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作》作者:地方上的蚂蚁 文案: 不管是在旧时的山村,还是如今在繁华的上京,孟春总是努力朝好的方向走。在山村的日子,努力吃饱饭,还绘着谷满仓,屋舍新的前景。到了上京一样平凡的她,却嗅到了纪二的爱情。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春,纪世轩 ┃ 配角:裴雅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村姑的故事 立意:做人不要最美,但要最真,幸福喜欢给最真的人 一 已经接近年尾,天阴沉沉的,孟春一路顶着肆虐的狂风,急冲冲的往家赶。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全身,她却顾不上连日奔波的劳累和疲惫,一心只想着归家。家里的一双弟妹,孟春冰凉的心忽然又暖呼了,小妹憨憨的模样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抚过心灵深处,小弟像是一个小大人,懂事而好学,他俩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孟春抬头看看天,紧了紧背后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天色越来越暗了,再走两三里路就到家了。她重重呼了一口气,又加快了几分步伐。 孟春支开院门外的矮篱笆墙,院子里白天散放着的鸡鸭已经归笼,土坯房的窗台上透出昏暗的光晕,孟春上前轻轻扣了一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小弟看见她,猛地一下抱住孟春,双手紧紧抓住孟春的双臂,孟春毫不防备,被一向稳重的小弟一抱,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头顶的那顶瓜皮小帽也被顶到了一边。 站在后面的小妹,挂着眼泪的眼睛此时已经眯成两条弯弯的月牙,正呵呵的笑着,似在品尝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 小弟替孟春解下包袱,转身去灶台盛了满满一碗番薯糊糊过来,番薯糊还是温的,孟春双手捧上碗沿,感觉冻僵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小妹挨着孟春的双腿坐在一条小木凳上,仰头望着她。 孟春一股脑儿把半碗番薯糊下肚,笑着转头看着自已的妹妹:“阿巧怎么哭过了。” 孟巧听着自己姐姐问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大姐,你出去几天,她天天追着问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今天回来,眼看天要全暗了,还不见你来,阿巧就急哭了。”小弟看看小妹,替小妹答上。 孟春揉揉孟巧的头,无声的继续喝完剩下的半碗汤。 孟春把包袱打开,里面有给孟巧治咳疾的几贴中药,给小弟的几本书和几张宣纸、几块棉布、一包糕点,还有一大包食盐。 孟春从怀里取出一张小纸和一些细碎的银子对着弟妹兴奋地说:“我这趟出去,虽然时间有点久,但收获不小。”她把小纸塞到小弟手上,“呶,这是你的名字,爹娘在的时候说你要在九岁以后方可有大名,如今你快满10岁了,我这趟回来,经过镇子时就请以前住巷子口的张秀才,起了一个。”说完,递给了小弟。 小弟摊开纸,双眼炯炯的盯着这方纸,以后去私塾,那些同窗再也不用唤他叫孟小弟了。 “孟锦”“孟锦”小弟喃喃自语般重复几遍,脸上自是一副如获至宝的欣喜。“这就是我的名字。谢谢阿姐。” 孟巧看着自己的哥哥,然后嗫嚅着说:“我也要有名字。” 孟春和孟锦听了都笑起来“孟巧,就是你的名字呀。”说完孟春把孟巧搂在怀里。六岁的孟巧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用脸蹭蹭自己的姐姐。 少顷,姐弟三人清洗安顿完毕,各自爬上西屋的那个大木床上。孟巧已睡去,时不时的轻咳一声。孟锦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想着睡在另一端的阿姐,心里涩涩地无法排解。他的姐姐,本该是父母娇养的年纪,却早早担起他们三人的生活重担。自己是家里的唯一男人,但却是最无用的书生,不能为家里多做些什么,还要每季支付一笔束脩。十四岁的阿姐,十岁的自己、六岁的小妹,孟锦想起了父母。 父亲常常跟他们玩闹管教起来却异常严厉,娘虽然多病但温柔和顺。想起父母,眼泪在少年眼眶浓稠起来。孟春感觉到弟弟的异样,并没有作声,她知道这世间有些伤痛还是要每个人自己舔舐的,她给弟妹温饱和最坚韧的爱,但是还有很多是一个姐姐所不能全部给予的,那就让他们在某个时间独自在伤怀中学会成长。 人累到一定的程度,很难入眠。孟春此刻无比清醒,孟锦在无声的吸泣中沉睡。去年的此时父母亲都还健在,一家人是何等的欢喜着准备过年。 明明只是送父亲去出镖,可记忆里只留下父亲健朗的背景,那是元宵节后的第一天,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父亲嘱咐自己照顾好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似平常的一趟远行,却成为永别。父亲一行十几人,最后只有阿坤师兄一人带伤回来。母亲当场呕出大口鲜血,那十几人的孤儿寡母,母亲散尽家财,最后卖掉镖局和那镇上的屋舍,全部当作抚恤。 回到这个村子时只有一头驴车驮着病重的娘和他们三个。这所老房子,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家当。娘来了这里不足一月也撒手人寰,娘临死前说了什么,孟春好像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眼睁睁地看着娘闭上眼睛却毫无办法,到最后娘不肯吃药,她把药碗端到她的嘴边,娘也丝毫不肯张嘴,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们。孟春非常明白娘的担忧,昂贵的药材宛如剜心的尖刀,刀刀嗜血,娘无力,她也无力。 孟春又想到了阿爷阿奶和二叔一家。明明以前亲似一家人,明明二叔、阿爷的新房子是父亲出资建造的,明明以前过年过节他们全家都会带上丰厚的节礼孝敬他们,他们也待自己和弟妹非常和善,可是当阿爷和二叔听说父亲遇难,还有要支付这么一大笔抚恤金,他们退缩和缄默了。也许他们根本没想过替他们出声,但是孟春此刻想到他们也没有半分怨念,人活着行事,各有各的理由和处事原则,没有伸出援手不要紧,没有顾及她的弟妹也不要紧,反正她觉得靠自己生活也不是全是苦。 这一趟出去七天她得了五两银子孟春感到很知足。虽然她知道出去一趟原本没有这么丰厚的报偿,是阿坤师兄特别关照她,她也看到嫂子那张快装不起笑的脸,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讨生活。待弟妹成人,一切就会好的。 二 孟春不知是几更睡的,早上是被屋外的吵嚷声惊醒的。阿奶黄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哟,傻妞你姐呢?” 孟巧仰着小脸认真的更正:“阿奶,我不叫傻妞我是孟巧。” 黄氏见不见俩个大的,咧着嘴就着孟巧道:“你姐昨天来带了很多东西。” 孟巧兴奋起来,用手指扳着:“糕糕、花布布——”才说了两个,她就觉得有点不对,突然摇摇头说,“没啦,没啦。”说完跑到灶间去看哥哥做早饭了。 孟春穿戴完毕,就出了西屋,叫了声:“阿奶。”然后又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阿奶,别人叫傻妞我没有办法,嘴生在别人身上,但你是孟巧的亲阿奶。” 黄氏讪讪的瘪了一下嘴:“我知道你跟你死鬼爹一样是个有能耐的,不像你阿爷和你二叔,你奶是一个苦命人呀,有出息的儿子偏偏先我而去。”然而开始又要呜咽。 孟春很是无奈 ,她了解她阿奶的作风,只要她出趟门,她不拿点东西是不会走的。于是转身去了厨房,勺了一小汤碗盐给黄氏。黄氏腆起笑容,呵呵地边说边往外走:“就知道你有能耐,都说你耍大刀的样子虎虎生威,胜过许多小后生哩---。”话似乎还在,人已经出了院子。 孟锦已经做好早饭,三碗白粥和一碟腌制的白菜是用菜油浇过的很是亮眼。 孟锦朝外面了一眼:“阿奶,来过了?” 孟春点点头。 “今天我去山里看看。”孟春一边吸着粥,一边含糊的说。 “我跟你一起去。”孟锦说,“先生已经给我们放假了。” 孟春看了看坐在她下手,认真喝粥的孟巧。 “我就去转转,大冬天的山上不一定有猎物,你把家里的鸡鸭都喂了,把它们昨晚下的蛋捉了。对了,你先帮小妹把头发梳了。”孟春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夹了一小筷腌菜,慢慢嚼着,“真香。”她满足的用手擦了擦嘴,拿起曾经是父亲的瓜皮小帽,往头上一扣,有时候出门或在家不一定非要戴上这顶并不美观的帽子。不顶帽子对于孟春来说也并不十分合适,有时候头一偏帽子就要歪过去了。但是在娘亲过世那段最无助的日子,恰是这顶帽子如父亲存留的温度一般一直似一双有力的臂膀,让孟春坚韧着前行,如今她已经习惯这顶帽子带给她的力量。 孟春从门背后拿上她的狩猎工具,一把足有她身量高的铁叉,一头是尖叉另一头是三角叉,这也是父亲留下的,父亲在做镖师前应该也是打猎好手,因为小时候常听父亲自诩他独自在西梧山打野猪的事,这件事父亲给他讲过很多遍也给娘讲了很多遍,娘听时总是两眼闪闪崇拜的看着他的夫君。她看着这把铁叉,怔怔地想她那时侯听父亲的陈年烂芝麻的事,自己是一种什么态度呢,一定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孟春吸了吸鼻子真想自己的爹娘呀。 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改昨日阴寒的样子“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孟春突然想到这句诗,这种时节,吃饱喝足了要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就像诗人说的四肢百骸都是舒畅的,孟春本不是一个勤勉的人,父母俱在时,跟父亲学武跟母亲念书做女红,也总是打科插诨,幸亏父亲虽然有时有些不着调,但是打起她来也真够狠,这才让她堪堪在拳脚功夫上略微有些造诣。 冬天的西梧山树木尽枯,万物都在自然的安排下归于静默,整座西梧山似乎只有孟春脚踩落叶的“咔嚓,咔嚓”声,真好,这空旷的山野,因为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而勇敢。深冬腊月,已经鲜少有人上山,何况时节已将至新春。孟春也不敢走得太深,心想:今天是不可能有收获了,就打算捡些柴火回家。当她放下铁叉去拾捡地上的干树枝时,突然窜出一只灰兔,孟春眼疾手快,敏捷纵身一扑就把兔子逮住了。她用绳子将兔子的四肢捆绑住,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又胡乱在附近拾了一小捆干柴,背起干柴拎起兔子拾起铁叉满意地下山去了。 兔子很肥,孟春利落的把兔子给收拾了,王缇缇进来的时候,地上正放着剥了皮的兔子和一盆血水,孟春手上还沾着血,缇缇两眼放光,眼神钦佩近似神往。 “ 阿春,你好能干哦,会捉兔子还会杀兔子。”然后,用纤纤玉指戳了戳去了皮的兔子。 孟春斜睨着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乡坤小姐,不要老是出来逛悠,在家描花绣草才是正经。”说完吩咐孟锦打水洗手。 “其实只要我家王胖子不在,我还是可以帮你一起去抓兔子的。”王缇缇道。 “你有这样的机会吗,你爹和你娘,你在他们任何一个眼皮子低下消失不超过一个时辰,你娘就会找到我这里来。”孟春洗完手孟巧已递上一条干毛巾。 王缇缇看到孟巧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春阿,我瞧着阿巧的咳疾有好转迹象,我上次说的那个羊胡子老头不错吧。” “这个羊胡子老头确实不错,自从吃了他夫开的方子,小妹这个冬天咳疾好转多了,我这趟出去用这方子又抓了几副药,但愿明年春天的时候不再犯病。” 王缇缇在孟春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那铁叉,打算用手试试,她扫视了她们姐弟三人,也许觉得自己拿这个比较费劲的样子,惹她们姐弟笑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春,你有空了教我练功吧。” “练功,你要修仙么,我可不会。我只懂一些强身健体的皮毛功夫。“ “阿春,我说过的,我以后还是要去游历江湖的,我可不会相夫教子。“孟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圆润的、一脸飞扬的少女,银红色缎面棉袄配齐腰儒裙,简单的梳着一对双螺髻,双螺髻两端各佩一只晶莹珠花,因着她讲话时一顿一顿的脑袋,轻轻摇晃着。 孟春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王缇缇说去游历的事,每次总觉得她的想法和志向非常不可思意,一个养在乡野的富家小姐怎么会有这样深邃的愿望。自己以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呢,把弟妹养大,然后找一个稳妥可靠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她可不想去游历,孟春只想稳妥的过活,跑镖也是无可奈何的一种现状。 “哦,对了,你以前问我爹田地的事,我听我爹昨天在跟阿根伯说,以前你爹的地,你阿爷和你二叔不要种,村里收起来了,看你年纪小又是个姑娘,本打算先让你种一亩试试,看你把你家屋后的那二分本是荒着的地打理的挺活泛的,打猎出镖又不输男子,就把那三亩田地都退还给你。” “真的。”孟春一提田地的事就来了精神。“缇缇谢谢你,真好。” “现在叫我缇缇了,刚才没正眼瞧我一眼。”王缇缇抱怨道。 “我不是怕你娘吗。“ “你不用理她,她就是一个这一带最凶悍的母老虎,不过我要走了,怕连累你。“说完拍了拍孟春的背,风一样的转身跑了。 孟春把背回来的干柴收拾了,又把去了皮的免子用清水洗了一遍,拿到厨房。孟锦已经开始在烧水,孟巧坐在小矮凳上吃昨天买来的糕点,看见孟春进来,伸手让她咬一口,孟春也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嗯,阿巧吃过的就是香。”孟巧咯咯地笑着。 “阿姐,刚才缇缇姐说,里正大人他们真打算把田还给我们了吗,那我明年可不可以不念书了,反正先生说,他年纪太大了,最多明年再收一年学生,多读一年也无益,我明年跟你一起种田,空闲的时候我们像春明嫂嫂她们一样养蚕,那样你就不用出去跑了,你出去跑镖太危险了。”孟锦平静地且一脸正定的说。 “不行,如果先生不教了,就把你送到镇上去,爹娘都说你是读书的料,你是我们家的希望。”孟春一语落地。 “可是镇上的束脩更多,那样我不能天天回家,现在至少我还能帮你做顿饭”。 “这个不用你操心,这些困难难不倒我。”孟春一语铿锵有力。 孟锦不敢再多说一句,他怕再惹她姐生气,娘过世后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孟锦那时候,死活不肯去念书,孟春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孟春见他软硬不吃,看看倔强的弟弟,又看看咳地满脸通红的妹妹,又因母亲的丧事精力憔悴,全身好像被抽出了所有真气,软软的摊到在地。孟锦从没见过飒爽的姐姐这样骇人的境况,从此再没提过不读书这件事。 孟春把洗净的兔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在烧开的沸水里滤一遍,把肉从锅里捞出,把锅里的水去掉,接着用酱油黄酒闷烧。 孟锦此刻做着称职的伙夫,见姐姐不再说话,知道姐姐是不会同意他放弃读书的。一个农家供养一个读书郎有多不容易,何况自己失怙失恃,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有多难。他唯有暗暗决心,定要读出一番天地,来回报阿姐。 肉的香味已经弥漫开来,阿巧双手攀着灶沿,“阿姐,好香呀。” “阿巧,你等一下,肉烧好了,给阿奶家送去一碗。” “姐,我不去,阿奶叫我傻妞。”孟巧拖着长音撒娇道。 “阿姐,阿爷阿奶这样子,我们还该孝敬他们吗?”孟锦很是茫然。 “这样也是对我们爹爹的一种念想。”孟春想起自己的阿爷和阿奶很是一阵无力。 孟锦听了这话突然明白:“好吧,那我送过去吧。”他一边往灶眼里塞柴,一边说,“姐,爹爹和娘知道我们的,一定知道的。” “那我跟哥哥一起去吧。”阿巧也跟屁虫的应到。 “我们的阿爷阿奶无怜悯不体恤我们,我们三人自娘走后,他们并不比一个外人强,兔肉我们有余可以给,但是不必为了孝敬他们就从自己口中抠扣下来。 ”孟春同弟弟道。 “姐我知道,虽然先生教我们孝经和仁义道德,但是很多事情是要我们看事情的本质的。阿爷阿奶二叔自我们初到这里避我们如蛇蝎,娘过世时还是里正大人和阿根伯、春明嫂嫂他们帮忙张罗。阿爷阿奶二叔他们在娘灵堂前坐着,不时嚎哭几声。姐,我知道,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干。现在你跟阿坤哥他们时常出几趟镖,阿奶以为又可以像爹爹在时那样,慢慢救济他们了。阿爷和二叔太懒了,连庄稼都懒得伺候,这样他们每次的收成都比别人差好几成。” 孟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于祖父一家的无力感更甚。 “明年清明前,如果里正大人他们把这三亩地给我们,一年可以种二季水稻,晚稻割完还可以种油菜小麦。我看村里他们干农活只有农忙时活累点,其余农闲时间,偶尔要锄草施肥,我还有时间出几趟门的。”孟春一边用锅铲搅动兔肉一边说,“这屋子爹爹在的时候也隔时翻修,就是以前没打算住人,屋里什物也没有,过完年把西面后半间整理一下,给你弄个屋子 ,买一张竹床再让村口的老木匠给你打一套书桌板凳。” 说话间兔肉已经出锅,孟春用高脚碗满满盛了一碗让孟锦端过去。小尾巴孟巧拽着哥哥的衣角也跟着过去了。 孟春站在门口,暮色四合,冬天的夜色来得特别快,已经不见不丝余辉。 孟锦带着孟巧走在村子的小道上,阿爷、阿奶和二叔住一起,他们的四间大瓦房矗在村子的最东边,其实离孟春他们住的小院也不远,也就是隔了四五个农舍和一条不宽的河,阿爷他们的房子在一条小河的对岸,要绕过那个石板桥,那条清澈的小河静静的穿过整个西梧村,把村子分成东西梧和西西梧,而连接东西的只有这个石板桥。这条河叫什么孟锦不知道,只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到这个石板桥下面的那个叫大埠头的地方洗衣裳 。天色已渐暗,河埠头已经没有浆洗衣物的妇人,平日喧闹如市的地方此刻静穆而安祥。 孟锦带孟巧进阿爷他们院子时,院子很安静,孟锦知道他们应该在吃晚饭,孟有水正在“吧嗒,吧嗒”抽气,这个大家长应该对今晚的吃食有意见,二叔家几个小的却急急地扒着饭,二叔和二婶两个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 黄氏看见孟锦手里的碗,眯眼笑:“这是啥?” “哼,大姑娘上山像个什么样子,我老孟家能饿死她。”孟有水一边数落一边见黄氏接过孟锦手上的碗,还未放妥就伸手用筷子夹了一大块兔肉开始嚼吧。 孟锦看了看一大家子争抢那碗肉有些不知所措:“阿奶,我家碗不多,上次给你盛盐的碗和上上次野鸡肉的碗,我是要拿回去的。”孟锦侧头看了看自己的阿爷,他经常骂自己“小畜生”,此时却没有顾及他们。 二婶有些讪讪地放下碗筷,从灶间拿来两个碗给孟锦,孟锦接过碗:“阿爷阿奶二叔二婶你们慢吃,我们走了。” 几个抢肉的小屁孩连头都没抬。二婶把他们兄妹俩送到门口,二婶张氏名秀荷是前村张寡妇的幺女,因上头哥嫂刻薄,本想着孟家虽然公爹是出了名的懒汉,孟启海有个能耐的大哥在前,也不至于懒到哪里去,谁想嫁了才知道孟启海于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年有大伯帮衬日子也过得也殷实,可自从今年年初大伯不幸遇难,家里两个男劳力更是有借口发懒:“ 你们看我儿子启良,那个短命的,劳碌了一辈子,还不如我们这些安贫的长命有福享。”“ 我哥就是不认命,命里没有的富贵铮来了,命也没有了,不如安平乐道的我哟。” 张氏站在门口,精瘦的身体,在冬天的夜里格外单薄,犹如风里的一株芦苇又似无依的浮萍。张氏回头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女,大女儿孟娇有一张同黄氏相似的脸,一张脸常年透着委屈、爱占便宜又爱较劲,十三岁的小姑娘尽是一副扭捏模样,下面两个九岁七岁的小子,倒是模样周正人也懂事,只是已到了启蒙的年纪,家里不兴读书,也只能成天在外面撒野。底下一个五岁的小儿子被黄氏养成了娇蛮无理的性格。张氏回身望着大伯家两个已远去的孩子,心头无名的涨满嫉妒,老话常说田地人家的好,儿女自家的好,可是张氏竟然觉得大伯家三个孩子,即使是出生时因为在娘胎里憋久了,脑子有点迟钝的阿巧都比自己的孩子强。 孟巧牵着孟锦的衣衫,一跳一跳的走过石板桥,孟锦说,我们走的快点,阿姐肯定摆好饭菜,等我们吃饭了。 果然,阿姐已在小木桌上点上了一盏小油灯,一大盘兔肉放在桌子中央,孟锦去灶间放好碗,和孟巧一起去院子的水井边打水净了手。三人方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兔肉肥而鲜美,孟巧吃的很欢快,又加了一碗米饭。“小弟,今天腊月廿五,今年虽然爹娘都不在了,我们三人也要过个好年,这样他们才放心。明天我去镇上,富贵楼有酒席,我去做帮工,顺便把上几次做帮工的工钱结过来,多买点肉,还要买鱼,瓜子花生也不能少,然后去阿根伯他们的年糕坊里,多买几码年糕,我们三人也要过个丰盛年。” “阿姐,今年我们大年初一还能吃赤豆年糕吗?“孟巧眼里闪着晶晶的希望。 “当然,赤豆上次隔壁的张婶子给我们好几斤,阿巧就等着吃吧。“孟春看看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阿姐不会裁衣,今年来不及托人给我们做新衣了,明年我早点去镇子上找绣娘去做。” “阿姐,我的衣服挺多的。”孟锦说。“ 明天我带阿巧去夫子家帮他打扫打扫,后天我们收拾咱家。” “明天我还要买点猪油,屋后面那块地上种的黄芽菜现在已经卷心,黄芽菜年糕拌猪油,想想小舌头中也要掉下来了。” 孟锦看看自己的阿姐,他已经没有了父母先后过世后的惶恐,他觉得跟着自己的阿姐,即使粗茶淡饭,日子也很踏实。 三 第二天,鸡还未啼,孟春就早早起床。她今天要搭阿根伯的驴车去镇上,阿根伯是村里的种粮大户,持的一手好庄稼,孟春家的口粮现在就是向阿根伯家买的,不过阿根伯心善,给孟春的米粮比市面上总便宜几分,且份足量满。今天他把今年秋收的稻谷舂成白米,打算卖个好价钱。还有自己捣的年糕、磨的米粉,满满装了一车。 “阿春,你这么早去镇上,又去做工吗?” “是的,阿根伯,今天镇上的冯老板儿子结婚,在富贵楼定了酒席,我以前跟富贵楼掌柜的女儿识得,就托她,要帮手的时候就找我,我们族里的二爷爷经常去给酒楼送干柴,每次他都会带信给我。” “噢,是这样呀,蛮好。”陈阿根看着遥远的东方还没有呈现一丝亮白,对着孟春叹息道:“哎,你真有你爹的根骨,想当年,你爹也是你这个年纪,就从你阿爷家分出来,小伙子一个人也把自己过得像模像样,自己盖房子,打井。后来去了外面,拜了师学了艺,自己开镖局,可惜啊-----。”阿根伯一边赶着驴车,一边不住的摇头。 孟春听到陈阿根说自己的父亲就沉默不语。 “不过丫头,你毕竟是个女娃娃,这样蛮干也不是长久之计。”赶车的阿根伯眼看着前方心却系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他用手一拍大腿,似得了一个天大的好主义,“你看我家老四怎样,配给你做相公。” 孟春一惊,脸刷的红到脖根:“不不不,阿根伯,我还小呢。” “小倒是不小了,只是你爹娘过世不久,现在也不方便说亲,反正你年纪也不大,再过个一两年也不防事,不过你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家清雨。” “可是我做不好女红,也不大会做衣裳。“孟春小声地道,那声音如早晨的一声鸟鸣,细细的却很婉转。 陈阿根这个精明而睿智的庄稼汉,爽朗笑开:“我说,阿春姑娘,我又不招裁缝和绣娘,我家是要招你这样大方又懂事的儿媳妇。” 孟春听到阿根伯的夸奖更不好意思了,又听阿根伯说:“我家清雨现在跟着村口的老木匠学手艺,将来凭着这个手艺,吃碗饭还是蛮香的,再说我家清雨心厚实,将来如果真成阿巧她姐夫,肯定会接过你身上的担子,帮你照顾一双弟妹的。” 孟春听着阿根伯的话,心里有种暖暖的被棉絮捂实的感觉,自从爹娘离世,她从没想过卸下或者让人分担她的责任和压力,如今虽然是一句遥不可及的话,却让她内心盈满最真切的感动。 到了镇上天光已大亮,阿根伯要去集市,与孟春去的富贵楼背道而行,阿根伯嘱咐孟春忙完去东市的菜场口找他。 孟春背起自己的背篓,向阿根伯道别,匆匆向富贵楼走去。 到了富贵楼孟春径直去了厨房,阿春的工作是给撑勺的胖大叔打下手。以前在家,虽然父母俱在,母亲身体不好,在家帮佣的张嫂子做的菜又不得心,孟巧就经常帮忙炒菜,到了去年,家里碰上个请客吃饭,孟巧就能鼓弄出一桌菜来,而且色香味俱全,那时深得爹爹赞赏。 而这一年,阿春经常去富贵楼做工,起初是在厨房洗菜洗碗,后来让胖大叔慧眼识珠,每次有大席时,他忙不过来,就让孟春打下手。孟春虽然有时候粗枝大意,但对吃食却异常上心,如果说练武是被阿爹逼的,那么下厨是孟春真心实意欢喜的。 孟春到了厨房,还不算太迟。几个大嫂子正在洗菜,胖大叔也刚到,孟春放下背篓,带上袖套,系上围身,就开始忙碌开来。她看到胖大叔开始在热油锅,一些要在油里过一遍的食材先备好,等一下可直接入菜。孟春撸了撸带着袖套的袖子,开始切菜。 等胖大叔开始上蒸锅时,孟春开始调酱料,胖大叔说孟春的酱料调的比自己的好,当然胖大叔是抬举,孟春也不敢拿乔。 酒席一直忙到未时,孟春见灶上的事已忙完,就跟几个大嫂一起去后院水井旁洗碗。 掌柜的女儿唤富珠,她虽然是这酒楼富掌柜的唯一孩子,却也常年在店里帮着结帐收银,有时候伙计不够使时,也做跑堂的活。 富珠进下厨时,孟春正一边洗碗一边请教几位大嫂过年习俗,几个大嫂正在跟她讲过年祭祖事宜,孟春正记得认真。富珠把工钱分发给众人,还给众人备了一人两斤五花肉做为年礼,众人齐齐道谢。 孟春以前跟富珠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富珠发完年礼和工钱,同孟春点了一下头回前堂去了。 孟春同几位嫂子洗完碗,都各自进了厨房。胖叔正就着一张小木几喝烧酒,见众人进来,吆喝着:“各位,回家前吃点垫垫肚子,蒸笼里有米饭,这里有的是剩菜,来来来”,胖叔一只手扳着酒碗,一只手招呼众人。在酒席和酒店做帮工主家是管饭的,有些穷苦人家,都很乐意去干这样的活,家里的饭菜油水少,即使这里的剩菜剩饭也是难得饱一次口福。 孟春天未亮就起床,早上就吃了碗泡饭,早已饥肠辘辘。她拿好碗替众人盛好饭,自己也站着吃起来。孟春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小娃吧,特别容易满足。去跑镖时在野外蹲着吹着西北风吃东西,还是现在杵在这里站着吃,人饿到一定的极致,不管以后种方式,吃东西的时候都是满心满意的舒畅。 一众人吃完,又收拾了一番,先后相携离去,孟春也背起那个装了两斤五花肉的背篓,同胖叔行了一礼,告别而去。 到了东街菜市场口虽然已到了申时,但由于即将过年,东市菜场还是一片繁忙景象,采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阿根伯的一车货已所剩无几。孟春打完招呼后,就隐入人群中。瓜子、花生、鱼、猪油、油豆腐、豆芽、又买了五斤后腿肉和一大包猪骨头,五斤盘面和三包筒子面,还买了两斤冻米糖、三包红枣,香醋、红砂糖,酱油、香料、黄酒若干,孟春背了满满一背篓,少女的身量细而高挑,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步伐却仍轻盈松快。耳边隐约是零星的鞭炮声灌入,孟春忽停下,转入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一大盒摔摔炮和两盒烟花棒。 到了阿根伯的摆摊处,阿根伯也正好在收摊。孟春把沉沉的背篓放进驴车,帮阿根伯一起收了摊打算回村。 “阿春买了不少年货呀。” “嗯,阿根伯,我想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就该这样,阿春,你是好样的,你们这样好好的,你们的父母才会安息。” “是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阿根伯,你说对伐。” “阿春,虽然年纪轻轻,且有大聪明呀。”阿根伯说话间就已收拾利落,阿春见状,一跃上了驴车,驴子“嗒,嗒”在街道的石板路上行进。 陈阿根看着前方,“我们走得快点,能赶上夜饭点。” “我家阿弟,肯定做好饭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阿弟这人,忒勤俭了,我不在,他从不做白米饭,番薯乎乎,米粥、菜糊糊。“ “你家小弟叫孟锦吧,昨天我家清雨吃夜饭时说起,还说这个锦字好,我当时还啐了他一口,你念过几年书,咋知这个锦字好。他说反正比孟田孟土强。这小子别的事不上心,对孟锦道挺对口。“ 孟春不知道怎么接口:“阿根伯,我明天去你家年糕坊里,想多买点年糕,你们家还有吧?“ “有的,你要多少?“ “50斤吧。” “我让清雨送过来,你一个大姑娘家,细脚细胳膊的,怎么可以拿这么重的年糕。” 孟春看看自己的大脚丫,再捏捏自己的胳膊,自己孔武有力好吧。也许那个陈清雨也没有自己这般有劲吧。 “那就谢谢,阿根伯。我把钱给你,清雨哥老是不肯收钱。如果阿根伯也不要这铜子,那我也不能要年糕。“ “好的,50斤75纹钱,我也没给你便宜,这下你踏实了吧。” “我喜欢这样,阿根伯你是顶好的人。” 陈阿根哈哈大笑,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钻在地头和村民因为这样那样的蝇头小利,没少争执过,人道陈阿根是个人精。就没人这么夸过自己,顶好的人。 孟春从背蒌的底里掏出一大把钱,一个个数清楚了,放进阿根伯做生意的钱袋子里。 “哎呀,小妮子 ,你现在宽心了,我今天夜里困不着喽。“ 孟春听出阿根伯戏谑人调侃,故意昂着头说:“是呀,现在阿根伯欠我钱了,我也成债主了呢。” 一路说说笑笑,已到村口,路边的田垄里,麦苗已冒出芽儿,油菜苗在冬天的寒风里萧瑟而无助,谁能想到,春风吹起,它们的明天会是一片金黄。 陈阿根把孟春送到篱笆墙外,孟春背上背篓,从驴车上下来,门口站着一双弟妹,见阿姐就欢快的迎了过来,孟春与阿根伯挥别。 这厢进了屋,姊妹阿弟三人高高兴兴的看背篓里的东西。三人简单的食过晚饭,孟锦和孟巧对于阿姐买过来的年货很是激动,这一筐东西成就了兄妹三人最简单的渴望,年的味道就是这样一筐年货和三人相视的笑容吧。 第二天,天气晴好。孟春一大早起来,她今天打算把家里家外打扫一遍。她先要拆洗棉被,今天天气好,到傍晚就可以晾干。孟锦今天的任务是,掸灰尘,用一根长长的竹杆,上面绑上毛竹梢,看着似一把极长的长脚扫帚,把屋顶屋角挂着的灰尘都可以掸掉。孟巧拿着一 块抹布,擦着两扇木门。陈清雨拿着年糕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干的起劲。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孟春这个瘦小的身影,他总能感觉到一种狂热的生活气息,这一方山村,远望的山地和平原,都不及这个身影给自己带来的那份热烈。 孟锦放下那个长脚扫帚,跑过去叫了一声“清雨哥”打算接陈清雨背篓里的年糕。 “有点重,你就说放哪里吧?” 孟春正在用力绞被单,吃力的说:“麻烦清雨哥跑一趟,就帮我们放前廊下石凳上的竹筐里吧。“ 陈清雨见孟锦手脏,把竹篓里的年糕一根根放入大竹筐里。“孟春,我爹说,这年糕做好已有些时日了,最好浸在水里放着。“ “好的,我知道了。” 孟巧早已放下抹布,看着清雨放年糕。“浸年糕的时候,不要放井水,最好是天落水。”陈清雨一边逗孟巧一边跟孟春说。 孟春绞完被单,把被单晾在竹杆上,想起昨天阿根伯跟自己提陈清雨,今天咋见面总觉得有点别扭。孟春看到陈清雨宁把年糕满满装了两竹筐,说:“清雨哥,你给的年糕不止五十斤吧。” 陈清雨抬头看着孟春,冬天的太阳明媚而温暖,孟春就这样站在太阳下,眼睛眯成一道月芽弯。陈清雨想:孟春真象个小太阳,她现在的皮肤并不白皙,但是在太阳下红润而饱满,熠熠生辉。 陈清雨的脸微微有点发红:“我爹说,你已经给过钱了。” “但是,我只给了五十斤的钱。” 陈清雨有点急了:“乡里乡亲的,再说已经给过钱了,就是全部送你们吃又怎么了。” 孟春觉得老是这样受阿根伯家恩惠有点过意不去。她突然想起自已风干的鱼干。这个村里的村民,人少田多。男人都在田里干农活,农闲了还能在王缇缇家的酒窖里做零活,很少有人去河塘打渔。秋收的农忙时节,孟春正好没有散活。就带着放农假的孟锦去村里的那条河里网鱼。网鱼的地方孟春挑在村子的最后面,那段河水水草鲜美,很少有人清洗衣物,河水清澈见底,孟春以前有几次经过这个地方,看到有小鱼游来游去,就生出了这个网鱼的念头。那天真的网到了许多鱼,吃不完,她把 鱼盐制好,晒干,储存在木桶里。偶尔给小弟小妹当零嘴吃。 孟春转身回了屋子里,从木桶里拿出一些鱼干放进陈清雨的竹篓里。:“清雨哥,这鱼干味道不错,可以给你的侄儿解解馋。” 陈清雨也不推辞,顺手从竹篓里拿出一根来咬,鱼干咸淡适宜,不硬也不软,一根下去,口齿流香。“真好吃。“陈清雨由衷的赞道。 陈清雨吃了鱼干也不急着回家,他帮孟锦掸尘去了。掸完灰尘又帮着收拾落满了灰尘的屋子,等一切忙完,已经到了晌午。孟春他们开始做饭并留陈清雨一起吃饭时,陈清雨背着他的竹篓回家去了,孟春看着远去的陈清雨,想起昨天阿根伯的话,幸亏没有答应留下吃饭,否则自已不知该如何是处。 孟春三人,烧了一锅咸菜年糕汤,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四 下半晌,孟春从箱子底里拿出几张红纸,让孟锦写对联。自己收拾昨天带回的东西。这时候二婶张氏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孟春叫了一声二婶,张氏把包袱递给孟春:“我也不会做其他的,这三双鞋是我空闲时候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脚。” 孟春知道二婶不容易,家里男人靠不住,里外全靠她一个女人,经年累月身体和内心都早已疲惫不堪,她说空闲时那也定是趁夜里睡觉时间做的,她哪有什么空闲时间。 孟春喊弟妹,过来试鞋。是三双河蚌口的棉鞋,针脚细腻,鞋口平整,三个人一试都非常合脚。孟春收好鞋,拿出一包红枣和一斤的冻米糖,让二婶带走,二婶自是一番推辞,最终还是扭不过孟春。 “二婶,我阿奶今天怎么不来。”孟春问二婶,她阿奶以前是孟春进城一趟,必来一趟。 “她昨儿把腰闪了。躺床上呢。” “这样呀,那我们明天早上去看她。” 等二婶走了,孟锦的一副春联写完了,孟锦虽然只有十岁,却写得一手好字“欢天喜地迎新春,风调雨顺庆吉年”。等把红红的对联贴在门上,喜庆的氛围立即扑面而来。 隔日早上,孟春弟妹三人带着两斤后腿肉、一条鱼、一包红糖、一包筒子面去阿爷家了。路上碰到相熟和面热的村人,无不称赞孟春他们是个能干和孝顺的孩子。 到了阿爷家,阿爷坐在前廊下抽烟,二叔不在家,二婶在灶间忙着,阿奶还躺在床上,孟姣看了一眼孟春她们带来的东西,翻了个白眼,跑去玩了。 孟春三人叫了一声“阿爷”。孟有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时二叔家的三个男孩子,跑了过来,最小的那个用力撞了一下孟巧,幸亏孟春眼疾手快,堪堪扶住将要跌倒的孟巧。二婶从灶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就去抓小四。孟有水冷冷地说:“为了这三个丧门星,打小四,你也是个蠢笨不堪的。” 孟春本来见小妹没有什么事,小孩之间打打闹闹实也属正常,也没在意,见自己的阿爷,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戳人心肺的话语,孟春放下手里的东西,拉起弟妹的手,疾走出了这座簇新的大瓦房。她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忍不住,会去回怼阿爷的话。她知道,这样去回怼一个不可理喻的老人,自己除了受更多的气,其他毫无意义。 “阿姐,不要生气,君子坦荡荡,不必在乎小人之言。“孟锦看着孟春的脸色道。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女子。“孟春有点气呼呼,但说完哈哈大笑,“阿弟,你说阿爷是小人。” “为老不尊,幼可不孝。“孟锦有点无奈。 “好吧,看在孟锦和孟巧的份上,我也不生气,回家做好吃的去。“ 一整天,姐弟三人都在灶间忙活,抄了瓜子花生,杀了鸡,煎了鱼,煮了肉,又用猪骨头熬了浓稠的汤,还包了白滚滚的汤圆。 大年三十那天,吃食都已经准备妥当,清晨孟春学着大人的样子祭拜了父母。等一切安排妥当,姐妹俩在院子里晒太阳,孟锦在前廊下看书。孟春看着自己的阿弟感觉很无趣。 “孟锦你带阿巧去放烟花吧。” “现在天色还未暗下来。” “那你吃瓜子?” “ 吃瓜子太费时。” 好吧,孟春帮孟巧剥着瓜子壳,无限愁怅的看了一下自家小弟,哎,一个多无趣的人呀,可就偏偏这么一个呆板之人,尽管如今粗食布衣,仍不能掩盖他玉面小郎君的俊俏样貌。孟春看着自己的弟弟满心的欢喜。阿巧柔柔的轻轻唤了一声失神的阿姐,孟春继续低头剥瓜子。 今天的那顿晚饭又叫分岁饭,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快到饭点时二叔家的四个孩子齐齐的来了,孟春的碗筷已摆上桌,锅里的肉已香气四溢,孟春觉得自己是大堂姐,即已到了饭点,又添了四双筷子。孟春让六个孩子先上桌,自己打算用鸡汁汤做碗鸡羹糊添菜,孟锦要去帮忙烧火,被孟春制止了:“你陪弟妹,灶上还有火,我一个人可以的。”说完转身进了下厨。 孟春将鸭肝鸭胗切成细丁放入鸡汁汤中,勾上芡粉,撒上切成细丝的菜叶,正要出锅时,孟娇进来了,嘴上油光光的,看样子已经吃了不少:“孟春,你是不是喜欢陈清雨。” “什么?”孟春正忙着对这个忽然的问题,大脑一时有点反映不过来。 “我前几天去河埠头洗衣服,听说,你给陈清雨吃鱼干了,我想着我们做你堂妹堂弟的都没有吃,为什么你偏偏给了清雨哥吃,不是喜欢他,还有什么。”孟娇扬着眉,犹如一只将要斗食的小公鸡。 孟春有点无奈她这个小堂妹,以前每回过年过节去阿爷阿奶家,看到孟春的好东西就要抢,得不到就耍赖,以前当她是小孩,现在当她是个无理取闹的。记得阿爹阿娘开玩笑说过孟春在京都有位娃娃亲的夫君,孟春想那应该不是清雨哥这样的,但是如今孟春只想要一个稳重有担当的,陈清雨就是这样一个。可是喜欢,她摇了摇头京都的那位太遥远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三个受了阿根伯一家多少恩惠,一点小鱼干算什么。” 孟春侧过孟娇出了厨房,孟娇跺了跺脚,跟着出来,又坐回桌子前。一张不大的方桌坐了七个人,挤是挤了点,但是孟春还是特别感谢她的这四个堂弟妹,几个男孩吵嚷着争抢一块大肥肉,孟娇嘟着嘴,孟锦忙着给自己和小妹妹夹菜,这样也算是其乐融融吧,至少腾不出情绪来想别的。 饭后,孟春把几个孩子都赶到院子里,拿出鞭炮和烟花让孟锦分给他们,自己去收拾那一桌的剩菜残羹。孟春听着屋外时起时伏的鞭炮声,烟花的“嗤嗤”声,还有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她觉得双眼胀胀的难受,阿爹阿娘是不是也在看着她们,是不是牵挂的心看到此刻的她们,感到欣慰而安心了吧。 五 初一那天孟春换回了女装,这件衣服是阿娘亲手做的,去年春节的时候穿过一次,后来就没有机会再穿了,桃色的缎面,领口缀着白色的兔毛,把阿春衬得面如桃花。孟锦穿了一身青缎长袍,这一身也是去年春节时穿过的,但阿锦这一年个子长了不少,穿着不似新做时合身,孟春想,过完年天气就热了,今年下半年一定得托村里的裁缝给孟锦做一身棉袍,到时候用不起青缎就用青布吧,不管穿什么材质的她的孟锦一定还是玉面少年。孟巧穿着同孟春一模一样的一身袄子,孟春还给孟巧头上扎了红绸带,白嘟嘟的脸,真像以前镇上张秀才画的年画宝宝。 孟春带着弟妹给阿爷阿奶拜了年,大年初一,都不兴摆脸子,阿爷也没有给他们难看,意外的还给了每人一把炒蚕豆。又去了王里正家,王缇缇给了孟春她们几样精巧的点心。再后来二爷爷家、阿根伯家,春明嫂嫂家,小孩越聚越多,互赠小食、追逐打闹,大人喜笑颜开,小孩手舞足蹈,好一个欢天喜地的丰收年。 正月就这样在吃喝玩闹中接近尾声,正月十四那天,陈清雨通知孟春他们晚上一起去“照坏虫”。吃过晚饭孟春姐弟和孟巧三人,跟着村里的孩子们,提着纸灯笼或火把在田间“照坏虫”,一条长长的火龙绕着地头走,走在前面的陈清雨手持一面小锣,敲一下,后面的孩子们都喝唱:“照坏虫,兆丰年,蛇虫百脚都死光。”孟春也是第一次跟着村里的人参加这样的习俗,以前虽然正月里每年都来,但每次都是向阿爷阿奶拜个年,吃顿饭就走了。听说他们村还有一些附近的村子只要不下雨,每年的正月十四都要“照坏虫”。清雨笑着说:“这是大人应许的可以光明正大玩火的日子”。他们在空旷的田地里把干枯的野草点燃烧起来,烟和火同时顿生,孟春觉得”坏虫”肯定死光了,人也被熏得眼泪汪汪,何况坏虫。暮色的天空,一轮圆月,深远而浩淼;一群孩子,一堆堆烟火,真实而触手可得。走着,走着陈清雨这个带头的,落到和孟春一起,陈清雨把铜锣给孟春,孟春学着陈清雨的样子走一步敲一下,她的声音更清脆,如夜莺穿过树梢,发出一阵阵的回鸣,荡在人们的耳边。 十六那天孟春把它作为阿爹的祭日。因为阿坤师兄带伤逃回时,已经是多天以后,在极度恐惧和伤痛中,又经过多日辗转他也说不清阿爹他们是那天遇难的。而去年正月十六这天正是阿爹离家的日子,那天的场景孟春历历在目,阿爹的音容也定格在这天。而那也是她人生的分水岭,从此她要代替阿爹扛起这个家。她把父母的牌位从木箱里拿了出来,家里简陋,没有搁置牌位的妥当地方,孟春只有把父母的牌位,用黄布包好,放进木箱子里。明年帮孟锦整撮一间屋子,自己再努力挣银子,再过几年在老屋旁加盖一间新房子,可以隔出一间小屋给父母安放牌位。孟春觉得自己还要更努力,孟春也知道自己会让这个家越来越好。 思念是最好最直接的祭祀,但是孟春却还想用简单的仪式告慰先灵。阿爹生前爱吃的蹄髈,下酒的花生,娘喜欢吃的清蒸鲫鱼,还有一盘豆腐,一碟素鸡,一碗红烧萝卜,两杯清酒,两碗米饭,三柱香,牌位放在桌子的南首,孟春带着孟锦和孟巧给父母磕头,心里的思念却如潮水涌入,骨肉至亲的父母呀,此刻面对牌位把先前刻意淡忘的情绪都翻腾出来了,蚀骨的疼痛又爬上心头,永失双亲。孟春重重磕下去的头落入□□,唯愿不再抬起,就可以看不见这冰冷的木牌。 六 过了正月,南方多雨,春寒料峭。孟锦早已上回村里的私塾,孟春去了酒楼做了几趟帮工,又出过一趟镖。三亩地要等油菜拔起,插早稻秧苗时退还,所以孟春想趁这段时间多赚点银子。孟春和孟锦出去的时候,孟巧一个人在家里,七岁的她虽然迟缓些,但是喂鸡喂鸭,扫地都能干的像模像样,有时候也会跟着春明哥哥家的小妹出去玩,春明哥哥家的小妹唤春丫,是个能干利落的小姑娘,和孟春也很要好,孟春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帮忙看顾孟巧。 孟巧长很讨喜,脸上虽然有些病容,但总带着点憨憨的可爱劲,村里的那些稍微有些年长些的女孩子都喜欢带她玩,就连孟娇虽不待见孟春,却也偶尔会带孟巧出去玩。 这天孟春从酒楼做帮工回来,天刚下过雨,路并不好走。孟春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院子的矮墙门敞开着,里面站了好些人,孟春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春慌乱的跑进屋里,孟巧躺在炕上,头发还湿漉漉的,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子还在不停的抽搐。孟锦的眼睛是红肿的,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勺,正艰难的喂孟巧喝药。二婶在旁边“嘤嘤”的抽泣,春丫正在努力用布擦孟巧的头发。春明嫂嫂,清雨他娘,王缇缇,还有他们的阿奶都拥挤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孟春用眼扫过去的时候正对上黄氏漫不经心的一个哈欠,她收回视线无心理会。 实然,躺在床上的孟巧大声咳起来,孟春蹲下身子,不停的给阿巧顺气。 “缇缇,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孟春转头看了看王缇缇。 “今天 ,你堂妹带阿巧去玩,过石板桥时,被你二叔家的小儿子孟龙,推下了石板桥。” “不是推的,是不小心撞的。”王缇缇话未说完,黄氏就抢着说。“这刚下过雨么,路滑,是路滑。” 王缇缇扭头对黄氏“哼”了一声,接着说:“幸亏陈清雨路过,否则孟巧早已——,哎,羊胡子老头来过了,她开了一些抗伤寒的药,说孟巧的咳疾这回肯定会复发,他恐怕也无能为力了,除非你们上京都或其它地方碰碰运气。” 孟春无力的跌坐在床前,看看张氏又看看黄氏,二叔家的孟娇和孟龙都不在,在又能怎么样,把他们打一顿,生养的父母不教养,即使她这个做堂姐的解恨管教一次,他们的品性已摆在那里,以后唯有离他们远远的。可怜她心肝似的小妹,孟春起身对着清雨他娘,深深磕了个响头。清雨他娘连忙扶起孟春。 “大娘,你替我好好谢谢清雨哥,等阿巧好些了,我再登门道谢。” “乡里乡亲的,那有不救的道理,不要放心上。闺女你也累一天了,让孟锦去弄些吃的,你们哥哥姊姊好好的,孟巧就没事。” “是的,阿春呀,我们回去了,你好好吃口东西,大夫说了,阿巧已经没有危险了,这咳疾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那大夫说了,还有人能治这,天长地久总有机会的。\"王缇缇说着,就打算回去。 孟春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子,递给王缇缇,“你替我找大夫,我已是万分感激,钱你要拿着。\" 王缇缇本来已想好摆出怒目圆瞪人架势,可看到孟春一付苦大仇深的可怜相,就只是不耐的摆摆手,“我是可以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谈银子生份了,哦对了,明天早上羊胡子老头还会过来一趟的,你不用太担心。” 见孟春已回到家,又帮不上什么了,都纷纷离去。清雨他娘和春明嫂嫂她们也都回去了。二婶张氏和阿奶黄氏还站着,张氏依旧抽抽搭搭,黄氏面无表情。 “二婶,你跟阿奶回去吧。”孟春说,“二婶,孟龙是我堂弟,今天把阿巧推到河里,幸亏阿巧命大,虽然我们兄弟姐妹三人无大人管顾,但我不是不能给阿巧讨回公道,是我觉得没意思,以后你跟二叔都看管些他,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让孟龙比阿巧更难受。” 二婶一直喏喏的点着头,黄氏刚开始没有在意孟春在说什么,听到后面,就有点回过神来:“不是说过是路滑了吗,就算小龙推的,小龙有爹娘,也轮不到你管教。” 孟春没有理会黄氏,看着张氏,张氏说:“孟春,你放心,我知道了。“说完拽着黄氏回去了。 这段时日,孟春在家照顾孟巧哪里也没去。孟巧的咳疾如汹涌的猛兽吞没着孟春所有的希望,特别是晚上,大半夜的干咳,小孟巧的一张小脸,如蔫蔫的花儿毫无生气。 惊蛰一过天气渐暖,孟巧又吃了一段时间羊胡子老头开的药,虽咳疾仍然没有治愈,但晚上睡觉已经安稳多了。孟春没有再去富贵楼做帮工,也没有再去跑镖,她很多时候是守着她的阿巧妹妹。但是所谓坐吃山空,她不能让自己的弟妹饿肚子。有时候孟锦在家的时候,或者孟巧跟着春丫或在清雨他娘跟前时,她就上山打猎,找野果,剪野菜,虽然心有记挂来去匆匆,但因为好身手和好眼力,也是有所收获的。 七 这天孟春从栖梧山下来,她把她的铁叉扛在肩上,两头分别挂着一只兔子和两只野鸡,头上依旧带着那顶瓜皮小帽。她晃悠着身子,踩着有节奏的步子 ,往家走。快到家门口时她愣住了,家门口院子外,停着两辆马车,马车虽没有传说中的珠光宝气,但马是高头大马,车是雕顶大车。对于周围的乡邻来说,不要说是这种马车了,这山野一隅,连马都很少看到。 孟锦看见了自己的姐姐,就招手。孟春懵懵的进了自家院子,放下肩上的东西。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有个美丽的贵妇,向她走来。 “阿春,还记得我吗?”孟春定睛看着,熟悉的眉眼,温和的笑容。 “杨姨----”孟春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 “好孩子,我来迟了,让你们三个孩子受苦了。”杨纹英上前一步搂住了孟春,\"我接你们去京都。\" 边上是闻讯而来的孟有水一家。看到这一幕,皆是愣了愣。黄氏快步到了孟春和杨氏跟前:“这位太太,我们家阿春他们有阿爷阿奶在,不好跟你们走的。\" 周围的村民窃窃私语。杨氏忙扶住孟家奶奶,连声问好。一位管事模样的大叔,上前向村民一拱手: “麻烦哪位乡亲,帮我们把里正大人请来。\"有几个小子马上转身跑去了里正家的方向。 杨氏见孟春刚打猎回来的样子,跟黄氏说:“孟家祖母,阿春刚回来,先让阿春喝口水,清洗一番。\" 孟春把杨氏一行人请进了屋。孟巧用手拉着杨氏,抬头看了看杨氏,脆生生地叫了声:“娘——”然后是一串短促的咳嗽。孟春正要去厨房打水,迈出的步子,因为这声娘,给定住了,眼睛有水雾胧起,转头看着杨氏正温柔着用手抚摸着阿巧的头。一瞬间,孟春好似看到自己的娘亲,也看到了久违的那种属于母亲的温柔。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有多坚强,她不怕苦难,只怕重温失去的那份母爱时自己无可抵御的悲伤和刺痛。 里正来的时候,杨氏正把她们一行人介绍给孟春姐弟。年长的是管事周大叔,和杨氏站一起的老妇人是蔡嬷嬷,孟春知道这是杨氏的奶娘,站杨氏下首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姐姐是杨氏的丫鬟,冬儿姐姐,还有一位年轻公子是纪家二太爷家的少爷,名唤纪苍耳,再过两个月就要有差事,正儿八经的要去当差了,趁这个空档跟杨氏出来走一番。 里正和杨氏互见了礼,在堂屋落座。杨氏说:“我和我们家大爷这个月初方得知启良老弟和月娥妹子的事,家中三个孩子无人照拂,里正大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这三个孩子接到我们身边去。” 王里正肥胖的身子动了动转向孟春,孟春也一脸的不知所措。 杨氏接着说:“当年我和孩子随我们大爷去松县任职,路遇匪寇,幸遇孟老弟出手相救。而我当年正身怀六甲,又因受了惊吓,即将临盆,又是启良夫妻收留我们,而我和孩子在这启良兄弟家里住了半年之久,如今故人已去,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孟春他们现在就是我的孩子。” 屋外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陈清雨笔直的站在前廊下,听了杨氏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灌,他知道他的阳光一样能温暖人的姑娘,也许不可能属于这里,也不可能属于他的了。当然他从前也觉得即使出生如王缇缇这般,清雨从没觉得她与这山村有一点违和。可是孟春,即使她在这山村里活得游刃有余,他在潜意识里总有一种不可名说的感觉,总觉得她不会长长久久的属于这里,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个山村,然而这一天来得是这样的早。 “阿春,你身上是否有一块月牙环玉佩。”杨氏微笑着看着孟春,让孟巧坐到她腿上。 虽然已过去六年,孟春那时候尽管年纪不大,但对这位杨姨是有印象的,而且对杨姨身边的两个比他大的男孩印象更深,她娘曾笑着说,阿春把杨姨家斯斯文文的哥哥们都带坏了。孟春想到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脸刷的一下红了,因为那时候爹娘和杨姨说那个月光般的二哥哥看着不错,可以给孟春配郎君,虽然时光和记忆都已蒙上了尘埃,孟春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段记忆,如今轻轻拭开,一切如昨。 杨氏说:“阿春,你和阿锦、阿巧跟我去京都,阿锦可以上书院念书,阿巧也可以找更好的大夫。如果你实在住不惯,那到时候我和阿巧就陪你来这和云县长住。” 孟春有点犹豫,未知的京都,和已知的小山村,何去何从。孟春看看孟锦再看看偶尔咳几声的孟巧。 孟春迟缓的点了点头:“杨姨,那我想今天和乡亲们道个别,我们明天再走,行吗?” “应当如此,今天我和苍耳他们去镇上找客栈,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 送走杨氏一行,孟春把一堆柴火给了春雨他娘,这将近一年里阿根伯一家给了孟春诸多帮助,让磕磕碰碰学着撑家的孟春有了生活的本领和底气。她把一只野鸡给了春明嫂嫂,另一只和兔子打算今天杀了招待大伙吃。孟春留足了今天这一顿饭的食材,把其余家里的蛋、米面等都分给了左邻右舍,最后把家里养的能下蛋的鸡鸭都让二婶领走了。 饭菜是大伙一起张罗的,孟春让春丫把王缇缇也请来。她跟王里正说:“里正大人,我不知道此去是什么一番光景,兴许一年半载的回来了,请你务必把我爹的那三亩地,帮我留置着,田契帮我重制一份,就把这地归入孟锦名下。” 王里正连连应是:“田我先让人继续种着,你随时来,随时归你种.” 孟春听了里正的话,一颗忐忑的心稍稍有一丝安定。前路不可知,这里的一切如故,若京都不适合久留,那就回来种田,打猎,跑镖。 孟春拜托春明嫂嫂照看屋子,一年四季帮着透几回气。 院子里支了好几张桌子,左邻右舍把自己家里的都搬来了,这一年孟春三人没少吃他们的东西,特别是孟巧像是百家养的小闺女。虽然这个小山村的村民都是靠田靠山靠打短工度日,对待孟春他们却如春雨般温润。时光很长,孟春想,等以后孟锦长大了,也该在这院子里让大伙吃一顿好的。 陈清雨没有来吃饭,春丫搂着孟巧抹眼泪。 孟锦把他的老先生请上座,叩拜请辞。 王缇缇情绪有点低落,孟春把一把她爹留下的,王缇缇向她要过一次的那一把匕首递了她。王缇缇接过匕首情绪仍然还是很低落。 等乡邻都离开的时候,夜幕已沉入谷底。孟巧把三人的衣物整理了一番,放入那个装有父母牌位的箱子里,他们去京都的所有家当就是一口旧木箱子和一小把碎银子。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孟春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望着黯色里远处的山脉,她摸了摸挂在胸口的玉佩,想起前程往事,太遥远了。这一年的苦苦前行,她几乎失去了一个如花年纪里女孩子所有的憧憬和梦想,那个和自己一样拥有玉佩的男孩和现在的自己,是京都与这个山村的距离吧。 八 第二天,杨氏带着一行人来接孟春他们。孟春已准备妥善,当大门落锁,木箱子搬上马车时,孟春仍有一种不可回神的不真实感,她牵起孟巧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这个小山村,车轮碾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痕迹,后面是熟悉的乡音和挥不去的乡愁。 陈清雨就这样望着越来越小的黑点,犹记得正月十四那天与孟春说好,明年还一起“照坏虫”。谁知才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热情,就化为幻影了。小时候总想着这穷乡僻壤一成不变的日子令人生厌,而当看到了自己的小太阳之后,真希望停留在阳光下,永远不变。 马车前行。 杨氏同孟春说:“阿锦同苍耳在一起,坐后面那辆,你且放心,苍耳看着老成在在的样子,等同阿锦混熟了,是个话唠,你不用担心阿锦一路无聊。” 孟春应是,杨氏把孟巧拉到自己身边,轻轻地说着什么。一路北上,虽不似跑镖时那样风餐露宿,但马车颠的孟春骨头生疼。孟春在心里重重的鄙夷了一下自己,以前出门押镖,长期跋涉都没有此刻坐着软绵坐垫的马车来得难受。等换上水路,孟春便活泛了。 孟锦与苍耳已经很熟络,一路上苍耳把孟锦照顾的很好。 孟锦对孟春说:“苍耳哥哥是一个忠秀随和的君子。” 孟锦说:“苍耳哥哥马上要去太医院任职了,他才十八岁。” 孟锦说:“苍耳哥哥说,阿巧的病就交给他,他家有福恩堂。” …… 然后,在船上苍耳同孟春也熟络了,苍耳同孟春说了同样的话。孟春觉得自家阿弟,现在话也忒多了点了。 途经姑苏,杨氏给孟春三人置办了一些衣物,饰件。杨氏要去山塘街看看她的一些铺子,就让苍耳和孟春三人一起在城里转转。 姑苏韵雅婉转,粉墙黛瓦,流走间是吴侬软语。每一处都是一幅令人流连忘返人的,苍耳是一个好向导,也是一个好哥哥,他带他们赏景逛市,也带他们领略美食,松鼠桂鱼、酱汁肉、太湖三白,还是街头小吃无一不令孟春欢喜。只是唯一让人不愉快的事,苍耳喜欢讲价,就连在酒楼明码标价的地方,他也要讲上一番,当小二和掌柜的脸色有点僵硬时,苍耳少爷还如市井妇人般自得其乐。事后还毫无羞色的说,我的脸皮就是这们修练出来的。 孟锦心生遗憾,他的忠秀随和的君子哥哥,却也有粗鄙的一面呀。 孟春却觉得苍耳挺有意思,不似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们。 孟巧也喜欢苍耳,她偏爱甜食,苏州菜正合她的胃口。“我姐做菜也好吃。”孟巧耍宝似的说,一张小脸无不得意。 “那以后让你姐姐做给我吃好吗?”苍耳笑着打趣道。 “那个要问阿姐的。”她朝孟春努了努嘴,欢快向前走去。孟春他们也加快脚步跟上孟巧。春风微拂,杨柳的细枝已泛出嫩绿的芽儿,孟春一行人和孟巧同时停了下来,一座石拱三孔桥矗立在眼前,桥下水波潋滟,桥上行人络绎不绝,这样的景和这样的闲散时光。孟春觉得自己仿佛入了画卷,天上人间。 再次上船已经是两天以后,杨氏让孟春跟着蔡嬷嬷学点京都的礼仪规矩,也让蔡嬷嬷讲了一些纪家的大致情况。杨氏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宅中妇人,她本是京都一个巨贾的小女儿,如今虽是 府上的大太太,却并未撑家中中馈,打理自己的嫁妆,出行于市会中却不输任何男子。 学起规矩礼仪孟春虽然一点就通,但碍于长期的习惯,一时要改正过来,十分的不易。杨氏也不心急,一边纠正一边还要取笑孟春,孟春闹了几次红脸,后来就做的到位了。只是一不小心就会出漏忘记,依然行出那端山野的作派。苍耳同杨氏唠嗑时,都感叹孟春的山野作派,却是行云流水异常的明快,远比京都的那些小姐抿嘴笑时的样子来的让人讨喜多了。蔡嬷嬷皱着眉头,很是为难,让孟春姑娘学的也是她们自家小姐,说这京都的礼仪不好的也是自家小姐,她拿起孟春做的一块南瓜糕,咬了一口决定继续教下去。 一行人到达京都已是阳春三月最明媚的季节,孟春换上杨氏在苏州采办的春衫,冬儿姐姐帮她把前面的头发编了几根小辫子,用一根玉簪挽起,后面黑色青丝随意披散。 苍耳在她背后“啧啧”个不停:“哎,孟壮士,你这副妆扮去打猎,更能得手,活像一个仙子。” 孟春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在杨氏面前,转了个圈。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自己非常人的坚韧在别人口中得到那一句夸奖,只因为很纯粹的漂亮。女悦已者为容,孟春也喜欢自己像一个普通的姑娘一样被人赞美。 九 京都宏伟壮阔,耸立的城墙,鳞次栉比的屋舍,高高挑起的屋梁,经纬交错的道路。 到达纪府已是暮色时分,等杨氏领着大伙儿下了马车,大门口等候的家仆都纷纷上来搬卸物件。孟春跟着杨氏跨过大门,径直往前,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那廊下一排雕花木窗。窗内已是烛火流光,人影浮动。 有个仆妇打帘向屋外探出头来,看到他们,转头却对着屋里回到:“老太太,大太太和孟家小姐到了。” 屋子里一众女人齐刷刷看向门口。杨氏上前向老太太行礼,孟春、孟锦和孟巧在杨氏的引领下,一一行礼。 老太太粗眉大眼的,看人的时候,却眯起一道缝,常人道这是慈眉善目。老人家怀里抱着一只大黄猫,黄猫侧着头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孟春。孟春第一眼看到这个富贵逼人的老太太却没有以往的机灵有点局促,她打量自己的时候,含笑的眼里明显的有一丝和黄猫一样的轻蔑眼神。 圆润温吞的妇人是二太太,瓜子脸媚眼挑眉的是三太太,年轻含羞的新妇是大嫂子。和老太太坐在一起的是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下首坐着一个穿鹅黄色流苏织锦裙的姑娘是表小姐,她们身后还有一众婆子丫鬟。灯笼高照,映得满屋子的人脸上跃动着微温的光。 孟春早从嬷嬷口中得知纪家的一些家世人情。纪家是个大家子,老太爷有五个孩子,元配吴氏早年先逝,现在的老太太朱氏是续弦。先逝的吴氏育有长女,长子,和次子。老太太朱氏本是一门远房表亲的遗孀,带着女儿寄居在纪家。吴氏过世时又逢当时的老祖母身体抱恙,就托朱氏看看顾三个稚龄的孩子,朱氏本就生有三分姿色,和当时的老太爷一来二去,就有了如今的三老爷。填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那朱氏的女儿也随姓纪,成了正经的二姑奶奶。如今子女儿媳孙辈一大家子,可称得是其乐融融,除了蔡嬷嬷言语间的唏嘘,朱老太太在外人眼里是光鲜的老祖宗。 苍耳的爷爷和老太爷是兄弟,一街之隔,也常来常往,但听嬷嬷说朱老太太和二太奶奶不对付,还是几个小辈走的亲近。 “母亲,几个孩子一路奔波也累了,今天不在您屋里叨唠了,明日再让这几个孩子重新给你磕头。”朱氏眯着眼,挥挥手。 杨氏拜别老太太领着孟春她们回东跨院去,年轻的新妇苏氏也起身告别,从自己的婆婆手里牵过小孟巧,出了正院。 “母亲,你一路辛苦。你吩咐的院子,我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 “难为你了,初到我们家,还没怎么熟悉家里的情况,我却出了远门,如今还要你帮我拾缀院子。” “母亲哪里话,这是媳妇应该做的。”苏氏有点腼腆,说话小心翼翼。 孟春听着她们的话,觉得新嫂子刚刚过门,还未知自己姑婆的习性。她跟在后面,看着苏氏的背影,她想这就是京都的大家闺秀吧,她走在前面身影绰绰,脚步婀娜却不显一丝轻浮。这不是孟春路上学几天礼仪能学的来的,她忽然想到那个一身鹅黄的表小姐,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却明晃的亮眼,自己虽然如今也是锦衣在身,在他人眼里亦是粗鄙的外乡人吧。 进了东跨院,周管事就迎了上来,“老爷和各位少爷都在正厅等着,我已命人摆好了饭菜。” 杨氏回头看了看孟春孟锦,给了一个安定而温暖的眼神。 孟春、孟锦齐齐跟上,孟巧看到屋子里陌生的男子,又偎入杨氏身上,怯怯的喊了一声:“娘。” “我竟不知,夫人替我生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孟春认得此人正是杨氏的丈夫,纪府的大老爷纪江望。数年未见,更显儒雅风范。孟春和孟锦上前见礼,孟巧也学着叫了一声:“纪伯伯”。 纪江望,摸摸孟巧的头:“你叫我夫人叫娘,那应该叫我爹爹。” 孟巧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杨氏:“爹爹。”声音里透着童稚的娇憨,惹得纪江望哈哈大笑,感慨的说:“我以为我纪江望此生只有三个臭小子,所幸我今天得了这个乖巧的闺女,此生足矣。” 说完牵起孟巧的手,向饭桌走去。 孟春和孟锦同三位少爷见了礼。 记忆中少年和小童模样已不再,大哥是翩翩新老倌,与大嫂对视一眼,是霁风朗月般的俊雅。而她的纪二,此时正打量着她,眼里的光华渐渐消失暗落。也许还有一些失望吧,孟春并非天姿国色。小时候自己能爬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能吸引纪二的目光。现在自己这个乡野村姑,如何入得了这个京城贵公子的眼,她轻轻一笑,想自己刚刚萌生的想取悦他的心思而惭愧,自己不是顶美的美人,搁在乡野或是地里的一簇野花,落在京都大院的牡丹、芍药里可能连叶子都不如。往昔的玩笑如何,恩义如何,对等才是一切的基础。 纪小公子和孟巧同岁,这个岁数的男孩狗都嫌,家里来了陌生脸庞,纪四上窜下跳,吸引从人眼球。无奈无人理会,也只能径直走到饭桌前,吃起来。 “阿春,等一下让你馨茹嫂子带你们去你们的院子,今晚先安安心心睡一觉,如果哪里住着不舒服可以告诉你嫂子也可以直接跟我来说。”杨氏说:“孟锦的学业和阿巧的病你不要担心,我同你们纪伯父商量一下,会安排妥当的。” 孟春忙应是,看了看立在四周的下人,压抑着声音说:“纪伯父,杨姨,我会的东西很多,我还有点功夫,你们让我当护卫吧。” 纪江望一口将将要吞咽的汤水,不是多年功力,就要喷涌而出了,敛了敛神色说“孟春,你们就安心住下,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你们跟他们三兄弟是一样,我和你杨姨就是你们的父母。”纪江望看着对面的三个孩子,想到孟启良夫妇心里一阵唏嘘。老成的脸上也有戚戚之色。 “阿春——”纪江望顿了顿又说:“好好休息,日子长着,总会习惯的。” 纪大哥一贯温温如玉,对着孟春姐弟和煦的微笑,时不时给旁边的孟锦布菜。 纪二从一声“护卫”的惊诧里回过神来,依然摆出一付淡淡模样。 十 吃完饭孟春三人跟随苏馨茹和一众婆子出了正厅,纪四也呼拉拉的跑来跟在人群里。 “孟春姐姐,你们的院子是我和嫂子一起收拾的,大哥也有帮忙,就二哥不闻不问的。”纪四是个自来熟说话比同岁的孟巧利索多了。 “春姐姐,听说以前我们住你家的时候,二哥什么都不如你,不会爬树也不会游水,可他如今读书很厉害的,在官学里年年都能考头名。” 去院子的路曲径通幽,夜色里尚能勾勒出大致的样子,花草树木,疏紧有致,回廊与窗格,还有月色下晃动的人影,恰到好处。 纪四的话没有断续也没有停顿,“春姐姐,我二哥哥好像有点不大待见你。” 苏氏笑着说:“你二哥哥是矜持,如你这般,你春姐姐她们也是会烦的。“ “长嫂,长嫂,如今我们和春姐姐、锦哥哥还有阿巧妹妹是一家人了吔。 ” “是,是。”苏馨茹说,“不过,阿巧比你大九个月,你在我们家还是最小的。” 纪四走到孟巧身边,比划着个头:“大嫂,你看,我比阿巧高。”又跟阿巧说,“以后在家里爷罩着你。”阿巧到这个时候人已经有点萎靡,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纪四见状一溜跑到最前面去了:“张妈妈,秀秀姐姐我们到了。” 孟春见孟巧精神不济,一把抱过来,倚在肩头。 “张妈妈原是婆婆身边侍候的,婆婆说张妈妈看着粗枝大叶的,但跟着她多年也是识大体懂人情的,姑娘放心用着她,还有秀姑娘也是婆婆房里的,年纪也比旁的丫头长几岁,你们且放心用着,底下还有两个洒扫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如有不衬心的只管跟我和娘说,千万莫委屈了自己。” 孟春连连应是。她本想说,不用下人的,她自己能照顾好弟妹,但看着这一溜排场,浮上心头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在这陌生的环境和人面前无法完全自然的表露自己,即使感恩也是羞怯的不知如何更好的回应。 跨入石门槛的小院,一众陪同过来的婆子留在了院子外。张妈妈一行人迎了上来同孟巧见了礼,张妈妈顺手接过已经迷顿的孟巧前去安置。 纪四拉着孟锦去看他的屋子,苏馨茹说:“我们也去看看。” 孟锦的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窗的书桌和桌上排列有序的文房四宝,厚重的木床已铺上青鸦色的缎面被褥,进门的玄关处是雕花木架,陈列着 一排书籍。孟锦很是欣喜。 “这些书都是二叔去书肆里淘来的,说这个孟锦读读正好。”然后对着纪四说,“小叔子,你可不能乱说,二叔也是帮了忙的。” 纪四撅着小嘴:“他又没说,这书是他拾缀的,自从娘跟我们说要接孟春姐姐他们,二哥看着就是没有多大欢喜。” 孟春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那块月芽环玉佩,也许纪二的不待见是这块玉佩作的祟吧。自己是山野莽姑配京都文绉绉的翩翩佳公子是,真真是麻布手巾绣牡丹了。 大嫂和纪四已经回去,孟春踏入自己的屋子,一口陈旧的木箱子和一屋子鲜亮的物什格格不入。 “春姑娘,张妈妈说,这是你从老家带来的,安放在哪里,要听姑娘示下。”秀秀立在箱子边对着孟春说。 孟春看了看自己的屋子,五斗橱与床的夹角处有个地可以挪放这口箱子,红漆的五斗橱够高,陈旧的木箱也不会有碍瞻观。 秀秀打来热水:“姑娘累了早点休息。”孟春从没让人侍候过,看着更像小姐的秀秀有点不好意思。 秀秀看出了这个嫩面小姑娘的心事:“姑娘你就受着,往后你就是我的主子,侍候你是我的本份。” 秀秀预将巾帕搅湿,孟春不惯,说:“这个还是我自己来。” 秀秀也不勉强,就帮孟春去铺床了。 “秀秀,这被子看着好软,我真怕一个人睡不着。“ 秀秀噗呲一声:“巧姑娘你刚也看过了,一个人正睡得香呢,底下又有张妈妈陪着,你呢好姑娘,以后就踏踏实实的一个人睡,你身体健朗我们侍候着也爽利。” 孟春把帕子放入洗脚盆,慢慢搓着脚:“秀秀,我别的没有什么长物,就是身体健朗。”说完嘿嘿的笑着,有种笑纯澈里透着一种近乎讨好的亲近。 秀秀转头看着她浸在水里的双足,白皙透亮、脚指精巧圆润。“姑娘没有缠足?” “我怕疼,我爹说小脚女人连路也走不好,我是个练家子,走路虎虎生威。在船上嬷嬷教过我京都的小姐怎样走路,但今儿看过大嫂走路,我怕我以后不会走路了。”说完有点沮丧。 秀秀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简单的姑娘:“姑娘,你能怎样走还是怎样走呗,还别说我就喜欢姑娘爽利,该怎样就怎样,我最受不了,明明壮的似头猪,还要装得弱柳扶风。” “我们那里是越壮越吃香呢,能下地干活。” “姑娘你的条杆,细长个儿,是京都最受用的样子,如果再配上三寸金莲,是这满京都小姐们的标杆了。不过我倒觉得,你若是小脚娘子我就看着没现在顺眼了。” 孟春握着拧干的巾帕,心相:自己是挺不错,最起码在王八、绿豆堆里自己应该也是拔尖的。 次日,孟春用完早膳,正想带着孟锦孟巧去给纪江望夫妇请安。秀秀打帘进来“姑娘,苍耳少爷来了。” 孟春出了屋子,几个台阶下,苍耳正坐在屋檐下的石桌旁,石桌上放着药箱,旁边立着一个身量不高憨头憨脑的小厮。“来,小阿巧,让苍耳哥哥再给你把把脉。”孟巧听话的下了台阶走到苍耳身旁。 “昨天晚上睡觉还咳吗?“ 孟春笑道:“听张妈妈说,昨晚上没怎么咳,就是转觉时咳了几下。“ “还是肺气不清,气短浊重,邪强体弱,上次船上的药应该没了,我今天开一幅固本体稳气息的方子,叫东福去福恩堂抓药,回头叫我爷爷再诊诊,我看还是阿巧体内太弱,须慢慢调理,不可急,稳了才可去邪固……” 话音未落,院子外响起了纪四的声音。进院子打在前头的却是纪二,水蓝色的长褂先就着院门的槛子撩了进来,风神俊朗的二少爷和咋呼咋呼的纪四,看样子就是遛着孩子串门子的架势。 苍耳一边叫小厮拿笔墨开方子,一面招呼着:“纪二少爷今天不用上夫子处画签点卯?” “多谢苍耳少爷关心,我只是听说你一大早进了园子,怕你给孟巧误诊,等二爷爷下值给孟巧仔细诊诊,才是正经。” 孟春看着这二人似有不大对头的意思,说话都是阴测测的,怕自己初来乍到引火上身,打算摆出自己跑江湖时和事佬的做派 :“纪二,哦,不纪二哥,哦不不,是世轩哥。”纪二听到从孟春嘴里蹦出“纪二”正要聚眉,后面呼一声“世轩哥”如一阵清风吹过,全身立时振奋了一下,小时候可没这第叫过。 孟春这边因怕构起这位贵少爷,还是小小少爷时这“纪二”的前程往事,如今是寄人篱下胆儿没小时候肥了,不敢再叫“纪二”引起无谓的故怨,可自己一声世轩哥叫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汗毛竖起。 还是纪二哥吧,本身就是二哥,孟春琢磨着,真真觉得自己的气侠荡然无存,为了这鸡毛小事,都要斟酌半晌。 “ 纪二哥,苍耳哥哥在船上就给小妹看过,吃了药还挺管用,不愧是要入太医署的。” 孟春的话,让纪二的鼻孔重重的一哼:“我娘一大早去了商会,大哥和爹都去衙门了,让我带孟锦去见家学里的夫子。” 然后唤了一声“长元,进来。”然后一个青衣短褂的小厮进来,看年纪同孟锦相仿。 “长元,以后你跟着锦少爷。” 今天天气晴好,纪四拉着孟巧先一步出了院子。苍耳和带着孟锦的纪二是同时出去的。 孟春却发愁了,这明晃晃的阳光,然后的日子怎么打发呢!屋子里的铜镜和一匣的胭脂水粉,笸箩里是各式针线和楦头,她摸了摸那口木箱子,把父母安放于此,终是不妥,等自己熟悉了再想法子重新安置。 她在屋子外面转了一圈,大概有五六间房,这一处院落应是新盖的,屋子的样式精巧朴质,有种江南范,但比江南更真实。院门口没有挂匾额,听纪二刚才说:“这里是园子,院子外面尽是成排的柳树,夏天应该是个热闹地儿。” 十一 张妈妈说,晚上要去正院吃席,这纪府的主子老老小小都会出席。孟春听了有点心虚,大户人家规矩多,打照面应酬原是难免,但听说大户人家的肠子都是弯弯绕绕的要兜好几圈,一句话有的要反着想,有的要过几层意思,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来事。 酉时未到,孟春领着青涩的孟锦和瓷娃娃般的孟巧,进了纪江望夫妇的院子。除了纪二,纪大哥夫妇和纪四都在。一行人在纪江望的带领下去了正院,孟巧一如既往的黏上杨氏,孟春见杨氏保养得体的脸上有些倦意。 孟春把孟巧拉到自己身边:“杨姨,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杨氏一听脸上立时有了变化:“你们说二十多年的夫妻和从我肚里爬出来的儿子都不及阿春来得仔细。”说着牵上孟巧的手,“不过不要紧,就是几家铺子出了一点小事。” “你——”未待纪江望开口,杨氏忙阻拦:”老爷,你不用劝我,自己经营和把铺子租出去的收益完全是两码事,我大手大脚花惯了钱,我也不想吝啬我的孩儿们。” 孟春和苏氏走在一起,见苏氏落自已一大截时,孟春方知觉收了收脚步,又放缓了些速度。 太阳西沉,把人和物都镀上一层金子。孟春慢慢地走着,阳光还是和西梧山的一样温暖到每个人的心上。 到了正院前厅,已经到了不少人,孟春见过的本没几个,苏氏领着他们三人又一一见礼。老太太,二叔、三叔,二婶、三婶,二姑奶奶,几个姿色不错的姨娘还有一大堆孩子,前厅够大充斥着各路语言和各种文化把这些人按身份、辈份和年龄各自归纳于一处,每一处又恰似一个批注。而昨天那个穿鹅黄色流苏织锦裙的表姑娘不在。 孟春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样清晰的分布,大人小孩都三三两两围了过来,这里不似以前在乡间的寒暄无外乎“今天你吃了吗”“好早呀,你出去”“今天天气挺好呀”,你可以简单的点头或同样的话回过去亦是很好的回应。孟春看看那头正在同二爷三爷说话的杨氏,用右手捏了捏左手。 老太太说:“孟春,你以后好好跟着宝灵、宝莲她们,学个大小姐的派头,将来许个好夫婿。” 三婶说:“在我们家莫不会短了你们姐弟的吃穿,大嫂忙,有委屈一定跟三婶说”。 二婶目不转睛的看着和纪四在一起的孟巧:“这孟巧有点儿不伶俐。” 纪宝莲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走过来:“二婶,我看不是不伶俐,是个呆儿吧,就会说纪四纪四—”。 孟春听着他们的话有点沮丧虽然知道她们只是深宅里的妇人们,或许本身的语言环境就是如此,自己不用过多较真,正想委婉开口来维护她的小阿巧。门口响起几声苍老的咳嗽声,整个厅堂安静下来,都望向挑帘处。 “哟,你们看,我们的二少爷和雅清站在一起真正是一对璧人呀!老爷子,您老好福气。”三太太一直都是一个激进份子,惯会来事,否则偌大一个纪府让她做主事太太,除了老太太偏心眼这回事,她自身的长袖善舞也是重要一点。否则二老爷虽不是朱老太生养,但二太太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女,说什么也轮不到三房,然而二太太是个死脑经,说话经常能戳人肺管子,终讨不得老太爷和二爷的喜欢。 孟春也看了看在老太爷左右的那对璧人,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巧笑倩兮,果真是养眼的很,但她觉得今天的菜色更养眼。她把孟巧带到身边,和众人一起落座,苏氏却被三婶拽着去了同老太太一桌。 表姑娘裴雅清坐在了孟春的上首。孟春边吃边给孟巧添菜,伸手舀汤,感觉有一束目光落入自己的手里,她抬眼望去,就见纪二坐于隔壁席,捕捉过一丝的目光后,专心的吃着一块桂花鱼。她用余光扫了扫裴雅清,低头敛眉,极是赏心悦目。忽然感觉自己那个舀汤的手阻挡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眸视,她有些懊恼的伸手夹了一块五花肉,将闪着晶莹光泽的肉放进口里。 “呀,有姑娘喜欢吃大块肥肉”三叔家的宝莲呼道。 孟春的咀嚼刚开始,忽被这声响打断,不过只是一停顿,她还是非常缓慢的吃完了这块肉。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都在抿嘴偷笑,孟春一阵反胃,果然吃好东西也要天时地利,也许在她们眼里自己是没闻过肉香的彻头彻尾的穷丫头吧。 上首的表姑娘,递给孟春一块帕子,孟春递过手帕友好的一笑。 “孟姑娘,我们姐妹经常在外祖母处一道玩耍,你有空了也过来。“表姑娘的声音也是轻柔悦耳的。 “你们玩的我应该都不会。”孟春说。 “我们也都拿来消遣的做不得什么,下回我们寻着乐子了,我打发丫头来叫你。” “好!” 孟春同桌的几位小姐今天异常高雅,孟春虽吃了不少,但对着一桌美食没有同仇敌忾的知音也是一件很让人遗憾的事。 回去的时候,纪二也在,孟春莫名的有点高兴,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夜色,也许是走在身旁的孟锦和梳着小辫子的孟巧,也许是自己的心,即使格格不入的混入这个繁华之地,她依然清楚的明白,自己要的其实只有守住这份亲情,快乐原本就是简单的一种状态或一种喜欢的食物,有些人的喜乐根本不用在意。 十二 隔日一早,孟春带着孟巧去给杨氏请安,穿过回廊,冬儿正朝这边过来:“阿春姑娘,夫人早上要带你们去苍耳少爷府上,今天二太爷在家。” 孟春觉得来京都是对的,至少对孟锦和孟巧来说都是新的希望和开始。 纪二太爷府上就在热闹的东大街,从东跨院边门坐马车也就一刻钟的样子。马车在福恩堂门口停下,杨氏带着孟春穿过药铺,福恩堂后是一个寻常的两进的四合院。二太爷原是个庶出,很早就分了出来,这里本来只是纪家一个不起眼的药材铺如今这福恩堂在京也是一张响当当的招牌。 二太爷这一脉人丁简单,二太爷就苍耳他爹一个儿子,苍耳他爹也就苍耳和他妹妹玉竹两个孩子。二太爷在太医院任院判,苍耳他爹纪江河坐诊福恩堂。只因一家人都住惯了这里,本也都不是喜欢讲排场的性子,也就没有去另外建府。 院子里一个小姑娘正在翻晒衣物,简单的发辫,轻捷的罗衫,背对着门口。孟春以为是家里的一个小丫鬟。 “玉竹。”杨氏叫道。 玉竹转过身看到杨氏,露出甜甜的笑容,嘴角随即旋上两个酒窝:“大伯母。”然后对着主屋的厅堂喊:“娘,大伯母来了。” 纪江河的夫人把孟春她们带到二太爷的房门前,轻轻扣了一下,门从里面打开了,苍耳低头站在二太爷跟前,一改往日的模样,像在听训。 二太爷也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孟春纳闷了,难道大夫到老了都要留这把山羊胡子,那苍耳? 二太爷精瘦精瘦的,精神气足。不似纪二的祖父虽看着红光满面,但从孟春练武人的目光看,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来来来,小娃儿,让爷爷看看。”孟巧笑着走了过去。 二太爷搭了脉,又细看了舌胎,然后慢悠悠地说“不要紧,药喝着,强健强健体骼,半年后我给娃儿施针。”接着又问,“上回苍耳开的方子,我看看。” 孟春把方子递上,老爷子仔细瞅着,然后指着方子跟苍耳说:“嗯,小子还行,在太医院做个医士还是可行的。你看那个生黄芪你量有点多了,再加一味炒苍术。” 苍耳恭恭敬敬的在爷爷面前重新写下一张方子,老爷子看过后,叫门口的东福抓药。 告别太爷,苍耳抱起孟巧,对众人说:“厨房里有甜点我带孟巧去看看。” 杨氏要去后厢房同苍耳的祖母毛氏聊天,对着纪江望的夫人说:“水仙妹子,今天我们可要在你家吃过中饭再走。” 袁水仙乐不可支:“哟,大嫂,谁不知道我俩才是最要好的妯娌,就是你们以后住我家了我都双手欢迎。”然后挽起杨氏,对一旁的玉竹说,“玉竹,孟春和你同年,她比你小半岁,你好好招呼她。” 袁氏和杨氏往后厢房走去,袁氏埋怨杨氏不带纪四过来,杨氏无可奈何的说:“昨天夜里打翻了我房里的一盏琉璃灯,被老爷扒了裤子打了一顿,晚上哭的狠了点,到我早上出门时,这小子还在睡觉。”说到后面袁氏听着杨氏的语气竟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 “幸亏纪四皮实,你们夫妻,忒偏心了。” 这边,刚开始两姑娘都有点腼腆,各自喝着花茶,时不时友好的相视一笑。不知谁带头说了一句天气,后面的话题就被源源不断地打开了。刚开始俩人是在前厅喝茶的,等苍耳携孟巧过来时,两人已不在刚才的位置上。 玉竹带着孟巧到了前头的福恩堂,福恩堂四间店面:一间药房、两间诊室,一间穿堂。纪江河正在最里间坐堂,打下手的是他的几个徒弟。看病的人很多,穿堂里也座着许多看病的人。玉竹说:“忙的时候,我和娘都去帮忙。” “你也能看病?”孟春很好奇。 “那个望、闻、问、切我做不来,我善于处理伤口,我爹说我缝的伤口比大师兄的都好。” “真是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我爹是武夫我也是武夫,你爹是大夫你也是大夫。” 两个姑娘站在药柜子旁看伙计熟练的称药、分药、包药,这速度看的孟春目瞪口呆:“这个小兄弟虽然动作利索,忙的时候也来不及吧?” “忙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出动,祖母平时在后厢房同人唠嗑,忙的时候也来这里干活呢。” 孟春心里很遗憾,要是杨姨家里不是这样大富大贵,也是像玉竹家这样忙法,自己过得会舒坦的多吧。 从苍耳家出来,杨氏带着孟春姐妹没有立即上马车,而是在东大街逛了一转,杨氏自己没有女儿,终于有了一次养女儿的成就感,成衣铺、手饰店、布料铺、香料店她出手豪阔,让店家和掌柜喜逐颜开,殷勤地将东西直接搬上马车。杨氏花钱到一定的兴致,孟春想拦都拦不住。在一家手饰店里买簪子、耳坠子一对镯子和给孟巧的一个项圈就用了足足一百两银子,孟春感觉自己的脚有点虚浮,杨氏的兴头正浓,还将不休不止,最后因为孟巧有点倦意了才不得不刹住那颗狂热的心,打道回府。 十三 因为煎药张妈妈从厨房拿来一个小火炉,每天喜欢早起的孟春顿觉得这个院子有了烟火味。东跨院有个大厨房,早饭和中饭都是厨房配送的,晚上是上杨氏院子里吃的,杨氏一般上午不在,午饭后回家睡个安觉就不出去了。 三叔的两个女儿宝莲宝珍和表姑娘雅清,还有西跨院的二叔的女儿宝灵经常去苏氏的院子,姑娘家看到新妇的东西都是羡慕和新喜,这个摸摸那个试试,有时候还会揩点油。苏氏本是苏大学士的孙女,教养极好,即使几个小姑有时候不讨喜,她也是笑眯眯的。几个姑娘除了在祖母房里就喜欢跑到苏氏的院子,苏氏不似长辈会讲规矩,随她们闹。 这天,孟春带着孟巧刚跨进苏氏的“和鸣苑”就听见里面言语夹杂很是热闹,孟春是送青团来的,看到各位纪家姑娘都在,和各位姑娘见礼。 “听说,大伯母把新盖的院子给你们住了,我爹说那是内务府钦工处段大人描的图,监工还是段大人底下得力的管事呢。”纪宝珍喝了口茶继续说,“我们本来猜这处院子是给二哥取嫂子用的呢.” 表姑娘裴雅清抬眼看了一眼孟巧,孟春没有接话,苏氏把孟春带来的青团分给大家:“这一定是孟春自各做的,我听蔡嬷嬷说,阿春很会做点吃食。” 孟春对着苏氏说:“清明那天我们还在船上,孟巧要吃青团,船上食材不齐,今天突然记起就做了。” 然后对着纪家姑娘说:“圆的是甜的,元宝形状的是咸的。” 纪宝珍吃了一个团子还没有忘记刚才自己的话:“我们还以为大伯母会把东跨院东北角的客院给孟春他们住呢。” 苏氏笑着说:“三丫头,吃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孟春说:“杨姨和纪伯父待我们如亲生父母。” 孟巧看着自己的姐姐似懂非懂的说:“我叫娘。” 苏氏把孟巧搂在怀里:“我们阿巧最聪明了。” 宝莲听到“聪明“两个字鼻子重重的哼了一下,又伸手拿了一个青团。以前娘和爹总埋怨自己是个傻大姐,看孟巧吧七岁了才会说没几句话,漂亮的大嫂还夸她聪明,自己长这么大了还没人夸过。 这时裴雅清站起来说:“我们打扰大嫂不少时间了,宝珍说孟姑娘的屋子这么好,不如我们去看看。” 几个姑娘都站了起来,孟春说:“好呀,大嫂你也一起去吧。” 苏氏面露难色,苏氏的奶娘,周妈妈上前说:“春姑娘,我家小姐有点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孟春说:“好的,嫂子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从苏氏的院子到孟春住的并不远,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宝灵说:“大伯母眼光真好,把隔壁崔家的花园给盘下来了,这样这东院看着大多了。” “不盘下来,有地儿盖新的小院吗,不过话说回来,大伯母真有钱,我娘就是个抱着个钱罐子打盹的财迷,在我们姐俩身上一毛不拔的,当然除了她的宝贝儿子。” 旁边的宝莲连连附和:“就是就是,我穿的衣服都没有孟春好看。” 裴雅清看向走在身旁的孟春,外衫是一件绯红的丝织纱缎,里面是淡红色的纯色缎袄,她的脸盘生得极好,身材细长,即使眉眼生得不是很出色,配上这一身衣着,整个人被衬托出来:“这个料子和款式应该是今年新流行的式样,出自东大街的云裳成衣店吧。” 已到了孟春住的院子外,“表姑娘,当心门槛。”孟春提醒道。然后双手拉了一把孟巧,孟巧双脚一跳,跳进了院子。 “表姑娘, 好眼力。前几天杨姨带我们去的。”孟春又记起裴雅清的话回答道。 宝莲进了院子,扭着肥胖的腰,兴奋地转了人圈,宝珍白了她两眼。 裴雅清自持是个有才气的女子,这一处院落正符合她的审美,白墙黑瓦棕褐色的廊柱,西墙处一丛翠竹,院子的墙角四周种着一溜排的铃兰,石桌石凳,石桌东边是一棵粗壮的银杏,院子清幽,花草也不喧杂。在清晨雕花木窗旁,或是秋天的银杏下,还是夏天生硬的石凳上拿一卷书,或者只是托腮沉思那都是极富意境的。而自己虽住在正院里,那也是正院偏角,而那偏角里还住着她的母亲。 孟春把她们引进屋子,秀秀拿来瓜子糖果,几个姑娘都没有落座的意思,宝莲率先进了孟春的屋子,随后几个姑娘都跟了进去,姑娘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墙上挂着一把剑,姑娘们略略摸了一下,不是很感兴趣。最终都齐齐走到妆台,宝莲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妆匣,秀秀站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这个匣子里的东西,样子是生怕里面的东西被这些姑娘吞食了。东西虽不是很多,但贵在都是很别致,有几件是苏州时杨氏给采办的,另有一些是前几天在东大街的什么宝斋什么玉楼里置下的,有几件是大嫂送的,还有几件是杨氏从自己的妆匣里补及的。几个姑娘翻看着妆匣里的物饰。 “大伯母置办的就是不一样,你们看这支簪花上的珍珠又圆又润。”宝灵的声音暗暗地似从喉咙底里发出来的。 宝珍看上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反复的对着窗口照着。 宝莲用手在妆匣底上一翻,金玉碰撞环佩叮当。 雅清特别钟情被宝珍翻上来的那支玉簪子,白玉雕成,一朵玉莲独立簪头。只有那种有情怀的主人才能给这死物赋予生命,可是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真正最配得到这些的却不是拥有此物的,比如这一方院子。 雅清放下簪子对着众人说:“我们走吧。” 姑娘们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东西,雅清说:“我父亲前儿个给我寄来了一本前人临摹卫夫人簪花小楷的书贴,明儿请姐姐妹妹们一起来看看,孟姑娘你也来。” 等送完几位姑娘,一旁的张妈妈感叹道: “这几位姑娘除宝莲姑娘,其余几个都是出挑的,尤其是表姑娘出落的花儿一样,又是书呀诗呀琴呀什么都会,这二姑奶奶别的没什么可说嘴的,就这姑娘长志气,我早上碰上我在正院当差的嫂子说起这表姑娘时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真真是羡死人的。” 秀秀却在一边撇嘴:“我最不喜这种人,姑娘明儿你不要去。” 孟春心里一暖,嘴上却说:“我虽不知道布夫人是谁。纪府上下都知道我的来历,表姑娘既邀了我,我若不想失礼那是要去的。知不知道布夫人,还有不会临摹书贴又何妨,反正至少我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说完笑嘻嘻地回房去看她的妆匣了,看样子这些东西还挺值钱的。 孟春觉得杨姨真好,这里以后真是她的家了么?可自己如何安生呢,内心有欣喜又有忐忑。 十四 晚饭是在“和鸣苑”的花厅里用的,听说大嫂有喜了,整个东跨院,屋里屋外都洋溢着喜色,就连一直故作沉吟的纪二少爷,那两弯剑眉也完全松散开了。杨氏拒着纪四怕他毛毛燥燥地撞了大儿媳。苏氏低垂着头但满眼都是盈盈的笑意。纪大哥好像还没有从惊喜过回过神为,一直盯着自家的娘子,有种不知何处的茫茫然。大老爷借题多喝了几杯,出院门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有风吹来,纪江望顿时清爽了些,对着搀扶着自己的夫人说:“我这个人没有更大的志向了,也不喜官场钻营那套,不能给你挣更大的官太太了。“然后打了个酒嗝仰望如墨的苍穹,夜色如黑丝滑过这个中年人的心头:“怀恩未忍去,非无江海心。” 杨氏无奈的笑笑,就这样挽着纪江望在院子里消食:“我这人更没志向,什么官太太,当家主母都统统滚一边去。我现在盼着老二与孟春能成,你说,虽然以前我跟孟春她娘也是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订了这个娃娃亲。但如今天他们夫妇不再了,我们若公开他们的娃娃亲,到时候真有什么变故,让孟春怎么办,又怎么对得起启良兄弟。” “我看俩孩子都没那心事这事也就作罢,你看二弟夫妇这一辈子的怨偶,二弟媳整日锁着个愁容,这样更对不起启良兄弟。”纪江望感叹道,“二弟那会儿,长姐随姐夫驻在大西北,我们又在外放南地,那老太太把娘家的侄女配给二弟,二弟又是个谨守本份的不敢违逆父母,二弟以往这样山随平野阔的性情,这内宅不睦,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了。你也知道世轩的性子,又自持才高,把谁放眼里了,我怕委屈了孟春。” “我看未必,让他们再处处,不行的话我给他们来个强心剂。”说起儿女亲事,杨氏来劲头了,“再不行我把孟春配给苍耳,孟春这孩子我们把她接来总要让她如意。” 杨氏接着说:“雅清那丫头可能肖想我家老二吧。” “不要胡说,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絮絮叨叨,杨氏在纪江望的臂弯里,穿过垂花门、游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回到自己的院子,静谧的时光,和煦的微风还有身边这个陪伴多年的人。即使商场上浮浮沉沉也有刀光剑影,纪府里嘈嘈切切时常暗语流言,但这个老学究的夫君,不会学着时下一些文人酸腐的气息,一边家国天下一边没入娼河,这么多年连姨娘都没有一个,按他的话每日里对付一个女人已经是他的极限,杨纹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希望她的孩子们也能遇上对的人幸运的过一辈子。 孟春的院子每天一大早就张罗开了,孟锦早读,孟春活动活动筋骨,就连小孟巧也习惯早起,起初两个粗使婆子有几声抱怨,土坑里刨出来的野小人,飞入金窟还脱不了野性。但后来看到秀秀和张妈妈都不言语,两人相互嘀咕几句也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纪二跨入小院时,刚泛白的天空、挺拔的银杏树周身还笼着黑色,此时还看不清白日里在院子外都能看清的圈圈点点的绿色,树下一个穿中衣的女子正在挥剑,如狡兔一跃跃上了石凳。黑发白衣,收紧的细腰,修长的双腿,就这么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在纪二心上却似千军万马奔过,纪二有丝慌乱,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四周空气氤氲的温泉。 孟春一个飞身落入纪二跟前,吸气收剑:“纪二哥早。” 纪二对于刚才自己后退的两步很是不耻,看着眼前的姑娘,有种不知所措的木讷,她的额头微微发亮,两步之外都能嗅到她温热的气息。 “ 纪二哥—”孟春再次开口。 “昨天晚上,长生说孟锦戌时来找过我,我昨天晚饭后去了隔壁同窗家里。” “他在屋里。”孟春错身,纪二先上了台阶,孟春跟着也上台阶进屋。孟春回屋洗漱。 等纪二出来的时候,孟春正蹲在她的红泥小火炉前,用筷子翻着锅里的东西,香气已经四溢,纪二不自觉得吞了一下口水,还不好意思的用手掩饰。 “纪二哥等一下,我的麦黄好了,秀秀拿油纸过来,让纪二哥带走。” 纪二出了院子看着手里焦黄的冒着热气的麦黄,看一下四周无人,急吼吼的咬了一口,那里还有平常的君子风范,外脆里嫩比记忆里的味道还好。他又咬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咀嚼着。 孟春把最后一锅麦黄从油里捞起来用油纸包好,让两个小丫头给杨氏和苏氏送去。一屋子的人都是白粥就着麦黄,张妈妈和两个婆子不住的说着“好吃”。 孟春笑眼弯弯:“我们下次做萝卜丝油墩子吃。” “跟着姑娘有口福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有造化,以前跟着太太听生意经,现在跟着姑娘有的吃。“秀秀吃完麻利地收拾桌子。 长元吃完,双手正要去搓袖子,被秀秀一个眼神制住:“去洗洗等一下帮锦少爷整理书本,会被你弄得全是油渍的。” 长元跑到屋后的水缸旁,打水洗手,随后跟着孟锦去纪家私塾。 孟春拿出纸砚笔墨对着秀秀说:“以前忙着生计,我这人又喜耍懒,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得坚持,我听我娘说我姥爷生前也是个师爷来着,我娘也是我们那里的才女呢,杨姨以前还夸过她。” 秀秀一边帮着磨墨一边说:“姑娘你要是在笔墨上再出彩些,那就无可挑剔了。” “人嘛总有自己不善长的,上回在表姑娘屋里,我一个字也不写,她们怂恿我,都不成事,说好是赏书贴的,为啥让我写,我又不是傻子,我就一个劲的吃点心。”说完拿笔蘸墨。 秀秀在一旁看着,等孟春一个字落完,忍不住摇头:“呀,我的姑娘,你的字比我的都没好多少,幸亏上回你有自知之明,否则这纪府上下现在都在笑话你了。”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我本是个穷乡僻壤里的丫头。”孟春咬着笔头,含糊的说。 “就因为她们知道姑娘是从农村来的,她们也心知肚明,但这不妨碍她们的津津乐道呀,你看她们平时多无聊。” 孟春却没有心思放在这话头,转了一下思绪说:“要不是我娘,我现在连一个字也不认识 。我爹虽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但真真是古道热肠、忠肝义胆的侠士我随我爹,孟锦随我娘。我能背很多诗,这点我比我爹强。现在我要在这京都落脚,是要练练书法学学女红了。” “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说练书法,就说学写字吧,你的字歪歪斜斜,没有一点风骨。” “秀秀,你怎么可以说我没有风骨呢,我这人媚骨是不可能有了,我就修练风骨了,俗话说字如其人,我这样写个三年五载的,还怕没有骨架子。” “三年五载,姑娘就成老姑娘了。我看姑娘花些心思练着,一年半载就能有效果。姑娘这大京都要配好一点的郎官,就得有点文墨,不要说配合姑娘以后的相公吟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就是日常管理帐务那也是必须的呀。” “秀秀不羞不羞,开口就是相公。”然后用下巴抵着笔头又问,“你也认字哦。” “我爹在东院大厨房做采办的,我小时候人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我爹记流水帐,我就坐他腿上开始记数认字了,后来跟了大太太,我跟着她也学了不少东西。” “那你往后跟我委屈了。”然后发现自己的一捺写的不满意,又用笔扫了一下。 “姑娘你的一捺后面那个成了扫帚头子了。”秀秀呵呵直乐,“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往后的造化又说不准,你当初在家捉山鸡的时候,你能想到你今天的造化?” “我能有什么造化,还不是太太和老爷怜恤。”孟春朝门外看了眼与翠竹翠姗玩键子的孟巧,阳光已全然铺展开了,院子里一片光明。 “姑娘,今儿不是几位姑娘邀你去老太太房里做绣活吗?你这写大字也没什么章法,下次让二少爷帮你领领路。” “纪二哥,我这人小时候就有点怵他。下回子见了再说吧。”孟春用左手扶扶额,然后看向秀秀,“我上回去表姑娘屋里本想着已压了时间过去,那想到了表姑娘屋里,表姑娘还在净脸子,我巴巴在外间厢房喝了一肚子的隔夜茶。” “呀,真的,那你怎么今儿才跟我说,这都怨我,我老子爹身子早不爽利迟不爽利正好头天夜里我进孝去了,我虽也不十分清楚姑娘们的作息,但总会比你想的再让你晚点去的,那样就不用喝一肚子水了,喝个半肚子也就差不多了。”秀秀笑着打趣,“姑娘你以后莫这样实诚,这些千金小姐原比你复杂咧。” “所以今天我要迟点去,上回又是茶水又是点心,弄得我胃难受。秀秀你帮我拿一些绿色的丝线,各种绿的,把我上次描好的白绢子拿来,你不知道我这草兰绣的一绝,有我娘当年八分功力。“ “你的草兰能开花吗?” “不能。” “姑娘你还当真是个大言不惭的,没有人说自己绣几片叶子就是一绝的,不过能绣就能打发时间,上午的时间又不长,下回我教你把花儿也锈了。 ” 孟春放下笔用手钩上秀秀的脖子一付痞子模样:“秀秀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将来我都仰仗你了。” 张妈妈从廊子外头进来看到孟春这模样忙说:“姑娘,千万不可摆这副样子,叫外头人见着了笑话。” 两姑娘看着张妈妈一脸慌张神情,忽而相视,哈哈大笑。 孟春说:“妈妈不必这么计较,在自己屋里都不能敞开随性,那人生还得什么趣,我在外面肯定会尽着不丢妈妈的脸。” 孟春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直没底,离开了那个靠力气吃饭的地方来到这个富贵之地,却没有以往快乐的底气了。今天这样也实属孟春不是认死理的人,她很会融会贯通,就像她很会开解自己一样,以前修练的是身体那现在就开始学着修心。 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几个鲜丽的姑娘都已经在了,孟春蹲身向老太太纳福。老太太笑着说: “孟春呀,快来,和你的姐妹们一道坐。”孟春应是。 老太太依着坑头的绸面团子上笑得像个弥勒佛:“你上次送来的那道松花团子的点心很不错,有乡野的味道。” 孟春含笑,心里却腹诽明明这些都是纪府的食材,她只是借花献佛,那里就成野趣了,敢情只要是自己搭手的都是野的,这人的心思真是丰沛呀。 几个姑娘招呼孟春坐下,孟春瞅瞅姑娘们手里的绣活,都是绣了一半的半成品,能看出各自的花样儿。孟春赞道:“各位姑娘绣得真好,我以前在家干惯粗活,一时拿起这个精细活儿有点不习惯,请各位姐姐妹妹不要见笑。”孟春坐下有模有样的拿起绣绷开始穿针引线。 老太太说:“以后在同一屋檐下,自家姐妹有啥好见笑的,孟春如果有谁笑话你跟我说,我打她嘴。“ 孟春笑着说:“老太太,我以后就紧着您疼我,我这人粗笨做不来这些细活儿的,我就跟红珠姐姐讨点活计,在您跟提茶倒水的还是来的轻快。” 老太太逗乐了:“傻姑娘,有谁真愿意干这些侍候人的活儿,你如今年岁不大,在府里安心跟着几位姑娘,你杨姨也是真疼你的,因着纪府的名头将来配个殷实点的人家是决计没问题的,现下你们大姐姐说亲了,而后就轮到雅清、宝珍和孟春了。” 宝灵羞红的低下了头,她绣绷上的两个鸳鸯已快完工,大红色的平绸更衬出纤纤素手,盈盈不堪不握。孟春来纪府一个多月统共跟这位大姑娘没说上几句话,但听说她的婚事是极衬心如意的,保媒的是府里的大姑奶奶,也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嫡亲姐姐这位大姑奶奶如今是建义候夫人,在京都贵圈里也是个人物。对方亲家是个武将出身现任护军参领,与大姑娘作配的是参领的小儿子,虽说这家父兄都是雄赳赳的武夫,末了得了个小儿子却是个喜文弄墨的,小小年纪是正正经经自己走仕途的进士出身,如今在史部领八品的司封主事。纪府老太爷已颐养多年,二老爷无官无爵的,大老爷三老爷虽有官职在身却不是大姑娘的直系父兄,这门亲事是大姑娘高攀了。如今听说二太太也少了些阴郁,对二老爷院子里的方姨娘母子也和顺了不少。 宝莲嘟着肥肥的脸蛋涩涩地说:“大姐姐福气好,有个一心替她打点的嫡亲姑母,我娘说我们姐妹要靠我父亲再都挣些官职来,将来才好与大姐姐相比,我们没有嫡亲的侯府姑母替我们周旋。” 孟春觉得坐在不远的裴雅清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维持的慈爱一下子在脸上荡然无存:“这个混账话是从你母亲口中说出来的?我看你母亲平时挺机警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种混话?” 宝珍一下子跪在老太太跟前:“祖母息怒,您也知道我妹妹本来就无状,我娘那会说这种话,肯定是那些个婆子丫鬟在背后嚼舌头被这个傻大姐听到了,就搬到祖母这边来说道。“ 宝莲也懵了放下手上的绣绷,扑在老太太的坑上说:“是的祖母,我年幼不懂事这些话我是道听来的,我娘没说过这话。” 老太太的脸色如风过雨霁,声间也轻了下来:“我料想你母亲也不会说这种话,你年岁也不小了,向你姐姐们学学,这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最是让我老婆子操心。” 到后来祖孙俩相互顺毛,孟春刺下去的针脚总因为一句话手一抖,感觉今天的兰草叶子没有往日的好,针脚里像长出了各种不能消化的言语。 十五 因为府上大姑娘的婚事,纪府聚一起吃饭的时间多了起来,孟春很不习惯这么一大家子一起吃饭,没有家的感觉,像是参加一次又一次的宴会。宴会里的佳人更加出采,热闹的人更加热闹,失意的人更加失意。孟春倒不会觉得失意,她本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有孟巧孟锦在身边,杨姨和纪伯父又待如亲出,现在这样是她这一年里的人生巅峰。她看这大家子犹如观世事百态,这样的餐桌下,最失意的应该是二房三房的几位姨娘,不管她们在自己房里如何风光,在这个厅堂里她们只能坐末桌,堂里主题自然没有她们言论的份,就是二叔一生的挚爱方姨娘虽已育有两子,但此时坐在这里没有任何有更多的份量体现她的不同和宠爱。这是富贵窟里最残忍的一部份,就像自己的西梧村最残忍的一部份是有的男子终其一生都因贫穷取不起老婆孤老一生。这样一个看似永远太平的世道,永远充斥着矛盾与不公平,而这些矛盾与不公平永远得不到缓解。 孟春这段时间一直与自己的字与兰作斗争,秀秀说:“姑娘,你为什么不让二少爷指点一下呢?“ “我这丑字能让它见纪二吗?”孟春有点泄气,“和表姑娘的字相比,我的一个个的真是糟粕至极。” 孟春把笔重重一搁:“要是苍耳住的近一点兴许能让他看看。” 一旁的孟巧说:“苍耳哥哥会笑话你的。” “苍耳的笑话我才不怕,就是住得远不方便,我也拉不下脸让孟锦看。” 秀秀说:“姑娘真是奇怪了,孟锦少爷不能看你的字二少爷也不能看你的字,苍耳少爷能看你的字,你这是按什么区分的,难不成你喜欢苍耳少爷。” 孟春转头要去打秀秀:“你胡说什么,就因为苍耳哥那边对我的看法我无所谓——”孟春被自己的话打片断了,对苍耳的看法无所谓,那对纪二的呢? 秀秀狡黠的偷笑,孟春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好姑娘,不要抓头发,我一大早帮你梳的,弄乱了等一下又要重梳了。” “秀秀你不许那样的笑,头发乱了我等一下自己梳。” “你自己梳的还不是跟个道姑似的。” “我当纪二哥是自己哥哥和孟锦一样的。”孟春解释道。可是当晚春姑娘做梦了,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像江南一样的男子,在自己心里慢慢浓重起来。忽然脑子里闪现纪二哥的背影和裴雅清的背影,又换成纪二哥的字与裴雅清的排立在一起,又忽然看到自己的字也排在了上面,孟春一声惊呼,从无边无续的梦里清醒过来。哎,自己不能成为坏人缘的罪人,这么登对的一双人,自己如果有意插足那真是千古罪人了。 她摸摸自己胸口的那块玉佩,当时是杨姨给自己挂上去的,为什么挂上去呢,因为当时和纪二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好像是自己摸了纪二的脸。当时为什么摸他的脸,是一时起兴还是蓄谋已久,孟春坐在床上那种心里发痒的感觉又爬了上来,然后不知不觉延伸到手上,年幼时没有控制力,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当着一院子的人自己就下手了,如果是今天是决计不可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的。当时杨姨说了什么,好像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就把这对冤家绑在一起算了。娘在一旁无奈地笑自己。杨姨就把自己荷包里的两片环形玉配用红绳系好,分别挂到自己和纪二的脖子上。这已经是陈年旧事,落在记忆的深海里,或化为泡影或铭记于心。 下午,孟春换了一身簇新的罗衫,去往杨氏坐的院落。嫣红色的软纱,天气一日暧于一日,快入端午,这辰光太阳已经泛白,却映照得孟春肤白唇红,像五月里的樱桃,闪着晶莹的光泽。孟巧这段时间一直居住在杨氏的院子里,见自己姐姐老远就迎了出来。 走进杨氏的屋子,屋里坐着一个有气场的妇人,轻摇着绢扇,明艳端方眉眼里有三分大老爷的样子,正和杨氏热络的话着家长。 杨氏见孟春上前,忙对孟春说:“阿春,快来见见大姑母。” 孟春走近蹲了个深福,脆生生一个“大姑母”。 大姑奶奶放下手里的绢扇,拉住孟春的手:“阿春是吗,好!这姑娘我喜欢,刮挺的背脊,利落的身段,软绵绵的手,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孟春挪了挪身子,对着这个赞美由衷的欢喜:“谢谢大姑母。” 大姑奶奶转头对杨氏说“一点也不扭捏,这性子必不吃亏。”然后对着身后的丫头说,“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接过丫头递过的一个红布兜,孟巧的是一个金锁,孟春的是一支金步摇,孟锦的是一块镂空镶金腰佩。 “如今我是你们的正经姑母,多来府上走走,五月初一是你的二表姐佩容的及笄,你同你姨他们一道过来,等你九月份及笄了,也同你二表姐一样热闹一番,到时候我给你梳头装面。” 孟巧依着杨氏,小脸颊已圆润至饱满,眼睛里似汪着一泉水。 “纹英,我真想把这几个都带我府上去。孩子一个个都蹦着长大,我有大把的精力都无处使了,如今最小的孩子也及笄了,儿大不由娘,整天都琢磨着怎么离我远点——。”她最后的一声长音里,孟春听到的都是内心无可比拟的舒畅。 纪四拉拉姑母的衣衫说:“大姑母,我要去候府。” 大姑母说:“你不行,上次把你姑父的那套他自己烧的紫砂壶盖打缺了一口,你姑父这个莽夫好不容易做件文雅的事,向他的同聊显摆时,一掀盖子,那打缺的一块掉了下,还浆糊粘着,你姑父气还没消呢,过段时间去噢。” 纪四耷拉着脑袋去牵孟巧:“妹妹我们去后面墙角捉蚂蚁。” “不让孟巧碰到虫子。”杨氏对着小儿子嗓门总要高一点…… “不会不会拉,我自己捉来着,不让妹妹碰的。”说完,拉孟巧就也去了。 孟春见大姑奶奶同杨氏有话说,也站了起来:“大姑母,杨姨你们坐着,我找冬姐姐看花样子去。” 孟春一走,大姑奶奶说:“你怕世轩和孟春不对眼,我倒觉得这京城再没一个与世轩这么般配的姑娘了,这性子多通透。说起世轩这孩子,这脑袋瓜子都去弄学问了,这脑筋子跟我那亲娘是一个檩上的。我那亲娘那时也是名冠京华的才女,配我那少年得志的父亲,两个人的心事都像两口黑不隆冬的深井,才子佳人倒十足是对怨偶。“ “大姐姐,你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两孩子小时候还打架,你说纪二那小子这辈子跟谁打过架。“ “他俩真成了这个现成媒人还是我要做的。” 杨氏捂嘴笑道:“大姐姐,真有这么一天,我借你吉言,背十个大蹄髈到你家谢媒。” 孟春从上房出来,入了冬儿住的偏屋,冬儿正坐在靠窗格子坑沿上,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底头看着什么,叽叽喳喳,像一窝子里的鸟仔。孟春喜欢这股热闹劲头,伸头越过几个躬身的丫头,她们在笸箩里挑着鞋面花样子。 “怎么这么多?”孟春伸手拿了几张。 冬儿说:“你拿几张去给秀秀,这是太太从铺子里拿来的,都是时新的式样,天南地北的都有。“ “ 这个有趣,像图腾,捣腾着倒像不难,这个我拿去了。“孟春把随手翻到的一张拿了出来。 “姑娘这个不兴你秀了给自己做鞋面的,一个大姑娘的,穿出去不令人笑话。”冬儿挑了几个花团团的样纸来给她,“呶,这些个拿去。” “好的,我给秀秀去,我还没从兰叶中脱身呢,秀秀说绣完叶子,就绣兰花,那花蕊一层一层的,我看着就犯晕。 几个小丫头都在一旁笑,一个伶俐的鼻尖长了雀斑的小丫头说:“今年好了,院子里的那池莲蓬,我们可找着帮手了,等熟了阿春姑娘和我们一起去摘吧。” “好呀,这个好,莲蓬刚摘下来的,新鲜着呢,我正愁没什么打发时间,现在有一棕了,我记下了。”孟春喜滋滋的。 “怎么这样嘴馋,每年都挨嬷嬷的骂,就没长记性,现在还撺掇姑娘一起。”冬儿正色道,“还不去外屋候着。” 一群丫鬟鸟散,孟春和冬儿并排坐着,双脚吊在坑沿上,一下一下晃着。 “想家吗”冬儿问。 “我整个家都在这儿了,我就想西梧山。“孟春心里有点堵堵的。 冬儿扭头对着孟春笑:“跟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孟春敛去刚刚那升腾上来的一抹愁绪说:“现在变好看了吧。” “是有闺阁小姐的样了,那里有过瓜皮小帽的孟春呢?”说完去捏孟春的脸,孟春转脸要去避开,两个姑娘嬉闹着倒在坑上,笑作一团。 “冬儿姐姐,表姑娘和二姑奶奶来了,在太太房里。”那个鼻尖冒雀斑的丫头说。 冬儿直起身子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大姑奶奶还在吗?我去太太房里。” “还在的,表姑娘好像是送东西来的。” 冬儿下了坑,见孟春仍不动说:“走了。” “我就在你房里和雀儿她们说说话吧。”孟春还是坐在坑上不动弹。 “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人人范怵的大姑奶奶,你都应对自如,怎么就不愿同表姑娘热络着,没你这样子的,跟我们这些丫头片子打成一片,就不太愿意搭讪小姐们的,你这人的脑子真不好使。”说着拿眼白了她一下,“走,不屋这兴你们姑娘来的。”说着就去拉孟春。 “你慢点——。”孟春被拉的踉跄,急吼吼的说。 上屋里,裴雅清坐在杨氏的下首,二姑奶奶坐得有点远,冬儿转身去奉茶。孟春和三位太太见礼又同裴雅清微笑颔首,然后找了一把绣凳坐下。 二姑奶奶诚恳地说:“孟春看着一天鲜似一天,这一身像一串红。”说着用手绢抿嘴。孟春咧了一下嘴表示回应,没有多余的不高兴或高兴的表情。上首的两位太太不约而同的喝了一口茶。 杨氏说:“雅清的绣工真是出巧,什么时候我也能穿我们孟巧做的衣衫哦。” 孟春看到杨氏和大姑奶奶中间的坑桌上放着两套折叠整齐的衣衫,那种熟悉的自卑感又涌了上来,压低着声线说:“杨姨,这里有什么山,下次要不我去给你打几只兔子,兔毛让冬儿姐姐给你做个围脖,兔肉我给你做菜吃。” 大姑奶奶噗呲一声:“好孟春有孝心,你这性子让我家候爷发现定要认你做干闺女。” 雅清说:“我们几个姐妹都羡慕孟春姑娘来着,这京都多少闺阁小姐,吟诗做画、绣花做衣的不少,能有几个同阿春妹妹似的。” “哎呀,你们说的我怪臊的,我天天都在自个屋里琢磨,怎样才能把花锈好,怎样才能把字写好。”孟春不好意思的说。 “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许你自己作苦自己的。”杨氏嗔怪道。 “没有没有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吗?“孟春正儿八经人坐着,那挺直的腰杆有种苍松的遒劲。 大姑奶奶一脸笑容从孟春开口一直没有消失过。 裴雅清手里绞着帕,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婉娴雅。 大姑奶奶回府的时候,二姑奶奶和表姑娘也回去了,孟春去院子里找纪四和孟巧去了。大姑奶奶给孟春的感觉是气度和风范,但是她和二姑奶奶的相处中,孟春却在大姑奶奶身上品到了一股小家子气。 十六 转过抚廊的转角处碰到了纪世轩,孟春以为自己对这个纪二的了解,两人点个头问声好也就错过了,正要朝前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上次的那个麦黄很好吃,比小时候在你家杜姨做的还好吃。” 孟春有点吃惊,这个三百年不放一屁的主,今儿怎么找自己搭讪来着,难道是这一身衣裳 ,正如一串红那么吸眼球了? “那感情好,我下回做的时候,给你的份也做进去。”孟春说。她斜眼瞄了他一眼,这一眼却让自己的心肝又紧缩了一下,这后生眉目清远,一身如玉的气质,天下无双呀,特别是那净刮的脸,孟春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发痒,定了定神,又要朝前迈去。 “听孟锦说,你在习字,很不得法,我眼下不忙,明天我书院休沐,我上你那里看看。” 孟春真想跳脚,伊呀的发作一通。这孟锦怎么也成了爱嚼舌根的主,自己本来就写不好字,在纪二面前肯定连笔都握不住了,记得小时候纪二还嘲笑过她。她一时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头幽怨的说:“那麻烦纪二哥了。” 纪二见一直趾高气扬的孟春蔫蔫的,心里突然很舒畅,眼下见四顾无人说:“五月初一我们一起去大姑母家,我娘那天初一一大早先要去铺子转转的,大嫂如今这样子应该不会去了。” 孟春应着说:“好的。” 第二天,天气真是好,辰时刚到太阳就已经能打到整个院子了,张妈妈和两个小丫头把三个主子的床铺拿到太阳底上翻晒。孟春朝着窗口练字,今天她情绪不稳。被子没有放到院子里多久,就刮起风来。风有点大,外面的响声总让孟春时不时抬头,唯恐风带翻了那些挂在竹杆上的被褥。 秀秀过来:“姑娘,你今天怎么了,眼睛老往外瞟。” “我怕被子被风吹了。”孟春说。 “你今天就写了两字,你有什么想头?”秀秀问。 “没有。”孟春提笔磨蹭。 外面小丫头叫起来:“二少爷来了。” 孟春听到声音,忙将刚才写过两字的那张纸揉搓成一团,重又拿过一张新纸铺垫好。天青色的滚边长衫,在孟春眼里犹如太阳恍进。阳光下的肤色如春日里的芽苞,闪着光,一掐就能透出水来,孟春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心想自己还是改不了小时候那手痒的毛病。 纪二走近,额头有细微的薄汗:“纪二哥今天外头很热吗?” “没有,只是走的有点急。你这段时间写的字呢,拿出来我看看。”纪二少爷拿出官学里先生的姿态。 “给阿巧煎药时都当火引子用完了。”孟巧打起马虎眼来。 “那你就现在给我写几个。”纪二撸了撸双袖,走近孟春。 孟春僵硬的提起笔,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两个是她写的最得心应手的字了,以往跑镖或打散工记工时都会卯上孟春这两个字眼。 “跟小时候写的差不多,这几年没怎么长进,不过不要紧,你又不用靠这个撑门面。”纪二淡然道。 孟春忽然有股气直冲脑门,这个戳人心窝子的,刚才阳春三月的芬芳也随即消失了。孟锦见她小脸都嘟起来了,笑道:“你将来自有替你撑门面的,如今打发打发时间学几个字是好的,不过不用忘寝废食的折磨自己。” 孟春想想也是她家孟锦将来自会替自己撑门面。 纪二随手接过孟春的笔说:“握笔要指实掌虚,执笔在指,运笔在腕,你看仔细了。”孟春看到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连指甲与手指的□□处都看着充实的透着一股引诱,孟春觉得自己不能活了,真想用指尖去碰一下。 “看好了吗?“纪二递笔抬眼看她,眼前的孟春两眼弯弯,眼皮低下是两潭深泉,看一眼都会荡漾进人心里。 孟春接过笔小声的说:“好了吧。”孟春边写边默念纪二刚才说过的话,眼里是他的手指,想着美好的东西写出来的字果然美观了不少。 纪二说:“这样写着还行。”从怀里取出一叠大字,“这是我抽空写的,这些字适合你写,每天练个一柱香的时间也够了,如果无趣了跟张妈妈说,让管事给你套辆车,你可以去逛逛东西大街。” 孟春说:“我知道了,谢谢纪二哥了。”孟春以为纪二这样完事了,也该回去了,谁知他找位置坐下,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在桌旁坐下了。 “看着我干嘛,你照着我的写一张吧,从第一张写起。”纪二拿着书却把眼光瞟向孟春。秀秀奉了茶又退去出去。 孟春拿出第一张,“风、火、雷、雨、雪……” 孟春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这不是个孩童启蒙时要学的字吗,像她这种也该写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类文雅一点的。 “这些字看着务实,我觉得适合你。”纪二底着头,说完轻轻啜了一口茶。 孟春心里叹气,怪道难道像表姑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才配风花雪月,自己这辈子就该和天气打交道。一个和天气打交道的人朝着窗口练字,一个丰神俊朗的在不远处看书喝茶。 秀秀从门口看进来,觉得这一方屋子,姑娘和少爷,此时真叫是个世事安稳、岁月静好。 十七 初一那天孟春依然起的很早,天气虽不如前两天晴好,但也不是刮风下雨的懊糟天气。一套拳打下来,看辰光还早,打算先去园子溜溜,然后跟杨姨说一声,自己和纪二一道走。 院子里遛好,从杨姨房里出来,孟春和孟巧让秀秀从头到脚整措了一翻,一直站在窗下念书的孟锦也在一旁侯着了意思是可以出发了。孟春见纪二还没有动静,就打发孟锦的小厮长元去看看。 长元跑得气喘吁吁,回来说:“姑娘,二少爷身边的长生说,二少爷一早就说去大姑奶奶家了,还没上你屋里?” 这时张妈妈从屋外进来说:“我半个时辰前,去厨房里还碗碟,看到二少爷和表姑娘往正院走。” 孟春不知自己该如何起身,门外响起苍耳的声音:“阿春,还没走吗?” 然后是玉竹迈步进了屋子:“我哥哥说来碰碰运气,说不定你们还在,果然,哥哥料事如神。” 孟春说:“纪二哥说好和我们一起走的。” “这个时候还不走,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小辈,到了饭点才去,会很失理的。”苍耳说,“再说不定纪二走了呢?” 纪世轩到的时候,孟春兄妹和苍耳兄妹坐在花厅里喝茶。孟春双手握着精致的绿釉杯盏,正专心地听着苍耳绘声绘色的讲话。此时的花厅也不是一个雅静的地方,待纪二和表姑娘走近,在座的几位才注意到。 孟春一直觉得纪二是个自带光圈的主,而雅清姑娘也自有光圈,两个光圈走在一起是浑然一体的美好,孟春自认自己是个极富有成人之美的好善之人,她觉得自己早他们一步来候府是正确之举。 其他姑娘和少爷都是跟自家主母来的,老太太今早身上不太平由二姑奶奶陪着,就让表姑娘同纪二一道来了。 裴雅清说:“我们去佩容姐的房里吧,宝灵宝莲她们应该都在。” “我们刚才是在佩容姐的房里,见人多了,就出来了。”玉竹说。 孟春低头打量着绿釉杯盏的纹路,纪二在她的身旁的位置坐下,孟春感到一股子不可理喻的冷肃。 裴雅清没有坐,她和丫头一起去了乐佩容的院子。刚才四人坐着其乐融融,多了个纪二感觉就完全不是刚才那么回事了,连多话的苍耳此刻也闭上了嘴。 孟春这人最见不得冷场,然而现在自己面对冷脸的纪二又找不出话来,只能说:“我去找孟巧。”说完起身。 玉竹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找孟巧只是一个借口,孟巧和纪四在一起,最安全不过。孟春同纪玉竹在候府的园子里闲逛,孟春是一张陌生脸庞,园子里的其他客人都频频投来打量的视线。 被打量多了,孟春同纪玉竹说:“还是回去吧。” 玉竹说:“今天好多府上的夫人,肯定都以为你是我未过门的嫂子。”说着更亲妮的挽住孟春,“要是你真是我嫂子那该多好,要不你坐实了吧。” 孟春说:“不许胡说,我在这里虽然得杨姨和纪伯怜爱,但决不是我永远的安生之处。连话本子里都讲门当户对,像苍耳哥应该配京都里的闺阁小姐,嫁过去是少奶奶,回娘家是姑奶奶。我呢,等孟巧咳疾冶好了,孟锦学业有成,我就带孟巧回西梧山,那里还有我的两间老屋和三亩良田。” “这里不好吗?“玉竹问。 “这里有泼天的富贵,现在的生活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现在我们姐弟妹妹还小,终有一日要长大,总不能一辈子靠着杨姨他们。孟锦出息了自立门户,如果没有出息就跟着我们姐妹回去。” “话虽是这个理,但你没想着,在这里找个夫婿。“玉竹把脸靠近孟春的耳朵。 孟春感觉耳朵痒痒地,心里却一片清明:“我大晚上的好几次被正院三婶那边的吵声惊醒,这姨奶奶也好正经夫人也好,我觉得到这大户人家做女人真不容易。” “那来我家吧,我哥对你可是一见倾心呀。”玉竹歪着头与孟春咬着耳朵。 孟春啐了玉竹一口,脸上却堆出了一片红晕:“叫你乱说,你哥可要配正经小姐的。” 玉竹说:“你以为正经小姐都如她们的身份一样,光鲜照人,我们家是开医馆的,多少肮脏事别人不知道,我哥心里门清着呢。” 孟春睁大了眼睛,然后缠着玉竹:“快跟我讲讲,怎么个肮脏法。”两姑娘一边走一边讲着私语,候府的景致倒没有看多少。 “你现在不要老是说我哥要配正经小姐,也不要说二哥哥要配正经小姐,各人看各人的缘法,兴许这里头有你的一桩姻缘呢.”说完很满意的瞟了孟春一眼。 “你这小妮子,张口姻缘闭口缘分,怪不得你哥还没有着落,你却早早订亲了”。 “所以我替我哥急嘛!” 孟春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我该给自己配个伙夫,将来我能侍候一个府里的柴火,天天上山打柴。” 玉竹听着握嘴大笑,用手指了一下孟春的脑袋:“你这想法新奇。” 两人逛到院子的最深处,座落着一个凉亭,亭子里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手里拿着酒盏。玉竹拉了拉孟春说:“快点,走。” 孟春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主人家在前面摆酒席,他却独个儿在这里喝酒。见自己走远了,玉竹才悄声说:“这人本是驻守渤海湾的将军,前年倭寇来袭,他一家老小除了他都死在那里了,后来是候爷带兵才又得以收复,也幸得候爷担保才保住了这位将军的性命。“ “那现在渤海湾是候爷驻守着吗?”孟春问。 “那能呀,是陶国舅,就是陶贵妃的哥哥,听说这个舅爷在做暗地里做倭寇的生意,所以这里有猫腻。”玉竹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孟春却听得很清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不是辛密吗?“ “我有我哥呀,他这些话,不能对我爹娘说也不能对外人道,但他知道这么多不说出来多难受呀,那他跟我说呗。”玉竹说这话时,一脸荣焉。 “这位将军姓郑对吗,叫郑作。”孟春问,“我知道他,抗倭英雄呀,我那时在我们那个酒楼里做帮工,一个说书的老先生天天将郑将军抗倭,可能他今天还在讲,小地方的人没有其他的见闻,郑将军是我们那里的大英雄呀。” “反正我觉得陶国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玉竹说起来双眉紧锁很是义愤填膺。 “我一听这称谓就觉得这人必定不是好货,一人得道鸡犬升的主。”两姑娘扯巴政事,也通聊得有模有样。 玉竹说:“仪式快要始了,听说今天的正宾是皇后的亲妹纯阳夫人,我们快点走吧。” 孟春对这并不十分感兴趣,她娘以前常说:“等我们阿春及笄了,我给她多做几身好看的衣衫,还给她做一碗窝蛋面。”虽然窝蛋面爹娘在的时候年年生辰的时候都吃,但是娘亲的话,却也是孟春时时的期盼,就如年年的生辰吸一口面一抬头看着对面全都是你最亲的笑脸,那无言的对视是最真实的幸福。 孟春虽然对这样的仪式不是很感兴趣,但她对皇后的亲妹感兴趣,那么遥不可及的人物,孟春也有幸见一回。 到了正厅仪式已经开始,孟春和玉竹站在人群外围,看不真切,但丝竹悦耳,正宾,有司、赞者,跪、拜、净手、加礼,仪式冗长。孟春早餐用的早,肚子已开始打鸣,她不似孟巧她们可以随手抓一把粮果,她也要端着一个大家子小姐的样子,孟春觉得委实有点为难自己,饿肚子的时候,佝偻着背塌着胸膛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摆的样子,一直都是一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似的真让人不能喘气,她正想稍微把身子弯曲一点,前方射过来一道视线,孟春猛一激灵,是纪二正咸咸地看着她,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正想用笑脸打个招呼,对方已转过了线视。 终于结束可以入席,孟春发现玉竹不见了。一直在人堆里走来走去的宝莲说:“玉竹姐姐去见未来姐夫了。”孟春“哦”了一声,心里为玉竹高兴,这样真好如自己家乡那边,定了亲偶尔可以见上一面,不至于到时候两眼一摸黑,连个什么性情的都不知道,到时候苦的可是女人。她打算先去看一下孟巧,再给玉竹在自己旁连留个座。 孟巧和纪四混在一堆娃儿里,纪四耀武扬威的,孟春知道孟巧无恙,就去找年轻姑娘的席位。妇人们的席位都在厅后,孟春远绕过主桌,看见宝莲她们的席面正缺了几个位子,孟春大喇喇坐下。几位小姐除了宝莲都兴致不高,也没有相互攀谈。等孟春坐落不久、与宝珍交好的徐姓小姐也坐了下来,徐姓小姐同宝莲换了座,同宝珍挨在一起。玉竹果然找了来,在座的小姐低头的、交谈的、偷吃的、失神的都都齐齐回过神来打量玉竹,玉竹脸上没有显现一丝让几位小姐满意的羞红,坦坦然坐下。 终于等到可以下筷,孟春已经饿过头了,不怎么想吃东西,夹了一个春卷垫巴垫巴空了的胃,玉竹帮她舀了一盅鸡汤:“喝汤养胃。” 徐姓小姐抬起头问:“这个姑娘看着面生,是那个府上的。”另外一位不相识的小姐也抬起头来。 宝珍用胳膊肘指了一下徐姓小姐。 孟春笑着说:“我是借住在纪府的,我叫孟春,我老家在浙东的一个小山村里。” 徐姓小姐讪讪一笑,算是点了个头。转头又问裴雅清:“我们这圈子里谁不知道,你是德才兼备第一人,这佩容及笄,我本想着定是你这个亲表妹做个赞者,那想请的竟是官学院长的孙女,人称无盐小姐的那位。” 另一位不相识的小姐坐在裴雅清旁:“也许是佩容的主意,她一直喜欢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裴雅清淡淡地开口:“这是姨母和姨父考量过的,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徐姓小姐有点仗着家里的意思,这一桌子就她话多:“听说院长的那个孙女也仰慕纪世轩。” 这个“也”字让大家因低着的头都直了起来。孟春觉得不光女人长相出众会惹事生非,男人长的好看好是会殃及众生的,这纪二果然是个祸根。 回去的时候孟春是坐杨氏的马车去的,纪二没有直接回府。杨氏本想着自己的老二这棵铁树开花了,愿意同孟春走近一点了。可能自己是一厢情愿了,纪二还是喜欢上京的千金小姐,譬如雅清这类能舞文弄墨的。杨氏如愁嫁的老母亲,她觉得她开始要替孟春物色夫婿了,当然第一人选是纪苍耳。只要孟春同纪苍耳两情两悦,对方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除了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比这更放心的了。到时候自己再整个百捌十台嫁妆,这京都贵圈也是相当当的门面了。只是这两个人相处起来太随意,没有小儿女羞怯怯的模样。杨氏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以前家里没有女孩子,儿媳妇只要是家风清正,为人正道,儿子又看得上,没有过多的要求。替孟春物色就不一样了,除了儿媳妇该具备的条件,还要家境殷实,姑舅仁善,而又不计较孟春这样来投奔自己的身世。杨氏觉得自己很惆怅,马车上纪四吵得自己脑门生疼,对面的孟春唇红齿白,一股子令人心怡的青春气息,这样的女孩子配纪二多好,怕只怕冬瓜对在豆棚里两个人扭不到不块去。 “阿春,我看你同玉竹挺合得来。”杨氏问。 孟春说:“是的,我很喜欢玉竹,她会使针灸懂医理,喜欢听我讲我小时候的事。” “喜欢多走动走动,她娘上次跟我说闺阁的姑娘,就应该有一两个密友,将来出嫁了当手帕交的走动,跟长辈不能说的话,你们能私底下说,也不至于将来出嫁后,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一个交心的朋友。”杨氏轻轻接过孟春手里正在打盹的孟巧,孟巧迷糊的睁了一下眼睛,看到杨氏咧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迷糊。杨氏接着说,”说来也奇怪,玉竹她娘舅家表姐妹也不少,我们家姑娘也有四个,就是跟你能说得上话。 孟春抿嘴笑道:“杨姨我这人,不声不响的跟我合不来,其余的都挺喜欢我的。”她笑的有点谦虚。 “看得出来,你把你爹娘的优点都集中在你身上了,粗中有细,外慧秀中。”杨氏用手拂了拂孟巧额上的发丝。 孟春被夸将总会不大好意思,这时候总会有小姑娘的样子,青春的女孩脸上一抹红晕,叫杨氏看着打心眼里欢喜:“同玉竹合得来,就多去她家走走。” “杨姨,这里的姑娘不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孟春问。 “我这边没这么多讲究,我做姑娘的时候,也经常出入市井。你看我心境多开阔,那些个小姐每天躲在绣房里,胡思乱想的,心里总是不如我们来的爽快。“ 纪四说:“娘,你是不是又要讲当年如何看上我爹的事了吗?“ 杨氏一手把站在马车里走来走去的纪四拽到座上:“你给我老实点,你爹说,让你去家学里去念书了,不能再让你这样每天胡闹了。” 纪四昂起头:“我去念书了,那谁带孟巧呀,我不去念书的,我将来又不要做官。” 孟春说:“阿巧自有我看顾。阿四,那你喜干什么吗呀?” 纪四说:“我将来长大了,等爹娘管不着了,就去要饭,穿上破衣服,养一身虱子,手拿一根竹棒,五湖四海,天下为家。”说完和掌朝孟春摆了个“阿弥陀佛”。 孟春笑歪在马车的座位上,杨氏无奈地摇头叹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唠什子的儿子,就如你爹说的,要早早送去念书了,我们教不了,就让先生教你。” “我不去。” “由不得你,你不去,把你屋里的那些弹弓、木剑、弹珠子都丢到湖里去。“杨氏狠狠地说。 纪四看了一眼孟巧,她正从杨氏的怀里转过头来,双眼蒙着一层雾气的。纪四问:“那让阿巧跟我一起去吧?” 杨氏看了看已睁眼的孟巧:“看,你把阿巧都吵醒了。” 纪四又问阿巧:“阿巧你和我一起去上学好吗?” 阿巧眨眨眼说:“好的呀。” 杨氏说:“这样也好,阿巧也认几个字。” 孟春有点犹豫:“我怕孟巧受欺侮。” 纪四移到了孟春身边 :“你放心,有我纪世嘉在,没人敢欺负阿巧的。”说完还拍拍自己的胸脯。” 孟春看着这个脑门突出,圆头大耳的纪四说:“那在好不过了,就麻烦阿四了.” 纪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身按大人样式剪裁的豆沙色杭绸褂子,脚蹬小一号的描金皂靴,一身肥肉,活脱脱一个为富不仁的小官绅模样:“阿春姐,孟巧是我妹妹,人活着就是要保护好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你说对吧。” 马车哒哒到了纪府东跨院的侧门,一行人下车。 十八 隔天,纪二去爹娘房里请安时,在外屋时就听见她娘跟她爹说:“ 你以后在你同聊处问问有没有适龄的青年同我们家孟春相配的,我么再看看苍耳和孟春的情况,如果他俩有眉目就万事大吉了。” 自己爹说:“晓得了,夫人。” 纪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自己不是和孟春有婚约吗?那块玉佩就是证据,为什么现在爹娘要替孟巧另选他人,难道孟春不喜欢自己。他转身出了爹娘的屋子,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委屈。在院子里看到孟春同一帮小丫头在打穗子,阳光扑在这群年轻的女孩身上格外晃眼。孟春正打算用笑脸招呼,却只见纪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五月的院子被树木装点的蓊蓊郁郁,落红已尽,马上就是端午节,纪四和孟春的开学安排在节后。整个纪府要过节,一堆人的吃喝又聚在一起。孟春跨进正屋时,总能第一眼打量到纪二和裴雅清,是这两人太耀眼,还是自己对他们多留了个心眼,孟春不得而知。大家又在打趣这对小儿女,孟春甚觉无趣。 老太爷说:“我今年,总觉体力不支,人老了总有那么一天,这些孩子也大了,该定的都定下来吧,免得到时候慌张。” 几个儿子都惶恐地站了起来,弯腰作揖。大老爷说:“父亲大人,孩子的婚事固然重要,但父亲的松鹤延年才是我们纪家最大的福气,你保重身体,是我们做儿子最大的心愿。” 老太爷摆了摆手: “你们都坐下吧,人有天命,能活到现在我也知足了,宝灵亲事落定了对方还是正三品的武将,门楣虽未高于我们纪府,但人家父亲是正三品的品阶,这些年老二就在窝里斗了,没有一点建树,我也不说了孩子们都在也要帮你们顾点面子。”老太爷接过三媳妇递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老大家的世轩、老二的世成、老三家的宝珍,老二的世宣虽是庶出老二媳妇也要上心,还有雅清她爹不在上京,你们这些做舅舅舅母的就该多顾着点。” 老太爷点完名,二姑奶奶拿眼眯了一下孟春,孟春倒没什么感触人家一家子没把你排入其中就心生失落,那才是自己作难自己了。只是这细细地一道眼神,让孟春觉得这姑奶奶真是小家子气,再看看一旁的裴表姑娘,清雅脱俗,人说女儿肖母,看看这一对,委实不像亲生的。 三个媳妇和三个儿子齐齐应是,大太太杨氏就有想头:老太爷这样总是特别顾及二姑奶奶,要是大姑奶奶在肯定要把老太爷噎上一噎。当然老太爷没有提一提孟春她还是有点不舒畅的,这三个孩子虽没改姓纪,自从打算要接来时,她们夫妇就同老太爷交底是要将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对待的。老太爷年纪虽大了,但并不糊涂,杨氏知道他没有真心接纳他们,当年的二姑奶奶可不是他会轻易忘记的。 杨氏把孟巧抱到腿上,对纪四说:“去给你姐姐拿点糕点。” 纪四有点摸不着头:“给阿春姐姐吗?” “阿巧是你正经姐姐,不要老是妹妹妹妹的,长幼有序。”纪四虽说看着是个不着调的小主,但只要杨氏拉脸厉色,他还是不敢放肆的。 屋子里又吵杂起来。 这边老太太重重咳了一声,笑着对杨氏说:“端午节那天,你舅母们和表弟媳还有侄子们都要来,你和老二媳妇帮衬着老三媳妇。” 杨氏说:“那是一定的,到时候他三婶支会我和一声。” 杨氏心里门清,让她帮衬总归有让她拿出点银子的意思,以往她总是经一点拨就急吼吼的送银子上门,只要自己不去张罗那些琐碎事情就好,如今她不一样了。有了女儿的妇人后院也要多多走动。 纪府虽说没有分家,大房除了过年过节基本吃不到一 起,杨氏不在乎这一家人的三餐口粮,愿意自掏腰包。纪府这些年的进项只少不多,城外的几个庄子和城里的那些店铺都是祖上的基业,老太爷虽以前官至二品,到了末了因方向错误险些落得一无是处,还是大女婿提点,早早提了折子要求隐退才保了满门无恙。如今老太爷没了俸禄,原配吴氏的嫁妆当年大姑奶奶出嫁前从公中给闹了出来,按三份分给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姑奶奶。陈年的庄子和铺子,没有正经主子打点,年景越来越差,朱老太太没有嫁妆傍身,好年景里攒下的私房钱这些年七七八八地也打点完了。 朱氏的娘家兄弟又时不时的来打秋风,当年朱氏落难的时候她的兄弟并没有伸出援手,而当朱氏自己一跃成为纪府正头夫人时,她却时常把几个弟媳叫来。这个老太太她一直以来都以一种胜利者来自居,她非常享受她的那些弟弟和弟媳对她的百般恭敬,即使如今纪府的日子也不如往日阔绰,她依然在每个节令都请上戏班子,大酒大菜的招待他们。人么有时候活着就是为了一张皮囊,说她虚荣也好、慈悲也罢,好好坏坏一辈就过去了。 杨氏说:“母亲,要不今年阿春她们三个刚到我们家,左右朱家舅舅们都要来,戏班子要请,不如把如今不大走动的至亲也叫来,总不能以后亲戚见了面还不认识。” 老太太咸咸地说:“按你的愿我没意见,你同老三媳妇商量吧。” 李氏拽着帕子扭着头说:“大嫂子,你不知道,当家有多难,如今——。“ “这你放心,这次的银子都从我这里出,亲戚不用竹杆也钩不着的都请,像我们的正经舅家、二太爷家、我们三妯娌的娘家、馨菇的娘家、还有大姑奶奶家、和老姑奶奶家,如果你和二弟妹没有意见,我就打发管事就去请人,初五也就后天的事了,反正戏班子早定了,明天开始采办来得及,晚间你出个预算打发个嬷嬷来我房里取银子。” 杨氏一直都是一个爽利的人,但她给钱都要有明目,李氏恨就恨在她这点,要从杨氏的银子里扣除点油水来,那是公鸡下蛋异想天开了。初五这场她是注定一场白辛苦,若是只请朱氏那边的舅舅们,还能从公中出点银子,那些帐目都是自己随手划的,没有人会那么较真。 小朱氏其实很不耐烦她娘家兄弟们的,她跟二老爷离心很大程度是因为朱老太太,其次是自己的娘家人,连她房里的钗环和摆件一不小心都会被她的嫂子弟媳们顺走。二老爷从心里瞧不上自己小朱氏是明白的,但她也没有办法,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爹娘没有好好教养自己,自己在兄弟姐妹中又排在不尴不尬的当中,从小受大的欺负又要让着小的,养成了现在窝窝囊囊的性子。 其实大户人家请客吃饭早有一套俗定的流程,虽说初五就在眼前,几位太太统筹一下也就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了。 杨氏对二姑奶奶说:“二姑,听老爷提起,二姑爷前几天来上京述职了,到时候也叫上一起。\" 二姑奶奶有点懵,她自家相公从地方上到上京已经好几天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她有点心浮气燥,拉着雅清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晚饭后,杨氏和孟春并排走,孟春抬头看了看天,如墨的苍穹悠久而深远,她冲杨氏笑笑:“杨姨,你看,这天气多好,这夜色真干净。” 杨氏说:“是的,希望你的心也一直这么干净。” 孟春知道杨氏有话要跟自己说,放慢了脚步。 “孟春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我现在即盼着你找个好夫婿又担心怕找不到好夫婿。女人跟对男人是一辈子的事,你看二姑奶奶就是一个前车之鉴,当年看上府里的西席,死活要嫁给他,结了婚也是一直住在府里,二姑爷又是个死倔的酸腐文人,没钱又死要面子,总觉得带着老婆女儿住府上低人一等,四年前中了进士当地方官去了,本以为那边安顿下会接雅清母女来,谁知他一到地方上就纳了妾氏,去年又得了个儿子,对雅清母女也是不闻不问了。女人嫁错郎就把一辈子的光阴蹉跎了,人生只有一个一辈子,所以孟春,你在我身边好好的,不要想着回西梧山,让杨婚帮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 孟春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放在了杨氏的手心,让杨纸牵着回院子如小女儿一般。在黑暗里孟春知道自己的眼眶是红的,她的心是暖的。 这边裴雅清被母亲拉到院子,心里本存了气:“你怎么老是不改这屠夫女儿的脾性,我跟二表哥好好的聊着,你为什么把我拽回来。” “好,竟然连你也说我是屠夫的女儿,你那个死鬼老爹就是打心里瞧不起我。”说完又要哭天抢地。 雅清无奈只好哄道:“娘,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你不要哭了,明天我请三舅舅去把爹爹叫过来,爹总要顾忌纪府的面子。” 二姑奶奶觉得有理,抹了抹脸。雅清道:“来了,你也不要冤家死鬼的骂开,虽他在地方上生了儿子,你总归是正头夫人,大不了以后等爹回京了置了宅子,你住进去,把那小妾打发了,把儿子养到你膝下。” 裴雅清自感很无力,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娘虽然长在纪府,但总觉得粗鄙不堪,后来听府里的老人私语时,被雅清听到她的正经外公原来是个杀猪的,后来她在诗书上下了一番苦工,她不能让自己的骨子里也冒出屠夫的血性,她对自己很狠,不论寒冬或是酷暑,从不懈怠,她想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样才能嫁个好人家,改变命运。 她觉得二表哥就是最理想的对像,外表俊秀文采斐然,父兄在朝家境优渥。虽然自己的助力已经很卖力,时不时的把自己和二表哥配成一对,可是大舅母对二表哥的婚事没有任何动静,总不能自己舔着脸去问,“纪世轩你要不要我“。想想这都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事,雅清只有静静地等。 十九 初五那天天气依然晴好,孟春早早收拾妥当,就到了正院。东跨院和西跨院的婆子丫环都被征调了过来,穿梭在院子和厅堂。 孟春在回廊里碰到老太太的大丫头红珠,红珠告诉她,几个姑娘都在老太太房里,朱氏的娘家舅老太太已经来了,孟春心里腹诽这走亲戚也够早的呀。红珠说:“姑娘 ,你去老太太屋里吧,好不热闹。” 孟春应:“我这就去。” 孟春穿过回廊,到了老太太屋外头,就听到一屋子女人的声音,孟春打帘进去。果然是一屋子的女人,足足有二十几个,最小的同孟巧差不了多少。孟春朝前向老太太前礼,又向和朱老太太坐一起的老太太行了礼:“舅老太太好。” 老太太脸上的皮肤沟渠很深,耷拉的眼皮,孟春觉得都挂到嘴角了。老太太很是诧异,转头问老朱氏:“这是,那位姑娘?” 朱老太太说:“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我们大房恩公的女儿叫孟春,今年年初老大媳妇接过来的。” 舅太太盯着孟春看了一恍,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孙女,和孟春一比真是穿得有点寒酸。只见这个乡下小姑娘一身湖蓝色暗纹春衫,领口滚着深蓝色薄纱,衬着孟春的脖根细而挺拔,头上一串珊瑚红的珠花,即使背着阳光都能看到它的光泽。 舅太太对着老朱氏说:“你们府上作养人呀,这姑娘一点也看不出是从外头来的。” 朱老太太笑的眉心舒展,舅老太太拉上孟春的手,用干瘪的手拍着孟春的手背:“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同宝灵她们一样有福。”然后同朱老太太说:“我家映月和映丽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我跟姑奶奶讨个恩典,让您这两位侄孙女在您跟前也尽尽孝道。” 朱老太太笑呵呵地说:“老嫂子你这话就见外了,映月和映丽是两个本份的孩子,我看着就喜欢,留下就是。就在我房里住下。” 舅老太太忙对两个孙女使眼色,一边又说:“就是换洗的衣物没带,我等下叫人去拿。” 朱老太太见自己的嫂子这样小心翼翼的,心里格外膨胀:“拿什么拿,今天拿宝灵宝珍的先将就一下,赶明儿我叫红珠去成衣铺,给映月和映丽置办几身。” 两个姑娘说起做新衣裳,立马站起身来,同朱老太太叩礼。三个小一点的听上头两个姐姐要住下,又有新衣服,马上变了脸,最小的一个干脆要扯着嗓子开哭。老朱氏赶紧让伺候着的绿珠,拿来银裸子,分给三个小的。最小的那个将哭的见了银裸子就立变了脸,自己坐在一旁数裸子去了。 宝莲嚷着要去看正在装饰的戏台子,几个朱家的姑娘也都想去看。这个时候戏还没有开始,戏台上正在挂幡子和布帘,几个小的还可以爬到戏台上玩耍。 一群大大小小的姑娘出去了,屋里剩下的是两位老太太和朱老太太的几个侄媳妇。 舅太太说:“我那个不成器的鸣哥都二十有三了,还没有相上合适的姑娘,我的亲姑太太,刚才那个孟春能不能同鸣哥说说看。” 朱老太太说:“我看那老大媳妇,挺顾全这个孩子的,我怕万一……“ “我家鸣哥就是腿有点坡,这无父无母的丫头能落地上京,还是她的造化了,你是老大媳妇的婆婆,这点话份应当有的。“ “鸣哥儿就腿脚不灵便,其他都是齐全的,我让老三媳妇去问问孟春自己,小姑娘面子嫩不好推辞,她自己同意了还怕老大媳妇阻拦不成。” “我这辈子不能闭眼的就是鸣哥儿的婚事这一樟了,这孩子气性高,长得不出落的姑娘还看不上,我刚才瞧着那姑娘挺周整,也难得我们家能看上她,这不也是她的造化不成。” 朱老太太附和:“你说的是,这孩子不管穿着什么,总规是在山野里长大的,没有小姐的气派的。真跟鸣哥好,也是委屈鸣哥的。” 舅老太太一张菊花似的脸堆得更密:“等一下我让鸣哥他娘,偷偷先跟鸣哥说说,让他先相看相看。” 两个老太太好像已经玉成了一门婚事,踌躇满志地等着好事落地开花。 客人渐渐多起来,孟春拉着孟巧去门口等玉竹,在过走廊尽头的拱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阴郁的上下打量着孟春,孟春很不喜欢这样□□裸的目光,拉着孟巧加快了脚步。 到了大门口周大叔和几个下人在引宾。门口已停下一辆马车,周大叔上前作揖,苍耳还礼,然后上前扶着她娘下车,孟春牵着阿巧跨过门槛,玉竹不等苍耳搀扶自己跳下了马车。袁氏笑骂道:“没有一个姑娘的样。” 孟春同袁氏见礼轻轻唤了一声“婶婶。” 袁氏笑着同孟春进了大门,孟春说:“杨姨正在正院的南厢房里同舅太太说话。” 袁氏说我们先去给府上老太太请安,然后找舅太太去说话。 在走廊尽头的拱门处,孟春又见到了那个男子,他站在背光的阳暗处,一丛芭蕉叶遮住他大半个身子,孟春用手碰了碰玉竹,示意玉竹朝背光处看。 “是朱老太太娘家的侄外孙,腿脚不太来便。“玉竹轻声说。 孟春也没有留意玉竹的话说:““这人看着怪怪的,我来时就在这里了。” “八杆子的亲戚,不用管他,怪人一个。” 玉竹撇撇嘴,有种这个人懒得说的的神情。 到了老太太屋里,见了礼,舅老太太看见玉竹和苍耳忙问袁氏:“侄媳妇,你这对儿女都是齐全人,定亲了没有?” 袁氏笑着说:“女儿许了人家了,儿子还没有着落。” 舅太太笑的一脸折子:“没有着落好,今天园子里有好多姑娘,小伙子别不好意思,相看相看。“ 苍耳的眼睛瞟到了房顶,袁氏说:“是的,舅太太,就怕姑娘们看不上这个四六不通的人。” 见两个老太太拉着袁氏说了好一地儿话,在丫头倒水的间隙,袁氏才方有了机会辞了说去见杨氏。 杨氏的南厢房同样热闹,有纪老爷正经舅家的表嫂,有纪太爷的妹妹老姑太太,有大姑奶奶和乐佩容,有杨氏的娘家嫂子,有馨茹嫂子的娘家新戚,还有前面各府的几位小姐,满满一屋子。等袁氏和几个孩子进屋时,杨氏先迎了出来,远远近近的亲戚几年都碰不到一处,屋子里的气氛格外热络。 老姑太太见了孟春差点要跪下去,孟春惊出一生冷汗,老姑太太说:“孟春姑娘,如果当年没有你父亲的出手相救,没有大房的纪家怎么了得,没有了江望他们我这个做姑母的后半身怎么活。” 老太太的话渲染了人生另一种悲苦的可能,人生虽没有经历最坏的遭遇,可得来的幸福不是理所当然,它包含了一种感念和珍惜。老太太接着说:“年初知道纹英要去接你们,我是一百个赞成。”她摸着孟春的手,虽是上年纪的手却是连皱纹都是平滑的,碰到孟春的指腹明细停顿了一下,” 现在纪家就是你自己的家,朱氏那边你不用在意,活得恣意点。”然后从衣兜里取出三个红封,“拿着当私房钱,买点零嘴吃。” 孟春和孟巧一下子收了好多见面礼,当然还有一份是给孟锦的。 老姑太太和大姑奶奶说:“哎,你给仲望的女儿找的女婿好呀,年节的时候我还远远见过一面,长得挺衬心的。“然后转头问孟春,“孟春,你有十五了吧。” “ 是的老姑太太?” “宛华 ,你替孟春也留意着。” 大姑奶奶说:“那个自然,实在找不出更妥当的,我家老三也不错哩。” 袁氏说:“我家也预备着呢。” 苍耳同孟春挤眉弄眼,孟春见几个长辈都打趣她,拉着玉竹同佩容和其他几位小姐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乐佩容不大乐意,大姑奶奶说:“出去走走,跟我们一些妇人呆一起作什。” 小的都走赶净了,大姑奶奶叹了一口气:“我这小女儿,是我们两口子一块心病,当年生下她,把她留在府里,府里老太太百般宠溺,现在这脾性,真同野猪一样拱。” 袁氏道:“做姑娘时脾气倔就一点,等嫁了人会好的。” “但愿如此。”大姑奶奶叹了一口气说。 这边戏台上的围幔已经挂上,往日光秃秃的一个楼台今日穿上彩衣,好戏还未开演,几个孩子都在台上嬉戏。突然看到台上的孩子似乎出了纷争,相互推搡着,眼看一个孩子将要从台下跌落下来,孟春健步上前,一个纵身接上了孩子。孩子吓得都忘记了哭,瞪眼一看是孟春,方后知后觉“哇”得放声哭开。 纪二在园子里陪着一丛少爷,远远的见到这一幕,提袍赶了过去,苍耳已从孟春手里接过孩子,孩子已经止住哭声了。纪二上前,抓住孟春正在用力甩动的手臂,似要检查。孟春看到四周已围上了很多人,不好意思的挣脱出来。 纪二低着头轻揉的说:“你的手疼吗,会不会脱臼。” 孟春嘻着说:“没事,不疼。”说话的时候眼睛瞄到纪二深锁的眉头,慌忙收住了笑容,“你看这不好好的嘛。”然后又挥了挥手。 方姨娘抱过孩子,纪世冲小朋友又“哇”得哭了。 三太太一看孩子无恙,就对方姨娘说:“可能吓着了,你抱屋里,叫嬷嬷冲个安魂汤。”转头又对一旁的孟春说,“阿春,三婶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过来。” 孟春以为是刚才方姨娘的小儿子落下戏台的事,心里嘀咕自己也不知道原委呀,自己就是凑巧接了个孩子嘛,嘴里却应了个“是”,她让纪四看好孟巧。 三太太带着孟春走到了往来稀少的一条岔径,不远处就是雅清母女的院子,李氏开门见山的说:“你刚在去接玉竹时,在拱门是否见到一个年轻男子?” 孟春说:“是有一个人站着。” “这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会断文识字的,刚才他也见了你了,对你甚是满意。你怎么说?是不是也有想头。”三太太李氏一口气问完。 孟春睁着眼睛看着这个三太太,她一时有点儿转不过来。但见她美目里闪着金光,满眼期待。敢情是给自己拉媒呀,对方还先相看了自己,孟春很是无语,她对拱门处的那个男子无一点好感,想到他阴郁的眼神,孟春真想打哆嗦。她笑着对三太太说:“谢谢三婶的关心,我父母虽然不在了我的婚事也由不得我自己做主,自然是要杨姨和纪伯伯的说了算。” “人你见过了,这后生样貌和才学都是上乘的,我现在是问你的意见,你杨姨那边我自然会知会,朱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进了朱家你也是正经的少奶奶。” 孟春有点无力,又不能一口拒绝,只好说:“我刚才没看清楚。” 三太太说:“小姑娘不用害羞,我前头还忙着,你回头找机会再看一眼,来回我。”说完就踩着铺成莲花图形的石子路走了。 孟春摘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这三太太什么人呀,打算找玉竹商量对策去 。不要说这男子的眼睛传递的东西让孟春不喜,就是朱老太太娘家侄孙这一条,孟春觉得也不是自己要选择的人家,她宁愿回西梧山嫁给爽朗的庄稼汉子,也不愿在将自己的后半生交到这种目光短浅的人家。 “孟春。”裴雅清在身后叫道。 孟春笑了一下说:“雅清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还不上前头。” “我爹给我带了点东西,我刚才清点了一下。”裴雅清说,“刚才我好像看到三舅母了,她一个大忙人,怎么找你说事?” 孟春含糊着说:“不打紧的事,我们一起到前头去吧,可能要开席了。” 孟春找到了玉竹,偷偷将李氏的话全都毫不保留的抖给了纪玉竹。玉竹一个娇小姐气得涨红了脸:“她没有跟你说这个朱少爷是个瘸子吗?” 孟春摇摇头说:“没有。” 玉竹说:“她们想蒙你吧,这个朱少爷以前看着倒是朱家的一股清流,自从马上跌下来后,成了瘸子以后性情大变,对底下的丫头很变态的,现在好一点姑娘都看不上他,他眼光倒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有说上亲,这会是打上你的主意了。”玉竹说完气得直用手给自己扇风。 孟春说:“这三婶整天笑呵呵的,想把我推火坑,门都没有。”孟春定了定神自嘲道,“我这人瘸不瘸子倒无所谓,只要两人心气相合,就是一脸麻子的也嫁。只是这个朱家不要说是瘸子就是貌比潘安的我也不想消受,等一下我去回了。回头想想刚才三婶,巴不得我立马答应,我就恨的牙痒痒。” “这是坑你呢,她们还以为你是无知少女吗,也不想想我们孟大壮士上,也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你快去回了,等一下又生出事端来。”玉竹催促道。 孟春找来秀秀让她去看看三太太现在在什么地方,秀秀回来说在前厅。孟春也不想犹豫,人家已经相看自己了,越早回了越好,就和玉竹携手到了前厅外。 孟春见三太太已经吩咐完几个管事,就上前叫了一声“三婶”,玉竹站在厅外的廊下,眼睛时不时向里张望。 “怎么这么快,见过鸣之了?”三太太笑着问,随手打发了管事。 孟春上前作了揖,说“三婶我一个乡野丫头实不敢高攀朱家少爷,再说我弟妹尚年幼,我还要顾她们几年。”孟春说的不卑不亢。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好歹的厌恶,虽然是转瞬在笑眼,却仍被孟春捕捉到了。李氏说:“老太太今天跟我提起,她也是念你无依无靠的,想给你找个好去处,我听了也是满心欢喜,深觉是门好亲事,谁知孟春不领情。” 孟春说:“谢谢老太太和三太太,现在说亲我还没有准备好。” 李氏突然有点不耐烦了:“孟春这是推辞吧,来了上京时间也不长,现在接触的贵人多了,是不是嫌弃朱家门楣不够高了。” 孟春恭恭敬敬地说:“孟春不敢,我来上京时间还太短,我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说不好我一年半载的就回去了,所以现在不能急着说亲事,到时候怕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 “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孟春斩钉截铁的说:“三婶我已经考虑好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强迫你,我中宴过后,就去回了老太太,但愿你不是匡我,是真心在这一年半载里不说亲事的。”三太太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前厅。 玉竹听在外面直跺脚,这也太其欺人了,孟春不答应那个朱瘸子就不能在这一年半载里说亲了,那有这种道理。这些“笑面虎“玉竹狠狠的咒骂。 孟春却不以为然,拉着玉竹去吃席了。自己给自己解决一桩麻烦事,孟春心情极好。虽然自己也折损了一些体面,但这都不打紧,本没想过去攀附那些人也从没有着急自己的姻缘,今天这样一出对于自己的生活一点也不影响,只是以后尽量要避着这些人,怕一不小心又被惦记上了。 吃完中宴大家都去院子里看戏,五月初虽说没有六月的日头来得猛烈,但走在石板小径上,这白花花的太阳还是让人有点睁不了眼,幸好戏台下的空地上遮阳棚已经搭上,周围的绿叶繁花也给人不少凉意。孟春和玉竹找了个不是很靠前的位置,戏剧已经开场,悠悠扬场已经飘荡开来,孟春很喜欢看戏,家乡的南戏,开场的锣鼓敲得的震天,只要空闲孟春会带着孟巧走好几里地去各个村庄看戏。那时候要走几里的路,看戏的时候也没有板凳可坐,长长的一出戏要站两个时辰,孟春还要背着孟巧,尽管如此还是乐此不疲。 如今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看戏,旁边又有小丫头伺候茶水点心,坐的是有靠背的太师椅,孟春想舒服的伸展一下身体,但是四周眼睛密布,她只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孟春的一口气未舒完,坐在第一排的朱老太太忽然转过头来扫了一眼孟春,孟春来不及摆表情那老太太头又扭了回去。 玉竹把头抵到了孟春这边,低声说:“这老太太气量贼小的,听我祖母说当年大伯伯他们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你要当心点了。” “这件事不要告诉杨姨,她要打点她的生意,现在大嫂子又有生孕,东跨院这边的琐事也要顾及,她跟老太太的关系本就隔了座山,我不想因为我,让她背负不孝的罪名。”孟春歪着头一边同玉竹咬耳朵,眼睛盯着戏台。 玉竹说:“这件事不告诉大伯母可以。但你以后碰到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跟我说,我们俩个臭皮匠实在顶不了的事就告诉大伯母,你不能默默吃那些人的暗亏,这女人多的地方,这戏码都是一出一出的,当初那个朱老太太可是唱大戏的一把好手呀。”说完学着她家的老祖母啧啧的叹了几声。孟春看到她一副肖似她祖母的腔调就乐不可支,这人亦俗亦雅。 这边好戏唱完,老太太们和太太们都回厅里或厢房去了。孟春和玉竹还坐在原来看戏时的位置上聊天,这时候有一片遮住落在她们的视线里,孟春抬起头,是大姑母家的三少爷乐少荣。他的身后是纪二和苍耳。乐少荣说:“孟春原来你的身手还真是不错呀,什么时候我们过俩招吧。” 孟春说:“不敢的,我只是三脚猫的功夫,没有什么路数的。” 乐少荣忽地出手挥拳向孟春的鼻梁处掷去,孟春头向左一偏,乐少荣再挥出另一只手,孟春左手一托太师椅的扶手,一个跃身站到了乐少荣的身后。 乐少荣收回手,说:“比军营里大多数的爷们强了,我的出手虽不及我老爹,但也是出了名的快准 ,这两拳你都能毫无悬念的避过,也是不容小觑的。我家有个练武场,什么是候你过来,让我试试你的功夫,我可是很愿意做伯乐的。” 孟春呵呵笑了两声,敷衍着说 :“好的,好的到时候一定去你家找你比试。” 苍耳斜眼看着纪二,纪二面容淡和。这时乐佩荣和一丛姑娘看热闹的围了过来,朱家的几位姑娘看着眼前三位锦衣玉冠的男子羞涩的不敢上前,乐佩荣坐到了孟春原来坐的位置,乐少荣用手指敲了一下自己妹妹的头,乐佩荣从椅子上弹了上来,对着自己哥哥呲牙:“你就知道欺负我。” 玉竹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对着乐少荣说:“少荣哥哥,你坐吧。” 乐少荣爽性的笑着:“瞧我们的玉竹妹子多懂事,可惜便宜了那个小太医。” 苍耳拉纪二坐在后面的位置上接话道:“我看是便宜了玉竹,那王轩是一个又正真又多才的有志青年,你们看看她一个手撸着袖管,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 玉竹对乐佩荣道:“天下的哥哥都是喜欢扫自家妹子的脸么,你们看二哥就从来不说宝灵宝莲的。” 乐少荣却不以为然说:“我倒觉得小太医高攀了。” 纪二笑笑。裴雅清走到纪二跟前说:“二哥哥,我记得你喜欢看游记,我爹这次给我带来的东西中有几本游记,这里的书局我没看到过的,到时候我拿给你。” 苍耳看看纪二,纪二说:“谢谢雅清,先不用拿给我,马上要月考了,我现在不看这些闲书了。” 裴雅清讪讪的不再接话。孟春觉得这对人人都看好的才子佳人也有不和谐的时候,看来两个人要在一起都是要不断经历磨合的,像鞋子和脚。 孟春见一丛人大有在这里聊下去的意愿,就招呼众人找位置坐下,宝灵差使丫头婆子上茶点。孟春将将坐下又感到那束阴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纪四带着一帮小孩从这里呼啸而过,一个小孩侧身撞了那个人,小孩惊怪的声响有点高,两人都没有摔倒。被撞的人是朱鸣之,朱家的几个姑娘和在坐的三个男子都赶了过去。 玉竹悄悄说:“这人阴阳怪气,站在树后面不知几个意思。” 孟春又悄悄的说:“拒都拒了,管他几个意思。” 其他几个姑娘虽说没有去看那边互撞的事,都伸头看着那边。 乐佩荣说:“这朱鸣之原来也是个俊俏的人儿,如今坡了脚真如鬼魅一般,总喜欢站在角落里。” 宝莲抿着嘴要说不说的样子,然后嗓门却很大:“孟春,这朱鸣之是不是喜欢你呀,他是朝你这边看的吔。” 玉竹说:“孟春这边跟你这边有什么区别,在同一个方向,我看那朱鸣之未必看孟春,你看孟春一双大脚,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脚的女人,宝莲可能是看你哦。” 宝莲“哇、哇”大叫:”我才不让蹶子喜欢呢。”宝珍狠狠的瞪了宝莲一眼,宝莲才呶着嘴歇了叫嚷。 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中,玉竹和宝灵是定了亲的;宝珍和雅清是上京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小姐;宝莲其实是个已经被放弃的;乐佩荣是个废材她除了家世好相貌好其他的什么都不擅长,但这架不住她的眼光高呀,她不是皇亲国戚将相候府她都不屑于顾,就连令上京小姐们追捧的纪二和苍耳在她眼里也是一坨屎;另外几位小姐是老姑太太家的孙女和吴家小姐孟春不太熟,看着也是温婉可人的,笑容每一份都恰到好处。孟春觉得自己也许是永远不属于这里的,有些规矩和常识学会了,但习惯与根生的观念却永远不会变,在她以前的世界里虽然贫穷,那个世界上只有老幼没有太多的阶级,可这里人与人的地位层层叠叠,有人高入云霄,有人低入尘埃,有人在行走,有人在匍匐,一样的血肉却分得异常清晰。自己当不了少奶奶,却也不会卑躬屈膝。 二十 端午一过孟巧当了纪四的跟屁虫上了私塾,孟春天蒙蒙亮就起床打拳,然后洗漱完陪弟妹吃早饭,然后送弟妹出门。她自己窝在房里写会字,然后出门。她刚开始让门房套了几回车,但终是觉得坐车碍事,这上京除了闺阁小姐鲜少出门,大街上不乏一些年轻女人逛集,孟春去玉竹家的医馆,帮玉竹包一个时辰的药,后就去走东大街。东大街人气很旺,商贩走卒、店铺林立,孟春喜欢吸那里的气息,浓厚的带着你来我往的流动的生活味道,她在上次杨姨带她去过的布庄门口看到了郑作,拿着酒壶坐在门口。孟春好奇的问了玉竹。 玉竹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以前喜欢逛这家布庄。” 孟春心里了然,她也曾深同感受,她也曾喜欢去父亲常去的小酒馆里坐着,期盼有一次也能同往常许多次一样,看到父亲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里,嚼着蚕豆喝着小酒。 孟春的下午一般都呆在东跨院里,睡一会午觉,看一会书,有时候找杨氏聊天,有时候去馨茹的院子里看馨茹,总之日子流水般倒也安静。 只是这几天孟春每天都有收到奇怪的信,一张纸上有时候是两个字,有时候是一行诗,最多的字是一阕词,署名都是朱敏之,孟春很是头疼,她再迟钝也知道这朱敏之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把事情耽搁,让周大叔把信给退了回去。这下周大叔把这事捅到了杨氏处,孟春只好把端午节那天的事如实相告。 杨氏叹息说:“你是懂事的孩子,怕我为难自己早早拒了这门亲。不过孟春以后你不必如此,在这个家里你要把自己当成孩子,即使一点点的困难也应让我和你纪伯来处理。” 孟春歪进杨氏的怀里如同在母亲怀里撒娇道:“杨姨,你真好。” 杨氏捋了捋孟春乌黑的头发:“不过这个朱鸣之有我们老太太的拧巴劲,他看上了你也是一时不会泄气,你留个心眼,如今你拒了老三媳妇,老太太又没跟我说起,我这头也先不好去说道,不过朱家那边肯定会让老太太出面跟我说。” 孟春有点不放心,怕到时候杨氏同朱老太太起争执,杨氏说:“我倒不惧她的,她孙女外孙女都有,她这么有成娘家人之心,让她们嫁去。” 晚上,杨氏同纪江望提起此事,纪江望气的脸色发白,杨氏笑笑说:“你们男人有时候没有我们女人沉得住气,她们想打孟春的主意门都没有,她们以为我们接孟春他们来我们家只是我们怜他们孤苦无依,她们这不解我们夫妇。” 纪江望说:“缘故她们太浅薄,我纪江望两肋插刀愿护着他们,把孟春嫁到朱家那种门弟我纪江望百年之后还有脸见启良兄弟,真是好笑。” 杨氏看着自己儒雅的夫君,骨子里却是忠义和肝胆,眼里满是深情的笑意。她愣了会神,听纪江望说:“夫人,上次你说让我替孟春物色夫婿,虽没有十分衬心的,也有几个看着不错的,我下次把他们不动声色的请到府里来,让夫人先挨个过目。“ 杨氏说:“这个先不急,我还是看好苍耳和我家老二,这两个再琢磨琢磨。”纪江望见房里四下无人,又见自己夫人面若桃花,想转头去在自家夫人脸上偷亲一下,刚想付诸实施,纪四匆匆跑了进来:“娘,二叔那边打起来了。”纪江望一颗狂热起来的心,被他的小儿子硬生生的拧灭了。 纪江望夫妇到了西跨院,这东西跨院原是纪府的左右两膀,规格建筑风格都成一体,然后纪江望跨进这西院总明显院子暗淡和了无生气。正屋里杯盏瓶皿碎于一地,方姨娘坐在地上,小朱氏的脸上是一个巴掌印,几个孩子都无措的看着三个大人。纪江望明白自己的弟弟心性也不是清明之人,这辈子在怨怼中也消耗着自己的心气。一个男人自己无所作为,总怪女人不够伶人意儿,没有旺夫相,连累自己一事无成。对着样的二弟除了家里的老太爷这个父亲,自己和长姐也有责任,母亲逝世后,总怕幼弟受继母虐待,处处小心处处呵护,却最终成了一个没有担当的又爱推卸责任的男人。纪江望把已到中年仍一股执拗之气的纪仲望拉到院子的凉亭,婆子切上一壶热茶,哥俩自斟自饮。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到了这个年纪已不好多说什么,纪江望喝了一口茶抬头望天,两人无语。 杨氏走到小朱氏跟前,让丫头打来热水,给小朱氏擦脸,一边对着婆子说:“扶姨娘起来。”这边动静没有了,李氏也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原没有什么大事,因端午节那天方姨娘的小儿子世冲少爷从戏台上落下来,方姨娘在跟二爷吹枕边风说是二叔的嫡子纪世成推的,二爷在外面见人都唯唯诺诺的,对小朱氏却是很下得了手,自己小时侯在老太太手里吃的亏都变本加厉的还给小朱氏,小朱氏看着平时不声不响的,在杨氏看来,倒比方姨娘来得可靠。像方姨娘这样以为得了男人的心,在院子里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总想扫了小朱氏的脸,来弥补自己低微的尊严。也幸得小朱氏人虽看着老实做事还是拎得很清,朱老太太是自己的正经姑母也从不在老太太跟前编排自己房里的事,也因这一项二房只要方姨娘不出什么幺蛾子也是一向太平的。二房从吴氏处得来的嫁妆,大姑奶奶一直做主让二老爷奶妈的儿子打点,钱财都归小朱氏管着,这些年店铺和庄子虽没有大房打点的生龙活虎,日子过得却比有官职在身的三房来得富余。 三妯娌来到小朱氏的房里,小朱氏这些年已对二爷死心,她苦笑道:“说我家世成被推了我倒是信的,说世成推世冲打死我也不信。” 李氏说:“二嫂你这性子也太好了,这姨娘都爬到你头上来了,你看我房里的姨娘们哪个不是被我收拾的服帖的。” 小朱氏自嘲道:“我这样的能嫁进纪家也是上辈子积富了,虽没有和二爷有多少的夫妻情份,但我在这里也当个小家,有一双懂事的儿女,如今大姐儿也有了好归宿,就算二爷跟我再生分,我也无所谓的。” 杨氏拍拍小朱氏的手,意味生长的叹了一口气。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每个人的欲念也不一样,不能不说小朱氏有小朱氏的人生智慧。 二一 天气渐渐转热,虽没有到酷暑的时节,但昼长夜短,特别是黑夜来临的当口,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喜欢的时辰。纪四趁父母去了西跨院,就到了孟春的院子里,门廊下点着四个灯笼,灯笼里透着晕黄的光和着月光院子里的光线也是相当可以的,孟春在教孟巧踢石子,廊下平整的大理石切割成一个个正方形,省去了划线的麻烦。纪四也参于其中。 张妈妈在屋子里传出声音:“阿春姑娘,不能让阿巧玩了,先收收汗,我去备热水,要洗澡了。” 孟春只好和两个小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纳凉。 纪四说:“今天二叔和二婶又吵架了,世成哥哥挺可怜的,我特别讨厌二叔家的世宣和世冲总一副他们受了委屈的穷样,阿巧以后在学堂里不要理他们俩,这两个贯会胡说八道的。” 孟巧点点头。 孟春问:“二叔家的世成我道不常见,他也在私塾里念书吗?” 纪四说:“在太学里上了,世成哥哥和世宣一样大,就比世宣有出息。阿锦哥哥夏天过后也去考太学了,他一定也能考上的。” 孟春说:“你现在也念书了,过几年你也一定能考上的。“ 纪四笑嘻嘻的,露出缺了个的牙床:“本少爷我不走这条道的,我现在读书是为了陪孟巧来着,一个姑娘有点笔墨将来好嫁人。”说完又对孟巧说,“先生教你的几个字,你今天读过了没有?” 孟巧说:“读过了的。” 纪四点点头:“那就好,阿春姐姐,你知道我们就哥儿三个,他们叫我纪四为啥?我娘在生我之前有过一个姐姐,没满月就得病死了,我娘那时候可伤心了,现在幸亏有了你们。我本来立志是要去乞丐的,但你们看二婶娘家没有依靠,就受二叔欺负,现在想想做叫花子是不行了,你们的娘家就是我和哥哥们,有做叫花子的舅子会让你们将来没脸在夫家的。我将来去考个武状元,然后做个将军,跟大姑父似的,那时候你和阿巧可以仰仗我了。” 孟春坐在纪四对面,听到一半就被这小大人的口吻唬住了,随即就哈哈大笑。纪四拍着石桌说:“我说的都是真,是真的,你不能不信。” 孟春赶忙收住笑对着纪四说:“阿四,谢谢你。” 纪四挠挠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月亮洒上一层银白的光,院子门被轻轻推开,沈二踏着银白的月光朝孟春他们走来。 “二哥,你手上提的是什么?”纪四问。 “水蜜桃。”纪二的回答不多说一个字。 纪四从石凳上跳下来:“我最喜欢吃水蜜桃了。”然后伸手去篮子里摸。被纪二一手打掉,你的让长生拿到爹娘屋里去了,这份是孟春他们的。”随手把一篮桃子放到石桌上。 孟春说:“我最喜欢吃水蜜桃了,以前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 纪二对着孟春说:“你小时可馋了,桃花还没开,就开始惦记吃桃子了。” 孟春憨憨的笑着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人小嘛,等好吃了我还把第一个摘给你吃的呢。” 纪二的眼里也闪着笑意说:“大晚上的只可以吃一个。” 孟春说:“我晓得的。”那时候人小,觉得桃子好吃自己不多吃几个第二天会被分光的。到了半夜闹肚子疼,父母不知缘故深更半夜弄得一家人不宁,最后还是纪二说:“孟春是桃子吃多了。”几个大人才了悟,然后孟春她娘煎药,孟春喝完药安生睡觉,第二天被自己的老爹臭打了一顿。孟春想起小时候的这些事有点脸红,自己小时候是又皮又好吃。 孟春见纪二的笑脸扩大了,好奇的问:“纪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很没有的规矩。” 纪的眼晴像是月亮的一面,也是满世界的清辉孟春站在他对面,感觉自己被他的目光包围如在月光里。纪二说:“不,是有这么一点不成规矩的。” 孟春相信他的话是真的说:“我小时候觉得你特别漂亮,所以总想——。”孟春后半句说不下去了。纪二说:“我在你眼里就只有漂亮吗?那你对我了解太少了。” 沈四站在一旁偷笑,然后拉着孟巧进屋去了。 “不,不,纪二哥你在我眼里还有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孟春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 “这几天在学成语?这几个用的都不错,但我要的不是这样的赞美。”后半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孟春盯着他问。 “没什么,我把沈四带回去,你们早点安置,你让孟锦不用这么刻苦,他考个官学不成问题的。” 孟春把沈四从屋里带了出来,目送他们回去,临了孟春说:“沈二哥,这夜色真配你,清清朗朗的。” 沈二回过头来,看了孟春一眼,孟春见沈二他们走了随手抽了自己一嘴,这厢自己管住了手却管不住这嘴了。 沈四抬头看自己的二哥,他的二哥嘴角微扬,沈四表示自己也很开心,一蹦一跳的跟着。 阿巧已经回房去睡觉了,孟春白天睡过午觉,这时候还不想睡觉,她把父母的牌位拿出来擦拭一番,心里计较,等杨氏空闲下来,就跟杨氏说,把阿巧房间后面空闲的那屋子整理一下,把父母的牌位放上去。 二二 第二天早上,孟春起来的时候,秀秀已在屋内侍候,孟春说:“秀秀,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起的早,你不用起这么早过来。” 秀秀说:“姑娘体恤我知道的,我今儿我睡不着了,就来你屋里候着。” 孟春见秀秀双眼红红的,有点异样,忙问:“秀秀,出什么事了?” 秀秀强打着精神笑笑说:“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对了,昨天宝灵姑娘说,映月姑娘和映丽姑娘已经在老太太那边住了好几天了,叫姑娘空了去坐坐,总不好一直不露面。” 孟春怏怏的说:“我知道了。”这几天自己过得太随意了,竟然忘记了老太太的那两个侄孙女,她对秀秀说:“你把杨姨前几天拿来的布匹拿一匹出来,我给送过去。” 秀秀明显怔怔的不似往日来得机灵,孟春说:“秀秀,你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秀秀略一迟疑而后就扑倒在孟春跟前,哭哭啼啼道:“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成天游手好闲,投机耍赖,赌钱撒泼,这会是犯大事了,借了印子钱,这回逼着我爹娘要钱,我娘今天找了我,要三十两银子,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孟春说:“有也不能给,否则,这种赌徒是不长记性的。你父亲在二爷家的绸缎铺子里当差,你哥哥现在还没有营生,放印子钱的催债很是狠厉,你哥哥先让他们去剥层皮去。”孟春接着说,“ 这三十两你缺多少?” 秀秀支吾着说:“这些年我所有的月例都被我娘拿走了,我没有一点儿的积蓄。” 孟春:“你爹娘肯定也是糊涂蛋 。” 秀秀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说:“姑娘,这腌臜事我也管不了了,就随他们折腾。” 孟春把秀秀扶了起来说:“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不管你的父母,随他们折腾也不过是你一时的气话。不过你也要想好万全的法子,这件事后断了你哥原来的恶习才好。” 秀秀只知“呜呜”的哭,她此时已完全没有了方寸。 孟春叹了一口气:“你跟你父母去说,如果你哥以后还是这样,我帮你拿出这三十两,以后你同家里断了来往,你也不是他们的摇钱树,不能这样让他们一味只知道坑闺女。如果你哥以后在纪家找个正当营生这三十两就算我借他的,以后从月例里拿出一半还我,从次不再做从前的荒唐事,就当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秀秀望着这个平日里除了对吃食其他基本不上心的姑娘,这时候丝毫不似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毫无见识的丫头,心里除了以前的服帖更有了一份敬重。孟春接着说:“这个也不能空口白说,得找个有份量的人见证。” 秀说:“我去找大太太讨个恩情。” 孟春摇摇头说:“你在我这里当差,我们俩个也是顶要好的,等一下就让我跟杨姨去说一声。” 秀秀忙跟孟春要磕头,孟春扶住她说:“每个人都有最艰难的时候,如果拿钱能帮你我是愿意的。你哥原也是小打小闹的,这次让他经历一次狠的,兴许他就怕了,给钱不用着急,你急吼吼的送过去,他觉得你们都纵着他,他还是有恃无恐,先让他担惊受怕点时日。杨姨在商号也是有头脸的,这放印子钱的也会卖她的脸面,这几天的利息你也不用担心。” 秀秀又羞又愧,孟春姑娘是个很节俭的人,她平时总自诩自己是个守财奴,但是为了自己愿意一下子拿出三十两。姑娘平时总不愿去麻烦太太,就连这次朱家少爷求亲的事,也是自己给回了的,然而为了自己还要去求她最不愿麻烦的太太,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唯有暗暗决心,好好守着姑娘,报答她。 孟春因有心事今天练剑也是草草了事,她随便吃了个早饭,就到了杨氏处。杨氏刚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冬儿正在给她挽发。孟春整个人扒在了妆台上,抬头看着杨氏。 杨氏说:“阿春,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巴巴的样子,还是小时候在我这里讨糕吃的模样”。 孟春嗫嚅道:“事情有点大。” 杨氏了然道:“是秀秀家的事?” 孟春傻愣愣的睁大眼道:“杨姨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秀秀是从我房里出去的,她家里什么情况我比你清楚。”杨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古道热肠的,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孟春把自己的想法跟杨氏说了,杨氏说:“银子的事从我这里出,等一下我让嬷嬷拿给你,那边我会让周叔去支会,这件事既是你房里的,就你去处理吧。” 孟春看着杨氏谄媚的笑道:“杨姨,钱我有。” “就按我的去做,否刚我不出面了。” 孟春得了令就回去了,走时杨氏叫住她嘱咐道:“碰到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孟春应是,急急忙忙走了。 杨氏笑着摇头,对冬儿说:“这个妮子是个护犊子人,将来谁娶了她,是个真真有福气的。她对她身边的人都是巴心巴肝的”。 冬儿说:“可不是,秀秀虽说可怜,碰到阿春姑娘和太太也是她的福气,前头宝珍姑娘的大丫头玉凤的娘犯了了事,玉凤在姑娘的屋子外跪了半天,宝珍姑娘也不松口求请的,这人心是从一桩一桩事中看出来的。” 杨氏说:“那个丫头是个没心肝的,你对她好天经地义,要从她那里捞点处好门都没有。“杨氏的眼睛生得极好,经冬儿一描如冬日里的一汪温泉,盈盈含着气蕴。冬儿赞道:“夫人还是这样好看。” 杨氏说:“人老了,眼角都是细纹了。“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接着说,“看看府里的其他几个姑娘,还是我的阿春好。阿春眼看也要及笄了,我是定定要把她留在上京的,今天让她独自处理一些棘手的事,也好历练历练她。” 冬儿见杨氏双眉不展说:“阿春姑娘也是有主意的人,太太你就放宽心吧。” “这事我是不担心的,我愁阿春的婚事,家境不宽裕的怕孟春受委屈,富裕些的又怕嫌弃阿春的出生。” 冬儿说:“儿女自有儿女福,我看苍耳少爷就不错。” “昨儿我同苍耳的娘打探了苍耳的心思,苍耳的意思是等孟春成老姑娘了,真没人娶,他就接手,你看这是什么话。” 冬儿听了噗呲笑出声来:“说来也是,我观察苍耳少爷同姑娘虽然相处的极好,两人兄弟似的,一点也不矫情。要不二少爷处你探探。” 杨氏说:“这个儿子连我也有点怵他,看样子他对孟春是没有想法的,不过他有想法我也是瞧不出来的。索性今儿老爷回来我让他张罗他相看过的几个不错的上门摆个宴席。” 冬儿替杨氏梳好头上了妆,杨氏款款出了屋子。 孟春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同秀秀说:“你等一下回家一趟,同你父母说说,以后你哥有心找活计我就让周叔帮忙,但眼下先让他吃点苦头。” 秀秀千恩万谢,帮孟春理了理装束。孟春带着一个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去了老太太的屋里。 二三 老太太屋里人倒齐全,这纪府的女眷除了杨氏个个都在,还有老太太的俩个侄孙女和一大群丫头婆子,把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孟春纳了个万福,老太太已不似往日见了孟春表面还和颜悦色的,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又转头同二姑奶奶说话去了。孟春让丫头把那匹上好的丝绸给了映月和映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正好挨着宝莲。 宝莲同孟春打了个招呼:“听说我爹又要升官了,以后我同姐姐出去就更有脸面了。”说完用手抠自己的鼻孔。 孟春挤着笑附和。老太太的目光横到孟春身上:“孟春你在我府上是要长住的,那也是半个我纪府的人了,映月和映丽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住上几天,作为同龄的姐妹也该好好招呼着,你却一连几天避而不见。” 孟春忙起身赔不是:“这几天上半晌去福恩堂里帮玉竹打下手去了,下半晌就偷懒躲院子里没出来,请老太太原谅我不懂事了。” 老太太说:“小姑娘家家的我怎么会怪罪你呢。看不出来,你这样一个丫头心气还挺高的,连鸣之这样齐全的哥儿也看不上。” 孟春心里腹诽如果一个瘸子是齐全人儿,这世间没有不齐全的人了,这老太太说话真是太不要脸了,孟春定了定神说:“那能呢,老太太,是我自觉自己配不上鸣之少爷,我也同三太太说过了。” 老太太鼻孔里重重的发出一声“哼\",孟春感觉这事还没完但自己只当没听见,同几个姑娘一起聊衣饰和花样去了。 “七月里雅清丫头要十五了吧,老三家的你们做舅母的,也该拿出章程来,替雅清好好操办操办。”老太太这些年做惯了发号命令的将军,自己想到什么是什么,从不周全的细想。 李氏听了就有点不高兴,这二姑奶奶母女长期住在纪府,吃穿用度都是纪府开支,连两个人的月例也拿纪府的,如果雅清父母不在了,做舅舅们的责无旁贷,可偏偏她的父母都好好的,父亲还纳小妾生庶子,现在表姑娘十五岁及笄也要做舅舅的操办这是什么道理。李氏不吭声,自己的三爷同国舅爷走的近这些年也打点了不少银子,三房这边没有私产,靠三爷的那些俸禄够养他自己和几个姨娘,这些年幸亏自己掌纪府的家公中走的那些产业和开支这些年多多少少自己也捞了一些,但自己总归还是胆小的,大房那边不好忽悠的也不敢大包大揽的下手。 朱老太太见李氏不说话,阴着嗓子说:“老三家的,你同你们几个妯娌商讨商讨,看你们三房各自拿出多少,余下的走公中的银子。” 李氏咸咸地回了一声好,雅清这时候已满脸通红,她本是个有骨气的,常年居在外祖家已是低人一等。如今及笄,以后议亲,外祖总归不是自己家,然而自己的父亲虽说是个读书人,却罔顾妻儿,只图自己快乐,她内心泛起无边苦涩。而自己所有努力都不及一对好父母,自己虽有才名在外,没有父母为自己谋前程,一切犹如海市蜃楼,一场虚妄。雅清狠狠咬紧自己的银牙,一定要为自己谋得一门好亲事,才不枉现在所有受的不甘与委屈,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但见自己的母亲好像没有听到外祖母的话,依然极有兴致的啃着盘子里的蜜瓜。 晚饭是在正院用的,老太太这些年虽然吃斋念佛,但她本性是喜欢摆谱的主,用完晚饭一家人移到院子的花厅里,名曰喝茶赏月,其实她总觉得这样聚集起来,恭恭敬敬的对她,她总有种睥睨纪家的无上光荣。 雅清总是有意无意的和纪二处一处,其他几个姑娘也总不识趣的和他们围在一起。孟春坐在这些人的圈子外,但也离得不远,她和纪四、孟锦他们围一起。 宝灵说:“雅清也要及笄了,我们都要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宝莲问纪二:“二哥,你送什么呀?” 纪二说:“我还没想过。” 宝珍挑了挑眉:“二哥没想过那让雅清姐自己想想要什么礼物吧。” 纪二笑笑,没说话。 雅清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纪二,面目俊朗,衣袂翩然,定了定神小声的说:“我上次在二哥处见到一枚印章原以为是那位大师手笔,那想原是二哥哥亲手制的,雅清斗胆能否在及笄时能得二哥新手制的印章一枚。” 纪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略一沉吟道:“不好意思雅清表妹,我已经答应孟春给她制一方私印的,她的生辰在你一个月后,做两枚我怕时间仓促反而都制坏了,既然我先自答应了孟春,实在抱歉你的礼物我只能另外再想想。” 雅清依旧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内心却无比抽搐。 孟春听到纪二说自己时特别留意,自己什么时候向他要过印章了,也许是纪二懒惰刻印章费时又费力,自己就是一个推托吧。这纪二对雅清姑娘也算不得上心吧。 老太太坐的疲乏了,各自都回自己的院子去了。雅清回到自己的院子,穿着鞋倒在自己的秀床上,二姑奶奶后脚进来,坐在床沿上问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雅清一咕噜翻起身来:“娘,外祖母不是要把孟春说给鸣之表兄吗孟春自己推了这事就算了?” 二姑奶奶瘪着嘴说:“鸣之见了孟春之后,上了心,写了几封信都让孟春这丫头退回去了,今天上午你舅姥姥托人来给你外祖母带话,让她再张罗张罗,保不了明天你外祖母会同你大舅母提了。” 雅清说:“恐大舅母也会推了。” 二姑奶奶说:“孟春一个穷酸丫头,带着一双弟妹,能在上京找到朱家这样的人家,已是不易了,鸣之如果不是腿瘸会轮到和孟春说亲,你大舅母会同意的,孟春说上亲了你大舅母也算对他们的恩人有交待了。” 雅清说:“可是我总觉得,大舅舅他们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好像有意要把孟春说于二哥。” 二姑奶奶笑的前俯后仰:“你呀,心思重,患得患失了。你大舅舅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看让孟春做媳妇,这孟春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雅清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母亲虽然没有什么见地,但她此刻说的话在理,孟春论相貌才情女红那一样比得过自己,自己有时候是过于敏感了。 第二天果然老太太把杨氏请去了,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杨氏心里是门清的。杨氏打帘进去,老太太坐在靠窗的案阁上身子斜靠着,微微闭着眼睛。 听见声响老太太撩眼坐正了:“老大媳妇,你坐。” 杨氏见礼落座。 老朱氏说:“端午那天我那侄孙子朱鸣之看上了孟春姑娘,昨儿我那兄弟媳妇特意来跟我说,让我保媒。” 杨氏问:“母亲娘家侄孙有好几个名字也差不了几的,那个朱鸣之是不是前几年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个?” 老朱氏拿眼角瞅了瞅杨氏,说:“虽说鸣之腿脚有些不便,但坡得也不是太厉害,人还长得一表堂堂,文墨侍弄的也好,朱家虽说门弟底了些,这些年也做了些买卖,我那嫂子看孟春人还是挺伶俐的,就不计较她的出身了。” 杨氏说:“我听阿春跟我说了,三弟媳跟她提了,被她婉拒了,我说这三弟媳也是个老当家的,处事怎么这样没有章程,这种事怎么可以直接跟孟春说,好歹我也是她的长辈当跟我说才好,母亲做事就比她妥当。”杨氏喝了一口红珠提上的茶接着说,“不过请母亲谅解,既然孟春婉拒了的亲事,我也不好随意应承了,我对孟春的婚事没有别的计较,这人是要齐全的,这鸣哥儿总规是欠缺了一点。” 老太太一听杨氏这么不给她面子,把茶碗重重的一放,说:“怕齐全的人未必看的上孟春这样的。” 杨氏笑呵呵的说:“这母亲放心,大不了让纪世轩接手了。” 老太太睁大眼睛:“你说什么,让这黄毛丫头配我们纪府的正经少爷,老大媳妇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杨氏说:“母亲请息怒,这不是两个孩子自己也没有这心思吗,我倒是乐得孟春和老二配成一对的,也省了我不少心事。” “那你的意思是鸣哥儿你是不给考虑的了。”朱氏的话语虽轻但一字一字却咬得极紧。 “请母亲体谅儿媳的心,我家老爷自从一个月大的妍姐儿没了以后,对女儿是念念不忘,如今孟春来了,他一颗拳拳的爱女心都倾注给了孟春,这不这旬的沐休他相看了几个青年才俊来家里吃饭,实质是想替孟春过过眼。” 老太太说:“你们夫妻的心也是歪长的,前头自己正经的侄女,外甥女不落心,对旁人起的十二分的真心。“ 杨氏说:“母亲说的是,儿媳知道了,回头也替侄女外甥女留意着。” 老太太说:“既然鸣哥儿入不了你的眼,我回头让人回了你舅母。“然后,叹了一口气,”这鸣哥儿也是犟气的,要有一阵子不如意了。“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二四 孟春的早上一般都是在福恩堂里给玉竹打下手中度过的,有时候回去的时候会替孟巧抓几贴药,多数时候她是空着手在集市上晃荡一阵才回纪府去的。她最喜欢福恩堂周边人来人往的热乎劲。 这天天气晴好,孟春从福恩堂出来已过了辰时,她在东大街晃荡了不一会儿打算走回纪府。出了东大街,本应已渐冷清的街道前方却异常嘈杂,孟春本是一个爱赶热闹的主,她向前走了一段,看到一个潦倒的中年人手持酒壶走路摇摇晃晃,身上和头发上挂着鸡蛋壳,蛋液、菜叶,果皮,围在他周围的人,还在不停的扔东西和咒骂。 孟春又走近了几步才看清,此人是自己从小就如雷贯耳的郑作将军,那富贵楼里的说书先生口中的盖世英雄,如今被作践成丧家之犬。孟春挤进了人群,她手上没有作挡的器具,她想用手帮自己的英雄挡住这些残汁烂叶,挥舞的手和偶尔蹬出的腿都无济无事,等乐少荣和纪二赶到驱散四周的人后,孟春也早落了一身的污糟。刘海滴着粘稠的蛋清,看到纪二后从不轻易流泪的孟侠士,委屈汹涌的涌上心头。 乐少荣递过的帕子的手,被纪二挡回,他替孟春摘去头上的叶子和浊物,又脱下外衫把它罩在孟春头上,又用里衣的袖口替孟春擦拭脸庞和额头。孟春看着纪二的样子,一边吸着着鼻子,一边想这好好的帕子挡回去干嘛,这厮小时候带着帕子被自己取笑过娘们之后,到现在还是没有带帕子的习惯,自己这孽造的,好了现在两人都没有带帕子,只能用袖子擦了。长生的马车已停在一边,乐少荣把郑作带走了。 孟春上了马车抽抽噎噎的说:“纪二哥,你怎么来了” “候府上一直有人跟着郑将军的,那人来回话的时候,我正好和少荣在一处。”纪二皱了皱眉说,“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不会避远一点吗,是自己凑上去的吧。” 孟春嫌弃的看着自己肮脏的衣物,可惜了这一身桑蚕丝的罗衫。她听不惯纪二的语调昂了昂头说:“郑将军是英雄,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他——。”话未说完“哇”的一声哭了。 纪二把孟春的头捧到进自己的胸前,虽然此时这姑娘并不美好,但纪二的心却是被满足溢的前所未有,他试着用低温的声音说:“这个世道看不过去的东西多了,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要背负这么多,这又是陶国舅的手笔,不过此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行侠仗义是好,但你这样我看着也难受的。” 孟春被自己哭的脑子昏昏的,只知道自己现在在车上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境界。她的鼻腔是熏人的异味,她的耳里是纪二好听的声音,到下马车的时候也没有觉查到就这样被纪二占了便宜。 进了孟春的院子,秀秀和张妈妈都吓了一跳,丫头们备水,秀秀把孟春直接推进了净房。 纪二也回自己的院子去换洗衣服去了。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被揭了过去了,但纪二的萌动却因为这日的当怀一捧来得更加活跃。 二五 杨氏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事,还是忙着替孟春张罗。 终于赶上旬休 ,纪大老爷邀了几位同僚来家里吃酒,其中两位是青葱的少年朗。一个国字脸,一字眉,说话中气十足;另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白白净净,一副书卷之气。这两个虽说风格迥异但杨氏初看着都比较满意,纪大老爷同几个年纪相纺的同僚攀谈,杨氏就坐在两个青年的对面,套着青年的家世,两家都是简简单单的几口之家,家里都有正经营生。杨氏越发衬心,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取舍。 杨氏推说去准备宴席,离了厅堂,找来冬儿,打发她去把孟春好好打扮打扮。冬儿得了令儿,到了孟春的屋里,解了孟春编好的一根粗长辫子,让秀秀找衣服,自己给她梳起头来。一套玉白素缎的长裙,领口袖口是连枝的红梅,玉带束腰很是一派自成风流的俏模样。 孟春问:“今天怎么劳烦冬儿姐姐,来替我梳头?” 冬儿说:“我今儿个闲得发慌,特来侍候你孟大姑娘,不行呀?” 孟春说:“行自然是行的,我只是受宠若惊了。” 收拾妥当,孟春和冬儿一起向东跨院的前堂走去。 冬儿说:“前儿个,秀秀的娘来太太处谢恩了,秀秀的哥子已在茶叶铺子里当活计,这次是被放印子钱的吓怕了,应该会老实了,还说了你一箩筐的好话。” 孟春说:“但愿秀秀的哥子,这回长点记性,不再坑害家里的人了。” “我其实挺看不惯秀秀她娘的,这么好的女儿不疼,张口闭口儿子儿子的。现在要不是看在秀秀面子上,这两个老的早就卸骨拆肉了。”冬儿说话时声音又清又脆,像是每一个音节里有铃铛在碰撞。 孟春觉得她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就连身边的冬儿、秀秀——这一群丫头都那么美好。孟春说:“秀秀这人多好,对我真是实打实的用心,就是没有父母缘吧。”孟春沿路摘了一片叶子,“不过,只要我还在我将来一定给秀秀找门好亲事。” 冬儿笑道:“姑娘自己还没有着落,就先要替丫头谋划了。”说完,夺过孟春手里的一片叶子,“太太说了,阿春姑娘这一天几趟的路过这园子,边上的几棵树,用不了多久就会秃了。” 孟春说:“杨姨就会打趣我。“然后,看了看身上的裙子问,“冬儿姐姐,这腰身这样勒着,真有点不习惯。” 冬儿说:“你这细条个儿,这样穿着正好,前头老爷请的客人都在,太太让你去见个礼。” 见孟春的步子慢了下来,冬儿说:“你放心,前头不仅有老爷太太,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二少爷都在。” 孟春跨进前厅,杨氏就迎了过来,对着同纪老爷坐一起的长须同胞,跟孟春道:“这位是你黄伯伯,同你纪伯伯以前是同窗现在是同僚加好友。” 孟春上前行了一个大礼,黄守志一下一下地摸着胡须,对着纪大老爷说:“你老弟就是有福气,平白给你得了这么标准的一个大闺女,以前老跟我数落家里的儿子们,现在比起我那家那个头发稀疏面皮乌黑的丑丫头,你家孟春太有面子了。” 在黄守志说话间孟春悄悄退到了后面,又同另外几个见了礼。 黄守志对杨氏说:“你家孟春如果愁嫁,我家那闺女我是可以愁得连觉也不用睡了。” 孟春退到了苏馨茹的身边,苏馨茹这段时间养的好,脸肥了一点,笑起来一脸幸福样。她朝孟春指指在座的两个英俊青年又朝孟春挤挤眼,孟春一脸无辜的把目光放空,来遮掩她的害羞。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到位,当然除了纪二。一向不爱凑热闹的父亲一改往日的作风,带了半屋子的同僚来家里,还有坐在末尾的那两个晃眼的青年才俊,这父母的用意是这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纪二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拉过孟春朝屋外走去。孟春完全懵掉了,一路小跑的跟着纪二,东跨院里的下人们都好奇的看着自己一向沉着的二少爷今儿个得了失心疯似的抓着孟春姑娘的手往园子里走去。 “哎,纪二,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让我自己走呗”孟春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的跟着纪二。 纪二阴着脸抓着孟春的手,不言不语,直接到了孟春的院子。秀秀听到响动出来,纪二让她先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纪二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玉牙环玉佩,瓮声瓮气人说:“你的呢?” 孟春说:“我没带,我放在妆匣子里了。” 纪二咬牙切齿的说:“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是没有份量的,自从我娘帮我带上这个我没有一天是不带着的。” 孟春还在被纪二的举动懵然茫茫地说:“不是的,我平时也带着的,这不前几天那个被砸了一身的污秽,身上起疹子了,就让秀秀帮我拿下来了。” “疹子严重吗?看过大夫没有“纪二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不可觉的急促。 “让玉竹看过了,也帮我配了药膏。” “玉竹这丫头只是三脚猫的医术你也敢让她瞧,平时在医馆里帮着配配药还行。” 孟春说:“抹过了药膏还挺好使的,起初钻心的痒已经没有好。” 纪二一时无语,刚才鼓起的勇气在聊疹子时也泄了一半。但已经跨出这一步,他也不打算就这样算了,遂放缓语气又说道:“我本来想着是要去云和县和母亲一起接你的,但母亲说苍耳那段时间赋闲又可以随行照顾孟巧,让我安心学业。”他看着孟春继续说,“其实我本来是决定要去的,临行前想起当年,我们走时,你却跑的无影无踪,我本来想好跟你说的一肚子话也无从说起,我本是一个小气的人,想着你看到我没却接你肯定跟我当年的心情一样,让你也体会我当时的心情。谁知见到了现在的你,变得更加好看了,却和苍耳那样聊得来,也没有因为我的缺席而懊恼。我以为你喜欢苍耳这样的,我想这样也好,何况苍耳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谁知听母亲说,你们两个只当好兄弟。现在又来几个陌生人,为什么连陌生人都可以接受,要放弃我呢,我自从我娘替我们挂上这个玉佩之后我就认定你是我的人了。” 孟春目光莹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可思议,有点不安的说:“那时候我们还小,杨姨和我母亲也只是被我们闹怕了,又不是正经的订亲。何况我觉得你这样的,应该配表姑娘那样的。” “什么我这样,表姑娘那样,你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样嫌弃我来着呢?” 孟春说:“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那时候你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还会自己捣鼓吃的,而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会跟在你后面,那时候你梳着冲天辫还跟我呲牙咧嘴的,可我就觉得你特别可爱。“纪二想起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光,面上全是怅惘。 孟春忙摇头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那样好,小时候我就喜欢摸你,我喜欢摸我喜欢的东西的。” 纪二说:“你现在又没摸我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呢?” 孟春说:“我不敢了的,那时候还打架来着。” 纪二说:“你是傻子吗?这摸我你要在没有人的时候,光天化日下,你摸我我不反抗当着这么多的人少爷我多没面子,我轻轻打一下你,你却来狠的,真跟我干架,真是气死我了。” 孟春嘟囔:“谁叫你就会在肚子里做文章。” 纪二把孟春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现在我没有做肚子的文章了,全都说出你了,孟姑娘你觉得小生我如何?” 孟春满脸通红,一时声如细蚊:“可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好,我的字还是很难看,我女红也做不来,我又破解不了你作的诗文里的缠缠绕绕,也不懂这上京的作派,怎么跟你举案齐眉呢?再说你们府里都说你该配表姑娘的。” 纪二轻轻的刮了孟春的一下鼻梁:“小刺猬,谁要你懂这些来着,我们府里谁说我配雅清来了,是我母亲说的还是我父亲,那些旁人嚼舌头,我道是可以去斥责他们,不过也要顾及姑娘家的脸面。”纪二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当时也存了试探你的心思,谁知傻姑娘毫无反映,我那时就很灰心,心想你是喜欢苍耳无疑了。” 孟春欢喜的说:“现在我知道纪二哥的心了,我也一直喜欢二哥这样的。” 纪二把手上的玉佩替孟春挂上说:“现在不可取下了,把你的拿过来,替我挂上。” 孟春踮着脚,把玉佩的红绳替纪二系好,那样亲近的姿势让纪二心神荡漾,这个肖想了多年的姑娘,终于近在咫尺了,他把手悬在半空,一落下就是姑娘纤细的腰肢,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不可过急,循序渐进,方可徐徐图之。 那厢纪二牵过孟春离开后,杨氏同纪大老爷相视一笑,方觉老怀宽慰。一旁的黄守志说: “这杯媒人酒我喝定了,无心插柳那边的柳树早已成荫了。” 纪大老爷说:“犬子无状,见笑了见笑了。” 黄守志得意起来又顺起自己的胡须:“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说完,哈哈大笑。 纪大老爷的面上一时有点尴尬,不过本是一根老油条,依然风清云淡的和黄守志哈哈大笑。 两个末尾的青年才俊不知堂前两个上司打的哈哈,他们被本次的邀请有点受宠若惊,战战兢兢的喝茶和微笑。 二六 开席的时候杨氏把纪府的其他几个姑娘,也邀了过来,自己这边一下搞定了两桩心事,自己的好心又开始泛滥了,让雅清他们过过目,说不定能续成佳话也不可说。 吃饭的时候,孟春和纪二回到前堂,依然是男子一桌女人一桌。杨氏见此时的孟春有点扭捏不如往日爽利,心想这老二做事也同他老子一样,喜欢釜底抽薪,一下子就把话说明白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孟春,老二没找你麻烦吧。” 孟春茫然的抬头,结巴的说:“没有,没有的。” 雅清每每听到纪二就特别上心,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大舅母,二表哥今年要参加春闱吗?” “应该吧。”杨氏忙着招呼映丽和映月随口说道。这两个姑娘特别拘谨,朱家这些年比早年做桃酥时发迹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对姑娘却相当苛刻的,原不如朱老太太那会子,朱家只有一爿桃酥铺子时没顾得上姑娘们,几个现在的老姑奶奶都相当会来事,纪家的朱老太太就不用说了,还听说有一位朱姨太太把自己的舅姑逼着上梁抹脖子了。这些姑奶奶们不管大家小家都是掌过中馈的能手,朱家的发迹根源上是靠着这些老姑奶奶们,所以朱家现在对姑娘的管教都特别有条理 ,希望她们继续发扬朱家姑奶奶们的光辉传统。可是这些年轻的姑娘们,杨氏看着除了懦弱点倒都是放心的。 宝莲这丫头虽然傻乎乎的倒蛮实在的,她对杨氏讨好的说:“大伯母,以后你多多叫我来你这里吃饭吧,你们这里的厨子比大厨房的好太多了。” 杨氏说:“来大伯母处吃饭还要请你吗,你候着饭点来,难道我做伯母的还赶你不成。” 宝莲圆而肥的脸把一双本不大的眼睛给陷了进去:“那敢情好,我以后只要我娘不据着我,我就来这里吃饭。” “大伯母这里的厨子原是天香楼撑勺的吧,我母亲这段时间正为雅清姐姐的及笄礼犯愁,不如把宴席开在东跨院,同样是舅舅家不分亲疏,大伯母你看怎样?”宝珍说话慢条斯理,这姑娘年纪小小却比她母亲李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杨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杨氏看了看雅清,笑了笑说:“前头你母亲跟我说了老太太的意思,我这里能趁雅清的及笄之礼热闹一番也是好的,不过这事还是要同你二姑商量商量,毕竟请的人里面到时候还有雅清父亲那边的亲戚。” 雅清却是非常愿意在这里开宴席的,但一向矜持和有教养的她却不能明说,只能低着头期期艾艾的:“让舅母们费心了,我原不相操办的,怎奈拗不过外祖母对我的一片拳拳慈爱之心。” 杨氏说:“你住在外祖家,原该是我们应该想到的,倒让老太太提来,也是我们做舅母的失职了。” 雅清忙说:“大舅母不敢的,这么多年雅清靠着舅舅们,已是万分感激,但愿将来我能孝顺舅舅舅母们。” 杨氏说:“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的三位舅舅虽说不上家财万贯,顾及你们母女却是轻而举的,何况有你们在老太太跟前进孝,我们也清闲不少。” 孟春见杨氏忙着应付,几乎没动过筷子,夹了一个点心给杨氏说:“杨姨,这甜心糍粑吃着不错,你尝尝看。” 杨氏吃着点心,看到她的傻二楞一直频频的看向孟春,苏氏也查觉到了,她朝着孟春笑,孟春却已经过了刚才的不好意思,已经稳妥的过渡到好好和纪二处对象的心里,她和看过来的纪二视线一碰,微微红脸一笑,纪二好似被春风吹过,自己的这姑娘太懂自己了,彼此已敞开心迹,就应该这样大大方方的。 这里的对视宝灵、宝珍他们或许不在意没有注意到,但雅清却分明看和清清楚楚,她本是有着玲珑剔透的心肝,这样的对视意味着什么她是明白的。她如被一场冬雨浇了个透心凉,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二表哥能这样的看自己一眼,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孟春这个毫无可取的女人呢,这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成了笑话。 孟春看着雅清不动筷子说:“表姑娘,多吃点,你看着太瘦了。” 雅清的内心有一股无名火在窜,她真想把筷子狠狠的丢向孟春,她无辜的笑容,雅清看着太刺眼了,这样一个粗鄙的丫头,凭什么得到东跨院所有人的喜欢,而自己严寒酷暑修练的女儿典范却不及这样一个人毫无可取之人,雅清不服。她压下心里的愤恨,面带微笑说:“谢谢孟春姑娘,我已经吃饱了。” 等人散去,纪二公子就在门廊前慢慢的晃悠,见孟春出来了,方迎了过去说:“今天我们去私塾接纪四他们。” 孟春说:“好的。” 纪大老爷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杨氏,搓着手说:“哎呀,不会明年我得两个大孙子吧。” 杨氏懒得理他,一直都是见风就是雨的性子,她挑了挑眉说:“我等一下去找秋梅,三房的宝珍丫头年纪小小心计倒好,让雅清及笄那天的宴席摆在我们东跨院,这府里开雅清和老二的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太爷都有这个想头,如果真的在我们院子里摆了酒,到时候更说不清了。” 大老爷闲散的坐在房里的梅花雕椅上,一口一口的啜着杨氏泡上的养生茶,对着杨氏说:“少不得又要你包揽银子了,老三那一房,老婆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杨氏在纪大爷的对面也坐下:“可不是,我只能推托我这边没精力,她大嫂子身体又不便,不出力只能出银子了。” 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江孝同陶国舅走的近,我劝了他几回,他对我也是阴奉阳违的,恐我坏了他的好事,这国舅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赔进整个纪家都说不定。” 杨氏的眉头也深锁起来:“这些年你也是韬光养晦的,从不愿出什么风头,就是为了安守我们和纪家,这三叔现在看着一步步升官,昨儿个大姑姐也跟我说,也劝他来着,那知隔层肚皮隔层山的姐弟,三叔恐怕是觉得他官做大了,我们这些都忌惮他来着。” “老三上次提过分家的事,被父亲驳回了,我看也是分了的好,下次我同父亲说说。”纪老爷按按自己的太阳穴说。 “爹这阵子精神越发不济了,我看你先还是不要同他老人家说这桩事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其实分不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老三真出事了,你这做哥哥的分了就能脱离关系了呀?”杨氏一边说一边右手一下一下摸着她左手的羊脂玉的碧青手镯,她对纪大老爷说话的语气总带着无知无觉的一份娇气,幸福而自强的女人总是岁月的宠儿,声音和强调一如当年的模样,陈旧里翻着最新鲜的昧道。 等纪大老爷喝完茶,夫妻俩结伴去了正院,大老爷去看精神不济的老太爷,杨氏绕开朱老太太的院子,直接去了李氏的屋子。 二七 私塾在纪府后门对街的纪家祠堂边上,除了老太爷这房头的孩子,纪家宗族里的除了考上官学的,其他弟子都在这里念书。十岁以下的女孩子也可以进私塾,但过了十岁的像宝灵宝珍他们这些的,纪府里也单独为她们请过一位女先生,但如今她们都到了待嫁的年纪,家里斟酌着女工和女容还是姑娘们最要紧的,就谢辞了女先生,让她们各自跟着自己的母亲,做做针线、整整妆容。 纪二和孟春想从东院的后门穿过去,他们俩一前一后出了前厅,在去纪二的观荷居的岔路口,就看到那刚才走的六位姑娘齐齐的站在树阴下,六位姑娘一大片的粉红柳绿,看的纪二眼晕,他还想在过无人的那处隐蔽的假山旁时,拉拉孟春的手,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软绵绵热乎乎的,拉久了自己的手就会出黏黏的一层汗。可这些妹妹们纪二觉得她们都是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拦路虎。 雅清盈盈上前,眼皮微微低垂,目光却只落在纪二的前襟上,小声说道:“二哥,我记得你这里有本朱文公先生的《周易读本》,我能去翻翻吗?” 纪二随口回道:“观荷居里长生在,你找他要去吧。” 雅清的脸上突涌上一层不自在的绯红,暗哑的说:“我也不是要急着看,等你有时间了我再找你取吧。” “那也好。”纪二说完,示意孟春走了。 宝珍问:“孟春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孟春话没说完,就被纪二抢白了。 “去后面的私塾接纪四他们。\"纪二说。 “那我回去了。\"宝灵面无表情的说,而后朱老太太的两个侄孙女也跟着宝灵回老太太的院子去了,宝莲听说要去私塾也提前裙子溜了。 雅清扯扯宝珍的袖子,宝珍说:“正好我也去看看世昌吧。\"说完挽着雅清要走。 纪二很是无奈,原以为接纪四这个万人嫌的家伙,这些姑娘会知难而退,谁想还有两个粘着没走,他很想同孟春一起走在后面,但宝珍把孟春拉着一起走,纪二只好让三个姑娘走在前头,自己窝窝囊囊的紧跟其后。 宝珍走在中间,半仰着头:“我们小时候在私塾里的辰光,数雅清姐姐书念得最好,先生常夸姐姐不输男子呢。” 孟春对有学问的人总是心怀敬意,很认真的听着宝珍她们的求学时光,能心无旁骛的做几年学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孟春以前居住的镇子,远离繁华很为狭仄,没有女孩子可以背着书匣子进学的,孟春有个能通笔墨的娘已是万分的幸运,她从不觉得自己没有进过学有什么不妥,反而总心存感恩,那几年从母亲处认来的一些字,让自己在行走之时无形之中带来不少便利和光彩。 然后两个姑娘一起回忆年少的学习生涯,和同窗情谊。孟春的脚步缓了缓,她也想同纪二一起走,雅清也缓了下来:“孟春,你们那里的女孩子有去念书的吗?” 孟春诚恳的说:“没有的,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要学着照顾弟妹,长大了帮家里做针线的。” 宝珍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轻飘飘的说“那你的字是什么时候学来的。” “我娘呀,我外祖父是个私塾先生,我娘学问很好的,只是我小时候很淘气,总是不好好听我娘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完自嘲一笑。 宝珍对孟春的那句,我娘学问很好,很是不以为然,但顾及身后那个一步不落的堂哥,也就把要奚落的话逼回肚子里去了。 雅清时不时轻轻回头,到了后面也不清楚旁边两人说的是什么了。过了荷塘、穿过海棠盛开的园子、转悠出几道拱形门,石板路延展成指引的方向,雅清觉得要是只有自己和二表哥一起走在这样被阳光和景物粉饰得可以触及的路上那该多完美,这座院子和身后这个人,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魔咒呀。 后门的石槛上坐着一个正在打盹的老婆子,孟春对她很熟悉,遇到雨天去给孟锦他们雨伞,或隔三差五的去接孟巧时,经过这后门时,孟春看时间尚早,总会和这看门的顾婆子聊上一会儿。顾婆子长年累月看管这后门 ,每天来来回回也能遇到不少人,她的纪家经也念得好,人□□故也通透,倒和孟春成了莫年之交。 顾婆子听到声响,打算站起来,或许因为腿麻险些跌倒,孟春上前扶住了她一把。顾婆子看到孟春,就笑的满脸和气:“阿春姑娘,去接阿巧吧。” 孟春说:“是的”。 顾婆子转头见了纪二和二位姑娘,上前行礼,纪二见顾婆子同孟巧一股颇有交情的样子,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婆子开门,雅清和宝珍点了一下头,就出门而去了。 纪家后门的街道,比前面狭窄不少,这里出入的是纪府各房的下人和族里靠着纪府讨生活的旁支,他们基本都住在纪府后巷的胡同里。 纪家的学堂安置在祠堂边上三间朝南的宽敞屋子里,东西两间各坐着一屋子的孩子,东面的孩子略大一点像孟锦他们,西面的孩子一看都是一些不听话的,孟春看到孟巧坐在纪四的旁边却是一动不动的。西屋的先生正在斥责宝珍的胞弟世昌。宝珍有点焦急,想进去袒护自己的弟弟,被雅清拦住了。 雅清说:“你不是常抱怨外祖母和你母亲把世昌贯坏了吗先生斥责几句你自己却巴巴要赶上去护着,这又是什么情况。” 宝珍一拍自己的脑袋:“我这也是急糊涂了,这世昌虽说被家里宠的有点娇气,但他本性还是不错的,现在让先生管管也是好的。” 先生训完,西屋的那些小不点“哗啦”的拥了出来,纪四先看到了孟春他们,对着孟巧说:“阿巧快点,你姐姐来接你了。” 宝珍看到纪四牵着孟巧走出来,戏谑道:“世嘉你这么喜欢孟巧,将来让孟巧做你媳妇吧。“ 纪四一脸正色反驳道:“宝珍姐姐说话不过脑子,孟巧是我妹妹怎么可以做我媳妇,难道你也可以给世昌当童养媳?——”话没说完被纪二爆了个五花栗子。 宝珍嗔怒道:“二哥,你要好好管管纪四,看他说的什么话。” 纪二没有理她,看到孟巧看到姐姐时幸福的模样,觉得今天自己在孟巧跟前身份变了,妹妹可以随便打发,小姨子可不行,一定要同她搞好关系。 “阿巧,我背你回去吧。”纪二上前有种讨好的意味。 纪四斜眼看看自己的二哥,觉得有点不可思意,他不是不喜欢碰别人也不喜欢让别人碰的奇怪二哥吗,今天二哥是走什么路线。小孩子家家的纪四表示想不通。 孟春上前拉上了孟巧说:“阿巧又不是小孩子。” 等小的都快散完了,方姨娘的两个儿子也出来了,他们朝纪二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没了。等到孟锦出来,一行人说笑着回去了。 雅清见状,不经意的走到了纪二身边。纪四却插杠进来 ,险些把娇柔的裴雅清给撞了。 孟春、孟巧、孟锦三人走在前头,后面是宝珍和她弟弟,世昌是个不安分的,一边走一边把脚踢的很高,有几个险些踢到孟巧的屁股。纪四看到了朝他喊:“世昌你小子给我老实点,信不信我揍你。” 纪世昌默默的恢复正常姿势走路,宝珍气囊囊的说:“二哥,你不管管纪四,这小小年纪一个土霸王似的。” 世昌好像忽然反映过来说:“我等一下告诉祖母去。” 纪四“切”了一声,双手叠在背后,摇摇摆摆的走着。 过了后花园的三叉口三拨人要分开了,宝珍领着弟弟直接过边门去正院了,雅清也不好再逗游,跟着走了。孟春带着弟妹朝自己院子去了,纪二看着孟春的背影,有点心塞。周围那大一堆人,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谈情说爱。明天这个鬼见愁的又要去书院了。纪二追上孟春,笑嘻嘻的说:“下回遇到下雨你也来书院接我一趟。”说完就拉着纪四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二八 杨氏刚从李氏院子走出来,老太太身边的红珠就叫住了她:“大太太,老太太让你过去一趟。” 杨氏口里应着好,心里琢磨着:“这个婆婆,每回打发人叫自己,总没有什么好事。” 杨氏打帘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屋子里光线暗淡,她老人家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喜欢把南面的窗户关压着,纸糊的窗户上还挂着一层帘子,杨氏是一个喜欢明亮的人,她总觉得老太太这样是为了营造一种氛围,一种可以随时压住自己的环境。 杨氏见礼,老太太吩咐红珠沏茶搬凳,让杨氏坐在靠老太太塌前的秀凳上。老太太清了清喉咙说:“纹英那------。”杨氏听太太的这一声唤,立时汗毛竖了一层,她用左手搓了搓右手的小臂,继续听老太太说,“你看雅清,眼看也要及笄了,这上门说亲的是踏断门槛,我看着这么好的姑娘外嫁的别人家去,心里想想总是不甘,我看着世轩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两个儿女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你同江望商量商量,是不是雅清过了及笄就把亲事定下来。” 杨氏毫无准备,刚才有一念头以为老太太要重提孟春和朱鸣之的事,心想这事好解决,反正拒过一次,再说一次也无所谓。如今说的是这个裴雅清和纪二,这个有点伤脑筋了,拒是一定得拒,但这老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何况裴雅清和朱鸣之不一样,一个是娘家侄孙子,一个是嫡嫡亲的外甥女。这老太太开口了必定也同老太爷说了,这老太爷同老太太不一样,一向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雅清这个乖巧的便宜外甥女,还特别关照了点。说不定老太爷此时也同老爷提及了此事,看来裴姑爷,前而来纪府提休妻的事是确切无二的了。 杨氏坐正吸了吸气说:“母亲,世轩和孟春在云和县的时候,我就和孟春她娘就有做亲家这个意思,前些时候这纪世轩有点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怕不情不愿的两个人成一对怨偶,谁知今天这纪二的任督二脉打通了,这两个冤家怕是此时早定下情了。” 老朱氏刷的沉上脸:“纹英,虽我不是你正经婆婆,但这么多年来,我对大老爷和三个孙子也是贴心贴肺的,你也不用这么糊弄我吧。” 杨氏忙起身俯礼说:“母亲,媳妇怎么敢糊弄您老人家,我也知道雅清很好比孟春好十倍,但人不能言而无信。” 老朱氏冷笑一声:“孟春推说鸣之的时候,说一年半载要回去,这是攀了纪家二少爷的高枝了,我们纪家这么多年门风清正,可不要因为这个乡野丫头,坏了纪家的家风哦。” 杨氏听了气的七窍生烟,又因她是长辈不好厉声反驳,只是正色说:“母亲,孟春的人品我可以保证。” 老朱氏又冷冷一笑:“作为世轩的母亲,你该为世轩考量未来媳妇的人选,雅清是上京有名的才女,孟春怎和她相比,你和大爷去思量思量,纪世轩如果真和孟春在一起老太爷肯定是头一个反对的。” 杨氏觉得头疼,这个固执的老太婆是说不通的,她也懒得费心神,争辩了没几句就告辞而去了。 大老爷回房的时候,杨氏坐在南塌上,半个身子挨着木几,见大老爷喘气的声音略微微放大了一点。 大老爷见状坐到另一边的塌上说:“老太太提纪二和雅清的事了?” 杨氏说:“老太爷也提了?” “父亲是提了一提,我说明了纪二和孟春的婚约,倒也没说什么,怕只怕这个老太太还要作祟,现在开始,这老太太恐怕会好好陪陪父亲一段时间了,这耳边风怕是又要刮了。” 杨氏说: “真想分了家搬出这个地方,老太太的话太刻毒了,有这样的祖母孟春不一定愿意和纪二好,她还嫌弃孟春是个乡野丫头还说的非常难听的话,也不想想自己的过往。” “夫人莫气,等过段时候,孩子们放假了你带孩子去老丈人家住上一段时间。” 杨氏听了立即回复了原气:“那太好了,哎呀,我真想念我那老娘。” 大老爷说:“这斐致中真不是东西,这次回京述职提了个职位上提了一级,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摆脱庶子的身份给二姑奶奶提了休妻的事,这个人真是一只白眼狼,想当年在我们家供他读书考进士,替他铺门路,如今爹也失势,他攀上了自己的恩师,以为有恃无恐吧,如今真是要抛妻弃女了,这个雅清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杨夫人说:“即使没有孟春我也不会让雅清做我儿媳妇的,这妮子的心事同老太太有点相象,我这辈子摊了这样一个婆婆,再让我去消受这样一个媳妇,我怕我还要少活几年。” 纪江望扶扶额,站了起来说:“我去看看纪四,这小子好几天没上房揭瓦了。”杨氏无奈的对着纪江望的背影摇头,想当年这个纪大老爷追求自己的时候,在自己面前把纪家说的是母慈子孝的,其实自己也早有耳闻纪大爷的继母是个人物,初来的时候朱氏怕自己惦记纪府的中馈确实没少为难自己,后来为了安生点自己摆明不接手这纪府的中馈,朱老太太的脸色才对自己有所好转。记得生老大的时候,先前自己养胎养的不好,后来胎位不正,请大夫找稳婆,一切琐碎都纷至沓来,后来自己又一度产后体虚,大老爷一个大男人急的团团转,却不见朱氏伸出一根手指来援援。且总能听到下人说,太太给大奶奶炖了银耳粥,太太打发人来看大奶奶,这好人做的,连当时的老爷如今的老太爷都觉得这婆婆真当不错,但其中的原委和无语只有自己和身边几个贴身的人知道。当时杨氏常听一些曾经的闺中小姐妹提起,她们生孩子都是她们的婆婆打点妥帖产前产后的事宜,自己想起总难免对朱氏有些心灰意冷。 二九 孟春打点完孟巧和孟锦,回房打算安寝,院子里的婆子破着嗓子喊:“姑娘,表小姐来了。” 孟春觉得这婆子的嗓音这在寂静里实属多余,就像此时的裴雅清的到访。孟春想早点躺在床上,消化消化纪二今天跟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她觉得她必须躺着,把思绪放平稳了,自己才能一丝不漏的把纪二的话全部回忆起来。可是自己还没有答应,裴雅清就进来了,秀秀的脸色也有点不好,但她作为一个丫头只好打帘去泡茶。 雅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模样,笑着说:“孟春妹妹,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来打扰你。” 孟春有点错愕:“你找我有事?” 裴雅清走到孟春的床边,看孟春在床架上挂的各式各样用丝绦编的平安结:“真羡慕孟春妹妹,这床头挂得这样热闹也不觉得心烦,我这人年岁渐长脾性也差了许多,最见不得红红绿绿一大堆的在眼前晃,二表哥这样清淡的人也一定不会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装饰吧。” 孟春尴尬的笑笑:“这管纪二哥什么事,我觉得这些很好看就行。有些是秀秀编的,有些是我自己编的,我觉是好看就挂起来。”然后又问了一问,”雅清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秀秀给雅清倒了一杯茶,然后提着壶出去了。 雅清坐下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也没什么,就是夜里渐长,想找个人说说话。”孟春有点不以为然,心想什么时候这表姑娘找我说话来了,前几次同其他姑娘一起暗暗挤兑我的时候我还记呢。 孟春也只好坐下,双手托着下颚,看着裴雅清,似在说“我做好准备了可以说了。” 裴雅清苦涩的一笑:“真羡慕孟春姑娘,听外祖母说,大舅母要将你许给二表哥。” “没有的事,杨姨从没跟我提过。”孟春还是托着下颚,闷闷的说。 “二表哥以前经常同我一起探讨一些问题,还会经常指点我一些学问,现在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点子避着我的意思。”雅清皱眉的时候很有一种闲蹙黛眉的腔调,孟春想这样一个美人为何会说出这样丧气的话呢,这么美还要闺怨吗?裴雅清继续说,“你父母虽然都离世却留下恩德照拂你们,看大舅舅一家对你们姐弟三人多好,我一个正经的外甥女都要靠边站了。我的一对父母从没有把心思放在过我的身上,我一直想努力做到最好,可他们所做的一切却从没替我想过。”裴雅清说着突然眼睛红了。 孟春有点慌神,她最怕女孩子在她面哭鼻子了,雅清见孟春的反应,眼眶更红了点有种泫然欲泣的样子。孟春换了一个姿势懒懒地应道:“姑娘你可不要这样说,我的父母只要在,我宁愿端屎端尿的伺候着。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在向我炫耀你父母双全哦,表姑娘你这么好看的人,有什么可忧心的。” 裴雅清说:“男人谋前程女人谋婚姻,孟春你从南边的乡下而来,现在虽说借住在纪府的东跨院里,像大舅母和大舅舅都是知恩图报的,必定已为你安排好,即使二哥和你并不相配,他必定也不会忤逆自己的父母的。” 孟春有点无语了,像裴雅清这样一个看着有修养的人,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女人漂亮的外表骨子里面却流淌着自私的血液。 孟春说:“谢谢你表姑娘的提醒,但我不觉得自己配不上纪二。” 雅清听了孟春的话有点赧然,但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孟春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和二表哥出身不同,教养的环境也不同,二表哥喜欢钻文习字。听说你以前还押过镖,打猎、种菜、砍柴这些生活把式无一不通。” “是呀表姑娘,但我不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同纪二哥,八字还没有一撇,就算有一撇了,这适不适合只有我们两知道,旁人都是无权关心的。“孟春有点小脾气了,这表姑娘怎么回事,听了一点风声就来打击自己吗。 雅清的脸色有点白,她看着孟春说:“孟春姑娘真是好算计,拒绝鸣之表哥是早有打算了吧?” 孟春说:“雅清姑娘,你焉知我算计?我可以告诉你,拒绝朱少爷是我本性,以后我接受谁也是我本性。活着本没有太多的计算,我虽没念过多少书,但做人的道理我是懂的,真是自己的东西别人是取不走的,不是自己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 雅清叹了一口气,如一只沾了一身水的落水孔雀,早已抖不开羽毛:“孟春姑娘,是我唐突了,我回去了。”说我,仍不忘优雅的附身,好身段好修养。 孟春气乎乎躺到了床上,虽说纪二有的很多东西自己是没有,但我身上有的,也有纪二没有的,凭什么说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想到那个朱鸣之更是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们自说自话的要自己许给朱鸣之自己不同意就是有心计了,自己如果同意才是个傻瓜来着呢。这样阴悚的目光,是对这个世界有多怨恨的人才有呀,自己真要是同意真是不要这小命了。 孟春辗转反侧,纪二的话让自己欢喜又忧愁,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一根草般的存在,跟纪二相提并论自己是一堆牛粪吧。可是白天纪二的话又让孟春激动和欢喜。她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玉佩,明天一早就去找玉竹。 次日早上,天空灰蒙蒙的零星飘洒着几丝细雨,天气也有点降温。孟春帮一对弟妹添衣拿伞送出院子后,自己找管事套了一辆马车,就坐车去了福恩堂。 纪二一大早到孟春的院子时,孟春已经出发了,纪二心里暗衬:幸好玉竹是个女的,否则可是一个自己一个强劲的对手。 今天福恩堂前头不是很忙乱,纪江河下面的几个徒弟就能应付,孟春和玉竹坐在老祖母的炕上帮老祖母做香囊。 老祖母一边做拿着针线一边说:“天气眼看着要热了,蚊虫也要多起来了,等一下孟春拿几个去,挂在房门口,驱虫消毒的。” “好的,谢谢祖母了。”孟春说。 玉竹往做好的香囊里放用棉纱布包裹好的药材,孟春拿近一嗅,玉竹顺手夺过:“不呛死你。” 孟春说:“没有呀,我觉得这味道特别好闻。” 毛氏笑呵呵地说:“苍耳他爹说了,孟春要是个男子他定要收他做徒弟的,那次给东巷胡同里的那个有狂躁症的病人接骨,几个小徒弟按捺不住他,还是亏了孟春在场。” 孟春不好意思的说:“我就力气大点。” “谁说的,苍耳他爹从不轻易夸人的,他说你胆大心细,如果能跟着他几年,处理外伤会远胜过他的。”毛氏对着窗户瞅瞅做好的香囊,“听说纪府的那个老妖婆要把你配给他的瘸腿侄孙,这个丧天良的,她那侄孙什么德性别人不知道,我们门清着哩,下次她要你再提,你打发人来跟我说,我去会会她。” 丫头提上一份桂圆羹,祖孙三人放下手里的香囊,端起点心。老太太继续说:“老太爷也是着了老朱氏的道,一个屠夫的新寡,硬生生被老太爷取进门,当了正房太太不说还唬得众人耀武扬威的,别人怕她,我可不。” 玉竹同孟春小声嘀咕说:“老人家又要回忆她的光辉历史了。” 老太太一股脑儿喝下小半碗羹汤,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虽我当时是小门小户的闺女,嫁给了二太爷,可我也深得当时的婆婆的喜欢。自从婆婆没了,朱氏当家,她不仅挤兑前头夫人留下的几个孩子 ,还打压我们庶出的房头,别人不敢回怼她,我敢,最后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亏待我们。” “是的,祖母大人,我们这里的铺子也是您当时同朱老太太处争夺来的。”玉竹把祖母的话抢白了。 祖母瞪了一下她说:“小孩家家的,不许插话。”玉竹同孟春吐吐舌头,接着听老祖母念叨,“我就是嫁对了人,你们祖父,有本事又对我好,才容得我同她对着干也从不落下乘的。” 两个小姑娘吃完羹汤,出了祖母的屋子,到玉竹的房里讲私房话去了。孟春把昨天的事全盘告诉了玉竹,玉竹打趣说:“我哥就是说,二哥对你的心事不简单,果然被他说中。” 孟春小声的嗫嚅:“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纪二哥的话当真。” 玉竹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姑娘,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她咬牙说:“当然是真的,大伯母早已希望你同地二哥在一起,怕你们互不对盘,就没有提,如今二哥自己说了自己的心事,你还顾忌个什么。” “可是也许表姑娘说的对,我配不上纪二哥,怕他将来后悔。”孟春低着头。 “ 我的好姑娘,你照照镜子,你想想你自己的身手,你可不许妄自菲薄,我会心疼的。”玉竹说完把孟春搂在怀里、 “玉竹,我觉得我真幸运,能遇见你们。”两个姑娘,正在房里讲私语,玉竹的房门被拍的震天响。 玉竹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说 :“来了,来了——。” 三十 开了门是苍耳和乐少荣,孟春也穿鞋跟了出来。 乐少荣一只乌青眼看着相当滑稽,脸上也擦破了皮。他拉住孟春的手说:“大姑奶奶帮我去打个擂台,对方说自己动手的,竟然请了个外援,还是西域人,我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大姑奶奶你替我走一趟。” 孟春犹豫着说:“我能行吗,我这功夫能打的过西域高手?” 苍耳说:“什么西域高手,你以为是武侠怪志吗,都只不过会些招术。我上次替你把过脉,你丹田气息浑厚,真气运行通畅,感觉你的力量很可观,应该可以试试。” 孟春说:“这不是让我去打架吗,这不太好吧,我可不想惹事。” 乐少荣急了:“阿春姑奶奶,这个人是陶国舅的侄子,也就是陶二国舅的儿子,仗着家里得势,胡作非为,我看不过想掐掐他的气焰,和他约定打擂台,本想自己打打他还是一如反掌,谁想这个狡诈的请人代打,想想他刚才得胜的样子,我就气得吐血。”乐少荣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担着,姑奶奶快点了,对方只给了我一柱香的时间。” 玉竹拦着不让:“你们是不是男人让孟春替你们去打架,我都替你们害臊。” 孟春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束手束脚的一套行头,倒不用换衣裳了,对玉竹说:“放心。“然后对着乐少荣说,“走吧。” 孟春骑上了乐少荣带回来的马,她这是来上京后第一次骑马,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骑上这样一匹壮硕高大毛色光泽的良驹。以前家里也养过马,不去跑镖的时间圈在马圈里,她从来都不知道马可以这么漂亮威武。 到了校练场,平时比赛用的高台上,围满了人。乐少荣带着孟春挤了进去,一个玉冠锦袍的公子哥坐在台上一角的太师椅上,见乐少荣来了轻飘飘的说:“乐小候爷,一柱香都快燃完了,我以为你打怕了,不会再来了。”然后看到乐少荣身后的孟春,哈哈大笑,这个神经质的陶少爷见了孟春之后,笑的直不起腰来,一边笑着一边艰难的说:“怎么带来了一个娘们,乐小候爷,你不是耍我吗。” 乐少荣说:“是不是耍你,等打过之后再说。” 陶少爷说:“那好,到时候不要说我们欺负一个女人。”然后朝后面一扬手,“查干,上来。” 孟春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跳上了高台,那一跳孟春觉得脚下一阵晃动。那名叫查干的汉子膀圆腿粗,足有两个半的孟春可抵。孟春朝台下一扫,人头攒动,苍耳带着玉竹也挤到了前头。孟春这个时候是不怕打架的,也许会输,但她一对上这阵式血液里总会沸腾起来。 查干已摆好架式,孟春松了松筋骨。第一回合,孟春以守为主,她想熟悉他的招路,此人出招快而狠,完全不给自己留一份余地,孟春在躲避之间,也能偷袭到他的薄弱部位。第二回,孟春守攻相结,对方鹰隼般的目光直射过来,孟春毫不畏惧的迎面对上。在手臂与手臂的碰撞之时,孟春看似柔软的小臂却能推出浪潮般的力量,孟春的手臂被查干的手臂撞的生疼,查干却因为孟春的一击直接退后了数步。猛地查干转身一脚,险险擦过孟春的脸皮,被孟春用手拖住,奋力一甩,查干倒地。第三回合,孟春主动出击。这回查干也找到孟春的路数,不再轻易攻击,待孟春出手时,反手也是一击。孟春的嘴角因为和查干的推搡之间,撞到查干的手肘,瞬间一股子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孟春用力一吼,低身单腿一扫,把正要扑上来的查干扫仰躺在地台,孟春一脚踩上他的前肋,查干动弹不得,求输告饶。 陶公子一脸气急败坏,负手而去。 台下一阵雷鸣的掌声,孟春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用手指陶了陶耳朵,看了看衣服的袖子,这身衣服以后是不能再穿了,想想有点肉疼。乐少荣屁颠颠跑了上来,拉着孟春说:“姑奶奶,辛苦了,以后小的我都听你的,你有事随时吩咐一声就行。” 苍耳和玉竹也围了上来,玉竹看着孟春的狼狈模样说:“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让我哥先检查一下。”又看了看孟春的衣裳,“去我家换一身吧。” 孟春说:“没事,一些皮肉伤,不碍事,我回去让秀秀涂点药水就行了。衣服也不用去换了,这里离纪府挺近的,我不去你们那里了,你们那里进进出出人也多,看着也怪难受的 。” “知道难受,还受少荣的撺掇。孟大侠你好胆识。”一道凉凉的声间透过前面几个人传了过来,扒开乐少荣和苍耳,纪二冷冷的瞪着孟春。 孟春说:“你不用看我,要骂,骂乐少荣吧。我现在浑身酸疼,我要回去了。” 乐少荣期期艾艾的说:“是的,纪二,今天孟春给我们士卫营长脸了,从现在开始孟春是我姑奶奶,我听她使唤。” 纪二说:“你少来,要长脸自己挣去,让一个姑娘替你们打架。”纪二上前去位孟春的手臂,孟春说:“哎呀,疼。” 纪二用眼睛瞄了一眼苍耳:“你还是跟我们去纪府吧。” 孟春说:“哎呀,不用,不用,以前出去我伤的更重,睡一觉第二天照样赶路。” 苍耳说:“好了,我还是去吧,实在不行再看,今天我就住在纪二院子里了。” 玉竹说:“好的,那我回去跟家里说。” 一群人走向场外走去,乐少荣一直像狗皮膏药护在孟春身边:“孟春,你刚才那一脚飞毛腿,是又快又准,如雷霆之势将那个大汉扫地。” 孟春呵呵的应和,将辫子一甩,大踏步而行,乐少荣紧着步子说:“你刚才骑的那匹踏行,我等一下叫小厮送到纪府去。” 孟春两眼放光,随即又暗淡下来:“这马不好打理,我不想要。” 乐少荣想了想说:“也行,先在我这边养着,你想要骑了随时可以来取。” 孟春说:“那敢情好,马我不要,我想骑了来找你借几次就行了。” “说借都见外,你什么时候要,打发个人来我府上说一声,我立马让人给你送过来。”乐少荣殷勤的替孟春打车帘,被纪二挡了回去。孟春上了马车乐少荣如欢送一位凯旋的英雄,在车边恭立着目送。 孟春将将要坐下去,忽又被弹了回来,纪二扶住了她,孟春说:“刚在被那个查干用力蹿了一脚,屁股骨可能伤着了。” 纪二皱着眉,看了看苍耳,苍耳说:“慢慢坐下吧,这地方我也看不了,你一个姑娘家说话稍微文雅点。” “那你屁股叫什么,臀部吧,请苍耳少爷稍稍移动一下你的臀部。” 孟春坐下,这回并不似刚才坐下去的时候那么疼,也许第一次压根儿也不是很疼,这只是孟春下意识里的弹跳,她想获得纪二的关注。也许每一个女孩在爱情的当口都是敏感而多疑的,这也包括可以战胜两个半自己的孟春。 纪二让苍耳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自己进了孟春的屋子。他把帘子放下,让秀秀和张妈妈先去外屋候着。 他撸起孟春的袖子,莹白的手臂上是大小不一的红痕和乌青,嘴角的皮肤也擦破了,头发散乱,但她的眼睛真亮,如深夜里的星星。纪二闭了闭眼说:“给你赶车的阿庆叔找我说你被乐少荣找去打架了,我真是气疯了,乐少荣是谁他要你出头,你就去吗?你是不是傻子 。” 孟春忽然觉得很委屈,刚才英雄般的姿态一下子跌落到尘埃里,眼里的亮光也消失殆尽:“是的,我是一个傻子,纪二少爷像你这样一个学富五车的人,我在你眼里当真是一个十足的傻子。”说完收回了自己的手。 纪二冷哼了一声:“刚才同乐少荣说的可是好声好气的,我没说上一句,你就给我摔脸了。” 孟春看着自己床头红红绿绿的平安扣,果真如裴雅清说的:“纪二哥不会喜欢这个样子的。”也许他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更反感吧,搞成这样子那个男人会喜欢,还是同风霁月的纪世轩大才子,孟春叹了口气说:“我打了胜仗,乐少荣会送马给我,你呢?好吧,我是傻子。” 三一 杨氏进来的时间,她的一对小儿女正在大眼蹬乌眼的吵架,纪二也搞不清自己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想关心她的,怎么搞得孟春被自己嫌弃了似的,他有点沮丧。明明应该自己好言宽慰,孟春应该撒娇喊疼才对,究竟是那里出错了。 杨氏说:“阿春,让杨姨看看,伤到哪里了——。” 杨氏话没说完,孟春的眼泪如线珠滑落:“杨姨,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杨氏搂着孟春的双肩好声宽解,一旁的纪二讪讪的,要是自己开始好言好语,这会只搂着孟春的应该是自己吧,他非常懊恼,真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杨氏说:“世轩你先出去,让秀秀她们进来。”纪二磨磨蹭蹭就是不挪步子,杨氏说,“好了,知道你心疼孟春,但孟春不是纪四,由得你想说就说。” 孟春止了抽泣,拿眼白了一眼纪二,纪二马上扯出讨好的笑。杨氏摇摇头说:“好了,纪二你出去吧,等孟春收拾妥了,你再好好陪她。” 孟春小声说:“谁要他陪。”说到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没声,像是自己在给自己叫劲。纪二打帘出了房间,秀秀她们早候着了,立马拿着水和木桶走了进来。 纪二像是霜打的茄子,同苍耳一起坐在石凳上,苍耳一脸好事者的神情:“没说几句话,怎么就吵上了,你这人要靠自己娶到媳妇真是一条漫漫艰苦路呀。” 纪二懒得理他,这时几个放学的娃跑着进了院子,苍耳觉得新奇,除了三房的世昌没来,二房的世成和方姨娘的世宣和世冲都来了。 纪四跑到纪二前面:“听说,孟春姐姐今天把陶国舅侄子的那个西域大汉给打趴下了。” 苍耳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事面咋这么灵?” 纪四小声的说:“你们不要小看我们,我们连宫里的那些乌七八黑的事也都知道,孟春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纪四问完,孟锦拉着孟巧也焦急的等答案。 “你们放心,孟春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不碍的,就算有事,有我纪太医在,你们还愁什么。”苍耳说。 纪二横了他一眼。 纪四说:“纪昌弟弟没有来,他不敢来,自从我们学堂时知道三叔跟了陶国舅,就自动跟他隔离了。我们几个都想跟孟春姐姐学武,我们学堂里的都想来看看孟春姐姐,被我拒绝了。” 纪二说:“不要一天到晚瞎想,正经把书给读好了。”纪二还想说几句,想到娘说自己的话,哎,自己从没有把孟春和纪四放在同等位置,如果纪四同人打架了,他才懒得教训他呢。 孟锦把书包从孟巧身上取下,连同自己的放在石桌上,打算进屋去看自己的姐姐。纪二说:“你先等一等,你姐姐在换衣服。” 苍耳提给孟巧一瓶药水,给你姐姐拿进去,让她涂在伤痛的地方,孟巧乖巧的接过,说了声“谢谢”就跑进了屋子。 纪四和二房的三个男孩,缠着纪二:“为什么我们不能跟着孟春姐姐学,我们也想跟孟春姐姐一样为民除害。” 苍耳的笑声击破片刻的安静,他说:“因为你们的二哥自己也想跟孟春学功夫。” 孟春换了衣裳,杨氏帮她上药,一旁的孟巧心疼的直掉眼泪:“阿姐,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孟春一面忍痛忍的龇牙咧嘴,一面强笑着说:“阿巧乖不难过,你姐只是破了一点皮。” 杨氏说:“还只破了一点皮,你也不想想,幸亏今天跟你打架的对手,也不是十分了得,你才堪堪得了胜。如果对方把你打残了,打废了,你让孟锦、孟巧如何?你让我和你纪伯伯如何?虽说你是被少荣叫去的,但是我还是要罚你的。”孟春还第一次听杨氏这样说话,她低头不敢言语,杨氏接着说,“你从明天起,禁足一个月,少荣和苍耳这两个罪魁祸首,我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等杨氏说完,孟春抬头看了看她,可怜兮兮的说:“杨姨,我能出这院子吗?” 杨氏在她的屁股上重重一拍,孟春疼得大叫,杨氏恨恨地说:“让你长点记性。” 窗下的纪二听到孟春的叫声坐立不安,孟锦伸头直向里看,苍耳也不淡定了:“好像杨姨生气了,我和少荣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纪二理都不想理他。 孟春说:“杨姨我记住了,下回不敢了。” 杨氏说:“你的院子能出,就是不可出纪府。” 孟春笑着说:“好的。” 杨氏说:“我不希望你成什么英雄,我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在我眼皮子底下。” 等杨氏出了孟春的屋子,外面一群人都挤了进来。张妈妈说:“各位哥,姑娘今天不舒服你们看一眼就出去。” 二房的三个男孩,看了看孟春,觉得还是原来那个并不长进的孟春,看了一眼兴致缺缺的回去了。孟锦摸了摸自己姐姐的额头,碰了碰她嘴角的伤,说:“姐,你以前打架从不挂彩的。” 孟春讪讪的转过头说:“谁说的,我在我习武之前,经常被镇子里棺材铺的小儿子打的趴在地上,那时还没有你呢?” 孟锦说:“你这次的架打的大太了,你可以和苍耳哥和少荣哥打,以后不要再去外面打架了,我和阿巧会害怕的。” 苍耳说:“我可不敢和你姐姐打架,她一伸脚我就没命了。” 孟春说:“知道了,孟锦,是我考虑不周。” 蔡嬷嬷催前头摆晚饭了,纪二把一群人都打发了说:“孟春,不去前头吃饭了,我留下来陪他。” 纪四说:“二哥,阿春姐姐不舒服,不是应该让苍耳哥哥留下来,你留下干嘛——。”话没说完,被纪二一眼扫了出去。 孟春挨坐在床上,纪二让秀秀去把饭菜端来,又帮孟春垫上一个枕头,孟春不想理他,但又觉得纪二这样子看顾自己的感觉也挺好。 纪二坐在床沿上,他小心翼翼的把孟春的手握在进手心,孟春抽了几次没有成功,纪二说:“不要动,也不要生气,你小时候也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每每那个时候我跟在你后面就如孟锦说的,特别害怕,怕你会吃亏,怕你会受伤。”纪二看着孟春缓缓的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凶你。” 孟春的眼里是静静的一汪春水,她有喜悦、有害羞、也有一份更深的期待,她看着纪二说:“你不能说我是傻子,我最怕别人说我是傻子。” 此时的纪二听着孟春似责怪又似撒娇的口吻,听的心神荡漾,那红艳艳的唇儿虽说唇角有一块伤痕但看在纪二这个青年的眼里却甚是美好,他愣愣地点着头。 孟春接着嘟囔道:“我最怕别人说我傻子了,我怕别人以为我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纪二觉得自己的胸腔震荡了一下,又不敢笑出声来,憋着说:“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叫文武双全的呢,不过你不需要。你够好了,至少做我媳妇足够了。” 孟春觉得今天自己的耳朵有点不太好使,她觉得自己最后一句没有听清楚,她看着纪二说:“其实我也是挺聪明的,江河叔还想让我做他徒弟呢。” 纪二摸着她的小手,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打开了,他说:“你现在省省心,我娘的禁足令今天才颁布。” 秀秀端着饭菜进来,她看也没有看那双手相握的两个人,对着纪二说:“二少爷,你俩的饭菜我放好了,你让姑娘趁热吃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撩帘出了屋子。 纪二想去把饭菜搬过来,让孟春坐在床上吃,孟春说:“我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去桌上吃罢。” 孟春下了床,纪二给她穿上绣鞋,孟春有点不自然的,她朝屋子的四周看了看整个房间明明只有两个人,孟春觉得有很多双眼睛看着她。纪二拉着她坐好,两个人的饭菜,四菜一汤全是孟春喜欢的。 纪二一边帮孟春布菜一边说:“明天我娘定会为你煮上一碗十全大补汤。” 孟春睁着眼睛表示疑问,纪二又说:“纪四上次摔了一跤我娘煮过,我爹上衙时被人撞了一下我娘煮过,我和我哥在学堂里挂了点彩也喝过这个汤。” 孟春问:“要喝多久?” 纪二说:“这个没有定数,我娘觉得她的贤良体现到位了,就会不煮了。” “那大嫂怀孕和阿巧的咳疾,杨姨没有煮补汤。”孟春说。 纪二用筷子点点孟春的头:“你傻呀,她敢煮吗,我娘的补汤里的东西全是金贵的东西,她也怕她的孙子和阿巧身体抗不住,我那时喝到出鼻血。” 纪二以为孟春会面露难色,但却见她道:“那敢情好,我这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补品,趁这当口,提伸纳气提升提升自己的内力。” 纪二笑着摇摇头:“你还想做纪府的侍卫吧。” “没有,没有。”孟春急急的说,差点一口饭直喷出来。 纪二坐到很晚还没回去,当晚杨氏果然端来了大补汤,孟春一口气就喝完了,她用手擦了擦嘴角,还腼腆的对杨氏称赞:“比想象的好喝多了。” 杨氏用眼扫了一下自己的儿子,果然是提前说过了,她的一颗慈母心呀,不知这汤被自己的儿子形容成什么味道。 杨氏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你无事可以回去了,让孟春早点休息。” 这两个刚刚露出火花的年青人,总想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一起。但在外人面前又不好直直的表现出来,于是纪二在听了杨氏的话后,再无理由留下来,只好同杨氏一道回去了。 三二 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老朱氏就差了一个自己身边侍候的婆子,把孟春给叫去了。秀秀正在自己的房里坐在床上锈鞋面,小丫头来报的时候,她急急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攀脚后跟的鞋。 孟春今天懒得走动,她本来坐在屋里喝着茶听着张妈妈和两个婆子讲府里的一些细事。孟春虽然还不十分熟悉这府里的处事脉络,但她知道今天被叫去,肯定是因为昨天自己打架的事了。她理了理衣服,头发松松的只用一根簪子束着,昨天头发被扯了几下,今天头皮有点痛,她也不敢让秀秀梳什么好看的发式,她跟在婆子后面,出了院门秀秀就跟来了。 孟春冲她笑笑,秀秀说:“姑娘也不等我一下。” “无妨,我也正无聊得很,正好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孟春说。 到了老太太屋里,孟春进去了,秀秀让婆子拦在外间。老太太的屋子一如既往的热闹,姑娘太太一屋子的人。孟春给屋里的长辈一一行了礼。老太太脚边的那只大黄猫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孟春,马上又转过头去。 老太太斜着身子,说:“孟春呀,听说昨天你把陶公子的贵客给打了。” 孟春睁大眼睛看着老朱氏,显然有点不明白话中的意思,老太太继续道:“昨天三爷回来说的,他是陶国舅一手提把起来的,你这样做不是为难你三叔吗?虽说你是大房请来的客,和我们纪府可以说是毫无瓜葛的,但别人不怎么想,我们纪府把你们当成坐上宾,你的行事也是我们纪府的脸面,别人不会说是你孟春,会说是纪府出来的姑娘,虽说宝灵已经说亲,但下面还有雅清和宝珍宝莲马上要说亲了,传到别人耳里是纪府的姑娘同人打架,这会影响她们的声誉的。” 孟春知道这次被斥责是迟早的事,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但她觉得放低自己的姿态,事情会简单的多。于是她说:“老太太说的是,孟春行事鲁莽了,下次不敢再造次了。” 老太太看小姑娘态度还是很端正的,放缓了语速说:“你跟雅清她们多处处,玉竹那丫头跟她祖母一个德性,说了人家,总巴巴的去和男方见面,如果我是她祖母非好好训她不可。” 孟春不响,见旁边的人看着自已都不搭腔,只好说:“杨姨禁了我一个月的足,这一个月我出不了纪府。” 老太太摇摇头,叹息说:“总归不是什么大家出身,由得你一个姑娘每天进进出出的。” 孟春觉得这样的拷问十分煎熬,还是昨天在台上打几十个回合来得痛快,这老太太说着说着又怪上杨姨了,支杨姨银子的时候却不在乎她是不是大家出身了,说实话这纪府上上下下的女人除了过世的吴老太太和苏馨茹再没有一个是真正大家出身的,这李氏说来是当朝阁老家的小姐,但谁不知道她是旁支的旁支了,还嘴里总不带跑的我娘家如何如何。孟春翻了一个白眼,她觉得这样站着像一根柱子似的真难受。 幸好过了不久老太太屋里摆午饭了,孟春说要去陪大嫂才借故回去。 天气已非常炎热,观荷居周围的荷花都开了,孟春因为禁足已经有许久未去福恩堂也有许久未去逛东大街了,白天正经留在院子里的只有孟春和怀孕的大嫂。大嫂头几个月因为壬辰反应大嫂的母亲疼她,来纪府陪了她一个月余,如今馨茹的母亲回苏府去了,孟春白日里除了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是去“和鸣苑“陪苏馨茹。而吃完晚饭,纪二总是会去孟春他们的院子纳凉,而纪四和孟巧是两个没有眼色的孩子,以前总能两个人自己找地方玩去,现在存心跟他作对似的,跟狗皮膏黏着甩都甩不掉。 纪家的其他几位姑娘和斐雅清及老太太的两个侄孙女,隔三差五的到孟春院子坐坐,当然孟春也会偶尔去老太太的屋里请个安,顺更坐上一阵子。 裴致中最终还是没有将二姑奶奶休弃,当然也没有接到任职的地方,名份还在实质已两散。裴雅清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二姑奶奶是个不管不顾的,她从不会在女儿身上花一丝心思,裴雅清遇事也从不与她商议,她总去找做事杀伐决断的外祖母。 夏天的中午和夜里一样清静,各处的丫头和婆子都找地方打盹去了,雅清挨着那只大黄猫窝在朱老太太的旁边,映月和映丽去了她们姑母的院子,些时老太太的房里只有祖孙俩。老太太眯着眼睛说:“那些上门来说清的,我看没一个配得上你的,虽说那些哥人品相貌都还行得通,就是门户小了些。” 雅清鼓了鼓腮帮,幽怨的说:“外祖母,我不甘心,论才学和相貌也是贵女里数一数二的,大姐姐都能嫁到护军参领家,母亲前几天和我提起的都是什么人家,都是小官小吏的,家里最多也就三进的一个四合院。” 老朱氏说:“我都回了,最起码不吝色于世轩这小子的。” 雅清闷闷地不发声了,她这一辈子自觉也没有好高骛远的那份贪心,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定了二表哥,自己马上就要及笄了,大舅舅和大舅母却从未提及,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总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和他配成一对,他们也当作耳旁风,总归自己是个女儿总不好舔着脸去问你们要不要。 老太太说:“你若是有意世轩,你要抓把紧,这俗话说,女追男隔成纱,我当初带着你娘都能进纪府当正经太太,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拿不下他纪世轩吗。你大舅母和你大舅舅有意要把孟春许配给你轩哥。” 雅清将将要闭上的眼睛忽又睁大了,面目有些铮铮的说:“这样一个泥坯子,也想与纪二哥结亲!” 朱老太太说:“人家有救命的恩情在,你大舅舅他们又是死心眼的。我找机会直截了当的问问你大舅母,他们实在有其他想法,我们在看看其他说亲的,兴许有比纪世轩好的呢,实在不行外祖母教你先下手为强。” 然后老太太在小姑娘的耳朵旁絮絮个不停,直说的小姑娘面红耳赤。 老太太说:“谁不是打年轻走过来的,男人看着都挺硬气,其实都是软骨头,你耍点手段他们乖乖就从你了,你也不有害臊,那些看着风光的娘娘们不也是靠使手段上位争宠的。” 雅清闭上了眼睛,心里却五味杂陈,也许祖母说的对。 雅清想了想又问:“外祖母,鸣之表哥不是相中孟春了吗,怎么没有下文了。” 老朱氏说起这个就来气:“兴许都是嫌弃鸣哥儿的腿脚不利索吧,你舅婆前头还埋怨着呢,这鸣哥儿自从被孟春那丫头拒了以后,这脾性更要不得了,动不动丢杯摔盏的。” 雅清犹豫了一下说:“您刚才说的那玩意,找机会给他们俩使一点,让他们成事实,孟春和大舅母也就没有脸面在拒这门亲了,您也不会被舅婆埋怨了。” 老朱氏也张开了眼睛,看着雅清:“这个要好好想想,不过要周全了才行。”祖孙两人细细叨叨,不久这个院子就真的无声了,唯有大黄睁开了眼,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 三三 晚上东跨院的晚饭的菜色和氛围都是相当好的,男人们讲讲白天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杨氏盘点盘点一天的收获,小孩子汇报汇报今天先生所讲的内容。孟春边吃边听着他们,觉得禁足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杨氏看着孟春说:“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你大嫂,顺便让你大嫂指点指点你的针线,你将来出嫁总要自己绣个活计出来,总不能嫁妆里连撑个门面的都没有吧,至少你亲手绣一对枕套。” 孟春低着头,拄着筷子说:“我这些天是和大嫂在一处,我还给小侄子做了一双袜子。” 杨氏转头对馨茹说:“你也不要太累了,就偶尔指点指她。” 纪二看看孟春,把盘子里最后一个狮子头夹给了孟春,正伸筷子的纪四愣了一下,随后把筷子伸向了旁边的口水鸡,然后默默地吃完。 吃完饭,纪四同孟春说:“阿春姐姐,我把孟巧带我房里去了,她今天先生教的还不会,我再去教教她。” 孟锦吃完饭,也立马先行去了自己的院子里温习功课去了。 孟春起身回院子,纪二也如往常一样跟着走了。纪江望看着这一双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得把亲事提上日程了,这小子最近连书也不温了。” 杨氏说:“我想再等等,总要顾忌着老太太那边,刚刚朱鸣之的推了,这边急吼吼的就说上亲了,她本是个不进理的婆婆。” 纪江望说:“怕她作甚,她给孟春配个瘸子我们难道一定要易照单全收。” “我不是怕她,我们自己孩子的事情,总想办得圆满点,到时候她出个什么幺蛾子,丢脸的是我们,再缓缓让鸣之对孟春的热乎劲过了,我们再议亲。”杨氏说,“我想好了,我两个媳妇,馨茹让她掌我们三房里的中馈,让孟春跟着我去打点外面的生意。” 纪老爷说:“我夫人就是有眼光,到时候我们两个在家帮他们看看孩子。” 杨氏说:“就怕你三天两头去找棋友。” “不会不会。”纪老爷摆手道,说完出门去找棋友去了。 杨氏也懒得较真,至亲至疏夫妻,有些小事情上纵容也无伤大雅。 纪二起先还跟在孟春的后面,出了杨氏的院子,就和孟春并着走了。一开始两人都不开口,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小心思里,两人都保持着最初的矜持。 纪二还穿着官学统一发配的鞋帽长衫,孟春看了他好几眼,然后忍不住说:“你穿这一身衣服,最是俊美无双了。” 纪二也在酝酿说些什么,刚想开口被孟春的这一句神来之赞噎了一下,纪二说:“你要是喜欢,我有一套小点的虽穿过几次,但也很挺刮的,等你过了禁足的日子,我们两个穿着一身一样的衣裳去游湖。” 孟春高兴的拍手:“我以前出去,看三三两两的学子们,虽是一身青布长衫,一起或喝茶或聊天,那样自信和洒脱,我很是艳羡,如今你我一起要去游湖,别人看着也以为是同窗吧。” 纪二说:“那是自然。” “哎,这一个月才过了几天呀。”孟春想去摘路边的叶子,手猛得被纪二握住。孟春觉得身体被酥麻包裹了,有股幸福的暖流真冲大脑,她征征得转头看看纪二,回应一个专属孟春的妩媚笑容。 两人并排走,长袖下紧握双手的年青人,这温熏的暖风,纪二觉得吹的自己晕晕乎乎的。 孟春说:“让人看到了不好。” “你没看到刚才大哥跟大嫂吗,大哥可是搂着大嫂的腰走的。”纪二觉得孟春的手可比她的心软多了。 “他们可是夫妻。”话刚说完,孟春就觉得自己对着纪二又说错话了。果然听纪二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拉手,也该早日成夫妻。” 孟春瞪了他一眼,纪二把另一只手给孟春看:“你看我为了给你制印章手都破了好几处,你也该给我做点什么。” 孟春不好意思的说:“我现在做的衣裳,你二爷也不敢穿出去呀。” 纪二幽怨的说:“你给未出世的小侄子都做过了袜子,我连一块帕子也没有。” 孟春两眼笑的弯弯,现在在她面前撒娇的纪二真是可爱,她说:“那好,明天起我就给你也做双袜子吧。” 两人绕过花园,去孟春的院子,在荷花池边驻足,又在连廊里的木栅上,一起看头顶的圆月。到了孟春的小院前,纪二说:“你这个院子,明天我得写个匾额,名字你自己想吧。” 孟春说:“不是叫蝉伏院吗。” 纪二看着她:“你以为是那个螳螂捕蝉的蝉吗?是蟾蜍的蟾,其余的院子都是我娘住进来就有的,这院子新盖的,我娘想叫这院子叫蟾伏院,意思是生财的意思,她这个商人,什么都不离本色,我和爹说都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挂匾额,既然是你住的院子,就你起吧。” 孟春说:“杨姨的不是挺好,为什么还要重取。” “我们知道我娘是要生财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不被宝珍她们笑掉大牙。”纪二说。 孟春想了想:“那就叫吧。”然后看着纪二说,”这是我能想到最风雅的名词了。” 纪二笑着说:“挺好,明天我就提了这字让周叔去办。” 院门打开孟春看着院子里西厢房里点灯夜读的孟锦,又看看身边的纪二不解的问:“纪二哥,你不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吗,你怎么不用看书?” “看呀,为了多和你在一起,我就牺牲我的睡眠时间了。”纪二说。 “那你赶紧回去。”孟春催促道。 “孟春是让我一举夺魁吗?”纪二见孟春着急,反而跨进了院子。 “哎---”孟春叹气道,“有点矛盾呀,一边希望你能如你所愿考中状元,一边又怕你考得太好,那样,我们的距离更遥远了。”说完伸长两个手臂笔划了一下。 纪二用手刮了一下孟春的鼻子:“想当年你用一只用草编的蚱蜢,跟我换玉弹弓的那种气魄呢,何况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望是中状元”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孟春又问:“读书人的愿望不是中状元,还有什么?难不成是接手杨姨的生意。” 纪二说:“你杨姨的生意,是要传给她儿媳妇的。” 孟春想了想说:“我觉得大嫂,不是很适合呐。” 纪二笑了笑,说:“我娘又不是只有我大哥一个儿子。” 孟春为难的嘀咕:“我不够格的又多了一条。” 纪二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对面那个真实的和生活贴的很近的姑娘,笑的春风十里。他缓缓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你每天晚上帮你父亲记帐,好像没有出什么错。” 这样的纪二,背后是晚风下沙沙的树叶,还有被提起的往事。孟春有点迷瞪瞪的,那时候的心境那样熟悉的涌上心头,自己开始是十分不情愿替父亲记帐的,后来怎么成了日常的功课,孟春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在这些进出项里看到父亲的不易和自己从一个不管不顾的小孩直接成长为父母的小帮手,那时候自己也自豪过的吧。廊下的两个灯笼随风前后摇动,难为纪二把这一切都记着。 “你这些还记得呀?”孟春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纪二说:“从我娘把两块玉佩挂在我俩的脖子上后,你的一切我都记着。” “为什么,挂玉佩以前的就没记吗?”孟春有点遗憾。 纪二让孟春靠自己近一点:“你脸上的伤我看看。” 孟春不动,纪二从对面的石凳转到孟春的旁边的位子:“把脸转过来。” 孟春把脸转到纪二的面前,纪二的热气都喷到孟春的脸上,这么近的纪二,孟春好想用手摸一下,可纪二的手指先一步抚过孟春的脸颊和嘴角,孟春僵直的挺坐着,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睛, 纪二说:“我是个认死理的人,先前的你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为什么要记着。后来当着两个母亲的面,我们挂上这个订情的信物,你孟春自然是我的人,所以我就时刻关注着你,可是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家伙,我走了都不来送我。” 孟春的眼睛里像是一口蓄满水的灵泉,看得纪二不满的话也少了几分委屈。孟春把手搭在纪二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我来送着的,我趴在那镇子口的那棵大樟树上,我当时不敢下来,我舍不得你们走。” 纪二吵哑着说:“恩,我知道了。只是把你们接来得太晚了,这长长的一年,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看看你的手,听说你还去押镖,你种地,还打猎。” 孟春和纪二靠的那样近,她的脸红扑扑的:“这有什么呀,是活总有人干,我孟春不干别的人也要干的。” 纪二索性让孟春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这个院子特别安静,秀秀和院子里的婆子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纪二的声音低沉,他喃喃的说:“等我考完明年的春闱,我们就把你父母的灵位接来。” 孟春突的直起了身子,看着纪二有点心虚的说:“我父母的灵位,就在我房里的那口木箱子里。” 两个刚刚温存着的小青年,相互干瞪着,纪二指了指孟春的额头说:“我又要忍不住骂你傻子了,你院子里本有空着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是多容易的事。” “以前我觉得我们不熟吗,再说这个灵位我怕纪府觉得有晦气。”孟春低着头。 纪二看着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样子,忙安慰道:“等一下,我就去找我娘,明天就收拾出来,让蔡嬷嬷去寺里去求些经来,这些你不懂,连我娘也不太懂的,让周叔和蔡嬷嬷办了,我娘他们要睡下的,我这就去说 。”说完,捏捏孟春的脸,起身就走。 三四 雅清从老太太的屋里出来,看见几个小丫头正坐在游廊下低头打穗子聊天,一个方脸盘嘴角有颗痣的丫头说:“我听东院的雀儿说二少爷看上孟春姑娘了,她们东院的都看见二少爷总喜欢和孟春姑娘呆在一处的呢。” 另一个尖下巴大眼睛的丫头说:“可不是,我嫂子还看到二少爷和孟春姑娘手拉手散步的呢。” 两个丫头正说着,感觉头顶有片阴影,抬头一看两人齐齐叫了一声“表姑娘“,然后继续手上的穗子和谈话,不过话题马上该到穗子的颜色上。 雅清出了院子,手上紧紧捏着帕子。她总觉得自己做的已是最好,她总是体面的参加一些贵家小姐们的诗会、花会,她总能得到各路夫人的赞美,像上个月她就听到侍朗夫人的称赞:“纪府的雅清姑娘,能写会画,这些姑娘里是拔头筹的,可惜我家文辉太小了。”雅清想侍郎夫人有这想法,旁的有适龄儿子的夫人也会这般想的,可是真正来说亲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而自己和外祖母看好的二表哥,却真的能看上孟春,想想孟春的字和孟春蹩脚的女工,这天底下会有谁放着两个好歪分明的人放在一起,会去选歪的那个。也许是丫头以讹传讹,这段时间自己总少有机会和二表哥相处,想想大舅母的气派,即使上京品阶比大舅舅高的那些人家,未必过得比大舅舅好。她醒了醒心神,拿出小时候无人监管下自己练字学画的那种心气,自己会往高处走的。 第二天,下官学的时候下着小雨,纪二没有带伞,家里的马车停在官学的巷子口,给他赶车的谢老二这会儿定是眯眼打盹着的,上次豆大的雨点都没能让他知道,今天这小雨,定是未必会帮他取伞来的。纪世轩朝外看了看,雨不大,已是初夏,从这里到巷子口也没有几步路,也淋不到那里去,即使淋到了也不会受寒。正要迈出脚,同是甲子班的几个同窗喊住了他,朝他努努嘴,其中那个最爱管闲事的钱瑞钱大公子说:“纪世轩,前面廊下,有个大美人给你送伞来着,你老兄看着老僧入定的样子,原来早有美人在侧呀。” 纪二有点迟疑谁会给自己送伞,孟春,刚有股喜气窜上来,马上又被否定了,这丫头还禁足着呢。会是谁呢,他撩袍朝前走去,那群努嘴的同窗也跟着出来了。 裴雅清拿着伞站在门口左侧的廊下,她让红杏先坐车回去了。进进出出的年青学子们经过都会侧目看她几眼,纪世成先纪二出来,看到裴雅清惊讶了一下,稍后就明白了,说:“雅清表姐,你来接二哥。”雅清看着手里的一把伞,略显尴尬,她笑了笑说:”我去前面的书局看书,回来时刚好路过这里,看看天下雨了,正好有伞,我想着官学也快下学了,就过来看看。” 世成说着,“噢噢”人就冲进了雨里。 纪二转过弯就看到了雅清,他敛了敛那两道入鬓的剑眉。跟在他后面的同窗也看到了裴雅清,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起哄的起哄。纪二扫了他们一眼,这群同窗稍稍收拢了些,但仍都是一副好事者的样子。 雅清看到纪二立即迎了上来说:“二哥哥,我从书局出来,看到下着雨,想着顺路就来看看。” 纪二客气的拱手:“有劳雅清表妹了。” 钱瑞又站了出来说:“纪世轩,也不介绍介绍。” 纪二面目常色的说:“这是我二姑母家的裴表妹。”然后,将几个立在前头有意搭腔的介绍给了裴雅清。 雨不大,纪二说:“雅清你的马车停在何处?” 雅清赧色的说:“我看谢二叔在巷子口,就让红杏先坐车回去了。” 纪二又皱了皱眉说:“那走吧。” 雅清羞答答的提上了自己的伞,纪二说:“雨不大,你自己带着吧,我没事。” 雅清见纪二不接,索性把伞捏在手里,跟着走进雨里,纪二见状,无奈的接过伞,撑开替孟春遮挡。 一男一女的马车总是显得狭仄,两人坐在一角的两端,纪二的手轻轻放在坐沿上,雅清看着那双手,心中有无数个声音让她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但聪明如裴雅清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二表哥同外祖母口中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或许自己的一个动作就葬送了以后还应有的机会,她必须沉住气,慢慢来。 裴雅清面带微笑说:“二哥哥,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这个家里你除了没人再通音律的,你有空了帮我指点指点。” 纪二虽然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坦荡荡的,但这样近距离和一个女子呆在一起感觉十分不自在,故从书匣里取了一本书来看,听裴雅清说,便也含糊应着。 雅清见纪二拿起了书又开口:“二哥车厢里光线不好,仔细眼睛了。”纪二又是含糊应着。 一会儿两人皆沉默起来,纪二撩了车帘同谢老二道:“谢叔,今天走正门吧。” 谢老二扯着嗓子说:“二少爷,我已经转到东门方向了,要改道吗?” 雅清忙说:“不用了,谢叔我就在东门下车。” 马车到东院的边门时,孟春正同门房小厮聊天,她一边同小厮攀谈一边一直瞅着门口,当谢老二刚把车停好,孟春已经拿着伞蹦起来了。当车帘打开看到先下来的是裴雅清时,有点愣忡。 雅清先打招呼:“孟春,你怎么在这里?” 孟春眼晴飘在远处,声音有点稍稍提高:“我不是禁足吗?无聊透了,来这里透透气。”然后收了目光又转到正预下车的纪二,“你们这是?” 纪二刚要开口,雅清说:“我去官学附近的书局,回来时正好赶上二哥哥下学,就一同回来了。” 孟春品咂了一下,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转身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今天听张妈说,杨姨下午回来直接被老太爷喊去了正院,好像提了雅清姑娘和纪二的事。她虽然这些天被纪二的真情告白而晕眩在里面,可是很多时候孟春敏感的神经总是患得患失,这种时而幸福时而失落的感觉让刚刚体会那种爱意的孟春很是苦恼。 纪二刚下车还未站定,见孟春还末跟自己招呼一声就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生气。于是也末追上去,在边门上同裴雅清告辞,去了自己的院子里换衣裳去了。 孟春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有点懊恼了,自己这是干什么呀,干麻反映这么强烈。顺路同坐一车又怎么了,自己不也同苍耳和乐少荣私交甚好吗。 这一天晚饭还如往常一般摆在杨氏屋里。除了纪四和孟巧互动一下,几个大人都显得有点安静。纪江望见自己的媳妇不说话,虽不知什么情况,只顾着埋头吃饭了。纪世祺夫妇本就少言少语的,孟春和纪二没有什么大矛盾,孟春就觉得自己有点别扭,纪二看着平时里跟谁都热络的孟春,也不声不响的以为同裴雅清一起下车,这个女人小心眼了,想着饭后该去哄哄了,刚培育起来的感情不能晾太久,否则这个姑娘能耐大着呢,什么时候回和云县去了,自己得千里去追寻了。 三五 饭还没有吃完,老太爷屋里的管事,又让杨氏同纪大爷去一趟。杨氏早已猜到是什么事,总不出下午老太爷同自己讲的又会同大爷讲一遍,明明自己已经回拒了,这武断的老人家总以为自己的大儿子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人,有最后的决定权。 杨氏同纪江望走在一起,管事走在他们前头。杨氏还没有将下午老太爷问过自己的话同纪江望说,杨氏觉得到现在了说不说也无所谓,她非常相信自己的老爷也决不会因为所谓的孝道拆散纪二和孟春的。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最疼爱孟春的是纪江望这个耿直的男人了,虽然他胳膊和腿都不粗,但他的拳拳之心是日月可鉴的,那救命之恩是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去报答的,何况他本就有很丰富的父爱,他可以委屈自己的儿子他决不愿委屈孟春。 刚刚晚饭后,老太爷的屋子里还坐着三爷和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在指挥屋里的丫头上茶倒水,看样子这二姑奶奶这段时间在老太爷的屋里没少走动。 老太爷见儿子和媳妇刚要行礼,摆了摆手说:“你们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过不了多久也将有自己的孙辈了,在我面见意思意思就行了,坐吧。” 两人在三爷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纪江望说:“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什么吩咐。” 老太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我这些儿女当中,都不如美凤来的孝顺,时常在我跟前侍候着。然后指着老三和老大说,你们一个个都忙的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们的人。特别是宛华当了候夫人,侍候就不用说了,见了我还总是像个洋辣子的蜇我几下。” 杨氏知道老太爷接下去要说什么,也不作声,只一边默默的坐着。老太爷说:“江望,雅清这丫头我看着喜欢,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是都精,我们家也不看重门第,我今天同你媳妇说了,就把她配给轩哥吧。” 纪江望看了一眼杨氏,见杨氏低眉垂目,心里了然,说:“父亲,我知道雅清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可是我们全家即受孟启良兄弟的再造之恩,我已经打算让世轩娶孟春为妻。只有这样才能最好的照顾她们姐弟三人。” “胡闹!”老太爷一拍桌子说:“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搭上轩哥,上次老三媳妇不是把鸣之说给了孟春吗,一个从犄角旮旯里来的丫头能配朱家这样的人家还不知足?” 纪江望徐徐的说:“父亲息怒,我原本也不放心把孟春交给世轩的,谁知世轩竟也中意孟春,这样就皆大喜欢了。” 老太爷见老大所说并非自己所问,犹如一脚狠狠踩在棉花上,更是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不是阿狗阿猫都可以进纪家大门的。” 三爷纪江孝一头油亮的黑发,一丝不苟,玉板子扣在椅子的扶手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先一步抢在纪江望的前头说:“大哥,孟春这丫头已经两次蹙了陶国舅的眉头,这样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也罢了,作轩哥的媳妇这不是扫了我们纪府的脸面吗?” 纪江望说:“我不知道孟春蹙了他陶国舅的什么眉头,孟春并不是一个出格的人,这样一个上京风声水起的人物,怎么轮得到她一个丫头扫他的脸。” 都说二姑奶奶是个没心没肺的,她要不是她女儿时常在她耳边捣鼓,让她来侍候着老太爷,她才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听二姑奶奶说:“哎呀,大哥,你是没见到孟春这丫头那两次有多没有样子,一个姑娘好端端的姑娘被人打的,啧啧。”然后摇着头。 “只要我有口气,我是不同意那丫头进纪府的,即使你们让他进了,我作为宗长也不会让他进祠堂。”老太爷说,“老二是个窝囊废,老大你也是个不思进取的,眼看老三跟着国舅爷有出息了,不能毁在那个丫头手里。”说完像风箱似的喘气。纪江望忙上前去顺气。 杨氏说:“父亲,你不能这样——。“话未说完,纪江望投来稍安勿躁的眼神。老太爷见杨氏不说了仍不死心:”轩哥儿如果也中意那丫头,就先娶了雅清,然后纳了她做个姨娘,那样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也安心了。”一连串的话,说完还是喘气。 纪江望听了这话连气也懒得顺了,坐回了位置:“父亲你先保养好身体,这事容后再慢慢议,但是孟春我是看的比我自己的儿子还金贵的,我是万万不会让她委屈的。” 二姑奶奶可怜兮兮的望着纪太爷说:“大哥你不敢委屈孟春,你正经的外甥女就不放在心上了,我们雅清的心思,大哥同大嫂也是心知肚明的。” 老太爷说:“雅清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里数她最孝顺,你们做舅舅舅母的也决不能委屈了她。” 杨氏说:“父亲我们自然也是疼爱雅清的,如今我们看世轩的意思了,我们做父母的不干涉,让他自己做决定。总不能让世轩再如他二叔这样苦闷一辈子吧。” 老太爷刚才是喘气现在突然咳嗽起来,然后叫来侍候的下人,对纪江望夫妇说:“我话已说尽了,轩哥的婚事决不能配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们今天回吧,我要睡觉了。” 杨氏还想再说几句被纪江望制止了,几人起身和太老爷身边侍候的下人一起服侍老太爷睡下都告辞离开。 这边孟春吃完饭就带着阿巧回自己的院子去,纪二走过来把孟巧交给了前来接她们的秀秀,自己拉着孟春往自己的院子去了。阿巧看着纪二和孟春的背影问秀秀:“秀秀,二哥哥要打我姐姐吗?这样凶巴巴的。” 秀秀笑着反问:“你姐姐嫁给你二哥哥可好。” 孟巧歪着头想了想,欢欣鼓舞:“那样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观荷居临湖而建,微风徐徐,天还未全黑透,园子里的转角处都开始悬起灯笼,只有那一池荷叶在透明的黑色里如层叠的黑云在流动。 纪二拉着孟春一路无语,到了观荷居门口,孟春脱开了自己的手:“纪二,你到了,我回去了。” 纪二看着比平时落寞三分的孟春,心脏有一下下的紧缩。他把孟春的身体一拉,拉到了自己的胸前,低低地说:“今天有人跟我说,有个姑娘给我送伞来,我第一个想的便是你,心里还窃喜了一下,后来想着你还禁足着呢,反而觉得有点烦躁,雅清说正好路过,我总不能撇下她,自己回府吧。” 纪二轻轻把孟春的头拨到自己的胸前,听孟春嗡嗡的说:“你就是一只花孔雀。” 纪二把手放在孟春的腰肢上,柔软而心悸。心想: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看来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方知此事要躬行。他想让自己的身体更贴近孟春的,但知现在这个时辰走动的下人还不少,只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对在孟春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两个人像触电了一般立马放开。然后孟春双手叉着腰突然笑起来。 纪二红着脸:“不许笑,你这个小妮子。”然后,把笑着的孟春拉进了自己的院子。纪二的院子孟春只来过两次,给人的感觉如他的人一般清贵中是一目了然的风华。观荷居的下人很少只有长生和两个洒扫婆子,孟春随纪二进了院子,然后又随着他进了他的屋子,有一排同孟锦屋里一个式样的书架,当然上面是琳琅满目的书籍,窗棂下一方桌台,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和各式刻刀,案台上还有一个木盒子。孟春东摸摸西摸摸真应了那个爱屋及屋这个词,孟春觉得纪二的院子是好的,纪二的屋子是好的,屋里挂着青纱帐的罗汉床也是极好的。 纪二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孟春,觉得很是自得,这样带心上人进自己的屋子,有种孟春在读自己的感觉,这里的一切融入着自己的气息和习惯,孟春的打量和触摸纪二有种已被读懂得的幸福和被接纳的满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眼前这个眼睛冒着晶莹的姑娘,从她身后环抱住了她 。男人和女人喜欢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亲昵。纪二用下巴蹭蹭孟春的头发,孟春无限感慨的说:“纪二,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但是我好像有点配不上你唉。” 纪二身手在孟春头上一敲:“记住了,从你那时候揍过我开始,你就是我的内人了。” 孟春睁大眼睛半仰着头:“你什么道理?” 纪二此时的神情真是一只骄傲的大孔雀:“这世上能揍我的除了我父母便是我内人,如果我那时候不生那份心,会让你随便下手。” 孟春“嗨嗨”笑着:“纪公子你真早熟呀,我那时候只想着痛快的揍来着,真没有其他想法。” 纪二说:“没关系,孟小姐,只要你现在有想法了就行。”然后,放开孟春拿起桌台上的盒子交给他:“打开看看。” 孟春打开朱红的雕花木盒,见里面是一板印石。孟春拿出来一看,这应是一块上好的材料,通身温润晶莹,色泽赤橙相间却浑然一体,孟春倒过来看印着的字“孟春之印”四个字体方正,笔调明快的楷体小字。 纪二说:“这块寿山石是托我娘弄回来的,质地和颜色都是上程的,将来你有什么文书呀,要签什么合同呀都可以用这个章。等我考完月考我再用篆书体刻一枚飘逸的供你玩玩。” 孟春拿起纪二的手,帮他轻轻的吹了吹:“我道刚才你牵我手的时候,就摸到你手上有道口子。我有一个派正经用的就够了,我将来又不需要作画提词要上印的。” 纪二来了精神:“对了我要给自己再刻一枚孟春夫印。” 孟春啐了他一下:“谁说,我可以嫁给你,听张妈妈说老太爷要说和你和雅清姑娘,今天杨姨和纪伯伯定为此事去的。” 纪二说:“ 我祖父再折腾也不过是我俩拖着点时间罢了,我父亲一贯对祖父是阴奉阳违的。” 孟春说:“我还是有点心虚,总觉得我配你好像缺了点火候。” 纪二一本正经的说:“你这样缺点火候的配我正好,我爹娘见我们好,乐呵着呢。” 孟春拿着盒子对纪二说:“我回去了,我今天看孟锦好像有点蔫蔫的,我要回去问问是不是在私塾里受了什么委屈。” 纪二本想多留会儿孟春,趁着月黑风高想再在孟春身上揩些油,听了孟春的话只好说:“我和你一起去。” 三六 听风苑里传出的响动有点大,孟春和纪二大跨步进去,看到堂上的情景,有点诧异。 孟锦正在收拾箱笼,长元在帮他。旁边是不知所措的孟巧,秀秀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张妈妈在一旁直嘀咕“这可怎么好哟,这可怎么好哟”见孟春和纪二忙迎了上来,“二少爷,孟春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孟锦少爷。” 孟锦也听到孟春的声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了过来,同纪二行了礼,然后将自己的姐姐拉到一边说:“阿姐,我们明天就回云和县去。” 孟春问:“是不是听了些闲话受委屈了” 孟锦倔着头不说。 纪二把长元叫到了跟前问:“既然阿锦不说,长元你一直跟着孟锦少爷你说。” 长元支支吾吾,看了看二少爷沉着的脸庞,小声的说:“今天孟锦少爷和世昌少爷吵起来了,世昌少爷说二少爷本来就是和雅清姑娘好的,说孟春姑娘是个搅屎精,还说孟春姑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世宣少爷和世冲少爷都起哄来着,说孟锦少爷就是来纪家养的一条大白虫” 纪二的脸黑了起来问:“纪四呢” “世嘉少爷和阿巧姑娘今天放学早,先回来了。”长元答道。 孟春看着孟锦问:“你是不是,只站在旁边喘大气,连话也不会说了。” 孟锦听到孟春的质问眼眶微微红了,头还是倔强的别开着。孟春说:“说不过你可以用拳头,即便打不过拳头甩出过了也解气了,你倒好听了这几句话,就成缩头乌龟了。” 孟锦听了更委屈了带着哭腔说:“不是的,阿姐,我不喜欢听他们说你不好,世昌说老太爷已经决定让二哥哥和雅清姐姐定亲了,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孟春一把搂住了孟锦说:“对不起,阿锦。”孟巧看到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也上前抱了上去。 纪二看着眼前的几人,有种自己是罪恶源头的感觉。他摸摸自己的额说:“孟锦,我不会让你姐姐难过的,你应该相信我、你杨姨和你纪伯伯的立场,我们东院和纪家是一体的,但很多时候和纪家又是分开的。” 孟锦刚才被世昌他们搅得头脑发热,四肢冲动,突然冷静下来,就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纪二说:“那几个小子看来是皮痒的很,我得收拾收拾他们了。” 孟春看着几个孟锦让长元搞来的箱笼又看了年纪二跟孟锦说:“我们来这上京投靠纪伯伯家,一是为你的学业,二是为孟巧的咳疾,你马上可以去考官学了,阿巧的咳疾也已有起色,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何况我现在跟你纪二哥挺好的,你瞎操什么心。你明天同长元,把这些箱笼哪里来还哪里去。”然后拉起孟巧进了自己的屋子。 纪二对着一脸傻掉的孟锦说:“小子,我有种被波及了的感觉。”忽见孟春又从屋里出来,把一双白色的袜子塞到纪二的怀里,又撩帘进了自己的屋子,纪二摸摸怀里的那双袜子,看着孟春打帘时扭动的身段,觉得这姑娘真是越看越喜欢。他觉得这么晚了再去人家姑娘屋里不好,遂道:“孟春,你早点休息,我嘱咐孟锦几句就回去了。” 纪二把孟锦劝回了房,说了会话心满意足的抱着双鞋袜回去了。 第二天,好几天不上门的玉竹来给孟春解闷。今天玉竹带的八卦不是谁谁家的小姐未婚先孕,也不是谁谁家的正头夫人打伤了小妾,孟春对上京认识的也没有几家,听这些也无非是打发时间。今天玉竹带来的是关于朱鸣之的,孟春默默听着,但是虽然孟春对朱鸣之的阴郁早有耳闻,但今天听孟春说活活将房里的一个丫头打死,孟春听了还是很惊愕,还是一个读过书的人,下起狠手来更令人恐怖,听玉竹说是他的大师兄去出诊的到朱府时,人已经咽气了。玉竹唏嘘的说:“那丫头我也见过,虽不是十分伶俐,但看着也并不粗笨,笑起来两颗露出两颗虎牙还着实可爱。” “这样草菅人命那府衙不管吗?”孟春问。 “说到头也是朱府内的家事,一个卖了的女儿,作父母的赔点银子也就了事了,穷的丁当相的人家谁还去打官司。” “这种人就让他继续祸害人吗?” 玉竹说:“那个朱老太太可是出了名的抠门,这回死了人,朱家也是怕的,使的银子必不会少,怕是朱老太太要呕出血来了,这朱鸣之必定会老实一断时间了。”。 两人说话间,裴雅清身边的红杏来请玉竹,说自己姑娘身子不爽利,请玉竹姑娘帮忙去瞧瞧她们姑娘。 孟春觉得这个裴雅清真是不简单,玉竹来自己处才半个时辰,她怎么就得了消息了呢。 玉竹刚说到兴头上对雅清的丫头有点不耐烦:“我怎么会瞧病了,让你们姑娘去请郎中才是正经。” 红杏也不恼,耐着性子说:“我们姑娘说了,玉竹姑娘最是好性子了,总喜欢拉着给人瞧病的,我们姑娘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天太热胸口闷吃不下饭。” 玉竹无奈的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就过来。” 打发了红杏,孟春自言自语道:“这个表姑娘,对人越发上心了。” 玉竹斜睨着她说:“你是她的情敌,她才这么上心的吧,好了,现在把我也拽进去了,你要陪我一起去。” 孟春笑着就去穿鞋,玉竹把孟春的一只鞋丢到了一边:“你这么急做什么?”孟春翘着一只脚去勾另一只鞋子,玉竹说,“哎,你房里的那口从老家带回来的箱子呢。” 孟春说:“前几天,周叔差人把孟锦房后的后厢房整理了,把我父母的牌位给供上去了。” 玉竹附在孟春的耳边说:“周叔肯定也是他主子吩咐他办的。我猜是你未来的婆婆还是你未来的夫君,差人办的呢?” 孟春拿着另一只鞋就要去打她:“你这个定了亲的女人,嘴上就像套了油壶,满嘴跑油。” 玉竹刚因避鞋子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继续附在孟春耳边:“你跟纪二亲过了没有?” 孟春忙使尽的摇头:“没有,没有。” 玉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风姿绰约的纪二公子竟然不如一个木纳的小太医。” 孟春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小家碧玉的闺中密友,又听她说:“色性乃人之常情也。”然后又小声的同孟春说,“我们俩除了最后一步,其余都尝试过,那些味道甚好,甚好呀。” 孟春想到昨晚纪二那轻轻的一点,忽然脸涨的通红。 玉竹说:“你脸红什么劲,难不成纪二给你做了什么。” 孟春还是拼命的摇头。玉竹看孟春面皮挺薄,也不再为难她。且听孟春嘟嘟的说:“纪二哥挺好的,就怕老太爷和老太太有想法,他们一直想把雅清姑娘配给纪二哥的。” “呸。”玉竹骂道,“纪二哥和大伯不是二叔,轻易不会让他们摆布的。” 孟春“嗯”了一声,然后催促玉竹说:“我们不耽搁时间了,等一下到了饭点,留下让我们吃饭,那就不称意了。” 两个人亲昵的手勾着手,穿过阳光铺就的园子,经过边门,向正院的后半截走去。玉竹说:“怪不得雅清总是明里暗里的嫉妒你,你看你住的院子,地势、光照、风水都是她雅清的小雅居所不及的,你看这小雅居的这墙角墙根斑驳的都不识它本来的颜色了。” 孟春说:“大小姐,你给我轻点,这是在人家地盘上了。” 三七 两人跨进院门,红杏就迎了出来,玉竹说的不错,这房子虽也是独幢独院的,但因为正院住了老太太、老太爷还有三老爷一大家子,老太太和老太爷虽疼爱二姑奶奶但就因为不姓纪,剩余的院子拔长里找,他们母女也只能住到正院的犄角旮旯里去了。 她们俩并排迈进了裴雅清的屋子 ,二姑奶奶守在她的床边,美人犹怜,裴雅清侧身朝外卧在绣床上,鬓边黑发散落,看得孟春心生恻隐。 二姑奶奶,见孟春和玉竹,刚刚柔和的脸冷硬起来,见孟春和玉竹见礼正要说些酸刻的话时,裴雅清柔弱的道:“娘,你先出去吧,让玉竹替我看看。” 玉竹也没有说话,坐在了刚才二姑奶奶坐的凳子上,给雅清伸手搭脉,方一小会儿,玉竹收了手就说:“不打紧,是中了暑气,你让婆子把窗帘子都开了,透透气。你房里有没有备些消暑的药?” 一旁侍候的红杏马上接到:“有的,我马上去冲泡。” 孟春说:“我以往中暑的时候,我娘在我背上刮刮莎就马上好了。” 玉竹说:“谁能像你这样皮糙肉厚的,雅清怎么经得起。” 裴雅清无力的说:“谢谢玉竹了。”然后叹了一口气:“真羡慕你们俩,精神头一直这么好。我这人真是无用至极。孟春听那些小丫头说,你同二哥哥要议亲了。”雅清的二哥哥三字咬得特别重,像是要生吞了下去。 孟春正要说,没有的事。裴雅清没有打算让孟春接口继续说:“听外祖母说,前些时候有媒婆把尚书府的小姐说给二哥哥的,大舅母当时没有应,大舅舅和大舅母为了报恩真是舍了二哥哥的大好前程了。” 玉竹有点气恼,这孟春跟纪二好,他们一定是为了报恩?其实雅清的心思虽细而重,但她说话的对像搞错了,孟春听了雅清的话丝毫无感,因为他本不觉得纪二这样了还需要什么大好前程,前程不是丰衣足食吗,对于纪家大房来说以后的日子丰衣足食是肯定的了,那所谓的前程还需要这样计较吗。 雅清瞧孟春不见一点犹豫和不快之色,接下去要说的话也懒得说了只喃喃的又叹了口气说:“今天我不爽利也不留你们吃饭了。”又看着玉竹说,“前天我见到了你的方小太医,人长的甚好。”然后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两人从裴雅清处出来,阳光直射得让人睁不开眼。孟春见玉竹一脸的不高兴,说:“走,去我院子里吃粥去。” 玉竹说:“你还想着怕请你吃中饭,人家一句不爽利就打发民你我。”然后顿了顿又说,“我就看不了她这一付明明想撺掇你让你自己觉得配不上纪二,配了纪二还会害了纪二的想法,让你知难而退,还装一副圣女。” 孟春没有说话,玉竹想起孟春的前一句话,无赖的说:”我好不容易来你这里一趟,你就给我喝粥。” 孟春不紧不慢的说:“我前些时候早上采了一罐露水,今天早上打了荷叶,你不是说这个是夏天最好的饮食吗?” 玉竹有点无精打采:“这太寡淡了。” 孟春说:“配菜不错的,我早前风干的肉干拿出来给你下粥。你来之前粥已经开始熬了,这会子定是很浓稠了。” 说话间,就到了“听风苑”,孟春早打发张妈妈去告诉大厨房,今天不用替她准备饭食。粥还煨在小泥炉上,孟春裹着抹布用手掀开盖子,夏天的清香变弥漫开来,清香里还有幸福的食物味道,孟春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足而绵长。 两人对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玉竹一边用勺子舀着粥,一边问:“孟春你在这里习惯吗?” 孟春咽下一口粥后不解玉竹的意思回答:“习惯呀。” 玉竹说:“听你以前打猎、种地、跑江湖,你会不会觉得这深宅大院埋没了你。” 孟春轻轻咬着调羹含糊的说:“不会,我娘以前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跟着外祖父读书习字,嫁给了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我以前也问过我娘刚开始的时候会不会不习惯,她摇着头说不会。我也不觉得自己打猎、种地就有灵性,在那种状态下是自己唯一的求生方式。说到灵性小弟和小妹是我灵性的源泉吧。” 玉竹用手撕着肉干嘿嘿的笑着:“现在灵性的源泉又多了一个吧。” 三八 荷花盛开的时候,孟春的禁足结束了。到了纪二旬休的日子,两人齐齐穿戴好官学的那套行头,在各自己院子的叉路口迎面。纪二一时看的有点怔愣,只见孟春普通的一袭青布长衫,帽子上两根长缨垂在脑后,阳光下莹白的肤色,生辉的眸子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两人相互一揖,携手而行,到院子东偏门,谢老二已经备好马。孟春一见马就眼睛发亮,上次打架打赢小候爷要送马给她的呢,自己都没要。这两匹马虽不是最壮实的,但毛色油亮、意气奋发,应该也是两匹良驹。两人打马而行,穿过店铺林立的街道时,引来无数少女的驻足侧目。孟春突一摔马鞭,加快了速度,纪二紧跟其后。 到了偏僻处,孟春又慢了下来,纪二说:“刚才怎么突然加速。” “花孔雀。”孟春说。 纪二莫名有点委屈:“那些人不是看你也看的吗?” 孟春忿忿地说“女人看女人有什么要紧的。” 纪二说:“那你现在多多看我吧,把别人看过的都给看回来。” 孟春忽然记起了什么,问纪二:“我们今天出来,你跟杨姨他们说了吗?” 纪二满不在意的说:“说了有什么意思,他们猜才更好玩。”孟春看看骑在马上的那个恣意书生,眼里全是笑。 京郊的白渚湖,湖面宽广,湖上停了许多画坊。两人在湖边的酒肆找小二寄了马,两人悠悠的在湖边散步。 “上京真是一个繁华的地方,我看过许多这样的湖,有些还比白渚湖大,除了杭城的西湖其他湖泊周边基本都是荒凉少人的,或许周边有些农田,但远不是这样柳岸莺啼的景象。”孟春感慨道。 纪二说:“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很多时候眼界比我开阔。” 孟春说:“我那时候那敢叫行路,从没有心思放在沿路的风景上,心里压的最重的是希望一路平安和惦念留在家里的孟锦和阿巧。” 纪二不忍心再继续这样的话题说:“我们坐那首大游船吧。”里面可以喝茶听说书小曲的。这湖上上大船的一般都是普通百姓,达官贵人和一些富商都是包精致的画舫。像孟春他们上的那种船按时辰算资费,包画舫可不是一笔小数。纪大爷对三个儿子管都及严(当然已成婚的纪大哥现大已当别论了),所需之物都是家中统一采办,每月也是按定律拿月例,虽然这么多年富的冒油的外祖家及自己的娘亲给的物件也非常丰厚,这一切也是放在自己名头的库房里登记造册的,所以像包画舫这样奢侈的事,纪二自觉是万万不可的。 两人上了船,对坐在楼上的窗子旁,船上侍立的小二收了资费,上了茶水瓜子。说书的先生在楼下,孟春和纪也没有更多的闲情去听书。二人一人一把折扇,真是羽扇巾纶谈笑间雄姿英发,又引无数目光侧目,这一侧目引来了老熟人,乐小候爷。 乐小候爷见了孟春像见了自己的亲娘,忙迎了上去:“孟春,纪二真的是你们,我在岸上的酒肆旁就看到你们了一路追来的。”然后,把身后锦衣华的年轻公子推到了身前,纪二见了忙站起想要行礼,被对方制止了。 年轻贵公子说:“在外不要多礼,叫我齐公子就行。”孟春听到这位公子姓齐,猜想既然姓齐同乐少荣在一起定是哪个王府的世子,心里虽然不乐意面上也不敢显分毫。乐少荣以经没脸没皮的坐在了孟春的旁边,还自来熟的招呼齐公子坐下。 他坐定后看了看孟春说:“嗳,说真的孟春你穿这身衣裳真不赖。”孟春拿脚踢了一下乐少荣,乐少荣见她不好意思,只好又道:“我本来是要来看你的,我被我爹禁足了,前天才可出来。” 孟春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敷衍道:“怎么敢劳驾小候爷呢.” 乐少荣拍着胸脯说:“自从你上次替我打赢了姓陶的那边,我就说过我为你是瞻。” 纪二喝着茶,淡淡的看着自己这个表弟。 齐公子说:“听少荣说了,姑娘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孟春拱了拱手说:“不敢,不敢。”小二又来添了两杯茶水,四个人的谈话远没有两个人的来的随意,孟春索性也不插话,只顾看江上漾起的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哟,这不是住在纪府的孟春姑娘吗?”孟春觉得自己今天真不该出来,刚遇见两个不识眼色的,现在又来一个拆台的。见朱鸣之尽量使劲用力着左脚,让人不那么看的出自已坡了的样子。乐少荣,朱鸣之是认识的建义候府那个最没有颜色的三公子,他冷笑着说:“孟春姑娘不愿意成为在下的正经少奶奶,我还以为多高贵呢,却不知私底下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陪三位公子喝茶。” 孟春现在看到朱鸣之这付嘴脸就犯恶心,她刹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朱鸣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出这口恶气,而十分得意:“不就是个南蛮子吗,我给你脸你不要,活该沦为那些公子的玩物。” 孟春哪里听过这些混话,气的直哆嗦,抡起刚才坐的凳子就要砸过去。纪二紧握着茶杯说:“孟春不劳你动手,少荣去揍一顿。” 乐少荣撸起自己的袖管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回报我姑奶奶上次出手相助的恩情呢,这次这小子自己寻我姑奶奶的不痛快,休怪我手下无情。” 朱鸣之见乐少荣肯为了孟春出手,有点意外,连连退后几步说:“这青天白日的,你们想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乐少荣说:“我就是王法,专门收拾你这种嘴贱人更贱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打的你再瘸一条腿的,我只会打的你满地打牙。” 齐公子缓缓地说:“打的地方讨巧些,莫伤了性命。” 乐少荣说:“这一圈快上岸了,孟春和二表哥莫失了兴致,这个渣渣交给我,我拖到岸上再收拾了。” 朱鸣之刚要走,被乐少荣一把抓住衣领:“没听见刚才小爷我的话吗,你不要以为你见过的小爷我都是温文而雅的,就以为我是病猫,听说你打丫头很有一套,今天也让你尝尝被人打的滋味。” 说完朝孟春说:“我先走了,过几天来看你。”拉着朱鸣之就往舱外走。 齐公子起身同他们告辞,又同孟春说:“京郊的大营就在这附近,有兴趣了让少荣带你来参观参观。” 纪二和孟春起身相送,船上原来的游客已基本走完,小二随意打扫了一下,新一轮的游客上来了,孟春和纪二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又重新付了资费,小二重新上了茶水瓜子。 孟春一边喝着茶,一边磕着瓜子,湖面波光粼粼,背面的青龙山像蜿蜒的一道背影,船在湖里,人在船里。纪二看着孟春说说自己学院的先生和同窗,孟春听到疑惑处,便插嘴问一下,纪二耐心的重复一遍,讲到好笑处,两人相视而笑。 孟春说:“什么时候你带我去书院看看,我现在光练字不行,你得帮我找几本浅显的书,我想认字的同时学会书上的道理。” 纪二听了点点头,说:“下次乐少荣拉你去大营,你可会去?” 孟春点头说:“当然,大营我可没进去过,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当兵的,我只是好奇心使然。” 纪二看着孟春,船舱内虽光线不好,但孟春皎白的脸和灵动的神情却异常清晰,不是因为孟春穿了男装,纪二真想拉了她的手一泽芳亲。两人在船上呆到晌午,到了寄马的酒肆,找了安静的角落,点菜吃饭。四菜一汤纪二却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滋味,他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单独吃饭,况且是一个自己心仪多年的姑娘,他觉得每道菜都甚得他心。他心情好味口好,今天饭多吃了几口,纪二觉得孟春的心情应该也是极好的,因为孟春今天比旁日多吃两碗。直吃的邻桌的一对小夫妻咋舌,但纪二却是易常快活,饭量好的姑娘好养活,身体也棒,将来可以举案齐眉,自己不必整天愁苦她的身体,那样想想也省心,纪二真觉得孟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两人吃了饭向西而行,到了附近的梅花山游玩,梅花山山腰上有座落霞寺,他们沿山北的石阶而上,虽说日头很大,北面草木丰沛,纪二拉着孟春的手,虽然背上的汗已经透湿了他的衣衫,手上也粘上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孟春的汗液,但是纪二整个人却是少有的神清气爽。同路或都迎面过来的行人极少,孟春也不逞强一直走在纪二的身边或者落后一步,纪二像一个愣头青看到路边好看的花,还会巴巴的跑过去采过来,给孟春。孟春拿了花也欣喜,但又觉得自己穿了男人的着装,手捧着一簇娇嫩嫩的花着实怪异,却又舍不丢掉。 到了寺院外,见两个小僧正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打盹,纪二他们也没有吵醒他俩,小僧受戒,半夜三更就要起来念早课,这种天气每到晌午正是犯睡的时候,他们侧身跨过门槛,寺庙不大分为前后两殿,殿前香火缭绕,现在是午后寺中一时无人,想必这里的师傅们也趁着这时去午休了。孟春和纪二都不信佛,但他们也决无半分逾越的心思,恭恭敬敬的参观了天王殿和大雄宝殿的宝像,从寺庙里转出来是一棵参天的大树,立在出口的左侧,树下是石头磊的一条长凳,纪二和孟春在这里小憩片刻,然后沿着原路下山去了。 两人回到纪府已是黄氏时分,到了府里便各自沐浴更衣去了。饭点的时候杨氏夫妇的院子又热闹起来,老大携着怀孕的妻子来了,纪四和孟巧已经做完先生的功课早早的在院子里穿来穿去,就连往日不苟言笑的纪二今天来的时候也让杨氏捕捉到那嘴角隐藏不住的翘意。 “老二今天带孟春去玩了?”杨氏试探着问。 纪二愉悦的说:“是的。” 杨氏接着问:“去哪里玩去了?” 纪二把白天的路线简易的说了一遍,当然避过了乐少荣和朱鸣之。 纪大爷咳了咳,示意大家作为大家长的他,要说话了:“老二,你没有带阿春去八宝楼吃鸳鸯酥?” 纪二点点头。 纪大老爷又问:“你也没有带阿春去福宝斋挑些手饰?” 纪二又点点头。 纪二疑惑的看站自己的亲爹,纪大爷说:“这头一次相邀,不是要去给姑娘挑付手饰然后一起去八宝楼吃鸳鸯酥,如果姑娘接了你的手饰吃了八宝楼的鸳鸯酥表示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吗?” 纪二又看看自己的大哥,大哥点点头,大嫂抿嘴笑着。纪二有些窘,但想今天是为了满足孟春想穿那套官学里的青衫才促成的郊游,不算第一次正式相邀的。 杨氏好不容易听到她的老二能畅言今天的行程已是满足,瞪了一眼觉得终于抓住儿子小辫子的纪大爷,说:“这又什么打紧的,找时间再出去一趟把这两样补过来不就行了。” 众人都觉得杨氏话甚是在理。 杨氏觉得纪二的零花钱应该多给点了。 三九 今天孟春因为等被先生留下的孟锦,去杨氏的院子时已经有点迟了。到了杨氏的的正堂,见杨氏夫妇和大哥大嫂和纪二都已坐在桌前闲聊,纪四和孟巧在一边旁若无人的玩耍,纪二的脸色有一点点的微红。等孟春坐下,其他人齐齐地看向她。孟春觉得有点莫名奇妙,心想难道是今天朱鸣之的事露陷了,她抬头看了看纪二,发现纪二的脸更红了。 转眼到了七月,裴表姑娘及笄的日子到了,杨氏婉言拒绝了将酒席办到东跨院的提仪,杨氏因为最近船运上的事搞得心情烦燥无暇顾及一些家里的琐事,而作为二舅母和三舅母的李氏和小朱氏在三天前就已经在忙着各项事宜,杨氏没有出什么力只好多拿出点银子作为补偿。正院里李氏和小朱氏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作为裴雅清的母亲二姑奶奶,不在女儿的房里打点也不在前头招呼客人却在老太太的屋里喝茶聊天。李氏一会儿有丫头来报说姑娘房里缺东西,一会儿管事说谁家的夫人来了又让去迎,来来去去直喘气,经过老太太屋时,透过开着的窗格子,看到闲闲定定的二姑奶奶,气的牙打颤。小朱氏一边在礼堂里指挥下人,一边要顾全下人准备席面的情况,也是□□不得法术。在过堂里李氏一见到小朱氏,就把她拉到阴凉的花架下落座,气咻咻的说:“这裴雅清说难听点又不姓纪,她娘高高坐在老太太屋里喝茶,我们俩个贱骨头却在这里替她跑来跑去,还落不得一句好。” 小朱氏本是最温吞的,这火辣辣的七月,自己汗衫都湿透了听了李氏的话也拉长了脸抱怨道:“我们也只有私下说说,让老太太听了去,功劳没有苦劳也没了。” 李氏说:“我也不想周全了,说白了又不是我自己的女儿,让下人们忙去,好坏我也无所谓的。” 小朱氏说:“听说二姑爷就寄来了两张字画,这爹当的——。”说完直摇头。 “可不是,我们这三房舅舅就是冤大头,虽说大嫂出了大头,余下的老太太出不了多少,还不是让我们两房出。”李氏或许因为天热或许因为气愤直拿帕子扇风。 李氏调整了坐姿,小声同小朱氏说:“听说二姑爷现在的那房姨娘厉害的紧,生了个哥儿,二姑爷的钱财都被她把持了,她贴补娘家都来不及,还会给雅清,想也不用想了,我们这些冤大头可能还要贴补嫁妆。” 小朱氏悠悠的说:“雅清眼光还挺高的,找赞者还看不上我们宝灵和宝珍。” 李氏叹息说:“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小朱氏说:“走吧,我们俩个不好躲在这里偷闲了,要不会落人口舌的,我们还是去前头招呼客人去。” 李氏说:“及笄礼你给了没有,既然操办的钱是我们出的,这礼我们就随便送块布料或鞋袜就可以了。” 两人起身,往前头招呼客人的厅堂里走去,小朱氏犹豫着说:“这样会不会有点寒酸,婆婆会不高兴的。” 李氏说:“我们就是每次怕婆婆不高兴抬着雅清,现在好了,她的父母是甩手掌柜,我们全盘接手了,等一下我找大嫂打听打听,看她送什么。” 小朱氏说:“是的,虽然我不当纪家的中馈,但我也管着二房的那些支出的,现在年成不好,我们二房全靠前头婆婆留下来的嫁妆度日,宝灵成亲肯定要在那些嫁妆里添妆,以后还有世成、世宣、世冲这三个祖宗谋事、谋亲,我想想都愁。” 李氏说:“可不是,我们三爷看着有俸禄,真不够他一个花的,我那些嫁妆顶个屁用。” 两妯娌边走边抱怨,叉路口碰到杨氏和冬儿过来。 两人忙上前招呼,李氏说:“大嫂,你现在去哪儿?” 杨氏说:“我现去雅清房里把及笄里给她送去。” 两人凑近了问:“是什么?“ 杨氏指了指后面的冬儿,说:“一幅字画,不值什么钱。” 李氏和小朱氏面面相觑,同声道:“怎么又是字画?” 杨氏说:“你们也是字画?” 两人忙摇头,小朱氏说:“我俩刚才在合计,既然及笄礼的钱我们三个舅舅出了,我们想礼物轻贱些。” 杨氏说:“这也是我的想头,总不至于当了自家人操办着,还要出大礼吧,你们送过去了吗,没有的话,我们现在一起去好了。” 两人打发身边的丫头回房去取。三妯娌找了个阴凉的廊下等两个去取东西的丫头,一个是一块嫣红色的锦绸布料,一个是绣着牡丹的一对枕套。 小朱氏有点不安:“是不是过于寒酸了?” 李氏说:“不要说大嫂贴补的,我们贴进去的钱,都可以送好几套头面手饰了。” 三人到了小雅居,房里围着雅清的都是一些年轻姑娘,见三个舅母来了,都齐齐退到房外。 杨氏说:“我知道雅清是个高洁的姑娘,不喜那些金灿灿的俗物,我托我下面的管事找了一幅平陵公子的山水画,你看着定会喜欢。” 李氏和小朱氏也说了几句好在,让丫头递上礼物。裴雅清看到李氏和小朱氏的布料和枕套脸都绿了,虽说杨氏的字画是出自平陵公子,但谁不知道现下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文人的墨宝了。 雅清虽然修得一身好修养,见了这些东西脸上也堆不出笑来,强撑住心口的那口闷气说:“谢谢,舅母们,让你们费心了。” 杨氏三妯娌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孟春不想一大早就去表姑娘房里,她的礼物她早几天送出去了,表姑娘以前对自己说话绕着弯的贬低自己,现在却对着自己说话总是明里亮堂暗里带刀,一不小心被她抓到字眼总要朝自己奚落,开始几次孟春因为心情好,也不太想计较,但孟春也不是温良的性子,次数多了孟春也不干了,两个人已纪打过好几次嘴仗,这便宜了宝莲和宝珍两姐妹看热闹,两姐妹无意间闹到老太太外,孟春当着一屋子的人被老太太训斥了一场。孟春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一贯是脸皮厚的,还用敬语回敬了老太太几句,气得老太太直说要找杨氏管教。杨氏当着老太太的面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但回了东跨院就夸孟春回的好,还说孟春说话的样子有其父乃风,看着样子憨憨,实质说话落地有声。 时辰尚早,日头却白花花的亮得晃眼了,孟春在院子的墙角处,给竹子浇水,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下雨了,地上的土都已开始泛白。这时候院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孟春看到乐少荣托着一木盒子,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看到孟春忙说:“姑奶奶,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孟春放下浇水的盆子说:“小候爷,你以后别叫姑奶奶了,听着瘆得慌,你还是叫我孟春吧。” 乐少荣忙狗腿的说:“行,孟春,过来看看。”说完把盒子放在石桌上,孟春打开扣子,掀起盖子,看到两颗白牙。 乐少荣说:“是,朱鸣之的,等一下你看到他,现在不仅瘸了腿,还缺了两颗当门牙。” 孟春忙盖上盖子,嫌弃的说:“你把它给扔了,别丢在我院子里,恶心的很。” 乐少荣说:“这个自然,朱鸣之这种人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丢在孟大侠士的地盘上,我就是让你看看,我这人其实办事也是可以的,本来我几天前就要拿来给你看的。上次你看到的那个齐公子让我陪他去大承府办了点事,就耽搁了。”说完吩咐身边的小厮道,“把这两颗狗牙齿,丢掉外面去,别扔在纪府,丢到后巷那个扔垃圾的空地上去。”小厮听完,拿着盒子出去了。 乐少荣说:“明天带你去京郊大营看看呗,我爹是哪里的统帅。我进去挺方便的。但是你见了他最好避着他一点,我爹好几次跟我娘提到你了,表示很欣赏,被我爹欣赏的很多是被拉去卖命的,我娘含糊表示没听懂,我爹也就作罢了。” 孟春含笑着说:“我现在打算作一个上京贵圈里的小姐了,这种打打杀杀的作为我弃绝了。”她说完,出手一招,朝乐少荣使去,乐少荣连连后退几步,乐少荣说:“你不是刚才说弃绝了吗?” 孟春说道:“和你比试比试还是相当愿意的。” 乐少荣连连摆手:“不行,今天不行,你看我这一身丝绸长袍,没几个回合,就不能见人了,要比明天吧。” 孟春原是开玩笑的,收回了手。乐少荣嘀咕道:“玉竹那丫头怎么还不来?” 孟春恍然一悟:“是呀,玉竹平时来我这里穿门子都很早的很。”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孟春话音刚落,苍耳的声间就在门外响起来了。孟春上前迎了出去,玉竹的神情恹恹的。孟春问:“玉竹你怎么了,几天不见像是清瘦了些,你也疰夏么,让二爷爷帮你调理调理。” 苍耳说:“妹妹,有什么心里不舒服的,跟孟春讲讲,雅清的礼刚才我们也拿过去了,这些及笄的仪式都是千篇一律的,没什么好看的。” 乐少荣也凑了上来,跟玉竹说:“跟哥哥说说谁欺负你了,我打的他满地找牙。”说完撸撸滑不溜的袖子。 苍耳拉了拉乐少荣说:“我们去纪二院子吧,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干嘛。”说完两人就走了。 到了院门口乐少荣说:“开席的时候,你们等着,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去。” 孟春把玉竹带进了自己的屋里,秀秀端上来两杯酸梅汤。玉竹抿了一口说:“阿春我的亲事要作罢了。” 孟春睁大了眼,孟春知道对于定了亲的姑娘来说被退亲,是有累姑娘名声的大事。孟春艰难的问:“为什么?” 玉竹的眼眶发红:“他说他找到了真爱,我不是他的心灵伴侣。” 孟春突然□□粗口:“放他娘的屁,这定亲都快一年了,这一年你们也是很要好的,他放屁的真爱,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上了吧。” “他说我不会作诗,画风也不好,他和我之间不会有共同语言的。”玉竹说着反而冷静了,眼眶也不酸涩了。 孟春冷笑道:“明天我约了乐小候爷去揍他一顿。” 玉竹说:“我哥已经揍过他了。” “你哥花拳绣腿的,那也叫揍,那是给人挠痒痒吧。”孟春说。 玉竹突然笑了起来:“没有,被我哥揍的鼻青脸肿的。退亲是他的意思,他家里不同意退亲的,但我爷爷说这门亲是断不能要了,我也同意我爷爷的意思。” 孟春说:“玉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的肩膀你靠靠,不比那个长了眼屎的小太医的差。” 玉竹靠在孟春的肩头说:“也好,还没有成亲,如果真成亲了,那才是真惨。” 孟春拍拍玉竹的背说:“那个和有眼无珠的家伙心灵切合的姑娘,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他外祖家的花会里,相识的。肯定也是个不安份的喜欢买弄才情的人。”玉竹说。 “真不用我把他套了麻袋揍一顿。”孟春又问。 “过些时日再说,这种人渣我怕你把他打了,脏了你的手。”玉竹幽幽道,“算了,再过两天我就缓过来了,我只是气自己识人不清。” 孟春说:“虽然我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但揍人出气我是在行的。” 玉竹说:“我知道的。”然后一咕噜喝完了最后的汤,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汤真爽口,是你自己制的?” 孟春说:“那当然,想喝多来我院里坐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秀秀和玉竹的丫头小翠帮两人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饰。屋外响起乐少荣粗大的嗓门:“姑娘们,我们赴宴去了。” 两人一起起身,手拉着手出去了,玉竹也没有了刚才蔫蔫的样子,话虽不多,但也看不出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波。 四十 冗长的仪式已经结束,观礼的亲朋仍三三两两围在一处,有夸雅清美貌的,有夸她才高的,也有不声不响听着的。 裴雅清的祖母原是郊外百里屯的一个庄户,裴姑爷做了小官之后为母亲置了城南两进的一处小院,裴祖母和自己的小儿子住在一起,裴小叔在纪家祖产的米铺里做伙计营生,其实一家人过得也不比庄子里时好多少。裴祖母刚迁到上京时,雅清母女也去住过几时,终因房子太小住不了丫头婆子,二姑奶奶和裴雅清又是在纪家享贯了福的,只住了一日就忍受不了搬回了纪家。 那边人挤人的很热闹,裴祖母和裴二叔一家傻傻地不知所措,也没有纪家人在旁边亲候着。 管事见仪式已毕,就同李氏和小朱氏回禀可以入席了。有身份的都有老爷夫人引着入席,小姐们随纪府的宝灵宝珍入座,像裴祖母和裴二叔这样的是小丫头领着入席的。裴祖母一辈子是个农妇,临老了才入了上京,像在纪府这样的派头里已经举步为艰了,料没有任何心思觉得自己被轻贱了。裴二叔也不似自己的兄长,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像自己这种人微言轻的人能来纪府参加这个侄女的及笄礼已是万分知足,他拿出了一年的收入替雅清置办礼物,是福宝斋的一套头面,虽然自己已是尽力了,但这套头面裴二叔也知道,不论成色和样式在福宝斋都不能算是上乘的,他媳妇奉上这件礼物时,她也看到侄女闪过不喜的神色,但裴二叔是个忠恳的,他看到雅清的表情时一点也没有失落,他觉得按自己的心意尽力做好,结果是不能受自己控制的,也不能的一味随之喜怒,这样岂不有失庄稼人的那份本真。他们一家安安静静的坐在厅堂的西北角专心的吃着桌上菜肴。 雅清、二姑奶奶今天坐在主桌上。二姑奶奶自从见过了穿得比纪家下人寒酸的婆婆时,直感到自己的牙齿都要整排倒了,可当着这么多人连劲都没处使。裴雅清倒是一脸的风清云淡,她的目光直追着和孟春一起进来的纪二。月牙白的长衫,玉簪束发,肤色白净,雅清觉得纪二和孟春站在一处,比孟春还要白上三分。其实孟春挺冤的,她这人身上现在经过几个月的上京生活最亮的亮点就是酷似自己母亲白而透净的肤色了。 孟春和玉竹见宝灵她们这桌已坐满了那些姑娘们,也不打算去挤,就不声不响的在旁边和其他几位不熟络的旁亲开了一席。 孟春和玉竹背对着隔壁桌正好坐在上次在乐佩荣及笄礼上见到的那个徐姓姑娘,但听徐姑娘压着声音说:“昨天王夫人找我娘来了,让我娘去福恩堂去做和事佬?” 几个姑娘伸着脖子听徐姑娘说,全然没有顾及到隔壁桌坐的挺立的两姑娘。徐姑娘接头说:“方剑上次在王府的花会上见到了雅清,就嚷嚷着遇到了真爱,同那个纪玉竹说了不要她了,但是方剑他父母觉得雅清的家世实在——。” 其实宝灵已经看到了孟春和玉竹当中尴尬的咳了几声,徐姑娘还是兴致盎然虽然压着声线,但全桌的人包括隔壁仔细听他们讲的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孟春听到雅清有点吃惊,她坐不住了,玉竹示意她不要乱动,她还想听。 “什么真有这回事,玉竹不是同方剑挺要好的吗,两人还经常见面的。”坐在徐姑娘旁边的圆脸姑娘说。 “谁说不是,那玉竹现在怎么办?”另一个姑娘问。 徐姑娘说:“我听方剑母亲说,玉竹祖父执意要退亲,方家为玉竹的声誉考虑,希望纪二太爷能耐耐性子,多替自己孙女考量,这门亲还是继续结。” 宝灵真不想听下去了,岔开话题说:“听我娘胎说今天有个厨子是从八宝楼里请来的,他烩制的几道菜特别好好吃,你们快趁热尝尝。”但其他几个姑娘怎么会放过这么有意思的消息,仍然扯着这个话题说。 “我也觉得雅清姐姐好看,我哥说了雅清姐姐是上京难得的美人了,况且琴棋书画又是翘首,难怪小方太医要舍了纪玉竹。” 一个年纪尚小两岁,看着一脸稚嫩的小姑娘道。 “那你哥哥为什么不来纪府提亲?”那个圆脸姑娘问。 “这,这——。”小姑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徐姑娘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唉——,现下纪玉竹的名声是彻底毁了。” 那个圆脸姑娘笑着说:“他爹不是有许多徒弟吗,从矮中抽一个好的,不就完了。”众人都轻笑起来。 孟春实在坐不住了,又强被玉竹拽住。 宝珍说:“我觉得雅清表姐就未必会对小方太医有兴趣。” 宝灵无奈的吃着面前的一盘盐焗腰果,现在话题已经到这里了,她也装作没有看到孟春她们,点明了徒增徐姑娘的不是。 那个圆脸姑娘却说:“没意思,我看未必,一个姑娘家的没心思谁会对一个陌生男子说话。” 宝珍讪讪不知如何接口。 散席的时候,大姑奶奶找孟春说话。玉竹和孟春一起去花厅。穿过沿廊,玉竹终于放松了下来。 孟春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制止她们。” 玉竹平静的说:“这件事总要闹一段时间的,否则那些深闺里的姑娘和夫人多无聊,这件事足够让这圈子兴奋一段时间,不过我觉得雅清这人真不如别人传的那么有才情,她这样一掺和她左右是捞不到好处的,我是一点都没想到方剑中意的人会是她。” 孟春看着她,纪玉竹继续说:“不过,雅清这人心气高着呢,方家这种小吏之家她是不屑的。但方家的主母王氏也是万万不能看上雅清这种只有虚名的姑娘的。雅清也许是看我不顺心,想让我难堪,其实我却要谢她来着,不是因为她,我还认不清方剑这人的真面目。” 孟春无奈地说:“本来我以为像雅清这种闺阁小姐,心气高看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不顺眼了,最多在衣服穿着上,在女工造诣刺激我一下,没想到还玩这样的手段。” 两人说着就到了花厅。 四一 杨氏和纪宛华在一处,纪宛华看孟春的神色又多了几份亲和,孟春知道杨氏一定将自己和纪二的事跟她说了。大姑奶奶遗憾的说:“我就看上孟春和玉竹这两个妮子,偏偏就都先一步定了下来,我家这个祖宗现在上哪里找个镇得住他的哦。” 玉竹知道现下这个大堂姑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只能讪讪的跟着笑。这时候乐少荣也颠颠的跑了过来,他看到苦中带笑的玉竹表妹,匡扶正义的热血和对妹妹的关爱一时都涌了上来。 “玉竹,玉竹你看我给你抓了一只蜻蜓。”他一人手举着,给玉竹看。 大姑奶奶却一时有点摸不清自家儿子的路子,以前也没觉得这个小儿子跟玉竹有多要好,前段时间反而粘孟春多一点,今天这是抽什么风,连自己这个老娘在这里摆着都看不见。 大姑奶奶重重“哼”了一声,乐少荣才注意到自己的母亲,他把蜻蜓给了玉竹之后,才上前同大姑奶奶和杨氏见礼。 杨氏问玉竹:“你母亲今天没来?” 玉竹说:“祖母身子不太好,母亲不放心,就让我和哥哥来了。” 大姑奶奶说:“二婶身子不是一直健健朗朗的,这是怎么了,等一下我回府时顺道过去看看。” 玉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的事让祖母担心了,祖母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事,胃口不好又上火,加上天气炎热,整个人就蔫倒了。喝了几副汤药也不见好,祖父说这是心病,自己的这件事情不处理好,祖母一时恢复不了往日的健朗了。 这时裴雅清院子里的小丫头来请各位姑娘、少爷都去她的院子里。孟春嘀咕道:“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了。”孟春不想去她正要开口,但听玉竹说:”好的,我们等一下就去。” 孟春有点不解,玉竹悄悄说:“她不是想看我难过的样子吗,我笑给她看不就完了。” 乐少荣见玉竹说要去,也跟着说:“我和孟春就陪着玉竹去,我们一起乐呵乐呵。” 几人陪杨氏和大姑奶奶说了一会话,大姑奶奶要去看二老太太,起身要走了,杨氏也不放心那个热心肠的二婶母,也跟着去了。 乐少荣走在前头,孟春和玉竹压在她的后面。玉竹说:“纪府所有的人都道裴雅清是个好的,而我是从小时候就看清了她的。我小时候来纪府,或一起去老姑太太家小住,她总时时看不得我好,她想着我爷爷是个庶子,而我纪玉竹该是事事不如她的,可谁知我爷爷和我爹爹都是个有志气的,把福恩堂这块牌子做得响当当。我们家里又是最宠我的,事事都把好的紧着我。雅清每回看到我,我都有新奇的东西拿出来,别人羡慕我,她是嫉恨了吧。” 孟春说:“现在这嫉恨又多了一条,她最讨压的孟春姑娘和你又是最要好的。”说完两人心灵相通的抿嘴而笑。 乐少荣回过头来,见两人都在笑,急着问:“有什么好笑的,快让爷也笑笑”。两人都不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话。乐少荣也不为强求,还是慢慢的在两个姑娘三四步外慢慢走着。 玉竹说:“雅清还撺掇过老太太意思让我嫁给朱家的随便一个哥儿,你也知道老太太家像映月映丽几个姐儿稍微强些,那些哥儿没有一个是提得上面来的,被我奶奶知道后提着拐杖上门臭骂了一通,后来明着在我身上打主意倒是少了不少。” 孟春说:“有些人出身好心气高那是命好有底气。像命不是特别好的就该知足点,还拼着命什么都想最好的,那是枉自己。雅清我看着都替她累的慌。时常把自己收拾的又高贵又出尘,什么诗会呀、茶会的轮着转,这也都及笄了我也没听见什么达官贵人上门提亲的。” 玉竹说:“你当心点,这府上谁不知道,纪二哥是裴雅清老早就看上的,如果她今年没有遇到比二哥更好的,我觉得她是不会死心的。” 孟春红了脸:“她有本事就抢去好了,我才不在乎。” “不知道是谁见了裴雅清从纪二哥的车上下来,打翻了醋酝子。”玉竹揶揄道。 少时,三人就到了裴雅清的小雅居。小雅居修葺的时日久远但有一样好处,树木繁茂,这大夏天的像给院子支起了一把巨大的遮阴伞。树下支起了几张木桌,桌上放着瓜果点心。小雅居房子虽不多,但庭院还算宽敞,桌子椅子排排放也不算太挤。廊下的木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几个文采好的姑娘正在提诗写字。雅清见玉竹和孟春同乐少荣一起进了院子有点怔愣,她迎上去见玉竹虽然面色不喜但也没有悲苦之色心里有点惊讶,又见乐少荣殷勤地替玉竹拉椅子看座更是咋舌。这个霸王似的候爷小表哥要亲近他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怎么侍候起玉竹这个丫头来着,雅清有点迷茫。 孟春和玉竹背靠一棵香樟木坐下,几个伶人正在唱小曲。玉竹小声附耳说:“那边跳大戏,这里唱小曲的,这一场下来,三婶又肉疼死了。” 孟春噗呲笑出声来,忙捂住了嘴。稍等了一下问玉竹:“你的及笄是怎么办的”。 玉竹说:“你是打算补礼给我吗?” 孟春看看坐在玉竹旁边的乐少荣无赖地说:“礼物是没有,不过我要做个媒人“。说完又看了看乐少荣,玉竹会意,羞怒地要打孟春。乐少荣见两姑娘活泛也跟着傻呵呵地笑着,直看得裴雅清眼骨痛。 和玉竹玩闹了一阵,孟春才开始打量院子里的小姐公子们。有些是有点面熟的,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次,有些完全是陌生的应该是雅清小姐圈里走动的几个密友。样貌上都长得清清爽爽,规规矩矩的。孟春也看到了那院子廊前几张小桌子旁的几个哥儿,朱鸣之也在。孟春有点意外陶国舅的侄子,杭绸袍子,头发梢上的头油孟春疑心,被阳光一晒会油得滴落下来。他们也朝孟春这边看过来,孟春看到陶小少爷正打算起身时,门口又进来两人是纪二和苍耳。 雅清一见这两人马站了起来,迎上去:“我以为二哥哥和苍耳哥哥不来了呢。” 苍耳笑着说:“怎么会,雅清妹妹及笄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不来。我也难得参加这样的聚会,是该好好见识一番。” 雅清邀纪二和苍耳到院子中间的那圈椅子上去落坐,苍耳指了指孟春他们说:“我们还是去找玉竹他们吧。” 那个钱小姐见着这两位,兴奋地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见两人绕过这边朝纪玉竹他们走去,失望地一屁股重重地落在椅子上。 雅清虽然恨地银牙暗咬,但面上却是和美顺从地。她走到台阶上,打发了几个唱小曲的,款款地说:“首先我要谢谢我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们费心为我准备的及笄礼,今天我过得非常愉快。现在我请各位来我的小院,这样难得的日子,我们接着继续热闹热闹,要不我们来飞花令怎么。” 孟春最头疼这样的,她学艺不精,连背诵诗句都磕磕巴巴的,飞花词都接不上还飞花令。她想自己不会可能要丢脸,她坚持不会玩这个游戏的。还没等她说,周围都已经砸锅,除了几个世家小姐,其余都说还是听小曲吧,特别是宝莲嚷着不许对诗,裴雅清看看这些人只好作罢。 雅清原想搞个高规格的聚会,也好显显自己现在难得可露的才气。谁知到最后三人一群,五人一堆的这小雅居如成了一片集市。纪玉竹没有伤神,孟春也没有让所有人知道是个粗俗的白丁。再看他们那一堆,五人围座,纪玉竹小声说着什么,几人还时不时地看她几眼。难道方剑那个白痴把心仪她的事告白天下了,那也无所谓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附议地和着方剑的话念了几首酸诗,无心地说了几句自己的人生观而已,而那个榆木小太医这么容易被吸引,怪只能怪玉竹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当然自己对这个方剑是没有一点兴趣的,她只想气气纪玉竹,这个事事不如自己的人,总是处处过得比自己好,她就是心不甘。她又打量了玉竹旁边一文不值的孟春,又看看龙章凤姿的纪世轩。世事如何不公平,不过她现在要慢慢来,前几天在白府上见到了齐小王爷,那个人可是连乐佩荣都肖想的主,自己弹得一首“渔舟唱晚”的筝曲,可是入了他的眼了。齐小王爷若如同方小太医似的,自己何愁没有前程,何愁还计较纪宝灵、纪玉竹和孟春会比自己更好,除非她们进宫做娘娘。 四二 雅清摸了摸手上一只外祖母送的和田玉镶凤尾金片的镯子,这是这次及笄礼上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她觉得有点心寒。同样是寄居,孟春的待遇就比自己好多了,虽然孟春穿得都不招眼,但仔细一看她头上簪子上的珍珠,圆润而饱满,身上淡青色的绸衫上手工绣得比衣料颜色略深一些的祥云纹样,不用说绸布的价值就绣娘的工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雅清又觉得眼眶疼。 这时陶小国舅拿着骰子走了过来,他对乐少荣说:“小候爷,陪我玩两把?” 乐少荣虽然是个心性不定的人,但建义候爷对儿子是个下得了狠手的,那种赌坊上的玩意儿和那种窑子里的响头,乐少荣是碰都不敢碰的。虽然只要不涉及银子玩掷骰子消遣的也十分多见,但很是不幸在坐的三个青年一个也玩不好。 乐少荣不敢接,看看苍耳,苍耳看看自己搭脉施针的手,摇摇头看向纪世轩,纪世轩很不要面子的把头转到了一边。陶小国舅更是来了兴致:“不会你们三个大老爷们,一个也不会玩吧。” 四周的人,小曲也不听了,写字画画的都停下了笔朝这边看来。 孟春撸起她窄袖,站了起来,顺手从陶小国舅手里接过骰钟,扬起手划出弧度在空中翻飞了几下,落在面前的桌子上,乐少荣兴奋了用右手轻轻的掀开骰钟,豁然“两个6”,众人一片欢呼。 陶小国舅看看孟春瘦长的个子,有点讶然,可想起她一脚踢翻查干的样子,也不觉为奇:“孟姑娘真是了不得,再下陶潜佩服。”说完,正预在孟春对面坐下。正有小厮过来,前厅里和三老爷举盏的陶国舅寻他,他只好收回身子,同孟春说:“希望还有机会同姑娘切磋。”说完就带着小厮跨出了小雅居。 纪二当时看着孟春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怔住了,这个傻姑娘,总是会替在意的人挡在前面。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姑娘,她能安安生生的在纪府禁足一个月也自得其乐,她能打翻前来挑战的权贵而不胆怯,她能在宝灵幸福的笑容里给最真心的祝福,也能给身边的秀秀最大的仰仗。 乐少荣觉得陶潜是灰溜溜的逃走的,一扫刚才阴霾人情绪道:“姑奶奶,你犹如我的再生父母,你让我在陶潜这小子面前又搬回一次面子,这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旁边的玉竹啐了他一口,乐少荣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又悻悻问道:“这个手艺你哪里学来的。” 孟春回道:“以前师兄们空闲的时候在我们院子的角落里玩这个,我后来趁他们都被我父亲叫去练武的时候,我偷偷拿来玩着,后来我随我师兄去走镖,到点休息的时候,有人玩着骰子却没人耍得过我。”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坐到太阳向西的时候,远房的亲戚和一些平时不怎么熟络的亲友陆续的回去了。晚上的席面只有纪府三房和朱老太太娘家的一些人。杨氏从福恩堂看二老太太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大好。几个小的吃完饭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杨氏三妯娌去了老太太房里清算今天的帐目,本来二姑奶奶吃完晚饭都会上老太太处坐上一坐,今天见嫂子弟媳的都往老太太屋里去了,知道是要分摊今天的用用度了,她急匆匆的吃完饭就回小雅居了。 老太太坐上首,下面三个媳妇。李氏开口说:“这次雅清的及笄礼,从买手饰做衣裳到今天酒席请戏班子共计花了五百五十两银子,大嫂先前说出一半,给了我三百两。”她转头对杨氏说,”大嫂,等一下我把多的二十五两退还给你。“ 杨氏说:“不用了,我就出这三百两吧,也不在乎这二十五两银子了。”老朱氏听了这话好像有点不满意,拿眼皮上掀斜看了眼杨氏,也不说话,等老三媳妇接着说。 李氏说:“那母亲接下来的二百五十两,我和二嫂各出多少,还是宫中也出点?”李氏见老朱氏不说话,继续说,“母亲,你也知道我们三房手头紧,这个月三爷打点仕途的银子出了不少,给宝珍请了个教苏绣的师傅,世昌在族学里不大上进三爷又没有时间教导他,我又给他独个儿请了个先生帮世昌督促着学业,这个月三爷房里的月姨娘母亲做寿要随份礼,还有——。” “不用说了,就说你三房能出多少吧?“老朱世沉着脸说。 “五十两。“李氏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的说。 然后老朱氏看向小朱氏,小朱氏说:“我能出八十两。”老朱氏一盘算,这样自己得出一百二十两,这些年早年存起来的私房钱,老朱氏已经所盛无几了,以前偷着为自己置办的两处铺子,这些年收成也不是很好,一年也没有多少进项。但是讲排场是自己说的,否则这杨氏的三百两也够用了吧,她吩咐红珠去库房里取银子。只能从准备给孙女将来添妆的那笔银子里动了。 老朱氏打量着三个媳妇,然后沉沉地说:“你们回去吧,我乏了。” 孟春带着孟锦和孟巧和纪二分开后,回了听风苑。孟锦回了自己到屋子,孟巧被张妈妈带去洗漱安置了。秀秀在净房帮孟春备好了水,孟春觉得浑身黏热难受,脱了衣服进了浴桶和秀秀讲话。 秀秀说:“这大热天的人一多,就觉得脑门疼。” “可不是,还是干活的时候彻底的出场汗水来得爽快。这汗将留不留的最难受了。”孟春一边水,一边拿勺子冲洗。 秀秀又问:“姑娘,再过一个月你也及笄了,太太那边有没有安排。” 孟春说:“这种大张旗鼓得没什么意思,劳命伤财的,到时候让厨房给我做碗汤面,让杨姨多备些好菜,我么喝口小酒就可以了。”说完,对着一桶水吃吃的笑着,像是已经喝过酒了一般。 秀秀说:“太太会不会,请老姑太太、二太爷府上还有大姑奶奶,太太娘家那边的过来开几桌宴席。” 孟春说:“真要办了,能只请这些人吗?再说我又不是纪府正经小姐,是热热闹闹的办了还让有些人说项了。真要开席那老太太那边的肯定也要请的。” 秀秀嗔道:“是这个理,不过姑娘,什么都不操办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孟春急道:“你可不要这样说了,我好不容易说通杨姨的。” 秀秀不说话了,拿了干手巾过来,替孟春擦头发。 这些天天气一直非常闷热,虽然前一天下过一场雷阵雨,早上太阳一晒昨天留下的潮气荡然无存,又是生生热得发晕。张妈妈说:“孟春是水土不服。”但南方的夏天比这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纪二说孟春是得了思乡病,孟春说住在纪府她这个身体也养娇贵了竟然也会身病了,说得纪二心疼不已。孟锦更是心焦,听说是水土不服,就怕自己的长姐有个好歹,执意要回和云县去,是纪二好说歹说才哄下他的念头。 杨氏带着孟春让二太爷瞧了,二太爷说:“看脉像稳稳的,没什么病。一个人总不能时时像一个飞旋的陀螺,总有慢下来的时候,等天气转凉了,身上的热气退了,自然食欲会好,人也会精神的。” 杨氏听从二太爷的话,在吃食上让秀秀备些清淡的给孟春,纪二每天一放学就急匆匆的先到听风苑,有时候孟春夜里醒来,仍见纪二坐在自己的外梢间看书。乐少荣上次邀去京郊大营一直都没有成行。 乐少荣是和玉竹一起来看孟春的,两人拌嘴间又明明相互在意的情景让孟春觉得这两人一定会开花结果。 玉竹和乐少荣来看过的那个傍晚,纪二太爷急急的赶来了,他在苍耳、纪江望、杨氏和纪二的陪同下来到了孟春的听风苑。 孟春正靠在外间的红木椅上,二太爷说:“听玉竹回来说,阿春还是恹恹的,我就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妥。容我再看看。” 他帮忙孟春又搭了一次脉,脉相还是同上次诊断的时一样。他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孟春的小臂,银针慢慢变转色。 纪二太爷说:“果然如我猜测一般,是中毒了。孟春身体强健,毒素被压制了,脉象平稳看似无状,身体却已经反映出来了,不过这剂量不是很大,我开几贴清毒的方子。” 纪二问:“二爷爷,孟春中的是什么毒?” 纪二太爷说:“生草乌根。” “什么,是断肠草。”苍耳有点惊讶,“谁会这么狠心。” 纪二太爷说:“幸亏这剂量很小,否则真是有性命之忧。” 纪二和纪江望夫妇更是万分惊恐,杨氏说:“这大宅里的腌臜事,我以前只是听听,现在搞到我杨纹英头上来了,这件事我定可问了明细。” 纪二太爷开了药方,周管事亲自下去抓药。二太爷又在孟春几个重要穴位,扎了针,放出了微黑的毒血,血一放出孟春就感觉整个人就舒服了一些。 纪江望夫妇陪纪二太爷祖孙回去,纪二坐在孟春的床头。这个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子沉寂下来,让纪二感到很不安,他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孟春的额头,心道:还好没有发热。站在他身后的孟锦和孟巧瞪着眼睛看他。 孟巧歪着脑袋说:“二哥哥,我发烧的时候我姐姐也是用头来碰我的,她有没有发烧?” 孟春听到自家小妹的话,感觉无地自容,只能挺在床上装睡。 纪二微微有点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他要树立姐夫的家长形象:“孟巧放心,你姐姐没有发烧。” 孟锦却非常警惕的看着纪二,说:“纪二哥请回吧,现在我来照顾姐姐。” 纪二被噎了一下,他让张妈妈把孟巧带下去,让秀秀来照顾孟春。他觉得孟锦作为孟家的唯一男丁,自己应该把自己和孟春的心思和立场告诉自己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让这个眼前的男孩认可,也是对孟春的一种尊重。 他把孟锦叫到外梢间,屏退了下人,两个男人平等着坐在桌子的两端。 纪二开口说:“孟锦,我想娶你姐姐。” 孟锦对纪二开门见山的话,惊了一下,随后定了定心神说:“你会对我姐姐好吗?” 纪二说:“那是自然的,你母亲和我母亲在云和县的时候就提过这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孟锦说:“纪二哥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但是保不定将来你会变心,我现在实话就告诉你,以后我会是我阿姐永远的依托。”他说着,振了振自己的士气又接着说,“好好待我阿姐。” 纪二点头说:“一定。”两个男人简单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像两方沆瀣一气的战胞,互作一揖,以示彼此的尊重。 孟锦回屋去读书了,纪二坐回了床前,孟春已喝过药,已睡过去了。纪二在孟春的床前坐了一会儿,轻轻拂了拂孟春额前的碎发,见孟春呼吸均匀,他又略坐了一会就从听风苑出来直接去了杨氏的院子。 杨氏刚打发裴雅清回去,纪二上前同父母见了礼。 杨氏宽慰说:“这事你也不用急,如果真是雅清下毒的,她也不会承认。但孟春的毒八九不离十是雅清及笄那天中的,但如果真是雅清下的毒这姑娘的心思也太恶毒了。虽然我并不喜欢她,但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我这些年也没亏待过他,真如果做出这种事来,也太让人心惊了。” 纪江望沉思了片刻,说:“我看雅清不好,但也不至于歹毒到给孟春下毒吧,像刚才雅清说的,孟春得罪过陶潜。这药也不好到手,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干成这种事。” 杨氏说:“如果没有出现玉竹的事,我也不会去想到雅清,竟连玉竹的婚事她都有本事撬墙脚,做成这种事也不稀奇。你也听说过崔伯仲大人家的事,庶女因为嫉妒同岁的嫡姐,把嫡姐毒死的事吧,这嫉妒是一条毒蛇。” 纪二说:“我想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杨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说:“你现下且回去,如今孟□□也喝了,这事慢慢查,不急。” 纪二揉了揉眉心,起身回去了。 四三 孟春喝了两天药就依旧活蹦乱跳了,纪老太年的身体却突然一天不如一天了。请来的太医说,也就这十来天的事了。三个房头的子孙已经轮流守夜了,大姑奶奶也住进了东跨院的“昭华苑”,方便最后能侍候自己的老父亲一场。 孟春带着孟锦和孟巧去看过一次,已经在弥留之际了,老太爷已经不认人了,眼睛紧闭,口里吐着浊气,仿佛只有出的气已经没有进的气息了。孟春带着自己的弟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老太爷的屋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多,她也没有多作停留,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孟春知道这时候老太爷跟前尽孝的人不少,真不需要她们姐弟碍手碍脚的也矗在老太爷的院子里。 老姑太太来看自己的老哥的时候,老太爷好像清醒了些,对着自己的老妹子直嚎,他的发妻老吴氏来接他了。秀秀把这事告诉孟春时,孟春听了还唏嘘了一阵。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弥留之际的样子,心想在那边的父亲一定把自己的母亲照顾好了吧。 七月三十,虽说已初入了秋,但这天的天气的热度丝毫不吝于盛夏。正院里乱糟糟的,杨氏和纪伯伯已经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的在东跨院吃晚饭了。孟春中午的时候是陪苏馨茹在“和鸣苑”里吃的,晚饭是陪着孟锦和孟春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的。吃过三人正在院子里消食,突然从正院里听到一阵啼哭声,孟春知道是老太爷故去了。 张妈妈从外面进来说:“姑娘和哥儿赶紧换身衣裳去前头点柱香。” 等孟春他们来到正院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张罗开了,白灯笼,白幡,白幔,满眼的素缟。堂前搭起了凉棚,老太爷的所有直系子孙都在灵堂前跪拜,孟春带着弟妹到了灵堂上,灵堂上是一片女眷的啼哭声。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跪在第一列,然后是孙子。孟春看到纪二直直的跪在当中,眼睛红肿,整个人如一朵焉掉的黄花,毫无神气。几个小的跪累了,也没站起来,只是扭扭僵硬的身子。 孟春带着弟妹敬了香,磕了头。她让孟锦带着孟巧回听风苑去了,自己去了杨氏身边。第一轮哭灵结束了杨氏、小朱氏、李氏、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坐在一旁休息。孟春让一旁侍候的婆子,端来脸盆和巾帕,她绞了巾帕一个个侍候她们净了脸。 孟春见杨氏喉咙都哑了,说:“杨姨,要不你去休息一下,我替你一会儿。” “不用了,你身体刚刚好妥,最经不得受累的。” 大姑奶奶说:“你看孟春多懂事,我家的佩容不知上哪里去了,她才不会说让我去休息的话呢。” 杨氏说:“佩容也是个挺乖的孩子,你做娘的总不要数落她,我做大舅母的可不依了。”然后又对孟春说,”你上前头内堂里去,你大嫂身子不便我没有让她过来,等一下女客来了,上好香都去内堂休息,你去前头招呼着,怕丫头婆子们失了理数。等一下玉竹他们来了,你把玉竹带到你院里去歇息,今天晚了来吊念的人不会太多,明天你和玉竹一起去内堂里招呼女眷。” 孟春应了,就同各位婶娘,姑奶奶告辞来到了内堂。内堂的人不多,老姑太太的两房媳妇坐在那里喝茶,孟春上前见了礼,让婆子上了几盘点心。不一会儿,玉竹过来了。 “我娘和大伯母她们一处,大伯母让我过来找你。”玉竹说。 孟春上前拉了玉竹的手,玉竹朝内堂看了一圈问:“宝灵她们呢?” 孟春说:“应该在老太太房里,听张妈妈说老太太刚才哭晕过去了。” 玉竹瘪瘪嘴小声说:“ 我祖母说,这老太太贯会演戏的,她今天肯定会晕过去的,果然被我祖母说中了。” 孟春有点不解,也小声嘀咕:“这有什么好演的?” 玉竹压低着声间说:“这哭灵,守灵累着呢,早早的晕了,还让一众的孙女围着,多省心,上次老太太让我爹把过脉,我爹说这老太太身体健朗着呢。” 孟春抚额,玉竹说:“我祖母看人看的最透彻了,那个方剑我祖父和我爹都说是可靠的,刚开始就我祖母反对来着,可架不过我当时有眼无珠。” 两人正小声的聊着,老朱氏的几个侄媳也过来了,孟春让婆子上了茶水。朱家媳妇在灵堂不见自己的老姑,以为是在内堂陪亲眷,看了看内堂不见自己的老姑问孟春:“姑娘,老太太是不是身体不适,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 孟春回答说是的,然后让婆子领着她们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见时辰不早了,孟春让婆子把老姑太太的两房媳妇带去了安置客人留宿的素波院,让她们先去休息了。然后去看了守夜的杨氏她们,被杨氏赶回了听风苑。 第二日,孟春和玉竹寅时不到就起来了,洗漱完毕两人相携着去了灵堂,让疲倦不堪的杨氏她们回房打个盹,洗濑一番。过了小半个时辰宝灵和宝珍也过来,前后脚裴雅清带着丫环也来来了。她们一到灵堂就抹起泪来,特别是雅清,这个外祖父是非常看重她的,她住在外祖家一直这么受待见也是因为这个大家长的庇护。雅清哭得特别凄惨,她一半为这外祖父的离世,一半是为自己没有着落的后半生。 丫环红杏过来掺扶她说:“姑娘,你昨晚一直没有睡好,你不要再难受了,老太爷知道你孝顺,你再哭可又要犯头痛了。” 孟春跟老太爷接触不多,她只是被她们的哭声渲染着,感觉胸口沉闷。她走到油灯架下给一盏盏的油灯,添加香油,又将油灯里的棉线拨正。 天刚刚起亮,院子里走动的人又多了起来。三个老爷也同管事分派起事务来,杨氏她们也从各自院处归来。少时道士,尼姑都在左右的凉棚里超度和念起经来。孟春看见纪大哥和纪二两人一个捧着牌位一个举着伞从外头进来,一时间又是哭声震天。 今天来吊念的人会多起来,管事婆子丫头小厮进进出出,道士的唢呐和锣鼓,尼姑的木鱼和撞钟,还有众人的哭声,孟春觉得耳朵暂时失聪了,只有嗡嗡的鸣响声。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停灵只停了三天,然后是入殓,出殡。等忙完所有的事宜,所有的人都像摘了几天的茄子一样蔫掉了。 出殡后的羹饭,同前几顿的素斋不同,有酒有肉异常丰盛。吃到最后亲戚朋友都三三两两的走了,三老爷却拿着酒碗边哭边耍酒疯,一点都没了有官职在身该有的样子。他对着宗族里的七爷爷哭诉:“我是纪府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大哥和二哥有自己的产业,我们三房却什么都没有,现在父亲也鹤驾西归了,还有谁能为我主公道呀。” 大姑奶奶最看不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到现在了还不改他一直以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习性,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个老三想占她兄弟的便宜门都没有。 大姑奶奶说:“老三,父亲过世你伤心我们都知道,江望和仲望以前分到的产业,是我母亲的嫁妆,这个不是你吃亏了的事,而是你根本没有份的事。” 纪江孝看着自己的长姐说:“你的母亲也是父亲的妻子,我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我不能分到。你们看二哥,没有功名在身还不是活得比我宽裕。” 大姑奶奶不想跟一个耍酒疯的人费口舌了,对着杨氏说:“我现在真是累了,去你院子里躺一会儿。”然后对着三爷说:“你如果想闹,七爷爷今天也在,你们三房分了家得了,父亲那边现有的铺子庄子,大概我也知道,要分了跟我支会一声,我也好做个中间人。”然后看了看纪三爷,带着妈妈起身去东跨院了。 纪三爷,听了长姐的话,刚才闹着的情绪收了收,分家,怎么分,有这个大姑姐在他不可能占得了大房两房的一丁点好处,他想到自己的老母亲,心想得同母亲筹划筹划再说,他收起卖出的酒疯,现在唯有耷拉着头继续喝酒。 杨氏是跟着大姑奶奶去东跨院的,出了正院。大姑奶奶拉着杨氏的手说:“我看这个家还是分了的好。老三跟着陶国舅迟早出事。” 杨氏问:“这国舅现在不是很春风得意吗?” 大姑奶奶悄悄说:“皇帝会老,太子已成年,陶贵妃的八皇子太小。这陶国舅如今狐假虎威的,做着那些瞒天过海的事,但这样的日子总会到头,这老三跟着陶国舅也一定落不得好下场。” 杨氏紧张的说:“我过两天问问老爷,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两人边说边往东院走。 四四 过了老太爷的二七,就是孟春十五岁的生辰了。孟春原说不想办的,现在遇上这样的事相办也不能办了。孟春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大老爷和大少爷还因在孝期没有上衙,读书的几位因为中秋节私塾和官学里都放假三天。杨氏说,城南郊外她有一处别院,别院旁边的庄子也是她当年的嫁妆,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梨子和葡萄采摘的季节,一家人忙完老太爷的二七祭拜事宜,就去别院住几天。 听了杨氏的建议,大家都非常欣喜。本打算让纪世祺在府里陪着自己怀孕的妻子的,但苏馨茹这段时间也闷坏了,大夫诊断这胎怀相好,胎位正,孩子和大人都非常妥帖,苏馨姑就蠢蠢欲动,也想去别院住上个几天。杨氏问了老大夫,老大夫说:“像你们家的少奶奶才这么金贵,普通人家的孕妇都是干活的,话说还是多动动有助于将来的生产。” 老太太因为是新寡,这段时间娘家的姐妹、嫂子、弟媳,侄媳、侄孙女一大堆女眷都住在正院没走,顾名思义是留下来宽慰老太太的。这让李氏和小朱氏很是头疼,本想这繁杂的丧事总算办完了,也可以清清静静的休息一下,这一大堆人不走,李氏总要张罗她们的吃穿住,小朱氏也是自己的娘家人,也不能避而不见总要每日里陪着说话。 杨氏本有些为难,自己大房里的人都去别院了,大老爷作为老朱氏的继子不能在父亲刚过世时撇下继母自己到别院里去散心,现下这老朱氏一大堆的娘家人在,自己虚邀一下,老朱氏必不会去的。 杨氏到了老朱氏的房里,老朱氏的姐妹和兄嫂正在吃点心。杨氏见了礼,说明来意。老朱氏看着这堆娘家人,也有些生烦了,听几个姐妹的口气像是要住到过了老太爷的五七才回家。 老朱氏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说:“去庄子住几天,这个好像也不错。”然后拿眼看了看正在吃绿豆汤的几人。 杨氏有点慌了神,这老太太的口吻是有意思也想去?老朱氏的一个穿斜襟布衫的老姐姐说:“这庄子有什么好去的,这个时节蚊虫还是很多,庄上的屋子你们多久没去住过了,肯定是一股子的霉味,吃的也是田里的一些蔬菜,没有好东西的。” 老朱氏想想了,觉得有道理,思忖了一下说:“你们的孝心我知道,你们自己去住几天我这里要陪你们的舅母她们,就不去了,你们来去注意安全。” 杨氏从老太太的屋里退出,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开始吩咐管事,开始准备出行的事宜。城南别院不远马车也就两个时辰的路途。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一行人就出发,孟春看到纪大爷一身居士装束,眼底一片青影。这个儒雅的如父亲一样的人,幼年丧母对于自己那个又爱又恨的老父亲的过世内心又是沉淀出无限的悲伤来。 三辆马车,最兴奋的莫过于纪四和孟巧,这两人从纪老爷带着几个儿子的第一辆马车,换到杨氏带着苏馨茹和孟春的第二辆马车,最后又上了蔡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的第三辆马车上。车上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感染了,一扫多日的阴郁,内心如纪府外的天空也变得明亮和开阔了。 到了城南别院已近黄昏,西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这个时候郊外的风已夹杂着一丝清凛的味道。别院是一处三进的房子,院子虽不大,但屋子却连着一处山坡,坡地上葱郁的绿植,把红瓦白墙的别院,衬的这处房子犹似在画中。孟春跳下马车,没有视线的阻挡,孟春觉得天大地大。 纪老爷下了车,走到杨氏身边,感慨说:“我刚从松县调到上京时,那段时候空闲着,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纪四还是嗷嗷待哺的,这一恍是多少年过去了。” 杨氏笑道:“可不是,那时候可没这么热闹。 ” 别院里住着一对韩姓夫妇,帮着看守院子。这片庄子的庄头是蔡嬷嬷的儿子,他和韩姓夫妇早已在门口等着,见主人一家恭敬的迎了上来,“老爷夫人,路上辛苦了。”然后引着大家进院子,房子看着不少,但园子不大比孟春自己的听风苑大不了多少,这地方本是处处是园子在屋前围一处,反而是多此举了. 杨氏把纪四和孟巧安排在了他们夫妇套间的西厢房和东厢房里,纪世祺夫妇一处屋子,纪二一处,孟春一处。余下的丫头婆子都在三进的屋子里。 孟春和秀秀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孟春换了一身衣裳,就出了自己的屋子。孟春同韩姓婆子说了一声,就出了别院。她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一条小河,河内水草丰沛像极了她以前西梧村的那条。孟春向远眺去,除了别院附近的一处村落向南望去是一望无迹的是一片田野。杨氏说这一带的田地一半都是她名下的,这里的庄子都是蔡嬷嬷的儿子管着,别院旁边的那处屋舍就是蔡嬷嬷儿子一家住着,屋舍的后面是一排储存粮食的仓库。 孟春沿着小河向北走去,北面是一处不高的山地,山地不大正好是别院和这处村庄的宽度,像是这里的一嶂屏风。杨氏来的路上说,这里的土地最是肥沃,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的,几乎年年都是丰收年。 孟春正看得出神,纪二从后面追了过来:“韩大嫂说你出了门,我就来看看。” 孟春转过身,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纪二,夕阳斜照在他身上,一半的脸在光里一半隐在光外,青衫布鞋,真是一个天人下凡。纪二也看着孟春,这个傻姑娘,歪着头眯着眼睛笑看着自己,像是一簇温暖的光直穿入他的心里。 孟春伸出手,纪二就拉住了她。纪二说:“是不是要我陪你再走会儿。” 孟春点点头:“这里真不错,还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什么,只有我们两人么?”纪二问,“阿春——。”纪二,用含在心头的声间喊了孟春一声,直听得孟春四肢百骸都柔软起来,“明天你及笄,你还想要什么礼物?” “你不是送过了吗?你送我两枚印章了,你看你的手,都有好几道口子了。” 两个手牵着手走在乡间小道上,纪二说:“等祖父七七过了,我送你一个大礼,你肯定喜欢。” “什么礼物要过了老太爷的五七才能送?” 纪二笑得邪邪得:“天机不可泄漏。” 山坡下是一大片梨树,已到了蜜梨成熟的季节。纪二伸手摘了一个给子孟春,孟春说:“蔡嬷嬷的儿子不是摘了一大筐分放在我们各自己的屋子里吗?” 纪二说:“自己摘的好吃,你先尝一口。” 孟春用袖口擦了一下,咬了一口,饱满的梨汁从嘴里滑入喉咙,十分香甜可口。纪二把孟春握着蜜梨的手靠近自己的嘴边,在孟春咬过的地方,用力咬了一口,这口梨是纪世轩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两人没两三下就把梨给啃完了。孟春看着没入西边的云彩说:“我们回去吧,快用晚膳了。”两人又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看见有村民挑着柴从山坡处下来,有扛着锄头回家的,有挎着篮子的妇人,看到他们都笑着点头。 挑着柴担的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放下柴担休息。纪二上前招呼,他想试试这个柴担,他蹲下身子,斜着肩试了试,然后一股作气站了起来,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耸着肩,双手握着搁在肩膀处的扁担。跟在后面的孟春笑的直不起腰来。纪二丧气的放下柴担,喘了口气说:“看着这个大伯挑着挺轻松的活儿。”他看孟春笑自己的样子,一甩袖子朝前走去。 孟春见纪二的少爷脾气上来,忙敛了笑,跟了上去。纪二见孟春跟了上前才缓了缓神情,讷讷的问:“你以前经常挑这样的柴担。” 孟春说:“我们没有地,灶前烧的柴火全是要靠山上砍来的柴。”纪二不说话只牢牢的握着孟春的手朝别院走去。 四五 晚膳的饭菜已经上桌,杨氏还在同蔡嬷嬷的儿子说话,见孟春他们回来,杨氏就结束了谈话。纪老爷也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坐到饭桌前。 杨氏说:“我刚才同季刚说了明天孟春的及笄礼办到他的院子里去,把村里的里正和季钢的邻舍都叫上,我们也小热闹一下。” “杨姨,这样季钢叔家会很麻烦的。”孟春说。 一旁站着伺候的蔡嬷嬷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季刚在这里帮夫人管着这么多田地是他的造化,这么多年了老爷和夫人很少来这里,这次又赶巧是孟春姑娘的生辰,正好让他忙上一忙。” 纪老爷不无感慨的说:“可惜了季刚自酿的那些好酒,还没有出五七我不能喝酒。” 杨氏调侃道:“又不是只有你能喝酒。这里的庄稼汉子看着都是好酒量的,你这点自以为事的酒量应该差的远了。” 纪老爷觉得这个夫人有点轻视自己的感觉,他夹了一块平时不怎么吃的蹄髈狠狠咬了一口。 旁边的孟巧看着说:“纪爹爹,这个很好吃吗?”问完,众人都笑出了声。 吃完饭杨氏把孟春留了下来,她看到她的那个以前吃完饭就不见踪影的二儿子也磨蹭着没有回去,杨氏冬儿把孟春明天要穿的衣服和手饰拿来。 杨氏说:“虽然你的及笄没有仪式,但是这是你成人的日子,也是需要风风光光的。” 孟春开心的从杨氏手里接过,向杨氏行了礼,然后回自己的房里去了,纪二也随之而去,看得杨氏直摇头。 孟春捧着手上的衣物,小心翼翼的,纪二从她手里接过。孟春说:“你小心点,这衣料一看就是很贵的那种。” 纪二说:“看你这出息,好东西又不是拿来供着的,就用来用的,你这样小心翼翼的反成了累赘。” 两人跨进孟春的屋子,纪二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秀秀,把孟春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从斜襟处摸出包着东西的一块帕子,他把帕子打开,是一对小巧的红宝石泪滴耳坠。 孟春眨着眼睛问:“你不是说这份大礼要老太爷过了五七才给我吗?” 纪二想到自己的心思,一时怕被孟春窥视了自己的想法,说:“这个是本来就要送的,我娘送的那份手饰里我让她没置办耳环。” 纪二看着孟春的表情问:“喜欢吗?”孟春用力的点点头。 纪二又说:“我看你平时不带耳坠的,但我知道你有耳洞的,你穿耳洞的时候,还哭的很伤心,还想把我拉下水说为什么不给我穿。” 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个人的心靠的更近了。孟春拿起这对耳坠子说:“纪二,你对我太好了,我怕我到时候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好。” “我现在也没发现你哪里好了,可是我的心却巴巴的想对你好,我也是毫无办法 。”说完,无奈的摊了摊手。孟春用另一只没有拿耳坠的手,重重的打了一下纪二摊着的手,被纪二一把抓住。 孟春打趣道:“挑柴担的时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抓我手的时候却是一个猖狂的登徒子。” 纪二嘿嘿地说:“我登徒子的样子,你还没有领都过,不过现在我却暂进放过你,到时候让你看看我是登徒子还是文弱书生。” 孟春放下手里的耳坠子,在纪二没在意的时候用手扫过纪二的下巴,油油的说:“小后生,长的真不来。” 纪二用手一捞,把刚要起身想逃走的孟春拽了回来,一把带进自己的怀里,孟春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纪二闷闷的说:“不要动,我就抱一下。” 两个人谁也不出声的挨了一会儿,纪二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随即就放开了孟春,拿起那对耳坠子说:“我替你带上吧。” 孟春嗯了一声。 纪二一边帮孟春带耳坠一边问:“你一直不带耳环,会不会耳洞被堵起来了。” 孟春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说话也不自觉得带了点娇俏:“没有拉,我在雅清的及笄礼上带过一次呢。” 孟春现在的肌肤已经不能同在西梧山时作比较了,那时风吹日晒的,她的脸上的皮肤也是红润润的,如今天在纪府将养了小半年,五官虽不及裴雅清来的娇美但皮肤晶莹玉润,把整张脸衬得却胜裴雅清三分。 珠红色的泪滴耳坠,晃在孟春的颈边,纪二有种想在她明晃晃的脖颈上咬上一口的冲动。 孟春带上耳坠子,把头左右摇了摇,耳坠灵动的随着一摆一摆:“好看吗?” 纪二笑着嗯一声。 这时纪四和孟巧从外面跑进来,纪四眼尖看着孟春的耳坠子说:“这是二哥送的吗?” 纪二忙揪住纪四的衣领说:“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又偷偷跑进我的院子,翻我屋里的东西了。” 纪四委屈的说:“二哥上次答应我用你在官学里半年考核的奖励给我买一个象牙的弹弓,我已经跟我世昌他们说过了,现在你却给阿春姐姐买了耳坠子。“说完嘴巴一瘪将哭欲哭的样子。 纪二本就恼着两个没有眼色的小屁孩,扰了他共处的二人世界,没好气的说:“谁答应你了?” “就是上次你拉着孟春姐姐说话时,让我和孟巧出去的那次。”纪四说。 纪二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等回去了我给你搞一个就是了,现在你带着阿巧出去玩吧。” 纪四收了脸带着孟巧出去了,他扬着头对孟巧说:“阿巧,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东西,大人却不买给你的吗?” 孟巧摇摇头,纪四说:“那个象牙弹弓我都磨了他们很久了,就是不给我买,现在好了,二哥会买给我了。”他想了一下又说,“都说恋爱中的人,头脑最简单,连我那英明的二哥都不列外。”说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携着孟巧往外走。 第二天,孟春一如既往的早起。她穿戴好衣物,见秀秀她们还没有进来,知道时辰尚早,这里的房间在同一进院子,孟春想自己一大早耍拳会吵到杨姨他们,于是悄悄出了别院。 孟春的生辰在中秋节,乡间的清晨,有清新的青草味道,和青草上如如珠的露水。东方刚刚破晓,黎明还延续着夜的静谧。孟春还未梳洗一身简装,后脑勺是一根粗壮的辫子,她想用自己的方式迎接生命中的十五岁,奔跑向自己的成人礼,用汗水洗礼自己。她沿着村道跑向不远处的村庄,村口的老狗狂吠起来,却仍被孟春远远的甩在身后。她的跑动惊到了那些树上的鸟儿,噗嗤噗呲地都向上飞去。农舍里已若隐若现的点起油灯,老老少少都迎接新的一天。路过季刚叔住的院子时,已听见妇人们的交谈声,开始为自己的生辰忙碌起来了。孟春又跑向一大片田野,庄稼里的秋天还未到来,还是一大片生机的绿。真好,这样一个有自己又有天地的世界,把自己安放在那里都是好的。 回到别院,院门开着,孟春看到杨姨他们正笑嘻嘻的看着汗津津人的自己。孟春拂了一下自已额头散落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杨氏说:“先吃了早饭,然后回屋里洗漱一番,秀秀端水进你房间时,见你不在,都快急哭了。” 孟春不好意的挠挠头,一旁的纪二说:“快点,粥我已帮你舀好了。” 孟春闪身一溜烟的坐到了桌前,摸了摸坐在一旁苏馨茹的肚子,苏馨茹笑着说:“还不快吃,二弟要把包子喂到你嘴上来了。” 孟春看了看又忙站起来:“我还没洗手呢。” 然后冲到后面洗手去了。杨氏喊道:“不急的,给你梳头的还没来呢。” 等孟春吃过早饭就立马被秀秀拽回了屋里,拆了辫子,脱了衣物,把她拖进了浴桶里。浴桶里放着玫瑰花瓣,氤氲的水气里有香甜的味道,孟春让秀秀帮着洗好头发擦好背,舒服得躺在浴桶里不愿起来了。 秀秀说:“姑娘,你可要快点了,我昨晚第一次来这样的别院,太兴奋了,开始没睡好,早上睡迟了,你如果再磨蹭下去,等一下不能把你打扮成最漂亮的自己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孟春说:“不就是梳个头,换身衣裳吗。怎么会来不及。” 秀秀说:“姑娘这可不是你平时的样子,其中门道可多着哩。上次表姑娘及笄那回,我听她身边的小丫头说表姑娘寅时末就起身了。” 孟春平时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侍候着,今天见秀秀拿着她的肚兜和里衣,也没有说什么,一边从浴桶出来,一边用干巾擦拭身体,她从秀秀手里接过衣服套上身,秀秀就拿着巾子赶紧替她绞头发上的水。 蔡嬷嬷已等在外面,见孟春出来,就笑着过来。孟春见嬷嬷身后几个小丫头用里的东西有点傻眼了:“嬷嬷,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蔡嬷嬷呵呵笑着:“等一下让我老婆子来给姑娘绞脸。” 蔡嬷嬷以为孟春是个熬得了苦痛的,谁知这个姑娘她还未真正动手就开始“哇哇”叫嚷起来,刚进门来的杨氏看孟春这副样子,说:“嬷嬷,算了,就随了她,还是给她敷面吧。” 等大姑奶奶纪宛华带着乐少荣和玉竹进来的时候,孟春已敷完了面,头发也干透了。乐少荣上前一步,瞪着孟春说:“虽然还没有梳妆打扮,我就看着不一样。”孟春拿眼瞪回去。玉竹送给孟春的是一双自己做的鞋子,乐少荣是一把出自制造局的匕首。大姑奶奶递给孟春一个棕色的木盒:“我为了赶过来给你梳头,我家这个小祖宗半夜三更就把我叫起来了,我还没见有什么事他这么上心过。” 孟春连忙起身,谢过大姑奶奶:“让您受累了。”她看了一下杨氏,“杨姨,不是说就吃顿饭好了吗?怎么还搞得这么隆重。” 杨氏说:“吃饭是主调,但你头总要梳吧。请大姑母过来,我们孟春沾沾我大姑母的福气。” 孟春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好,让大姑奶奶梳头。 孟春见到玉竹很是高兴,看着趴在自己梳妆台上的玉竹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二哥哥通知我的时候,我就兴奋的盼着这一天了,本来我哥也要来的,他们太医院好像出了什么事,他好几天没回来了。”玉竹转头看着铜镜里的孟春,接头说,“你的肤色真好,白的有生气。” 杨氏说:“她一大早跑了一大圈回来,气色能不好吗。” 大姑奶奶把孟春额前的垂髫梳起,孟春的前额光洁饱满,整个人更亮堂了几分。大姑奶奶一连梳一边对杨氏说:“我不是自夸,我见过世家小姐也不少,我就喜欢我们孟春和玉竹,毫不做作,大方又得体。” 等孟春梳装完毕,穿上杨氏准备的衣服,被杨氏和大姑奶奶扶着来到堂屋时,众人的颜色都是充满惊讶。这个姑娘,易简也易奢。纪二只是淡淡的笑着看这个他多年前认定的姑娘,面若桃花,行如扶柳。 外面纪刚派人来通知,前面院子里的酒席已经准备妥当了,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可以前往了。 孟春刚始对自己今天的穿着有点不自在,但看到一旁陪着自己的玉竹虽不及自己打扮的隆重,但也是锦衣华服的,就感觉浑身自在多了。 四六 纪刚的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朴质的村民见到他们都起身相迎,里正还说了话。孟春觉得氛围太好,拂了自己的长袖,看到大菜就多吃了些,这里没有需要讨好和巴结的人,也没有异样的目光会嫌弃自己的粗俗,饭可以大口吃、话也可以尽情的说。周围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有最真实的一面。只有不能喝酒的纪老爷,他闻到了坐在他邻座里正的酒碗里飘来的香气,酒虫都爬到了他的舌尖上。这纪刚的绿豆烧是烧制的越来越好了,这香味竟然不输名酒的醇香。 中午的宴席持续到下午,晚上他们坐在别院的那块空地上赏月吃月饼。不远处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围着火堆嬉闹,大姑奶奶看着远处说:“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了,人道我是候府的夫人,却不知道,每天要面对多少营营苟苟的事。” 杨氏递上月饼给纪宛华:“为什么今天不带佩荣过来。” 纪宛华无奈的摇摇头:“我们夫妇一世英明,可要毁在这个丫头身上。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乐少荣,“以前说少荣顽劣,如今看来也是个好的,当初都夸我姑娘漂亮贤淑,现在好了,简直一个无赖。别人做娘的哪会这样数落自己的闺女,我是没有办法了,她说她看上齐小王爷,不要说小王爷看不上她,就是看上了也是将来被齐王府碾压的份。” 杨氏看着孟春、纪二、大儿子夫妇、正追着一条大黄狗的纪四犹豫的说:“我三哥家的小子,今天过年来府上,看到了佩容,说是很喜欢这姑娘,我当时也不敢跟你说,必竟我娘家是商贾之家,配不上府。” 大姑奶奶眼晴一亮说:“真的。”又转念一想熄了热情,“佩容太骄纵了,我怕你保了媒,将来你娘家嫂子怨怪你。” 杨氏说:“只要候爷不嫌弃杨家门弟底,我能保证我那侄子能驾驭的了佩容的性子,我那侄子是个极有主意的。” 大姑奶奶说:“那行,我明儿回去,同候爷商量一番。给你答复。候爷肯定是点头应允的,本来我们想在官学里找些个有学业的小门小户的学子看看,但又怕重蹈了美凤的覆辙。” 纪老爷闲散的喝着茶水,同村里的几位老人聊天,天地经伦历经沧桑的老人比一本文史更有内涵,简朴的衣衫内却是一颗丰富的心。 大姑奶奶说:“对了,我来时候爷嘱咐我跟江望说一声,现在朝堂上刮的那股歪风邪气更甚,小心陶国舅给你们穿小鞋,虽说候爷如今心思也淡了,但也免不了小人惦记。” 杨氏说:“我知道了,我会跟老爷说的。” 这边,乐少荣、玉竹、纪四和孟春跟大姑奶奶和杨氏说了一声朝那堆篝火走去,纪四和孟巧见状也跟了上来,只有孟锦依然坐在纪老爷的身后。杨氏让他也跟着去热闹一番,他摇摇头说:“杨姨,我喜欢这里。”他只静静的听纪老爷和几位老者的谈话。大姑奶奶见了笑着说:“我怎么教养不出这样文文静静的孩子,你看多省心。” 静谧的山谷,如薄翼皎洁的月光,有丝丝凉意的秋风、微熏的篝火,过往所有的不如意似一场梦可以铭记但不必永久的带伤。孟春在风里、火光里和笑声里望向如墨苍穹,感谢天上的父母,感谢身边每一个人,她从此翻开成长的一篇页。 等孟春他们退出人群时月已上头顶,玉竹没有这样玩耍过,特别兴奋。纪二抱着孟巧,平时早睡的她今天也没有一点儿睡意。 纪四酸涩的说:“二哥哥也不抱抱我。” 纪二横了他一眼,纪四低着头。 乐少荣对纪四说:“谁让你没有姐姐。”纪四听了,为了跟上他们脚步小短腿迈得更紧了。 孟春看着玉竹的傻样说:“这个就叫你兴奋成这样,我们那边正月十四的照坏虫才有趣呢。”然后喃喃的嘀咕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去一趟。”玉竹没有听到,却被走在身侧的纪二听清楚了。 玉竹对着乐少荣说:“照坏虫很好玩吗?云和县,以前也常听二哥哥说那里好,等二哥哥和孟春成亲后,我们一起过去一趟。” 孟春红着脸追着要打玉竹,众人的脚步又快了些,纪四在后面嚷着说:“你们等等我。”走在前面的几个都停下来笑看着小胖墩走近。 他们回去又在院子里闹了很久,别院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众人又呆到吃过中饭才缓缓起行回程。纪老爷和大姑奶奶一脸不爽。 纪老爷说:“要是余生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大姑奶奶看着自已的兄弟也说:“我只希望能住上个一年半载的,过段逍遥的世外桃源的日子。” 乐少荣凑到自己母上大人的面前,压着声音说:“你好不容易能让父亲的后院如此清静,你真要是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你信不信我会多几个不是从你肚子里出的弟妹。” 大姑奶奶听了小儿子不着调的话,思量了一下,觉得也有理。好日子是自己奋斗和努力出来的,躲在这青山绿水间,身体虽清静了日子久了心未必真能清静。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丝绸褂裙,扭着肥瘦相宜的腰上了马车。当季刚把两坛绿豆烧搬上马车时,纪老爷的脸色如初霁的天空,阳光万里。 四七 到了纪府,一众人不如去时那样兴高采烈,被马车颠的都有点食欲不振。杨氏对周大叔说:“周叔,今天让少爷姑娘不用来我院子进晚膳了,你吩咐厨房菜做的清淡可口些都送到各自己的院子里去。”她正要进门时又想了想对周管事说,“你让厨房给大少奶奶熬点燕窝。”然后带着冬儿去跟老太太请安去了。 孟春倒不觉得累,她下了车,见纪大哥正扶着自己的夫人进门,苏馨茹倒很安稳也不见她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孟巧被丫头抱去了,孟春拿了自己的一些东西,看到纪二正等着自己,走上前,两人并排着进府。纪二接过孟春手上的包袱,看到孟春耳际盈盈的耳坠子,清朗的一笑。 纪二把孟春送到听风苑把包袱递还给了她说:“今天也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要上学去了,晚上找你说话。” 孟春说:“明年的春闱很快的,你不用总是过来,现在你好好准备吧。” 纪二笑着转身走了,月白的背影是孟春眼里醉人的风景。 日子已渐渐转凉,孟锦毫无疑问的考入了官学。他现在还小打好扎实的基础是最要紧的,像纪二中了少年举人后,没有直接去考会试,还是在官学里又准备了三年,而如今他也并没有去问鼎三甲的雄心,他只要能进个二甲就行了,到时候带着孟春外放到南方去,岂不乐哉。他也学不来别人刺骨悬梁逼迫自己的那种狠劲,遇到自己喜欢的学问斟酌些时候,遇到自己不喜欢的轻轻掠过,但也不至于答不上题来。 老太爷的五七过后,府里也跟着热闹起来,宝灵的夫家开始走议亲行程。上次孟春中毒,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裴雅清身上,据说只是怀疑陶潜带进来的。杨氏也无奈,自己不主中馈,正院和西跨院那边自己是够不到的,孟春也劝杨氏算了,不用再查,自己吃一暂长一智,以后小心点就行。 孟春最近发现纪伯伯的状态不是很好,酒没有以前喝得多了,虽然对着他们说话的时候依旧风清云淡,但孟春看到他额头笑时也没有展开的眉头,或许是朝堂上的事吧。 孟春最近也没空着,练字做女红,虽然都不及才女裴雅清的拿得出手,但正如秀秀说的:“姑娘,过日子,我就喜欢你这样子的。平平凡凡的字,平平整整的秀工,这样才有生活的味道。”当然秀秀总有偏袒自已姑娘的成份,但是知足的孟春觉得这样子也是很好,又不要写着裱在框里受人瞻仰,她没有那样的虚荣心。她觉得她学着够用就行,她现在能做衣衫和鞋袜,能看得懂帐目,能帮着杨氏写一些礼单,这些实在的东西她学学很快。孟春绣了一对鸳鸯的枕套和一对多子多孙的白玉瓷瓶给宝灵做新婚贺礼,鸳鸯绣得规规矩矩,虽然没有繁复的花草做点缀,但针脚却是细腻紧致,她每一处的走线就像她耍出云的拳脚一样有力。过正院回廊的时候,正好碰到从老太太房里出的裴雅清。 裴雅清浅浅一福,碧玉妆成的容颜,借着秋风平添了几份哀怨:“孟春,你去宝灵那里吗?”然后摸了摸秀秀拿着的枕套说,“孟春的绣工是越来长进了,想到初刚进纪府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的一个人,到今天绣花和做衣都不在话下。” 孟春笑笑,谦虚的说:“和表姑娘一比,我这些东西都是没脸见人的。” 雅清抿嘴:“怎么会。”然后向前移了一步贴近孟春小声说,”听陶潜说,陶国舅看上你了。”然后施施然走了。 孟春有点诧异,自己同这国舅从没有交集过,看上她无稽之谈吧。秀秀虽然没有完全听到裴雅清的话,但见自己姑娘露出的神情,知道不会是好话,随即“呸——”了一声接着说:”我最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一脸无辜却是一肚子的坏水。姑娘,你不知道,上次有个同表姑娘说亲的施公子,被表姑娘拒了的。此次秋闱得了第一名中了“解元”,我看表姑娘也是无福之人,好好的一门亲事,就因为当时施家家门单薄了点,他们说明年春闱这个施公司很有可能是这届的状元郎,哎,好好的将要到手的状元夫人就这个跑了。”说完,假模假样的叹息了地声。 孟春可来劲了,拽着秀秀的手臂,正要开口,秀秀侧了一下身子说:“姑娘小心点,小心那瓶子。” 孟春说:“这事是真的吗,你等一下跟我讲得具体点,我下午要去玉竹那里,把这事跟她说说,让她积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消散消散。” “回咱们院子了,我好好给你讲。我以前跟在夫人身边,夫人的几句话,我却是牢记的。结善缘得善果。命中若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经求。这个表姑娘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却反被自己的聪明给耽误了,一个姑娘家想太多要太多了,反而不好。”秀秀叨叨道。 到了宝灵的院子前,主仆两人都不说话了。宝灵正在院子里修剪叶子,见孟春她们,放下剪子迎了上来。 宝灵怨怪的嗔道:“你来看我就够了,还带东西?\" 孟春道:“你看看我绣的枕套,我绣了好多幅,这幅我看着甚是满意,我现在这绣活,正是练的最自我陶醉的时候,我巴不得府里每人送一幅鸳鸯的枕套,这不是送出去师出无明,定会惹了天大的笑话,如今在姐姐这里,我是送的最得宜了。” 宝灵心知这是孟春一番心意,让丫头接了秀秀手上的东西说:“上次你及笄我都没送你一样东西。”于是唤来身边的管事嬷嬷,吩咐了几句,迎着孟春进了屋子。 丫头上茶,孟春喝了几口,嬷嬷就从里面出来,宝灵接过一本册子递给孟春:“这是一本食谱,虽说不能做全满汉全席,但上京的名菜都收录在里面,上回吃了你的芙蓉山药糕,真是不错,知道你喜欢琢磨这个,我上次去书局的时候帮你挑上了,下回有了好吃的可还要有我的份。” “这是自然,可惜姐姐马上要嫁去将军府上了。” “你不是纪二哥内定的媳妇了吗,我总要回娘家的,到时候做了好吃的可不许避着我哦?” 孟春红了红脸:“姐姐莫胡说什么内定,没有的事。” 宝灵笑看着她:“我们府里还有谁不知道,有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有人嫉妒的肚里是翻江倒海的酸水了,你还说没有,这不是有人白白伤心了。” 孟春说:“姐姐,现在马上要嫁人了,说话也比以前爱取笑人了。” “好了,我不说了。”笑着拿起手边的茶壶给孟春添水。 从西跨院出来,孟春吃了午饭就让周叔套了马车,就到福恩堂找玉竹去了。 孟春从福恩堂回来,是和纪老爷同时进门的。孟春上前见礼,可见纪伯伯今天的脸色很是不对,虽然见着孟春的时候脸上已堆回他如父般的微笑,但孟春还是从他刚下轿时的神情中读到一丝信息,纪伯伯遇到难事了。同样饭桌上,纪大老爷和杨大夫人虽然极力保持一贯吃饭时轻松温馨的氛围,其间杨氏还帮孟春多夹了一次菜,但是席间每个人都比平时拘谨了几分,就连纪四吃饭喝汤的声音也比往常小了很多。孟春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纪二,纪二报以一个扯开来的笑,不对,孟春想,肯定有事,这事纪二和纪大哥夫妇肯定也知道,孕妇防线低,明天就先打打大嫂的秋风吧。 吃过晚饭,纪老爷对着众人说:“最近时局不稳,你们都尽量少早动。”众人点头应事。 纪四跳出来:“爹,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念书了?”他转念想了想,“对了还有阿巧,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念书了?” 纪老爷一个栗子头,疼的纪四“哇,哇”大叫。纪老爷说:“小兔崽子,你才读了几天书,老是想着不去读书,你不种真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纪二撅着嘴:“不是你说的吗,少走动。”说完一溜烟跑了,他知道今天他老爹的火气很旺,自己刚才也是太不小心了,那大哥和二哥多沉着,不声不响的坐着,那老爹的歪风就吹不到他俩,怪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四八 晚上,孟春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绣兰花。秀秀在她的下首,帮着理绣线。秀秀问:“姑娘,你怎么不绣鸳鸯了?” “我总不能以后送出去的东西和自己的都是一对痴情鸳鸯,那还不被宝珍她们笑掉大牙,过几天全府上下都知道,一个只会绣鸳鸯的孟春,更甚者会说一个思春的孟春只会绣鸳鸯。” 秀秀被孟春的话逗笑了,扯着的丝线差点打结。 孟春问秀秀:“秀秀,你说今天纪伯伯和杨姨他们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秀秀想了想,根据她以前在杨氏身边的经验说:“无外乎,老爷仕途遇挫,或者夫人生意上折了很多钱。” 孟春把绣好的一片叶子,对着床头上的八角灯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我今天绣的叶子,好像是一片烂了根的叶片,没有一点生气。”然后索性放下手里的绣活,看着秀秀说,“我在想,今天裴雅清跟我说的话,会不会是纪伯伯难题的根源呢?” 秀秀也放下手里的活:“是什么话?” 孟春真不想提那桩子事,但胸口又难受的紧,她叹了口气说:“裴雅清说,陶国舅想抬我做姨娘。” “呸,呸,呸!不要脸的东西,这种话表姑娘都说的出来,这陶国舅可以做你爷爷了。”秀秀拼命摇头,“不可能的,再说那国舅又没见过你。” 孟春也安慰自己说:“我想也是不可能的,哎,我就是不知道杨姨他们烦的是啥,本来我想问问纪二哥的,我又怕真是裴雅清说的,又不敢问了。” 秀秀说:“我明天,去太太屋里找冬儿姐姐,打听打听。” 孟春说:“好的,我也去找大嫂说会话。” 当夜孟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乐少荣的口中也听了不少,年老昏黄的皇帝偏宠陶贵妃,国舅一手遮天,年青有抱负的太子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如果自己真如裴雅清说的那样,要被陶国舅看上了要被纳作妾,那自己该如何是好。这个纪府看着风光可是并没有太多的实权,更况论同最有权势的当朝国舅爷叫板了,窗子外一片漆黑风吹过有沙沙的声音,院外传来一两声猫叫,孟春想真要是这样大不了自己远走他乡,这国舅总不至于掘地三尺来找她吧,只是她舍不得纪二,迷迷糊糊间孟春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秀秀没能从冬儿口中打听到任何信息。孟春在苏馨茹处坐了半晌,苏馨儿只是温婉的微笑,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孟春横着竖着把话题带到杨氏和纪江望最近有些不如常的神态时,苏馨茹也只是说了一句:“恐是担心朝局有变吧。”倒是,张妈妈午后急匆匆从外面进来,打发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带着一身秋日里已少有的热气道:“不好了,我听老太太屋里的褚家媳妇说,今天一大早老太太把大老爷叫到屋里,痛斥了一顿,因为是那个劳什子的什么国舅要纳姑娘你为妾,被大老爷立马推拒了以后,听说大老爷现在是歇业状态,为了不让你们——。”张妈妈因为刚才跑着回来,现在又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接不上气了,秀秀递上一杯温开水,只听见张妈妈几声“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继续说,“为了不让你们担心,老爷每天假装上衙门,每天在外面晃到下衙时才回府。还听说夫人那边好几家铺子被查封了,据说夫人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那处运河边上的船坞也没有幸免。” 秀秀焦急道:“那大姑奶奶那边的候府没有能说得上话。” 张妈妈说:“候爷那边一直包庇郑将军,候府现在可能处境也堪忧。” 事情这么严重,孟春反而镇定下来了,她问张妈妈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张妈妈想了一下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大老爷把你嫁给陶国舅作妾,还说你一个乡下丫头,这样还便宜了你,大老爷不同意,老太太把茶碗砸到大老爷额头,好大一个血口。” 孟春明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但听到大老爷额头的血口,却惊忧起来。张妈妈又道:“老爷的血口刚看着可怖,听老太太屋里的婆子说,已经让二太爷家的苍耳处理过了,无大碍。” 孟春说:“最近杨姨肯定让我们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晚膳,这样事我们还是当作不知道,张妈妈秀秀你们也不可同孟锦和孟巧说。” 张妈妈思忖了一下道:“这褚家媳妇,原是不肯说的,我拿姑娘上次赏我的那只斤镯子做人情,还一直保证,我们这里知道了也当作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个数,她才吐了口风。” 孟春虽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但依然如往日一般没有任何的情绪和透露一丝阴郁。 四九 孟锦已经入了官学,孟巧的咳疾也进入了针灸的阶段,纪二同自己的婚事也已提上了议程。原本多么美满的结局,这一下孟春觉得自己又被打回了原形。 果然东跨院的情形与往日已有所不同,杨姨出门的时日少了,有一天早上孟春帮她梳头的时候,发现了几根白发,原本想帮着拔掉的,但拔了几根,理出来的白发更多了,孟春想一向特别注重保养的杨姨,是有多难解的难题,镜中仍眉头不展。纪伯伯原本就不拘小节,但是每天上衙门去时也穿戴的整整齐齐,有一天孟春发现他早上出门时胡子上挂着青菜汁叶。 孟春找了乐少荣,乐小候爷本是个热血青年,最近也搞得郁郁不得志。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呢?”乐少荣说。 孟春说:“我不能因为我,而让纪家受牵连。” “那你能干啥,真去给陶国舅做妾?陶国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现在就连太子府上也被打压着,更何况你我,大舅舅和大舅母这样做很对。你权当还是不知道吧,这样他们这些天的努力和付出就没有白费。” 孟春若有所思。 接着裴雅清来找过孟春一回,言词里委婉间全是对于自己大舅舅这房乃至纪府的不值:“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意思让这纪府上下都瞒这你,可是你也要知好歹吧,看着他们一生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你既然知道了,也要有个章程,难不成你真想嫁给二表哥。”那个二表哥咬字又重又亲昵。 孟春轻笑一声:“谢谢表姑娘的提醒,但我想这让我去给陶国舅做妾的事,这从中定有你的一份心思。” 裴雅清装贯了良善之人,徒然被孟春撕下了伪装的面具,脸色红白相间,没有再有虚与委蛇,扶起自己的裙裾,倨傲的走了。 白天孟春一如既往的练字、绣花。晚上她经常往纪二的院子走,纪二看书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看看书练练字。纪二看书看累了,孟春就同他聊天。她说:“孟锦在学堂里你多照看着些。” 纪二斜睨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孟巧每十天去一趟福恩堂,最近吃些腌制的食物喉咙好像也不发痒了。”纪二听着孟春的话,从身后抱住了她。 纪二说:“我娘说了,下个月我们就定亲,去云和县找你祖父他们商量也不现实,到时候我们就请姑奶奶、大姑母一家还有我舅舅他们吃个饭,就算订亲了,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孟春拼命摇头,纪二用手轻轻捧住她的头,让她不要再动。孟春忽一转身,将整个身止贴到了纪二身上,她眼波潋滟,纪二被她的目光深深吸引,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子,吻住了孟春含情的双唇。舌在彼此的嘴里打转,呜咽浓语的化成感情的麻药,纪二的手拂过她的腰肢,孟春觉得自己已化成一潭水,愿意倾注给这磅礴的两人世界。 孟春从观荷居出来整个人还是晕晕的,纪二把她送到听风苑时,她只是含糊的说了声“再见”就跑进了自己的院子。纪二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姑娘看着生龙活虎还是很容易害羞的,一个主动的吻就落荒而逃了。 晚上,孟春和孟锦说了一会话,又去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孟巧。她拉出放在床底下的包袱,已经觉定一个人走了,就是舍不下一双弟妹和她的纪二。孟春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她突然有个大胆的决定。 第二天,是纪二沐休的日子。孟春穿了一身暗纹的白缎长裙,头上将将插了一支白玉簪子,她刚刚午睡片刻,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的如一片空灵的山谷。观荷居的午后安静而闲适,那些荷花已枯入泥潭,纪二的院子鲜少有人,更遑论他的屋子里面了。 孟春走得很慢,长裙曳地,进屋时那双先行的粉红色绣鞋就牢牢抓住了纪二的眼睛。孟春手上捧着刚给纪二做好的一身里衣。 纪二说:“怎么想到给我做内衫了?” “外套要滚边,绣花的太繁琐了,先给你做套里衣,看看合不合适。”孟春抖开衣衫。 纪二觉得此刻的孟春特别不一样,睫眉轻颤,两颊飞红,似一朵烂漫的山花娇艳欲滴,又有一种开不败的不真实感。她抖开的衣服如一张大网,网住了纪世轩那颗早已沦陷的心。 不知不觉间新做的衣服落地,孟春主动上前一步,拆下玉簪长发散落,两个年轻人四目相望,纪二的呼吸开始浓重起来,但是礼教让纪二有些踌躇,孟春又上前一步。纪二心里的那一丝仅有的犹豫也化作满腔热情,他撬开孟春的唇,双手微颤着解开孟春脖颈处的那枚盘扣,手指下向,孟春轻吟出声,那声音似魔咒激发着纪二所有情感的源泉,他的嘴唇一路向下,孟春的暗纹长裙也随之无声的落入地面。孟春眼睛里含着一汪春水,两人双双倒入纪二的那张青帐木床。屋外秋阳正浓,屋内春光咋暖。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孟春靠在纪二的胸膛上,纪二拥着孟春说:“对不起,我刚才情不自禁了。” 孟春说:“是我勾引你的。“ 纪二用手力在孟春臀上一拍:“叫你乱说。” 孟春佯装喊疼,去扭纪二的腰。纪二说:“不要再动了,等一下我伤了你。 ” 孟春想到刚才自己痛不欲生的过程,一下子就停了手。纪二说:“我等一下就去同娘去说,我们三天后就订亲,一个月后成亲。” 孟春却打趣说:“没想到你一个书生在□□上还挺无师自通的。” 纪二懒懒的用手指勾住孟春的发丝说:“我这些年的圣贤书真是白读了,白闻不如一见。” 他放低声间说,“孟春的味道竟然这样美妙。” 孟春不依不饶的说:“我问你这些事情你怎么全会的?” 纪二轻笑出声:“我才不像你,勾引人到最后,竟不知对我如何下手了,我刚才说的圣贤书白读了,也不是白读的,书中自有此经道。” “还说是官学里的甲等学子,也看那些淫词艳章吗?” “我看书是包罗万象,这样才能让我更显渊博,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很渊博。”说完俯下身去亲吻孟春红艳的脸颊。 纪二如一只被喂饱的猫,餍足的神情,更显丰神俊朗,他轻声的孟春说:“你再休息一下,等一下我把你送回你院子去,我去爹娘那里,把今天的事说了。你不要一意孤行再说你勾引我,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是男人的责任,再敢说你勾引我,我就打你屁股。” 孟春把脸蒙在被子底下,刚才的孤勇已荡然无存,但孟春心里却没有一点后悔。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有自己认定就不会更改的固执一面,即使以后各自天涯,那也是孟春这辈子唯一愿意交付心身的男人。不要说像是陶国舅这种上了数岁的,就是像苍耳、乐少荣甚至齐小王爷孟春都不会多看一眼,孟春的心其实不大,今生姻缘早早种下纪二这个人,如果不是纪二是赶车的张二或是打猎的李二,孟春也一样不改初心。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窃喜的,这么优秀的一个男子,就被自己成功采劫了,印上了孟己的印记,即使以后想起来,那也是自己最骄傲的幸福。 五十 孟春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耳房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衫。 纪二到了杨氏的院子,杨氏正在翻看帐册,最近这段时间生意大不如以前。自己多年的辛苦经营经不得玩权者的一时打压,不过杨氏也看得开,她虽是一个商人但并不一味专进钱眼子里的人,世道如此,看开一些便也能活得自在。看见儿子站在自己跟前,她抬起关来,杨氏总觉得自己的二儿子今天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纪二问:“娘,爹呢?” 纪江望听到纪二问到他,从里屋里出来,额头上的疤已结痂,这样看上去反而让儒雅的纪老爷多了一份气魄。他认真打量了一下儿子惊奇的问:“纪二,你这样子像是偷了腥的猫。” 纪二被自己的老爹一眼望穿,有点不自在。 杨氏也来了兴趣:“莫不是提亲的事,要提前了。”见纪二郑重的点了点头,惊呼到,“哎呀,最近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还没有同孟春提过呢。要不我现在就去。” 纪二拉住了自己的母亲:“现在你过去,孟春会不自在的,明天晚上你过去同她说吧,让她今天缓缓。” 杨氏小声的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那个了。” 纪二又点了点头。杨氏说:“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沉不住气的,怎么这样猴急,原来我跟你爹商量着的要全盘推翻了。” 纪老爷说:“这年青气盛的,心仪的姑娘又天天在自己跟前,谁能沉得住气。”他拍了拍纪二的肩膀有种老怀宽慰的我家儿郎已长成的欣慰感。 杨氏瞪了纪江望一眼。 第二日一早,东跨院的各位主子,做生意的做生意,上学的上学、上衙门的上衙门,外面闲逛的闲逛,都带着自己的责任和心意前后的出了纪府。孟春牵着马慢一步于众人出了东跨院的东边小门,马肚子下是孟春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包袱,没有人注意到有任何异样。秀秀早已习惯,孟春无外乎去找玉竹小姐或者乐小候爷。张妈妈一向不大在意孟春的动向。周管事只是略微有点惊讶,孟春姑娘以往一个人出门连马车也鲜少坐,今天却把二少爷给她的那匹马给骑走了,兴许是去乐小候爷找她有什么事。 杨氏今天午膳前就回了纪府,她想好好和孟春说说话。孟春初经人事,杨氏觉得杨氏觉得先应作为孟春的娘家人,应该好好疼惜和安慰这个姑娘。知道孟春出去了,心道是同玉竹去讲私房话了,也没有在意,到了傍晚还不见孟春回来,她的心里就开始有种隐隐的不安,他找来周管事,让周管事打发人去福恩堂找孟春回来。 周管事说:“太太,我看今天孟春姑娘,不一定是去了福恩堂,兴许是被乐小候找去了,姑娘是骑马出去的。” 杨氏心里咯噔一下,这段时间这丫头不声不响的,自己以为瞒住了她,其实她心里或许是明镜似的吧,杨氏内心有点慌了,这孩子一向是个有主意义的人。记得自己住云和县的那段日子,纪四刚出月子,有一天夜里忽然闹起来,一张脸哭的紫红,几预断气。那时孟春的父亲孟启良出镖去了,一屋子女人孩子,都不知如何是好,那时才几岁的孟春呀,在三更半夜里就独自把住在桥西的大夫给请了回来。想着往事杨氏又吩咐周管事说:“周叔你打发人去福恩堂和候府各去问问,看看孟春在不在。”又吩咐冬儿,“跟我去听风苑看看。” 到了听风苑只见秀秀倚在门边,正张望自家姑娘是否回来,见杨氏来了,忙请安。杨氏挥了挥手说:“带我去你家姑娘的屋子。” 屋子里一切如旧,满匣的手饰,窗台下的案几上还放着她刚写的字,杨氏有种觉得这几行字的墨迹未干,但用手一试却早已干透,桌上的簸箩里有个绣了一半的荷包。杨氏忽然扫过簸箩的底部,有点白色的纸角露在外面,杨氏移开簸箩,果然是一封厚厚的信。杨氏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她本想把那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也许自己是错了,对待孟春不应该是一味的所谓保护,也许把所有的处境说出来,一起想办法,一起去面对,这样她心里就会有底,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纪二回到纪府,听到孟春出走的事,好似把一个幸福在云端的人一下子拽进地狱。他来到孟春的屋子,寻找她的蛛丝马迹。家常的衣物带走了,自己送的一对耳环带走了,不知道这个傻姑娘带了多少银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一意孤行的傻丫头,自己的爱意终能打败外界的阻力和干涉,天涯海角,但愿走的不远,离的不久。 字写得虽算不上漂亮,但也是方方正正,一笔一捺很是工整,看来这个不喜欢久坐的姑娘,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寥寥数语,托他和杨氏照顾她的一双弟妹,说自己给杨氏和纪江望带来的困扰很是烦心,思来想去唯有一走了之,对于自己昨天的作为和与自己的感情片字未提,纪二恨恨的想,孟春你凭什么让我照顾你的弟妹,又为什么总是这么狠心不带走一片云彩连挥挥手都不给。 乐少荣和苍耳兄妹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纪二要连夜出城去找。苍耳说:“你上哪里去找,孟锦和孟巧在这里,她云和县是不会去的,我猜也在这上京周边一带。” 乐少荣说:“看城门的说,孟春是早上骑马走的,你这时候天都暗下来了,上哪里去找她,我托了齐小王爷,让他托附近的县衙打听着有没有陌生的女子落户的。” 孟巧含着眼泪靠在杨氏身边,孟锦一言不发。 纪二说:“明天我去官学里请假,去京郊外的别院看看。” 纪江望沉着脸道:“你以为孟春同你玩躲猫猫呢?”他认真的看了一眼昨天还意气风发的儿子,现在颓败成一只病猫,也是心疼说,“明天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大哥明天同你一起去,没找到人就赶紧回来。你急到天边也没用,索性孟春有武艺傍身也吃不了什么大亏,你给我安心读书秋闱就在眼前了。我这段时间也闲着,既然齐小王爷已经打点过了,我后天开始去邻近的县城都去找找。” 乐少荣说:“大表哥现在还没有回家,我看着他挺忙的,我反正也是一个大闲人,明天我同去吧。” 苍耳说:“最近皇上越来越不行了,上京马上会被戒严,皇上真要是这么快没了,可能上京会乱一阵子吧。” 乐少荣笃定的说:“皇上这么快没了,上京就太平了,你说对不对,大舅舅。” 纪江望含糊了一句,草草说了一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玉竹刚才一直没有发声,这时才说:“听乐少荣的话,这孟春不是白走了吗,这皇上没了,这陶国舅还能兴得起风浪,这该死的姓陶的畜生。” 纪江苦笑着看着这个侄女,叹了口气说:“人生境遇,这也许是孟春这一生该走的一条岔路。“ 纪二站在他院子外的荷花池边,一夜未眠,看着对岸深处,孟春住的院子。“薄雾池塘生,朦胧隔岸花。”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那朵花,如今又在哪里呢? 五一 孟春从纪府出来,过了城门向南而去。她现在是一个看上去身量单薄的年轻男子,身穿一身白色的劲装,头发高束,腰带配刀,实足的一个江湖侠士的模样。她从那座京郊别院前经过,又路过了季刚的院子,里面有小孩的叫嚷声,一时间及笄那时的情境再现,身边是孟景和孟巧,面前是一桌子的菜肴,一抬头是那簇紧紧跟随的目光。有村民从她身边经过,好奇的打量了她一下,她警觉方头也不回的离去。 孟春改道向东而行,没有目标的行程总是很茫然,她行了一天的路,在一座小县城的一家客栈住下。如果今生不能回去,孟春想她这一辈子就着男装算了,有过了纪二,天下男子都将沦为粪土。孟春要了一间清静的房间,把马交给了店小二,径直上了房间,托店时向伙计要了一桶热水。在纪府将近半年,孟春觉得自己也得了小姐病,一天不洗澡就难受得紧,自己这一天风尘仆仆的赶路,连头皮都开始发痒,以前跟着师兄走镖,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不打紧,走累了往草垛上一躺照样能美美睡上一觉。现在她躺在舒服的床上,还是辗转难眠。自己会不会让孟锦和孟巧失望,但是留在纪府对他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那个纪二肯定很生气,当年他离开云和县时自己没有去送他,让他记恨了很久,如今天自己这样,他这种长性的人,定要记恨自己一辈子了吧,这样也好,能在他心里留一辈子,无论是用哪种方式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孟春起来,去后院看她的马,但见一个圆脸的宽背窄腰的少年站在马棚前,正一眼不眨的厅盯着孟春的那匹红棕马。孟春以为他在打她的马的主意,毕竟像这种小县城驴子都不多,像她这样的一匹红棕色的马驹实属罕见,遂上前道:“干什么?” 圆脸男子见是马的主人,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你的马我看着是头公的,品种不错,我家里有头白色的母马,我想着这白马与棕马配对,定能生出一头更有趣的小马仔来。” 孟春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天真:“这位小弟,我今天吃过早饭,就要赶路。” 圆脸男子一看孟春的衣着打扮,不似书生,也不似做买卖的商人,更不似讨生活的伙计倒看着像是一个江湖侠士。因觉得孟春面善,生得又俊俏,圆脸男子已经把孟春作为一位不可多得的江湖同伴。 他拱手道:“小弟,姓徐名唤万通。” “姓孟,单名一个春字。” 徐万通觉得这样已经和孟春熟识了,伸手去拉孟春:“走,孟兄,一起去吃早饭。” 孟春不经意的把手抽了回来,徐万通也不甚在意:“小弟我再过一月便是十五了,敢问孟兄今年几何?” 孟春对孟兄有些不太适应,勉强笑着说:“刚过了十五。” 这下孟兄的称呼来得更猛烈了,一顿早餐,这位小弟足足喊了孟春十五次孟兄,幸亏是坐在对角,要是坐在对面,口水早已溅到孟春脸上了。徐万通抢着付银子,孟春推托,徐万通在身上摸索了一通也没找到银子。孟春摸出银子递给店小二,上楼收拾包袱准备起程。 刚又走到栓马处,又见到了徐万通这个小兄弟,孟春讪讪的说:“徐兄弟,我们萍水相逢,后会有期了。” 徐万通期期艾艾的说:“孟兄,真不能把马借我一用。”孟春不想在这里久留,拱了拱手牵马而走。出了客栈转过一个路口便是闹市区,街道两旁,小摊小贩林立。孟春牵着马,看看这里的面人,看看那里的糖水铺子,偶尔还从摊子里拿起匕首看看,还有卖拨浪鼓的,这里的拨浪鼓造型奇特,要是将来能回去,定来这里给大嫂的孩子买上一个。 忽然前方闹腾开了,孟春原不想看热闹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见了不平的事,又怕自己生事,想绕道而走,但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里忽隐忽现,孟春知道自己又不能一走了之了。 但见一群地痞在围着徐万通,徐万通也是一个不机灵的,见势不妙也不知逃跑。孟春上前奔去,在人群里找到徐万通,趁没人注意到她把围着他的几个大力推了一把,拽起徐万通就狂奔而去,徐万通看到孟春不等他楞神,就被孟春拽走了,两人在街道上奔走,出了百来米的闹市区,红棕马已横在孟春的前头,孟春跨马而上,把徐万通也拉了上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前。小县城委实是小,两人转了一圈,就出了城门。 徐万通这下好了,连马和包袱都丢了。孟春只好先送他回家,幸好徐万通的家就在不远的鲁城,骑马行车大概两天的脚程 ,但两人共乘一骑确实让孟春为难。于是孟春雇了一辆马车,往鲁城而去。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徐万通,让孟春意外的多花了不少银子,委实让孟春心疼。她出来带着银子不多,她把这段时间杨氏给的和旁人赏的银票都放在孟锦的案几的抽屉里了,本想着自己找个山脚边住下,买几亩田地,打猎捉鱼的总能把自己这张口给糊过去,这旁生枝节的多了个徐万通,这又是雇马车又是打尖住店的花了将近孟春手头上不少的银子了。 孟春对着眼前的宅地有点惊讶“名剑山庄”。徐万通见孟春的神情不好意思的说:“这个只是普通的府地,我不是什么少庄主,这里也没有我爹的弟子。我爹只是一个做伞的商人,这个名谓名剑只是我爹的附庸而已。” 进了府来,虽然也是上鼎之家,但建筑风格还是不能和上京的纪府相比拟。看门的大爷见徐万通,就嚷了起来:“少爷来了——。” 一群莺莺燕燕从府里的四面八方赶来,孟春惊呆了,这府里莫不是全都是女人。徐万通见了自已的娘和各位姨娘,把孟春带到了客居的一处院落。 “本想把你安排到我那里去的,这一路我看你这个人不大愿意同人亲近,就带你到这独劈的小院来了。”徐万通憨憨的说。 孟春说:“这里看着挺好。” 伺候的小厮上来倒水,徐万通说:“我们府上正经主子除了我和爹,其余都是一些娘们,我上有未出阁的四个姐姐下面有五个妹妹,我爹除了我娘,有五房姨娘,这些女人都烦得很,你也莫理会他们。” 孟春这一路走来,鲁城委实是个落脚的好地方,离上京不是很远但也不近,这里莫非因为徐万通自己是决计不会上这里来的,鲁城的城外田地肥沃,庄稼一片连着一片,自己想办法找个村子落,安定下来也是不错的。 孟春说:“万通小弟,我有个不请之请,我是要投奔亲戚家去的,到了亲戚家这马也是个累赘,要不我卖给你吧?” 徐万通眼睛一亮:“孟兄,果真肯割爱,那是最好不过了,我马上吩咐人去取银子过来。这马五百两银子够吗?” 孟春连忙摆手:“不,不用这么多,一百两都是多的了,五十两吧。” 徐万通道:“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就一百两,银子我还是亲自去取,孟兄你等着哦。”说完跑出了客居的院子。 这名谓的“名剑山庄”胭脂味确实重了点,孟春刚安顿好自己,院外一拨一拨的女眷来围观她。女人多到一定程度,所谓的规矩和礼仪都要有新的定义和诠释,而解释这些新定义的定是更多的自由和没有规矩。 孟春拿到了银子,又住了两天,那些徐万通的姐妹和姨娘们已经不是围观那么简单了。她们后来要把孟春几岁断奶,几岁穿满档裤的事都已经问出来了,孟春打算不在这“名剑山庄”应付这些莺莺燕燕了,同徐万通告辞,打算去鲁城的城外去找安生立命的地方。 徐万通刚开始也要同孟春同行,孟春托说要去邻县找亲戚又反复嘱咐照看好红棕马,徐万通才放弃同行的想法。 五二 孟春头一天同徐万通的父母和徐万通辞了行,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东边的城门。东边有山,孟春喜欢山,她要寻一处山脚下的村庄。行了一日,夕阳下她看到了一大片玉米地,远看是金灿灿的一片,很是耀眼。过了玉米地,是山脚下的一处村庄,望过去有炊烟,有草垛,还有耍欢的孩童。 孟春一进村子,就有人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人。孟春问了一边正从她身边路过的一个下地的汉子村长家的方向。就有好事的人,要带她去。 村长家的屋子外面罩了石灰,比起旁的用石头砌的、用木头隔的农舍来得气派不少。孟春说明来意,当然她先是编了一些故事,来鲁城寻亲,亲人已人去楼卖,自己又是孤儿无处落脚,自己又本是个农人,来鲁城前卖了家里的田地,自己路过这里很喜欢这里的景物,觉得自己走累了,想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自已现在手头上有些银子,想在这里买几亩田地,买间能容身的屋舍。 村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子,看看孟春不像是个奸恶之人,自己又是个良善热心肠的人,方同孟春说:“这事也不能全凭我做主,你今天在我们家住下,我同村里的几个长老去商量商量。” 孟春连忙道谢。村长本想让孟春同自己十三岁的儿子同睡,孟春推辞道:“谢谢村长,我这人自小睡相不好,你在地上给我铺些草,再给我条毯子就行。”村长见孟春坚决,只好让自己的婆娘,给孟春铺了草席,又给了一条厚实的棉被。孟春觉得自己还是一个铁打的姑娘,竟然一夜好眠。 孟春是被熟悉的鸡鸣声惊醒的,迷糊间以为自己现在还在西梧村。她猛的坐起身来,看了周边的景物,方醒悟过来,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物,走出了屋子。 村长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孟春出来,笑着说:“昨晚我和几个老人家商量过了,你也是运气好,我们村里的张老伯夫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现下年岁大了,生活不方便了,前些日子被女儿女婿接走了,昨儿我去同几个长老商量,其中一个正好是张老伯的兄弟,张老伯正好托他兄弟把他的两间房和五亩地给卖了,张老伯兄弟正愁没有买主呢,这下好了,小兄弟你的事也成了,张老伯的房子和地也卖出去了。” 孟春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高兴的连连给村长作揖。村长放下喂鸡的槽说:“你婶子,早饭也做好了,我们先吃早饭,等会儿我就还你去办事。” 孟春虽然心急想把这事早点办妥下来,也无心吃早饭,但见村长一家其乐融融的喝着粥,嚼着咸菜,孟春也只好同他们一起边聊天边喝粥。只是孟春一抬头,见村长的女儿正拿眼瞪着自己,孟春想去夹咸菜的手顿时缩了回来。吃完早饭孟春背起自己的包袱和村长去看她的新房子了。 房子在村子的最后,紧挨着庄稼。是两间石头砌的房子,虽有些年头,但看着很结实。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的西边有个猪棚,边上搭着几个石台,角落还有一堆晒干的柴火,屋后面是两个大水缸,很有生活的气息,孟春看着很满意。屋子里灶台,桌椅板凳都有,还有一个大炕和简单的一个旧木柜,除了碗筷需要添置,其余的几乎都是现成的。 五亩田地有两亩是自己屋后面的那块,还有三亩在不远的山脚下。村长和几个见证人写了房契和田契,孟春交了银钱,五亩地三十两银子两间屋连地契也是三十两银子,孟春心里真觉得自己的那匹马卖的好,否则自己带来的钱还不够买这些的。现下好了,再置办些生活必须品再买个猪仔,养几窝鸡鸭什么的也还是绰绰有余。村长几个见孟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心道是他投靠亲戚前卖完家里的家当,对他也是更为放心。 孟春想置办东西去问隔壁的邻居,余大嫂闪烁着她的三角眼,放下手里的活儿,尖声道:“走,我带你去隔壁村的杂货铺看看。” 孟春现在在的是叫山前村,村子不大,村里没有杂货店、肉摊什么的,前头不远的左右两个村庄都有几百户的人家,村里都有杂货铺和肉摊的。 余大嫂带孟春去的是叫木桩村的村子,比旁边的柳树村还远一小段路。杂货铺里的东西倒齐全连现成的棉被都有,孟春连着这段时候的口粮都买了,让店老板帮着雇了辆驴车。孟春买完了东西装车要走,叫余大嫂一起走时,余大嫂却说:“我找贵生兄弟(杂货店老板)还有些事,孟春你先回噢。” 孟春坐在车架子上,双脚垂在外侧,孟春觉得这里的空气带着庄稼的味道,让人很是安心。 赶车的大爷开口道:“小兄弟,这个余水金的媳妇,你可要当心了,是个极爱贪小便宜的。今天你这一车货,她必定拿了不少好处费哦。” 孟春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笑着说:“无妨,我初来乍到,这原也是应该。” 孟春卸下驴车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给自己煮了一碗粥权当今天的晚膳了,等孟春正端着要喝粥时,隔壁的余大嫂端了一碗盐茄子过来,孟春原在粥里拌了点糖,正担心甜的喝到后面,就觉得不好下咽,这下好了,有下粥小菜了,孟春觉得天长日久的这个好处费给的也有一定的用处的。 喝完粥,孟春收拾了一下,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了一块青绿色杭绸面料,趁着天色未暗下来,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刚吃完晚饭,村长的婆娘收拾桌子。孟春上前一步对村长说:“大叔,我昨儿才来这个村子,今天就已安顿下来,多谢您费用了,这块料子我是从家里带来的,本是给亲戚家的姐妹的,现在那里也用不上了,这块料子给婶子或者给香香妹子,权是我一片心意。” 村长的婆娘擦净了手,接过料子说:“这料子摸着又软又滑,是块好料子,孟春小兄弟你留着,将来娶媳妇了可以作聘礼。” 孟春说:“婶子,你就拿着,我也舒心,娶媳妇何年马月的事,好东西也藏出霉味来了,我能在这里安顿下来多亏叔,我一个小伙在这里,以后还要麻烦婶子呢。” 村长的女儿香香一见孟春,总是拿眼瞪着他,那眼神像是有经年宿仇。孟春也不在意,送完了料子,就安安心心的回她的小窝去了。 孟春躺在她的大炕上,她暇意的在炕上来回的打了几个滚,夜袭来的时候,思念也总是汹涌而至。她当然想她在听风苑的那张柔软的床,她也想秀秀,想杨姨和大嫂,还有纪二和孟锦孟巧,孟春想得有点多了,觉得明天应该让自己更累一点,以至于可以让自己一粘炕就能睡着,她盘算着五亩地山脚下的三亩种冬小麦,等玉米杆子拔掉,马上就可以播种。屋后的两亩地,先可以种点耐寒的蔬菜,余下的等明年春天再说。忙完这一切可以备过冬的柴火了。 孟春足足忙了一个月余,自己的田地都种上了,鸡鸭猪都养上了,柴也堆起来了。孟春最近几天总感觉身体懒懒的,孟春以为自己活干多了,打算歇上几日。她想吃绿豆糕,这个要去城里买,很是不便,她从隔壁的余大嫂家称了五斤的绿豆自己做着吃。绿豆糕以前在富贵楼做帮工时看胖大叔做过,工序并不是太难。做好了还可以分给左邻右舍尝尝,种小麦时一些大叔大伯们给了不少帮助,特别是农具,孟春现在什么都没有,都是从他们村里人那边借的,有几家自己先不用,先紧着孟春使,让孟春很是感动了一番。 绿豆糕做好了,孟春自己留了一盘,其余的装了篮子打算给邻近的几家分分。分到最后她去了余大嫂家,余大嫂正骂骂咧咧的数落她刚过门的媳妇。意思是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不觉,差点滑了胎,真是不让安心。孟春点了余大嫂的话有点揣揣不安,放下最后几块绿豆糕,心不在焉的回家去了,余大嫂一个劲的道好,孟春也忘了回应。 五三 自己好像这个月的月信没有来,馨茹大嫂刚怀上的时候也是感觉浑身没劲,孟春斟酌着自己的猜测又惊又喜。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己现在还是男子的身份,如果真有了再过几个月月份大了肚子显怀了,那该如何遮掩。喜的事,自己这样贸贸然出来,以为自己往后余生将在思念和孤独中度过,谁知竟将有一个小生命来陪伴她。其实真如自己的猜测喜远远是大过于惊的。 村里的日子远离朝堂,虽然这时离上京并不是很远,但是村民的日子除了一日三餐,就是人情长短,所谓的纷争也莫过于你家多占了我一尺地,我孩子打了你孩子的一记耳瓜子,平庸且平和。 孟春和村里的人混的很熟了,她带村民上山找猎,所获猎物比原来的丰富很多。因为为明年的农事做准备村里要修整沟渠,与邻村发生冲突,孟春挑了邻村的那个不可一世的村霸,修渠的事也顺理成章的解决了。但是孟春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真有了一点变化,以前小肚软软的,现在摸着有种紧绷的感觉。孟春是个耐摔打的,肚里的孩子亦是,除了刚开始几天孟春觉得身子懒,后面除了胃口出奇的好,没有任何反常。要不是没来的月信,孟春真怀疑自己的想法是无中生有。她觉得她要找个郎中看看,但找郎中必会戳穿自己的女儿身份,她先要找村长的婆娘去说道说道。 她提了一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个薯饼,用油煎炸过的,外焦里嫩的闻着味道就让人垂涎三尺。她挑了上半晌的时间去村长家里,家里只有村长的婆娘菊花婶子和女儿香香在。 孟春放下篮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做事一向麻利的菊花婶子道:“孟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婶子也见你是个快人快语的,今天怎么回事,做啥吞吞吐吐的,有什么难事说给大婶听听。” 孟春犹豫着支吾,菊花婶子在她面前干着急。孟春定了定神索性扯了自己绑在后脑的发髻,一头浓黑的长发随即飘散下来,这那是自己以往认识人生龙活虎人小子孟春,这眼前的分明是一个长量略高的美娇娘。一旁的香香也看呆了,那种感觉好似自己第一次父亲带着去城里见到变戏法的一般吃惊。香香的眼神也不似刚才的那般带着仇恨。菊花婶子看着孟春示意她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春说:“自己小时候订了一门亲,这几年父母双亡,今年年初自己被接到上京,与夫家也相处的甚好,因自己无状得罪了一门权贵怕连累夫家,在未告知的情况下离开了上京,到了这里。怕女儿身份不好行走,故扮成男子,这段时日,自己发现自己的月信迟迟不来,怕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敢再瞒下去。” 菊花婶子自是一阵唏嘘,这个纯良的农妇握着孟春的手说:“好孩子你且安心住下,你村长大叔和村民那边有我呢。” 香香也一改先前的态度,上前说:“孟春姐姐,你一个人住不方便的时候可以找我。” 孟春前脚回了自己家,村里的郎中大伯就和菊花婶子没多久也跟着过来了。郎中大伯帮孟春诊了脉,是喜脉。余朗中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看来菊花婶子一路来已经给孟春唠叨清楚了。孟春底子好,虽是头三个月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余朗中那次与邻村因为修沟渠的可也见过孟春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是嘱咐几句小心行事。 菊花婶子和余郎中走了之后,孟春开始给自己煮鸡蛋,纪二的孩子生出来不能瘦成小猴子似的,虽然自己现在没有营生进账,但手头上的钱在这个小山村也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田也种了,鸡鸭猪都圈起来,到明年收麦子时如果自己身子重雇些人收麦子也是可行的。 孟春开始安安心心的养胎了,当然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也偶尔上上山,逮些小东西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多了的时候同村民换些菜蔬或者做些腊肉和腌肉准备过冬。村里的人见了换了女装的孟春还得知她怀孕,起初闲言碎语的各类猜测也是有一点的,但见孟春老头本份,也不像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也都慢慢接受了。 日子很是悠闲,只是从城里回来的余大嫂的男人带来一个消息,说皇上驾崩了。孟春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纪家来说算不算好消息,但是对于在这里的自己来与这个消息等于没有消息。 村里有两大间仓库,一个大间隔成了私塾,韩先生就住在这里。韩先生也同孟春一样是外来户,但是韩先生很穷没有自己的房子。他跟孟春住的很近,孟春还不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孟春帮韩先生挑过水,孟春还是男子的时候在韩连生处吃过学生送过来的点心。 但当得知孟春是一个孤单的孕妇时,韩先生时常都去帮她劈柴生火。孟春过意不去,一旁的香香说:“韩先生这样过份殷勤,非奸即盗。” 孟春也无奈,她虽是孕妇但她四肢健全,体力充沛一点也不需要别人帮忙干活。但这韩先生斯斯文文,言语间没有半点不妥,就连眼神也没有一分暗示,孟春是个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的主,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香香这段时间经常来陪孟春,孟春有点不解:“自从得知我是女人后,你看我温和多了。” 刚开始的时间香香沉默不语,有一次在黄昏里看着孟春孤寂的身影站在院门口,对着残霞看着来时的路,她站在孟春身后悠悠的说:“我以前说过一门亲,也是这村里的,叫余东林,我们俩个青梅竹马,他长得很好看,跟你扮男人时一样,不像是个种田的农人。他家里弟弟妹妹很多,他原本是想靠读书来着,读了几年也没读出个门堂来,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再让她读书了。他又痛恨在大日头下做农活,就到城里去找活计,活计没找到却被在城里开麻油铺的女儿看上了,招了上门女婿。前些日子来我家退亲了,以前他在家里读书,我娘一做好吃的我就自己不吃,紧着给他送去。他脚上穿的鞋自我会做鞋时,每双都是我做的,他去城里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他找到了路子挣了钱就让我过门,谁知出门还不到一月,就来退亲,我现在最见不得这样白净的后生脸了。” 孟春听完看着香香苦涩的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一段完整或者残缺的故事不论在这闭塞的山村,还是在繁华的上京,灵魂都是一样的,受过伤的都是倔强而高贵的。孟春拉了拉香香的手:“走,我们去烤个山鸡吃吃。” 香香也从自己的癔症中出来:“前些日子我躲家里不肯出来,那些小姐妹在背后笑话我,那段时间我少言少语,害苦了我的父母。看看你这样义薄云天的,我觉得我有点小家子气了。” 孟春说:“香香妹妹,你抬举我了,我是什么义薄云天,我只知口腹之欲,走烤山鸡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总因一段亲身经历,拉近彼此的距离。孟春想到了玉竹,那个姑娘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一定是痛心疾首,她是否也从自己的第一个故事中走出来了。 孟春在这个村子里住着一切都好,除了隔壁的余大嫂。自从她知道孟春是个女人并且怀了身孕后,她一直耿耿于怀,她相信送子娘娘本应送到她家的孩子 ,被孟春捷足先登了,害的她媳妇的肚子有了也没留住。两家院子隔开的是一排矮墙根,被讨厌上以后,孟春觉得她只要一出屋子就能看到余大嫂板着的长脸。孟春开始也没摸清余大嫂的情况,后来是余香香告诉她的,孟春只觉得气的好笑。 五四 转眼入了冬,村里的人们都围着自已家里的热坑过日子了,孟春的屋里时常很热闹,香香喜欢往她家跑,几个邻近的妇女有几个小心眼的为了少花自己家里的柴火赶了男人,自己带着孩子也往孟春处一呆就是一个下半晌 。孟春并不计算这一切她觉得和妇人们一起捺鞋,做衣的听听她们聊村里的八卦,日子也还是不错的。只是她每每在夜里梦到纪二,每一次梦里的纪二都在生气,孟春想这次若被他找到,肯定要被他虐千百遍了。 这一天孟春还卧在床里,头天晚上已经在下零星小雪了,孟春躺在床上油纸糊的窗外特别亮堂,昨晚定是飘了一夜的雪花。村长大叔在院门外喊话:“孟春,孟春,开门看谁来了。”孟春在屋里头回了一声。 孟春回了一声,出了被窝,穿好新做的土布棉袄,朴实而暖和,孟春梳了一个村里妇人的圆髻,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山前村女人。孟春的肚子在棉袄下并没有显怀,打开了屋门,院子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近处的鸭舍、不远处的树丫和屋顶、远一点的山脉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一切熟悉的景物变得憨态可掬。院门外村长还时不时的喊一声孟春,孟春忽然好心情的响亮的又回了一声,她小心的踩入雪地,去开院门外的两片木门。木栓落地,院门吱的一声从外面向里打开,孟春看到院门外的一堆人,村长打头,徐万通、纪伯伯和苍耳站在村长身旁,透过前面几人后面是纪二和正在向她挥手的乐少荣。徐万通看到穿了女装的孟春,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地上,那个出手不凡的孟兄竟然是个女子。 孟春觉得自己有点晕眩,她看了看众人讪讪的上前。她想张口嘴唇却木讷的一动不动,纪江望依旧一张温煦的笑脸,在这冷冽的空气里,顿生温暖。孟春这个有几分英气的姑娘顿时红了眼。 香香也赶了过来,她看到四个陌生的白净后生,眼神也不知道该瞪向谁。她拉了拉孟春的衣角悄声问:“你相公来找你了?” 孟春低着头没有发声。 村长说:“孟春你傻了,还不快请进屋。” 孟春方才惊醒,侧了身请纪江望和众人进屋。韩先生站在村长身后,他拾起地上的门栓立在一旁的墙根上。 众人进了屋子,屋里的椅子不够,韩先生熟悉的从后半间拿出两根长条凳放在堂屋。村长让香香帮着去烧水,韩先生又忙着从外头柴棚里取来木柴。纪二带着寒气的眼睛一直看着这个韩先生。 乐少荣说:“我的姑奶奶你在这个世外桃园倒清静,看着还长了几分肉,我们几个可忙乎坏了。”他后来同孟春眨眨眼示意她看看纪二。 孟春这时还是傻的,她直直的站着,不敢看纪二,也不敢同纪江望说话。 纪江望说:“孟春你也坐。”他环顾了屋子一周说,“这屋子看着虽然还不错,但既然找着了,就同我们回去。” 孟春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纪江望,纪江望还在打量屋子的角角落落。苍耳说:“你走了以后,我们到处找你,先去了别院那边,有村民说见过你,但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找到你。前几天世轩在鲁城看到了那匹红棕马,还有骑马的徐少爷,就这样一路找了过来。“ 徐万通听到说自己也回过神来,虔诚的朝众人拱了拱手。 到了鲁城下面就不用说,鲁城下面的村子就算再多分得再散,只要挨村的一打听有没有外来客就很容易的找到了。 纪江望对着孟春说:“孟春雪天路难走,你去吃口热乎的早饭。整理一下,马车在村长家门口。我们先就回鲁城去。“ 孟春拿眼扫了一下纪二,纪二无动于衷,乐少荣见孟春不动,急切的说:“舅母自从你走后,头风病犯了,你再拖拉那就过份了哦。“ 苍耳说:“你放心,再也没有陶国舅了。“ 孟巧转身去了灶间,香香提着茶壶过来倒水,从灶间出来的韩先生看了看孟春转入里屋的背影,轻微叹了一口气,转入了人后。 来的时候是一个包袱,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个包袱。孟春坐在暖和的马车里,自己刚营造起来的屋舍和田地就这样又要舍弃了,孟春真觉得肉疼。她把这一切交给村长打里,但他知道村长很忙,她同村长私底下说,这屋舍田地的,可以让村长出面做主让韩先生打理着,这样韩先生也不必住在漏风的仓库里度日,若等韩先生有了银钱自己盖了房子,那这一切可以再另做打算的。当然一切是等孟春他们走了后,村长同韩先生的事了。 马车足够宽大,在雪地上行了半日,一向强悍的孟春突然矫情起来,她觉得胸口发闷,脸色也有点发白。 苍耳说:“孟春,你看着脸色不好,要不我替你把下脉看看。“ 孟春怕苍耳脉出了她怀孕的事,面对一车大老爷们,不好意思:“没事,可能有点晕车。” 苍耳带笑的看着这个有点脸红的姑娘,默声了。 一直同马车随行,骑着马的徐万通喊:“我家就在前头,今天各位就住在我家里吧。” 孟春知道纪江望是不习惯住陌生人家里的,也觉得自己换了女装去徐家面对这么多女人,解释起来委实头疼,开口道:“纪伯伯,这里离客栈也不远了,我们还是住客栈吧。” 纪江望说:“是这个道理。“他打开车帘同徐万通道:”徐贤侄,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鲁城的客栈听说很有特色,我也难得出来,今天权当体验一把了。“ 徐万通又要说话,但见纪江望已以放下帘子。他转到马车的另一边,对着车里的孟春说:“孟兄,哦不对,孟、孟。“徐小后生说话结巴了,”孟姑娘,我把这红棕马还给你吧。“ 孟春掀起帘子道:“既然已经卖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况且我往后用到它的时候不多的,你会是这马的好主子的。“ 徐万通也不再推辞到了岔路口同众人告别,潇洒的打马而去。 虽然同徐万通接触不是很多,此刻的孟春却易常敏感,渐去的一切让孟春莫名的感伤,她抬头看了看一直静坐的纪二。纪二的脸庞看着比以往略瘦了点,脸色也不是很好,配上他有点阴沉的气息,孟春觉得这块石头又结冰了,自己也不知怎么才能焐化他。 乐少荣说:“等到了客栈你把这身棉袄给换了,真土的掉渣了。“ 一车人听了乐小候爷的话,方才忽略的细节又开始重拾起来,纪江望打量这孟春的衣着说:“这衣服,看着挺暖和呀,里面填了有五六斤棉花吧。” 乐少荣笑得直喘气:“我说大舅舅,你有没有一点常识,五六斤,那是一条棉被了。” 孟春做完这身新棉袄时,在菊花婶子她们一从人中,还觉是挺好看的,此时对着这几个穿着轻绸棉袍的男人,却是逊色了十分。衣服确实很厚重,有点像只母猪吧,不过再过几个月应该更像了。 孟春拿眼瞄了一下纪二,连苍耳都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还是这副欠揍的模样。她忽然也来了气说:“我觉得很好呀。”说完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纪江望作为一个长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没有风范,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转头跟乐少荣道:“你明天到成衣店里帮孟春去买几身冬衣。” 然后又对孟春缓和的说:“阿春,这衣裳虽说暖和,但到上京去,我们一路还要吃饭住店的,你这样穿着太惹眼了,我们把它换掉哦。” 这话的口气跟自己的父亲,劝慰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孟春的鼻子忽然很酸涩,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纪江望欣慰道:“我们阿春最是听话乖顺了。” 五五 马车在一家占了半条街的“宾来”客栈前停下,下了马车,对着铮亮的成排的木雕店门孟春觉得自己是当真的格格不入了。四个衣鲜的大老爷们站在前面,孟春觉得自己连随侍的小丫头都不像,像是一个死皮赖脸黏着他们的要饭的。不过要饭的没有这样干净的,孟春抬了抬头也进了客栈。 孟春他们住二楼,四个大老爷加上孟春要了五间房。这客栈果真名不虚传,孟春的房间比一般闺阁小姐的房间还气派 ,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头油也是时下最流行的玫瑰香味的。打开五斗橱的抽屉里面还有柔软的白棉白条,这是来月事时用的吧,想的当真周到。小二打来了热水,孟春净了脸,她离开纪府时没有带冬衣,包袱里的衣服又不保暖,等一下她真不想穿着这样一身跟着他们下楼吃饭。 小二又在敲门,孟春打开一看,小二手里捧着两套女式棉袍,一套领口袖口还滚着绯红的狐狸毛。孟春欣喜的接过衣服,心道这客栈难道还有这项服务,转念一想应是小候爷的作为吧,这小候爷做事真是麻利,现在可以安心去楼下吃饭了。 一行人第三天下午才到了纪府,杨氏见孟春精神有点不济,亲自安排她回院休息。好像这是孟春一次平常的远行归来,杨氏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责备半分,只是亲自给她打点起居。哭哭啼啼的孟巧被纪四牵走了,孟锦见了自已的阿姐已经回来提着的心也安稳了。孟春可以对着别人心虚着还是摆着高傲的姿态,但对杨氏却不能。还记得小时候打翻了家里的一筐鸡蛋,偷跑出去后,自已躲在邻居的柴堆后,又饥又饿时被娘找到,也是这样给自己擦脸换衣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孟春的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杨氏见着了把她搂在怀里好气的说:“怎么出去了一趟,变得不像以前的孟春了,还哭起来了。”说完拿起帕子给她轻轻擦拭,孟春看着一向精致的杨氏,眼角的纹路似乎深了一些,额前的一缕碎发中竟夹着一根白发,孟春的心像灌入了沉重的石块,自责而懊恼。 孟春哭的更大声了,到后面哽咽起来。杨氏拍拍她的背说:“好了,好了,不哭了哦。” 杨氏回了自已的院子,苍耳还和纪江望在喝茶。见杨氏进来,放下茶盏,同杨氏行好礼:“大伯母,我看孟春一向身子健朗,上次从云和县回来坐船坐车的都不见她脸色有分毫改变,我在宫里呆久了,觉得—觉得——。”苍耳说话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杨氏本是个急性子见他这样心也被提起来了,苍耳见杨氏紧皱的眉头说:“我看孟春的身量像是有喜了。” 杨氏听到这个悬着的心立马放下,她拍了拍胸口说:“你小子,摆这么浓重的表情,吓得我还以为孟春得了什么病呢。这个是天大的好消息,你跟世轩说了吗?” 纪江望也是一脸喜色:“这下好了,老大媳妇和孟春总有一个会帮我们生下小孙女的。” 苍耳知道这情况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也安了心说:“我没有同世轩说,具体我还要同孟春诊个脉看看,我明天早上过来一趟。” 杨氏说:“好的,那就麻烦苍耳了,今天也不用同世轩说了,他那张脸近段时间也不会给孟春好脸色了,明明没找着前担心的睡不着吃不下的,现在就不能软乎点,给他做媳妇的心要大点的哦。” 孟春回来后听秀秀叨叨,纪府里的一切也物是人非了。陶国舅失势后,纪三爷被罢了官。纪三爷没有官职后,李氏在主事中,捞钱有点无法无天了,老太太又偏心的紧,大房和二房实在不可忍受了,叫来了大姑奶奶,吵吵嚷嚷的分了家。 纪宝灵在上月初已经完婚了,宝莲却还是老样子,胖嘟嘟傻乎乎,宝珍看着低调多了,听说整日躲在房里做女红,也不出门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裴雅清竟然嫁给了朱鸣之。 五六 这时候张妈妈从门外进来,说起雅清姑娘嫁给老太太侄孙的事,她一直忿忿不平。张妈妈道:“表姑娘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人呀,老太太这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让表姑娘嫁给了那个瘸腿的破落户。” 昨晚睡得早,第二天孟春很早就醒了,自从怀孕后,她基本也不舞刀弄枪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该如何将怀孕的事告诉杨氏和纪二。 她走到自己窗台的桌子前,以前练字的文房四宝依旧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桌子的左前方放着厚厚一沓纸,孟春一张张拿起来看,每一张都是一首诗或一首词,这是纪二的手笔。这个面冷心热的家伙,他不来就我那就让我孟春去就他。 早饭后,苍耳带着玉竹来了,后面还跟着乐小候爷。孟春和玉竹两人见了面,热情的都把对方搂住。孟春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竹放开孟春道:“放屁,你这个自以为事的家伙,你知道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大家有多辛苦吗?” 孟春心虚不说话,玉竹继续骂。这一通骂下来,骂得孟春心里也舒坦了。杨氏和苏馨茹一起过来了,孟春看到苏馨茹的肚子一时傻眼了,她走得时候肚子比现在小多了。她不可自知的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杨氏笑着说:“你大嫂马上是要生了的。” 听了杨氏的话孟春跟苏雅馨行礼:“大嫂好,我昨晚到的时候没有去拜见大嫂,望大嫂莫怪。” 苏馨茹扶着肚子坐下,杨氏把孟春拉进了房里。 杨氏说:“孟春你坐下。” 然后也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孟春的上首:“我今天让苍耳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孟春点点头,杨氏说:“我昨天没有责骂你,是因为看你昨天脸色不佳。你同世轩的事,世轩同我们说了,你个傻姑娘,怎么这么傻。” 孟春红了脸,又羞又囧。杨氏接着说:“你虽然同纪世轩好,但我是把你当亲女儿看的,这种事吃亏的还是姑娘,也怪我没有好好同你交交心。纪二那小子软得时候也是滑溜的泥鳅,你惹了他他不管有多在乎你,心肠硬起来是根难啃的硬骨头。” 孟春说的眼睛里透着迷茫,但仍坚定的说:“我知道的。” 杨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让苍耳同你诊个脉。” 孟春本想说自己经在山前村时就让大夫诊过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喏喏的说:“好的。” 做母亲是孟春的一种全新体会,虽然杨氏他们能理解孟春当时义无反顾的举动,但世俗的眼光还是要顾忌,杨氏将孟春怀孕的事除了几个必要的知情人,给瞒了下来。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赶快完婚。 苍耳走后,玉竹就进来了。杨氏同玉竹说:“你们姐妹好好聊聊,我先走了。”孟春起身送杨氏,被杨氏制止了。 两人见私下无人,有好多秘密要互相分享。玉竹问:“你当真怀孕了,怀的是纪二哥的孩子。” 孟春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当时想着要走,心里却舍不得,心想这么好的男人,拱手让给别人甚是可惜,走之前也要把他给拱了。” 玉竹装模作样的认真打量的孟春:“你这个妮子,当真胆大。” 孟春无不遗憾的说:“那个山前村的屋子,我打理的真得挺好的,过冬的柴火备足了,米粮也不用愁,明年还等着收麦子呢。” “那你是不想来啰?”玉竹笑着反问。 “哪有,那里其实挺孤寂的,每到夜里我一个人我总是自言自语,后来知道自己怀孕了,就对着还没成形的宝宝说话。”说话间,孟春的神情还似乎带着当时的那种寂寥。 玉竹忙安慰道:“我们孟春不难过哦。” 孟春接着说:“我当时特别想孟锦和孟巧,当然还有纪二哥。” 玉竹又佯装生气:“没心肝的,就没有想我。” 孟春说:“我只有在自己做饭的时候,想到你,这个玉竹肯定爱吃,这个口味玉竹应该会喜欢。” 玉竹说:“我在你心里只长了一张会吃的嘴巴。” 孟春问:“听说,你要同乐小侯爷定亲了。” 玉竹意兴阑珊的说:“沾亲带故的没有比这更了解对方的秉性的了,何况乐少荣看着嘻嘻哈哈的,但自少我不讨厌他。以后——以后再说吧。” “我也觉得乐少荣不错,我听纪伯伯说跟着齐小王爷办过几件事,还挺机灵的,人又仗义。”孟春说。 玉竹说:“不说了,我也没说他不好,只是以前一直是兄弟似的,现在还一时转不过弯。” 孟春说:“我想问问你,裴雅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清高的一人,怎么沦落到同朱鸣之了。“ 玉竹说:“她肖想齐小王爷的,哪知齐小王爷早已有了未过门的小王妃。她退而求其次,又打起纪二哥的主意,可纪二哥不理她。她一个闺阁小姐,想借住陶潜和陶国舅的势力,让纪二哥中了他们的圈套,同她苟合,让人撞见,可是当时她不知道陶国舅一门已经失势了,让朱鸣之撞上了这等好事,然后他们这对绝配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孟春说:“当时一环扣一环,应当是相当的精彩。”孟春又遗憾的说,“这雅清姑娘一个好好的人,被自己作的,同朱鸣之,还不如以前说亲的几个。” 玉竹说:“你忘了,你在她及笄那天中毒的事。真是好赖不分,你放心,凭雅清的手段,朱鸣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的。听说朱鸣之在雅清那里甚是服贴。” 孟春叹了一口气:“我刚来纪府的时候,看到裴雅清穿一身鹅黄色的裙装,一张脸透着小姐们该有的疏离样,娉娉婷婷好让我心生羡慕,世事难料。” “我爷爷常说,人生在世因心存敬畏。害人之心定也会得因果报应。\" “老太太对于雅清的事,肯定是很难过的。我昨天到了的时候,本来是要去请安的,那边的红珠姑娘先来回话了,说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下了,让我不用去了。我等会儿还是要去一趟的,要不你现在陪我去。\" 玉竹就站了起来说:“好的,二嫂嫂。” 孟春要去打玉竹,玉竹马上讨饶道:“好,阿春,不闹了哦,你动了胎气,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人出了听风苑,玉竹说:“听我娘说,现在纪府的正院,是最去不得的地方了,三叔前几天喝醉了酒,在候府门口骂大姑奶奶的,气得大姑奶奶好几天吃不下饭。自己眼瞎跟错了人,现在倒怪起他人了。当初大伯父他们劝解他的时候,又怀疑他们挡了他的道,见不得他飞黄腾达的。” “现在不是分家了吗?”孟春问。 “分家了三房更不好过了,老太太跟了三房,纪府分了四份,老太太那份现在也在三房那里了。我听我祖母说三房里丫头婆子都精简了不少呢。” 两人到了老太太屋檐下,从后面隐约传来李氏和二姑奶奶的吵嚷声。红珠见了两位姑娘,回了老太太出来道:“姑娘,老太太刚才吃了带糯米的点心,胸口犯闷,让姑娘走一趟了。” 孟春和玉竹同红珠道了一声,请老太太保重,就退出了正院。 玉竹说:“那是糯米点心的缘故。我祖母说,她这人一生功于心计,了不得二婚能成为纪家的宗妇,到头来还不了一双儿女的债。” “我还打算等老太太奚落我一番呢,刚才都做足准备了。”孟春说。 “谁还理你,你没听到后院传来的吵嚷声吗?原来二姑奶奶用着府里宫中的钱,吃香喝辣的都是她自己说了算,现在她在三房这边了,在三婶那边,可没什么好日子了。” 孟春说:“这三姑六婆的就是事多。”然后很自然的摸了摸肚子。 玉竹靠近她小声的说:“不是府里上下还瞒着吗,你不要摆出一付孕相。” 孟春有点讪讪的,脸也腾的烧起来了。 玉竹问:“马上要过年了,你同纪二哥的婚事肯定要等明年,元霄节后了。” 孟春忽然惆怅起来:“不知道,纪二,想不想娶我。” “不想娶你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正人君子,只是对于你这次出逃,他臭脸还得摆一阵子。” 要过年了,杨氏这头是忙的晕头转向了,大儿媳妇眼看要生了,老二的婚事又要张罗,生意场上年关收帐对帐也是一道要紧的坎。幸亏杨氏一路是自己摸爬过来的,这点事也难不倒她,但是她几次出去收帐或谈妥明年的生意往来,她都把孟春带在身边。杨氏知道几个儿子志愿不在此,大儿媳妇又是温吞的性子,而孟春继承她的衣钵正是再合适不过了,生意场上需要意气和一点点的匪气,这一点孟春都有。初初孟春跟着杨氏有点不大适应,但见过几个掌柜和几次杨氏生意伙伴后,她也不显得那么拘谨了。 孟春知道杨氏现在带她出去不是让她马上接手生意,只是让她习惯和熟悉这样的场合和交际。她现在胃口非常好,碰到到饭局她不不拘着自己,想吃就吃,反倒让旁人知道了,纪家将要过门的二媳妇同杨氏不主仅关系好还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爽朗性子,将来帮着杨氏打点生意定是个好相与的。 孟春回了纪府能吃能睡,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只是纪二这人,又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应该是放春假了,他成日不在观荷居也不在纪府,孟春开头积攒的热情都快给消磨光了。她经不住想,会不会纪二不打算要她。 杨氏也觉得无奈,当时把孟春怀孕的事告诉他,他也只是愣了一会神,还是无所谓的一副态度。 杨氏看着孟春的小脸也开始皱起来的时候,杨氏狠了狠心说:“纪二,你可不要怪为娘呀。” 于是,纪府里刚开始盛传的,二少爷和孟春姑娘的婚事,改成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要给孟春招婿,而且女婿人选也已落定,是孟春姑娘在山前村的韩先生。这下纪二不淡定了,他从长生口中得知时正在同窗家里与同窗对弈,他草草的结束了棋局,赶往纪府。 纪府的东跨院正好一片忙乱的现象,苏馨茹提前生产了,杨氏和孟春都赶往了“和鸣苑”,好像这一切都没纪二什么事。 纪二站在“和鸣苑”的廊下,他不是不关心孟春,他更不是不要想要孟春,而是因为在乎所以更为生气。这个傻姑娘总是自以为事的经为为了他们好可以放下所有,从没有想过来依靠他信任他。其实,每当在一餐桌上吃饭时,只要她一停顿他的心就会抽一下,会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在折腾她,当她用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总会不知不觉被软化,若不是心头的那枚刺梗在喉咙,他早就弃甲投降了,若不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这么轻易的被孟春俘虏,他用得着起早贪黑的往同窗家跑吗。现在自己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她要带着他的娃找女婿了。 屋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声,纪二自从知道孟春怀了他的孩子后,他不在对自己大哥的孩子心存激动了,心想侄子和大嫂只要平安他此刻的心绪就平和了。他都不敢想像自己的孩子出生时,自己该用何种心情去迎接他。还要给他的孩子找便宜爹,这个娘真是欠收拾了。 孟春待到晚饭时才从苏氏的房里出来,她出来时面带笑脸,神情是掩不住的向往和期盼。她低头小心的抚了抚肚子,然后又是咧嘴一笑。 纪二看到孟春的傻样子,也勾起了嘴唇。他拉过孟春,孟春直直的看着他。这块寒冰终于靠过来了,还自带着些温暖。 孟春也不矫情上前一步说:“纪二哥。” 纪二说:“跟我来。” 于是,纪二拉着孟春出了和鸣苑。下人不懂了,这个孟春姑娘马上要招女婿了,现在又和二少爷拉拉扯扯的是怎么一回事。杨氏抱着自己的孙子,透过窗子的一角笑着同蔡嬷嬷说:“二少爷的婚事,你同周管家说一声,抓紧着。” 这边,纪二拉着孟春到了听风苑,冬日的黄昏,空气里凝结着寒气,纪二把孟春的手裹进自己的衣袖。 孟春看着温润如玉的纪二哥,忍不住喊了一声:“纪二哥。” “那个韩先生怎么一回事?” “什么韩先生,你说的是山前村的那位,那不是邻居嘛,俗话说远亲不如——。” 纪二打量着孟春,看她一脸的无知无觉,知道自己又着了自己亲娘的道,只好说:“我看那韩先生对你很是照顾。” 孟春最讨厌纪二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于是道:“韩先生,对我是很好的。” 纪二恨恨的说:“照你这样说,如果我们未寻到你,等娃落地,就要成就你同他的好事了。”说到后面纪二有点咬牙切齿。 孟春转头看了看屋外光秃秃的银杏,又看向纪二,眼里如润着一汪山泉,晶莹而清澈,她突脸笑起来。 纪二黑着脸斜睨着孟春:“你竟然也学会耍我了。” 孟春又要嘴硬,纪二的唇就覆了上去。 已是年末,孟春是长瘦个子,三个月多的肚子并没有显怀。纪府的大房这一年是喜事一件接一件,纪二在今年的秋闱中了举人,纪家大房的长孙也在年末呱呱落地,纪江望官升一级,也从闲差上下来到了要紧部门。 眼观三房就萧条多了,虽然那三房分到的二份产业,不致于这一房的人饿肚子,但宝莲却不识相的,天天喊饿,吵得季氏直抽脑门。 这天,纪江望下值回家。傍晚的冬日,呈深灰色,飘着细小的雪粒子。赶车的谢老二看到大门口徘徊着一个人,身型略高,是二姑爷。他正要开口同自家老爷说,裴致中也看到了这边。他缓步踱了过来,如今看来气韵已大大不如昨,以往笔直的脊背如今看着也微微驼起来了,头发散乱,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纪江望打帘时也看了立在一旁的裴致中:“你这是?” “大哥,我是来见美凤的。” “那你为何不进去?”纪江望问,他可不想这么冷的天在门口吹着西北风同这个人唠嗑。 “我,我还没有通传。”裴致中说话有点不利索。 “那我过去,同门房说一声,你同美凤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说完,径直朝里走去。 后来关于二姑奶奶和二姑爷的事,孟春也是听下人说的。老太太给了他们一笔钱,又向三个儿子那里开口讨要了一些,二姑奶奶在离纪家不远的胡同里置了一座两进的院子。当然二姑奶奶虽然离了纪府,但到老太太过世前,她大多的日子还是在纪府里吃饭的时日长。下人嚼舌头说二姑爷的小妾当时以为二姑爷会坐大牢,卷了最后的钱财撂下二姑爷和孩子跑了,如今二姑奶奶捡了个便宜儿子,但不论二姑奶奶的心如何大,这么个奶娃娃搁在自己眼前,心里总规是膈应着的。 然后孟春又听说,老朱家现在完全有裴雅清掌家,老舅太太前段时候哭天抢地来老朱氏前诉哭,说鸣之媳妇苛待她这个老婆子,老太太只是朝上翻翻眼睛,并不搭理。自从孟春回来后,宝灵也回过几次门,她这人性格本就不张扬,如今嫁了人也是低眉顺目的,神情亦是恬静看来过得很不错。反观裴雅清,孟春看到她的妇人打扮依然很是楚楚动人,但她的额间竟已有了几分无言的戾色。 马上过年了,孟春跟着杨氏更忙了,家里的几个男人却都空闲下来。纪二在去了几次听风苑的找不到人,又在晚饭间也不见杨氏同孟春,他开始不淡定了,他的媳妇可是怀着孩子呢。 当杨氏回到家,正要卸下妆容,打算休息时。纪二打帘进来了,他同自己的爹娘行了礼,然后转向杨氏:“娘,孟春现在天天跟你出去,我怕她会累着。” 杨氏看着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有点想笑:“孟春今天白天跟我出去,乐呵着呢。我当年生你们四个的时候,到要临盆前几日还在外面讨钱呢,不过你小子知道疼你媳妇比你老子强。” 一旁的纪江望不依了:“你当时出去,我那一回不提心吊担着,让你不去,你还凶我来着。”说完气乎乎的给自心顺心 杨氏说“好了 ,算我说错了,一个大老爷们还计较着个。”然后又对纪二说,“我那边马上完事了,你和你爹多盯着管事,正月十六的婚期时间太紧了,有些他们想不到的,你自己着手去办。” 除夕张灯结彩,三房聚在一起吃饭,气氛难得的高涨。三老爷在乐候爷和大老爷的保荐下要外放到地方去做一个县令了,这样的结果让三房和老太太喜出望外,老太太看人也终于亲和了许多,在听到孟春和纪二这样急促的婚事时,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封红。一家人终于更像一家人了。 在回东跨院的时候,孟锦牵着孟巧走在孟春和纪二的前头,突然转过头,喊了纪二一声:“姐夫。” 长长的过道,两旁的灯笼映衬,纪二的脸红了。孟春看到孟巧正甜甜的对着他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