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角三》作者:柳伶睢 文案 于是我带着我灵魂的碎片 架构出动态而平衡的斜角 穿越时空与梦幻 将它献给 即将十八岁的我 ※高二练笔,怪风格,人称转换频繁。文笔逻辑大概都不大行 ※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分类,所以就随便选一个了 ※欢迎各位提建议,但请心平气和。 ※文中的我你他本质上不代表柳伶睢(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你,他,她,斜角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睁开眼睛。” 立意:你+我+她=三 第1章 文/柳伶睢(2021.8.23全文完,修于2021.8.24) 于是我带着我灵魂的碎片 架构出动态而平衡的斜角 穿越时空与梦幻 将它献给 即将十八岁的我 第一章 1 当你闭上眼睛,你会在某个瞬间构架出自己已走过的一生。然而那个瞬间太短,一生的历史又太长,你的意识在时间正常流驶时并不能告诉你这一切。但你不必着急,因那总结了你人生历史的瞬间,无论你看到与否,它就在那里,正如你的存在与我的存在。 于是,你暂停了时间,在闭目的一瞬中细细找寻。你拨开层层叠叠的不知名的细密的血管、神经元,淌过记忆表层的阻碍之海,在内心深处的镜湖洗去一切杂质,但你仍然未能找到那个瞬间。 你不断向前走,放大你所看到的一切,从每一个细节处,试图找到那个诠释过你生命的瞬间。不断放大,放大,意识的密林并未模糊失真,反而愈发清晰。你在意识的世界中仿佛度过了一年,十年,一百年,可现实中,你的躯壳,或许还没有经历下一个瞬间。 突然,你找到了那个瞬间。或者,很难说是找到了一个瞬间,你或许未曾意识到这一切,那实际上是一种呼唤,你被那个瞬间赋予扭曲时间与空间的伟力,你走入了你的一生,正如下一秒你睁开眼睛,世人所定义的客观真实在你眼前展开,然而一旦你曾到达过那个瞬间,便会知晓,头脑中的一切亦从不是虚妄。 你拿不准主意,以为选择了此世便意味着抛弃了彼世,然而这是你的错想。那是并行不悖的,只是你并未发现。在广袤的丛林中,你的故事依照另外的时间法则或缓或急地进行着。你可以暂停那里的时间,只要你乐意。 你暂且睁开了眼睛,封闭了你意识中的一切。你披上坚硬的壳,以一种成熟而冷漠的姿态打量着这个世界。而在做出这个决定的下一秒,你听到了现实中的急促而紊乱的声响,你下意识地切过跑道的边线,从红色的海洋出逃,而后免去了一场事故。 一个跑昏了头的闭着眼睛横冲直撞,另外几个踢昏了球的没控好力道,幸好你躲得及时,最后他们两拨两败俱伤,相互争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虽然你觉得跑步的那位说得更有道理,被撞了一下更为可悲,然而他也差点撞了你,你或许会被他撞飞出去,毕竟你太轻了。 是啊,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你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睁开了眼睛。 课堂上的风景让人眼花缭乱。正是数学课,可莫名还混杂着些别的东西。从三角函数跳到导数,从统计学跳到了鲁迅门前的两颗枣树,数学老师在课上教授着语文,可你却并不觉得奇怪。是了,连那个瞬间的存在你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呢? 你在数学课上,看到了毕达哥拉斯在爱琴把学生扔下海,看到了时间的波纹(虽然你后知后觉地想到时间只是一个被定义者,何来的具象载体),奇妙冒险中的主人公们突然出现,光影们东拉西扯着谈天,直到手中的地图忽的破碎,海水灌满了整个教室,你突然想到自己不会游泳,深海中的黑暗逼得你奋力挣扎着扑棱起眼皮。 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套路,你相信这只是一场梦中梦,而如今的你还在学校的宿舍里——因为你常常在学校宿舍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你坚信这一切会结束,而在睁开无数次眼睛后,你将会醒来;即便陷得再深,那刺耳的起床铃也会刺破一切或浪漫或恐怖的想象,带你来到这个现实。 只可惜,在你这样想时,你已经回到了学校的宿舍。你开始拿不准这是现实还是虚妄。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痛,是的。你偏了偏头,却不见一人。你想大喊,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一切都吊诡得很,你只得起身,跳下床。 2 有人吗? 密林里没有人影。这是没有人称可以描述的,正如以人类之躯难以言说克苏鲁与宇宙的吊诡之处一般。我,你,他?人称在这里是难以摘清的,是乱麻,也是一团混沌。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他是什么,看起来是三个问题,可那或许指向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事物,同一个感觉。 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似乎是一种全然的,涵盖一切的,不仅仅是你的,我的,他的,而是你们的、我们的、他们的集合。这样的巨大概念最终只能保留下一种记忆的感觉,“我你他”正是凭借着这样一种感觉向前走着,而那感觉是变化着的。 “我你他”找到了一个光滑的球,球内部有着许许多多的斜角,构成了一种动态的稳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正如克苏鲁世界中那个不符合任何几何原理的建筑一样,“我你他”也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 “我你他”认为自己应当去寻找密林中的熟人,然而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同……这是一个不能说明的概念,当“我你他”想要说明时,总会有一个东西阻碍“我你他”去连接那个…… 被禁止说明这一切,“我你他”只好作罢。 “我你他”推着这个球向前走,虽然“我你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要推着这个球。或许是由于这一切太过新鲜——毕竟很难想象这里的混合物竟是如此瑰丽雄奇。 走过雨林与矮灌丛交错的地带,蓝色的土地被染成了紫红色,虽然“我你他”难以理解这一切的原理,但是常绿阔叶林和针叶林交错的空间令“我你他”感到一丝安慰,仿佛下一秒它们就成为了落叶阔叶林。 它们变成了落叶阔叶林,就在“我你他”想到这个俏皮话的下一瞬间。“我你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下一秒这一切就被消除了。“我你他”并不明白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看到了落叶阔叶林后,感到了某种亲切感。很好,“我你他”想,这样就来到了熟悉的地方了不是吗?虽然“我你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认为这个地方无比熟悉。 “我你他”推着圆球,在阔叶林中游荡着。风吹过宽阔的树叶,沙沙的声响如蛇信子一般,透露出一种难言的诡谲。这里的土地是黑色的,只是其中还有些泛红,而那红色似乎在流动,像蛇。 那是一条布满鳞片的怪蛇,它的前脸像极了犰狳,身体的中部似乎断开了,又似乎本来就是透明的,露出了土地原来的模样——落叶甚至穿过了它。它似乎没有发现“我你他”,只是自顾自地向前移动着。 风似乎急了起来,树叶也开始变得枯黄,最终成了一片焦黑。“我你他”推着球跟在它的身后,只觉得有些不快,却又不知晓什么才能让自己感到愉快。“我你他”没有发现球中的斜角变换了模样,成了一条由斜角勾连的斜角蛇。 第2章 第二章 1 斜角蛇是一种古怪的东西。你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当你又一次看到地板上的斜角蛇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这里自然不是宿舍,但也不是任何一个完全未曾见过的处所。你跟着斜角蛇向前走,发现脚下的路都似曾相识。那是你曾踏过的所有土地的合体。这条斜角蛇代表着什么?你追问着自己。可你为何要追问这一问题?其实你自己也说不清。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那是一个神话故事。这条斜角蛇突然转过身来,几何形勾出的蛇身以一种别样角度构成曲线,突破了世间固有的直曲认知。 神话?你笑,你不曾听过这样的神话,但你喜欢神话,所以你看向斜角蛇,好奇地打量着它奇怪的蛇身。 噢!你向后瑟缩了一步,然而还是迟了,它缠上了你的身体,曲折,绕远,你仿佛成为了一座山,那条蛇构成了通往你的盘山路。那仿佛预示着,总有一天它会到来,然后走向你。它是谁?他是谁?她是谁? 斜角蛇不去对你讲神话。它仿佛死了,就这样静静地挂在你的身上,只是间或地抚上你的腕骨,以尾,或是别的什么。但你知晓你喜欢它。它那么古怪,可你爱它。多么古怪啊!多么古怪。 你就在这原地久久地站立,此间别无所有,只有你和一条斜角蛇,以及你生命至此所行过的路。你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你无从推断出任何时间。你在坚硬的墙壁之内,你的人生早已被全然封锁。你不知晓这是否真的是一场梦境,但你你勾起斜角蛇的其中一个斜角,把它狠狠地摔了出去。 我讨厌这样的接触。你想这样对斜角蛇说,可你总觉得它知晓了,甚至是心灰意冷了。但在斜角蛇落地的那个瞬间,周遭发生了变化,有几个陌生的场景一闪而过,你并不确定你真的经历过它们,但你亦无从否认。这正如神的命题,无从证伪,也无法证实。你只能证实或否认人的存在、邪恶与善良,但你无从证实或否认神与未知,你只能见证自己的此刻。 你正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几辆跑车轰鸣而过,却不伤人群分毫。你无从证实的瞬间忽然消失了,熟悉的一切裹挟而至,你下意识地找寻那条蛇,虽然你也知晓是你亲手将它扔了出去。 它变成了一个小挂件,就那样挂在你的胸前。你突然发现自始至终你都没有穿上校服,也正因此,小蛇的存在才不会显得奇怪。它仿佛本来就应该存在于这件套装上,你仿佛本应去参加一个舞会,同女伴舞蹈,或是上台演出。 生存,还是死亡—— 是这出戏吗?你在这里仿佛找不到你的存在,你在这出戏里是一个幽灵,别人看不见你,而你也只能“看到”这段话。 你也要参演话剧。斜角蛇忽然发出声响,周遭的一切都被暂停了。它从礼服的束缚中挣脱,再度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而非要是话剧?你也想暂停时间试试,却被它阻止了。你很难说是它阻止了你,还是你自愿放弃,总之,这一切似乎被斜角蛇控制,引导,你如果想要离开,或许必须要征得它的同意。你觉得它变了,而它摇了摇头。 你能读我的心? 怎样才能读心? 这样啊—— 它只是从一只斜角蛇变成一把斜角伞,指向了观众席中的一片区域。你循着它的指引,将目光投向观众席的中央,却蓦地冒出一身冷汗。你不住地觳觫,挣扎,喊叫,可你不能阻止它指向他们。你想撕碎这一切,咬到牙龈发酸,怒吼到喉咙溶解,你摔倒,冲击,你想抓住什么去杀死什么,它却消失了。 你寻遍这个被暂停的世界,却发现,你真的失去它了。 在你的呼吸之间,这个世界的暂停解除了,只是你看向世界的眼睛不再纯洁无垢。你被愤怒狰狞出恶鬼相,张牙舞爪的血丝缠绕住你,似乎想要将你吞噬。 你在泥泞中,每走一步便愈深陷一步,可你无知无觉,任凭那木偶人将呆滞的目光投向你,投入你的灵魂,残忍地凌迟着你的每一寸——你的每一分肌肤都战栗,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冰冷,你的每一分意识…… ——这是一个问题。是啊,这是一个问题。你被彻底淹没,藻荇缠上了你,你无力地坠落,你仿佛将在此沉眠。你仿佛再无所求。只是你仍想睁开眼睛……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那是何时,你躺在床上,对斜角蛇这样说。 那是你偏爱的床,洁白无垢,床垫充满弹性,双人套枕层层堆叠,阳光永远将一部分投射于它,枕头中的羽毛飘落,天使的微笑永驻人间。你在这床上闭目,仿佛会看到成神的耶稣。那是人世间最为光辉的神子,他脆弱又博爱,因其独特而产生唯一,他的情绪被无限的悲悯所定义。 “神之子呵——连神之子都要杀死的人们——”① 你在这张神之子曾降下神谕的床上沉沉睡去。 无梦,无垢,无知,无碍。 2 简直不似人间。 “我你他”这样慨叹。当“我你他”追踪着怪蛇的行迹,穿过那阴郁的树影,走出无尽的险阻丛生的密林,“我你他”看到了一座美丽的荒山。美丽与荒山似乎是矛盾的,然而如果将它理解为时间顺序的更替,便会发现这一形容并非“我你他”语言表达的失误。它确实曾是一座荒山,然而如今却美丽非凡,像极了腐草为萤的美丽传说。 “我你他”知晓自己用语言难以描绘那个世界。但“我你他”显然在尝试。“我你他”走向前,抚上那蜜色肌肤的一隅。啊,不似人间的魔堕般的光景,又似神使般圣洁的梦幻!——藤蔓迷醉地嗔笑,摇摇地泛出甜丝丝的桃光;薰衣草、鸢尾花、桔梗花彼此依靠,缠绕,温存,花叶落下,融成一滴酒,温酒,转而冷冽,最终温冷相接;有什么曾迷恋着那滴露,有什么曾追求那枝花,只是一切都将被土地的迷幻所吞噬。大地在起伏,泥土自发地筑起华屋。华屋内是花的娇音,是草的痴笑,是“我你他”所能见到的极致——圣殿建起时,圣殿也将坍塌。 荒山。那是一座荒山。“我你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座荒山。“我你他”将圆球靠在荒山的山脚下,突然发现圆球中出现了一只斜角蛇。那是从未有过的生灵,“我你他”从未在任何一本生物图册上见过这个生物,而“我你他”也确信,自己……又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可“我你他”却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什么,只是那种感觉太过缥缈,似是轻烟过,了无痕。“我你他”转眼就忘却了那样的感觉,即便下一次遇到它时,“我你他”或许会记起些什么。 “我你他”痴痴地想着,斜角蛇也只是静静地在此处沉睡着。 无人可以叫醒它。我想叫醒它。它应该会醒来吧。“我你他”在圆球的身边自言自语,却不见那斜角蛇醒来。 唉,还以为它会和我说句话。“我你他”等了半天,却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此刻,饥饿折磨得“我你他”发疯,“我你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何时进食。或许自有记忆以来,“我你他”便不曾感到过饥饿,不曾进食,“我你他”对自己现在的感觉感到奇怪。好饿,好饿,想吃点什么。但是说起来,“我你他”再度陷入深深的怀疑,为什么我知道这是饥饿呢?这真的就是饥饿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你饿了?那是“我你他”第一次听到“言语”。这个世界缺少言语,只有“我你他”自己的意识知晓语词、长句、短句,余下的只是声音,无休止的声音,甚至是寂静时也存在的声音。那是并不构成语词与任何表意的声音,那是蝉的高鸣,风的呼啸,与无声的声音。不过,“我你他”善于忍受无言的日子,因此“我你他”从未想过要创造什么同自己一样的言语。 嗯,饿了,想吃点什么。 这里有一盎司粟米,与一石理想,请问你要选择什么? 请问这是什么奇怪的玩笑吗? 是的,我觉得很好笑,所以分享给你听。你好,我是斜角蛇。 呃,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只是……你所看到的这个“东西”。“我你他”有些发窘,想要躲在某个树洞里安度余生。 3 “我你他”在树洞里闭上眼睛,感受着无休止的声音震颤着自己周遭的空气。“我你他”渐渐沉没在这样一个宛若子宫般的安全环境中,自顾自地关闭了一切思想,只是沉睡,沉睡。“我你他”并不知晓自己沉睡了多久。这个世界的时间是被定义之物,当“我你他”失去意识,这里的时间也就丧失了意义。“我你他”本可以永久沉睡的,然而斜角蛇找到了“我你他”,并用言语冲破了这样的史前般的静谧。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沉睡在这个世界对你没有好处,醒来才能创造不同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你他”打了个呵欠,半耷拉着眼皮,迷迷瞪瞪却又带些挑衅地望向那条斜角蛇。多古怪的蛇啊,它竟然是第一个为我带来言语的生物——只是斜角蛇或许也谈不上是生物…… 你的故事。斜角蛇回望“我你他”。毕竟,你也发现那样混沌的人称最终导向了何方吧?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是“你”,是“他”,还是“我”呢? 我的故事?“我你他”有些疑惑,可“我你他”分明感觉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似乎是有什么人打碎了玻璃,或是别的什么阻隔。它破碎得如此彻底,以至于……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复仇(其二)》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1 你收了手。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疯子,可你终究是个矛盾的家伙,既想要彰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己的狂狷无二,又不愿让自己成为一个异类,一个怪物,只得在灵魂的一隅两相对垒,不断撕扯、毁灭、确立主体性之后倾斜、倒置,以致上一个过程再度被重复,恰似一个永不停转的陀螺。 你脸上的红还未褪去,那是最为销魂的夜晚所能带来的无尽快感,那是你只有冲破什么时才能体会到的东西。你的眼眸溢满疯狂的晶莹,那是四月山寺桃花前的一汪泉,你喘息着,放肆地笑着,笑那破碎的迷宫,笑那该死的阻碍。玻璃的残骸仍在矗立,但你终究不是被囚禁着的猎物了,你看到了囚笼外的颜色,那种感觉,正如车窗拉到一半时,你从两种介质中看到的一切。 似幻如真。 玻璃碎雨花般落下,转瞬在你的世界里铸成了一座小巧的镜宫。果然,你在这镜宫里看到了它。 你?你蹲下,俯视着斜角蛇。你们的位置变换了,但又仿佛并未变换。那不是一种俯视,你并未感受到俯视的快意,那是一种平视的愉悦,甚至是一种被俯视的恐惧。可你不必恐惧。 斜角蛇并不回答你的问题,它只是绕了个远,蜿蜒在那些冰棱式的玻璃林上。间或有些红色从玻璃林上流下,但你知道这不会是它的血,那只是它的报复,一种玩笑,甚至是对你的讽刺,讽刺你方才所见的,颠覆你认知的,真实。 它吐着蛇信,对你说,你疯了。 2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呢? 你看到了你所处在的——或许那也并不是你——总而言之,有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处在的世界。而那个人,同你一样,正在看着什么。 你们看到一个生命在那年的第一场大雪中哭啼,被剪断了脐带与母体的联系,从最为安全与温暖的地方离开,独立于人间。你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他们忙忙碌碌,将那个新生儿放到暖箱,抚慰家属的心绪。笑,哭,悲,喜,倒也没什么集中的矛盾与戏剧化演绎,那是最普通的生活,只是忽然驶入了一辆破烂的车子。 哐—— 其实谁都没有受伤,那仿佛是个幻想,是个玩笑,是只消打一个响指就可以结束掉的魔术演出,可你却觉得脊背发寒。 ——但你仍然被“你”以及你们共同看到的一切吸引。 你们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你们看她去滑冰,在场上认识了很好的发小;你们看她站在一枝柳的面前,伸手想要去触摸那垂髫;你们看她在广场上愈跑愈远,风筝渐渐不受她的控制,最终不知飘向何方。她喜欢哭,江海似的,仿佛在还泪;她体弱,你们想到林黛玉温幼菊;她也曾大声喊叫,无理取闹,热衷混乱却不解为何……你们看她人生的每一步,你们看到她渐渐向你们走来。 你们看她读了那样一本书,沉浸其中,暗自流泪;你们看她点开人生中的第一部动漫,此后某些概念与语癖便深深影响她的行为方式;你们看她第一次进电影院,爆米花烂片让她兴味缺缺……她每日对自己的小薄荷说话,她幻想有一只猫或狗,她不愿被生理年龄所限,她天真而又佯装天真,那些相互矛盾的一切构成了她的面容、她的言谈、她的思想。你们看她写出了无数仅能自娱的文字,却觉心有戚戚,仿佛也曾有悟。你们看她嚣张肆意却又忧郁痛苦。你们愿她奔跑,向前,朝着大海与太阳…… 然而…… 然而你们愈发感到恐惧,因为此时她已经走到你们的面前。她在阳光下站立,站立,愈发动人,而尘埃却缓缓堆积在那旧画卷上,渐渐掩去了她的面容。你们惊觉时间的腐朽,而同时,你们也不得已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 那个年纪的你们,同她,一模一样。 3 你不就是她吗? 我是男人。我拥有男性的一切特质,我的身体,我的思维模式,我的…… 你只是在一场梦里。 这一切都是现实!虽然这或许怪诞又离奇,虽然你这样的斜角蛇都会出现,但那是我的现实,我早已从我的宿舍中醒来,我早已不再年轻,这就是我的现实!我每日为戏剧所努力……我写着剧本,偶尔写些小说,抽着烟熬着夜,虽然失败的时候居多……啊,登台演出偶尔会说不出话,所以索性放弃,虽然有人仍在支持我……我,我在努力地写着我梦想的东西,我在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完美身体,虽然有些吃力……而且,我还有一个女友,她很好,我们拥有同样的梦想与追求,我们…… 你只是在一场梦里。 它多么冷酷啊!你这样想。它甚至并不愿意听你说完你的自白,可你也明白,解释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就像一束早已开败的百合花,你永远无法用这样的解释让一切回到你想回到的地方。一切早已无从挽回。更何况你也知晓自己的解释只是自我欺骗。 你只是在一场梦里。 那是你给自己造的一场合理的梦。 你忘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 多奇怪,仿佛它才是这个世界无所不晓的存在。 4 你完全陷入了疯狂。 或者应当说是“你们”。但是由于那都是“你”,所以或许用不着那样区分。可你下意识地认为这样并不正确——因为你从来都不是那个“你”,“你”与“你”必须是“你们”而不可以合二为一。 但是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们争夺着一切。熊熊烈火燃烧着你的躯体,但你并未感到任何痛苦。那是一种足以让人沉沦的快感,正如孤独与忧郁——当你一个人独立于旷野,你也会体验到那样的感觉。极致的疼痛终究会转化为极致的大欢喜,如果你是佛陀最得意的弟子,是女娲最得意的偶人,那你便早已明白这一切。 你早已明白这一切——业火生生,旧骨葬花。蜿蜒的藤蔓在你身上蔓延开,火焰所及,是你骨肉再生之处。那是被纵刃切开的躯壳。血肉不断向反向挣扑,逃离对向的旧物,仿佛要再造一个新驱,去获得新生! “海浪般的业火呵—— 偶人将投身于此,伴随着 滔天的罪孽与痛苦 葬入旧骨的花地 你正如此——” 最终……这样的一个你成为了两个人。 “——获得新生!”① 毁灭吧,击溃吧!你听到什么正在你的脑海中叫嚣,万虫噬髓是痛苦也是快乐,你看了看对面,而后…… 作者有话要说: ①随便写的 第4章 第四章 1 我切断了那只野鸭的脖子。 因为我饿了。 自从我认识了斜角蛇,我便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欲望。那是一种饥饿感,在我感受并选择“我”时,我真切感到了这种饥饿。斜角蛇说它也饿了。我不相信。但是我饿了,所以我决定去找些食物。 斜角蛇说,不要吃那些野花草,它们花叶不美,且易于取得,你在这里得到不了什么的。野果子也一样,那不是好的,你只会愈来愈饿,然后…… 它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如果那是不好的,我就不要。 于是我切断了那只野鸭的脖子。它死了。血流了满地。 它的血染红了那些野花草,而后迅速地让一切都腐败了。啊,这鸭子原来是有毒的吗?我疑惑地想,然而我并不知晓我是从何而知“毒”这一概念的。我把这只鸭子扔掉了,因为它大概会有毒。嗯,大概会有毒。 斜角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旁。它忽的变得巨大,带来了一种足以撼动这个世界的压迫感。为什么不变回原来的模样呢?如果能让它给我带来什么能够填满我的饥饿的胃的东西就更好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想要的一切全都出现在我面前。明明我应当瞬间就该满足的,可我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这种诡异的感觉愈发强烈,让我想到了寂静的山岭与一桩谋杀案。 天色昏黑,我莫名地来到了这样一个山岭,在这里看到了一具尸体。 我忽然想到了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话,“九岁那年,我的尸体漫山遍野奔跑”。① 这句话让我毛骨悚然,却又有一种异样的美感,美到让我忘记了身前的一切,只见烟花升起,消散。那让我想到了一首幼稚的诗,可我却忘记了那是何时写下的。 “…… 烟花升空了。 明亮,美丽,转瞬即逝。 没有声响,没有宣告。 只是,那些有心的人, 会留意这一抹风景。 …… 烟花,消散了。 人们只会记住 它在何时绽放,在何处绽放, 却永远不会有人注意, 它在何时消散。 过客而已, 瞬息匆匆; 匆匆而已, 不过是一场时空的赌局。”② 我想它们想得很入迷。不知何时,一切都消失了,斜角蛇却出现在我面前。我并不知晓它为何会出现,因为我并未……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那个让我恐惧的现实的真相。不会如此。不,本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但这并非真正让我震惊的,最让我疑惑的,在于时机。为何我在这时才能够明白这一切,而在遇到突然出现的落叶阔叶林、美丽的荒山时,却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这应当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而这样的变化是我不曾知晓的。 而如果真的向前推算那样的节点,应当是在那个时候,是的,只能是那个时候,那是…… 我说,那是你的故事的时候。斜角蛇突然笑了,变成了一个由斜角构成的“天使”。它并不像降下神谕的使者,而更像一个被神谕束缚住的囚徒;但它成为了“天使”,它必将来向我传达这样或那样的神谕。 上帝死了。它这样说。③ 所以呢?我戏谑地望着它,看它滑稽地笑着,跳着,不像天使,倒像个小丑。 你什么都可以做。它又变成了斜角蛇。我看到它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却又在即将靠近我时向后探去,它左右摆动着,仿佛在进行一场哨蛇演出…… 葡萄酿成的毒酒浸入了我的唇间,撒旦的舞会正在进行,我在那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那句蛊惑的秘言—— 你可以创造独属于你的伊甸园。 2 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也忘了什么时候自己被问到过这句话。总之从小到大,大多数人都在不同时期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你的理想很简单,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的。 我想当老师。那是你幼儿园时的理想。 我想要有一个很大的书房,书房里有很大的书柜,里面有很多很多书。那是你小学时代的理想,不过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躺椅,与一只猫,甚至还有些许暖阳。 我想毫无痛苦地死去。那是你十三岁时的理想,你在那时想到了与自杀相关的问题,而你在那时第一次有了很喜欢的人,只是他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你们差了将近百年。所以,你在尾注补了一句,你想要许多下雨天,“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④。 我想要人的全面自由发展。那是你自高中以来的理想,但你有些怀疑,毕竟那太遥远。无从实现的理想会让人走向绝望。因此,你想,你想了又想,却发现没办法,你的理想都太大太远,太过“理想化”,近似于一个乌托邦。 我想成为自己。这是你后来的理想,只是你还在后面用极小的字体加上了一句,如果我可以成为自己,那么希望其他人也可以。 我想…… 在某个时间点,一切都断开了,这些骨风铃下的纸条变成了空白。你用手拂过它们,风铃叮叮当当地发出脆响,在空旷的白色间,只余下些孤寂。 你发觉你累了。你刚刚夺走了什么,又毁灭了什么。你踩着玻璃碴,穿着那条黑色的束腰长裙,而后又用刀将它胡乱扯下,扔到一旁。你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你的右手沾满他的血,你的左手也沾上了他的血。而你用你那沾着他的红的刺目的血的双手,穿上了他身上的那套色彩逐渐黯淡的休闲装。宽大的黑色与白色碰撞,那是一场爆炸,伴随着压抑的力量、无声的沉静与寂寞。 那抹红色缓缓延伸着,渐渐染红了窗外的枫叶。 你忽然发觉现在已是秋日。多久了,你终于再次在这里感知到了时间。 你缓缓闭上眼睛——或许又睁开,但你不愿想了。 斜角蛇缓缓爬上了你的脚背,而后是脚踝,它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是胫骨,膝盖,最后来到了你的颈窝。你本以为它要咬上你的喉咙,但它停下了。它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延展,延展,最终斜角蛇变成了一袭清梦,轻轻地覆盖上你的身体。你背靠秋叶与风铃,在它的陪伴下,靠在窗边,终于沉沉地睡去。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⑤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夏天、烟火和我的尸体》的封面语 ②写于2017年1月28日,那时正值春节,作者(柳伶睢)13岁,第一节第二句与最后一节第二句略作改动,中间省略号省略一大节,前亦有省略几节,因为全诗太烂暂不放出……节选也很烂但是毕竟是“幼稚的诗” ③没有冒犯有宗教信仰的朋友的意思,但“上帝已死”是16世纪(好像)出现的命题。著名的议题“上帝死了,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做?” ④《虞美人·听雨》 ⑤晏殊写的 第5章 第五章 1 咔、咔嚓、嚓。 我砍倒了一棵柳树。虽然只是闲极无聊,但我仍然喜欢看它倒下去的样子。自古折柳送别,砍树或许也是疯子的送别法。虽然我无人可送。这个世界似乎唯独创造不出新的人。 但我并不觉得无聊,因为我正在创造我的伊甸园。只是我偶尔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谁应当住在这里呢?这样无尽的乐园,或许不能让我的食物住下,因为我势必会杀死它们,它们也就不会有住在乐园的幸福,而会拥有无尽的恐惧。听说恐惧会让食物味道鲜美,可我的伊甸园中不应当有任何恐惧与负面情绪。 那是一个怎样的乐园啊!其实我一直并不需要太过努力地去创造这个世界,只要我想要的,除了创造另外的人之外,一切都可以实现。我可以拥有许多书,用许多食物填满我的欲念,甚至能够在一瞬间造出圣殿与佛寺,让荒山变为桃源——这乍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现实。然而,由于那是随我的思想而动的,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地保持相同的念头,否则乐园就会倒塌,再度变成荒山。 伊甸园已经坍塌了许多次,而我也在不断更新设定,每一次重建的,必定是比上一次更加美妙的乐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磨难。我的伊甸园,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避难所与天堂。虽然暂且只有我和斜角蛇两个“人”住在其中,但那无伤大雅。伊甸园总会不断扩大,最终我会让整个世界都成为乐园。 我蹲下,细致地端详着这棵柳树。它是一棵罕见的嘉木,挺拔,修长,枝条众多,垂度优美,落落大方,碧玉妆成——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我抚摸着它的树干,仿佛在爱抚情人的面颊。 “肌肤有一种五色缤纷的温馨”①,我这样想着,而后拿起解剖刀,在它的躯干上温柔地落下了一个划痕。一刀,一刀,我细致地切割着它,刀化作指腹,不断摩挲着它,看那树干的层层组织在我面前展现。树在流血,和那只野鸭流出了同样多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了下来,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它褐色的血,伸出舌尖,只是轻轻触上,便感到一阵甘淡微涩的痉挛。神经叫嚣着,我忽然想,如果那是红色的,它是不是也就会变成人? 腥,又带有些微咸,那是人的血。柳树仿佛活了,而它早已垂死。但它依然是妩媚的,即便它在民间的神话中,总带有些许阴气。我看着它渐渐僵冷,新叶变得枯黄,而后仿佛被焚烧殆尽,徒余灰烬。 我死死地盯着那火焰。火舌跃动着,火星迸溅着,而它的血仍在无星的夜里延伸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勾出了一种新的饥饿感。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我不能创造人,我为什么不把它们变成人?而如果它们变成了人,便不会有变为我食物的可能。如此,我的伊甸园,便会…… 啊,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乐园——! 2 编,多亏了您这次改了剧本,人人都赞不绝口,反响空前啊! 哪里哪里,您抬举我了,我应该敬您一杯! 别捧了别捧了,菜都上来了,我先干了,各位都随意哈,随意哈! 导,我也敬您一杯! 哟,您瞧这菜系,多丰富啊,这川鲁淮粤都给整上了! 哈哈哈哈,大家都别客气,都不容易啊—— …… 酒液就这样流了下来,瀑布一般,积下的酒液滔滔而去,淹没了整张圆桌。你倒悬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没人指责你的任性,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连情绪都不见分毫,或许是因为你刚刚才说了“我应该敬您一杯”,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你就这样站在热闹的一旁,看着大屏上循环播放的花絮。 巨大的音量,肆意的欢笑,但那都不是你的。 不过,这是一个巧妙的时间差,其中省略了许多故事。如果时间回溯,那一切会变成另外的模样。而换一种叙述与视角,一切将会发生更大的改变。 ——你在庆功宴上举着一杯葡萄汁,到处“敬酒”。你四处走动着,喝着饮料,别人敬酒,你喝饮料,这似乎是一种对于酒桌文化的拒绝。但是那显然只是你的自欺欺人。你独自灌了几杯扎啤,虽然在这种档次的酒店存在扎啤会很奇怪,但是很显然,你喝到了,并借着醉意,天南海北地说个不停。你向来有这样滔滔不绝的天赋,但仅限于非正式的情形,如三五好友的谈天,以及似这般的独角戏。 是的,你一个人造出了这份热闹。 这次,我一定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导演,我的恩师。如果不是他和我一起分析整个故事,我肯定不会改换最后的剧情。我……我太幼稚了,不够成熟,但我相信,我…… 哎呀。导演从座位上走下,拍了拍你的肩。你刚入局,来日方长嘛!来! …… 你就在中间偏左的10号桌斜前方站立,而偌大的厅内仅有你一个人。你既是编,又是导,还是那些你叫不出名字来的新演员。其实并没有什么花絮,也没有什么川鲁淮粤,但是你分明这样想象了,如此,你并不感到孤寂。 你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见到了斜角蛇。 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在你的对面,然后摧毁了这般热闹非常的金玉幻镜。现实是,你一个人坐在大排档的小桌前,桌上摆满了扎啤,还有油津津的五花肉串。你没点你喜欢的鸡翅,因为那大概有些奢侈。虽然这与现状有些矛盾,但你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你是谁? 我是斜角蛇。 为什么几何形可以说话? 因为我就是可以。 嘿,你看到它这样笑了。谁都无法想象一只几何形的东西竟然可以笑,但那笑却一直住在你心里,带来莫名的悸动。你莫名起了调笑的心思,虽然这几日你消沉地很,头发许久没洗过,乱七八糟蓬草似的开着岔,脸上也都是胡茬。衣服大概是从哪个“垃圾堆”里随便捡来的,皱皱巴巴,只有把那些布料变成玻璃,或许才会好看一点。 那你,能变成人吗? 大概不行。 这么说吧。你向前倾了倾身,故作深情道,我好像爱上你了。 你在骗我。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你需要我。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素材——虽然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你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而后灌下了了一大杯扎啤。 妈的,胃、裂、了!你忍不住爆了句粗,而后又灌了自己一杯。胃痛,剧痛,但你如今已经学会了忍受痛苦,因为你知晓,痛苦与快感相伴而生。极致的快感伴随着极致的痛苦,虽然这或许有些受虐的倾向,但那无足轻重。你喝了一杯又一杯啤酒,并未在意天气的变化,也全然忽视了面前的那条奇怪的蛇。黑色的天幕压向了你,扮鬼似的作了一段惊雷。暴雨冲刷着一切,砰、砰、砰,这哪里像是雨,倒像是暴戾的拳手在竞技场打擂。很显然,你的灵魂如今不堪一击。你趴在满桌的狼藉之上,餍足似的闭上了眼睛,好像平静了下来,睡着了。 在你闭上眼睛之前,你突然想到,其实你没有钱。但你知道这一切都并不需要钱。 其实今天的意外只有一个—— 3 这里即将变成真正的伊甸园。我如此想。 我的动物教化运动进行得顺风顺水,因为要让它们变成“人”实际上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我只需要想“让这里的动物都变成人吧”,而后它们就成为了他们。不过,为了防止我的思维改变而让他们再度变为它们,我决定采取一些手段,让这样的改变固定下来。 我已经许多天没有看到斜角蛇了,我并不知晓它在做些什么,但是我并不在意。它的到来只是一场意外,虽然它带来了许多惊喜,但那并不意味着我要感谢它。实际上,是他破坏了我的平静生活——它为我带来了一种欲望,想要吃掉什么的欲望。 抛开它吧,总而言之,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只待按部就班地施行。现在,所有的动物人都会接受教育,他们将会逐渐学会同我一样的语言,学会书写,学会新的交流方式。他们现在流着人的血,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很快就可以来到我的伊甸园,在那里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欣喜若狂,每日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中。然而这实际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我饿了,而我找不到食物。我不能杀死动物,因为他们现在是动物人,我不能吃掉人,也就不能吃掉动物人。而我也不可以拒绝将他们变成人,因为正是我想让他们来到这片福地,得到极致的大欢喜。他们不应该活在即将被我吃掉的恐惧中,怀有被捕食恐惧的生灵将不会在伊甸园获得幸福。 我原本想寻求斜角蛇的帮助,可它似乎拒绝帮助我,每日不见蛇影。而由于它的“忠告”,我也无法去食用植物,因为那是“毫无价值的”——我的饥饿不会缓解分毫。可明明是它带给我了这样的欲望,如果不是它激起了我这样的创造一个伊甸园的欲望,我又怎会想到要教化这些生灵?但我又不得不想,如果没有它的到来,我真的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么?或者说,斜角蛇的到来只是一个显性的“标志”,目的是迷惑我,而真正解开谜团的契机,或许并不是它的说辞。只是它为何要来“掩盖真相”? 咳、咳咳——呕——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心里一阵发寒,却又有一种被烧焦的痛苦,我想把心脏给呕出去。我的肺似乎早已停止工作,我在这样濒死的瞬间,看到了—— …… 待我回过神来,我的唇边沾了几撮野鸭毛。 4 我惊恐地木在原地。 血……早已干涸的血。我的掌心……全是血。 我低下头,机械地看着正在淋浴的土地。几块碎骨拌着粘稠的未干的血,在小雨的润泽下,缓缓地淌出些妖冶的彼岸画卷来。我杀了一只野鸭人。我吃了他。我吃了人。我…… 轰隆——小雨转急了,然而这并不像是会出现冷锋的天气。可我只觉得冷。我穿得更厚了,可我也愈发冷了。 我哆哆嗦嗦地回到了我的伊甸园。可我想,我大概是不可以回去的,因为我有着恐惧。伊甸园并不允许恐惧的存在。我不配活在这个伊甸园中。可我不得不支撑着这座伊甸园的存在,因为动物人将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将会生活在这座伊甸园里,我不能毁掉他们的梦想——与我的梦想。 那是我的梦想吗?其实偶尔也会这样想过。我是否只是被那只怪蛇裹挟了思想,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想创造这样一个伊甸园。或许我想创造的是一座理想国?如果是理想国,或许是允许痛苦存在的地方吧?而伊甸园是不允许痛苦的。或许,假使能让痛苦变为快乐,让恐惧变为惊喜,伊甸园…… 我觉得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而当我这样做时,我成功回到了伊甸园。我在我钟爱的床上躺着,直至更多的理智回笼。我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脸上还有野鸭毛。我将它们扯下,细细端详,却发觉,那并不是野鸭人的味道。是的,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野鸭。我可以吃掉普通的野鸭,我想,不过,在我能看到的世界里,这里不应该有动物“它们”了。而动物人生出的也会是动物人,不会是单纯的动物。这也就是说……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开始为此做准备。 而在我决定出去探险前,我决定改变一个规则。这是我一直在想的——如果动物可以变成动物人,植物是否也可以成为植物人。请注意,这里的植物人并非病人,而是会思考的植物的统称。他们将会像那棵柳树一样,流淌着人类的血液,而后进入我的伊甸园。 不过,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我的伊甸园吗?我的内心很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这很显然不太可能。因为我的伊甸园不允许流血事件的发生,而我所提供的教育是不可能根除暴力的。就在这几日,我还听说了一些动物人由于饥饿,而吃掉了另外的动物人。真可怜,他们简直就是在自相残杀。但是没有办法,我无法在既维持伊甸园与动物人的设定之下,去创造出新的动物了,也无法再度修正已知的动物人的次序规则了。我的人类之躯在某种意义上制约了我的创造之力,而这为而理想编织的幻梦又太过沉重——我简直奄奄一息了!我只得暂且走出去,将我的领地范围扩大。因为…… ——我需要食物。 我很饿,饿得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①《情人》 第6章 第六章 1 你醒了。你在那场长梦中醒来,那是你旧日的故事与过去的斜角蛇。 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并不需要你去细思,那种胃部的焦灼感便悄然而至。你记得你醒来后喝下了醒酒的汤。那时的你简直怀疑那碗汤加了迷魂剂,你竟然真的爱上了那条斜角蛇,以你当年的男性之躯与男性的幻梦。 新的斜角蛇有一种陌生感,只是你也不过是刚刚用这样一个意识醒来,所以你并没有上一个“你”对这条蛇有着抵触感。你隐隐约约觉察到一种异样,却又难以说明。而当你试图整理思绪时,这条斜角蛇发出了声音。 时间到了。你该上场了。 什么? 时间到了。 你仍然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是当你睁开眼睛,一辆车横行而至,径直压死了它。而你正在舞台上,聚光灯下,穿着华丽的、繁复的、沉重的礼服,似乎跳着新出现的交谊舞。而你只觉得那是枷锁,压得你喘不上气。你仿佛是个罪人,被安排到这个舞台上受罪——如果那真的是舞台。 你的出现,虽然意味着一场“以男性的身份生活”的幻梦破灭,却并不一定意味着现实的开始。但是这一切又变得如此真实,仿佛这就是现实。如果这就是现实,如今的你,便无法不顾及“后果”。 你开始跳舞。那并不是自由的舞步,一切都需要按照定式进行;可你分明熟知这样的定式,或许这便是你的现实。痛苦爬上了你的礼服,无形的手撩开了你的裙摆,你分明是自己在跳着舞,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所牵引。你多么想将这一切都抛开,就像那个你将陌生的斜角蛇一把甩开一样。 你仿佛失去了力量。你分明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以及骇人的真实。你开始感到恐惧,因为汽车的鸣笛声与街道的喧嚣声愈发刺耳,仿佛下一秒你就会被它们生生逼死。你的思绪开始不住地飘忽,飘忽,飘得很远很远,你再次来到了上一场幻梦,现在幻梦重启,你将在这里看完上一个你的故事。 2 你躺在逼仄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张床。床很窄,仅能让你在此蜷缩着入睡,但那时的你并不介怀。其实在你之前曾有另一个“你”存在,只不过上一个“你”被如今的你杀死了,于是你成为了你,出现在现在。 说真的,这是一场不怎么好的梦。或许是由于心愿的执念太强,导致重新设定时出现了偏差,但是那时的你并不知晓你的虚质,至少你在那个幻梦中,真切地存在着。而你也真切地爱上了它,爱上了那条斜角蛇。 你并不知晓你为什么会见到这条斜角蛇,但是在你那孤寂的生活里,你希望它陪在你的身边。斜角蛇不能变成人,但它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小摆件。斜角构成的小摆件极具艺术感,而蛇的鳞片也将在月辉下闪闪发亮,你就这样就着它带给你的月色,写啊写,写你那孤寂的生活,书你那过去的理想,还有你那澎湃的激情。 你偶尔也会停笔,躺在床上,和斜角蛇聊聊天。一开始,你只是为了找个东西说说话,权当是取暖。你抛出的那些话题没什么营养,对你的故事没什么帮助,而你对它的回答也不甚关心。斜角蛇不会主动向你提问,但你后知后觉地发现,它是在认真地向你发问,似乎也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而那时的你只是浮皮潦草地胡诌些答案,说的多是你杜撰的故事,而这些回答有时会成为你交出的稿件,虽然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回音。不知过了多久,你才发现斜角蛇把你调笑的话当了真,而自己似乎也真的爱上了他。其实你很难说清那是不是爱,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但你发现你离不开他了。只有在那时,你才发觉了解他的过去和他对你的情感是多么的重要。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斜角蛇吗?有一天,你洗完澡,躺在床上,望着墙皮剥落的天花板,这样发问。 我既是唯一,又谈不上是唯一。而这也是你存在的现实。 语气太严肃了,不过那可真是个奇怪的答案。其实我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我说话一向如此。 所以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你并不确定他是刻意省略还是忘记了回答,总之你又重复了一次。 因为我需要找到你。我也不知晓理由。我只是一条斜角蛇。 诶,那你爱我吗? 不。他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 蛇也是讲性别的吗? 是的。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爱我,会发生什么呢?假如我们去大排档勾肩搭背——好吧,虽然不太可能。不过,假如我吻了你,会发生什么呢? 你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是你毁了一切,还是别的什么毁了这一切呢? 它消失了,你不知道斜角蛇会不会死去,但是他从此,永永远远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你的生命轨迹似乎在他消失后延得更远了些,你的人生道路变得愈发平顺,你成功搬离了旧日的破公寓,来到了宽敞明亮的大床房。你终于来到了你梦想中的热闹非凡的庆功宴,你是那里的主角,虽然你还有过不少失败,但那比起过去的日子来说,一切已经好了许多。 过往的一切你自己似乎已经难以忆起,但你知晓那是曾经有过的日子,而这些,你希望被另外的人知晓。而自那以后,你再也感知不到时间了。你收获了并不痛苦的生活,不必自虐,不必卑躬屈膝,但假如有人问你,你是否愿意回到过去,你一定会回答,我愿意。 即便你已经忘记了过去。 3 所以那条斜角蛇从未使用过什么迷魂剂,对吗?那只是被杜撰出的“罪状”,这是展示给“我们”的真实,对吗?你终于从虚脱的状态下恢复,挣扎着从那“束缚衣”里出逃,向这条斜角蛇发问。你也不知晓它到底是哪一只斜角蛇,不过,它总归是一只斜角蛇。 而它并未回答你。 那,这是现实还是幻梦?你走向了那张床。你感到无比的疲倦,却下意识地认为,你不可以沉睡。 它缄口不言。 我猜,这里是现实与幻梦的交界之所。 它竟然没告诉你吗?这条斜角蛇终于开口说话,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会对两个世界造成不同的影响。 如果我要杀死你呢? 第7章 第七章 1 我吃了它。 那是一只美味的兔子,至少我欺骗自己,认为它是。很遗憾我不能将自己的头脑拆解,所以我只得生吃了它。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火源真是过于困难了。它过于落后,但也因此,没有动物人的存在。 我相信这里是一个宝地。而我,即将把它划入到我的世界。太好了,我的伊甸园居民们,都不会再挨饿了。我很激动,然而,那股浓郁的腥咸味仍然在我的味蕾上萦绕,在我的胃里打着滚。我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走啊走,走啊走,踏遍群山找驴友。驴友不在穷游过,叹那春雨贵如油。天尽头,地尽头,我在山上看猕猴。猕猴遮了大圣眼,心魔难消恨悠悠,恨悠悠——”① 有人唱着顺口溜,声音由远及近。我趴在地上,听着土地的颤音。一个正在行走的人,一个轮子似的东西摩擦着地面,而泥土深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蜿蜒向前。 然而我并不在意这些,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里不仅没有出现我的伊甸园,而且我愈发感到饥饿。那是一种无法被填满的欲望,我试图说服自己,我已经饱了,可是我做不到。我突然发现,自从我构建出那个伊甸园,我做不到的事情便越来越多了。我不仅难以改变这个世界,甚至连欲望的假意满足都做不到了。 饥饿是可以让人发疯的。只是即便在这种时刻,我还是努力维系着伊甸园的完整。饥饿叫嚣着,我的眼球开始膨胀,仿佛想要脱离神经束,成为新的烟火。我开始晕眩,我渐渐目不能视。我跌跌撞撞地,循着我本能的饥饿行事,妄图找到能够填补我无限欲念的东西。我找啊找,走啊走,我也不知道我到了哪里,好像是个满温暖的地方,很静谧,仿佛是在下午三点的原野。麦浪滚滚,我在那里感到了无比的心安与餍足。 我成了凶手。我杀了人。 我杀了我自己。 我还没疯,但我确实杀死了——“我”。 我刚刚喝了我自己的血,而那时,我感到了无比的心安与餍足。我感到什么东西崩塌了。金属的锐鸣,我的鼓膜嗡嗡作响。我的体温急剧升高,我的头脑在混沌中愈发清醒。肚子里的兔子好像还活着。在我即将呕吐时,许久未谋面的斜角蛇,突然出现了。 嘿,好久不见。你终于来到了这里。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看着它那戏谑的神情。它为何会来到这里,仿佛…… 我知道这里的一切。你知道吗?你的意识重启了。这是两条岔口的其中一条,在你的这条世界线里……它打了一个响指——是啊,它竟然又化作了天使的模样,而后佯装慈悲地说,这样,我直接带你去看看好咯! 于是,我飞上了天空。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但我明白,那是我离开之后的伊甸园。似乎还有着什么厮杀声。或许我早已料想到了这一天,但我并不愿承认。我应当是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永生的,因此我放弃了这样的谨慎思考。我沉浸在“创造”中,或许只是因为,我下意识地忽略了“必要”。 我越升越高,终于,在某一个高度,我可以俯瞰整个世界,那是在陆地上不可能体会到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所有人,都是我! 2 ……然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看到了破碎的玻璃,上面还有残存的血迹。滴答、滴答,你一个人穿过空旷的长廊,暗影憧憧,血迹汇成了一个圆。 ——圆是观念上的完美。 如果圆上还有些斜角呢? ——哎呀,那就是现实啊! 有人亲昵地摸了摸你的头发,似乎还调皮地笑了笑,在你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三个画面似乎绵续了很长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你无比心安。那是羽毛,甜蜜的温存,以及透过罗帐温柔的暖阳。 时间暂停。一切戛然而止。炽热的白光、刺耳的锐鸣,于刹那间剥夺了你的视听。尖叫,咒骂,痛苦汇成黑色的海,有什么人站在空中,在白光的掩盖下,为你们判了罪。 简直是罪大恶极! 她竟然为你去死了? 你们做过什么了? 噫,真恶心! …… 有多少“人”在那里?你想撕碎这一切,咬到牙龈发酸,怒吼到喉咙溶解,你摔倒,冲击,你想抓住什么去杀死什么…… ……我会杀了你!杀了你们!我一定会……你毁掉了这一切! 3 哐—— 视频戛然而止。有人在机械的碾压中死去。血肉模糊,遍地狼藉。 所以,现实世界一定会发生这些事吗?你侧躺在白色的大床上,这样问它。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其他可能性出于某种因果计算几乎不可能发生。 这样啊。你有些失落。你已经知晓这一切是幻梦了。那我还可能改变什么吗?所以说到底,她没有复活,我也没有成为男性,我们在现实中受到的侵害都一直存在,而我甚至不能杀死他们,还要被他们所追杀…… 但是你的话剧还在上演。 那又如何?你苦笑,《路》早已被走过千百遍,可是所有人不还是走着同一条路?那个伊甸园不都证明了这些吗? 然而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唯一的“我”存在,这个世界的区域性演化也不可能只是时间上的差异。“我”在那个世界捕捉到兔子并杀死另外的“我”虽然依托了时间差,可仍然是一种“意外”。“我”可以杀死“我”,那另外的“我”也可以杀死“我们”。 是很血腥的未来呢。你扯了扯嘴角,那个伊甸园本身就不可能存在吧。只要“我”还会饥饿,这样的事情就必然会发生。 你也打碎了玻璃啊。你的行为,影响了两个世界。 可我依旧是这三分之二个世界的主人。我杀了你,也不过是重启一次,时间线不可能再次变动,因为这一切早已成为定局。 伊甸园实验太痛苦了,如果我可以,我宁愿在理想国实验里让你们建立起联系。 实际上都一样吧。你叹了口气,翻过身去,仰望着玻璃之后的天空。我要死了,这个世界也快崩溃了。虽然这里的时间尺度同现实不同,可终究还是会导致现实时间的变迁。这个瞬间就快要结束了。 那…… 他应该知道这个真相。你说,是我创造了这一切,又欺骗了这一切,不是吗?如果你能说服他,我们也就能解脱了……我已经被这一切束缚太久…… 你要去赴死了吗? 大概吧。它要走了,你还是没有回头看它。或许最幸运的事情是……突然出现的你吧。 其实我也有很好奇的事。但是,无所谓了。这个世界的我们,在走完这一路后,都要死的。 4 你的伊甸园坍塌了。 我知道。我不想听它说这些我早已明白的事实。当我在天空看到那流动的具象化的时间数值后,我便明白了这一切。 所以,果然还有另外的世界存在吧——我是说,没有发生这样的实验的世界。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到我的世界,对吗? 你要离开吗?我很讨厌它这样答非所问,但是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病态、恐怖却又仿佛存在着某种必然。 我只是好奇,这里相似的演变进程,都是必然的吗?它不回答我。我早该知道的。 如果我离开,会发生什么?我这样问它。 你们会一起回到现实。 现实里的我,会发生什么呢? 大概会死吧。 多有趣。我轻蔑地笑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费尽心力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逃避那个瞬间而刻意延长的时间。所以,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为那种饥饿与构建伊甸园所忍受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你果然是来催化这一切的吧。我冷冷地将它踹了下去。 是的,我很抱歉,但是这一切已经发生很多次了。甚至连创造这一切的人都已经厌倦了。又有一条斜角蛇出现了。我不理会它,而它也只是自说自话。我是这个世界的最终的斜角蛇,如果你杀死了我,你将连最后弄清真相的机会也没有。 真相?那好,我问你,明明这个世界应当有着无限的创造的自由,为何还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在这样瞬息-永生的概念中,明明有无数可以让人沉醉的结局存在,只要一直将那个结局延续下去,不去揭开那丑陋肮脏的真相,一直活在这个瞬间里,不好吗?只要你意识不到现实的下一个瞬间,你便可以永远拥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个广阔的世界,难道不比循规蹈矩的现实更好? 是的,如果没有那个制约……斜角蛇低下了头。可是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世界还会存在制约?是谁在制约你、我、他?可惜,我也没有弄明白。 我要离开。我昂起头,这样对它说。我并不在乎现实发生了什么,我会变成什么模样。我这样说,其实只是由于我对此地无所留恋。所以快点终结吧,我想,尘归尘,土归土,让本该安息的灵魂安息吧…… 5 斜角蛇第一次要求“我”离开时,“我”创造出了一个理想国。理想国最终也没有坍塌,因此“我”并不愿放手。 斜角蛇想要拿一个理由来说服“我”。它想了想,问“我”,与其在观念的世界里构架一个理想国,你为什么不去现实中创造呢?如果你离开,或许…… 可惜斜角蛇被打断了。“我”一脸不屑地看着它,低头看着那只可爱的小白猫。 你如何能保证,我可以创造一个同现在一样美好的世界?你瞧瞧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早已脱离任何现实的束缚,这是一个艺术的世界!这里的人充分地追求着自己的追求,没有人是圣人,但他们都不会伤害别人。 没可能的吧。斜角蛇想,人怎么会不具备这种冲动呢? 总会有利益冲突的吧!斜角蛇突然说,你怎么能保证所有人的利益要求都是一致的?斜角蛇突然发现“我”并没有睁开眼睛。 所以,你又给自己造了一场梦,是么?它无法做出“指责”的姿态,只能加强语气。你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崩塌,因为你一厢情愿地毁灭又重构,你每日都兴高采烈,但你踩在了无数残骸之上! 可是“我”只是微笑。 斜角蛇说了许久,可“我”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斜角蛇不得已,选择了重启。 6 真的很对不起。第一次试图唤醒最深处的“我”时,斜角蛇失败了。重启之后,处在创造者位置的“你”将会再度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如果“你”在这个世界死去,现实便不可改变,甚至也无从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是她自己突发脑梗,与任何人无关。”他们会这样说。斜角蛇实际上是被创造出来的,原本只能意识到意识世界,却阴差阳错地同现实世界有了联系。总而言之,它必须尽可能地保证“你”完好无损,建立起“我”与“你”的联系。 它不得不改变了先前的策略。首先,它将自己复制了许多份,防止自己在穿梭中死去。然后,它决意为自己创造出不同的人格,来以极端的方式推动这一切前进。它决意作恶,并不计后果,因为它知晓,如果“你”的梦幻愈发接近现实,那便意味着幻想将死,一切或许再无万分之一的可能。 它做好了一切准备,却还是记得那唯一一次动心。它亲眼看见“他”吐出了鲜血,可“他”还在笑。“他”正像那深渊深处的月亮,满身泥泞却又清冷动人。 真奇怪,它明明只是被造物,竟然有了情感。斜角蛇不由得感慨她想象力的强大,以及她对于重塑一生,或者找到诠释她一生的瞬间的渴望。她渴望这一切,可惜这一切并不渴望她。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段感情,它忽然发觉了某种“制约”。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幻梦,这其中还有制约的机制。可它一直没有问出口,而她也不曾给出它解答。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总而言之,斜角蛇决意完成这一切。虽然它知晓自己消亡的必然。它很庆幸这一次它抢先引导了“我”,让“我”去创造了一个伊甸园。同时强调了这个世界的某种“限制”。实际上那都是谎言,但它没有办法。她的下一个瞬间即将到来,如果她的意识不主动重启时间,在她用尽全力进行下一瞬间时让她睁开眼睛,便会导向她必然的死亡结果。而她终其一生都想要演出属于她自己的戏剧。 斜角蛇不想让自己成为构成她遗憾的一环。 它甚至想好了最为糟糕的台词,准备去击垮“我”的伊甸园。 ——可是,人就是动物呀。它想,这时自己应当笑得黏腻而蛊惑,像是下水道里霉菌酵出的绿酒②。 它没说出来。一是没机会,二是于心不忍。面对废墟与无尽的荒诞,心在这样的世界死去的人,不会对这一切有所留恋。 果然,这一次,一切都成功了。 这是斜角蛇最后的走马灯。 它终究化作了鳞片闪闪发亮的小摆件,渐渐被黑暗吞噬,最后永远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瞎写的 ②“霉菌酵出的绿酒”出自闻一多的《死水》 第8章 尾声 1 她睁开了眼睛。 她被车包围了。它们似乎随时准备碾碎她,而后用极端的压力毁尸灭迹。 她笑了笑,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她想,这将是最为戏剧性的落幕,而她也愿为这戏剧的落幕锦上添花。 她哼着曲儿向前走着。天色已秋,阳光刺目,她走向火焰与烈日,她的眼前浮现出了许许多多未来的画面。那是她一瞬间的一生,她早已度完。这千疮百孔的世间,到底应当用什么来疗救呢?她仍感到可悲,为她,也为她,可她们有什么错呢?她抬头看了看那宣传海报,无声地笑了笑,而后悬了几滴泪,在眶上不知挂了多久,终究是落了。她最后想到了《狂人日记》的诞生故事,想起周树人和钱玄同,想起铁屋里的人。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① 喂!她向着无名的天空喊叫着,我睁开眼睛了!我来了!三个斜角构成的戏,我的戏,我演完了! 她拼命地向前跑去。 风飕飕地吹着,她的耳边掠过了许多东西,那或许是引擎声,或许是撞击声,或许根本无事发生。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她已经做完了她想完成的事。 2 当你闭上眼睛,你会在某个瞬间构架出自己已走过的一生。然而那个瞬间太短,一生的历史又太长,你的意识在时间正常流驶时并不能告诉你这一切。但你不必着急,因那总结了你人生历史的瞬间,无论你看到与否,它就在那里,正如你的存在与我的存在。 你并不急于查找意识中的一生,虽然你知晓你一定会找到那个瞬间。你睁开了眼睛,极目这混沌的人间。你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你要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探寻你的一生。 (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呐喊·自序》 第9章 后记:睁开眼睛 欢迎来到现实。 几个月后,十七岁的我会对十八岁的我这样说。 1 “斜角三”这个题目是忽然之间想到的,真要追究,大概是在教学楼内溜达的时候,我瞥到了天井在某个角度形成的一角,看到了回转楼梯的一角。而当我从某个窗户向右望去时,这扇窗与另一扇窗也构成了一个斜角。“我正走在人生的斜角”,在这句话突然蹦出来之后,“斜角三”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几乎是一瞬间,而那个瞬间,我来不及细思这一切。 “斜角三”原本是想作为一个普通的校园故事存在的,那时我甚至会在操场上格外在意球的弧度,注意男男女女的行为,留心班级中发生的小故事,虽然没有收集到太多真正可以用在小说中的素材——毕竟现实中的高中生活,尤其是在小城镇里,大多并不能够存在“丰富多彩”四字,至少不是能够写入青春小说的丰富多彩。 后来,入了冬,几位朋友陆续十八岁,我受到了两位朋友的十八岁总结的启发,忽然想到,“斜角三”也可以是这样一个存在,只写“我”。这个“我”不仅仅是我,它是“我与我的世界”的含义。 但是体裁成了问题。散文化的体裁总体来说是脉络清晰的,我甚至一开学就规划好了这三个斜角分别为何。一枝柳,理想国,世间情。它们三者分别对应着“我”“我的理想”“情”这三个大主题,其中“我的理想”大概会以议论文的形式出现,来聊聊我的道德观、我的人间、我的写作观、我的生命观等等。甚至当时都已经起笔开始写了一篇《夏日》,作为我对于四季的体悟之一,《童年人间事》也早已构思完成,而我死去的小薄荷也将在我的故事上化作悲哀的一笔。可我终究没把它写成散文。 原因之一在于时间,在于时间终究走到了八月上旬的某一日,而那时我刚好遇到了一本书——《天真和感伤的小说家》。而我在它的第二章看到了这样有趣的问题——帕慕克先生,这一切真的都在你身上发生过吗?其关于小说阅读时的双重矛盾的论述吸引了我,让我改变了原本想要把斜角写成散文的计划。虽然把斜角写成散文我依旧有我的理由,那是在做一篇阅读题时看到的一句话(只可惜如今已经找不到原文了卷子大概是被我扔了)——当你对自己有所感觉,你就开始写散文。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可以支撑我去完成这个故事,只是这一次我选择写一篇小说,我以为原因还是在于,我遇到了小说,在我打算动笔之前。 当然除了时间之外,其中还有另外的原因,比如我往往会在暑假写一个小说练练笔(或者叫爽一爽),而如果我再写许多篇散文,小说很有可能无法完成。而在我已有的构思中,似乎只有斜角具有双重性,同时也不必太长,不需要参考资料(比如不需要我去了解我完全陌生的八十年代,也不需要我进行复杂的人物设定,不需要广泛参考一些现实案件与理论支持)只要我想写,我就可以把它写出来,而且作为一个“献礼”,一个对“过去、现在、未来”以及我的“我、你、他/她”的总结,一个对我个人的理解与反思——它无比适合让我在这时候完成它。加之,在小说中,我可以表达大多数我想在原计划中表达的东西,而且还可以使用隐喻,人称的转换与混沌人称实验,同时不至于把自己完全的展现,让人感到无趣。毕竟比起单纯的透明,蛇的中间断开处形成的透明才更让人好奇。 但是我仍然愿意解释一下三:我+你+她/他=三 2 我并不知晓是否会有人喜欢这个故事,或许更多的人会觉得这是无病呻吟或是不知所云,实际上当我再次看我以这种笔调写出的故事时,多少也会有相似的感觉。只是,由于我是故事的创造者,所以即便故事线一团乱麻,我也知晓故事的主旨为何。虽然我认为如果一个故事需要读者用后记来理解内容,而不能激起哪怕一点点共鸣,这个故事未免太过失败。可既然有人已经读到了后记,我是否可以认为,无论前面的故事有多么古怪、离奇、难以想象、无法理解,至少你看完了一切,并且有了自己的认知呢?如果是,即便你对于这个故事抱有“这是个什么垃圾”的态度,你依旧想要去从后记中得知,是否是由于自己跟不上作者的思路,或者是由于其他原因导致理解偏差。我无法说你“一定”会这样想,但我在读故事的时候会这样想,当然如果我发现,后记也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往往会气愤地把书一扔,开始后悔浪费生命看了这样一个垃圾玩意儿。 虽然我并不希望我的故事得到这样一个评价,但是这是可能性,需要尽可能考虑。我并不认为读者与作者共同构筑了一个作品,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读者是一本书的生命得以延伸的唯一良药,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无法让一本书活下去,活得好。 言归正传,我想聊聊这个故事的某一个中心,这或许是最为明显的中心——甚至在后记的标题上也有所暗示。 “睁开眼睛”意味着什么? 对于婴儿来说,这是他们看到世界的开始,是他们开始明确自己的存在与世间其他存在具体联系的开始。对于常人来说,是苏醒,或许伴随着早起的痛苦,伴随着学习、工作、生活压力的痛苦,伴随着并不与我们直接连接的痛苦(例如某地的天灾,某人造成的人祸),但那依旧是一种苏醒,是我们与现实的一种连接。 “睁开眼睛”的矛盾概念是“不睁开眼睛”,那或许并非是“闭上眼睛”,因为我们有可能是半梦半醒,正如高中早晨五点钟起床时的感觉,或者是上某堂课的感觉,甚至是对于某些事件与人生本身的感觉。或许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纯粹的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的感觉是少见的,绝大多数时间我们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而这可以尽量避免我们的痛苦与昏迷,让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有一个笼统而相对准确的认知。当然这可能是我武断,以偏概全,但我想说明的是,睁开眼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人们往往难以想象什么叫做同时睁开闭上眼睛,但是实际上那就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也就是文本中的那种状态。这种状态下,二者会相互混淆,然而大多数其情况下,梦会占领优势地位,想象与现实的连接会不断削弱,直至现实被吞噬,人完全生活在想象之中。 完全生活在纯然想象中的问题在于,一切皆合理,一切皆变幻,一切皆虚妄。而想象实际来源于客观实在,没有了这样客观实在作为支撑,想象只会成为一种愈发单调怪诞的东西,而无法构建一个真正的“理想国”。而想象也依托着人脑,当构建之物过于庞杂,人脑将超负荷,如此,想象将彻底破灭。此外,人无法在想象中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直接现实的实现至少目前仅存在与现实中,存在于我们同这个世界的有机连接中。 睁开眼睛便意味着一种和解与平衡,是梦中的斜角到达现实成为真正的斜角的过程,也是我将头脑中的故事拿到纸面上的过程。如果想象可以带给我们完全的实现,那我大概现在已经写完了无数本小说;而我如今终究没有写完全部的小说。 虽然在这里,按照一般的议论性文字大概要补充论证点“当然,我不是说”来严谨自己的观点,但由于我本人的观点就漏洞百出,完不完善本身其实无足轻重。 所以我们直接得出结论,跳过中间的重重论证。而这个结论在证明中已经被反复提及,一言以蔽之…… 请自行补充省略号。 3 十八岁的我让十七岁的我面对了同样的论证问题。 我并不知晓我对于我十八岁的论证是否正确,甚至我也并不清楚我对于我过去十七年的总结是否妥当。这篇小说自然并不是现实,然而这确实是一种总结与希望,而这样的总结与希望实际上都导向未知,只有在那个时间节点的“我”才有资格去言说。 小说主题同样如此。无论作者本人与批评家推导了什么东西,实际上自己的理解才是能够补充在省略号之上的东西。 4 如果我所理解的未来是一首循环的诗,那么它的末句与首句定然相同—— 睁开眼睛。 …… 睁开眼睛。 这是我的回答,是我对于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回答,天真的,亦不无感伤,总之—— 睁开眼睛。 献给你,我的朋友。我这样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次再也不要在全文没完的时候写后记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