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别撩我》作者:台风五号 文案 海龟教练有什么好? 嘴贱、心狠、特难搞, 害小选手分分秒想要逃, 说一不二根本是逼死人的节奏啊! 长得人模人样想不到是弯的 我个高中小鲜肉瑟瑟发抖啊! 什么?还要一起海外特训? 看来贞洁不保! 小选手:拜托留条活路吧! 教练:活路没有,情路倒是一条,要不要一起走? 小选手:教练,求你...别撩了 1.+1v1,HE。 2.+年下、年下、年下 3.+存稿多不会坑,不是傻白甜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格丰、伍少祺 ┃ 配角:很多 ┃ 其它:养成、竞技、运动 ☆、CH 1 2016年9月。 大概有十年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了吧? 飞机在夜晚降落于满片灯火的城市,这画面挺容易产生近乡情怯的感触,安格丰回忆起高一那年也是在这样的夏夜举家移民到国外去。他第一次在飞机上经历换日线,人生在异乡翻过新的页面,忙适应忙学习忙交友,日子过的像搭航天飞机,咻一下十年过去了,当初大包小包出去的,现在回来就一个26吋的行李箱,因为这里不再是他的家,充其量只是记忆里曾经的故乡。 说起来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踏出航厦想要展臂扩胸仰头深深吸一口故乡的味道,无奈暑期尾端出游回国的人忒多,他刚站定就被后面推行李车的大妈一口一声「让让」催促,被前后左右鱼贯而过的人搅的搞不清楚方向,航厦早就换新的,但旅客更是十倍增长,人潮汹涌地冲散他「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怅然,现在安格丰只想搞清楚哪里是排队打车的地方? 虽然全家移民到国外,但安家在国内有不少房地产,租的租卖的卖,只留一套在精华住宅区的小别墅,环境很好,附近有个大公园,依爸妈的讲法是偶尔回国谈生意会会老朋友的时候可以住,一年派不上几次用场,固定每周有保洁阿姨来打扫维护,其余时间便一直闲置在那儿,现在他回国了,这房子理所当然成了落脚处。 轮到安格丰坐上出租车时刚好一通越洋电话打进来,是他前任雇主,一位世界网球球王的教练,问他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离职了?是不是薪水不够漂亮? 安格丰一边把写了地址的小字条递给出租司机,一边用流利英文讲着一分钟十几块的昂贵电话,话说前雇主给他的薪水真是没话说,双方合作也很愉快,但是体能训练师跟教练一样必须陪着选手身边,要知道网球选手一年五十二周有将近四十五周以上排了赛事,全世界能飞三四圈,航空公司的金卡他收集了好几张,常常在饭店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夕。 两三年做下来真是累了,安格丰想靠岸停泊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受好友之托,回国帮个忙,顺便重温一下这片离开多年的土地。 一通电话讲了快半小时,结束之后安格丰终于有空看一下窗外景色,竟然还在高架道路上,他若无其事打开手机导航,不用半分钟就知道自己被司机当冤大头,绕路不知绕到哪里去,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师傅,麻烦前面交流道下去后右转,到十字路口再左转,你要是不知道路我告诉你。」 司机被戳破伎俩也不觉得怎样,嘻嘻哈哈唐塞几句「现在走这里不塞车,看似绕了点路,但可省时间呢。」,都他妈过了晚上十点钟哪里还塞?安格丰冷了脸色不想搭理,想想十年过去有些东西会进步,有些仍然没提升。出租司机也不再自讨没趣,按照指示下了交流道,没五分钟便喊了声:「到咧!二百块!」 就这样刚刚才在机场换的新钞立即没了两张,安格丰车门打开一双脚跨出去,发现不太对劲儿,「师傅,你怎么停在十字大马路口?我给你的地址是小区小别墅。」 「那边弯进去我车子不好绕出来,很近的,你从这里走进去再拐个弯就到了。」司机抬起胳膊在空中比划两下,扫一眼架在冷气口的手机屏幕,催促道:「老板,行李麻烦先拿下去,我这儿还赶着接单呢。」 安格丰别着闷气把行李箱拖下车,站在十字路口环顾一圈,无奈又认命地把手机拿出来,顺便感叹这世代科技比人靠谱,只要花个几秒钟定位不用看人脸色…等等!您已在目标位置?这什么意思?我明明在大马路旁啊! 好吧,当科技也不靠谱的时候又得回归靠一张嘴了。 晚间十点多的马路上没什么人,安格丰拉着行李箱沿街走了一段才在公车站牌下看见一个等车的人,从侧挂的书包还有横条运动裤看来应该是个学生,高高瘦瘦,直觉是高中的年纪,正做着全天下等公交车的人都会做的事--刷手机。 「抱歉请问一下,你知道这小区怎么走吗?」他指了指纸条上的地址,客气地提问。 对方刷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快速地上下扫瞄安格丰两眼,确定来者不是什么可疑人士后才低声说:「地址我看看。」 安格丰往前凑了凑,在对方低头看地址时注意到这孩子有颗颜色缤纷的脑袋,仅凭公车站牌亮度不够的广告灯箱,都能看出来东一撮蓝色西一撮紫色的染发,现在国内学校风气这么开放啦?这该算是社会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哦,从旁边这条街进去,第二个路口有根路标那儿右转就能看到了。」对方声音有着刚经历完变声期粗糙低哑。 「你是说走进去后的第二个路口?」 「对,」对方颇热心地领他到街口,指着不远处的路标杆子,「那根路标旁边右转进去。」 「好的好的,谢谢你。」安格丰道谢的话还没讲完,对方已经快速转身摆摆手,迈步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 都这个时间了任谁都想快点回家,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终于找到落脚处的安格丰尤其能够理解,他拉着行李箱往刚刚那学生指的方向走不到五步就急着掏钥匙,依照平日习惯钥匙跟皮夹都是放在外套左边口袋,安格丰一把摸到钥匙,….那皮夹呢? 他下意识往右边口袋一拍,也是空的,这他妈的…是被扒了! 安格丰反应极快的退回街口,转头一望,刚刚那学生已经走出去十几二十公尺,听见脚步声略侧过头用眼角往后边儿一瞥便拔腿狂奔,这下安格丰不用问就知道皮夹是给谁扒走了,他直接追上去,大喊:「小偷!把我钱包还来!」 他庆幸自己选了一双舒适的跑鞋搭飞机,也庆幸自己平时没少锻炼,既使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他也有把握可以活逮,开玩笑,要偷东西也得看你有没有本领偷! 然而事实上却不如预期的这么顺利,对方还真能跑,几分钟过去了速度一点都没掉,但安格丰也绝非省油的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长年的训练可不是假的,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公园围墙外的人行道上追逐,安格丰慢慢地把十几公尺的差距拉近到五公尺、三公尺、二公尺,就在伸手可及的当头,对方突然一步蹬上路边的铁制行人座椅再纵身一跳,直接扒上梧桐树横叉出来的枝干,像只猴子似的摇来晃去,摆荡的程度越来越大,最后顺势一晃越过公园围墙,翻进公园里面跑走了。 乖乖,这跳跃能力跟协调性真不得了。 安格丰支着腰喘气,深深体悟到职业病也是一种病,钱包都被偷了还想说对方的运动条件好,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算了,往好处想,那个皮夹里只有外币跟刚换的一些钱和几张卡,损失不大,就当作是问路的小费...还真他妈的贵,好在那小鬼指的路是正确的,安格丰总算是到达他在这城市里的家。 在此同时,十分钟前翻过公园围墙的伍少祺压根不敢懈怠,又跑了好长一段才渐渐停下脚步,扒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会跑的,逼得他得拿出练体操的看家本领才逃过一劫,还要庆幸没吃晚餐身轻如燕,要不然真没准会被抓到。 这一耽搁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打开家门,一阵浓厚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混杂着呕吐的臭味,不论闻多少次他都没办法适应。 「爸,早上洗完肾晚上就喝酒,你到底有没有听医生说的话?」伍少祺看这一桌或立或躺的酒瓶,气不打一处来。 「操!你他妈的管起老子来了?」伍享中一拳捶在桌上,酒瓶全体随之跳动,声势浩大,「你臭小子整天见不到人,一出现就这副嘴脸!跟你妈那贱货一个样!」 「已经开学了,早上要去上课,晚上要打工,」伍少祺抢下还没喝完的酒瓶,转身往水槽把剩下的酒倒光,又倒了一杯水出来放在父亲面前,「我整天待在你面前也变不出钱来,学费房租水电医药费都要缴,你说怎么办?」 「你老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不会想想办法?」鼻涕口水齐齐在伍享中的脸上乱流,他枕着胳膊倒在桌上,另一手伸到儿子面前摊开掌心晃了晃,「拿点钱来,医生说要买药。」 醉归醉,要怎么讨钱倒是很灵光,伍少祺心里明白这钱给出去八成是拿去赌,剩下的两成会不会拿去买药也很难讲,但只要爸爸讲出「医生说要买药」这六个字,他总是没办法拒绝。 「多少钱?」他讪讪地问。 「一千!好的药很贵!」伍享中漫天喊价。 操,你当我提款机啊,哪来这么多钱? 「最多五百,明早我放餐桌上。」伍少祺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迅速溜进房间把门甩上。 伍少祺从书包里摸出一瓶牛奶跟饼干,是今天训练结束队上发的点心,他没钱吃饭时就当晚餐,今天有人不吃他还多收了一份,但配着牛奶也是三两口就解决的份量。 肚子还空虚的很,只好做些转移注意力的事,例如看看今天收获多少。 摸皮夹摸手机的活儿他从国中开始就没少干过,现在打工的店在个闹区,逛街人潮跟学生特别多,运气好的时候他一条街从头走到尾能摸六七个包,比打工赚得的杯水车薪高出许多。 伍少祺把今天的战利品摊在桌上,四个钱包一只手机,成绩还算可以。他从目测起来最简陋的一个钱包开始「开奖」,可惜现在人手机支付太盛行,现金越带越少,三个钱包凑起来不到四百块,他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一个,简单的对折皮夹,但摸起来的手感相当好,想到今晚为了这皮夹跑了差不多有七八百公尺,伍少祺就不禁祈祷里面钱多一点,别白费我在暗夜狂奔啊。 结果没让他失望,皮夹里真有一沓摆置整齐的钱,一半红的一半绿的,红的上面是他最喜欢的□□微笑,绿的上面也有个人像但他不认识,上面写的英文也不太熟,只有那数字「100」看起来很顺眼。 「是美金吗?」伍少祺把钞票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嘟嚷着:「一百美金不知道能换多少钱?」 他又翻了翻皮夹各个夹层,信用卡全数扔了,有一张卡上面有彩色人头照,应该就是今晚跟他问路的人,卡片上面写了英文,他认得Name跟Age,name后面写的是An, Ge-Fong。这是姓…安?真特别,age后面写的是27。 伍少祺看着彩色头像,猜测对方大概是旅居外地的华侨。 真好啊,年轻有钱长的不错,还能住在国外。 他想起之前暑假时也很多同学都会出国旅行,然后带些稀奇好玩的特产回来分享,他特别喜欢听别人旅行的趣闻,既羡慕能出国也羡慕能跟家人出游。 外头爸爸呕吐的声音把伍少祺拉回现实,还是实际点想一下明天去哪里换钱吧,他摸着皮夹滑顺细腻的质感,简单的全黑面上有一个银色小星星,应该是名牌皮件。 伍少祺有短暂的一瞬间想占为己有但立刻被理性推翻。明天用别人的淘宝账号卖了吧,赚的钱买件外套准备过冬比较实在。 他找个信封袋把绿色的纸钞放进去准备拿去换掉,想想又抽出一张,这张他要留着,要是哪天他也能出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我的文第一章都会出现飞机场 ☆、CH 2 安格丰因为时差的关系直到天将破晓前际才睡着,正当是好梦之际,却被一波波锲而不舍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打断。 「有完没完啊...」这急切的按铃频率让人想装没事继续睡觉都不可能,安格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强撑着,没几秒就受不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挠挠四处支棱乱翘的头发,先回想一下自己在哪儿,再推测看看是哪个白痴一大早在那里疯狂按铃。 靠,自己在国内的地址也只有一个人知道! 「石平你这家伙,大清早的作什么妖!」安格丰拖鞋才套上一半就气势冲冲的下楼,拉开大门的猛势带起一阵风,门外的人跟他猜测的分毫不差。 「睁开眼看看,现在已经不是大清早了,十点钟,学校的孩子们晨练结束回教室上了一堂课了都,」石平提了个塑料袋,从安格丰跟大门间的空隙攒进屋里,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处仰头张望,「啧啧啧,安少爷的家产深不见底啊,看看这名户豪宅。」 「豪宅个屁,不是直接跟你约在学校了吗?跑来干嘛?」安格丰把门关上,看见石平那张豁朗不羁的脸,怒气顿时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他也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安格丰抽抽鼻子,隐约闻见食物香气,再开口便缓和许多:「该不会是来给我送早餐吧?」 「可不是嘛!我特别买地道老铺子的烧饼油条过来,还有你爱喝的豆浆,等会儿吃完整理一下跟我一起去学校,我路上先给你讲讲工作的内容。」石平把大袋的早餐往桌上一搁,回头见安格丰刚睡醒半懵之中又有些警惕的模样儿,手臂一展搂住了他,没脸没皮地笑道:「你说我这个老情人是不是很贴心?」 安格丰意思意思躲了两下也没挣出他的怀抱,语气带点不够强势的埋怨:「贴心还算是有,但咱们什么时候变成老情人了我怎么不知道?这是现在进行式还是过去完成式?」 「你说是什么式就是什么式。」石平大笑,在他发鬓旁边亲了一口才把人放开,转身去张罗早餐,找碗找筷子汤匙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等到早餐摆满一桌豆浆盛在碗里才回头招呼安格丰,「发什么愣?来吃早餐啊?」 「嗯。」安格丰坐下来,拿起勺子一口口喝着咸豆浆,抬眼瞄了下坐在对面大口咬烧饼的石平,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总是可以在他的生命里来去自如。 这肯定是个孽缘。 安格丰想起大学第一次遇见石平是在社团招生会上,石平那时大三,黑溜溜的又瘦又糙刚好符合登山社社长的形象,站在摊位前的铁盒子上,临时搭乘布幕用投影机放出一张张社团登山的照片,石平是大学才到美国,说英文时不免带着浓厚的腔调,却不影响群众魅力。他着迷地说着一段段登山的趣事或困难,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故事里,没有发现到摊位前听他说话的人聚集成团,听的津津有味,其中包括大一新生安格丰。 安格丰当下就加入登山社,一脚跳入石平的故事中,展开疯迷户外运动的大学生活,他们徒步、登山、攀岩、探勘,躺在内华达山脉的旷野中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饱览银河勾勒出的浩瀚星空,跟着花草树木一起呼吸山林间纯净甘美的空气,他们不怕累也不喊苦,用汗水锻炼出生命的韧度。 他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喜欢石平这个人,还是喜欢石平的那些故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姓「石」的关系,石平喜欢攀岩更胜于其他运动。他毕业先花三个月待在加州优胜美地,每天在壮丽宏伟的石壁上攀爬,那时安格丰正值大二暑假,陪他在那里露营当他的绳伴,用一条绳子为对方的生命做把关,绳伴之间最需要的就是全然的信任跟绝佳的默契,这个眼神是代表收绳,那个微笑是称赞对方爬的好,心照不宣的暧昧像是一瓮正在发酵的葡萄,总有一天会成为佳酿。 经过几周的努力,当他们完攀酋长岩(El Capitan)经典路线「The Nose」的那一刻,石平兴奋地搂住安格丰,在大岩壁上众山余辉之间忘情拥吻,吸吮着对方口中的佳酿,没有酒精成分却让两个人都醉了。 安格丰以为自己会成为石平故事里的主角,然而并没有。 他们开始同居,像情侣一样住在一起,做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但独独缺了最重要的步骤,缺了最重要的三个字。 即使安格丰曾多次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意,可石平从来不正面响应,没有告白也不曾说过「我爱你」,只是继续跟他生活下去。 二年后安格丰从物理治疗系毕业后,申请纽约就读哥伦比亚大□□动生理的硕士,拿到入学通知的那天,他决定从石平的故事里退场。 谁知道歹戏拖棚,他们的半辈子都在对方的故事里穿梭,没有定论的分分合合,讲分合都太抬举这段感情,或许在石平心里,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你吃东西慢吞吞的习惯真是一点都没变,」石平已经站起来把桌上收拾干净,看安格丰静静地喝着豆浆,碗里还有一大半,忍不住笑着调侃一句。 安格丰仍沈浸在往事里,机械式地一勺勺往嘴里送食物,「太怀念了…我要慢慢品尝。」 「行,你爱喝我每天给你带。」石平顺口就说。 安格丰听了一愣,想深究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毕竟石平把话说的如此光明坦然,恐怕里面友情的成份比较多。 大概是一下喝太多,剩下的小半碗他竟觉得有些苦涩。 「喝不下了。」安格丰才放下勺子吁口气,石平就直接拿起他的碗一口喝光,催促说:「你快去梳洗打理,要出门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格丰走出家门之前都在想这个问题。 「这间是省内的重点高中,不过我们体保班的学生学科不行,体育方面则是各有专长。去年我来之后成立了攀岩队,就六只小猫,今年看看能不能增加队员,毕竟东京奥运新增攀岩项目应该有些吸引力。」石平一边开着车一边给他科普目前的情况。 「讲老实的,你为什么会找我来带攀岩队?」安格丰从副驾驶座看过去,石平比当年胖了一些,眼角也有细细的笑纹,但眼里的热火没有熄灭,还是熊熊烧着。 「因为我们是好搭挡啊!」石平讲这句话时特别扭头对他笑了一下,「现在的运动员强调的是科学化训练,以前的网球选手就是一直打球,攀岩选手就一直爬,但现在不同了,针对不同肌群透过周期性的训练反而会有更好效果,也不容易受伤,你会攀岩,也懂得科学训练,这里正好可以发挥所长。」 「我的专长在国外可是很值钱的,你知道吗?」安格丰的胳膊架在车窗上,斜眼睨他,「这么点薪水你也敢来找我…」 「咱们安少爷哪缺这点钱?」石平将车子转入学校大门停好,拉起手煞车,在安静的密闭空间里看着安格丰的眼睛说:「再陪我完成一个梦想吧?」 安格丰觉得车子里有点闷,热气都上脸了,他胡乱咕哝着「我先看看选手的素质再说」赶紧打开车门下车。 正值下课时间,校园里面男孩女孩打闹乱窜,他们先去办公室打声招呼再去体育馆,一路上闪过几个横冲直撞的小鬼又躲过一颗从天而来的篮球,安格丰突然觉得自己答应的太潦草,他压根忘了十几岁的孩子是怎样腾闹。 「体保班的学生每天上课到下午两点,之后就做体育专长训练,」石平低头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队员应该已经来了。」 体育馆里面积占最大是体操队的练习区,跳马单杠双杠等等一应俱全,男子女子选手加起来几十人,年纪很轻,但脸上满是认真以对的神色。 「这里体操队行之有年而且素质很优良,我们攀岩队的选手基本上都是从体操过来的。」石平带他往体育馆的后门方向走去,远远能看到十五米的带倾斜角度的攀岩墙,底下有几个队员在聊天,「我们是在这一区。诶!你们快点热身,聊什么天!」 「教练好!」队员们把本来飘向女子体操队的目光收回来,表面安份地做暖身动作。 「怎么少一个人?」石平左右看看,「伍少祺呢?都两点了还不出现?」 「教练,伍少祺没写作业被老师罚背书,一会儿就到。」杨东渝跟伍少祺同个班上的,帮他跟教练解释情形。 「好,那大家先把热身做完,等会儿教练有事情要宣布。」 伍少祺好不容易背完课文才从教室里脱困,说真的他就是不懂,就算诗书满腹学通古今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 讲到吃饭…肚子还真是饿了,伍少祺从书包里找出一粒包子,早餐的包子价格便宜,他特地多买一份当中餐,肉包冷了吃起来有点油腻,但饿的时候也不管了。 伍少祺大口吃着包子悠悠晃晃地走向体育馆后边儿,从后门一进去就直接通到攀岩场,场内正传来石教练宏亮的嗓音在体育馆里回荡:「这位是我特别从国外聘请来的体能训练师,姓安,大家可以叫他安教练,以后就由他来带大家做体能和肌力方面的训练。」 姓安?怎么有点耳熟… 伍少祺一脚踏入体育馆的同时灵光乍现,昨天那皮夹的主人不就他妈的姓安吗? 「伍少祺!都已经迟到了还吃什么包子!」石平冲着他吼。 伍少祺刚塞进去嘴里的那一口肉包忘了咬,目光慢慢地从石平移到站在旁边的安格丰脸上。 「这位队员的发色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安格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说道。 ☆、CH 3 「还傻在那里干嘛?东西放下先去旁边做热身!」石平厉声往角落一指。 「哦。」 伍少祺将食物咽下,走到一旁搁书包的几步之间便已经有了盘算,不管安格丰是不是昨天那个人,他横竖装作啥都不知道,对于任何指控全盘否认,谁能耐我何? 运动前的暖身动作有固定流程,一整套做下来差不多三十分钟,至少达到体温升高呼吸微喘的效果,伍少祺一边做原地抬腿跑跳的动作,同时隔了段距离看正在跟大家解释周期性训练的基本概念的安格丰,内容他懒得听,只是若无其事地打量他身上亮眼合身的运动衫,设计简单质料轻薄,能完美展现匀称劲瘦的体格,手腕上有只表面很大的表,在体育馆高功率灯具的折射下,随着他说话的手势时不时地闪出光芒。 这个人果然跟他昨天推测的差不多,有钱有颜有专业的人生胜利组,昨天皮包里那迭在他眼里算是大赚一笔的金额,对有钱人来讲说不定只是日常零用钱,伍少祺越想越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昨天的行为说是劫富济贫也不为过。 「好,我们先来做一些基础训练。」安格丰拍了拍手要队员集合,「大家之前都是练体操的,所以我想各位的上肢力量跟核心肌群应该都很强大,但攀岩其实更多时候是靠脚尖支撑身体重量,今天第一天,也不要做太难的,我就先带大家做点简单的腿部训练。」 安格丰一眼扫过去全体队员,跟伍少祺对上视线时勾嘴一笑,说:「彩色头就你了,来前面依我的指示做示范动作。」 操,被这家伙逮到机会公报私仇了! 伍少祺心里千军吶喊万马奔腾,奔的全是草尼马,但脸皮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面无表情的站到安格丰旁边面对大家,不过就是示范个动作,老子怕你吗? 安格丰捧出一颗比篮球小一点的球,球体上写着10kg,「这颗叫做药球,也有人叫它健身球或重力球,通常会拿来做上肢或腹部力量的训练,不过我们今天用它来练腿力跟平衡能力。」 他拍拍伍少祺的肩说:「来,你把袜子脱掉蹲到球上。」 「蹲上去?」伍少祺拧着眉重复一次。 「对,蹲上去就好,用脚掌贴好球面,身体保持平衡。」安格丰把球放到他眼前的地板上。 接下来两分钟全体队员就静默地看他跟这颗球搏斗,伍少祺觉得自己跟游乐园里的玩球娱乐观众的海狮差不多,可惜他是被球玩的那一个,汗水从发梢鼻尖下巴纷纷滑落,在软垫上滴滴答答像一场夏季午后的雨,伍少祺本人就处在大雨中,全身上上下下都湿透。 其实应该没这么难,他只是还抓不到窍门,脚底打滑心乱如麻,伍少祺由下而上斜斜地睨了眼安格丰,而安格丰也正垂眼用个不冷不热的神情在看他,嘴里闲闲飘一句不带鼓励成份的「加油」,然后很小幅度地挑眉浅笑,弯下腰靠近他,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该不会是昨天跑太快,今天腿没力了?」 你他妈的…老子今天怎样都要给他蹲上去!! 伍少祺恶狠狠咬着牙,眼里烧着满满斗志,在履试履败无数次之后终于能短暂停留在球面上,本来看热闹的队员此时也欢呼雷动,报以热烈掌声,胡乱喊着:「伍少太帅了!牛逼!」 队员把他名字最后一个字去掉,伍少伍少的喊他,他嘻皮笑脸地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汗,摆了摆手佯作轻松 :「还好啦,小意思。」 「对,这只是最基础的,」安格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待会儿你们练习的时候先蹲到球上,然后双手环胸慢慢站起,至少要能蹲下站起连续做十下。」 「十下!?不可能吧教练--」队员们群起哀号。 「不要在还没尝试之前就说不可能,」安格丰示意石平把一篮重力球推过来,脸上的笑容没落下,但说话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是习惯性的讨价还价也不行,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一人一颗球,开始练习。」 他另外又示范了几种用重力球训练腿力的动作,提醒可能会犯的错误,让队员练习时互相检查姿势是否正确,给他们三十分钟的练习时间。 石平跟安格丰倚着体育馆的墙监督练习,石平继续趁着空档跟他简单讲述队员情形,安格丰边听他讲话边用小本子把人名记下来,另外记录了今天训练的内容。 「就目前来讲攀爬能力最好的是杨东渝跟伍少祺,两人各有优势,攀岩风格天差地别。小东耐力好稳定性高,爬路线时能够冷静判断岩点做出最好的动作,缺点就是…身材不高跳跃能力还不够好。伍少祺则是动态跳跃能力跟身体协调性极佳,求胜心非常强,但也因为太好胜反而容易仓皇出手。」 安格丰看向场内,队员被重力球搞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杨东渝勉强可以蹲上几秒,伍少祺却已经能轻松在球上做出五个站立蹲下,从别的练习动作也能看出他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这样的条件,就算是在竞争激烈的体操圈子里,应该也不落下风… 「你说队员之前都是体操队的,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改练攀岩?」安格丰问话的时候眼睛仍盯着场上练习中的队员。 「不一定,每个人的考虑不同,」石平翻了翻手上的队员资料卡,「有些人是在体操队里排不进前面几名,想换个跑道试一试。也有人是被优惠条件吸引,来赌看看能不能闯出名堂。」 「优惠条件?」安格丰问。 「我跟省.政.府体育单位的人争取到一些经费,其实也不多,就是让攀岩队的队员高中三年学杂费减半,免费提供岩鞋吊带等基本装备,每天练习完有餐点可以吃,还有提供几套运动服,大致上是这样。」 石平语气平淡,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安格丰知道正因为他是石平才能办到。 成立攀岩队、盖攀岩墙、替队员争取福利,或许对整个省的预算来讲不是多大的金额,但要跟那些上级打交道也绝非多愉快的事儿,不过石平就是有本领为自己的目标奋战不懈,用满腔热情去打动别人,即使对方是食古不化的官僚大佬,他也会尽最大努力从中抠出一点油水,最难得的是他从不嫌苦,完全乐在其中。 「练体育的孩子有些家里环境不太好,就这么点福利也够吸引人了。」石平看了眼时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一声,喊道:「好了,大家集合喝口水,准备把吊带穿上开始爬路线。」 「家里环境不太好……」安格丰遥遥望见那颗显眼的彩色头,若有所思。 队员们穿好吊带之后集体站在岩墙前面,观察今天要爬的路线。 人工岩场的墙面上锁满各种岩块,有的像把手一样可以抓满的,也有岩块像个反过来的炒锅,圆圆滑滑没有任何凹槽可以抠着。所谓的爬路线,就是攀爬者只能使用教练指定的某些岩块从底端爬到顶端,指定的岩块越难抓,路线的难度越高。 人类自远古就是下肢比上肢强壮的动物,手臂力量无法像大腿一样长时间支撑全身力量,所以选手在攀爬前要先观察路线上的岩块,想象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动作,每一个攀爬的动作都要精准省力,才有可能在臂力有限的情况下爬完整条路线。 石平在前方指导队员攀爬动作,安格丰则站在离墙面稍远的地方,用手机把每个人的攀爬过程录下来,这是他的习惯,有些细节需要在影片回放中才能看出来。 轮到伍少祺的时候他没去绑绳,反而跑到石平跟前嘟嘟嚷嚷不知道说什么,一边讲话一边把身上的吊带解开。安格丰隔了段距离,只听到后半段石平中气十足的斥责:「你当攀岩队是什么啊?想来练就练,想离开就离开?如果你以后每晚都要去打工不能留下来练习的话,那就退出!别浪费大家时间!」 「退出就退出,有什么了不起…」伍少祺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叉开脚步痞子式地要去拿书包,又被石平从后面大声喝道:「你先把重力球搬回器材室!一点贡献都没有的家伙!」 伍少祺把已经拿起的书包重重摔回地上,不甘不愿地拖着脚步把一整篮的重力球往外面的器材室推,经过体育馆高挂的电子钟下方时抬头撇了一眼,刚过晚上六点,伍少祺赶紧加把劲推篮子,他妈的待会儿迟到又要被领班骂! 从器材室出来时他又是满头满脸的汗,都要入秋了还这么热?伍少祺撩起衣服下摆充当毛巾抹脸,脚步没敢停下继续往体育馆走,心里打算着回去拿了书包再跑去赶车,都这个点儿了路上肯定塞… 「腹肌练的不错啊,难怪那么会跳!」 伍少祺闻声松开贴在脸上的衣摆,只见安格丰站在体育馆门口,亮光从场内泄出与外面的暗蓝暮色形成反差,他看不清楚安格丰是什么表情。 「我有话要跟你说。」安格丰刻意压低嗓音。 「对不起,我赶时间。」伍少祺面无表情的加快脚步。 「就一句话,」安格丰在他擦肩而过时拽住他胳膊,低声说道:「皮夹里面的钱拿走就算了,当作我的问路费,皮夹行行好帮我寄回学校体育室,不用署名没人知道是谁寄的,省的我每张信用卡跟证件都要重办。」 伍少祺一扭肩膀甩开他的手,倾身抬头恶狠狠地与他对视,半晌之后歪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特别无辜地说:「皮夹掉了要打110,找我没用。」说完就大步流星的溜走。 第二回过招又输了,安格丰无奈地摇头叹笑,想起皮夹里有美国驾照保险卡等林林总总的,还是得再努力看看,来硬的不行,不知道这小鬼吃不吃软的? ☆、CH 4 「来晚了来晚了,对不起」伍少祺从员工入口跑进Mars,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承认错误。 「今天又是什么理由?陪爸爸去医院还是公交车抛锚?」显哥连抬起眼皮看他一下都欠奉,手上拿着货单清点刚刚送来的酒,凉凉抛出一句,「再迟到一次就不用来了,什么理由我都不接受。」 这话说的跟两小时前石平警告他的语气如出一辙,但这次伍少祺可没胆说什么退出就退出,他还是很需要这份薪水。 「显哥你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伍少祺大声地拍胸脯挂保证,「我先去换衣服,马上出来。」 Mars是这一带最知名的酒吧,店面所在的位置临近外国使馆区,来店光顾的外国人比例偏高,为了满足这群特殊客群的需求,Mars走洋式混合风格,晚上七点到十点是音乐酒吧的走向,提供习惯在下班后小酌一杯听听现场演唱的老外上班族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十点之后则是夜店风格,DJ放嗨歌炒热气氛,迷幻五彩灯光朦胧了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勾肩热吻的对象是异性同性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果在舞池里钓到合胃口的鱼,还可以退到外围一间间半圆形的丝绒卡式座位里面耳鬓厮磨慢慢品尝,为漫漫长夜找一个共度春宵的伴儿。 伍少祺想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的原因无他,简单来讲就是「钱」。酒吧生意好老板付薪水也相当豪气,加上外国人有给小费的习惯,大多出手阔绰,他只是个外场端酒送点心的服务生,一个晚上下来,光小费一二百块跑不掉,跟以前在大排挡里端盘带位点个菜得跟客人磨磨叽叽好半天比起来,赚钱效率不知道高多少。 「你又迟到了?」阿冰正满手发胶在抓造型,从镜子里看见伍少祺身着学校制服冲进来,开口就兴师问罪:「早知道你这种掉炼的德性,我就不介给你来这里工作,他妈的净毁老子颜面。」 「阿冰,冰哥,我的好兄弟,」伍少祺赶紧讨好给他顺毛,摸出一包烟往阿冰裤兜塞,五指并拢嘻皮笑脸的就地起誓,「保证没有下次!再有下次我就…就…」他眼珠转一转,选了个自己觉得最幽默的说法:「自.宫!」 然而阿冰没有笑,挖一坨发胶用指尖匀开继续给头毛定位,从鼻子冷冷哼了声,「你的jb自己好好留着,我没兴趣。」 「那…这个东西你有没有兴趣?」伍少祺拿出黑色短皮夹在阿冰眼前一晃,「帮我看看,是真品吧?」 伍少祺成功夺得阿冰的注意力,阿冰的女票是在网络上卖二手名牌包的,他跟着混久了,鉴定是赝品A货还是真品的功力没有十分也有个七分,阿冰把皮夹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看过一遍,沉声问道:「你哪儿弄来这个?别他妈的跟我说是捡到的啊。」阿冰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瞪,「操,你不会对店里客人下手吧?」 「没没没,我哪敢在显哥的地盘作乱!」伍少祺急声解释,还不忘把自己的行为美化一番,「昨天晚上有人跟我问路,我顺手讨了点问路费。」 「哦,」阿冰白他一眼,「没有事先告知的那种讨法?」 「不愧是兄弟,了解我!」伍少祺嘿嘿嘿地贼笑,笑完接着抿了抿嘴,在心里打着算盘,「阿冰,这皮夹我上网查大概要二千块,不然…帮我上网用一千五卖看看,我拿一千就好,你净赚五百怎么样?」 「大费周章就赚个一千块,你也满足?」阿冰把皮夹收进自己的置物柜里,直接拿出红花花的十张钞票给他。 「哎哟冰哥就是爽快大气!随便身上都有一千块能拿出手,」伍少祺一拿到钱就夸张地往钞票上啵一声,「最爱毛爷爷了!」 阿冰从旁看他欢天喜地,瞇缝了一下眼睛,压低音量说道:「这么喜欢毛爷爷…不然我介绍你个赚钱的活儿,保证轻松好赚。」 「什么活儿?」伍少祺一听就来劲。 「卖这个…」阿冰凑近他,从衬衫胸袋里拿出一个锡薄纸包,折的像小时候感冒吃的药.粉包装,「咱们的外国客人爱这口,要不拿去学校也会有人想买。你要想卖我去帮你跟显哥拿货,一个晚上卖出去三四包能赚几千元跑不掉…」 伍少祺垂眼看闪着银光的小东西,里面当然不是感冒药.粉,能赚钱的东西风险就高,他抿抿嘴,一时盘算不出来自己愿意为毛爷爷冒多少风险,还没来得及开口休息室的门唰地被打开,探头的人喊着:「伍少祺,你换衣服换到哪里去?要开店了还不出来!」 阿冰快速收了东西,给他抛个「你再考虑考虑」的眼色,伍少祺也扬了下巴代表理解,赶紧换衣服出去准备开店。 Mars营业时间到凌晨三点但伍少祺隔天还要上课,通常午夜前赶最后一班车离开,车里加上司机没超过五个人,每个人连同车顶的日光灯管都透露出白灰色的疲惫,他固定坐在后排坐位,把店里剩的可颂三明治拿出来啃,这东西刚烤过是又酥又香,可是冷了吃在嘴里剩满口油味,干干黏黏的难以下咽。 但这还算是不错的一天,伍少祺头往后仰靠在椅子上舒了口气,他书包里有卖皮夹跟换美金得来的好几千块钱,不但学费跟房租有了着落,积欠的水电瓦斯一起结清,还能给爸爸留点看病的本,然后…是不是该去看看二手摩托车的行情,成天靠公交车悠悠晃晃简直耽误他赚钱。 心里刚做好财务规划公交车就到站了,初秋空气里有股淡淡桂花香气,他下车时伸个懒腰打了呵欠,大腿真他妈的酸,都是下午做那什么鬼训练害的。 连续呵欠让伍少祺眼眶泛起泪花,视线随之一阵模糊,以至于他走到离家门不足十公尺处才看见门口停了好几辆摩托车,暗处里站了人,他在夜色中看到四五个烟头的星火。 「你是伍享中的儿子?」其中一人往前一步,胳膊上的龙凤图腾在惨淡光线下像只伏匿在暗夜的兽,手里握着银色球棒像它的獠牙。 伍少祺仅仅迟疑一秒钟便失去逃走机会,「把这小子带进去!」那人一扬头,几个彪型大汉立刻一左一右把他架着进家门,里面一片狼藉,厅堂站了几位凶神恶煞,另外还有一个人坐着,一个人伏在地上。 「爸!」伍少祺冲着被人压在地上踩着后背的伍享中喊,伍享中动弹不得,满脸涨红青筋暴露,只能发出唔唔的喘息声,伍少祺急了,眦牙瞪眼地问坐在椅子上像这群恶棍头头的人,「你们想干嘛!放开我爸!」 「不想干嘛,他昨天在场子里输了钱就开溜,我只好自己跑一趟来拿钱。」坐在椅子上的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相白净斯文,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只是那双眼睛跟勾子似的,看人的时候能让人五脏六腑都提起来,「不多,总共欠十五万,他去领光银行的钱也只凑出十万,剩下五万,快点把钱拿出来大家今晚都能睡个好觉。」 「没有钱!秦老大,我是真没钱了!那十万就是咱的家底了。」扒在地上的伍享中像条砧板上的鱼,激烈争扎起来,「要不您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肯定还!」 「老伍,场子的规定你很清楚,」坐在椅子上的秦老大皱了皱眉,非常为难的样子,「输多少钱都得在走出场子前还清,不然很简单,一根手指算一万,五万就得要五根,不然我给你打个折,三根就好,你自己选。」他顿了顿吸一口烟,悠悠地把视线移到伍少祺身上,「或者是你儿子的手指也可以。」 每当爸爸因为赌博欠债时伍少祺都恨不得把他的手给剁了,但等到真的有人要帮他实现这个愿望时,他又不忍心了。毕竟爸爸是个木雕师父,不喝酒的时候其实手艺超群人人称赞,没了手指,他就真的只能是个废人了。 「等等!」伍少祺沉着嗓音开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梗着脖子硬跟秦老大对上目光,「我书包里有四千块,房间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里还有二千,」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神桌上面那尊沉香根雕的观音大概能值个四千,这样就有一万了。」 秦老大使了个眼色,几个彪汉手脚麻利地把他讲的钱从书包跟抽屉里挖出来,沉香观音也用报纸包装起来,一切动作结束后,秦老大再度幽幽看向伍少祺,似乎在等他从哪里再掏出钱来。 然而真的没有了。 伍少祺深深叹口气,破釜沈舟般地把双手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看向秦老大的眼睛里满是坚决,他说:「剩下的…就左右各一只小指吧,拜托下手快狠准,给个痛快!」 这话说完,全场除了趴在地上的伍享中嚎哭般地乱喊着「不要啊」「砍我的手别动我儿子」以外没人出声,全都等着秦老大发布指示,但秦老大只是面无表情用冷森森的目光看着伍少祺,时间久到足以让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一阵沉默过后秦老大骤然朗笑出声,笑得非常夸张,接连在椅子手把上拍了几掌,「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小小年纪还挺有胆。」 「就冲着你的这股傻劲,我再给你们两周,两周后我来拿四万块。」秦老大站了起来振振衣袖,一副收拾兵马准备回府的架势,刚走到门口又回身走到伍少祺面前,「我听你爸说你是练体育的?练体育有什么前途?就算是念书也不会有前途,倒不如跟着我,从打手做起。」他一手搭在伍少祺肩上,炯炯目光看进他眼里,「你要是肯来跟我做事,那四万块我可以不计较,你好好想想。」 大批人马离开后,伍少祺双腿一软「咚」地摊坐在地上,想哭又想笑,这下也不用做什么财务规划,直接重新做人生规划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是师徒边练功边恋爱的轻松小品,专业的部份不会讲太深,大家不用担心。 ☆、CH 5 下课钟声一响,正值青春期的男孩争先恐后把便当掀开,各种食物的香气在教室里弥漫开来,杨东渝把脸埋进饭盒里猛吃几口,缓过肚子里强烈的肌饿感后骤然发觉哪儿怪怪的,平常在后面吃得唏哩哗啦的人,今天怎么没动静? 「伍少,你中午吃啥?」杨东渝转过头,惊见伍少祺侧过脸枕着胳膊扒在桌上,「你…你怎么了?」 伍少祺眼神放得很远,像是在看窗外的绿树蓝天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眼瞳里面很空,过了许久才喃喃回答杨东渝的问题,「我在思考人生。」 杨东渝差点把刚咬入口的鸡块喷出来,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把手上的饭盒一搁,回过身歪着头上下左右细细端详他的脸色,揣测道:「你生病了?」 「没钱的人没资格生病。」伍少祺讷讷回答,目光仍然看向远方。 杨东渝未曾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直觉事情不单纯。径自在脑筋里面翻找各种可能,想到什么突然「啊」地喊了一声,「你该不会是…坠入情网了?」 「没钱的人没资格谈恋爱。」伍少祺缓慢地从桌上爬起身,生无可恋地摸摸肚子,用空灵的眼珠与杨东渝对视一阵后开口说道:「你有东西吃吗?」 杨东渝往自己抽屉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面包给他,「你干嘛?没钱吃东西?」 杨东渝皱了皱眉,「你爸又去赌?欠了多少?」 「他随时在赌,这次一个晚上欠十几万,银行领完还不够,人家直接来家里讨钱,我硬凑出一万,二个星期内得再筹四万。」伍少祺回想那晚的情景仍心有余悸,吃进嘴里的奶油面包顿时失了滋味,「我看总有一天我们父子俩得跑路。谢谢你的面包,我先走啦!」 他两三口解决掉食物,拍拍手,把桌上文具杂物全扫进书包里,课本塞进抽屉,起身拿了书包往门口走去。 「哎你要去哪?下午不去攀岩队吗?」杨东渝喊住他。 伍少祺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仅低声答道:「我跟学校请假了,得去筹钱,等解决了再回来,拜拜。」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很清楚,今天跨出这个教室的门,也许再没机会回来了。 那晚流氓讨债的嘴脸跟作风令人厌恶,但秦老大有一句话深深烙印在他脑中: 「练体育有什么前途?就算是念书也不会有前途。」 伍少祺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这句话,他喜欢攀岩也常常被称赞很有天份,但那能当饭吃吗?要熬多久才能出头?会不会还没等到那一天手指就被剁了? 人一生中总有几个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刻,像站在十字路口选择要往哪条路走,对伍少祺来讲或许正是现在。 他把课本都留在课桌抽屉里,再也没有用处了,右手攥着一张被指尖汗水濡湿的休学申请单,伍少祺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一路直奔学务单位,把离校手续通通办妥。 离开学务单位时的心情他无法形容,如释重负里满载着彷徨不安,不安之中又萌生出背水一战的坚决,伍少祺背着书包往学校大门走去,秋红时节的校园既缤纷又带点惆怅,最后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了吧?一想到此,连脚步都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伤感。 「嘿,你要去哪?」从背后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悲秋伤春的情绪,伍少祺叹了口气,这声音的主人他根本不想见到。 他无语望天,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校园时光? 「叫你呢!」安格丰走到伍少祺身旁,看他背着书包便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下午的练习想开溜啊?逃学还走学校大门,你也真是奇葩。」 伍少祺还没从五味杂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懒得理他,随口贫一句:「老子就是这么光明正大,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我也不想管。」安格丰沉住性子跟他谈条件,「我只关心我皮夹,要不这样吧,里面的钱我不要了,另外再出一千,你把皮夹还我。」 「老实告诉你吧,皮夹我卖掉了,你永远都找不回来,早点死心。」要烦恼的事情那么多,伍少祺压根没心情跟他周旋,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今天走出校门应该再也不会碰头了。 「你!」皮夹被卖已经够火大,伍少祺满不在乎的态度更是激怒安格丰,如果不是考虑在学校他搞不好会动手,既然没办法动手只好口头上撒撒气,「年纪轻轻就学这种勾当,有什么出息?」 「没有出息,怎么样?」伍少祺赫然转身怒视他,暴戾之气瞬间骤起,却又如拍打上岸的浪花一般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安格丰看不懂的情绪,「放心吧,以后不会再碍你的眼了。后会无期。」 伍少祺不让安格丰再有讲话的机会,双手插兜用个昂首阔步的姿态走出校门,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你大爷我不稀罕! 安格丰看他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愣是察觉出几分怆然的意味,仔细想想,刚刚伍少祺讲后会无期的时候,那双不羁的眼睛里好像带了点…悲伤? 「发什么愣?」石平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一把搭上安格丰的肩,顺着他视线的看过去,不解问道:「学校门口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队上那颗彩色头刚刚大摇大摆的逃学去了。」安格丰收回思绪,并肩跟他往体育馆走去。 「哦,他那不是逃学,」石平叹了口气,「学务处刚通知我,伍少祺已经办理休学了。」 「休学?」安格丰愣了愣,「为什么要休学?」 「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石平随口答道,「之前我说有些队员愿意从体操改攀岩是因为能享学费减免的福利,伍少祺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练攀岩的。听说他有个好赌的爸爸,想来家境应该挺辛苦的,只是没想到必须走到休学这一步。」 安格丰脑海里不禁浮现伍少祺走出学校门口时的背影。 「不过他休学对我们而言算是损失一名大将,」石平挠挠头,十分困扰的样子,「这下麻烦了,下个月初的比赛我帮他跟小东报了名,哪知道他会休学…」 「换一个人不就得了?」安格丰不解道。 「比赛前一个月内不能换人,而且你没看过那小子比赛时的状态,队里勉强只有小东能跟他较量,换成别人去比赛我看也没有得奖的机会。」石平重重叹口气,推开体育馆的门走进去,「可惜喽,我回头问问他的连络电话。」 「你要干嘛?」安格丰挑眉问道。 「你会不知道我要干嘛?做做家访看看能不能挽留他啊,」石平知道安格丰是明知故问,「要发掘一个好选手不容易,不能让千里马随便跑了,你说对吧?」 安格丰听了笑着猛摇头, 「看来彩色头真有两把刷子,不然你不会这么上心。」 「你看过他比赛就会懂了。」石平故弄玄虚地说。 攀岩队的练习在晚上九点前结束,时序靠近中秋,寒意一天比一天浓,石平跟安格丰从体育馆出来时被扑面而来的晚风吹了一个哆嗦。 「朋友送给我几只大闸蟹跟三点蟹,昨天寄到了,还有瓶秃黄油,周末我带去你家开伙。」石平缩着脖子快步走着,把话说的理所当然。 「你三天两头到我家煮饭做菜还自备食材,我是不是该付你一些伙食费?」安格丰认真的问他。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石平佯作不高与地瞪他一眼:「凭我们两个的关系,哪需要计较这个?」 安格丰哭笑不得,他还真的不清楚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自从回国之后,石平对他热络的程度就像他们从来没分离过,有事没事往他家里跑,送早餐做晚餐,一起去看山岳影展一起聊着培训计划。本来还要接他上下班,被安格丰严厉拒绝之后改成上班自理下班再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可惜这不是爱情。 在经历过无数次分分合合之后,安格丰终于看清这个事实。 上下班接送是因为工作地点相同 没事往他家里跑是因为石平总有满腹的理想要找人倾诉 做菜送饭或许只是感激安格丰特地回国指导他的攀岩队 安格丰很清楚,石平把他当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工作伙伴、最能畅谈梦想的人甚至是最彼此了解的床伴,就是不曾把他当成要过一辈子的人。 他在石平心里,永远比不过他那些伟大的梦想。 三年前他们同居在西雅图一间小公寓,房子里挂着去世界各地攀登的照片,因为两个人都热衷于锻炼,有一间专门放满户外运动装备跟训练器材的房间,有时候□□上来便在瑜伽球上、举重床上或是在训练椅上搞的汗流浃背。 既使石平从不言爱,但如果每天能跟喜欢的人长伴左右,聆听他倾诉理想,在热衷的事情上相伴而行,同享一桌饭共眠一张床,或许爱情已经渗透在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里,安格丰说服自己不该拘泥于口头上的承诺,不该做小鼻子小眼睛的人。 可是当有一天他回家看到客厅里放满大大小小的纸箱,石平从中探头,双眼兴奋地发光,开心宣布:「法国攀登协会找我去开发Ceuse地区的新路线,赞助二年内的食宿交通跟装备,你说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工作吗?」 这是一种分享、一个决定,也是没有余地的告知。 唯一的疑问是,安格丰不知道他在不在石平要带去的行囊里。 「什么时候要去?」安格丰抿了抿嘴勉强当作笑容,「我工作还没辞呢。」 「下周二的飞机…」石平持续往箱子里丢东西,头也不抬地给他当面一击,「你现在的工作很稳定不是吗?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们只赞助一人份的经费。」 好梦易碎,清烟易散, 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脚戏,可恨的是他还没办法提出分手。 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 坐在石平的车上,过往种种像窗外一根根闪过的路灯,在安格丰脑中忽明忽暗,这样下去何处是尽头?同样的错误还要重复几次? 如果他们之间有人要当坏人,就让他来吧。 「石平,你周末别过来了。」停等红灯时,安格丰看着马路上相拥而行的情侣,平静开口。 「为什么?」石平扭头看他,眨了眨眼。 「因为整天跟你混在一起我有点腻了,」安格丰促狭一笑,真假难分地说:「我想出去认识认识新朋友。」 ☆、CH 6 因为休学而不用上课跟放暑假不用上课完全是两码子事,伍少祺这几天深有体会。 暑假是学生特有的权利,是努力一学期后名正言顺给予的假期。但休学不一样,不再有人督促功课,没有师长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离开学校,就得靠自己孤身在社会闯荡,犯了错受了伤都得一个人扛。 现在燃眉之急是先搞定债务,那天秦老大说如果伍少祺加入他们,债务就一笔勾销,但他还不至于为四万块钱出卖自己,怎样也得凑出来。爸爸知道这次自己闯了大祸,急吼吼地赶去收之前几件完成雕刻品的款项,七零八落的还不足一万,剩下的…看能不能跟妈妈周旋一点。 伍少祺的妈妈李映梦跟伍享中离异五年,后来另嫁他人还生了个女孩儿,一家三口住在城市的另一端,日子称不上富有但平顺安乐。李映梦跟伍家几乎断了联系,一年之间只有伍少祺生日的时候她会去学校等儿子放学,带他吃顿大餐,再塞一个红包。 伍少祺知道李映梦不想再跟伍家有任何瓜葛,他能够理解,并不恨她。 伍享中在伍少祺六岁那年受朋友引诱染上赌博喝酒的恶习,本来是有节制的小赌小喝,后来在场子里待久了胆子越来越大,贪念熏心,一出手就是几千几万,输多赢少,散尽了家产却还抱着「再拼一把没准就赢回来」的妄想。 输钱借酒消愁,赢钱饮酒狂欢,平常一个温文谦和的人,琼浆玉酿一下肚就丢礼弃儒,生活中稍微有些不如意都成为借酒发疯的引子,摔东西翻桌子,对他们母子俩个挥拳怒骂,李映梦每每把他护在怀里,但伍少祺恨不得那些都打在自己身上。 所以当父母离异的那一天,伍少祺选择跟着爸爸,他觉得自己没能给妈妈什么,至少要让她没有包袱地重新开始人生。 伍少祺换了三班公交车横跨了整个城市才到李映梦住的小区附近,这区是文教区,学校多环境很好,房子普遍屋龄不高又有门禁管理,生活质量该是不错的。伍少祺往街上看过去一整排小区大厦望过去,其实他也不知道妈妈确切住在哪儿,因为每次见面都是约在外面快餐店,他也从来不过问妈妈另一个家庭的事。 他在快餐店给自己点杯冰可乐,喝到只剩三分之一李映梦才推门进来,朴素的针织上衣跟牛仔裤,外头罩一件宝蓝色薄外套,看上去干净舒服,及肩长度不染不烫的简单发型很显小,也更衬托出她的气质。 李映梦环顾一圈,看见儿子的同时弯了弯眼睛微笑,妈妈的眼睛还是这么美,伍少祺想。 「祺祺,怎么有空来?」李映梦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喘着气明显是匆忙赶路来的,入坐后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什么「咦」了一声问道:「今天不用上课吗?」 伍少祺不想说谎骗她,但实话只会引发更多问题或是徒增母亲烦恼,只好猛喝一大口可乐佯作没听到,冰气直冲大脑让他拧眉眦牙「嘶」了一声。 「满头热汗就灌冰水,」李映梦皱了皱眉,拿出绢子往他额角抹一圈,「对身体不好。」 亲昵的关心给了伍少祺开口的勇气,他放在大腿的手紧握成拳,艰难说道:「妈,我想跟妳借点钱周转,下个月就还…」 李映梦静静看着他,叹了口气,「他又去赌了,对吗?」表情自然流露出无奈跟厌恶。 伍少祺下意识想替爸爸说些好话都找不出可以讲的,半晌才支支吾吾:「他这次应该有得到教训了…」 「随便吧,都跟我无关。」李映梦摆明了对前夫的现况毫无兴趣也不想知道,她打开皮包抽出五千块递给他,语带歉意地说:「这钱先收好。你昨天打电话来我就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但我们家也不富有,全靠一份薪水过活,房货车贷还在缴呢。现在能给你的就这些,再多也没有了。」 李映梦把处境的为难都写在脸上,话讲的也很明确:不论你需要多少,我能给的就这么多。 伍少祺从「我们家」三个字听出了亲疏差异,他的妈妈现在是别人的妻子跟妈妈,她有她想守护的家人,不愿也不想再被过往牵连了。 「我会尽快还妳…」伍少祺把钱收好,很后悔来开这个口,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不用还了,我出门不方便,萍萍…我女儿年纪还小需要有人看着,」坐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李映梦看了两三次表,「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对了,这个给你。」她起身的同时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日式护身符,藏蓝色滑绸的布料上有金线红线刺绣,楷书正体写着:平安御守。 「夏天去了一趟日本,买吃的东西没办法久放,就选个护身符给你,」李映梦轻轻抚过他的脸,伍少祺闻到熟悉的味道,属于妈妈特有的。 「很漂亮,谢谢妈。」伍少祺瞇起眼睛笑。 「越来越帅了。」李映梦骄傲又满意地捏一把他的脸,又低头看时间,「我得走了,自己保重。」 伍少祺看着妈妈离开快餐店之后才把目光放到御守上,有些同学去日本玩回来就会在书包上挂一个,现在他也有了,可惜没办法挂在书包上。 「日本啊…」他把御守前前后后都看个仔细,「应该很好玩吧…」 伍少祺离开快餐店后又乘车晃荡过大半个城市,还好有抢到一个靠门边儿的座位,没多久之后车厢充斥了放学的学生,正用经历变声期的破铜嗓子大声喧哗,说一些没营养的无聊笑话、哀号老师出的功课有多烦人,还有班上哪个女生胸部比较大。 明明才休学没几天,但他觉得已经离开学生的生活好久,原来每天写功课做训练听无聊的数学是幸福的,他以前从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是现在应该想的事情,本来以为可以先跟妈妈借钱周转一下,没办法借足四万至少也能有一半,但现在只拿到五千,剩下的还能找谁借钱呢…… 伍少祺在混浊吵闹的车厢内闭上眼,脑中赫然闪过那天阿冰轻松拿出一千块的样子,他睁开眼睛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六点钟Mars差不多要准备营业,今天提前去上工顺便找阿冰借钱,阿冰不行就找显哥借,预支薪水也行,这么点钱他们一定拿得出来的。 为了应付周末爆增的人潮,不到六点Mars的铁门就拉开一半做开店准备,伍少祺走进店时还没几个人来,他绕了一圈没看到显哥,只好先去员工休息室放东西换衣服,一推开门就看见正扣着衬衫扣子边哼着歌的阿冰。 「你这么早来?今天不用训练?」阿冰知道他的体育专业,也知道攀岩队既使是星期六也要练习。 「那个…其实我前几天休学,不用再训练了。」伍少祺一边把随身物品放入置物柜,转头对他一笑,「以后我不用提早离开,可以做到关店。」 「怎么想开了?」阿冰似乎不太意外,说着风凉话,「我就不知道你练那个有什么用处?不如像我早早出来混,早赚钱早享受。」 这话可合了伍少祺的心意,直接顺着话头接下去:「那以后我就跟着冰哥混了!」他觉得阿冰心情还不错,便抿了抿嘴,试探性地问:「冰哥,我家老头最近欠了笔钱,能不能跟你周转一下,我会写借条,一定还!」 「你可以跟显哥预支一个月的薪水,他会同意。」阿冰瞥他一眼。 「但一个月薪水不够啊,」伍少祺有些急了,语气近乎恳求,「阿冰,冰哥,这是救命的,我现在白天也要去找工作,很快就还你,咱们兄弟一场,帮个忙吧。」 「这是个人原则问题,每个借钱的人都说很快会还,结果呢?」阿冰哐当一声把置物柜的门关上,想多抱怨几句又看伍少祺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深吸口气低声问道:「我上次的建议,你考虑的如何?」他从胸袋里拿出银色小纸包在伍少祺眼前晃一晃,「借钱没办法,赚钱的明路倒是可以指点一下。」 伍少祺直盯着小纸包,「这怎么卖?一个晚上能赚多少?」 「周末客人多,一个晚上五六千都有可能。」阿冰凑进他身边,压低音量,「卖这东西有特殊的暗号,你要是真的想卖我可以告诉你。」 一个晚上就有五六千?那或许一个星期就能凑齐不足的金额… 「这个要跟显哥拿货?成本多少?」伍少祺问。 「你急的话我这边先给你,成本不急着算,等你赚到钱咱们再来分。」阿冰打开置物柜拿出一个信封袋,把他拉到角落,「这里面有二十包,今天晚上有组固定坐大包厢的常客会来,每次来都有买,出手很大方,我帮你安排去做桌边服务。你好好把握机会,懂吗?」 七点半开始营业的时候,伍少祺把衬衫右手的袖子往上卷了三折,据阿冰说,这是对客人的一种暗示,表示自己有货可卖。他先拿了几包放在胸袋里,贴着心脏好像会灼人似的。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已经快点上九点伍少祺一包都没卖出去,也许是客人习惯跟熟人买,也或许单纯是运气不好。他有点着急,后来阿冰教他要善于观察,某些客人眼神游移还带着「瘾君子」面相的多半有购买需求,这时候适时在客人面前闲晃往往能有效率的完成一场交易。 他一边拿着托盘收拾桌子上的空酒杯,一边观察周遭找寻猎物,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waiter,给我来杯马丁尼,你们有甘蓝或tapas吗?」 「有的,甘蓝您要甜的还是…」伍少祺口头上答应着,回过身去看到对方的脸,差点没把整托盘的酒杯摔下去。 「你!」 「你!」 安格丰的惊讶並不亚于他,他张着嘴把伍少祺这一身衬衫马甲西裤从头到尾打量一遍,难以理解地摇了摇,三分嘲讽七分鄙视地说:「你休学就是为了来夜店工作?」 ☆、CH 7 安格丰会来这家店是因为他正实践那天在石平车上讲的话: 「想出去认识认识新朋友」 他在美国待太久,国内的朋友大多断了连系,基本上能称上朋友的就石平一个,但要是成天两个人上班下班都待一块儿,不用多久又会再走回以往那种分分合合的老路,所以安格丰干脆心一横,当天就登录同性交友网站「gay me love」,一股脑儿的填写完个人资料,取了匿称、设定喜好选择,然后网站会进行交叉比对,主动推荐几个人选,他跟其中几位聊了天,今天约出来的便是聊得最投缘的一位,在网站上的匿称叫「来杯忘情水」。 呵呵,这匿称取的正合我意,安格丰想。 地点是「来杯忘情水」选的,安格丰从公开的个人资料得知他似乎也是海龟一族,难怪会选这么一间带有洋味儿的酒吧。 比约定的时间早到是他的习惯,酒吧周末客人多,要是没位子的话难免尴尬,结果如他所料等了一会儿才能入坐,哪知才坐下来就碰见伍少祺。 「先生,您点的马丁尼跟咸甘蓝。」另一位服务生为他送上酒水点心。 「谢谢…」安格丰顺手给了小费,左右看看,「你们有位服务生姓伍吗?瘦瘦高高,头发染了很多颜色的…」 「您是说小伍吗?」服务生礼貎地回答:「他今天负责包厢那区,今天客人比较多,呃…需要我找他过来吗?」 「不用了,没关系。」恐怕找了他也不会过来,安格丰想了想又问,「你们营业到几点?」 「凌晨四点,最后点酒时间是到三点半。」 「谢谢。」 想想这小鬼也满辛苦的,其实在夜店工作没有什么,职业不分贵贱,都是为五斗米折腰,在这里工作总比在街上行窃来的好,刚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损了一句,换来伍少祺带剑夹刺般充满怒气的眼刀,恨不得把他千杀万剐似的,嘴里不知骂着什么一溜烟地跑走了。 看来今晚大概没机会再说上话了。 奇怪,怎么每次遇到彩色头都特别火爆呢?安格丰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安心上路』吗?」一个五官深邃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桌边,笑容有种说不出的邪魅。 「你是忘情水?」安格丰眨了眨眼,起身跟他微笑握手,「我先点了酒跟点心,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你说呢?」男人俏皮地抛出一个wink,招手对服务生说:「来杯忘情水,哦不,请给我两杯。」 「…」 安格丰看服务生神色如常的去准备餐点,有些困惑地笑说:「我刚刚没在单子上看到有叫忘情水的酒品。」 「隐藏菜单,常客才会知道。」男人在他身边坐下,距离抓得十分微妙,比一般初次见面的人坐得更近,又不到失礼的程度,「你好,我叫罗翔。」 「我是安格丰。」安格丰先拿起自己酒杯示意,顺便就店内有气氛没亮度的光线打量了一下罗翔,「这件皮衣很有型,很衬托你的气质。」 「哈,多谢称赞,这件是TOD’S秋冬新品,没进口几件,我靠了点门路才抢到。」大概误打误撞讲到点儿上了,罗翔笑得很开心,努力转正面秀给安格丰看,笑着说:「设计的真好,对吧?」 「衣服好看,但主要是你会搭配。」安格丰点头附和。 就算只是打量几眼也不难发现罗翔是个货真价实的帅哥,而且属于先天条件好后天又勤于维护的类型,轮廓分明的脸蛋被整理得很细致:眉毛修剪完美、嘴上的护唇膏油油亮亮、浏海吹出优雅的弧度,而且用发胶固定的纹风不动,身材纤细瘦弱,看上去没肌肉,应该没在锻炼… 职业病真的是病!安格丰又在心里给自己翻个白眼。 「可能是我在时尚圈工作,多少学到一些穿搭竅门,」罗翔笑了笑,「你呢?从事哪方面的专业?」 「算是…体育老师吧。」安格丰选了个比较好理解的答案。 「体育老师?」罗翔饶富深意地挑眉一笑,倾身拉近距离,低声调侃:「那在床上的持久度和耐力应该相当出色?」 「这没有绝对关系…」安格丰咳了一声掩饰他的尴尬,往边儿挪了点,「我以为今天就是聊天喝酒,不至于进展到床上去。」 「呵呵,你说呢?」罗翔朗声一笑,服务生正好从旁送上忘情水跟下酒菜,他率先举杯,「来,今晚尽情享乐。」 罗翔是国际时尚精品在国内旗舰店的店长,本身热爱看秀追流行,全身行头都是有名有目标,每一件都能讲出个品牌故事。中英混血使他拥有出众外表、高挑纤瘦的身材,罗翔本身也很了解自己的优势,善于把漂亮的皮囊做猎.艳的武器。 罗翔在半小时内第三次暗示是否要换个地点独处时,安格丰终于忍不住把话说开。 「我记得我在喜好选择的地方写明了不是要找炮友,」他说:「你有注意到吗?」 「sorry,我以为那是客套用语,」罗翔很无辜地笑了笑:「毕竟这年代谁会守身如玉?」 「抱歉让你误会了。」安格丰耸耸肩,拿起杯子客气地说:「我喝完这杯就先离开,不打扰你猎艳。」 「哎,别把我当禽兽。」罗翔哈哈大笑,抬手阻止他干杯,「既然都来了,这边的调酒很有水平,我们可以边聊边喝,交个朋友。」 回归到交朋友的心态之后一切顺利许多,罗翔对于时尚搭配很有想法,对于Mars的各类调酒更是撩如指掌,菜单上有的没有的通通叫上桌,吃的顺序配什么下酒菜可有学问,安格丰放开心胸喝酒聊天,觉得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畅快了。 「我不知道mai thai跟蒜味鸡米花这么搭,好喝!」安格丰仰头饮尽最后一点橙红色汁液,用指尖捻起杯缘上装饰用的小花伞转一转,慵懒笑道:「喝完有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感觉。」 「喜欢吗?那再来一杯蓝色夏威夷?」罗翔也喝开了,立体的颧骨红通通的,身体随着音乐摇摆,「让你感受在夏威夷晒太阳的感觉。」 「不了,我差不多了。再喝明天会头痛。」安格丰撑直身体,笑着朝罗翔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今晚我请客。」 「应该是我请客,我的朋友。」罗翔握上他的手,在手背上很快地吻了一下,「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再见。」 「再见。」安格丰慢了半拍才收回手,拿了外套站起来,还没站直就猛然晃了两下。 「还可以吗?朋友。」罗翔问他。 「没事,我去洗手间冲把脸。」他揉了揉额角。 安格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醉,调酒的后劲全冲上脑门,他尽量不撞到别人往洗手间走,用凉水拍在脸上的时候终于舒服一点。 但还是晕,胃里一波波起着浪,安格丰抓不准要不要先吐一场,干脆进到厕所隔间里把马桶盖放下坐着,等看看身体是想要吐呢,还是缓一缓就风平浪静。 正觉得好一点的时候,有人走进洗手间放水。 「内线说今天条子会来临检。」一个人先开口。 「我也有听说,今晚罩子放亮点,别卖货了。」另一人答道。 「那大包厢的人要买货的话怎么办?」 「我叫小伍负责包厢,他会卖。」 小伍?是伍少祺吗? 安格丰本来要出去的,骤然停下动作。 「小伍?他有在卖货?」那人质疑。 「缺钱就会卖,」另一人答道:「我今天给他二十包,够应付包厢了。」 「你有跟他说临检的事吗?」那人又问。 「不用,」另一人笑了笑,「要闯江湖就得见见世面,好了,这件事不要跟别人提。」 安格丰等他们确定离去后才开门出去,好像不怎么晕了,但脑袋隐隐作痛起来。 这个伍少祺啊… 托盘上放了六杯伏特加莱姆,平常伍少祺单手就能捧得稳稳的,今天却两手端着都有点抖。 真他妈没用,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不过就是做笔交易,有什么好紧张成龟孙似的,能不能还债就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伍少祺刚闪过一群喝茫了东倒西歪的客人,没想到刚转过墙角又被人从旁使劲撞一下,伏特加洒了许多出来。 「艹!你他妈的有没有长眼!」伍少祺赶紧护住托盘才抬眼看是哪个浑蛋,「…怎么是你?」 「你要去大包厢?」安格丰眉心打结喘着气,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醉了就闪一边儿去,别挡着我赚钱。」伍少祺没心情跟他抬杠,端着托盘打算绕道而行。 「你真是什么钱都敢赚!」安格丰抢下托盘往旁边的空桌哐啷一搁,直接用手臂架上伍少祺的脖子,半拽半拖的往后门走,「最惨的是还次次都让我碰上!」 「靠!你他妈的有病!放开我!」伍少祺抓住那只架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往外掰,掰了几次都纹风不动,没想到这家伙力气那么大,他几乎是没招架能力地被拖着走。 「出去讲!」安格丰推开后门把他扔出去,自己也踏出店外倚着墙喘气,一手捂在胃上,咬牙切齿地说:「…好不容易才缓下去,被这一搞又想吐了…」 「你发什么神经最好现在给我说清楚!」伍少祺冲上前揪住他衣襟,一手握拳咯咯作响,「不然就他妈来打一场!」 「你今天要是踏进那间包厢你人生就毁了,」安格丰被揪着衣领只好仰起头半垂着眼,怜悯又睥睨地看他,「贩.毒被抓到是要关的,懂吗?」 「我…老子没那么寸!」伍少祺梗着脖子才刚说完,四五辆闪着警示灯的警车停在另一端Mars的正门口,还没停妥条子们就急着下车排出阵势,吹哨大喊:「临检,请大家留在原位出示证件配合搜身!」 「卧槽!卧槽!」伍少祺想到自己身上还有几个药包,脚都开始打颤,转身要逃跑。 「你冷静点!嫌动静不够大啊!」安格丰一把拽住他,低声说道:「你现在跟着我慢慢走到街尾,然后右转,走到大马路那里再打车。」 「你懂个屁,我身上有药包…」伍少祺著急得直跳腳。 「你要不要干脆广播一下?」安格丰搭上他的肩硬是带人往巷尾走,「放轻松,搀我一下,我他妈的被你搞得头晕眼花。」 「我才被你搞得头晕眼花!」伍少祺咬着后槽牙低骂一句,但骂归骂,还是伸手环住他的腰,薄薄地握在掌心,「你这么瘦力气还那么大?」 「呵呵,所以跟你说要训练嘛。」安格丰侧过脸,笑着在他耳边调侃一句。 ☆、CH 8 拐过街角伍少祺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夜晚如此沁凉但他硬是吓出一身冷汗。 「现在知道怕了?」安格丰低声笑着。 「你酒醒了就自己站好,」伍少祺粗暴地把他推开,安格丰没防备,往旁边趔趄两步干脆蹲下来,拧眉瞪他说:「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今晚确实是安格丰救了他,伍少祺不好发作只好讷讷说道:「你没事的话我走了。」 「走去哪?你现在还要回店被去自投罗网?到底有多傻啊你,」安格丰悠悠颤颤地站起来,有些佝偻地揉着腹部,「去打辆车,送我回家。」 伍少祺冷冷瞪着他不说话。 「看在我让你免于被抓的份儿上,打个车送我回家不过份吧?」安格丰讲话有气无力,躬着身体一手撑在大腿上,「嘶…太久没这样喝混酒,真招罪…」 伍少祺轻轻地叹口气拿出手机用app叫车,转头问他:「你家地址?」 「你不是知道吗?第一次我跟你问路的那个地址…」安格丰勾起嘴角扬扬眉,笑得很欠揍:「我可是付了大笔问路费呢。」 「谁记得啊!」伍少祺吼回去,「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走人!」 「脾气真大…」安格丰老实的把地址报给他。 车子没几分钟就来了,安格丰上车就把自己蜷了起来一声不响,伍少祺贴着车门坐,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仍然惊魂未定,如果他被抓到,可不是单单被关的问题,老爸那边债务解决不了,才是他最担心的。 「到咧,一共85。」大半夜路上没车,很快就抵达目的地,司机把车顶的小黄灯打开。 「哦,」伍少祺用手肘捅了捅安格丰,「你家到了,付钱。」可是安格丰仍然蜷成虾米,头压得很低闷不哼声,伍少祺再度无奈地叹口气,他钱包衣服手机都放在店里,还好口袋有客人给的小费,零零散散地先付了钱,再苦大仇深地把安格丰扯下车。 伍少祺把人架到门口,哟,还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呢,他没好气地晃了晃不醒人事的醉汉,「钥匙呢?」 安格丰意味不明地哼唧两声,伍少祺随手拍了拍他裤兜外套口袋也没听到钥匙声响,凑进门把一看,是指纹锁,安格丰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只好先拿垂着的那只手歪歪斜斜地按在锁上。 终于在搞得满头汗的当头开了门,伍少祺推开门直接把安格丰丟包似的摔在玄关,「咚」地一声也不知道撞到哪儿。 「说你瘦,扛久还挺沉的。」伍少祺抹了一把汗,居高临下看着安格丰,兩手一拍正想说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哪知缩在地上的人先哎哟哎哟叫了两声,捂着嘴挣扎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往屋子里奔向浴室。 没有人比伍少祺更了解醉汉的各项反应,这是去吐了,他不着不急慢慢脱了鞋走进客厅,扯开嗓子喊:你还好吗? 浴室的门关着,隐隐约约传出呕吐声。 伍少祺撇撇嘴在房里转一圈东看西看,窗洁明净配色典雅,但空荡荡的,像在居家杂志里会看到样品屋,一楼就是客厅、餐厅、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跟运动的区域,厨房跟餐厅之间有个中岛式吧台,倒吊了一整排玻璃酒杯。 「酒鬼…」他嘟嚷着,一屁股坐在灰白色L型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材质真他妈舒服,抱枕搭配沙发颜色放了整排,他随手拿了一个抱在怀里,整个晚上也就只有这一刻是放松的。 安格丰差不多把晚上喝的十几杯调酒不管是长岛冰茶还是血腥玛丽通通吐光,他从马桶边爬起来把自己挂在洗手抬上,嫌弃地看着镜子中狼狈又凌乱的人,真是名符其实的花钱找罪受。 既然都在浴室里,干脆把上衣裤子全扒了,打开热水当头冲下时发出一声放松的叹息,身体好的人循环代谢快,刚刚吐完他就醒得差不多,现在洗澡发个汗,这场酒就能仅仅醉在今朝不用把后遗症留给明天。 浴室里没有换洗衣物,安格丰扯了条大浴巾往腰上一系,又拿条毛巾盖在头上边搓揉边走出去,打开浴室的门才想起来送他回家的小鬼是不是走了?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怀里搂着抱枕在沙发上打盹的伍少祺。 安格丰走到沙发旁,没有特意放轻动作但伍少祺睡得很沉,背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脑袋垂低低的快碰到大腿,这睡起来明天肯定腰酸背痛,安格丰往他肩膀一推,他便像个软绵绵的布娃娃往另一头倒去,落在沙发上几乎没有声音,搂着抱枕的姿势也丝毫不变,安格丰又把他的脚也放上去,让整个人躺平。 小孩就是小孩,睡着了天塌下来也没感觉。 伍少祺在睡梦中撇撇嘴,长长地吁一口气,好像奔波许久终于可以歇息似的,安格丰每次跟他碰面都是剑拔弩张,没想到这厮睡着了倒是乖巧无害,两道总是竖着的剑眉现在像飞翔的海鸥翅膀一样,平缓而舒展。睫毛纤长地弯了个柔和的弧度,连锐利的下颚线条现在看起来都因为瘦伶伶而显得特别无辜,全身上下就剩那胡里花俏的发色还是这么扎眼。 安格丰拿条毛毯轻轻给他盖上,在拎起伍少祺垂在沙发外面的手时,发现掌心指头全是厚厚的茧,层层迭迭诉说着曾有的努力。 他看了半晌才把伍少祺的手放进被子里,转身回房,太久没熬夜了,过了睡觉的点,这会儿恐怕难以入睡。 伍少祺醒来之前正做着好梦:学校外面小吃街上的廉价牛排馆祭出跳楼大优惠---牛排铁板面只要1块钱!果然招来整群永远吃不饱的学生,他也是其中之一,正挤在人群中努力往店门口靠近,饥饿难耐却寸步难移,只能一直翕动鼻翼大口大口吸着牛排香,他好不容易挤入店内,正准备点餐时… 他就醒了! 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还是没能从头顶的天花板回想起这是哪里,莫非还在梦里?所以牛排的香气才会越来越浓… 「醒了?」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他猛一回头,在看到安格丰的瞬间想起昨晚的林林总总,吓得他立刻从沙发跳起来立正站好,满脸窘态,艰难地组织语言:「那个…昨天我就坐一下…想说你吐了…」 「我放了衣服在那边,你应该穿得下,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安格丰来回穿梭在餐厅跟厨房之间,厨房里传出煎肉的嗞嗞声,「洗完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伍少祺看着客厅桌上折迭整齐的一套衣服,越发觉得身上这套从昨天穿到今天的制服相当不舒爽,但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拿了人家衣服进去浴室洗澡也不太对,更何况这还是安格丰的。 安格丰两手各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见他还愣在那里,扯了扯嘴角笑着调侃:「还在客气什么?叫你去洗澡换衣服就快点去,那时偷我钱包时怎么不见你有那么客气?」 这激将法下得又巧又够力,伍少祺果然瞪他一眼之后就抄起衣服往浴室去,快速冲了澡,头发擦个半干就开门出来,一踏出浴室就被满间的咖啡香包围。 「你要咖啡还是牛奶?」安格丰拿着一个玻璃壶问他,「或是咖啡加牛奶。」 「不用麻烦,我等会儿出去买。」伍少祺沉声说。 「买什么?煎饼果子韭菜盒子还是大肉包?」安格丰把玻璃壶放在隔热垫上,拉开椅子坐下来,「一大早吃这种高油高淀粉的食物,对肌肉的生成一点帮助都没有,徒增脂肪。麻不麻烦我都做了两份,你就当帮个忙坐下吧!」 伍少祺僵着一张脸拖沓着脚步在桌边坐下,安格丰进去厨房很快地拿个杯子出来,放在他面前,「小孩儿还是喝牛奶好了。」 早餐是很西式的风格,平坦的磁盘内有两颗荷包蛋,一块牛排…应该就是梦里香味的由来,占了半盘的炒蔬菜,还有玻璃钵装着综合水果切丁。唯一不同的是伍少祺另外有两片全麦吐司,涂了奶油烤过的,而安格丰自己只有一片。 安格丰吃东西很认真,刷手机看电视读报纸通通没有,只有客厅的音响放着柔和的音乐,从食物到环境都跟在外面的咖啡店里用餐差不多,牛排不像梦里面那种大火油煎,是用高温烤箱烤的,上面简单洒点盐,但非常好吃。伍少祺从开动之后就忘了国仇家恨,刀叉用得不太顺手也不阻碍他秒杀盘子里的东西。 安格丰刚把荷包蛋吃完,伍少祺已经清空盘子里东西,咕噜咕噜地喝牛奶,像是要用液体把胃里的空隙都填满。 杯子已经空了,他还是仰着头不放过最后一滴,喉结在薄薄的肤下滚动又滚动,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入口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哈一口气。 「要不,再烤一块牛肉吧…」安格丰发现自己太小看发育中男孩的食量。 「不用,」伍少祺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耸耸肩,「我吃不习惯,还是高油高盐高淀粉的煎饼果子合我的胃口。」 安格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刀叉用纸巾擦一擦嘴,「好,既然你澡也洗了饭也吃了,现在能不能说一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休学去干那种勾当?」 ☆、CH 9 「关你屁事。」 伍少祺没有预期他会问这个问题,也不打算好好回答。 「不关我的事啊,但是有两个人很关心你。」安格丰不恼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等咖啡的韵味在嘴里化开后才继续说:「一个是小东,另一个是石教练。小东说你跟他讲要请假一段时间处理家里的债务,结果老师却宣布你休学,他很错愕也很担心你。至于石教练呢,对于你有天赋却放弃这条路觉得非常可惜,他还帮你报名了下个月初的比赛,记得吗?」 真不记得,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手指头都是未知数了,谁还能惦记到比赛去? 「欠债多少?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安格丰放下咖啡,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完全是个面对问题学生的无奈模样,「我看你还没赚到钱就先被抓去关了。」 「所以我说关你屁事!」伍少祺唰地站起身来,站得太急撞到桌子,杯盘刀叉哐当一声替他添了不少气势,「我换回自己的衣服就离开!」 安格丰气定神闲地看他这个炸毛儿样,也不着急,凉凉丢出一句:「欠多少钱说出来听听嘛,搞不好我能借你钱。」 伍少祺正把衣摆往上掀到肩膀的高度准备要脱,听到这句话便冻结了。 还钱的期限只剩不到一星期,他还差四万块,对很多人而言这金额真的微不足道,现在是百货周年庆的时节,新闻常报导哪个大妈大婶一天就花掉五万块,但那至少还有拿到手的东西,他爸一晚赌掉十五万什么也没得到,把银行里那点积蓄全赔光不说,现在差这四万块,他刚刚洗澡的时候想过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入帮算了。 但现在安格丰却给他开了另一条路。 「腹肌秀一下就行了,衣服穿好,别着凉。」少年清瘦的腰身没有脂肪,肌肉不大块却很细致,随着身体的动作牵引着不同肌群,深具力量却又柔滑,安格丰看着这养眼风光,叉一块盘子里牛肉放进嘴里,觉得还挺下饭的。 「有什么条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伍少祺没由来的觉得,跟安格丰借钱肯定比向阿冰或显哥借钱来的靠谱。 「你先跟我说个金额,」养眼镜头结束,安格丰又把注意力放回盘子里的食物上,漫不经心地说:「借十万的条件总不会跟借五十万一样吧?」 「四万,」伍少祺也豁出去了,要溺水的人还挑什么浮木,「借四万,你开个条件。」 「你说多少?」安格丰不可置信地拉高音量跟他确认。 「四万…会太多吗?不然三万…或是二万也可以。」安格丰的反应让伍少祺着急起来,讲话越发没底气。 「你就为了四万块挺而走险?」安格丰觉得荒唐可怜又可笑,实际上他也勾起嘴角笑了,「就为四万块放弃学业跟攀岩?」 「很好笑对吧?」伍少祺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一个住在独门小别墅的海归族怎么能想象有人得了肝炎要洗肾但还是天天喝酒赌博,赌到老婆家产都没了还欠四万块,人家讨债讨到家里,说两个星期没拿出钱就准备断手指。你说当这种人的儿子,我不挺而走险还能怎么办?」 「我也知道学校很好啊,我也知道我攀岩有天份啊,」伍少祺涨红着脸越讲越大声,他不是要卖惨讨同情,只是觉得委屈,「但这些能他妈赚钱吗?你知道要当学生也得有那个命!」 伍少祺吼完最后一句就背过身去,快速用拇指抹去眼角的湿意。 平常这些事情他不想去讲更不愿去想,苦水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不如往肚子里吞,大概是最近吞太多了,心里装不下去才会从眼眶溢出。 安格丰看着他的背影,支棱在衣服布料下的肩胛骨起起伏伏。他没说什么,走到客厅一个原木斗柜里翻翻掏掏,又走回餐厅站在伍少祺跟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里面是五万块钱,先借你。」 伍少祺低着头没有反应。 安格丰拉起他一只手,把信封放在布满茧子的掌心上,「我嘴贫了一点但没有恶意,借钱给你的条件就是必须完成高中学业,不准再顺手牵羊,每个月还我一些钱,金额多少你自己决定。」 「念高中有什么用?」伍少祺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剩点余红,不同于以往充满敌意的反唇相讥,他真的想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念高中你要做什么?在酒吧给人端酒送菜?」安格丰反问他,「如果你现在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我没意见,但如果你不知道,完成高中学业可以让你未来有更多选择,不管是工作或继续念大学都需要这个基本条件。」 伍少祺低头看手上那丰厚又有份量的信封,没法儿反驳,难得好好说话:「如果去上学,一个月最多就还你一千块…」 「行,反正你在学校我也不怕你跑掉,」安格丰又坐回桌边把盘子里已经没有热度的早餐吃完,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抬眼看他还站在那儿发愣,又想起一个条件,「对了,下周末的比赛你必须去参加,石教练整天惦记这事儿。」 「我将近一个月没爬岩了,去比赛也是出糗。」伍少祺说,「而且我不确定要不要继续练攀岩…」 「为什么?」安格丰靠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问他。 因为他又要上学又要打工又要防着家里老爸不知道何时会搞哪一出,哪里还有时间练习。如果要有一技之长的话,去餐厅当个学徒还更务实,更能看得见未来。 「没前途。」伍少祺把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化成简单的三个字。 「不拼命的话做什么事都没前途,」安格丰哧地冷哼一声,「你们石教练雄心壮志,是抱着要把你们培育成国手的心态在教导,所以才从国外把我叫回来,你如果没有这个心,早点离开也好,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跟资源。」 「做一个运动员,要有热情、要有天赋,要比当学生更勤劳,要有打死不回头的决心。」安格丰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半是恐吓半是警告,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留给他自己找答案,「现在还债的问题解决了,你这几天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继续攀岩,认真想,想好再告诉石教练,不要糟蹋自己的人生跟别人的梦想。」 伍少祺被他慎重的语气震慑,怔怔地点头答应。 安格丰觉得吓小孩儿的目的己经达成,松弛松弛神经,伸个懒腰,又去找个袋子把伍少祺换下的酒吧制服装进去递给他。 「谢谢,我身上的衣服洗完再还你。」伍少祺讷讷地说。 他伸手要接安格丰却没放手,两人各执一端,安格丰看着袋子里的制服,想了想,问:「你还要回酒吧上班吗?昨天你买卖没做成,就这样跑掉,回去不好交代吧?」 伍少祺昨晚惊心动魄地逃过一劫,然后鬼使神差的到别人家过夜,起床先愁还债的事,又被迫好好思考未来,现在听到安格丰这样一问,终于想起有件要紧的事情他没搞清楚。 「你昨天怎么知道我…我…」伍少祺支吾其词。 安格丰压不住嘴坏的性子,立刻帮他接下去,「你是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干那些坏勾当?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敢偷敢卖,但又不好意思摊开来说,该说你脸皮薄还是脸皮厚?」 「少废话!」伍少祺好不容易乖巧几分,又被引出火了。 「是我运气好,哦不,应该是你运气好,我在洗手间听到店里其他服务员说有条子要临检的内线消息。」安格丰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但我猜你应该没得到消息?」 伍少祺不想承认,随口辩驳:「内线消息说不准的,常常说要来也没来…」 安格丰想起洗手间里听到的对话,又问:「昨天是不是有人叫你负责包厢?」 伍少祺没有回答,静静地等他说下文。 「叫你负责包厢的人也知道昨晚条子会来临检,」安格丰有点不忍心看他的表情,把目光往旁边一撇,「这样你懂了吗?」 伍少祺面无表情地把袋子一拽,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回家了。」 「想聊一聊吗?」安格丰看着他急着离开的背影,突然后悔讲出实情,这年纪的孩子重友情,会不会冲动干出什么傻事。 「哦,为了感谢你提供我这么宝贵的情报,我也礼尚往来,提供你一个情报。」伍少祺重振旗鼓,带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转过身,挑眉说道:「昨晚跟你喝了整晚酒的那个男人,是店里有名的种马,男女通杀,先聊天后灌醉再把人带去开房,一星期来三四天都同样流程。我没想到安教练的口胃那么重,喜欢这类型的男人?」 他一口气说完,准备欣赏安格丰的反应,不过安格丰在国外待久了,年轻时也不是没疯过,加上家里的教育方式主张自由开放,他对自己的性向从来不藏不掖,伍少祺既然提了,他索性大方承认,还带着痞劲地反唇相讥:「看来交友网站不太靠谱,想好好谈个对象引来的都是炮友,谈对象看感觉,找炮友看身材,我觉得昨天那位的身材还没你好。」 伍少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又知道我身材好不好!」 「你自己刚才撩起衣服秀半天腹肌,还问我?」安格丰理直气壮。 「你他妈有病!」伍少祺鞋子都没套好,跌跌撞撞逃命似地冲出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維持隔日更吧... ☆、CH 10 伍少祺从安格丰家出来才早上八点多,周末这个时候还清静,秋阳伴着徐风撩拨树头上的金叶红枫,洒了一地秋色,他微微仰头,感受温暖的晨光像流苏似的拂过脸庞,全身都舒坦。自从休学以来天天在酒吧搞到凌晨,回家洗个澡倒头就睡,睡醒了过没几个钟头又是日薄西山,活的跟吸血鬼差不多,连皮肤都白了一个色系。 现在债务危机暂时解除,终于可以无事一身轻地走在蓝天白云之下,每个细胞都敞开来迎接阳光,他曾经尝试在黑暗里求生存,如果昨晚安格丰没有出现,也许他已经成功做出第一笔买卖,或是失败被条子逮到,不论是哪个,都代表他踏上另一条路,一条离学校越来越远的路,一条阳光照射不到的路。 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重要,他不是对念书学习有多大的热情,但他确实想念学校,想念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国英数,不用面对现实种种,当个只需应付交作业跟各种考试的学生。 这两天把钱还了就去复学吧,顺便回攀岩队去,再跟大家一起训练一起爬路线。伍少祺想着想着嘴角都上扬。 事实证明无事挂心便是幸福,伍少祺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又补个眠,沉沉地什么梦都没有,睡饱了醒来看看车窗外街景,还没到站,没办法,离城市越外围的房子租金相对便宜许多。 下公交车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十点钟,他推开家门,探头往里边儿瞧了瞧,光线从木头窗棂斜斜打在客厅一隅,木窗上有伍享中的手艺,边框雕了花草藤蔓,被阳光打印在地上成为图腾,微尘飘浮在金色的空气中,乍一看会以为岁月静好。 不宽敞的四人方桌上摆了甜酥饼韭菜盒子肉饼,还有个汤锅,伍少祺抽抽鼻子,咸豆浆的香气很快就窜进中枢神经,明明不久前才吃过早餐,现在竟又饥肠辘辘。 早餐不会从天而降,肯定是老爸买的。伍少祺咬一口甜酥饼,看见伍享中的房门关着,便扯着嗓子喊:「爸,我回来了。」 里面「欸」地应了一声,半晌之后伍享中才打开门,一手支着腰,步伐有点蹒跚,伏着桌角缓缓坐下:「我去买了市场边儿你喜欢的那家早餐,没吃完就拿去冰,下回烤一烤照样好吃。」 「许久没吃了,真好吃。」 伍少祺若无其事地瞥了眼父亲,很好,没有喝酒,伍享中是属于有醉没醉差很多的那种人,清醒的时候是个谦和安静的木雕师傅,醉了就是鬼上身,脏话暴力什么都来,可惜离婚之后越发没有清醒的时候,或许是不想清醒着面对现实。 难得今天父亲没醉,这个星期天可算是相当美好,伍少祺两三口把甜酥饼塞进嘴里,也不管被噎得慌,反手往装着酒吧制服的袋子里捞,要拿安格丰借给他的钱,还没捞到信封呢,伍享中却从怀里摸出一沓红花花的钱放在桌上,简单地说了句:「还债的钱我凑到了,你下星期回去复学吧。」 「哪儿来这么多钱?」伍少祺愣了。 「去收之前完成的几尊佛像的款。」伍享中讲没几个字就喘喘呼呼的,「另外,还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 「你骗人!」伍少祺斩钉截铁,眼神冷了下来:「你之前那几尊佛的款都收的差不多了,这几个月也没看你雕别的,哪儿来的尾款?」 「管那么多干嘛,有钱还债不就得了…」伍享中讲得急了,先是喘又是咳,一手抚在胸膛张着嘴巴要解释,但喘好几口也没讲出什么,倒是伍少祺先看出不对劲,拧着眉去扶他的肩,问道:「爸,你…你哪儿不舒服?脸怎么这么肿?」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问:「你上次洗肾是什么时候?」 但伍享中啥也答不出来,捂在胸口的手抓皱了衣衫,眼神不停往上飘,很痛苦的样子,伍少祺吓死了,一口一声喊着「爸」,揽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躯,把手机拿出来要打110,手抖得不象话,好不容易才打出去。 坐着救护车到医院挂急诊,果然跟伍少祺猜得差不多,伍享中将近一个星期没去医院洗肾,尿毒素升高,所以才会呼吸困难全身水肿,医生皱眉看着检查出来的指数,那表情莫名的像老师看到他成绩时的脸色。 「怎么会一个星期都没来洗肾?不要命了?」医生直白地责备起来,「你是他儿子?怎么不注意一下?」 「是我疏忽了…」伍少祺没有辩驳,他上完夜班回家倒头就睡,真没注意老爸的情况。 「搞的这样得住院了,要做血液透析,去办一下手续。」医生唰唰地在板子上龙飞凤舞,转头又跟护理师交代几句,最后几个字还没讲完便急着转身走了。伍少祺拿着单子去窗口办手续、缴急诊费用又等住院床位安排,大厅乱哄哄的,每个窗口都一堆人等叫号,等待的时间里大门一直开开关关送入病患,伍少祺发现外面的天气由晴转阴,滴滴答答下起雨来。 等办妥一切回到伍享中身旁时,他已经转醒,目光没有焦聚地看着正上方,等伍少祺靠近时才把眼皮垂下,幽幽地望向他,微弱无力地说:「对不起。」 伍少祺答不出「没关系」却也无心去责备病人,只好讷讷地说:「医生说要住院几天。」 「不住院,死不了。」伍享中一口拒绝。 伍少祺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钱你别担心,我这儿还有一点。」他看着老爸的脸,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那些钱是赌博赢来的?」 伍享中瞳孔骤然一缩,挣扎要撑起上半身,急切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再也不赌了。」 「吊针呢!动什么!」伍少祺毫不客气地按住老爸的肩膀把他压回床上去:「你讲最后一次都讲多少遍了,能当真吗?我听说他们技俩是这样,偶尔让你赢上几笔,钓你拿出更多钱来赌。我看非得哪天咱们父子俩的手指断个几根,你才肯罢休。」 「不了,这次是真的,」伍享中的脸色又似苍白了点:「儿子啊,我昨天答应了一个古迹修缮的活儿,在山西太原,跟着团队在那待上一年,趁机戒赌,顺便把雕刻的手感找回来。」 「山西?这么远?」伍少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想出哪里不妥,「你出远门怎么洗肾?一周得跑医院好几回呢,有事情怎么办?」 「我都跟团队的头儿说明情况了,不是去荒郊野岭,那儿也有医院。」伍享中拉过儿子的手,抚了抚:「我待在这儿,那些朋友总来找喝酒找赌钱,不如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吧。」伍少祺很快做出决定,并不是他多爱老爸,只是一方面担心他的身体,另外也觉得父子两个人不论去到哪儿都是家,都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你跟去干嘛?你还得回学校复学呢!」伍享中不答应。 「学校…学校不去也罢,要不然我跟着你去那里学些手艺吧,至少是一技之长。」伍少祺努力说服他。 伍享中不答应,但又没力气跟他扛,只摇了摇头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好在这次发病情况不严重,伍享中住院二天就回家了,回家当天便开始打包行囊,收拾雕刻的工具,预计下周出发,还不忘催促伍少祺快点回学校去。 伍少祺嘴巴上不跟老爸争论,心里仍打定主意要一块儿行动。学校还是得去一趟的,他要把钱还给安格丰,还有看在石平那么瞧得起他的份儿上,周末的比赛就算是当个炮灰他也会参加。在那之前,他还得先去Mars一趟,把那些药.包还给阿冰,顺便辞职。 伍少祺一样在还没开始营业之前就溜进店内,这时间显哥多半不在,他先进休息室里把东西收拾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三两下就清空了,才刚阖上铁柜的门阿冰正好跟一群同僚走进来。 「他娘的!你这小子总算出现了!」阿冰一见到他就咬牙切齿怒气颷升,砰地把门关上,「你他妈上班上到一半消失到哪儿去?」 「欸欸欸,阿冰你听我说,」伍少祺被他的气势震的往后退两步,急着解释:「那天…那天晚上我…我去追个吃霸王餐从后门跑走的客人…好不容易把钱追回来了,结果远远就看见条子堵在门口,你给我的那些纸包都在兜里呢,除了逃我还能怎样?」 「哦?是这样吗?」阿冰半句也不相信,一步步把人逼至墙角,用两只牛眼瞪着他,「那你今天继续负责包厢,把二十包货卖出去,咱们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那个…阿冰,」伍少祺呵呵笑了两声想缓解一下气氛,「是这样的,我爸要去外地工作,就这几天的事儿。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我得跟着去,今天是来辞职的。」他摊开两手掌心,里面是二十包纸包,「这全没动过…还给你,谢谢啦…」 阿冰垂眼看了下那些纸包,很冷地笑两声:「你当跟我批货卖衣服啊?就算是批货卖衣服也没有退货的道理,当初走头无路时你怎么求我的?现在不需要钱了,说下船就下船,转头出去跟别人讲我在干这档事儿,我他妈怎么混下去?」 「不不不不,冰哥您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绝不会出卖您。」伍少祺赶紧陪笑脸打哈哈,「要不明天我请您上馆子打牙祭,当作陪罪。」 「不用,我气都气饱了!」阿冰从表情到声音都透着阴森,两手攥起拳头咯咯作响,眼神一飘让人去把门给锁上:「不如…你给爷们儿练练拳消消气!」 第一拳咂在眼角的时候,伍少祺脑中浮现的竟然是: 完了,周末的比赛会不会不能上场啊? ☆、CH 11 比赛是在市立体育学院举办,这里拥有高十六米而且角度曲折的墙面,其中包括天花板和烟囱地形,岩点形态变化多,路线设计还是特别聘请国外大型赛事的定线员来制定的,对选手而言肯定极富挑战性。 这个比赛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北京上海两地联合赛事,虽然称不上全国规模,但国内攀岩运动以这两地的风气最盛,许多年轻选手都出自北京上海,所以来参加的称得上高手云集,而且外籍选手还占了相当比例。 「你不是说那小子会来复学会来比赛,人呢?」石平在他们学校的帐篷休息区里引领而望,有些焦急:「我看不会来了吧?比赛再四十分钟就开始了。他要没来实在是可惜,那小子真是比赛型的选手。」 「你先去跟小东做赛前指导,我在这儿等他。」安格丰没什么把握,毕竟伍少祺答应他要回学校,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看到人:「反正别抱希望,一个月没爬岩,他来也只能当个炮灰。」 「欸,你说你在他打工的地方遇见他的,是在哪儿?」石平突然想到。 「一间叫Mars的酒吧,靠近使馆区那边的,他在里面当服务生。」安格丰翻了翻手上的比赛顺序表,轻描淡写地回答。 「Mars我知道,挺有名的啊,但我不知道咱们安教练会跑酒吧?我看事情不单纯,」石平用肩膀撞撞他,挤眉弄眼,八卦意味浓厚,「安教练是去约会?还是去认识新朋友?」 「认识朋友,保持开放态度,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交个男朋友。」安格丰十分坦诚,瞥他一眼,警告里带点试探地说:「所以你别整天往我那儿跑,担误我找对象。」 「就算我不往你那儿跑,你以为你就能交到对象吗?」石平哈哈大笑,猖狂又通透地戳破他:「你这个人啊,看起来好像人缘很好很随和,跟谁都能交朋友,但实际上会让你往心里放的人没几个,天晓得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挤进你心里那道宅门,其他人要进去,我看没那么容易。」 「所以你没事快滚,别挡在门口让别人进不来。」安格丰想刺激刺激这块石头,没想到反而被刺激到,特别不爽。这人简直得了便宜又卖乖,他越想越气结,正打算骂几句,却让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教练,还来得及报到吗?」 两人齐齐转头,这不正是伍少祺吗?精准地说,应该是挂了彩的伍少祺。 「你…你这是怎么搞的?」石平指了指他脸上肩上胳膊上的纱布,「你这样能爬吗?」 「骑车跌了一咬,没事儿,都皮外伤。」伍少祺转转肩膀甩甩手臂,表示自己好的不得了,「不好意思来晚了,选手要报到吧?在哪儿?」 「我带他去吧,石平,你去看看小东。」安格丰讲完就走招招手,示意伍少祺跟上,一前一后走段距离之后才回过头低声问他:「赌债的事解决了?」 伍少祺点点头。 「那怎么不早点来复学?」安格丰数了数他身上三四处贴着蹦带,眼角还肿肿的:「被店里的人打的?是给你货的人?」 「干你屁事。」伍少祺撇撇嘴。 「肯定是被打的,不过嘛,打一顿换得一身清白,很值得。」安格丰笑了笑,领他至报到柜台,签好名拿完号码牌,离比赛开始的时间已经没剩多久,他指着伍少祺右手前臂的蹦带问:「这严重吗?如果严重那宁可放弃这场比赛也别逞强,错过这场,以后还有很多比赛,不要逞一时之勇而落下什么后遗症。」 没有下一场了,伍少祺心想, 等这场比完他就要跟老爸去远方重新开始,但他不打算现在说这个,只是淡淡回答:「没什么,伤口不深也没有缝。」 安格丰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是在担心表现不佳,便拍拍他的肩,说:「你一个月没爬,表现不如以往也是应该的,放开心胸,好好享受比赛就好。」 「啰嗦。」伍少祺刚嘟嚷完,便听见大会广播要选手到指定位置就位。 「去吧,小东应该已经在那儿了。」安格丰往他色彩缤纷的脑袋上撸一把,说:「加油!」 伍少祺往选手集合区的方向走,远远就看到十几米的大岩面,上面锁好大大小小的岩块,大的都是圆圆滑滑难以掌握,小的则是一个指节不到的岩点,他一步接着一步迈近,心跳就一下快过一下的砰砰跳,还没爬就手心冒汗。 「伍少!这里!」杨东渝从一群正在热身的选手中窜出头,看到他到处挂彩不免惊呼:「你怎么啦?跟人家干架?」 「别大惊小怪,就跌一跤。」伍少祺避重就轻回答:「放心吧,不影响比赛。」 「教练说你会回学校,那会归队吧?」杨东渝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高兴,脸上红通通地,讲话眉飞色舞:「你今天能来比赛,真是太好了!至少我不是单打独斗。」 伍少祺见到他也很开心,但嘴巴不坦诚:「你傻啊!我不来你不是少个对手吗?怎么还这么高兴?」 「我实力就放在那儿,你有没有来哪有影响。」杨东渝收起玩笑的神色,半是责备半是委屈地说:「伍少,你不讲一声就休学,归我把你当朋友战友还有最可敬的对手,真是太不够义气了。」他把最后一句话—特别是那个「太」字加了重音,强调自己有多悲愤。 这要放在以往,伍少祺肯定怼上几句开开玩笑算了,但他瞥见手上的绷带,想起阿冰阳奉阴违的作风,再对照杨东渝,突然觉得人家非亲非故还惦记着自己,就算作为比赛对手也希望他能来参加,心里不由一暖,讲话也老实几分:「那时情况危急,临时下的决定没能跟你说一声,真是对不住。现在跟你报备一下,我下星期要跟我家老头子去山西,可能暂时不复学了。」 杨东渝「啊?」地一声停下伸展动作,神色认真地问:「那你以后不攀岩了?」 「还不一定,」伍少祺不忍心把话说死,两手交叉在背后做肩膀伸展,看向大岩墙,「这场搞不好是我最后一场比赛。」 「哦,太可惜了…真的很希望你归队…」杨东渝眼角跟嘴角同时向下撇了撇,沉默半晌自我消化情绪,然后又重展笑容:「先不讲这个,现在好好拼一下吧,伍少。」「一个月没爬还能拼什么?」 伍少祺也笑了笑,捏捏他的肩膀,「你好好加油吧,替咱们学校争光!」 「大会报告,请选手们进隔离区。」广播震耳欲聋一再重复,「请选手们尽速进隔离区。」 正式的攀岩比赛必须进行选手隔离,也就是自己上场之前无法看到对手的攀登情况。攀岩最重要的就是考验选手在有限时间跟体力之下的解题能力,每个选手的攀爬时间只有六分钟,要在六分钟内爬完路线,一但坠落就以最后抓的岩点高度计分。所以选手必须考虑做什么样的动作最轻松,做好节奏跟时间的掌握,要能够把力气分配到最后、爬得最高的人才是胜利者。 这次比赛参赛者有四十多位选手,分为初赛复赛决赛,初赛三条路线、复赛决赛各两条。初赛预计刷掉一半的人,复赛过后留下十名选手进决赛,是一整天从早到晚的赛程。 比赛正值周末又是在市立体院举办,除了开放一般民众观赛,体院的学生还有选手亲友啦哩啦杂地坐得满满的,看起来倒真像是颇具规模的赛事。 上场顺序是抽签决定,还没上场的选手要待在隔离区里,持续活动筋骨不要让身体冷却而影响发挥。伍少祺跟杨东渝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较为正式的比赛,虽然做着肩膀放松的暖身动作,但其实全副心思都放在外面传来一波波观众的呼喊声上,有时拍手叫好,有时惋惜惊叹,戏剧张力十足,这种只有听觉没有视觉更能发挥无限想象,就跟听鬼故事有同样效果,特别能自己吓自己。 「艹,我还没爬就手心全是汗了,」杨东渝摊开掌心果然晶晶亮亮,「等一下抓不住岩点怎么办?」 「多抓点粉呗。」伍少祺把手伸进系在腰上的粉袋里,让止汗用的碳酸镁粉布满整手:「我还没爬心跳就破百了,等一下开始爬大概喘不上气。」他把手捂在心口上,留下一个白白的掌印。 「没事没事,安教练说累积比赛经验,输赢不要紧。」杨东渝大口深呼吸,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说输了反而能学习更多。」 「安教练到底是给你们做体能训练还是心理辅导啊?」伍少祺听着都觉得好笑,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他还叫我享受比赛呢,都快紧张死了要怎么他妈的享受比赛?」 两个人插科打诨正起劲,赛会工作人员喊着:「下一位选手,第37号的伍少祺请准备绑绳。」 「靠!轮到我了!」 伍少祺蹭地站起来走到预备区绑绳,从帘子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台下满满的观众,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崇拜又惊奇,随着攀爬者的表现屏气凝神。 接下来是他的舞台了,他想要吸引观众目光,想要听到惊呼跟赞叹,想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伍少祺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鼓动,准备大展身手,但心跳反而沉稳下来,他人生第一场跟最后一场比赛就要来了,是输是赢又怎么样?他要拼尽全力,他要留下一个美好回忆,他决定要… 好好享受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單机作業中... ☆、CH 12 「下一位出场选手是背号37号的伍少祺」 「终于要登场了,」石平再次确认手机已经架设好,随时可以录像,他搓了搓手,原地蹦几下:「真有点紧张!这小子一个月没训练,只能靠临场反应跟运气了。」 相对于石平,安格丰则是气定神闲地睨他一眼:「出息!这种规模的小比赛都能让你紧张?」 「欸?你懂什么?」石平可不服气,掏心掏肺为自己辩驳几句:「我首次受聘带攀岩队,全副心思都花在他们身上,每个队员都是我半个孩子,孩子第一次参加中等规模的比赛,我紧张一下怎么了?」 安格丰看他句句肺腑的样子还真是损不下去,毕竟嘲弄一个认真的人是不道德的,但不贫一下又不舒爽:「你真是…傻得可以。」 「来了来了!」石平望向台上喊道。 耳边响起观众掌声的同时,安格丰往台上看到伍少祺从隔离门走出来,啥都不用做什么就很引人注目,一个五颜六色的脑袋已经够逗的,额头还贴着大块绷迪,脸上肩上轻一块紫一块,胳膊也缠了绷带,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又有些身残志坚的壮烈感。 伍少祺画风清奇,但安格丰却觉得今天的他不太一样,那双平常总是飘着睨着的眼睛现在沉静坚定,黑色的瞳仁像墨炭烧着熊熊烈火,脸上表情紧绷又严肃,彷佛是架在弦上的剑一样,锐利放光。 没想到这小子也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安格丰不禁扬了下嘴角。 伍少祺出场后没有看观众,既使大会广播到他的名字时,他也不像其他选手对观众举手示意,整个人彷佛是真空状态,对其他一切事物无感。他直接走到墙前,进行攀爬前的最后观察路线。 出场后的观察时间包含在六分钟内,不能看太久,伍少祺让双手进粉袋抹一圈后开始攀登。 「开始了!」石平喊了一声,按下录像键。 攀岩以至于所有运动都是这样的,虽然大家都是两手两脚一颗头,但因为每个人身体素质天生不同,做出来的动作大相径庭,跟古代习武练剑一样,同一套剑法有人比划起来虎虎生风,有人却行云流水般优雅。攀岩也是一样,因为选手身高的差异、柔软度平衡感的差异,连个性上是偏谨慎小心还是喜欢赌一把,都会影响攀登风格,所以就算面对相同岩点,每个人的解题方法都不尽相同, 而伍少祺的攀登风格,就是狂! 一般选手在比赛时都会较平常练习时更为谨慎,例如有三种方式可以抓到下一个岩点,比赛时一定会选择最静态最不容易失误的方式出手,像是跳跃(dyno)去抓岩点的动作尽量减少,因为跳跃一但没跳准或是下个岩点没有预期中的好,很容易失误。 但伍少祺却剑走偏锋异于常人,几乎每一步都是用跳的,有时候单手跳,有时候双手跳,节奏又快又准,神色动作又毫不费力,像只猴子似的咚咚咚一路往上窜。 「哇!哇!帅哦!」 观众席传出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比起前面几位选手小心翼翼磨磨叽叽地处理每个岩点,这种狂放又极具张力的攀爬方式更能吸引外行人的目光,大开大合,疏狂不羁,他每一次的跳跃都引得观众拍手大喊:「牛逼!哟呼!」 然而伍少祺还保留在他的真空状态中,隔绝外在一切躁动,他的眼里只有下个岩点,他的心里默算着跳跃的节奏,一、二、跳!一、二、跳! 看似疏狂的动作其实需要精准的计算,不能跳太多,身体会摆动太大浪费力气,也不能跳太少导致抓不到岩点,他步步为营,直到一个踪身扒住最顶端的完攀点,终于绽放笑容,转身对观众振臂,又引得一阵叫嚣狂喊。 三条初赛路线,伍少祺都是以这种狂野风格完攀,简直成了观众心里的偶像。 最后一条初赛路线结束,确保员慢慢把伍少祺放到地上,石平跟安格丰已经凑到台边,伍少祺一下台,石平赶紧先把水跟毛巾递过去,然后呼噜一掌在他脑袋上,「你这小子,爬的普普通通,倒是很会逗观众嘛!」 「哎哎哎,教练别打啊,嫌我伤不够多啊?」伍少祺笑嘻嘻地躲了躲,可不服气:「我哪是逗观众,我这可是绝地求生的战略!」 「战略不错,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耐力慢慢琢磨岩点要怎么抓,反正初赛路线的岩点都还不算太小不会太难抓,所以你就仗着体操练起来的强大臂力跟核心肌群,干脆用跳的,用爆发力去弥补耐力的不足。」安格丰边讲边点头,不咸不淡地给出评价:「算是有想法,但风险太高,赌性太大。」 本来想显摆一下自己的策略,结果早被别人看破,伍少祺不太爽,「我先去吃点东西,饿得慌。」 「先把外套穿上,别让肌肉冷掉。我们学校的帐篷里有吃的,不知道有没有队员待在那儿…」石平把外套递给他,想了一下,说:「我跟你去吧…」 「不用,」伍少祺穿好外套,摆了摆手,「小东就在我后面几号,立刻要上场了,教练你不是要录像吗?去帐篷里找吃的这种事情难不了我。」 说完便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经过观众群的时候有几个人给他吹哨喊着:「小伙子,帅哦!」乱不好意思一把的,但他又压不住嘴角的笑容。 回到帐篷果然没人,队员哪会放过这机会,肯定都去看比赛了,伍少祺看了一圈,没看出来食物补给放在哪儿,但有个大箱子放在地上,上面杂七杂八地丢了外套握力器弹力绳一堆的,伍少祺叹口气,正要抬手把东西全部捧下来,后方却传来一声:「我来吧,你胳膊上的伤别再恶化了。」 一转头,安格丰举起医药箱在他眼前晃一晃:「我给你找吃的,你边吃我边帮理处理一下伤口。」他指了指伍少祺的左手,「你那手的伤口裂了吧?」 「你…怎么…知道?」伍少祺下意识地摸了摸受伤的手。 「猜的。你最后几次跳跃的动作有些微停顿,而且明显右手发力比较多,」安格丰把箱子上的东西拢一拢,全部抱到旁边的桌子上,从箱子里找出能量棒跟运动饮料,又找张椅子让他坐下。 「比赛中别吃太多,这个比较能快速补充能量。」安格丰把能量棒的包装撕开给他,「右手拿着吃,脱一下左手外套,我来看看。」 「没事,都好几天了,比赛完再弄吧?」伍少祺一口就咬掉半只能量棒,蔓越莓口味的,很好吃,就是得配水比较好入口。 安格丰不理他,上手直接剥掉他左边外套,伍少祺顾不了吃得满嘴,挣扎道:「你干嘛!就说没事了!」 「你说的不算,有没有事得我看过之后才算,」安格丰三下五除二把外套袖子抽掉,露出左前臂的绷带:「啧啧啧,血都渗出来了,还说没事。」 「你现在处理了待会儿还不是要爬?爬了又崩开,有差吗?」伍少祺急着把手抽走。 「你的力气为什么不留到比赛上用?在这边浪费有意义吗?」安格丰扣住他手腕,伍少祺竟然抽了两三下都没抽走,安格丰看上去也没用劲儿,但就是稳如泰山:「任何一点处理对比赛都有差,我就问一句,你想不想赢?」 当然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爬岩,那他当然想倾出全力好好表现,听一听观众为他喝彩,拼看看能不能站上奖台,证明他练体操练攀岩不是虚度光阴。 安格丰感觉他的胳膊松了劲,便开始把绷带一圈圈拆开,还特别嫌弃:「这哪个蒙古医生包的乱七八糟,红药水是不用钱吗?涂那么多?这东西会造成伤口色素沈淀而且抗菌效果差,医生不知道吗?」 「我自己包的,家里只有红药水」伍少祺闷声答道。 「我知道,」安格丰用消毒棉布把伤口把血先擦掉,满脸想笑又努力压着,但又压不太住的表情:「不然哪有这么不合格的医生?」 「有没有人跟你说不要让比赛选手动怒!」安格丰正低着头在处理伤口,伍少祺坏心地往他耳朵一吼,吓得安格丰一个哆嗦,手下没注意压在他伤处,痛得他「嘶--」地抽了口气。 「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乱喊。」安格丰摊开双掌,做出个投降的手势,笑说:「时间剩不多了,我先把这处理好。」他看着伤口皱了皱眉:「这伤口有点深,对方用什么东西打你?」 「没,跌倒时被桌角划到的。」伍少祺淡淡回答。 「你这组织液还在流,我用海藻酸不织布敷料先贴上再缠绷带,可以吸收组织液帮助细胞修复,还能加速凝血,不然我怕比到决赛时观众就看你血染衣袖了。」安格丰加快速度处理,神情专注。 「我能进到决赛吗?」伍少祺抓到重点,有点担心:「我耐力不太够。」 「耐力永远不会有够的时候,你去问小东,他也觉得耐力不够。但至少你会跳,跳得还很好,足够把观众逗得哇哇叫。」安格丰拿出新的绷带缠上去,稍微有点紧又不会影响动作的程度,他蹲在伍少祺胳膊的高度,抬眼对他笑了一下:「我觉得你爬的有点紧张,紧张会造成肌肉缺氧,放松一点会更好,刚刚冲着我耳朵喊的那一声有让你释放一点压力吗?」 伍少祺正喝着运动饮料,听他这么说,一个吞噬没注意,呛的咳了好几下。 敢情那些插科打诨都是有意义的? 「没耐力是事实,现在也没有亡羊补牢的方法,」安格丰把外套撑开,让他把手套进去穿好,然后又在伍少祺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说:「不过我给你两个秘诀,第一,你攀爬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呼吸,深吸深吐,让氧气充满肌肉血管,减少乳酸堆积能多撑一会儿。第二,复赛跟决赛的路线绝不可能让你从头跳到尾,所以路线观察很重要,你一定要在观察路线时就先好哪些点可以跳,哪些要小心处理,懂吗?」 「嗯…」伍少祺被他看得都平静下来了,「我会记住。」 安格丰笑了笑,低头看一下手机讯息:「石教练说你跟小东都进复赛了,十分钟后开始复赛的路线观察还有隔离。」 伍少祺又喝了两口运动饮料,站起来把衣服上的饼干屑拍一拍,大吐一口气:「好,我先去放个水减轻重量。」 安格丰也收拾用具放回医药厢,点了点头:「你去完洗手间就直接去台前吧。」看见伍少祺要迈出帐篷时又喊住他,扬了扬下巴,说:「彩色头!不要紧张也不要乱想,我看好你!」 伍少祺看着他,眨了眨眼,想要回答「我会努力的」又觉得太他妈矫情,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出帐篷。他迈出一步两步便跑了起来,不知怎么地全身好像打满鸡血,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开始比赛,他感到混身充满力量…还有信心。 真奇妙。 这个安教练该不会真的是做心理辅导的吧? ☆、CH 13 下午四点刚过,复赛二条路线已经结束,大会宣布进入决赛的选手名单,当听到杨东渝跟伍少祺两人的名字时,石平激动地左右各揽一个欢呼。 「干的好!干的好!」石平脸上笑得找不到眼,「你们两个真是为校争光!」 「教练,还有决赛呢,你别晃得我头晕。」伍少祺嘴巴上嫌弃着石教练,但根本止不住嘴角眼角往上翘。 「没想到能进决赛!」杨东渝满脸不可置信,不断喃喃重复同一句话:「我没想过我能进决赛。」 「你们表现的很好,但现在别太亢奋,留点力气到决赛,」安格丰把石平的手从他们俩人肩膀拿下来,催促道:「决赛是五点半开始隔离,有一个半小时能放松一下,先去吃点东西,食物转换成能量需要时间。」 他们才走近学校帐篷,攀岩队的其他队员立刻一拥而上,哇哇乱叫:「英雄!太强了!帅毙了!」搞得好像已经摘了奖牌似的。 「伍少,你他妈根本是跳跳神!全场都给你圈粉了!」一个队员涨红着脸讲得特兴奋。 「有这么帅吗?」伍少祺终于咧嘴笑的毫不掩藏得意,「有妞儿在看吗?」 「有!有!尖声叫偶像呢!」众人捧他捧的不留余地,「我看你跟小东包办冠亚军吧?」 「哪有这么容易…」伍少祺的笑容蔫了一点儿,「我快没力了…」 「我的手爆酸!」杨东渝也开始唉唉叫,「完了,决赛要是爬不到三分之一会不会很糗?」 「那还不快点吃东西补充能量!」石平赶苍蝇似地把众人挥开,「别在这里影响选手休息!」 「先喝点蜂蜜水,然后吃烤鸡腿跟水煮蛋,最后是香蕉。」安格丰把事先准备好的食物一一摆出,「都是蛋白质或是易于吸收的东西,另外还可以再喝一些电解质饮料。」 「好像太亢奋了…吃不下。」杨东渝额角还在冒汗,「石教练,我复赛排名第几?」 「你在进入决赛的十名中占第五名,伍少祺是第四名。」石平看着手上的成绩单,「前面三名的选手,一个本地选手,一个日本人、第一名的听说是中法混血,他们三个都有参加过世锦赛,算是有比赛经验,你们能爬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哇!伍少你太厉害了,一个月没爬还能有这种成绩,」杨东渝讲得太兴奋还跺了跺脚,「如果你能归队好好练习,搞不好也能参加世锦赛。」 伍少祺听到「归队」两个字,本来奔流在全身的滚滚热血立刻凉了两度。他以前把练攀岩当成一种功课,就像升学班的人要努力写卷子一样,他们体育班的人就是好好练习,是种责任义务,他喜欢攀岩就像有些人特别喜欢英文或数学一样,再怎么喜欢也没到放不下的程度。 但今天的比赛太震撼了!他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专注的用出全身技能在一条路线上,火力全开,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斗,如果插上翅膀他也相信自己可以飞的那种活力满满,太痛快了,太享受了。 可惜这就是他最后的比赛,只剩接下来的决赛两条路线,然后这件事会在他的人生中消失,也许等到老了想跟孩子孙子吹嘘时再拿出来讲一讲。 有点落寞啊… 「我除了录你们比赛过程外,那个中法混血我也有录,他的动作流畅而省力,回去可以研究一下,做为借镜。」石平边讲边看了下表,又催促道:「先吃东西,留些时间消化。你们边吃我跟安教授给你们按摩一下肩膀跟手臂,做肌肉放松。」 就这样他们两个咬着鸡腿让教练推揉肩膀跟背部肌肉,那架势简直把自己当职业选手,还能腾出嘴巴跟一旁的其他队员讨论刚刚爬的路线有多困难爬的多惊险,眉飞色舞的把心路历程都讲一遍。 等到吃完晚餐聊天打屁到一段落,离决赛隔离时间只剩十五分钟的当下,两个沉溺在过往光芒的傻蛋终于开始紧张了。 「卧槽!要决赛了!」他们正往隔离区走,杨东渝搓了搓手,掌心全是汗:「我脑子一片空白,肌肉酸痛,心脏乱跳,死定了我。」 「我两手都是湿的,」伍少祺也很紧张,听了杨东渝这样讲就更紧张,他两手在衣摆擦了又擦,但汗水跟涌泉似的,永远擦不干:「教练,有不紧张的秘诀吗?」 「第一次进决赛哪有可能不紧张,」石平把手搭在他们肩上捏一捏,用过来人的口吻笑看这一切:「好好体验这感觉,感受一下心脏为了目标疯狂跳动的力道,总是得走这一遭的。」 隔离区的门就在眼前了,两位教练停下脚步,安格丰挥了挥手,说:「试着把专注力放在呼吸上,手没力的时候脚尽量踩高,保持信心最重要,祝你们好运。」 走进隔离门的时候,杨东渝小声地在伍少祺耳边问一句:「要怎样保持信心啊?」 伍少祺想了想:「不断念着『我要赢』看看?」 「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杨东渝开始念咒。 伍少祺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算了,这样念我更紧张。」 隔离区不像初赛复赛时挤了一大堆选手,里面现在只剩十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身材精瘦修长,体脂大概都不超过十五。每个人脸部表情僵硬沉重的像要上断头台,抖脚的抖脚,也有直接拿个粉块在手中搓来搓去的,大家一致性地沉默,都在对抗左胸口里面那一只咚咚乱跳的鼓。 他们找个位子坐下来,伍少祺一落座,旁边的选手主动跟他「嗨」一声,笑着说:「我刚有看到你的复赛,很有特色。」 「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搞不清楚状况,」伍少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瞥了眼对方,发现长的不太像中国人,灵机一动:「你是…中法混血?」 那人惊讶地摸了摸脸,不可置信地问:「你竟然连我是哪国混哪国都看得出来?」 伍少祺噗嗤一笑,搔了搔头:「没那么厉害,我刚好知道复赛排名第一的是中法混血。」 「我正好今天状况不错,希望能维持到决赛。」轮廓深邃的男孩儿笑了笑,十足大人作风兼具国际礼仪地伸出手:「我叫尚恩,很高兴认识你。」 伍少祺在裤子上蹭掉手上的粉,不太自然地跟他握了握:「我叫伍少祺,一起加油吧。」 决赛的出场顺序是依据复赛排名决定,排名越后面的越先出场,夜间比赛搭配灯光效果跟动感音乐很有看头,观众比白天更多,不论是随着选手的美技而发出的赞叹或是失手时发出的扼腕,听在隔离区的选手耳里能发挥无限想象,情绪也因为这一波波的音效变得越来越紧张,那种煎熬让人恨不得立马出去比一比算了。 「下一位选手杨东渝请准备。」 伍少祺明显感受到坐在身边的杨东渝浑身一震,唰地站起来,用一种从容赴义的表情走向门口。 「小东,加油,别怂啊!」伍少祺两手圈在嘴边喊了一句,但杨东渝完全没听到似的走往门外的光亮去。 小东结束下一个就是他了,那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伍少祺坐在那里静止不动都狂冒汗,指尖紧张到微微发抖,这样还要比个屁啊? 「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这句话,开始慢慢吸气,一二三四五,再慢慢吐气,一二三四五,好像真的有效,又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 「下一位选手伍少祺请准备。」 换他赴刑场…哦不,是战场了。伍少祺站起来走到门前等待出场,好了,他人生最后两条比赛路线要来了,一想到此,突然间就没那么紧张,成绩是好是坏又如何?终归是好梦一场。 门打开的时候伍少祺带着微笑出场,观众从初赛复赛一路看过来的都给他最高的热情,又是尖叫又是鼓掌,他觉得值得了,还萌生出莫名的自信,他向观众席微微鞠躬示意,然后从容稳健地走向墙面准备开始攀登。 其实一整天的比赛下来很耗费体力,不论是心理上或身体上,伍少祺爬前几个点就已经感到疲惫,前臂肌肉充血发紧,但他反复在心里跟自己说要好好享受每一刻。急促的呼吸放慢下来,身体很微妙地融合了许多极端的情绪,紧张但是从容,兴奋却又冷静,他没有别的招了,只能把教练叮咛的几句话在脑中重复播放,「手没力了就把脚踩高」、「保持信心」,他抬头用野兽盯猎物的眼神看向下个岩点,每次出手都精准不浪费一丝力气,一步一步攀向高处。 汗水从身体的每个细胞窜出,流过伤口时的刺痛感更让人血脉贲张,指尖早就湿了,但他没有再去粉袋摸一次粉的余裕,只能不断不断往上爬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战到最后一刻! 在离完攀点前大约四公尺的地方,他跳抓一个平滑的圆形小点时失手,「啊!」全场的观众惊呼一声,伍少祺不只身体连心脏也一起坠落,就这样吧,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确保员缓缓地把他放下来,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伍少祺再次转身向观众鞠躬示意,弯下腰时汗水沿着发梢鼻尖下巴滴落,只有他自己知道,落在台上的水珠里面,不只有汗水。 伍少祺在如雷的掌声之中走下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那颗还在激昂状态的心脏里混合了太多情绪,兴奋、解脱、落寞、遗憾,他从光亮的舞台走往黑暗,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岩壁。 如果可以,他想永远记住这一刻。 ☆、CH 14 下台之后杨东渝跟一票队员全冲上来把他围在中间又揉又抱,什么「伍少太强了」「帅爆!」「偶像!」高分贝喊得快把耳膜震破,石平不得不把赛程表卷一卷当头一个个敲下去:「给我安静点!别人还在比赛!」 后面三位选手不愧是复赛排名前面的,技巧耐力爆发力还有对岩点的判断都很准确,除了一位选手因为脚点没踩好意外在完攀前坠落之外,日本选手跟中法混血的尚恩都爬得极为优雅流畅,一项需要强大力量的运动让他们爬起来却如同跳舞般轻盈,精彩美技让全场连赞叹都忘了只顾张着嘴巴瞪大眼睛,直到完攀才回过神来,抱以浪潮般一波又一波的喝彩。 伍少祺跟其他观众一样震慑于美技当中,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这么一回事,他又羡慕又忌妒又特别特别不甘心,如果我也每天练习肯定爬的比他们好,如果再比一次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但偏偏没有下次了… 全部选手爬完路线后大会随即整理场地,工作人员布置好颁奖台,攀登协会的理事长先感谢赛事工作人员,感谢每位选手的精彩表现,然后清了清嗓子,像奥斯卡颁奖人一样神秘地看了看手上对折的纸张,弯起眼睛向台下笑一笑:现在来公布前三名的选手。 「伍少!你会不会是第三名?剛剛复赛第三名的那位决赛跟你爬一样高,不知道谁快?」杨东渝坐立难安地动来动去。 当两位选手攀登高度相同时,会依据攀爬时间来定胜负,攀爬时间越短者获胜。 「不知道,我可能比较慢…」伍少祺根本回想不起来比赛是他爬的是快是慢,那时太专注,没有心思注意别的事。 第一名毫无意外的是尚恩,唯一一位决赛两条路线都完攀的选手,冠军早是囊中之物,尚恩站在第一名的位置,没有过度狂喜或是张扬,领奖时也是浅浅且礼貌地笑着,越是如此平淡而且谦卑的反应,越显现出领奖人心中的抱负并不屈居于此,这只是运动生涯的开端,很多胜负得失的其中之一,不足以骄傲到忘形。 第二名是日本选手,一样是气定神闲地领奖拍照。理事长在宣布第三名之前顿了顿,短短的几秒钟都让伍少祺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总算理解那些在台下等结果的影帝影后是什么感受。说不期待是假的,别的选手可能还有几百几千场赛事能卷土重来,但他没有了,如果能抱个名次至少不会这么遗憾。 「第三名是…」 伍少祺听到全队包括他都深深提一口气,凝神以待。 「郑仁!」 理事长大声宣布的同时,会场有一个角落欢呼叫「耶」,有一个角落则是惋惜地「啊」了一声,尾音直直下坠。 「有些可惜了,但你还是表现的很好,」石平知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并不在意,他把手搭在伍少祺的肩上,捏了捏,「归队之后好好练习,之后多累积一些比赛经验,会越爬越好的。」 「真的好可惜哦…就差一点…」杨东渝对自己没什么失落感反而安慰他:「不过伍少,你没练都这么强了,真的很厉害!」 「我哪有强?这次是运气好,下次换你发威了,」伍少祺嘻皮笑脸地佯作无所谓,两手朝天打直,伸个懒腰:「搞了一天还真累!好久没爬这么多,明天肯定手酸。好了,东西收一收我要回家了。」 颁奖结束各方人马都陆续散场,石平跟安格丰指挥队员把帐篷内的东西搬上租用的小型巴士上。一整天下来,就算没有上场比赛的队员也因为情绪高昂又叫又跳而耗尽能量,一个个像是电力低下动不了的玩偶,动作神情都拖沓疲惫。 把最后一箱东西弄上车,石平看见伍少祺跟杨东渝拖着步伐准备踏上巴士,连忙喊道:「哎哎,你们两个别跟着上车!」 两人疲惫到接近痴呆,反应慢两秒之后才有志一同地「啊?」了一声。 「你们就不用跟着回学校收拾东西了,今天够呛的,我请安教练开车直接送你们回家。」石平往停车场的方向瞧了瞧,果然有辆车闪着大灯往这儿开过来,一个甩尾停在他们面前,石平把两人往前推了推:「上车吧,回家可以的话还是要拉拉筋做肌肉放松,不然明天有你们酸的。」 伍少祺跟杨东渝溜进后座,安格丰把车窗放下问石平:「载完他们要去学校接你吗?车子怎么还你?」 「不用来接我,直接回家吧,你也累一天了。」石平两手撑着车门框,略躬着身,路灯橘色的光线斜斜照在他疲倦却仍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我们俩个还要分我的车你的车?搁着吧,明天我不用车,星期一你来载我上班。」 「嗯,好,晚安。」安格丰点点头把车窗升起时石平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低聲说:「晚安。」 其实这动作是石平从大学以来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再见时都要来这么一下,放在平常安格丰也习惯了,但问题是现在还有旁人在啊!他全身紧绷,飞快地斜眼瞥一下后座乘客,还好伍少祺跟杨东渝各靠着一边车门累得东倒西歪,没注意到发生什么。 安格丰愤恨地松开手剎车踩油门,心想着交友计划得赶快加速进行,不然哪天又被这个人卷入感情的流沙中灭顶。 交代完地址之后,车还没开上路杨东渝已经瞬间昏了过去,歪成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也不妨碍熟睡,伍少祺则用额头靠着另一边的车窗,冰冰凉凉刚好让热血降降温,他眼睛闭着但脑中全是今天路线上的岩点,心跳还是怦怦怦地过度运转,比赛结束了,但身体还处于亢奋的状态。 安格丰把广播转到纯音乐的电台,爵士钢琴演奏缓缓流淌,他一路沉默安稳地开车,直到杨东渝家门口前才停了下来,转过头喊道:「小东,到家了。」 叫了几声但杨东渝连一根手指都没有被唤醒,倒是伍少祺睜開眼,推了推杨东渝的胳膊:「小东,小东醒醒,到家了。」推了两三下他才扭了扭,极不情愿地哼唧两声,眼睛勉强开一条缝,花了好几秒才认出这是自家门口,打个呵欠含糊地说:「教练晚安,我回家了。伍少,再见。」下车时踉跄一步,书包跟外套快垂到地上,摇摇晃晃进了家门。 车里剩下两个人,伍少祺不再装睡但也不想讲话,眼神放空看着车窗外这个城市的夜晚,车子越往家的方向开,映入眼帘的满是熟悉的街景跟商家,每天光顾的面摊、下课常买的凉水铺、从小逛到大的超市,想到不久后就要离开去陌生的地方,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全变的依依不舍。 等红灯时安格丰从后视镜里瞧伍少祺一眼,昏黄的灯光弱化了突兀的发色却张显了五官线条,像张特写的黑白人物照,照片主角的眼睛里写满了情绪,寥落、惆怅、哀伤,甚至有些消极,是因为比赛失利吗?也对,毕竟第一次参加较具规模的比赛,与名次失之交臂难免会失落。 「今天你比赛的表现出乎我意料,协调性跟爆发力都很超群,」安格丰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真的是虽败犹荣,你不用太过灰心。」 「哦。」伍少祺陷入在未雨绸缪的乡愁之中,根本没太在意安格丰说什么。 「你下星期一来复学,要找时间把之前没训练到的部份补一补,耐力也要练回来。」车子往十字路口前,安格丰放慢车速问他:「你家是要前面右转吗?」 「不用,前面路口停就可以了,我自己走进去。」伍少祺用双手搓了搓脸提起精神。 安格丰把车缓缓停在路边,拉了手剎车,往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医药箱里翻东西:「你等等。」他找出几瓶药膏药水,还有比赛中帮他包扎用的绷带:「这些你拿着,今天伤口裂开的地方难免又沾到汗水,回去洗好澡后从新上药包扎。」 「嗯。」伍少祺低眉垂眼地把东西收下:「谢谢。」 平常张牙舞爪的小斗犬现在像只打架打输泄了气的落迫败犬,说什么都乖乖应着安格丰反而不适应,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说:「就是一场比赛而已,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来学校我们再看录像检讨。」 伍少祺抬眼看着他眨了眨,路灯的光亮碎在黑幽幽的瞳子里像摇曳的烛光,他咽了咽嗓子,小声地说:「我明天不去学校了。」 「哦,家里有事还没处理完?」安格丰问。 「处理完了,我下周跟我爸去山西工作,起码一年不回来。」伍少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套:「这钱先还你,里面有四万块,我花掉了一万块,之后有了钱再请小东转交还你。」 安格丰看了看信封,抬头问他:「你爸是做什么工作?」 「他是木雕师傅,接了个修缮古迹的案子,要跟着团队去山西一年。」伍少祺把信封往他的方向送了送:「你拿啊。」 「你会木雕?」安格丰还是没接。 「不会。」伍少祺垂下眼睛:「我爸身体不好一周得洗肾两三次,我要跟去照顾他。」 安格丰把信封从他手里抽出来,也不看里面的钱,用拇指来回在信封摩挲,沉默一阵,又开口问:「你爸爸没办法自己去医院?」 「啊?」伍少祺不知道他要干嘛,闷声答道:「可以啊,他现在也是自己去医院。」 「那你去干嘛?」安格丰挑挑眉,不以为然地问他:「你爸希望你一起去?」 「…没有」伍少祺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解释:「但我不放心,两个人一起去也比较有照应…」 即使光线不够充足,伍少祺仍然清楚地看见安格丰翻了个大白眼。 「傻不傻啊你,人家都说不要你跟了,」安格丰手下不留情地拿起信封往他脑袋一敲,霸气爆表地说道:「不准去!你给我留下来!」 ☆、CH 15 「你大爷的!干嘛打人!」伍少祺捂着头瞪大眼睛,顿时精神全来了。 「我日行一善,把你敲醒啊!」安格丰挑挑眉,一副大义澟然的模样:「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课业你能在那边找个学校继续念,但攀岩呢?有几间学校有这种设备?运动员一个月没爬力量差多少你今天比赛应该知道,半年没爬基本上跟打掉重练差不多。」 伍少祺心里一沉,但还是梗着脖子硬气地说:「这我都知道,但我爸只剩我了,你懂个p!」 「他去赌博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你?」安格丰冷笑一声反问他:「会不会就是你太能够让他依靠了他才一再犯错。你父亲自己清楚这一点,对你也很内疚,所以想藉由去外地工作让自己离开这个环境戒掉坏习掉,让你过过属于你的生活,结果你还死皮赖脸地跟去?」 「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到底干你p事!」伍少祺吼了声,一拳搥在前座座椅上:「那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负责吗?」 「我干嘛要负责?其实你也不用负责,只有他才需要对自己的健康、事业、家庭跟人生负责。」安格丰自觉越说越激昂,他顿一顿缓了口气才继续说:「做为家人应该是要互相尊重并支持对方的决定,不是要跟在身边时时盯梢。就算分隔两地,你还是可以关心他,放假的时候去找他,这都不是问题。」 伍少祺抿着嘴死死瞪着他,肩膀剧烈起伏,好像极度不认同但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对峙了半晌,安格丰先打破沉默:「今天你比赛什么感觉?」 「没感觉。」伍少祺怒火未消,干巴巴地回答。 「你没感觉但我看得很有感觉,」安格丰整天下来也累了,他放松身体崁入驾驶座中,微仰着头看向前方,彷佛前挡玻璃上放映着今天比赛的片段,不知道被哪个画面触动,他先笑了笑才用低柔的嗓音说:「今天的你跟我认识的伍少祺完全不一样,像是被谁上身似的,又像一只被红布激发野性的斗牛,哧吭哧吭跺着脚、气场全开地要往前冲,那眼神可惜你自己看不到…真是…」他顿一顿,似乎在斟酙用语:「斗志破表,很动人。」 伍少祺对突如其来的称赞不知所措:「因为我想说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原来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拼的?」安格丰恍然大悟地哈哈笑了两声:「难怪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没拼到名次真是太可惜了。」 笑声结束之后又回归沉默,凝滞的安静让两人都欲言又止。 「那我回家了。」伍少祺拉开车门一脚踩了下去,在关上门之前低声嘟嚷一句:「再也不见。」 他下车后往自家巷口走去,末秋晚风微凉,他深深地吸满整个胸腔。 「伍少祺!」背后传来一声大喊,他转头看见安格丰倚着车门,一盏路灯当头打亮他全身,像是从天而降的使者:「伍少祺,你喜欢攀岩吗?」 喜欢。 他觉得他是喜欢的,没有哪件事能够让他如此专注如此义无反顾,淋漓的汗水是奔流的热血,心脏有力的跳动是生命的节奏,每一次跳跃他都觉得自己在飞。 「你敢不敢赌一下?」安格丰朗声问他,「留下来,全心练习好好训练,用一年时间看看能够走到哪里?」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剂强心针,伍少祺能感觉到左胸口皮肤下的鼓动,强而有力,跃跃欲试。 「你觉得我能闯出名堂来?」伍少祺沉默了半分钟,犹豫地问他。 「这谁也说不准,通常一件事情的成功需要很多人为跟运气的配合,」安格丰还是淡淡笑着,但目光灼灼,语气相当慎重:「但我会帮你,我们可以在可控因素上尽最大努力。你要知道,一个人能在喜欢的事情上努力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一生中没有几次机会。」 伍少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握,像是怕一个松懈,机会稍纵即逝。 「你可以回去想一想再做决定,」安格丰走回驾驶座那面,打开车门,看他还站在那儿不动,又补充几句:「你今年十七岁了,一个运动员要开始崭露头角的年纪,也是可以为自己人生做决定的年纪,我希望你认真思考要走怎么样的路。」 安格丰看着伍少祺拐入巷子见不到人才回到车里,他坐在驾驶座上想了想今晚的事,觉得自己也算的上是「安伯乐」了,只是不知道一番口舌之后能不能留住一只千里马。 前一天从早搞到晚,安格丰周日直接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严格说起来还不是自然醒的,手机在床头嗡嗡叫个不停,像十几只蜜蜂在头上飞,比蚊子更烦人。 他打死不睁眼反手捞半天才把手机拽下来,压到枕头下又安稳睡了半个钟头才真正醒来,天气凉爽加上难得的惰性,今天也没别的必要做的事情,那句话怎么说的?无事挂心就是幸福,他现在挺幸福的,懒在床上不急着起来,索性拿出手机划一划。 刚刚给他发一条又一条讯息的是「忘情水」罗翔,这厮经常就会给他丢一些十八禁的图片或链接什么的,不小心点开自己都会吓一跳。罗翔这人嘛是属于重口味的麻辣锅,应该跟自己这种清汤派的没兴趣,但偏偏每天在微信都能聊上几句,然后时不时就会问他要不要碰个面。 但他真是提不起劲儿啊… 二十四、五岁之前他还偶尔能胡天闹地的跑趴玩通宵,过了二十五岁之后还真没心思搞这些,彷佛在突然之间无法从中得到乐趣了,快乐的定义肯定是会随年纪改变的,他现在认为善待自己身体别搞什么通宵、好好过日子就很好,如果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频率对的上的人就更好了。 结果立刻就来了个对的上频率的人,安格丰才刚盥洗完毕就听见门铃声,果然一开门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的看见石平的脸。 「你来啦,」安格丰开了门也懒得招呼他,打着呵欠就往屋里走,「来牵车吗?不是说好明天去载你上班?」 「啧啧啧,没想到我们严以律己的安教练竟然会睡到快中午,」石平走在他家跟走自己家一个样儿,换拖鞋进厨房开冰箱一气呵成:「中午想吃什么?饿的话就煮面比较快,你要炒面还是汤面?」 「汤面吧…面少一点肉多一点。」安格丰把电视打开转到新闻频道,播报的全是些马路三宝或是哪儿的消费纠纷,他看了两眼就把目光转到在厨房里忙活儿的石平,那感觉很奇妙,很像在过日子但又不是他要的那种建立在爱情上的生活。 自己怎么这么难搞?安格丰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他思索着各类哲学性且没有答案的问题,例如:「这种像亲情的感觉会不会也是一种爱情」跟「经过这么多年石平会不会有所改变」,石平已经手脚麻利地煮好一锅西红柿肉丝面,还大火炒了两样菜,把食物端出来时对上安格丰若有所思的目光,笑了笑不忘记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突然发现我居家做菜的模样简直是新好男人的典范?」 「你今天来干嘛?不会是单纯想来大展厨艺吧?」安格丰走到桌边坐下,一边盛面一边问他。 「我的厨艺你从大学开始就没少尝过,再展露也就这个水平,再高层次也没有了,」石平低着头呼噜地吸溜面条,满口食物也不耽误说话:「主要是想找你一起看昨天比赛的录像,顺便讨论接下来训练方向有没有要修正的地方。」 哼,果然如此。 「石教练,饶了我吧。」安格丰没他技术那么好,硬是把口中面条吞下去才继续讲话,哀声叹气地说:「难得外面天气那么好,我想出去逛一逛踏个青什么的,别整天窝家里,回国以后我都还没到处走走呢。」 「行!待会儿吃完我们去隔壁公园逛两圈消消食,买杯咖啡再回来看影片好吗?我从昨晚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提升选手的岩感…」石平头也不抬自顾自的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对面安格丰无奈的苦笑。 好吧,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石平从美国回到国内还是石平,他们两个再怎么类似亲情也不会突变成爱情,原来除了频率相同之外还需要互相心动才能开花结果,不然只能当亲密无间的工作伙伴,除非他能接受在石平心里永远排名第二。 「不看影片,我说真的。」安格丰铁了心,「昨天比赛已经浪费一个休息日,今天就放了我吧,公私分一下好吗?你可以无时无刻为投入梦想但我不行。」 石平愣了一下,嘴巴吸着面条猛然抬眼看他,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安格丰:「你今天…心情不好啊?」 「谁说的,外面的天气好我心情就很好,」安格丰颇满意石平吃鳖的表情,开心地把面条吸溜的簌簌作响,捧着碗把汤都喝光光,碗底朝天往桌上一放:「我出门去享受阳光了!你慢慢看影片,跟梦想谈恋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蹭不上玄學,孤單寂寞冷… ☆、CH 16 结果石平还是跟安格丰出门闲逛去了,开车到城市近郊爬一爬小山,秋天是颜色最丰富的季节,红枫黄杏绿叶,东一丛西一丛的点缀在山头,在夏天跟冬天之间渐层出一幅五彩斑斓的画,美不胜收。 可惜石平这家伙只安份了一个钟头,不发一语背着手跟他慢步爬到山顶,风吹过耳鬓发梢非常畅意,安格丰椅着栏杆享受着「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红美景时,石平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或者只是忍不住了,突然又提起应该要安排队员做移地训练,或是多爬天然岩场才能培养岩感。 「你脑子里能不能有一刻放下这些东西?」安格丰先是仰天长叹一声,再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石平挠挠头,尴尬一笑满脸歉意:「扫你兴致了?那我闭嘴。」 「没有要你闭嘴,你可以说说别的事情。」他这个的反应让安格丰有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有些不忍心:「移地训练是不错的想法,爬天然岩场也的确比人工岩场更能培养岩感,我们上班时间再来规划看能不能利用寒假期间办天然岩场的移地训练。」 安格丰一附和他,石平瞬间死灰复燃,又兴高采烈地讲起来,下山全程说着几个适合的地点,又摇头晃脑地分析各个地点的利弊,预估要多少经费,就是个没完没了的疲劳轰炸。 「好了,各自回家,我不想听着训练计划配晚餐。」安格丰拒绝上他的车,挥了挥手就要走,但想想又有些不甘心,想忍一忍但终究没忍住,回过头来问他:「石平,我就是好奇问一问,你有没有除了攀岩跟工作以外的事情可以讲?」 「啊?」石平眼珠子转了转:「例如说什么?」 安格丰说:「随便啊,讲个笑话什么的。」 这下换石平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安格丰终于体会对牛弹琴的无奈,像叹气般笑了一声:「没事儿,今天睡太多觉把脑子睡懵了。明天见,拜。」 周一到学校,石平已经在器材室整理东西,昨天那点小疙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安格丰越来越觉得跟石平真的像家人,家人之间有些小磨擦过了就算了,正是他们现在的情况。 「我借了一间教室,待会儿让队员练完基础体能之后就去教室看比赛的影片。」石平拿出几块指力板:「这我从国外订购的,我想弄一块训练区块,把指力板、指力条都弄上去。」 「嗯,这想法不错,我正想加入指力训练。」安格丰把几块指力板翻来翻去看了看,脑子里开始构思训练方式。过没多久杨东渝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便喊:「教练好!」 「昨天回去有拉筋伸展吗?」石平看他无精打采蹋肩散腰的,想来是昨天拼过头了。 「有,但我今天手跟肩膀还是好酸,而且好累。」杨东渝拧着眉转转脖子扭扭肩膀,哪里都僵硬,像被辗过一样。 「正常现象,比赛时肾上线素发作,一下子用出超过自己所能负荷的力气,今天你好好休息,不用训练,待会儿看比赛影片就好。」安格丰往他身后瞧一瞧,「伍少祺没来?」 「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杨东渝眼角耷拉下来,带点恳求:「教练,你能不能去把伍少留下来?他爬得这么好。」 「再看看吧,」安格丰说:「你出去看看队员都来了没有,来了就先做动态热身。」 等杨东渝出去之后,石平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今晚去伍少祺他家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有没有机会留住这孩子。」 「那天送他们回家,伍少祺说他爸爸要去外地工作,他可能会跟去,大约一年左右。」安格丰拿出几个重量不一的杠铃,放在推车上准备出去。 「那他不练了?要放弃攀岩了?」石平一听就急了眼。 「放心,我能说的都说了,但是我觉得要留给他选择的空间,」安格丰将用具推出去反手把器材室的门关好,跟石平面对面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如果我们把他硬留下来,但是他的心不在此,所有的训练都会事倍功半。」 「我懂啊,但还是觉得可惜呗。」石平长跟他并肩回体育馆去。 结果直到练习结束伍少祺都没出现,安格丰知道这是没戏了,多少有些遗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好了,大家去喝个水,十分钟后到301视听教室集合。」石平吆喝着:「我们来看比赛影片做检讨。」 跟各种耗力费劲儿的训练比起来,看录像带听起来轻松多了,大伙带着运动饮料和零食谈天说笑地来到视听教室,像是要来看电影似的。 「吃东西喝饮料没关系,但影片要认真看,这个跟考试完订正错误一样重要,」石平把屏幕接上计算机,选定好播放内容,看满间欢乐零食乱飞的样子,故意板起脸来说教:「看影片能学习到很多东西,待会儿我先放第一名选手攀爬的影片,再放小东跟伍少的,你们要说出有什么不同。」 石平是那种就算板起脸来也没什么威吓效果的人,队员不怎么当一回事儿,照样嘻嘻哈哈,只有小东坐直身子严阵以待,安格丰看了有些感动,一个人态度能决定很多事,把这些细节都当一回事的人才有可能成功。 虽然大家都在比赛现场看过尚恩爬路线,但那时情绪高昂胜负当前,谁也没注意到细节动作,现在影片播出来,大家能够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去检视,同样的岩点,尚恩能用几秒钟的时间判断出最省力的解法,这个解法不一定适合每个人,因为每个人的力量、身高、柔软度都不相同,尚恩了解哪个方法最适合自己。 「虽然在攀爬之前选手可以先观察路线,但是在下面看跟真正爬上去还是有所不同,有时候岩点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好,或是你以为可以在展臂范围内抓到的点实际上却抓不到。」石平说:「当现实跟想象不同时,就要在几秒钟之间随机应变,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有人可以立刻找出适合的方法,有些人不能?」 「应该是经验吧?爬得多就知道了。」其中一个队员答道。 「对,爬路线的经验多,脑子里的数据库就多,所以以后我会让大家多参加外面的比赛,吸取不同路线的刺激。」石平站在屏幕前面,目光炯炯看着每个人:「大家平常在爬岩时也要注意,多远的距离是自己伸手能抓到的,比赛中如果等伸出手才发现抓不到,又多浪费一些力气。」 接着看杨东渝跟伍少祺的攀爬影片,初赛路线的动作都很果决,但到了决赛,路线难度增加后,果然有好几步都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出手,无形之间浪费许多体能。 「因为大家岩龄都不长,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最好的动作,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石平把影片按暂停,又回放一次尚恩爬决赛路线让大家比较一番:「要有好的岩感,除了参加比赛增加经验外,多爬天然岩场也有帮助。人工岩场会因为岩点的位置而限制住攀爬者的动作,但天然岩场不同,只要你抓得住或踩得住,哪里都可以是脚点手点,这时候攀爬者要学习找出最适合自己的地方踩或抓,更能训练岩感。」 「所以我跟石教练安排下个周末带你们去户外攀岩。」安格丰默契十足地接着说:「当天来回,可以参加的队员举个手。」 「算我一个!」教室后方传来一声低喝。 「伍少!!」杨东渝转头一看见声音来源,就从椅子蹦起来大叫:「伍少!你要归队了?」 伍少祺穿着校服走进来,不像以前衬衫总是皱巴巴地敞开几颗扣子,衣摆要扎不扎没个正形,他今天衬衫西裤是烫出纹路直挺挺的,穿的非常整齐精神,活脱像个高一新生第一天来报到才会有的整洁干净。除此之外,他最显眼的那个彩色头不见了! 伍少祺之前走颓废痞子风,整个脑袋五彩缤纷不说,浏海长的直戳眼睛,盖头盖脸看起来极不清爽,现在不但把头发染回黑棕色,还剪个虽然不至于是寸头,但整个额头都能亮出来的短发,本来贴在眼角的蹦迪也撕掉了,整个人脱胎换骨,好像一日之间从街头小混混蜕变成活力高中生。 「刚刚去办复学花了点时间,来晚了。」仅管全身焕然一新,伍少祺那酷酷的表情依旧,只有跟杨东渝对上眼时勾了勾嘴角,当作打招呼。 「欢迎归队,」石平面露欣慰地笑了笑,「很高兴你没有离开。」 「没拿到名次太讨厌了,」伍少祺从教室后方往前走,瞥了一眼屏幕,正好定格在尚恩完攀的瞬间,他伸手一指,说:「我觉得我可以爬的比他好。」 「有拼劲是好事,但实力要靠经年累月的训练累积,」安格丰双手抱在胸前,笑着提醒他:「你一个月没爬,要补的东西很多。」 「没问题,放马过来,」伍少祺眉宇间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猖狂,猖狂里又透着坚定,他看向安格丰,像是在回应那天晚上的对话:「我要变强,我要闯出名堂。」 「变强不是用说的,」安格丰眉角一扬,非常挑衅地哼笑一声,「你得用行动来证明给大家看。」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充满未知数的户外岩场了(搓手) ☆、CH 17 那天看完录像之后,石平以慰劳大家比赛辛苦为名,招待全体队员去吃自助火锅,免费夹料吃到饱的那种。石平为人海派,决定要请客就不会吝啬钱包,选了家中等价位素质还不错的店家,好在带一群还在发育的运动员去吃到饱的店绝对不会归本,店员补肉盘的速度赶不上他们拿盘的速度,店长看他们才开吃半小时桌上的空盘快速迭出好几笼圆柱,当下脸色都黑了几分。 伍少祺坐在杨东渝旁边终于放下平常那些酷酷冷冷的面摊表情,大吃大笑总算符合十七岁的男孩儿应有的模样,特别是没有了那颗扎眼的彩色脑袋,气质上有物理性转变,安格丰发觉这小鬼其实五官浓烈鲜明,斜挑的两道剑眉和乌泱泱的圆眼珠子蕴含着喜怒哀乐,是英气十足那一派的长相。 「你那晚送他们回去时说了什么?伍少祺怎么肯留下来了?」石平掐着秒数涮肉,很准确地在最嫩的时候捞起放进安格丰碗里。 「求他呗,还能怎样?」安格丰大方享受他的服务,嘴上不忘耍贱:「我跟他说,他如果不留下来的话,石教练这铁铮铮的汉子会流下男儿泪。」 「嘿,不说就不说,还打趣我。」石平早习惯他的讲话方式,嘿嘿笑了两声,瞥了眼另一桌吃吃闹闹欢腾的不可开交的孩子们,有感而发:「那天看他们两个比赛,技术上显然还差一个等次,但那种纯粹而且没有包袱的冲劲,真感人。虽然最后没有拿名次,但我相信持续练下去一定大有可为。」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以茶代酒作势要跟安格丰碰杯:「不论你说了什么,谢谢你把他留下。你真的是我的福将,这一路走来都是如此,谢啦,老搭挡。」 「不客气,老搭挡。」安格丰拿起玻璃杯跟他碰了碰,仰头喝茶时垂眼看着石平,短短可能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却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那感觉像是在之前一直翻不过去的高墙墙角边儿发现了一扇门,他打开门走过去,再回头看过往种种都已是云烟。 他跟石平最合适的关系就是「老搭挡」三个字,安格丰认清了也放下了,多年悬宕的一颗心终于踏实。 店长在他们第三次扫空架上的食物时宣布本日营业时间提早结束,因为没有东西可以卖了,队员人手一只冰淇淋甜筒走出店家,还有人怂恿石平要续摊再去撸个串。 「我不去了,今天得早点回家。」伍享中明天要出发去工作,伍少祺不想太晚回去。 「我也不去了,饱的都快吐了。」安格丰边揉着肚子边指使伍少祺:「你叫个车,先到你家再到我家。」 伍少祺瞥他一眼,不很甘愿但还是把手机拿出来叫车,等其他队员已经推着石平闹哄哄地走远了,伍少祺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上次借的衣服,还你。都洗过了。」伍少祺通常称呼石平为石教练,但却鲜少叫安格丰为教练,大概是两人认识的开端太奇葩,他一直没法把安格丰当长辈。 「你留着吧,我那里一大堆运动服厂商赞助的衣服,穿都穿不完,你跟我差不多高,下次再带一些给你。」安格丰双手插兜原地转起圈来,哀哀叫道:「哎哟,吃太饱了。」 「厂商赞助?」伍少祺不解。 「我之前在美国是一位知名网球选手的体能训练师,他的赞助商固定赠送当季衣服球鞋,整个团队都有份儿,家人帮我整箱整箱寄过来,房间里堆着呢。」安格丰认真的在转圈圈消食。 伍少祺想起那个被他偷走的钱包,里面装的都是英文证件和大迭美钞,不禁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带攀岩队?在美国应该赚的比较多吧?」 「对啊,赚的多也累的多,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样,要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安格丰笑了笑:「职业网球员一年四季都有赛事,全球飞来飞去,不管你有没有时差都得打比赛,经年累月下来每个选手不仅身体带伤连心里都非常疲倦。我们这些幕后团队必需随侍在侧,要做到让选手在身心都发挥最大能力,但又不至于受伤。」 「其实跟那位选手的合作很愉快,但终年四处奔波还真有点累人,身体也有些状况。我想休息一阵子,正好石教练接下攀岩队,想用外国那套科学化训练培育你们。他这个人啊做梦从来不嫌大,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你们推向2020东京奥运的舞台。」 「奥运!?」伍少祺惊呼一声,这也太遥远了。 「嗯,东京奥运新增攀岩项目。」安格丰停下脚步,摸着肚子长吁一口气:「天啊,总算舒服一点了,暴饮暴食真是伤身。」 「你是说…我们有可能成为国家选手?」伍少祺还在震惊之中。 「一个远大的梦想就跟海岸边的灯塔一样,也许遥远,但能让你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安格丰看远方有辆出租车冲他们直直开来,便问:「是这辆吗?」 伍少祺拿手机对了车号没错,两人上车,安格丰看他似乎被成为国手这个远大的目标给怔魔了,不禁觉得好笑:「我跟石教练都很高兴你决定留下,这几周先把之前的练习补回来,后来石教练会再视情况安排你们比赛,实力必须一步步累积,绝非一步登天。」 「好。」伍少祺点点头,有了远大目标又有近期规划,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看得见接下来的路。 「你爸明天出发?」安格丰犹疑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那你家里…」 「剩我一个,我爸妈离婚好几年了,我妈另外有新的家庭。」伍少祺并不避讳,坦然答道。 「难怪你之前想跟去照顾他…没想到你看起来是个叛逆小子,责任感还挺重的。」车子已经行驶到伍少祺家附近,安格丰把手机拿出来:「加个微信吧,虽然十七岁四舍五入算是大人了,但以防万一,难免有些需要真的『大人』出面的事。」 「例如什么?」伍少祺加了他:「AGF…这是你?」 「例如你要是作.奸.犯.科被送到警察局的话,总需要有个大人去做保。」安格丰讲的云淡风清就事论事,但伍少祺知道他这是旧事重提,针对那晚在酒店卖药包的事。 「少咒我,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那就好。」安格丰笑了笑,伸手往他脑袋撸一把:「这个洗心革面的造型很帅,我很喜欢,老实说你以前那个发色啊…简直是灾难。」安格丰摇摇头,鼻子眼睛都皱起来,彷佛光是回想那造型都让他难受。 「我哪天心情好又染回去,烦死你。」伍少祺躲开他的手,往自己那边车门靠去,想了想刚刚安格丰的话,又想起那天在酒吧安格丰和一个男的在约会,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他稍稍压低嗓门给自己做个澄清:「那个…你说『你很喜欢』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呃…我是…喜欢女生的纯爷们…」 安格丰皱眉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顾前面开车师傅侧目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到直不起腰,眼角犯泪:「哎哟,不好意思,没有不敬的意思…哈哈哈哈,但我对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没有任何兴趣,哈哈哈哈,你好好当你的纯爷儿们,我自有我的交友圈。」 「哦,那就好。」伍少祺被他笑的有点脸热,不怼回去不甘心:「所以你喜欢那天酒吧里那位?看不出来你喜欢纤细妖美的类型。」 「我喜欢的类型极广,纤细妖美到粗犷豪放的都可以,但未成年的小屁孩儿不是我的猎艳范围,」安格丰努力想收起笑容又忍不住呵呵泄露两声:「咱们的关系就是教练跟选手,你可以放心。」 「到喽。」开车师傅神色诡异地从后视镜看他俩一眼又撤开。 「我…回家了。」伍少祺打开车门:「拜拜。」 「劝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个觉明天准时到学校。」安格丰潦草地挥了挥手:「拜啦。」 伍少祺回到家中,客厅里放着旧式软布行李箱被塞得很满,爸爸一手按着才能拉上拉链,旁边还有木雕用的工具箱。这画面看在伍少祺眼里,一半欣慰一半哀伤,欣慰的是老爸终于振作起来,这准备好好干活儿的样子他好久没见到了,但又对于即将而来的分离感到担忧。 「明天几点的车?」伍少祺没有外露情绪,平静问道。 「六点半的车,估计从家里五点多就得出发去车站。」伍享中清点着工具箱里的东西,侧脸对他笑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学校上课。」 也就是说他明天起床时家中就剩他一个人了,伍少祺心里沉了沉,在伍享中身旁蹲下看他收拾东西,叮咛的话连串说个没停:「冬天保暖外套袜子带了吗?你去那里的医院记得先把这边的药单给医生看看,肾不好要吃清淡一点,酒是千万别再喝了…」 「不再喝酒了,我知道就算我发誓你也不相信,但是儿子啊,这次我是认真的。」伍享中在口袋里摸摸索索,抽出一条链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希望老爸不在你身边时这个可以保佑你。」 中式暗红色穗炼吊着一个椭圆形暗褐色的木质坠饰,上面刻了他看不懂的符号,有种神秘的图腾感。 「上次有个客人告诉我说这是梵文,念做嗡阿吽,听说是很圆满很有力量的意思,深层的含意我也不懂,总之是个祝福,你戴在身上趋吉避凶。自个儿在这里生活不要亏待自己,我每月打钱回来,营养的东西买来吃,别太节省。等年底看看要是有假期我就回来,或你过来玩玩也行。」伍享中没喝酒时沉默寡言,喝了酒则时常发疯乱闹,父子之间这么正经说话的时刻不多,伍少祺默默听着,心里一阵一阵发酸。 「知道了,我都多大的人,打理自己没有问题。」伍少祺眼眶发热,扭头往行李箱里又翻又看,转移话题:「羊毛卫衣带上了吗?手套也得带着,之前给你买的保健食品放进去了?」 「都放了,我差不多要睡了,你也去弄一弄睡觉吧。」伍享中按住他的手,「咱们父子俩都学习相信对方,好不好?」 伍少祺那晚彻底失眠,以往爸爸出去喝酒赌博常常夜不归宿,工作也有一搭没一搭,他总觉得有这个老爸跟没有一样,但等老爸真的要离开了,他又心堵得慌。 最后浑浑噩噩不知道几点才睡过去,感觉才阖眼不久就听到楼下大门的开关声,他猛然睁眼从床上蹦起来,跑到窗边正好看见父亲拖着行李一路前行,最后消失在早晨的清雾中。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最近是考试周?祝大家顺利! 今天跟基友聊天,发现咱俩是为爱写文的模范,单机作业都还写的自得其乐,傻蛋两个。 對了,下次更文是星期二 ☆、CH 18 独立过活的第一个早晨,伍少祺买了双份澎湃早餐犒赏自己,又是煎饼果子又是烧饼油条,把肚子填满就不会哀春伤秋娘们唧唧的,伍式哲学如是说。 伍少祺从没想过穿着制服跨入校门是这么愉快的事情,以往老是因为发色不合格被拦下,但现在,他一头黑发配上一身规规矩矩的制服,昂首阔步大大方方地走进知识学府,秃发肥肚的教务主任一时还认不出来,他主动扯着嗓门喊:主任好!那宏亮的气势可精神着。 教室依旧吵的能把屋顶掀了,杨东渝在走廊上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一见到他,本来皱成橘皮的脸上绽开笑容,立马迎上来:「靠,我还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 「不会不会,本人从此潜心向学,老师教书我当做修行,保证毕业那天涅盘成佛。」 伍少祺笑嘻嘻地架住杨东渝的脖子往教室走,好几个同学许久没见前来哈啦打屁,还是学校最好,同学之间没有金钱纠葛没有利益关系,聊天就只是聊天,直接单纯。 他仍然坐在原本的座位,把书包往位子上一扔,先去教务处办复学手续,伍享中给他留一笔钱,学费杂费缴出去就所剩无几,承办员问他:「要订中午团膳吗?」 「订吧!」伍少祺捏着几张钞票交出去,为了让自己不再有其他妄想好好在学,二话不说订了团膳,就算为了糊口饭吃他也会好好待学校的。 「小伙子你能复学太好喽,多少人休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承办大妈熟练地唰唰数着钱票子还不耽误聊天:「人能学习的时间只有那么点儿,错过就没有喽。」 「是是是,我要天天学习,天天向上。」伍少祺深表认同,又跟大妈聊了几句,上课钟响才回教室。 他几乎是面带微笑地把课本文具一件件放进抽屉里,这堂是数学,伍少祺史无前例地从头听到尾,懂不懂是一回事,那沉醉的神情还以为是神父在宣道布施。但下一堂地理课就不行了,人口分布土壤组成真他妈无聊的要命,伍少祺瞪直眼睛,目光落在地图上面标着山西太原的小圆点上,这个点也不知道老爸到了没有。 高涨的学习情绪差不多要被消磨光的当头,终于午餐钟响了,坐前头的杨东渝像以往一样拿了便当之后把椅子一转,跟伍少祺面对面吃饭。 「今天的团膳有鸡腿,伍少你返校第一天运气真不错。」杨东渝吃自己的便当看着别人的便当。 「团膳有鸡腿也是团膳,哪比的上家里人准备的便当?」伍少祺也是吃着嘴里的看着他人的,「你妈天天给你带的营养均衡的,羡慕死我。」 「那…以后我叫我妈多准备一个给你?也不是什么难事。」杨东渝提议。 「别!」伍少祺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就忙着阻止他:「我团膳费刚缴呢!妈妈的爱心你自个儿享用吧。」 吃完午饭休息一小时,下午体育班的学生不上课而是各自练习专长,伍少祺刚换完运动服,手机发出讯息通知,老爸在那头的车站自拍一张,太阳大到他只能瞇着眼。 老头子眼角皱纹越发多了,但竟然也有另一番沧桑的帅气,他常听邻居的长辈们说年轻时没被酒精泡过的老爸是很有颜值的,自己算是继承到七八分吧?伍少祺把手机镜头转成自拍模式,琢磨着角度也拍一张帅照给老爸传过去。 咔擦一声,镜头里赫然多一个人! 安格丰不知道不知何时走到伍少祺身后,算准时机在按下拍照键的瞬间凑到他旁边,硬是让独照变成合照。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伍少祺没想到后边儿有人,被吓狠了,怒骂一声。 「复学第一天心情好到需要拍照留念?」安格丰有点痞劲的乐着:「那我这个把你拉回正途的恩人不正好应该一起入镜?」 「我传照片给家人报平安,你乱入什么!」伍少祺碰上这人就是望天无语,他把手机收进兜里,头也不回地往体育馆走。 「那也行啊,」安格丰悠哉走在后头:「你正好跟家人报告说这位是你的恩师。」 伍少祺决定不理他一路奔入体育馆,几个队员看见他归队,热情地围了过来,也没问他前段时间哪儿去,只是称赞他那天比赛的条件还有抱怨现在教练的训练有多惨无人道,讲的太忘我以至于没看见铁血教练就在他们身后。 「咳!聊天要聊多久?热身呢?拉筋呢?」安格丰冷冷发声:「今天的训练会非常惨无人道,最好热身做足,以免受伤。」 嗤!队员们各自在暗地里做个鬼脸,心如死水闷声做着热身操,石平一走进来就感受到这股无声诡异的氛围。 「这群小鬼怎啦?知道要奋发图强了?」他问安格丰。 「他们知道大难临头了,」安格丰神色不明地一笑,又对正在压腿转肩的伍少祺扬了扬下巴:「今天伍少祺归队,得好好给他补课。」 热身结束后安格丰先给大家讲一段周期性训练的基本概念,攀岩在外行人来看,以为只要孔武有力手臂有两块大肌肉就能爬得好,但其实攀岩最重要的是脚,脚能帮手分担掉多少力气以及脚踩在哪里身体才会平衡是重点,全身上下肢以及核心肌群通通要有好的发挥,才能爬得好。 所以安格丰的训练内容除了基本的手臂耐力外,跳跃时候要有的爆发力,在岩点之间移动需要的平衡感,抓一些小点时要有的指力,通通囊括在训练内容里面。周期性训练就是分阶段把有氧的耐力、无氧爆发力还有指力、动态跳跃都练起来,把攀岩所需的能力做整体性的提升。 「所以接下来两周我们会集中在有氧的耐力练习,」安格丰指着训练墙说:「现在全部队员都上墙,随便抓什么岩点都可以,从墙的右边移动到左边,再从左边到右边,没爬满四十分钟不能下墙。」 训练墙只有四、五米的高度,队员不用穿吊带绑绳子,穿了岩鞋就可以开始爬,墙面外倾大约20度,不算很斜,加上安格丰没限制他们抓什么点,大伙尽情往好抓的岩点抓,前面十分钟算是轻松惬意,但还没爬满二十分钟,大伙开始有些吃不消了,其中最吃不消的当然是许久没练习的伍少祺。 「还有多久?」伍少祺抖着嗓子问,他觉得两手的小前臂像被灌了铅,又僵又硬,连最大最深的岩点他都快抓不住,汗水簌簌湿了他的前襟。 「才过一半的时间,加油。」安格丰说:「手酸的时候越要注意自己有没有做出最省力的动作,还有不要忘记呼吸,要让氧气到肌肉里。」 天! 他都快不能呼吸了还要怎样让氧气到肌肉里?因为抓不住点所以全身绷紧,反而耗费更多力气,度秒如年差不多就是这样,也许可以硬撑三分钟,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再撑二十分钟。 「碰!」伍少祺果然成为第一个撑不住来墙上落到软垫上的人。 「快回墙上去,不要休息。」安格丰手里拿了根水管粗细的竿子,用竿头戳了戮他:「快上去。」 「我没力了…」伍少祺把汗水抹在肩头。 「没力也要上墙,快点。」安格丰催促着。 伍少祺在心里骂声娘,咬着牙又爬回墙上去,但没力就是没力,还撑不到二分钟又掉下来。 「掉下来要立刻回去,别让我再说一遍。」安格丰用竿子敲了敲他的肩。 「就说没力了,我一上去还是要掉!」伍少祺喊道。 「其他人都没掉,你为什么会掉?」安格丰厉声说:「你心里一直想着没力没力,而不去想出省力的动作,当然会掉。」 操!伍少祺蹭地站起来又爬上墙,大概是好胜心跟怒气互相激将,这次撑了三分多钟才掉下来,他没等安格丰提醒,立刻又回到墙上。 「很好,记住手酸的感觉,忍耐它克服它习惯它。」安格丰一边走动看队员的动作,竿头在掌心敲着:「人的忍耐力也是可以训练的,你觉得忍耐不住的时候,要告诉自己再撑一下。」 过三十分钟之后陆续有其他队员掉下来,个个都是二话不说又上墙去,十一月多天凉的很,但每个队员衣襟尽湿,手心更是滑的不象话,只是大伙儿都眦目瞪眼地咬牙撑着,嗯嗯啊啊喘着粗气,就是死死扒住岩点不肯落他人之后。 「好了,时间到。」安格丰掐着定时器:「大家下墙吧。」 全员立马松手直直落在垫子上大字型躺平,汗水很快地在垫子上印出大字型轮廓,好像刚刚做完桑拿似的。 「累了吗?」安格丰垂眼看整排躺平的队员,无情宣告:「休息15分钟之后再上墙20分钟。」 「啊啊啊!教练饶命啊!」下坠曲线的哀号声哄然响起,安格丰邪恶地笑了笑:「求饶对我没用。所谓教练就是叫你练就练!懂吗?还不把握时间喝水。」 十五分钟后,伍少祺如一坨烂泥似的重新上墙,本以为第二轮会连五分钟都撑不住,没想到却奇迹般地撑了十五分钟才掉下来,其他队员则一口气做足二十分钟,莫非是回光返照了? 「有没有觉得身体比较适应这样的强度,对酸痛的忍受度都也提高了?」安格丰看着大家:「不要小看身体的适应能力,不要随便就觉得做不到。」 一群刚刚经历地狱又爬回人间喘息的运动员体会到一些皮毛,良药苦口,训练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好了,」石平拍拍手:「休息过后开始爬路线。等爬完路线我们还要练习打绳结跟绳索转换,为下周末去户外爬岩做准备。」 讲到这个,大伙儿当做要去郊游踏青兴奋地吱吱喳喳,石平拿着竿子在岩壁上敲了敲:「户外攀岩危险性跟不可控的因素很多,大家不要开玩笑,安全第一。」 「接下来几天我会说一些户外攀爬的安全观念。」石平又说:「你们没有户外架绳的经验,所以这次会由我跟安教练架绳,然后大家再跟攀。」 安格丰要架绳?石平常常上岩墙示范路线,可是安格丰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攀爬过。伍少祺眼睛一飘看向安格丰。 唔…突然有些期待下个周末快点到来。 ☆、CH 19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手贱查了查跟有毒相关的文名,结果出来一大堆,于是我就把文名给换了。 另外目前是隔日的早上八点更新,偶尔会蹭一下玄学,请大家不要介意。 「伍少,你打的团膳不吃啊?」中午下课钟响,杨东渝一转头发现伍少祺趴在桌上,心里警钟狂敲,深怕他又遇上什么困难:「有事讲出来我帮忙想想办法,你可别又休学了。」 「我就是困,待会儿再吃,先睡一下。」伍少祺头也不抬,翁声翁气地说:「下午开始训练前半小时叫我。」 杨东渝看着他的发旋儿,皱了皱眉,把多带的一瓶酸奶轻轻放在他桌上。 伍少祺睡到训练开始前十五分钟才醒,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把中餐跟酸奶扫进肚子里,换好运动服赶到体育馆,大伙儿已经自动自发地在做热身。 吃的太快,他一弯腰一压腿就觉得食物快从嗓子根儿蹦出来,不得不挺直腰杆揉一揉肚子,打个嗝顺顺气。 「伍少,昨晚没睡饱?刚看你困的。」杨东渝两手在背后合掌,一边做阔背肌跟肩胛骨收紧的动作,还不忘了关心他。 「我之前酒吧的工作停了,那里环境太复杂,现在改成早上去送报。」伍少祺又一个呵欠:「每天三点半起床,困死我了。」 「你这样太累了吧?」杨东渝歪着头看他:「训练这么操…」 「还行,」伍少祺笑了笑:「刚刚补眠一个钟头,现在精神啵儿棒。」 「暖身要认真,好的热身能避免运动伤害,别只顾着聊天。」 魔鬼教练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伍少祺跟杨东渝对看一眼心照不宣地各自拉筋,没办法,安格丰对热身的要求很高,以前队员随便甩甩胳膊转转脖子就算了事,现在全套做下来快一个钟头,而且安教练亲自督导,每个动作都要到位,一点儿马虎不得。 「暖身完毕来这边集合。」安格丰等大家坐下来后,发给每人一册小本子,里面按照日期一天一格:「以后要将每天训练内容做成记录,不能光凭印象或凭感觉,『今天似乎状况比较好』『今天有些疲累』,这种感觉都未必准确。」他眼珠子一转,盯在伍少祺脸上:「伍少,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大概…有一点。」突然被点名,伍少祺傻傻答道。 「就像这样,没有数字化记录我们就只停留在『大概』『好像』『可能』的阶段,」安格丰把本子内页摊开示意:「以后要把体重体脂也记录下来,如果可以,最好连每天睡眠时间也写一写,这是了解自己身体状况的方式。不要乱填,我每周五会收本子回来检查。」 等安格丰训话结束,石平办了个模拟比赛让大家互相较劲,顺便当作最近练习成果的验收,虽然全队就六个人,但是比赛规模再小都是比赛,失手就没了,大家仍是卯足劲儿在斗智斗勇。 「这小子越来越有模有样,」石平看伍少祺爬路线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最近耐力渐渐练起来,仓皇出手的比例下降很多,整体稳定性提高不少。」 「不要满足于现况,年轻人有很大的潜力。」安格丰拿着手机在录像,看着屏幕里的伍少祺皱了皱眉:「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瘦了?等一下叫全部队员都站上秤子做记录。」 模拟赛也是三条路线,唯一全部都完攀的就是伍少祺。最后一条完攀后他神气地转身朝大家振臂呼喊,队员也配合地乱喊乱叫,全场很嗨,但当确保者把伍少祺缓缓放下来,他却在着地时一个踉跄腿软,还好赶紧用手撑着地板才没跌倒。 「伍少!还好吗?你脸色有点发白?」确保者是杨东渝,慌乱地伸手搀了他一把。 「没事,只是没站稳而已。」伍少祺解开绳结,往场边的置物架拿自己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刚刚那阵晕眩来的突然去的也快,没几分钟他已经缓过劲儿来,看来身体还没习惯这种贪黑起早的步调。 「好,大家辛苦了,以后定期会有模拟比赛,做为每个阶段训练成果的验收。」石平让大家坐下休息:「今天本来还要再做一些腿部肌力的训练,但刚刚安教练说明天要去户外攀岩,今天让你们休息,待会儿做做舒缓筋骨的伸展就可以回家了。明天早上六点半校门口集合,带好保暖衣物,不准迟到!」 「等等,回去之前大家来秤一下,记录在本子里。」安格丰把电子秤拿出来放在前面:「脱鞋脱袜子站上去。」 队员陆续站上秤子,「李信邦,172公分,65.5公斤。」安格丰低头看着数字,石平帮队员记录在本子上。 「下一个,杨东渝,175公分…嗯,68.1公斤。」 伍少祺是最后一个,刚喝了满肚子水饱,不知道会不会量起来太重。 「伍少祺,180公分…67公斤…」安格丰拧着眉又再确认一次显示的数字,「67公斤…以你的身高来说,这体重偏轻。」 杨东渝正蹲着穿鞋,一眼看见数字,口直心快地说:「伍少,我记得刚开学时健康检查你还有70,怎么掉这么多?」 「轻点儿不好吗?在墙上时能给手臂省点力。」伍少祺对这个数字有些出乎意料,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谁不都是偶尔瘦偶尔胖的?他套上袜子,脚戳进鞋子里扭一扭就穿好了:「教练,秤完可以走了吗?」 安格丰把本子一一发还给队员:「其他人可以走了,伍少祺你帮我把绳子跟训练用具搬回器材室。」 伍少祺拽着书包往大门奔了三步,听到安格丰的指使又耷拉着肩膀走回来,跟安格丰一人抬起篮子的一侧往器材室走。 「这边我来关灯,你们把器材收好就可以走了。明儿见!」石平从后方喊了一句,安格丰头也不回,抬起手胡乱挥两下当作听到了。 走到器材室不过一百公尺,伍少祺反手勾着篮子走在前头,呵欠连篇,摇头晃脑,累的连脚步都抬不起来,鞋底磨擦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眼眶里漾起阵阵水花,一个没注意脚尖踢到器材室前的台阶上,身子往前一倾,脑袋敲在门板「咚」了一下。 「哎哟」伍少祺揉了揉脑门。 「你这样搭公交车回家会不会一路睡到终站?」安格丰把器材室的门打开,回头睨他一眼:「你回Mars工作了?」 我就知道,特别留下来肯定是要训话。 伍少祺瘪瘪嘴:「没有。」 安格丰三两下把用具归位,转身看伍少祺满脸不耐准备开溜,大脚一跨抢先挡在门口,伸手横在门框上,不让他走:「没有?没有你会困成这样?」 「你怎么管的比我爸还多?」这搁在平常肯定能互吵互斗一番,但伍少祺现在太困了,毫无战力,潦草回答:「我不偷不抢不卖.药不混声.色.场所,就是每天早起送报,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困啊,安老大。」 「你去送报?现在还有人订报纸?不都手机上看一看就好?」安格丰觉得这家伙怎么净干些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那是您不知人间疾苦,许多老爷爷老奶奶特爱看报纸,不然整天不知道要干嘛。」这出生豪门的海龟教练果然活在另一个世界。 「你明早不用送报?」 「我提前请好假了,」伍少祺低头看了眼他横在门框上的手:「请问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安教练。」 安格丰把手放下来,关了器材室的灯:「我送你吧。这个点坐公交车不方便。」 那倒是真的,过了晚上九点之后班次减少,他家又住的远,折腾到家都不知道几点钟去了。 伍少祺跟着安格丰的脚步往停车场走去,他把手机拿出来刷开屏幕,这几天老爸没传讯息,不知道工作顺不顺利身体好不好。 深秋风寒,刚刚在体育馆里一身热汗没感觉,现在冷风一阵阵穿过薄薄运动外套往骨头缝里钻,他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安格丰走到白色SUV前,叭叭两声解开车锁。 「这不是石教练的车吗?」伍少祺问,石平的车他们攀岩队都认得。 「对,他另外跟学校申请了一台九人座的车,载队员或载装备都方便。」安格丰打开驾驶座的门:「这辆车就先给我用。」 伍少祺坐进车子里终于暖和一点,冻僵的指尖回温,脑袋也跟着回血:「你…是不是跟石教练很熟?」 「你跟石教练不熟吗?」安格丰瞥他一眼,发动引擎。 「…」这还怎么聊天?伍少祺蜷成一团面向自己那边的车门准备假寐。 「我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认识他,都快十年了,能不熟吗?」安格丰打开广播,是外语音乐电台,主持人用低柔沉静的嗓音说着话,飘荡在夜里成了勾起回忆的咒语。 「大学四年再加上研究所,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人生最恣意最潇洒的时光都跟他混在一起…」安格丰瞇眼看着前挡车窗外一根根飞梭而逝的路灯,轻笑一声:「我们太熟了,熟到都烂掉了…」 隔壁座位传来细细的呼噜声,他转头一瞧,无奈地笑了笑,伍少祺脑门靠着车窗已然睡去,独留他沉浮在回忆里,几片枫红随风拂过前挡玻璃,又是深秋了吗?他记得二十岁那年也是深秋,感恩节前后石平跟他驱车几千里到南加州沙漠的乔舒亚树国家公园(Joshua Tree National Park),那里的岩质是属于石英花岗岩,颜色偏黄,早晨在霞光的沐浴下会绽放金色的光芒,令人赞叹又敬畏,他们带着仰慕的心爬在岩壁上,话很少,心却很悸动。 安格丰收回思绪把车停好,推了推伍少祺,没动静,他清了清嗓子喊道:「终点站到了,乘客请下车。」 伍少祺浑身一震猛然睁眼:「下车下车!」慌张几秒才记起自己搭的是安格丰的车,罪魁祸首正在旁边强忍着笑,五官都扭曲了。 「身为一个教练,不觉得自己幼稚吗?」伍少祺咬牙切齿。 「还好还好,我这是童心未泯。」安格丰好不容易收了笑,打开车门:「下车吧。」 「这哪儿?」显然不是他家啊? 「我家旁边的停车场。」安格丰说:「谁叫你睡过头,终点站到了。」他下了车看伍少祺抿着嘴坐在车子里瞪他,又说:「反正明天一早又要到学校集合,在我家凑合凑合,省下时间睡觉多好。」 这话没毛病,伍少祺下了车被刺骨的冷风一吹便丢了节操,哪儿都行,避风温暖的地方就好,大半夜的他懒得折腾了。 第二次到安格丰家,伍少祺再次深感有钱真好,安格丰进门用摇控器接了几个键,不到五分钟室内便温暖起来,连地板都有热度,赤脚踩着也不觉得冷。饮水机直接压就有热水,安格丰拿出几块面包丢进烤箱里,又找出一套衣服给他:「先去冲个澡,出来喝热牛奶吃点面包再睡。」 伍少祺听见自己喉间咕咚一声吞咽,乱害臊的,他抓着衣服就奔入浴室,花洒热腾腾的当头淋下,全身哪儿哪儿都舒坦到不行。 他走出浴室就闻见扑鼻面包香,那味道在什么时候闻起来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训练完的夜晚,餐桌暖黄的灯光下有牛奶跟涂了奶油的餐包,安格丰支着头打盹,听到声响才迷蒙睁眼:「洗好啦?我先告诉你睡哪间,待会儿你吃完别忘了刷牙再去睡。」 一楼的客房宽敞舒适,安格丰打着呵欠拿出一床被子铺好:「我上楼去了,明早见。」 「嗯。」伍少祺看着安格丰走上二楼,别扭又小声地讲了句:「晚安」也不知道安格丰有没有听到。 伍少祺没两口就歼灭桌上的食物,刷了牙,躺在比自己的木板床舒服一百倍的沙发床上,阖上眼之前再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看,还是没有老爸的讯息。 他把手机接上电源充电,想了想又编辑文字传给伍享中:老爸,这几天降温了,注意身体。 也许老爸会回讯息,伍少祺把床旁边的立灯打开,打算等个十分钟看看。 安格丰洗完澡,睡前下楼巡一巡,发现客房的门半掩,里面还透着光。他走过去推开门,躺在沙发床上的伍少祺被子只盖半身,灯也没关就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安格丰放轻脚步靠近,弯下腰把手机从他掌中抽走,拉起被子盖到下巴尖儿,伍少祺睡梦中翻了个身,安格丰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大概是痒,伍少祺一把握住了他来不及撤开的手。 「爸…」 安格丰愣了愣,嘴角牵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他抚了抚伍少祺额前的碎发,这小鬼平常爱装酷装高冷,脾气又犟又掘,没想到头发软细膨松,在掌心里的触感像棉花糖。 「乖,好好睡吧。」 安格丰不知道自己的语调有多温柔。 ☆、CH 20 伍少祺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的圆型吊灯发懵半晌,才想起这是安格丰的家。 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安格丰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起床吃饭,半小时后出门。」 伍少祺一跃而起,不得不说这是他近期睡得最好的一觉,连梦都是美的,梦里爸爸两手提着山西特产,陈年老醋、刀削面条还有些瓜果,笑瞇瞇走进门,两手东西往地上一丢,当他是个六岁孩子似的摸摸他的头,掌心温暖,啥也没说只是笑,光这样就够了。 人说好梦成真,果然划开手机屏幕就有一条未读讯息,伍享中传的:一切安好,自己保重。 仅仅八字箴言便足以让人放心,他掀开被子下床,昨天流了一身臭汗的衣服不能穿了,也没带足够保暖的外套,从初秋就一直打算攥够了钱要买件保暖点儿的冲锋衣,结果都快入冬了钱也没存起来。 现在好了,可以用体育服的薄外套来测试看看自己的耐寒程度了。 「还在磨叽什么?」安格丰推门进来,看他伫在那儿发愣:「睡懵了?」 「我没衣服换。」伍少祺眼里的睡意尚未散尽,头发凌乱。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无助之中带股傻劲儿。 「先吃早餐,待会儿我带你上楼拿衣服。」安格丰把人拽到餐桌边坐下,桌上有切好的水果,一杯热牛奶还有内料丰盛份量十足的三明治:「时间不多,今天将就吃个三明治。」他另外拿出食盒,把一份同等大小的三明治放进去。 伍少祺大口咬下三明治一角,吐司脆得可以咔嗞出声,里面夹了两层肉片跟煎蛋,还有洋葱小黄瓜,吃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他咀嚼着食物,鼓着腮帮子看安格丰穿梭在厨房跟餐桌之间忙东忙西,身穿浅褐色家居服弄食材的模样跟在体育馆里完全不同,眉目柔和放松,针织布料搭在身上隐约绘出轮廓,安格丰跟他差不多高,但骨架偏窄身,穿着家居服显得有些…单薄,头发软软垂着,没有棱角,不咄咄逼人,全身淡淡地晕了一层柔光。 可能是早晨、可能是灯光、也可能是食物造成的错觉,伍少祺竟觉得此刻此景好像一个家。 「你为什么会做这些?」他问。 安格丰正把热姜茶倒入保温瓶中,对伍少祺的问题摸不着头绪:「做什么?做早餐?」 「我是说…你那么有钱,可以请家政或是买现成的。」 「有钱也不能改变生活的方式,」安格丰垂眼继续倒姜茶,嘴角轻扬:「我在国外已经习惯自己打理生活上的事情,做早餐说简单很简单,但如果要讲究也能很讲究,选择食材、料理方式、营养考虑,我有自己的喜好跟原则,重点是有乐趣。」他轻轻抿了一口倒得太满的姜茶,再把保温瓶的盖子转上:「学生时代常跟石教练去爬山露营,准备食材跟讨论菜单是很有趣的事情。」 提到石教授,伍少祺想起昨天在车上问的问题,没听到答案就睡着了:「你跟石教练当学生时就认识?」 「我昨天自言自语十五分钟,听众睡的东倒西歪。」安格丰白他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的钟:「上楼拿衣服吧,今天要去的地方靠近山区,学校制服外套不够保暖。」 伍少祺跟着安格丰到二楼,二楼面积跟一楼差不多,爬上楼梯先看见开放式的书房,重色系的实木书柜摆放成排,中规中矩的书桌跟慵懒的斜躺式阅读椅都有,墙上相当美式风格的挂了一些照片,其中最醒目的一张,是戴着岩盔的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石平微微仰头,正抛接着手中的岩鞋。安格丰则侧过脸跟对方说话,敛眉低笑。 无忧自在,天光正好。 「这在国外拍的?」伍少祺停在那张照片前。 「嗯,南加州。」安格丰走往更衣房把门打开,仅管家人从美国给他寄回来几箱衣服,仍无法装满这个房间的一半:「别看了,快过来。」 伍少祺往更衣房走去,被房间里整列的上衣裤子给惊呆:「你…你真的是富二代?」 安格丰没接话荏,动作迅速地找出一件深海蓝的长袖排汗衫、石墨色长裤跟一件橘红色软壳外套:「你的骨架子大,肩膀宽,我找几件尺寸大一些的,你穿穿看。」 「在这儿换?」伍少祺问。 「要不然呢?」安格丰反问他,脸上似笑非笑,五指一併举手发誓:「放心吧,我对国家人民保证不染指未成年少男。」 「神经…」伍少祺骂了一句,三下五除二地剥光睡衣,换上安格丰选的衣服,说也奇怪,每件都配色简单不花俏,只有一些线条跟mark,但不论看起来或穿起来特有质感,贴身舒服,他自己都觉得高尚起来。 安格丰上下打量几眼,满意的点点头说很合适。 「衣服是新的,还没剪标呢。」安格丰拿起小剪刀,双手环过伍少祺的肩头,侧着脸翻出衣领后面的吊牌,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是一股带着安格丰气息的温暖微风,扫过的肌肤时留下麻麻痒痒的颤栗,有着刮胡水的清爽气味,伍少祺像被点了穴,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眼神闪烁不定。 「好了。」剪个吊牌不过三五秒钟的事情,安格丰站直身子,几乎是脚尖碰脚尖的距离,像个父亲一样带着微笑,神色自然地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嗯,你穿这样好看。」 「…」 伍少祺因为突如其来的靠近而吓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安格丰的脸上,很熟悉又很陌生,他没想过安格丰可以笑的这么…温柔? 温柔… 脑中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跳脱了拍,他觉得全身臊热起来。 「怎么?穿质感好的衣服不会动了?」安格丰笑着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准备出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伍少祺丢魂似的跟他下楼出门,坐在车上不发一语,广播正放着晨间新闻,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时不时眼珠溜过去偷瞄安格丰,晨光从那边的车窗斜照入内,在他的侧脸上镶了道起起伏伏的金边,耀眼夺目。 明明哪儿都没变,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安格丰不太一样?说是变帅…也不完全,就是看在眼里有种从来没有的舒坦…但又不敢一直看的奇怪感觉。 「你不要为了省钱就少吃或没吃,体重减轻很容易消耗肌肉。」安格丰听见新闻讲到最近肉价上涨,想起昨天给队员量秤的事,刚好趁等灯号时扭过头去,看见一脸拧着眉心脸色沉重的伍少祺。 「你是没睡饱?还是没吃饱?」安格丰想了想:「该不会是…晕车了?」 「啊?」伍少祺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目光僵硬地直盯前方:「我吃很饱睡很饱也没晕车。」 「你平常都怎么吃?」安格丰像个操心的家长,继续追问:「训练完回到家有东西吃吗?」 攀岩队表定晚上八点训练结束,但很少准时,收操做完还得归还器材,出校门大多快九点,加上等公交车的时间而且家又离得远,回到家十点多一般店家都关门了,他一个人住冰箱总是空空,对付饥饿的方法就是早点去睡。 「我有时会…煮面。」伍少祺心虚回答。 「煮面?」安格丰瞥他一眼:「是方便面吧?」 伍少祺没回答就当是默认了,安格丰叹了口气:「那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沉默一会儿又说:「以后我准备晚餐多帮你弄一份吧。」 「…」伍少祺猛然转头瞥他一眼,又快速恢复直视前方,喃喃道:「哦…谢谢。」 这下换安格丰惊奇了:「你今天怪怪的,这么老实,没听你怼两句我都觉得哪儿不对劲。」 「啊,忘了问你…要多少钱?」他竟然忘了先问钱,今天真的怪怪的。 「不用了,你吃不垮我。」安格丰把车子转入校门:「不然你以后每次训练完都帮忙收拾器材来换取便当,很合算吧?」 「那没问题。」伍少祺开心地呵呵两声,傻不愣登的。 「我都没发现你笑起来有酒窝。」这小子收起全身的刺,竟然不难相处,安格丰想起昨晚穿过指间的柔软发丝,笑了笑:「你应该多笑,会很招女孩儿的。」 伍少祺一个早晨第二次被点穴,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车厢的氧气浓度急速下降,他脸红心臊,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你是真的晕车?」安格丰看他扯着领口,加速把车子转进停车场停好:「到了,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好了。」 不用他讲,伍少祺已经迫不及待推开车门,吸了一大口清晨带着青草泥土味儿的空气,温度偏低,正好给发烫的脸降降温。 「早!」石平正推着推车从体育馆出来,朝安格丰挥挥手,上面放满今天要用的装备,轮子在小石子地上咔咯卡咯的打破宁静:「嗯?伍少怎么跟你一道儿?」 安格丰上前给他搭把手,扶着堆个老高摇摇欲坠的装备,伍少祺直接把一些重物,例如绳子拿起来扛在肩上,减轻推车重量。三个人在晨光之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早起殷勤的农夫。 「伍少家住的远,昨天帮我整理东西晚了,今天集合时间又早,我让他在我那儿凑合一晚。」等东西推到箱型车旁,安格丰才解释一句。 「哦,」石平眼珠子转了转,停在伍少祺穿上:「这一身是你给他配的?不错,好看。」 同样是这身衣服被夸好看,但石平夸起来就不像安格丰夸的那么顺耳,那口气像是跟隔壁家长称赞他家的十岁孩子一样,伍少祺有些不服气,脸上酷酷的表情不搭腔。 「我挑衣服的眼光还可以,挑人的眼光不行。」安格丰一边把东西搬入后备厢,一边跟石平日常绊嘴。 「怎么说话的,没眼光你能一眼挑中登山社?」时间尚早,其他队员都还没到,石平用不着端出教练的架子,用一般跟安格丰讲话的语气,讲着属于他们两个,别人无从得知的回忆:「说真的,这天气这阳光有没有让你想起在乔舒亚树国家公园爬岩的时光?哎,真怀念啊。好想找个时间再去一趟。」 石平索性一屁股坐在后备厢的框架上,抱着胳膊仰头看着安格丰搬东西,明目张胆的偷懒,满脸笑容里还带点侍竉而娇的懒皮。 真幼稚。 伍少祺融入不了话题,也融入不了他们之间。 阳光洒了一地的灿烂,但他觉得好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基友对我的文提出一些建议,这几天可能会修文,星期一没更的话就星期二更 ☆、CH 21 要这么早出发不是没有原因的,从市区到近郊攀岩的山区需要近二小时车程,伍少祺坐上车颠簸个几下就昏昏睡去,醒来时窗外景色从高楼铁笼变成苍树郁郁,秋意在山林里恣意点缀了红枫黄叶,天高云清,美不胜收。 「再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然后还要徒步半小时才能抵达今天要爬的地方,」石平两手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里喊醒一群尚未睁眼的崽子:「待会儿每个人都要背一些公装公粮,保暖衣物全带上。」他侧过头用瞥安格丰一眼,意思是「你有没有要补充的」,安格丰摇了摇头,他才又继续说:「那就先这样,大家准备一下。」 十人座车有三排座位,伍少祺坐在驾驶座的后面,懒散地倚靠车门,角度正好可以斜望到坐在副驾驶座的安格丰,这个人似乎所有衣服都是走简单又高级的路线,今天穿的铁灰色长袖排汗衣只在开襟拉练和胸前口袋配有亮绿色线条,色彩低调朴素,如果质感差一点就会像件地摊货,但偏偏这件不但质感好剪裁佳,胸肌跟腰线在轻柔的布料下完美呈现。 伍少祺扫了几眼,又再扫几眼,才把目光移开。 「等会儿我来分配公装,你先吃早餐。」安格丰从搁在腿上的袋子里拿出食盒,对石平说:「本来是热的,冷了没那么好吃,将就一下吧。」 「这有什么,我要是真饿了连冰的都可以吃,」石平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无所谓地摆了摆:「你记得有次高山徒步五天,打火机后来没油了,我们干啃泡面配凉水。」 「那是谁的锅?我是不是说打火机至少得带两个?」安格丰嫌弃的瘪瘪嘴,石平则是哈哈大笑,很纵容的笑声,是那种看准对方不会生气的笑法。 这两个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伍少祺突然觉得这个结论显而易见,根本不用问,有眼睛就看得出来了。 很好很好…是好到什么程度呢? 安格丰会帮石教练做早餐, 石教练的车子给安格丰开, 安格丰说是石教练找他来训练攀岩队的。 伍少祺瞇起眼,心里没由来的发闷,他转头将车窗开个小缝吹吹风。 「好了,下车吧。」石平拉起手剎大声宣布,所有人下车就是先伸懒腰转转脖子,石平留在座位上吃早餐,安格丰将后备厢的门打开,把绳子、架绳用的勾环(quickdraw)、急救箱、岩盔、岩鞋、连同中餐的饭团跟饮用水统统搬下来,分配好重量,大家都得拿一份,最重的是绳子,一条七十米的绳子得有六公斤重,安格丰的大背包有60公升,正打算把两条绳子都塞进去自己背。 「一条给我,我还能背。」伍少祺提着一个五公升的矿泉水,用膝盖碰了碰蹲在地上往背包里塞绳子的安格丰。 「你拿那瓶水够重了,」安格丰抬眼瞧了下,仍继续手上的动作,绳子都放进去之后扣上背带:「这个我背就行了。」 伍少祺废话不多说,把水瓶往地上一搁,反手就捞起背包甩上肩:「你提水瓶吧。」 「…」安格丰一时辨别不出来他这举动是出自好意还是想跟他唱反调,愣神的当头伍少祺已经跑去跟杨东渝聊天。 这年纪的孩子太难捉摸了,晴时多云偶阵雨的。 「都分好了?」石平走过来:「那准备出发吧!」 队伍由石平带头安格丰压后,平缓山径上覆盖着二叶松,踩在上面有踩在绒毛地毯般的柔软舒适,空气凛冽又纯粹,没有pm2.5只有芬多精,阳光穿过叶梢斑斑落落撒在肩头,走于林木花草间,全身都能被净化。 途中经过几面大墙,型态各不相同,有些墙不高却很陡,有些高达二三十米,中间有大洞有平台,一路上遇到不少户外攀岩者已经在墙上攀爬,户外攀岩的气氛跟人工岩场完全不同,没有那种在训练技能的『做功课』感,多了一份自由无畏的热忱,当攀岩这件事不再关乎比赛成绩,那就只剩下对攀爬的单纯喜爱了吧? 他们经过一个高大光滑的石墙,平滑的墙面暗暗透着铁铜色光泽,如果是一般游客,也许会觉得浩大美丽,但在攀岩者眼中,这平坦光滑的石面代表没有什么手点脚点,爬起来难度肯定很高。 「这块区域叫手指炼狱,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路线难度都在7c以上,手点大小基本上没有超过一个指节,路线又长,考验攀爬者的指力耐力跟平衡感。」石平看着手上的路书(guidebook)说。 开发完成的户外岩场跟人工岩场一样有难度不同的各种路线,路线该从哪里起攀哪里结束会写在路书中,书里会把这个户外岩场的墙面拍摄下来,在上面标示出路线跟难度,像他们这种初来乍到的攀爬者,可以拿着路书选择适合自己难度的路线。 越难的区块爬的人越少,这面大墙下只有一组人在看路线,两男一女,长手长脚瘦瘦高高,似乎相当年轻。其中一人斜眼往这里瞧了瞧,跟伍少祺对上眼,双方都是一愣。 「你是…」 「你…」 「我记得你姓伍…」对方搔搔头,深幽的眼睛略带腼腆地弯了弯:「上次一起比赛。」 「你是尚恩对吧。」伍少祺对这位中法混血印象深刻:「再次自我介绍,我叫伍少祺。」 「伍少祺,我记得了。」尚恩真诚地笑了笑,指着站在稍远处的外国人说:「那位是我的教练,Alex。」外国人跟他们点点头示意,尚恩又把手搭在身旁的女孩儿肩上说:「这是我妹尚稀,她也是攀岩者。」 女孩儿比她哥哥在混血的比例上更偏外国人一些,洋娃娃似的细致五官,深棕色如丝绸般的长发梳成俏丽马尾,层次漂亮的双眼皮,笑起来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我记得你,上次比赛我在场,」尚稀坦然大方地看着伍少祺,露齿而笑:「你跳的很流畅很帅,让我印象深刻。」 这话成功引起一群少男嗷嗷乱叫,尚稀神态自若不以为意,反而伍少祺好不尴尬,他属于有色心没色胆,平常嘴.炮很会讲,真的在人家面前就纯情起来,嗑嗑绊绊地转换话题:「呃…你们也爬户外岩场?」 「当然,这区域有好几条路线特别经典。」尚恩回头看了看大石壁,耸耸肩:「希望我能在天气冷到不能爬之前把路线收掉。」 伍少祺不知道所谓「把路线收掉」是什么意思,只好点点头,说:「祝你好运。」 他很想留在这区看尚恩爬路线,但石平已经在前头吆喝:「快点跟上,快到我们今天要爬的区域了。」 伍少祺跟他们挥手道别,再往前走不到五分钟,石平终于宣布:「好了,大家把东西放下,今天我们就待在这里。」 眼前是一块宽三十米左右的石墙,冰冷高大透着冷光,高度比刚刚尚恩待的那区矮了些,但也有二十几米,墙前面的空地颇大,足够让他们铺上好几块垫子,席地而坐。 山上比平地冷得多,好在下车后走了一段路,四肢跟身体都挺暖活。安格丰说:「天气越凉,热身要做得越足够,才不会受伤。」 热身流程大家已经很熟悉,但在蓝天绿树之间做有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纯净带着草木汁液的氧气灌满心肺,眼前还是座天然大石墙,跟打了鸡血有一样效果。 等热身完穿好装备,石平把绳子搬到大墙下,说:「等一下安教练架绳,我确保,顺便给大家讲解一下在户外确保要注意的地方。」 户外不像人工岩场有绳子挂在顶端,必须由第一位攀爬者架绳,攀爬者需要带着勾环(quick draw)跟绳子,随着攀爬过程,下而上把勾环勾进石壁上钉好的固定点(bolt)内,再扣入绳子,像穿衬衫时从最下方开始扣扣子一样,把绳子依序扣入铁环,直到最顶端的固定点。 架绳的危险性在于为了不影响攀登者往上爬,确保者不会拉紧绳子,所以如果攀登者爬超过下方的固定点,又还没到上方固定点时坠落,在确保者把绳子拉紧之前势必会有一段呈现自由落体的状态,石头不是人工平板墙,有凸有凹有尖有钝,随便磨到皮肤就是一块肉削掉。 「所以确保者必须专注在攀登者身上,给绳收绳要很小心,绳子给太多坠落时会有危险,绳子给太少会影响他往上爬,确保者要控制得宜。」石平说。 「准备攀登。」安格丰往粉袋摸了摸。 石平再次确认他的绳结跟确保器正常:「确保完成,请攀登。」 开始了,伍少祺心跳怦怦地加快。 神经!又不是我爬我兴奋个什么劲!他长吁一口气,一眼不错地看着墙上攀登者。 安格丰的攀爬风格…非常…从容?但从容之中又有利刃出销的锐利。 他爬的每一步都像没使力似的,节奏看似慵懒,大多时候都抓着点打直手臂,重心放低蹲在那儿,抬眼观察下一个手点脚点在哪里,要怎么移动要怎么抓,一但决定好方针,出手时又快又准,计算尤其准确,用七成力可以抓到的点,他绝不多用一分。 像一只草原上闲步散策或坐或卧的狮子,平常跟只大猫没两样,但只要猎物进到视线里,瞬间疾步如箭,势在必行。 上次比赛时他觉得尚恩的攀爬风格已经堪称优雅了,但安格丰却又高了一个层次,攀岩给人的印象总是猛男肌肉青筋暴露,但他爬起来像是在墙上踮着踋跳芭蕾,脚尖极为细腻踩在点上,身体的摆动富有节奏感,他的跳跃轻巧无比,身体顺势在空中晃出,完美地画出弧度,再分毫不差地回到墙上。 太美了… 伍少祺觉得用「美」这个词来形容好像不太妥当,但他贫瘠的词汇里找不到更适合的。 路线不难,安格丰先架完一条,一落地又开始架另一条,等架好下来也没看他喘气或流汗,只有脸色略微红润一些。 「爬天然岩场就是爽!」安格丰发自内心感叹。 「那当然,」石平笑了笑深表认同,看向队员:「绳都架好了,你们准备开爬吧。」 果然爬天然岩场跟人工岩场完全不同回事,伍少祺一上墙就迷惘了,人工岩场的岩点明确,要踩哪儿抓哪儿都被限定,但天然岩场如果你踩的住,哪里都可以踩,只要你抓的牢,哪里都可以抓。他像是个走习惯柏油道路的城市人,被放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不限制往哪儿走其实才是最难的,他知道目标,却不知道怎么出发。 上次比赛他平均花五分钟完成一条路线,这条难度不高,他在上面磨磨蹭蹭花足了十几分钟才爬完。 其他队员也一样不适应,大伙儿轮番上墙爬了两三次才找到一些感觉。 「所以我说训练岩感一定要来户外,」石平说:「用身体去感觉要踩哪里最好,用指尖去摸索什么样的点可以抓住。」他看了下表:「好了,放饭吧,都快两点了。吃完饭再爬个一两条就得收工了,这季节天黑的早。」 伍少祺跟石平借了路书,盘腿坐在席子上,一边咬着饭团一边翻阅,这个山区的路线竟然上百条,每一条路线都有名字,还有简单几句话描述其风格或难关。 爬天然岩场太带劲了!在充满未知的石壁上摸索,有自然的微风吹抚汗湿的发梢,能用手指感受石头的冰冷跟尖锐,非常迷人。 「下午想爬哪条?」安格丰看他捧着路书研究,但从他身后弯下腰随口一问。 伍少祺正在看这区块的路线,大多不难,不过其中有一条因为攀爬动作丰富被编书者评选为三颗星的好路线。 「这条好像还不错。」伍少祺说。 安格丰凑近看了看说:「行,我来架绳,你帮我确保。」 伍少祺不得不承认看安格丰爬岩是件很享受的事,即使他正在确保中,偶尔还是会看得太入迷而忘了控绳。 路书上说这条路线有三个难关,但对安格丰都不是问题,他轻松通过两个,最后一个在完攀前不远的地方,是个需要跳出去用右手抓住的点,安格丰先放低重心,像一张拉满的弓,让自己跳出去时像只锐箭。 他顺利地抓住岩点,却没想到被抓住的那块石头竟然崩落了。 「落石小心!」安格丰在坠落的同时大喊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攀岩难度的分级方式有很多种,文中是以法国的分级法,从最简单的5a/5b/5c到最难的8a/8b/8c,一般业余爱好者大约可以爬到7c左右的难度,8以上完全是另一个境界。 *一般在室内岩场绳子都是已经从上方挂好的,但在户外岩场,第一个人要把绳子架上去,称为先锋攀登(leading),就是安格丰做的事。 *开发完成的户外岩场通常由爱好者出版路书(guide book),路书里面会把墙面拍下来,然后标明路线跟难度,让攀爬者看书选择适合自己的路线。 ☆、CH 22 「落石小心!」安格丰在坠落的同时大喊一声。 被掰落的石头不过是巴掌大小,但既使这样,重力加速度掉下来,如果砸在脑袋上肯定会头破血流,还好石平要求大家都戴岩盔,石头也没有落在谁头上,直直砸在地面,破裂四散。 比落石更让大伙叫出声的,是安格丰表演了一场将近两层楼的坠落,他跳抓那个手点,自然全身的力气有九成都放在那块石头上,石头崩落人也随之坠落,伍少祺刚才看的入迷,绳子给的松,加上很少有在户外的确保经验,坠落那时他吓了一跳,仅管亡羊补牢的赶紧拉绳,但安格丰还是坠落了六七米,好在他反应快,在因为贯性摆荡要撞上墙之前调整好姿势,用脚去踢墙,才不至于撞击到躯干或头部,导致更严重的伤害。 「你有没有怎样?」伍少祺仰头大喊,全身冷汗直流,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安格丰的情况。 「没事,只有手臂被石头划伤。」安格丰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儿飘,深吸口气调整一下之后才对着下面喊:「你先把我放下去。」 伍少祺缓缓放绳让安格丰下降,人还没下来,手臂上的血已经落到地面下,像斗大的红色雨滴,刺目又扎眼。 安格丰降落在地面上时石平跟其他队员立刻向前关心,伍少祺也赶了过去,却止步于人群外头,拧着眉心神情凝重,他很清楚,身为一个确保者他不够专注,坠落时的控绳也没做好。 「教练,你那个坠落太惊悚了!」杨东渝呲牙看着那道血腥的伤口:「靠,这一定很痛…」 「就是划了道口子,看起来吓人但应该没有大碍,连缝针都不用。」安格丰展露一个笑容表示他真的没事,还不忘机会教育一番:「户外岩场很有可能发生落石,所以在攀爬的时候除了观察手点要怎么抓之外,还要观察那是不是一块可靠的石头。」他似有若无地扫了眼站在外团的伍少祺,说:「我也是太久没有爬户外岩场了,抓手点之前没有仔细观察,还好落下来的石头没有砸到任何人,这已经很幸运了。」 「要说教待会儿再说,先来处理伤口。」石平找出医药箱在草席那里喊他,顺便给其他人下指示:「你们再爬一下就差不多要收拾装备,我们得在四点半前离开。」 石平帮安格丰处理伤口时,伍少祺阴沉着脸坐在旁边不发一语,石平知道他很愧疚,正寻思着要不要开解几句时,安格丰先开口了:「你这副表情千万别去当医生,我要是病人会以为自己手要废了。」 伍少祺闻言,把本来盯在手臂伤口上的视线移到安格丰脸上,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先是挑挑眉像是要怼回去,随即又想到自己害人家受伤,硬生生把要怼的话封锁在紧抿的嘴巴里。 那表情安格丰一看就乐了:「你憋着不怼回来会不会内伤啊?」正准备再逗逗他,手臂上正接受消毒的伤口突然一阵刺痛:「嘶…」 「我刚刚反应太慢,不够专注。」伍少祺吞吞吐吐,艰难地表达歉意:「那个…就是…我下次会小心。」他话一讲出口就暗骂自己笨,都搞成这样了下次谁还敢给你确保? 没想到安格丰痛快地答应了。 「那行,以后我架绳的时候都由你确保,」安格丰扬了下嘴角,倾身往他面前凑了凑,眼睛对着眼睛,不笑不怒,很慎重的提醒他:「你要心无旁骛地看着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懂吗?」讲完自己很满意地笑一笑,扭头又跟石平聊起天来。 伍少祺像被下咒似的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老僧入定,风吹草落都事不关己。 他刚刚从安格丰幽黑的眼瞳里看见自己,那句话不断在心里反复回荡:「你要心无旁骛地看着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像是催眠,像是咒语,又像是某种参悟。 直到天色向晚,大家收拾好东西踏上归途,伍少祺还无法从这句话绕出来,好像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又好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是个真理。 石平从旁看见伍少祺愣神的样儿,低声跟安格丰说:「我第一次看到坠落的人没事儿,确保者反而被吓傻的。他…不会留下什么阴影吧?」 「不会…吧?」安格丰也觉得伍少祺怪怪的,但又认为这小子应该不是个没胆的人啊? 回程时安格丰因为手臂有伤,伍少祺理所当然的背起两条绳跟杨东渝走在前头,第一次在户外岩场爬,每个人都领悟出一些心得,从路线难关要怎么过讲到今天身上哪边撞到石头而光荣负伤,吱吱喳喳聊不停,比日落晚霞的归鸟还要吵。男孩子多少有些战斗争服的欲望,手上脚上有几道被石头擦伤的浅口子,反而更有浴血奋战后夺胜的快感。 走到尚恩爬的那块区域时,大伙儿突然安静下来。 尚恩正在一条路线上面架绳,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路线,他离完攀只剩不到四米,抓着一个点轮流甩手放松,希望能恢复一些力气拼最后的难关。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快没力气了。 比赛时轻松惬意的尚恩,现在狰狞到五官都变形,但还是不肯放弃,天就要暗了,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拼看看。 「Come on!尚恩!」尚稀在下面确保,神色紧张,不断给上面的人打气:「你可以的!」 「喝啊!」只见尚恩大喊一声的同时出手抓点,看得出来点很烂,但他硬是咬牙捏住,把右脚踩到高一点的地方,左脚放开做平衡,最后顺势摆动身体,蹬出去跳抓完攀点。 「啊啊啊啊啊!!!」当他一抓住完攀点就放声大叫,好像把刚刚憋在心里的压力全部炸开,也引发让下方观众高声喝采。 「很有决心!」石平立刻给予掌声,转头跟队员说:「看到没有,拼路线就是要这样!」 「教练,这条难度多少?」杨东渝在鼓掌中低声问石平。 「这条是这块区域的经典路线-谁与争锋,难度8a,年纪轻轻就爬完,真不容易。」石平说。 谁与争锋…伍少祺仰头瞻望路线,不自觉地攥起拳头,总有一天,他也要试试。 尚恩回到地面时大家又给他另一波掌声,他满头热汗喘着大气,讲话断断续续:「谢…谢…你们,是你们带给我好运,」他连解绳结的力气都没有,两手一摊,由Alex帮他解:「我以为没机会了…呼…但下面观众那么多,只好硬着头皮拼一拼。」 「你这么年轻就完成8a的路线,很厉害。」安格丰笑说:「有机会来我们学校,跟大家切磋切磋。」 「再次恭喜你。」石平看了看天色:「天快暗了,你们也差不多要收绳了,我们先走一步。」 「好的,」尚恩喝了口水缓缓气,挥手道别:「希望下次一起爬岩。」 「拜拜,」尚稀甜美地笑了笑,跟天际边最后残留的余红一样亮眼:「帅哥们,再见。」 她这话是对着众人说,但视线直率地看向伍少祺,反而是伍少祺先撇开眼。 「伍少,混血美女看上你了。」杨东渝用手肘捅了捅他,窃笑说。 「屁啦,闭嘴。」伍少祺尴尬地咳了一声。 暮色渐浓,石平领着大家加速往回走,安格丰一样是走在最后面压队,还好是压队,他想加快脚步但力不从心。 刚刚坠落摆荡时他用脚踢墙,本来觉得没什么,后来又急着处理手臂伤口没有注意,这会儿走路才发现左脚脚踝外侧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跟蛀牙一样,不至于难以忍受却也无法忽视。 只好放慢速度,尽量把重心放在右脚,先出去再说吧。 晚霞余光在树林间被繁茂的枝叶吸收,周围很快地融成一片深蓝,还好山路平缓好走,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越走越慢,可能是身体对伤害的保护机制,脚踝自动避免掉任何会引起疼痛的角度,像一块硬梆梆的铁板,僵直地前后移动。 本来走起来舒服愉快的山路变得有些吃力,虽说不是很痛,也足够让他脑门浮一层薄汗,山区流窜的冷风拂在脸上,真有些寒意。 安格丰哆嗦了一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紧盯前方道路上,看见路有不平或有凸起的石头都尽量避开,看得太专注了,当身边幽幽传来一句「你没事吧?」的时候,差点把他吓的顺拐。 「靠,你闷不吭声站在路边干嘛?」安格丰拧着眉,觉得脚更痛了。 「我刚刚明明有出声,」伍少祺垂眼看了看他的脚踝,但林子里已经暗到什么都看不清了,干脆用问的:「你是不是脚疼?」 「还可以,只是刚刚被人吓得又拐了一下。」安格丰看到前面的人越走越远,他不想落后太多:「走吧,痛不痛都得等出去再说。」 「那什么…你要不要搀着我…」伍少祺揉揉鼻子,有些庆幸现在彼此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安格丰考虑了一下,他也不想让大家等太久:「不然你站在我左侧,我搭着你的肩减轻左脚负担,应该可以走快一些。」 伍少祺点点头说好,可是当安格丰搭上他的肩时,他另一手便环住安格丰的腰,把他整个人几乎架了起来,负担起他大部份的重量。 「我操!」安格丰怕痒地全身缩了一下,「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吧?我脚又没断。」 「这样走比较快,我们离前面的人越来越远了。」伍少祺扣紧了他的腰便试着往前走,两人挨在一起驱逐了寒意,最初的别扭也在走了几步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脚踝的负担减轻身上也暖和起来,安格丰又有余闲可以聊天:「我看你后来都在恍神,该不会是被落石吓到了?落石多多少少都会有,下次确保不要站在正下方,然后记得戴岩盔,至少可以保障八成的安全。」 「我没有被吓到…」伍少祺嘟嚷一句。 「那是愧疚?觉得害我受伤?」安格丰的说话属于中低音域,很适合当深夜广播节目主持人的那种,低磁的频率随着林间微小的气流传进伍少祺耳里,就像被羽毛的扫过皮肤一样麻痒。 「嗯,大概是…」愧疚是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他也弄不明白的情绪。 「那好说,」安格丰笑得不怀好意:「以身相许就不用了,给我做牛做马吧!」 伍少祺闻言,搂在他腰上的手狠狠揉捏一把,安格丰特怕痒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往前蹦一步。 「你是不是嫌我伤的不够?」安格丰咬着牙说,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伍少祺肯定嘚瑟地笑了。 「是叫你老实点,好好走路。」伍少祺把笑容藏在夜色中,重新调整好姿势,揽在安格丰腰上的手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流,从掌心传到心口。 伍少祺把步伐放得更慢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伤者的体贴。 如此而已。 ☆、CH 23 上次户外攀岩活动效果良好。 从生理上来讲,算是达成以天然地形训练他们岩感的目的。 在心理上的成效似乎更好,野生的地形跟岩石很能够激发攀岩者的热情,在这么多路线面前才能认知到自己的不足,那天队员亲眼见证尚恩完攀高难度路线也很有激励效果,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日以继夜地努力着。 所以现在不管是什么样的训练菜单,只要安格丰开的出来,队员们都二话不说去执行,再不讨价还价。 「好,开始计时四分钟!」石平按下定时器,队员一涌上墙。 这两周做的是中高强度的间歇训练,由教练在倾斜墙面上选择一条略难的短路线,可能只需十个动作,要求队员在四分钟内不间断地重复攀爬,第一遍通常都能完攀,第二遍之后开始会因为肌肉疲惫抓不住点而落下,这时候要立刻回到墙上继续攀爬,不给任何恢复疲劳的时间,藉此让肌肉提高对乳酸的耐受度,讲白话一点,就是要刺激肌肉习惯疲劳,并且可以在疲劳中快速恢复。 理论说起来很简单,那四分钟对于在墙上的人来讲简直度秒如年。 手臂酸的快要爆炸了,呼吸喘到近乎窒息,汗水从每个毛孔蹦出,然而只要一从墙面掉下来,安格丰就会喊着:快点回去,回墙上去! 在一个下午三小时的训练中,这个四分钟的训练要轮回八次,最后一轮做完时,每个人都跟刚游完泳一样,从头湿到脚。 隆冬十二月的气温跟运动完的体温天差地别,一不小心容易感冒,石平催促着:「大伙去冲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出来集合。」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杨东渝很诧异。 通常都是下午练习到一段落,擦擦汗吃个点心休息半小时,再继续夜间的训练。 「今天冬至,早点放你们回家吃饺子还不好?」石平拿起拖把将地上的汗水擦掉:「快点动作,十五分钟内换好衣服回来集合,我还有事要宣布。」 队员们从地上爬起来,表情跟动作都跟丧尸一样惨,游魂似地往淋浴间去。 「我们石教练什么时候开始过起节日来了?」安格丰等大伙走远了以后才调侃他:「我以为你是依着训练计划过日子的,竟然会因为冬至提早收工?」 「我是很想操.死他们,但今天得回家一趟,老太太三令五申的交代冬至必须团圆,我这做儿子只能奉旨回京。」石平无奈地笑了笑:「我看大概是个鸿门宴,想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什么的。」 石平的性向是在美国念书时确定的,那时离家千里远,谁也不会没事在越洋电话里出柜,而且他个性飘泊,在国外的那些年没有回国几次,每次被问到感情就含糊其词蒙混过关,家里人以为他只是热衷于攀岩爬山,还没想定下来而已。 现在回国之后可就不同了,虽然石平自己独居在外,但一个城市里要碰个面还是相对容易的,石老太太有事没事就找理由要他回家,然后制造一些偶然,什么朋友的女儿刚好来探望他,正好都留下来吃饭,手段不加掩饰到让人啼笑皆非。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家?」石平眼珠子一转:「我家老太太前阵子又叨念着很久没见到你了。」 石平的家人安格丰在大学时期就见过,不特别热络但也不生疏,反正儿子的朋友在老先生老太太眼里都是小辈,那些操心儿子的话全都能套用,安格丰想起来就头疼,连忙拒绝:「别拖我下水,你父母的操心留给你自己享用,我才不去听那些八古思想。」 「要是哪天我受不了了,直接出柜算了。」石平撂句狠话。 「你?你不会的。」安格丰说的斩钉截铁,他太了解石平了,根本没有人能住进他心里,既然如此,何必搞这出来找自己麻烦。 石平还想跟他贫几句,眼角瞥见队员已陆续走回来,只好作罢,收敛起玩笑的脸色,高声叫大家集合。 「攀岩队的训练到月底就结束了,给你们两周好好准备期末考试,」石平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行事历说:「一月中考完试就开始放寒假,今年过年早,寒假开始没两天就是除夕,大家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我预计在二月初的时候再办个移地训练。」 有了上次户外攀岩的经验,队员们听到「移地训练」四个字就满心期待,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等待石平继续说下去。 「这次的移地训练办在海外,」话才说到一半,石平已经听到大家深吸一口气的期待感:「地点是在泰国南方,一个叫甲米的地方,甲米是亚洲最富盛名的户外攀岩圣地,石灰岩地形拥有几千条路线,我们会在那里待十天。」 这下可说是全场欢声雷动了,听在队员耳里,海外移地训练等同于出国校外教学,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事儿? 「我跟市政.府体育单位争取到补助款,你们每人只要出五千块就行。」石平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他不得不扯开嗓子:「你们安静一下!这是去训练不是去玩!明年起我要让大家频繁地参加比赛,都给我认真点!」 哪可能说安静就安静,大家已经七嘴八舌拿出手机查询去泰国买什么吃什么了,心飞到九霄云外,压根忘了还有期末考这个大魔王。 石平看看时间,潦草叮咛几句就让队员们解散,他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真不跟我回去,冬至一个人多寂寞啊?」石平还不死心。 安格丰心想我跟你回去看相亲戏码不是更寂寞? 「不了,我去找家好吃的饺子店比较实在,」安格丰立场坚定:「你先走吧,我留下来收拾东西。」 石平正想再说两句,手机却在兜里唱起歌,他拿出来一看屏幕的表情就跟看到债主差不多,安格丰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家里人打来催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安格丰幸灾乐祸地笑着:「快回家当个孝子。」 石平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随便摆了下手:「明天见。」带着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离开了。 安格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有些感慨有些庆幸,感慨于他确定石平这个人是不能够被束缚的,情人不行家人也不行。他就跟山川大地一样,应该活的无拘无束。另外也庆幸他已经能客观看待这个事实,不用莫名的自悲自怜,总是被别人牵动的情绪,主控权终于又回到自己手上。 「这些全要收进器材室吗?还是明天会用到?」身后传来伍少祺的声音。 自从他们达成「以劳力换取晚餐」的协议,伍少祺每次训练完就会留下来整理场地收拾器材,安格丰就趁着空档去把事先准备好的便当热一热,等伍少祺搞完整洁,两个人便窝在教师休息室里把便当嗑光。 安格丰的便当菜色完全是营养走向,调味清淡不说还中西混杂。菜色完全让伍少祺摸不着头绪也叫不出菜名。荞麦面配柠檬鸡排、南瓜玉米粥配香煎鲑鱼、海鲜意大利面配西红柿炒鸡蛋,这风格实在跟伍少祺喜欢的卤排骨炸鸡腿相差甚远,但饿不择食,仍然可以五分钟内一扫而空。 反正吃着吃着也习惯了,有时候训练到一半看见安格丰的脸还会走神想说不知道晚餐菜色是什么。 想想还挺窝囊… 伍少祺觉得自己跟看着主人摇尾巴讨食的小狗也没两样。 「放这里好了,明天还要用。」安格丰看伍少祺虽然表面正经搞收拾但却一脸馋样儿,肯定是饿了:「收拾好把外套穿上,我们去吃晚餐。」 「今天没便当?」伍少祺眨了眨眼。 「有准备便当,但我突然想吃饺子。」安格丰笑了笑:「难得可以过过中国节气,还真想应应景吃饺子。」 伍少祺把东西拖到角落安置,拿了书包跟外套走回来时才问:「你要吃哪里的饺子?」 「不知道,我又不熟。」安格丰说:「你好歹也是当地人,要不推荐一下?」 伍少祺想了想,他们家平常也不会上馆子,常光顾的店都走便宜实惠的路线:「我没有推荐的,只有常吃的。」 「好,那就去你常吃的。」安格丰把体育馆的门带上,往停车场走。 「你确定?」伍少祺跟在后头,凉凉的提醒他:「我爱吃的都是重油重咸不符合营养的东西哦。」 安格丰开车门的手顿了顿,犹豫一秒钟后故作潇洒:「偶尔吃一下,没差。」 「那我想想,」伍少祺笑的纯良,但脑子里已经票选出最能冲击安格丰的摊子,也该给这位海归富二代来点文化冲击:「行,我带你去一家我从小吃到大的。」 当伍少祺指着路边的一家小铺子时,安格丰差点脱口说出:「我回去吃便当好了。」 其实还称不上「铺子」,这基本上就是路边摊,只有煮菜做饭的灶炉在店面里,客人全坐在人行道上的廉价的红蓝塑料桌椅边儿,地面油呼呼的不说,用过的卫生纸跟免洗餐具被随意丢弃,要装作没看见除非是真的瞎了。 「这家你从小吃到大?」安格丰瞪大眼睛问他。 「嗯,便宜好吃,据说是五十年老店。」伍少祺看到有人吃完离桌,赶紧拉着安格丰去占位:「生意可好着,要不是坐公交车不顺路,我应该每天回家前先来嗑一碗。」 桌上还有前人留下的杯盘狼藉,安格丰直直坐着哪儿也不敢碰。 伍少祺倒没说谎,他还真是从小就在这里吃,小孩子对干净肮脏没有太多概念,好吃能饱最重要,等大一点才意识到这里用餐环境真是欠佳,夏天天气热的时候还有苍蝇在包饺子的碎肉馅上飞舞,不过因为来的都是老客户,谁也不在意。 「你想吃什么?」伍少祺吆喝伙计来整理桌面:「这边没菜单,猪牛羊鸡鱼虾都有,要蒸的要汤的要煎的都可以。」 伙计拿了一条比桌面还黑的抹布快速抹两下,前一位客人擦嘴的卫生纸就这么被扫到桌下,落在安格丰脚边,顿时食欲都没了。 「你点吧,别点太多。」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脚边的垃圾移开:「我不太饿。」 伍少祺看安格丰那种想走又不好意思走,想留又特难受的表情简直不能太爽,他硬压住上扬的嘴角回答:「我就随便点一些,不够再说。」 结果伍少祺的「一些」也足够放满整张桌子,安格丰整个傻眼。 「你很饿?」 「还好,今天训练量不多,不太饿。」伍少祺把一颗蒸饺放入口中,哈了两口热气:「这个白菜羊肉是招牌,你吃吃看。哎等等,吃这家的蒸饺得配他们特制酱料。」 他拿起桌上玻璃瓶里的调味酱,倒在小碗里给安格丰。 安格丰用卫生纸擦了擦筷子,夹起蒸饺沾了沾酱料一口放入嘴里。白菜的香甜混着羊肉的油脂在口中爆开来,配上带有咬劲儿的饺子皮,吃起来爽口不腻。酱料里的醋把整体味道提了出来,最后留在口中的麻椒香也相当带劲儿。 「唔,好吃。」安格丰点头称赞:「虽然有点咸有点辣有点油,但是好吃,偶尔吃一下是没关系。」 伍少祺看他两手手肘悬在半空不敢碰到桌面的样子就好笑,又塞了几颗饺子,说:「你以前带的运动员难道都只吃营养少油的东西?」 「我不管他们吃什么,职业运动员通常会另外聘请营养师。」安格丰耐不住辣,跟店家要了凉水喝:「营养师会帮他们设计饮食。」 「沒有美食,人生不就很无趣?」伍少祺皱了皱眉。 「当你真的很想要达成一个目标时,这些限制啊训练啊根本不算什么。」安格丰抬眼对他笑一下:「等你到那个境界你就会懂了。」 安格丰的嘴唇被辣的又红又亮,哈气的时候舌尖也是红通通地,伍少祺盯了一会儿,不禁问道:「这酱料很辣吗?我怎么不觉得。」 「我特不耐辣,」安格丰又哈了几口气,舌尖跳动着:「但这个辣的好爽!」 他抹了下额角的汗,唏哩呼噜地吃着饺子,那一脸满足的傻乐表情看上去像个大学生。 「其实你别端着个教练的架子的话,人还不错。」伍少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蹦出这一句。 「还不错?」安格丰怪腔怪调的提高音量:「你他妈的把我做晚餐都吐出来!」一句話引得伍少祺哈哈大笑。 就这样边吃边聊,整桌的饺子最后仍然一扫而空,当然七成是伍少祺的功劳,但这也够让安格丰饱到打嗝了。 他们慢步走回停车的地方,吃太饱走不快,伍少祺仰头看了看月朗云清的夜空,觉得这个冬至过的真不错,不知道老爸那里如何?他拿出手机发个语音过去,等把手机收回兜里才发现安格丰没有跟上来。 一转头,看见安格丰在后面拖着脚步走走停停。 「饱到走不动啦?」伍少祺停下来等他。 没想到安格丰也停了下来,手捂着腹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里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说:「吃太辣了,胃有点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当一个小透明写手,有时候文思泉涌,有时候分分钟想弃文,应该是很正常的吧?有时候觉得没人看也没关系,有时候却期盼小天使,应该也都是很正常的吧? 今天在海边攀岩,在难关出手的同时捏爆一只海蟑螂,世界级的恶心.. ☆、CH 24 如果说伍少祺一开始带安格丰到路边摊子有那么点儿恶作剧的趣味,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安格丰支撑着走到车子边,伸手哆嗦地要开门,但还没能碰到把手就抵在车门上猛喘气,既使穿着厚外套,伍少祺仍可以看见他背部肌肉绷紧了在忍耐疼痛。 「你…能开车吗?」伍少祺看他紧咬后牙根,很不舒服。 安格丰扒在车门上,略侧过脸抬起眼皮看他,吁了口气才说:「可以,我缓一下就行。你先回去。」 是不是月光太清冷?那脸色完全是白的。 「那我先回去了,」伍少祺看安格丰挥了下手当作道别,没多说什么就往家的方向离开,走没几步,他停下脚步盯着自己脚尖,足足盯了好几秒,然后转身往回走。 安格丰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时,还以为自己遇上抢劫。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伍少祺,正抓着他的胳膊,对上安格丰疑惑的眼神,解释說:「我家在附近,家里有胃药。」 安格丰被胃疼搞的脑神经都打结了,无法思考,被拽着跟伍少祺走,他极度渴望有个地方能够躺下蜷缩起来。 伍少祺家真的不远,但以安格丰这种走两步停一步的走法,今日结束之前都不知道走不走得到。 他在第三次停下来等安格丰时,往自己肩头拍了拍说:「借你用吧,别客气。」 安格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虚弱地笑一下,没想到隔不到一个月他又得依靠这个肩膀,对这无奈的状况下了个结论:「我肯定是欠锻炼…」 他手搭上伍少祺肩头的同时,伍少祺也熟练地环上他的腰,两人蹒跚走在夜色中,相互依偎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说起来这是安格丰第一次到伍少祺家,但没余力好好环视一番,开门看到沙发他就扑过去把自己缩起来。 伍少祺看他这样只能扶额叹气,俗话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就不该带他去吃路边摊,现在好了,还不是落了个服侍病患的下场。 他去厨房烧点水,又把家里常备的胃药找出来,托伍享中喝酒喝出一个烂胃,家里的胃药备了好几种,他拿着温水跟好几种药片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低声说:「吃药吧。」 安格丰拧着眉睁开眼,看了看眼前一列排开好几种药不禁笑道:「你家是拿胃药当喉糖?哪种有效?」 「我爸的胃不好,家里常备着药。」伍少祺白他一眼随手拿一种给他,顺便把温水递过去:「先吃一种看看,要是没用再吃另一种。」 安格丰对这种乱枪打鸟的方式不以为然,但胃一抽一抽地疼,他拿起药片混着水吞下去,然后翻个身躺平,把手臂挡在眼睛上遮光。 「这药多久有效?」他有气无力地问。 「不知道,二三十分钟跑不掉。」伍少祺找了块蒲垫垫在屁股下。 「那陪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安格丰被疼痛磨掉平常雷厉风行的作风,讲话又糯又软还带点哀求,在安静的夜晚有种近似呢喃的亲昵。 「聊什么?」伍少祺可以去洗澡可以看电视也可以划手机,但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没有离开。 「你现在自己生活都习惯了?」安格丰翻身侧躺,枕在胳膊上垂着眼看他:「你父亲那边也没问题吧?」 「我一个人生活当然没问题,以前回家还要照顾酒鬼,现在洗洗澡就能睡觉,日子美着呢。」伍少祺有些落寞地轻笑一声:「老头子在那儿过的似乎也不错,这几次给我传的照片,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 这真的颇神奇,伍享中离开家乡之后就像重生一次似的,滴酒不沾,烟也减量,伍少祺原本不太相信,但他不论什么时候给老爸打电话,老爸都是神志清醒侃侃而谈,显然不是喝了酒的状态,反倒让他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近日传来的照片中竟然还有周末出游的闲情逸致,伍少祺第一次看见时愣了好久,甚至有些感慨,他想不起来上次跟父亲出游是什么时候。 「那很好,」安格丰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浅浅笑容,虚弱却不失温柔:「看来我们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伍少祺看着安格丰的笑容有些慌乱,那感觉又来了,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却又偷瞧几眼,然后再闪躲着撤开。 安格丰还沈浸在「当初把人留下来是对的」的庆幸中,并且油然生出一种任重而道远的责任感,这么一个孩子在自己劝说下走了这条路,那他就必须好好护航,让千里马昂首阔步地奔驰在众人面前。 「寒假去泰国的移地训练,你会去吧?」安格丰问。 伍少祺摇摇头说:「应该不会,我得去山西跟老爸团圆。」 伍享中因为工作期程不能放假太久,春节就放个三四天,除夕赶着春运高峰回来,差不多踏进家门又可以准备回程了,所以伍少祺打算去陪他,待满一整个寒假。 除此之外,一下要拿出五千块钱也让他感到肉痛。 中国的春节等同于外国的圣诞节一样,有跟家人团圆的习俗,安格丰不好多说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个力气,胃痛像是一波波的浪潮,你以为退去的时候它又更猛烈的袭卷上岸。 「唔…真他妈要命...」安格丰眉心打结地压着腹部,一只手在伍少祺面前无力摊开:「再给我另外一种药…」 「才过十分钟你急什么?药效还没发作呢。」伍少祺在他手心上拍一下,安格丰的手很凉,他皱了下眉头,然后就在大脑还没下令的情况下轻轻握住那冰凉的手。 「嗯?」安格丰松开因为疼痛而纠在一起的眉眼,先看了下被握住的手,又抬眼看伍少祺。 「我…那个…手上有几个穴道能缓解胃痛。」大脑在关键时刻给了一个理由,这招还是伍享中以前教他的:「对我老爸很有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吧。」 「什么死马…」安格丰抗议一句。 伍少祺笑了笑,低头在他手心上找了一下穴位,快狠准地按下去。 「哎哟,轻点儿,我知道你指力强。」安格丰肩膀缩了一下。 「还不都给你操出来的,」伍少祺减轻几分力道,问:「这样呢?」 「嗯…舒服多了,」安格丰眉眼舒展开来,连紧绷的肩膀都卸了力气:「没想到你还知道穴位,挺有才的。」 「就几个穴位,又不难记。」伍少祺心里得意却不外露,控制力道揉着:「你是不是冷?手那么冰。」 安格丰没有回答,只是给自己乔个更舒坦的姿势。 伍少祺把另一手也覆上去企图捂热,心虚地瞟了安格丰一眼,按穴道显然比胃药有效多了,安格丰阖着双眼把自己当大爷似地享受按摩服务,嘴角微微上扬,刚恢复些血色呈现淡淡粉红,他的嘴唇薄,好像只覆上去就能把那两片唇瓣吮入口中… 伍少祺唰地站了起来! 「嗯?」安格丰拧着眉睁开一条缝,眼神有几分困惑有几分睡意,但更多是对于按摩突然中断的不满。 「我…去给你拿条毯子。」伍少祺强迫自己转身离开沙发旁边走进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毯拽在胸前,动也不动,好像怕一动就压不住胸腔里的野兽。 这动作实在太不爷们儿,但伍少祺毫无察觉,他还震惊于刚刚在脑中闪过的那个念头,太可怕了,可怕到让人心慌。 要不是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觉得他可以在这里罚站一个钟头。 「喂,爸?」伍少祺的嗓音有些干瘪。 「在干嘛,回家了吗?」伍享中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适时地把他满天纷飞的思绪拽回地面:「今天冬至,有没有吃饺子?」 「吃了…」伍少祺笑了笑:「还是吃路边那间五十年老店。」 「那家我带你吃了不下百次,真怀念啊。」伍享中心情似乎很好,语调轻快:「我们今天下工了也是跟几个朋友一起去吃饺子,当地人推荐的店,特别好吃。」 「朋友?」伍少祺一愣。 「上个月去洗肾的时候,竟然在医院遇到旧识。」伍享中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住在爷爷家旁边的陶大爷,我那天遇到他女儿陶蓓,她在医院当护士长。」 「…陶阿姨?」那是久远模糊到近似梦境的回忆,伍少祺上小学之前他们是跟爷爷住一块儿的,三代同堂,隔壁陶大爷很疼孩子,常给他买糖葫芦,陶大爷的慈眉善目在酸酸甜甜的口感中被记住了,但那时正值花漾年华的女孩儿他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伍享中还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说着:「唉,陶小妞都老喽,可那双眼睛没变,我一下就认出来了。她说她搬到山西住了快二十年,是半个当地人,今天的饺子店就她带路的,一样的面皮肉饀,但那滋味堪称人间极品。」 「人间极品?」伍少祺笑了笑:「下次我去的时候你带我去吃。」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了几秒,伍享中再开口时刚刚那股轻快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散掉了:「你…什么时候要过来?」他的声音微乎其微地沉了沉:「期末考不是快到了?」 「当然不是现在,等放寒假吧,」伍少祺说的理所当然:「看看能不能赶在除夕之前过去,至少避开点春运人潮。」 「哦…到时再看看,车票也不好买。」伍享中说:「先好好考试,可别挂科啊。」 「欸,知道了。」 父子俩又闲话两三句,不得不说人跟人之间,有时候隔点距离就能拥有些美感,以前两人在屋檐下讲不过五句就会吵起来,现在分隔两地至少能好好说上几句,对着话筒表达关心也没那么别扭。 挂了电话,伍少祺拥着毛毯走出去,安格丰俨然已经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一只手垂在外头,他的皮肤很白,骨骼细瘦,伍少祺很清楚这是假象,那劲韧的肌肉运作起来能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但单单这么看着,却又有种柳叶垂枝的美感。 他定了几秒钟后走过去,腰也没弯地就把毛毯往安格丰身上一扔,盖住三分之二仍有三分之一没被盖到,伍少祺把要伸出去的手硬缩回来,「轻轻盖棉被」这么肉麻的事他才不做。 伍少祺逃也似地回到房间关上门,长吁一口气,不想承认他其实有些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不会写暧昧,毕竟我都是看上了就出手(喂! ☆、CH 25 冬至过完这一年差不多就结束了,进入新的一年,体育生的训练全面停止,要用二周时间弥补平常无暇顾及的课业是有些异想天开,但期末考在即,该抱的佛腿还是得抱,尽一尽人事,至于会拿多少分那完全是看天意。 仅管一年365天当中伍少祺在教室里坐满八小时的日子没超60天,偶一为之也没觉得比在体育馆里操上四个钟头轻松到哪儿去,哪一科的课本放在桌上都是有字天书,他勉强对历史跟英文有兴趣,英文是因为以前在Mars驻唱的乐团都是唱英文歌,他喜欢的就查一查歌词,历史则是跟游戏背景有关,但不论哪个都不 足以点燃他学习的热情。 要不是怕挂科得在寒假补考,他一个字也吞不下去。 「诺,这你要的票,」前座的杨东渝把两张票拍在他的课本上,「期末考一考完当天就启程,寒假结束前一天回来。」 今年因为一放假紧接着就过年,没有缓冲期,车票格外不好买,好在杨东渝他亲戚有些门路,给他搞来一张卧铺票。 「谢了,下课我请你吃烤肉串,随便你点。」票拿到手,伍少祺终于有点面对期末考的动力。 「移地训练你真的不参加?」杨东渝干脆把椅子反坐,清清嗓子准备当个说客:「我上网查一查,甲米是钟乳石岩质,爬起来手感滑溜地形丰富,上千条路线不说,还有可以爬一爬直接跳入海里的玩法,光是看照片就让我昨晚睡不着觉。」 伍少祺两眼死死盯着课本,恨不得穿孔似的,一只笔在指间做各种华丽翻滚,对杨东渝说的话不给任何反应。 「除了攀岩之外,听说那边的沙滩是白的,海水又清又蓝,消费便宜,海鲜餐餐都有,听说都是当天现捞的渔货。」杨东渝天花乱坠地吹捧这个他也没去过的地方,活脱脱像个旅行社业务员:「除了攀岩,还可以划船、海泳、跳飞行伞,就算只躺在沙滩上也能喝着椰子汁看来来往往的泳衣妹,重点是,出国耶!你不是一直想出国吗?」 「现在没这么想出国了,」伍少祺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看着杨东渝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其实国内旅游也挺好,语言畅通食物对胃口,反正什么样的大山大河国内没有。」 「我说伍少,要不折衷一点,在你老爸那里待十天,然后跟我们出国,不是两全其美?」杨东渝改由另一种方式游说。 「不了,太复杂,东奔西跑的还要花钱。」伍少祺完全不动摇:「你先去给我探探路,没准暑假又会办一次,那我一定去。」 杨东渝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第二波游说,如雪花般的卷子已经从前排传过来,唰啦唰啦发了好几张,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他们没再说话,埋头潜入茫茫试卷海中。 放学时伍少祺坚持要请杨东渝吃烤肉,在教室里窝了这么长时间,不论是灵魂还是肚子早被掏空,两只饿鬼游魂似地从教室走到校门口这段路上已想好菜单,准备到摊子前大开杀戒。 没想到刚踏出校门,忽然从人群中听到:少祺!少祺! 伍少祺寻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李映梦站在一群灰蓝色制服的男男女女之中朝他挥手,特别显眼。 「妈!」伍少祺扬声回应,瞬间眉开眼笑。 「这位是同学吗?我是少祺的妈妈,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我请客。」李映梦穿了件浅灰色连身粗针毛衣,搭配近几年很流行的刷毛legging和中筒靴,毛绒绒的围巾遮去半张脸,她身形娇小,打扮起来真不像有个高中生孩子的妈。 「阿姨好。」杨东渝站直了打招呼,他大致了解伍少祺家里状况,非常识相的说:「你们去吃吧,我得回家吃饭,伍少,明天见。」他对伍少祺扬扬眉使个眼色,转身奔入人群中。 「妈,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李映梦的出现说意外也不意外,往年每次过年前她都会找一天来学校等伍少祺,带他上馆子打牙祭顺便提前把红包给他。 「要过年了,咱们母子总得聚一下。」李映梦笑了笑:「我看那边有家不错的牛排馆,吃那个好吗?」 「好,我正饿着。」对伍少祺来讲吃哪儿都无所谓。 这间中等价位的牛排馆虽然在学校附近,但伍少祺一次也没光顾过,毕竟吃一顿得花上一两张红票子,可以抵他好几餐。 进到店里立刻有服务员来带位,时间还早,店里客人不多,他们被带到窗边雅座,桌上有折迭立起的白色餐巾,服务员往玻璃杯里添水。 「之前的债务解决了吗?」李映梦问这问题没有其他意思,她帮不了忙,纯粹是当作开场白。 「嗯,老爸筹出钱来了。」伍少祺把那段故事轻描淡写,甚至不想讲伍享中去外地工作的事,他知道李映梦没兴趣。 在餐点上桌的空档,伍少祺稍微观察一下妈妈,虽然不到光鲜亮眼,但李映梦不论在气色、精神、服装打扮上都很不错,看上去竟比当初离开他们时更年轻。 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但伍少祺又有点惆怅。 每次碰面的话题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最近课业如何?训练会不会很累?三餐都吃些什么? 伍少祺一如既往提供了制式且不令人担心的答案。 这个价位的牛排馆果然有水平,就是份量对于一个胃袋可比黑洞的高中生来说少了点儿,他嗑完自己那份牛排后发现妈妈才吃不到一半,却已经把刀叉放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红包给他。 「儿子,新年快乐。」李映梦把他当成个小男孩似地揉了揉头:「这些钱你收好,买你想买的东西或出去玩都可以,别给你老子知道。」 「谢谢妈,」每年一贯的戏码,伍少祺也没推辞,只是红包袋的触感摸起来较以往厚重:「这…是多少钱啊?」 「你收好,回去再看。」李映梦叹口气,眼眸沉了沉:「我这做妈的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感叹没有太久,她说完话便把铺在腿上的白色餐巾放到桌上,对伍少祺说:「你饿的话可以把我的份也吃了,后面还有甜点跟水果,我先走了。」 「这么快?」伍少祺愣了愣。 「嗯,家里人在等。」李映梦笑了笑,请服务员来结清餐费:「你慢慢吃,没关系。」 母子相聚不到一个钟头,伍少祺视线随着李映梦出了牛排店,一路走到对面一辆SUV旁边,有个男人倚着车门低头手机,抬头见到她走来,微微一笑之后不知讲了句什么,接着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完全没有因等待而不耐烦。后座车窗是放下的,女孩儿趴在窗边儿朝李映梦朝手,那口型是在喊妈妈。 李映梦踩着欢快的脚步过去,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笑容是伍少祺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宠溺。 真好,妈妈能够找到真的幸福。 「您好,为你送上提拉米苏。」服务员把精巧的甜点放在他面前,看到另一边剩下一半的牛排便问道:「请问这还要吗?」 伍少祺收回视线,在店内扫了一圈,别说他穿着高中制服坐在这儿有多突兀,单独一人用餐也够奇怪的。 顿时他只想离开这家店。 「剩下的都帮我打包,谢谢。」 回到家里,伍少祺毫不讲究地打双筷子把留有余温的牛排吃了,两份甜点也一起下肚,觉得勉强算是八分饱,摊在椅子上把红包拿出来算了算。 五千元, 伍少祺眼睛一亮。 打了牙祭还有钱拿,应该要乐翻天的,但最后李映梦坐车离去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其实也没什么,他也真心替妈妈高兴,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上。 一定是太久没运动流汗了,才会纠结这种小肠小肚的事儿。 伍少祺把钱收好,决定放眼未来想些值得期待的事,他把今天到手的车票拿出来放在腿上,拍了张照片给伍享中传过去:票买好了。 传出去半分钟不到伍享中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厉害吧,能搞得到票。」伍少祺一接起电话就吹捧自己。 「你还真的买了票…」伍享中确实惊讶,但伍少祺很快理解那真的是惊讶而不是惊喜,因为伍享中下一句说:「少祺,你要不要晚点儿再来?过年那会儿我可能不在太原。要不我过阵子回家一趟也行。」 「你不在太原要去哪里?」伍少祺立刻反问,大过年的老爸能去哪儿? 「就…那个…哎…怎么说呢…」伍享中嗯嗯啊啊了好半晌,在伍少祺耐心用罄前,大叹一口气,说:「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陶阿姨,她前夫在外面有人,卷走她的钱又要跟她离婚,结果闹上法庭,官司打了好久,前阵子终于有结果,钱多少拿回一些,儿子的扶养权也归她。」 伍少祺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孩子现在在她前婆家,过年那会儿我可能得陪她去她那里接孩子,不在太原,在石家庄附近。」伍享中急切地说明原由:「主要是怕前夫那边会为难她一个女人,怕把孩子扣着不让带走。」 哦,那干你屁事啊? 伍少祺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是旧识发小家里的糟心事儿,没有别的朋友了吗?难道这比他们父子俩一起过年还重要? 他心里冒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果然, 伍享中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的话像一根箭似的刺进他耳朵。 「少祺,如果爸爸再谈对象,你会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伍哭哭:你们各自找到幸福,那我呢? 总得发生点事情,才能让他俩再靠近一点,然后快快乐乐送出国啊 ☆、CH 26 停止训练的这两周安格丰也没闲着,先是受邀到几所体育大学演讲,针对想去国外取得CSCS(体能训练专家证照)的学生做经验分享,学生反应热烈,演讲结束后校方希望聘请他开课。除此之外,几位职业运动员的教练来跟他谈合作的可能。 不过暂时都没有答应,他无法确定会在国内待多久。也许待个一年,帮石平把攀岩队弄上轨道就功成身退,回美国去重操旧业,继续当某个职业运动员的幕后推手。 难得今天没有排定行程,安格丰晨跑完回家的路上经过早市,平时就是买个豆腐花鸡蛋水果之类的,但今天买橙子时瞥见旁边卖水饺的摊子上放着已裁好的饺子皮,冬至那晚蹲在路边吃饺子的热呼劲儿全被勾了起来,虽然后来被酱料辣得胃疼,但不影响他对饺子的好印象。 不过那家店的卫生环境已经确切造成他心理阴影,列入此生绝对不再光顾的店家。 反正就是饺子嘛,自己做有什么难? 他边买饺子皮边跟老板娘讨教内饀怎么配才好吃,不得不说人长的帅还是有些好处,特别是他属于剑眉星目正气凛然的帅,正是婆婆妈妈喜欢的类型,老板娘恨不得把三十年手艺传给他似的,淘淘不绝把猪羊虾素各种饀料作法一次倾泻给他,等到安格丰终于脱身去买其他原料时,脚都有些酸了。 回到家他也不着急,先洗个热水澡悠哉吃完早餐,上网把做饺子的步骤跟该注意的点查一查,打算做高丽菜猪肉跟韭菜虾仁各八十颗,步骤真的不难,但他第一次做有些生疏,等到全部弄好下锅开始煮已经是下午二点。 安格丰给自己初次的自制饺子打80分,不用沾任何酱料就很鲜美。 他拿起手机拍盘子里白胖胖滑溜溜的元宝,给石平传讯息:安氏手工饺子,给你留四十颗,有空来拿。 没多久石平回传一句:越来越贤慧,可以嫁了。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安格丰哼笑一声,不打算回信,吃着既卫生又美味的手工水饺,自吹自捧地觉得差不多可以拿出去卖了。 应该让那小子也尝一尝,这滋味应该比路边的破摊子好吧?安格丰想。 自从训练停课,「劳力换晚餐」计划也跟着中断,不过也就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却有种好久没见到那小子的感觉。 二十颗不知道够不够?算了,还是三十颗好了。 当安格丰带着保温盒开车到学校时,骤然发现自己好像给孩子送便当的家长,神经有病啊真是。 正好下课时间,再一堂课就能放学了,安格丰往教室去的路上先打电话给伍少祺,想叫他出来接应一下。之前他们「劳力换晚餐」计划并没有跟任何人讲,主要是怕引来不必要麻烦,如果别人问起原由,他说「不小心多做一个便当」也不对,要说「怕这孩子一个人住吃不饱」又显得很有私心。 嗯…或许私心…是有一点吧。 连打了好几通伍少祺都没接,安格丰还没走到教室就在外面遇见刚上完厕所要回教室的杨东渝。 「安教练!」杨东渝很有精神地打招呼:「今天怎么会来学校?」 「小东,呃…」安格丰眼珠子一转儿:「我刚去器材室清点东西,发现壶铃不知放哪儿去了,想说上次是伍少祺收的,就来问问看。」 「伍少不在,」杨东渝说:「他说闷在教室里快坏掉了,得去跑跑圈畅通一下。」 伍少祺真的这样觉得。 一定是他太久没有流汗了,所以心口才会像有千万斤石头压着,快喘不过气来。 冬季的四五点钟天空已暗成淡墨色,整个大地浑沌不明,云层厚厚堆栈,跟他满载的心一样沉重,期末考前操场基本上没什么人,伍少祺迈着规律的步伐在无人的跑道上,吸吐运气,冷风撞在脑门,洗涤了他的思绪,很多本来不愿深究的事情,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情绪,全都如鬼魅般乘着夜色降临。 那天伍享中跟他说完陶姨的事情,他只淡淡地响应「我知道了」四个字,就把电话挂了。 反对不反对,有什么差别吗? 我反对你赌博喝酒,也反对你搞砸这个家,更反对你去外地工作,但有哪件事情因为我的反对而改变? 没有啊!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追求自己的幸福,却把我留在黑暗里? 李映梦亲吻女儿时的笑容、去日本游玩买的御守、爸爸出发的那个清晨,还有他为难地问说「你要不要晚点儿再来」。 每段记忆都指出同样一个残酷事实:你是多余的。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我!这样的我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当伍少祺拉高速度跨步狂奔时,天空的积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急吼吼地卸除了斗大的雨滴,一下一下地敲在伍少祺的头顶、肩膀、身躯,哗啦哗啦的雨声中他痛苦地抬头向天嘶喊:啊啊啊啊!!! 安格丰撑着伞走到操场边,正好看见这一幕。 伍少祺像个在绝路上逃亡的残兵,发出像哭泣又像愤怒的悲鸣。 不知道跑了多久,雨幕中的少年终于一个踉跄跌跪在跑道上,双手握拳,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闭着眼让雨水洗刷所有的痛苦,他向老天祈求,希望从此成为一个无悲无喜的人。 不要期待、不要牵绊,会不会活得快乐一点? 急雷暴雨般地渲泄过后,伍少祺爬起身来,徒劳无功的用湿漉漉的衣袖抹了把脸,拖着步伐往司令台走,每走一步,被水泡满的鞋子就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他刚刚离开教室就没打算回去,书包什么都带出来丢在司令台上,他从书包里找出一条毛巾盖在头上,原地坐下,倔强地跟这个世界隔离。 但可惜事与愿违,他披头盖脸的小空间很快就被人打扰。 「下这么大的雨还坚持跑圈锻炼,真让教练感到欣慰。」 艹! 听见这声音,伍少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当作从来没到过这里。 安格丰在他旁边坐下:「杨东渝说你最近闷的慌,是被考试逼疯了?下这么大的雨都还跑圈?」 「少来烦我。」 伍少祺沉声说,立刻站起来拽了书包要走,被安格丰眼捷手快地抓住衣角,他扯了两下没扯开,怒喊:「我说别来烦我!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我不是烦你,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安格丰敏捷地站起身,也不管伍少祺全身湿透,往他肩头一揽就半推半拉地把人从司令台带下去,挣都挣不开,每次这种时候伍少祺就怀疑安格丰肯定有神力附身,怎么会如此稳如泰山? 「我哪有什么能帮你的!」伍少祺像只出水活鱼,扭来扭去,等挣脱出来才发现已经走到体育馆门口了,顿时目瞪口呆:「我艹!你不会大老远来叫我整理器材吧?」 「不是,」安格丰无奈地瞥他一眼:「我在体育馆办公室里放了一套备用衣物,你先换身干爽的再说。」 结果伍少祺换了一身干爽的运动服出来,还是不知道安格丰玩啥花招。 「要帮什么忙?」 「先把头发擦干。」安格丰扔条毛巾给他,又去把空调调高,然后才把保温盒才出来:「我是要你帮我试吃看看这饺子味道如何?」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虽然承认那破摊子的饺子好吃,但打死我也不再去了,」安格丰说:「所以只好自己动手做,你吃看看,我觉得不比破摊子差。」 伍少祺用一种「这是抽什么风?」的眼神看了看他,安格丰硬把筷子塞到他手中,催促道:「吃啊!」 饺子放得久了,温度不比刚捞起来那么烫口,但当伍少祺吞掉一颗韭菜虾仁饺子时,好像有块暖玉顺着咽喉食道一路温热到肠胃。 那股温热大概融化了什么,伍少祺的眼眶起了雾气。 他压低脑袋,又吞掉两三颗。 「怎么样?安式饺子不比那破摊子差吧?你要是觉得好吃,我下次再带些冷冻的给你。」 安格丰知道他的情绪不对,大概家里有什么事儿,但这毕竟涉及隐私,如果伍少祺不主动说起,他也不应该打探。 伍少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猛塞饺子,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填满身体跟心灵的空虚。三十颗饺子,不用十五分钟就一扫而空。 「看你吃成这样,我觉得我可以开饺子店了。」安格丰笑着倒了杯热水给他。 「还行吧,」伍少祺喝口茶顺顺气,吃饱喝足了身心都产生能量,他随口问道:「你成本用料一共花了多少钱?」 「啊?」安格丰愣了愣:「我没注意多少钱,就想说把材料都买齐…」 「没在看价钱的人还想开什么店?」伍少祺眼眶还有点红,但却笑着瞥安格丰一眼,「做给自家人吃一吃过过瘾就好。」 话讲出口他才惊觉这话有些暧昧,心虚地把眼神撤开。 「也对,做给别人吃我才不费这么大的劲儿。」安格丰似乎没觉得什么,顺口说道:「下次做其他口味看看,你喜欢什么饀?」 「我喜欢?」笑意从伍少祺的脸上褪去,他吞咽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有几分认真:「我喜欢什么你就会做吗?」 「做啊,反正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什么东西查不到,」安格丰弯了弯眼睛,笑说:「你讲看看。」 伍少祺没有讲话,他可以清楚感受到有股热气往脸上冲,像烧开水一样,蒸的他耳朵发烫。 「都可以。」伍少祺蹬地站起来把湿衣服揉一揉装进袋子里,拿了书包要走:「谢谢你的衣服…跟饺子。」 「哎我说你啊…」安格丰叫住他,笑着说:「下次闷的慌可以来找我,跑圈也是有很多花招可以玩的。」 伍少祺本来要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盯着办公室外廊道的墙面,讷讷开口:「寒假我不去找我爸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自己留在这里过年。」 果然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格丰看见他搭在书包上的手紧握成拳。 「那正好,你跟我一起提前去甲米吧?」安格丰说: 「南方的阳光最适合消融心里的烦闷。」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安教练也是个暖男! ☆、CH 27 「你说什么?」 安格丰今天出门办事顺便把冷冻饺子送来给石平,当石平听到安格丰要带伍少祺先出发去甲米,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吞一颗卤蛋。 「这么惊讶做什么?」安格丰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你说你得回家过年,叫我先去甲米探路,让其他队员一到那边就可以知道要爬哪些路线吗?」 「我是这么说没错,但伍少祺又是怎么回事?」石平用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安格丰,拧着眉心问道:「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安格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如果你是问我会不会对小鲜肉伸手魔掌,那你放心,我会把持住教练跟选手之间的界线。」 「也没那么严重,」石平支着下巴来回摩挲考虑用语:「就是…怎么讲呢,我觉得你俩之间特别熟稔,好像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还是什么的,哎,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知道就别讲了,回家煮饺子吃吧。」安格丰笑着把冷冻饺子给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我会比较关注伍少祺是因为之前一些巧合,知道了他家的情况,而且他本来要跟他爸搬去外地,也是我多说了两句把人留下来。过年他爸没办法回来,他一个人在家,与其过着吃东西看电视玩游戏的日子,还不如跟我去甲米爬户外岩场,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了吗?」 「我知道你做事靠谱也没有质疑你的意思,」石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先去也好,让他多爬一些路线,不然短短十天才刚培养出一些手感就要回来了。」 「嗯,反正我就是说明一下,你听听就算了,没事我先走了。」安格丰刚要转身又停顿住,回头看着石平的眼睛,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天我谈对象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心痛至死!」石平捂着心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演技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浮夸?安格丰扶额叹气。 「我说真的,你要是有了对象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成天跟我一起疯,光用想的就觉得寂寞。」石平瞪圆了眼睛,彷佛要让安格丰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他的认真,他两手搭在安格丰左右肩头,说:「但我期待那天的到来,期待你能找到对的人。」 「认识那么久终于听见你说句人话了,」安格丰抿嘴一笑:「等我哪天找个对象闪瞎你。」 「真有能让你看得上眼的人,别忘了告诉兄弟我。」石平挑挑眉:「我帮你鉴定鉴定。」 「你?算了吧,你那双眼睛留着看山看水看岩壁就好。」安格丰摆了摆手道别离开。 今天考完四科期末考就宣告结束,寒假开始,伍少祺倚在学校围墙边儿,觉得从校门口鱼贯而出的学生比平常还吵闹十倍,无忧无虑的放声大笑大叫,有些人跟同学勾肩搭背地要去唱歌,有些人坐上父母的车子当少爷公主,伍少祺想起小时候妈妈也会来接他放学,李映梦是班上同学的家长中最漂亮的一位,很多同学都羡慕他有个这么亮眼的妈妈。 不过现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叭叭 一辆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放下来,安格丰探出头:「等很久了吗?路上有些塞,快上车吧。」 伍少祺把书包跟一个手提行李包丢到后座,自己坐进副驾驶座。 「诺,你的护照,」安格丰说:「之前就办好了,想说碰面再拿给你。」 「哦,谢谢。」伍少祺接过红色小本本,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想拿出手机拍照又碍于安格丰在旁边,怕被人家觉得没见过世面,最后默不哼声的收起来。 「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兴奋?」正逢尖峰时段,车子用自行车的速度在前进,安格丰一手懒懒地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脸笑着说:「想起我当年第一次出国,兴奋到一个星期都没睡好。」 「你第一次出国是几岁?」伍少祺问他。 「大概十五岁左右,中学毕业的暑假我吵着要去加拿大的伯父家玩,但父母工作忙没空带我去,就说如果我能自己办好护照搞定机票,那就让我去。」安格丰笑说:「他们大概是想我会打退堂鼓,没想到我真的把一切办好,他们只好遵守承诺。」 「你一个人出国?」 「对,我在出发前一晚才想到一个人搭飞机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要是到了加拿大机场没遇到伯父又该怎么办?」安格丰说:「结果失眠到深晚,隔天差点错过飞机。」 「你父母放心让你十五岁就自己出国?」伍少祺有些惊讶。 「十五岁其实也够大了,而且他们是标准美式作风的父母,爱孩子的方式是给予协助与建议但不会束缚。」安格丰笑了笑:「他们有他们生活的重心,不论在工作交友或休闲都很多彩多姿,没那么多心力管小孩。」 一个完整的家庭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伍少祺想。 就算父母不管小孩,那仍是满满的爱。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安格丰时就认定这个人是人生胜利组的,不单单是因为那个名牌皮包跟整沓的钞票,还有气质,是那种拥有强大的爱及安全感做后盾才能散发出来的气质,是那种人生没有污点活的自由自在的气质。 「到了,下车。」 到安格丰家不是一两次了,伍少祺也不客套,熟门熟路换了拖鞋,问:「我跟上次一样住一楼客房吧?」 「嗯,床跟被子我都铺好了。」安格丰看他拎着手提行李袋往客房走去,开口喊住他:「你的行李就这样?」 「不是你叫我带越少越好?」伍少祺转头看他。 「很听话嘛,因为我们还要带装备,所以个人用品不要带太多。」安格丰走进储物间,拿出一个大背包:「这个背包给你,我分了一些装备在里面,你把你个人行李也装进去,明天出国就背这个。」 「这背包也是厂商赞助的?」 这背包一样是安格丰式的风格,简单的暗红配上宝蓝色,点缀些亮黄色线条,没有图案或印花,只有品牌标志精美的缝制在顶端,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这个啊…」安格丰说的一派轻松:「就当我送你的红包吧。」 「你送我红包干嘛?这多少钱?」话说出口伍少祺才想起自己盘缠羞涩,音量弱了几分,很没有底气地说:「还有我们提前去甲米,要另外付多少钱一起算一算吧。」他顿了一下,又抢安格丰开口之前先说:「我身上大概有一千多块,还有…一百元美金。」 「你为什么会有一百刀…」安格丰灵光乍现,瞪圆了眼:「靠,该不会是…」 伍少祺从口袋里拿出绿色票子,坦诚说:「是你皮包里的,我只留这一张,诺,还给你。」 安格丰啼笑皆非,回想他俩第一次见面的街路追逐暗夜狂奔,那时谁想得到几个月后他们竟然会一起出国? 「一百块美金先放你那里,至于出国费用不急,」安格丰拿出一张彩色宣传单:「你可以赚取比赛奖金之后再给我。」 「这什么?」伍少祺接过传单扫了一眼,看到大大的六个字:青少年邀请赛。 「美国攀岩装备厂商将在三月底办一场邀请赛,虽然不是正式的锦标赛,但老美有的是钱,不论是场地规格跟找来的定线员都是一等一的,还有网络直播跟宣传活动,几乎全国的青少年好手都被邀请,我希望你能参加。」安格丰说:「第一名奖金很优沃,一万元。」 「我有被邀请?但上次比赛我甚至没进前三名。」伍少祺说。 「对,我也觉得奇怪,」安格丰笑了笑:「我猜可能是你上次比赛太吸引观众目光,所以才会被邀请。攀岩装备厂商如果要找代言人,一定会想找个能力不错又有个人特色的。」 「讲的好像我不是凭实力被邀请一样。」伍少祺苦笑。 「管他那么多,反正被邀请了你就去参加,实力要靠你自己证明。」安格丰说:「我希望你以拿到第一名做为短期目标好好努力,优秀的攀岩者必须在十几岁就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争取成为国手,或许外国品牌会花钱请你代言。」 目标第一名会不会太异想天开? 伍少祺话都滚到嘴边了,抬眼见到安格丰的炯炯目光富含正面能量,丧气话都被消灭了。 「你会帮我吗?」伍少祺看著安格丰。 「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安格丰也直勾勾地看着伍少祺,在静谧的夜里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喜欢攀岩吗?」 「我觉得…我挺享受攀岩的。」伍少祺回望他,安格丰黑幽的眼眸像一面明镜,里面照映着小小的自己。 「这样就够了,」安格丰开怀一笑:「只要你喜欢攀岩,那过程中的苦,都会成为你的蜜。」 伍少祺嗯了一声,顿时觉得肩头有千斤重。 「现在别想这么多,早点休息吧,明天得早起去机场,」安格丰打个呵欠,「晚安。」 「晚安。」 伍少祺拿着传单跟背包进去客房,坐在床上发愣。 他十七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设定什么目标,也没想过自己到底要什么?生活像是一艘四处漏水的船,为了求生存,他成天疲于东贴西补,每个月凑足房租费生活费已经不容易,未来会怎么样?根本没时间想。 但从今往后就算仍然为了生活疲于奔波,他也不再迷惘。 因为心里有了梦想。 或许他可以成为国手,和世界各国的选手在同一个舞台上较劲。 或许还有代言,肯定会比早起送报要赚钱吧? 满脑子的天马行空被手机铃声打断,伍少祺拿起来一天,是老爸给他发了个666的红包,还有一句新年快乐。 他要在泰国待整个寒假的事还没跟伍享中说,自从上次通话之后他就开起单方面冷战,不主动传讯息也不打电话,自己都觉得是很幼稚的讨拍行为,最可怜的是还没讨到--老爸竟然也没连络他。 伍少祺点进老爸的朋友圈扫一眼,果然看见最新张贴是他跟一个妇人在餐厅用餐时的自拍。 这个朴素平凡还弄个老气卷发的女人就是陶阿姨吗?完全没印象了。 照片用了修图软件,没个屁用,再怎么修也没有我妈好看,伍少祺不屑的撇撇嘴。 算了,各活各的,谁也不用惦记谁。 总有一天我要大放光芒给你们看! ☆、CH 28 作者有话要说:原则上二、四、六早上十一点更文,其他时间应该是捉虫或蹭玄学,可忽略不见。 科普一下甲米(Krabi)这个地方。 Krabi位于曼谷南方814公里处,跟普吉岛之间隔着攀牙弯对望,壮丽的石灰岩山丘耸立在海岸边,深受世界各地攀岩者的喜欢。另外海上分散了三十几个小岛,游客可以参加当地旅行团办的浮潜行程跟泛舟活动,享受徜徉在阳光沙滩跟海洋间。不像普吉岛过分开发而满是观光客,Krabi更接地气,也多了一份宁静 隔天是除夕,全国正处一种人口大挪移的混乱欢乐,哪儿哪儿都是返乡人潮,机场里也是乌压压一片,推着行李排队等出境通关的人长长一排,拐了好几个弯却没人抱怨,本来应该烦躁的情绪被即将到来的旅程一一化解,假期刚开始,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烦心。 安格丰本来还担心伍少祺会因为家里的事情而沮丧,但事实上伍少祺的心情非常好。 夹在人龙之中等着递上初次使用的护照让他心情很好。 从大面玻璃窗看见等在外头的飞机也让他心情很好。 大冷天的安格丰身上包着羽绒衣,下面却穿一件及膝短裤的奇妙搭配更让他心情超级好。 「你脚不冷吗?」伍少祺忍着笑。 「甲米一月份平均温度28度,」安格丰老神在在地回答:「我的脚迫不及待要呼吸南方温暖潮湿的空气。」他将伍少祺由上往下扫一遍,围巾外套牛仔裤,哎哟,这行头到泰国会中暑,安格丰赶紧问一句:「你有带短袖短裤吧?」 伍少祺点点头,他从决定出国那天起就兴奋地成天上网查有关甲米的资料跟游记,照片千遍一律的阳光、沙滩、比基尼,看了心都会暖起来,是个四季如夏的地方。 通关后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待会儿要坐的飞机,想到只要花几个钟头就会从冬天变成夏天,从地图上的一角挪移到另一角,怎么想都很神奇。 「来,我给你跟后面的飞机一起拍一张。」安格丰举起手机。 伍少祺早就想拍照,同学出国都会放上这么一张登机照显摆,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笑一个啊。」 伍少祺痞痞的扬着下巴勾勾嘴角。 「露个牙齿行不行?不然我快门按不下去。」安格丰喊道。 啰嗦,伍少祺嫌归嫌还是配合地咧嘴一笑,酒窝都蹦了出来。 「是嘛,笑起来多大方,眼歪嘴斜的装什么酷,这里又没有妹给你撩。」安格丰满意地检视刚拍好的照片:「当初我一个人出国,想请别人帮我拍照还会害羞。放心吧,我给你全程纪录。」 安格丰把照片传给伍少祺,顺便上传到攀岩队的群组,立刻引来队员们嗷嗷叫说好羡慕。 伍少祺自己也挺满意这张照片,在登机前传给伍享中,附加一句:爸,我出门一下。 确定讯息传出去之后他就关机,想不通的事情干脆放弃思考,世上不能如愿的事情太多,终究只能接受。 伍少祺坐在窗边座位,感受飞机起飞时的震动和速度,缓缓升空,离开地球表面,所有烦恼好像都在飞机穿越云端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一错不错地全程目睹整个起飞过程,今天本来是灰蒙蒙的天气,但飞机穿过云层之后却是一片光芒,阳光躲在高处,将云朵照耀成金色浪涛,原来几千英哩高的世界这么美。 「伍少,转过来。」 伍少祺一回头,安格丰便把太阳眼镜给他挂上:「直视阳光很伤眼睛,这你戴着。我补个眠,用餐时再叫我。」 他讲完就裹着毛毯往后一靠,闭上眼补眠。伍少祺又看了好一阵子云海,直到眼睛发酸才把遮光照拉下,摘掉太阳眼镜,转头看安格丰歪着头酣睡正熟,窗户透了一条缝,刚好在他脸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光,点亮眼角、鼻峰、唇瓣,垂下的眼帘安详乖巧,褪去平常的意气风发眉眼昂扬,反而有些稚气,有些呆萌。 伍少祺也往后面一倒,长吁口气。 如果他爸爸是像安格丰这样的人有多好?可以跟他分析利弊,可以留空间让他选择,可以永远正面永远光亮,还可以告诉他人生的目标在哪儿。 安格丰醒来的时候右臂整个是麻的,因为伍少祺的脑袋在他的肩上栖息。 其实不能怪石平觉得讶异,带伍少祺一起出发的确有些冲动,他跟石平讲的理由都是事实,但如果扪心自问,这些理由的背后多少还是有些偏袒存在。 那天看到伍少祺在下着大雨的操场跑圈,他心里的感受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怜悯有一点,震惊有一点,心疼也有一点,他看见伍少祺埋在心里的愤恨、无奈还有痛苦,看见那痞痞满不在乎的外表下的无助软弱。 他无法坐视不管。 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明明笑起来有可爱的酒窝,为什么要被命运击溃? 空服员开始送餐服务,伍少祺鼻翼动了动,迷蒙地睁开眼睛。 「请问伍少对于人体靠枕还满意吗?」安格丰半身都麻了,轻轻一动就又刺又痒。 伍少祺噔地立刻坐直,羞赧地揉揉脸上的红印子,呵呵笑道:「你肩膀都没肉,咯得我脸疼。」 「哦,那是谁睡的一脸满足,还在我肩上蹭来蹭去?」安格丰扭扭肩膀转转脖子。 「怎么可能!」伍少祺喊了一声,脸上没印子的地方也红了。 安格丰瞥他一眼:「我下次给你拍照。」 用餐时间整个机舱弥漫食物香气,往泰国的航线上提供泰式风味的餐点,酸酸辣辣,伍少祺从没吃过的口味,但他超爱,泰式炒河粉、凉拌青木瓜丝、虾酱青菜跟泰式凉糕,还没到这个国家,胃已经被俘虏了。 风卷残云之后,伍少祺斜眼瞧了下安格丰,只见他吃一口青木瓜丝配一口饮料,不禁好奇:「你真是一点辣都吃不得?」 「其实我爱吃辣,」安格丰把果汁咽下去:「但我的胃不爱。」 「网络上说泰国菜是无辣不欢,」伍少祺喝着咖啡,随口就说:「还好我把家里的胃药都带来了。」 「你有带胃药?」安格丰愣了愣:「我自己都忘记准备。」 伍少祺被热咖啡呛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药放太久会过期,我想说不要浪费。」 「哦,」安格丰非常了然地点点头,把一个字拉长三秒钟,瞇起眼睛笑说:「你其实还满可爱的。」 「中文会不会用啊?可爱是用来形容小孩的,」伍少祺不满地白他一眼:「我这种叫做帅。」 安格丰不置可否地哈哈一笑,机上广播说现在开始降低高度,预计半小时后会抵达目的地。 伍少祺把遮光板拉起来,下面是一片黄褐色被绿意覆盖的大地,是讲着不同语言的另一个国度。随着下降高度,火柴盒大小的房子逐渐清晰,道路上有穿流不息的车子,有随风摇曳的椰子树。 还没落地,他就有预感自己会喜欢这个国度。 甲米机场规模不大,下飞机通关领行李加起来总共不用二十分钟。安格丰先带他去通信柜台把手机换成能在当地上网跟通话用的sim卡,然后两人背着背包迎接自动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热风。 「到这个全年均温都在27度以上的国家,短裤夹脚拖鞋是标准配备,」安格丰从背包里找出两双拖鞋,顺手递一双给伍少祺:「来,换上。」 伍少祺知道安格丰不想听他讲那些客套话,他爽快地把球鞋换成夹脚拖,脚指头也能感受到温热的空气,越来越有种渡假的感觉。 安格丰把背包重新上肩,掂了掂,大手一挥:「走吧,先坐车去码头,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得坐一趟长尾船。」 一般观光客只要从机场坐巴士到甲米市区,那边沿着海岸旅馆林立,餐厅一间大过一间,街头上卖着五花八门的纪念品,是外国游客驻留的地方。 但如果要攀岩,那就必须到市区码头坐上电动长尾船,十几分钟的船程可以通往另一个世外桃源,没有过多观光客造访的地方,大片连绵的岩壁耸立在海岸两旁,没有哪个攀岩者看到会不心动。 一天之内体验两种没乘坐过的交通工具,先坐飞机上天,再搭船下海。伍少祺踏上架在码头跟长尾船之间的木板,有种自己要去丛林探险参加实镜秀的错觉,而且安格丰非常称职地在旁边举着相机帮他第一次出国做纪录,今天拍照的量可以抵他三年来拍的照。 游客的背包行李集中丢在船头,人再到中段搭了蓬子的区域坐下,一艘船坐到极限不过十五人,蓬子里用木板架了三排座位,伍少祺当然要坐在第一排感受乘风破浪的快感。 「笑一个。」 伍少祺咧嘴就笑,依安格丰的标准得要露出一排白牙,他心情好,配合度挺高。 「为什么当地人都往后面坐?」安格丰在伍少祺旁边坐下,许多当地人越过他们往后排坐。 「当地人呗,每天看海看山早看烦了,」伍少祺从国内出发时穿长袖,没来得及换成短的,现在满头大汗:「快开船让我闻闻海的味道吧!」 今天的浪不算大,但也不小,船随着浪头上升又落下,像是个微型云宵飞车,伍少祺一直哇呜哇呜的惊叹着,而且很快他们就理解为什么当地人都往后边坐。 坐第一排根本就是浪花挡箭牌! 每次船只起伏带起四处飞溅的浪花,首当期冲的就是他们俩个,当头淋下,像夏季一场温暖灿烂的雨,伍少祺抿抿嘴巴就尝到苦苦咸咸的海水,但他觉得好甜。 「当地人全坐在后排看我们俩个傻子!」安格丰侧身闪躲着浪花,还是被浇个透心凉。 「哈哈哈哈,」伍少祺干脆不闪了,就当作这是甲米的欢迎仪式。 「傻子就傻子呗,当傻子多快乐!」 ☆、CH 29 在水花跟海风连手把他们的上衣打湿之后,船头开始往岸边驶近,最后慢慢搁浅,结束十五分钟的海上云宵飞车初体验。 不像上船的地方有用浮箱架设好的码头,这个区域相对来讲游客较少,没有码头,长尾船直接驶到岸边搁浅,船主架个铝梯让乘客直接下到海水当中,涉水上岸。 伍少祺从来没搭过船,第一次看到这种操作,赶紧把牛仔裤的裤管卷起。 安格丰在一旁儿悠哉地拿好背包准备下船,看他牛仔裤怎么卷也只能卷到小腿肚,扬扬眉,满脸「看我多聪明」的得意:「知道短裤配夹脚拖的好处了?」 伍少祺摊手放弃:「算了,反正上衣都湿透了也没差裤子。」 他背上背包顺着铝梯踏入海中,海水不是印象中清凉触感,是被太阳晒成温热的,伍少祺发现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海滩上的或海水里的,所有人身上的布料都是少到不能再少,穿长裤的一个都没有,穿牛仔裤的笨蛋也只有他一人,现在下半截已经湿漉漉地贴在他腿上。 还好旅馆就在海岸旁边不远的地方,南洋渡假圣地的旅馆都是走Villa风格,Lobby是面向海滩半开放式的,他们前脚才刚迈进去,服务生后脚就递上凉饮跟冰毛巾,冰块在杯子里当当作响,喝一口下去能消一半暑气。 Checkin之后服务生用园区车载他们到房间,这里每间房都是独门独院,推开木造大门先看到院子里两张大躺椅,有个可以户外淋浴的区域和一个小池塘,光这样就足够让伍少祺惊呆了,更别说放了两大张双人床还带有个小客厅的宽敞房间,目测跟他家差不多大小。 「我的天…」伍少祺突然能理解刘姥姥走进大观园的心境了:「这该不会一晚要好几千块吧?」 「不用钱,」安格丰把背包卸下,绕着房间走走看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父亲跟这间旅馆的所有人是多年好友,五六年前我跟家人来渡假时也是住这里。」 「你来过甲米?」伍少祺顿了一下又拉高音量:「你父亲跟这间旅馆的所有人是好友?」 「嗯,我家也是做旅馆业。」安格丰在床上摊成个大字型,长吁一口气:「他们家的床软硬适中,睡起来不会腰酸背痛,好舒服。」 伍少祺也学安格丰摊平在另一张大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从国内出发到现在身处异国渡假别墅,坐飞机坐长尾船,梦幻到不太真实,彷佛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会在家里那张年久失修没有弹性的单人床上醒来。 还好他决定出国来看一看。 不然这整个寒假大概就是在每天两份或三份打工之中度过,五百一千的在赚钱,在那个阴冷拥挤的城市里看着别人团圆,然后回到一个人的家。 两个人各躺一张大床,房间的冷气隔绝午后的高温,天花板上有南洋常见的大吊扇,吹出来的微风抚过脸上,从一早到现在的舟车劳顿都被吹散了。 安格丰率先把自己从床上□□,规划接下来的行程:「去把身上湿的衣服换掉,然后我带你四处逛逛了解一下环境,吃个晚餐,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爬岩。」 「这边攀岩的区域…」伍少祺一坐起来就看见安格丰扬手把上衣脱掉,身板精瘦但该有的一项不少,厚实且比例适宜的胸膛,精巧清晰的六块肌,不经意转身时跳出来的侧腹线条,还有细瘦单薄的腰身… 「攀岩的区域怎样?」安格丰找件无袖的上衣套上。 「什么?」伍少祺问。 安格丰看他一脸茫然的表情,笑了笑:「你刚刚话讲到一半,说这里攀岩的区域怎样?」 伍少祺也忘了自己要问什么,随便瞎扯:「我、我是好奇这里能攀岩的区域有几个?」 「非常多,我们在这里待上一个月都无法到访每个区域,所以等一下要去买本『路书』,找些经典的路线来爬。」安格丰说:「你快把湿的衣服裤子换一换,咱们出门逛逛去。」 「哦。」 伍少祺从背包里找出短袖短裤,特别走洗手间换衣服太做作,但当着安格丰的面他又不自在,只好转过身去把衣服裤子脱掉。 房间一下安静起来,只有他稀稀疏疏换衣服的声音,牛仔裤湿掉以后真他妈难脱,伍少祺单脚蹦着跳了两下没能把裤管扯下来,安格丰在后头欣赏了他的脱衣秀,悠悠问一句:「对了,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没有女票啊?」伍少祺直接被这个问句给吓摔了。 咚!一屁股坐地上。 疼啊! 「干嘛突然问这个!」伍少祺干脆坐在地上把牛仔裤踹掉,然后才站起来套上T恤短裤,但仍背对着安格丰:「因为我很挑,没有高挑白皙大咪咪的看不上眼。」 安格丰从后面揽住他的肩往门口走,笑着瞥他一眼,挑挑眉:「原来如此,我看你宽肩长腿个儿又高,想说这个外貎条件应该挺勾女孩儿的,没想到我们直男伍少的眼光真高。」 「那你呢?」伍少祺用眼角扫了下安格丰搭在他肩上的手,杨东渝也常这样搭他的肩,但不知道为什么换成安格丰就让他全身细胞都成警戒状态。 「你跟上次夜店里那男的还有联络?」 「没再碰面,」安格丰把钱包手机带上,随手锁了门:「他不是我喜欢的型。」 「你喜欢哪种类型的?」 「肯定不是高挑白皙大咪咪,」安格丰笑了笑:「其实没有很具体的条件,到我这个年纪想的比较多,特别我们这种性向小众的,要遇上同样性向又合适的也不容易。诺,这太阳眼镜你戴上。」 伍少祺接过眼镜戴上,正好遮去一些说不明白的情绪。 从认识这个人开始,不论是在他迷惘时从旁提点,还是做晚餐、送衣服背包、准备拖鞋墨镜,安格丰的温柔很随意,不宣扬也不过度,却给人最恰到好处的舒服。 被这样的人喜欢,应该很幸福吧… 伍少祺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低头跟上安格丰的脚步。 他们走出旅馆已是日照西斜,沿着海岸一整面被夕阳打成金麦色的岩壁,上头全是路线跟在爬路线的攀岩者,沙滩上男男女女或坐或卧,为攀爬者的美技而喝彩,为他们的失手而惊叹。在这边,攀岩不是冷门小众的运动,全世界好手会在这边大展身手,就算一般的游客也会跃跃欲试地参加当地旅行社的体验活动,摸一摸岩壁,看看不同高度的风景。 伍少祺被这个氛围给震慑了。 对他来讲,攀岩向来都是一种竞技,跟体操一样,总不可能是练来娱乐观众的。 当选手成天想的是要去比赛去夺名次,要在人工岩壁上练习各种技巧,而不是像这样在天然岩壁上纯粹地享受路线,不为了什么,只是想努力看看能不能超越自我,要是做不到也没关系,还有金橘色的落日美景能抚慰遭受失败的心。 石灰岩的地形变化多端,像个屋顶的石檐中会垂着硕大的钟乳石,攀岩者要更会观察地形去克服,伍少祺用朝拜者的目光看着这整列排开的一条条路线,手心都涔涔冒着汗。 「明早可以先来这区试试,从简单的路线开始适应岩质,」安格丰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抿嘴笑说:「现在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他们又顺着海岸走回商店餐厅聚集的区域,夕阳拉长了每个人的影子,有群孩子在余辉里踢足球,但更多两两情人牵手漫步在金色幻彩中,夕阳真的无限好,伍少祺匆匆活了十七年,第一次伫足在这样短暂的美好之中。 「落日很美吧?」安格丰站在沙滩跟海洋的交接处,白色浪花随波一次次卷在他脚边:「在城市里庸庸碌碌久了,应该出来看看天地辽阔,你会发现纠结很久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也会有纠结的事?我看你什么都不缺…」伍少祺发现安格丰着夕阳的表情很有戏,好像这个景色可以带起他千千万万的回忆。 「你又知道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的人也是会寂寞啊,安格丰无奈地笑了笑:「走,去找间餐厅配着落日吃年夜饭。」 对啊,今天是除夕, 伍少祺奔波一天压根忘了。 甲米的餐厅很理解游客的看点,整排面海看落日的餐厅,有西式海陆通通都有的buffet,也有南洋很流行躺椅餐厅,座位区是垫高的木板,木板上放矮桌几跟三角形的靠枕,客人脱了鞋子可以半坐半卧,全然放松。 「你…」想吃什么?安格丰话还没讲完,伍少祺已经爽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想吃泰国菜。」 安格丰笑着点点头:「正合我意,都来到这儿了,不吃当地菜色怎么行。」 店家热情招呼他们入内,领往海景第一排的座位,晚霞正斑斓炫灿,风里有海的咸味,对面的人跟他一起坐在画里。 「想吃什么就点,Menu都有图片。」 毕竟都是做外国人生意的,英文菜单附有照片,通常看图再搭配几个chicken、beef、shrimp就差不多了,伍少祺终于可以把整天背个死去活来的英文单字派上用场。 他们夯不啷当地点了一堆,当炒饭被装在菠萝壳里面被端上来时,落日只剩最后一点余红在海平面上。 伍少祺捧着一颗大椰子,拿吸管喝一口:「好喝!比罐装好喝一百倍!」 「来,拍一张。纪念人生第一颗椰子。」安格丰拿起手机,伍少祺捧着椰子嘻嘻笑着,实力展现什么叫做椰子比脸大。 「你那杯是什么?」伍少祺看着安格丰面前掺了冰块的黄绿色饮料。 「蜂蜜香茅茶,泰国的国民饮品,听说能消暑健胃。」安格丰把杯子递到他眼下:「喝一口看看?」 伍少祺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甜甜的,很清爽:「下次我要点这个。」 安格丰也喝一大口:「泰国好喝的饮料很多,下次你又变心了。」 伍少祺的视线停留在那根被两个人喝过的吸管上,这是不是一种隐讳的亲昵?还是单纯不拘小节的洋式作风? 「吃啊,你不饿吗?发什么愣?」安格丰吃一口泰式炒河粉,心满意足:「哎哟,以后吃不到这美味怎么办啊。」 伍少祺也挖一大勺菠萝炒饭往嘴里放,泰国真是天堂,怎么啥都好吃?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靠在躺枕上喝奶茶看满天星空,闪闪灭灭,一望无际。 「现在差不多是吃年夜饭的时候了吧…」伍少祺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感伤,大概是被抽离到另一个环境,很多情绪就消散了。 「对了,讲到这个,」安格丰坐了起来,拿出一个红包袋:「新年快乐,没收过包泰铢的红包吧?这些钱你可以去买纪念品或吃的玩的。」 「干嘛又给我红包!背包墨镜拖鞋都是你给的,我不能再拿了。」伍少祺往后退了一步,严厉拒绝。 「小孩儿要有红包才能平安长大,不然你也随便给我点东西,当作交换。」安格丰随手一指:「你那条项练送我好了。」 是伍享中留给他的那条项链。 「哦,可以啊,这我爸刻的,」伍少祺把项链摘下,安格丰接过来看了看木质缀饰的部份,问道:「这是梵文?」 「你知道这个?我爸说是很圆满的意思。」伍少祺说:「给你吧,反正再刻就有了。」 安格丰抵头要把项链扣上,但刚拿冰饮手湿湿的,扣了几次也没扣上,伍少祺看不下去,啧了一声:「我帮你扣吧。」 他半跪着隔着桌几双手环在安格丰后颈,安格丰倾身向前,呼吸的暖风正好打在他的脖子上,伍少祺所有的关注力瞬间都集中在那块皮肤上,甚至可以感觉到每根汗毛都随之摇摆,手就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你行不行啊?看着扣都扣不上?」 「别吵!」 谁知道隔壁桌的客人站起身,重心没站稳撞了伍少祺一下,他毫无预警地往前倾倒,顺势抱住安格丰,嘴唇还正正嗑在人家额头上。 像一个吻。 ☆、CH 30 回旅馆的路上,伍少祺闷着头一个人在前面疾行,沙滩上留了一长串的鞋印子。 「哎,我说你走这么快干嘛,」安格丰走在后面喊他:「我得先去买本路书,还没有要回旅馆。」 伍少祺像是没听到,仍然快步往前迈步。 「你不会在生气刚刚的事情吧?那就是个意外,」安格丰被他莫名的态度搞得也有点火:「不小心抱个男人有这么恶心?需要气成这样?」 伍少祺闻言赫然停下脚步,闷不吭声。 真搞不懂这年纪的小孩都在想什么,安格丰叹口气,缓了缓情绪才开口:「你如果要先回旅馆我就把钥匙给你,我去买点东西。」 「我不是在生气…」伍少祺嘟嚷一句,音量太小被浪潮盖过。 「嗯?」安格丰没听到他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在生气…」伍少祺转身看他一眼又撤开,头低低的:「我没有在生气。」 「哦,」安格丰说:「那你闷着头一个人走那么快干嘛?」 伍少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觉得很慌,心跳很快,全身血液逆流似的往脸上冲,他的嘴唇上还有温热的触感,久久不退,他把安格丰身上清爽的淡淡气息吸入心肺,他真的不是生气,他是慌张。 至于在慌张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情,这感觉像骑着摩托车高速过弯一样,危险又兴奋,疯狂又迷人。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不该去碰,就会更想试看看。 「我没生气,也不觉得抱个男的有什么恶心。」他一步步走向安格丰:「不然你看。」 他展臂抱住安格丰,扎扎实实的,不是个意外。 「你今天是吃错药还是出国太兴奋?我觉得好像不太认识你了,」安格丰像安慰孩子在他背后拍两下:「好好好,我知道你没生气,可以放开了。」 伍少祺先收紧了胳膊再松开,揉揉鼻子,低笑着说:「大概是太兴奋,今天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体验,得消化一下。」 他向安格丰伸手,掌心向上:「钥匙给我,我想先回旅馆冲个澡。」 「嗯,我买点东西就回去。」安格丰把钥匙给他,挥了挥手往商店那区走去。 伍少祺看他逐渐远离的背影,深深吸口气,但所有吸入的氧气好像都在助长那颗萌动的心。 好多情绪在心里争相冒头,有点无措,有点幸福,一边希望这都不是真的,一边又觉得人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安格丰回到旅馆的时候,房间里只开一盏微弱的灯,而伍少祺整个脑袋都埋在棉被里睡着了。 他放轻手脚,把东西收拾一下,去冲个澡,出来时发现伍少祺的睡姿完全没变,还是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只有几根支棱的头发在外面。 安格丰拿着干毛巾擦搓揉着头发,顺便翻了翻路书,心里筹划着明天要先去爬哪儿,研究差不多头发也干了,一抬眼,伍少祺还是动也没动,这个睡姿不闷吗?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过去把伍少祺的棉被往下拉了点儿,动作有些别扭,这还真不像他会做的事儿,对方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难道睡个觉能把自己闷死? 但他还是做了。 在被子里闷久了,伍少祺的脸有些红,安格丰的目光就这样停留在他脸上。 认识这些日子,今天的伍少祺是他看过最开心的,以前像是戴着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具,看似坚硬,但其实只是一层薄薄的蛋壳,脆弱地包覆着内心深处的阴郁。 每次看到这样的伍少祺,安格丰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最开始可能是因为惜才,后来又有点把自己放在监护人的角色,但今天看着伍少祺弯着眉眼开怀地笑,他竟然希望能再多做些什么,让这小孩儿多展现他这年纪应该有的笑容。 看来出国太兴奋的也不只伍少祺一个,安格丰无声地笑了笑。 安格丰又将被子掖了掖,不自觉的再瞧了会儿伍少祺的侧脸,发现还是红红的,便起身去调低空调再把灯关掉,最后攒进自己的被窝里。 等安格丰的呼吸放缓,伍少祺才在黑暗里睁开眼,翻个身看向隔壁床,安格丰背对着他侧躺,身形像是暗夜大地里起伏的山脉,宽阔温柔地包容万物,整天的惊奇、兴奋还有最后那插曲带来的错愕在此刻通通褪去,伍少祺看那背影只觉得心安,终于闭上眼睛睡去。 隔天一早,伍少祺醒来时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才想起这是在泰国,心情顿时很好,他第一次觉得醒着比睡着时更像场美梦。 「醒了?」 安格丰坐在被朝阳打亮的小客厅,轮廓五官都被光线模糊掉,但伍少祺却清楚看见他笑得很温柔,一时之间只是傻傻瞧着。 「这什么表情?是没睡饱还是睡懵了?」安格丰发现伍少祺刚睡醒时最像孩子,不禁笑道:「如果睡饱了就去刷牙洗脸,我等你一起出去吃早餐。」 伍少祺却只是翻个身又躺回去,闷声说道:「我再睡五分钟。」 他倒真的不是贪睡的人,只是今天早上的生理反应有点大,必须得缓一缓。 甲米受到攀岩者喜爱的原因之一,就是攀岩的区域几乎都在走路半个钟头能到达的地方,他们悠哉地吃完旅馆的自助式澎湃早餐,回房间拿了装备,再走到今天要爬的区域,也不过早上九点钟。 一群老外在沙滩上做瑜伽,也有早起的攀岩者架好绳子开始爬,甲米的路书上会标示每个区域适合上午还是下午爬岩,毕竟被三十几度的阳光直晒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找了块平地把装备放好,安格丰说:「今天你得自己架绳了。我昨天研究这区的路线,从6a到8a都有,热身先爬几条简单的,习惯一下岩质。」 石灰岩的地形多变,不同于一般岩壁的灰墨色,而是黄铜色,上面有深褐色的花纹,像是老天爷的即兴抽象画作。 「教练,要从哪一条开始?」伍少祺已经迫不及待。 安格丰把路书给他看:「在甲米的这段期间都由你自己选路线,体能训练我们在国内都训练的很扎实了,在这里是应该展现训练成果。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绳伴,不是教练,不用等我的指令,你说的算。」 伍少祺点点头,拿起路书认真比对岩壁,选条难度6c的热身路线,吊带穿好打好绳结,脚离开地面,他的指尖能感受光滑冰凉的岩壁,能一边听着海浪的拍打声一边在未知的路线上一步步往上爬,阳光在头顶,他便向那片光明迈进。 伍少祺顺利地架完他的第一条户外路线,活了快十八年,他很少在人生的哪个片刻会觉得「活着真好」,但在爬完路线的那一刻,他脑子里蹬地就跳出八个大字:活着真好!攀岩真爽! 在天然岩场攀爬的爽度实在比人工岩场高出太多太多了! 伍少祺食髓知味,又选几条难度高一些的路线爬。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没那么爽… 当路线难度晋升到7b以上时,每个手点不是小不拉叽就是圆圆滑滑,抓起来没有几分把握,越抓不住的点就想更用力去抓,肌肉一紧绷,力气流失很快,当然就更抓不住了。 抓不住点的话,就有可能坠落了。 架绳是攀登者由下往上把绳子放入固定点里,直到最高处,这条路线总共有12点固定点,伍少祺挂了七个,第七个跟第八个固定点之间是难关,岩壁上看不出来有哪里好抓,他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固定点,起码有三四公尺,也就是说,如果他在抵达第八个固定点之前坠落的话,就能亲身体验六公尺的自由落体是什么滋味。 伍少祺从来不是怕高的人,以前在人工岩场架绳时也常坠落,但户外岩场石头尖锐又不规则,总觉得格外可怕,而且上次安格丰那个大坠落给他留下一些阴影,本来应该思考要如何做动作的,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五个大字:坠落好可怕! 「我没力了!」伍少祺大喊一声:「take!」 所谓「take」在攀岩術語里的意思就是要下面的确保者把绳子拉紧,让攀登者可以吊在上面放双手休息。 安格丰把绳子收紧,伍少祺立刻放掉紧绷的双手,甩一甩解除酸痛。 「可惜了,我以为你这条可以on-sight。」安格丰抬头看着他。 当攀岩者面对一条未曾攀登过的路线,没看过别人的爬法,完全只靠着自己本身的体力跟对未知路线的判断,从头到尾没有喊take没有休息,直到完攀,那就叫做on-sight。 On-sight路线是非常难得的,它背后代表着攀登者不但体力充足,在难关能立刻做出反应,而且还必须相当冷静,才得以on-sight一条路线。 「固定点好远!」伍少祺不禁抱怨。 安格丰一听就知道这句话的背后含意—这小子怕坠落。他跟伍少祺说:「把每个动作做好,不要怕坠落。」 哪能说不怕就不怕? 伍少祺休息够了又开始攀爬,其实手点还可以,但只要他瞥见前一个固定点在脚下,脑子里就会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坠落的话,会掉多远? 这个念头一出现,全身肌肉立刻紧绷到无法思考别的事情,非常害怕,别说要破解难关了,他的脚尖根本像打电报一样抖个不行,自己都觉得丢脸。 「伍少!你在干嘛?」在伍少祺连续喊几次take之后,安格丰终于忍不住了:「我叫你把注意力放在动作上,坠落就坠落,谁爬户外岩场不坠落的?」 汗水顺着伍少祺的发梢、下巴、衣摆滴落,他看了看上面到达不了的固定点,拧着眉头,无奈里带着委屈地说:「我有点怕…」 害怕虽然是人之常情,但也不是多光荣的事,伍少祺是压低音量讲这句话,但安格丰却听得很清楚。 「伍少!你相信我,」安格丰说的话随着海浪声一起传进伍少祺的耳朵,镇定了他兵荒马乱的脑袋:「我绝不会让你受伤,我会一直看着你,不要怕。」 不要怕… 伍少祺絮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安格丰说的对,他有什么好怕的? 在黑道讨债讨上门时他不怕, 走头无路时选择干非.法.勾当时他也不怕, 横竖是烂命一条,父母都不太在意的那种, 他如果不为自己拼一把,那就真的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更何况安格丰说会一直看着他。 在他人生最迷惘困惑最独单的时候,这个人总是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他面前点一盏明灯,带他走出重重迷障。 他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伍少祺用手背往脑门上抹一把汗水,重新抓回岩壁上,他垂眼跟正仰着头的安格丰对上视线,安格丰远远看他笑了笑,知道这个小鬼已经调整好心态,也对他笑一笑,喊道:「伍少,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只要你觉得我可以,我就无所畏惧。 ☆、CH 31 伍少祺在甲米待的第一个星期,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没有作业或考卷要写,不必为了赚取微薄工资而贪黑起早,暂时忘却了他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事实上伍少祺连今天是星期几都想不起来。 他每天都在虫鸣鸟叫之间起床,睁眼就见到阳光打亮房间一隅,灿烂的金色,让人心情很好。 起床之后就顶个鸟巢头采着夹脚拖去旅馆的露天餐厅吃早餐,自助早餐吧一列排开泰式美式欧式一应俱全,水果沙啦咖啡果汁样样不缺,伍少祺第一天去的时候觉得每一种都是世间珍馐,吃太撑还得缓一缓才能穿吊带。 吃完早餐漫步回房间拿装备出发去岩场,依据爬的区域不同,有时在森林里,有时在沙滩边,有时候在大洞穴里面,每当爬到高度俯看甲米小镇,伍少祺就会再次惊艳于它美丽多变的风貎。 甲米的店铺会卖一种方便携带的草席,卷起来不过A3大小,摊开有一块塌塌米大。适合铺在沙滩或泥土地上,可以放装备也可以躺卧休息,中餐通常他们会找个阴凉的地方,摊开垫子坐在上面吃干粮应付过去。伍少祺喜欢喝碳酸饮料,安格丰虽然觉得不健康但小孩儿爱喝又何妨?他每天买瓶可乐放进旅馆冰箱,冰上一晚,隔天拿毛巾层层包好,中午伍少祺要喝的时候再拆开,冰凉的口感入喉真是痛快。 日正当中,爬岩也不合适,他们俩就歪在草席上面吃东西聊聊天,安格丰买了一把大蒲扇,有时候自己扇扇风,有时候给伍少祺吹个凉。 即使是一月份,甲米的阳光依然毒辣,岩场的男男女女都恨不得脱.光散热,男生们多的是没穿上衣,女生也是布料能少则少,一件运动bra或比基尼,反正真的热昏头了就跳到海里玩玩水,等凉快了再上来继续爬。 伍少祺第一天还穿T恤,第二天之后也随波逐流把衣服脱了,他的骨架挺拔,肩宽腿长,明明跟安格丰差不多高,但看上去更精壮一些。这一星期下来,晒出健康漂亮的铜麦色,衬着满身结实的肌肉线条,很是好看。 安格丰有些羡慕。 他本身皮肤偏白,也想趁这机会晒出阳光的颜色,但不知什么缘故,甲米的蚊子特别爱他,所有曝.露在外面的手臂脖子还有脚,通通被叮满满红点,痒得他快疯了,实在不敢再把上衣脱掉,连裤子都越穿越长,不给蚊子任何机会。 一天中午他们把草席拉到树荫下纳凉吃东西,这天湿度高,安格丰一个早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贴在身上不舒爽,中午蚊子少,他干脆把衣服脱下来放到太阳底下晒干,然后裸.着上身直接躺在草席上,随便拿背包当枕头,微风徐徐,叶枝摇曳,瞇个眼就打起盹来。 伍少祺盘坐在席上吃面包,路书摊在腿上,他研究好一会儿,刚决定好下午要爬什么路线,正准备跟安格丰说,一转头发现安格丰把胳膊挡在眼前,已经睡着了。 安格丰是那种晒不黑的人,最多就是被晒红,这几天下来,手臂外面红了整片,脸颊也像上了妆似的晕了两朵,而身上被衣服遮蔽的胸膛腰腹则是白皙细致。他的骨架子纤瘦,虽然也是肌肉匀称,但就是有种单薄的错觉,特别是腰,伍少祺觉得他两手一拢,就可以满满握住…。 伍少祺魔怔似地看着随呼吸起伏的白皙腰腹,光滑细嫩,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跟看起来一样… 觊觎那腰间嫩肉的不只是伍少祺,就算正午的蚊子少,还是有只又黑又大的蚊子,欢快地停在安格丰的腰间,黑黑一点,在白皙的肤色上特别刺眼。 伍少祺眉心一皱:这他妈的畜生非杀不可! 一有这个念头,理智还来不及上阵,他便出快手挥向那黑点,面对敌人想杀个措手不及,结果力量控制不好,「啪」地一声就拍了上去。 安格丰睡的再怎么昏沉也被这一掌惊醒,醒来瞪大眼睛,看见覆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这是怎么回事? 伍少祺脸部表情完全僵住,那只手彷佛是被抓个正着的现行犯,好半晌才挤出一句:「…那个…有蚊子…」 「哦,」安格丰看了看还停在他腰间的手,觉得哪里怪怪的:「打到了吗?」 伍少祺缓缓抬起手,往掌心一看,什么都没有!!!罪魁祸首早已密室脱逃! 反而是安格丰白皙的皮肤上有个淡红色掌印。 安格丰哭笑不得,揉了揉:「你…下手真狠…」 他刚刚睡得正沉,被伍少祺一掌拍起来都是懵的,发现没什么大事后翻个身,枕着自己手臂,低声说:「我再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伍少祺等安格丰闭上眼睛,才转过去看那个淡红色掌印,回味一下柔勒触感,果然没让人失望… 他喉结滚动,只觉口干舌臊,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打开冰可乐咕噜咕噜猛灌。 这天气可真热啊… 等安格丰睡醒了他们又开始爬岩,本来万里无云的蓝天到午后渐渐暗了下来,风起云涌,空气里充满下雨前那种积压已久的闷热。安格丰也懒得把衣服穿回去,伍少祺每每瞥见他腰间那个已经不太明显的掌印,就会失神片刻。 午后三时,天空终于在一声劈雷之后降下滂沱大雨,哗啦哗啦又急又猛,他们只能提早收工,赶紧收绳子收装备,逃难似的奔回旅馆,冲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尘土,换上干爽的衣服,坐在房间前的小露台藤椅上,啃着西瓜,看雨幕茫茫。 伍少祺在唰唰大雨声中拿出手机,用app开始背英文单詞。 不是他奋发向学,是终于理解这一个个天书似的单詞有什么用处。 在餐厅里点菜的时候会用到,在买东西杀价钱的时候会用到,在岩场里跟其他国家的同好一起讨论如何破解路线难关时更会用到。 每次看安格丰跟老外聊得风生水起,他却在一旁有口不能言的感觉太糟了。 伍少祺念一个单詞,安格丰就用那个单詞造句讲解,简单明了,效果竟然比在课堂上讲得口沫横飞的老师还好。 「有你不会的东西吗?」伍少祺这句话说的既像疑问句又像肯定句。 安格丰闻言一挑眉,歪头看他,笑道:「开始崇拜我了?」 「我…」那笑容伍少祺不敢多看一眼,他望向雨幕,喃喃说道:「我只是想说,当你孩子应该很幸福,你什么都能教。」 「哈哈哈你想太多了,」安格丰一听就大笑:「我跟谁生孩子去?」 听他讲的那么直白,伍少祺便好奇问一句:「你真的只喜欢男生?对女生一点兴趣都没有?」 安格丰瞥他一眼,耸耸肩:「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感兴趣的都是男生,但也很难讲,搞不好哪天遇上真命天女就结婚去了。」 这讲法听起来像是曾经对很多人感兴趣似的,伍少祺沉默了一下,又问:「你喜欢哪种类型?」 这是他第二次问了,上次安格丰没有回答。 「我啊?」安格丰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好形容,这种事很靠感觉的,不过我喜欢热爱生命、眼睛里有光的人。」 「这是哪种类型?」伍少祺嘴角抽搐一下。 「怎么?你今天怎么突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安格丰斜着眼饶富兴趣打量他,想到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是情窦初开看上谁了?」 伍少祺低头嗑着西瓜久久没说话,就在安格丰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才听见伍少祺盯着西瓜皮,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或许是吧,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 「……」 安格丰没想到会听见伍少祺坦然地说出内心话,代表这孩子把他当朋友了,但为什么听到这回答,突然没有很想继续聊下去… 「…放心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跟打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安格丰往椅背一靠,抬头看看乌云渐散的天空,笑了笑,说:「时候到了,你就都会明白。」 也对,现在的心思还是应该放在攀岩上面。伍少祺想。 他想到二个月后的比赛,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很怕自己不够强:「这几天我已经适应这边的岩质,是不是应该尝试难度更高的路线?」 「嗯,来订一个目标吧,」安格丰走进房间把路书拿出来,一边翻着:「我记得有几条很经典的8b…」 8b... 伍少祺现在爬过最难的路线是7c,而且是练了二三十次才能够不休息一次把路线架完,一下跳到8b,会不会太超过了… 但显然安格丰不这么认为,他单独跟伍少祺爬了好些天,很清楚这小鬼还没有发挥到极限,人的潜能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挑战,就永远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他想把伍少祺推到更高的境界。 「在海滩左侧靠近山丘的高墙上有两条分别是8b跟8b+的路线,明天先去摸看看。」安格丰抬头看了看天色,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晚霞橙红,天空一片迷幻。 他把路书阖上,站起来:「走!我们去吃晚餐,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伍少祺以为所谓的「好地方」,大概是夜店酒吧或是街边的按摩店,但安格丰却背个背包,领着他往海岸边缘一片黑幽幽的方向一路走去,伍少祺跟在后头,惴惴问道:「你该不会是要夜间丛林探险吧?」 安格丰头也不回,朗声回道:「带你去个私房景点。」 一直走到海岸最边缘的角落,安格丰才在一个竹梯前面停下来。在光暗不足的情况下,伍少祺抬头看了好半天,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发现离地面八米左右的高度有个大洞,竹梯就是通往那里。 「我们要爬上去那个洞?」他问。 「上面架了一个木板平台,在那边看夜色可美了。」安格丰伸手拽了拽竹梯,确定够坚固之后才踩上去,「跟我走。」 伍少祺爬上最后一阶,立刻为眼前的景色而惊呼出声。 远离尘嚣,没有光害的海洋彷佛跟天空连成一片,下午的一阵大雨把空气洗的清透,月亮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中更显得又圆又亮,像个发光的白玉银盘,柔和清令的普照大地。天上的星星跟海面上翻腾的浪头闪光遥相互应,美不胜收。 安格丰有备而来,他先在木板上铺一层塑料布,又把啤酒零食拿出来,一瓶给伍少祺。 「来,入境随俗,喝看看泰国啤酒Chang。」 伍少祺接过酒瓶仰头猛喝几口,哈一口气:「爽!」 安格丰跟他碰了碰瓶,看他沉醉在夜色中,笑了笑:「是不是很庆幸有来甲米,你要是没来,就看不到这美景了。」 伍少祺喝的快,一下去掉大半瓶,酒气上脸,竟有几分迷茫。 「太不真实了…」他嗓音低沉,像在呢喃:「好美啊…」 「好好把这景色记住,」安格丰说:「以后心情不好时,拿出来回味一下,就会有前进的勇气。」 伍少祺听了这番话,眼眸里像有流星划过,他仰头把酒饮尽,哐地放下瓶子,转身面向安格丰,慎重而且认真地说:「教练…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头脑昏呼呼地,往前一倾,轻轻地搂住眼前的人。 安格丰只僵了一秒便伸手环住他,在他背上拍了拍,笑说:「你突然感性起来,我还不太习惯。」 伍少祺感受到安格丰的坦然及温暖,他轻缓地把掌心覆在安格丰的背上。 非常轻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集情敌兼助攻出現 ☆、CH 32 前晚他们赏月赏到大半夜才回旅馆,隔天起床时间比平常迟了一些,快九点才到餐厅吃早餐,伍少祺看着坐在对面正在吃优酪麦片的安格丰,想到昨夜他们喝到微醺,勾肩搭背地歪在一起,安格丰身上清爽的气息,还有滑嫩皮肤上的温热触感… 「一大清早发什么呆?」安格丰抬起头看见他一脸呆懵:「你没睡饱?」 「我…我在想今天要爬8b的路线,有点紧张…」伍少祺随口答道。 安格丰拿起纸巾擦擦手擦擦嘴,想了想,说: 「你把手伸出来。」 「干嘛?」 「今天要爬路线需要强大的指力,」安格丰说:「我看看你手指的情况。」 伍少祺扭捏了一阵才伸出手,安格丰先是握着他的指尖,带他做几个弯曲手指的动作看看会不会痛,结果右手中指跟左手的无名指在弯曲用力时会酸酸的,虽然不到疼痛的地步,但安格丰却皱着眉头说这是关节屈肌肌腱发炎的前兆。 「发炎?不会吧?」伍少祺动了动手指:「又不会疼,顶多是酸酸的感觉。」 「啧,别动!」安格丰把他的手攥紧:「我看看关节的情形。」 安格丰表情认真地搓揉他每个指节,不像伍少祺,安格丰的手指瘦长又白皙,骨节明显却不突兀,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像是攀附在骨磁上的花纹,细致的美感之中蕴含力量,跟伍少祺黝黑满是茧的手成强烈对比,简直天差地别。 他垂著眼,一只一只按摩伍少祺的手指,嘴里不断叮咛:「之后开始拼路线,手指手肘肩膀都很容易受伤,能防范的还是要先防范。」 伍少祺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长在手指上,被安格丰不断搓揉,脑筋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应一句:「怎、怎么防范?」 「做一些拮抗肌训练、每天都要做伸展,运动完先冰敷一下手指,我再多帮你按摩,防止沾黏。」运动伤害防治的学问可大了,一时也讲不明白,安格丰干脆说:「反正你听我的就对了。」 「…嗯,听你的。」 伍少祺从小到大都是贱命烂养,父母的眼光极少放在他身上,训练的时候受了伤都是自己涂涂药,哪里筋骨疼痛便休息个几天,连讲都懒得讲,因为就算他想讨拍也没人在意。 谁会像眼前这个人,把他一根一根手指细细检查,未雨绸缪的想着怎么预防受伤,还要帮他按摩。 安格丰专注的神情,好像他的手指是什么名贵的花朵,需要费心注意阳光养分跟温度,需要最细心的修剪跟呵护。 「教练,」伍少祺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会不会…根本爬不了8b?」 说真的,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征服路线的渴望,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让安格丰失望。 安格丰闻言噗嗤一笑:「你连摸都还没摸,就害怕爬不上去?」 这个问题其实很正常,当你开始在意一件事情时,就很容易患得患失,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无法达成目标。安格丰很清楚选手内心的懦弱。 他把双手搭在伍少祺肩上,两眼像是要传达什么信念似的直溜溜地盯着伍少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一字一顿地跟他说:「我有信心,你一定可以爬上去。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 这哪来的信心? 伍少祺虽然暗自嘟嚷了一句,但安格丰坚定的眼神的确让他冒出一些希望,毕竟如果他没有潜能,那安格丰何必一路看照他呢? 「不用自己吓自己,」安格丰松开他的肩膀,笑了笑:「我们回去拿了装备,立刻就可以去看看8b的路线是怎样。」 甲米大多数的路线落在6a到7c,也就是一般业余爱好者可以爬得上去的难度,而8a以上的路线,能一次完攀(onsight)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重复练习好几次后才完攀的人也不多。 就算一月份是甲米的攀岩旺季,8b的路线也没什么人尝试,不用像其他热门路线需要排队,所以他们才能悠哉吃完早餐后,回房间拿装备,再慢慢逛去岩场,却没想到在8b的路线前面,竟然已经有人在穿着装备,而且看上去还有些面熟… 「伍少祺!」一个清亮的女孩子声音响起。 「尚…稀?」伍少祺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讲的有些犹疑,不过站在女孩旁边的人,伍少祺却不会记错:「嗨,尚恩。」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尚恩看到他,眼睛亮了亮,很热情地跑到他面前打招呼,目光自然注意到旁边的安格丰,还没发问,安格丰已经先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安格丰,是学校攀岩队的教练。」 尚恩很有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四个人闲话家常一番,原来尚恩跟尚稀两兄妹也是整个寒假在甲米度过,但是甲米能爬岩的区域实在太多,一整个星期下来竟然也没能遇见。 攀岩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瘦子,尚恩尚稀也不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有着外国青少年特有的修长比例,他们的皮肤一样被热情的阳光浸染成蜜色,脸上浮出一点斑,手肘和膝盖有些擦伤,一看就是拼路线的时候碰撞到的。 「你们有什么project?」尚稀笑咪咪地问。 有企图心且热爱挑战的攀岩者会选定一条高于自己能力的路线当作project(目标),经过反复的攀爬,试着一一克服路线上的难关,等到哪天能够不休息一次架绳完成,那就是「收掉」了这条路线,完成project。 伍少祺实在不想承认他的目标是8b,尚恩可是上次比赛冠军而且已经爬过8a的人,他跟尚恩选同一条路线做为目标,好像有些自不量力? 犹疑之间,安格丰己经代替他回答了:「我们也要来摸摸这条8b。」 话才说完,尚稀的表情像是被魔法点亮了一样,她看着伍少祺,语带兴奋地说:「太好了!这条路线我们已经练了两三天,一起爬吧!」 就一起爬吧…还能怎样伍少祺看安格丰两话不说地把背包卸下拿出吊带绳子,暗暗叹口气。 尚恩穿了吊带打好绳结便开始攀爬,很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爬这条路线,基本上手点脚点在哪里都相当清楚,但即使如此,将近二十米的路线他还是休息了n次才能爬完,可见那些手点有多么烂,烂到抓没几秒钟就会消耗掉手指的力量。 尚稀帮尚恩打确保,伍少祺跟安格丰便坐在沙滩上看尚恩爬,整条路线竟然花了三十分钟才爬完,伍少祺本来想把难关的爬法偷偷记下来,但难关太多了,每一步都不容易,他看完只有一个感想:还是回去爬7的路线吧。 安格丰看尚恩的动作看得相当认真,当尚恩完攀时他才点点头,评论一句:「嗯,是个好苗子。」 伍少祺听了眉头一皱,不咸不淡地问道:「怎么看出来的,他哪里好?」 这不问还好,一问下去安格丰立马职业病上身,什么尚恩的动态平衡做得很好、知道用肩胛骨带动手臂力量、核心稳定性极佳、重心转移做得很流畅,林林总总分析的头头是道。 伍少祺一吭不响地听他讲一长串,扁扁嘴,觉得特别不是滋味,酸言酸语地说:「是不是想收这种好苗子当徒弟?」 「我已经有颗好苗子了,」安格丰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笑了笑,在他后背推一下,催促道:「换你爬了,把你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好好表现。」 伍少祺一上墙就了解什么叫做举步维艰,手点几乎不到一个指节的宽度,难得有大一些的,也是平滑不好施力的点,脚点也是小不拉叽,全程都是垫着鞋尖在爬,用几个豆子大的点来支撑全身重量,只要平衡稍微没做到位,很容易会滑落。 他以为尚恩一条路线爬30分钟已经够夸张的,结果他一步一步试上去,整条爬完花了快要一个钟头,从十点多爬到十一点多,日头正晒,他爆汗如雨,随便裤角一拧都有一串水珠。 虽然说是第一次爬,但也真是够狼狈的,伍少祺对自己既失望又生气,安格丰看走眼了,他压根不是什么好苗子。 他喘着粗气低头拆身上的绳结,逃避似的不想抬头,他害怕在安格丰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也不敢想象安格丰会怎么评论他的表现。 然而还没等安格丰开口,尚稀已经快步蹦到他身边,雀跃喊着:「太厉害了,你爬的真好,比我哥第一次爬的时候好多了!」 我爬的哪里好?妳瞎了吗? 伍少祺抬眼快速扫过尚稀的脸色,她兴奋到双颊微微发红,神情不似作伪,但…这绝对是谬赞啊! 「这条路线对我太难了,我不可能收掉。」伍少祺不敢把视线一直放在女孩子脸上,他直瞅着地上某一点,闷声说道。 「谁说的?」安格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脸上没有失望,有的是一贯豁然的笑容,眼底甚至还有些赞许的意思,但没想到接下来讲的话差点让伍少祺噎到:「我觉得你一个星期内就能够收掉这条路线。」 伍少祺直觉就要喊说怎么可能,但显然有人比他更不以为然。 「一个星期?这是不是太乐观了?」尚恩脸上仍是淡淡笑容,但语气认真,神情有些不明显的嗤之以鼻:「这条路线我已经练了三天,还是爬的零零落落,哪有可能练一个星期就收掉。会不会太过乐观了?」 「哦,那是你啊,」安格丰也笑笑,语气温和却信誓旦旦地说:「我说他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1 ☆、CH 33 如果说伍少祺之前害怕让安格丰失望,那他现在更害怕安格丰对他抱以厚望。 他听完安格丰讲的话,扶额叹气,现在算是跟尚恩挑衅吗?这个海龟教练到底知不知道中文有句成语叫做班门弄斧。 他曾经也觉得自己在攀岩这块是天之骄子,手长脚长,协调性好身体素质佳,练的没比别人多,爬的却总是比别人好上一些,不过这些狂妄的想法,早在那时看到尚恩爬完8a,就烟消云散了,人家的天份极高,还加倍努力。 来到甲米之后,每天都能遇见来自各地的高手在爬路线,他曾看过一位娇滴滴的外国女孩子,涂着漂亮的指甲膏却能爬8a路线。井底之蛙终于跳出发现这世界有多辽阔,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所以伍少祺一点也不想逞这种匹夫之勇,正想委婉地说句「一个星期不太可能,一个月看看有没有机会」之类的话缓和一下,没想到话才碰到牙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安格丰却好似看透他的心思,狡黠一勾嘴角,抢在他之前开口:「人的潜力有时候需要一些外力激发,不然这样吧?这里我年纪最大,我来出个彩头,你们两人谁先爬上去,我出钱招待甲米这里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晚餐,如何?」 安格丰讲的正是甲米地区最出名的五星级酒店,这家酒店的餐厅巧妙地搭建在钟乳石洞穴里,建于峭壁正对海景,气氛佳食物精美,晚餐一个人2、3千元泰铢跑不掉,其实说贵也不是很贵,但现在是价格的问题吗?并不是!对尚恩来讲,这绝对是面子之争! 「好啊,有人一起拼路线最好不过了。」尚恩很快地恢复气度,扬起一个温和而且泰然自若的笑容,他拍拍伍少祺的肩,十分友好的说:「看来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相互切磋了。」 伍少祺觉得自己掉入一个大坑,除了嘿嘿两声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倒是尚稀相当开心,高音频地叽叽喳喳,说终于不用整天跟哥哥相看两厌了,他乡遇故知是多有缘的事啊云云。 好了,鸭子已经被赶上架,他也只能正面迎战。伍少祺抬头仰望路线,眼神里点燃火种,烧起熊熊斗志,比就比吧!谁怕谁?安格丰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不禁扬起一种计谋得逞的笑容。 接下来他们天天雷打不动的去8b路线面前报到。 路线的难度在他们极限能力边缘,一天差不多爬个四趟就耗尽所有力气,早上抓紧十一点以前的凉爽时刻爬二趟,然后找个地方躲毒烈的正午太阳,等下午三点之后再出来爬二趟,最后软绵绵地躺在沙滩,看落日渐红,消失在海平面上。 两天摸下来,刚开始完全找不到方法的伍少祺渐渐有些心得,尚恩也很大气不藏私地跟他讨论难关的破解方法,一条路线四个难关,前两个他练个几次就突破,第三个是最难的,不论是他或是尚恩都还没办法通过。 安格丰跟尚稀不爬这么难的路线,空档时便找些7b、7c的路线爬,安格丰惊讶地发现,看起来甜美可爱、什么心情都挂在脸上的尚稀,一到岩壁上立刻变了个人,漂亮灵动的双眼充满斗志,盯着手点时那锐利的眼神跟发现猎物的豹子没两样。 尚稀才十六岁,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关系,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孩儿看起来更成熟一些,她的手脚纤细修长,穿着挖背式的运动背心,棕褐色的头发简单潦草地挽成马尾,随着爬岩的动作直晃悠,没被束缚住的碎发因为风吹而柔柔地贴在耳鬓脸颊,虽然性向上不是安格丰的喜好,但也不妨碍他觉得她好看,更别说她的攀岩能力在年轻女孩子之中也绝对是佼佼者。 这两兄妹真是相当不简单。 尚稀是自来熟的个性,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四个人在一起爬岩,三个男生加起来还没有尚稀一个人说的话多。 这天尚恩正帮伍少祺打确保,安格丰在隔了点距离的地方给他录像,他基本上会录下伍少祺每一次的攀爬,等回到旅馆时再跟伍少祺一起讨论如何改善动作。 「我觉得他爬岩的样子好帅,」尚稀的声音在耳边安格丰响起,她的视线柔和地落在墙上正在攀爬的人身上:「我不太会形容…大概是…很狂野很自由?」 「是吗?」安格丰正举着手机在录像,不敢乱动。 「但是很奇怪,爬岩的时候这么狂野奔放,怎么跟我说话的时候特别别扭,连正眼也不敢看我?」尚稀抱怨的口吻里还有些委屈。 「大概是还不够熟?」安格丰一心在看伍少祺的动作,对于尚稀的疑问只是随口回答,没怎么经过大脑:「像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估计会害羞。」 尚稀听了,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诶…你知道伍少祺有没有女朋友?」 「嗯?」安格丰还是稳稳举着手机,却扭头瞥了尚稀一眼,看见她双颊浮上一层薄红,瞬间就了解情况:「就我所知…应该没有。」 「真的吗?」尚稀突然拔高的清亮嗓音让安格丰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她径自欢喜地说:「没想到来甲米还能有这样的惊喜,我得好好把握。」 安格丰听见这话,盯着手机屏幕里正在努力拼路线的伍少祺。 不知道这小子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 安格丰脑中浮现伍少祺带有酒窝却又邪性的笑容,运动型男却又有些疏狂,女孩子不知道会有多喜欢? 伍少祺一爬完,刚回到地面,尚稀便拿着两罐冰饮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一瓶给尚恩,一瓶给伍少祺,伍少祺酷酷地推拒一番,但哪抵得过女孩子的好意,他收下饮料没打开,迫不及待地走到安格丰面前,咧嘴笑出两个酒窝:「你有看到吗?我第三个难关差点就过了,再把动作顺一下,应该很快就能突破。」 安格丰看着那一排白牙,淡淡地嗯了一声,叫他好好加油。 「你怎么…脸色不太好?」伍少祺皱了皱眉头,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是不是中午的青木瓜色拉太辣?胃不舒服?我有特别叫店家不要加辣…」 泰国菜几乎每道都辣,虽然为了迎合观光客已做了口味上的调整,但安格丰刚到的那几天还是闹胃疼,后来伍少祺每次点餐完都三再嘱咐店家不要加辣,用英文讲还不放心,硬是把这句话的泰文学起来。 「没什么,你爬你的岩,别想些有的没的,」安格丰勾了勾嘴角,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去休息一下,看看等会儿能不能再爬一趟。」 「哦…好。」伍少祺以为刚刚在墙上的表现,安格丰应该会称赞他一番,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清冷,浇熄了伍少祺的满身热血,本来隐隐作痛的手指也来凑热闹,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他动了动手指,拐到某个角度时刺痛异常,忍不住「嘶」了一声。 安格丰正准备去树下纳凉,听见他痛呼,转头便见他揉着手指便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刚刚硬捏一个小点可能有些拉伤…」他又动了动手指,「应该休息一下就好了。」 安格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去树下那边,先冰敷再说。」他瞅了眼伍少祺手上的饮料,似笑非笑地说:「不然拿着爱心饮料冰敷也可以。」 「…」怎么听起来酸酸的? 伍少祺随安格丰到树下的席子休息,尚恩跟尚稀的席子就在他们隔壁,兄妹俩正喝水纳凉,尚稀一瞥,发现伍少祺还没喝她给饮料,开口问道:「伍少祺,你怎么不快点喝?待会儿就不冰了。」 「不喝,我拿来冰手指。」伍少祺对这种过度的热情实在没辄,特别选个背对尚稀的方位坐下。 尚稀大概也感觉到伍少祺的冷淡,没再说什么,但还是时不时地把目光飘过来。坐在伍少祺对面的安格丰,几次对上她炙热的视线,有些尴尬。 反而是伍少祺对那视线毫无知觉,一手冰敷,一手拿着手机看刚才攀爬的录像。 这小子是没发觉还是不喜欢? 安格丰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便放弃了,反正少男少女春心萌动,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好好做他的本业吧。 「手指我看看。」他牵过伍少祺的手,检查关节有没有肿胀。 安格丰敛目凝神,仔细地在他手指附近又捏又压,伍少祺放轻呼吸,动也不动任他搓揉,每次看安格丰用对待珍宝的神情帮他按摩,都不自觉的心跳加速。 「这是在干嘛?」 伍少祺跟安格丰双双抬头,尚恩站在席子边,满脸好奇。 「我在确认他的手指侧副韧带有没有扭伤,顺道做些放松按摩。」安格丰手上动作没停下来。 「哦?你会这个?」尚恩问。 「运动科学有很大一部份是伤害防治,加上我大学念的是物理治疗,所以这也算我的专业。」安格丰把伍少祺的手松开:「你再动一动看看有没有比较好?如果还会疼痛,今天就先休息。」 伍少祺动了动手指,模拟抓点的姿势:「嗯,好多了。」 尚恩看了,抿抿嘴,腆着脸问:「…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肩膀吗?我右手臂转到某个角度时有刺痛感。」 「坐下吧,我帮你看看。」安格丰让尚恩盘腿坐着,自己跪在他身后,一样是敛目凝神的认真表情,托住尚恩的右手做几个动作,仔细询问什么样的角度会疼痛。 伍少祺在一旁看着,目光沉了沉。 原来安格丰对谁都是一视同仁,自己并不是特别的… 「伍少祺,你那瓶饮料都不凉了,我给你换一罐吧?」尚稀拿着冰可乐往他后颈一碰,把伍少祺吓得往旁边缩了缩,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语气自然不是太好,声音也拉高:「我不喜欢人家碰我!」 「是吗?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安格丰听到他吼这一句,愣了愣,不喜欢人家碰他,那为什么每次按摩时伍少祺都一脸很享受的样子? 「我…我不喜欢给女孩子碰…」伍少祺话讲的很直白,也不管尚稀怎么想,把饮料往席子上一搁,说:「我去个厕所。」便黑着一张脸跑走了。 尚稀看他逃离现场的身影,被甩了脸也不恼火,嘴角的笑意反而越发浓厚,喃喃道:「怎么连害羞的样子都这么可爱啊…」 ☆、CH 34 休息一阵过后,伍少祺跟尚恩又要开爬,这次安格丰倒是没录像,自告奋勇地帮他们打确保,只因架绳的危险度较高,确保者必须专注在控绳上,不适合跟别人聊天,这么一来,就能理所当然地避开尚稀跟他打听伍少祺的事了。 他自己一个单身狗,没有兴致当别人的邱比特! 反正少男少女随便就能吹乱一池春水,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确保,先帮伍少祺再帮尚恩,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爬的这面墙有倾斜角度,在墙上攀爬的人晒不到太阳,但打确保的人却会曝露在毒辣的艳阳下,当日头斜照,就好像有个高热度的探照灯打在背上,安格丰觉得后背都快烧起来了,偏偏中午贪凉把衣服脱掉,现在确保到一半,也没办法穿回去。 因为第三个难关似乎有突破的曙光,伍少祺跟尚恩一直拼到天色昏暗才躺在沙滩上,享受一天中最梦幻的晚霞余红。 伍少祺呈现大字型摊平,天边倦鸟群飞,他深深吸了一口富有海水咸味的潮湿空气,从脖子到肩膀到手臂再到手指全部酸痛无力,动一下都费劲儿似的,但很开心,为了一个目标而用尽全力的感觉…真痛快。 「晚上四个人一起吃吧?」尚稀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俯看他,挡住伍少祺一部份的天空,脸颊跟晚霞一样红:「我跟哥哥前几天找到一间当地人喜欢的餐厅,海鲜便宜又好吃,烤虾又鲜又甜,新鲜椰子免费喝到饱,去不去?」 伍少祺对于便宜啊免费啊这类字眼无法抗拒,加上海鲜跟新鲜椰子是他来泰国发现的新欢,深怕回国后吃不到,恨不得天天吃,尚稀的提案听起来极富诱惑。 「嗯……我问一下…」 他从沙滩上爬起来跑到席子那边,安格丰正把绳子整理好放进背包,他一直觉得安格丰今天好像没什么劲儿,在落日余辉里看起来疲惫又沧桑。 伍少祺接手收拾东西,一边问他:「他们说晚上一起吃饭,吃当地泰国菜,去不去?」 「你去吧,我想先回旅馆。」安格丰淡淡答道。 「你不去?为什么?」伍少祺说:「那我也不去了。」 安格丰其实是下午晒狠了,有些头昏眼花,想早点回饭店冲个凉放松一下,但这理由讲出来自己都觉得挺娇气的。 「石教练他们下周就要来了,我待会儿回旅馆要跟他电话讨论攀岩队住宿跟行程细节,」安格丰眼角瞥见尚恩尚稀已经收拾好东西在等他们,十几岁的花漾年华他就别去瞎搅和了:「你去吧,跟他们玩儿去。」 安格丰说不去,伍少祺的兴致立刻少了一半,而且安格丰字里行间给他一种「大人有正经事要忙,你们小孩儿们去玩就行」的感觉,虽说十七八岁的确也是大孩子,但伍少祺听进耳里就是不舒服。 安格丰没察觉他的脸色,拿起背包挥挥手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脚步,似笑非笑地拍拍伍少祺的肩,说:「如果要在外面过夜,传个讯息就行。」 我为什么要在外头过夜啊? 走去餐厅的路上伍少祺都想不通这问题,尚恩尚稀在聊什么也没仔细听,他心里闷闷的,总是想起今天下午安格丰冷淡的态度跟不太好的脸色。 「少祺,你话一直这么少吗?」尚稀碰了碰他的肩,拉回他的注意力。 「你叫我什么?」伍少祺皱起眉头。 「少祺啊,」尚稀甜美地笑了笑:「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伍少,其他队员都是这样叫我的。」伍少祺满脸正经地纠正她。 「好的,伍少──」 伍少祺嘴角抽搐一下, 奇怪,怎么同样两个字,从女孩子嘴里讲出来变得如此抚媚… 他们带伍少祺去的餐厅并不在一般游客充斥的大街上,而是拐了几个弯,走进一条伍少祺天天经过也没发现到的小路,尽头通往一个当地人才知道的海岸,有人用扩音喇叭放泰文情歌,旁边有间颇具规模的烧烤摊,门庭若市,几乎没有观光客,整个空气里流窜着柔和乐曲跟煤炭烧烤的香气。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伍少祺问。 「我们旅馆门口有个果汁摊,尚稀天天光顾,买杯芒果冰沙就站在摊子前跟老板娘边聊边喝,久了就混熟了,」尚恩说:「她说当地年轻人喜欢来这里听音乐吃烧烤。」 沙滩上摆的矮桌矮凳都是竹子编的,比起红蓝塑料椅更融入自然而且坚固耐用,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有空桌,伍少祺跟尚恩去占位子,尚稀跑到老板面前指指点点要了一堆吃的,不得不说人美真好,三两句话的时间,老板已经跟尚稀聊起来,笑语晏晏,看来讨了不少优惠。 「你这妹妹真厉害啊…」原来漂亮女孩子买东西这么吃香,伍少祺心生羡慕。 「你觉得我妹漂亮吗?」尚恩突然问。 「嗯…」伍少祺看了看远方眉开眼笑的尚稀:「应该…算是很漂亮吧。」 「哦?」尚恩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那就好。」 尚稀点完餐,两手合捧三颗椰子,以微妙的平衡慢步走过来,伍少祺赶紧上前接手,他靠近的时候,尚稀晶亮的眼睛弯了弯,羞怯地说谢谢。 鱿鱼龙虾生蚝一波波送上餐桌,海浪拍打的沙沙声配上慵懒的音乐,美食下肚,全身每个细胞都放松,伍少祺嘴里咬着软Q香辣的鱿鱼,心里想说过几天要找安格丰再来一次。 想到安格丰,晚餐不知道他吃什么?下午那脸色怎么看都像是不舒服,他琢磨着等会儿还是早点回旅馆好了。 伍少祺走神想着这些事,直到尚稀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快开动吧!烧烤要趁热吃。」 三个攀岩者聚在一起,话题离不开参加比赛的心得、甲米哪条路线的景色跟动作,还有各种训练的效果分享,话匣子一打开,三人吃吃喝喝倒也愉快。中途尚恩又去加点一轮,剩下伍少祺跟尚稀,话题不知怎么地就落到伍少祺身上。 「伍少,你喜欢吃什么?」尚稀满脸兴趣盎然地问。 「…都喜欢,我没什么不吃的。」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尚稀又问。 「…蓝色。」 「你有女朋友吗?」尚稀身体往前倾了一些。 「没有。」伍少祺不太明显地往后缩了缩。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尚稀又问。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伍少祺嘀咕一句,忍不住转头看看尚恩何时回来。 「伍少,你知道当有人问你喜欢的类型,代表什么意义吗?」尚稀对他的态度并不以为意,还是笑得很甜。 「什么意义?」 「会这样问就代表…」尚稀嘻嘻笑了两声:「这个人对你有意思啊!」 是吗?是这样吗? 伍少祺听了这话全身瞬间僵直,只剩心跳砰砰作响。 不是因为尚稀隐讳的告白,而是在几天前,他才问了安格丰同样的问题。 你喜欢哪种类型? 所以他对安格丰有意思吗? 「伍少?伍少?」尚恩拿了干贝串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愣啊你?」 「我…我想先回旅馆。」伍少祺有点失神,嗑嗑绊绊地站起身,差点把凳子翻倒:「你们慢慢吃,啊对了,多少钱?」 「我才刚加点了好几样,你不吃?」尚恩点完菜回来就看见他要走。 「这么快就要走了?」尚稀也站起来:「再多坐一下嘛!」 「你们吃吧,」伍少祺从把口袋里有的泰铢都掏出来,也不过二百多块,往桌上一搁:「不够的话我明天再补上,先走了。」 伍少祺健步如飞地往旅馆冲,他也不知道在急什么,但他现在很想見見安格丰。 话说安格丰跟他们分开之后,头重脚轻地飘回旅馆,今天曝晒整个下午有点吃不消,他想说先冲个凉再请旅馆送餐到房间,今天石平是真的要跟他视讯讨论事情,在房间里比较安静而且网络也稳定。 想是这么想,等他洗完澡却发现洗不掉一身疲倦,头脑热得发涨,被晒了整个下午的后背即使冲了冷水还是火辣辣的,完全没食欲,安格丰看了看时间,泰国比国内快了一小时,石平大概还要再晚一点儿才会联络他。 先趴一下吧,安格丰把手机放在床头,灯也没关,裸.着上身扯过被子就这么沉沉睡去。 伍少祺一路冲到房门口,突然近乡情怯起来,他想见到安格丰,却不知道见到面之后要说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对你有意思? 有意思就代表喜欢吗? 重点是安格丰会对一个毛头小子有兴趣吗? 伍少祺宽厚的肩膀耷拉下来,他想起安格丰曾说过他对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没有任何兴趣… 他抿抿嘴,深深吸口气才推门而入,房间里很安静,安格丰趴在床上睡得正酣,被子盖住一截腰腹,光洁的背部跟蝴蝶骨露出来,本来白皙的皮肤上红了整片,根本是晒伤的节奏,但整个下午安格丰什么也没说,陪他练了一遍又一遍。 伍少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安格丰熟睡的侧颜,回忆如涌泉般冒出。 当他走头无路差点误入歧途,是安格丰借他钱给他回学校的机会。 当他想放弃攀岩远走高飞,是安格丰分析利弊,给他继续闯下去的勇气。 当他最孤单的时候,安格丰带了一盒热呼呼的饺子,说你喜欢什么饀我都可以做。 这个人是温柔而且坚定的,即使他从不张扬。 一片寂静中,伍少祺伸出手,让自己冰凉的掌心贴在安格丰发红的肩背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感受他的心跳脉动。 安格丰会不会睁开眼? 伍少祺发现安格丰的睫毛微微颤动,覆在他背上的手不禁抖了抖,说不上自己是希望他醒来还是别醒来,一时之间不敢动作,屏气凝神等老天给他一个发落。 在万物无声之时,床头的手机发出清脆的「叮叮」两声。 伍少祺被这动静吓得反射性地收回手,同时站了起来,直瞪着打破宁静的罪魁祸首。 手机屏幕上秀出一个讯息:小安安,这么久不见想不想我?下星期要碰面了,是不是该视讯讨论一下? 「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我喜欢热爱生命、眼睛里有光的人。」 这个人…是石平吗? 伍少祺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 ☆、CH 35 安格丰哼哼两声之后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伫在床边的伍少祺。 「你…回来啦?」他翻个身又把眼睛闭上,好半晌才说:「不小心就睡着了,现在几点?」 「晚上八点多。」伍少祺看安格丰不太舒服地拧着眉,问:「你下午干嘛一直确保都不休息?你背后一大片晒伤,知道吗?」他讲着讲着,不知怎么的怒气就窜了上来。 「欸,这有什么?」安格丰闭着眼,勾了勾缺血色的唇,给出一个淡淡笑容,不以为意地说: 「来这种热带地方,不带点纪念品回去怎么行?」 「傻逼…」伍少祺嘟嚷一句,走到自己背包那边东翻西找,拿了一个像洗面奶的条状物,又走回床边:「翻过身来趴好。」 「我怎么听这话有点别扭…」安格丰睁开眼瞧了瞧他手上的东西,不由得联想到儿少不宜的情节:「你那条是什么?」 「放心吧…」伍少祺曾因为好奇看过男生跟男生的片子,这时倒是联想的很快,一脸坏笑地说:「保证是让你爽的东西。」 安格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天,现在的孩子脑浆是黄的? 「你还挺了解的啊?」安格丰苦笑着翻过身趴好,自暴自弃地说:「温柔一点,我怕疼。」 接着他就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敷上他的背。 「这是什么?」安格丰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芦荟胶,对晒伤很有用。」 伍少祺挤了几坨在安格丰背上,再用指腹慢慢抹开推移,从脖颈开始,顺着背脊中间的鸿沟,再爬升到支棱精致的蝴蝶骨。 他像在轻抚一件手感极佳的滑顺丝绸,不敢用力也舍不得撤手,指尖的移动速度既缓慢又轻柔,这对趴在床上的安格丰来讲…简直是调情般的爱抚。 「敷上去就行了,」安格丰咬着牙说:「这不用按摩吧?」 伍少祺动作没停下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些微打颤,他低声问道:「爽吗?」 不是,这孩子怎么开始撩起人来?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有反应了。 安格丰咬牙正想撑起身子,伍少祺却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用姆指跟食指捏住他后颈两旁的穴位,正经地说:「这个穴位对于中暑很有帮助,可能有点酸,忍耐一下。」 听到伍少祺总算不再讲些奇怪的话,安格丰松了口气,却又被后颈的酸麻感搞得全身紧绷:「哎,轻点轻点。」 「你这肯定是中暑,还有抬头抬太久,」伍少祺放轻力道揉着,说:「你明天别确保了,我跟尚恩互相确保就行。」 「哎哟,我们伍少这么体贴真让我受宠若惊…」放轻力道而且适应之后,安格丰竟然觉得挺舒服的,脖颈都放松了,他瞇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哼哼。 伍少祺的喉结滚了滚,血液直往下.半身冲。他有很多话想跟安格丰说,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你…」 「你…」 两个了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伍少祺说:「你先讲。」 「你…」安格丰问的很小心:「你觉得尚稀怎么样?」 「…」哈?伍少祺愣了愣:「什么怎么样?」 「她今天跟我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安格丰很平淡地描述这件事情:「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怎、怎么会?」伍少祺讷讷说道。 「怎么不会?」安格丰看他木讷的反应,轻笑一声:「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以你的条件,应该挺吸引女孩子的。」 「…」伍少祺按摩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觉得如何?我是说…尚稀喜欢我这件事…」 安格丰有些吃惊伍少祺会问他意见,但又转念一想,伍少祺现在身边既是朋友又是长辈的也就他一个,可能是想要他以长辈的角度说些建议吧。 「我觉得啊…」安格丰想了想:「我觉得尚稀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你们都会攀岩,等于拥有共同话题,应该更能够互相了解。但最主要还是看你的感觉,不用压抑也不用着急,年轻时的恋爱是最不需要顾忌的。」 伍少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个泥樽似的坐着。 安格丰听了听没动静,以为他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复不太懂,索性翻过身,看着伍少祺说:「初恋啊,是人生最美的事情之一。如果你对她也有好感,那我会鼓励你多跟她相处,十七八岁够大了,可以谈恋爱了。」 伍少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哦了一声当作回应。 「好了,换你了,」安格丰说:「你刚刚要跟我讲什么?」 「…我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伍少祺闷声问道:「现在舒服点了吗?」 安格丰翻过身转转脖子,垫着枕头仰躺着,眼帘半闭,疲倦但是放松地笑了笑:「舒服多了,你按穴道的本领真了不起。」 伍少祺这才发现安格丰的脸颊也被晒出两坨红晕,跟平常面白如玉的模样不太相同,眼神有些飘浮迷离,唇色淡淡干干的,安格丰仰头长吁一口气,抿抿嘴用舌尖润了润,说:「好渴…今天流好多汗…」 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脆弱… 伍少祺坐在床边看着这样的安格丰,有股很想扑上去的冲动,他撑在床上的手捏皱了被子,彷佛自己站在万丈深渊前,跨不跨出去都在一念之间。 床头的手机却在此刻叮叮叮地响了起来,瞬间解除了伍少祺蓄势待发的状态,他塌下肩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电话来… 「欸,刚刚睡着了…」安格丰接起电话,也不说对方的姓名称谓,他下床随便套件薄衬衫,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坐到外边儿的露台讲话。 伍少祺透过大片落地窗看出去,安格丰正翘着二郎腿,神色放松讲着电话,隐约听见笑语声。 是什么话不能在房间里面聊?石平叫他小安安,那安格丰叫石平什么? 伍少祺在床上坐了一阵子,安格丰都没有要结束通话的迹象,最后他闷闷地抓了衣服去洗澡,洗完出来安格丰仍在外面讲。 被子一掀,伍少祺把自己埋进棉被里蒙住头,即使如此,那隐约的笑语还是钻进他耳朵里。 他以前就觉得这两个人太熟悉,但现在几乎肯定石平跟安格丰绝对是朋友以上的关系,仔细想想,他待在攀岩队两年,从来没听过或见过石平讲到女孩子的事儿,学校里偶尔有女老师来找他一起吃饭,但好像都没下文。 伍少祺自己补脑出一个结论:安格丰跟石平是情侣关系。 因为如此,安格丰才愿意放弃美国那里的高薪,回国跟他一起打拼。 他想起他在安格丰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是这么年轻,不知道相伴了多少岁月,攀爬过多少大山大水,安格丰曾说过他喜欢眼里有光的人,而石平正符合条件。 越想下去,越像是有一把热火在心头烧,外头传来的窃窃私语都像是打情骂俏。 不过他会这么想,是因为太不了解石平。 「小安安,下星期攀岩队过去甲米,要爬什么路线规划好了吗?」石平问。 「规划好了,」安格丰冷笑一声:「但你再叫我小安安我就把计划搞砸。」 「幽默感、幽默感懂不懂?」石平嘻嘻笑着:「本队第一次移地训练,可别搞砸啊。」 玩笑话就这么几句,接着石平仔细跟他确认住宿地点行程安排,要爬哪些区域,要准备多少绳子跟装备,换多少钱带在身上,还有保险跟备用医药用品。不得不说石平在工作上还是很靠谱的。 聊得差不多了,石平才问:「伍少现在爬得怎么样了?适不适应石灰岩质?」 「还不错,现在已经在试8b的路线了,」安格丰语气里有些得意:「前几天遇到尚恩,两个人一起拼路线,进度很快。」 「尚恩?这名字好熟…」石平想了一会儿:「是…上次冠军?中法混血那个?」 「嗯,他跟他妹妹来爬岩。」安格丰说。 「伍少跟他拼同一条路线?不简单啊,」石平说:「你没看走眼,是块好料子。」 安格丰嗤笑一声:「这还用说,我专业的。」 「你现在…跟他住同一间?」石平说。 「嗯哼。」安格丰压低了声音:「你要说什么?」 「不会是同一张床吧?」石平说。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安格丰痛心疾首。 「我还是那句话,」石平说:「如果你有对象,我祝福你,如果你没找到适合的,别勉强,老了至少咱俩还能作伴。」 「你这样讲我都不知道是要感谢你还是讨厌你,」安格丰苦笑几声:「不聊了,今天累死了,先挂了啊。」 结束通话后他走进房间,看伍少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便放轻脚步走向自己床铺。 「在外面讲电话蚊子不多吗?」 安格丰被他吓一大跳:「你还没睡?我还怕在房间讲电话会吵到你。」 伍少祺掀开被子坐起来,乌溜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安格丰,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但他有什么资格?他今年还没满十八岁,是安格丰眼中乳臭未干的大孩子… 安格丰看他满脸纠结的表情,皱眉问道:「你怎么啦?」 不行,时机不对,得再等等、再等等。 「我…肩膀痛。跟尚恩一样转手臂时会有点痛。」伍少祺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你帮我按摩一下。」 「很痛吗?」安格丰让他坐在床沿,自己爬上床跪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按压几个点,叫他举手或平举:「会痛吗?哪个角度会痛?」 伍少祺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度,暗自抿着嘴得意的笑,嘴上仍煞有其事地说:「哎,这角度有点痛,你按的那点也很酸。」 「看起来没有肿,可能是疲劳性发炎…」安格丰有点担心,一边帮他舒缓:「虽然你跟尚恩都很想抢先完成路线,但还是要以不受伤为前提,毕竟二个月后要参加比赛。」 「要不然明天休息一天吧?」安格丰思考过后做了决定。 「不用不用不用,明天我还可以爬。」伍少祺立刻拒绝,他本来就是装痛,哪能真的休息一天,他要抢先爬完那条路线,然后跟安格丰去高级五星级餐厅用餐。 「真的吗?」安格丰说:「你不要因小失大。」 「明天我要去爬!」伍少祺转过身,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以表决心:「我一定可以先爬完那条路线,你等着看吧!」 安格丰看着那黑亮的眸子,扬起微笑:「我好像可以从你眼里看到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是该把时间花在有天份的事情上,还是该把时间花在喜欢的事情上?? ☆、CH 36 练到第五天的时候,伍少祺跟尚恩把每个难关都破解了,但是要从头爬到尾不失误不休息,还是相当困难,有时候是第三个难关一个抓点没抓紧就坠落了,有时候是过了难关但耗尽力气需要take休息。 这就像是弹一首难度很高的奏鸣曲,也许每个章节分开练习都没问题,但整首曲子要弹到一点失误都没有,困难度非常高,有时候错这里,有时候错那边,要不断不断的降低错误率,才可能接近完美。 每一次伍少祺都觉得可以收掉路线了,但每一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然后等他回到地面帮尚恩确保时,口中喊着加油加油,但其实心里非常害怕尚恩先收掉路线。 早上体力最好的时候最有可能成功收掉路线,越靠近傍晚,身心越疲惫,但他们还是要爬,多爬一次就多熟悉一次,算是为了日后的成功垫一块砖。 眼看夕阳就要西下,这一天又要结束,伍少祺今天己经爬了四次,基本上属于电源低下的状态。他盘坐在席子上,傻傻地看着那条路线,眼神里有无奈有不甘有渴望有疲累,路线上面的手点脚点都被他们拍了白.粉,每一个点要怎么抓,脚要踩哪里,他每个动作都记的一清二楚,但就算这样仍然履履失败,他甚至有点怀疑能不能在两天内爬完。 「喝点水吧,发什么呆?」安格丰把瓶装水给他:「手指我看看。」 伍少祺把手伸给他,眼睛还是盯着被西照成金橙色的岩壁,沉默不语。 几天操练下来,即使一爬完就冰敷,安格丰也天天帮他舒缓,手指关节仍是肿胀疼痛,每次他抠一些小手点时,都有种锥心的刺痛。 安格丰没用什么力道捏了捏他关节两侧,但他却「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今天提早收工吧,」安格丰拿出一瓶冰可乐让他握着:「先冰一下手指,待会儿再喝。」 「不喝了,」伍少祺摇摇头,依然盯着岩壁,灰心问道:「如果我没办法在一周内爬完,你会不会很失望?」 「难道你每次攀岩时都在想这件事?」安格丰挑挑眉:「一边爬一边想说我一定要先爬完,不能让人失望?」 「因为我不想输,」伍少祺转过头看他,再次重复: 「我不想输。」 「抱着这样的心态,难怪你爬不完。」安格丰嗤笑一声。 「什么意思?」伍少祺满头雾水。 「在岩壁下,你可以害怕可以担心可以患得患失,都无所谓,」安格丰声音很柔和却很有力量:「但到岩壁上,你要把百分之一百的注意力放在动作上,什么杂念都不能有。」 「这…很难吧?」伍少祺说。 「试着去做,」一样是中文,从安格丰嘴里讲出来就是有种说服力:「试着把不安的情绪都赶到角落里关起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伍少祺没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永远相信他的教练,傍晚的凉风吹乱了安格丰的头发,豁达中带点通透,还有些稚气跟洒脱。 「格丰,我手肘用力的时候会痛,是什么原因?」尚恩丝毫不浪费安格丰的专业技能,每次哪儿有点小病痛就会急吼吼的跑来,在他们之间一屁股坐下来,指着手肘上的某一点:「就是这里。」 安格丰还没讲话,伍少祺先竖起眉毛瞪圆眼睛喊道:「你叫他什么?」 「格丰啊。」尚恩一脸莫名:「怎么了?」 这两兄妹都爱嘴巴上占便宜是吧? 伍少祺咬咬牙,满脸不开心。 「你这可能是肱骨内上髁炎,俗称高尔夫球肘。」安格丰没注意到伍少祺的表情,很专业地讲解:「你可以把手打直,掌心朝外向下,另一手勾住指尖往内拉,做肌肉伸展,可以预防高尔夫球肘。」他边说边示范。 「是吗?那我回去多做看看。」尚恩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搔搔头,客气却又腼腆地说:「对了,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我跟尚稀的私人教练?」 「不行。」 「不行!!」 伍少祺回答的比安格丰还激动许多,安格丰奇怪地看他一眼,才回答尚恩:「我承诺会带学校的攀岩队至少一年,之后还没决定要留在国内还是回美国。」 「…我知道了,」尚恩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如果有些训练上的问题,能问你吗?」 「没问题。」安格丰爽快地跟他交换了联络方式。 「待会儿一起吃饭?」尚稀收拾好装备也凑了过来,这女孩的笑容随时都昂扬,完全不像是爬了一天的人,虽然是征询大家意见,但她眼睛却是直瞅着伍少祺。 爱慕的目光是有温度的,伍少祺感受到了,但他硬是装不知道。 这几天都是四个人一起行动,白天一起爬岩,晚上一起吃饭,然后再两两回旅馆,隔天一早又在岩场碰头。 但偏偏今天伍少祺对这两兄妹很感冒,他闷声说:「还那么早,吃什么饭?我要回旅馆。」 安格丰觉得今天伍少祺好像哪里不对劲,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是爬得太灰心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我跟伍少先回旅馆冲个澡再出来吃,今晚就不一起了,明天见吧。」安格丰说。 跟兄妹俩告别之后,他们拖着脚步走回旅馆,伍少祺一声不吭默默走着,两个人在沙滩上留下一长排的脚印。 安格丰看他垂头丧气,不禁反省自己会不会把小孩儿逼得太紧,第一次出国,每天都绑在岩壁上,虽然是为了梦想为了目标,还是挺不人道的。 是应该带伍少祺去放松一下。 「伍少,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要不要去划船?」安格丰又补充说:「我来划,你坐船就好。」 伍少祺本来是挺累的,但听到能在海上划船,嘴巴便比脑子快,脱口就说「好」。 他们直接去出租店,把装备丢在那里,租一条船,两个人推着入海,湛蓝的海水现在被夕阳染红,金色浪头粼粼,安格丰操桨掌握方向,不一会儿就远离尘嚣,划到了海中央,船身摇曳在落日的倒影里。 谁也没有讲话,只是静静观赏天色一寸寸的变化。 「这夕阳很美吧,」安格丰率先开口:「跟我几前年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伍少祺没有说话,半瞇着眼看着落日。 「成功或是失败,在生命中都是一瞬间的小事,」安格丰自顾自地说:「明天还是会日出日落,不需要太在意。」 伍少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过了好半晌才蹦出一句:「下个学期结束,你就要离开?」 「嗯?」安格丰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模糊答道:「不一定,我还没有决定。」 是什么会左右你的决定?石教练吗?伍少祺很想这样问,他死死抿着嘴忍了下来。 伍少祺根本不怕失败,从小到大他也不是什么优等生,被人家看扁更是家常便饭,只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相信他关心他眼光留在他身上的人,说穿了他只是不让安格丰失望,但谁知道,安格丰也许半年之后就要离开,那他就算成功爬完路线又如何?有谁在意? 都是这样,之前那种被父母抛弃的孤独感又再度涌上心头,像一把蚀骨的烈火在身体里面燃烧,他的脸上眉头深锁,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安格丰察觉他的脸色难看,正欲开口,没想到伍少祺猛力从小小的船上站起来,在一阵摇晃之中,纵身跳入海中。 「伍少祺!!」安格丰被水花溅了一脸,大喊:「你发什么疯!?」 伍少祺没有疯,他只是很绝望,很生气,很想任性妄为。 他脚下踢着水飘浮在海面,心中那股火被微凉的海水浇熄一些,但仍没好气地回答:「海里面凉快,我泡一泡,你紧张什么?」 今天风浪不算大,只是天马上就要黑了,安格丰扫了眼渐渐往海平面落下的夕阳,无奈说道:「那现在凉快了吗?快回到船上,天要黑了。」 「不要,」伍少祺踢着水浮浮沉沉,仰头问他:「除非你答应我不去当尚恩的私人教练。」 「我刚刚拒绝他了啊。」安格丰说。 「帮他或尚稀按摩也不行。」伍少祺执拗地说。 「……」为什么?安格丰满脑子问号,但他懒得在这节骨眼上深究:「好,你快上来。」 你可不可以別离开我?伍少祺很想提出这种要求,但没有勇气,只能拐弯抹角地说:「我…我也想去美国看看。」 这天南地北的要求让安格丰完全搞不懂伍少祺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笑了笑,在昏暗迷蒙的天光中仍显得很有耐心又很温柔,他说:「那有什么问题,你以后很有可能会去美国比赛,要不然我邀请你到我美国的家玩。」 伍少祺总算满意了,正打算游向船只,没想到脚一使劲,竟然抽筋了。 「唔!」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乱了方寸,身体一沉,海水马上淹过头顶,水声在耳膜咕噜咕噜,隐约听见安格丰叫他的名字。 我没事啦,抽筋而已。伍少祺心里想着,快速恢复镇定,正准备拉高身体冒出水面时,竟然…连腹部都抽筋了。 他痛苦地蜷曲着,嘴里吐出一连串气泡往上冒,身体却直直下沉。 真寸啊… 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手臂穿过他掖下,强而有力地把他整个人往上拉,窜出水面的那一刻,伍少祺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 「靠!」安格丰也在喘:「你这小子真是找死!」 「你、你以为我想…」脚跟腹部还在抽痛,伍少祺的声音打着颤:「谁知道会抽筋。」 一整天在太阳下做高强度的运动,现在跳到微凉的海水里,难怪会抽筋。 「深呼吸,放轻松。」安格丰拖着他游到船边,一手搭着船,一手仍环抱着伍少祺,讲话几乎扫过他耳边:「还痛吗?是哪里抽筋。」 「右小腿跟腹部。」意识到安格丰从后面抱着他,像个温暖的港湾,突然之间伍少祺就觉得不怎么痛了,但表情做的非常痛苦,说:「还在抽…」 「现在爬得上船吗?」安格丰讲话的声音很轻,扫过耳廓,伍少祺却觉得整个人都在震动。 「爬不上,」不知道安格丰会不会感受到他的心跳,伍少祺深呼吸几次,才说:「我怕一动又会抽筋。」 「那就先这样吧。」 安格丰乔了乔姿势将他搂紧,这时天已全黑,岸上的灯火离他们有段距离,谁也不知道有两个人飘浮在海上。 想想有点滑稽,但又有点相依为命的浪漫。 「其实这世界没有我,也没什么差别。」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片漆黑的海上,伍少祺讲出了他心里的话:「我爸妈各自找到幸福,不管我了。」 安格丰一听就皱起眉头,心好像被刺一下,他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不准这样想,你也可以找你自己的幸福。」 自己的幸福?他也可以拥有吗? 没有太阳,水温一下掉了许多,伍少祺打个哆嗦低声道:「有点冷了,已经不抽筋了,我们上船吧。」 安格丰嗯了一声:「你先踢水,我翻上船再拉你。」 他让伍少祺飘浮着,自己一翻上船,再伸手拉伍少祺。 伍少祺泡水泡得四肢僵硬,哆哆嗦嗦好不容易一脚跨上船,另一脚刚刚抽筋过,在水里扑蹬几下怎么都蹬不上去,安格丰怕他踢一踢又要抽筋,深吸口气手臂发力,硬是把人拉上来。 伍少祺翻是翻上来了,还顺势把拽倒了安格丰,两个人滚在一块,双双哎哟叫出声来,安格丰是因为他的腰背直直撞上船底部的梁,伍少祺还压在他身上。伍少祺也没好到哪儿去,表情扭曲,咬着牙说:「又抽筋了…」 「我们两个怎么这么狼狈啊…」安格丰讲完,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憋不住乐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快乐是会传染的,伍少祺也想笑,但脚还一抽一抽的痛,结果脸上表情怪异的很。 「看吧,再惨的事也可以自得其乐。」安格丰搂了搂趴在他身上的人:「只要活着,就会等到幸福。」 「嗯。」伍少祺脚终于不抽筋了,但他贪恋这个怀抱。 在閃閃星空下,一艘小船中,他悄悄偷了些幸福。 ☆、CH 37 那天伍少祺是给安格丰背回旅馆的。 没办法,他这不知什么体质,只要抽筋就会一波接一波,下船才走没几步肌肉又紧缩,缓了好半天终于可以走了,结果走没三步又抽筋。 安格丰笑着嚷嚷:「你的肌肉失控了」,然后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指指自己的背,说:「上来吧。」 「干嘛?」伍少祺揉着失控的大腿肌肉。 「背你回旅馆啊,」安格丰说:「连续抽筋容易引发肌肉损伤,你不会想影响到明天拼路线的状态吧?」 「给人背着,那多不好意思…」我一个阳光运动型帅哥给人背着,像什么样。 安格丰听了好笑又无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吐出两个字:「你啊…」,偏偏光这两个字又带了那么些宠溺在里面。 他想了想,从随身腰包里拿出一卷绷带,不由分说地往伍少祺的小腿绕上好几圈。 「我这是抽筋,缠绷带做什么?」伍少祺疑惑发问。 「让你演个伤兵啊,」安格丰给绷带收了尾,又在他面前半蹲:「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给人背着了,快上来。」 「……」 伍少祺扭捏了一会儿,才趴到他背上,刚刚泡水泡到发冷的身体,现在却热得快冒烟。 「我挺沉的,你背得动吗?」伍少祺的手圈在安格丰的肩膀上,总觉得都是骨头。 「你?」安格丰掂了掂:「以我背过的人来讲,算轻的。」 伍少祺听了眉头一皱,直接把这话投射在假想敌身上:「你背过石教练?」 「石教练?我背他干嘛?」安格丰说:「以前爬山或攀岩,难免有队友脚拐到或是腿拉伤的,背人经验不少。有次一个美国壮汉失足踩空,脚踝侧翻,肿了个馒头大,几个人轮流背他,将近二百斤的大汉背起来真要人命。」 伍少祺低低笑了几声:「你人其实…挺好的,」他把脑袋轻轻搭在安格丰的肩上,一字一句都吹过耳鬓脸颊:「从来没有人背过我,连我爸都没有。」 「开心吗?」沉沉的嗓音扫过耳廓一路痒进心里,安格丰顿了顿稳定气息才开口,半开玩笑说:「那我多绕绕让你享受一下。」 伍少祺靠在他肩头,不算很宽厚,但却很可靠很温柔,像个父亲,也像个能带他从黑暗航向光明未来的大船。 那天夜晚,伍少祺早早入睡,却在天亮之前被一个鲜明真实的梦境惊醒。 梦中的画面向来是乱无章法跳来跳去的,伍少祺只记得他好像比赛得了奖,回家想跟父亲报喜,打开家门却看见老爸旁边坐了位面容模糊的妇人,怀里还抱了孩子,整个和乐融融,家里的格局摆式全变了,不是他从小住到大的那间小破屋。 所以他转身就走,走出家门竟看见安格丰笑着问他:「比赛得奖开心吗?」 「不开心。」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你啊…」安格丰又是那种对孩子般纵容又疼惜的笑容:「到底要怎样你才会开心?」 「这样我会开心。」讲完这句话,梦里的他竟然捧着安格丰的脸,吻了上去。 伍少祺猛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他瞪着天花板的吊扇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梦。 他转头看向在另一床熟睡着的安格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梦中的欲望是如此浓烈又鲜明,就在这个天光未明万物未醒的早晨,他终于顿悟为什么每次碰触安格丰都会让他颤栗又慌张,为什么看到尚恩霸占他的教练就很不爽,为什么他这么想要力求表现。 在喜欢的人面前,这都是很正常的表现吧? 虽然这个想法以前就隐约冒个芽儿,但他都不愿意去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个鲜明的梦,却把他心里的欲望完整呈现。 伍少祺很镇定地认清了这个事实,没有想象中的无措,反而有种理清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之后该有的爽快,时辰尚早,他翻了个身又睡去,这次,一觉无梦。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尚恩不敢懈怠,跟尚稀早早到了岩场,他告诉自己,该把这条线收下来了,最好…可以抢先伍少祺。 尚稀没有拼路线的压力,她把席子摊好背包一丢,慢条斯理地拿指甲油出来,一根一根给指甲补色,十指大开晾干,然后不急不徐地开始热身。她高挑修长,身形纤细却不柔弱,该凸该翘的样样不缺,被太阳染成淡蜜色的四肢上难免有些伤口,是她认真攀岩的徽章,让她的美更具魅力。 她今天穿件半截式的运动背心,腰线细致,肩带在背后交叉出性感的线条,随着她拉背伸展的动作而牵引出肌肉纹理,优美的蝴蝶骨,轻轻晃动如丝的马尾儿,经过的路人回头率七八成有,但尚稀不以为意,她远眺着一个方向,每天伍少祺都从那个方向来。 今天是晚了吧?是睡过头还是身体不舒服? 尚稀想起昨天伍少祺离开时闷闷不乐。 「矜持点儿,小姐。」尚恩看她那殷殷期盼的眼神,摇头叹道:「你那炙热的目光会把人吓跑的。」 「是吗?」尚稀紧张起来,正色问道:「太主动不好吗?」 「不知道,也许他喜欢娇羞一点的?」尚恩随口说说。 尚稀也知道哥哥只是在逗她,但又害怕万一伍少祺真的喜欢娇羞温柔那种的怎么办?她长的漂亮,从小到大追求者不少,要知道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看眼睛就知道,迷恋的目光是缤纷温暖的。 但伍少祺看自己的时候,眼眸清淡,一点儿色彩都没有。 「他们来了。」尚恩往那头瞧了瞧,看着两人谈笑风生:「他跟格丰的感情还真好。」 尚稀也看过去,伍少祺穿着最普通的背心跟短裤,肩上扛一缕绳,用一种她很少见到的灿烂笑容,正跟身旁的安格丰说话。 「为什么他都不对我这样笑?」尚稀瘪着嘴问。 「那有什么?他也不对我这样笑啊,」尚恩耸耸肩笑了笑:「不过格丰真的是个好教练。」 「早啊,」安格丰举手跟大家打招呼,还想走近一点就被伍少祺拉住,他一指旁边大树,说:「席子放那里比较凉。」 安格丰没有意见,往树下开始卸装备。尚稀屁颠颠地跟过来,没话找话:「你们今天比较晚?」 「嗯…」伍少祺想起昨晚的两人世界,露出一种神秘又满足的笑容,含糊其词:「昨天玩累了,多睡一会儿。」 「玩?去哪儿玩?」尚稀问。 「就是傍晚去划个船,看看夕阳。」安格丰说:「适时放松,才能重拾热情。」 「这么好玩儿的事你们竟然偷偷去,」尚稀娇嗔道:「也不找我们一起!」 伍少祺听到「偷偷」两个字脸就红了,心想让你们跟着还有什么搞头?若还有下次也不告诉你。 「再过两天,我们学校攀岩队就来了,」安格丰没想这么多:「到时候也可以找大家一起去划船。」 谁要跟一群电灯泡去划船!? 尚稀跟伍少祺都不答话,很有默契地在心中否决这个提案。 对啊,两天后大批人马来甲米,就不能这样跟安格丰独处了… 伍少祺本来晴朗的心情飘过一卷云。 「尚稀,来帮我确保。」尚恩已经绑好绳结,全身散发一股势在必得的斗志。 伍少祺看他那个气势,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毕竟每天前二趟是最有机会的。 「他爬的时候你要仔细看,有没有什么抓法或移动比你现在的做法更合适,」安格丰提醒他:「看别人爬岩也是一种学习。」 伍少祺点点头,目光紧盯尚恩一步步往上爬,脑子里分析他每个动作,适不适合复制在自己身上使用。 到最后一个难关,伍少祺看出来尚恩已经没力了,但他没有放弃,试着调整呼吸去抓下一个手点,反正只要出手就有机会,可惜虽然他摸到手点却没有拉住,还是坠落了。 「F**k !」尚恩第一次爆出粗口,狠狠拍了一掌在腿上。可见他有多不甘心。 「热身完就换你了,」安格丰在他肩上捏了捏,传授心法:「记得我昨天说的,不要想成功也不要想失败,把所有专注力都放在动作上。」 讲的简单,但做起来谈何容易,所谓知易行难就是这样吧。 伍少祺绑好绳子却没有急着上墙,他站在岩壁下方,闭上眼睛,他试着当一个旁观者,细数心中各种情绪,想赢的斗志、害怕失败的恐惧、不想让人失望的心情,他等待这些思维像一条河川流过心房,等到一切回归平静清澈,他才睁开眼睛,跟安格丰说:「开始攀登。」 伍少祺比之前任何一次攀爬更专注,锐眼如鹰,紧盯着下一个手点,每步动作都做到最完美,不急着往上冲,他不渴望完攀,单纯只想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好。 在完全的专注中,伍少祺来到最后一个难关,手很酸手指很痛,但出乎意料地他完全不慌张,心如止水,呼吸平缓,任何声音任何想法都被他抛出脑袋,该怎么做早就已经内化在脑袋中,他只要一一执行,拼到最后。 抓住完攀点的时候,伍少祺才从木然的情绪中爆发出来。 「啊-我爬完了!!!」 他仰天激动地吶喊欢呼,把那些被压抑住的情绪全部渲泄。 在缓缓下降的过程中伍少祺仍是乱喊乱叫,毫不掩饰他有多开心,回到地面上的第一件事,是扑上前给安格丰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的第一条8b!」伍少祺死死搂着安格丰,像是要藉此把喜悦跟感谢传递给他。 「你很棒…」安格丰被抱的生疼,咳了两声:「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伍少祺这才放开,但还是抓着他的肩膀,咧嘴笑得无比开怀:「我太开心了。」 「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安格丰与有荣焉,高兴的大揉一把伍少祺的脑袋:「恭喜你获得五星级饭店晚餐招待。」 「爬得很好,」尚恩也向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很有风度却有点落寞地说:「看来我还得加把劲。」 「其实你也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伍少祺不好意思地收敛一下笑容:「我只是运气好。」 「伍少!你太强了!」尚稀在一片欢乐的节奏里倾身搂了下伍少祺,又在他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放开手:「你真是超级帅!」 「谢谢。」伍少祺揉揉鼻子,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那个…可以帮我跟这条路线一起拍照吗?想留个纪念。」 「我来拍吧。」安格丰说着就要掏手机。 「不,用我的手机,」伍少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尚稀,拉着安格丰站到岩壁前:「妳帮我们两个拍。」他转头对安格丰,非常正经地说:「没有你,我完成不了。」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安格丰笑说:「只要有心,没有不可能。」 「嘿,看镜头啊你们两个。」尚稀举着手机喊道:「笑一个啊,西瓜甜不甜?」 甜! 有你陪伴的日子特别甜。 作者有话要说:再甜个幾章... ☆、CH 38 爬完8b的路线后,伍少祺就像考完大考的学生,用尽全力达成目标之后身心放松,懒懒散散地躺在席子上,看岩壁上其他攀岩者各自追寻着目标,温热湿溽的海风抚过他脸庞,让人昏昏欲睡。 尚恩在当天下午也爬完路线了,有时候相互竞争可以激发潜能,如果别人能做到,自己没道理做不到。 「这一两天你好好休息,让疲劳受损的肌肉恢复,」安格丰拿把大蒲扇,自己扇两下就给伍少祺扇三下,「今晚去五星级洞穴餐厅,要不要找尚恩他们一起去?」 「为什么?」伍少祺立马坐起来,不太高兴:「不是说先爬完的人才能去吗?」 「对,是这样约定没错。」安格丰笑了笑:「但我以为你会想跟同龄的岩友交流聊天,才问看看要不要找他们一起去。」 「不要,」伍少祺冷冷回道:「那餐厅也不便宜,找这么多人干嘛…」 「哟,还会替我省钱。」安格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软软的短发摸起来手感很好:「那就咱们两个去,今天明天好好玩乐,等石教授他们来了再一起爬岩。」 也就是说,他跟安格丰能独处的时间就剩下不到两天… 伍少祺抿了抿嘴,在心里盘算着。 虽然渡假盛地的高级餐厅不会有严格的dress code,但他们还是回旅馆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裤,人字拖换成不露指的休闲鞋,背心换成T-shirt,然后再悠悠荡荡走去餐厅。今天是星期五,还好他们抵达时间尚早,不然恐怕得铩羽而归。 侍者在他们入座后递上菜单,在甲米混了这么些日子,伍少祺现在对于英文菜单没有障碍,不用像刚来时一个字一个字的查,他学习能力很好,只差在有没有心,现在知道英文的用处,背单词学句子都是事半功倍。 「别客气,想吃什么尽量点。」安格丰说。 「哦,那…酒也可以吗?」伍少祺说:「不喝多,就尝尝。」 「可以啊,你点了主餐,我再请服务生推荐适合搭配的酒,」安格丰想了想,又问:「我没看过你喝酒。你酒量如何?」 「还行吧,没醉过。」因为老爸的缘故,伍少祺平常最痛恨酒,但他的酒量并不差。 「那好,今天彻底放松一下。」安格丰招来服务生,点了菜又选了酒,很快地餐前酒Pinot Gris跟开胃菜熏鲑鱼冷盘佐洋葱一同上桌,安格丰背后是一片黄澄澄的落日,他向伍少祺举杯:「恭喜你做到了你本来以为做不到的事,这比完攀更难得。」 「谢谢,」伍少祺轻轻跟他碰一下杯,有些不好意思:「这都要归功于你。」 「别这么谦虚,有自信也是很好的美德,」安格丰啜饮一口,说:「以后当你觉得灰心或是绝望的时候,别忘了人生还有像现在这么幸福的片刻。」 他对昨天伍少祺讲的那句「其实这世上有没有我都没差」耿耿于怀,那孤单的表情跟绝望的语气,都让安格丰很心疼,明明在最美好最充满可能性的年纪,就应该活出这个年纪应有的恣意跟挥霍。 伍少祺听了安格丰说的话,觉得好像有人用温火慢慢加温捂热他的心,他仰头喝一口冰凉酸甜的Pinot Gris,冷却一下快要沸腾的感觉。 这家的义式料理标榜采用现捕海鲜,不佐以过多酱料保持原汁原味,摆盘精美,桌上大大小小刀叉汤匙,伍少祺还真不知如何下手。 「我每次吃西餐都觉得服务生要洗好多餐具,不如我们一双筷子汤匙来得方便。」安格丰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笑说:「不过世界本来就是包罗万象,知道别人的文化礼仪就当增长见闻,说不准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他随意地说一下餐具使用方法跟顺序,又要伍少祺不用太拘泥,只要可以把东西送进嘴里就好。 可能是达成目标之后心情很轻松,这顿饭吃得相当惬意,伍少祺第一次在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每道菜色都是惊奇,而且在安格丰面前,他不用害怕出糗或没见识,一切都是自然又舒服的状态。 主餐吃完,服务生来收盘子的时候,微笑地问他们:「今天是本餐厅在甲米开业20周年,待会儿八点钟有个小活动,来宾可以挑战20杯调酒,成功者能够获得限量啤酒杯一对,杯底可以做客制化烫金,想写上日期或什么都可以。」服务生对安格丰跟伍少祺笑一笑,又补充道:「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挑战,但成功的话只能获得一组对杯。」 服务生手上拿着限量啤酒对杯的样品,很高级地装在铺了深色绒布的纸盒中,其中一只杯身用烫金绘出甲米特有的长尾船,另一只则是岩壁上有人攀爬的剪影。两个都是甲米的特色,而且相当精美,比路边纪念品店里的质感好上许多。 安格丰看见伍少祺直直瞅着那对杯子的眼神,笑了笑,抬头跟服务生说:「好,我们参加。」 「好的,请问两位都18岁以上了吗?这个活动要年满18岁才能参加。」服务生微笑道。 「有这个规定?」安格丰愣了愣,但很快又回答:「那我一个人参加。」 「等、等一下,」伍少祺出声阻止:「你一个人能喝二十杯调酒?算了啦,没有也没差。」 「免费喝二十杯调酒有什么不好?」安格丰无所谓地笑了:「我酒量还行的,真的醉了你再把我扛回去。」 八点钟一到,参加活动的来宾走上台,大概因为对杯确实精美,挑战的来宾还不少,各国人士都有 二十杯酒不是一次送上来让大家牛饮,而是一杯送上之后由主持人先说明一下调酒的内容,然后请来宾喝,喝完后随机问几位来宾口感或心得。 因为全程英文,讲得跟闪雷一样又快又溜。伍少祺有听没有懂,但这不妨碍他融入现场欢愉的气氛,他看安格丰仰头喝酒,下巴跟脖子扬成优美的弧线,喉结滚动,又看他被访问到口感时,落落大方地讲了不知道什么,惹得全场大笑。 餐厅的本意也不是要灌醉客人,所以每一杯都小小的,但即使这样,安格丰走下台时还是晃了晃。 「请问您的杯底要写什么?」服务生上前问他。 安格丰听了便抬眼往伍少祺看去,刚好伍少祺也看着他,安格丰笑了笑,手一指:「我得去问那个小帅哥,看他想写什么。」 伍少祺看安格丰脚步一深一浅地走来,神色迷蒙,笑容微醺,走到桌边扶着椅子问他:「小帅哥,你想写什么?」 他的脸立刻烫了起来,心如擂鼓,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把想写的字写在纸上。 伍少祺早就想好了,他要写上今天的日期跟爬完的路线名称,还要写上他跟安格丰的名字。 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太久没喝酒了,竟然才喝这样就头昏眼花。」安格丰一手撑着头,懒懒笑着:「小帅哥,高兴吗?」 「高兴。」伍少祺眸子里跳着火光。 「高兴就笑一个来看看,」安格丰半醉半醒:「我喜欢看你笑。」 伍少祺咧嘴笑出两个酒窝,心里凸凸跳着,问:「你喜欢这种?」 安格丰满意地点点头说喜欢,晃太大力,又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酒量真的退步了…」 「我们走吧,出去散步回旅馆,顺便醒醒酒。」伍少祺说。 安格丰起身去结账,走出店门口时提了一个精美的黑色提袋,递给伍少祺:「诺,礼物。」 明明是个赠品,但伍少祺收下时的手都在颤抖,他抿抿嘴:「你还好吧?需要我扶你吗?」 「不用,没醉这那样。」安格丰摆摆手,难得笑得有点憨憨的:「我走不稳的时候再跟你借一下肩膀。」 「嗯,随便用。」伍少祺也笑了。 甲米的白天虽然热,但到了晚上热气会散掉,这里并不是夜夜笙歌的大城市,店家大多在晚上九点左右就打烊,街上的人也不多,走在海岸边儿风吹来很清爽,没有太多光害,夜空星光闪耀,靠近树林那头传来牛蛙呱呱的叫声,很有返璞归真的感觉。 肚子里被灌满调酒,安格丰的脚步有些飘浮,他抬头看着像咸蛋黄一样的月亮,嘻嘻笑道:「今天的月亮…好多个,每个都又圆又亮,快十五了吗…你平常在国内元宵节怎么过?」 「没有怎么过,」伍少祺的笑容蔫了一些:「日子都差不多,老爸喝酒我打工,家里也不开火,偶尔外头吃碗汤圆就算过节了。」 「伍少,我跟你说,」安格丰突然停下脚步,掰过伍少祺的肩膀,本来迷离的眸子努力凝聚起来,认真地说:「你无法选择什么父母,但你可以走你想要的路。」 「我是认识你才开始感受到幸福的。」伍少祺的脸色也认真起来:「不然我现在可能在酒吧里过日夜颠倒的日子,干些犯.法的活儿,成天只想着钱。」 「那—多—可惜啊!」安格丰站不太稳,本来搭在伍少祺肩上的手变成挂着,懒懒笑着:「当个阳光小帅哥…不是很好吗?」 伍少祺垂眼看安格丰被酒精晕红的脸颊,水光流转的迷蒙眼神,微微勾出上扬曲线的薄唇,身上带着淡淡酒香,熏的他也觉得有点醉。 他怕他站不稳伸手揽住安格丰的腰,却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伍少祺像在自白一样地低声说道:「我常常在想,你应该是老天派给我的天使,带我走往正确的方向,只要有你在,我就会有无比的信心。」 安格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歪了歪头,有点困惑的表情。 「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出国,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美丽的地方,没想到我可以爬8b的路线,」他顿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也没想到…能遇见像你这样的人。」 安格丰呵呵笑了两声,醉意没散,讲话都慢半拍:「所以我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只要你去做、去争取就有机会。」 这句话彷佛赋予他一些勇气,他揽在安格丰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甚至轻轻颤抖,两人肌肤相贴,呼吸交缠。 「想要的东西就去争取…」伍少祺低声重复一遍,垂目看安格丰近在咫尺的脸,水润的唇,手臂一紧,低头便吻了上去。 安格丰的嘴唇比他想象的还软还甜,带着淡淡的酒香气,低声发出唔唔的声音。伍少祺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只会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食髓知味想更深入时,却被安格丰用力而且粗暴地推开。 伍少祺被推的踉跄两步,才刚站稳,抬眼就看见安格丰一手捂着嘴巴,表情扭曲又惊恐地看着他。 「我、我、刚刚…」伍少祺脑子一片空白,语言组织困难。 安格丰的表情更加扭曲,伍少祺心里一沉,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安格丰捂着嘴奔向路旁草丛,掏心掏肺地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写文跟跑马拉松很类似,跑到二十八、三十公里的时候特别挣扎,过了一半但又看不到终点,除了闷头继续跑以外没别的办法,反正一步迈过一步,然后终点就会渐渐出现。 ☆、CH 39 伍少祺没想到喝醉后的安格丰这么任性… 吐完之后伍少祺先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给他潄口,安格丰潄掉半瓶,剩下的在伍少祺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仰头就往自己脸上浇,满头满脸都湿了,人却还是醉的,路边随便一坐就闭上眼睛要睡觉。 伍少祺见状赶紧摇了摇他:「别睡啊,要睡也得等回旅馆再睡。」 「不想走,想睡觉。」安格丰眼睛都没睁开。 「不想走…要不然我背你,好吗?」伍少祺出生至今也没对其他谁这样柔声细语过,他蹲了下来,没想到安大爷不赏脸,反推他一把,嫌弃地说:「我不给小孩儿背。」 你、你醉起来才是小孩子! 伍少祺没辨法,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架着,哄说:「那你靠着呗,咱们慢慢走回旅馆。」 就这么一路半拽半拉半推地把人带回旅馆安置在床上,伍少祺早就满身大汗,三两下扒光衣服去冲个澡,出来时带了条热毛巾,走到安格丰床边,安格丰维持刚刚躺下去的姿势,动都没动,睫毛细密柔和地垂着,双颊仍是浅红色。 他坐在床沿,把毛巾覆上去,对待什么珍宝似的轻柔擦拭,隔着毛巾,他的掌心滑过安格丰的眉骨、鼻梁、眼窝,尖瘦的下巴,安格丰的下巴有个浅浅凹槽,他的姆指在那里轻轻一压,倾身吻了上去。 说是吻,其实也只是两唇轻印在一起,伍少祺觉得刚刚在路边的吻太过慌乱,像是个饿昏头的人囫囵吞枣一样,根本没好好品尝,趁现在夜深人静,把之前的遗憾补上。 他吻了一会儿才退开,舔了舔自己的唇,第一次吻男人…竟然没觉得膈应,反而觉得好甜软。有些意犹未尽,他又覆上去吻一吻,轻柔又小心,重复几遍之后才撤开,呆呆地注视安格丰的睡颜,叹一口气,摸了包烟,离开房间走去露台。 当房间的空气里飘散淡淡烟味,安格丰才把眼睛睁开。 其实刚刚在用水潄口洗脸之后他就清醒的差不多,他的体质就是这样,喝多就昏沉一阵,涨得慌,但只要吐完就没事,之所以藉酒装疯,纯粹是因为他需要一些时间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醉意还浓的时候记忆有些断断续续,只觉得很嗨很开心,跟伍少祺说说笑笑,之后不知怎么的,伍少祺就凑了过来,越来越靠近,最后在视线里失焦,他还来不及反应怎么回事的当头,便有一个炙热柔软的东西覆上他的唇。 安格丰猛然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几乎无法判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然而胃里狂风暴雨般的翻搅非常真实,他忍不住冲去吐的时候,才真正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既然不是梦,伍少祺怎么会突然抽风? 在他的认知里,伍少祺就是个看到女孩子会害羞会脸红、曾经跟他宣示过自己是纯爷们儿的大直男。 难道伍少祺也醉了吗?还是开心过头行为失常? 心里有太多疑惑,加上头还是昏昏的,更因为他暂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安格丰就干脆藉酒装疯卖傻到底,只是没想到,伍少祺完全没有失去耐心,好声好气的把他哄回旅馆。 大概是以前照顾他的酒鬼父亲习惯了,安格丰想到此,心头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虽然酒醒得差不多,但躺在床上也有些昏昏欲睡,只是通常没洗澡他睡不好,硬撑着一丝清明等伍少祺洗澡出来,伍少祺果然不到五分钟就洗好了,正当他昏沉沉地想说换自己去洗的同时,伍少祺走到床旁,开始用热毛巾帮他擦脸。 所以他只好又继续闭着眼睛。 伍少祺的动作这么轻柔,介于擦拭跟抚摸之间,安格丰不知道是自己心里有鬼还是怎样,他总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情意。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解开了,因为伍少祺再一次的,无比清醒的,吻上他的唇。 装睡中的安格丰忍不住抖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太震惊,也可能有点他自己都没查觉的兴奋。 伍少祺的吻很简单很纯朴,像是奉公守法的老公务员要盖一个完美的印章似的,对准了,轻轻覆上去,压实,维持个几秒钟便撤开,匀了下呼吸,又低头舔了舔。 来回几次之后,安格丰只庆幸有盖着被子,要不然身体反应都遮不住了。 虽然他自认是以提拔晚辈的心态在对待伍少祺,但大概是久没舒发,被人这样慎重轻柔的吻了又吻,有些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他如此安慰自己。 以往要是喝了酒最好入眠,但那晚安格丰却是心事重重地翻来覆去。伍少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心思的?是不是自己过多的关爱让这小孩儿有所误会?接下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伍少祺? 每个问题都在脑中绕来绕去找不到出路,安格丰最后扛不住终于睡过去,但拢起的眉心一直到没松开,梦里面净是光怪陆离,整个晚上没睡好。 隔天安格丰再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他瞇了瞇眼伸个懒腰,便听见伍少祺的声音:「醒了?」 「嗯,」安格丰用胳膊挡住眼睛,翻个身,懒懒问道:「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你还真能睡。」伍少祺走到床边,递一杯温水给他:「你昨天吐了,现在应该很渴吧?」 安格丰捧着头坐起来,仰头一口喝完水,捏了捏眉心,懊恼道:「我以前酒量没这么差的…」 「你酒量差就算了,醉了还特别难搞,跟个孩子似的要人哄。」伍少祺嘴上抱怨着,但眼神却是满满笑意。他抿了抿嘴,若无其事之中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记得…昨晚的事吗?」 「昨天晚上?」安格丰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问道:「…我是做了什么蠢事吗?」 「你不记得了?」伍少祺问他。 「…你这样讲让我很害怕。」安格丰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算了,也没什么。」伍少祺眼里的光暗了一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你快点整理一下,我们去吃午餐,我饿死了。」 「你没吃早餐?」安格丰下床伸个懒腰,去拿换洗衣物。 「没有,我也睡过头,干脆等你醒了再一起吃午餐。」伍少祺低头滑了滑手机,看到什么抬眼跟他笑一下:「今天休息不攀岩,下午是不是可以到处逛逛,我刚上网查到坐船跳岛的行程,好像很有趣。」 安格丰看着伍少祺说话时发亮的眼睛,跟脸上毫不掩饰的开心,跟以前刚认识时阴沈又富有敌意的样子完全不同,不知怎么地心情有些复杂,含糊地嗯了一声,就去洗澡了。 来甲米十几天,终于有天可以不用直奔岩场,伍少祺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很喜欢攀岩,但也想到处走走看看,毕竟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 跟他相反的是安格丰今天话很少,戴着太阳眼镜,鼻梁高挺下巴尖尖,有点高冷有点酷。伍少祺当他还没来的及从宿醉里恢复过来,并不在意,满脑子想着下午两个人要去哪儿玩。 中午时间不少餐厅员工在外头揽客,他们一家家走过去,还没决定好要吃什么就听到有人大喊:「伍少!这边!」 往声音来源看去,尚恩跟尚稀坐在一家半露天的餐厅里朝他们挥手,尚稀激动地起身,热情邀他们入座:「一起吃吧,四个人好点菜。」 伍少祺是有点不乐意的,但安格丰却已经走过去,他只好跟上。 「今天你们也休息?」安格丰把太阳眼镜摘掉,坐了下来。 「对啊,昨天把路线爬完,想放松一下顺便让肌肉休息。」尚恩说:「每天猛爬真有些吃不消。」 「嗯,其实休息也是训练很重要的一环,」安格丰顺势教育一下:「疲劳跟使用过度绝对只会让运动表现下降,更可能引发受伤,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尚恩点点头,又把自己在训练时遇到的问题提出来跟安格丰讨论,一路聊到餐点上来还在讲,伍少祺忍不住插嘴道:「先吃饭先吃饭,咱俩没吃早餐,快饿死了。」他看桌上有一盘地道的凉拌青木瓜丝,自先夹了一口吃,果然相当辣口,赶紧提醒安格丰:「这道太辣了,你别吃,一会儿闹胃疼,刚刚点餐时忘了提醒店家不要太辣。」 这话才说完,安格丰还没什么反应,尚稀倒是大惊小怪地喊道:「伍少,你好贴心哦。」 这也是看人的好吗?伍少祺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照实讲,只好讪讪笑道:「因为我爸身体不好,吃东西很多忌口,所以我在这方面比较留心而已,哪有什么?」 「反正就觉得是个暖男。」尚稀瞇起眼睛,冲着他笑了笑。 安格丰瞧了瞧两人互动,突然心念一转,问尚恩说:「你们今天下午有什么计划,想不想参加当地旅行社的跳岛行程?」 「哦?是坐船去附近小岛玩的行程吗?」尚恩说:「那好像满有趣的。」 「好啊好啊,要一起去吗?」尚稀兴奋地猛点头。 最后的两人时光要泡汤了……伍少祺在心里叹口气。没想到安格丰下一秒钟竟转头对他说:「你下午就跟他们去吧,明天攀岩队要来,我得去跟旅馆做最后的确认,还要安排去机场接驳的交通,就不去了。」 「你…你不去?」伍少祺一脸错愕。 「我不去,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而且昨天喝多了头还沉沉的,不适合坐船。」安格丰拍拍他的肩:「你早上不是说很想去跳岛吗?尽情去玩吧,注意安全就好。」 「我,我…」伍少祺我了半天还是没把「我现在不想去跳岛了」讲出来,但脸色整个跨了下来,闷头吃炒饭,一句话都不想讲。 午餐就在尚恩跟安格丰讲个没完的训练话题中结束,尚稀时不时加入讨论,伍少祺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这餐又是安格丰请客,他笑笑说:「十几岁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儿,哪有给小孩儿出钱的道理。」 伍少祺听了这话,目光更加阴沉。 结完帐,安格丰跟他们分开前,提醒伍少祺:「晚上要收拾一下行李,别太晚回来。」 「收拾行李?」伍少祺说:「为什么要收拾行李?」 「明天攀岩队来,你就要跟他们睡啦。」安格丰笑了笑:「咱们的室友关系要结束了,小孩儿。」 ☆、CH 40 甲米街上一隔隔方寸大小的旅行社外面都放有跳岛行程推荐,因应游客各种需求,有过夜没过夜,整天行程或半天行程都可以,价格能谈,泰国在观光这方面算是政府有在监督,不至于漫天喊价,半天行程一个人不过六百泰铢,下午一点出发,六点天黑前回到码头。 半天行程大约就是两个岛,船开到岛上会留些时间让乘客自由发挥,想浮潜的会提供救生衣跟浮潜面罩,想在沙滩上做日光浴的可以租躺椅,想买杯凉饮放空,随时会有卖水果冰沙的摊子提供服务。 不管哪种活动对伍少祺来讲都是初体验,他全部玩过一轮之后最喜欢浮潜,被温暖的海水包覆,在一个宁静无重力的空间里,无需费心跟别人语言交流,看着鲜艳的鱼群窜流,鳞片折射海水的光,看起来奇幻又美丽。 潜的差不多了他们才上岸,躺在沙滩上喝shake,尚恩跟尚稀个性随和,是很好的玩咖,特别是尚稀一个女孩子,没有那些龟毛的限制,不怕晒不怕热,手脚灵活不需要别人照顾,最难得的是她长得好看,是那种自然不刻意的好看。 伍少祺发现同一艘船上有好几个男生在偷瞄她,但尚稀似乎不知道,因为她热切的眼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凭良心讲,尚稀这种正妹喜欢他,放以前他早扑上去一拍即合,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心静如水,因为他现在正喜欢着一个男人。 伍少祺躺在沙滩躺椅上,喝一口百香果冰沙,半瞇着眼,想着昨晚的事。 今天早上安格丰说不记得发生什么,伍少祺虽然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个吻是气氛跟酒精催化下的产物,他觉得自己是喜欢安格丰,但说真的他17年的人生中没想过跟同.性在一起是怎么回事,最多就是尝鲜偷看个G.V,觉得真他娘刺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那个吻算是一个试探,试探安格丰会给他什么样的响应,也试探自己能不能接受跟同.性嘴碰嘴。 结果不但可以接受,还比想象中更美好。伍少祺回味起那柔软的触感,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至于安格丰…伍少祺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虽然他们认识有段时间,来甲米这些天更是朝夕相处,但安格丰鲜少提到自己的事,偶尔聊到家庭就两句话带过,聊到感情就插科打诨,对他很好很照顾,但眼神里透露出满满都是呵护攀岩界小幼苗的关爱。 都有『爱』这个字,但此爱非彼爱。伍少祺在心里叹口气。 如果单纯只是关爱,为什么安格丰愿意每天给他准备晚餐,做个饺子还要送来给他吃,为什么只要是他想要的,安格丰就算逞强喝醉也会帮他拿到手。 会不会在关爱之中,也有那么一点点超纲的感情存在? 天下最无解的莫非就是感情这回事儿,伍少祺把冰沙喝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脸色发沉,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有一颗沙子捏成的球砸在他腿边。 「看看你那表情,在想谁啊?」尚恩掂了掂手中沙球,坏笑道:「我来砸醒你的春梦!」讲完一球砸在他手臂上。 「靠!你这是偷袭!」伍少祺跳起来,立刻从地上挖一坨沙子反击:「此仇不报非君子!」 沙球精准地落在尚恩肩上,溅得他满脸泥沙,情绪更嗨了:「这是宣.战了?来啊,谁怕谁!」他蹲下来捏沙球,对在一边观战的尚稀喊:「妳还愣在那干嘛?快来帮你哥!」 「我不!」尚稀大笑:「是你主动引战的,我可不帮你!」 「妳这是见色忘哥!」尚恩笑骂她,二话不说把球砸过来:「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谁要你手下留情啊!?」伍少祺一手一颗,发动连续攻击。 三人混战你来我往你追我跑,沙球乱飞,风尘滚滚,痛快的大叫奔跑,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回程的船上,玩到脱力的三个人睡成东倒西歪,尚稀坐在两个男生中间,睡着了头歪歪地靠在伍少祺肩上,伍少祺侧倚着另一面的墙动也不动,尚恩坐在走道那侧,无依无靠,随便来个颠陂,脑袋一坠差点摔倒。 尚恩醒来揉揉眼,船在海上奔驰,周遭不少乘客跑到船头看海吹风,他也带着相机去拍海天一色,吹凉风看海鸥,回到座位见尚稀跟伍少祺靠在一起睡得正香,顺手也拍了一张,准备回去坐地喊价。 下船时伍少祺还睡眼惺忪,尚恩问要不要一道吃个晚餐再回旅馆,他摇摇头,笑说:「不了,我想早点回旅馆,教练在等我。今天谢谢你们陪我跳岛,拜啦!」讲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迈开脚步,迫不及待往旅馆的方向去。 「他…急什么啊?」尚恩问 尚稀看着伍少祺离开的背影,想了想,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伍少跟安教练特别好?」 「肯定是好的,你没看到每次伍少爬岩累了,格丰都是递饮料扇风兼按摩在伺候,我觉得伍少能够爬完那条路线,完全是被格丰激发出来的。」尚恩摸了摸肚子:「饿了饿了,去觅食吧。」 尚稀望着伍少祺的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都是眷恋。 伍少祺一路小跑步回旅馆,结果却很失望地发现安格丰根本还没回来。 伍少祺给他打一次电话,没人接。 肚子咕噜咕噜叫,但今晚是他们单独相处的最后一夜,他就想等安格丰一起吃饭,分享去跳岛看了什么玩了什么。 今天看到美丽鱼群甩着尾巴从他面前游过,他开心赞叹之余又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如果安格丰能跟他一起浮潜一起看到这景象有多好。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啊? 伍少祺烦躁地拉扒一下头发,又再打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听,更烦躁了,他往后一躺摊在床上,想等个五分钟再打看看,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连日来的疲惫爆发,上下眼皮一碰就分不开,睡了不知道多久,没有梦没有声音,跟今天潜在海面下一样宁静,直到某个重复的吵闹旋律把他扰醒。 他闭着眼在床上摸来摸去找到手机,划开屏幕放到耳边,含糊地「喂」了一声。 「你找我?」安格丰拉高音量,周遭挺嘈杂:「你回旅馆了?」 「嗯…」刚睡醒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伍少祺哼哼两声抱怨道:「又饿又累的…你在哪儿啊?」 「我在一间酒吧里,」安格丰说:「你吃饭了没?」 「在等你啊,」伍少祺抱怨之中还带点委屈说:「打给你你还不接电话。」 「这不是周围太吵没听到嘛,」背景似乎有音乐,安格丰的声音混杂在电音里,不是很清楚。 「你在哪间酒吧?我去找你。」伍少祺从床上爬起来。 安格丰在话筒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好吧,你过来吧。」 安格丰把酒吧的位置告诉他,伍少祺换掉满是泥沙的衣服,洗洗脸,一样是短裤T恤就出门,今晚湿气很重,空气稠密的像能拧出水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酒吧离旅馆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 店员上前来招呼他,他从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安格丰坐在一张高脚小圆桌旁,朝他招了招手:「这里。」 伍少祺走到桌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眼,发现今天的安格丰很不一样。 安格丰穿衣服向来以舒适简单为主,今天也是一件简单合身押有银色暗纹的白衬衫,跟一条窄身露脚踝的刷旧牛仔裤。衬衫袖子随意挽起,领口啷啷地开到胸口,他送给安格丰的项链垂在精致的锁骨上,晃啊晃的扰人心魄。 如果说安格丰平常是健康挺拔的形象,现在便展露完全不同的一面,即使没有什么华丽的配饰,但全身上下看起来就是贵公子的气质,成熟优雅,修身的衬衫跟敞开的领口,看起来比平常多一份性感,伍少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你…你怎么穿这样?」伍少祺问。 「怎样?」安格丰拿起比利时啤酒瓶,仰头口对口饮尽最后一口,懒懒地挑一眼,眸子里波光流转:「这不就是成熟男人混酒吧的打扮。」 伍少祺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一个高瘦的外国男人手里夹着两罐玻璃瓶啤酒跟一碗小鱼干,走过来往桌上一放,发现来了位新朋友,笑着问安格丰:「Who is this boy?」 「He is…」安格丰顿了一下,转头问伍少祺:「你有英文名字吗?」 伍少祺的目光在外国人跟安格丰之间转了转,冷冷问道:「他是谁?」 「Adam,刚刚认识的,」安格丰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都是一个人来店里小酌一杯的,干脆并桌聊聊天交个朋友。」 「Hey buddy, I’m Adam。」外国男人伸出手表示善意,但伍少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里有团无名火在烧,他两眼死死盯着安格丰,浑身低气压,口不择言:「你不是要去处理旅馆的狗屁事情,结果跑来聊聊天交朋友?」 伍少祺的语言跟态度都很不客气,安格丰拧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淡淡的笑容:「你这么生气干嘛?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娱乐活动,大人有大人的交朋友方式,我陪你这公子练剑练了这么久,来放松一下也不行?」 Adam在一旁也察觉气氛有些不对,默默把啤酒盖撬开,用冒着水珠的瓶身在安格丰的脸上碰了碰,讲了一句英文,似乎想叫大家放轻松点。 哪知道这个动作立马惹恼了伍少祺,他一把将安格丰从椅子上拽下来,直接往店外走,力量之大,就连安格丰这个练家子也被拉到出店门口才甩掉他的手臂。 「伍少祺!」安格丰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脸色非常不好看,讲话压抑着怒气:「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对,我就是没礼貎没教养没见识的小混混,」伍少祺很挑衅地扬了扬眉毛:「我看你根本不是交朋友,是找炮友!」 「就算是又怎么样?」安格丰挑挑眉,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人都会有些生理需求,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 「有生理需求就可以随便找个人?」伍少祺瞪着他问。 「我个人走洋派作风,觉得找个顺眼的人做好安全措施,」安格丰耸耸肩:「没有什么不可以。」 伍少祺面若冰霜地看着他,冷冷开口:「那我呢?我也可以效劳?」 「你?你不行。」安格丰笑着摇头,果断地拒绝了他:「未成年小孩儿去玩玩初恋游戏就好,而且别忘了,我是你的教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安教练也是用心良苦… ☆、CH 41 隔天石平领完行李带着队员一走出机场,安格丰已经站在一辆二十人座的小巴前面等待,一见到大家,便把太阳眼镜摘掉,扬起嘴角说:「你们终于来了,欢迎来到攀岩天堂。」 石平展臂就是一个抱拥,瞧了瞧他,嫌弃道:「晒不够黑,还是一只小白狗。」又多看了几眼:「嗯?昨天没睡好?黑眼圈这么重?」 「咳,少说屁话。」安格丰干咳两声,压低嗓音骂他,一转头又摆上笑容跟后面的队员们说:「大家辛苦了,待会儿我们要先坐车到码头再搭船,穿球鞋的待会儿在车上换成拖鞋,下船之后要涉水上岸。」 从寒冷的北方来到暖热的南洋,队员每个人脸上都很兴奋,过完年大家似乎增重不少,杨东渝胖了一小圈,探头东瞧瞧西瞧瞧,问道:「伍少呢?」 安格丰正帮队员把行李安装上车,顿了一下,简单回道:「他应该跟尚恩去爬路线了,这段日子他们都一起爬,互相砥砺。」 「伍少前几天收掉一条8b的路线,」石平目光扫过每个队员:「你们适应个几天,也要找条路线当作目标,有目标才会进步。」 「先上车吧,」安格丰怕石平一训话就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他:「接驳的船差不多已经在码头等了。」 把队员都安顿上车,车子往码头开去的路上,石平问安格丰:「伍少在哪一区爬?待会儿先去旅馆check in之后,我想带队员去看他爬,反正第一天抵达也不急着上墙。」 「我也不知道,」安格丰苦笑:「我今天起床时就没见到人。」 昨天他说了那句「未成年小孩儿不在我的猎艳范围」之后,伍少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冷笑一声,没头没尾地说:「原来你跟那些大人都是一样的,是我看走眼了。」 伍少祺讲完便双手插兜迈步离开。 那厌恶又冰冷的表情安格丰看在眼里,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没有多想就出声喊住伍少祺:「伍少,你还没吃饭吧?我…」 话都还没讲完就被伍少祺打断,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朗声说道:「你忙你的,我自己解决。」 不过安格丰哪还有心情继续喝酒交朋友,他回去店里跟搞不清楚状况的Adam道个歉,把帐结清,在街上绕了一圈没看见伍少祺,便早早回去旅馆等人。 一直到深夜伍少祺都没回来,安格丰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绕圈圈,眼看就要十二点,他再也忍不住,正准备出门找人,伍少祺就回来了。 「你…」安格丰看伍少祺沉着一张脸,竟不知道要怎么讲话:「你…晚餐吃什么?吃到这么晚?」 「随便吃吃逛逛。」伍少祺垂着眼睛,看都没看他一眼,从行李里翻找出来衣服往浴室走去,碰地一声打门关上。 安格丰觉得心塞无比,想再跟伍少祺聊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事实上伍少祺也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直接走到上床盖被闭眼,拒绝沟通的意思相当明显。 又是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安格丰在黑暗里反转难眠,他不确定这个情况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即使他觉得这样对伍少祺比较好。 隔天他醒来时,伍少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连同行李都不在。房间的桌几上留了张纸条说他去找尚恩爬岩,行李先寄放在lobby。 大概是没睡饱心里又有事儿,安格丰从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宁,付船票的时候钱算错,到了旅馆才发现把太阳眼镜忘在车上,连石平都觉得他不对劲:「你是太累了还是被晒昏了?丢三落四的。」 「没什么,」安格丰勉强笑笑:「昨晚没睡好。」 队员总共六人,加上教练八个人,二人一间房,石平当然跟安格丰住一块儿,等大家把行李搁到房间安顿好,便出去吃顿迟来的午餐。 午餐吃完已过下午三点,躲过太阳最烈的时候,陆续又有攀岩者回到墙上拚战,队员们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到岩场去看看,于是由安格丰带路,到几个就近的区域去观摩一下。 甲米临近海边,有些通往攀岩区域的路径会受到潮汐影响,满潮时路径会被淹没,得过几个小时等潮汐退去才能走。 现在正是退潮之时,他们先踩着湿滑礁石走一段,再爬上泥坡进入一座小山,里面有起码有七、八个攀岩区域,许多被路书评为三颗星的路线都在这里,他们一个个逛过去,几乎每个区域都有人,有时也停下来看别人爬路线,逛到第四个区域时,遇见伍少祺跟尚恩尚稀。 「伍少!」杨东渝一眼认出正在墙上爬路线的人。 伍少祺正在过难关,对杨东渝的呼喊置若罔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下一个手点,专注的眼神如鹰。尚稀在下面帮他确保,小心地控绳,喊道:「加油!」 大伙屏气凝神地仰头看着,只见伍少祺先像猫一样弓起身子,重心放低,然后晃出一个轻巧的弧度,跳出去的距离跟力道精准地刚好扣住下个手点,又不至于让身体的摆荡过大。 「哇呜,赞!」队员们一阵惊呼。 接下来几步没什么困难,伍少祺顺利完攀,尚稀放绳让他下降回到地面。 「你们终于来啦!」伍少祺一落地就跟大伙打招呼,他没穿上衣,全身都是晶晶亮亮的汗珠。 「靠!你晒超黑的!」杨东渝瞧了瞧他上半身:「啧啧啧,看看这精瘦的身材,还有整齐的八块肌。太羡慕了,我过个年肌肉全部融为一体了。」 「嗨,你们好。又见面了。」尚稀先跟大家说了声嗨,转身拿过毛巾跟水,递给他:「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这种自然又顺手的服务果然引起男孩儿们的一阵叫嚣:「什么情况啊,伍少。」 「没什么情况,这几天我们都是一起爬岩,」伍少祺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安格丰,然后转头问石平,说:「石教练,我接下来几天可不可以继续跟尚恩他们爬?」 「嗯,也好。」石平考虑一下便答应了:「前几天他们得先爬些简单路线,适应一下,你可以先跟他们爬。」 「你手指跟肩膀不是在痛?」安格丰出声了:「跟大家爬几天简单一些的路线,缓和一下比较好。」 「痛不痛我自己知道,」伍少祺的脸瞬间沉下来,说话也不太客气:「别把每个人都当成小孩子,管这么多。」 这话一出来安格丰的脸色也不好看,尚稀倒是个人精,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赶紧缓颊:「伍少,是不是天气太热啦,火气都大起来了,这里有冰可乐,喝一点吧。」 「其实也可以一起爬,」尚恩一旁插话,他脖子挂了条毛巾蹲在地上,还好长得帅,要不然真像个工头:「找个路线有难有易的区域不就行了。」 伍少祺喝着冰可乐,不发表意见。 「好了,你们继续拼,我带他们去其他区域看看。」石平倒没察觉什么,他本来就不是个会读空气的人:「晚上一起吃饭,听听你们这些日子拼路线的心得,顺便讨论明天爬哪里。」 「好,约个时间吧,」尚恩说:「晚上七点在你们旅馆门口集合如何?」 石平应了声好,跟他们告别,带着队员们继续往前走,安格丰走在最后,离开前回眸一看,伍少祺跟尚稀正仰头看着岩壁,指指点点地讨论路线爬法。 天生一对,这四个字在脑子里骤然浮现,安格丰收回视线,跟着大伙离去。 「你跟安教练…吵架了?」等他们走远之后,尚稀才问伍少祺。 「没有。」伍少祺仍仰头看着岩壁,简短地回答二个字。 尚稀撇撇嘴,才不相信,但伍少祺一脸「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也很识相地不再多提。 他们三人爬到六点左右结束,算好时间足以回旅馆冲个澡换衣服后再跟大家去吃饭,伍少祺现在跟杨东渝一间,早上寄放在lobby的行李早已送到房间里。 杨东渝刚来甲米,兴奋得很,伍少祺一回房就被他抓着问东问西,可惜伍少祺整天爬下来有些疲倦,加上心里有事儿,讲话意愿不是很高,杨东渝问好几句他才闷闷地回一句,几次过后,杨东渝也聊不下去了:「伍少,你怎么了?」 伍少祺知道是自己扫兴了,勉强笑一笑,说:「不好意思,大概是肚子饿了,没劲儿说话。」 「没事儿,」杨东渝很能理解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走,吃饭去,边吃边聊就有劲了。」 他们走出房间把门锁好,准备去集合地点,走没两步,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叉路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石平跟安格丰。 石平身材壮大魁武,讲话也是爽朗高调,走在前面比手画脚不知道在说什么,安格丰时而点头,时而响应,聊到正起劲的时候,石平把手搭在安格丰肩上。 「那是石教练跟安教练吗?」天色昏暗,杨东渝瞇起眼睛瞧了瞧,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一声,说:「这次在机场托运行李,石教练的行李竟然超重2公斤,他只好把一些东西拿出来放随身行李,结果行李一打开,里面除了攀岩装备之外,还有十几条芦荟膏跟防晒乳,他说安教练提醒他甲米的太阳很毒,容易晒伤,事前预防可以擦防晒,事后补救能擦芦荟膏。」 「这边太阳这么毒?」杨东渝笑了笑,问:「你有晒伤吗?」 「我粗皮糙肉的哪会晒伤。」伍少祺闷声答道,只有像安格丰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才会晒伤。 伍少祺想起上次安格丰晒伤时,他帮他抹芦荟膏,细腻柔滑的肌肤触感,微微发烫的体温,安格丰趴在枕头上露出好看的侧脸… 现在石平跟安格丰一间房,是不是下次就换石平出手了… 伍少祺咬了咬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堵塞。 ☆、CH 42 吃晚饭的时候,八个人坐一张大桌,桌上很有气氛地放了几盏小蜡烛,石平跟安格丰坐在前头,伍少祺跟尚恩尚稀坐在尾端,各据一方。 刚刚点完餐,饮料先送上来,石平环顾一圈,确定大家手边都有饮料后,用汤匙敲了敲玻璃杯,企图吸引一群兴奋过头的大男孩的注意力,他举起芒果冰沙,提高嗓音说:「今天顺利抵达甲米,大家辛苦了。」 「教练辛苦了。」大家猛喝一口冰沙,顿时寒意直冲脑门,不禁呲牙嘶了一声。 石平也不说废话,爽快地喊开动吧。 石平一贯豪迈的点菜风格,恨不得把菜单上的餐点全点一轮似的。服务生轮番端着盘子送上桌时,石平用英文跟服务生确认:「这都是小辣吧?我刚刚有特别交待。」 服务生点头回应。 伍少祺在远处看着,原来看起来大辣辣的石平,是如此贴心的人,还是这体贴…只有对安格丰? 他想起那张被放大挂在安格丰书房里的照片,想起石平传的那句小安安,想起安格丰替石平准备早餐… 他们是一对吗? 如果是一对,那为什么安格丰还要在酒吧里交朋友? 整顿晚餐伍少祺吃的心不在焉,他冷眼看石平跟安格丰不时交头接耳,跟其他闹成一团的大男孩们无形之中隔绝开来,两人在自己的小空间不知道聊什么,安格丰有时候会嫌弃地瞪石平一眼,这样的表情伍少祺从来没看过,那是只有在同辈之间,面对非常熟悉的人才会表现出的随意。 「伍少!发什么愣!」杨东渝推了推他:「讲讲你爬上8b路线的心得啊。」 队员们很有兴趣,引颈而盼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连两位教练都停止交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哪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直爬啊。」爬路线的过程是刻骨铭心,伍少祺认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忘记这条路线,但那些辛苦跟汗水要怎样化做言语? 伍少祺词穷,看了尚恩一眼,尚恩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爱莫能助地笑了笑耸耸肩。 「他们为了拼那条路线可拼了,四个难关,先一个个单点突破,然后修正动作找出最省力的方法,再把每个难关串起来。」尚稀倒是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讲的眉飞色舞:「第三个难关是个非常小非常痛的点,他们每次捏住的时候都要怒喊一声。」 队员们听得手心都冒汗,看向伍少祺跟尚恩的眼神多一分敬仰。 「这条路线是伍少先爬完的,我甘拜下风。」尚恩说:「他真的很拼,而且还有一位好教练。」 「那是,安格练不但确保,还有录像按摩递水扇风,样样都来。」尚稀笑说:「哪里去找这种教练?」 「我只是从旁协助,真的。」安格丰说:「他爬完路线绝对是因为本身够努力。」 「伍少爬完的那一刻连我都很感动,那坚毅专注的神情,真是太帅了。」尚稀做为全桌唯一的女生,眼神发光像个小迷妹一样,吹捧伍少祺不遗余力,在场其他少男实在忍不住八卦,对伍少祺挤眉弄眼:「伍少!这是什么状况!知情不报对得起兄弟吗?」 伍少祺本来想出言反驳,但当着人家女孩子的面又觉得不妥当,只是挨个瞪过去,用眼神警告大家别起哄,可惜少男们天不怕地不怕,照样起哄。 「我们伍少女孩缘真的好,高一那会儿不是也有个挺漂亮的女排队员来倒追咱们伍少,」其中一位队员嘴巴漏洞似地哗啦哗啦吐八卦:「可惜伍少太高冷,交往没几个月就把人家甩了。」 伍少祺快速瞟了安格丰一眼,拿一条大明虾堵住那位队员的嘴,「你不讲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可惜这个年纪的孩子嘴特别贱,你越不想他讲什么他偏要讲,当年有女孩儿送巧克力的事,柜子里被放情书的事,林林总总伍少祺自己都不记得的「情史」,这群兔崽子记的比他还清楚。 「随便你们讲,」伍少祺阻止不成,干脆呈现半放弃的状况:「反正我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攀岩上,没心思搞这个。」 这话多少有点儿拒绝尚稀示好的意味,但尚稀却不以为意:「他们今天锁定另一条8b,又要开始拼了。」 「在你们今天爬的那个区域吗?」石平问。 「对,那区有几条路线都很不错。」尚恩回答:「最简单的大约7b,你们也可以一起来爬。」 「那不成,他们第一次来甲米,要适应一下岩质,得从更简单的路线开始爬。」石平拿起手边的路书,看了看:「在你们爬的附近有一区比较简单,我们明天爬那里,没事还能互相观摩。」 饭吃饱了,明天要爬哪里也讨论完了,看看时间差不多,石平让大家散场,还不忘提醒:「别太兴奋玩太晚啊,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餐厅集合。」 大伙起身准备回旅馆去,一路上说说笑笑,石平跟安格丰隔了一段距离走在后方,低语交谈着,伍少祺想回头看看又觉得特傻逼,硬是忍着回到旅馆。 进了房间,杨东渝先去洗澡,伍少祺把重新打包过的行李拆开,拿出换洗衣物,结果抽出一件很眼熟的T-shirt,是安格丰的。 早上他急着打包走人,没看仔细就把衣服往背包里塞,急中有错,他把李行内的东西全倒出来清点一番,总共拿错两件安格丰的衣服。 省事的作法当然是明天带到岩场拿给安格丰就好,但伍少祺却愣愣地看着那两件衣服,抿了抿嘴,起身找个袋子装进去,冲着浴室大喊:「小东,我去找一下教练,很快就回来。」 「啊?找教练干嘛?」杨东渝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但伍少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旅馆占地很广,全是一间间独栋小木屋,甲米的夜晚很舒服,空气里隐约能闻到南洋鲜艳花朵的香气。伍少祺提着袋子往安格丰的房间走,送衣服只是目的之一,还有另一目的:今天他们来甲米之后唯一没单独讲到话的一天,虽然昨天那个插曲很尴尬,伍少祺也觉得很没面子,但现在一天要结束了,他又想见见安格丰,碰面把衣服给他也好。 走到教练的木屋门口,伍少祺为了避免找一人来一双,特别拿出手机传讯息给安格丰:我在你房间门口,出来一下。 甲米什么都好,就是蚊子多这点不好,没涂防晒不一定会晒伤,但没随身带防蚊液绝对会被叮死。伍少祺在门口站不到五分钟,肉眼可见的就有三只蚊子绕着他自转,随便一挥能打到两只。 靠,再多等五分钟老子就被吸血过多而亡了。 伍少祺决定打电话把安格丰叫出来。 才要划开屏幕,便听到房子里传来声响,是石平的声音:「你快把衣服脱了!别逼我动手啊。」 「…我老觉得你粗手粗脚的,会弄痛我。」这是安格丰的声音。 「嘿,小安安不要怕,哥哥会很温柔的。」石平掐着嗓子装模作样。 伍少祺提着袋子的手垂了下来,脑子嗡嗡作响。连日累积的疲惫全数在此刻爆发,浑身没了力气,他顿了一会儿,把袋子挂在门把上,按下门铃之后跑着离开。 安格丰来开门时,看见门把上装了衣服的袋子,他知道一定是伍少拿来的,但不知道为何不露面。 还在生昨天的气吗? 安格丰捏着眉心叹口气,决定有机会还是得跟伍少谈谈,昨天是他没表达好,他不希望因此造成嫌隙。 可惜隔天伍少祺仍是跟尚恩尚稀爬,根本只在吃早餐时打个照面,话都没说上。 整天伍少祺都把坏心情写在脸上,沉默至极,每次开口讲的字都不超过五个:「喔」、「谢谢」、「开始攀岩」、「我来确保」。 尚稀问他怎么了,伍少祺闷声答句没什么,然后仰头看着岩壁,强迫自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路线上,只有这样,才觉得好过一点。 难度太高的路线一天没办法爬几遍,到了下午,尚恩说要不要去找石平他们爬些简单一点的路线,伍少祺说要去你们去,他还想要再试一下。 「那好吧,继续拼。」尚恩也不坚持,只是说得休息久一点,让肌肉恢复一下。 一路拼到傍晚,这个区域是在林子里,过了下午四点半蚊子就倾巢而出,虽然他们已经布下蚊香阵,但只要爬到岩壁上,就会有三四只蚊子如影随行,发出的嗡翁声可比立体环绕音响,尚稀爬没几步脖子手臂便被叮好几个包,主要是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没多久她就喊着不爬了不爬了。 「你们把装备收一收先下去吧,待会儿涨潮,水会淹上来,路不好走。」伍少祺说:「石教练他们大概也快结束了,我去跟他们会合。」 尚恩说好,把东西快速收拾一下便跟尚稀先离开。 然而谁也没想到伍少祺就此失踪了。 当安格丰发现伍少祺不见更是几小时之后的事情。 攀岩队大约六点前就收工,先回旅馆丢装备再出来集合去吃饭,杨东渝回房间没看见伍少祺也不奇怪,想说他可能跟尚恩一起。 集合时安格丰点了点人头,问:「伍少呢?」 「他没回来,应该跟尚恩他们在一起。」杨东渝说。 「这小子还记不记得自己是队员之一啊,」石平啧了一声,回身看大家己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当下决定:「你问伍少,跟他说我们现在要去吃饭,昨天那一家,看他要不要过来。」 伍少祺的手机换了当地sim卡,杨东渝不知道号码,只好传语音,等半天也没回音。 「伍少没回。」他说。 安格丰皱了皱眉,石平不想全队等一个人,便说:「我们先去餐厅,他看到讯息就会过来了。」 结果一直到吃完饭,伍少也没来。 「这小子是不是看上那女孩儿了?」吃完饭走回旅馆的路上,石平说:「现在成天把妹兼爬岩,日子可美着。」 安格丰没说话,他总觉得不太对劲,莫名心慌。 「小东,伍少有回你讯息吗?」安格丰问。 杨东渝看了看手机,说:「没有,大概没注意到。」 安格丰拿出手机传讯息给尚恩,问他有没有跟伍少祺在一起,等了几分钟没回复,他便开始有些急躁,说:「我去找尚恩他们,小东,你回旅馆如果伍少祺在房间的话,叫他跟我还有石教练联络一下。」 杨东渝应了声好。 石平也担心起来,毕竟人在国外最怕遇到不在掌握中的事情。他跟安格丰说:「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回报,我跑回旅馆看看。」 安格丰跟他比个ok的手势,转身快步往尚恩他们旅馆方向跑去,心里暗自希望伍少祺只是没看手机,千万别发生什么事。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跑到尚恩住的地方,就收到尚恩回复的讯息:「伍少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今天收工后他说要去跟你们会合啊。」 安格丰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在气温将近三十度的甲米,他却忍不住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想日更啊你们? ☆、CH 43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早日柳暗花明,今天开始日更日更日更,给勤奋的作者来点鼓励吧!原则上是十一点,但有时候修文就不一定,有空来逛逛呗 安格丰深深地吸一口气,直到整个肺部都充满氧气,又再慢慢吐出来。 冷静,冷静,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搞不好只是小孩儿耍自闭闹脾气,伍少身上有安格丰之前给他的泰铢,或许自己去吃饭了也有可能。 安格丰咬着牙打电话给伍少祺,结果关机。他咒骂一句脏话,改成打电话给石平。 「伍少祺回旅馆了吗?」他抱着一丝希望,但石平给他的答案却让人失望:「没回来啊,你找到尚恩他们了吗?」 「尚恩说他们收工之后,伍少祺说要来跟我们会合。」安格丰狠狠咬牙,腮上的肌肉都努了起来,他冷静一下情绪,说:「你去街上的餐厅找找看,我回去今天爬岩的区域,那边叉路多,别是迷路了。」 「天都黑了,进山里去不太安全,」石平犹豫了一下:「不然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是啊,黑麻麻的山林不安全,伍少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安格丰一想到此,便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他说:「没关系,我钥匙圈上有个小手电筒,有照明应该还好,你在路上找找,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连络。」 他挂了电话便一路跑到路径入口,现在刚过满潮,本来可以踩着礁石到山径入口的,现在全被海水淹没,没有淹得很深,但麻烦的地方在于乌漆抹黑之下看不清楚锐利的礁石,要是打滑没踩好,随便被礁石一划,肯定是要见血的。 不过安格丰现在也不管这么多了,他几乎没犹豫就一脚踩入海水当中,展开手臂保持平衡,水淹到大腿,有时候浪冲上来时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稳住身体,即使尽量小心,还是打滑了一两次。 短短不到五十米的路他走了十分钟才到,顾不得全身湿透就往里面找人。 「伍少祺!」安格丰大喊:「伍少祺!有听见吗?」 他先到尚恩他们爬的区域看,没人,又到今天攀岩队爬的区域,也没人。安格丰低骂一声,烦躁地扒了下头发。 海风窜入林子里,吹在安格丰湿透的裤子跟衣角,引得他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又吸了吸,他竟然在阵阵海风里闻到一丝烟味。 「伍少祺!」他没想过有一天要像只搜救犬一样,靠嗅觉来找人,他鼻翼翕动,往烟味浓的地方走去。 最后拐过一个转角,看见伍少祺坐在一块比人还高的大石头上,刁根烟,仰头看着天空,听到声响,低头瞥了眼从转角冒出来的安格丰,没有表情的讲一句「你怎么来了?」。 安格丰找到了人,本来应该要松一口气的,但看到伍少祺这种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态度,之前的焦急跟担心全变成火气。 「我怎么来了?伍少祺!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安格丰破口骂道:「大家都在找你你知道吗?」 「哦,对不起。」伍少祺垂眼看了看安格丰,发现他衣摆以下全湿透,神色狼狈又焦急,而这都是为了找他,心里不免愧疚起来,低声解释道:「傍晚我要去找你们时路过这边,发现从这里看夕阳很美,就躺在这块石头上看落日,结果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涨潮,想说晚点儿再下去。想要打电话连络你们,手机又没电。」 这是事实,又不是全部的事实。 他傍晚在要去找攀岩队的路上,想到又要看见石平跟安格丰那亲密无间的相处,心里就莫名的烦躁,本来十分钟内可以走到的路程,他磨磨蹭蹭的东看看西晃晃,无意间走个这块视野绝佳的大石头,突然不想走了。躺在石头上吹风,看天色由蓝转红又转紫,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对不起,」伍少祺再度道歉,把烟掐熄,从石头上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安格丰问:「之前不是已经戒了吗?」 伍少祺是在Mars学抽烟的,不过他没什么钱买烟,都是跟人家讨来的伸手牌,认真攀岩以后,为了保持更好的身体状况,他就戒了,本来也抽得不多,戒起来没什么难度。 安格丰对他讲话的神情跟态度,像个训导主任,或是个对自家孩子头痛又没有办法的家长,伍少祺的心冷了下来,他又搞砸了,在安格丰面前他就是个任性妄为不知轻重的小孩儿。 「熏蚊子用的,以后不抽了。」伍少祺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孩子:「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下面水还没退。」安格丰一个箭步跳上大石头:「刚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伍少祺问。 「你…」安格丰似乎在斟酌措词,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昨天来送衣服也不露面。」 刚刚才说不抽烟的伍少祺立刻破了戒,他从口袋摸出烟来,被安格丰瞪一眼也不管,径自点燃,往空中喷口白烟:「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安格丰也躺下来,用手支著脑袋看他:「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伍少祺咬了咬牙,心想这是你要我讲的:「你跟石教练是一对吗?」 安格丰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说:「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也回答了。」 伍少祺曾在某次安格丰开车载他回家时回过这个问题,但还没听到答案就睡着了。 「我那时睡着了,没听到答案。」伍少祺诚实回答。 「哦?是吗?」 安格丰讲完这句话之后沉默许久,伍少祺不知道这有什么难回答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翻两瞪眼的事儿。 一阵安静过后,安格丰才低声回答:「对,我们是伴侣关系。」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从安格丰口中获得证实还是让伍少祺心口一揪,他猛吸两口烟,脸颊都凹下去的用力吸着,辛辣的感觉冲进肺部也冲热眼眶,都好过于心痛。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来甲米?为什么要做饺子给我吃?为什么要赢得那对啤酒杯?」伍少祺极力克制语气,但每个字都在抖:「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 「因为我想告诉你人生还有很多美好,因为我觉得你值得这些快乐。」实话不需要犹豫,安格丰回答很快,更像是急切地想说服他:「你有很多优点,值得别人好好对待。我希望你的才能不要被埋没,也许有天可以大放异彩。」 「大放异彩?」伍少祺苦笑一声:「我不敢想,我已经厌倦期待之后又失望的感觉。」他叹一口气,平淡地说道:「就算是父母也不会迎合我的期待,你其实没有必要为我做什么。」 特别是这些作为的出发点并不是爱,我无需你的怜悯。 「我想你父母仍是爱你的,」安格丰坐起身,勾出领口垂着的项链给伍少祺看,很慎重地说:「你爸爸刻给你这个,是祝福你能够趋吉避凶,你背包上挂的平安符,是所有妈妈对孩子的最大期许──平安快乐的长大。」 「我的愿望没那么伟大,只希望回家时家里有人,最好还有一顿饭。」伍少祺惨淡地笑了笑。 「回国之后我可以继续帮你带晚餐…」安格丰话还没讲完,伍少祺便摆了摆手,表情凄然,半开玩笑中带点恳求地说:「饶了我吧。你这么喜欢做饭的话,可以给石教练带晚餐。我不是孩子了,不会饿死。」 又是这种封闭自己想跟世界隔离的表情,安格丰皱了皱眉:「你父母不在身边,有时候遇到事情需要找人商量,就算跟攀岩无关,也都可以找我谈谈,我能给些意见或者帮上忙…」 「现在就有件事想拜托你。」伍少祺抽到剩短短一截才把烟捏掉,拍拍灰烬,向安格丰摊开手掌:「可不可以把你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还给我,我知道送出去的东西不应该又要回来,但搞不好我爸有了新欢之后不会再给我刻什么了,想留个纪念。」 顺便纪念我无疾而终的暗恋,伍少祺在心里补了一句。 安格丰只愣了二秒钟就答应了:「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当初他要戴上去,戴了半天都没扣上,现在解下来倒是很顺利,咔地一声就松开了。 他把项錬放在伍少祺的手心里,还带有体温的余热。 「谢啦。」伍少祺硬是挤出一个笑容,但看在安格丰眼里,比哭还难看。 「如果因为我之前的行为让你有所误会,真的很抱歉。做为一个教练,一位长辈,我希望你能够活得更自在更快乐。」安格丰不知道怎么把话讲得委婉又确切,只能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才十七岁,在感情上还需要多摸索。有时候会把仰慕跟依赖错认成喜欢,但那不一定是能谈恋爱的喜欢。」 所有表情从伍少祺脸上褪去,眼睛也暗淡无光,他木然地点点头,说:「嗯,我懂,我对你只是仰慕而已。」 安格丰是想要这个结论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地烦躁起来,他向伍少祺伸手:「也给我一根烟吧。」 伍少祺从口袋摸出烟盒跟打火机,自己又抽出一根点燃,把烟盒跟打火机搁在石头上:「请便。」 两个人一时无语,坐在石头上抽着烟晒月光。 等烟抽到尽头,伍少祺站起来拍拍裤子,纵身跳回地面,恢复神色如常:「用烟熏蚊子没用,被叮好多包。海水退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安格丰爬下石头,走在伍少祺的后面三公尺的距离,却觉得这男孩已经被他推开到遥不可及的地方。 ☆、CH 44 伍少祺跟安格丰走回旅馆,石平杨东渝还有尚恩跟尚稀都等在门口,确定没发生什么事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跟他比起来,安格丰反而比较狼狈,全湿了不说,白皙的手臂上全是蚊子叮出的红点,脚踝被礁石割破几道,森森地流着血。 「伍少祺,人在国外要更加小心,擅自脱队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石平难得扳起脸说话:「安教练在几条街上来来回回地找你,我们都快被吓死了。」 伍少祺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很慎重地跟大家道歉:「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 「好了,知道错就好。」安格丰示意石平别再说了,他揉揉眉心面露疲态,淡淡说道:「伍少还没吃晚餐,现在外面餐厅都关了,我叫旅馆准备些食物送去你们房间。」 「不用麻烦,我在前面便利店买个泡面解决就行了。」伍少祺说。 安格丰不赞同,正要开口却被尚稀抢先:「我想到有个卖好吃pad thai(泰式炒河粉)的摊子都开到很晚,刚刚我晚餐吃得少,现在也饿了,一起去吃吧?」 伍少祺立刻从善如流,点头说好,杨东渝也来凑热闹:「我也要我也要。」 四个年轻人跟教练道了晚安,说说笑笑走入夜色,今夜的惊魂插曲被抛在脑后,留给两位教练默默消化。 「哎,小兔崽子搞这一出吓死我了。」石平松了松紧绷的肩膀,转身看见安格丰愣在那边若有所思:「你也吓死了吧,走走走,回房间,去洗澡换衣服,脚上伤口也要处理一下。」 刚刚不觉得,现在脚踝上一道道伤痕火辣辣地疼,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老搭挡,来扶我一把吧。」安格丰苦笑,搭着石平的肩膀蹒跚而行,走在月色之下。 隔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队员们在餐厅集合吃早餐,蝗虫过境似的快把自助区的食物都扫光,安格丰跟石平坐一桌,远远看到伍少祺跟攀岩队员在一起,不知道讲到什么,引得全桌哄堂大笑。 「昨天他真的只是不小心在石头上睡着?」石平想起昨晚的事还是有些后怕:「没别的理由?」 安格丰快速瞥一眼伍少祺带着酒窝的笑容,一切似乎都回归正途,有些欣慰,自己的嘴角也往上扬了扬:「这年纪孩子的心思,哪是我们两个快奔三的大叔能摸透的。不过,我想已经没事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石平觉得事情不单纯:「我看伍少肯定是谈恋爱了,才会喜乐无常,躲起来玩失踪。」 安格丰啧啧称奇地打量他:「没想到你这人自己不谈恋爱,倒是很会看别人谈恋爱。」 「说真的,那混血妞儿挺漂亮的,性向正常的男生应该都会喜欢。」石平说。 「哦?是这样吗?」安格丰又斜斜瞟了眼伍少祺,阳光穿透树梢,打亮他一半的脸跟健壮的手臂上,整个人散发一种阳光直男的气质。 说人人到,尚恩跟尚稀背着装备来跟他们会合,尚稀今天穿件海滩热裤,长度将将卡在屁.股下面,上身是一件挖背长版运动背心,长度盖过短裤,一双美腿无遮无拦,攀岩队员无人不偷偷瞟上几眼。 尚稀跟尚恩走到伍少祺的座位后方,把路书摊在桌上,弯着腰跟伍少祺讨论路线,尚稀长长的马尾垂了下来,发梢随风飘扬,淡淡发香飘散开来,男孩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也不聒噪了,屏息安静地听他们讨论,看女神风采。 石平跟安格丰吃饱了,走去他们那桌,宣布今日行程:「今天我打算带大家换个区域,要走比较远,吃饱就带上装备准备出发。」 「教练,尚恩跟尚稀可以跟我们一起爬吗?」伍少祺举手发问。 石平点头同意,尚稀立刻「耶」了一声:「太好了。」 一群人带着东西浩浩荡荡出发,依惯例石平带队,安格丰压后,只是以前伍少祺会走在后头陪安格丰,现在则是跟尚恩他们走在队伍中间,尚稀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非常显眼,安格丰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笑语晏晏,讲个十句伍少祺大约回应三句,跟以前比起来算有进步了。 年轻人发展自由恋爱,没什么问题,安格丰低下头盯着前方的路。 接下来几天很顺利,再也没有什么惊魂插曲,每天行程相当单纯,早上集合、出发爬岩、傍晚收工、吃饭休息,阳光给每个人的皮肤上色,过年攒的油脂也甩的差不多,几天下来各种形态的路线都爬过一遍,队员们受益匪浅,石平很满意,安格丰照理讲也要很满意,但又觉得哪里不太舒坦的。 他不愿去深想,心里却很清楚,那个不太舒坦的部份就是伍少祺。 伍少祺本身不奇怪,或者可以说是安格丰认识他以来最正常的状态,爬岩认真,配合度高,不再偷抽烟,也不再露出寂寥的表情。 但安格丰知道,他跟伍少祺的关系不再如往。 伍少祺仍然会跟他讨论路线难关的动作解法,但现在换成尚稀帮他录像。伍少祺的肩膀跟手指还是会酸痛,但不再让安格丰帮他按摩,都是他跟尚恩互相帮对方舒缓。 这样也好,安格丰想,退回教练跟选手之间应有的距离。 一个多星期的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最后一天,队员连续拼战至此,疲劳日复一日的累积下来,几乎全身肌肉都僵硬酸痛,石平大发慈悲说今天不爬太晚,提早收工,招待大家去享受泰式古法按摩。 下午二三点,热气冉冉上升,云层拢聚,大雨蓄势待发,石平看了看天:「先开始收装备吧,我看这雨随时要下。」 他们今天爬的地方要走一小段泥土山径,是斜坡,要是下雨恐怕泥泞难行,干脆提早收工。 果然把东西收好刚要踏上归途,几颗斗大雨滴坠了下来,打在脑门上还颇有重量。 石平在前方振臂一挥,催促道:「东西拿好就快走,一会儿雨下大了。」 安格丰背上绳子走在队伍尾端,才走不久,就听到前方尚稀「啊」了一声。走近一瞧,伍少祺正蹲在尚稀面前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怎么了?」安格丰问。 「我人字拖的带子断了,伍少帮我看看怎么修。」尚稀回答。 「妳怎么这么多事,断了就不要穿鞋,」下雨前特别闷热,尚恩满头热汗,对妹妹有点不太耐烦:「这泥土地走一小段又不会怎样,再不走大家都陪妳淋雨。」 尚稀也不是娇娇女,当下就说:「伍少别修了,我一只脚不穿鞋没问题。」 「虽然是泥土地但还是有碎石头,赤脚走容易受伤,」伍少祺脱了一只鞋:「你穿我的吧。」 但伍少祺脚的尺寸比尚稀大的多,反而更不好走,几次都差点跌倒。 当她第三次绊到脚,伍少祺反应快立刻伸手拉住她,喊住走在前面的尚恩:「你背包给我,你背她下去。」 「不行,我这腰刚爬路线时闪了一下,」尚恩一脸苦情:「背人会要命的。」 这是事实,刚刚伍少祺还拿冰敷袋给他镇痛。 「那…妳要给我背吗?」伍少祺面无表情地看向尚稀,好像就事论事在讨论解决方法。 雨滴落下的频率加快,尚稀不会在这种时候欲迎还休,她点点头:「麻烦你了。」 伍少祺把自己的背包褪下来,问站在后面的安格丰:「教练,可以麻烦你帮忙拿吗?」 用了敬语的恳求,安格丰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伸手把背包接过来。 「哎哟,尚稀妳心机真够重,」尚恩调侃妹妹不遗余力:「鞋带是不是妳自己弄坏的?」 尚稀大辣辣地想回他一句屁啦,但她现在趴上伍少祺的背,突然就从能架绳的女战士变成气质温婉的公主,什么脏字也讲不出口,怯怯地问伍少祺:「我重吗?」 「跟背包重量差不了多少。」伍少祺说:「走了。」 安格丰看着伍少祺背着尚稀走远,想起那天他喝醉了,伍少祺也说要背他,他拒绝了,把机会放掉,不让两个人的心迭在一块儿。 这个女孩儿才是伍少祺可以负担的重量。 大家赶在雨势转大之前回到街上,反正没事儿干,干脆提早吃庆功宴,石平招待一家海鲜BBQ吃到饱的餐厅,可能是想到明天回国就没这味儿了,每个人都卯足劲地吃。 这段攀岩之旅结束于甜腻的泰式奶茶,石平给每个人都点上一杯,他举高杯子,想讲些什么又瞥见这两天很沉默的安格丰,便话锋一转说请安教练给这趟旅程下个结论。 突然被cue到,安格丰把这一个月来的回忆快速在脑中转了一遍,能说的,不能说的,想遗忘的,想永远记得的,片刻之间全涌上心头。 不过身为一位教练,他很快挑选出适当的语言:「十天很快就结束了,希望大家有从爬天然岩场的过程中训练出岩感,体会到害怕的滋味,也去感受征服一条路线的快感。」 「其实有没有爬完路线是其次。」安格丰声音不大,但他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说话:「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忘记攀岩时的快乐,还有即使弱点很多但仍然持续努力的自己。」 每个队员都有这样的时刻,被难关一次次击败,又一次次倔强地尝试,那滋味心照不宣,大家对于安格丰的致词报以热烈掌声。 伍少祺没有鼓掌,只是在安格丰讲话时,把视线狠狠地钉在他身上,好像非得在这种时刻,他才能跟着大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教练。 石平鼓掌得最大声最卖力:「安教练在这次旅程付出相当多心力。」他隔空对着安格丰扬扬下巴:「谢了,一路帮我这么多。」 伍少祺收回视线,开始拆解盘子里的大螃蟹。 「待会儿自由时间,想去按摩的得等晚餐消化一点,想去逛街买记念品的别忘了杀价,想喝酒的注意适量。」石平的神情放松,高声呼喊:「Enjoy yourself!」 吃完饭各自解散之后,安格丰没什么劲,回旅馆洗了澡,石平找他一起去按摩,他拒绝了:「我背后晒伤大片脱皮没办法按摩,你去吧。」 等石平离开后,安格丰从冰箱拿出啤酒,百般无聊的拿手机出来滑一滑,这次拍的照片中有一半是伍少祺:坐船时被水花溅到大笑的伍少祺,严肃地凝望着岩壁的伍少祺,在洞穴餐厅里手拿刀叉眼睛弯弯的伍少祺。 安格丰喝完一瓶啤酒,心口还是闷得慌,索性出门去海边散步吹吹风。 今晚的月亮清透皎洁,让安格丰想起刚来不久,他带伍少祺去看夜景的平台,嘴角一勾,脚步随及转了方向,踱步往平台去。 他等眼睛适应黑暗后踏上竹梯,一步一步往上爬,没想到在剩最后四五阶时,听见有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安格丰停下脚步倾耳听了三秒,认出女生的声音…是尚稀。 她说:「伍少祺,我喜欢你。」 ☆、CH 45 「伍少祺,我喜欢你。」 「今晚特别把找你出来,就是想问一问,」她双颊发烫耳朵发热,但即使如此仍然继续追问:「伍少祺,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被漂亮的女生告白理应要开心的,不然最少也会觉得有些虚荣,但伍少祺听在耳里,竟然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心酸。 如果他喜欢的人就是尚稀,那事情多简单,两情相悦一拍即合,从此王子跟公主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没有哪个童话的主角,是两位王子的。 「我…」 他才刚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竹梯子承受重量发出的叽拐声,还有几声闷响,尚稀咦了一声,探头出去往梯子看看,什么也没有。 伍少祺也探头张望一番:「应该是猴子,这一区猴子很多。」 「你刚刚还没说完,」尚稀很快回到正题,她是直白爽快的女孩,既然开口了,就想得到答案:「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没有喜欢的女生,只有喜欢的男生。 伍少祺在心里暗叹口气,低声回答:「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才体会到,原来拒绝别人也是痛苦的,特别是这么好的女孩儿。 但正因为尚稀是如此的坦率,他更应该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含糊其词地搞暧昧吊胃口,辜负人家一片真心。 「嗯,其实我知道,感觉的出来。」尚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过我们还能做朋友,还能一起攀岩吧?」 我还不想放弃,没准哪一天,你会喜欢上我。这句话尚稀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那当然,跟你们爬岩很开心,真的。」伍少祺真心地说:「在甲米攀岩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嗯,在这里攀岩好快乐,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真舍不得。」尚稀仰头看着清透皎洁的月亮,难得感性起来:「谢谢你带我来这个秘密景点,这里真美,好想要在这里待到天亮。」 「那不行,你哥会揍死我。」伍少祺拿出手机瞥一眼时间,说:「差不多该走了,九点多了。」 他正准备起身,却被尚稀拉住衣摆,沉霭的夜色中,她的眼睛却很亮:「再陪我坐一下,十分钟就好。」 再坐一下吧,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能做的也只有陪她看看月亮了。 石平按摩完回到旅馆,推开villa的木门,便一眼看见安格丰坐在庭院的躺椅上,垂着外边的手拎着啤酒罐,地上有几个被捏扁的空瓶。他半闭着眼睛,任凭月光洒在身上,神色清淡冷漠,竟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一个人在房间里搞什么孤僻?」石平贫了一句,走过去踢踢地上的空罐:「这干嘛?泰国啤酒有这么好喝啊?」 安格丰垂着眼笑了笑,一手去够桌上的啤酒罐,抛给石平:「来,陪我喝酒。」 「真难得啊,你竟然会邀我喝酒。」石平在他旁边坐下,拉开拉环,把上冲的气泡混着酒精往嘴里倒,如果按摩是筋骨上的放松,那喝啤酒就是心灵上的放松,他满足的哈一口气,说:「爽!」 安格丰闷不吭声地又喝完一罐,五指发力把铁罐捏出个咔啦声响,随便抛地上,伸手往桌上摸去,石平见状,说:「别摸了,桌上没酒了。」 「冰箱里还有,你去拿。」安格丰指使他。 石平算了算地上的五只酒罐残骸,反射弧再怎么长也知道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安格丰掀起眼皮睨他一眼,说:「你不去拿我去拿。」他踉踉跄跄撑着椅背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艰难迈步,被石平横出一只手拦下来,他指了指安格丰的脚,问:「怎么弄的?」 右脚小腿外侧有好几道新伤口,像是被树枝竹条硬生生划出来的,混着泥沙渗着血,显然是新伤口。 「买啤酒的时候弄到的。」安格丰敷衍地回答。 「现在的啤酒长在树上?你爬上去摘不成?」石平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进去房间提了医药箱出来,蹲在他脚边:「怎么也不处理一下,感染了多麻烦。」 安格丰动也没动,垂眼看着石平拿生理食盐水冲洗伤口,轻柔地消毒上药,拿着几种不同尺寸的蹦迪比对伤口,看哪个合适。 这种温柔,十年如一日。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石平身上学到很珍贵的教训──对一个人好并不一定代表喜欢,有时候只是个性使然或者单纯的一种习惯,所以同理可证,他自己对伍少祺好,也是出自于对后辈的疼爱以及人与人之间一点缘份罢了,至于「为什么后辈那么多,他独独对伍少祺好」这个难以自圆其说的问题,他选择忽略掉。 他对伍少祺的好,在不知不觉之中无限上纲,悄悄超出教练跟选手的范畴而不自知,直到那天伍少祺在他唇上落了吻,他才愕然发觉自己细心照料的盆栽长歪了,攀着窗框,蔓延出一片不寻常的心思。 是他过多的灌溉跟呵护造成的错误,是他越过了教练跟选手之间的界线,占据了父亲离开后伍少祺心里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是他一向以开放的态度,跟伍少祺说同.性相恋也没有什么。 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把一个孩子引导致这样的歧途,更何况他还为人师表。 所以他亡羊补牢地开始修枝剪叶,整整齐齐的,让一切回归正轨。 只是没想到,不小心越过界的并不只有伍少祺。 今晚伍少祺带尚稀到他的私藏景点上,女孩儿的声音比风铃还清亮,她说:伍少祺,我喜欢你。 没继续听伍少祺如何反应,他在暗夜之中仓皇离开,脚底打滑被竹子划破皮肉,一点也没有平常稳健的形象。 有一个瞬间,他赤.裸又邪恶地希望伍少祺可以拒绝她。 这个政治不正确的想法很快被理性掩埋,爱情跟优生学一样,不适合的歧恋就该扼杀在尚未成形的阶段,以免夜长梦多害人害己。他买一袋啤酒回旅馆,决定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绪,喝一瓶不够就喝两瓶,喝两瓶不够就喝三瓶,反正今晚过后大家都站回正确的位置上。 「好了。」石平把伤口一一贴上蹦迪,大功告成,他在安格丰对面坐下,像个准备等信众告解的牧师:「说吧,有什么事儿哥哥帮你解决。」 世上最不适合聊感情话题的就是眼前这家伙,安格丰睁眼说瞎话的胡扯:「下个月伍少祺就要参赛了,你觉得要怎么让他的能力再更上一层?」 话题转的非常牵强,但对石平很有用,于是在甲米的最后一晚,安格丰听着石平一千零一夜的训练规划,想着平台上的那对少男少女,心情复杂的入睡了。 告别热力四射的南国,回到寒冷潮湿的城市,大伙在机场重新把羽绒衣穿上,多数人有家长来接机,剩下一个伍少祺,安格丰想问他怎么回去,却又犹豫于这样的行为合不合宜,转眼间伍少祺已经跨出自动门,踏入灰茫茫的苍白大地。 辗转换了好几辆公交车,总算踏进自家破陋的小房子,门口的春联还是去年的,桌子椅子都落了灰。伍少祺有种灰姑娘被打回原形的悲凉。 穷人没时间多愁善感,他把行李放下便出门去派报社打声招呼,也得亏主事的大哥人好,放了这么久的假,缺还是给他留着,当然也许是招不到人来顶替,毕竟在餐厅里端盘子也比这个体面又赚得多。 于是开学第一天他又得在凌晨三点起床,四点上工,外套还是不够厚,聊胜于无的把雨衣拿出来挡风,骑着摩托大街小巷走一遭,清晨的风迎面吹在脸上,足以把血液都冻结的寒冷。 送完最后一家,天空才不情不愿的透点光,亮度微弱的跟老旧的路灯同个等级,伍少祺往没有知觉的掌心里哈一口气,无可救药地想念起甲米的艳阳。 开学首日的教室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欢愉,想跟同学讲的话累积起来三天也说不完,有人全身添购新行头,有人换了新手机,伍少祺跟杨东渝是直接换了个肤色,他们拿出在泰国买的椰子糖、辣味鱿鱼丝请同学吃,终于轮到自己跟别人分享国外见闻,伍少祺讲着甲米的海风、甲米的落日,那边的虾子便宜又大只,那里的椰子是现剖现喝。 同学问他,你最难忘的是什么? 最难忘的啊… 伍少祺脑中浮现的是那个他们曾经共享的房间,是他爬完路线时安格丰比他还开心的脸,是漆黑小船上湿淋淋的拥抱,是那一对啤酒杯。 最难忘的事,他现在打算试着去忘记。 下午到体育馆,刚走进门就看见安格丰背对着他,推一块移动式的白板,底下的滚轮卡满了灰,大概也很久没上油,推也推不动,硬用拖的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安格丰身上的长袖排汗衫柔软又服贴,既能保暖,又能展现出布料下的二头肌、蝴蝶骨还有肩膀锋利的起伏线条。 还是想要占有的,想要对方的眼眸里只有自己,想要再次触碰那薄软的唇。 越是得不到的,欲望越强烈。 伍少祺站在体育馆的门口,不想离开,不敢靠近。 「伍少,你来啦。」安格丰眼角瞥见他,温和地笑了笑。 伍少祺嗯了一声,走向前,抬起白板的一端:「教练,我帮你抬吧,用抬的比较快。」 「谢谢。」安格丰抬起另一端,告诉他放置的地方,伍少祺垂着眼安静的搬运白板,又嗯了一声,好像他们之间只剩这个字能用了。 体育馆很大,没有声音的时候会有种空荡的尴尬,安格丰想说些什么,但提醒自己要避开太过深入个人的话题,不要问他午餐吃什么,也不能问现在家里情况,想来想去,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最近手指还痛吗? 哦,有时候捏太用力还是会痛,伍少祺回答。 安格丰交代一些避免发炎跟恶化的方法,伍少祺一一应下,讲了好几个嗯,两人很有默契地让场子维持在不热络也不冷清的状态。 把白板放置好,伍少祺在裤管上潦草地擦擦手,翻开书包内侧拿出一个信封袋,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手一伸,信箱的前端就抵在安格丰的胸口。 「教练,谢谢您借我泰铢。信封上写着这次的花费明细,您给我的钱还有剩。」 敬语有时候是一种尊重,但讲在伍少祺嘴里,听在安格丰耳里,却只剩下疏离:「今天我爸给我打生活费,比以往多了些,先还教练一部份,剩下的我拿到打工的薪水再还。」 安格丰面无表情的把信封收下,淡淡说一句我知道了。 「谢谢教练。」伍少祺客气礼貎地笑了笑:「那我去换运动服准备做暖身操了。」 伍少祺转过身收起笑容,大步离开。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相处方式,我也不是做不到。 ☆、CH 46 开工第一天不急着上墙,石平要大家在白板前面坐成一排,上面贴了一张全国赛程表,他说闭门练功练的再好还不如实际去江湖闯荡一番,石平依照每个人的程度报名了不同层级的比赛,首先登场的当然是伍少祺,算算距离比赛差不多只剩三周。 「正式比赛前一周要减量,不排训练,所以你实际上只剩下两周准备,」石平对伍少祺说:「这两周你不用跟着大家练技巧,我会请安教练设计路线,让你模拟比赛的情景。」 「模拟比赛?」伍少祺不太理解:「我一个人跟谁比啊?」一个比赛没有对手算什么模拟? 「谁说你是一个人?」石平嘿嘿笑了两声,目光往体育馆门口探去,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欸,正说到你们呢,快进来。」 伍少祺跟其他队员一同齐齐转头,尚恩尚稀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中背着装备走进体育馆,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一点之外,那模样就像在甲米时每天来找他爬岩的情景,伍少祺有些愣神地微微张着嘴,尚稀经过他面前时,嘴角一勾,挤眉弄眼抛了个wink,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之前跟他们提过模拟比赛的想法,尚恩很有兴趣,表明希望能够参与。」石平搓了搓手,看起来比选手们还兴奋:「你们两个实力相当,小东也可以加入模拟,完全比照正式比赛,隔离并且计时,我会录下攀爬情形,让你们做赛后检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尚稀跟来做什么?伍少祺心里疑惑却憋着没问出口,万一这小妮子天真浪漫的答一句「我来找你啊」,岂不是给自己挖坑跳? 他没问,其他人也没有问,似乎默认尚稀就是来找伍少祺的,反正在甲米模式这三个人都是一块儿行动,看着也挺习惯的。 接下来两周,尚恩尚稀每天大约四点来到体育馆,尚恩跟伍少祺一星期里面有二天进行比赛模拟,其他时间做检讨或针对不足的地方加强练习。尚稀则跟着攀岩队其他队员一起做技巧训练,但更多时候偷懒跑来帮他们打确保,换伍少祺攀爬时卖力地喊加油加油,在自己哥哥面前明目张胆的倒戈,坦荡俏皮的可爱。 安格丰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但尚稀对伍少祺的喜欢已经白热化,在甲米那会儿还有些少女的矜持,顶多眼梢眉角偷偷送个秋波,给伍少祺递水递毛巾还不至于忘记给自己哥哥一份。 现在的尚稀偏心的毫不遮掩,中间休息她拿出手工饼干,没有夸张的粉红色丝带包装,饼干整整齐齐的装在保鲜盒里,有掺了巧克力豆的,有混了莓果的,有飘着肉桂香气的,她说,第一次做,你吃吃看。 尚恩在一旁撇嘴,嘟嚷着说,是第一次做成功,前N次失败的都进了我肚子里。 伍少祺刚好饿的荒,一次三片塞到口中,要说出什么有层次的口感太强人所难,甚至连细细品尝都不可能,牛嚼牡丹似的粗暴,差点没噎死自己就不错了,他配着水把食物吞下肚,对上尚稀等着他做出评语充满希冀的目光,贫乏地给了两个字:好吃。 那天晚上他虽然表明自己没有喜欢的女生,尚稀却不因此气馁,反而比以往更热络。她很聪明,把各种示好的行为调整在微热却又不烫人的温度,她做手工点心,第一个给伍少祺尝,但也不忘让在场的人都分到一些。她天天传讯息,写的不是甜言蜜语,都是很日常的「今天真冷」「很讨厌数学」「中午便当有鸡腿好幸福」,用几个字让对方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伍少祺大多没有回复,有时候回个是哦,不热络,也不拒绝。 大概是因为他太了解喜欢一个人却要憋在心里,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反正尚稀目前为止都挺有分寸的,就随便她吧。 训练通常在八点左右结束,还好没搞更晚,对早上三点就起床的伍少祺来说,过了八点之后上下眼皮就像鞋底黏了口香糖一样,撕都撕不开。有时候去更新室换完衣服,坐在椅子上都能睡过去。 于是安格丰走进更衣室,遇见的正是电力低下,在长椅上睡成一滩的伍少祺。 他下半.身保持坐姿,上半身倒平,枕着自己的手臂,姿势不符合人体工学,但是当事人迷迷瞪瞪睡的正香。 安格丰轻轻把门带上,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下。睡着的伍少祺丢盔弃甲,好像一个坚硬的蛤蜊终于露出软柔的蛤肉。不知道梦见什么,撇撇嘴的样子有点像在笑。 对比刚认识时一见面就箭拔弩张唇枪舌剑,还有后来熟悉之后的没大没小,现在他们倒是最符合教练跟选手应有的相处模式。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跟攀岩无关的话题,伍少祺会在每次的指导过后说谢谢教练,练习完收拾装备时客气地说我来就好,不提早来也不会太晚走,基本上都跟大伙儿集体行动,该笑的时候笑,练习的时候专注认真,一点问题也没有。 安格丰虽然不得不承认他想念以前那个会炸毛会抽风,有时倔强有时软弱的伍少祺,但或许现在这样才是对伍少祺最好的。 师生恋为何一直为人诟病,其中多少有些信息不对等的情节存在,一方是阅历多广独立完整的成年人,一方是生活圈子局限在校园里的青葱学子,仰慕的眼神很容易掺杂迷恋的心态,更何况他曾经陪伍少祺走过最低潮的岁月,看过他刚硬外壳下的无能为力,伍少祺对他的喜欢里,也许是缺少家人的移情作用,也许是对光明人生的憧憬,也许是因为他还没遇见其他更好的人。 安格丰不容许自己糊里胡涂就掰弯一个国家幼苗,这对伍少祺不公平。 被讨厌就被讨厌了吧,至少在攀岩这件正事上没有担搁,毕竟如果教练跟选手搞上,对选手的指导就会变成情人之间的嘻笑怒骂,绝对不是件好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在这无人的更衣室,为他披件外套抚抚发梢,愿少年有个美梦,如此而已。 伍少祺在醒来之前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里回到甲米,他躺在细细软软的沙滩上,海水起起落落,卷着沙子带着阳光晒过的热度,轻抚他的发梢又退去,他瞇起眼睛手脚放松,跟在海底生长的水草一样舒展开来,随着浪潮摇摆。 好舒服好熟悉的氛围,他安然地全身放松,但没多久耳边的海浪声却被一段机械式的重复旋律取代,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吵,最后他睁开眼睛,按下手机通话键。 「…喂?」 「伍少?你醒了吗?」尚稀在话筒另一端:「今天家里司机来接送,顺道送你一程呗,快出来。」 伍少祺哦地一声切掉电话,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的想,为什么尚稀知道他在睡着了,随着他坐起来而滑落在脚边的外套,又是打哪儿来的? 回家的车上三个人都累了,没怎么说话各自放空,伍少祺靠着车窗想起稍早的那个梦,梦里那温热地包覆着他的海洋,让他想起某个人… 还好无病呻吟的愁绪不会持续太久,他的生活没有这种空档,回家沾床就睡,才刚阖上眼闹钟就响了,三点钟,一天又重新开始。 二周以赛代训的日子很快来到最后一天,该练的都练了,该模拟的也模拟了,有种大考前尽人事听天命的氛围,连石平也讲不出更多的嘱咐,只交代了比赛的行程跟住宿安排。 「比赛是下星期六,你们星期五就先坐车去武汉,好好休息一晚。」石平说:「车票跟住宿安教练都准备好了,就这样吧,好好加油。」 「教练…你不来啊?」伍少祺问。 「我星期五要去政府体育单位开会,走不开,」石平笑说:「安教练跟你去我就放心了,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还真放心啊,哪天老子想不开硬上了你男朋友,看你放不放心。伍少祺心里恨恨地想,嘴上倒很乖顺:「好的教练,我会加油。」 不过伍少祺是标准有色心没色胆,心里想的多豪迈,但真的要出发了又忐忑不安,他是想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啊,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考验他! 他回头问了问尚恩尚稀要不要一起出发,尚稀苦了张脸,像是错过生日party似的满是遗憾:「我们外婆家就在武汉,我妈要带我们提前出发,顺便省亲。」 好吧,那他就正面迎击老天爷的考验吧,谁怕谁。 出发那天他们直接约车站碰头,接近中午时分,下着无声细雨的天空灰败如黑,是这城市冬季常有的天气型态,细细绵绵的雨像坏掉的水笼头,关不掉也下不大,弄得整个城市湿气沉沉。 一个礼拜伍少祺都在这样的天气里送报纸,穿了雨衣雨裤很碍事儿行动不方便,不穿嘛,时间久了凉冷的雨会渗透衣服钻进骨子里,嘴唇都能被冻成紫色。 早上送完报才回家拿行李,伍少祺到达车站的时间掐得很准,在安格丰等不下去准备打电话时惊险现身,一身劲黑,连口罩帽子都是黑的,还好个儿高又挺拔,在人群中依旧显眼。 「不好意思,来晚了。」伍少祺的声音在口罩里糊成一团儿。 「嗯,快上车吧。」安格丰在人潮汹涌的月台上劈荆开路,转头对他一笑:「不知道你吃了没,我买了两个便当,等会儿车上吃。」 那笑容是会刺眼的,伍少祺一秒也不敢多看,这个心理素质不行啊,他是教练是教练是教练,还是别人的男朋友。 秉持少对谈少对视少交流的最高原则,伍少祺上车就闷头吃便当,吃完立马戴上口罩阖眼睡觉,几个小时车程竟然都给他歪着头睡过去,下车前才被安格丰摇醒:「醒醒,这外套你穿着,下车会冷。」 伍少祺睡眼惺忪,半晌才回神,说:「不用,我自己有。」这才被自己沙哑粗糙的嗓音吓一跳。 「你听听你那嗓音,多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安格丰语气里有难得的焦急跟怒气:「如果感冒了,那明天也不用比赛,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請假,修一下后面的文,然后日更到完结,星期天見~ ☆、CH 47 虽然伍少祺很习惯不顺遂的人生,但一年365天都壮得像头牛的人偏偏在比赛前一天发烧,遇上如此倒霉的事他特别不甘心。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必须在清晨的寒风里赚取微薄的生活费,为什么他连件保暖的外套想了整个冬天也买不下手,这下好了,所有的特训还有教练们的心血,都要在他的疏忽里功亏一篑。 所以他并不怪安格丰冲他凶,因为连他自己都想对自己凶:你这个loser!永远是个loser! 但事实上安格丰除了那一句之外再也没凶他,只是沉着脸让他换上更保暖的外套,虽然旅馆离车站不远,但安格丰还是打了车把他塞进去,坐没五分钟就到旅馆。 旅馆是订两间房,安格丰先给他一张房卡,要他先进去房间休息,自己留在柜台跟服务生打听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最近的药局又在哪里。 伍少祺刷上进了房,在天旋地转之间找到床,蹬掉鞋子脱去外套,被子一掀就钻进去裹成蚕蛹,催眠自己发个汗就会好了,睡个觉他明天就能披甲上阵了。 然后他又梦到那片海洋。 这次没有在沙滩上而是在宁静无声的海底,什么都没有,连光都透不进来,但很安全很温暖,他总是为了生活奔波度日油尽灯枯,在海中就可以全然放松,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也好。 水流穿过发梢像是温柔的抚摸,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又是这种熟悉舒服的感觉。他长长地吁一口气,像是把一直以来滞在胸口,撑起肩膀挺起腰杆的那口气放掉。 如果可以,他想隐没在这片深蓝的澄净里,当个珊瑚、水草或小丑鱼,谁都不挂念他,谁也找不到他,而且他突然想到,这是个可以尽情流泪的地方,不用撑着,或许海水里全是眼泪,所以才会这么苦这么咸。 想着想着,其实也没有悲伤,但泪水就滑落了。 「很难受吗?」 梦境终止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伍少祺睁开眼,看见安格丰坐在床沿微微拢着眉,用帮小狗小猫顺毛的姿势抚着他因为发烧而微微冒汗的短发。 他摇摇头表示不难受,但一晃脑袋又是几滴泪水滑落。好像他的眼泪是冰块做的,只有发起烧来才会融化,才会流下。 安格丰看了,叹一口气:「刚我不是凶你,是气你总是自己硬扛。」他五指穿过发梢又抚了几下:「难受就说,别老撑着。」 于是更多眼泪融化了,丢脸的要死,伍少祺翻个身把后脑勺留给安格丰,自己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然而就跟下大雨的车前挡风玻璃一样,抹了又湿,湿了又抹,最后还是一片模糊。 他不难受的,只是想哭,像水坝泄洪一样的排放。但又想忍,凭什么他安格丰每次都能遇到最狼狈的我。 伍少祺想忍,但安格丰不放过他,用干燥温暖的掌手揉了他的后脑匀,说:「哭吧,哭完咱们再来想想要怎么办。」 妈的,这还怎么忍!他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哭的一抽一抽的,可能从四岁以后他就没这样狠狠哭过,而且还不知道为了什么哭,就当作是发烧的后遗症好了。 看着哭到肩膀一抖一抖的伍少祺,安格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自认斩断两人超乎一般的情愫对伍少祺最好,年少轻狂的年纪可以迷惘,但他不行,他不是在眷养一只猫猫狗狗,宠物爱主人有时候只是施与受之间的错觉。 但现在这个男孩那么难过,他总是孤单,生命里的人都是来了又走,留下空荡荡的胸膛,吹着穿堂的风,却从来不说自己难受。 倒是让安格丰觉得挺难受的。 他想要把这男孩拉进怀里,叫他把所有的苦跟委屈都倾诉,做他的依靠,不再让他一个人苦苦撑着。 安格丰在伍少祺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中做着理智跟情感的拉扯,还没有个胜负,伍少祺却已经收拾好情绪,抽了几张面纸把自己整理一下,再面对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对红眼睛,还有点羞涩跟来不及藏起来的脆弱,他闷声说,对不起。 「是该道歉,但不是对我。」安格丰用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两下:「你该对自己的身体道歉。」 「我觉得出了汗,已经没事了。」伍少祺用一双跟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看着他,坚定的说:「明天比赛没问题的。」 安格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跟服务生借来的体温计放到他嘴里:「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把比赛放第一,不顾选手状态的教练?」 伍少祺嘴里含着体温计没办法讲话,用一双巴眨巴眨带有余红的眼眸看他,脆弱的,乖巧的,静默的、悲伤的,眸子里好似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格丰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都软了,语气自然也温和起来:「比赛还有很多,如果有实力在,总有一天会展露,不必急于一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他摸摸伍少祺的额头,把体温计拿下来查看:「38…点2,你会不会觉得肌肉酸痛或是有没有其他症状?」 伍少祺直勾勾地看着他,摇摇头,说:「不痛,很累。」 很累。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不累过,日子是战战兢兢察颜观色,家里是高压锅,父母离婚他都觉得是好的,媽媽离開,家裡少一个人,锅里的压力便少一点,至少妈妈不用过水生火热的生活。 现在可算是好日子了,爸爸戒了酒还认真工作,每个月给他打的生活费一次高过一次,他如果省吃险用一点,其实不去送报也可以过得下去,但天生的危机意识造就他习惯未雨绸缪。 安格丰叹一口气,用掌心覆在伍少祺发红的眼睛上,帮他把这个世界熄灯:「累了就睡。我刚刚问了,最近的医院打车去要30分钟,大医院挂上号又不知要多久,在满是病患的候诊室折腾一趟,没病都得搞出病来,不如多休息多喝水。」 「好,那我再睡一下。」 安格丰的掌心贴烫温热,伍少祺什么也看不到,但跟在梦中海底一样,舒服又温暖。 于是他就得寸进尺地说:「你能不能讲个睡前故事?」 「就说你是小孩子,」安格丰轻轻地笑了下:「是想听灰姑娘还是小飞侠。」 「谁想听那个…」伍少祺也笑了,睫毛在安格丰的掌心下挠了挠:「讲讲你爬过最美丽的路线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做个好梦。」 「讲到最美丽的路线那就得说到西班牙的马尤卡小岛,那里岩壁风格回异,海面上有许多天然的石头拱门或石柱,你可以带着粉袋穿好岩鞋,不用绑绳子,直接开始攀爬。然后享受失手时直接掉入海中的乐趣,有时候海很温柔,有时候会因为高度的冲击而痛苦不堪,但非常自由。」安格丰讲着讲着,直到伍少祺的睫毛不再颤动,呼吸安稳绵长,他把床头灯关到只剩一个烛光的亮度,端详男孩儿的脸,轻声说:「睡吧,把烦恼都忘掉。」 伍少祺似乎睡了这几年来最安稳的一顿觉,没有梦没有声音,他好像睡在连光线跟重力都被吞噬的外层空间。 这一觉直接睡到晚上七点才醒来,安格丰看他醒了,一下要他把汗湿的衣服换掉,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一擦,一下不知道哪里搞来一锅鸡蛋瘦肉粥,陪他吃了一碗当做晚餐,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的伺候。等到伍少祺刷完牙缩回棉被里,安格丰又给他量体温,降了一些变38度,他满意地把被子掖了掖,叫他什么都不要担心,再睡一觉。 「你呢?你要回房?」伍少祺抓住他衣摆一角。 「不会,我在这里陪你。」安格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帶著安抚的意味。 伍少祺再次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生病也有好处,能够偷到教练的一点温柔,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温柔是属于他一个人专属的。 再醒来时房间还是相当昏暗,窗帘全被拉上,只有交接处的间隙泄漏一条金色的光,宣告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他刚从床上坐起,安格丰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水珠,显然刚刚洗了把脸,额发都给泼湿一半。 「醒了?觉得怎么样?」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用手背贴在伍少祺的脑门,大概是刚洗过脸,手凉凉的,他说:「好像不怎么烧了,再量一下体温。」 伍少祺含着体温计口齿不清地讲:「我好了。」 「别讲话,量体温呢。」安格丰曲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袋。 睡了一夜温度又降了些,37.7度。安格丰看着刻度微微蹙眉:「还是比正常体温高一些…」 「没事儿,我天生体温就高,这算正常范围。」伍少祺跳下床,蹬蹬脚扭扭腰:「去吃饭吧,我饿死了,几点要到会场?」 「吃个早餐就差不多要出发了,」安格丰不放心的看着他:「你真的可以比赛?」今天赛程紧凑,早上先比初赛下午比复赛,是要在户外吹风吹上一整天的。 「放心吧教练,」伍少祺嘻嘻一笑,开始梳洗更衣:「我壮如牛,生病都是一天内就搞定的。」 但实际上情况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乐观。 吃完早餐他们打车直接到会场,会场位于武汉一间大学的大广场,此次主办的国外装备商大手笔搭建新的岩墙,高耸崎岖,让人望之恐惧。今天晴空碧澄万里无云,气温有个十一二度,是户外比赛的好天气,可惜就是狂风大作,会场里一个个帆布篷子被吹得嘎嘎作响,沙尘飞扬。 伍少祺把外套一路拉到最高,帽子罩起来直盖到耳朵,又戴口罩又绕围巾,但等报到完回到选手休息区时,还是觉得脑子又烫热起来。 他不想张扬,却逃不过安格丰的眼睛,他把伍少祺的口罩拉下来,看见双颊红通通的,反手一摸额头,叹口气说:「我看温度又起来了。」 「我要比赛。」伍少祺扣住他的手腕,布了血丝的眼眶里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要比,我爸今天还传讯息跟我说加油,他第一次记得我的比赛,我不能连上场都没有。」而且我想要证明你没看走眼,我想要在比赛中用尽最后一分力气。 「我知道了,」安格丰笑说:「你就算生病还是很有力气,我的手都被捏疼了。」 伍少祺一听立马松手,但安格丰白皙嶙峋的腕子上还是留下几个红指印,他呲牙转了转手腕说:「这给人看到还以为我被怎么了呢。」 「…」伍少祺立刻就领会出一些儿少不宜的画面,脸上的温度蹭蹭窜高,安格丰也察觉这话太越界,错开目光往手边的袋子里翻翻找找,巴巴地转个话题:「那个…我昨晚怕你高烧不退,去药局买了些成药备着,但是药物可能有嗜睡或肌肉放松的成份,不适合现在吃。退热贴倒是可以试试,就算没效果至少凉凉的比较舒服。」 「好啊,给我一片。」伍少祺配合地拿一片来往脑门上贴,看能不能降一降脸上的热度。 「你们来了?」尚恩姗姗来迟,从风中跑着过来,自然卷的褐发整个凌乱:「哟,这怎么啦?你生病了?」 「放心,病了也能赢你。」伍少祺抽抽鼻子。 「嘴硬吧你,这样子我要是赢你也赢的不痛快。」尚恩啧了一声:「还好我们来得晚,尚稀去女子选手报到区了,不然她要是看你这样可心疼了。」 「就你话多。」伍少祺白他一眼。 大会广播要选手移动到隔离区,初赛将在30分钟后开始。 「那我去隔离了。」伍少祺跟安格丰说。 「嗯,快去吧。」安格丰拍拍他的肩。 「也不跟讲个加油什么的…」伍少祺闷着脸嘟嚷一句。 安格丰惊奇地发现这个大男孩竟然在撒娇,他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上前给他一个鼓励成分居高的拥抱,在三秒之内搂住又松开,他看着伍少祺说:「放手一搏,你是最棒的。」 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 ☆、CH 48 30分钟后初赛开始,邀请赛总共25名顶尖选手参加,抽签排定出场顺序,开赛前10分钟公布顺序,伍少祺第8个。也好,安格丰想,早点出场就少一点等待的煎熬。 他不担心伍少祺的比赛成绩,他担心的是年轻选手的得失心太重,膨胀自己的付出,希望老天给他一个与对等相配的结果,但这世上的事不是加减乘除的数学题,付出得不到响应常常有,伍少祺第一次这么努力,要是结果不如人意,会不会让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一点信心又被击溃。 其实那也没什么,失败是所有优秀的选手必经之路,人总是觉得自己多努力多用心多应该被人看见,必须吞下苦果之后才能痛定思痛的反省,才能在精进的路上吹毛求疵。对伍少祺自己来讲失败更没什么,不过是在惨淡人生更添一笔。 但安格丰就是不忍心,他知道伍少祺就算落寞也会强颜欢笑假装不在意,让他看在眼里更加不忍,这种护犊子心态不太正确,但又控制不住。 没多久之后比赛正式开始,不愧是国外攀岩装备大厂主办的赛事,岩壁上的岩点造型鲜艳诡异形状出奇,猛一看还不知道要抓哪里,非常考验选手的临场反应能力。前面出场的几位选手,每个人失手的地方都不一样,表示路线的识别度够高,每个点都必须很小心的处理。 「下一位选手,背号15号,伍少祺。」 光听会场广播出即将要上场的人,安格丰心跳就乱了两拍,真出息呢,还曾指导世界顶尖选手呢,安格丰自嘲一番。 结果伍少祺一出来什么都还没做便引得全场哄堂大笑,安格丰伸长脖子往台上望去,扶额叹口气,这小子头上的退热贴竟然没撕掉… 攀岩圈在伶琅满目的体育项目中相对来说是个小众圈子,爱好者通常忠实而且固定,几场大型的比赛都会共襄盛举,这群观众中不少人看过上次的两地联合赛事,对捆着绷带渗着血,有颗色彩缤纷的脑袋的伍少祺印象深刻,连播报员都记得这位负伤王子,他说,王子晒黑又变帅了,但仍然龙体微恙,这是发着烧还上战场啊各位。 比到现在首位还没开始爬就全场躁动的选手,来自观众席一波波的加油声跟呼喊声沸腾着伍少祺的血液,低烧都被哄抬成高烧,心跳呼吸跟嗑了药一样不断加速,这不是个好状态,过度兴奋只会造成手心冒汗思绪纷乱,他不想凭一股热血逞匹夫之勇,而是要冷静沉着亦步亦趋的判断岩点,过关斩将把胜利夺下。 所以他给自己二十秒,闭上眼,让甲米的壮丽山水像一卷画轴在脑海展开,他记的是那么清楚,脚掌踩进细沙的绵柔触感、黄昏海滩上踢足球孩子的斜长身影、湿溽缠绵的南风,还有他每次在岩壁上综览天海一色的辽阔。 攀岩就该是这么开心而且单纯的事情。 他重新睁开眼,微笑从容地说:开始攀登。 初赛伍少祺发挥良好,二条路线都完攀,跟他一样成绩的有五个人,包括尚恩。他第一条路线爬完时尚恩来恭喜但实际上是嘲笑他,指了指他额头的退热贴,戏谑地问:「你是有多想红?」 干!伍少祺一掌拍向自己脑门,把该死的退热贴撕掉。 就想说观众在high什么!原来丑角是自己! 中午短短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尚稀心急火燎地跑来男子选手休息区,她不知道去哪里搞来一包水果,苹果橙子草莓都有,说感冒了就应该多补充维他命C,讲着就拿起一颗苹果,那双刚刚还在赛场上火并的手,现在温柔地削着水果。 伍少祺不止在比赛时成为全场的焦点,因为尚稀在他身边削水果,让他也成功吸引了男子选手休息室里其他人的目光,不是很友善,他可以从他们脸上读出不屑:这个头上贴着退热贴比赛的蠢小子哪配得上混血美女。 尚稀削好皮把苹果切成几片,尚恩立刻抢了二片苹果脆响响地咬着,说真甜真香。 尚稀无奈地睨了哥哥一眼,小声骂一句幼稚,然后把捻了一块给伍少祺,说你吃看看甜不甜。 伍少祺头有点涨涨昏昏,他要伸手接水果却发现手上净是白噗噗的止汗粉,也没多想,直接用嘴巴把尚稀手上的苹果衔进口中,还没咬呢,他眼角就瞥见尚稀瞪圆了眼,一脸难以置信之中又带着喜悦的表情,彷佛他不是咬苹果而是咬她的唇。 「呃…不是…那个…」他急于说些什么,但苹果梗在喉头,不上不下,还得咬个几口吞下去才能说话。 「感冒吃些水果是好的,不过不耐饿。」安格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后,提了一袋便当:「主办单位有提供几种口袋的餐盒,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鸡腿排骨红烧肉炸鱼排都拿了,看要什么自己选。」 伍少祺差点没给苹果噎死,他搥着胸吞下去,想要解释刚刚那个画面的由来,但安格丰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把便当放到桌上,问他吃鸡腿的好不好,伍少祺点头说好。 甲米的四人组合一起吃午餐,还是只有尚稀叽叽咕咕在讲话,伍少祺偶尔跟尚恩聊一下刚刚比赛的路线,大多时候低头吃饭默不回应,他对于刚刚抽风的行为暗自懊悔,又对被安格丰看到这一幕而惴惴不安,深怕他误会什么。 休息时间结束前10分钟尚稀才离开,她前脚走,后脚尚恩就笑得贼兮兮的问伍少祺:「你是不是快要叫我大舅子了?」 「叫你个妈!」伍少祺轮起拳头作势要揍他,眼睛却往安格丰那儿扫去,安格丰正把便当空盒推迭起来放入袋中,抿着嘴垂着眼,整个用餐过程没讲过一句话。 直到选手要进隔离区之前安格丰才叫住他,提醒几个动作上要注意的地方,别忘了呼吸调节等等,这些话他听很多次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听起来特别冷淡,像是警察抓到犯人时宣告权利义务时的语气,安格丰甚至不与他对视,而是盯着他肩头的某一点说话。 伍少祺心里不高兴,一个冲动没管住嘴,脱口就问:「教练,你不开心吗?」 安格丰这才缓缓地抬眼,看着他,平静地说:「你初赛爬得很好,我很开心。」 「你骗人,」伍少祺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是不是因为刚刚尚稀…我跟她…」 「伍少祺!!」安格丰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咬牙道:「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你有余力为什么不想一想待会儿的作战计划?我是你的教练,我不想跟你讨论其他不相关的事。」 「不相关的事?」伍少祺的表情渐渐冷下来,跟结冻的湖水一样:「不过是想要奖牌嘛,我去夺下来不就得了。」 伍少祺蓦然转身,踏着绝决的脚步离开,留下愤恨的背影。安格丰捏了捏眉心,他最不想发生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决赛伍少祺爬得非常暴戾,滞在胸口的一股闷气化为力量,手臂跟颈后的青筋张牙五爪地蛰伏在皮肤上,他节奏颷快,几乎凭身体的直觉在攀爬,心中那股火烧红他的眼眶,他觉得自己是只赛马,或是斗鸡,或者是玻璃罐里的蛐蛐,只有赢得胜利才有意义,主人才会开心。 可他明明看到安格丰眼底的情意,明明昨晚的掌心那么温柔,明明是他说累了就别撑了,为什么现在又说那都是不相关的事。 伍少祺觉得头很痛,心更痛,决赛路线的最后难关他连续嘶吼,像是对岩点有仇,或是对世界有仇,观众喜欢他的嘶吼,有浴血奋战以一挡十的杀气,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有多绝望。 最后他还是没能完攀路线,瞬间爆发的力量很快就耗竭,像黑夜里的烟花一样亮了又灭,确保员把他放回地面时他几乎站不住,单膝跪在台上,眼前一片黑,耳边轰轰作响但什么也听不清楚。 「伍少,哪里不舒服?站的起来吗?」 焦急的语气,有人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肩膀,伍少祺抬起眼皮努力对焦,哦,是教练,他惨淡地说:「对不起,大概没办法拿到冠军。」 「你觉得怎么样?我叫医护人员过来?」安格丰目光沉沉,伸手想探向他的脑门,被伍少祺躲开,他缓缓地站起来对观众一鞠躬,步履蹒跚地走下台,不要安格丰的搀扶。 比赛结果他拿到第三名,第一名果然是尚恩,尚稀也得了女子组第三名。 如果是比观众人气的话他应该就是第一名,他上台领奖时欢声雷动,伍少伍少此起彼落的喊,所以当他挂上奖牌,主持人问他有没有想说什么,伍少祺只讲了「谢谢你们」四个字。 晚上尚恩说要四个人一起吃庆功宴,他做东,不容拒绝地拉着伍少祺跟安格丰去吃地道的牛肉面,牛杂什么的切了一大堆,还叫一人一瓶啤酒,举着玻璃瓶说咱们四个有缘,在甲米一起拼路线,回国一起拿奖牌,cheers,友情万岁,祝我们一起走到世界舞台。 伍少祺配合地仰头喝酒,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命,他想。 那天回到旅馆,他挂着奖牌醉意朦胧地拍了张照片传给伍享中,说你儿子只得到铜牌,不够帅。 伍享中很快回传:我儿子是世上最帅的猴子,又帅又会爬,下个月老爸回家一趟,铜牌给老子咬一下。 伍少祺看着讯息嘻嘻嘻的笑起来,直到眼角泛泪都停不下来,真好,我终于也让别人感到骄傲了。 ☆、CH 49 返程的车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讲,伍少祺戴着口罩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嗓子哑了,给沉默找个台阶下。 于是他们一个把外套罩在头上用睡觉来保持沉默,一个看向窗外,从天明到夜幕低垂,直到车子进站,伍少祺才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拿起自己的行囊,随着鱼贯的人群下车。 「伍少,你怎么回去?」走出车站大门,安格丰问他。 伍少祺双手插在兜里,望着天空,刚在车上表示哑了嗓子无法说话的人,这会儿用清晰低沉的嗓音问他:「是因为我还未成年吗?」 安格丰顿时就知道他要聊什么,也罢,说开来也好,不然他可能无法再指导伍少祺。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安格丰缩了缩脖子,半张脸躲进圈巾里,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对他说:「我是你的教练,指导你帮助你或是给予生活上适当的协助都是因为我是你的教练,你的家人不在身边,我自然会更注意你有没有吃饱穿暖,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不会孤单寂寞,生病难过的时候需不需要照顾。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当然,人跟人相处有时候很讲求缘分,」安格丰笑了一下,把目光从伍少祺脸上移开,垂眼盯着地上的小石子:「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从一开始怒眼相向到到后来朝着同一个目标迈进,有时候我会忘记你是个小我好几岁的孩子,跟你在一起我也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或许这就是人家说的那个啥,忘年之交吧。」 安格丰吁一口气,在凛冽的冬夜里攥成白烟,他踢踢脚边石子,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迟疑,说是一定要说,但有时说实话好比揭疮疤,残忍又难看,他字字斟酌:「你可以把我当成哥哥,遇到任何困难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如果这样相处的模式影响到你的成长,甚至于影响你的…性向,那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你又知道是你影响我的性向了?」伍少祺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有人曾豪迈宣称自己喜欢的是高挑白皙大咪咪的,」安格丰平静的说:「而且小东说你曾经交过女朋友。」 「好吧,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清楚的小孩。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吗?」伍少祺目光炯炯地看着安格丰,不遗漏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他说:「其实你跟石教练根本没有在交往对吧?」 伍少祺不出意料地捕捉到安格丰眼神里的闪烁,他翘起一边的嘴角,说:「别以为小孩儿就什么都不懂,有时候只是不想说。」他仰头看了看夜空,这城市跟甲米不一样,没有月亮星光,连空气都稀薄而且乌烟瘴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再吸一口,肯定是因为感冒鼻塞,再怎么深呼吸,都还是感到快窒息。 「安格丰。」这是伍少祺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我觉得你不适合再做我的教练,请你跟你的『男朋友』沟通一下,如果以后有这种比赛,要嘛他来,要嘛我自己去,我快十八岁了,大江南北可以独闯了。」 伍少祺的目光如冰,天空也开始飘下雪花,讲的每个字都化做一股白烟,但没有温度:「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没地方用的话可以去养只小猫小狗,至少你能爱它,它也能爱你。」他哼笑一声:「你还不用担心它为了爱你改变性向。」 安格丰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淡淡说道:「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做你的教练。」 「对,所以别再问我怎么回家,那不关你的事。」伍少祺的视线越过安格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你的『男朋友』来接你了,拜啦。」 来车站接人的石平就这么看着伍少祺头也不回的离开,消失在月光暗淡风雪飘渺的夜色里。 「他……你……」石平结结巴巴地终于问出一句:「是我听错吗?他刚才是说什么男朋友?」 安格丰睨他一眼:「可以不要问吗?」 「不行,」石平发现安格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你们刚刚根本就是不欢而散。」 「你车停哪?」安格丰随便往某个方向走。 「哎,你别想叉开话题,」石平快步跟上:「靠,事态一定很严重。」 看来今天是戳破天窗说亮话的好日子,安格丰心里暗叹口气,说:「能不能到车上再说,站在外头吹半天的风,我快冻死了。」 回到车上石平立马把空调开足,把车顶的小灯打开,说:「说吧,发生什么事。」 「你审囚犯啊!」安格丰把灯按掉,烦躁地抓了抓头:「这要从哪里说起啊…」 最后他非常概述式的讲了来龙去脉,他给伍少祺做晚餐的事,冬至去吃饺子的事,后来两个人在喀比去洞穴餐厅的事,还有那天他在山上找到伍少祺时,他们之间的对话。当然,都说的不是太仔细。 「卧操…」石平目瞪口呆:「你竟然骗他说我是你男朋友…」 「权宜之计,」安格丰捏了下眉心:「对不起。」 「我好像错过了全世界…」石平消化了一会儿,又说:「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一切有迹可寻,我就觉得你对那小子特别好。」 「连你都这样觉得?」安格丰苦笑:「难怪伍少会有所误会…」 「误会?你确定这是误会吗?」石平说:「你难道对他没有一点点额外的心思?」 「什么意思?」安格丰挑了挑眉。 「怎么说呢…你虽然平常都对谁都挺和善的,不过我老觉得你心里有把尺,把每个人放在应该有的距离上,近一分远一分都不行,就连我都在离你还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石平歉然一笑:「当然,那十公分也算是我的问题,是我没能给你你要的东西。」 安格丰闻言笑了出来,赞许的点点头:「原来你知道啊,太感人了。」 石平干咳两声,继续说:「但我觉得那小子好像一下就在离你五公分的地方,有时候我看你跟他讲话的神情,是亲昵而放松的。」 这下换安格丰惊讶了:「我的天,我以为你的目光都在岩壁上,能让你观察到我,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别贫!讲正经的!」石平瞪他一眼:「如果你跟伍少祺的关系不是教练与选手,你是不是就能接受他?你会不会把他当成交往对象?」 安格丰没想到石平会这样问,被噎的回答不出来,好半晌才说:「…这个假设不成立,如果他不是我的选手,我们就没有机会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或许只是路人甲乙丙丁…」他突然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你讲到这个,我正好要告诉你,接下来可能由你来指导伍少祺比较恰当。」 「…是他要求的?」石平问。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安格丰软软地靠在座椅里,满脸疲惫:「我大概会把去大学兼个课,减少待在攀岩队的时间。」 石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回来没帮到你,反而搞出一堆麻烦来。」安格丰侧过头,扯着嘴角对他笑一下。 「讲什么呢,」石平抡起拳头在他胳膊上轻轻搥一下:「你帮我的够多了,要是没有你,伍少祺搞不好早离开这里,而且其他队员经过你那套科学化的训练,也成长了很多。」搥了两下之后又往他脑袋揉一把:「教练跟选手的确是不适合谈恋爱,所以我赞成你们先分开冷静一下,但是做为多年老搭挡,我劝一句听不听随便你,你别急着用陈规陋习来绑住自己,年纪身分算什么,今年十七明年不就十八了嘛,你不当教练我来当,你就想想,喜不喜欢这个人就行。」 安格丰用一种「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的眼神看着石平,啧啧称奇:「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由你来教我怎么谈恋爱,该不是被什么附身了吧?」他煞有其事的把石平翻来覆去地瞅了瞅:「这肯定是山寨的…」 石平拍开他的手,当头给个爆栗,怒道:「幼稚!我看你就是被那小子带坏了,越活越回去了。」 安格丰哈哈大笑:「开车吧,累死我了,快送我回去我的狗窝。」 石平看他笑了,放心一些,踩下油门把车子开出去:「好了,私事讲完了,你快跟我说说这次比赛的情况。」 「这才是我认识的石平嘛!」安格丰咯咯笑着,把这次比赛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伍少祺在赛前感冒,所以没有发挥到百分之百,但既使这样,他对岩点的判断能力还有身体本能的反应仍然相当优秀。」 「运气不好啊,刚好赛前感冒。」石平说:「我本来等着他拿金牌的。」 「别冤枉运气,我觉得是他每天早上去派报又穿的不够暖才感冒的。」安格丰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名片:「对了,那天颁奖过后,主办厂商有人来找我,说想跟伍少祺谈谈产品代言的事情,这是对方联络人的名片,你找时间问问伍少祺的意见,再去跟他们谈。」 石平开着车,只转头瞥一眼:「第三名还能谈合作?」 「你不知道,观众可喜欢他了,」安格丰回想了一下比赛现场,笑容越发温柔起来:「这倒是给了我一个想法,与其每天送报赚取营头小利,不如让伍少往代言发展,有免费的衣服装备可以拿,还有钱赚,一举两得。」 「行,你把名片放我皮夹里,我有空联络看看。」石平说。 安格丰从中间的置物格里翻出他的皮夹,把名片放进去,低声说一句:「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回复留言常常显示不了,昨天回复晨曦宝贝儿回了三次都在转圈圈…我也是服了,只好在作话里说一下,本来答应你八月底前要出相聚的番外,但我现在写到这篇的完结部份,情绪正顺着,能不能等这篇到一段落再出相聚番外啊?另外,这个故事也会有番外哦,都想好了呢。 ☆、CH 50 安格丰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下了决定转头立马付诸行动,他把到攀岩队指导的天数从一周五天降为二天,其他时间去体育大学教课或是做球队顾问。 以往对安教练是抱着四分崇拜六分敬畏的攀岩队员,听到石平宣布这个改变,竟然表现出相当婉惜的神态,石平调侃他们,你们不是整天哀号说安教练的训练泯灭人性痛不欲生吗?这会儿怎啦?发现自己有M的体质啦? 青春少男们哄堂乱喊什么他们发现训练就是痛并快乐着,良药都是苦口的,苦归苦,捏着鼻子也得灌下去,不然怎么打通任督二脉。 石平被他们闹烦了捂着耳朵直喊别吵,安教练每周来两天照样操.死你们。 一阵吵闹之中只有伍少祺不为所动,他冷着张脸走到石平的旁边,说:「教练,我想申请每周两天到外面的攀岩馆跟尚恩他们一起训练。」 石平问他哪两天?伍少祺反问他安教练哪两天来,石平还没回答,他便说安教练来的那两天他就去校外训练,还径自鞠个躬说谢谢教练答应。 安格丰跟石平一起吃午餐时听他转述这事情,苦笑了一下:「拗脾气,好像又回到最初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没关系,不碰面也好。对了,代言的事你谈了没?」 「您交代的事我哪敢担搁,前几天去他们公司谈了。」石平唏哩呼噜吃着面条,顿了一会儿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才开口:「他们可以赞助岩鞋跟吊带,一年最新款式至少提供10双,伍少祺必须保证一年至少参加五场比赛,比赛时要穿他们的装备亮相。另外如果有海报或要拍照片的话,厂商会支付额外费用。」 「以后不愁没岩鞋穿了,可省不少呢。这个牌子是顶尖的岩鞋,一双鞋1000起跳,10双现省一万块。」安格丰又想到什么,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一份数据放在桌上:「前几天我想起有个朋友在国内做户外运动服饰,是自创品牌,布料材质跟大学织品相关科系一起研发,舒适度跟机能性都没话说,设计也走年轻亮眼的路线,我把伍少祺比赛的影片给他看,他也有兴趣谈一谈。这数据你收着,回头联络一下。」 「哎呀,真是个鞠躬尽瘁的好教练,默默付出无人知啊。」石平把碗里最后一根面条甩着汤汁吃进嘴里,用纸巾擦擦手:「刚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伍少叫我转交的。」 他拿出一个信封,也放在桌上:「伍少说是他欠你的。」 「嗯,他把之前去泰国我先垫的钱还给我。」安格丰低笑一声:「现在两清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把信封收起来,看了下时间:「我该去体大了,你要回学校?」 石平指着他碗里只减少不到三分之一的份量,问:「是面不合胃口还是淀粉量太高不符合营养?」 「是我不饿,吃不下。最近胃不好,昨晚吃的太撑半夜还起来吐了。」安格丰穿上外套:「你走不走?让我搭个顺风车。」 「我送你。」石平也起身,穿外套的时候又瞅他两眼:「吐了?吃坏肚子了吧,我瞧你瘦了,那边课很吃重?」 「能让你这个粗神经的发现,看来我是真的瘦了」安格丰笑说:「那里的课不会吃重,就是最近食欲不好,有时自己煮的份量自己都吃不完。」 「为情所伤食不下咽?」石平问。 「你皮痒了?」安格丰甩给他一个眼刀,把指头掰的咔咔作响。 「老哥我是担心你,」石平笑着揽了他的肩往外走:「冬天就要养膘储脂,多吃点,瘦没肉了。」 安格丰一把推开他,说滚边儿去。 这个冬天的阴雨跟寒冷没完没了的一直延长到三月中,每次好似要回暖之际,又会有波强烈冷气团把城市低温冷冻起来,昏幽的天幕吝啬地只透一点光,搭配萧瑟冷风跟枯枝残叶就足以消磨掉所有生物的活力。 安格丰在美国小时候住西雅图,后来移居加州旧金山,整年不管哪个月份都不可能有超过十天下雨,对这种连绵不绝的滴滴溚溚实在厌倦,每天户外晨跑不得不以室内跑步机取代,跑步机前的大片落地窗上都是雨珠,像泪水一般的刻痕中有个自己在奔跑的倒影。 所以当三月底的某天当安格丰走出体育大学的教室,发现阳光终于重回天际,在地上的每一处水洼里面展耀身形,让树梢上每一颗水颗都熠熠生光,他不禁心情大好,当下决定要四处逛逛,好好的晒一晒,把身体心里发霉的地方都蒸发。 体育大学周遭有好几间大型的体育用品店,他没想买什么,只是沿行人道随意走着,仰头闭眼感受阳光的热度跟温柔,直到经过一家店,一张悬挂在店铺外墙的大幅海报让他停下脚步。 是伍少祺。 穿着代言品牌的岩鞋跟吊带,攀爬在天然石壁上,被汗水浸湿的手臂上有几道伤口,是战士的徽章,仰望上方的目光里面斗志激昂,写满绝不放弃的意念。 有多久没碰到面了?三个星期还是一个月?安格丰对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风雪满天吹的车站门口,伍少祺绝然离去前留给他满是愤恨和不谅解的目光,那眼神太过触目惊心,以至于他不愿在无尽冬夜里去回想那个片段,却又有时在午夜梦回时浮现。 不得不说这张海报照得好,或许拨云见日的阳光也有些许功劳,安格丰回忆起伍少祺温暖的一面:跟着笑容一起出现的酒窝,完攀路线时那种拥有全世界的快乐模样,还有在甲米时看什么都好奇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安格丰伫足于海报前,沐浴在春阳下嘴角带着清浅微笑,他以为能替一些意料外的插曲画上休止符了,却在此刻才发现余音仍缭绕在心里。 这小子至少不用再三更半夜去送报了吧?安格丰长吁一口气,春天终于降临了。 同样的海报,伍少祺也拿到几张缩小版的,一般偶像明星签名会送的那种大小,他本来不想拿的,送人太别扭,又不知道要贴在哪里,他还不至于自恋到想在房间里贴自己的海报。 但事实上,这个困扰很快就解决了。 海报是送到学校的体育室,石平当场就要了一张,伍少祺特别怕他贴在体育馆门口之类的地方丢人现眼,但石平保证不这么干,纯粹自个儿珍藏。 当天晚上训练结束伍少祺一走出校门,还没走到公车站,一辆停在路边的宝马先是叭叭两声,后车门一开,尚恩走了出来,打着呵欠满脸不耐烦,寒喧都没有劈头就说:「给我一张海报。」 「你要干嘛?」伍少祺说。 「有人想要但不敢自己讨,我又能怎么样?」尚恩又打个呵欠,一边伸手:「废话少说,给我一张,然后我请司机大哥顺便送你回家,大家都能早点睡觉。」 若说伍少祺本来还有那么点矜持,在听到有免费专车跟早点回家的诱惑之后就立马缴械,给出一张海报,换取不用坐公交车晃过大半个城市才回到家,这比交易很划算。 没想到这天的惊喜还没完,伍少祺打开家门发现将近半年没见的老爸正坐在餐桌边,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对他温声说:「回来啦。」,那语调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爸!」伍少祺愣在门口:「你怎么跑回来了?」 「之前工作进度超前,这周正好腾出个小空档可以回来一趟。」伍享中走到门口将他拉进门:「把书包放下,我煮了面,来吃一点。」 伍少祺听了这话更懵了,他老爸不知道几年没下厨,锅碗瓢盆在哪里搞不好都不知道,现在去外地一趟,跟投胎重新做人一样。 所以当一碗拌了陈年老醋的热干面端上桌,伍少祺看着冉冉上冒的白烟特别有种身处梦境的错觉,直到老醋的醇厚香气冲上脑门,唾液在口腔分泌,空虚的胃快速蠕动,他内心激动,抄起筷子夹起面条往嘴里送,醋的酸绵呛浓在口中绽放,片成薄片的酱肘花咸香够味儿,切细丝的黄瓜是一股清流能中和浓油赤酱,伍少祺本来没那么饿,但从第一口到碗底见天花不到五分钟,他觉得他等这碗面等了好久。 「老爸手艺不错吧?」伍享中得意笑着:「那边提供的住宿是带简易厨房的,我现在挺习惯自己煮来吃。」 伍少祺唔了一声,打个饱嗝,笑说:「主要是材料好,醋够香酱肘花够味,酱肘花是买现成的吧?」 「那是…陶阿姨做的,」伍享中带着试探意味地说着每个字:「她听我要回来,特别做了些拿手菜让我带上,口味跟这边不太一样,可能吃不习惯…」 「挺好的,挺合我胃口。」伍少祺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问:「看样子,老爸你这对象已经谈上了?」 伍少祺刚知道伍享中要谈对象时反应的确很大,虽然嘴上没说反对,但好几周不给老爸打电话传讯息等于是无言的抗议,伍享中也明白,后来再也没有提起陶阿姨的事,父子俩逐渐恢复交流,但这件事仍搁置在彼此心中,成为一桩未决的悬案。 「没谈对象,就是他乡遇故知,做个朋友罢了。」伍享中说。 「为什么?」伍少祺听了一愣,问:「是因为我吗?」 伍享中无奈一笑,拿着茶杯的手在杯缘来回摩挲,说:「是因为我老了。」 「我今年四十六,长年洗肾跑医院,能不能活过六十都不知道。她今年才三十二岁,刚经历完一段不太美好的婚姻,要是转头栽在一个生病老头手上,这一生岂不完了?」伍享中喝口茶,咂咂嘴:「我年轻有为时都没能给你妈幸福,现在白发苍苍一身破病,何必再去担误一个人。」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伍少祺不爱听他如此贬低自己,勉强一笑,说:「男人是越老越帅,她赚到了。」 「越老有没有越帅我不知道,但有了些岁数,才会知道爱的各种层面,不一定要攥在手心才是拥有。」伍享中说:「我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帮她,但不需她以身相许。她要是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像你妈妈一样过上好日子,我觉得也很好。」 「这都是你的想法,说不定她根本不在意,」伍少祺拉高音量,几乎是吼着说:「干嘛急着帮人家下决定!」 「你…你这是赞成老爸谈对象?」伍享中被儿子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会排斥。」 「排斥又怎样?妈妈我都放她走了,你也去闯一闯吧。」伍少祺把手边的海报摊开给老爸看,一派轻松地说:「我接下来要把时间跟体力用在攀岩上,努力成为国手,没时间管你们了。」 伍享中的目光在伍少祺脸上来回逡巡,疑惑地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突然长大了。」 「因为我出国长了眼界,因为我真的已经长大了。」还有因为我亲身体验了喜欢却不可得是多愕惋的一件事。 「儿子多大都是我儿子。」伍享中一笑带起眼角几道波纹:「海报一张给老爸,我做个漂亮的框把它表起来。」 就这样,伍少祺自己只剩最后一张海报,他回到房间,把甲米那对啤酒杯拿出来看着发愣,刚刚伍享中讲的话还在脑中飘浮,尚未沉淀。 唉,如果我们就此擦肩而过,那多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存了稿,忘了設定時間,看看我這腦子... ☆、CH 51 安格丰一走进体育馆,杨东渝就跟他报告今天全员到齐。 他哦了一声,抬眼瞧见在一旁压腿做伸展的伍少祺,低着头看不见脸,安格丰很快收回视线,跟杨东渝说,你跟我去器材室拿道具。 等安格丰转过身跟杨东去去器材室,伍少祺才抬起头来,他看似认真在做热身操,其实全部心思都放在体育馆门口,双击腿就往门口瞅一眼,耳朵竖着听动静,但等安格丰真的到了,他又垂着头,连对望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全员到健身教室里做最大力量的训练。 要增加选手的所能承受的最大力量有很多方法,在攀岩上最简单的一种就是负重拉单杠。通常攀岩选手都能轻松拉三、四十下的单杠,不过在最大力量的训练中必须在选手身上绑负重杠片,至于要绑多重,每个人不一定,要看绑到多重的时候选手才觉得吃力,单杠只能拉五下以内,则此重量即为该选手能承重的极限,简单来讲,就是用负重的方式让双臂去增加承受力, 因为每个人所要增加的重量不同,教练必须一个个各别确认。 「我叫到名字的就到单杠这里,」安格丰说:「其他人先到岩壁上做自主训练。杨东渝,你第一个。」 伍少祺看杨东渝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不知道跟教练说了什么,安格丰先扬起拳头作势要揍他,后来又笑瞇了眼睛把人赶上单杠,按着杨东渝的肩膀调整姿势,把负重的杠片绑到他身上。 避不见面的一个多月就好似伍少祺刻意断绝了这份感情的养分,任凭它在心里荒芜枯萎,刚开始他还是无可避免的会思念,在坐车的时候、对着数学课本转签笔的时候、排队买便当的时候,看到便当里的红辣椒的时候会想说,教练爱吃辣,但不能吃太辣。 后来时间洗涮了想念,就像洗涮掉童年,洗涮掉父母的别离那样,在日复一日轴转于吃喝拉撒之间渐渐淡忘,其实也没什么,伍少祺想,就跟其他痛苦的事情一样,会降临会遗忘,会麻木不仁地继续每天的生活。 但现在再见面,他才知道他错的离谱也想的太天真,荒原枯草只要一点星火就会燎原,只需一眼,死寂的心脏也会鼓动而生。 伍少祺上了岩壁,找个能看见单杠那边情况的角度攀爬着,把安格丰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看在眼里,他顿时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当偷窥者,因为在角落里躲着就不会被发现,当然也不会被拒绝。 「伍少祺,换你了。」安格丰喊到他名字时他差点失足,伍少祺下了岩壁深呼吸两口才走向单杠,不能走的太急切也不能太拖延,正常表现就好,他必须很自然很从容,事过境迁一般的云淡风清。 安格丰看他过来,先笑了笑说好久不见,有好好训练吗? 当思念的人就站在面前,伍少祺刚刚在脑中决定要以自然从容当面具的计划全面溃散,他用贪婪的眼光盯着安格丰,听到了他的问题,却回答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你是不是瘦了?」 安格丰闻言一愣,随后才笑着说:「嗯,大概因为最近天气回暖,身体觉得不用储存脂肪,所以食欲没那么好。来,你先从五公斤的负重开始试看看。」 食欲不好?伍少祺又瞄了他几眼,安格丰瘦的可不只是一点,脸颊是肉眼可见的程度凹了下去,下颚线条锋利明显,衣服松松软软地没被撑起来,虽然精神看起来不错,但眉眼间又略显憔悴。 是大学那边的工作太忙吗?是开始训练新的选手吗?还是…还是这段日子,其实安格丰也过的不好?过的不好的原因,会不会跟自己有关?会不会饱受相思之苦的,不是只有他一人?安格丰只是多了些年岁,更会把隐藏情绪,更会铺陈出从容自然的假象。 伍少祺拉着单杠满脑子胡思乱想,安格丰站在后面帮他把重量加大,低沉的嗓音扫过耳边:「你力气很大,我再加三公斤试试看。」 「教练,我现在没去送报了。」伍少祺吊在单杠上说话。 「嗯,不去送报更有精神在训练上,」安格丰说:「也不会这么累了,至少能好好睡上一觉。」 伍少祺听着就心头一热,通常人家听到他有代言,反应不外乎是觉得挺光鲜挺牛逼,但只有安格丰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是怎么样的,只有安格丰会欣慰他不用这么累了。 太多情绪梗在心头,伍少祺猛力又拉了几下单杠。 安格丰看他负重了八公斤还能轻松拉单杠,又加了四公斤,满意地说:「你二头肌的力量很大,在攀岩上很吃香。」 整体被加了十二公斤,伍少祺终于拉不动了,安格丰让他放开手双脚落地:「之后你就负重十二公斤拉单杠,一次五下,休三分钟后再做五下,总共要做五个轮回。」 安格丰正要在本子上做记录眼前却一阵模糊,他拧着眉心用力眨了眨眼,拿着笔的手顿在空中,迟迟无法下笔。 「教练,你怎么了?」伍少祺见状,语气紧张了起来。 「没事,最近翻译一些外国科学化训练相关书籍,豆子大的字有些伤眼。」安格丰笑了笑,眼睛没张开,抬手用食指跟拇指按一按眼窝,对了对焦,终于在本子上书写。 「你…」别太累了,伍少祺想这样说,但安格丰已经呼唤下一位队员前来测量,伍少祺抿了抿嘴,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安格丰喊着他,笑说:「我看见海报了,拍的很好,像个战士一样。」 「我现在有岩鞋代言,还有在跟一个户外运动的服饰品牌谈合作。」伍少祺眼角余光扫见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队员,距离越来越近,他越说越快:「上周我老爸回家了,他的精神跟身体都很好,还下厨给我煮东西吃,两个人坐着聊了一会儿,我就是、就是想说…」 我很想你。 队员走了过来,问安格丰是不是直接拉单杠。 「嗯,你先拉几个暖个身,我待会儿帮你绑负重。」安格丰指示了几句,又看向伍少祺,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说一切都上了轨道。」伍少祺乌泱泱的眼珠子里嗖嗖放光:「我己经报名下个月的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石教练说比赛成绩会作为国手选拔的考虑,所以…所以我得拼一把,在这条路上好好闯一闯,就这样。」 「嗯,五月的锦标赛相当重要,石教练会给你排特训,」安格丰淡淡笑着,因为瘦了,笑起来下巴尖尖的:「训练最好是固定一个地方,到处乱爬不会有好效果,你就跟着石教练的计划走,好好加油。」他说着就一扬下巴:「我看好你。」 伍少祺回到岩墙上继续训练,他认命了,逃也逃了,躲也躲了,但终究抵不过安格丰的三言两语一颦一笑,那就当个安静的窥视者,当个让他引以为傲的战士,他愿意为了安格丰的一句「我看好你」而拼命,把无法诉之于口的情感都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渲泄,总有一天他会独当一面,有自己的想法跟生活,不用任何人的鼓励也会相信自己,他可以默默地复育心里的荒烟漫草,等时机成熟,再送上整片的草丰林茂郁郁葱葱。 那天训练结束,尚恩兄妹约了他吃宵夜,三个人蹲在路边的烧烤摊吃串烧,羊肉猪心鸡胗叫了满桌,一口肉串一口可乐那真是爽,开头猛吃着谁也没讲话,后来空签子攥成一篓,他们也七八分饱了,才有空余嗑牙聊天。 「这蹲路边吃烧烤的景象让我想起甲米。」尚稀衔着一块鸡肉,从竹签中段挪到前端再咬进口中,嘴角沾上一点酱料:「再来一杯水果冰沙就更像了。」 「小姐,现在12度,冰沙妳喝的下去?」尚恩不留情地吐槽,给她递上卫生纸。 「真有点像在甲米,可惜没有便宜的大烤虾。」伍少祺说:「那虾我一个人可以吃十只没问题。」 「明年再去吧?我还有好多路线想爬。」尚稀登地眼睛就发光:「再足足待上一个月。」 「唉哟,是想谈恋爱还是想爬路线啊?」尚恩说话没遮没揽:「我的大小姐,以后妳想约人吃饭爬岩或是逛街看电影都行,能不能别拉上我,你老哥我想去泡妞儿,不想在这边当月老。」 「就你话多!谁要你当月老!」尚稀尖声叫着,顺手抄了根竹签丢他:「你赶快去上个洗手间,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尚恩哼了一声,指着她说过河拆桥见色忘哥,尚稀嘻皮懒脸地叫他快去洗手间啦。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伍少在一边旁观很是羡慕:「你肯定从小到大都不孤单。」 「哪里好,他烦死了!」尚稀嫌弃地皱起鼻子,但很快又挂上笑容,在外套口袋里掏掏摸摸,拿出一条手编的链子:「最近班上大家流行编这个,我编好几条,觉得这条蓝色的很适合你。来,你把手伸出来。」 伍少祺瞟见她手腕儿上有条桃色同款样式的,又低头看了看那条蓝橘相间的手链,看了好几秒也不说话,彷佛里面有什么玄机。 「你…怎么了?」尚稀奇怪地问道。 「尚稀,我想还是跟妳说一声,」伍少祺还是盯着手链,像是在跟手链讲话:「我…就是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了。」 尚稀啊了一声,手一松开,链子便落在一堆牛肉串烧里。 「唉,真可惜,脏了。」尚稀低头叹了口气,把链子捏起来放到旁边:「丢了吧。」 「尚稀,对不起。」伍少祺说。 「对不起什么啊,」尚稀盯着桌脚笑了一下,慢慢把视线移到伍少祺的脸上:「她喜欢你吗?」 伍少祺摇摇头。 「看来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尚稀低笑着,充满无奈。 「那你还会继续追求她吗?」她又问。 「不知道,我要再想想。」伍少祺说。 「嗯,我也要再想想。」她讲完,两个人一起陷入沉默。 接下来的一周,尚稀没传讯息也没来找他吃宵夜,完全消声匿迹,伍少祺想如果她就这样放下也好,只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CH 52 进入四月,石平准备要给他新的特训菜单,从基础体能到协调性、爆发力、肌耐力全部都会加强一遍,有些项目安格丰也会参与指导,但原则上石平都在场,伍少祺想这大概是一种防范机制吧。 于是日子变得很简单,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去上课跟做训练,尚恩兄妹没再来找他一起吃宵夜,只是偶尔互相传送一些比赛的影片、训练方法的研究或是赛事信息,倒是有种闭门潜心练功的宁静。 每天训练完他都累的像滩烂泥,弯腰驼背连脖子都抬不起来,拖着脚步如丧尸般往公车站前进,然而今天刚走出校门不久,还没走到公车站,便听到隐约传来几声叫唤。 「伍少祺!伍少祺!」 伍少祺转头四处张望一番,没找到声音来源,是累到出现幻觉了吗?他甩甩头,又拖着步伐走了几步,再度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伍少祺!这里。」 这次听的比较清楚,他瞇起眼睛往靠墙那排行道树瞅了瞅,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黑影幢幢,只有从烟头的一点星火来判断那里站了个人。 「谁啊?」伍少祺停下脚步。 那人从漆黑的一角向前走几步,烟头的星火在烟雾中靠近,路灯打亮他的下.半身,腰部以上仍在黑暗之中,那人声音懒懒地说道:「兄弟,好久不见。」 伍少祺不得不倾身凑近一点,他拧着眉看了好半天,不太确定地说:「阿冰?是你吗?」 「终于认出来了?」阿冰又往前走几步,昏黄的灯光斜斜打在他半张脸上,嘴角歪歪地叼根烟,要掉不掉,他朝伍少祺喷了满脸烟,笑说:「看看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伍少祺被浓烟呛红了眼,咳了几声才笑说:「大半夜的你躲那儿吓人啊?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Mars上班吗?」 阿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前揽了伍少祺的肩,豪迈地说:「这么久没见,咱们兄弟俩去喝一杯。」 天晓得伍少祺有多想念家里那张床,恨不得瞬间移动回家,澡也不想洗就跳上床。而且他还记得之前因为卖.粉的事情与阿冰不欢而散,还遭受一顿胖揍,现在虽然事情过去了,他也不放在心上,但到底也没打算继续做这个朋友。 伍少祺犹豫一会儿,正想开口拒绝,却被阿冰抢先:「当初你在Mars整天喊我冰哥冰哥的,缺钱了迟到了被欺负了都是我罩你,结果离职之后你竟然一次也没回来跟大伙儿聚聚,好不容易我找来了,你可不能不给个面子。」 话说至此,伍少祺也不好拒绝,撇去最后那挡事不说,在Mars工作时真的都是阿冰在罩他,一起吃顿饭,交个朋友总比结个仇人好。 「那好,我们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吃点什么聊聊天。」伍少祺熟门熟路地带路,把几个冲上喉头的呵欠原路吞回去,随意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阿冰狠狠地吸口烟又将它狠狠吐出来,低着头,半晌才回答四个字:「说来话长。」 学校附近都是些学生取向便宜随意的小吃店,伍少祺一摊摊指过去,这个是吃甜品那个是蒸饺再后面的是吃煎饼果子,最后阿冰选了一家吃卤肉饭的摊子。 「没想到你会选这么朴实的东西吃,我记得你以前都吃些时髦玩意儿,墨西哥卷饼啥的。」伍少祺笑说:「不过这家的卤肉好吃,是切丁的不是碎的,卤汁咸中带甜,靠,讲的我都饿了。」 阿冰看着店里头挂着用油性漆料随意写上的菜单,除了卤肉饭还切了好些小菜,又叫了啤酒,拿了两个玻璃杯过来,伍少祺用手挡了一下,笑说:「我不喝,喝了待会坐公交车会睡过站,这个点儿你叫这么多东西,吃的完吗?」 伍少祺不喝酒似乎没影响到阿冰的兴致,他连倒两杯都是一口饮尽,立马又添了第三杯,他盯着杯缘溢出来的汽泡,闷声说:「Mars被勒令歇业了。闹挺大的,之前新闻有播报。」 「啊?」伍少祺愣了愣:「怎么会?」 Mars的老板显哥算是黑白两道都有门路的人,干这行好几十年,名声跟利益都丰收,若是道上帮派间有什么纷争,他出面讲个几句话,人家都得卖他面子,Mars稳固了这些年,站在业界龙头的位置,不是能够轻易被撼动的。 「还能是怎样,就黑吃黑,」阿冰讲得很平淡,但腮边的咬肌都努了起来带股狠劲:「赚了太多年又位居高位,气焰太旺树大招风,其他酒吧眼红万分忍无可忍,找了警.察高层的门路,三天两头来搞你,今天查消防设备明天查厨房卫生。」 「这样能搞倒显哥?」伍少祺才不相信。 「当然不能,消防没过卫生不好都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儿,只有跟粉搞上的,没法儿解决。」餐点还没上来,阿冰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灌酒,伍少祺劝他别喝这么快,他只摆了摆手继续说:「总之就是他们设了局,找的还是显哥的拜把兄弟做钓饵,那可是显哥从十五岁就在关公前饮血起誓的兄弟,能不栽吗?搞到几乎让条子人赃俱获,显哥可好,转眼逃到国外去,留咱们在这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伍少祺嘴巴上义愤填膺地跟着骂了几句,心里却想说好在早点离开那贼窝,要不然也是个炮灰跟着陪葬了。他垂头喝热茶,眼睛却飘过杯缘扫了阿冰几眼,刚在幽暗的街角没注意,阿冰老了好多,以往站在镜子前精雕细琢个把小时的发型,现在松跨随意地垂着,印堂发黑双眼无神,看来日子过的并不好。 小摊子的老板动作麻利,不消几分钟就摆好满桌饭菜,在乍暖还寒的夜晚蹲在街口吃上一碗冒着热烟的卤肉饭,还真是结束一天最幸福的方法。 他们低头猛扒混着脆瓜的卤肉饭,伍少祺以训练完的状态光速秒杀一碗饭,抬起头,惊奇的发现阿冰不但吃完饭还几乎扫光桌上的菜。 「…要不要再点些什么?」伍少祺问。 「不用,」阿冰举起空酒瓶跟店家喊再来一瓶,酒气上了脸,他懒懒地掀起眼皮打量一下伍少祺,说:「你小子混的不错?我有天经过一家店,外面挂了你的海报。」 「哦…那个啊…」伍少祺干笑两声:「主要是想赚个免费的岩鞋穿,只好卖脸了。」 阿冰上下打量他,歪嘴笑一下:「我看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听说比赛得名有钱拿?」 「累的半死才能得名,然后拿到奖金还不都是去还债,」伍少祺说:「但至少是有个努力的目标,看看能不能争取到国手的位子,不会成天浑浑噩噩,心里踏实。」 「挺好的,挺好的。」阿冰拿起杯子灌酒,喝的急了,金橙液体顺着嘴角溢出,他撩草地用袖子一抹,说:「不像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成天躲条子,他妈吃饭的钱都没有。」 难怪… 伍少祺看着风卷残云后的碗盘,心里估算阿冰大概是被通.缉了,躲躲藏藏在避风头,他抿了抿嘴,说:「冰哥,当初在Mars都是靠你罩,咱们兄弟一场,不然我给你打点钱,不多,省一点能撑几天。」就当是还个人情吧。 「我现在不拿手机。」阿冰说:「你身上有多少钱?」 「我身上没多少…」这是实话,平常他身上最多就一百,但今天学校给他之前比赛得名的奖励金,也不多就五百而已,他牙一咬拿出三张红票子:「没能帮你什么…」 「够了,兄弟。」阿冰露出整晚第一个笑容,很快地把钱收进兜里,点起饭后烟吞云吐雾。 伍少祺吃饱喝足,倦意再度排山倒海而来,他起身去把单结清,回来拿了书包,跟阿冰说:「我得回去了,你…」 「我再坐一会儿。」阿冰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那我先走了。」伍少祺示意了下,往公车站的方向走没两步,便听见阿冰在背后喊道:「谢啦!兄弟!下次再出来吃饭聊天。」 伍少祺的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没有响应他,迈步继续走自己的路,毕竟他们已经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了,现在对他来讲,最重要的就是在全国锦标赛拿下好名次,争取成为国手。 而跟他一起在这条路上战战兢兢的,当然就是两位教练。 石平走进教练休息室,发现安格丰坐在办公桌前把笔电敲得嗒嗒作响,桌上一沓迭图表文件,他走近瞥了一眼,问:「搞什么研究论文啊?密密麻麻的。」 「训练持续了一段时间,我得把训练时纪录的数据做成图表,这样才能看出来同一种训练在不同选手上的成果。」安格丰说话时打字的手也没停下来:「我刚刚分析了伍少祺的训练数据,又调整了一下特训的菜单,待会儿跟你说明,你再跟伍少沟通。」 「这么麻烦,你自己跟他讲不就成了?」石平说:「你才能把为什么要排定这个训练计划讲清楚,我啊,干点粗活儿还可以,动脑的就交给你。」 「叫你去沟通你就去,少啰嗦。」安格丰不太耐烦地啧了一声,抬眼发现石平在料峭春寒的季节竟只穿了件短T,额角还涔涔留着汗,他奇怪问道:「你干嘛?刚去跑圈?」 「我从楼上分批搬岩块下去,想把岩壁上的人工岩块换一换,重新设计路线给他们爬。」石平拿起安格丰放在桌上的水杯就喝。 「那我去帮忙吧,打了几个小时的字,头都痛了。」安格丰伸了个懒腰,坐椅子上站起来,转转脖子敲敲肩膀:「大概是老了,什么小毛病都跑出来。」 「你老?那长你二岁的老哥我怎么办?」石平给他肩上捶两下:「你是想太多,心思繁复想做的事又太多,放松点儿。」 「您教训的是,我现在就来干些体力活儿,不想事情。」安格丰把袖子往上折了几折:「来吧,搬岩块。」 岩块都是堆放在体育馆两楼的一间大仓库里,一篮一篮装着,石平先把要用的挑出来,再分批搬下去。 两个人搬了一阵子,岩块很重,一篮没办法装太多,杨东渝跟几个提早到体育馆的队员也加入。 「你去岩壁那儿把岩点锁上去,」安格丰看了看没剩几篮:「剩下的我跟小东搬就行了。」 石平嗯了一声就先下去岩壁那头,一边想路线一边把岩点锁上去。 锁没两个,楼梯那儿骤然传来重物掉落的声响,哐当铿锵地在体育馆里被放大,接着便是杨东渝大叫:教练! 作者有话要说:该来点突破性的进展了! ☆、CH 53 石平奔到楼梯口看到的是散落满地的岩块,还有身处在岩块中,跌坐在地上表情扭曲的安格丰。 「操!你从楼上摔下来啊?」石平扑过去跪在他身边,不敢冒然动手,语气慌张:「摔哪儿啦?」 「肩膀…很痛…」安格丰垂着头表情狰狞,咬牙挤出四个字。 做为目击者的杨东渝从楼上咚咚咚地跑下来,蹲在一旁给石平还原现场情形:「刚刚安教练抱着篮子下楼梯,不知怎么地一个踩空,摔下去的时候用右手撑了下地板,肯定是伤到了。」 「右边肩膀痛?」石平把他扶着坐起来,观察了一下:「应该是肩膀脱臼,这得尽速归位。小东,你把岩块捡起来放到篮子里,我带安教练去附近医院处理一下。」 小东说好,把翻倒的篮子弄正,将岩块一个个捡回去。 安格丰缓了一会儿才让石平搀着站起来,他痛的冷汗直流,脸色苍白,石平看了担心的要命,又问:「除了肩膀还有哪儿疼?脚呢?能走吗?要不要去借个轮椅?」 安格丰闻言勉强笑了笑:「全身都疼,不过没那么严重,估计就肩膀需要让医生乔一下。」 石平搀着他的胳膊往停车场去,匪夷所思地问道:「怎么会突然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你没听过?」安格丰稍微适应了疼痛,讲话不打颤了:「不过我最近大概用眼过度,刚刚下楼梯时突然间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一没注意就踩空了。」 「你别整天搞翻译搞分析给自己找麻烦,需不需要放你几天假?休整身体。」石平说。 「现在不是休整的好时机,」安格丰想都没想就拒绝他:「伍少下个月就要比赛了,这个关键时刻放什么假?」 「哎哟好感人,明明就处处替人家着想,但是连个训练计划都还要我去转告。」石平似笑非笑地调侃他:「我承认我情商低,看不懂你这样是何必。」 「不懂就别说,」安格丰没力气跟他抬杠,催促道:「快点开车,去医院处理一下就回来,脱臼越晚处理后遗症越大,而且等会儿训练要开始了,两个教练不在得开天窗。」 伍少祺今天留在教室赶些堆积以久的陈年作业,拖延到下课时间,好不容易老师放人了,他抓着书包就跑,结果还没进到体育馆,远远便听见追逐欢闹声,走到门口,果然几个队员不知道去哪儿弄来一颗足球,分成两派人马踢的正欢,只有杨东渝一个人在角落,规规矩矩地做着热身操,自带屏罩似的对吵闹不闻不理。 「这干嘛?」伍少祺一时搞不清状况,问正在做背阔肌扩展运动的杨东渝:「今天的训练是踢足球?」 「哪有可能,现在是家里没大人,」杨东渝睨了一眼吵闹的队员,没好气的回答:「教练们不在这群人就玩疯了。」 「教练为什么不在?」伍少祺愣了愣。 「刚刚安教练搬岩块从楼上摔了一跤,伤了肩膀,石教练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杨东渝说。 「摔一跤?」伍少祺心里一沉,连声发问:「怎么会摔跤?肩膀伤的严不严重?还有伤到其他地方吗?」 「不知道,一个踩空就跟整篮岩块轰隆隆地一起滚下去,吓死我了。我跟石教练赶紧凑过去确认状况,安教练那脸色煞白的…」杨东渝说:「他们说可能是肩膀脱臼,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去哪家医院?」伍少祺问。 「不知道,他们也没讲。」杨东渝说:「你快换运动服做热身啊,教练一回来可能直接做训练项目了。」 伍少祺没去更衣间却往门外走,杨东渝在后面问他去哪儿啊,他只说去外头看看。 石平到医院直接挂急诊,还好人不太多,肩膀脱臼容易造成神经元跟肌肉的损伤,属于需优先处理的病症,所以很快有骨科医生来诊治,打麻醉把肩膀复位,又用护具做了固定,医生嘱咐说至少得戴个二至三周。 不到两小时,在安格丰百般催促之下,石平的车子已经开回学校停车场。 「赶什么赶,一天没训练对那些臭小子来讲根本没差,」石平下车时还在叨念,他绕到副驾驶座把车门打开:「我就该直接开车送你回家,不对,还应该带你去吃顿饭,你这右手多不方便啊…」 「由我来吧。」 一只脚踏出车外的安格丰跟正准备搀扶他的石平都被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给愣住了,转头一看,不正是伍少祺吗? 伍少祺从黑暗里走到车子旁,手搭在车门框上,垂眼瞥了眼安格丰戴着护具的肩膀,脸色凝重,但很快就把目光转到石平,说:「石教练,我今天想要休息一天不做训练,接连几天高强度的训练我手肘有条筋特别紧绷,怕受伤。」伍少祺一本正经的表情,像跟领导做什么汇报似的:「锦标赛之前受伤可就不好了。」 石平没有立刻说好还是不好,他直视着伍少祺的眼睛,而伍少祺也坦荡荡地,带了点固执的狂傲回望他,三个人在夜色中沉默几秒钟,石平似乎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释然一笑:「那你今天好好休息,顺便帮个忙,带安教练去吃个东西,送他回家,可以吗?」 安格丰在心里爆打石平一顿,绷住脸色压着嗓音说:「不用麻烦了,我要先回教师休息室拿计算机和一些数据,待会儿再打车回家,伍少祺你早点回家休息。」 伍少祺跟石平宛如没听到安格丰讲话,一个说那就麻烦你了,一个说没问题保证吃饱送回家,两厢点头达成协议,石平无视于安格丰怨怼的眼神,一刻也没担搁地回体育馆去了。 「走吧,去拿计算机跟数据。」伍少祺等他下车把车门关上,又仔细地往安格丰身上打量一番:「除了肩膀还伤到哪儿?」 「没了,全须全尾都很好。」安格丰说:「其实你真的不用送我回家…」 伍少祺没让他说完,直接向前一步将人搂入怀里,小心地避开受伤的肩膀,手掌带着热度抚在他的后背,把疼惜跟担心带着温暖传递给他。 伍少祺比安格丰高一些,肩背宽阔,体温也高,安格丰像是整个崁在他的胸膛里,说不出话来,也忘了推开他。 他们脸颊相贴,伍少祺讲话时牙尖儿带着热气厮磨耳廓:「让我待在你身边吧,不然我不放心。」 「你…」安格丰被伍少祺搂着,鼻息之间全是他的味道,身体开始发热起来,他轻轻地挣了下,说:「你先放开……」 「那先去吃饭,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伍少祺加了力道搂着他,嘴巴上征询他的意见,但大有不答应就不放手的气势。 「到休息室拿了东西就去吃饭,可以放开了?」安格丰觉得再这样抱下去很危险,只好妥协。 等伍少祺放开手,安格丰用个没辄的眼神瞪他:「胆儿越来越肥了,直接上手搂搂抱抱?」 伍少祺挑挑眉,理直气壮地说:「不这样你会答应?」他牵起安格丰没受伤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往休息室的方向带:「我决定了,训练上听你的,谈恋爱我听我的心,纯爷们儿追起人来就是这么霸道。」 安格丰被他逗乐了,笑叹道:「我怎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谁是犬?」伍少祺牵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转过头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幸福笑容。 去休息室拿了东西,伍少祺问安格丰要吃什么,安格丰想了想:「吃一些单手用汤匙可以驾驭的东西。」 那肯定不能吃面,伍少祺提议:「去吃炒饭?」 「外面卖的炒饭含油量太高。」安格丰说。 伍少祺哧了一声:「我知道你那些营养理论,谁说要去外面吃?」 他打了车,直接开到安格丰家附近的超市,推着推车,询问他的意见:「什锦炒饭吃吗?还是要青椒牛肉炒饭?」 安格丰很不明显地撇撇嘴,说:「我不吃青椒。」 「你不吃青椒?」伍少祺可惊讶了,他故意说:「听说青椒的维生素c很多,还可以促进新陈代谢耶。」 「它很臭。」安格丰小声地说。 伍少祺觉得他嫌弃的小神情特可爱,看着就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扬,他经过一个镜面的柱子,瞥见自己的表情太…幸福,怕被安格丰发现只好推车走在前头,把做什锦炒饭的材料放进车里。 安格丰走在后头,伍少祺的骨架开展,从后面看起来肩宽腰窄,是健身房里人人称羡的倒三角形,是发育成熟男人的体魄。 这情景非常奇妙,他们似乎抛弃了教练跟选手的身份,像普通朋友一样在超市里买菜讨论做饭,伍少祺选着食材,当人潮多的时候他会不经意地护着安格丰,避免受伤的肩膀再次碰撞。 回到安格丰家,伍少祺自动自发地从鞋柜拿出拖鞋换上,将刚刚买好的食材拿去厨房,每个厨柜打开看看有什么调味料跟锅具,安格丰看他如此熟门熟路,也没将他当外人,自己先上二楼换衣服,平常简单无比的事情,少了一只手做起来相当不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换上居家的衣服。 他下了楼走到厨房,伍少祺穿了围裙哼着曲子专心在备料,刀子在砧板上咚咚咚地快速移动,非常忘我,直到转身要开冰箱拿蛋时,才发现安格丰站在门口。 「你…来监督我煮饭啊?」伍少祺说。 「你看起来驾轻就熟的,应该不用我监督。」安格丰倚着门框说:「做菜有模有样的。」 「别小看我,我从十岁开始就做饭给自己吃,在中式西式的餐厅都打过工,洗一两百个碗盘或做十人份的炒饭都没问题。」伍少祺洗了洗手,用布擦干,走到安格丰面前,把他换衣服时弄翘的头发压下去,也像在摸摸头,他说:「我不是个孩子了,我是男人了。」 那一刻,安格丰觉得自己才是个被人哄着的孩子。 ☆、CH 54 伍少祺把炒饭帮他放在一个有深度的大碗中,方便他用汤匙吃,炒饭很符合安格丰的预期,不会太油,蔬菜加了很多,吃起来或许没有外面卖的香,但口感清爽不油腻。 因为装太满不好挖,伍少祺先盛了一半,安格丰用汤匙慢条斯理的一口口吃着,点点头说好吃好吃,但等碗底见天,伍少祺问他要不要再盛半碗,他却摇摇头说饱了。 「你吃这么少?」伍少祺看看空碗又看看他:「该不会是不好吃吧?」 「很好吃,」安格丰笑了笑,单手拿起纸巾擦擦嘴:「但我饱了。」 「不行,你最近瘦了好多,」伍少祺竖起眉毛,径自拿了他的碗又盛了三分之一,不由分说的放在他眼前桌上:「东西没吃完是对厨师不敬,而且放到明天也不好吃。」 这小子何时变那么强势了 安格丰看着那碗无辜又依他口味特制的炒饭,无奈地重新拿起汤匙。 清空所有炒饭,伍少祺给安格丰泡杯热茶,把他赶去客厅坐着,自己收拾了碗筷去洗,安格丰没看电视的习惯,拿了要翻译的书放在腿上读,厨房里传来水声,伍少祺哼着轻快的曲子,声音都不大,但安格丰就是没办法专心于书本的内容上。 他抬头从客厅里望去,只能看到伍少祺弯腰洗碗而弓起的臀背,他应该要避免跟伍少祺独处的,但今晚怎么失守了?对了,是因为一个拥抱,少年人炙热的胸膛里面有颗悸动的心,交迭在背后的手臂紧紧箍着,陷在这样的温暖里他才发现原来春天的夜晚还是冷的。 伍少祺把洗好的碗整齐布好晾干,探出头来问他要不要吃水果,削苹果好吗?安格丰起身走到厨房跟他说,时间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可惜今天伍少祺摆明了不受他的控制,他把苹果拿出来,用水果刀以圆弧的方式削皮,技术好到皮卷成一圈圈都不会断,他专心注视着苹果,说:「我刚刚买了苹果、樱桃跟草莓,只有苹果是你单手没办法操作,现在削了你才能吃。」 「你……」安格丰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嗯?」伍少祺削着苹果等他讲下文,却悄无声息,他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没事…」安格丰总觉得今晚的伍少祺很不一样,但具体是怎样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吃吧。」伍少祺把切好的苹果放进盘子里,把叉子递给安格丰,自己用手捏起最小的一块吃,他说:「明天训练完我再来给你做晚餐。」 「那怎么行!」安格丰的语气好像伍少祺是提议去抢银行,荒谬的不可置信:「训练完都快八点了,你来这边再回家得搞到几点?睡眠不足绝对会影响表现。」他缓了口气,放低音量:「而且我自己有办法解决,买个pizza或汉堡都很方便。」 「也对,」伍少祺很理解地点点头:「吃的东西好解决,但还要洗衣服晒衣服倒垃圾洗碗筷,你怎么办?」他踏前一步,几乎跟安格丰脚尖相碰,很有压迫感:「才几周的时间,找保洁阿姨多麻烦,让我暂住这里吧?这样你方便也就不用担心我没睡饱。」 「这样不好…」安格丰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脑筋里竟找不出可用的词汇,只能再度强调:「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伍少祺抬手不知是要摸脸还是摸头,最后犹豫一会儿,落在安格丰没受伤的肩膀上,真诚的看着他:「你放心吧,只要你不说你喜欢我,我就不会做任何越矩的行为,安安份份的,我保证。」 「你保证?」安格丰眉角一挑,笑着提醒他:「那是谁今晚在停车场搂搂抱抱的?」 「谁叫你让我担心了,那一下算是压压惊。」伍少祺讲的既无辜又理直气壮,然后五指一并就地起誓:「我住这里一根汗毛也不碰你,安份守己的。」 霎那间安格丰终于知道今晚的伍少祺哪里不一样了,这小子彷佛一夜长大,不会意气用事,不耍性子闹脾气,他像个男人一样会衡量进退以口舌相劝,会给双方留空间,却又步步为营带点强势,不让他拒绝。 安格丰词穷了,用一种「肯定有哪里不妥但又讲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妥」的表情看着他,伍少祺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自己出奇制胜,很高兴地把盘子拿去洗,脱了围裙,拿起书包走到大门,转身挥别:「那就说定了,明天我打包行李过来。」 谁跟你说定啊?安格丰苦笑摇头。 隔天训练结束,伍少祺留到最后,跟其他队员一一道晚安,等大伙都走了,只剩下安格丰跟石平在整理器材,安格丰基本上没能动手,伍少祺便过去帮石平的忙。 「你怎么还不回家?」石平说:「这边我整理就好了。」 「我等安教练一起回家。」伍少祺回答的稀松平常,整理器材的动作丝毫不落。反而石平捧着一沓软垫掉了下来,他没急着捡,瞪圆了眼看向安格丰,确认是否属实。 「他说他要帮忙煮晚餐洗衣服晒衣服倒垃圾,」安格丰破罐子破摔的全盘以告:「你帮我劝劝他,还是你来我家住?」 伍少祺一听可不乐意了,大喊一声教练,也不知道是喊安格丰还是石平,石平立刻表明立场,摇头摆手地说:「我我我没有要去你家,你们俩个先回去吧,这里我收拾。」夹在他们之间太痛苦了,他这种不问世间感□□的人可吃不消。 「那走吧。」伍少祺脸上重新挂上灿烂笑容,拿起安格丰的手提包:「石教练,明天见。」 安格丰跟在伍少祺后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点被孩子死缠烂打的无奈,又想放纵自己期待着看看会怎样。 接下来两周,他们相安无事地做室友,早上伍少祺出门时间早,等安格丰起床时桌上总留有早餐,各种口味的蛋饼三明治还有热咖啡,家里虽然剩他一个人,但跟以前独居时完全不同,打开房门能闻到弥漫满室的咖啡香跟吃进嘴里带有余温的三明治,充满了二个人生活的味道。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先绕去附近的超市买点菜,回到家里伍少祺总是让安格丰先去洗澡,自己书包一放就进厨房,他不会煮什么大菜佳肴,大多是符合安格丰标准而营养简单的菜,朴实又家常。离世锦赛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吃饭会聊训练上遇到的问题,但更常聊着哪个菜价涨了跌了,伍少祺会兴致勃勃地说明天来煮个什么看看,这种说法常让安格丰有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的错觉。 当然伍少祺也没做到「完全不碰他一根汗毛」,他会在安格丰喝完牛奶时用拇指抹去他唇上的一点白,然后吮入口中说好香。他也会等安格丰洗完澡帮他重新戴上护具,手臂绕到后背像在拥抱。他还会看安格丰埋首在翻译书本时,泡杯茶水送上,捏捏他的后颈说休息一下。 伍少祺很会掌握尺度,往往点到为止,眼神正派态度坦然,每每留给安格丰独自品尝贴近又分开的余味。 尚恩跟尚稀后来偶尔会来学校找伍少祺去吃饭,他抱歉地挠挠头说最近不太方便下次再约,尚恩说你肯定是进行什么秘密训练不让我知道,尚稀挥掌扒了他哥的头,用深褐色的眸子深深的看了看伍少祺,说这家伙是有「秘密」,但跟训练无关。 她把哥哥拉走,扬手一挥:「看来你比我有进展,恭喜啦。」 有进展吗?伍少祺也不知道,他只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各方面都是。谈感情大概跟训练一样,或许有人能够一拍即合就像世上有体育天才一样,但绝大部份是要慢慢累积慢慢推进,没有什么事情是能一步登天。他有耐心,就算安格丰现阶段只当他是选手是室友都没关系,来日方长,是石头做的心他也有把握捂热。 不过人生没有这么简单,他一直都知道。 在同居生活第十二天的晚上,他们回到家伍少祺才想起盐用完忘了买,他叫安格丰先去洗澡,自己转身又出门准备去超市,刚弯过街角,竟然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冰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伍少祺之会如此惊讶不是没有原因,安格丰住的这区算是高级住宅区,离热闹的商店街有段距离,附近只有间24小时的超市,阿冰总不会是恰巧来逛超市而遇见他的吧? 莫非…是跟踪他过来的? 伍少祺立刻心生警惕,汗毛竖起。 阿冰见他表情严肃,露出个一嘴黄牙的笑容,说:「别紧张,哥就是来跟你借点钱吃饭。」 「我只是出来买个盐,没带多少钱。」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裤袋里的钱包上。其实这两周安格丰给他不少伙食费,说多的就当是麻烦他下厨的补贴,不然他心里过意不去,伍少祺也没有过多推拒便收下了。 「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住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阿冰往独栋小楼那里瞥了一眼:「刚跟你走在一起的是谁?」 「那是攀岩队的教练,我家漏水了来借住几天而已。」伍少祺凝眉冷眸地撒谎,讲话带着冰渣,他拿出钱包抽出二张票子:「就这么多了,冰哥,以前你罩我我很感激,但我一直想知道我负责包厢那天有临检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了?阿冰拿了钱放入胸前口袋,满不在意的摊手说:「兄弟,我真不知道。」 伍少祺也不是真的要追究,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便说:「总之我能帮你的就到这里,别再来找我了。」 「伍少祺,你教练知道你的黑暗史吗?」阿冰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喊,在静夜之中听起来隔外嘹亮。 「黑暗史?」伍少祺听到这句话就乐了:「我有什么黑暗史?托您的福,我一包粉也没卖出去。而且你放心,教练他很清楚我的为人。」他讲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带点骄傲。 「对,你的教练或许相信你,但社会大众呢?」阿冰的表情就像下象棋时喊出将军一样:「现在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去跟媒体爆料,你觉得『攀岩新秀疑似曾在Mars卖.毒』这标题怎么样?Mars被查封可是上过新闻的,媒体应该会有兴趣…你的代言厂商一定更有兴趣。」 「我又没卖!你别血口喷人!」伍少祺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起拳头,青筋爆露,目眦欲裂。 「紧张什么,我也说是『疑似』啊,但大家观感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阿冰笑得嚣狂:「哎,你觉得这个新闻出来对你国手选拔会不会有影响?」 「你到底要干嘛?」伍少祺快咬碎一排牙,恶狠狠地说。 「就是讨点零用钱,你就当接济落难兄弟。」阿冰说。 「我也没钱,你听不懂吗?」伍少祺瞪着他。 「那你可以跟你教练要啊!你们关系不错吧?他都让你住他家了,这里可是高级住宅区耶。」阿冰说:「还是要我亲自跟他讨?」 ☆、CH 55 伍少祺买了盐回到家,安格丰已经洗好澡,蹲在冰箱前面翻翻找找,见他进门,笑说:「你跑去哪儿买盐?我正在看冰箱里有没有东西能生吃活剥。」 「超市排队的人多,等了一会儿。」伍少祺含糊带过:「我来吧,饭刚刚先煮了,再煎个鱼炒个菜就能吃了。」 「嗯,那我先喝杯牛奶。」安格丰站在一旁看他备料起油锅,说:「我真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要是没当运动员可以考虑往餐饮界发展。」 伍少祺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就专心烧菜,安格丰也没离开厨房,视情况帮他拿拿酱油或端盘子,从摔伤到现在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肩膀的疼痛少了很多,这周末得再去医院让医生评估复原情况,看看能不能拆护具。 伍少祺手脚利落地不到半小时就弄好三餐一汤,他们相对而坐吃着晚餐,安格丰一如以往先称赞他的手艺,然后问他今天训练有没有疑问,或是身体肌肉有没有哪里酸痛紧绷。 「没有。」伍少祺回答很快,其实他连今天训练的内容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全被刚刚阿冰说的话占满。 冷静想想,阿冰会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偶然,他跟纵了多久时间?他想要得到什么?他现在会不会在某个地方监视着这间房子? 「伍少?你是不是累了?」安格丰觉得他蔫蔫的,有点担心地问道:「其实也不用每天都煮,如果累了也可以叫外送。」 「没有,我只是在想…」伍少祺把筷子放下清了清嗓子,说:「这个周末如果医生觉得你的手复原良好,那我就可以搬走了。」 「你…」安格丰突然觉得心里哪个地方崩了一块儿,有点失落,他说:「你要搬走了?」 伍少祺微微一笑,重新抄起筷子猛夹菜往碗里放,云淡风轻地说:「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我本来就是非常时期来帮个忙,还还以前你对我的恩情,现在任务达成,我也该回我的狗窝了。」 「嗯…」安格丰闷头往嘴里送了两三口饭,彷佛这样能填补什么,却很快发现是徒劳无功,便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我说你啊,堂堂一个大男人食量这么小,」伍少祺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每次都说好吃,我还以为是我厨艺不佳呢。」 「你煮的很好,是我真的饱了。」安格丰笑了笑,拿起碗说:「不然你再给我盛碗汤吧。」 汤锅放在靠近伍少祺那侧,今天时间匆忙,只煮了青菜豆腐汤,伍少祺给他盛了一碗递了过去:「刚刚盐好像放多了点,你喝看看。」 安格丰伸了手却没有拿到碗,出手的位置有些偏移,在空中虚拍了两下才拿碰到碗。 伍少祺看他这样,愣了愣,说:「你之前说看不清楚,有没有去检查一下眼睛?」 「还没,哪有时间成天跑医院。」安格丰拿着碗喝汤,他吃相很好,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我打算等周末去看手的时候顺道挂个眼科,不过我猜也没什么,大概就是用眼过度眼压升高什么的。」 「别老是不在意,去看个安心也好。」伍少祺继续横扫桌上的菜:「上次在楼梯跌倒,不也说是没看清楚。」 「哎,知道啦。」真的不一样了,伍少祺这种叮咛的语气,让安格丰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很久没这样被人关心被人叨念,还是挺温暖的。 周末伍少祺陪他去了医院,拍了X光确定肩膀复位状况良好,护具可以拆了,但近期内不能提重物或做激烈拉扯,避免再次脱臼。 安格丰听了医嘱,出了诊间不是欢呼终于可以双手万能,而是跟伍少祺说你千万不能在比赛前受伤,搬岩块骑摩托车之类有风险的事情别做,不然你看,这一伤都得休上一个月。 后来又去眼科,排了一大堆人,年龄层分布极广,从四五岁就挂个眼镜的小娃娃到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都有,人类必须用健康换取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多元以及信息满载。 「盯着电视计算机手机屏幕不要超过半小时,多休息多眨眼多看远方。」医生几乎对每个病人都念上一句,对安格丰也不例外,先用仪器测量眼压还有检查角膜有没有发炎,结果只有轻微发炎,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他看不清楚有段时间了,」伍少祺像是个带孩子来看医生的家长,在旁边不断插嘴说明:「医生你再看看是什么原因?」 「这个情况维持多久了?」医生问安格丰。 「大概一二个月了,只是有时会看不清楚,大部份的时候还可以。」安格丰回答。 「先开些消炎的药水点个一周,如果症况没改善再回来。」医生刚讲完护士也没给他们多聊的时间,立刻喊下一号进诊间。 拿了药水走出医院正是午餐时间,街头春光明媚,安格丰心情似乎很好,说要请他去吃大餐感谢他二周来的照顾,伍少祺点头答应,心里默默把这当成一场约会,反正在教练面前,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说。 他们去吃很洋派的意大利面,餐厅在二楼,春阳斜打在半面桌子上,安格丰就坐在那片光亮里,暖呼呼毛绒绒的,伍少祺想,这就是一个活在光明处的人,毕竟跟自己是不同的。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从一滩泥沼里面□□,以为从此要踏上康庄大道,阿冰的手却从泥泽中伸出来抓住他。 吃完饭回到安格丰的住处,伍少祺开始收拾东西,把晾在外头属于自己的衣服摘下来,收走浴室里并列放着牙刷的其中之一,重新整理好客房里的床铺,桌上的课本文具也全扫进背包里。 安格丰坐在客厅看他一点一点抹去共同生活痕迹,心情五味杂陈,空虚感很强烈,好像有一部份的自己也被他装进背包里带走了。 伍少祺跟他来的时候一样只背个大背包,从房间里走出来,目光对上坐在沙发上的安格丰,千言万语都不适合说,所以只讲了一句我回去了。 简单的一句我回去了却让安格丰听了心一揪,他站起来送伍少祺到门口,明明在学校里也还碰得到面,但此刻有种今朝一别相逢无期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医生讲的你别不放在心上,看书看计算机半小时就要休息,多让眼睛休息。」伍少祺从裤兜里拿出一个简易的定时器,可以放在桌上或吸在冰箱上的那种:「这你放在桌上,定时30分钟,这样就不会忘记。」 「真贴心,尚稀说的没错,你是暖男。」安格丰笑说:「放心,我会留着这双眼看你比赛的英姿。」 伍少祺抿了抿嘴,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一会儿,突然爆起转身一把抱住安格丰,将他摁在门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顾不上安格丰的后脑在门板嗑了一声,密密麻麻的吻便如大雨般落下,伍少祺亲的有点乱无章法有点贪得无厌,眼睛、鼻尖、耳垂、嘴角,好像每个地方都想尝尝,最后带着颤抖急切地咬着吮着他的唇,安格丰没有推开他,半垂眼帘微微仰头,唔地一声伴随着叹息微启双唇,伍少祺的舌尖立刻进去攻城略地。 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眸子里波荡的水气富满□□,他们凝望对方,相视沉默,最后还是安格丰先开口:「…等比赛完,我们谈谈?」 「好,你是教练,都听你的。」伍少祺低声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在指尖亲一下:「我回去了。」 旖旎的气氛在伍少祺走出安格丰家门时都未从他心头散去,他才不想回去,但他更不希望让安格丰惹上麻烦。 但等他坐公交车回到自己住的那区,下车看见阿冰蹲在站牌边儿抽烟,他就更加确定搬出安格丰家是明智无误的。 伍少祺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他想骂一句:你没别的事干吗?但想想他可能真的没别的事,所以改口说:「我没钱。」 「怎么可能没钱?」阿冰跟上他的脚步:「看看这衣服,看看这背包,我之前在店里面看过标价,上千元的。」 「这是厂商提供的,我没花钱。」伍少祺冷冷的说。 「那弄两套来给兄弟穿穿。」阿冰说。 伍少祺停下来,怒视他说:「你到底要怎样?」 「不怎么样,就是没事来跟你讨顿饭吃。」阿冰走路双脚外八,十足流氓样:「你就当做做好事救济落难兄弟,搞不好比赛时能多点好运。」 伍少祺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你跟你那教练关系不单纯吧?」阿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若无其事提一句:「我前几天看你陪他去医院,一路上护着人的模样,对女朋友也就这样了。」 「你别乱讲!!」伍少祺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半个人提起来,跟这种人讲道理没有用。 「五百。」阿冰涨红着脸仍然在笑,对他伸手。 伍少祺手一松让阿冰摔在地上,拿出几张钞票天女散花地往空中一抛,钞票还没落地,他人已经走了。 不过阿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还是三天两头神出鬼没,有时出现学校街道的转角,有时在幽暗的公车站,有时更是直接到他家巷口。 伍少祺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主要剩不到两周就要比赛了,他绝对不能在那之前出岔子,先花钱消灾,比完赛看是要来狠的要来阴的都可以。 所以现在必须忍。 还好前阵子厂商给他本季代言酬劳,算是满优渥的,应付阿冰还可以。 不过这么一来,为了不要牵连无辜的人,伍少祺尽量避免放学后跟别人走在一起,尚恩来找他也都推拒,安格丰更不用说了,能躲多远躲多远。 「伍少,今天要不要坐我的车,送你一程?」安格丰打开更衣室的门,探个脑袋进来,一串汽车钥匙在手上当当作响。 「不用了教练,我…我手机坏了要去送修,不直接回家。」伍少祺忙着把脏衣服用塑料袋包好放进背包里,只抬头看他一眼就心虚收回视线,把东西胡乱塞了拉上拉链往肩上一甩:「我先走了,明天见。」硬是从安格丰身边钻出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几次训练晚了安格丰说要载他回去伍少祺都有各种借口,要买东西要去找尚恩要去同学家借作业,哪来这么多事?如果说是在闹别扭也不像,这种匆匆离开的身影倒让他想起以前伍少祺还在酒吧打工的情形,那时也是履履像赶着投胎似的溜走。 不过现在他能够感受到伍少祺很专注在攀岩上,应该不至于训练完还去兼差,或许小孩儿有他自己的秘密吧… 安格丰把门带上之前,眼角瞥见更衣室的长板凳上有东西,他走过去一看,是伍少祺的手机。 不是要修手机吗?怎么没带走?安格丰把手机拽进兜里,快步跑了出去,或许伍少祺还在等公交车呢。 结果他开车赶到公车站牌没见到人,想了想不然送去伍少祺家好了,顺便带点宵夜过去,也不差这点时间。 安格丰绕去买了清粥小菜,车子不好开进去伍少祺家的那条窄巷,所以他拎着宵夜下车,热呼呼的拿在手中很温暖。 转过街角,安格丰却停下脚步。 几个穿着不三不四刺龙刺凤的年轻人围成一圈,而站在中间进退不得的,正是伍少祺。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說明天想請个假...会不会很想打我... ☆、CH 56 伍少祺走进巷子看到阿冰并不意外,他习惯了这人神出鬼没,连说句话都欠奉,直接掏两百元,用手指夹着晃了晃,脸上写着几个大字:拿了快滚。 哪知道阿冰钱是收下了仍站在原地不动,巷子暗处又走出来几个人,都跟阿冰同一种调调,各个表情阴森诡异又带点狠绝,像是香港电影里黑帮正准备大干一票的气势。伍少祺被他们围住,警觉性骤升,他一边问你还有什么事,一边不动声色的往口袋里摸手机。 操!左右两个口袋都是空的,该死的手机难道丢在背包里?看来用手机求救是不可能了,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阿冰已经悠悠开口:「伍少,我找到门路要去国外避避风头,可惜缺点车马费。」 「哦,多少钱?」伍少祺眼神飘忽脑袋飞转,这时候就痛恨为什么家住在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巷内,喊破喉咙没用,连就地取材可以打架的家伙也没有,只能拖延。 阿冰目光一沉:「二万。」 既使如此险恶的状况伍少祺闻言还是噗哧笑了出来,他手一指,说:「冰哥,我要是手头能随便拿出二万,需要住这破地方吗?」 「跟你爸要,叫他转钱过来。」阿冰跟同伙纷纷从后腰抽出铁棒刀械,在路灯下闪着冷光:「老实点,讲该讲的,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提!」 「…那好吧。」伍少祺想说机会来了,表面上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手机放背包里,我拿一下。」 他卸下背包,蹲在他们面前找手机,结果翻来覆去竟都没有,伍少祺也很惊讶,而阿冰更是怒气爆升,棒子攥得死紧,咬牙说道:「干!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找不到手机真不在伍少祺的预料中,他有些乱了套:「我也不知道手机丢哪儿去了,真的。」 「你他妈放屁!」阿冰面露凶光,举起手上的西瓜刀:「看来不给你一些教训不行。」 等等等等等一下,伍少祺一迭声喊着,心头乱跳之际却从远方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可能还有段距离所以声音不大,但在静夜里听起来也够刺耳。 「干!他.娘.的!」阿冰额角爆筋破口怒骂,后面几个小弟按耐不住喊着快退快逃,情势所逼,阿冰当然也是以逃命为优先,他往巷口跑了两步,又气愤难平地骂了句粗口,甩着刀冲回来,恶狠狠地喊着:「老子砍断你这只手,我看你怎么当国手!」 刀锋起落像一道闪电劈下,伍少祺蜷曲起来往旁边滚,但来不及的,他想,他又要再度被沼泽淹没。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是有人带着强大的冲力扑向他,世界一下全都暗了,他只听到心跳的声音。 「幸好赶上了…」安格丰密密实实地压在他身上,两个人一起往旁边滚去,伍少祺的脸埋在他胸膛下,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也不懂安格丰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闷声喊道:「教练!你怎么来了?」 「还好…我来了…」安格丰讲话有点喘,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地:「欸…警察…总算…赶到了…」 安格丰好像还讲了什么但被警车震耳欲聋的鸣笛声还有阿冰的咒骂声盖过,伍少祺想说太好了,阿冰被抓起来就不会再勒索他,又想说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在地上应该很狼狈吧?正准备扶安格丰起来时,听见有人大喊:「叫救护车!有人受伤!快点!」 有人受伤!? 伍少祺心脏猛然一缩,挣扎着爬出来,恢复视力的第一眼就被安格丰满身的血给惊呆了,从后脑勺到整个背部全是猩红一片,仍在不断涌出。 安格丰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伍少祺呆坐一旁,陷入一种灵魂抽离的状态,就好像在旁观自己的梦境似的无能为力,直到医护人员推来担架,几个人合力把安格丰抬起来,准备送往救护车,这时伍少祺才惊醒回神,他想站起来跟过去,却发现双脚发软使不上力。 「你有受伤吗?」一个医护人员跑到身旁弯腰问他,伍少祺心神慌乱,先摇头又点头,颤抖地搭上医护人员的手,哧吭哧吭地站起来,语无伦次:「我要…那台救护车…教练…他是教练…」 医护人员神通广大,竟然可以从这只字词组中拼凑出来他想讲的话:「受伤的是你的教练?你要一起坐车?」 伍少祺猛点头,坐上车时再次被那触目惊心的猩红吓得腿软,因为都伤在背后,安格丰是扒在床上的,脑袋流下的血液一道一道划过苍白的侧脸又在床单上洇开,同时弥漫在伍少祺的眼眸,他的脑子里像果汁机一样搅成一团,耳朵也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人捏的一缩一缩,好像根本呼吸不到空气。 到了医院,他踉跄地跟在病床后面跑,最后被隔离在急救室之外,有人到来他面前,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讲什么,声音听起来很远,他听了好多次才知道人家是问他有没有家属能联络? 「他家人…都在国外…」伍少祺握起拳头往脑袋敲了敲,迫使自己思考:「但我知道要联络谁…」 石平接到电话很快赶到医院,安格丰还没从手术室出来,所以他只见到一个颓然瘫在浅蓝色塑料椅上,仰头靠着墙,两眼发红的伍少祺。 「伍少,你还好吗?」石平仔细地端详他,判定应该没事,才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伍少祺过了两秒才有反应,眸光微敛,好不容易对焦到石平的脸上,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他眼睛鼻子一皱,眼涙成串地落下:「教练…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怎么办…」 石平拍了拍他的背,没说什么,让伍少祺渲泄情绪,虽然他很担心也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现在没有比等待手术室的灯灭掉还更重要的事,什么事都可以之后再说。 幸好没有等太久,伍少祺的眼泪还没收干,手术室的灯先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石平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快步过去跟医生确认情况。 「刀伤很长,从后脑勺到肩跟上背部,所以失血较多,但还好不深,没有伤到脏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医生还戴着手术帽跟口罩,快速地交代他们:「因为后脑勺的伤口长达10公分,为了避免续发性脑伤害,明早会请脑科医生下来会诊,这几天伤员最好有人在旁陪同,有异常情形才可以做立即反应。」 石平去办理住院手续,伍少祺直接到病房,为了避免压到伤口,安格丰是侧躺着,头上身上都是纱布,鼻子接着氧气管,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看起来却很安详平和,好像连这种时刻他也没在受苦。 伍少祺直愣愣地盯着他,连眨眼都不想,直到眼睛发酸,他抬手想揉一揉,才发现脸上都是湿的。 石平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罐热奶茶,他不想喝的,石平直接拉开铁环,硬是给他灌下去半罐,还是很难受,但至少可以组织语言把来龙去脉讲给石平听。 「刚刚医院转交给我的,说是病患身上的东西。」石平拿出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伍少祺的手机:「他大概是要给你送手机过去,然后发现你被围堵才叫警察来。」 伍少祺接过来,低头搓了搓袋子,哑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带衰?他要是不认识我根本不用操那么多心,也不用遇上这种事。」 石平往他脑袋揉一把,说:「我讲什么你听不进去,这得等他醒来亲自给你开导。」 「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伍少祺说。 石平知道不可能把他劝走,就算要劝也不是由他来劝,一番折腾已经到了半夜三更,他自己也不敢留伍少祺一个在这边陪安格丰,索性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隔天一大清早,安格丰就醒来了。 他像刚刚脱离一场漫长又深沉的梦境,睁开眼有些迷蒙,一时没有焦距,像只刚落地的猫崽还搞不清这个世界。 伍少祺整夜没阖眼,当然第一时间看着他醒来,立刻倾身向前轻声问了句:「疼吗?」 安格丰用舌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嗓音沙哑微弱,他说:「不疼,好累…」说完又闭上眼睛,隔了好几秒才再睁开,眼帘半垂,好像连这样都费劲儿:「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早上七点…」伍少祺想碰碰他,又不敢乱碰,手悬在空中:「待会儿医生会过来。」 安格丰对伸出手,勾住他的指尖,把他拉近到眼前瞧了瞧,确定全须全尾毫发未伤,才露出笑容说道:「没事就好,回去睡觉。」 「没事?」伍少祺笑得苦涩,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每一幕都像在他心头上捅刀,他把安格丰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胸口上:「那是你没看见,这里面鲜血淋漓。」 掌心下是温热的皮肤,还有强劲稳健的脉动,安格丰在他胸口挠了挠,笑说:「乖,不怕。」 伍少祺蓦然心头一热,熬一整夜的眼睛更红了,他放开安格丰的手,严肃声明:「我很生气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为我这样。」 「谁说我是为了你…」安格丰笑了笑说:「我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是我想看到你好好的,在攀岩的路上发光。」 伍少祺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想再说什么,医生跟护理推门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群实习生,动静很大,把歪在沙发上熟睡的石平都给吵醒了,他跟伍少祺退到一旁不妨碍医生看诊。 中间一大堆专门术语有听没有懂,医生最后才说了句他们能理解的人话:待会儿要照脑部断层扫瞄,确定颅内情况。 他们又问了一些可不可以吃东西、有没有要注意什么,医生说皮外伤的部份不用太担心,护理师会固定来换药,主要是头部的颅内压略为偏高,需要严密观察。 等医生走了,安格丰又昏昏地睡过去,石平叫伍少祺先回家休息,下午去学校上课,该干嘛干嘛,但伍少祺哪肯走,一副要在这里坐镇到天荒地老的样势,石平疲惫地捏捏眉心,问他:「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要缴钱要签名要通知家人哪样你可以?那家伙要是醒着也会把你赶走的。」他揉揉鼻子,嚅嗫说道:「刚刚你们讲话,我不好意思打扰就继续装睡,其实都有听到…我说你啊,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我想看你好好的,在攀岩这条路上发光。 ☆、CH 57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都被猜到了,但文还是要更… 伍少祺听了石平的话,回家洗澡睡个囫囵觉,中午去学校上课,然后一如往常到体育馆做训练,石平在医院陪安格丰没来学校,其他队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闹成一片,只有他跟杨东渝规规矩矩地照表操课,伍少祺把每一项训练都做到完美,做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像跟谁有仇似的又像在惩罚自己,他要更强,他要发光。 中间杨东渝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两位教练都没来,他沉着脸摇摇头,昨晚的事情光是回忆片段都让他心痛的想死,他没勇气口述一遍。 训练一结束,伍少祺分秒不停的往医院赶,一进病房竟然空无一人,他看着空床愣了会儿,心跳乱奏,冲去护理站问818房的病人去哪儿了,护理小姐眼珠子一转儿,问是脑袋受伤的帅哥吗?他转神经外科病房了。 神经外科?伍少祺一头雾水,对于不熟悉的名词有着莫名不安,他问了神经外科在哪里,在诺大的院区里横跨了大半栋楼才找到。 他在行走之间打电话给石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又等了二三秒石平才说了一声喂。 「我到医院了,」伍少祺站在电梯前面,楼层显示几乎每个数字都停,急都快急死了:「你们怎么转神经外科呢?早上的检查有说什么吗?」 石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还带点鼻音,没有回答他问题,只说:「我们在神经外科C0319病房,你过来再说。」 这神神秘秘的口吻简直比等电梯还更令人着急,伍少祺最后直接往楼梯间跑,一脚跨三阶地跑了五层楼,终于找到神经外科C0319病房。 终于找到C0319,门半掩着但他还是敲敲门板,安格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他说。 伍少祺走了进去,这是间宽敞的单人房,安格丰侧躺在床上,脸色还是苍白,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微笑着,石平背对着门口,没回过头来打招呼或问他今天训练情况,只见他跟安格丰说句我去找医生问问转院的事,就低着头快步出去。 擦身而过时,伍少祺发现他眼角是红的。 「怎么换病房了?」他扯着嘴角想拉出一个笑容,大概没有成功,因为其实他连呼吸都忍不住颤抖:「早上检查的结果如何?」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安格丰示意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语气平静地说:「好消息是头部外伤的伤口不深,目前看来没有引起其他并发症。」 伍少祺嗯了一声,静静地等待下文,放在腿上的手抓皱了裤管。 「坏消息是…照断层扫瞄却发现脑子里面有颗肿瘤,初估还不小,至少七公分,」安格丰没有停顿,一口气说完:「这就是为什么会看不清楚会跌倒会没有食欲的根源,医生说这个大小的脑瘤患者通常伴有长期的头痛,但我的头痛症状不明显,所以很难察觉,不能说是坏消息,算是因祸得福发现问题,不然肿瘤越大越麻烦,现在尽快切除就没事了。」 「尽快是多快?」伍少祺觉得最近心脏负荷有点大,他想起刚刚石平离开时的表情,心头一沉,又问:「危险性高吗?」 「什么手术都有风险,还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不过医生最好十天内切除,不要拖。」安格丰说:「医生建议我们可以转到处理脑肿瘤比较有经验的医院,石平去问细节了。」 伍少祺沉默地听完,走过去蹲在床边与侧躺着的安格丰平视,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再问一次:「危险性高吗?」 「医生说…一半一半,」安格丰也看着他,语调还是这么平静,如同一贯淡定豁然的风格:「主要是位置不太好,肿瘤又大,但也不用太担心,转院之后会由很有经验的医生来操刀。只是伍少,世锦赛你要自己加油了,记住我平常的那些叮咛,比赛时心无旁鹜,成功跟失败都是生命里的一些小事,你要…」 他话讲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伍少祺用滚烫潮湿的掌心捂住他眼睛,失去了视觉,听觉自然敏锐起来。 他听见哭泣的声音。 「你要相信自己,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安格丰觉得眼眶被他捂热了:「你很棒,是会发光的金子。」 哭泣的声音越发大了,覆在眼睛上的手不断打颤,安格丰在心里叹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劝慰,突然间恢复光明,亮度的变化让他一时无法适应,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当头,一片阴影靠近,吻随及落了下来。 伍少祺轻柔地吻着他,闭眼时悬挂的泪水滴在安格丰的脸上,顺势滑到嘴角,于是这个吻是甜的、是苦的、是咸的、是涩的,缱绻情深,悲喜交织,伍少祺跪在地上近乎虔诚地吻着他的教练,他的太阳,他的爱。 缠绵难舍的一吻结束,伍少祺跟他额头相抵,眼眶仍是红的,低声提问:「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本来躲在暗处观察然后报警,警察来了我以为危机解除,正准备去你身边时就看到那混混竟然来个回马枪,」安格丰想到那个画面不禁蹙眉:「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但现在想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你能去比赛,我因此发现脑子里的瘤。」他捏捏伍少祺的耳朵,笑了笑:「这算不算好心有好报?」 伍少祺笑不出来,眼眶几乎又立刻盈满水气,他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的去比赛,你也要加油,等着听我的好消息。」 「一定。」安格丰也认真回答。 伍少祺又贴近他的唇轻啄几下,然后又像吃棒棒糖似的舔了舔,意犹未尽地蹭来蹭去,退开之后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安格丰淡粉色的唇,眼角带泪却笑了起来:「安格丰,我好喜欢你。你说这是仰慕是崇拜是依赖都可以,我也这样骗过自己,但是没办法啊,我看到你讲话或微笑就想吻你,你只要离我三公尺内我都想抱你,你每次洗完澡带着水气从浴室出来我就有股扑上去的冲动,如果你要说这是仰慕我也没办法,但我会证明,只要你给我时间,一定要给我时间…」 他握住安格丰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低着头说:「其实你也喜欢我,都不说,还好我聪明脸皮又厚,知道你这个人就算委屈自己也不想担误我,你还说相信我,要是真的相信我就应该牵我的手,不过算了,我来牵你也可以,我年纪小,顾忌没那么多。」 伍少祺的手心很暖,热度顺着血液传导到心脏,带着余温流窜到眼眶,医生跟宣告肿瘤的事情他都能淡然接受,为什么一个人的喜欢,他却不敢承担。 年经时赶着送上真心,现在反而急着推拒别人的真心,看来岁月没让人更有智慧,只把他的勇气消磨怠尽。 安格丰反手握住伍少祺的手,低声笑了笑,说:「别占我便宜,牵手是两个人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邀功。」 伍少祺瞪圆了那双一个晚上数度潮湿的眼睛,想笑又想哭,集合在脸上应该是个很冏的表情,嘴角上扬了,眼泪却同时落下。 「奇怪,你们怎么都这么悲观,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我可是乐观的很。」安格丰摸摸他的头:「太晚了,回家吧,我们…来日方长。」 伍少祺倾身在他脑门吻了一下,再用嘴唇蹭了蹭才站起来,抽抽鼻子抹抹脸,长吁一口气,给出一个安格丰最喜欢的带酒窝的笑容:「我明天再来。」 安格丰体力不支,冲着他笑一笑眼皮就忍不住往下掉,伍少祺给他掖好被子,又忍不住弯腰亲了亲嘴角,才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病房。 带上门,他倚在门板上盯着天花板,消化这整晚的起起落落,彷佛酸甜苦辣爱恨情仇全走了一遭,心中百感交集。 「出来啦?」石平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看起来满脸倦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把你拉走了,影响病人休息。」 「教练…」伍少祺立刻站直,问道:「医生怎么说?」 石平往病房看了一眼,下巴一扬,说:「换个地方讲话。」 医院是个口字型的建筑,中间有块不算小的花园,不管从哪一栋都能看到一方绿地,白天时偶尔有病患或是医护人员在这里透透气,现在时间晚了,只有伍少祺跟石平坐在长型的石板椅子上独享中庭夜色。 「医生说肿瘤的位置很棘手,他没有十足把握,所以建议我们转院。」石平拿着从医院美食街买的绿色女神头像咖啡,在两掌之间搓来搓去:「医生人挺不错的,还帮我们联络那边,明天应该就能转院了。」 「刚刚他跟我说,有一半的成功机率,是吗?」伍少祺从没见过这么愁云惨雾的石平,觉得心很慌。 「医生也很难评估,说脑子的血管跟神经非常错综复杂,在这样的环境里切肿瘤像拆□□,最糟的状况是死,最好的状况是完全恢复,但中间还有N种可能,可能影响视力影响平衡感影响有的没的。」石平仰头看不知人间苦与乐的皎白月亮,长吁一口气,说:「不过他运气一向很好,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家伙。这次肯定能过这个劫。」 「一定会的,他答应我说来日方长。」接下来要讲的话让伍少祺脸颊微烫,有点赧然:「对了,有件事要跟您报告,其实我们…那个…」 「哎,知道了。」石平笑了笑:「刚刚我光听墙脚都脸红了,你这小子挺有两下子,情话说起来一溜一溜的,哄的你安教练都竖白旗投降,就这样给你骗走了。」 「哪是骗,我真心诚意…」伍少祺急着辩解,但石平手一抬阻止他,笑说:「骗走就骗走了,好好待他就好,不然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这还要你说…」伍少祺嘀咕着说。 「好了,早点回去吧,我也要回家睡觉,明天早上去学校找别的老师给你们代课,这段时间我专心在医院留守。」石平一口气喝完美式咖啡,脸都苦皱了,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一迭文件,说:「这训练计划给你,安教练呕心沥血亲自调配,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好好表现。」 伍少祺慎重接下,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他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挥手道别前石平突然喊住他,说:「伍少,我跟安教练就是十几年的好朋友,没别的。」 「我知道啊,一看就知道了。」伍少祺努力让自己不要笑的太得意,但还是憋不住上扬的嘴角:「他看你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可不一样,看我时是发光带电的。」 臭小子!石平觉得被暴击了,大半夜的撒什么狗粮! ☆、CH 58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陆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CH 59 比赛前的一周进入减量,伍少祺每天只做些基础体能训练就收工,早早去医院,有时能赶上安格丰的晚餐时间,病号餐看起来不可口,但很符合安格丰平日追求的健康营养口味清淡,可惜即使如此,他仍然吃的不多。 这次全国锦标赛在青岛,最好的规划是星期四下课后坐车到那边,星期五去比赛地点附近逛逛,了解交通位置适应那边的气候,选择安全的食物裹腹好好睡一觉,然后星期六正式上场比赛。 不论伍少祺内心有多想要星期五再去青岛--这样至少能多陪安格丰一个晚上,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以大局为重,因为他们约定好了,他上场好好表现,安格丰如期接受手术,用几天的时间各自去跨越一个坎儿,然后一起迎向更好的未来。 他不敢去想万一不如预期般的顺利怎么办,事到如今,他们都必须往前走。 星期三晚上他干脆连基础训练都不做了,明天就要启程,这最后的相处时光不能浪费,不对,不该用「最后」这两个字,伍少祺在脑子里暗赏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加快赶往医院的路上。 不过迎接他的又是一间无人的病房,手术前的检查很多,伍少祺准备去护理站问一问,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竟然是安格丰打来的。 「你在哪儿啊?」伍少祺一接通就问。 「你走到窗前,往右边看。」安格丰的声音从话筒传来,他依着指示走到窗边转头朝右,不知道要看什么。 「你有看到旁边那栋高楼吗?最顶端有个发光的英文字母T。」安格丰说。 医院有十几层楼不算矮了,但旁边街区有一栋目测比医院又高出一倍的大楼,看起来金碧辉煌的,有个发着亮蓝色光芒的招牌。 「看到了,怎么?」伍少祺问。 「快点过来,我在顶楼的餐厅等你。」安格丰在那一端笑了一下:「今晚跟医院申请放风,时间宝贵。」 伍少祺走到大楼门厅才知道这是间五星级酒店,他今天穿厂商赞助最新款的服饰,色调饱和亮眼,充满活力,但走入崭新富丽而且一尘不染的酒店大廰,发现周遭男男女女都穿正服洋装,他垂眼瞥见自己鞋尖上的一点泥沙,不禁有些怯步。 环顾了一圈,没看到安格丰,倒是有个穿制服的服务人员向他微笑走来。 「伍先生吗?」服务生笑容可掬,微微鞠躬比出手势,「往顶楼的电梯请跟我来。」 搭上直达电梯花不到十几秒钟他就抵达介于城市跟天空之间的餐厅,与其说是餐厅,其实更像酒吧,从原木摆设到温黄的灯光,都给人一种复古的欧式风格,蕯克斯风的慵懒音色一拍一拍都不在节奏上,更添几分放松气息。 餐厅有一部份的位子在室内,但服务生带他往室外的区域走,在一个半圆形正对夜色的沙发座椅前停下,安格丰已经坐在那儿,仰头一展笑容,说:「你来啦。」 「怎么不里头坐呢?」伍少祺在他旁边坐下:「万一冷着了怎么办?」 「你会冷吗?」安格丰问他。 「我不会啊,我是怕你冷。」伍少祺看了看他,安格丰穿了件深蓝色针织高领衫,领口有排木质扣子,简单高雅,但不知道抗不抗寒。 「不冷,我想坐外面。」安格丰很坚持:「每天在病房里快闷死了,现在就想呼吸新鲜空气,凉快、自然、流动的空气。」 服务生自动自发地拿了个暖炉过来,伍少祺要他放在安格丰那头。 「今晚时间很宝贵,所以我先点了菜,反正就我的观察你什么都吃。」安格丰用指尖捻住细瘦的香槟杯,手一扬:「你明天要出发了,给你践行,祝比赛顺利。」 「第一次喝香槟,这不会一杯要一百块吧?」伍少祺看了看自己捻杯颈的动作,完全没有安格丰优雅的感觉,想想又有点担心:「这浓度多高啊?你能喝酒吗?」 「就喝一点,今晚不能醉,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安格丰笑了笑。 更重要的事?伍少祺正想问问是什么,服务生便端出一个铁锅,地道的西班牙海鲜饭香气刺激着鼻翼张缩,然后就没有比吃东西更重要的事了。 安格丰心情似乎很好,虽然吃的不多但话说的不少,伍少祺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人的事,原来他有个哥哥还有妹妹,小时候住在西雅图近郊,夏天父母会请个长假,全家开露营车在公路上看山看海,冬天他们家的圣诞树是真的松树,上面的装饰品不买现成的,都得小孩子们动手做。他从小就喜欢运动,哪个运动看起来帅就学哪个,所以滑板跟滑雪特别拿手。 伍少祺听得入迷,仅仅是听到世上有人如此幸福的活着,他也觉得很好,虽然主角并不是自己。或许是长大了,更或许是因为认识了安格丰,他不像以前那般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心中有爱的人会看得到爱,心中有怨的人眼前一片灰暗。 淡金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一波波的漩涡带起年少回忆,安格丰讲起他跟石平的故事,最开端是个怎样的场景,讲他们如何相爱相杀,讲他们走过的大山大河。 「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忌妒或是吃醋,」安格丰饮尽最后一滴金色佳酿,眼眸氤氲:「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会吃醋,就是觉得…有些遗憾吧。」伍少祺说:「如果能更早认识你就好了,但其实…好像也不可能,我们生活在地球的两端。」 「这样说起来还得感谢石平,是他把地球两端的我们拉在一块儿的,」安格丰笑说:「啊,还有那位半夜把我丢路边的司机,害我得在路上向个小混混问路…」 「你那时候有没有很惊讶?国内随便街边的小混混都这么帅…」伍少祺乐的很。 「是很惊讶,想说现在流行用颜料洗头啊?」安格丰回想一下那颗彩色头,还是不禁赞叹:「我就是把注意力放错地方,钱包才被顺走的。」 今晚的气氛很轻松,古往今来天南地北的聊着,一句训练的事情都没提到,彷佛撕去了教练跟选手的标签,他们只是一对小情侣,在下班下课后窝在一块儿吃饭嗑牙。 「你吃饱了吗?」安格丰早就没动刀叉,看伍少祺吃的差不多了:「吃饱的话,我们还有下个行程。」 「下个行程?」伍少祺愣了愣。 「对啊,」安格丰向前一倾,狡黠促狭地笑着,压低嗓音如暖风过耳:「春宵一刻值千金。」 伍少祺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子就短路了,呈现冒着黑烟停止运转的状态,直到安格丰把他从顶楼带下来,电梯停在某层楼,用房卡打开门时他才意识到这是预谋犯案啊。 「你…你今晚不回医院?」算是明知故问,伍少祺再傻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安格丰一把将他推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不急着开灯,就在黑暗里跟他拥吻,还能在彼此湿热的气息中回答他的问题:「明早八点之前得回医院,我们把握时间。」 伍少祺似有若无地唔了声,刻不容缓地又吻了上去,这不能怪他,从地球两端到舌尖交缠得来不易,呼吸跟心跳狂乱无序,他搂在安格丰腰背上的手又揉又搓,一个没注意碰到了伤口,安格丰倒抽一口气,差点没咬在的舌尖上。 「对、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有伤。」伍少祺从□□中惊醒,退开一些距离:「你现在的状况能做…激烈运动吗?」 安格丰搂着他的脖子低低地笑,房间没有灯,落地窗带进来的一点微光全收在他眸子的深潭里,静谧幽亮,充满诱惑,又带点悲伤,他说:「可能会影响表现,但不能再等了,我一直想等你长大一点再想清楚一点,等来等去,等到快要没有明天。」 他不管伍少祺一脸震惊,又勾着脖子吻了上去,轻咬他的唇让舌尖长驱直入,不像刚刚那么急切,而是如同欧美爱情电影里的主角一样缓慢而缠绵的相吻,情到深处,安格丰的脚绕上伍少祺的腰,是各种离开地球表面的方法中最浪漫的一种。 「去床上。」安格丰带着喘息在他耳边厮磨,伍少祺喉结滚动,全身血液都奔向某个部位,他把安格丰放到床上,双手撑在他耳边两侧,用最后一丝理智提问:「你的身体受的了吗?」 安格丰没有回答,只是瞇起眼睛笑的非常恣意,扬手一勾一带,便跟伍少祺上下对调,他坐在伍少祺的腰间,啪地解开对方腰带,甩了两圈抛到一旁,像个牛仔般神气却又带点邪魅,伍少祺瞪圆眼睛看傻了,他从来没想过用「邪魅」这两个字来形容教练。 太不真实了!却又好带感… 他几乎没注意到安格丰是怎么剥光两人衣物的,还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让褐黄的灯光洒两人的裸.体上,他的指尖从喉结开始往下移动,划过伍少祺的胸肌跟腹部的八块豆腐,啧啧啧这肌肉真美,他不禁赞叹,然后拿出一个小瓶子说,你来帮我。 一个晚上的汗水淌在床上、在沙发上、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他们尝试各种姿势,但都更喜欢看着对方正面交锋。安格丰拧着眉咬着唇痴迷又沉沦的神色,伍少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策鞭万里,在冲撞里绽放爱恋,在□□里揉碎时光,让人有种可以无穷无尽交颈缠绵下去的错觉。 但那终究只是错觉。 当晦暗的天空在远方透出一丝微光,安格丰正骑在伍少祺身上,一波波极度快感让他筋疲力尽汗水淋漓,连坐都要坐不住,于是弯下腰来第N次亲吻少年,然后退开,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在伍少祺脸上,像泪水一般滑落。 安格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专注而且温柔,曲起手指蹭了蹭伍少祺的脸,他轻声说:「如果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希望你能记得这样的我。」 伍少祺瞳孔一缩,伸手一揽让他趴在自己的胸膛,密密实实地将人搂紧,鼻头发酸地说:「不会是最后一次,不准死,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不能不算话。」 安格丰伏在汗涔涔的胸膛上,自己也是湿溜溜的,像一条被冲上岸再也回不去水中的鱼,看着墨黑深蓝天际尽头那一点金橘色的光,静静等待命运的宣判。 「不会离开你,」安格丰轻声说:「最多就是换个形式守护你。」 身/下的胸膛开始颤抖,搂着他的手越箍越紧,他终究还是让这个少年伤心了,安格丰再度亲吻他,带着安抚、不舍以及诀别的意味,然后他们在晨光中再度交.合,经历神魂迷离的快感跟疯狂,再精疲力尽的交缠相拥。 安格丰眼神散涣的像是快昏过去了,阳光从他背后描绘出金色的轮廓,伍少祺目不转睛看了许久,直到安格丰完全闭上眼睛,才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低声说: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要發個文好難.... ☆、CH 60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了相聚的番外,怕大家不知道,在這裡說一下。 安格丰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窗外天又黑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其实他连怎么回到医院的都记不太清楚,最后一个清楚的记忆是一句低哑的我爱你。 昨夜种种好像是场荒诞旖旎的美梦。 大战一晚对现在的他来讲是太超过了点儿,即使醒来仍然全身无力,他动了动想拿床头的水喝,这才发现掌心里被放了个日式风格的平安符,有点儿眼熟…哦,是伍少祺常挂在背包上的那个。 抿着嘴笑了笑,安格丰把平安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太入神了,以至于石平开门进来他都没发现。 「什么宝贝啊?」石平提着塑料袋进来,把门带上:「笑的这么开心。」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安格丰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哎,你走路怎么不出点儿声啊?」 「我怕你还在睡,开门特别放轻动作呢,」石平走到他床边,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圆形餐盒,一边用八卦满点又有点羞赧的表情问他:「你们…昨晚…那个…都成了吗?」 「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安格丰回答的非常坦然,嘴角还有点压抑不住的愉悦:「年轻人的身体素质就是好。」 石平听了哼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回来睡了十个小时都没醒,可想而知昨晚战况有多激烈。」想了想又有点后怕:「你倒是快活,哥哥我都快吓死了,万一你们纵.欲过度发生什么意外我不就成了帮凶,我还帮你跟医院请假呢。」 「谢谢。」安格丰看着他慎重地说:「谢谢你成全我的任性。」 他如此真挚地道谢,石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现在你任性也任性完了,该好好当个病人了,等一下有位脑肿瘤权威医生要过来,会跟你的主治医生讨论手术的事情,可能也会来病房。」 「权威医生?」安格丰愣了愣:「你去哪里请来的啊?」 「我没这么神通广大,是你爸的人脉。」石平说:「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伯父伯母了。」 「你…」安格丰一下瞪圆眼睛,喊道:「我不是叫你别讲吗!干嘛徒增他们两老的烦恼!」 「什么叫徒增烦恼,你这个人的毛病就是太爱替别人想,他们爱被担误爱操心,你管的着吗?你凭什么剥夺他们关心你的权利。」石平不带喘的哗啦啦一通说:「如果,如果最后你…不在了,他们连跟你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被迫接受突如其来的事实,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安格丰被他讲的一愣一愣的,半句话也回不出来。 「以上都是伍少说的,」石平揉揉鼻子,放缓语气:「那天伍少问我你爸妈知不知道你要开刀的事,我说你不让讲,他就说了刚刚那段话,我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就倒戈了。」 「他…他…」安格丰惊讶地他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很成熟,也是真的爱…爱……靠,太恶心我他妈说不出口」石平脸都红了:「反正他是真心待你的,你别老把别人当孩子。」 安格丰乖乖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光知道没用,现在权威医生请好了,伯父伯母明天就回来,你唯一该做的是好好活着。」石平看着他再强调一次:「好好活着。」 「那当然,全力求生。」安格丰咧嘴一笑,感性地补充一句:「老搭挡,谢谢你。」 石平又不好意思了,喊说要去看看医生来了没就跑出病房。 星期六整日赛程非常紧凑,上半天初赛,下半天复赛,全国锦标赛比他们之前参加过的任何比赛都重要,选手们全部严阵以待,平常在隔离区伍少祺还会跟尚恩聊天,现在两人都绷着脸连讲一句话都欠奉,基本上几个小时都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比赛前跟中午休息时伍少祺打了几次电话给安格丰,但不是没接要不然就是石平接的,说在做检查呢,你比赛好好加油,晚上再让他给你打电话。 将近晚上八点才结束第一天的赛程,共十名选手进入隔天的决赛,决赛明早八点报到九点开始,也就是说选手只剩不到十二小时的休息时间,进入决赛的伍少祺跟尚恩在会场吃了餐盒就各自回旅馆休息,他们都清楚要争取最多的休息时间,让肌肉能够恢复。 大会发的餐盒不大,伍少祺还没回到旅馆就觉得肚子仍然空虚,好在旅馆隔壁有间麦当劳,他点了份炸鸡跟薯条带走,坐电梯的时间食物香气熏得他猛吞口水,一进到房间背包随便一丢就坐在床边嗑起炸鸡。 吃没几口,被扔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伍少祺眼角一瞥,是安格丰打来的,赶紧丢了炸鸡拿手机,因为指尖油呼呼的手机还蹦了几下。 「操!」伍少祺捧着手机好不容易接通了,安格丰就先听到这句问候语。 「戾气太重了点儿,」安格丰笑了笑:「复赛成绩第一也不用这么嚣张吧?」 伍少祺呵呵笑了两声才讲话:「我偷吃个炸鸡你就打来,吓的我手机都拿不住。」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复赛第一啊?其实是我跟尚恩并列第一啦。」 「我知道,全程关心着呢!」安格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给人家剃头的时候都捧着手机看直播,太紧张了,我看的目不转睛,等再抬头就发现自己成了秃瓢。」安格丰笑了几声,又说:「爬的很稳健,很帅,明天继续保持。」 「你头发都剃光了?」伍少祺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嘿嘿笑说:「拍张照给我看吧?」 「不要,丑死了。」安格丰喊着:「你比完赛自己回来看不就知道了。」 想到明天伍少祺就一阵紧张,倒不是因为比赛:「你明天手术几点开始?要多久时间?」 「九点开始,八点就要准备了,估计九小时,跟你比赛时间完美重迭。」安格丰的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透过话筒就像深夜广播主持人一样好听:「反正平常讲的那些你也都听烂了,我就不重复了,你专心比赛别胡思乱想,记得我说的,把负面情绪全关进小房间里,带着信心上场。」 伍少祺嗯了几声,心情有点沉重:「那你…也要加油,别让我伤心。」 「放心吧,多亏了你让石平给我爸妈通风报信,他们找来脑肿瘤权威,这两天又做了许多更仔细的检查。」安格丰笑说:「我对医生很有信心。」 「哎你别怪我,我就是将心比心,想说你要是动这么大的手术都没跟我讲,我肯定会生气。」伍少祺揉揉鼻子:「何况你们家感情这么好…」 「知道啦,没怪你。」安格丰笑了笑:「就觉得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儿了。」 「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伍少祺低声嘟嚷一句:「是男朋友。」 「嗯,男朋友,早点休息,我们两个明天都有场硬仗。」安格丰顿了顿,又说:「对了,以防万一,还是说一下…」他清清嗓子很感性地说:「我爱你。」 「靠…」伍少祺被这三个字击爆了,竟不知如何反应。 「这一生不知道会多长,还是要在能讲的时候就讲。」安格丰说。 「会很长,白头到老这么长。」伍少祺说:「我等你当面再讲一次给我听。」 「好。晚安。」 「晚安。」 隔天一早伍少祺起床梳洗一下就出发去会场,走出旅馆时他看了看天,碧空如洗,天朗日清,老天爷啊,你可一定要站在我们这边。 尚恩已经在会场了,看到他扬扬头算是打了招呼,伍少祺走到他身边坐下,发现尚恩抖着脚搓着手一副躁郁不安的模样,忍不住调侃几句:「我第一次看到你紧张,终于你也有怂的时候了?」 尚恩睨他一眼:「我就不相信你不紧张。」 伍少祺笑了笑没说话,对于比赛他真的不紧张,他会赢,他必须赢。因为在这个舞台上闯出一条路是他的梦想,也是教练的。 进到隔离区之前石平打了通电话过来,问他比赛开始了没身体状况如何,然后又说:「他已经在手术室了,进去之前叫我跟你说,不用太在意输赢,你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伍少祺攥紧了手机,嗯了一声。 「今天我没心思管你,」石平又说:「你专心比赛,等结束了再跟我联络吧。」 伍少祺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但石平还是又叮咛了几句之后才挂掉电话。 伍少祺收起手机之后坐在隔离区的一角,外头的观众一如既往随着选手的动作而呼喊喝彩,他想起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光听这动静就紧张的要命,当时还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攀岩了,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参加,结束时他哭了,有天赋有热忱又怎样,现实从来不仁慈,他早已习惯把紧握的掌心摊开,让该走的走,向命运低头。 是认识了安格丰,他才知道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前途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迷惘彷徨的时候,教练像一盏明灯在指引他。 他以前总觉得老天亏待他,现在想想真是大错特错,有谁能在这个年纪就找到人生的目标,还能遇见一个理解他支持他相知相惜的人。 唉,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带个奖牌回去吧。伍少祺想。 「下一位选手,背号6号,伍少祺。」 他站了起来,拍拍裤管,态度从容地推开门走上台,带着满满的信心,就像安格丰在他身边一样。 观众依旧提供慷慨的掌声,但伍少祺并不因此而心情有所波动,他仰头花几秒钟观察一次路线,教练的话犹言在耳,把害怕跟恐惧藏起来,调整呼吸掌握节奏,冷静思考相信自己。 你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开始攀登。」伍少祺说。 教练,我都听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CH 61 (END) 一整天的比赛结束,伍少祺看见大会的电子广告牌上面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时,竟然同时产生两种极端的感受:一方面觉得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发展,一方面又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夺冠。 「恭喜你,第一名。」尚恩看到成绩就跑来跟他恭喜:「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今天的表现确实比我好。」 「每次都给你拿第一,偶尔换个人嘛。」伍少祺开玩笑地拍拍他胳膊。 「你真的进步的很快,」尚恩挑挑眉,说:「但下次我会把第一名夺回来。」 「仅管放马过来,没在怕的。」伍少祺耸耸肩,笑的很仓狂。 「你的教练们应该会很开心,」尚恩抿抿嘴,叹口气说:「看来我也该重新找个好教练。」 经他一提醒,伍少祺赶紧拿出手机,喃喃自语:「对了,我得把这好消息告诉石教练。」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多了,安格丰的手术应该快结束了吧。 「你快打吧,一会儿要颁奖了。」尚恩挥挥手:「我去看看我家那傻妞的成绩。」 伍少走祺到一旁角落拨了石平的手机,快接啊,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教练这个好消息,也希望石平可以告诉他好消息。 「喂?」响了好几声石平才接电话。 「教练,我拿第一名了!」伍少祺难掩兴奋地喊着:「所有努力跟训练都没有白费,我拿第一名了!」 「…哦…这样啊,」石平的反应听起来像他现在才想起来今天在比赛似的:「做的很好。」 「手术结束了吗?」伍少祺没忘记这最重要的事:「一切都好吗?」 「伍少,我跟你讲…」石平的声音带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术好像…没有很顺利。」 「没有很顺利…是什么意思?」明明每个字都听的懂,但伍少祺有些无法辨识其背后的含意,他咽了口水,再问一次:「手术没有很顺利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状况,刚有个医生出来跟他爸妈说明,什么出血什么神经元我听不懂,然后签了病危通知书,」石平讲的有些语无伦次:「我说你啊…你要不要早点回来?」 后面石平还讲了些什么伍少祺没听清楚,脑子里像是被人抛了□□似的一片空白,耳边彷佛飞了一百只蜜蜂嗡嗡作响,石平是何时挂掉电话的他都没发现,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觉得有些晕眩,靠着旁边的墙壁大口喘息。 过没多久有几位选手来跟他说话,眉飞色舞的不知道讲什么,最后隐约听到对方说恭喜。 恭喜…恭喜什么啊?教练现在命悬一线呢,我要回去…现在立刻马上…教练你等等我… 伍少祺不管对方还在说话,骤然转身去拿自己的背包,大步匆匆地往外跑,却又在门口被代理商的人揽下。 「伍少祺,恭喜你,今天表现的很优秀。」对方是个肤色黝黑,体形矮小却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讲话时每个字都透露着兴奋:「你待会儿上台领奖时请我们这季最新款的防风轻薄外套,这样会很有宣传效果,麻烦你了。」 对啊,还有奖牌,伍少祺犹豫了一人会儿,说好要拿奖牌回去给教练看的。 在台上等着领奖时,他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不断颤抖,急不可耐,颁奖人还他妈的致什么词,奖牌快给我! 大概是表情太过扭曲又一直呼呼地喘着粗气,站在一旁的尚恩几次斜眼瞥他,最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得第一名还满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是有病啊,真欠揍。 但伍少祺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现在进行颁奖仪式。」司仪说。 伍少祺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金牌挂到脖子上的感觉,他以为应该是梦想成真般的欣喜若狂,但实际到手的这一刻他却很想哭。 他急着要离开,却突然有只麦克风杵到他眼前,穿着大会采访背心的记者问他:「伍少祺,这是你拿的第一个金牌,请问现在心情如何?有没有想感谢的人?」 伍少祺完全不想浪费时间,但摄影机的光线已经打在他身上,他摸了摸胸前的金牌,沉吟了一会儿,对着麦克风说:「我想…感谢我的教练,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做一个运动员大多时候都很迷惘很孤单,枯燥又痛苦的训练,微乎其微的进步,我常常想要放弃,遇到困难就怀疑自己选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但是教练啊…」 伍少祺讲着讲着声音变的有些哽咽:「可是教练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总是坚定又强大的带着我往前走,是他让我保有对这个运动的热情,是他教我如何追寻梦想,其实这个金牌是属于他的。」 「教练有在现场吗?」记者的声音清亮:「要不要一起受访?」 很简单的问题,却让伍少祺红了眼眶:「教练今天没能来现场……我要走了,我要去找教练,跟他说我夺冠了。」他讲完鞠了个躬,转头就跑。 留下满脸错愕的记者,跟在一旁准备接着受访、摸不着头绪的尚恩,他歪了歪头,问身旁的尚稀说:「啧,我觉得怪怪的。伍少祺是不是…我是说…他跟安教练…是不是…」 尚稀翻了个大白眼,叹了口气,心里想说你的反射弧够绕地球一周了,懒得理他:「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啊。欸,换你访问了啦。」 伍少祺在回程的车上半刻也没阖眼,因为只要闭上眼睛那些跟安格丰一起度过的岁月就会一一浮现,开心的,无忧的,日常的,争执的,老天无缘无故派个人来守护他,现在会不会无预警地把人带走。他以前总觉得在对教练动心起念的那刻起就陷入一场苦恋,但是万一,万一他连品尝这苦中回甘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几个小时之后他回到熟悉的城市,已是夜阑人静的时刻,伍少祺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刚刚在路上他又给石平打了几次电话,都没通,简直让人发狂。 其实整天的奔波他也快到极限了,下出租车时差点腿软跌到地上去,他单手撑地缓了一下,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回来啦? 伍少祺猛然抬头,站在门口抽烟的正是石平。 「你…安教练他……」伍少祺突然有点不敢问接下来的话:「他…他…」 「他刚刚转加护病房了。」石平噘起嘴巴猛吸一口烟,吐出来,又猛吸一口:「手术中间有点状况,好在最后平安无事,医生说可能会有些后遗症,需要做一些复健,不过他应该可以看着你成为国手。」 「没事?真的没事?」伍少祺不可置信的反复确认,整日不安惶恐紧张的情绪终于得以解除,他泄了力气般地在医院门口的阶梯坐下,两手朝自己脸又搓又拍,如释重负:「太好了,太好了…」呢喃许久才平复下来,他仰着头问石平:「教练你怎么不接电话,都快把我急死了。」 「不是我不接,是手机没电了。」石平把烟头戳进垃圾筒里,往天空打直双手伸懒腰,一边打呵欠一边讲话:「就算手机有电也没空管你,手术比预期晚了两个小时结束,转加护病房得准备一些用品,全部搞定才刚送走安家两老,想要抽根烟压压惊,你就出现了。」 「辛苦你了,石教练。」伍少祺站起来跟他弯腰致意。 「哟,这是以家属的立场道谢?」石平歪嘴笑着。 伍少祺大方真诚地回答:「各方面都要跟你道谢,不论是安教练的事,或者在攀岩上。」 「你真的长大了。」石平笑了笑,揽着他的肩一起走下阶梯:「不用谢我,我欠那小子太多,这根本不算什么。先回去休息吧,加护病房明天早上才能会客,到时候带金牌来给那小子高兴一下。」 前一天高强度的比赛再加上整天的神经紧绷,伍少祺累过了头,连个翻身都没有一路睡到隔天早上九点,一睁眼就从床上跳起来,早餐都顾不上直接往医院冲。 还好没有错过会客时间,但是安格丰的床位旁边已经站了人。 是安爸安妈吧? 年近花甲的安家二老头发已有不少银丝,但精神奕奕气质儒雅,完全不像家财万贯纵横商场的总裁及总裁夫人,反倒有些学者风范。伍少祺隔着玻璃窗,看两人笑语晏晏的逗着躺在床上的安格丰,像在逗他们永远的小男孩。 这种画面大概就是他所憧憬的美好家庭,父慈母爱,做彼此的靠山又不让自己的担心成为对方的负担,适度表达关心却不成为一种束缚。 伍少祺摸摸肚子,决定去吃个早餐,把这段时光留给他们。 等吞个三明治喝完豆浆回来,病床旁边的人换成石平,伍少祺穿了隔离衣帽推门进去,石平看他进来便识相的先行离开。他走到床边,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安格丰全身插满管子的景象还是太过冲击,久久讲不出话来。 安格丰没办法讲话,只能费劲儿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努力瞇了瞇眼睛像在笑,彷佛嘻嘻说着:虽然很狼狈,但我撑过来了。 伍少祺很想碰碰他,但安格丰全身不是管子就是监测仪器。他只能揉一揉安格丰冰凉的指尖,把埋在衣服里的金牌拉出来给教练看。 「你没看到比赛太可惜了,」伍少祺笑了笑,语调像在讲一个得意的秘密:「昨天我超强的,全场最帅。」 安格丰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他拉了拉伍少祺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 我 知 道 「你没到现场哪会知道?」伍少祺牵起他的手,弯腰在指尖亲一下:「罚你以后我的每场比赛都要到现场。」 安格丰弯一弯眼睛,在他掌心大大地写了个:好。 安格丰在加护病房住了三天之后转到普通病房,安爸安妈确定儿子渡过难关之后便回美国去了,于是伍少祺立马肆无忌惮地进驻,陪在身边鞍前马后的照顾。看他一天比一天好转,身上的各种管子先后被移除,导尿管、鼻胃管,最后拔除的是脑袋伤口上排除淤血的管子,医生一针一线将伤口缝合,跟他们宣布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擦澡的时候,安格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秃瓢的脑袋上爬着一条大蜈蚣,肩背上爬着另一条,他扬扬眉毛,自嘲着说好像科幻电影的生化人。 伍少祺用指尖碰了碰长出新肉的疤,说:「这是刻骨铭心的爱情线。」 安格丰被他偶像剧似的情话逗笑了,捏着伍少祺的脸皮晃一晃,说:「臭小子,你人设崩坏了,以前那个痞痞坏坏的彩色头哪会讲这种话。」 「崩了就崩了呗。」 我已经走在光明的路上。 其实改变的不只是伍少祺,安格丰住院这段时间也变了很多,他学会依赖,颐指气使地叫伍少祺做东做西,要他帮忙抓背擦澡,今天想喝鸡汤明天想吃饺子,想要重温他比赛的影片,想要在睡前得到一个晚安吻。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石平来看安格丰,跟他说因为伍少祺在全锦赛大出风头,不但代言接踵而至,连攀岩队都增加好几位新成员,然后淘淘不绝地讲着新年度的计划,直到伍少祺切了一大盘水果,把一片香甜多汁的水梨塞到他嘴里才消停。 石平塞了满肚子水果,准备起身离开前跟安格丰说:「明天我本来要来接你出院,但是碰上我家老太太八十岁大寿,没办法来。」他转头问伍少祺:「交给你没问题吧?把这小子给我顾好。」 伍少祺勾勾嘴角:「哼,这还要你说。」 石平想说再待下去又要被闪瞎眼了,赶紧说我把一些不会用到的东西先搬回家,以免明天你们推个轮椅手忙脚乱的。 虽然手术成功,但无可避免破坏到部份神经,导致安格丰的右手跟右脚无力,起身或大动作时会晕眩,需要时间复元也要配合复健,明天出院还是得坐着轮椅。 「我帮你拿一些。」伍少祺说。 住了半个多月,东西自然不少,二个人四只手都提了袋子,走到门口安格丰却把石平叫住:「我托你的那个东西,帮我丢了吧。」 石平转头与他对视,心领神会地一笑,说:「嗯,还好没用上。」 伍少祺跟提着东西跟石平到停车场,一一放入后车厢,碰地关上门。 「明天就麻烦你了。」石平说。 「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伍少祺仰头看了看星空:「真是太好了。」 「对啊,虽然之后还有复健什么的,」石平想到什么,笑了一下:「不过他向来自律慎严,搞不好复健师说一天做20下的,他会发神经做到100下,你要多注意,别操之过急。」 「嗯,我知道。」伍少祺嘻嘻一笑:「换我来监督他。」 石平也笑了,拍拍他的肩:「另外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中,说:「这个…交给你处理。」 「这什么?」伍少祺问。 「那家伙怕自己过不了这关,写下一些想对你说的话。」石平说:「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处理吧。」 伍少祺低头看了看信封,问:「只写给我?」 「还有一封给他爸妈的。我也偷偷转交了。」石平说:「就这样了,晚安。」 「他没给你写一封?」伍少祺笑着问他。 「没。」石平拉开了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笑一笑说:「他说对我只有一句话:下辈子继续当搭挡吧。」 伍少祺挥了挥手跟他告别,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去贩卖机买了瓶可乐,在上升碳酸的气泡中打开这封信: 「嘿,彩色头,你好啊。 2016年9月3日是我们相遇的第一天,转眼就过了三个季节,说起来好像满短的,因为我总觉得我已认识你好久,看着你成长,看着你茁壮,差一点就能看到你在体坛上闪闪发亮,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 躺在病房里,情绪感受都变的很敏感脆弱,有时候很希望你在这里,那我们就能聊天打屁,总觉得有很多事想要跟你分享,但真的拿起笔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哪里? 虽然你在岩壁上拚路线时那种充满了野性的战斗眼神很帅,但真正让我着迷的是你懂事而且温柔的心,就算生活不易,也努力用自己的方法解决困境,就算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还是尽量不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负担。这样的伍少,真的很迷人,而且值得被爱。 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我是很幸福的人,生在富裕而且开明的家庭,一直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看过大山走遍世界各地,最后还遇见了你,享受爱人与被爱的快乐,我很富足,此生无憾。 别哭了,擦干眼泪,夏天又要来了。 带着开放的心胸迎接未知的旅途,细细品尝生命里每次的成功与失败,不要设限,不要故步自封,如果遇到对的人,就再谈场恋爱吧。 没事就仰头看看天空,我也会看着你。 再见。」 隔天安格丰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吃完早餐换好衣服,等着医生来进行会诊,整个人像雀跃地像个准备出门远足的小孩儿,但当医生嘱咐注意事项时,又变身成好学生似的乖巧地频频点头,什么都说好好好没有问题,伍少祺看了在一旁偷笑,这是想赶快听完训话赶快出院吧。 医生走了,安格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说:「走,我们出院吧。」 「庆祝出院。」伍少祺蹲在他轮椅前方,给他一个黑色的方形纸盒:「送你一个礼物。」 「哈,现在有能力送礼物了?好感人。」安格丰摇了摇盒子:「这什么?」 「你打开来看啊。」伍少祺催他。 安格丰拆开纸盒两角的金色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个驼色压纹的牛皮男用短夹,右下角有只小金牛。 「你本来的那个皮夹太贵了,我买不起,」伍少祺裤子后面口袋拿出一个同款不同色的短夹:「就连这个品牌,我也是存了好久才能买两个。」 「谢谢,我很喜欢。」安格丰瞇起眼睛笑得很开心,脸色也红润起来,他翻了翻皮夹,在透明夹层的地方看见他跟伍少祺的合照,是在甲米完成8b路线之后拍的。 「这张拍的真好。」安格丰不禁赞叹。 「嗯,我也觉得。」伍少祺笑说:「最热爱的事情跟最深爱的人。」 安格丰把皮夹收进外套口袋里,仰头对伍少祺笑说:「走吧,迫不及待想出院了。」 推着轮椅走出医院大门,玻璃门往两旁滑开,扑面而来的是混着青草香味的柔柔徐风,还有充满活力的吱吱蝉鸣,人声熙熙攘攘,阳光温暖大地。 「夏天要来了。」安格丰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让花草的芬芳入肺,随着血液在身体里脉动。 「我们的第一个夏天。」伍少祺笑一笑,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弯腰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一下:「以后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 「一离开医院肚子就觉得肚子饿了。」安格丰脸上泛起薄红,心情看似很好:「终于不用再吃病号餐。」 「想去哪里吃?」伍少祺在后面推着他的轮椅,离开医院。 「嗯…」安格丰想了一会儿:「回家吧,你给我炒几个菜,下饺子也行。」 笑意在伍少祺脸上漾起,他加快脚步说: 「好,我们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如往常的在平淡中结束了,从五月到九月,谢谢这段期间一路追连载的你。晨曦、米团子、还有私人应援团的Jenny,我说过写文像跑马拉松,还好你们沿途喊加油,否则我无法到达终点线。 这次写了相当冷门的主题,攀岩这项运动我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不熟悉,这么冷的主题还是决定写下去,其原因当然是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即使在爬的时候常常都很灰心,但每次只要进步一点点,只要完成一条路线,得到的感动无法言喻,感动什么呢?大概就是那个不断失败还是继续努力的自己。 各位宝贝儿,你们有热爱的事情吗?一想到就血液沸腾,把失败当甜头的那种热爱,如果有的话,真的很幸运哦! 好了,不废话了,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