该跟公主说一下,这司太医看着着实奇怪。 虽心里这么想,但她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传了话:“公主说,太医的有些东西放在外面不安全,还是放进这玉盒子好些。另外,公主还说,这玉盒子贵极,抵得上黄金万两。” 司离笑着道谢,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总觉得,说完这句话之后,司太医看着比刚才她刚进来的时候要柔和很多,那股压迫的力量也没有那么强了。 她歪了歪头,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原由。 · 云柒一人坐在床榻上盘算。 她昨日感觉到那股冰冷刺骨的力量消失后,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今早醒来天已大亮。 身体里遇仙丹作用下的热意已经消散,心口处被毒蝎刺伤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头也不似前两天那样昏昏沉沉,想来是身体里的毒都解了。 司离帮她解了毒。 可真有太医精通医术到可以如此不费神伤脑筋地解毒? 赵太医年已及艾,经验丰富,尚且小心谨慎,司离连而立都未到,却在五日内解了她两种毒。 而且,无论是毒蝎,还是遇仙,都凶之又凶。 中了遇仙丹,若是两个时辰内未行那事,便会在五个时辰内暴毙而亡,除非行了那事,否则没有解药。 下药的人想让她身败名裂,或是想让她痛苦而亡。 但司离仅用了三四个时辰便帮她解了毒。 这人定不只是太医那么简单,但若他对云烟国没有害处,留他也不是不可。 他医术高超又善解毒,她也没有证据表明他有任何异心,倒不如拉拢他,给云烟国添一个奇才。 那玉盒子便是她的态度。 这人看着就心气高,真给他送过去两大箱黄金,他许是要瞧不起她。倒不如给他个值钱的物件,既面上过得去,又能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他也是有把柄在她手里的。 一个毒蝎,往小了说是有危害了宫里各个大人物的安全,往大了说,那便是行刺的工具。 饶他司离再受父皇母后的喜爱,也跑不了成为一个刀下亡魂的下场。 司离尚且好说,那给她下药的人还未抓住,才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能猜到是沈如奕搞的鬼,但人迟迟抓不到,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故技重施。 况且,她的筹码没有那么大,不能保证下次司离还能帮她,再找一个人,便又多了一个风险。 她养面首事小,被下药事大。 一个司离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她可不想再应付一个。 “殿下?” 是芫茜回来了。 “进来。”她收回神思。 芫茜在回清平宫的一路上都在琢磨司太医,在走到公主寝殿的转角处,突然想起她当时想出去喊住司太医的时候,他恰巧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当时匆忙,她未细细思索,但现在…… 虽不能说那失踪的宫女与司太医有什么关系,但他举动怪异,是该告诉公主的。 “殿下,奴婢把东西和话都带到了。” 云柒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宫女还未找到。”她为自己的办事不利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无碍,这么简单就找到,反而不正常。” 芫茜眨了眨眼,公主恐怕是不知道,这皇宫上上下下,宫女太监都在监事所有名册。且后宫嫔妃少,宫女也少,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基本认了个全,不可能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殿下,是找到了名字,却没找到人。” 云柒抬首,目露疑惑。 芫茜解释道:“监事所有本册子记录了宫里所有婢女。只有一人,名唤阿元,两天未见人影。” 两天……不正好是她中了遇仙丹的这两天。 “但是,那名册只记人名,不记送入哪个宫。” 也就是说,光知道名字,她们揪不出幕后主使。 云柒蹙眉,这样便有些麻烦了。 芫茜以为她是动了气,便急急跪下认错。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本宫从未怪过你。” 若真是失踪,其实反倒也是一件好事,她在这厢忧心忡忡,幕后之人也会在那厢惴惴不安,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安耐不住露了马脚。 小宫女的眼眶已微微泛红。 “殿下,另外还有件事。”她微微停顿,虽太医也算是比她们高一等级,理应不能在背后议论,但这次的事情让她草木皆兵,“奴婢前日,看见司太医在公主寝殿的转角处停留了一会儿。” “前日?”她一愣。 前日是她中了遇仙丹的第一天。 司离有什么理由在离开她寝殿时于某处停留呢? 除非……他遇见了等着她中药与司离发生关系的宫女,也就是阿元。 司离聪慧过人,他既知道她体内的药,就能知道候在她寝殿门口的宫女是什么目的。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和手段让一个宫女凭空消失呢? 第7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清晨缓缓飘落。 云柒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外的漫天白雪。她打了个激灵,决定白日就窝在被褥里不出去了。 故而韩烨廷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美人在榻的场景。 不得不承认,云柒的样貌真真是一等一的极品,倘若不是她性子霸道不讲理,他也是对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有些怜惜之情的。 可惜她只是空有皮囊。 云柒瞧见进来的人是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驸马怎么有空来?” 自那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看过云柒了。今日他醒时看见外面的雪,突然就想起幼时云柒跟他说以后他跟如奕妹妹看雪要叫她一道。那会儿他只当她是妹妹,加上她生得可爱动人,他便应了。 后来,一晃十年,他从未兑现过。 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便来看看。 云柒现在鲜少再穿白衣,他原先没注意,今日她着一件鹅黄的中衣,外头盖着牡丹花色的被褥,乌发披散,面上不沾一点红妆,衬得整个人如琢如磨,即便是上好的玉石都要逊色三分。 前段日子她病了他都没来看过,现在见她这样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的柔弱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毕竟她是他的妻。 “驸马若无事还是回吧。” 今夜的进贡宴上,她定会与韩烨廷一道出席,她为此发愁,见了他便更是厌烦。 她怕韩烨廷和沈如奕两人气定神闲地装青梅竹马,反倒最后是她自己忍不住与他和离,那便得不偿失。 况且她已知晓两年后会有邻国进犯,韩大将军手握重兵,虽是忠臣,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该维持朝廷的稳定。 这场戏还得做下去,但不代表她得事事忍着他。 韩烨廷看她又是恹恹地样子,心里那点愧疚便带了些烦躁。 她怎么就不能像如奕一样温润如水? 但念着她前段日子病了,他还是压下心里的情绪,走近了两步,“殿下又要赶我了?” 云柒终于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似是在确认他没有中邪。 这一眼,看得她心里一顿。 上辈子的这一天,韩烨廷也穿着这身衣服,是下了早朝换上的。只不过上辈子,韩烨廷穿了这身衣服找沈如奕看雪,她跟去的,这辈子,他倒是自己找来了。 这算是,因她的变化而改变的? 那她是不是也能改变两年后的战事? “本宫确实不想看到你,你还是去找表妹吧。你应配合她说本宫养面首,免得她胡思乱想。” 韩烨廷眉头紧锁,克制住了转身摔门而出的冲动。 “你以前不是说想与我一起看初雪?” 成婚后,这是他头一次没用敬语,而是想一个大哥哥一样同她说话。 一如过去。 这句话若是上辈子他说了,她又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现在不想了。驸马还是回吧,今日本宫没有心情与你扯嘴皮子。” 她偏头不去看他,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她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一整颗心都为他牵动了。 韩烨廷是如何步履沉沉地离开的,她不关心,她只关心今晚的进贡宴上,最好不要出什么事。 上一世她不想参加这种宴会,撒了娇父皇便没让她参加。但事后她听说了午绛国一名随性女子与哥哥发生了关系,被太子妃陈式当场抓包。陈氏的父亲贵为左丞相,一时间闹得有些不愉快。 她想,上世的战役让父皇和哥哥都如此头疼,未必仅是因为别国,内忧外患或许才是真正的原因。 云烟国和平了许久,也昌盛了许久,也许正是因为太久了,才会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过去她不懂事,被韩烨廷和沈如奕哄骗了一辈子,毁了自己,也做了很多让父皇母后忧心的事。 这一回,她定不能如此,最好,可以阻止两年后的战事。 · 晚宴开场,几国使臣汇聚在平阳殿内。云烟国的皇帝皇后,太子公主是最后到场的。 “那是公主?天下竟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一个使臣盯着云柒喃喃自语,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慌忙错开眼神,并默默责怪自己的不尊重行为。之后他再也不敢抬头看云柒一眼,仿佛看她一眼也是亵渎了天仙。 云柒身着藏青色金边拖地长裙,眉间一点红色花钿,发间金色步摇随她入席而动,华美大气,又精致艳丽。 皇帝云青和皇后容氏坐在最高处,云柒和韩烨廷坐在左下位,太子云季和太子妃陈式坐在右下位。 韩烨廷看见了那些使臣见到云柒后眼里的惊艳,处于一种莫名的心里,不免有些骄傲。他甚至想,也许这就是做驸马的好处,毕竟抛去公主身份,说云柒时五大国最美都不为过。 那些南下小国没有她那样美艳,北方草原上的国家又过于粗犷,云柒集了大乘。 他的自尊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便不由得伸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而在宴会上,皇帝不说开始便饮酒,是不大规矩的。 云柒蹙眉瞥了他一眼,他一愣,旋即讪讪地放下酒杯。 他也不知道最近自己是怎么回事,总是被云柒牵动情绪。 皇帝也瞟了一眼韩烨廷,面上并未露出不满,而是举杯开口:“欢迎各国使臣。”而后一口饮下。 宴会这才开始。 由于云烟国是五大国中最强盛的,所以每年都是其他四国派使臣前来向云烟进贡。 进贡宴上是五国轮流,每国表演两个节目,最后是其他国家轮流献贡品,随后,皇帝也会给其他四国一些好处。 云柒对这些表演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午绛国使臣身边的那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恐怕就是要与哥哥纠缠的人。 可惜使臣身边带他们自己的宫女是常有的事,今年每个国家都带了一两名宫女,不好判断对方是不是存心的。 而且,午绛国也是个大国,没必要在眼下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做这样不上台面的事。 她上下打量了那名女子太久,让那使臣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点头致意。她一愣,也微笑示意,随后错开了目光。 今日她在,希望事情不要像上一世那样发展吧。 歌舞的表演仍在继续,云柒轻轻吁了一口气,打算压下心中的担忧,先吃些东西。 她一下午没吃过一口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口果酥入口,酸酸甜甜更是开胃。 韩烨廷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云柒被半块果酥顶起的脸颊,粉嫩白皙,让他心头一颤。他转过头,重新将视线放在台下的舞姬身上,跳得过快的心才逐渐平稳。 过了两刻钟,午绛国使臣身边那个女子也上了台。 云柒咽下口中的芙蓉糕,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下。 她们表演的是舞剑。 舞剑在皇帝面前表演并不合适,故而她们的剑全是木制,剑锋也是圆弧状,无论失误或有预谋,都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云柒并不担心她们会在用这种剑刺杀父皇,而是担心她们这舞有些什么猫腻。 她过去就听说过午绛国善用秘术,族内流传,不为外人知晓,传说中的毒王无厌据说也是出自午绛国。 她担心,也许是这舞会有蛊惑人心的作用,这女子才能爬上她哥哥的床。 陈氏虽非她哥哥所爱,但毕竟是发妻,两人相伴五年,对陈氏,即便是没有爱,哥哥也极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若非午绛国的那名女子有问题,她哥哥那样专情负责的人,又岂能轻易被勾去了魂? 午绛国特有的音乐,由他们的乐师演奏,曲和舞,都气势磅礴,叫人热血沸腾。 她转头看了眼正在品酒的云季,他目光虽在这群女子身上,神色却没有半分痴迷,面上也不见醉意。 难道她重活一世后,连这件事也发生了变化? 可她若是对这两年的事情全然不知,那还要如何阻止这内忧外患? 韩烨廷欣赏了这一曲舞,同旁的臣子一道鼓掌,余光瞥见那小公主眉头微皱,似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这神情他今早也见过。 他好奇,她在心烦些什么,但他也知道,就这些天她的态度,他问了也是自取其辱。今夜的宴会本该是高兴的,他何必自讨没趣。 况且,他已为云柒,隐隐有些顾不上沈如奕了,没必要再为她分忧。 直到表演全部结束,那名女子都安静地待在午绛国的使臣侧身后,沉默到仿佛她不存在。 云柒过去十多年活得太顺风顺水,她可以摆她的公主架子,可以教训任何一个下人,包括韩烨廷,可以跟沈如奕玩阴的玩阳的,但朝政,她真的从未碰过。 对方没有一丝破绽,她便有些烦躁。 四国使臣一一向前呈上他们今年要进贡的宝物,父皇一一收下、感谢、回馈,这个宴会才算正式结束。 她撇开了韩烨廷,偷偷跟在午绛国使臣的后面。 为了保证陈氏不与他们家产生任何矛盾,她只能出此下策。 她在后面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能看见他们,又不太容易被听到脚步声。 曲曲折折走了好久,她见两人停下了脚步,便赶忙躲到一颗榕树背后。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们认得哥哥? 她探出头去。 那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子一身白色官袍,清风霁月,赫然是司离。 他竟然,是午绛国的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啦掉马啦! 然而还有马没掉完~ 第8章 云柒压抑着内心翻涌的震惊,躲在榕树背后听墙脚。 “带她来做什么?” 司离认得这个女子,她想,如果他真的是午绛国的太子,那么能被太子记住的,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宫女。 指尖深入掌心,她瞪着司离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焰。 先是给她两味药,再是以那样的方式给她解毒,又帮她解了遇仙丹的药性的人,偏偏是别国的太子。 而且,午绛国太子,来云烟国假扮成太医做什么?既能入宫,那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身份背景肯定是滴水不漏。 要说是他对父皇图谋不轨,欲要行刺,云柒也是不大相信的;说是要当间谍扰乱朝纲,更是不可能,午绛国犯不着贡献出一个太子。 他是两年前进宫当太医的,上辈子她两年后被推入湖离开,一共四年,没听到过司离做了什么事。 “殿下可是来欣赏夜景的?” 淡淡的声音将她的神智猛地拉回。 云柒一抬头,撞进一片墨色的深海中。 先前看他,只觉得他气质样貌上乘,言行举止间没有通常为人臣子的谄媚,她是好奇过,但万万没有想到他是别国的太子。 或者说,是敌国的太子。 她记得上一世,最后是午绛国将父皇和哥哥逼得不得不亲自上阵。可惜她先走了一步,没能知晓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 如今得知了他的身份,再看他,便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太子殿下也是来赏景的?”她细眉一挑,月光照进眼里,带了些光亮,“可惜,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眼大而圆,眼尾又上扬,抬眸时便像个小狐狸。 小狐狸瞪着他,像在控诉他的欺骗。 “臣知错,这就离开,不打扰殿下赏月。”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话音刚落就转身要走,似在逗弄一只雪白的奶狐。 云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冷了下来:“解释清楚。” 司离收了笑,斜睨了云柒一眼。 这一眼,才让云柒真切地感受到,这才是司离的真面目,孤傲冷漠。 所以他即便在父皇面前也是腰杆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永远一副清高的样子。 “殿下不都听到了?” “什么目的?”她松开手,抱胸问他。 司离转过身面对着她,将他背后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的,让云柒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韩烨廷离她近她只是厌恶,现在的司离,是让她心惊肉跳。 他盯着云柒看了半晌,忽然勾唇:“殿下可会帮我?” 没准,上一世是司离一直没能在云烟国达成目的,午绛国气急败坏挑起战事。这一世,若是他的要求不过分,她帮了他,或许能阻止两年后的战役。 那不单单是云烟国受益,午绛国也是,谁都不想自己的国家百姓流离失所。 而且午绛国人善秘术,又一向骁勇善战,若不是云烟国地理位置好且经济发达,这五国之首说不定就是午绛。 他们的实力决不可小觑。 “说说看。” 司离一愣,他还以为正义的小公主会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怒气冲冲要状告父皇。 “火附子。孤来你们这里,是要寻它。” 啧,称谓变得倒挺快。 云柒只能腹诽,并且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因为她不知云烟国有这样东西。 “啊,”司离看了她一会儿,了然地笑,“原来公主殿下并不知情。看来孤只能独自寻找这样宝物了。” 他叹息,又作势要走。 “站住。”云柒走到他面前,“说清楚,”她一只手抵在他胸前,“为什么要火附子?” 司离低头看了眼抵在他胸前的嫩白纤细的手,思考着这样一只漂亮的手,若是断了,他应当会收藏起来。 “救母。” 她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你确定东西在皇宫?”云柒放下手,认真地看着他,以一国公主对另一国太子的认真。 像是看见向来张牙舞爪的小狐狸收了利爪一样,司离觉得此时的云柒有些让人惊讶。 但她因背光而稍显暗淡的眸色倒因目光中的平静而显得更像无波的水潭,仍是个惯会勾人的小狐狸。 “不确定,但你父皇一定知道。” 因他不知,所以在皇宫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而且太医也离权力中心远。 他说的倒有可能是实话。 但云柒不敢轻信:“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他眼里并没有疑惑。 “我尽量帮你,而你,不可以做任何有损云烟国的事。” 他微微勾唇,“孤还以为殿下的交易是不让孤说出去呢。”说着,他垂眸扫了一眼她脖颈下的位置。 云柒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耳根一热,方才的冷静便有些稳定不住了。 “莫要再说这种混账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有些高,她便压低了嗓音,“司离,本宫现在代表着云烟国在与你交易。” 司离颔首:“好。” 云柒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司离声音里带着笑意:“公主殿下不如去看看自己国家的太子?” 糟了,被他这一打搅,东宫现在说不定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 见她提着裙摆匆匆离去,司离收了笑意。 “别躲了。” 男子恭敬地弯腰向他行礼,正是那名使臣。 “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司离垂眸,把玩着他的那枚骨戒。 “你倒是说说,孤这样,如何不好了?” 那名使臣脊背更向下弯了弯,说出的话倒不如他的动作那样卑微。 “殿下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其一;向云烟国公主透露了来的目的,这是其二;与她做了交易,这是其三;透露这次的行动,这是其四。” 司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孤犯了那么多错,那你不如回去告诉老皇帝,让他罢黜了孤。”他将骨戒戴上食指,又用骨戒抬起那名使臣的下巴,“或者,你留在这,孤自己去说?” 使臣双肩一抖,膝盖一软,“啪”地跪在地上。 “老臣多嘴,还望殿下赎罪。” 司离看他浑身发抖的可怜样就觉得无趣。 午绛国上下,没一个希望他活着回去的。眼前这个跪在他脚边的男人,不过是害怕他罢了,心里指不定想着他们敬爱的皇帝可以替天行道,杀了他这个孽畜。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那糟老头子巴不得他快点回去。因为那老头子的爱人,也就是他的母妃,还在昏迷之中,唯有他将那火附子带回去,用进药里,方能唤醒她。 可他不信。 他认定他的母妃早死了,那个给老头子出主意的人,不过是自己想要火附子,利用老头子而已。 可惜他从出生起就被豢养在深宫中,从未出过房门一步,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出主意的人是谁。 “回去告诉老头子,孤在这里找到了新的玩具,让他别着急,孤暂且还不会回去。” 他不会回去,他不相信他的母妃仍活着,更希望看到老头子陷入痛苦。 那名使臣闻言又抖了抖,司离甚至觉得他适合做一个筛子,但他一身皮肉,又不大好做成筛子。 “臣领旨。” 他无奈于这个疯子一样的太子,只希望云烟国那位美丽善良的公主不要被他害了才好。 · “哥!哥!” 云柒急匆匆地跑去东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不及冲进他的房间,只好在远处就先扯着嗓子喊。这种危急时刻,她也不管礼仪不礼仪的了。 东宫的几名宫女好奇地看着云柒,她们的印象里,公主一向是最注意形象的,即便是过去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提着裙摆边跑边喊。 “柒柒?” 太子云季披了件墨色锦衣从寝殿中出来,看到自己的妹妹在楼下扶着宫女喘着气。 “怎么了?”他赶忙让人拿了件鹤髦,匆匆下楼。 可不能冻坏了妹妹。 “你……”她见云季下楼,半晌没反应过来,“就你一个人?” 云季面色一红:“还有陈氏。” 她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司离又摆了她一道。一定是他早就发现她悄悄跟在后面,所以那名女子压根没来东宫。 现在,一圈人都盯着她看,反倒是她莫名其妙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才觉得凉意钻入骨髓,接过鹤髦披上,又搓了搓手,才讪讪地对着一脸疑惑的云季笑:“没什么事,我先走啦。” 她甚至尴尬到直接当着下人的面称了“我”,且自己并没有发现,又飞快地转身走了。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司离可千万别被她逮到什么大错,要不然她要他好看。 而司离在自己宫外的府邸里,胸前挂着毒蝎的尾勾,和衣而眠。 第9章 初雪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过去,她最是喜欢冬季,因为一到冬季,那漫天的白雪倾泻下来,覆盖住了这世间的一切丑恶。 但如今,她并不那么喜欢了。 许是因为自她重活一世后,身体愈发地不如从前。 前段日子的进贡宴后,她在寒风瑟瑟的夜晚,为了方便,脱了裘衣,先是跟踪了好一会儿,又跨了小半个皇宫,跑去东宫。 这么一下,第二日她就又发起了烧,这一烧严重得很,让她昏睡过去整整一日一夜。 在这期间,芫茜找了太医,她本想找司离,但司离不在宫中值班,太医院只有李太医在,便请了李太医。接着又喊来了快要入睡的皇帝和皇后,两人匆匆赶到。 李太医一见皇帝眉头紧锁怒视着他,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乞求皇帝不要怪罪于他。 皇帝心烦,挥挥手让李太医麻溜点滚回太医院,然后下旨召了司离进宫。 韩烨廷也听说了云柒突然发高烧晕倒的消息,即将跨进安宁宫的脚步一转,又回了清平宫。 而后,他便和司离碰了个照面。 过去他并不认识司离,只是当时在门口遇见了,看官服便知道他是太医,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如奕说的,云柒与一个叫司离的太医常来往,说不定是她的面首。 看司离不像是寻常太医年近半百胡子一把,倒是极有可能是她的面首。 这么一想,他对司离一下子抱了些敌意,他将这归为男性天生的占有欲和好战心。 若她养的面首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或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的贵人,那倒算了,一个太医算怎么回事,他还比不上一个太医吗? 他跟在司离后面进去。 皇帝和皇后都眼神紧盯这闭着双眼,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云柒,和一脸云淡风轻,正把着脉的司离。 他倒是多余的人了。 嗤笑一声,他转头就走。 沈如奕的温柔乡还等着他,他又何必去倒贴。 倒不如等他有了证据,将那司离赶出皇宫来的痛快。 后来芫茜告诉她,是司离来给她诊脉写药方的时候,她正端着碗的手一抖,差点将药洒在床铺上。 丢人,真真是丢人。 哪有一个时辰前还堵着人一板一眼跟人做交易,一个时辰后就倒在床上发高烧要人来看病的? 她这公主真是在敌国的太子面前丢尽了颜面。 好在她曾经为了追求韩烨廷的芳心已然丢了不少脸,故而这一回她接受得很快。 脸皮而已,在活命面前,不值一提,她这样安慰自己。 但那一次病好之后,整整一个月,她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和力气。 司离没有再来过,因为她没有再唤过,她虽自己能很快平复,可那人见了她指不定又要打趣,她没那个力气跟他再非唇舌。 只不过这些日子苦了母后,天寒地冻的,还时常给自己送煲汤。 虽是使不上力气,但食欲一点没消,这么补了一个月,她倒是长了不少肉。 韩烨廷在这一个月内没来过一次,她倒也乐得清闲。 有跟韩烨廷阴阳怪气的功夫,她不如跟司离假模假样,好歹,司离这张皮囊比韩烨廷的要赏心悦目更多。 这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要出门走走。 芫茜为她披上白色狐狸毛的裘衣,向外走去。刚出清平宫的大门,便看见不远处司离向她走近。 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 芫茜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甚至还迎了上去问好。 云柒默默叹了一口气,怎么儿时在父皇脸上画乌龟的时候她那么心有灵犀地帮自己放风,这种时候就如此不灵了。 “殿下。” 司离噙着笑向云柒走去,到了面前还弯腰行礼,若不是云柒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真与旁人一样,以为他是个贤士。 “司太医要来清平宫?” 司离颔首,“臣是来给公主殿下请平安脉的。” 云柒挑眉,“赵太医呢?” “病假。” 云柒盯着他的黑眸,她猜他要么又骗她,要么是他做了什么手脚让赵太医病了,可惜他眸色深深,她看不出一点端倪。 “那你便在此地等着吧,本宫要去散步。” 说完她不等司离的反应,便往太清宫走去。她想要去寻一寻父皇了。 近日听闻燕赤国的王爷来了云烟国拜访父皇,商议和亲之事,她便也想参与参与,看看能不能把她那表妹送走。 省得沈如奕再三天两头来她宫里给她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她还不得不配合。有好几次,她演累了,但沈如奕仍然兴致勃勃地投入着,她无奈,只好继续配合。 “殿下,真让司太医就这么等着?” 云柒瞟了她一眼,芫茜立刻抿起嘴。 “你们都觉得司离很好?” 芫茜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 “奴婢们都觉得他……风度翩翩,而且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觉得他医术高超。” 呵,午绛国的太子,能不风度翩翩,医术高超吗?谁不知道午绛国惯有的特色就是重医重毒,连他们军队的兵器都以暗器为主。 太清宫近在眼前,她不再想司离的事。 “哎呦,殿下。”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孙淼见了云柒鞠躬行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您今日来得真是不巧,陛下呀,正与人谈事呢,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本宫便在这里等着父皇好了。” 孙淼惯会阿谀奉承,所以虽是贴身大太监,却并不得父皇信任,他有这个官职无非是因为孙淼的爷爷在云青的父亲尚年幼的时候救过他一命。 无奈孙淼的父辈没出息,云家又不愿牺牲一个有才之士,便只能让他儿子进宫当太监。 孙家愿意,孙淼本人并不愿意。云柒幼时见过孙淼,那会儿他刚行了割礼,他们对视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了孙淼眼里的憎恨。 也许,两年后的战争里,他也参了一脚。 “唉,殿下,您在这儿等,让老奴不好做啊。” 云柒从未喜欢过这个笑里藏刀的人。 “那孙公公的意思是让本宫走回去等?” 孙淼嘴角一抽,心道传言原来是真的,公主没有以前那样好糊弄了。 他刚要跪下请罪,门就开了。 先出门的是燕赤国的王爷司徒瑞。 男人一身玄袍,狭长的丹凤眼下有一颗泪痣,模样是极好的,看着年纪像是刚过而立。 司徒瑞上下打量了站在门口的三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云柒身上。 她一张小脸被冻得发红,目光却炯炯地盯着他。 看来民间言论确实不可尽信。 燕赤国民众传言云烟国公主样貌丑陋性情诡异,故而皇帝从不让她露面,而从进贡宴返回的使臣却说公主貌若天仙举止端庄。 他奉长兄之命前来与云烟国帝王谈要事,正巧碰见在门外等候的公主,这才觉得,使臣的形容也折了公主的容貌。 云柒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便移向了他身后的皇帝。 云青用责怪的目光看着云柒,而她则眨了眨眼,又看向了司徒瑞。 最终还是司徒瑞先开了口。 “想必这位定是公主殿下了。”司徒瑞微微一笑,“孤来自燕赤。” 云柒见他温和有礼,便也颔首示意:“王爷好眼力。” “孙淼,送司徒王爷出宫。” “是,陛下。” 孙淼低头深深鞠了一躬,带着讨好的笑弯腰请司徒瑞。 司徒瑞并不看他,而是转身向皇帝颔首向皇帝示意,又回身朝云柒勾唇一笑再离开。 云柒跟着云青进门。 “父皇,孙淼说他是来提亲的?”她坐在椅子上,一口一个桌上造型精致的梨酥。 云青看着女儿这模样,也不知该不该气。 他听到了风声,云柒成婚后对韩烨廷颇为冷淡,甚至两人除了洞房花烛夜就没同过房。 他对韩烨廷倒是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他同都同意了,她也如愿成了婚,怎么现在反倒又冷落起人家来? 将军韩兆逸仍在边关驻守,以他颜面大过天的性子,知道自己儿子不受公主待见,岂不又要找他算账。 他们俩虽是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但他也招架不住韩兆逸不讲理。 可是,他又不想女儿委屈,许是有什么隐情,才会让女儿对她心上人的态度有这样的巨变,或者是那些下人颠三倒四地传错了话。 “柒儿。” 她抬眼,看见父皇端坐在她对面,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刻,她的父亲就问起了话:“你跟烨廷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她不想多说,便随意应付了一声,拿了一块梨酥就要往云青嘴边塞。 皇帝抿唇,眼神一瞟,她又悻悻地缩回了手。 “他们都说,你跟韩烨廷除了成婚那日,便没什么来往。” 云柒轻咳一声,心想,其实成婚那日他们也没什么来往,韩烨廷的洞房花烛夜还是在地上过的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儿臣与驸马很好,谢谢父皇关心。”她装乖,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她小时候一见云青皱眉便这样装乖,而后他就会原谅她。 “柒儿……”云青抬手按上额角,“莫要任性。” 云柒听了这话,也只能应下,她总不能说现在韩烨廷已经不是她的心上人了,更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父皇和母后。 她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盘里的梨酥。 云青见状又心软,便不再谈韩烨廷。 “这是燕赤国的王爷送的。”他下颚微抬,目光落在这盘梨酥上。 “司徒瑞?”她有些惊讶,这燕赤国的吃食味道还不错,“所以,父皇,他到底来干嘛的?” 云青沉默不语,他不想让云柒也参与进他们的斗争中,他的幺女应是身在万千宠爱和保护中的。 他不说,她便也不好再问,更不能贸然提起沈如奕,又吃了几块梨酥,闲聊了几句才告别。 · 被云柒惦记的沈如奕仍然在为那失踪了一个月的宫女而惴惴不安,她甚至有好几晚梦到了那名宫女,披头散发,双眼血红,面色惨白地向她索命。 她白日做着她温婉的郡主,夜里却被梦魇折磨得冷汗直流,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恶狠狠地想,不如让公主给她赔命吧。 韩烨廷迟迟不动手,她就亲自来。 清平宫那里有层层禁卫,那她就趁着除夕前那一天云柒出宫的时候动手。她要让她死在宫外,最好曝尸荒野。 · “殿下,司太医真的在等诶。”芫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影。 殿下让他站在原地等,他竟然真的在等,这司太医莫不是精通医术却不通人情? 云柒见了他就心生烦意。 “等就等吧,他该。” 芫茜不解,为何公主会对一个几次救了她的人如此不耐烦。 “殿下终于回来了,现在殿下有时间见臣吗?” 她想说不,但想了想,还是假笑着应了他。 突然,一只手从她耳旁擦过。 “你做什么?!”她惊慌地向后退。 芫茜也睁圆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司离。 司太医竟然,在公主殿下的耳旁插了一朵梅花?! 这是她能看的吗?! 所以司太医倾心于公主,公主却爱慕韩将军之子? “司离!” 她抬手取下,发现是朵暗红的梅花,猛然松手,任由那梅花掉落在雪地上。 而惊了两个人的司离,只是丢下两个字:“好看”,便转身离开了。 芫茜又是大惊。 原来司太医是通人情的! 云柒也是大惊。 这人突然发什么疯?! 但是,她最终还是捡起了那朵掉在地上的梅花。 这梅花多好看,丢了怪可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芫茜:在线吃瓜 第10章 一直到除夕前夜,司离都不曾找过她。 当然,云柒也不太在意,只是偶尔看到屋内花瓶中插着的一朵梅花会想起。 她最近闲时看书练字,散步赏花,忙时应付跟她发疯的韩烨廷和热爱表演的沈如奕,抽个空了解一下燕赤国王爷司徒瑞的动向,生活充实得很。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司徒瑞一直待在云烟国,置办府邸的架势颇有定居在此的意味。虽然和亲事宜还未定,但他也不至于就赖在他们这儿不走吧。 一国亲王这样驻扎在另一国,也不知道燕赤想做什么。 她问父皇行不通,就旁敲侧击地问了母后。母后说所有待嫁的郡主司徒瑞都不满意,所以才一直滞留在这儿,但依云柒看,分明就是他另有目的。 可再怎么打听,司徒瑞就是除了布置府邸之外,没有任何可疑行动,她也只好暂且放下疑虑。 除夕前,惯例是要出宫去行云山上祭祀,而后在山上过年。 今年也不例外。 “茜茜,蜜饯带了吗?” 她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让她直打瞌睡,便想吃颗酸酸甜甜的蜜饯提提神。 芫茜见公主垂着眼,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快速地从包裹里取出一块蜜饯,又去了一块酸梅糕递给她。 往年她困了便会撑着头打瞌睡,但今年不同。 沈如奕几次来清平宫都平和得不正常。 她知道她这表妹,虽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但心眼小得很。曾经就有一个小郡主笑话沈如奕发型不好看,后来被沈如奕忽悠着剃了个光头,害的那小郡主的母妃差点哭断了气。 幸好云烟国向来开放,没什么不得剪发的规矩,那小郡主顶着光头丑了两三年也就好了。 那会儿两人都年岁不大,且那小郡主只是嘲笑她变落了个剃光头的下场,她这夺人所爱,不知道沈如奕要怎么对付她。 况且,那失踪的宫女摆明了就是安宁宫的,这白白丢了一条人命,沈如奕定寝食难安。 那便免不了又要将这过错强加于她头上。 她其实也一直心有疑虑,觉得那宫女的失踪甚是蹊跷。她想过问司离,但想来那人也不大会说实话,或者,若是他承认了,她也拿他没办法。 这事一直拖着,只能把沈如奕折磨得越来越疯。 而且沈如奕的马车就在她后面,所以她今年是不敢在马车里打瞌睡了。 马车已经行驶了两个时辰了,再有三个个时辰就要到离行云山很近的水阳宫了,他们会在那里歇一宿,除夕当天再走两刻钟到行云山。 云柒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想,如果不在马车上闹事,就会在水阳宫闹事,到了行云山,她的寝殿就在父皇的旁边,借沈如奕十八个胆子她都不敢动手。 她吞下嚼碎的蜜饯,又一口咬下酸梅糕。 干坐着实在无聊,她便将马车窗口的白色布帘掀开了一角,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 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闯进她的视线。 那背影像极了司离。 她手一抖,那白色的布帘便落了下来,挡住了市井的繁华,也挡住了那个身影的回眸。 司离盯着那片白,直到马车摇晃着远离,他才转过头,嗤笑一声,在小卖铺老板疑惑的眼神中离开。 他就是在这里等她的。 结果小狐狸并不看他。 “殿下,怎么了?” 芫茜好奇地看着公主抬起玉手抚上心口,耳根发红。 她以为云柒是看到什么惊险刺激的了,但外面的声音听着正常,她便也好奇地要凑过去看。 “没什么,”她挡着布帘,“本宫还想吃酸梅糕。” 芫茜噘着嘴“哦”了一声,又拿了一块酸梅糕出来。 她近来实属有些委屈,过去公主拿她当亲姐妹,她们俩无话不谈。但好像自从成婚前一日开始,公主就心事重重,什么都不跟她说了,而且公主看着也不似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她委屈,可她也不好说,毕竟她们俩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婢女,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云柒注意到她微微下撇的唇角,抬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笑道:“别乱想,以后会告诉你的。” 芫茜愣了愣,重重地点点头又笑得灿烂。 她就知道,她家的公主最好了。 云柒收回手,转头的那一刻收了笑。 方才那不正常的心跳让她心惊。 她喜欢过人,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她曾为了韩烨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韩烨廷到底是云烟国的子民,她可以爱得肆意妄为。 那是午绛国的太子,她又怎么能任由自己心动。 忽而她想起那朵红梅,也许回宫之后就应该丢了它。 之后,除非他对云烟做了什么事,否则她就当他不存在。放在心上十多年的人她可以放下,刚刚走进的人有什么难的。 · 天色渐晚,在云柒快要昏睡过去之前,他们终于到水阳宫了。 她在芫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进了自己的寝殿。 她在水阳宫的寝殿离父皇的和母后的都很远,甚至可以说有点偏僻,离她寝殿不稍一炷香的功夫,就能从水阳宫的后门出去。 年幼时她贪图凉快便选了最偏的一处寝殿,现在整个人都十分后悔。 来的路上沈如奕没什么动静,无事最好,有事,那就在这一晚了。 她拉着芫茜在里屋陪她,喊了三个侍卫站在门口。 从戍时等到亥时,等得她跟芫茜都昏昏欲睡。 正当她以为沈如奕不会过来找她麻烦,而让芫茜去给她打水时,后窗“嘭”的一声被推开。 四个身着夜行衣蒙住脸的彪形大汉将她团团围住。 一个人从她身后扼住她的脖颈,两个人扯着她的手臂,另一个人往她嘴里塞了一团恶臭的麻布,又用剑指着她,四个人齐齐将她拖拽向窗边。 她冷汗直流,蹬着腿死命挣扎。她在马车上想了很多,到了水阳宫后又想了很多,千想万想,没想到沈如奕竟是要她的命。 那韩烨廷定是与沈如奕一样,算计着今日呢。 说不定他在自己的寝殿里悠闲地进入梦乡,美梦里是她血肉模糊的尸体。 心里一阵钝痛,身上挣扎地更是用力。 她要制造出大一点的动静,这样才可能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站在她面前的大汉摁住她乱踢的两条腿,抽出根绳子将她两腿死死捆住。 “别想了,外面的人都倒了。” “包括你的宫女。啧,宫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个宫女都长得水灵灵的。” 茜茜?!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喉咙惊叫。顾不上疼痛,她整个身体都在用力地挣脱。 在她身后的男人掐住她的手又用了点力,她开始难以呼吸,但她仍然在扭动躯体,用喉间嘶吼。 “啧,”面前的大汉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别急别急,俺们都没动她。毕竟俺们都知道,里头的人更美呢。” 四个男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个拽住她手腕的男人还顺着手腕摸上了她的手臂。 她贵为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从一开始她就使劲地长大了嘴,忍着内心的不适用舌尖将麻布往外顶。 她忽然蹙着眉盯着在她面前的男人,装着楚楚可怜地要说话。 那男人假装听不清似的往她跟前凑,还一边笑一边说:“说清楚点,哥哥们听不见。” 她一使劲,将那团臭麻布吐了出去,正巧吐在他脸上。 “无耻!败类!” 男人发狠,一把下麻布,扬起手打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让树上昏睡的鸟都惊地扑打翅膀。 她的脖子被掐住,头部动弹不得,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巴掌。 接了这一巴掌,还有另一巴掌。那男人享受着将她的脸扇得又红又肿的样子,密集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云柒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胀痛的头,和快要丧失听力的耳朵,只是用尽全力在尖叫,希望外面有被他们遗漏的侍卫,可以赶来救她。 “呸,臭娘们!打!打死她!” 本来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杀了她,无所谓是打死她,还是一刀砍死她。既然这臭娘们又烈又聒噪,不如就打得她说不出话来。 其余三人松了手,她向前扑过去,站在她正前方的男人猝不及防被一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她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空档,一下子趴在桌上,抓过陶瓷的茶壶和茶杯就往那些人身上砸。 茶壶和茶杯有的砸到他们的头,有的砸到他们挡脸的手,最终落下碎了一地。 “臭娘们!” 那几个人红了眼,向她扑过去,对她拳打脚踢。 她跌倒在地上,一块锋利的瓷片深深地扎进她的右手。 她曲起双腿尽量挡住腹部,双手抱头挡着头和脸,露出来的四肢和后背承载了大部分的力。 那几个人笑着,仿佛她是一件他们不想要的玩偶。 “嘿,俺觉着,别打死她。这么漂亮,俺们不玩玩岂不是亏大了。” “就是就是,玩死她才过瘾。以后说出去俺们多有面子。”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对话,仿佛置身于幽冷的深渊。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她不想死,她才刚重活了一世,还有很多事没做。 两年后的战争她还想帮父皇和哥哥化解,那燕赤的王爷还没暴露出他真正的目的。 还有午绛的太子要的火附子…… 司离,救她。 第11章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们要玩谁?” 她被打得几近昏厥,耳朵里还有残留的轰鸣声,因而听到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不敢看,怕是他们的同伙,又或者将要成为他们的同伙。 “你是什么东西?再过来俺们就杀了你!” “你……你别过来!” “鬼!鬼啊!” “啊——” 这一声高亢的尖叫之后,一室寂静。 云柒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她一颤,便要躲。 “殿下……”那声音近了,轻轻的,冷冷的,像是冰窖,却刚好温暖了她心里的寒凉。 是司离。 她抬头,泪一颗一颗往下流,隐隐约约,要砸进他心里。 “废物。”她骂他。 他伸手抚上她肿胀的面颊,眸底宛如深不可测的黑洞。 “是,臣是废物。” 她盯着他的脸,恶狠狠地骂他:“没用的东西!” “是,臣是没用的东西。” “你都看到了,本宫要杀了你。”她抬起伤痕累累的左手扼住他的脖颈。 “好,臣领死。” 良久,她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的眼泪汇成了一小滩,才最终松了手。 “司离……”她浑身是伤,泪眼莹莹,却目光坚定,“给我看看他们。” 司离蹙眉,“很难看的。” 她坚持,“让我看。” 让她看看,让她记住,以后,这便是沈如奕和韩烨廷的模样。 司离撤开身,露出他身后四具形状可怖的尸体。 她强忍着呕吐的反应,一点一点记下他们的样子。 他们瞪圆的血红的眼睛,黑紫的皮肤,暴胀成球破开嘴唇的舌头,青筋暴起的脖颈,十指畸形的双手,都被她刻在心里。 他们浑身上下除了被她砸到的地方有伤口,别的没有一丝流血。 “臣会将他们处理好。” 他会将他们埋在无人可见之处,没人会知道今夜发生过什么,她的名誉不会受到一丝损害。 可是她的身体…… 他抿着唇,目光落在她破碎的衣裙和滴血的右手,眸色渐暗。 他不喜欢自己的小狐狸受伤,更不容许别人欺辱他的小狐狸,所以他今日没控制住,用了最极端的毒。 他没告诉小公主,这些人其实还没死,他们得维持这个形态一个时辰才会最终于痛苦中死去,化成灰烬,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云柒转头,眼里空空荡荡。 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用沉默回应了他。 不稍半刻,他便扶着芫茜从门口进来。 云柒已经没有任何心思探究他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四具尸体拖走,又从门口带回芫茜了。 她只是上前查看了芫茜身上有没有伤,在发现她没受伤只是沉睡过去后才吁了一口气,让司离把她放在她的床上。 “殿下,让臣为您的伤口包扎。”他伸手,掌心向上。 云柒抬首望进他墨色的眼里,伸出被瓷片近乎贯穿的右手,虚虚地搭在他的手上。 他手脚快,用劲巧,那瓷片被拔出来的时候,云柒几乎没有太大的痛感,也可能是通过了头,便在一段时间内失去的这个部位的痛觉。 司离头低着,她正巧可以看见他的发顶。 男人的发乌黑透亮,乖顺地披在肩背,一点都不像他这个人。 她等着也是无聊,除了越来越能感受到疼痛之外别无好处,便开始回忆。 回忆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司离,就是她重活一世后,问他讨两味药。那会儿她只当他是个生得漂亮的太医,甚至对他一直被父皇称赞的医术都带着点趾高气昂的怀疑。 然后她被他养的毒蝎蜇伤了,中毒了,他真是“宽衣解带”为她解毒。要不是司离看着太过冷漠深沉,她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轻薄于她。 遇仙丹的药性也是他化解的,她迷迷糊糊地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中感受到源自背部的凉意,后来她猜是他为她传输内力。 她不懂功法,只以为是他内力天生如他的人一样凉薄,竟能硬生生帮她抵过热意。 她暗道被他知晓了太多秘密,日后要好好看紧他,却无意中得知了他最大的秘密。 而现在,午绛国高贵的太子,正在细心地为她的手包扎。 “殿下,”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痛可以哭出来。” 不哭,他的小狐狸会憋坏的。 她回了神,在司离的一双眼里看见了自己。 忽而,她就想到,她不能阻止司离的行动,因为她也有把柄在他手里,但她可以试着,降服他。 让午绛的太子归降于自己,那即便另外三国联盟,也破不了他们两国。 “你怎么会来?” 她其实想问,白日里在路上看到的是不是你? 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寻常的问题。 “这几日冷,陛下怕有人染了风寒,便让臣一起来了。” 他打好了结,便算是包扎好了,而后又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些药敷在她肿胀的面颊上。 云柒一动不动,任由他冰凉的指腹在她的伤处游移。 他随身没有带很多药,也根本没有料到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只是外出归来,发现宫里原本应该有的巡逻的侍卫一个都看不见,而后又隐约听见靠里的寝殿有声音传来。 原本他不想管的,直到听到了一声尖叫和“败类”之类的词。他练功,听力便十分出色,因而在这本就安静的夜里,轻而易举地辨别出了那是小狐狸的声音,立刻赶去。 幸好他赶上了,要不然他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的小玩具就要被弄坏了,那他就去把她那个无用的驸马和那个讨人厌的表妹杀了扔进臭水沟里。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云柒没道理不相信他,再者,她已经懒得猜忌他了,这毕竟是几次三番救她的人,不是那两个巴不得她早点死的狗东西。 司离见她眼底翻涌着怒意和憎恨,竟隐隐有些兴奋。 亮出爪子的小狐狸才更有趣。 “司离,本宫命令你,将方才杀人的法子教于本宫。”小狐狸这样说。 他垂眸掩了兴奋的神色。 “臣教不得。” 那功法为世人唾弃,他不想小狐狸跟他一样,小狐狸应是受世人敬爱的。 她眸色微闪,左手拿了那块从她掌心取出的瓷片贴上他侧颈,她的血印在他的皮肤上,稍一用力,他便要血溅三尺。 “殿下,”他抬手覆在她手上,温柔地笑,“这法子教不得,但臣会帮您。” 她不会知道,瓷片下他的脉搏跳动得多么的快,那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小狐狸已经冰凉的血液贴近他最脆弱的脖颈时带给他的近乎亢奋的心情。 云柒好奇于他奇异的神色,但决定忽略,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他说的话上。 “帮?你的意思是,你帮本宫,本宫帮你寻火附子?” 他没料到小狐狸想的是互帮互助,嗤笑一声,眼里的光诡异得忽明忽暗。 “对。” “不。”她笑,“人,本宫要亲自杀。物,”她顿了顿,“本宫不会帮你寻。” 司离盯着云柒的神色愈发诡异,他两眼空洞,眉头轻蹙,却唇角上扬。 不愧是他的小狐狸。 “殿下可真残忍。孤的母妃生命垂危,殿下帮都不帮一下。” 她清楚的很,或许司离的母妃真的需要火附子,或许司离前来云烟也真的是为了救母,但起码现在,他对火附子的渴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现在的云烟国面临着四国的虎视眈眈,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再轻信于他人。 司离看着面前的小公主终于露出了不同以往的神色,觉得这回她遇刺也好。 掉些毛,挫伤皮,摔得痛了,她才会真正地冷下心来,就像他一样。 他喜欢毛茸茸的小狐狸,更喜欢张开血盆大口的狼。 司离没有意识到,他的小狐狸其实是在思考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归于麾下。 “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她的目光落在芫茜身上,才终于有了往日的一丝温情。 “明日清晨便会醒。”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云柒惊异于他比翻书还快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半开玩笑道:“你不是人?” 司离凑近她,呼吸交融。 “在云烟,臣是殿下的狗。” “在别处,孤只是个养狐狸的。” 他离的近了,云柒便能看见他墨色眼眸里星星点点的破碎,他浓密纤长的眼捷,他淡粉的薄唇,甚至是他唇上细微的干裂。 这人生得当真好看,看得入了迷晃了神,她便忘了问他养狐狸是什么意思。 她更能闻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草药香和血腥味。 是她的血。 她恍惚地低头,见他白袍真的染了血,才匆匆回神。 一抬头便是司离眼里的墨色夜空,她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右手的疼痛刺地她一激灵。 “在这儿洗漱吧。” 云柒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她又平静下来,她将这归结为司离可以保护她,而她刚经历了一次刺杀,正需要这样的安慰。 司离眉梢一挑,眼里染了些笑意。 “殿下这是邀请?” 她也笑:“这是命令。自己打水,洗完帮本宫也打一桶水。” 司离的身影已到门口,她又说:“记得给本宫的水里撒些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司·狼狗·离的养狐狸手册 第12章 翌日,阳光洒进屋内。 云柒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倒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愿意起来。 “殿下,该起了。” 昨夜司离不知道用了什么药,那些侍卫都失去的昨夜的记忆,以为平安无事,只有芫茜在她的要求下没有服药,故而她记得有人打晕她这件事。 芫茜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的公主,和坐在一旁将公主的发丝缠绕在自己手指上的司太医。 她心头一颤,一瞬间忘了自己后脖颈的疼痛,急急起身。 司离被惊动,慢悠悠地转过头,云柒的发丝仍然握在他的掌心。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两眼,而后大概是发现了芫茜一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的缘由,才冷笑一声,悠悠地收回了手,起身跟她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等她从惊讶中回神,云柒正好嘤咛了一声,秀气的眉头紧锁,许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唔……” 昨日云柒丑时才睡下,左不过一两个时辰又被叫起,很是痛苦。 她在床褥里挣扎着,又被右手和后背的疼痛刺激着涣散的神智,许久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醒啦?”她左手撑着身体坐起,朝芫茜勾唇笑,“脖子还疼不疼?疼就去找司离拿药来敷一敷。” 她最是见不得养尊处优的公主露出这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的神情。 从前被韩烨廷凶了这样,现在遇刺了也这样。 她深切地觉得自己无用,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公主与奴仆,也是彼此的挚友。 “诶,别哭啊。”云柒见她哭得眼眶通红,鼻尖也泛了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起身,用袖子贴上芫茜的面颊,为她拭去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云柒无奈地等芫茜平复了心情,才让人进来为她洗漱。 辰时,他们一行人又登上马车继续往行云山的方向赶路。 临要上马车时,一片白色又晃进她眼里,她转头一看,是司离在朝她笑。 天天笑得不阴不阳的。 她腹诽,面上却不自然地挂了一点笑意,被芫茜捕捉到。 “殿下,司太医做晚……” 进了马车芫茜才敢开口,但也没问完。 “司太医救了本宫。”云柒转头伸出食指,“不能说出去哦。” 芫茜乖巧地点头。她逐渐明白了,公主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事说不得,她不明白这样好不好,但只要是公主的命令,她就会执行。 后背的淤伤让她没办法舒适地靠着坐,所以这两刻钟她过得委实痛苦。 幸好水阳宫离行云山近,她扶着芫茜的胳膊下了马车时总算感到一身轻松。 今日来得早,他们便要去半山腰的寺庙祭拜祈福。 父皇和母后先去,他们小辈后去。 待云柒进去,刚要跪拜时,身后又传来两个脚步声。 沈如奕和韩烨廷,还能是谁呢? 云柒不想理睬他们,默默祈祷之后便要起身离开,但韩烨廷一伸手,拦下了她。 “驸马有事?”她语气不善。 韩烨廷皱了皱眉,对她的态度感到莫名,但因着在佛像面前,他还是忍下了。 “云柒……”他抬手摁了摁眉心,“昨晚你跟司离做了什么?” 她看了眼韩烨廷身后一脸担忧的沈如奕,又瞟了眼佛像,冷声道:“驸马觉得本宫做了什么,本宫就做了什么。” 话落,她转身就想走。云烟还需庇佑,她不想在佛像面前跟他们起冲突。 韩烨廷上前一步拽她手腕,恰好是昨夜扭伤的位置,疼得她一激灵,但咬牙没叫出来。 “放开!”云柒怒喝。 他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目露凶光,低声道:“别不知好歹,那太医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这话她几乎要笑起来,一个两个要杀她的人,跑到她跟前来说救她的不是什么好人。 她正要转头回击韩烨廷,忽而看见了皱着眉头楚楚可怜的沈如奕。她再将目光落到韩烨廷脸上——他甚至都流了一头汗,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大约昨夜的刺杀是沈如奕安排的,韩烨廷可能并不知情。 目光流转,她放松了身体,示意韩烨廷凑近她一点。 她的眼神落在沈如奕紧锁的眉头上,在韩烨廷耳旁轻声道:“昨夜司太医为何会在本宫屋内,驸马不如问问如奕。” “是她告诉你司离在本宫屋内的不是吗?说不定她会知道更多呢?” “或者驸马想要本宫来问?不过,那样的话如奕可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还是……”她偏头看向韩烨廷的眼睛,“驸马和如奕想要在佛像面前起誓,你们两位没些什么关系?” 韩烨廷顿时瞪大了眼,手下用的力更狠了些,“你少倒打一耙,这跟如奕没关系。” “哦?”她眨了眨眼,“驸马的意思,昨夜的刺杀是跟你有关系?那本宫可差点误会了妹妹呢。” 他一怔,手便一松。 “刺杀?” “哎呀,看来驸马也不知道呢,”她的视线虚虚地穿过他,落在他身后的沈如奕身上,“那是谁策划的呢?” 韩烨廷还在愣神的时候,沈如奕察觉到气氛的不对赶紧上前了两步。 “姐姐,您别动气。驸马不是故意要误会的,只是……” 云柒打断她,盯着韩烨廷:“只是有四个壮汉昨夜闯进本宫的寝殿,那四个人带着剑翻窗进来。茜茜被打晕,他们拽着本宫……” “够了!”他怒喝一声,震的云柒皱了皱眉头,“此事定有误会,若是司太医是来为你疗伤的,那我是错怪他了。” “那就道歉。” 韩烨廷和沈如奕的眼神皆是一冷。 给区区一个太医道歉?开玩笑。 “柒柒……” 他无奈地叹息。 原本他是气急于云柒跟那个太医又纠缠不清,还让如奕身边的宫女瞧见了,这传出去多丢他的脸。 但现在看来,事情远不如他听说的那样简单,沈如奕要杀她,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她真的会雇佣杀手。 现在被云柒发现,他们俩是理亏的。 而且,他方才听云柒这样说,竟有些……不想遂了沈如奕的意。 即便他不爱她,他也不想她死。所以他最希望现在可以息事宁人,沈如奕那里他会劝,可他知道云柒一向是认定一件事就会做到底的人,不是他随便两句话就可以打发的。 她是受伤的一方,有什么要求他会尽量满足,但给司离道歉……不可能。 云柒并不言语,只是抬起右手环上他的脖颈,宽大的水袖垂落下来遮挡了沈如奕的视线,左手抚上他的领口。 “若是不道歉,本宫今夜就去把沈如奕的一双手剁了喂狗。若是还有下次,本宫就把你们二人的骨灰扔进猪圈里。” 她的唇瓣贴着他的脖颈,一张一合,说着冰冷的话语。 这一刻韩烨廷才真正意识到,他是永远的失去曾经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了。 云柒撤开了身子,笑眯眯地瞧着他:“来,驸马,在佛像面前,磕头,道歉。” “姐姐,昨夜一定是个误会。您让驸马跪在这儿,韩将军知道了得多心寒啊?” 云柒恍然大悟:“那你来陪他,韩将军就不心寒了。儿子得一妾如厮,真是桩幸事。” 沈如奕没想到云柒现在真变了副模样,一时间有些语塞。 她无措地将目光转向韩烨廷。 “柒柒……”他放软了语气,“如奕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你表妹。” 云柒双手抱胸,不屑一顾。 “你还是本宫的驸马呢。”她神色一凛,“一人一块垫子,跪!” “韩郎……” 沈如奕终于憋不住,伸手拉了韩烨廷的衣袖。 可惜男人缩了手,径直走向佛像面前的垫子,还让沈如奕也过去。 “我不去!”她发了狠,一把握住云柒手上的右手,“你凭什么?!你有皇帝皇后爱你,想要什么都能有。我只想要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好啊。” 云柒笑得灿烂,她忍着手上的剧痛,左手掐着沈如奕的下颚。 “你求他,求我,我高兴了,就把他送给你。一个男人而已,你说得对,本宫想要什么没有,非得要一个别人玩过的男人?”她瞥了一眼握紧拳头,死死抿着唇的韩烨廷。 “还有,本宫有皇帝和皇后宠爱,那是本宫命好。”她手下用力,“没有这个命,就不配跟本宫争。” 沈如奕红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逐渐充盈。 这幅倔强的表情,若是从前,她又要心软了,然后就对他们的亲密视而不见。 她左手卸了力,拇指抚上方才被她掐红的地方。 “听话,快去跪着。本宫不想血溅佛像,那不吉利。” 沈如奕看着她明明是一脸心疼,却说着冰冷彻骨的话,只觉得心颤,像是看见了含冤索命的幽灵,好似那个失踪却每夜闯入她梦的宫女。 “韩郎不是你的,他从没爱过你!” 云柒看她像是一只急于跳墙的野狗一般就觉得好笑,怎么这两个人还觉得她在乎韩烨廷呢? “问问你的情郎,究竟是本宫一厢情愿,巧取豪夺,还是他想左拥右抱,又不愿丢了面子。” 韩烨廷猛地起身,大骂她污蔑。 “呵,污蔑?” 云柒一招手,便有两名侍卫上来按住韩烨廷的肩膀迫使他跪了回去。 “韩烨廷,你说你给本宫同心结是本宫污蔑你?你给本宫镯子是本宫污蔑你?”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抬腿,狠狠地踩着他的膝盖骨。 “别以为你爹是将军本宫就不敢动你。本宫要你今日死,你就活不到明日!” 沈如奕不可置信地看着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云柒,和她深爱着的韩烨廷。 她一直以为他是良人,只是被云柒用权力抢去。 却忘了,云柒一向待她如幺妹,待所有人温柔大度,不然也不会被许多下人明里暗里嘲笑说公主傻、好欺负,又怎么会抢夺一个男人? 云柒要什么都有,却总是把好东西分享给她,只要她开口,云柒都会给。 除了韩烨廷。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云柒一厢情愿地爱慕韩烨廷,知道他心有所属,就利用公主的头衔向皇帝恬不知耻地请婚。 一纸诏书,韩烨廷没办法,才迫不得已地成了驸马。 她自以为有着云柒得不到的东西,便沾沾自喜,继而贪心地想要得到全部。父母的宠爱,世间的宝物,无上的权力。 现在,她看着韩烨廷一瞬间瞪大的眼睛,诚惶诚恐望向她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 她以为的迫不得已,不过是他的三心二意。 “柒柒,”沈如奕神色戚戚,“对不起。” 云柒踩在他膝盖上的脚又使劲撵了撵,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能叫出声的表情让她很是满意。 “你看看你,多失败啊,你的小情人不信你。” “如奕!如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给她那些东西是因为……”没有人阻止他说下去,他却自己停顿了一会儿,“因为你不要。对,因为你不喜欢这些肤浅的东西……” 沈如奕为他最终选择了这个答案而心凉。 “你喜欢过云柒吗?” 韩烨廷沉默了。 他是爱着沈如奕的,可是,要说他对云柒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假话。要说他真一丝一毫都不想做这个驸马,宁死也要娶自己心仪的人,那恐怕,也是假话。 他将过错加在云柒身上,这样他就不会被沈如奕厌恶,也不会被自己厌恶。 沈如奕看他这样的神情便明白了,他爱的是自己,他的名,他的利。她或是云柒,都被他当作可欺可骗的玩物。 她爱的那个男孩,曾经也聪明勇敢,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哦?你给本宫别人不要的东西?还说本宫肤浅?”云柒笑着抬起压在他膝盖上的脚重新落在地上,“那你就在这儿跪着吧。” “还有你,如奕妹妹,请吧。” 她朝着沈如奕微笑,像往日一样纯真。 沈如奕呆立在原地,她觉得一切都变了,她爱的人变了,她自己变了,爱她的人也变了。 她这才恍然,虽然她母亲早亡,父亲爱长子,但她生活在这皇宫里的十年,无论是皇后还是云柒,都给了她许多爱。 她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能为一个男人忘了呢? 然而她亲手毁了这份爱,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沈如奕目光坚定地走向佛像,直直地跪在垫子上。 她只能这样表达她的歉意。 云柒和沈如奕都知晓了,她们的关系可能永远回不到从前,但此刻开始,她们又是同一个阵营的了。 她们会合作,让韩烨廷永远抬不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柒&沈如奕:给他骨灰扬了 第13章 韩烨廷的解释和挣扎被云柒抛在后面。 她想让司离赶紧给她上个药,这两人手劲大得很,左手手腕一圈都红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发青发紫,被父皇母后和哥哥看到又是麻烦。 出门不过走了几步,司离便悠悠地从一颗大树背后走出来。 云柒挑眉。 “哟,”她用嘴型比划了“太子殿下”四个字,而后又用正常的声音,“也偷听?” 司离浅笑:“是公主殿下教得好。” 她不跟他争辩,只是伸出左手,掀起一点袖子,露出发红的皓腕。 他低头看了眼,两手背在身后。 “殿下,这里还有人。”他轻声道。 这样轻飘飘的声音和司离微皱的眉头让云柒有种错觉,好像她调戏良家夫男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热红了脸,她径直走过他不再理睬。 反正她可以借口说自己冷,把手缩进大髦里,用膳时换件袖子长点的衣裳挡住就好了。 但司离跟着她回到了寝殿。 她正想转头嘱咐芫茜她要换件衣裳,让她看好门的时候,司离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这里没人。” 他一张俊朗的脸,带了点笑意便让人觉得温暖。 芫茜脸颊一红,看了看司离,又扭头看了看自家冷着一张脸的公主。 艰难地思索了一番,默默地走出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她只是为了避免公主被误会而已,更不是不是因为公主跟司太医之间好像有些什么,她这样安慰自己。 “太子殿下真是胆子大,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别国公主寝殿。” 司离摇了摇手里的药瓶,一脸无辜。 云柒懒得跟他置气,坐在床尾伸出了左手。 她一双眸子本就水灵灵的,被寺庙里的香火烟熏过后眨眨眼睛很快又变得水润。此时她于下位,抬眸时整颗黑白分明的眼更显得圆润。 眼尾上挑的弧度,刚刚好让他想起放在云樱阁玉盒子里的毒蝎尾勾。 云烟国的公主哪是什么天仙下凡,根本就是妖精转世。 司离眼眸暗淡,走近她为她敷药。 云柒时常想不明白,为什么司离看起来总是仿佛游离于人世,几次她都差点要问出口,又堪堪将话咽了回去。 大抵是直觉,问了,他们便再也不是现在的这个关系了。 他不仅善医,还善药。她拿着他给的那瓶创伤药给别的良医检查过,都说这配方举世无双,寻常人想不到,但却有奇效。 包括他现在为她上的这瓶。不过半刻,她手腕上的红已然消失,只是那扭伤的痛意还残存一些。 “晚上臣还会来。” 她光顾着看他为自己上药的手指,听了他的话一愣。 云柒呆呆愣愣的小动物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他,司离浅笑,补充道:“公主的伤还需要照料。” 她又是眨了眨大眼睛,才想起来自己后背的一大片淤伤。 这要是由他来上药…… “不行!”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且对面的司离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耳根发烫。 “本宫的意思是,你把药给芫茜就好了,她会给本宫上药的。” 司离将药瓶收回袖子里,起身朝她轻“呵”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这算什么意思?云柒愕然。 这人又要深更半夜堂而皇之地进她寝殿脱她衣服吗?! 真是反了天了,早晚有一天给你踢回午绛去。 开门的一刹那,屋外的芫茜看了眼神色冷漠的司离,又瞟了眼眉间隐约有些怒意的云柒,决定乖巧地选择不说话。 云柒叹了口气,决定暂且不与他计较,她这一身的伤还得靠他的药蒙混过关。 拿人手软,她忍。 “茜茜,”她唤芫茜,“别看了,人走了。” 芫茜面上又红又烫。 “过来,给本宫换身衣裳。要袖子长些的。” 她怯懦地向云柒走去,满脸都是小女子家的羞涩。 “殿下,奴婢不是……” 云柒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本宫知道,茜茜爱看美男。本宫也是该为你寻一门亲事了。” 芫茜一听立刻急切地说:“公主!奴婢不要出嫁!” “为什么?”她以为是芫茜看着自己同韩烨廷的婚事没了信心,便宽慰她,“放心,本宫不会一个人做主,还有父皇和母后,他们一定会为你寻到一门好亲事。” “殿下……奴婢只想跟在殿下身边,照顾公主一辈子。奴婢才不要出嫁。” 云柒余光瞥见远处有个侍卫看向这边,便接着跟芫茜打趣:“好啊,只是以后碰见了长得漂亮的侍卫可莫要求本宫。” 芫茜一愣,顺着云柒的视线瞧过去,那个人影又一下子闪了没影。 “好了,不逗你了。”走到用膳的偏殿门口,云柒收了笑,“待会儿看着点母后,她身子弱,一有不对劲就去叫司离。” 芫茜突然紧张,“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云柒勾唇,“休夫。” · 因着在山上,饭菜比在宫中要逊色许多,但云青觉得国之本为民,他们平日里一直享着荣华富贵,新年这段时间吃得普通一些也没什么。 前些年的家宴就只有他跟容氏、云季和陈氏,还有云柒,今年多了韩烨廷,他本能地有些不习惯。 云青跟韩将军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为人忠义正直,刚正不阿,但他这个儿子倒是有些风流事。 自己的女儿与他成婚多日,也时常听下人们说小话提起两人关系好像并不好,这更是让他此刻在家宴上看到韩烨廷有些别扭。 他是一国之主,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一种本能,但今年的一顿饭吃得最是尴尬。 不仅是他,容氏和太子、太子妃二人也看出了云柒和韩烨廷之间诡异的氛围。 韩烨廷几乎是讨好地,不停地企图夹菜给云柒,而公主只是用与剩下人的互动推拒。 太子妃看得明明白白,但她左右算是半个外人,且太子与她不过相敬如宾,因而她只是坐着看好戏。 另外三人,则是略有些担忧。 公主成婚一个多月便夫妻二人有什么矛盾,说出去都得被人笑话。 虽说皇室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他们仍然不希望她是那个被谈论笑话的人。 希望只是柒儿在闹脾气,他们这样想。 一顿饭用完,云青想提议各自回寝殿休息时,云柒起身。 “父皇,母后。” 云青和容氏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沈如奕在一旁,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她既不甘心自己爱了这些年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又觉得云柒这样的做法是对的。 而韩烨廷,他只剩恐慌。 “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云青严肃道:“说。” “儿臣要休了韩烨廷。” 云青一拍桌子,怒斥道:“胡闹!一会儿成婚一会儿休夫,成何体统?!” 容氏立刻覆上云青的手背,宽慰道:“陛下,听听柒儿的原因。” “陛下,皇后娘娘!臣绝没有半点对不起公主,这都是……都是误会。”韩烨廷急忙插话,跪在地上,显得无比虔诚。 沈如奕的心是一阵一阵地抽痛。 “轮到你说话了吗?”云柒寒冷如严冰般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惊。 在陈氏的记忆里,她这个小姑子平日里是个开朗的,没什么心机,也不太会板着张脸训人。今日倒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在云季的记忆里,他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最是阳光灿烂的小孩,即便是父皇和母后因她的调皮而生气责罚她,她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开开心心地模样。 他到现在都能记得她一边罚站一边朝他傻笑着唤他“哥哥”的模样。 在云青和容氏的记忆里,他们的女儿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做,但一向是腻味在他们怀里开怀大笑,或者逗得他们又气又好笑,对待下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会过于苛责他们。 “驸马背着本宫与如奕妹妹的宫女苟合。”她看向沈如奕,“你说是不是?” 几人的视线同时朝她这边来,沈如奕吓得腿一软,便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来。 她咬了咬牙,答:“是。” “那宫女呢?” 容氏几乎要气得发抖。 云青和云季皆是铁青着脸,握紧了拳头,看向韩烨廷和沈如奕。 “儿臣……”沈如奕发着抖,瞥了一眼云柒,“儿臣一时愤怒,便杀了。” 她知道,此时不承认她杀了宫女,云柒便要将她寻人刺杀她的事说出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还不如自己拦下一个小罪,也算是,她的歉意。 云青气得拍案而起:“大胆!来人!” 几个侍卫从后门鱼贯而入。 “将韩烨廷和郡主沈如奕关入大牢!”他深吸一口气,“剥夺韩烨廷的官职,贬为庶民!” “陛下!陛下!不是这样的!臣是冤枉的!陛……”韩烨廷挣扎着,但两个侍卫将他双手反扣,连拖带拽拉出了偏殿。 云柒觉得心里终于爽快了,但看了眼父皇和哥哥恨不得将韩烨廷揍一顿的模样,以及母后泪眼朦胧的模样,她适时地挤出了一些眼泪,向他们走过去,寻求安慰。 陈氏在一旁,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个小公主真是与以前不同了,变得有趣许多。倒是得让孙淼提防一下,这个蜕变的小公主。 第14章 元宵的当天,他们返回了皇宫。 因着韩烨廷的背叛,云柒这些天受到的宠爱只增不减,但她其实为韩将军的反应操碎了心。 韩将军一向宠爱这个家里的独子,原本就是她提的亲,现在又是她休的夫,还让他儿子蹲了大牢,贬成了庶民。 她一点都不同情韩烨廷,但韩将军待她一直不错,且跟父皇关系也好,若是云烟因为一个人渣损失了一员大将,那就是个只亏不赚的买卖。 她旁敲侧击地趁着父皇看书时问过,但父皇不准她再提这件事。她也知晓,父皇他们都为这件事而愧疚,觉得是他们没将自己保护好,白白让自己受了委屈。 这件事只能暂且放下,那书信得有个七八天才能送到边疆的韩将军手里,对方的书信回来也得要个七八天。 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得新年结束了他们才能得到韩将军的反馈。 所以云霄回宫的路上,云柒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地祈祷韩将军的正义也可以在他儿子身上体现。 “殿下。” 芫茜唤她,她才一下子回了神。 “殿下,今夜有灯会,您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嘛。” 云柒偏头看她,小宫女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啊,”她笑,“唔,今年跟父皇撒撒娇应该就没问题了。” 往年她再怎么撒娇,父皇和母后怕外面人多有危险,都是坚决不同意。今年她可以试试,大不了就妥协一下多带几个侍卫咯。 芫茜笑眯眯地转回去,将布帘掀开一小个缝隙,睁大了眼睛凑近看。 云柒无奈地摇头浅笑,她知道芫茜也一直想看灯会很久了,只是一直出不了宫,今天是个机会,她们俩都出去透透气。 回了宫,换了身衣裳,她便去了父皇的寝殿。 推门一看,母后和司离也在那里。 她愣了一瞬,眼神略过了司离,看向云青和容氏。 “父皇这是怎么了?” 容氏摇摇头,“你父皇这两日脾胃不好,方才一路回宫颠簸,这会儿又痛起来了。没什么大碍的,服两剂药调理调理就好。” 云柒颔首,放下了心,才重新开口:“父皇,母后,儿臣想去看看今夜的灯会。” 她的视线一直在容氏和云青的脸上,没注意到司离抬头瞟了她一眼。 “不……” 容氏抬手阻止了云青,“多带几个侍卫,再带上季儿,你们一起去吧。” 云青刚要出口反驳,容氏递了一个眼神,皇帝便不再言语。 “母后……哥哥与裴王有事,恐怕去不了呢。”她怕容氏反悔,上前拉住容氏的手,轻言细语地撒娇,“女儿多带几个侍卫就行了,不会有事的。女儿保证,将自己打扮成普通人。您就允了吧。” 司离瞥了一眼云柒。 小狐狸露出肚皮给人肆意抚摸的时候也挺可爱。 他微微勾唇,也就跟休夫的时候差不多有趣。 容氏和云青都颇为为难,他们知道云柒刚才休夫,婚姻失败总是需要多些关怀的。他们很想答应她,可这元宵本就人多,加之灯会都带着面具,实在是不安全。 “陛下,”司离淡淡地出声,“臣今夜也要逛一番灯会,公主殿下可与臣一道。” 三人皆是一愣,还有候在门口的芫茜。 她惊愕,司太医已经这么主动了吗? 云青和容氏在想,让自己的女儿同一个男人逛灯会他们是不许的,但云柒是在可怜,且司离一向冷得像块冰,做事也成熟稳重。云柒非要去的话,他作陪也不是不可。 左右那灯会是带着面具的,瞧不着脸,也不会败坏他们家柒儿的名声。 而云柒则在想,这司离真真是要翻天。 “父皇……这不合适。”她拒绝。 云青瞥了她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你怎么办?天天就想着一个人外面跑,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她不忍心看父皇动气,又气不过司离突然插嘴导致矛头转向自己,便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司离,而后又转头将头靠在容氏手背上。 “女儿知道……” 啧,小狐狸还挺会变脸。 “算了,陛下,让她去吧。”容氏松了口,目光转向司离,“司太医可要好生照顾好公主。” “是。”司离低头,一派恭敬。 容氏平日里看着温婉贤淑,但能在皇后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的,也不完全是因为皇帝的专宠。她板起脸的时候,还是颇有一国之母的样子的。 云柒看了看肃穆的容氏,又看了看不赞同却拿两个女人没办法的父皇,最后只能再狠狠剜一眼站桩一样的司离。 谁要跟他去灯会! · “殿下,灯会还去吗?”回到清平宫的芫茜小心翼翼地问。 一路上公主都板着脸,碰见孙公公向她行礼的时候也是沉闷地“嗯”一声,脚步都不带停的。她跟在后面余光就瞥到了孙公公沉下的脸色,导致她也不太敢问东问西。 “去,干嘛不去。” 哪能让那人得逞? 她就是要去,然后甩掉他,让他一个人回去复命然后被父皇罚一顿。 · 云柒穿得简便,色彩偏素,戴上遮住全脸的白色面具,便看上去同普通的大家闺秀差不多,出门也不会过于惹眼了。 反倒是,他人高挑,身形不过于雄壮又不太瘦弱,白袍加着赤色的锦衣,在冬季四处积雪的夜晚格外出挑。 还有他那副白底赤纹的狐狸面具。 简直是想让全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这里来。 居心叵测。 芫茜在后头默默地观察了一番两人并排走的背影,暗自感叹,公主跟司太医走在一起比跟韩将军之子走在一起要般配多了。 由于是便装出宫,他们不便乘坐马车,只能步行上街。 好在皇宫偏门离街道近,且云柒尚在兴头上,这么走着她也不觉得累。 不过半刻他们已经出宫。 他们三个走在街上也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看。云柒将这归结于司离打扮得太出挑,这才惹了许多未出阁的姑娘频频为他驻足回眸。 “太子殿下,”她轻声凑近他,连芫茜都没听清她的话,“你这打扮可太惹眼了。万一有人暗算本宫,你可得负全责。” 带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抬眸便是他滚动的喉结。 “呵,孤会负责的。” 司离这般坦然倒让云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恰好想起了这话的歧义,便不再言语。 “殿下,那儿有个卖糖人的!”芫茜轻声在云柒耳边兴奋地说。 云柒也发现了,那个铺子上的糖人看起来精致得很。 方才她看见有个男子为女子买了一个,造型像是一只兔子,看着挺可爱,她也有些心动。 “走。”她的言语间也有些兴奋。 司离瞥了她一眼,勾起唇瓣。 “老板,要两个兔子的。”芫茜开口。 “要一个兔子和两个狐狸的。”司离伸手,将二十文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 芫茜和云柒皆是一顿。 芫茜伸手拉了拉云柒的衣袖,云柒示意她安心。 反正这太子有钱得很,就让他多花一些。 只不过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两个狐狸的。她记得他好像说过什么养狐狸,莫非是这人真的酷爱狐狸? 他爱狐狸他自己的要狐狸就好,为什么现在还要给她一个狐狸的? 云柒看着面前伸过来的白皙修长的手,一时有些错愕。 烛灯的光是暖的,整条街都充满了这些暖色的光,映的他一双雪白的手也沾了些暖黄。 她抬首,看到他一张狐狸面具被光衬得忽明忽暗。他那一双如墨般的眼好像也被这满街的灯照得多了些色彩。 即便是全脸的面具,她好像都能看出藏在面具下的司离是怎样笑看她的。 那必定是高高地挑起左边的眉梢,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好像在说“莫非殿下想要臣喂?” 云柒被自己的想象惊得瞪圆了眼球,僵硬又迅速地扯过他手里的糖人。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他依然是冰冷的。 那些暖意只停留在表面,触不及深处。 司离垂下了手,没再理会云柒的反应,径自向前走了。 云柒跟在后面,看着他火红的锦衣,觉得司离整个人就像一块巨大的,被迷雾包裹的冰块。再热烈的颜色也染不上他,再炙热的光芒也暖不了他。 她头一回,生了了解他的念头。 云柒在他背后神思游离,差点错过了猜灯谜的铺子。 她急急地停下脚步,喊住前面的司离。她伸手取了一盏莲花灯,专心地看了起来。 司离回神走了两步,站到她身后同她一道看,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云柒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就看见面前的人耳根红了一片。 他不解地将目光移向那盏灯。 “这个,太难了,换一个。”她抬手将灯还给老板,又拿了旁边一个兔子形状的灯。 他轻笑。 那莲花灯上的谜面是:文山直下东南隅,空山倒影,错落云间。答案是:离。* “这个也太难了。哎呀,怎么都这么难呀?走吧走吧。”她撂下灯转身就跑。 司离扔给了那铺子老板五十文,带走了那个兔子型的灯。 他翻过来一看那灯上的谜面是:只需心儿空想,日日相系心头。* 呵,这便害羞了? “司太——司离!” 芫茜从前方飞奔过来喊着他的名字。 他心里一沉。 “公……云柒被……被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谜均摘自百度* 第15章 被掳走的云柒此刻正被蒙着眼坐在一辆晃动的马车上。 马车速度很快,且在她上来的那么一会儿就已经逐渐颠簸,应当是朝小路走的。 原本她提着裙子在小跑,后面芫茜喊她,她还觉得有趣,便跑得更快了些。结果就突然被一个小巷子里出现的两个人拽走了。 她下意识惊叫出声,不出所料被其中一个人捂住了嘴。且今日是元宵,因举办灯会而格外热闹,路上人头攒动,大家都带着或大或小的面具,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云柒深呼吸了几下,逐渐平复了过快的心跳,摘下了脸上的眼罩,开始思考掳走她的人是谁。 首先,她四肢皆未被绑且没将她迷晕,那人很可能是自信她即便活动自由也跑不了。那要么这人盲目自信,要么他手下确实高手如云。 其次,马车内没有照明,外面的天也已经很暗了,他们往小路走,外面更是没什么灯光能透进来。 而且她刚才摘下眼罩,此刻更是几乎看不见,她只能用双手在四周摸索。 坐垫的布料不算很特殊,比皇室用的略粗糙些,但应该也算是不错的料子。这个马车里面也还算宽敞,四周摸着都很平滑,甚至还雕刻了些简易的花纹。 掳走她的人,一定是个大户人家。 那么,不捆绑她的四肢,也有一定的可能是怕她回去之后报复。若是亡命之徒,她很有可能再也逃不开,但对方若也是有头有脸的,就会怕她认出来。 但那也应该绑起她的手,不让她摘了面罩才对。 也许对方认为,他们能提出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云柒决定等待,等对方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等司离能找到她。 她坐在马车里,对时间的流逝并不能感知地十分清晰。等马车停下时,她觉得仿佛过去了一整夜。 马车停下的那一刹那,她赶紧又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即使现在对方不想杀她,她也得小心为上。 两个男子一人一边钳住她的手臂,将她连拖带拽地走到一处室内。 烛灯隔着黑布都晃了她的眼。 她感到钳制她的力量撤开了,随后就是细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对方让他们出去。 随着“啪”的一声关门声,她只能听见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 她没说话,也没将蒙着眼的黑布撤下。 “公主殿下倒是聪明,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男人的声音略有些耳熟,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既然如此,那对方一定是她曾见过但不熟悉的人。 “知道本宫是公主还用这种手段邀请本宫,你倒是胆子大。” 她挺直脊背,不给对方看出自己的害怕。 云柒听见男人的一声轻笑,而后靠近她,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见“啧”的一声,只能停下脚步,僵立在原地。 她能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和他抬起的手似乎遮挡了烛光。 云柒的心在乱跳,她寄希望于对方的身份应该不能让他做出更过分的事。 下一刻,她的双眼就重见了光明。 “司徒瑞?!” “嘘——”他伸出食指抵在她微张的唇上,“让别人听到可不好。” 云柒忽然就毛骨悚然。 “本王来寻你,是要与你商量件事。” 大街上把她拽走叫“寻你”吗?! 这要是在宫中,此刻司徒瑞的漂亮的脸蛋上一定印满了巴掌印。 “王爷有什么事,非得把本宫绑来这里?” 司徒瑞回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云柒。 她不伸手,只是看着他。 司徒瑞唇角一动,仰头一口饮尽。 “公主殿下莫慌,本王不会伤害你的。” “只要本宫答应你的要求。”她接口。 他浅笑着看云柒。明明他是坐着的而她是站着的,云柒却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司离有时也会这样看着她,但更多的是调笑,而不是带着威胁。 “本王听说你跟韩烨廷和离了?” 云柒双手抱胸,抬着下颚,“本宫那是休夫。” 他嗤笑一声,眼神柔和了些。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他顿了顿,“与本王和亲。” 云柒大惊失色,双眸圆瞪,瞳孔微微放大,双唇微张,呼吸一窒。 “不可能!”她惊呼。 眼见着司徒瑞眸色沉了下来,她才急急开口:“本宫的意思是,王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视线转向手中的茶杯,盯着里头一颗细小的茶叶梗,皱了皱眉。 “本王若说是那日一见钟情,公主可会信?” 云柒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人在他的地盘上,司离或者她的那些个没用的侍卫又没有来,她只能跟他周旋。 “王爷不像是为美色所诱的人。”云柒斟酌着语气,松下双臂,向他走近两步,“可是燕赤有什么困难?既是邻国,云烟会有所帮助的。” 司徒瑞放下茶杯,“本王来就是寻和亲的,这你知晓。”他顿了顿,“公主认为燕赤需要靠本王和亲来渡过难关?那公主这是高看本王了。” 云柒觉着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司徒瑞神色坦然,她也没往深处想。 “依本宫看,王爷应该找更好的人。” “依本王看,公主便是最好的人。” 她蹙眉,缓和了语气:“到底为什么?王爷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本宫可是会给王爷带来坏名声的。” 她休夫的消息传遍五国。 云烟国民风开放,百姓们还不至于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觉得公主出格了些。有两个小国的百姓简直恨不能将她钉在耻辱柱上鞭挞了百八十年的。 司徒瑞弯起唇角,眼神却锐利如鹰。 “本王收到线报,午绛国太子现在云烟,他似乎想找火附子。好巧不巧,本王也想要这样物件。” 顺便除了那午绛的太子,既能提升燕赤在五国的地位,也好报了他的私仇。 只不过,这些不便于云柒说。 她眉头一动,双手缩在袖子里握得更紧了些。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火附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司徒瑞跟司离都想要这样东西,他们俩万一对上,岂不是得拼个你死我活? 云柒怕她透露了她不知道火附子会给自己找来杀身之祸,只好假装知晓。 她叹息一声,拉开椅子坐在司徒瑞对面,眉头紧锁问他:“那本宫要是不答应,王爷是不是就不放人了?”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外凄厉的惨叫。 云柒在汗毛竖起的同时也放下了心。 救兵来了。 她扭头观察司徒瑞的反应。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挑一下眉似乎是对这声音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云柒猜测,可能是他知道迟早有人会来救她,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起身,打开了门。 芫茜躲在司离身后,在看见门口的人是司徒瑞时一下子面色惨白。 燕赤国王爷在大街上掳走了云烟国公主,这可是要打仗的事情。 她又探了探头,看见了坐在里面不像是受了什么折磨的云柒,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司离首先盯着司徒瑞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眼生,但定不简单,看着也像是皇亲国戚的。继而再将目光投向了端坐在里头,闪着双眸的云柒,放下心来。 小狐狸真是不省心。 司徒瑞看到面前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心下一凛。对视的一霎,他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像是将他一个人置身于夜间弥漫着迷雾的森林。 那种不确定的未知感,被来人沾着血的面具无限放大。 大概是见对方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司徒瑞移开了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离瞥了司徒瑞一眼,走进去,毫不温柔地拉起云柒的胳膊,冷声说了句:“走。” 隔着面具,云柒也能感受到司离的怒意,似乎是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今天他来的时候面具上沾了血,门外那些人又喊得那样凄惨。她出去的时候是被他拽着走的,因而也没看清地上的人还成没成人形。但直觉告诉她,今日司离的手段凶残到极点,最好她别看。 她一句话都不说,走在最后面的芫茜更是不敢大声喘气。 芫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司太医明明只是个太医,却能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过去看他只觉得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笑起来俊朗不凡,没想到这段日子见他见得多了,更生出一种司离非常人能触及的感觉。 她在话本上见过类似的描写,男人或女人,如神仙般只可远观,但司离好像又不太一样。他不太像神仙,更像是不那么好的,让人害怕的。 云柒被拖拖拽拽地走在司离的左后方,抬头正巧能看见司离露出来的一小部分锐利的下颚线。 她顿时就来了脾气,“松手!” 司离松开了手,语气还是颇为冷淡地嘲讽:“哼,臣是怕不牵着殿下,殿下又要被掳走,让臣回去掉了脑袋。” “嘁,谁敢要你脑袋。”她掀开袖子,纤细的小臂上隐隐有些红,她顿时来了劲,“你看看!你伤了本宫,回去看父皇怎么罚你。” 他嗤笑一声,从袖口里取出个药瓶扔给她。 云柒手忙脚乱地接住药瓶,撇了撇嘴,对司离现在的态度颇为不满。 她伸手拉住疾步走的司离。 “这点红等会儿自己就好了,本宫不需要。”她把药瓶往他手里一塞,便往前走。 司离看着手里的药瓶和云柒倔强的背影,心里顿生无可奈何。 小狐狸给他惹了许多麻烦,他却不能像对那些人一样对待她。 狐狸要顺毛撸,才会翻出白色的肚皮撒娇,要不然就会用尖尖的犬牙撕磨皮肉。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空洞的眼里多了丝笑意。 这个玩具,比那些见到他只会大喊大叫的要好多了。 至于燕赤的这个王爷……他将手里的药瓶捏得粉粹。 他不在乎这人找他的小狐狸是要做什么,但既然是以这种方式抢走小狐狸,就应该同他的几个手下一样,身首分离。 芫茜走在后面,将司离一只手捏碎药瓶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惊又怕。 第16章 被司徒瑞这么一打搅,他们回宫时夜都深了。 月色朦胧,寂静无声。 云青端坐在清平宫内满脸怒气。 云柒远远看到门口的小宫女给她使眼色以及再里一些的地方有模糊的人影时就缩了缩脖子。她知道今夜回来的晚了父皇准得生气,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她宫里等着她。 “你走前面。” 司离噙着浅笑迈着大步走到她前面。 芫茜一眼便知道公主准是因为陛下在里面害怕了,无奈她身份不合适走到公主前面,只能堪堪与她并排。 公主偏头看了她一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看着她。 她顿了顿,毅然决然地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走到了公主的左前方一个手臂的位置。 等他们走到云青面前,他才怒斥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云青气得握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 云柒脸涨得通红,父皇从未凶过她,她知晓父皇只是因她晚归而过于担忧,但她也很委屈。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司徒瑞呢? “陛下,是臣的错。”司离低头,语气仍然不卑不亢。 眼见着云青的脸色越发沉,她上前推了他一下,乖顺地跪坐在云青腿边。 “父皇,女儿知错了。” 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背,垂了眸时纤长的睫毛便会在烛光下扑闪出浅浅的阴影。 再铁骨铮铮或者暴戾恣睢的人看了都要心软。云青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朝云柒发不出什么脾气,便将愤怒的眼神投向司离和芫茜。 “你们两个怎么带的公主?!这么晚了才知道回来!” 云柒听了心头一颤,抬眼撇了眼司离,见他神情自若不像是生气才微微放下心。又瞄了眼父皇,他仍在教训两人的不是,气得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都在微微颤抖。 “父皇……”她软软地开口,“您别气了。女儿保证没有下次了。” 云青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冲着司离和芫茜:“再有下次,人头落地!” 两人低头道:“是。” 等到云青背影远去,云柒才泄了气。她瞪了眼司离,像是在嗔怪他。 司离与云柒对视了一眼,勾了勾唇便离开了清平宫。云柒也懒得管他,便唤了芫茜和另几个宫女为她宽衣洗漱。 · 夜半三更时,司离一人走出皇宫,从小道走,拐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停在一处偏僻的小木屋前。 那是两个时辰前,司徒瑞将云柒带到的地方。 门前的几具形状诡异的尸体已经不见,血液都清理干净了。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见他时先是一愣,差点想要拔刀,又像是想起什么,恭敬地弯腰迎接他。 司徒瑞早有准备。 “你果然会来。” 司徒瑞的一套茶具已经换成了皇宫里才有的配置,他抿了一口茶,笑着对他说。 司离仍带着那张狐狸面具,只是上面沾的血液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了。 “你来云烟是为何?” 他为自己拉出椅子,坐到司徒瑞对面。 漆黑的双眸被面具的镂空衬得更深邃骇人。 司徒瑞迎上他的目光,“娶妻。” 司离“哦”了一声,伸手拿过桌上的另一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抿了一口。 “好巧,我也是来娶妻的。” 司徒瑞一窒,像是看一个怪物一般看了他一眼,又抛了一个话题。 “听说午绛的太子来了云烟,好像还混进了皇宫,做了个太医。你可知道这事?” 司离像是油盐不进,他放下茶杯,一句“没听说”,将司徒瑞的话堵了回去。 他生冷的态度让司徒瑞感到厌烦,索性与他敞开了说。 “你就是午绛国的太子,厌离。” 司离不回。 “你与本王要的是同一样东西,也与本王要同一个人。而这物和人,都在云烟。” 司离握着茶杯的手略微收紧,但司徒瑞没能发觉,他自顾往下说:“太子殿下,我们可以合作。” 司离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像是对司徒瑞的嘲讽。 他食指摩挲着玉杯的温润柔滑的边缘,“合作?王爷怕不是想过河拆桥。” 司徒瑞对他冷淡的态度略有不满,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还是耐着性子企图说服他。 “不会。本王代表燕赤,可与午绛签订契约。” 司离慢悠悠地开口:“先降云烟?” 他以为司离动了心思,便应了声,拿出了早已拟好的契约,放到司离面前。 司离垂眸,视线扫过那张纸上满满的字,最后定格在“容后再议”这四个字上,扬起唇角,抬起手,将这“契约”撕了个粉碎。 呵,容后再议? “孤不喜契约,不如王爷找旁人结盟。” 他大小也是个王爷,还是当今燕赤皇帝的弟弟,当着他的面撕了契约,那对司徒瑞而言是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刃抵在司离下颚。稍一用力,他便能挑开午绛太子的面具,看清地下是一副怎样的尊荣。 司离抬眸看着他。 一时间,司徒瑞只觉得面前这双眼是冰冷而可怖的蛇的双眼,金黄的竖瞳紧锁,收成一条细细的线,阴冷地盯着他。 五国中人听惯了关于午绛国人善毒善巫术暗器之类的传闻,故而司徒瑞现在看见司离这样也不禁额上覆了一层冷汗。 但出鞘的剑哪有再收回来的? 他抬着下巴,斜睨着司离。 司离拢在袖口的手微微一动,司徒瑞便只觉得几处一痛,而后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他抬手抚上抵在他下颚的剑刃,在上面划过,流下丝丝血迹。 司徒瑞惊恐地看着他,宛如对方从一国太子变成了一个疯子。 “王爷,”司离的声音带着笑意,“不如这样,物是孤的,人也是孤的。王爷回去,出兵攻打云烟也好,攻打午绛也好,随意。” 司徒瑞声音发紧:“不如这样,本王联合云烟攻打午绛,为自己减少一个竞争者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面具遮住了司离的表情,但司徒瑞仍可以从他露出来的墨眸中窥探到司离内心的“那王爷请便”,气得他将剑费力地又往里顶了顶。即便他其实是动弹不得的,他也解解气。 这是在云烟境内,他即便将司离杀死在这里,也查不到他头上。那只不过是太子不小心命丧与虎口之下罢了。 司离从喉间震动发出的声音是介于轻笑和嗤笑之间的,就像是面对一个孩童幼稚的言论一般,既无奈又可笑。 司徒瑞冷哼一声,亮出底牌:“本王听闻,那毒王无厌也在云烟。殿下,您可遇见过他?”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司离起身,握住剑身,用力一抽,那剑又被他握在手心抵着司徒瑞的胸膛。 司徒瑞笑得无畏。司离的身份埋得深,他进云烟后的死活未必能很快传入午绛境内,且他一国太子做间谍潜入云烟皇宫,很有可能激得对方开战。 但司离若是在这里动手,将他伤了或者杀了,那消息很快就会传入燕赤,而他的皇帝老哥也有了理由攻打没能保护好他的云烟。 司离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动手的,左不过是虚张声势,做些小动作罢了。 “太子总不会希望云烟的小公主遇到那毒王吧?” 司离的眸色暗如深渊,手下用力,剑刃刺破了司徒瑞的衣袍,直抵心口的护心镜。 司徒瑞脸色一凝,他似乎估错了司离的想法。 “王爷大可以试试,看看那小公主会有何反应。” 司离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手下再一用力,掌心泛起丝丝蓝光,那护心镜“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他转身便出了门。 门合上的一刹那,司徒瑞顿时卸了力,他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四肢,就听见门外又是两声惨叫。 他知道,那是司离给他的下马威。 司离并不惧怕他的身份暴露,或者午绛国。 这便是桩怪事。 太子巴不得皇帝早死自己好上位这事屡见不鲜,但他们总会对整个国家的安危有所考量。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还没坐上龙椅就被灭国,或者龙椅还没坐热便被别国将士踹下去。 但司离丝毫没有畏惧,他观察着司离露出来的双眼,那里不仅没有惧怕或是迟疑,而且空如幽洞。 从头到尾,只有在提及云柒的时候,他才有了些许反应。 他带来的人可不止这几个。他食指和拇指指尖相抵,放到唇边吹了一声。 下一刻,两个蒙着面的黑色人影出现在房间内。 “王爷。”两人单膝跪地,低头准备听候指示。 司徒瑞让两人站起来,在他们耳边悄声嘱咐着。他刚说完话,一转身的功夫,两人便又消失不见了。 他笑着将司离喝过的茶杯捏了个粉碎。 · 云柒在太医院堵着司离。 “你干什么去了?”她语气不善。 司离的面具早在路上就已经卸下,此时是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对着云柒。 他弯起唇角,不忘打趣她:“怎么?公主殿下想念臣了?” 若是之前,她准会羞红了耳朵,但今日,她只是怒目而视。 “毒王无厌今日又杀了四人,你到底去了哪?” 啧,大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掉马啦~ 第17章 云柒早就怀疑毒王跟司离有什么关系,但她先前只以为毒王是午绛国的人,没把这两人放到一起想过。 可宫里她的眼线也向她汇报过,每月十五司太医很少在宫中值班,且出了宫之后他们也找不到他人的动向。 她是一直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怀疑,只要司离不自己暴露,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她查过很多次,无厌杀的人多半都是些作恶的人,这两年里几乎把大理寺的通缉名单杀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她安慰自己,就算司离是无厌,他杀的也是些本就该死的人,她不会帮他,但也不把他供出去,不被抓住是他本事大。 但是,今日她的眼线向她汇报,说无厌杀了一家街坊四邻都说是好人,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四口人。 她再三确认,确有其事,她才真的动了怒,来太医院的门口堵他。 司离面对她的质问,只是挑了眉梢。 “殿下连芫茜都不带在身边?” 云柒漠着脸,并不打算理会他不合时宜的玩笑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司离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毒王她会怎么样。 当时司离刚为她解了毒,她的想法是将他绑去大理寺听候发落。即便是午绛的太子,即便他杀的人本就该死,那也是在云烟触犯了法律,理应当斩。 但她当鸵鸟当了这么久,偏偏是现在告诉她,她已经触摸到了真相,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现在,现在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冰冷的指尖的触感她还记得,呼吸喷洒在她后颈的温热她也记得,他冷硬的怀抱她也记得。 该怎么办呢? 偏偏是在她遇刺时最脆弱的时候被他救下,偏偏是在她一人被困在司徒瑞身边时被他带走,偏偏是在她真的喜欢他之后。 毒王无厌这个名头她听说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已是眉头紧锁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她细问,才知晓这毒王杀人手段卑劣。虽杀人后不留一点痕迹,但那毒进入人身时,便会焚烧五脏六腑,偏又不能言语,只能活生生受下这苦痛,由内而外,半刻钟后才灰飞烟灭。 即便是午绛善毒,也鲜少有人用这般法子杀人。 一开始他们皆以为毒王是来云烟寻仇的,没想到几月过去,大理寺将受害人一一列出,发现他们相互之间竟然都没什么联系。 有种地的,有从商的,有年过半百的,有年入古稀的。 大理寺只能将这归结为毒王是在替天行道,就算他们知道这其中必定有更深的缘由,也只能暂且这样麻痹自己。 普通的百姓大多纯良,即使有些穷凶极恶的,也大多是寻仇的。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随意杀人的,而自从他出现在云烟,每个月的十五,百姓们也都惶惶不安。 便是昨日的元宵灯会,都没有两年前热闹。 “说实话,司离,那毒王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只要一句没有,她转身就回去睡觉,再不与他提这件事。 可是他薄唇轻启,吐出她最不想听到的话:“正是在下。” 云柒甚至能看到司离一向古井无波的眼里闪过戏谑。 她冷了眼神,“本宫在这里喊一声,你便要被关入大牢。司离,你可得想清楚了。” 司离往前一步,刚好与云柒足尖相抵。 他眸色深深,嗓音低沉:“公主殿下可想清楚了?” 她想清楚了吗?没有。 云柒只能在这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被寒风吹得冰凉的皮肤。离她那样近的司离今日给不了她一点温暖,反而是将她往冰窟里推得更深。 她深呼吸了一下,司离周身的药草香和寒冷的空气一并吸入她的肺部。 “若是有合理的理由,本宫会酌情考虑。” 最终她给出这样的回答。 可司离不依不饶,他的脚尖又往前顶了顶,她只能后退一步,他又上前,再次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合理的理由?”他嘴角噙着笑,“孤没有理由,想杀便杀了。” 云柒拧着眉,袖口中的玉手握紧成拳。 她低声怒喝:“司离,你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他抬手撩起她耳边的一缕长发,绕于指尖,“孤不在乎。” 如他周身的草药味道一般淡淡的呢喃让云柒想起先前她查司离时了解到的消息。 传言午绛国太子生于子时,在午绛的民俗中,属不祥之兆。他母亲又因难产而濒死,是皇帝耗费心力将她一口气延续下去,只是她一直沉睡,需要火附子才能让她苏醒。 恰逢午绛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涝,让举国上下都将过错归结于这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儿。于理,他是皇后所生,应是太子,但于情,他们都不想让这样一个环绕着不祥之气的男婴当太子。 可惜午绛国皇帝同自己父皇一样,深情不渝,后宫空荡荡。几年中,只有两个嫔妃生了孩子,一男一女,却都离奇地在司离出生的半年里相继因病去世。 至此,整个皇室只剩司离一个孩子了。 百姓们都惶恐,这个婴儿会毁了午绛百年的荣耀。 这个婴儿,从上至下,除了想让他来云烟寻火附子的皇帝之外,没有人想让他活着。 所以是因为这样,司离才养成了这么孤僻的性子吗? “司离……”她放软了声音,“给我一个理由。” 她都查到了,火附子确实是一味救人性命的宝物,没了它不会对云烟有什么影响。况且火附子不仅在云烟有,终年雪封的霁莲山上也有。 不影响的,只要司离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可以继续做她的缩头乌龟,假装全然不知他的身份和目的。 她想要他活下去的,起码活着将火附子找到,而后回家救他的母亲。 她想要他拥有双亲的,他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婴孩,那些事都是碰巧罢了。 给她一个理由,司离,给她一个理由。 “想杀,便杀。” 司离盯着云柒含着水光的眸,和粉色的樱唇。忽然心脏一阵抽痛,全身的血液都汹涌地流动,将他五脏六腑绞得一阵剧痛。 他咬了咬牙,视线定格在云柒刚刚张开的嘴上,俯身贴了上去。 若这便是那功法的阴毒之处,那就让他受着吧。 他本该受那千刀万剐的苦,本该替自己的母亲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本该替那些无辜的难民受那洪涝。 可是他偏偏被他的父亲骗去练了那功法。他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剥夺了他感知七情六欲的能力。 那功法使他内力深厚,五国之内鲜少有人能胜过他,即便有,也抵不过他自小被父亲逼着练的毒器,更比不过他天生因被用来救母而屡次试毒又被救下后形成的毒体。 他是午绛的太子厌离,也是潜伏在云烟杀人不眨眼的毒王无厌,无论哪个身份说出去,都叫人闻风丧胆。 可他却觉得在云烟待的两年最是逍遥自在。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太医,没有人要他试毒,没有人指着他鼻子骂,没有人说他是孽种没有人看见他便躲得远远的。 在这里,他只是个普通人,会些医术,甚至还能博得皇帝皇后的青睐。 甚至他们的小公主,此刻正被他剥夺呼吸而从而双手推着他肩膀的小狐狸,也倾心与他。 内心涌起一阵巨大的满足和欢愉的同时,那奔流的血液像一把把利刺扎穿他筋脉。 他拧着眉偏头,鲜血从口中喷出。 “司离!” 云柒惊地顾不上羞涩,抬手抚上他弯下的脊背,帮他拢起垂散的发丝。 她急急忙忙搀扶着他走进云樱阁中,将他安置在榻上。 司离盯着她手忙脚乱为他倒茶、问他有没有药方的样子,痛意更剧。 但他沉浸在其中,享受着这苦痛。 看,他感受到七情六欲了,他有了感情。 一只莹白的玉手握着白瓷的茶杯映入他的眼帘。他抬手扣住那纤细的手腕,手下稍一用力,这节骨骼就会应声断裂。 可他舍不得。 他拇指感受着她肌肤的凝滑,喉结上下滚动,又是一阵汹涌的血腥味。 他缓了一会儿,移开了手,便问她:“殿下可想好了?” 云柒恨他这副模样,让她担心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方才已经冷静了一些,想到既然司离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想必也是不会相信别人的好意,他答的那些气人的话,真真假假,说不准就是故意来气她的。 还有那四个人,他从离开清宁宫到回来,差不多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之内,他去了离皇宫只有半刻钟步行时间的西街口杀了一家四口,那剩下的时间呢? 而且这一家四口人有两个十岁都未到的孩子,此前毒王无厌从未杀过孩子。 可看司离的反应,他又确实是无厌。 那么,是有人杀了那一家人,然后嫁祸给他? 毒王每月十五杀人已是云烟境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司离十五日不方便外出杀人,十六日凌晨出宫,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如果司离真的杀了这一家四口,违背了之前的惯例,那有可能是那一家四口与他有什么仇怨,但那一家人都是本分的老实人,两个孩子也是乖巧懂事,不像是会得罪人的人。 更符合常理的,是有人嫁祸。 但司离为什么要承认呢?继续骗她不就好了?而且,那嫁祸的人又是谁呢? 忽的,她福至心灵。 “你方才是不是去见司徒瑞了?” 从燕赤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云烟毫无理由地待了这么多天,昨日还将她掳了去莫名其妙说要娶她,还以司离的身份做威胁。 皇宫里的大臣们,大多都知晓一些毒王的习性,但毒王两年未被缉拿归案,早就成了宫里不成文的丑闻,不大会在这方面有这么大的纰漏,更不会到处宣扬。 所以燕赤的人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他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司离顿时抬眼盯着她,墨色的眸闪着幽蓝的光芒。 他勾着带血的唇角,“殿下想好了吗?” 云柒看着司离,一双杏眸里翻涌着黑色的雾气:“通缉司徒瑞。” 第18章 通缉司徒瑞说起来简单,但捉别国的王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云柒费了许多心思,同时也掉了许多头发“唉……” 又是一声叹息,芫茜心疼地看着公主蹙着眉头撇着嘴角,愁眉苦脸的样子。 昨日公主从太医院回来便魂不守舍的,她还以为是司太医拂了公主的心意,而后才知道公主是在为犯了事的燕赤王爷而烦恼。 当时芫茜劝她,这事交给大理寺就好,但公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她也晓得,缉拿一国王爷是多么大的事,大理寺怎么可能处理得面面俱到。 但她就是心疼公主,本是无忧无虑被捧在掌心里的人,现下愁眉不展,眼眶都泛出了青黑。 “殿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云柒心头泛暖,但仍拒绝了芫茜的好意。她现在不能睡,整个云烟国,前有狼后有虎,她得为父皇和哥哥分担掉一些。 哥哥…… 她忽然想到什么,披了外袍便匆匆出门。 父皇那里她不好说,可以跟云季讲。 她一路步履匆匆,略过了向她行礼的孙淼时也只是微微一点头,并没有停下脚步。 孙淼见她神色肃穆,脚步匆匆,向着东宫的方向,心下有数,阴冷地瞧了她一眼,便无声无息地走开了。 她一路快步走到东宫,看见太子妃陈氏正坐在云季身边研磨。陈氏抬眸时朝她一笑,她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便皱了皱眉,说要跟哥哥单独说话。 云季怔愣了一会儿,但还是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了正殿并关上了门。 “柒柒,怎么了?” 他的幺妹不常露出这样忧心忡忡的表情,连休了韩烨廷时都没有。 她张了嘴,忽然想起陈氏的笑,又伸出食指竖在双唇之中,示意他莫要说话。而后她伸手拿过云季手中的笔,蘸了些墨,在宣纸上写下一列字:元宵夜,司徒瑞绑了我。 云季大惊,瞳孔微缩。他知道那夜妹妹晚归,让父皇很是生气,原本他以为是小妹玩得忘了时间,没想到,竟是因司徒瑞? 小小燕赤的王爷,竟敢绑了他云烟的公主?! 云柒看出了云季眼里的愤怒,微微摇了摇头,提笔继续写:大理寺新的一宗案,谋杀西街口一家四口的那人…… 云季对这事有印象。早朝时大理寺少卿就说了这件事,满朝文武皆是怒不可遏,有几个性子冲动的,扬言要杀了毒王。他抬眸看着云柒,眼里露出疑惑。 云柒写道: 出于司徒瑞之手。 云季拧了拧眉,他张嘴做口型:确定? 云柒颔首。 与云青和容氏不同,云季对于妹妹虽也有些溺爱,但年龄相仿的兄弟姊妹间总能看出更多父母看不到的。 譬如他的幺妹自与韩烨廷成亲就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所以他毫不意外妹妹能知道这么多事情。他们在皇宫里,作为男子,不论是上街查案还是对朝政有任何想法,只要不与皇帝太过冲突,都可放手去做。 但像云柒这样的女子不可。 即便是女官,都大多循规蹈矩,可他的幺妹生在皇家,又娇纵惯了,要得到点什么信息,也沾了些皇家的印记。 大抵是间谍,他想。 既是间谍,那确实不大好与父皇讲,爹娘眼里,孩子总是最纯洁无辜的,尤其是他们的柒柒。 他对云柒来找她的原因了然,但对于她不说话要写字传达信息的做法仍有不解。 这是东宫,他虽不会武,但手段比父皇强硬,东宫里的人都经过层层筛选,且方才待在殿内的几个太监都跟了他多年,他们的忠心他清楚得很。 他神色晦暗,莫非是因为陈氏? 陈氏做太子妃也有些年头了,那人向来高傲,眼高于天。当时正因为他堪堪走出情伤,想着这样一个人不会来烦他,才答应了父皇,娶陈家嫡女为正妻。 但这些年日子都这样过来了,先前尚年幼的云柒跟在身后热情唤“嫂嫂”的人也以逝去多年。 他想着,那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迎进皇宫做太子妃的,还是应该多些照顾才对。 没想到,陈氏竟被柒柒怀疑吗? 云季伸手,拿了另一支笔,蘸了墨,左手食指竖于双唇前,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陈氏? 对上云季的眼神,云柒点了点头。 她又在“陈氏”的旁边写上:孙淼。 孙淼是她上回听芫茜提到,她有一回匆忙,忽视了他,他抬眼时的眼神惊到了芫茜。今日她故意又不分个眼神给他,余光便瞥见了孙淼不善的神色。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陈氏跟孙淼有没有关系,但防备着些总是好的。 云柒见哥哥看着“陈氏”二字面上略有好奇和苦闷,便又写道:那日休夫,我看见她笑得怪异,好像很满意我的做法。 云季盯着这句话陷入回忆,陈氏素来面冷。而那日的陈氏,似乎确实较往常少了些冷漠,甚至对着她身边的宫女都有了些笑意。 但,单凭云柒的感觉,他不能做任何实质性的决定。 于是他在纸上写下:证据。 云柒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她朝云季眨了眨眼,提笔迅速地写上:要你帮忙。 云季见她面带微笑,更是疑惑。 她见状写下几个字: 让他们两个出狱。 他神色一变,顾不得写字,压低了声音警告云柒:“不可胡闹。” 云柒笑得狡黠,她写下三个字:沈安知。 沈安知,沈如奕之父,西藩安王。云烟与燕赤的贸易往来,皆是通过他。但此番云柒并不是想让沈安知帮他们,他在自己的女二沈如奕入狱时就已与父皇起了冲突。 她这一回,是要让沈安知彻底断了与燕赤的联系。这些年他在贸易上作为两国的中转站,早赚得盆丰钵满。 沈如奕入狱的这段时间,他私下谋划了几次劫狱,结果都以失败告终。安插在安王府的小厮告诉她,沈安知隐隐跟大将军牵上线了。 事到如今,云柒也知道,这场仗恐怕不得不打了。 云烟和平了太久,久到过世的祖父和父皇都太心慈手软,生生将这内忧外患埋了这么多年。 但她已知道那场战争会让云烟陷入多么难堪的境地,所以她换一种方式。 既然无可避免,不如云烟自己把握住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云季与云柒不同,他是太子,肩负一国安危。他隐约能知道幺妹的想法,他也觉得这个想法不失为一个妙计,但是…… 他写:父皇可知? 云柒蹙着黛眉,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 他扶额,又写:说服父皇。 云柒略显颓丧,她原以为哥哥会帮她绕过父皇呢。不过想来也是,云季虽接管了大理寺,但毕竟现如今还只是太子,若是当真瞒着皇帝,不免被有心人利用。 可她若是要说服父皇,岂不是得把她重活一世和司离的秘密都说出来?云季不比父皇,疑心没那么多,且二人兄妹一块长大,算是心有灵犀。但父皇会问些什么,会怎么想,她是全然捉摸不透的。 她蹲下来,用儿时撒娇的方式将下颌抵在云季的膝盖处,扬着脑袋盯着他。 一派可怜,云季无奈地叹息,最终心软,朝她颔首。 云柒笑得灿烂,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仍旧旁边的火盆里,等烧干净了,她才走。 · “柒儿跟与你说的?”云青背着手,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两人都知道这么做,很有可能会挑起燕赤与云烟的战争,而他们这边的大将军还因为儿子被关进大牢而在边关闹脾气。 虽韩烨廷有错在先,但休夫和入狱确实算是往将军那张老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云青面对着云柒幼时给他做的金色琉璃盏,沉吟了一会儿。 “随她去做吧。” 毕竟是亲生父亲,他与容氏早已察觉出云柒自成婚以来的变化。他们知云柒不愿说,便也从未问过。况且云柒变得成熟了许多,也算是给他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云烟的状况他知晓,只是那些朝中臣子弯弯绕绕,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便要动全身,他实在是头疼又焦急。 有些事皇帝不便做,若是云柒能帮他,那也是极好的。 他拟了一张诏书,交给云季。 云季目光沉沉地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头顶沉重的冕旒背过身去,内心也是万般感慨,大抵真是他们的祖宗,云烟的开国皇帝造了太多的孽,如今这报应来了。 他们无力至此,要全家最宠爱的幺女来替他们解决许多问题。 · “……宣韩烨廷和沈如奕,出狱!”小太监吊着破锣嗓念完这句话便退了出去。 几个侍从分别打开两扇牢门,抓着两人的臂膀拖到云季面前。 云季低头看着两人身形消瘦面如枯槁,只觉得惩罚得还不够,两个欺负他幺妹的人,都应该成为刽子手的刀下魂。 沈如奕微微抬起头,与云季对视了一瞬,又低下头去。 确实,她的惩罚还不够。 但这次有皇帝的诏书,还有太子亲自来狱中接他们出去,想必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做些微薄的补偿。 韩烨廷没有沈如奕的觉悟,他恶狠狠地抬起头就要向云季撞过去,却在下一刻被侍从死死地扣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云季眸里翻腾着恶意,声音凉薄如冰凌:“拖出去,孤有话要与他们讲。” 这天的雪仍在空中飞舞,两人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一路被拖至清平宫。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断更了几天,会发点红包补偿大家哒~ 感谢感谢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19章 “怎么,太子是有求于我们?” 韩烨廷梗着脖子,虽发如稻草,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仍然要用言语发泄心中的屈辱。他堂堂将军嫡子,竟被休,而后又锒铛入狱。 云季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眼里的厌弃几乎要化作实际的语言。 “为孤演一出戏。” 韩烨廷冷笑着,恨不能眼神里淬出毒液将云季烧个一干二净。 云季知晓他的恨意,也懒得与他纠缠,“去寻你们的父亲,将入狱的罪过推给燕赤的司徒瑞。” 两人皆是一愣,韩烨廷眼神晦暗,沈如奕则是不解。 “打仗时再将我父亲推出去?太子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啊。” 云季握着剑柄,稳当当地将剑刃抵着韩烨廷的下颚,“彼此彼此。” 韩烨廷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云柒的事,自知理亏,便偏过头去。 他心下诧异,从不习武的太子怎么如今挑起剑来自然得很。 剑刃的冰冷刺激这他脆弱的神智,饶是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先应下来。 云季遣人去给他们换了衣裳,再带他们到了东宫的门口,那里已有两部马车在等待他们。 韩烨廷看着沈如奕从头到尾都不把眼神分给他一点,心里颇为别扭。但他又想到了云柒,想起她过去对他的笑颜,和后来的冷漠厌恶。 他坐在马车里,穿着熟悉的衣裳,仿佛那狱中的日子根本不存在,他还是云烟的驸马,还是会对云柒既想要占有,又厌烦她的喜爱。 他曾坐在阴冷的地牢里想过云柒会心软而后原谅他。他想,如果云柒愿意原谅他,那他就会好好地在清平宫当他的驸马,跟云柒一人一世一双人。 大抵她是真的失望,以至于那么些日子没人来报他能被释放,直至今日,云季提着剑威胁他。 后面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不断撞击他的耳朵,但已经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绪了。好像是从大婚那日,沈如奕一袭白衣扑进他的怀里央求他对皇旨反抗开始,他逐渐对那素雅清淡失了兴趣,对明艳的,灿烂的感到怦然心动。 韩烨廷并不知道,云柒曾经的素雅是为了他,后来的明艳却与他无关。 · “哥,他们答应了?” 云柒有些讶异,她还以为韩烨廷会抗争一番呢。想来是知道了抗争更不会有好果子吃,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吧。 “有人看着他们,确保他们说的是我们想要的。柒柒放心好了。” 云季唇边扯出一个弧度,将哀愁埋进眼底,温声宽慰着自己的幺妹。 她视线下移,瞥到了他腰间别着的宝剑。灵光闪过,她面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哥,你终于肯习武了?!” 云季被幺妹难得的憨笑感染,眸底也染上了些温暖的笑意。他上前一步,抬手碰了碰云柒的发顶,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又顺着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摸了摸。 “因为哥要保护柒柒啊。” 云柒笑容还在脸上,刚要跟云季打趣,便见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手也放了下来。 “司太医。” 司离? 她正打算等哥哥走了就去寻他,怎么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云柒回眸望去,一身白袍青边的司离站在门口,面上噙着浅笑向他们二人行礼。 按规矩,现下既不是请平安脉的时候,她也没有个头疼脑热传唤过他。他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门口,可要让哥哥起疑心。 云柒蹙眉,有些不满他的自作主张,只是眼下也不便让哥哥察觉出他们二人的关系,她无奈地只好瞪着他。 云季对此略有疑惑,也对司离的冒失有些不满。然而他见云柒虽皱眉瞪眼,眸底却并没有真正的不悦,他便收了将要出口的责罚。 大抵是司离一直在帮她。 但司离只是个太医,卷入朝廷纷争对他而言是极危险的。云季苦恼,他不知道妹妹是怎么会跟司离有关系的,只是如今两人恐怕已经联系密切,难以将司离撇开了。 他倒不是要保护司离,而是怕他被别人利用,进而伤到云柒。 “司太医来是为何事?” 不等云季说话,云柒先冷漠地问司离。 司离了然地拱手行礼:“公主殿下,臣冒昧前来,是为了给殿下修正上回的药方。”说着,他便真的从宽大的袖口里抽出一张方子。 云柒看着眼皮直跳,心道这司离想得倒是周全,她差点就要把他轰出去了。 左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想必挨板子对精通医术的司离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放下便好,你回去吧。” 云柒朝司离颔首,男人了然地退了出去。 云季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柒柒……” 她刚一回头,一个蒙着面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云季身边,朝他说着些什么。看她哥哥的神情凝重,她便也坐直了身子。 男子刚翻窗离开,她便问云季:“怎么了?” “韩将军没上当,他拒绝出面捉拿司徒瑞。我们的人还找不到韩烨廷了。” 云柒倒是没那么担忧了,这都在她的预料之内。韩将军当年也算是跟她父皇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皇家的黑暗他也耳濡目染了多年,能那么轻易地上套才是不正常的。 至于韩烨廷,他一向怕死,这种时候寻求父亲给的庇佑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缺了大将军这正当理由,会让缉拿司徒瑞变得有些难看。 “沈如奕那边呢?” “一样。他们家就是靠着这条贸易的路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要不然当年怎么攀得上母后的胞妹。” 虽是意料之中,但这样的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的。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抬起头,“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季睫毛轻颤,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强行缉拿司徒瑞是可以,但燕赤很有可能会与云烟开战。 他眉头紧锁,发觉幺妹的眼里满是坚定和认真,终是轻轻叹息一声,对着站在门外的随行侍卫下了命令。 云柒看着眼下泛着青色的兄长,攥紧了手中赤色的陶盒。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开学了所以很忙,感谢一直支持的小天使们! 虽然更得慢,但不会弃坑哒~ 今天又是男主出场一分钟的一天(笑哭)没关系下一章戏份会多的~ 第20章 云柒在太医院里正襟危坐,她的对面是挑着锋利唇角的司离。 “殿下找臣可是有什么事?” 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云柒拇指微动,手里的陶盒被她握得更紧了些。 “本宫需要得到午绛国的保证。” 她压着声线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下颚紧绷,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云柒紧紧地盯着司离,不想错过他变化在微毫间的表情。 司离眼里,此时的云柒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急需找到依靠的小野猫。 小猫的眼睛是圆溜溜的,但此刻黑色的瞳仁缩成一条细线,将琉璃般的眸衬得带了凶意。可精致的脸蛋和圆滑的线条又让人心痒,想要伸手去逗一逗弄。小猫口中的尖牙没什么力道,即便是咬了两下,也无非是两个浅浅的,泛着微粉的印记罢了。 “什么?” 人类伸出手掌,轻轻拂了拂小猫柔软的下颚,感受着细密的绒毛在指尖竖起,一股奇异的愉悦感涌上心头。 小猫炸了毛,拱起脊背,做出进攻的姿态,白色的胡须根根分明地向两侧炸开,张开了嘴,白色的獠牙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本宫要你们午绛不与云烟冲突的保证!” 男人将小猫的炸毛当作可爱,他从喉间溢出轻笑时带着微微的震动,手上的动作更大,甚至捏了捏那条高高竖起的尾巴。 “那殿下可得寻午绛的王商量。” 白毛的小猫呲着牙叫了一声,跳起来就伸出利爪向人类的脸抓去。 “火附子两年未寻到,你说午绛的王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巴不得国破家亡呢?” 几道渗着血洙的红痕在玉面上留下。 人类的眼瞳在刹那间微微放大,指尖僵直,抿着唇角。他收回了抚摸小猫脊背的手,露出一副神伤的模样告诫僭越了的宠物。 而小猫恶狠狠地用墨色的瞳仁盯着他,脊背仍旧隆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尾巴上雪色的毛四散炸开,防备的姿势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只要人类再伸出手,那利爪就会将整个手掌从腕处卸下来。 小猫对人类的低看而不满,它微微抬起前爪,再度发起进攻。 “司离,你娘确实还活着。” 小猫迅速在人类的手臂上抓出更长的血痕,而后又退回去,伸出刚才立了功的前爪,舔了舔上头的血迹。 “以云烟的国力,你们若要强逼我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本宫觉着,午绛没必要参与进一场无关的战争,同另两国鱼死网破。太子殿下以为呢?” 炸开的,坚硬的毛慢慢软化,它们重新温顺地贴在皮肤上。瞳仁微微放大,脊背也缓慢地放平。小猫在原地坐着,好像刚才的攻击从未发生过。 “倒不如同云烟合作,”小猫动了动身体,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人类面前,跳上高高的桌子,俯视着人类,“你会得到火附子,而本宫会得到午绛的支持。这是双赢的买卖。” 小猫将温热的盒子推向人类。 人类纤长的眼捷轻轻颤动。 司离看着噙着淡笑的云柒,窗外的阳光让她的眸子看起来真如两颗琉璃般透亮,而这晶莹中带着浓浓的狡黠。 小奶猫只是精致外貌带来的错觉,小狐狸只是头狼技艺不精的伪装。 人类向来是征服欲旺盛的动物。 司离锋利的唇角勾起一道瑰丽的弧度,他墨色的眸在光影中闪动。 人类对于幼崽挑衅似的邀请蠢蠢欲动。 喉结上下轻轻滚动:“好啊。” 以一国,陪她玩上一玩,又有何妨? 况且,他觉着,狼一样野心勃勃又精于算计的云柒,好像更诱人一些。 司离伸手拿过那个小小的盒子,用自己的冰冷覆盖住公主的温热,而后才收入衣袖中。 公主胆子是大,倒是一点都不怕他拿了火附子却反将一军。 小猫眸光微闪,俯身伏趴在木桌上。 初春仍旧是凉意袭人,云柒是个畏寒的,所以外头还裹着赤色的大袄,衬得这张小脸白里透红。 虽裹得严严实实,但刚张开的小姑娘依然哪儿都透着诱人。 人类看似漠然地瞧着小猫的姿势,精致的小脸凑到自己面前,水润的大眼睛里全是算计和撩拨,除了忽然紧闭的呼吸,也没有旁的变化了。 但小猫仍旧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身体又向前探了探,两只白嫩的爪子刚好能碰到人类的面颊。 云柒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环着司离的脖颈,轻柔湿热的呼吸拂过司离冰冷的鼻尖。 人类的眼轻微颤动,缓过了神,想要拿回意外失去的主导权。 他向前探,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满意地看见小公主璀璨的眸子里划过的惊慌。然后他伸出右手,拇指按上了公主未着妆的樱唇,其余的四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下颚,左手按在她的后脖颈处,让她动弹不得。 司离手指纤长,垂落的指尖隐隐触到了她细嫩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的皮肤起了一层薄薄的凸起,同时也让她的瞳仁微微放大。 小猫乱了阵脚,一口咬上人类不安分的指尖。 气急败坏的小猫嘴下毫不留情,一口咬得狠了,人类的拇指渗出了血洙。 挣扎让人类兴奋。 司离的眸泛着幽深的蓝,毫不犹豫地将血洙抹上了云柒的唇,而后不顾牙齿的阻挡,长驱直入地按上了她的舌尖。 小猫狠狠地咬上人类的手,两个爪子推着人类的肩。 他凑得更近了,甚至还抬起了身,让小猫不得已地将头更向后仰。 人类一贯喜爱小猫脖颈的弧度—— 和此刻拇指湿热软绵的触感。 司离低头,凑到云柒的耳边,低声说着轻佻的誓言:“孤保证,殿下要孤做什么,孤就做什么。” 薄唇张张合合,总能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云柒的耳垂,眼见着这丰润的耳垂愈发红润,司离吹了口气便松开了云柒,又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 倒是云柒,出了太医院时还恍恍惚惚的,惹得芫茜好奇。 第21章 “季廖,”司离薄唇轻启,抿了一口热茶,几乎在他话音落地时,房间内赫然出现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影。 被称作“季廖”的人半垂首,恭顺地等待司离的命令。 “告诉他东西到手了。” 司离半阖着眼,眼神似是聚焦于杯底的茶叶,又像是穿透过它在看别的什么。季廖自小跟他一同长大,虽身份天差地别,司离却待他是极好的,两人在外是主仆,在内却更像兄弟。 总比……总比留在午绛的那个庶子要更像些。 季廖这么在心里想着。他一直跟在司离身边当暗卫,即便是司离自己武力高强,偶尔会施计甩开他的跟随,在云烟的事请他还是差不多知道个七七八八。 譬如那美艳的公主。 “怎么?你也想喝茶?” 司离抬眼,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孔上,右边的眉眼被阳光照得暖如夏花,另一边埋进阴影里沉入深渊。 季廖看着眼前如兄长般的男子冰凉的眼神,只好稳稳心神。 “殿下,万不可轻信一个女子。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 他喉结上下滚动,心一横说了实话:“尤其是她那样放荡的!” 司离眼神微动,须臾间,季廖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抚上胸膛。若是方才有人在门外,便可在那一霎那瞧见屋内闪着的蓝色光芒。 但那蓝光一闪便逝,季廖也只是身形略微晃动,他知司离没有真心想伤害他。 只不过……那已足够证明司离动了情。 “殿下……”劝阻司离做出错误的决定是他作为朋友的职责,点到即止,却是他作为下属不得不遵从的。 他知晓司离定是明白他的顾虑,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司离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轻信一个别国的女子,况且那女子还是公主,届时这边骗了他们的太子,那头再在她父皇那儿吹个什么风,给他们都圈死在云烟里。 再况且,那女子貌如牡丹,生得一副富贵样,可先前休了驸马,继而还跟别国的王爷纠缠不清,现在又穿得那样艳丽来迷惑他们太子,定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司离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觉着一同长大的人此时竟有些蠢笨,大抵是这些年疏忽了锻炼他的脑子,以至于这人光长一身腱子肉。 他什么时候说过,真要为那男人带去别国的珍宝了? 抬手一挥,懒懒地启唇:“照做就是。”随后就闭上双眼,一副懒得再同他讲下去的模样。 季廖也明白司离肯定是心中有数,只是自家太子与那休了夫的公主不清不楚的,日后太子归国,万一传出去了,总是要落人口舌。 他起身作辑,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在屋内。 太子既心意已决,他也撼动不了分毫,司离一向是头脑最灵光的那个,应是有分寸的,只是那公主真是个难缠的。 要不他…… 云柒绣着花的手一抖,在一阵春风下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芫茜心里一紧,赶忙催促她进屋,又关上了门窗,为她沏了杯热茶。 “无碍的。”她拍了拍身旁的坐凳,示意芫茜坐下,“本宫哪有这样娇弱?” 关心则乱的小侍女撇撇嘴,给自己也倒了茶,猛地喝了一口,才觉得周身暖洋洋的。 她想起小时候云柒惹了风寒,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还要跑去外面玩雪。她护短,又是仆,只能狠狠抱着小公主让她跑不出去。结果小公主心思活络,骗她说头疼,还疼得哭了起来。她一下就慌了,连忙出门喊人,就在那个当口,小公主一溜烟跑了出去。待她带着乳娘回去时,屋内空无一人。她被乳娘骂了一顿,乳娘嗓门大,喊骂声被过路的小太监听了去,赶忙通报给了尚至青年的陛下和皇后。百十来个人忙活了大白天才在偏殿后山的假石洞中找到了小公主。 她记得那时的小公主,乌发零落散于颊边,鼻头被冻得通红,面上却是扬着大大的笑容,墨色的瞳仁里倒影着他们这群气踹嘘嘘的下人。到了陛下跟前,小公主仍是带着稚气的笑为他们看管不利开脱,尤其是她和乳娘。 眼瞅着陛下和皇后的气消了差不多了,小公主又从袖口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落了雪的腊梅做成的花环递给皇后,这才让两个上位者面露笑容,也总算是免去了对她们的责罚。借着那女儿亲手制的花环,小云柒嘟嘟囔囔地嚷了几句,陛下便欣然答应了为他们这些下人的屋内再多分些柴火。 云烟的公主啊,芫茜在心中感叹,天上地下,又有几个能像她们公主这般娇纵又心善的女子呢?却怎么,会碰上这些糟心的事? “茜茜?怎么了?”云柒伸手在芫茜面前晃了晃。 她方才想问茜茜她绣的帕子好不好看,结果抬首看见小姑娘盯着自己神色哀伤,像是她欺负了她一样。 芫茜回神,又见公主亲手绣的帕子上是一朵扶桑花,差点惊叫出声。 扶桑,毒王无厌每次作案后都会有一朵这花被置于当地知府的红木桌上。怒放的艳丽的扶桑孤零零地躺在暗色的桌面上,多少知府从此看见扶桑就发憷,生怕惹怒了毒王,将他们一家老小杀的片甲不留,更怕触怒了皇帝,被抄满门。 但哪有天家不知道的事? 云青早知此事,也对着潜伏暗中的毒王忌惮颇深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民间各地相继将扶桑视为禁物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芫茜只觉得奇怪,扶桑在宫中后来也渐渐被芙蓉取代,而且公主从未对扶桑花表现出喜爱,怎么今日竟修于帕上?皇帝知道了倒不打紧,但万一传出去,总归有损公主名声,况且公主已经因为那韩家少爷而受到一些诟病了。 云柒注意到芫茜的眼神落在帕子上后又变得奇怪,便以为是自己绣的花太过于不堪入目,刚想指着花为自己的绣工开脱,低头一瞧,那水蓝色的帕子上赫然是一朵艳红的扶桑花。 毒王无厌那朵扶桑,她不是不知道。 自打云烟来了个毒王,扶桑在宫里宫外都成了说不得的禁忌。 她也好些年没见过扶桑了,怎么今日突然就将它绣了下来。她扭头看见芫茜惨白着一张小脸,心下了然:“本宫绣工一向不行,竟把芙蓉绣成了这样子。茜茜,快烧了它,本宫见着心烦。” 理直气壮地做错误的事她一贯擅长,故而她此时心平气和地犯了有些禁忌也不觉得是桩大事。 她到没有芫茜和其他人那样迷信,觉得扶桑晦气,坚信有扶桑的地方就会有毒王无厌。她觉得只有毒王无厌犯下罪行的地方知府的桌上才会出现单枝的扶桑花。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可眼瞧着可怜的小侍女似乎在脑子里将她的后事都想好了,才不得不这样宽慰。 只是这事确实奇怪得很,她方才绣花时在想什么来着? 云柒盯着窜动的火苗,企图回忆起刚才脑海里的片段。 她先是想了父皇和母后,最近见他们两人总是愁容满面却硬要在她面前扯出笑脸;又想了那掳走她的王爷,她后悔那天发挥得还是有些失常,许是年纪大了反应便有些慢;又想到…… 司离…… 那夜他迅速地解决了那些歹徒,在自己耳边低声抚慰,又为自己包扎伤口。 她似乎,是想着司离,手下针线穿梭的? 火苗已经吞噬了几乎整块帕子,只剩下角落的扶桑了。 那扶桑也跟火苗似的,红得耀眼,刺得她眼疼。 有什么画面在她脑中闪过,又有什么想法在她脑中形成。 下意识的动作总是格外重要,那通常代表了隐藏在内心的真实想法。 或者,怀疑? 总归,是她意识深处觉着司离像这花才会自然而然地想着他绣出来的。 善毒、皇子、武艺高超…… 扶桑的火红扎进她的眼睛,灼烧着她的心脏。 第22章 外面的侍女喊着“太子殿下”的时候,芫茜手中的帕子恰好烧完。东西时烧完了,但屋内的气味并没来得及散去。 云季眉头微皱,盯着云柒的目光露出不解和无奈。 她装作无辜,拉着哥哥的臂膀让他快坐下,又赶忙知会芫茜去换一壶云季爱喝的茶。小侍女不同她,一紧张便要露馅的。 “若是冷便多添些衣裳,都入春了,烧炭可是有些浪费了。”云季板着脸。 她心中了然,这是哥哥不打算同她追究了。 “哥哥今日来可是有要紧事?” “无事便不能来?” 云柒看着他的模样不像是在与她玩闹,倒像是真的在动气,心下一颤。哥哥比自己大上许多,幼时便木讷地宠着自己,回想起来,这般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话的次数着实稀少。 人便是这样。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分量不一般时就在那人面前瞎胡闹,那人若真要生气了,又怕那人心中再没了自己,又委屈于那人怎么这样轻易生自己的气。 她眨了眨眼,轻声问:“可是哥哥有何烦心事?” 云季盯着自家幺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满心的怒火像是被一盆温热的水泼下来,火焰是熄灭了,但炙热的温度并没有消失,反而隐隐升腾出一种更折磨人的窒息感。 “你可知,那王爷为了你,要赖在云烟不肯走了?” “司徒瑞?”云柒一愣,随即冷下脸,“倒是个没脸没皮的。” 云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对面的云柒吓了一跳。下一刻她也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言辞过于不得体,惹得哥哥动了怒。 但看他从进门开始就没缓和下来的神情,恐怕真是因为自己的添乱而让哥哥烦恼吗? 她知道最关键的应该是解决问题,因而也没多解释什么,而是直接问道:“燕赤可有什么消息?” 云季顿了顿,略微垂首,睫毛盖住了一半的茶色眼眸,继而摇摇头,轻声道:“孤只是来告诫你最近安分些。” 随后,云季便起身离开。芫茜刚好端着刚泡好的茶从门口进来,看见的便是两人都不好的面色,匆匆低下头,小声向太子行了礼。 云柒抬手按了按眉心,内心烦躁不安。 这司徒瑞还没完没了了,她愤愤地想,哥哥从不是个爱吐苦水的人,今日能来提醒她定是因为这个胡搅蛮缠的人让邻国又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燕赤的王爷和午绛的太子都想要的火附子究竟是什么呢? 她长这么大,到从未听到父皇母后提及过这物件。 “茜茜,你可听说过火附子?” 芫茜眨了眨眼,眉头轻皱,眼神虚虚地落在墙壁上。 “好像……是个能起死回生的法宝?” “起死回生?!” 云柒瞪大了眼睛,原本她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已经很神奇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起死回生的宝物。而且,这般宝物竟藏在云烟境内? 她细细思索着,片刻后打了个寒颤。 难道,前世那场毁了云烟的战争,是有人故意用火附子为诱饵,让云烟陷入被包围的境地的? 如若不然,另外两个大国的皇室成员怎么会先后悄然入境,又将矛头齐齐对准了火附子? 起死回生的宝物世人皆想要,其余四国的皇帝想要也是正常,只是火附子既然连她这个自小生长在皇宫里,对宫内有几个狗洞分别什么大小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来说,怎么会从未听到过这个消息? “你从何得知的?” 芫茜神色闪烁,这是她不曾流露出的模样。 “说。” 云柒的目光也是难得的锐利。 “偷……偷听来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偷听谁?” 芫茜缩了缩脖子,颤巍巍地开口:“小时候路过皇后娘娘寝殿,听到陛下和娘娘讲的。奴婢从未将此话传出去过,奴婢发誓。” 小侍女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里透着坚定和真诚。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最为了解,芫茜不是喜欢乱嚼舌根的人,更不会欺她。她缓和了脸色,抬了抬下颚示意芫茜为她沏茶。 “当时可有旁人同你一道?” 小侍女仔细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有。” 云柒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弯起了唇角,“你胆子倒是大。”而后抬手抚了抚小侍女的发顶,话锋一转:“本宫那件素白色的袍子在哪?” 芫茜愣了一瞬,“在柜子里,要给您取出来吗?这天穿那件还是有些冷的,若是殿下想出门,还是穿锦衣吧。” “不,”云柒摆摆手,“本宫是想扔了它,你再去月裳访让他们给本宫做件绛紫的。式样你去挑吧,本宫爱什么式样的你都知晓。” “现……现在?” 云柒挑眉不语。 小侍女心思浅,只想着大抵是殿下怕冷懒得出去,又忽然想起这件过去被韩家儿子喜爱的紧,故而才这般着急地让她将衣服处理掉,再替换上新的。 不晓得自己被当成可怜巴巴的受了情伤的云柒拍了拍袖子并不存在的灰尘,连褂子都不披就出门往太医院去了。 “殿下?” 盘坐在垫上,手里晃着蝎子毒汁的司离一顿,而后故作自然地盖上石盖,略带好奇地仰视着衣着单薄的公主殿下。 小公主许是走得急,面上带着被寒风吹久的红晕,翘挺的鼻尖也红彤彤一片。 唔,石榴做的胭脂应该衬她的肤色。 就那么一会儿的走神,落在司离耳里的只有“跟着本宫”,四个字,尚来不及做出回应,便被不由分说地拽了起来。 小姑娘劲倒挺大。 “殿下这般,是不是不太合适?” 走在前头风风火火的云柒脚步一顿,快速收敛起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回首瞧了瞧出声的男人,顺着男人的目光向下停留在她抓着他的手上,顿了一瞬。 “也对,你得走前面。拽着你个大男人走,本宫会累死。” 察觉到云柒此刻无意识的娴熟,司离顿觉心情大好。 男人的心情故意明显地流露出来,甚至走在他斜后方的云柒都能明显感受他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过于随意的言语有可能引起的误会。 不过,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 宫里的宫人巡逻路线她一清二楚,因而她特地从冷宫那儿绕路,兜了半个时辰才到皇后寝殿的偏门。 司离停下脚步,转身目露不解地看着云柒。 此刻是晌午,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云烟的公主带着他一个明面上是太医的男子,走到了云烟皇后的寝殿的门口,看着小公主的架势,颇有要闯进去的架势。 他不认为云烟的公主藏着一颗祸国殃民的心。 他也不认为小公主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企图让他被处以极刑。 因此,他的脑海里一时没有思绪。所幸在公主弯起眉眼扬起唇角时,他想到了答案。 “你答应孤的东西,还要孤自己来拿?” 云柒耸耸肩,谁说不是呢? “万一本宫进去有些个什么意外,那对殿下可不利吧。” “所以殿下就要孤也进去,陪着殿下一起遭遇意外。” 云柒颔首:“是也。” 司离神色变了变,语气沉沉:“你可确定东西在里面?” 虽然每次提起火附子,云柒总感觉司离神情怪异,但她都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个求火附子着了魔的下毒头子。 不过今日司离这样挎着俊脸问她,她还是有些发憷。毕竟她即将跟司离前往的是母后寝殿地下的密室;毕竟司离即便平日端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敌国太子的身份还是不可避免的让她心情沉重。 况且,谁知道这太子发了狠会不会直接在密室里让她消失地无隐无踪,然后再在父皇的书桌前扔下一朵扶桑。 她可不能保证还能再重活一世。 “不确定,”她这么回答,看着司离晦暗不清的神色,她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所以让你亲自来确定。”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此时思绪混乱。 她一时不知道是不愿意与他一道进密室,还是不愿意让他拿到火附子,又或是别的什么。 云柒知晓自己一向压不住心思,便是长大了也会偶尔将情绪外泄,故而从前总被那个韩烨廷嫌弃不够端庄优雅。 今日害怕自己被司离看穿的云柒更是将话撂下便迅速身形敏捷地从偏门溜了进去。 司离跟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也进入了宫殿。 云柒在花架上摸索了一阵,按住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向后转了一圈,地上便有一块木板缓缓移开。 司离挑着眉站在一旁默默观赏动作颇为娴熟的公主。 云烟的小公主将宽大的袖子卷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大喇喇地蹲在地上,左手伸入板下的洞里,片刻后,一声细微的“咔嗒”声从板下传来。 以那块板为中心,周围几块木板纷纷移开,留出了足够一人通行的洞口。 云柒站起身子,向司离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午绛的太子抬起脚,毫不犹豫地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了下去。 不过一瞬,比她高了许多的司离便只留一片乌黑的发顶,而司离不带片刻犹豫的动作让云柒的心沉了又沉。 若她想,现在就能关了密室。 这密室是云烟第一代皇帝命人建的,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外人能活着出来。就是她,头一次闯入时也差点死在里面。 地下的黑洞仿佛真的要吞噬她一般让她倍感窒息,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下去。 第23章 难以察觉的、宛如水珠滴落在石子上的一个声响飘进司离的耳里。 他刚将目光从面色苍白的云柒脸上转向洞口,便只能看见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 男人抬手抚了抚眉梢,身体完全面向云柒挡住她的去路。 “呵,”他压低了声音,“公主好计谋。” 不用看也知道司离此刻的表情,云柒握紧了拳头,掌心的刺痛提醒她既然事到如今再没有挽回的余地,还不如做到底。 司离向前一步,云柒都能透过密室腐朽的气味闻到男人身上浓重的草药味。 “公主就不怕孤与你……” 黑暗且狭窄的空间让耳边的声音疯狂地刺激着脆弱的耳膜。 云柒定了定心神,两手上举,环上面前男人的脖颈,主动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呼吸交错间,姑娘状似柔弱又带着轻佻的话语在男人耳畔响起。 “如何?” 司离闻言垂首,薄唇堪堪擦过云柒的鼻尖,又擦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耳垂下方的侧颈边,“共赴黄泉?” 期待着小姑娘会瞪大一双桃花般的眸子沉着嗓子怨责他而后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的司离并没有想到,回应他的是短暂的沉默。 不知是因空间的狭小还是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了她的颈间,又或是过近点的距离和过于安静的环境让她听到了男人胸腔内的心跳声,在她失神的一瞬间,她想,若这样便可以拯救岌岌可危的云烟,那她愿意。 共赴黄泉。 “掌灯,”司离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沉沉的语气破坏了方才稍显旖旎的气氛,“公主殿下不会指望孤有夜视的本事吧?” 细密的疼痛自云柒的心脏出发蔓延至全身。 她沉默着从怀中拿出两颗夜明珠,将其中一颗提给面前的人。 指尖相触时,云柒飞快地缩回了手,她没有低头,因而将司离被夜明珠照亮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更没有错过男人紧锁的眉头。 “往前十五步有一个机关,地上……”她顿了顿,“我走前面吧。” 虽是想将司离拉下马,但她倒真没想在密室里让他出什么意外,那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将他拉来密室,也可以说是她一时冲动下的决定。 十四、十五…… 她站定,弯腰捡起地上的两粒小石子,一粒随手扔在地上触发了机关,另一粒精准地打上了机关的齿轮。 那将出未出的利箭摇摇欲坠,她向前几步,思索了一会儿,伸手拔下了那根箭。 说不定后面有用呢,她这样想。 在后面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司离收回了差点想要将云柒拽到身后的手,唇边漾开一点笑意。 儿时倒是个调皮捣蛋的,这得来过多少次才能这样又快又准地阻止机关。 这才像是他看上的小猫。 莫名觉得身后少了股压迫感的云柒僵了一瞬,她到如今也没能完全搞懂司离这个人的秉性,以及男人那颗充满着杀戮和毒药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么一想,她能在他面前瞎折腾这么久,大抵也是她福气好,没触到司离的逆鳞。或者司离当真是个能忍的,为了火附子,容忍她在他面前能这么蹦跶。 云柒为身后的时不时扫来的视线而浑身不自在。好像每次都会这样,跟司离待着的时间越久,她的思绪就越混乱。 “小心。”男声打断云柒神思游离的状态。 她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然待着司离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二道机关的地方,还一步垮了过去。 第二道机关可不是她能关的,那三支箭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射向她刚刚站立的位置,除非她有四只手,否则也只能丢个石子然后往后躲。 “你没事吧?” 司离右手小臂的鲜血顺着皮肤滴落在地,他无所谓地用左手将深入小臂的箭拔出。 汹涌而出的鲜血让云柒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殿下,在下明日还得为陛下诊脉。” 云柒还是从男人冷漠的语调中听出一丝叹息,她难得没有回击,而是从腰袋中取出一个小瓶。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一手托着司离的小臂,一手捏着药瓶。药粉很快就覆盖了伤口的表面,她将药瓶放回腰袋,随手撕了一片袖口处的薄布,动作略显笨拙地给司离包了个分外丑陋的扎。 “抱歉。” 司离并没有理会她这句随口而出的道歉,而是抬起受伤的右臂,食指蜷起,托起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头看他。 “故意的?” 夜明珠没能完全照亮司离的脸孔,因而云柒不大能看清对方此刻的神情好坏,只是语气中听出了一些阴冷。 云柒适时的打了个寒颤,又憋出了些泪花,正要启唇说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假话,司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收回手,冷声让她快些走。 她不明所以地继续向前走,反正歉也道了,也帮他包扎了,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毒死了。 眼下不是执着于男人心思的时候,找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前面还有三个机关处,这回她可不能再走神了。 司离阴沉着脸跟在云柒身后。 他突然就厌倦了小公主那副假模假样的傻样儿,更厌烦于心中那股莫名的火。 小公主一张脸白白嫩嫩,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仰头看他时那弧度最为好看,偏生又爱和他装无辜,漆黑的瞳仁在盛了些泪珠子的时候总是印着光亮,和他。 每次看到这样的云柒,他就从心底深处一股将人眼尾染得更红更艳更泛着水光的冲动,或者是将眼尾染红的同时将那张颇能怼人的嘴唇也印上点红色。 但他不能。 他不能。 “趴下!” 随着云柒一声命令的是仅能通过一人的通道两旁的土堆中飞快伸出的几排利刺。 司离抬头看了眼,若是外人闯入,这人所有的要害都会被刺穿。 两人静止了一会儿,利刺慢慢收回,云柒先起身,见她起身后没有别的机关,司离才慢慢站起来。 “过来。”突觉怪异的司离长臂一揽,将正要迈出步子的云柒扯了回来。 “你伤口……” 司离捂住了云柒的嘴巴,眼神落在了前方的黑暗里。盯了一会儿,他将夜明珠缓缓放进衣袖中,光线瞬间暗了大半。 云柒又惊又怕,却直觉司离不像是要对她行不轨,而这个念头更是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她自家的密室,她带着一个外人进来,有什么会让一个外人这样警觉呢? “我们有伴了。” 第24章 从进入密室开始司离就一直隐隐约约闻到股不太常见的香气,原以为是密室中放的东西散发出的气味,却不曾想一路上他看见了不少人为的痕迹。 角落里的地面理应是相对平整的,却在机关附近有一些凹陷;即便是脚步再轻,空间的狭小让人难以施展轻功,一路上不免留下些轻微的脚印。 还有一股木材烧焦的味道,想必是对方为了照明燃烧的火柴。 “放开我。” 云柒拍了拍司离捂着她嘴的手背,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写下这三个字。 司离在她耳边说下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开始观察了,鼻腔内若有若无的异香不是他们家任何一个人会用的。 那么如果有人先他们一步下了密室,那对方要么是宫内潜伏许久的间谍,要么是别国窥视火附子的人,譬如司徒瑞? 她不耐地皱着眉头,伸手拍了拍司离,示意他放下手。 无论是什么人,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小毛贼。 她转头面对着司离,将手里的夜明珠慢慢挪到胸前,光线足够照亮她的脸。 云柒双唇轻启,做着口型:帮我。 如你所愿。 司离笑着用嘴型这样回答。 得到了回复的云柒垂下眼帘,睫毛的颤动显示了她此时的不安。 指尖刺向掌心,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 司离现在跟她是一条船上的,有他在总比她今日在这单打独斗要好。若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司离…… 不,他不会的。 这么些日子里她的行动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即便司离藏得再好,那天她去太医院跟他提条件的时候,她还是能看见他眼神里偶尔晃过的晦暗。 她清楚那样的眼神对一个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不能保证自己牢牢地掌握住了司离,但起码她有信心可以与一个陌生人争夺他的信任。 尤其当对方是个两鬓斑白的太监时。 “孙淼。” 云柒淡漠的语气得到了对方一声阴沉的冷哼。 “殿下怎的有空来这?”孙淼捻着下巴上一撮假胡子,目光向云柒身后看去,“哟,还带了个男人。” 几十年的生理变化让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声线在昏暗的密闭空间内显得更为诡异。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云柒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不回答,而是将左手默默伸到背后。 “咱家劝殿下省点力气,别费心费力的了。” 云柒顿了顿,听出了孙淼的威胁之意,放下了手。趁着左手垂下的时候,她顺势抬了抬右手,夜明珠照亮身后的司离。 “孙公公在这里做什么?父皇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取?” 孙淼眼神一变。 云柒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微微放下悬着的心。既然孙淼现在还跟她周旋着,就代表他现在也不想把他们两人怎么样。宫中太医多,但司离这般样貌年纪的,几代之内恐怕也就他一个。 她知道孙淼怕是忌惮自己身后的司离多一些,那样最好,孙淼怕他,她可不怕。 太监混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方才他没看清那男人的脸,以为是傻公主随便找的打手,却没想是司离。 他略微弯腰,满脸假笑,全然不似刚才的蛮横,掐着嗓子道:“陛下确实让奴来取一个宝物。” “既然如此,那公公快去拿吧。”云柒状似大方道。 孙淼抬头看了眼云柒,又瞥了一眼站在云柒身后的高大男人,咬了咬牙,扯着笑道:“那奴回去后,陛下若是问起公主……” “那便告诉父皇本宫给他找了个新婿。”云柒噙着浅笑。 司离闻言垂眸斜睨了眼小狐狸的乌黑的发顶,一支血红的发簪插入发髻中,一时晃了他的眼。他自然地将手搭在云柒纤细的腰肢,展开他自以为温和的假笑。 夜明珠的照明范围不够大,云柒的小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这让他们俩看起来笑得有些诡异。孙淼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方才没有贸贸然动手是个明智的选择。 小时候一副被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的呆样,如今倒是能比肩太子了。 也许……他眯了眯眼,这云烟的公主比太子或是皇帝,都要更不好对付。 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纵使那皇帝再不信他,他到底是个贴身的,多少知道些皇帝的秉性。依他看来,这皇帝就是被所谓的繁荣昌盛给迷了眼,一味的宽容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这样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皇帝根本不配坐上那把龙椅! “孙公公可是迷了路?要不本宫带你去,顺道瞧瞧父皇要拿什么宝贝出来。”云柒看着对面十几步之遥的人陷入沉思而后表情逐渐扭曲,忍不住出声提醒。 孙淼的额角抽动了一下,转身向内走。 云柒跟上,司离走在最后。 她倒要看看,孙淼会不会真拿走火附子。 毕竟这密室她从前不止闯入过一次,除了火附子藏得过于隐蔽她一直没发现,其他的珍宝她都认了个七七八八。 她既不会武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调皮捣蛋和记性好了,见了好几次的东西,她基本就不会再忘了。 司离看着前方小姑娘纤细的背影,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极大的渴望。他抿了抿唇,今日是他按照惯例会去杀几个本就该死的人的日子。 啧,麻烦。 他放慢了脚步,与云柒拉开些距离,他不想小姑娘清甜的香味再灌入他的鼻中,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景象才终于不是一片漆黑。 “三扇门,公公要进哪一个?” 三扇门,每扇门一个机关。 云柒记得,这三扇门背后的机关都不是好对付的,不是他们反应敏捷地趴下就能逃过的。有孙淼在也好,让他在前头,替他们过了机关。 在她想起司离已经许久未发声,也没同她有任何交流的时候,孙淼已经走向了其中一扇门。 最中间的那扇门,那个房间的背后还有一个小密室,是她从来没能进去的。因为除了头两次她险些命丧于此,之后父皇和母后都格外提防她再度踏入这里,而导致对她严加看管,使她在破解那个小密室前就被侍卫逮到然后带离密室。 之后她渐渐长大,收敛了调皮捣蛋的性子,对她的看管也减减少了,她也不再执着于最后一个房间里藏着的东西。 如今看来,八成最里头那个小屋子藏的就是火附子了。 她拉着司离躲闪到一旁。 孙淼自是感受到了身后陡然一空,舌尖顶着上颚,眼里露出了些凶光。 要不是那个看起来就深不可测,且医术精湛的太医在这里,他早就动手了。他前几日就以回乡的名义请了今天的假,又买通了那几个随行的人,万一到时问起来,他也有人证明自己不在宫内。 谁不知道云烟的公主出了名的娇纵任性,加之先前的休夫行为更是加深了人们对她离经叛道的印象。别说百姓,就是那皇帝皇后,她亲生父母,不也觉得她性子过头了些么? 说是她心血来潮再闯入密室,结果死于密室中的机关,不也正常得很。 况且皇宫里的密室,也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皇帝也只能暗中调查。虽然皇帝从不信他,但多年居于宫中,他多少有些人脉,从中阻拦调查也未尝不可。 左右,这公主就是死在他手下,他也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可惜有个司离在场。 这人他见到过,惯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人最看得出同类,即便对方的身份是太医,比他一个太监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但他还是直觉这个人不简单。 不是另有身份,就是心机深沉。加上司离人人称道的医术,他不认为自己得罪的起一个医术高超的人。那样的人既可以救人于水火,也可以杀人于无形。 今日只能再忍忍。 “公公莫怕,这机关想必您也经历过多次了。今日可是本宫在所以紧张了?无碍的,本宫今日得闲,公公想站在门口多久都行。” 这密室中有通风口,他们三人在这耗一整天也闷不死。而且耗得时间久了,芫茜回宫看不见人定要通报父皇,那满宫的人要来寻她,到时候将他们三个一起带出去,她向父皇掉几滴眼泪,说不准还能趁机把这内奸除了。 司离听见云柒幽幽的声音,眼皮一跳,只觉得这小狐狸成长得分外迅速,竟已经如此大胆地挑衅内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人。 真是……更挑起他嗜血的欲|望了。 “呵。”孙淼从喉间憋出一声笑,将门缓缓打开。 太监灵活地弓起身子一跳,成功避过了从门框四边处伸出的尖刺。刚落地又敏捷地向后一跳,躲过了从房间内四面八方射进来的八根箭。 云柒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公公好身手,父皇有您陪在身边本宫也就放心了。” 孙淼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得粉碎,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耐力才没有转身将那个蠢笨的女人推进满是尖刺的门框上。 感受到了孙淼敢怒不敢言的恨意,云柒甚至从心底升起一丝报复后的畅快。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面上的一排尖刺,一边想着,果然自己在气人方面有着莫大的天赋,便又加了句:“不过可惜,方才公公跳得不大好,差点就头上插三根刺了。” 忍无可忍的孙淼终于转过身,他袖中一直藏着把匕首,只一下,云家的公主就再也张不了她那张惹人嫌的嘴了。 但在转头的一瞬间,他与司离目光相撞,男人眼里隐隐泛着的蓝色让他心惊肉跳。 怕是,怕是这公主自己摊上了个吃人的怪物。 也好,他面上重新堆起虚伪的笑容,惹上这种人,都不用他动手,自有人杀了她。 “就是这个,”孙淼随手拿起一块宝石,“咱家还要赶紧回去复命,就不叨扰殿下了。” 撂下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云柒看着跑得像是身后有几头虎在追的孙淼愣了愣神,抬头看向一直不出声的司离,这才明白。 第25章 “司……离?”她向后退了几步,在拉开距离的同时也让她唯一的出口更远了。 他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眸中的蓝色褪去不少,只是掩在袖中的手会不自觉地颤抖。 “过来。” 云柒紧紧地盯着司离,生怕他会不会手一扬她就消失在原地。 她听到过诸多关于毒王无厌的故事,多是那些说书人为了博人眼球而虚构的,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现场干干净净,更找不到尸体。 先前她只是因为两人的相似点过多而怀疑,现在看到司离的模样,更是确信了毒王就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或者说,是嗜血的另一面。 司离不喜欢现在的局面,他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了掌控。 小狐狸在怕他,防备他。 他的语气重了些,带着点压抑后的恼怒。 “过来。” 男人本就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现下他一双漂亮的眉眼盛这满满的挣扎,像是即将咬破铁笼的困兽在苦苦挣扎,已经很难看出曾经的顺从和乖巧。 虽说司离也不是个会顺从且乖巧的人,但她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 即便是重活了一世,但那也不过是多活了两年罢了。她心知肚明,那点故作老练的戏码,司离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虽然她不晓得为什么司离一直在配合她,但能让她放心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可是现在这个她无意中依赖了许久的人看起来像是要撕碎她的骨头一样。 “别怕……”他耐着性子放轻了声音。 云柒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喉结上下滚动间,司离总算忍住了将眼前的人化成灰的冲动,抬着僵硬的腿背过身去,艰难地走到门后,直到两人隔着石墙看不见对方。 男人沙哑地声音传来:“我不进来。” 可她还得跟他一起出去不是吗? 没听见里头人的回话,他也似乎是想起了两人必须一起出去,沉默了良久。 指尖抠入石缝中的疼痛正在一点一点唤回他的理智,他扯起嘴角,用平日里的语调向她开出了另一个条件。 “等你出来,”他顿了顿,“你来给孤放血。” 他说得轻巧,屋内的云柒听着心惊肉跳。她得知了他的秘密,即便他也同她一道来了趟密室,也算是知晓了她的一些秘密,但现如今给他放血可就不同于交换秘密了。 她得在午绛国的太子身上划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得足够长、足够深,这血得放到他恢复正常。 云柒在有些闷热的密室里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深呼吸了一下,按住自己不太稳定的心跳,向着门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刚要转身去开那扇小门,司离的一片衣袖又出现在她眼前。 “孤给你关门。”似是看出了她的恐惧,司离给她解释。 云柒暗暗吁了口气,这火附子必须拿出来,门口的司离也必须在密室里恢复正常。 离他关门,到云柒出开门出来,他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天一样漫长。 密室里没有阳光,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时间的东西,唯一的亮光只有他手中的夜明珠。 夜明珠。 那个小公主给他的夜明珠。柔嫩的,光滑的,白皙的手,将泛着白色荧光的夜明珠交给他。他长期被药浸泡的,有些粗糙的,对男子而言过于白的手,带着恶意触碰到小姑娘的娇嫩的指尖,划过光洁的指甲,接过了黑暗中的光源。 他爱她。 在黑暗里忍受着苦楚的人,终于在这漫长的疼痛中恍然大悟。 “司……” 云柒在拿上了火附子,小小的血红血红的宝物在她的怀里,若没有人说,必定将它只当作一颗普通的植物。 她在屋内踟蹰了一会儿,因为屋外的寂静让她颤栗。她在脑中想象了开门后会发生的无数种场景,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永远高高在上的,骄傲的,深不可测的午绛国太子,蜷缩在肮脏的泥地上,发冠松散,墨发散了一地。 他平静地躺在那里,面部没有展现出丝毫痛苦。但云柒知道他必定是痛极了,才会右手搭在心口处,双唇殷红一片,眉心有几道不细看便会错过的细细的纹路。灰黑色的泥土污染了男人雪白的袍子,贴在地上的侧脸也沾上了些尘土。 云柒呆愣了一会儿,而后浑身震了一下,才仿佛灵魂归位一样,蹲下身,抽出腰间藏着的小刀,挽上司离的袖子。 白皙精瘦的小臂让她顿了一瞬,手起刀落,鲜血自两寸长的刀口涌出。 男人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缓缓挣开眼睛。 目光相对,云柒慌忙错开了眼神。 “哭什么。” 司离朝她笑,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洙,嗓音依旧沙哑着,还带着一种黏腻的音调。 云柒这才惊觉自己面颊一片湿润,方才竟是泪流满面地对着他,慌慌张张地抬手抹了一把,将面上的泪珠擦了个七七八八。 而后她意识到他说话时音色的怪异,便看了眼他的唇,惊异地发觉他唇角处似乎也有些过于鲜红的晕染,便怀疑他喉间梗着粘稠的血块。 会呛到。 “能坐起来吗?”她小心地询问,没有在意他刚才刻意的调笑。 司离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双手撑着坐起身子后带着深意,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眸。 她坚持不住了。 那幽深的目光撞进她的眼里,让她的眼睛生疼,眼泪便决堤般从眼眶滚落,有那么几颗流至嘴唇,而后没入口中,于是苦涩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令人心碎的秘密?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的眼神便落在她身后那条长长的甬道里。 “你的小侍女什么时候会发觉你不在?” 差点,差点忘了这个。 云柒忽然惊醒,收了眼泪站起身,而后弯腰走到司离没受伤的一边胳膊,扶着他站起来。 她以前来这里,熟悉了机关后来回一趟约莫两刻钟。她算过,芫茜跑那一趟约莫是要一个时辰的,所以他们应该赶得及在芫茜回来之前出去。 云季刚来找过她,而且今日这会儿他应该在武场练武,只是希望孙淼不要多嘴,让父皇母后来寻她就好。 这回司离走在前头,因为她觉得,若是让司离走在后面,万一他倒了她都没法接住。司离对云柒的沉默只是挑了挑眉,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顺从地走在了她的前方。 一路上云柒都能听见司离比以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看见顺着指尖滴落一路的鲜血。 她眨了眨眼,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司离身上。 但她又能注意什么呢? 她每日都能感受到自己想起司离的次数在变多,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司离,无论是威胁还是调|情,她的目的都只有让司离站在她这一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努力地让司离对她产生感情,因为那样她才能吹起枕边风,让午绛明里暗里帮助云烟。 给火附子是假,求联合是真。 但她掉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是真,乐此不疲地欺骗自己也是真。 她总是告诫自己,上一世她栽在了韩烨廷手里,这一世难道要栽在异国的太子手里吗? 可她总能感受到对方若有似无的,隐晦的,难言的情感在空气中涌动;她总能触及对方的秘密又全身而退;她总能在他面前展现真正的自己。 即便是现在,即便是他们二人在这无人的密室里,他最狼狈最阴暗的秘密被她知晓,她也依然安然无恙。 他甚至要求她给他放血。 那一刀她本可以刺进要害。 没有人会怀疑许久不归国的太子死在别国的密室里,死在别国公主的手下。 即便午绛的王这么想,这事也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后总容易草草了之。 她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外面没人。” 男声将她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没有丝毫怀疑的,她敲了敲墙边一个微小的凸起,头顶的木板便无声地移开了。 他总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她边走边想,对自己的信任做出看似合理的解释。 他们依然是走来时那条无人经过的小道回去的,云柒执意要弄清司离今日的状况,便跟着他到了太医院。 她轻车熟路地坐在他对面,为自己沏了杯茶,一口喝光,又倒一杯。 司离看她这模样觉得好笑,便毫不忌讳地发出了嗤笑声。 “放了血便会正常?” “喝血也行。” “那你先前每个月是去喝血去了?” “见血也行。” 她点了点头,不意外司离为什么对她知道他是毒王无厌一事丝毫不惊讶,她总是觉得男人先她一步,她也因此而烦恼过。 她挑了个最难搞、最不好惹的。但人是她自己挑的,她怎么都得继续下去。 云柒想了会儿,觉得还是直截了当为好,反正玩脑子她玩不过她,打架显然更打不过他,还不如直白些,省得又让他看笑话般看她。 “为什么?”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平直,云柒知道自己触到了核心。 “东西呢?” 她执拗地要得到答案:“为什么?” 小狐狸睁得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亮晶晶的眼眸在诱惑他道出自己的一切。 他从不是个正人君子,抵抗不了诱惑是他恶劣的本性,让纯白的东西沾染污渍也是他邪恶的嗜好。 “因为孤……是药引。” 第26章 大抵是因为太医院多是饱读诗书且两鬓斑白的老人,故而里头种满了花花草草。 云柒拨弄着身旁生长得过于茂密的一株海棠,在听见药引两个字的时候手一抖,一瓣花瓣便留在她的指尖处。 她抚了抚花瓣,觉得喉间干涩,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为了向司离证明她不是胆小怕事的,只能僵硬地重复:“药引?” 司离颔首,食指摩挲着苍白的唇瓣。 他那一截被刀划开的小臂刚好露在云柒眼前,她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各种骇人的猜想填满了她的脑子。 她忍着恐惧,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我只知道,有些花草会被用来做药引。” “人也可以。” 刚被端起的茶壶“哐当”落在桌上,磕到了桌角的陶瓷变得粉碎,虽不烫口但温度依然颇高的热茶淋了云柒一身。她眉头紧蹙,懊恼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着喝茶。 赶忙将身上的水渍擦了个七七八八,她一抬头便对上了司离的眼神。 过去她总看不清他眼里含着的意味,那些感情藏得太深,以至于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 而今天不知是她突然开窍了,亦或是司离不再压抑着那些情感。她清楚明白地看见,那双漆黑如墨的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藏着的沉重的占有,以及别的一些,萦绕在占有旁边的,她依然没能看懂的情绪。 云柒本能地对那样强烈到几乎要溢出眼睛的占有感到恐惧,却依然无法抗拒自己本身也想亲近他的想法。 她想,若是她的眼睛里偶尔露出了什么,大概他能发觉自己是如何依赖他的吧? “为什么……怎么会……” “孤的父皇。” 果然。 她刚晓得司离是午绛太子那会儿好奇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便让芫茜买通了前线的暗卫,加上她自己溜进父皇的书房翻找了好几次,拼拼凑凑得了个半真半假的关于司离的故事。 可惜毒王的事他藏得太好,也许除了她还没有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你的母后?”她低声道。 “母妃。”司离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纠正她的称呼。 眼下这场合,男人温和的笑容如寒冰般将她冻得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她没有萌生出退意,只是在思考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接下去的谈话。 司离似是看出了她的谨慎,并未理会她的沉默,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云柒听着,心越发的凉。 午绛皇帝心狠手辣的名声是名扬四海的,但她没想到竟有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也那么残忍。 用人做药引是最可怕也是最佳的选择,因此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每日喝下除了奶娘喂的奶之外,还会被灌以各种不同的药物。 由于他不想一个活生生的药引没几天就死在各种药物之下,所以一开始的剂量微乎其微。到了一岁时,别家的孩子通过抓周来决定未来的职业,年幼的司离通过抓周来决定未来是被丢弃还是继续做个“有用”的药引。 很难说是算幸运还是悲哀,幼小的司离抓住了一袋被包裹好的药材,而非它旁边已经腐烂的苹果核。 这些事都是奶娘在离世前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地告诉他的,在他向云柒转述这些事时,神色平静到了近乎诡异的程度。 她其实更希望他情绪激烈一些,表现出他的愤恨和悲伤,可是没有。她仔细地观察了司离的眉眼,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如在说旁人的故事,他的眉梢没有一丝跳动,眉间平坦,眸子里的浩瀚被蒙上了一层厚实的纱。 平静,却让人发寒。 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对面的男人仍在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凄凉的、可悲的过往。 父亲对他的恶意随着他年岁的增大而愈发强烈。他一直不懂为什么父亲每次看见他便会严肃地皱紧眉头,而后厌恶地偏过头去不看他。直到某一天他闯入了一扇没关好的房间。 装扮得典雅的屋内躺着一名面色苍白却异常美丽的女性,而在看见床上女人的脸时,幼小的司离便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感。 那时他不知道看到这张脸似曾相识的感觉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父亲便匆匆赶来,而后一把拎起他将他丢向门外。 后背和手肘的疼痛在瞥见父亲对床上女子怜惜的神情时消失殆尽。 他一向聪敏,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是导致母亲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的原因。 但正因他知道了方才恐惧的源头,才从而陷入了一种更大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了父亲厌恶他的理由,却又对此并不理解。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怎会知晓成人世界的复杂?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他的父亲正是因他与他的母亲过于相像的面容而憎恨他的出生? 云柒沉默地接收着司离的话语,那些言语汇集的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却像一把把小刀一样扎进她心口柔软的地方。 他一度活在这种似懂非懂的恐惧中,午夜梦回的内容从白日父亲暴怒的面容到床上女子苍白诡异的美丽,他的身体在一天一天的药物灌输中越来越差。 司离清楚地记得,那天太医颤抖地跪在冰冷的地上,一下一下地朝着他的父皇磕头,求他放过一个十岁的孩子。 这个太医是他最喜欢的,因为他面目慈祥,对他又极好。一个孩子满腔的爱意无处释放,便将对他好的人当亲人般看待。 那日,在白发苍苍的老太医磕了第十八个响头时,他父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就是鲜血。 满地的鲜血。 老人的热血溅在他的脸上,烫得他直发抖。 后来他也不敢身体不适了。 他怕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都会血溅三尺,便远离了所有人。除了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个人被当暗卫培养,不大会触皇帝的霉头。 远离了人的孩子性情变得怪异,在某一天再次梦到那两张面孔时,恐惧突然变成了恨意。 云柒一愣。 这样似乎就能说通了。 司离被他的父皇派来寻火附子,而他恰好以这个为由滞留在云烟,可以逃避他父皇的折磨。 但他既然是怀恨在心的,那便不会执着于火附子。那么司离想要这个东西就是为了报复。 那他们便可以站在同一边,可那样,她就会损失一个国家的帮助。 “殿下在想什么?” 他眼含笑意,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像是真的在对她温柔。 她不敢说实话,也不敢说假话。她知道了太多又什么都没付出,谁知道司离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呢? 只要不是她的国家,或者是这颗珍贵的宝物,她能给的都会尽量给他。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司离……”她的嗓音仍旧干涸着,沙哑粗糙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悦耳,但司离还是笑着。 厚厚的冰层在他的眼底,细纱在他眼里,她看不透,却为他心碎。 眼见着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薄雾,眼里是倾泻而出的心疼,他突然觉得这个小公主真是傻里傻气的。 心疼他做什么? 他杀了她云烟那么多人,还做了假身份潜伏在皇宫里,她为什么要为他流泪? 她的眼泪应该流给值得的人,应该流给会关心她照顾她的人,而不是他。他既不会关心她也不会照料她,他虽然知道自己似乎是在爱她,却仍想将纯真的公主拉入黑暗的深渊。 他让她知道这世上的丑恶,他让她流泪,为什么她要心疼呢? 他想她也坠入深渊,或是因此推开他让他腐烂,却未曾想过要给哭泣她擦眼泪。 所以他现在有些笨手笨脚的。擦得重了,小姑娘细嫩的脸便会留下红印,擦得轻了,那源源不绝的泪珠子便会顺势在他的指尖流淌。 那灼热又珍贵的泪珠,就像那个老太医的鲜血一样在他的指尖烫下一串可怖的伤痕。 他知道他对云柒的感情或许可以称得上是“爱”,因为他见到过他父皇对他如枯木般躺在床上的母妃的眼神。 如暴风骤雨般的占有和疯狂。 也见过他父皇望着他的眼神。 厌弃和憎恶。 起初他并未对她起什么心思,甚至觉得这公主真真是个麻烦精。但后来……他看那些杂碎想要欺辱她的时候迸发出的确确实实是杀人的心思。 这是比他父皇看他更甚的。 他想他们死,甚至不想像他平日那样下毒且不留一丝痕迹。那日,他切实地想过是否要通过普通人的打斗方式把这些垃圾大卸八块,而后将他们的头颅挂在云青的寝殿门口。 后来是想起小公主是云青的女儿,才堪堪收了这个想法。 而且他听过民间的故事,似乎爱情就是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纵容另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可以放弃一直坚守的原则。 他在密室里,被嗜血的欲望即将冲昏了头脑想要将小公主白皙的脖颈折断的时候,又瞬间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惧怕和悔恨代替。 那样一种难言的情感在当时甚至一度挽回了他的神智。 可以说,他为她放弃了一直坚守的原则。毕竟平时他都是挑好人到点进去杀个片甲不留的。 如此,他才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关头,得出他爱上小公主的结论。 可惜他并不懂什么是爱。 因而他被扭曲的性情让他选择将他的爱人拖入不洁的地狱。 幸而云柒并不跟他想的一样纯洁无瑕。 她既能为了自己踹了韩烨廷,就能为了自己的国家骗取别人的信任,更能为了自己的爱人萌生出更大的野心。 她选择让午绛换个皇帝。 在战争之前,就换个皇帝。 第27章 沈如奕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春日的景色了。她虽是在冬日被关押,但对她这样金枝玉叶的人来讲,一个寒冬的牢狱之灾已经足够久到她胸中溢出来的叹息了。 她的牢房就在韩烨廷的旁边。 每日她都能看见男人焦躁的踱步和对前来给他们送饭的狱卒的辱骂。 用语之难听让沈如奕彻底寒了心。 细细想过之后发觉,原本她对云柒的嫉妒就来的没头没尾的,她甚至想不大起来第一次对云柒产生嫉妒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对方永远比她艳丽的漂亮脸孔,或者是永远比她的高贵的首饰,又或者是她无法拥有的父母的关爱。 只记得慢慢的,那种嫉妒被得到了云柒得不到的男人而产生的虚假的满足填满。 而后便是贪心地想要让自出生就比她高贵一截的云柒也体验到她过去的那种嫉妒。 那时她望着面前的发硬的冷饭和蜡黄的菜叶,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过去。 孩童时她可悲的虚荣还没有将她吞噬,他们还是外人眼里的一对好姐妹,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尤其是云柒。 那个骄傲却善良的公主,拉着她不够饱满的手在偌大的皇宫里肆意奔跑。 她其实是怀念那些日子的。 穿着破布的郡主斜靠在牢房阴冷斑驳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旁边男人的咒骂,忽然醒悟。 她一直视为仇敌的云柒,其实压根没把她的攻击当做一回事,甚至也许是因为,对方根本没将她视作敌人。 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错把一个抵不住诱惑的男人当做了唯一能依靠的主心骨,却丢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情谊。 即便是亲戚,她们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些血缘关系的。 开解了自己的沈如奕期待着三年牢狱生活的结束,而后她好和云柒好好道歉,最好能够重归于好。不过如果云柒实在不能原谅她,她也能理解,毕竟她的目的不是让被她伤害的人原谅她,而是向被她伤害的人说明自己的歉意。 给她一个机会道歉就好,她想。 幸运的是,不用三年,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被同时释放。 在听到云季的这个要求时,她并没有像韩烨廷一样眼里迸出愤怒的火焰,而是平静地答应了下来。 不只是平静,她甚至在雀跃。 雀跃自己有个机会赎罪。 带着这样虔诚的想要赎罪的心情给父亲写了信,而后思索再三给母亲也写了一封——她把握不住父亲的决定,以为母亲可以帮她。 但她在皇宫里得的东西太多了,皇帝和皇后的宠爱,数不尽的礼物,让她忘了她被送进宫的缘由—— 她父母间的情谊早已分崩离析。 他们仍旧是一对夫妻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男子不想放弃岳父家大好的资源,而女子没有和离的勇气。 于是只有冰冷坚定的否定答复寄回她手中。 她便想找到云柒,无论是求和还是赎罪,她想起码见云柒一面。 但许多天过去,要么云柒不在,要么就是云柒已经在跟别人谈话。时间不巧到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芫茜那丫头讨厌她而故意骗她。 所以她今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云柒见上一面。 · 云柒已经很久没见到沈如奕了。这个曾经的玩伴,后来几近变成仇人。不过对于她来说,沈如奕从某种角度确实算得上是她的仇人,毕竟若是她不与韩烨廷勾结,她不会死。 但若是她没有死,就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便不会遇到司离。 她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沈如奕。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感叹自己真是一刻不得闲。刚从司离那里经历了情绪的起起伏伏,还没完全缓过来,便又要跟沈如奕斗智斗勇。 “对不起。” 云柒面对沈如奕直白且突然的道歉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郡主在说什么?” 沈如奕看着云柒怀疑的眼神和后退的步伐心里一阵抽痛,而后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向云柒露出了她最真挚的表情。 “对不起。柒柒,我不该……不该把你视作我的敌人,真的对不起。我为自己做的所有错事道歉,”她紧紧地盯着云柒,双目染上微红,“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帮上忙。”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沈如奕的状态云柒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其实她本来也没多恨沈如奕,对她更多的是失望罢了。现今她愿意跟她重归于好,自然是极好的,但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为妙。 她眼珠一转,诱骗人的话便从嘴角溢出,“听太子哥哥说,燕赤来了个什么王爷?” 沈如奕见云柒仍愿意跟她说话,便高兴地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一遍。 司徒瑞没能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被扣押进云烟的地牢,便更是趾高气昂地驻扎在皇都内。 这无赖般的手法跟他本人的气质颇为相配,可惜云烟的皇帝和太子皆不是无赖,他们几乎是几代里难得一见的道德感极高的皇族。 云柒时常想,也许正因如此,为了平衡,他们家才出了她这么一个小无赖吧。 总之那司徒瑞现在人在云烟,而她的父亲和哥哥虽然急得火上眉梢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难怪那天云季来找她让她安分些,可能是怕自己出去乱跑又被司徒瑞逮了去。 云柒捋了捋思绪。 皇宫外,有个燕赤的王爷。沈如奕他们家跟燕赤来往多,她虽是个不干涉商贸的姑娘家,且跟父母长期分离,但到底是一个血脉的,总会互相来往,那便多多少少对燕赤有些了解。 据沈如奕所说,司徒瑞在燕赤的名声非常好,几乎到了人见人夸的地步。原因不详,但人们对他的喜爱曾一度高过了现任皇帝,因而司徒瑞自愿做一个看起来好吃懒做的甩手王爷,才免去了他们圣上的猜忌。 所以这一次,他才能来云烟,否则他要来另一个国家那么多天,更容易加剧皇帝对他的猜疑。 皇宫内,有个阴魂不散的太监。 她按了按眉心,责怪自己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个国家的太子。 司离的情况太过特殊,每每想到他的事她就头疼。从情感上,她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但从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既是一国的公主,就不可再胡乱投入感情。 上一回的教训让她一下子成长了太多,超出了一个年轻又娇惯的公主能承受的范围,因而她面对司离的事时时常会选择逃避。 这一次也是,她决定暂且不深究司离下一步会做什么。反正他们已经经历了一场深刻的谈话,深刻到未来若是他老爹没死掉,而两国又不幸站在了对立面,那便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权衡再三,她认为把司徒瑞的事托付一些给沈如奕是可行的。 冗长的沉默让沈如奕手心发汗。她以为是云柒改变了主意或是别的什么,正当她想开口再次表明忠心时,她的公主露出了动人又狡黠的笑容。 “你帮我写封信给那个王爷,说我想见他,署我的名。” 然后云柒就越过沈如奕走了。 她刻意没说时间和地点,这是她给沈如奕的考验,若是通过了,那么她还愿意与她重归于好。因着她并未想现在就跟她和好,她语气故意冷漠些,显得高高在上。 当然,心里对儿时伙伴的念想让她一时忘了改自称,所幸满心满意只有赎罪的沈如奕也并没有发觉。 向对自己行礼的侍女颔首,她推门而入自己的寝殿。 芫茜还没有回来,她猜那小姑娘定是趁着名正言顺出宫的机会给她捎带些什么好吃的了。 正好,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司离那边,她的猜测有一些偏差。司离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憎恨自己的父母,甚至相反,他确实是想救活他的母亲的,只不过不是通过他那暴怒的父亲,而是他自己。 但对于他的父亲…… 云柒啄了一下杯里的冷茶。 他对他父亲的态度颇为古怪,以至于对她扶他上位的暗示不置可否。她叹了口气,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反正火附子还在她自己这里,而且因这次的密室探险,他们似乎建立起了一种隐秘但看起来还算稳固的关系,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司徒瑞的性子也古怪得很,他似乎真是一个浪荡子,她却能在他眼里读出野心勃勃。如果沈如奕跟她说的情况属实,那么到不是不可以考虑离间他跟燕赤王的关系。 她一点都不介意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难堪一点。 至于孙淼…… 最棘手的就是这个孙淼。这死太监是父皇身边的人,她不可能在父皇跟前打听孙淼的事。 当初她跟韩烨廷和离的事闹那么大,父皇已经很不高兴,觉得她有伤风化了,更遑论她明晃晃地插入政事。 可孙淼就这样一天天地待在父皇身边,她又着实不放心。 “唉……”她沉重的叹息跑出了紧闭的嘴巴。 她在这一头惴惴不安,父皇跟皇兄对孙淼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真不知道他们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为了当年的那点恩情迟迟下不了手。 云柒明白,多数是后者的原因。 上一世的那场大战和云烟的溃败,她在苏醒之后反思过。她先是恶狠狠地咒骂了那些侵犯者,后又对她父皇和皇兄过于泛滥的悲悯之心感到无奈。 这一个两个的男人都这么不省心。 好不容易,她以为她皇兄开窍了,终于走出初恋情人死在剑下的阴影开始习武,却没想到他练只兔子都不敢杀。 她唤了门外的侍女给她换了壶热茶,继续在心里数落着云季的不是。 虽说她不觉得杀兔子事件什么值得嘉奖的好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她觉得杀了兔子事件残忍的事。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杀了欺负到自己头上的人是什么坏事。 他们是皇族,生来就该是一副铁血心肠。 菩萨给了父皇和皇兄才智和博学,却忘了收回一些怜悯和柔软。 于是所有他们本想让她一辈子都不要接触的阴暗的政事,她全触了个遍,并且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接触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悲观起来。 如果继父皇之后,云季依然如此治国呢? 将刑罚定的过于宽松、对潜在的,并且自己都已经意识到的间谍,因着一个逝者的恩情视而不见,导致被周围的国家虎视眈眈,最终国破家亡。 她因为知道未来会发生这样一场战争而一直做着准备。 以后呢? 如果他们有幸度过了这一场难关,以后呢? 她难道要一直以一个公主的身份,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替他们在那肮脏的泥地里打滚吗? 这是云柒头一次,质疑她的权力是否匹配她的努力。 第28章 没能等到云柒把自己的权力和付出算清楚,双目通红的芫茜便闯了进来。 她满面的眼泪让整张脸看起来又红又肿,看向云柒的眼神充满了悲伤。 像是在隆冬时节衣着薄纱光着脚被丢进雪地里,刺骨的寒冷让她的心脏几乎不再跳动。她呆在原地,好半晌才从芫茜一张一合的唇形中听到飘进耳朵里的“太子……薨了”几个字。 云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屋门,一路疾行到东宫的。她的眼里、耳里,全是人群的哭声和眼泪。 多亏了云季平日里待人亲和,如今他一卧不起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人在假模假样地抹眼泪。她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侍卫、太监、宫女,几乎都是真情实感地为年轻而亡的太子感到痛心。 除了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孙淼,和那个优雅地抹着泪的太子妃。 云柒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没有眼泪,非常好。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在这一刻,看着华贵的榻上躺着的她枉死的皇兄,双目肿得如同核桃般的母后,鬓发花白隐忍地抑制自己哭声的父皇,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她的父母和哥哥太过善良,适合在国泰民安的时候让同样善良的百姓过上和平幸福的日子。而她自小就顽劣,总会端着一副傻样使些小坏,她可以狠下心来让欺负自己的人付出代价,她也可以将自己置身于漩涡中。 她可以的,她有这个勇气。 “父皇……母后……”云柒憋出了些眼泪花,跪在伤心欲绝的母亲旁边,让自己看起来更娇柔可怜。 她满意地看见太子妃微微翘起的唇角。 那个女人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面孔,只留了一片下颚和嘴唇的一角。 云柒注意到,她银丝勾边的青色外袍上,那根垂在腰间的银丝腰带似乎有一些白色的粉末粘在上面。 她不禁感叹,她的嫂子过了这么多年手段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年这女人就是这么害死云季的青梅竹马,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朝中重臣,便让自己的父亲向皇帝游说了一番,这么才当了倒霉哥哥的正妃的。 而她这个在皇宫里素来横行霸道的人一向讨厌这个嫂子,当时还年幼的她故意在云季和这个女人跟前故作天真地说着自己喜欢之前的那个姐姐。 有那么几次还故意装作被这女人辱骂,眼泪含在眼眶里,泪眼朦胧地看着正好踏进门的哥哥。 这么想着,这女人没先毒死她真是她福大命大。 当然云柒相信,这么费尽心思的嫁给她哥哥的人不会说要毒死他就毒死他的。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一定是另有隐情。 比如她嫁进皇家本就不是因为看上了她哥,而是有别的大逆不道的图谋。比如她其实被陷害,那腰带上的粉末是被人刻意蹭上去的。比如她遭人威胁,正巧她发觉这么多年都没能让哥哥完全接纳她,便因爱生恨,顺水推舟帮了人。 云柒觉得这事是那女人一个人干的可能性不大。她借着擦眼泪的机会抬起袖子遮了大半张脸,眼睛滴溜溜地再扫视了一圈屋中人。 云季的两个贴身侍卫可以暂时先排除。这两人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还拉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要拜把子,结果被婉拒。两人都是心思淳朴,一心一意忠于他们云家的人。 其他一些侍卫和宫女说不准,不过就算是知情人,大概率也是受人利用或者胁迫。 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瑟瑟发抖的老太医也可以排除嫌疑。老太医从他年幼时就跟着他的父亲进宫了,她和云季可以说是被他看着长大的,甚至他们的父皇也能算上是他的小辈了。从前她还想爬上他的背玩骑马,结果被她父皇正好看见然后罚站了两个时辰。 早来她一步的沈如奕也不大会做这种事。这个郡主心还没那么黑,上一世的事多多少少是被男人的甜言蜜语给诱骗了去。 目前只有这女人和孙淼是重点怀疑对象。 她心一震。 瞧她发现了谁? 韩烨廷躲在阴影里,垂着头,难以辨清面色。 她狠狠咬了咬牙,要不是韩将军战功显赫,他这废物儿子早就死刑一百次了。 不知是不是她一时气急没能收住怨恨的眼神,韩烨廷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赶忙收回眼神,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拉着太子妃纤细的手腕,颤声道:“嫂嫂,皇兄可有留下什么话?” 陈氏状似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庞,流着泪摇了摇头,哽咽着。 那副长辈般的微笑,仿佛她真是一个死了哥哥的可怜小孩。 陈氏跟她母后正巧坐在榻的一头一尾处,父皇站在她母后的身后,孙淼立在皇帝身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而她贴着母后跪在地上,所以很不巧的,她看不到孙淼的表情。 但她可以看到韩烨廷。 男人脸上是不堪一击的虚假的泪光。 那个下午从未过得那样漫长。 比她在黑夜里想要挣脱贼子的时候、比她猜测司徒瑞会放了她还是撕票的时候、比她在密室里期待司离可以苏醒的时候都要漫长。 漫长的时间流逝几乎抽干了她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否则该怎么解释她看着亲生哥哥冰冷苍白的尸体竟一滴真实的泪都流不下? 她在回寝殿的路上责怪自己变得冷酷无情。 云柒遣散了屋内的所有侍女,让她们都不准进房,而后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幅画。 那是云季画的,她还记得当时,父皇一边说他不思进取就知道风花雪月,一边坐在母后身边牵起母后的手。 而后云季给他们画了一副民间流传得很广的全家福。 他将他自己画在青梅竹马的边上,让年幼的她坐在地上,居于中间。 尽管时日久了,但她将这幅画保存的很好,竟一点没有泛黄。 看了一会儿,她仍觉得自己的眼眶干涸,便将画放了回去,放弃找回自己的良知,转而思考孙淼和陈氏该用哪一种死法为好。 还有韩烨廷、司徒瑞,还有别的帮着他们,明里暗里要蚕食云烟的人。 她的双手在发抖,双膝在颤抖,她知道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是即将报复仇敌的兴奋。 “殿下……”外面传来芫茜的声音,“您要用晚膳吗?” “不用。” 一开口,她便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沉稳,似乎她的哥哥还在世,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被捧在掌心的公主。 但这一整天的消耗有些大,没用晚膳的她过了一会儿便饿得有些发晕,于是她便侧躺在榻上,阖上双眼,决定用睡眠缓解饥饿。 可没等到她坠入梦乡,便有人闯进她的闺房。 “嘘……”男人伸出食指抵在她将要开启的玫瑰色的唇瓣上,俯身在她耳边喷洒着呼吸,“孤给你带了吃的。” 她一愣,也懒得深究他是如何知道自己饿了的,随手拆开了他放在桌上的包裹。 香酥鸭和玫瑰饼。 “……”她也不跟他客气,拿起鸭腿啃了起来。 司离看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编的精致的发髻因为她侧躺在榻上而有轻微的变形,下意识的,他伸手抚了抚。 这行为让云柒心里一跳,随即就感觉到鼻尖似乎一阵酸涩。 她嘴里的鸭腿还没完全下咽,只好含含糊糊地说着:“别烦本宫用膳。”但这样说话的威力显然大打折扣,更何况司离本就不怕她。 男人手上用了些劲,她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那酸涩的感觉更甚了,她厌烦地拍掉了他的手。 在听到“啪”的那一声后,她心一抖。 没想到司离并无半点愠色,反而是捧起了她的脸,对着她刚咽下鸭腿的油腻腻的嘴低下了头。 那其实也只是唇唇相触而已,云柒这么安慰自己。仿佛这样想便能止住她从耳根蔓延至脖颈的红晕,止住她将掉不掉的眼泪。 这都是司离从外面学来的,他在云烟以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过活,刚来时看了云烟的许多话本子。 以前他对此不屑一顾,只是记得话本上说给心仪的姑娘送她爱吃的东西是一种示爱的手段,于是他学来做给她看。 没想到他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死了个人,那人还是小狐狸放在心上的。 他便翻墙进了她的闺房,本想给她吃完东西问她什么情况,没想到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她的头发,又鬼使神差地被她亮晶晶油腻腻的嘴唇吸引了注意力。 他不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因为他从未拥有过像云柒这般,真正意义上的至亲,但他知道那定然很难过。 司离没有深究云柒为何没有像旁人一样痛哭流涕,因为要他他也不会。 “吃吧。” 大抵是男人的嗓音过于低沉,带着朦朦胧胧的意味;或许是她其实还是在心里难过,正是脆弱的时候;又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让她嘴一瘪,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声哭了一个时辰。 她终于将心中的郁结全数发泄了出来。 云柒此时已经不在乎司离是否真的值得信任,他们的未来在何处,她只要现在。现在,司离拿着他不知从哪听来的她爱吃的东西,翻墙给她。 她在死亡的万念俱灰中明白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司离……为本宫杀了孙淼。” “臣,遵旨。” 司离低头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而后看着小狐狸洁白的额头上一抹亮晶晶的印子发了笑。 第29章 云柒虽是把孙淼的性命交给了司离,却也没有闲着。 她得深入调查陈氏,看看她是真有动机还是被孙淼利用——她从东宫出来时“恰巧”跟孙淼对视了一眼,直觉告诉她孙淼多半就是主谋。 还有司徒瑞,等沈如奕的消息来了,她就得应对他。 以及万一司离败露,她得想个法子,给父皇一个充分的理由向朝臣解释大太监的死亡。 原本是不用的,没有会在意一个太监的死活,但这些年孙淼偷偷在宫中培植了不少势力,说不定宫外也有不少,她怕群情激奋,暗害父皇和母后。 她不能再失去谁了。 “茜茜,”她朝芫茜招招手,“去把本宫那套夜行衣拿出来。” 芫茜猛地起身,压低了嗓音:“殿下?!” 云柒面上带着笑意,向着衣橱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宫女摸不着头脑,一面担忧着公主是不是悲伤过度坏了脑子,一面小心翼翼地拿出压箱底的夜行衣。 坏了脑子的云柒朝芫茜又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邀请她今夜与她一道去宫外散步。 陷在公主娇俏的酒窝里不可自拔的芫茜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 陈氏在寝殿里绞着手指,一身又一身地出着冷汗。 那小姑娘,谁说她只会横行霸道?! 眼泪分明还在眼眶里,看她的时候眼神却透着浓浓地讥嘲和厌恶,她几乎都要以为被云柒发现了。 幸好那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断地宽慰自己是她看错了,才没有当场就慌了阵脚,要不然,铁定在孙淼那里讨不到好果子。 孙淼那个老太监……比云家人还要可恶。 要不是他几次三番在皇帝面前提及她家在朝中的地位,她实在害怕皇帝起了疑心找个名头革了她爹的职,甚至是抄了她满门,她也不至于尽数接受在云季那里受的气。 她爱他,那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用这种阴招嫁给他,但她也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忍那么多年已经很好了。 对,她在心里给自己肯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要孙淼没将她爹贪污受贿的事情抖搂出来,她就不会有事,她家也不会有事。 陈氏低头看了看自己保养的如同少女一般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她将脸埋进掌心,啜泣着。 · 是夜。 临近子时,早过了宵禁时间,街上空空荡荡。怕黑的芫茜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别怕,”云柒出声宽慰,“有巡逻的人在。” 芫茜一时无语,巡逻的人好像比黑夜好一些,又好像没有。 公主带着她在黑夜里七拐八拐,躲过了三次巡逻队,最终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她抬头一看,差点吓晕了过去。那扇门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 宰相府。 “这……” “嘘,”云柒伸出食指抵在芫茜的嘴巴上,“小点声,我们翻墙进去。” 一时间芫茜觉得她似乎回到了从前,和公主没事翻墙跑出宫外又被逮回来。 但是宰相府……她即便愚钝也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在今夜选择潜入宰相府。 太子妃的父亲就是宰相。 芫茜可以理解,但她不认为公主这么做是个好法子。 “殿下……” 云柒不想在杵在宰相府的大门口听芫茜絮叨,所以伸长了手臂抓牢门口一尊石狮子的耳朵尖,一蹬脚便踩了上去。继而她手脚麻利地攀上了墙边,踩着石狮子的头顶登上了墙,而后利落地往下一跳,便与芫茜有了一墙之隔。 墙外的芫茜着急,也手脚并用着翻过了墙。她差点就被巡逻的人发现,幸而这里是宰相府。陈宰相喜静,巡逻队的人不敢冒进,怕惊扰了宰相。 也因为他喜静,所以即便在宰相府里面,也没有太多的侍卫。她们轻手轻脚地翻进了府内,没有没任何人发现。 云柒贴着墙,一寸一寸地往陈宰相的书房摸过去。她并不知道书房在哪,但一直听说宰相是个读书人,全府打造地最漂亮的就是他的书房。 所以她一进去就盯上了不远处看起来最华贵的楼阁。 她挪动了没多久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劲。 即便是宰相府的侍卫再少,门口总得有两个守候着。方才她们翻墙而入时门边确实有两个穿着侍卫服的,但他们一个靠一边门,睡得香甜。 而里面,从她们进来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宰相府一片寂静,似乎是过于寂静了。前段时日宰相府还遭了窃贼,现在理应是加强防范的时候,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茜茜……”她压低声音,“本宫让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芫茜一愣,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公主让她带的,是两只毒蝎。她是极为害怕的,而且殿下说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使用,但既然公主这样问她,就说明很有可能要用到了。她镇了镇心神,将布袋里的小盒子拿出来收进袖子里。 云柒伫立了一会儿。 如果宰相府真是有所准备,想要瓮中捉鳖,那她们现在跑,墙边那一连串脚印也在说明她怕了。那么陈氏如果真跟娘家勾连,有些什么秘密勾当的话,她这一次错失了,可就再难有机会了。 万一今日只是碰巧……那不知下次会不会还这么碰巧了。 反正有两只毒蝎。 她下了决心,便继续脚步轻盈地走着。 真也好,假也好,她今日必要拿些东西回去。 事实证明云柒并没有想多,只是宰相府没有想瓮中捉鳖,而是留着后手。 她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顺利地进了书房,顺利地拿到了她想要的证据,顺手还拿了宰相府的账本——芫茜机灵地发现了藏在角落的另一本账本,顺利地出了宰相府,顺利地回了宫。 顺利到她觉得宰相府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全是死人。 “呼——” 芫茜抚着心口,双颊满是红晕,激动道:“太好了殿下,这次好顺利。” 云柒不忍心戳破小侍女的天真,只得微笑着颔首,然后让她把门带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宰相府今日所为,只能证实了云季的死确实跟陈氏有关,并且宰相也知道这件事。 孙淼、宰相府、韩烨廷…… 不,不对,韩烨廷未必在其中。 如果大太监、宰相府和大将军联手,那害的恐怕就不是云季了。 云柒拿了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 韩烨廷心中的怨气应该还是冲着她要多一些的,毕竟她让他大庭广众之下蒙受“奇耻大辱”。 如果仅有孙淼和陈氏…… 那多半是宰相府有什么把柄握在孙淼手上。 陈宰相她见过,说不上尽忠职守两袖清风,但确确实实是个迂腐的人,若让他参与刺杀太子的行动中,给他是个脑袋他都不敢。 那必定是被人要挟,要么参与刺杀太子,要么人头落地。 而且孙淼一定会跟他保证,只是参与,绝不会被发觉,即便被发觉,掉脑袋的也只是他孙淼一人。 只可惜深宫中的女儿被当了刽子手,他不得不留下后手防止皇帝彻查。 而今夜,只是怕皇帝派暗卫悄悄搜集证据,或者是落人手中的把柄。 但云柒知道,皇帝这几日都不会拍暗卫过去的。她的父皇老了,已经疲于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死相搏了,儿子的离世足以让这个老人颓废好些天。 她特地不去探望父皇母后,一是为了搜查足够的证据,厘清事情的真相,二是为了不触景生情。 她不能再沉湎于死亡的悲痛中了。 她的国家不允许。 云柒吐出胸中的一股浊气,看向桌面上摊着的,她们方才从宰相府书房拿来的册子。 她先拿起了账本。翻了两页,她便开始惋惜过去没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这才致使她胸无点墨,看个账本都看不明白。 不过即便她看不明白,她也知晓这必定是本假账——哪有账本大喇喇地摊在不锁门的书房桌子上的? 可是芫茜从角落发现的那一本封面略有磨损,边缘处有折痕,内里的纸隐隐有些泛黄,看起来颇像一本真的账本。 她想了想,能看懂账本的除了父皇,也就沈如奕、韩烨廷和司离了。 她得在沈如奕和司离中选择一个。 给他们看了账本,就意味着要让他们知道她在怀疑宰相府。 沈家跟他们太近了,沈父因着贸易,跟宰相接触的时间比跟父皇接触的时间还多;沈母又是母后的姊妹,即便她相信沈如奕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她能相信沈家吗? 不能。 那些朝中的臣子们,让她相信他们,不如让她相信司徒瑞是真想娶她。 难道又要将这交给司离吗? 云柒将手中的账本几乎要搓烂了,最终还是选择先放一放,她可以等宰相府忍不住先出手再想法子。 而那些所谓的证据,她也只不过是想承了宰相府的猜测,故意拿走的罢了。书房的门非但没锁,还隐隐开着一条缝,简直是在邀请她进去参观。 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但她也要保存好。 这几日她还是先处理司徒瑞吧。 今日侍女送来了回信,她得在明日午时前往皇都边缘的一处密林会见司徒瑞。 信的末端,沈如奕特地告诉她会有人在暗中保护她,让她放心,还解释地点是司徒瑞指定的。 云柒对明日的会面一点都不担忧,她已经提前通知了司离。那些暗卫远没有司离厉害,云烟的朝政不便与他细说,保护她总不会节外生枝。 她相信他不会让她死在别人手上的。 第30章 即便是司离,也很难接近大太监。尤其是这个太监神出鬼没,常年隐身于宫内。 他在云烟毕竟只是个太医,按云烟的规矩,给皇帝皇后看诊后的药方是写完交给宫女的。他以正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孙淼。 幸好他有很多歪门邪道。 在一日给皇帝请平安脉时,他不经意间药倒了孙淼。 皇帝仁慈,孙淼既以倒在了他面前,就让他给孙淼搭个脉。看在皇帝如此仁爱的份上,他不小心又下了些药,确保了加重毒害,而后故作深沉地告诉皇帝这毒难解,得每日服药,而且还得需他每日给大太监诊脉查看病情。 听闻孙淼是中了毒,皇帝面色一凛,古怪地看了嘴唇发紫的孙淼一眼,而后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司离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了些数。大抵是皇帝其实也在疑心孙淼是毒害太子的一员,可现下他自己也中了毒。 “这毒多久发作?” “回陛下,一刻钟。” 一刻钟,恰好是用完早膳后他请完平安脉的时间。 皇帝自然地把疑虑放到了早膳上。 “陛下……”司离补充道,“这毒隐蔽性极佳,即便是被人放进早膳里,也无法用银器测出。” 无法用银器测出……皇帝的眉梢微微一动,云季的毒也是无法用银器测出的。 云青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弯着腰的司离。 那日太医院只有一人,所以他没能喊来医术更高明的司离。但照规矩,太医院每日都起码应有两名太医值守。 “前几日……太子薨时,你在哪里?” 司离不卑不亢,“臣替公主殿下去了林静寺求福帖。公主殿下心善,她想为陛下、皇后娘娘和……和太子殿下祈福。” “福帖呢?” “臣已将福帖交予公主殿下。” 云青见司离如此镇定,却也没因此放下疑心,他喊了人唤云柒带着福帖过来。 在等待云柒的间隙,司离装模作样地为孙淼把了脉,撑开他的眼皮观察他的眼底情况,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症状,最后写下了药方。 过了一会儿云柒红着眼睛,手上拿着三张福帖恭恭敬敬地朝云青行了一礼,诧异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孙淼。 “父皇……”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这是福帖。”她将福帖交给了一名小太监,“前两日儿臣太伤心,便将这福帖遗忘。儿臣……儿臣该死……”她红着眼眶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 云青看见女儿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原本凌厉的目光柔和了大半。他叹了口气,“起来吧,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这福帖是你命司太医去求的?” 云柒乖巧点头。 “为什么?” 她听出了言外之意,眨了眨眼,让眼眶更湿润些。 “因……因为那日,儿臣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便想着散散心。在东宫的后院碰到了太子妃,本想与皇嫂说说话纾解一番,没想到皇嫂行色匆匆,与儿臣打了个照面便离去。儿臣心中难解愁绪,就想求个福帖。听闻求福帖得心诚且为人正直。儿臣想着太医们救人无数,求福帖容易些,正巧那日只有司太医与张爷……张太医在。司太医年轻,腿脚方便,儿臣便让司太医帮这个忙了。” 云柒顿了顿,吸了吸鼻子,仿佛在极力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 “没想到……福帖刚拿到,皇兄就……”她像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抽抽噎噎地哭着,话都说不完整了。 云青听了更是打消了对司离的怀疑,云柒虽是调皮捣蛋,却是个好孩子,他相信云柒不会骗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软下语气,“堂堂公主,像个什么样子。”虽是责备的话,但语气中全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切。 “父皇……这福帖您给母后带去一份。这些天儿臣头昏脑涨,心口钝痛,不想将病气带给母后。” 要不是旁人都在,云青都想走过去好生安慰自己柔弱的女儿。 司离心里直发笑,他发觉小公主骗起人来也毫不逊色,演得跟真的一样。看她这梨花带雨的可人模样,他真想把她关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云柒察觉了司离盯着她的视线变得有些强烈,耳根隐隐发烫,得了云青的首肯便快速地离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脖子,心道好在她哭得狠,脸红脖子红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说来羞愧,从那日之后,她便老想着司离。以前也回想,但以前想怎么用他办事的时间多一些,即便是想到了不该想的,她也能很快抛在脑后。 这几日可好,她看见鸭腿和玫瑰酥就能想起他那天胆大包天地亲了她一口。偏偏御膳房里的人都知道她爱吃香酥鸭,她常常看见鸭腿就脸红,还引得芫茜怀疑她是不是病了。 云柒在外面一路走一路腹诽,司离在孙淼旁边想下手又犹豫着。 自那天在密室里遇到孙淼,他就对这个人很是好奇。 一直对云家充满怨恨的大太监,要救人姓名的火附子干什么呢? 火附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各国盯上它也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国力强盛,顺便最好能踏平云烟,让自己国家一举成为最强国接受别国朝拜。 他个太监要这东西干嘛呢? 是要复活谁,还是要把它交给谁呢? 司离倾向于后一种猜测。孙淼的是云柒告诉过他,他自幼就是个孤僻的,由他父亲一手拉扯大,可以说,他过世的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是他爹只是个普通人,要不然云青再怎么看不上孙淼的才学也不至于让他担个要割根的职位。 复活他爹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要把火附子交给别人,他也只是在为别人做事。 司离抚了扶嘴唇。 小狐狸恨极了孙淼。 就在他伸手要将毒药洒在孙淼紧闭的嘴唇上时,躺着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午绛的太子,别来无恙。” 司离挑着眉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 “云烟的太监,你好。” 司离满意地看着孙淼一张黑紫的嘴抽动了一下,混浊的眼珠瞬间布满了仇恨。 他拍了拍孙淼蜡黄的脸,勾着微笑问他:“你知道孤?” 孙淼并没有察觉到毒药顺着他的皮肤已经慢慢吸收进去,他笑得猖狂:“我知道你母亲的事。她早就在生你的时候死了,是你父亲和你一起害死她的。” “说点孤不知道的。” 孙淼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他的脸因为长期的压抑而显得阴沉,他的上眼睑盖住了一半的眼睛,目光却并不会使人觉得涣散。 他的嗓子因为长期缺乏的器官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嘶哑。 “你的母妃,是你父皇强掳来的。” 司离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睑都没动一下。 “这便是你的价值了?”司离漆黑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调平平,孙淼却从其中品出了杀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是他的疏忽,他以为困在宫中日日被打的太子不会知道这些。他以为司离听到这些会暴怒,然后他就可以顺势依附他,假以时日再杀了他。他能杀云烟的太子,也能杀午绛的太子。 午绛的皇帝可是个疯的,他们这些小辈哪玩得过他? 即便是他儿子死在异国他乡,他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会惋惜少了一个能为他找到火附子的人。 不过司离如果现在杀了他,那皇帝势必又会怀疑他有问题,而后发现他的身份。不论是将司离处死在云烟,还是派遣回午绛,免不了要跟午绛生间隙。 那老皇帝现在还打得动仗?只怕是在战场上抖如筛糠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司离跟云柒走得那样近,只怕也不希望她香消云陨吧。 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呼吸一窒,五脏六腑都跟扔进火堆里烤一样疼得他直冒冷汗。 司离宛如从野鬼一般的声音幽幽在他耳边响起:“谁说孤只有杀了你和放了你两个选择?” 他正要强撑着求饶,司离就起身离开了,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没了器官一样半点发不出声音。 绝望的眼泪从眼角划过,没入被褥中。 他蜷缩在床上承受着烈火凶猛的恶意,连憎恨都忘了。 司离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宫外走去。 孙淼的说的不全是他知道的,比如他不知道母妃是被那个男人掳过来的。 他以为那个男人如此神伤是因为母妃不省人事,后来发觉母妃早在生他的那一晚就死了。那个男人接受不了事实,才用药日日夜夜给母妃涂抹全身,让尸体保持原样。 原来那男人已经疯到了这个地步。 掳了心爱的女人强行娶她,让她为他生下孩子,死了还要被困在宫里。 真是该死。 他心中动了杀念。 他对已成尸体的母妃并没有太大的感情,但方才孙淼说的话让他想到了云柒。他不想让云柒知道自己的身上流着那样恶心的人的血液,也不能接受云柒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和那个人接触,甚至死于那个人的毒下。 所以他要先下手。 而且火附子,他也不想用来复活母妃了。让她活过来,看到他这一张与那个男人有三分像的脸吗? 她被疯狂的爱禁锢,这一生已经很悲苦了,死了对她来讲算是上天给她的礼物吧。他不该残忍地收回这件礼物。 他只想保护好云柒,然后杀了那个疯男人。 第31章 司徒瑞在密林深处等着云柒。 他看见小姑娘一袭青衣,脊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小姑娘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闪着坚定的光,若是被他欺了,一双眼里则会闪过狡黠,等着他跌个跟斗。 这么一个灵动的妙人,他是不想便宜了司离的。 那人那天看着他的目光压迫感十足,即便不是另有身份的上位者,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那日外面的守卫也一个都不剩。 心思深沉手段残忍,他的好胜心被大大地激发了出来。 他今日特地选在了午时,光天化日之下,他选择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对待小美人。 上一回是他粗暴了些,他要挽回云柒对他的印象。可惜云青那老家伙不松口,他只能一次次从云柒这找突破口,让他们的每次会面都显得那么充满阴谋。 “王爷好雅兴。” 云柒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就算是打了招呼。她自然地坐在最精致的凳子上,做了手势,身旁的芫茜便会意为她用没人用过的杯子沏了杯茶。 司徒瑞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对她的喜爱更甚。 那些名门世家的女子多半遮着脸孔端着贤良淑德的模样,实则暗地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争宠她们一点不心软;而那些民间的女子们,又过于愚钝,跟她们说话还不如让他去打仗。 但他不知道此时他对她欣赏的打量已经引起了云柒的不适。 云柒敲了敲桌面,抬头问他:“王爷要火附子是为什么?” 司徒瑞盯着她娇嫩的唇瓣笑道:“那怎么能告诉你?” “那本宫凭什么把东西给你?” 一句质问让司徒瑞回了神,他看着云柒面色不善,才收了调笑。 “救人。” “救谁?” 司徒瑞盯着云柒,“公主殿下这样逼问,本王又怎么能知道殿下一定会把东西给本王呢?” 云柒“哦”了一声,身子向后一靠,摆了摆手。 “那你不说,本宫也不给呗。”她抿了口茶,“就耗着。本宫年轻,耗得起。” 司徒瑞嘴角一抽,对上她那双纯真如稚童般的眸子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如今不愿意掐着她的细嫩的脖子让她把东西交出来,但不代表他是个好人。熟知他的人都知晓,燕赤的王爷风流倜傥在表面,他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下是一颗杀人不眨眼的心。 他手指微动,便有侍卫悄声无息地挪动到了芫茜周围。 云柒察觉,也不绕弯子,抬眼直视着他:“王爷这是要以一个宫女来威胁本宫?” 原以为她的意思是芫茜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被威胁的人大多都会说这一句话,所以司徒瑞没有阻止侍卫移动的步伐。 谁知她接着道“没错,茜茜确实是本宫最重要的人。你可不能杀她。” 说这话时她仍喝着茶,抿了一口还要咂咂嘴,而后以一个蹙眉来显示她看不上他的茶。 司徒瑞一时气得胸闷,动动手指让侍卫们停下。 “王爷,本宫都约你出来了,诚意至此,您什么都不说,本宫怎好把东西交给你?” 她拿出了袖中赤红的陶盒拿在手里,“这毕竟是云烟的宝物。本宫心善,王爷要救人便拿去救人,但是……”她抚了扶陶盒上的钩子图案,“就怕王爷另有用途啊。” 司徒瑞神色晦暗。 他知道云柒的意思,但他是当真对云烟国没什么兴趣。 他要火附子,确确实实是为了救人。只不过这人牵扯到另一个国家,他不好说。这次来燕赤已经引得一些人注意,他怕被那人知道。 燕赤只是一个小国,也经不起打仗。 可是要救的人又是他的至亲,他怎么能放过到手的机会? 他对云柒的喜爱远没有达到他可以放弃救那个人的地步,如果有必要,他会选择杀了云柒。 可是有个司离,那是个棘手的。 云柒再聪明,再能拖延时间,她总是打不过他们的。但司离不一样,那个男人的实力近乎恐怖,如果为了一个云柒而命丧他手,是得不偿失。 他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告诉她,是否代表着他多一个盟友呢? “若王爷心诚,本宫定当全力相助。”云柒乌黑的瞳仁里满是真诚。 他定定地看着她,嘴唇不自觉地一张一合,吐出了实话:“本王的胞姊,午绛皇帝已故的……爱妃。” 司徒瑞的神情陡然一变,他双目圆瞪,牙关咬紧,青筋暴起,似乎在压制自己的憎恨。 云柒心中咯噔一下,直觉这人或许是司离的母亲。 “那人可是午绛太子的母妃?” 不,不,太鲁莽了。 果然,他诧异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怀疑。“你怎么知道?” 她的确本不该知道,没有哪个深宫中的女子会对别国皇帝后宫里的女人有什么了解。 这回轮到她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了。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司离如果跟着她一起来了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你为什么会知道?” 司徒瑞猛然凑近她,他血液里的暴怒让他差一点就要伸手掐她。他忍住没将手扼住她修长的脖颈,而是抓着她纤细的手腕。 他自己的胞姊他清楚,生得美艳,性格却柔弱乖巧,她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另一个国家的公主。况且这个公主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云柒以为司徒瑞指的是他胞姊,司离的母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怎么解释都说不通的,两国深闺中的女子怎会莫名其妙地相识? “燕赤皇室的女子,怎么会在另一国当个普普通通的妃子?本宫猜是那个多年不见踪影的太子母妃。”她编了个理由,而后又以惊叫打断他的思考,“嘶!你弄疼本宫了!” 司徒瑞松开手,云柒莹白的手腕有一道粗粗的红印,明日这道红痕就会变成青紫色,而后约莫会持续半个月。 他出神地想着,自己的胞姊在午绛过得是不是这般,身上青紫从未消下去过的日子。 云柒看他神色虽不似刚才那般暴怒,眼底却还有痛楚,她似有所感,望了远处一棵足有两人宽的树木一眼。 司离若是听到了,会应了她弑父称王的建议吗? 司徒瑞呢?他会帮他们吗? 她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道:“这事……本宫得再考虑考虑。” 司徒瑞刚皱起眉头要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不用考虑了。” 是司离。 云柒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在看见司离神色如常地从树后出现时,她松了一口气。 司徒瑞回首,发觉是司离的时候微微一愣,心神一阵恍惚,同时又有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他说不用考虑了是什么意思?这小公主不该是他的上级吗?那天夜里他带着面具,现在阳光正好,他一张脸为何像极了自己的胞姊? 难道…… “孤不同意复活母妃。” 他竟当真是午绛的太子?自己的……外甥? “为什么?你不愿复活自己的母亲吗?” “不愿意。” 司徒瑞青筋暴起,双目通红,嘶哑着声音吼道:“难道你跟你父亲是一伙的?!” “呵,”司离一声轻笑,让司徒瑞怒意更甚,“舅舅……”他刻意在这个称呼上做足了停顿,“她是十四岁就被掳的对吗?她是被强迫的对吗?她受尽屈辱了对吗?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还愿意活着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还愿意活着呢? 这句话似乎像一个巫语,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撞散了他的计划。 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的司徒瑞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但孤愿意弑父,不知王爷愿不愿意弑帝?” 他巴不得呢。 司徒瑞抬头,重新审视了一番司离,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还会得到燕赤皇帝的支持。” 云柒笑得灿烂:“和云烟公主的支持。” 司离面色冷静地颔首,“那王爷就先请回吧。公主也先跟孤回去。”话毕,他就抓过云柒方才被掐的手腕往回走去,没再看司徒瑞一眼。 司徒瑞瞪大了眼睛。 也许他不该跟自己的外甥抢女孩儿。 云柒知道他看似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腕,实则他的拇指轻柔地蹭了蹭她被掐的印痕,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了甜蜜的笑容。 目睹了一切的芫茜只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今日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了,感觉小命难保。 第32章 司徒瑞回燕赤了。 司离回宫后就不知所踪。 但每日孙淼都会禀报给皇帝今日司太医何时为他诊了脉,是否用与先前同样的药方,他的毒解了几分。 云柒对此很不满意。 她不知道司离在背着她搞些什么,自那日他拽着她回宫,撂下一句他还有事就走了。这一走走了一个多月,她一点他的音信都没有。她去问父皇,父皇告诉他司离同他请假回乡了。 她同他说杀了孙淼呢? 那大太监还活蹦乱跳地在她跟前晃悠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日之后,孙淼好像变得同从前不一样了。 好像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 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眼神,是好像看见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被摧残到横死街头的怜悯;是仿佛与唾手可得的机遇失之交臂的不甘;还有她熟悉的厌恶。 不知道司离对他做了什么,但他没有死。 每次云柒看到他,就会想起云季。 可司离好像与他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易,她便不能贸然行事。万一破坏了司离的事,导致司离与她反目成仇,这便又给云烟竖了敌。而且现在燕赤跟司离又是一伙的了,她一点都不认为司徒瑞对她的一些情愫可以抵过血亲的力量。 而且颇为古怪的是,孙淼最近经常出现在她周围。太古怪了,就好像他是故意的一样。 所以她每日忍受着孙淼在她眼前晃,却又无可奈何。 另一个给她带来诡异感的,是她的前夫。 韩烨廷不知怎么,自云季死后就每日都出现在她周围,用一张愁云满面的脸凝视着她。 这些天,她只要出了自己的寝宫,一抬头看见的不是孙淼就是韩烨廷。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抑郁而亡了。 被两个晦气的人盯了一个多月的云柒终于决心要闭门不出在屋内大肆辱骂司离的时候,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幸好司离今日穿着玄色的外袍,他一路躲躲藏藏,并未被人察觉。 她刚用完午膳,正要让芫茜为她更衣她想小憩一会儿的时候,窗子被“啪”的一声撞开了。 从前司离也从窗户进来过,但都是无声的,为此她还骂他像个鬼一样。 但今日的动静大,她完全没想到是司离,所以出于本能的,她和芫茜一起惊叫了一声,并且随手拎起了手边的茶壶。 在她看见来者是满身鲜血的司离时,将茶壶“咚”的一声置于桌上,迅速地下达了命令:“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芫茜心头一惊,慌乱地退了出去。她印象中的公主幼时调皮捣蛋,一张俏丽圆润的小脸蛋汗津津的端着笑看着皇帝皇后。即便是后来日渐长大,为了追求韩将军之子的青睐有意克制,也偶尔会露出明艳的笑脸。 而这一刻,公主的双眼含着浓浓的担忧,眉头拧成“川”字,面色凝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厉声让她离开。 她隐约知道司太医对公主的重要性,所以乖顺地退出了房,并遣散了在屋外守候的侍女们,立在门口,方便她阻止之后前来的人。 云柒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故意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冷眼看着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光是看外表就起码有三处伤:左边臂膀、右大腿外侧和最致命的胸口。 云柒死死地盯着他胸膛离心口不到三寸的那一片殷红。 他这是去亲自弑父了还是去边境打仗去了,给自己折腾成这样?给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就这么走了? 她以为自己不说冷漠,起码看起来应该是愤怒的,但溢出眼眶黏在脸上的眼泪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在她咬牙克制自己不哭出声的时间里,司离已经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他的手骨节分明,大拇指上一直带着的骨戒冰冷地划过她的脸时,她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而后她就再没感觉到那只戒指在她脸上滑动了。 只有他同样冰凉的指尖。 “你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云柒才惊觉自己如此得哽咽,几乎到了开不了口的地步。也几乎在话说出的瞬间,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委屈一下子代替了愤怒,扼住她的心房,让她在酸涩中感到疼痛。 “午绛。”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和虚浮,他的声音刚接触了空气又被自己微弱的呼吸吹散。但传进云柒耳朵里的声音是那样响亮。 他疯了么?! “司徒瑞跟你一起去的?”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冰冷。 司离摇摇头。 云柒简直要被他一脸的无所谓而气死。怒火重新攀上她的心头,让她在火焰里逐渐烧断理智。 “那你是去送死的?”她颤抖着,无法控制地对司离吐出毒汁,企图用语言的刺激让男人领悟她的苦痛,“司离,你生是本宫的狗,即便是死,也要本宫同意!” 她从未对司离说这样的话,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 即使是当初她对韩烨廷,也不从说过对方是她的狗这样,带着不可一世似的高高在上,又像是是带着嗤之以鼻似的轻蔑。 可她不是因为看不起他,或是把他当做一条受她利用的狗。 她爱他。 正是因为她爱他,才脱口而出了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恶毒的言语。 哪个太子能听得这样的话?他是否会就此离她而去?他来找她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口,就来找她了,而她说了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话。 云柒后悔着,但她的面孔仍然紧绷着。她想,如果司离就这样离开了,那他们是真的走不下去的。 然而司离没有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心口的伤口正在被再次撕裂,可无论是绽开的皮肉还是涌出的鲜血都不能让他停止想要拥抱她的想法。 他的血液里流得是对她的爱意,又怎会因她的气话而背叛。更何况,他愿意当她的狗,为她除恶,为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 云柒插手的政事早已脱离了保护家国的情怀,她在自保,在抗争,在思考。 他时长会在夜晚看到她寝殿里的烛光还隐隐约约的亮着,会在进入她的房间是瞥见放在桌上的各类史书、各类兵法,他知道她的才能可以支撑她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相信她。 所以他愿意,做她的走狗,哪怕放弃自己的权力。 所以他在她耳边,用那气若游丝的、微弱的声音做出承诺:“好,我是你的狗,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死掉。” 他说,他是她的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随意惩罚他?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时候,身体就先头脑一步做出了行动——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牙齿透过衣物触到了他的皮肉和骨骼。于是她更加地用力,想要试试她能不能以牙齿穿透他的皮肤,使他流出鲜血,从而让他意识到这是惩罚,而不是她个人的宣泄。 她成功了,丝丝鲜红的血液溢出破口的皮肤,司离的内心因她的煎熬而痛苦。 他抚着她的长发,从喉间溢出窒息般的呜咽声。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云柒的下颚发酸,心脏被攥住的感觉消失,眼眶里不再含着泪水,她才松开了牙关。 她这才发现司离的眼神,像盯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一样盯着她。 “柒柒……”他叹息着,将头靠在她颈窝处,鼻梁埋进她的发丝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快死了,一周之内,午绛的皇帝就要驾崩了。” 因他的嘴离她的脖颈很近,那里的皮肤更为细嫩,她因他喉间的震动而战栗着。 “那很好,”她真的像在安慰一条狗一样抚上他的脊背,“那样就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她继续问:“你这一个月,就是回去刺杀你父皇的吗?这伤是他干的?” 司离所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而云柒现在也乐意被他靠着。 “我回去给了他一朵红色的毒花,骗他是火附子。那老东西疑心重,司徒瑞调来了几百个侍卫佯装出要抢走那朵花的样子,他才信了我。” 他确实是过于虚弱了,所以云柒等他喘息的间隙将他抚上了榻,让他背脊靠着柱子支撑,得了空的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棉布和药酒,要为他上药包扎。 他乖巧地任由她摆动,嘴里继续说着:“但他以我效率太低而处罚我。” 云柒手一抖,药酒便洒了他胸膛一片。 他似乎对云柒的反应很受用,低低地笑着。 “怎么处罚的?” 怎么处罚,才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先关一天,不吃不喝,然后……”他的眼里带上了浓重的阴霾,以至于他的瞳色开始隐隐泛蓝。 云柒急忙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打断了他。 “然后扔进笼子里跟饿了一顿的狮子搏斗。” 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一头饿了一顿的狮子,多么完美。既没有因为吃得饱而对笼子里的人失去兴趣,有没有因为饿得太久而丧失力量。 饿了一顿,恰好是它最有攻击性的时候。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行如此责罚? 她颤抖着,问出了最不想问的问题:“一直都……” “是。” 她的肌肉顿时紧绷,紧绷到她恨不能现在就到午绛的皇帝面前剥开他的皮挂在那狮笼里让他在弥留之际看着那头畜生是如何吃他自己的皮。 她是如此的恨一个人,很难说她更恨孙淼还是更狠这个人。 一个是杀了自己亲生哥哥的主谋,另一个是折磨了自己所爱之人小半辈子的疯子。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是多么的狰狞。 司离却既心疼于她的心疼,又兴奋于她的心疼。 她是在乎他的,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伤口在一刹那不痛了,它们似乎都愈合了。 所以他才可以猛地倾身,擒住了她的两片唇瓣。 而她确实因为这个举动而放松下来了。 然后她任由纹路精致的树叶覆上娇艳欲滴的花瓣,引得蜜蜂兴致勃勃地采摘甘美的花露。 第33章 云柒餍足地靠在司离怀中,像只被喂饱的小猫。她瞥见一片红,便蹙着眉头轻抚司离身上的伤口,直到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别动。” 她一愣,随即露齿而笑,像个偷了腥的狐狸。 “你爹那边……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吗?你刚回去又消失了,他们……” “无妨。”他偏了偏头,“我有个哥哥,他会帮忙。” 云柒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可你是太子,他帮了忙,以后这皇位……” “对啊,”他的眼里闪着幽蓝的光,“这忙他怎么好帮呢?” 云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由衷地感叹着这男人真会算计。他这是想利用他兄长为他的疯爹善后,稳固国家,等他爹一死,他以回去,再给他兄长扣上顶大逆不道的帽子,说不准还要嫁祸他兄长谋权篡位。 啧,心真狠。 大抵是她的眼神里的谴责过于明显,司离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觉得我太残忍了?”他嗤笑一声,幽深的眸子里全是讽刺,“我那兄长啊,可没少给那些狮子加油鼓劲。” 云柒瞬间倒戈,甚至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她绝对会煽动民众,让他血染龙椅。 这么一想,好像她也挺恶毒的。 “柒柒……”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喊着她,额头蹭了蹭了她的发顶,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听话黏人的幼犬。 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和血腥味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围绕着她,包裹着她,侵入着她。 他可不是什么幼犬,他是凶狠的豺狼。 云柒抬手推了推他的头。 “别这样,”她望向窗外,发觉天都已经黑了,便坐起身,将他沾了血的袍子扔进他怀里,“你该回去了。” “不,”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反驳,“我不走。” 他指间缠绕着她掉落的发丝,将那外袍扔到地上,伸手拍了拍床的里侧,“你过来。” 云柒很没骨气地躺了回去。 谁让他那样一头墨发散乱着披在肩上,敞着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狰狞的伤口虽然破坏了美感,却增添了一份莫名的诱惑,神情无辜又充满欲望。 这样的景色让她想到了某些禁忌的,不可言说的东西,故而她一时恍惚躺了回去。 但这般颇为丢面子,她为了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好让司离不再用这样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她,抬手触了一下他凸起的喉结,“那你今晚可不许走。” 男人的眼神瞬间幽暗了下来,他墨色的眼眸里是她魅惑的倒影,和从血液里喷薄而出的冲动。 “陛下圣明。” 她兀地从方才的旖旎中抽离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嗓音呵斥他:“放肆!” 可司离只是保持着他状似无辜的眼神,勾起唇角,覆上她的手,说道:“怎么了?午绛的皇位你不喜欢?” 她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话让她分外恼怒。 给她午绛的皇位是什么意思?他呢?他是要以这些来讨好她、诱惑她,继而让她被从天而降的皇位给砸晕了头,丢了自己手里的权力,好让云烟出于危机之中吗? 云柒作势要抽出手,却被司离紧紧地扣住。 “司离,别开玩笑。”她神色肃穆,隐隐有发怒的迹象。 开玩笑?他没有开玩笑,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认真。 他不想要权力吗?不,他渴望权力,渴望这个皇位,渴望坐上那把龙椅,渴望让那个老疯子在地狱里能欣赏到他是如何得到万民的喜爱,如何比他更好地治理好一个国家。 但午绛的皇帝一旦是他,那么他势必要回午绛,与云柒分别还不算,他在云烟的身份便会败露。倘若他要以和亲的名义向云青讨要他的女儿,老头一定是不肯的。而且若他回了午绛,将云柒一个人留在这里,那她将要面对的是群臣盯着云烟龙椅的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云季死了,云青也未必会把皇位交给她。即便是给了,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帝登基超过十年的,那些在尔虞我诈中险胜的女帝们又会在新一轮的尔虞我诈中败下阵来。 幸运的能逃出皇城隐匿于山林,不幸的则会被当街斩断头颅。那血淋淋的头颅则会被得权者挂上城墙,然后五湖四海都会知道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妄图坐镇天下。 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而他一旦回了午绛,想帮云柒稳固政权则难于登天。 他渴望拥有控制权力,可他更渴望云柒在身边。 所以他要将午绛的皇位送给她,而后再帮她得到云烟的皇位,而后他便是她的不二臣,匍匐在她裙下,跪拜在她脚边,做她最忠诚的走狗。 那样他也可以拥有一些权力,也可以治理国家,而且所爱之人还能常伴身旁。 孤独的上位者和阖家幸福的权臣,他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因为比起权力,他更渴望家的幸福。 “孤没有说笑。”他认真地看着她,“午绛的皇位是你的,云烟的皇位也是你的。若你还想要,那孤会帮你夺得燕赤的皇位。这三国统一,天下都是你的。” 云柒垂下眼帘,又长又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的大半眼瞳,让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要她坐上龙椅,然后同他一道长相厮守。 她愿意,可她不愿意坐他的龙椅,那是属于他的,也只能属于他。 “不……”她抬眸对上他深情的凝视,眼里的冰雪一点没有融化的迹象——她并没有为司离的情深而感动。 “我想要的,仅仅是云烟的龙椅。云季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一个无关的人得到这把椅子。同理,午绛的,也只能是你的。” 她微笑着,像是在哄骗一个钻牛角尖的幼童,“你的午绛的太子厌离对不对?你的血脉属于皇族,它刻在你的经脉、你的骨头里。即便是流干了血,你也是这把椅子的主人。” “司离,我们不会分开的。你是午绛的皇帝,我是云烟的女帝,我们仍然在陪伴对方。” 他的神色突然痛苦起来,眉头紧皱,苍白的双唇死死地抿成一条线。他的眼神突然闪现出一丝疯狂,显得这张瑰丽的面孔有些扭曲的狰狞。 “如果……”他紧紧地盯着云柒,“如果我跟他一样呢?” 司离喃喃地重复着:“如果我跟他一样呢?” 他也会变得疯癫,会策马闯进云烟的国门,会冲入皇都的城门,会踏进她的寝殿,然后掳走她。让她离开她的故土,离开她的人民,被迫躺在他的榻上。 他会吗?他会的。 他的血脉里流着的是厌家千百年来癫狂的血液。他们执着于他们想要的,掌控他们想要的,又被他们想要的束缚。 他不能忍受她的死亡,更不能忍受她的憎恶。 所以他拒绝复活他的母妃,不仅仅是因为他设身处地过,也是因为他害怕看到母妃醒来后看见他的眼神里也充满厌恶。 “不……”云柒眼里重新充满了爱意,她尽可能用轻柔的声音抚平他的情绪,“不会的。你跟他不一样。” 他刚要出口反驳,便被云柒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唇。 “你知道你爱我,你也知道怎么爱我,不是吗?你会为我买我爱吃的,而不是逼我吃你爱吃的;你会在我遇险的时候救我;你会表达你的爱;你会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会为了我做一切;你尊重我,尊重我爱的人。你跟你父皇怎么会一样呢?” “况且,”她顿了顿,轻啄了一下他苍白皲裂的唇瓣,“我爱你。这是最重要的,你的母妃不爱你父皇,可我爱你。” 她从来没有这般直白地说出这三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她就羞红了脸。但司离的神色只有微微的变化,显然他还没走出自我怀疑的阴霾。 她只好继续说:“所以即便我们分隔两地,我也会来寻你。不用你怒气冲冲地来将我掳走,我自己会来寻你。我也会想你的呀。”她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我们隔得那样远,我一定会想你的。我也是个奔放的,要是想你了定回来找你的。我会在大街上跟你诉说我有多么想念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云烟的女帝跟午绛的皇帝是一对,不要妄想拆散我们。” “好不好?别把它让给我,做你自己想做的好不好?” “我想做的,就是让你坐上那把龙椅。”司离双手托着她的下颚将她的头推开,而后又用指尖一边一边划着她的脸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孙淼最近一直盯着你对不对?” 云柒诧异地点点头。 “他知道我的身份……” “什么?!” “嘘——”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妨。我给他下了慢性毒,他不会说出去的。他怕死,知道解药只有我有,想活命就只能听命于我。” “所以是你让他监视我?” “对。他那么恨你们云家,他的党羽肯定跟他一样对你们家恨之入骨。以后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那么多人?假设你可以,那就没有别人了吗?朝廷里多少人,你们云家的分支又有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个男丁?你真的可以同时应付那么多人吗?” “我相信你治国的能力。可是柒柒,当你要分出那么多心思不让旁人污了这把龙椅、污了你们云家打下的江山的时候,你还有多少心思可以用在你的子民身上?” “你需要帮手,而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帮手。” “况且,”他自嘲地笑笑,“我就走了一个月,便让他来监视你。若我们真的分隔两地,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吗?” 云柒沉默了。确实,有太多的东西她原本想得太简单了。 而她也不愿意在做云烟的女帝之后再做他的帝后,那样等同于把云烟交给了午绛。 她为她的自私而难堪,她做不到司离那样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 “好。”她最终首肯了他的提议,希望她不会让他失望。 司离脸上的阴霾终于消失,在笑容攀上这张俊脸的同时,他眼底的狡黠也涌了上来。 “还有件事,我饿了。” “什……你……!” 烛灭。 第34章 夜深,宫中一棵樱花树下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说吧,这些天一直盯着本宫有什么目的。” “……”男子沉默了很久,他站在阴影里,月光没能照亮他的脸庞,让他显得有些颓丧,“对……对不起。” 云柒笑得灿烂,她身着雪色纱裙,月光令她周身泛着柔和的光晕,看起来像极了民间故事里的仙子。 仙子开口:“哦,这么些天,你就憋出个对不起?” 韩烨廷眼里的阴霾一闪而过,云柒没看见,但有所察觉。 “是我对不起你……” “跪下。” 他错愕地看着她,眼里是不可置信,“什么?” “跪下啊,”云柒满面的不耐烦,“牢里待久了耳朵聋了是不是?你不是对不起本宫么?那你就得跪着。” 他咬紧了牙关,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一刀砍死这个女人。 但他不能,他还有未完的事情。他要让云柒后悔那样羞辱他,要让云青后悔关押他。他是大将军之子,只要现在安抚了这两个人,让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再踏破城门可就容易多了。 云季死了真是苍天都在祝他一臂之力。现在云烟就剩一个有心无力的老头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而他那大将军父亲则会帮他夺得皇位。 他要让云青死在她面前,皇后容氏也死在她面前,他要让她在九泉之下日日看他祸害她的国家。 这就是羞辱他的代价。 他曾对她也是有愧疚和爱意的,可她愚蠢地要和离。即便是现在,她竟还要让他跪下! 想到她父母惨死在她面前她的样子,韩烨廷闭了眼睛,鼻腔里喷出一口热气,跪了下来。 “你爱过我吗?” 她突然蹲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眉头轻蹙,眼含热泪,颤声道:“你爱过我吗?” 韩烨廷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当她是太过爱他,所以一面让他下跪一面又柔情万种。 他是要麻痹她,认为他们已经重归于好,对他不再有戒心,所以他理应奉承她,顺着她。 但当他真的对上这一双含着星辰的眼眸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狠狠跳动了一下,热意随着血液流动至全身。他的嘴一张一合,脱口而出了肯定的话语。 “那为什么……”她泫然欲泣,晶莹的泪含在眼眶中,“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跟沈如奕厮混在一起?” 她的声声质问仿佛真的发自内心,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被她的眼睛吸引着,反思自己情感的不忠。 为什么呢?因为云柒是一国公主,从小便张牙舞爪着掠夺所有她喜欢的东西,他讨厌这样的行为。 真的吗?不,不是。 那只是他催眠自己的说辞,仿佛是虚幻的梦境,一触即破。 是因为他爱她,他要她的眼里只有他,他像一头发疯的猛兽一般想要占据云柒所有的目光。可她总是会分散注意力,她的眼里有家人,有朋友,有人民。是,她为他改变穿衣打扮;是,她为他学会贤良淑德。 可她还是不会让他碰一下。 她不会臣服与他。 “因为她爱我。”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沈如奕会顺从他,发自内心地仰望他,让他不可避免地被满足了从云柒得不到的一切。 “所以你就跟她厮混在一起?” “对。”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只要你。”他睁大了眼睛,双手覆上她的柔荑,“柒柒,原谅我吧。” 云柒泪流满面,她抽出手,纠结道:“可你跟她……你们……她怎么办?” “无所谓。”他这样说,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态度就仿佛过去陪同他,午夜时依偎着他,他低落时安慰他的,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不行……如奕她是个好姑娘。”她的泪流得更凶了。 韩烨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躁,他就觉得沈如奕呆板无趣了,如今这又娇又媚的公主在他面前蹲下来流着泪,更让他想起沈如奕就厌烦。 所以他出口的话也是那样伤人:“她算什么。是她勾引我的,我只是……我一时没控制住。柒柒,你要相信我,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云柒抽噎着点点头,那模样好不可怜,惹得韩烨廷伸手抚了扶她线条饱满的脸蛋。 “那……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得到她的一声“嗯”之后,仿佛又变成个曾经那个得了美人抱的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 “听到了吗?”云柒转身时就抹去了眼泪,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沈如奕哭泣着点点头。 她本就对韩烨廷失望了,而现在,他更希望他被千刀万剐。而一想到自己曾经因为这样一个男人伤害了自己的亲人,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别哭了。”云柒当她是被韩烨廷伤了心,出声安慰她,“天下男子那么多。等事情都结束了本宫给你找,大不了本宫把他给你绑来,咱们硬上。” “咳……”角落里充当暗卫的司离瞪了一眼云柒,走出阴影,拿出帕子擦了擦她被韩烨廷碰过的手。 沈如奕看了一眼满心满意都是云柒的司离,又看着云柒比从前更美艳的脸庞,既为自己没有彻底伤到她而高兴,又为自己当时的恶意而感到恶心。 “对不起……” 云柒顿时知道原来方才是她误会了,便回身抱着沈如奕,扶着她的脊背安慰她。 “没事啦。”见怀中女子的眼泪仍没有停下的趋势,她只好把话说得再粗俗些,“我知道你傻,被人一骗就骗走了。我不跟傻子计较,你也别哭了。” 沈如奕的泪流得更凶了。 “那……”云柒面对哭泣的亲人有些不知所措,“你要是当真对我心怀愧疚,就好好执行我们的计划。该收网了,现在可容不得差错。” 沈如奕终于止住了哭声,她抹着泪,抽抽搭搭地向云柒汇报进程。 “我已经匿名寄给韩将军了,是加急件,估摸着天亮韩将军就会收到信件了。” 云柒点点头,“找了多少人了?” “五个村子的男丁,两个村子的年轻妇女,约莫有几百号人吧。” “宰相十分乐意我们把贪污的罪名扣到将军头上,而且他女儿也愿意帮我们。所以宰相府的几百号人应该是会尽全力的。” 沈如奕一愣,没想到云柒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时搞定了陈氏和宰相。 云柒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陈氏是爱我皇兄的,她受孙淼威胁为了保护家人才下手毒害皇兄。现在有个机会既让她能赎罪,又能洗清她家人的罪,她怎么会不做?搞定了女儿,搞定父亲还不容易么?” 沈如奕了然。 “我前些日子看到陈氏在一个一个找后宫的妃嫔谈话。”司离插话,“她在召集妃嫔。” 云柒眨眨眼,调笑道:“后宫的事你倒是清楚。” 随即她严肃道:“我让她去的。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嫔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那些朝上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大臣们有几个是没犯过事的?我跟芫茜搜集了他们大部分人家里的那些不义之财……” “然后通过陈氏打通他们的女儿。”沈如奕一下被点通,对可以预见的胜利有些兴奋,“这样我们就集合了百姓和官员。” “而且大将军不可能撤出所有部队,”司离笑得阴恻恻的,“孙淼会去给他使些绊子。” 眼下的情形,韩烨庭一定要被安抚住。若是韩烨庭不受他们控制,一直在跟韩将军联系,那他们势必无法用贪污的罪证离间两人。 云柒之所以想要用这个方法,也是因为韩将军是个传统的人,并且刚强勇猛,他最重视的就是品德。 先前他那样痛恨云青关押韩烨庭,也是因为他认为他战功累累,即便他儿子犯了错,云青那样的惩罚方式也属于背信弃义。而云柒就更为过分,身为一介女流,即使贵为公主,怎可像个野蛮人一样随意休夫?这是不仁,也是不义,更是失德。 但现在,一旦他们匿名将贪污的证据寄给他,把国库万两白银的亏空嫁祸在他儿子头上,他还能再起兵攻进来吗? 若是他要打自己耳光,为了儿子背弃国家,那他们便也有理由集合起他们的部队迎上他的进攻。若是他没脸面对这片土地,自己离开,那就省的他们动手了。 韩将军战功显赫,却也并非不可替代,曾也有人隐隐超越他,可惜后来命丧于一场离奇的意外。 谁知道是否真是意外呢? “柒柒,”沈如奕犹豫地蹙着眉,“他们……那些朝臣,他们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帮我们吗?” 云柒笃定地笑着,“他们不仅是在帮我们,也是在帮自己。你以为我是一个个去威胁他们的?” 沈如奕踟蹰着点了点头,复而又红了脸,无措地摸了摸鼻头。 “他们大多本心不坏,只是掉进了钱眼里。我不认为这是对的,但我也理解这种贪心。所以我让陈氏先同他们的女儿交流。告诉她们帮助我们会得到什么好处。有些人的罪太大了,我们就报他的命;有人想回乡过平凡日子,那我们就送他们回乡;有人想洗心革面的,我们就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们会衷心帮我们的,我们又不要他们硬碰硬,只要拖住韩将军的人马就可以了。” “而以后皇子犯法不仅与庶民同罪,还要罪加一等。以后他们重蹈覆辙,到时候等着他们的就是遥遥无期的牢狱之灾。但现在,我们确实需要他们,我也愿意在这的节骨眼上给他们一次机会。” 就像云柒也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样。想到这,她鼻尖一酸,又流下悔过的泪水。 她也突然明白了,云柒的做法可以挽回很多像她一样的人,一失足成千古恨,事后后悔万分。而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仅会让她得到修正人生的满足感,也会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随她。 她还要加紧训练那些不懂兵法的村民们,亏得她研读过兵法,又有司离相助,要不然那几百号村民她可真管不过来。 沈如奕抬头望着泛着晶莹的光亮的皎月,无声地期盼着胜利的曙光。 第35章 韩烨廷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同时,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惊异地发现这间屋子似乎没有窗户。否则,即便这屋子是在深山老林里,他应该能看见光亮才对。 难道他瞎了? 不,他能感受到自己是看得见的。 谁会把他绑起来关在这种地方呢? 他在寂静无声中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甚至是血液四处奔流的声音。 云柒骗他?! “啧,真笨。不知道柒柒以前怎么会喜欢你。” 是司离。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发紧。 “你想做什么?” 他像一头在原地打转的猛兽,而司离就是那个蒙了他双眼的驯兽师。 司离的声音鬼魅而遥远:“不做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 看他不顺眼?是要杀了他? 这个猜测让他浑身颤抖,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你就不怕我爹杀了你?!”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故作狠厉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可他好像也只剩这一个筹码了。 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听话,”司离像是有读心术,抬手敲了敲他的头顶,“自我了断吧。” 一根带子飘落到他头上,盖住了他的眼睛。 说不准是因为被另一个男性居高临下地敲了头顶而感到耻辱,还是因为被迫了结自己而恐惧,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双目通红,嘶吼着企图挣脱绳索。 可是无果,直到他双手发麻双腿虚脱到抽搐,他依然没能挣脱开,反而在司离低低的笑声中逐渐绝望。 就在这时他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他意识到他是在一个房间里,随后他又大幅度地挣扎滚动,四处撞了好几次之后,他发现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司离把他关在他自己的房间内。 他突然冷静下来,认识到自己还有另一个筹码:“你就不怕云柒知道吗?” “知道你自缢?” “知道你逼我自缢!”他深呼吸,“你是不是觉得云柒还爱我,你很伤心很愤怒对不对?没事,你把我放了,我把云柒送给你。” “呵。” 随后,没人在意韩烨廷的房内为什么会传来一声惨叫,又为什么会有东西被撞倒在地的声音。宫里的人们只知道,韩大公子自缢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军营里,正准备率军回都城的韩将军跌坐在凳子上,混浊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他原本抱着一丝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被人污蔑的,可现在,现在他竟然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便是认罪却不敢认罚。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懦弱、胆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眼下似乎也只能认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会不会是云家的计谋,但他左思右想,云家现在只剩了个老头和女娃,怎么会想出这样致命的方法呢? 所以他只好叹息着,为儿子的错误叹息,为儿子的死亡叹息,也为他自己的失败叹息。他也老了,跟那个皇帝一样,老了,不中用了。 · 云青将自己深埋进被褥里。 他在反思自己这一生的错误。他这一生犯过很多错,前半辈子为了争夺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到老却被人耻笑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最大的错,就是无能的他培养了无能的太子,最后儿子死了自己老了,那些沉甸甸的担子都要自己的女儿来抗。 他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啊,他从小看她长大,原是想让她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现在却让她一头扎进权力的漩涡。 他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自己的妻儿。发妻容氏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们都太过沉溺与丧子的痛苦中,忘了外面还有一个女儿在替他们保家卫国。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是他太过于放任自己,太软弱无能。 云青动作迟缓地起身,谢绝了太监帮他更衣。 他拟了圣旨。 大太监孙淼,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于午时三刻行绞刑。 他又给大将军韩奕郡寄去了三尺白绫。 听说了圣旨的云柒匆忙奔向她父皇的寝宫。 “父皇!”她跪下行礼,“父皇……儿臣可以的……” 云青慈爱地揉了揉云柒的发顶,“柒柒啊,你母后和我都老了。以后这云烟是你的了,为父能做的,就是为你铲除异己。”他叹了口气,“我做得太迟了,要是早一点、要是早一点你皇兄他……” “别……”云柒急忙截住话头,她不愿在这个时刻再勾起大家的伤心事,“别说了,”她流着泪,“儿臣,谢过父皇。” 她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一周内,孙淼和韩将军都死了。一个死在大街上,在众人丢掷的烂菜叶子烂果核中被吊起来用粗绳绞死。据说死状极其恐怖,快要爆裂开的眼珠、青紫肿胀的嘴唇和面部,还有被迫伸出的紫黑色的舌头。民间都说是他作恶多端,故而死成这副模样。 另一个死在战场上。在挥刀砍下敌人首领的头颅后,再刺进自己的胸膛中。他仍是作为一个英雄被纪念的。 剩下拥护孙淼的人眼见形势不对,纷纷逃离。要么隐姓埋名归隐山林,要么急忙撇干净自己和孙淼可能有的一切关系。 云柒接位的第一天,就下旨杀了那些跟孙淼关系过于紧密的,也废了陈氏这个太子妃。 宰相可以说是喜气洋洋地接回了自己消瘦的女儿,并严肃地向云柒表了忠心。 民众起初是对女帝有些怀疑的。 但是有些村民到处宣传他们曾经差点为女帝做大事,虽没做成,但女帝仍然给了他们丰厚的奖赏,实乃明君。 民众们还是半信半疑。 直到午绛的军队踏入云烟的都城,脱去午绛的铠甲,齐刷刷地换上云烟的。直到午绛的新帝脱去龙袍和冠冕,在一片茫茫白雪中跪在他们女帝的脚边,虔诚地捧起她红袍的一角,吻了上去。 “陛下……”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流转许久,最后就像一壶酿造了多年的酒,带着一些刺激和温暖由她的耳朵进入她的全身。 她故作冷漠地抬了脚,红袍便从他手中滑落。 “别当我不知道你背着我杀了韩烨廷。” 司离无辜地瞧着她,“是他自缢的,宫人们都这么说。” 女帝偏了偏头,冷声道:“哦?你那会儿在哪儿呢?” “回陛下,”他不卑不亢,“臣那日在午绛看臣父皇的死样。” 知他心中怨恨,她便故意道:“好看么?” “好看。”他面上带着笑意。 民众们看见午绛的新帝将自己的冠冕戴在了他们女帝的头上,午绛新帝的唇里他们女帝美丽的脸庞是那样的近,而他们的女帝却不屑地偏过了头。 后来云柒看到这一段,还一巴掌打在了司离的肚子上,嚷嚷着是他散播谣言,这些话本上不是说她冷漠就是说她不屑,没一句好话。 司离只好安抚地揉着她总是酸疼的肩颈,低声在她耳边道歉。云柒总会因为耳边的吐息而双腿发软,于是她就会将整个人靠在司离宽厚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服务。 当然,最后总会发展出一些别的“服务”。 民众们纷纷表示,他们等不及想要看到天底下长得最可爱的太子和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不知道这篇有没有比上篇进步一丢丢~ 感谢大家的陪伴,尤其是我当中断更了那么久仍然看下去的小伙伴们~(下次一定好好存稿重新做人!) 你们都是小天使!mua! PS:下一本可能想写综英美衍生,不知道有没有人感兴趣这段时间要忙论文和实习,可能开文比较慢,感兴趣可以收藏我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