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作者:春酒醉疏翁 文案 无忧亦无怖,江海寄余生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立意:。 第1章 1. 赵无忧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皇帝。 死后重生到十五岁。 身边的小太监说,老皇帝带着儿子们赏琼花,让他麻溜去漏个面,证明一下生母虽然有罪,但是皇恩浩荡,陛下仁慈,他不但长得精精神神,还漂漂亮亮的。 赵无忧于是被洗洗涮涮,拎到御花园,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推到池子里,周围的人都在笑,他反应过来,这是回到过去了。 2. 赵无忧小时候过得很惨,是受了庇佑才能平安长大,活到党争,甚至当了皇帝。 庇佑他的老熟人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琼花宴。 老熟人是大将军的外孙,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早早入伍,年岁十六,已经随外公征战数年,是从五品的中郎将,品行端正,简在帝心,在这琼花宴上风头无两。 他是赵无忧的至交好友,袍泽兄弟,亦在红烛下喝过酒,结发为良人。 3. 赵无忧虽然十五岁,但在深宫中磋磨,个子瘦小,阴沉沉的看上去就不像个正人君子。 他看到了老熟人,但这次,老熟人没有走过来,把他捞起来,替他向皇帝求情。 而是牵着玉雪可爱,比赵无忧这根营养不良,还阴郁寡言的豆芽菜漂亮得多的小皇弟,站在人群里围观。 赵无忧于是明白。 无所不能的老熟人也重生了,并且抛弃了登基时要过五关斩六将,还薄情寡义的豆芽菜赵无忧,选择了智勇双全,名正言顺的小皇弟潜力股。 4. 赵无忧虽然渣,但还是很讲道义的。 他上一辈子和大佬走到那一步,都是他自己选,旁人从来都做不得他的主,因此也不会怨谁,甚至他还很佩服大佬,毕竟从前能把他这个异族皇子扶上帝位,那是真的有能力。 做人要有追求,做废柴皇子也要有追求。 赵无忧看到大佬的眼神的时候,就明白重生的不只他一个人,但大佬选了别人,所以他只能自力更生,先努力活过党争。 重活一次,大佬冷眼旁观,没有替他求情。 老皇帝自然不会放过御前失仪的赵无忧,沉下脸斥责之后,命人带回去管束。 这实在是家常便饭。 但赵无忧被小太监架起来的时候还恬不知耻的幻想了一下,如果大佬替他求情,他这辈子就不当皇帝了,当个闲人陪着他就行。 但大佬很清醒。 大佬目不斜视。 大佬郎心似铁。 大佬连问一句这是谁都懒得问,别说求情了。 赵无忧没有后来,被大佬调理好的身体,落水就等同于冬天裸奔,弱鸡的一匹。 落水后被罚跪了三个时辰,渣人本渣不出意料的高热咳嗽,他一边抄祖宗家法一边骂老皇帝,头晕脑胀还在想,大佬不亏是真大佬,自己虽然薄情寡义,但还是很有原则,以后死生天定,一定各凭本事。 5. 赵无忧没有大腿抱,大佬还选了潜力股重新培养。 比较敏感又小心眼的渣人本渣一边偷摸给自己熬药,一边暗搓搓的思考,还是不要让大佬知道自己也重生了。 大佬这个人虽然很正直,但也是很记仇的,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直接把渣人的骨灰扬了。 赵无忧心有戚戚,病的像条狗,还坚持坐起来思考出路。 不考虑不行,不做点什么三天后围猎时就得死。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 而赵无忧的兄弟们不负龙子凤孙血脉,个个都是野心家,自负天命,瞄着圣人之位,谁都不想退一步。 在赵无忧记忆里,这次围猎,就是党争之始。 赵无忧没有受过正统的皇子教育,以前是天天蹲在宫苑里自学,老皇帝防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架不住他自学成才,大佬给他开小灶。 虽然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但目前看来,目不识丁这个buff,是他赵无忧活过党争的保护色。 但也算是塞断了他写信挑拨这条路,毕竟被大佬查出来,知道他识字,猜出他重生,渣人的骨灰得横着飘出蕖兰苑…… 在赵无忧想好退路之前,小太监又来了,告诉他老皇帝让皇子们到练武场比试切磋,展示皇家风采。 这事他记得,其实就是给儿子们挑一挑以后的随伴,把大臣们的儿子深入安排到每个儿子的身边,巩固老皇帝权利,加深君臣感情。 小太监跑进来没通报,赵无忧装病都来不及,他简直觉得这次活过来就是为了被虐的。 上辈子大佬选了赵无忧,所以没人敢磋磨他。 这次还不被弄个半死…… 渣人本渣点头,伴随着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郁的保持住自己废柴的人设。 到了演武场,大佬果然在。 皇帝坐高台,大佬御前献武。 赵无忧看着看着,有些微复杂,所有人里大佬并不是最高的,但文治武功,相貌品行却一定是最好的。 他也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比大佬待他更好。 6. 赵无忧背着手欣赏大佬。 一时间没有转换好人设,导致看起来有点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感觉。 这下子就惹眼了。 不只老皇帝,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看过来。 赵无忧的练武服是他塞了银子,特意往大了做的,内务府不上心他,小孩子又长得快,是以一穿就是一两年,他这会子还瘦,穿上去有点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加上那副指点江山的表情,就有几分异族皇子心怀不轨,意图篡位之类的感觉了。 老皇帝虽然没说话,但是脸色不渝。 赵无忧发现不对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今天可能要完。 大佬展示完了,皇子们就要上场热身。 赵无忧最后挑武器的时候本来想挑木剑,但其他兄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大皇子挽了个剑花,剑锋压住攻想拿的那柄木剑,上下瞭了他一眼:“剑乃君子之器。” 其他几个兄弟有样学样,这个不成,那个不许,只留了两个大铁锤给攻选。 那铁锤的重量,别说举起来,今天演武要是用它,明天攻的胳膊就别想要了。 在其他人七嘴八舌为难攻的时候,最可爱的小皇弟皱着眉,试图解围。 赵无忧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很有城府,他的忍耐力相当好,毕竟没有生母,在深宫内院里长起来的皇子,有几个能活到他这个年岁? 何况重生之后,这些事在以前都是家常便饭,他早就熟了,举个大锤而已,又不是要他命。 赵无忧知道他的兄弟想看什么,就装作很憋屈的举了。 实际上他掂量了一下,觉得不会摔死,不然他宁愿装死也不会上场。 第一轮是跑马,比马上功夫,赵无忧握着大锤,手提起来都费劲,他大病初愈,跑起来落在后边,这是他算好的,以免被人暗算。 但是这种捉弄避无可避,回跑第二圈的时候跑在前头的兄弟擦身而过,攻就被马从背上摔下来,他特别及时的泄了力气,但手指头还是被锤子砸到,痛的他差点嚎出来。 要不说他能忍,趴在地上缓了缓,也就拍着屁股站起来了。 此时要是装死,回去肯定要被磋磨,不如跑完全程。 大佬坐在高台上,目光一直跟随着小皇弟。 赵无忧提着锤子翻身上马,继续跟着流程走,别人出风头,他就出丑,摔马这种惊掉太监下巴的事,在他那就是锤炼了。 赵无忧心里宽慰自己,且让他们得意吧,等党争开始,谁知道谁能活到最后。 跑完了马,赵无忧的身体就不太行了,比试武器的时候就是在单方面挨抽,逃窜得很狼狈,不过他很能忍,至始至终都没吭声。 小皇弟和几个世家子弟比试,武艺比赵无忧高了不少,一招一式干脆漂亮,很有几分老皇帝年轻时征战沙场的样子。 只是使剑时不小心受伤,大佬的脸色都变了,虽然没从高台上下来,但是看他吩咐心腹的样子,应该是准备好了药膏之类。 赵无忧忽然觉得有点没趣,但是该挨得打还得挨。 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有些耐不住一身的痛,也想朝大佬受要点关注,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 赵无忧一边跑一边躲,但是不再往高台那边逃。 他自己有时候也挺没皮没脸的,尽想着以德报怨的好事。 但渣人本渣嘛,死得其所,咎由自取。 7. 赵无忧十五岁的时候狗屁不会,除了能忍就是能吃。 他虽然重生,但一来时间太短,二来好像他重生也并非能手握大权,翻云覆雨,相反,这个时间段,他赵无忧任人摆布,吃的最多的就是苦。 要苟住狗命,就不能亮相,所以他老老实实挨完打,等着老皇帝折腾第二轮。 这次演武赵无忧从头到尾贯彻了皇家之屑原则,武功差得离谱,老皇帝被他那副弱鸡样子气的胡须都飞起来,当场罚他挥锤三百次。 随伴呢,自然是没有的,哪个世家子想不开要选十一皇子赵无忧,回家腿都能给爹娘打断。 于是大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去洗尘饮宴,赵无忧在太监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受罚。 老皇帝其实非常爱自己的皇子,当然,他不算,所以上辈子老皇帝的几个儿子都觉得皇位是自己的,斗得你死我活,还给赵无忧捡了便宜。 这辈子当然不会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人活一辈子总不能还看不清楚,大佬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被人讥笑豆芽菜的十一皇子出了汗,变成蔫了吧唧的酸黄瓜,举着锤子,竭力的一下下挥动。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大佬性格如此,做不到迫害他,也万万不会再出手帮他了。 第2章 第二章 8. 赵无忧回蕖兰苑养了两天,第三天就去参加围猎。 伤没好全不要紧,他要开始为日后的党争做打算了。 大佬的性格,是不会迫害一无所知的赵无忧,但是对待渣人赵无忧就不一定了。 所以赵无忧非常小心的隐藏重生之事,即使知道很多密辛也完全不能用,去围猎的路上光被手段还不成熟的兄弟折腾。 大佬放下得非常彻底,没有半分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 亲卫暗卫都绕着小皇弟打转,不管赵无忧灰头土脸,赵无忧和大佬对待重生这件事都非常小心,完全不会拿过去的经验去赌,行事谨慎,不敢冒进。 但天有不测风云。 原本晴朗的天气忽降暴雨,落雷吓得赵无忧的小黄马受惊,一下子窜到队伍前列。 赵无忧反应很快,死拽着缰绳,回过神还想干脆借条件阴一波兄弟,但来不及实施,就被疯马颠到地上,脑袋磕着石头,差点当场断气。 迷迷糊糊看到大佬扶着小皇弟,牵着小皇弟的马以防受惊,自上而下时,用某种疑虑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之后就是生病发烧时醒时睡。 中间心地善良的小皇弟偷偷摸摸来了一次,给他送药,赵无忧拿到药的时候心情非常复杂。 小皇弟是已故贵妃的嫡子,从小身体不好养在伽蓝山,回来盛都没有多久,虽然聪慧,但是非常单纯,被赵无忧摔得头破血流的惨相震惊,真情实感的来探望他。 赵无忧一开始想利用小皇弟,最好是能够借他避祸,或者祸水东引。 但一想到大佬的手段,赵无忧目前孑然一身,根本不可能和大佬周旋,要是真的动了小皇弟,他的骨灰立刻就能在围猎场上飘扬。 能看不能动,赵无忧简直憋的慌。 于是维持阴郁人设,拒绝小皇弟的示好,千方百计让他滚,然后就被教做人了。 主要是赵无忧的样子不用伪装也是实惨,他又瘦又白,身上破皮淤伤没一块好皮,小皇弟感觉握着赵十一的胳膊,就像捏着小鸟的骨头。 他发挥本色让小皇弟滚,拿捏着兄长的架子,看上去却色厉内茬。 小皇弟武功高性格好,直接给赵无忧摁在那儿擦了药。 小皇弟不会伺候人,手重,赵无忧再能忍,但是一身破皮的外伤被反复被搓来搓去,加上悲愤交加的心情,咬牙切齿,一时大意竟然掉了眼泪。 小皇弟吓了一跳,讪讪的放下药,这时候,大佬找了过来,看赵无忧的目光从震惊到刺骨一般的冷漠。 从前赵无忧就很豁得出去,大佬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赵无忧的底线,为了活命,为了权势,哪怕是违背人伦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9. 赵无忧和大佬太熟了,对方撩撩眼皮他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可能有出入,但八九不离十。 “叨扰十一殿下。” 大佬说完,赵无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摆出保命的演技,低下头,一副目的被拆穿的心虚,又透露出几分阴狠的握紧拳头,就是没有羞耻心。 赵无忧非常豁得出去,所以找不到大腿的时候,想借势受宠皇弟是很正常的。 他要是没重生,不知道后来的事,没有可靠的靠山,这事完全干得出来,渣人是洗不白的,干脆借题发挥,让这个倒霉催的神经病傻白甜小皇弟离他远一点,即使是臭鱼烂虾如赵无忧自己,在不被小皇弟这条鲲鹏对比的时候,对自己也是很满意的。 而且大佬现在心情不好,赵无忧绝不会试其锋芒。 要是赵无忧不怕死,不怕被大佬查出来,他写一本《识顾指南》帮别人拍老熟人马屁也能赚一笔,然而渣人惜命,所以他不敢。 十一皇子的帐篷旧,还被用来堆放其他皇子的行囊,所以除了床榻也没有凳子供三个人摆谈。 小皇弟目光坦荡,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赵无忧讪笑两声。 小皇弟和赵无忧完全是两个极端,坐了一会,小皇弟就和大佬走了。 赵无忧等到脚步声走远,才敢放开胆子喘气,轻车熟路的在几个皇子的行囊摸了摸,挑了件熏香保暖的大氅盖。 不用白不用,他还要活下来搞事业,就这么年纪轻轻的死了太可惜。 就算没了大腿,但他赵无忧也不可能引颈待戮。 赵无忧哼哼唧唧,对着简陋的皇子营帐喷气磨牙,脸色狰狞阴险,等明天,哼,等明天。 过了会他想得累了,于是翻身睡着了。 大佬半夜还过来了一次,赵无忧睡着了没发现。 当然大佬不是为了赵无忧,而是防范赵无忧在小皇弟的行囊里做手脚,他最清楚十五岁的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检查完行囊,果然发现藏在小皇弟靴子里的小物件。 大佬受目光沉沉,几次想直接结果了赵无忧,反正荒郊野岭毒虫野兽,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不会掀起多大波澜。 但大佬到底没有动手,处理了小物件也就离开了。 赵无忧等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大佬心思缜密,肯定会来试探赵无忧是否也有重生迹象,他依照前世发生过的事,在小皇弟的行囊里做了手脚,但现在,他敢保证那玩意就在他明天穿的靴子里。 然而等到第二天,赵无忧穿靴子的时候,发现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阴险狭隘,想要搞事的嘴脸一顿,垮下脸,小声的撇了撇嘴。 “啧。” 是了,他不屑做这样的事。 11. 没有被陷害,受宠万分的小皇弟当然不会像前世那样受伤,黯然退出围猎。 上辈子赵无忧抓住这个机会,在皇帝面前秀了一次百步穿杨的箭术,挽回了一下印象分,还得了一点赏赐。 但这次小皇弟意气风发,好的不能再好,自然没有赵无忧什么事。 前世小皇弟无缘围猎,把自己的爱马借给了他,这次赵无忧没有场外援助,只能硬着头皮骑劣马入场。 劣马,之所以说是劣马。 除了跑得慢,体力差,还容易分神受惊,掌控起来很难,大皇子带着小跟班,骑马绕着攻跑了一圈,嗤笑一阵走了。 赵无忧吭哧吭哧,骑着小黄马跟在后面跑。 草地绵迭,小皇弟纵马扬鞭,袍袖飞扬。 赵无忧从来没有这么轻快的时候,大佬看的最多的,是十一皇子阴冷固执,不怀好意的冷笑。 马儿停在山坡,彼时风声猎猎。 大佬回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最后的十一皇子赵无忧身上,停顿片刻,便收回了目光。 赵无忧骑着马专心赶路,接着转自己的满肚子坏水,搞自己的蝇营狗苟。 12. 赵无忧的确臭不要脸,心机深沉。 但也架不住一穷二白,还有个对他严防死守的老熟人,小皇弟是不能搞了。 但利用其他皇子之间的矛盾,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他还是做的很熟练的。 但是怎么顺其自然的示敌以弱,怎么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了。 13. 另一边。 大佬和小皇弟顺顺利利的猎到了梅花鹿,骑着马,一前一后的在林子里瞎逛。 小皇弟长在伽蓝山,师承泓昀大师。 大师通佛法晓六艺,是个罗刹手段,慈悲心肠的大和尚,教出来的小皇弟自然而然不会是个光有善心的蠢材。 他察觉到这次回京之后,朝中暗流汹涌,曾经一起赛马,猎小狐狸的哥哥们都长大了。 皇帝虽正值壮年,但储君之位空悬已久,几个月前,三个皇子一同开府,原本搁置再议的储君之位便不容拖延。 小皇弟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他脊背挺直,脸色严肃,已然不是懵懂小儿。 他母族是朝中清流,现在竟然也悄悄为他助势。 大佬是绥远大将军刀寅春的外孙,皇后的亲弟弟,如今也同他这般交好,其中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虽然,小皇弟本身就对大佬极有好感。 两人观念相近,脾气相投,交浅言深之下,反而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瞎逛途中,小皇弟和大佬碰到大皇子和其他几个兄弟。 蝇营狗苟赵无忧刚刚搞了一把阴谋,不动声色的引导几个兄弟到断水崖射蟒蛇。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大佬和小皇弟。 赵无忧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要完,果然听到大皇子邀请他一起去断水崖,大佬的目光嗖的落到赵无忧身上,和一脸阴郁的赵无忧对上视线。 赵无忧面色微僵。 继而听到大佬笑了声,面上淡淡道:“断水崖多异草奇花,巨蟒之说,想来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寥寥数语,大家就其乐融融的倒戈:“既然是谣传,自然不必理会,还是打猎要紧。” 赵无忧气死了,暗地里磨牙。 然后大皇子挥着马鞭,笑嘻嘻的对攻说:“十一弟,我等还需狩猎,你的马跑得慢,又无甚本事,闲逛么,还不如去断水崖走一次,看看有没有巨蟒,如果有,再来告诉皇兄。” “对了,断水崖有奇花异草,你不如采来送给父皇,也算尽一尽孝心。” 皇子们哈哈大笑,虽然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但都很会分门别类,胡女淫/妇所生的皇子,还不如大皇子跟前受宠的婢子。 赵无忧骑虎难下,点点头应了。 自纵马扬鞭,往另一个方向走。 大皇子玩心起,把马上别着的弹弓扔了过去:“赏你的,用来打鸟吧。” 大佬皱眉,小皇弟也觉得皇兄此举过分,刚要帮腔,十一皇子先勒马,跳下来,走到马下捡了弹弓,抬头恭恭敬敬道了谢,爬上马走了。 背过身,赵无忧气的鼻孔直喷气,蔫了下之后又燃起斗志,渣人本渣佝偻着身体,阴惨惨的冷冷发笑。 哼哼,来日方长,小不忍则乱大谋。 14. 赵无忧打马断水崖,但他又不蠢。 天气这么热,毒蛇最爱跑出来晒太阳,他怎么可能去那儿找麻烦。 于是握拳,叹息,皱眉耸鼻,大不了再找一个机会,哼,天将降大任于赵十一,必将劳他人体肤,苦别个心志,他今儿遭的难,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离开主猎场,赵无忧到了植被茂密的断水崖,在外围饮马,自己挎了弓箭,准备打点猎物交差。 他逼近一头吃草的大肥鹿。 搭弓,射箭,寂寞的渣人在寂寞的山林里百步穿杨。 弓箭离弦那一刻,赵无忧就知道歪了,他前两天在演武场受的伤没好,有失准头。 飞箭入林。 攻听到铮地一响,林子里有人! 不过片刻,一抹身影逼近。 大佬从林子那头走出来,手里则捏着一根断箭,目光沉沉。 赵无忧想跑。 大佬说:“赵无忧。” 全名全姓的喊,这是打算留全尸了。 15. 赵无忧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假装智障。 “中郎将大人,我箭术不佳,并非故意射偏。” 大佬说:“琼花宴,演武场,你竟然没做一件坏事,此为一,围猎场,如此大好良机,你没做一件坏事,此为二,如此性情大变,你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渣人这一刻无比悔恨自己没有把毒药糊几个兄弟一脸。 16 赵无忧装傻,死不承认。 他自问装疯卖傻无人能及,舌枪唇战也丝毫不惧,只在心里稍微反应了一下,就摆出十二分的精神,誓要把初出茅庐,在害人上刚有精进的十一皇子演绎好。 一个阴险狡诈,自私自利,为达目的能忍□□之辱,也能挥刀杀人面不改色的皇子。 忠义仁善,不过是诓人罢了。 区区口舌能耐他何? 刀光剑影尚且不惧,孤家寡人亦如何,他赵十一向来是使诈的高手,绝不会因为几句轻巧话就暴露底牌。 但他从未被大佬逼迫过,他也是第一次面对大佬的诘问。 十五岁的赵十一应该什么反应? 他拿不准。 赵无忧察言观色,如履薄冰。 不能认,不可认。 认了就是死。 人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赌大佬的品性绝不会对尚且无辜的赵无忧动手。 最了解赵十一的是大佬,但大佬不会和他一样斩草除根,杀人诛心。 因这世上赵无忧唯一得到过的公义就是大佬给的,他不怕,只要他不承认,就不怕。 赵无忧面对逼问,显得茫然震惊,大佬也不作纠缠,看他片刻,道了句“冒昧”,便转身离去。 17. 现在的赵无忧毕竟不是当了皇帝的赵无忧,也不是有了大腿的赵无忧。 他一无依仗,二无心腹,幼时为图自保,从不结交大臣之子,明面上也不收用太监宫女探听消息。 分例银子为表无害,都收在照顾他的大太监那里,好不容易熬到十五岁,可以独立出府,却在琼花宴惹得老皇帝不高兴,恐怕又要无限搁置。 难,步步难。 赵无忧唉声叹气,他在围猎上又垫底,不出所料被骂的狗血淋头。 老皇帝气狠了,指着他骂:“胡妇之子,难成大器。” 大佬听到了,神色略变。 果然,一直垂手听训不吭声的赵十一遽然抬头,嘴唇抿成一条线,直勾勾的看着老皇帝。 “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 大佬沉默,饮尽杯中酒。 篝火猩红,暖意融融。 从壶中倾出的酒液清澈甘冽,软而柔的香气。 他和皇帝最受宠的儿子安坐在灯火辉煌之处,不染埃尘。 第3章 第三章 18. 老皇帝当真发怒了,他沉着脸从御座上站起来,赵无忧看到那只手,笼在龙袍的袖子里,白的,狠的,轻轻抬手,就能把他压死在这里,像碾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皇帝看不起他,或者说,看不起他的母亲,他曾经如此宠爱那个女人的美貌,但仍然觉得那个女人是低贱的,以至于发生了那样的事,以至于,他对待她唯一的儿子,也像对待一条狗,不容许他抬头看上一眼。 赵无忧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发抖,但他不喜欢等死,他擅长绝地逢生。 在皇帝开口之前,在可能让他这辈子都无法翻身都敕令下达之前。 赵无忧猛然转身,拔出了侍卫的刀剑,他长跪于地,行匍匐之礼,继而起身,横首脖颈。 他太过弱小,阴冷的嗓音透着坚决,苦恨。 “是儿臣不孝,辜负父皇养育之恩,是儿臣对不住父皇,对不住母妃。” 皇帝暴怒的神情因为惊愕凝固,他向来阴沉寡言的儿子忽然抬起来头,露出莹白的脸孔。 当年蕖兰苑的异域美人名动四方,容色有如丹青之美,性如烈火,目若秋水,也是这样横首颈前,宁死不屈。 若非皇帝强迫,美人安肯诞下皇子。 如今十五年过去,这一幕和当年重合,皇帝除了愤怒,不甘,更生出些许荒谬的宿命感。 仿佛不可攀折的美人,又一次在他眼前血流如注。 如今她的儿子站在这里,无意识做出了和她生母一样的事,老皇帝说不出是愤怒多,还是悔恨多,但当那个孱弱瘦小的儿子举剑自戕,脖颈间渗出鲜血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拔高,变了调。 “十一,把剑放下!” 赵无忧当然不会真的想死,他下手留有余地。 不知何处疾射而来的飞石击中剑柄,寒锋当啷一声落地。 赵无忧昏迷前,隐约看到了从高台掠下来的人影。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照顾他的大太监满面笑容,语带关切:“十一皇子可要早些好起来,如今有天大的好事,陛下体恤您,怕您在宫里闷坏了,恩准您能下地走动了,就同十二殿下一块开府。” 赵无忧身上痛极,垂眸乖巧应是。 等太监走了,赵无忧爬起来,摸摸脖子,眼中掠过一丝快意,他赵无忧,绝不信有必死之局,也绝不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咱们来日方长。 19. 那晚,大佬走下高台,朝赵十一跑过去。 皇帝的声音怒不可遏,好像被捋了胡须的老虎,他摔了茶杯,气的发抖,不住地说:“逆子!逆子!” 但他又好像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儿子,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反而迟疑的,焦虑的,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意识到自己的有一个儿子正在死去。 那柄剑,那个眼神,好像咄咄逼人的刀锋,把皇帝脱口而出的呵斥钉在原地。 告诉他,看啊,你逼死他的生母,如今也要逼死他。 皇帝应该为被冒犯胁迫而愤怒,为这个儿子如此愚蠢冲动的做法彻底厌恶,但事实上,那时候他只是想,这个儿子可能要死了。 皇帝突兀的想起来,当年牵着还小的赵十一走进蕖兰苑时,十一仰头看他,拽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问他母妃去哪了。 那时候十一还会拽他袖子,像一个养的很好的皇子那样,要求他多陪陪他。 皇帝忘了发脾气,像一个高深莫测的帝王那样沉默着,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变成一声沉闷的吐气。 十一皇子身边围着婢女,医士,受到惊吓的皇子们纷纷站起来,探头探脑的往那儿看。 大佬停下脚步,站在外围,身边是几个同样身手利落的世家子弟,他并不突兀。 那张冷白阴沉的脸孔倒在婢女怀里,闭上眼睛,才温顺平静得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那双眼睛里总是充斥着很多愤怒,很多不满,像一条激荡的河流,又仿佛是不会熄灭的火,灼烧着靠近他的人,在多少个日夜里,那双眸子凝视着顾珽,眼底燃烧着对权利的执着和热切,断言,笃定,从唇齿间笑着溢出一句:“顾溪棠,我赢定了。” 他不知疲倦,不懂后退,昂着头一往无前,坚信大佬会站在他那一边。 赵十一向来不考虑折中之选。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人命不过草芥,他是长了漂亮面孔的豺狼,虚有其表,内里却贪婪成性。 为了达到目的,不论是他自己,亦或是大佬,都是可以交易兑换的筹码。 而大佬做不到,他是人,所以像赵无忧那样,他一直以来,都做不到。 20. 老皇帝突然对十一皇子上心。 但是赵无忧估摸这劲儿要不了多久就会过去,旁人对付他,连阴谋诡计都不需用,只要语焉不详的提一句塞外,胡人,老皇帝那点舐犊之情就会渣都不剩。 为免夜长梦多,赵无忧养了三天,就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向老皇帝请罪了。 皇帝自然不会不见他,但茶水上了两次,却闭口不提开府之事。 赵无忧明白了,这是冲动过去,忌惮他的身份。 他没有强求,很快从明德殿退了出来,脸色从儒慕变得阴沉。 赵无忧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宫殿,背着手,若有所思,平稳的脚步声沿着小径,不疾不徐,那张昳丽的脸孔沉默冰冷。 21. 飞鸟拍打着翅膀窜入云霄。 一个宫女提着藤盒,怕冰化了,送去的汤水回暖,因此从小路绕道明德楼。 这里靠近十一皇子的蕖兰苑,往日里,十一皇子都闷在屋子里,不见人影。 宫女心里记挂着娘娘的差事,脚步急促谨慎,转过艳艳花树,撞进迎面扑来热燥的风。 宫苑之外的树木翠得滴水,花木艳得刺人,月季,孔雀草,紫茉莉,葱兰,茑萝,开的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使人疑心掉落了什么陷阱。 花木之间,掩映着一张莹白昳丽的脸孔,手捻着孔雀草,听到脚步声,蓦然抬头。 热风从口鼻流入四肢百骸,宫女刹那间呼吸滞涩,疑虑而谨慎的微一福身。 “十一殿下。” 那人点头。 宫女才抬头继续走,走了几步,稳重的大宫女忍不住回眸,花丛间不见了人影。 她停顿片刻,顺手摘了一朵孔雀草,脸色微红的悄悄簪到发髻上,藏在乌鬓间。 片刻后的明德楼里,皇帝饮着茶,忽然叫住送汤水来的宫女,出神道:“你头上戴的那花……” 22. 过了几日,大皇子在御花园和十一皇子相遇。 十一皇子不识字,亦不入南书房,但描画却是没人管的。 向来跋扈的大皇子趁机羞辱了他一番,抢了他的画稿,觉得图样新鲜,又顺手献给了爱做女红的母妃,没想到母妃脸色大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大皇子从来没被母妃那么疾言厉色的训斥过,见皇帝的时候,说起十一弟忍不住夹枪带棒,极尽贬毁,却不想老皇帝这次的表情有些奇怪。 而且更让大皇子生气的是,皇帝真的允了老十一开府,离开宫中。 23. 得知此事时,赵无忧正杵着下巴,自己和自己下棋,等宣令的太监走了,扔了手里的棋子,拍拍手,似笑非笑,又有些讥嘲。 老皇帝的愧疚之心就像一截短短的蜡烛,用一点少一点,却再不会照亮他心里缺失的地方。 24. 蕖兰美人,喜爱孔雀草。 25. 大佬和小皇弟下棋。 小皇弟一手握着棋子,一手敲打着桌沿,思考时眉心隆起小褶,显得十分严肃。 但到底是棋差一招,半晌后他放下棋子,郁闷道:“我又输了。” 小皇弟在不久前收到了消息,十一哥会同他一起开府,但奇怪的是,大佬对此反应平淡,好像早有所预料。 大佬年方十六,比赵瑢大两岁。 这个岁数很年轻,在盛都有很多这样的权贵少年,正是纵马扬鞭,恣意潇洒的时候,但大佬沉稳过了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小皇弟在回京途中遭到刺杀。 他拼死脱身,藏在一处山坳,山坳外长着无数的毛竹,又粗又深,他靠在石壁上,仔细辨别风捎带过的动静。 细碎的脚步声轻而快,刺客很快追了上来。 夜色浓,寒风凉。 铺天盖地的雨仿佛一张罗网,狂风如石磙,压倒万物,把他绞杀在小小的山坳间。 他的第一反应是逃。 树不静,风不止。 逃的人身手敏捷,踏过枯枝,草屑,留下一串串的血,追的人紧跟不舍,箭矢,飞针,皆淬着毒,却只割破了他的衣袍。 在筋疲力竭之际, 遇到了一个头戴斗笠,雨夜行路的人,他的马背上裹着一杆枪,在看到赵瑢的时候,勒停马匹,解开了裹着银枪的粗布。 刺客也看到,停下脚步。 雨水沿着枪尖滴落,他忽然动了。 衣袂轻薄,迎着风,像似在水中晕开的墨,墨色中又有极清的白,枪影如鸿,晃着人的眼。 26. 小皇弟略微分神。 因为开府之事,想到了长跪自戮的瘦小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的说:“十一哥很可怜。” 大佬说:“可怜?” 这句话的语速很慢,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温和。 大佬有种让小皇弟望而不及的清醒,这种清醒冷静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听他的话。 小皇弟撑着下巴,他像一只靠近大虎的小老虎,充满信赖和尊敬,又不甘于收敛爪牙,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将军和我说过诸位皇兄,却从来不叫我避忌十一哥,难道不是因为十一哥可怜吗?” 大佬听到后轻笑一声,棋子跌落棋盒,似乎笑声只是错觉。 随后,向来寡言的大佬语气平淡,又让小皇弟觉得那口吻格外冷:“你不需要避忌此人,我巴不得他犯到我手里。” 远在蕖兰苑的赵无忧打了个喷嚏,烧的迷迷糊糊,哼哼唧唧的缩在床上。 第4章 第四章 27. 八月初一。 十一皇子开衙立府。 雍朝的皇子多数只授品爵,指派封地的不过个数,还大多苦寒偏远,治下贫瘠。 因此老皇帝的儿子们要和自己的叔叔伯伯住在一条街。 又好在老皇帝登基后,亲兄弟亲叔叔都陆陆续续杀得差不多,所以宅邸多有富裕。 十一皇子开府却并未有封号,因此牌匾上干干的空着,便仍挂着皇子府几个字,位置坐落在十王街末尾,门外有两颗大芭蕉树,看起来凉爽清静。 与十一皇子府不远,就是小皇弟的静王府。 开府那天很热闹。 赵无忧站在芭蕉树旁,门口安安静静。 身边的大太监已经换了一张中年阴柔的脸孔,语气熟稔的安慰他。 赵无忧沉默良久,看着自己以后的心腹,前世的忠仆:“伯涛,我封王授爵,那是迟早的事。” 说完就打了喷嚏,咳嗽得撕心裂肺,简直像下一刻就要归天,让伺候的下人婢女一起陪葬,上辈子伯涛忠心耿耿,赵无忧和大佬搞到一起之后,伯涛跟着大佬受耳濡目染,一言一行搞得很正经。 但这辈子的主子开局没有天降大佬,苦逼兮兮的一边咳嗽一边流鼻血,发热的症状还没好,就神秘兮兮的把伯涛拽到这里豪言壮语。 赵无忧本来是想再次明确自己的主导,给未来的心腹手下一点拼搏的信心。 但是十五岁的病歪歪十一皇子扶着芭蕉树,发烧烧得泪汪汪,口齿不清立下宏愿的样子非常没有说服力。 伯涛更担心自己的小主子咳着咳着突然死掉。 28. 赵无忧的身体差,上辈子也是大佬受用心调理很久,所以没有在芭蕉树那里站多久,就极其不甘心的被心腹手下背回厢房。 但渣人本渣是不会浪费生命里的每一天,只要活着,就可以搞事,只要能动,他就要搞事。 于是大皇子上门找事的时候,本来还病歪歪的赵无忧如有神助,一个小驴尥蹶从床铺上滚起来,抄起口脂珍珠粉,给自己搞了个精神百倍的掩护色。 伯涛把大皇子以及小跟班们领进来。 看到十一皇子不再畏畏缩缩,反而很恭敬有礼的穿着新衣服,站在那里向他问好。 大皇子因为上次被训的事情记恨了攻很久,更不高兴胡女的儿子和他平起平坐。 母族势大,素来骄矜的大皇子背着手,先是口头侮辱一番,见赵无忧又气又忍的样子,决定把剩下的半天都耗在这里。 “父皇准你开府,为兄也给你挑了一份好礼,听闻胡人尚酒,酣醉之时更是力敌千均,小十一,你不若尝尝这蛇骨酒,或许体虚病弱的毛病也一块好了。” 老皇帝恩准他离宫之后,赵无忧一直怕被宫妃算计,死在开府前,因此停了药,连发热气喘的事都瞒着,只有伯涛知道。 是以大皇子逼十一喝酒的时候,渣人本渣一直半合着的眼睛都忍不住亮了。 “皇兄,我喝不得酒。” “喝不得,那为兄的一片好意岂不是要辜负了。” 大皇子咄咄逼人,赵无忧低垂着头,最终抿紧嘴唇,脸色苍白的接过了那一大坛子酒。 坛子遮住了十一皇子的脸。 29. 静王府。 大佬抱着手臂,隐没在树荫下,目光平淡的看着谦逊周至的小皇弟与宾客交谈。 他随手折了树叶,叠成小船,弯腰放进一旁的水渠。 30. 而那一晚,最热闹的竟然不是静王府。 而是那个坐落末尾,门庭冷清,挂着皇子府牌匾的府邸。 大皇子一脸惊骇的带着跟班从大门冲出来,衣衫上的血迹点点,如同落梅。 那一晚。 在妃子身边饮酒寻欢的老皇帝还在间隙思考,且隐隐懊悔,没有把十一圈养宫苑的时候。 他的首领太监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语焉不详的说,十一皇子突发恶疾,危在旦夕。 31. 宫中很快派了太医,皇帝动了雷霆之怒。 大皇子挑了个错误的时机。 老皇帝还记挂着蕖兰美人,还记着赵十一。 而最让皇帝愤怒的,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儿子要杀了另一个儿子。 是谁给他的权利,一个皇子胆大至此,敢戕害另一个皇子?是不是这个儿子已经不把父亲放在心里?他背后的母族是否已经有了不臣之心?是谁在背后怂恿,推波助澜的想要搅乱局势,是否有人已经盼着皇帝死,然后扶持他的儿子? 储位空悬已久,人人觊觎真龙宝座。 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种种念头盘亘心间。 一汪原本平静的湖水测荡起了涟漪。 皇帝缓缓的敲了敲桌面。 头一次没有在赵十一的事上不了了之。 跪在地上的大皇子母妃瑟瑟发抖,珠泪滚滚,不敢直视皇帝冰冷怀疑的神情,以及那几句轻飘飘,却砸的她心口一跳的几句口谕。 禁足。 罚俸。 赐十一皇子封号。 32. 圣旨下来那天。 十一皇子府换了新牌匾。 病弱消瘦的十一皇子站在廊下,脸上说不清是喜是怒。 从古至今,就没有沿用宫苑名为封号的皇子,牌匾上大刺刺挂着的蕖兰王府四个字,更像某种隐秘的嘲笑。 赵无忧眉眼皆是冷意,那冷意凝成尖锐的刺,仿佛想要戳破什么,亦或打破什么。 生母逝时,天边黑云沉沉,雨珠如线,他在廊檐下目送那具尸首离开宫苑。 对赵十一来说,那时起他就是无痕的雨,无根的树,再没有人殷切的唤他乳名,柔软的云,娇艳的花,通通失了本真,目之所及皆是仇,是怨。 但他能在皇帝来看他时,一脸懵懂的捉住仇人的手,问他母妃去了哪里,用那一丝愧疚求得庇佑。 党争之中并不乏阴狠毒辣的人,要么不够聪明,要么不够幸运,他们都没有赵无忧活的长,活的久。 这个过程并非坦途,碾碎了不知多少无辜血肉。 但赵无忧不怕,他不怕伤人,也不惧被人伤,更不能理解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伤他害他的人时,大佬眉头微皱的劝解。 什么叫家眷无辜?什么叫事不至此? 为什么他不明白,那些无关的人不过是灰尘,从来算不得多重要。 阴私败坏一直都在,赵无忧只是善于利用,善于发现而已。 不公平,不公平! 现今他既然活着,就要求一个大权在握,求一个风风光光,他要堂堂正正的告诉他的兄弟,告诉反目成仇的大佬,他赵无忧绝不会输,绝不会错,为此无不可。 匾额挂好的时候。 赵无忧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尖刻,他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内心波澜不起。 33. 大皇子因赵十一之故被罚禁足,一直上不来台面的十一皇子才进入了众人视线。 但“蕖兰”的封号,很快使注目变成了嘲笑。 赵无忧已经很满意这次的结果,封号撇到一边,他也算正式领受亲王俸禄,从一穷二白的弃子变成了一个稍稍有用的棋子。 第5章 第五章 27. 雍朝承平已久,世家林立。 朝中如今最出挑的皇子背后皆有母族的影子。 而在其中,明明应该最令人瞩目的小皇弟反而没有吸引到多少注意力。 赵无忧从不怀疑大佬的能力,这是一个深谙静水深流的人,手段细雨微风,不动声色,像一尾安静的鱼,游曳在权力之眼,冷眼旁观。 小皇弟母族不显,且皆为清流,在外性格温良恭俭,行事并不出彩,只求持重。 大佬与皇子们正常结交,只在赵无忧的眼里,才能察觉到他的细心与异常。 大佬若护着一个人,向来滴水不漏。 28. 赵无忧没有大腿,应付明枪暗箭分去了大多精力。 但并不着急,他在等,等那件事发生。 29. 静王府种着很多杏树。 八月的杏早已熟透,林间有一股芬芳的甜味。 小皇弟坐在树上摘李子,大佬在树底下同他交谈。 距离大皇子被禁足已过去了十余天,大佬很少出现,似乎在为什么事忙碌,宫中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本来被禁足的大皇子不思反省,沉浸在靡靡之音,白日宣淫,弄出了人命。 小皇弟觉得大皇兄没有这么蠢,问大佬,大佬说。 “不思反省是真,召舞伶是真,弄出人命是真。” 小皇弟兜着杏子,很有几分诧异:“大皇兄此举,必使父皇震怒,皇贵妃素来严苛,怎么会允许大皇兄做出这样违逆之举。” 大佬十分耐心的大致推测了一遍,并不避讳自己做了什么,别人又做了什么,这不过是一出最简单的金刀计,只有大皇子会上当,且让人察觉不到突兀。 小皇弟对上大佬的眼睛,大佬有种过分的醒目,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也会让人觉得他一定知道,一定有办法。 小皇弟想了想,决定坦诚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十一皇兄是这里面最阴险的人。 “本王或许也防不住此人。” “不过本王尚有疑问,小将军与十一皇兄有结盟之意,互通书信往来?” 大佬顿了一下,小皇弟比了个挥刀的手势:“小将军买通大皇兄身边的人,十一皇兄巧言令色,你起头,他接手,催成这闹剧,然后他使计,小将军搭桥,收尾严丝合缝,堪称完美。” 大佬受闻言怔愣,没有回答,只是让小皇弟早些休息。 30. 歌舞喧天还搞出人命的大皇子接二连三被斥责。 短时间甚至不允许侍从离他太近。 对看起来活蹦乱跳,精神百倍的人在他面前突然吐血死掉产生了阴影。 小皇弟开始注意总是不起眼的十一皇子,用特殊的,暗含揣测的目光。 老皇帝问几个儿子,对大皇子的事怎么看。 兄弟们有些义愤填膺,当面上眼药,说这等行为太不把亲爱的皇爸爸放在眼里,有些比较含蓄,明褒暗贬,暗示大皇兄其实品行不端,难担大任。 有些就像小皇弟,中庸谨慎,只求不出错。 轮到赵十一,已经养的漂漂亮亮的十一皇子非常理直气壮,非常坦荡澄澈。 父皇我不识字,不懂许多的道理,但是父皇做事一定有父皇的理由,儿臣没有想法,儿臣觉得听父皇的话就好了。 然后脸臭了好几天,非常难讨好的老皇帝,脸色稍稍和蔼了一点。 小皇弟觉得这个十一哥有东西,但是这套路别人模仿不来,因为除了他,还真没有皇子大字不识,只会画花画鸟的。 31. 小皇弟跟着大佬,相当于有了攻略。 他本身聪慧,很多事一点就透,解读其他兄弟的做法不难,但是赵十一从来没有出现在他和大佬的深谈里,所以他只能自己揣摩。 因为先入为主的觉得十一哥很阴险。 所以觉得十一哥和别人说话时似乎是在下套。 十一哥被欺负绊倒是在父皇面前卖惨。 十一哥喝水被烫到嘴巴是他故意的,借着嘴巴伤了不吃宫妃送的糕点。 十一哥和有些兄弟说话时低着头,和有些兄弟说话时眼睛亮亮的会发光。 他和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态度,其中微妙的差别在于他的言辞,眼神,好像总有不同的目的。又因为赵十一实在是孤家寡人,弱小的过分,竟然使一些怀疑的目光落不到他头上。 十一哥从来不主动靠近小皇弟,不和他说话,喝茶,更不会像对其他兄弟那样,露出讨好,艳羡,畏缩的神色。 十一哥在兄弟们中间是个逗趣的,略显卑怜的,不起眼的角色。 但小皇弟却会用看大佬的目光,悄悄注意他的举止。 32. 小皇弟赵瑢长期居外,回京后才与各位兄弟接触,因为他秃头师傅的名声太过大慈大悲,所以在老皇帝那里,小皇弟本人等同不沾烟火气的半个和尚,抬手阿弥,放手陀佛的观感还不错。 大佬给小皇弟搞了个我其实一直都在强撑着享受荣华富贵,真实的我一心向佛的人设。 为此,他熏的香里加了檀香,头发上偶尔会有香灰,时不时戴个佛珠,讲话偶尔秃噜出几句佛偈。 别人吃肉他也吃,但是背地里还是常常吃素,经常不住王府,在寺庙里和大师彻底探讨佛法。 虽乐善好施,但不搞贤德之名,不搞男女关系,一心一意的参悟佛法,平时爱给寺庙捐东西,喜欢买点佛经,买点舍利子,买点和尚充实京城的和尚庙。 这样一个差不多魔怔的皇子,没有引起刷完兄弟的猜忌,但试探是免不了的。 那天小皇弟受兄弟之邀,一起逛浮云寺。 为了人设,小皇弟当然是却之不恭。 不过路上他的兄弟总是夸夸其谈,明里暗里的试探,告诉他皇兄心疼你,现今逛了这座庙,以后咱们就是一根线的蚂蚱,一个娘胎的亲兄弟,风雨同舟,同舟共济。 小皇弟表面嗯嗯啊啊,抓着兄弟的手,感动的要和兄弟彻夜探讨佛法。 兄弟脸直抽抽,借着赏花的关系甩开小皇弟的手,偏离了山道。 因这缘故,碰到了赵十一。 今天十一皇兄生走的是清贵风华路线,乌泱泱长发散在背后,素衣轻薄,站在清溪奔涌的林木之间,有种渺渺云烟,如梦如幻的感觉。 然而小皇弟心里咚咚一响,直觉不寻常。 顺着目光往下,果然看到了山道那头,娉婷袅娜,戴着斗笠的女香客。 十一哥似乎想往下扔什么东西。 兄弟也看到赵十一,而且看傻了,看傻了之后就想走过去打个招呼。 溪水旁的十一皇兄也看到了他们,只是愣了一会,就非常坦然的打招呼。 小皇弟只好跟着走过去,一起寒暄。 不过他觉得今天的十一皇兄格外的皮笑肉不笑。 女香客走过山道,很快就走远了。 兄弟却不肯放过十一皇兄,要拖着他一起登山,小皇弟保持中庸,没有阻止。 大家一起上了山,十一哥表面正常,但是总想找借口出去,单独行动。 这个兄弟不聪明,看他意图拉拢小皇弟的手段就知道了,小皇弟心里稍稍转了一个弯,就给十一皇兄铺了一个台阶,拉着兄弟去上香,然后借着人多从偏门溜出去,悄悄跟着十一皇兄。 十一皇兄很谨慎,但是小皇弟屏息的功夫是大佬这半年来手把手教的,一路安全的跟着他到了寺庙后山。 十一皇兄进了竹林。 竹林里有一个女香客,似乎就是皇兄原本等的那个。 十一皇兄在思考。 十一皇兄悄悄掏出一方手帕,神色阴险的靠近了那个戴斗笠女香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地昭昭,日月惶惶。 十一哥居然要轻薄女子,小皇弟震惊到嘎巴掰断了树枝。 “谁?!” 比十一皇兄反应更大的,是那个女香客,而且这个女人功夫还很好,一下子找到了小皇弟藏身的方向,和小皇弟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小皇弟觉得这个女人的招式很熟悉,借机掀翻了她的斗笠,露出一个滚圆的光头,他目瞪口呆:“慧敏师兄?你,你不是云游去了吗?” 师兄更震惊,震惊又羞愤,羞愤又震惊。 十一皇兄也很震惊。 于是他们三个人相互震惊了一下之后,小皇弟有点明白了,云游的慧敏师兄搞男女关系,把大户人家的小妾抢了。 两个人一路换装逃窜,渡河时和女方失散,他追着线索到了盛都,百般追索之下一无所获,绝望时有人约他在浮云寺见面,手帕即是信物。 十一皇兄说:“我知道线索。” 小皇弟十分同情:“师兄我帮你找。” 然后慧敏感动的抓住小皇弟:“师弟,师兄听你的。” 小皇弟觉得十一皇兄脸色极其难看,极其复杂,极其的愤怒,他觉得自己惹到了他,但是见于十一皇兄的阴险,他摸摸鼻子没有反驳。 慧敏师兄太耿直,和十一皇兄放在一起容易出事。 小皇弟把慧敏带回家,答应给他找老婆,又小心翼翼的询问大佬,自己得罪了十一哥,要不要去登门道歉,顿了顿又礼貌的询问了一下,十一哥怎么会和慧敏师兄联系? 大佬先否决了登门致歉,又给慧敏倒了一杯茶,问:“慧敏师傅是武僧出身么?” 慧敏合十手掌,小皇弟自豪又敬佩道:“慧敏师兄是伽蓝山武僧之首,十八铜罗汉的教习师兄,我亦不是师兄对手。” 说完,小皇弟如有所悟,猜测到:“十一皇兄,是想招揽慧敏师兄吗?” 大佬没有回答,慢条斯理的烹茶。 小皇弟哎了声:“可惜不知道十一皇兄掌握了什么线索,本王在京中人脉尚浅,找人恐怕要等上些时日。” 大佬说:“不用,素素小姐在赵十一手里,直接找出来便是。” 小皇弟愕然,大佬解释:“赵十一不作无畏之举,亦没有仁慈之心,必然是找到了素素,用以胁迫。” 小皇弟摸着脑袋哦了一声。 33. 赵十一回到家生闷气。 伯涛问他那个女人怎么办?赵无忧半点不犹豫,脸色阴沉:“杀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小随禀告,素素人不见了,房间里只有纹银百两,和一个大礼盒。 蕖兰王府确实像个筛子,哪哪儿的人都能在这飞檐走壁,隔壁的探子的信鸽还时不时从这过。伯涛看主子都要气出褶子了,连忙摆手,让小随下去,没想到赵无忧沉着脸说:“把盒子拿过来。” 小随看看主子,又看看伯涛,忐忑的垂手应是。 雪花花的纹银和盒子一块拿进来的,赵无忧一看更生气了,银子是官银,根本花不出去。 伯涛拦住小主子,自己打开漆盒,原本挨着他的主子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脸色遽然一变,踉跄退出三丈远,伯涛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主子这么大惊失色。 漆盒里用名贵玛瑙瓶装着一坛五毒酒,还有各类药丸共十八种,大多数都是名字古怪,作用不显。 伯涛不明所以,但赵无忧可是清清楚楚。 这些东西,都是当年的大佬为了给他调理身体,收集了七八年的方子做出来的药丸。 至于那坛五毒酒,不就是骂他五毒俱全么? 攻又气又怒,但又不确定大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一边回忆有无纰漏,一边又气自己安排好的高手中的高高手被截胡,很是愤愤的哼了声。 伯涛听到自己主子轻微磨牙的间隙,十分自然的拿起一瓶药丸,阴森道:“伯涛,偷偷把顾珽那匹宝驹骟了。” 34. 时间到了八月金秋节。 上辈子的时候,攻和大佬已经悄咪咪的一见如故,八拜结交。 十二皇子赵瑢回京时遭遇山匪,腿受了伤,围猎时又出了意外,伤上加伤,落下终身残疾,无缘储君之位。 这辈子不一样。 赵瑢平安归京,围猎时拔得头筹,老皇帝心疼他年少离宫,又一心向佛,恐怕以后要到和尚庙见他,所以时时召见,称得上得宠。 金秋家宴那天,赵无忧带着伯涛入宫了。 大皇子目前禁足中,金秋家宴也没放出来,皇贵妃脸色难看,其他宫妃和皇子其乐融融,大臣们忙着祝老皇帝节日快乐。 赵无忧窝在角落里,和周围的人喝小酒,唠小磕,观察着局势是否会有变化。 他并不过分依赖前世所得,世殊时异,本该风头无两,骄横跋扈的大皇子倒了,又爬上来二皇子,六皇子,人会变,事会变。 人心难猜,事在人为。 夜宴之中。 大臣刘某会不胜酒力,到偏殿醒酒,妃子刘氏,会在差不多两刻之后,推脱解乏,离开金秋宴。 在下一轮歌舞之前,只有两刻时供那对痴男怨女一诉衷肠断,诉着诉着再打个啵,拉个小手。 老皇帝酒酣胸热,两壶雪鹿酒下去,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一番忆往昔,趁兴拉着新宠爱妃去曲波潭捞月。 然后捉奸当场,听妃子刘氏倾诉皇帝后继乏力,云雨总是匆匆了事,深宫实在寂寞伶仃云云。 老皇帝捞月捞的满头大汗,听完当场气血上涌,当场中风。 如此一番,才和前世轨迹大致相同。 需要的关键可控因素是大臣刘某,妃子刘氏,疏通血气的雪鹿酒。 不可控因素是皇帝想不想捞月,万一这辈子老皇帝改道赏菊呢? 而恰恰今夜此时,飞鹰会送来一封边关急报,蕖国犯边,掳掠大雍边境三城。 若皇帝不中风。 十一难逃此劫,必然被波及。 赵无忧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细数自己的安排是否给了足够多的暗示,会不会留下马脚,会不会出现问题。 第6章 第六章 35. 夜深,风起。 殿内灯火辉煌,舞伶伴着轻轻的击鼓声起舞。 赵无忧呼出一口气,把红漆的菱格花窗推开了一条缝,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指尖轻轻敲打着杯壁,目光是专注的,沉闷的。 他的眼睛掠过大臣,点过几个兄弟,最后轻飘飘的压在一个穿着天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身上。 男人在喝酒,一杯接一杯,白皙的脸上出了薄汗,神情带着一丝压抑,苦闷。 鼓声越来越急。 男人的情绪也似乎被急躁的鼓声拨动,他从席前站起来,似乎要往偏殿的方向去。 赵无忧不由自主的攥紧酒杯,嘴角勾起。 但兀地,一只手抓住了想要离开的年轻官员。 赵无忧的表情凝固,那是一个老臣,也是年轻官员的父亲,似乎是明白什么,他的目光是有些严厉的威慑,迫使年轻官员脚步迟缓的坐了下来。 变数! 赵无忧下意识看向坐席前列。 人影憧憧,帷幄低垂,赵无忧只能看到雅黑的袖管,那人清俊的侧脸,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提起酒壶,从容的给自己斟酒。 这世上唯二知道金秋节会发生什么事的人,已经不站在他这一边了。 年轻官员望着皇帝的方向,目光飘飘忽忽,赵无忧身躯僵硬,迟缓的转动着酒杯,思考着对策,现下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月色皎皎,窗外湖泊微风徐来。 水面漾起波纹,把簌簌落下的桂花吹散在了水面,与融融灯火交相辉映。 灯花长长,光影微动。 舞伶的红绡飞舞,老皇帝脸色酡红,眼中有了些许迷醉之意。 一曲罢了又接一曲。 那飞快舞动的红绡带出叶似的阴影,细长的光影兀地扫过十一皇子阴沉的眼睛。 他忽然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恭敬的走到宴席前,目光澄明儒慕,像一个孩子。 皇帝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的眼睛,略微随意的,挥挥手示意他近前。 赵无忧跪坐,脊背挺直,目光清澈。 “父皇,今日是金秋佳宴,乃万家团聚,享天伦之乐的日子,儿臣愚拙,也想让父皇高兴,但儿臣不擅文武,只能为父皇献上一曲。” 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乐声慢慢停了,众人的目光慢慢落到跪坐席前的十一皇子身上。 皇帝点头同意了,十一皇子快速的笑了一下,有些微腼腆的站起来,和旁人借了一个杯盏。 杯壁与木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大佬凝视着那个挺直恭敬的背影,他的眼睛里似乎涌现出了一幅画面。 空山鸟语,秋深露重。 他和长大的赵十一在山巅喝酒,红枫铺满地,已经有了醉意的青年靠着他的肩膀,敲着酒坛,一边敲一边低低的哼。 大佬听的心思微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问他唱什么,赵十一说:“八月金秋团圆时,如今,我也有人团圆了。” 歌谣在大佬耳畔响起。 一字字,一句句,扣人心弦。 赵十一敲得很慢,唱的很认真,有心的人听的也入了神。 想团圆,可到哪里才能团圆。 刘妃有些怅惘,一直紧绷的情绪仿佛乍泄的水,淹没了理智,情不自禁和席间那个穿着天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对上视线,男人的嘴唇有些颤抖,似乎嗫嚅着她的小名。 36. 曲罢。 赵无忧听皇帝说了几句不要沉溺玩乐云云,大臣们依然满脸笑意,个别兄弟们则面露鄙薄,交头窃笑。 赵无忧退回坐席时,刘妃的位置已然空了。 他稍稍放松了脊背,此计不成,只能再出下策了,他目光掠过帷幄,和一双深沉的眸子对上视线,后背蓦地爬满冷汗。 37. 已是亥时二刻。 刘妃和年轻官员不在席间约有一刻,皇帝高居首座,却迟迟不肯动身。 能想的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 皇帝喝了雪鹿酒,抱着宠妃,听着靡靡之音,赏着天上明月。 亥时三刻。 离去的刘妃回到坐席。 温柔的眼睛里有种怅然又满足的感情,复杂的目光不再与年轻官员对视。 无事发生,妃子的母族,官员的世家,都不会被牵连,能盼到下一个金秋团圆夜。 而赵无忧坐在那里,等到了那封来自边关的加急邸报。 盛宴恢宏,满堂华彩。 赵无忧望着皇帝逐渐冰冷的表情,暴怒的声音,耳边是嗡嗡的声响。 他仿佛毙入静谧温柔的湖水,又仿佛没有,皮肤能够感受到烛火的热度,耳朵能听到皇帝的声音,眼睛迎接那带着呵斥,憎恶的目光。 赵无忧又生出了,自己仿佛只是一只蝇虫的荒谬感。 他本能的长跪于地,听皇帝说:“把他带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他。” 第7章 第七章 38. 没有下狱。 而是关到幽寰宫,这又比赵无忧想的好一些。 时间太短了,很多事来不及做,重生而来的赵无忧,也做不了,他手里的筹码没有办法用,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彼此知悉的对手存在。 一步输,步步受制。 宫墙外有一株石榴树,火红色的石榴花艳艳怯怯的坠在枝头。 赵无忧站在廊檐下,拨弄着石榴树的花枝,没有丢了性命,事情便没有那么糟糕,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开始考虑能找到谁帮忙,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条件。 高高的宫墙隔开了视野,但也隔绝了自己的父亲和豺狼兄弟。 从另一个角度讲,现在的他也很安全。 他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目光晦暗。 39. 三日后的滂沱雨夜。 禁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静坐于席的赵无忧睁开眼,瞳孔中凝着一豆灯火。 急促的雨水里,夹杂着一个平稳,从容的脚步声,从正门走进院落,走过两个盛满水的大缸,满溢的雨声里又出现了缓慢的,滴滴答答的水声。 雨水沿着伞面滴落,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咔哒。 这一声轻而短。 赵无忧微微眯起眼,门吱呀响,屋中进来一个人。 他先看到斗篷下的一只手,那只手笼在鸦黑色袖管,素淡而骨节分明,将手里的雨伞搁在置物架,回身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脸孔。 他走到赵十一对面,坐下,弯腰时青丝倾泻。 赵无忧的眸光动了动,但屋里的光太暗,他的神情被掩映得阴沉,冷漠,看上去智珠在握,丝毫没有被情势囿困。 不用猜,也不用想。 记忆开始变得恍惚,眼前尚且稚嫩的脸孔在视线的勾画里逐渐变得成熟,冷峻,那双眼睛在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暖融融的笑意间来回转变。 赵无忧眼睫颤了颤,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原本有些垮塌的肩膀忽然被撑起来,绷紧后背,姿势停留在动与不动之间。 “顾溪棠。” 声音从清亮的少年嗓音里飘出来。 “从见到我开始,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大佬没有回答,他总是淡淡的,不透露什么讯号,以前的赵十一从来不需要去猜,大佬总会告诉他,但现在他们不是盟友,不是兄弟,也不是情人,所以大佬变成了蚌,啪的关上了外壳。 过了会,他点点头说:“是。” 赵无忧轻轻的抬了下嘴角:“好。” 大佬望着他,脸色是平静的,没有愤怒,也没有别的情绪。时间在风雨拍打窗棂的间隙里被拉得很长,长到有种停滞的错觉。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窗外的雨又急又快。 前世,那个逃离盛都的雨夜也如此急迫。 因为皇帝病重而越来越紧迫的局势,终于在某一个皇子意外坠桥而死时,发生了变化。 赵无忧不记得那时候算计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隔着一世红尘回想,闪回最多的几个片段里充斥着死亡和血色,里面有无辜的人,有他恨的人,统统倒在计谋编织的罗网里。 那时候群龙无首,党派倾轧,边关告急的邸报送了一封又一封,盛都却还在争夺储君之位,最高的权利中心乱成一锅粥,相互算计阻拦,边关的百姓和大军如何却无人问津。 那时的大佬等了一个月,邸报攥在手里,皱了小小一个角,最后他说:“十一,不能等调令了,我们自己回去。” 所以大佬并不需要一个中风的皇帝,也不需要局势混乱的党争。 对即将去边关的将领来说,一个清醒的,能够发号施令,稳住朝廷的皇帝才是他需要的,一个没有党争的盛都,才是战时需要的。 40. 如今局势明朗,胜负已分。 边关不会再有接连城破之危,大佬的算计赢了一半,他沉默片刻,从斗篷里捧出了一个黑漆木盒。 赵无忧的表情很奇怪,他原本应该是固执的,冷漠的脸孔,因为那个盒子变得不太稳固,简直像受到胁迫的兽,弓起脊背,从喉咙里发出忍耐,愤怒的气音。 大佬不能再久留了。 他站起身,看着赵无忧,口吻平淡:“都是你用惯了的药丸,你以后长居幽寰宫,可慢慢调理。” 他转过身,戴上兜帽,拿起置物架上的竹骨伞,然后轻轻的打开门,从不大的缝隙里走了出去。 一点点风雨洒进空旷幽静的屋子,又很快被隔绝在外,大佬撑着伞,走过摆着两个水缸的院落。 离宫门只有一步之遥。 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掀翻了,门紧跟着被嘭的推开,满溢的风雨之中,冰冷的,尖刻的声音也隔着朦胧的雨帘。 “顾溪棠!” 他没有回头,背后背硬物砸得一痛。 瓷瓶坠落一地,滚到他的脚边,破裂的瓷瓶里滚出一颗颗的药丸,和青砖上的雨水融到了一起。 “你我之间,已然用不上这些了。” “我要长命百岁做什么。” 大佬垂下眼睫,慢慢弯下腰。 知道赵无忧不会要,仍然送过来了。 当年结发时,二人本该交颈而眠,他忽记起赵无忧忘了吃药丸,起身去拿。 赵无忧扯着他的腰带,慵慵的眼睛里有笑和醉意,撑在他脸颊两侧。 冰凉的墨发落在他的脸上,脖颈里,丝丝缕缕的香气绕着旖旎的烛光:“今时此刻,你舍得起来,去拿那破药丸?” 他不言,仍起身拿了药丸,喂进赵无忧嘴里。 但那件事过去了很久,红烛的样子都快要记不清了,大佬顿了片刻,直起身,没有在意散落的瓷瓶,重新走进了雨幕,他跨过红漆陈腐的宫门,两个小太监浑身雨水,忙不迭的给宫门落了锁,毕恭毕敬的弯下腰。 “风大雨急,有劳。” 小太监不敢搭话,垂手接过递来的荷包。 41. 边关告急,皇帝不会再把将领留在盛都。 朝中的局势明朗,秩序井然。 大佬脑海里掠过前世种种,他十六岁带着赵无忧逃离盛都的党派倾轧时,在黑暗里看到的盛都高大的城墙轮廓,还有破损了却无人更换的王旗。 边关一封封的加急邸报,死在铁蹄下的百姓,死在党争中的庶民。 他记得很多事,但是回忆起来,不过八年,他却觉得那一段记忆太沉,太长了。 他想,可能到了最后,他也不会杀了赵无忧。 前世的八年党争,雍朝四分五裂。时局动荡,朝不保夕,赵无忧是和他一起走过来的,大佬最后把他扶上皇位。 但可能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一个没有仁爱之心,狭隘狠毒的人不该坐在那里。 一个身体孱弱,沉珂难愈的人也不适合坐在殚精竭虑的位置上。 而他最大的不该,是给赵无忧的时候没有考虑清楚,等给了他,又想把皇位从他手里要回来。 42. 朝中局势明朗,老皇帝下令虎威军驰援边关。 大军即将开拨,一应事宜皆需准备,最快还有三日才能动身。 大佬拟好奏折,推波助澜,准备以为大军祈福,安定军心为由,带着小皇弟一起离开,避开盛都的汹涌暗流,蛰伏边关。 但事情刚走出一步,又忽然乱了套。 老皇帝病了,一下子病的很重,仿佛五十年的岁月走到了尽头,只余下细细的一线,躺在龙床上进气多,出气少,话也说不出来。 皇宫陷入重重封锁,几个有势力的皇子一下子冒出头,争着抢着要去床前服侍父皇,为此不惜大打出手。 这病来的蹊跷,来的突然。 它打乱了所有人的准备,使局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原本抚平的口子崩裂,暴露出更大,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恶疾,党争之势,竟然以比前世更迅疾,更夸张的方式扩大开来。 无数人将目光投注在这里,不知多少家族,多少势力,将目光瞄准圣人之位。 而在突然混乱的局势中,大佬却没有时间停留,大军开拔在即,皇帝却病入膏肓。没有哪个皇子敢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可若是留下来,芜杂的局势又充斥着重重危机,充满了各种变数。 一个尚且稚嫩,还没有雷霆手段的十二皇子赵瑢,能够应对吗? 世上已出了他和赵无忧这样的异数,那么会不会有其他人,同样得天眷顾,知晓前世。党争,乱象,雍朝的根基就已然烂了一半,如今即使大军成功开拔,后续军需供应,敕令下达,都不能避免卷入权利之争,要平稳的走过去,已经不可能了。 大佬想了很久,翻来覆去,最后独自一个人去了幽寰宫。 那里坐着天下唯二了解当下局势的人,坐着一个阴险狡诈,没道义,却重承诺的人。 赵无忧一个人在下棋,大佬走过去,自然的拿起另一盒白子。 没有叙旧,没有争执,他们彼此凝视,揣度,猜忌,棋子却在棋盘上厮杀。 赵无忧不再伪装,他阴沉,冷漠,下棋的样子没有什么感情,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步步紧逼,不容许退,不容许逃,只要稍有疏忽,白子就会被撕咬得越来越紧的黑子彻底吞没。 他激进,强横,一往无前,在一片混乱中杀出一条路,将阴谋撕碎,同时铺下更大的阴谋。 白子温吞如水,冷眼旁观,静待着合适时机,一步步趋近,和黑子的势力胶着。 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 等到棋盘再无空位,仍未分出胜负。 大佬落下最后一子,抬眸:“帮我扶持赵瑢,盛都只需要他一个储君,雍朝只要他一个太子。” 赵无忧闻言,意味不明的冷冷发笑,但接下来的半句话,让他的笑容僵在嘴角。 “你从前欠我的种种恩情,如此,便可一并勾销。” “一并勾销?” “一并勾销。” 赵无忧动了动唇角,似乎想笑,但又没有笑出来,脸上的表情逐渐沉默,情绪从那张脸上消失了,只余下寒冰似的冰冷。 他合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我答应。” 大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他和赵无忧已然无话可说,便连最后的情谊,也拟做交易了。 43. 虽然皇帝病重,但边关之事干系重大,何况敕令已发,绝不容许半点差错。 几个皇子争着主持践行宴,大佬启程赴边,他骑着高大健壮的马儿,走出盛都的城池,回望身后的猎猎旌旗。 盛都的城墙高大,巍峨。 皇子们站在城墙之上,和他遥遥相望,里面却没有赵无忧。 第8章 第八章 44. 赵无忧没有去送行,能让他名正言顺的离开幽寰宫,就废了一番功夫。 眼下他越低调,才越不打眼,因此只是心里哼哼两声,走回王府。 泊涛没有他的皇子身份,原来已经下了诏狱,很是遭了一番罪,被大佬从狱里捞出来,大难不死的主仆二人在门口重逢,都有几分执手相看泪眼,恍如隔世之感。 泊涛低头擦眼泪,还要亲手点个火盆给他跨过去,赵无忧抬头看了看天,狞笑:“不用,泊涛,从今往后,咱们的好日子,谁也夺不走。” 45. 京城局势复杂,老皇帝看着命不久矣,但却迟迟没有龙御归天,龙子凤孙在御塌前号丧都号了几回,愣是没把皇帝送走。 皇帝是个好皇帝,他对所有的儿子都不错,除了赵十一,皇帝不是个好皇帝,贪图享乐,老来昏聩,致使社稷之危。 他的每个儿子都觉得自己天命所归,每个儿子,都有拥立自己的势力,在皇帝病重的当下,有能力掀起党争,将目光投注在真龙宝座。 而在这些兄弟当中,十二皇子赵瑢并不是其中最有希望的一个。 他似乎是个不争的人,没有贤明的名声,没有什么手段,任何一方面都不出彩,一个普通的,没有大志向的皇子。 但在今天,他收到了兄弟请柬。 大皇子有能力有手腕,他的母族强横,和皇后亲子的六皇子,被誉为最有希望在这场夺嫡之争里胜出的人,现在斗得最狠的,也是这两个皇子。 前日三哥坠马,昨天,七哥被鹰啄瞎了眼,而恰恰在这时候,他收到了大皇兄的请柬。 去还是不去。 小皇弟有了推断,但又担心是否欠妥,他不适宜过早暴露人前,因此他想到了大佬走之前,和他提到的那个人。 提到那个人。 小皇弟难免好奇,或者说有些困惑,赵十一的阴险他和大佬有目共睹,但为什么,偏偏十一哥就是大佬给他选中的人。 那天夜晚,蕖兰王府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年纪不大,生的玉树芝兰,他要见的是蕖兰王府的主子,一个同样年岁不大,却满脸阴翳的少年。 小皇弟向他请教,那盏茶在桌上放凉时。 赵无忧终于开口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一个女人,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在赵无忧手里,后来又到了十二皇子赵瑢手中,但赵瑢不知道那个女人对他们而言有什么特别。 一个逃跑的小妾,一个和尚的妻子,能够做些什么呢? 夜黑风高,雨声切切。 赵无忧说:“三年前,横州有一个官,这个官忠君为国,爱民如子,天宝三年元月初八,他经同门师兄提拔,荣升横州都宝盐运使一职。” “也在同一年,这个官因盐运失职,税银失窃一案被捕,经顺天府体查,办了一个知法犯法,监守自盗之罪,上呈天子御批,判斩立决。” “这个官有个烈性的女儿,十步一叩,从横州一路跪到盛都,跪烂膝盖,终于到了天子脚下,想要告御状。” “但她一个闺阁女子,投状无门。” “父亲的同僚好心收留她,然后转手把她卖给了人贩子。” “人贩子逼良为娼,女子从此堕入烟花,但这三年里,她并没有放弃过逃出魔窟,也并未成功过。” “终于有一天,一个有钱的富商看上了她,花钱买她做小妾。” “在进门的前一日,她找到机会翻窗逃跑,这次侥幸的被一个蠢和尚给救了。” “后来,这个叫季灵囿的女子改名素素,成了一个和尚的妻子,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彻底隐瞒。” 小皇弟并不笨,甚至足够聪明,他很快想到了赵无忧说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开口,于是赵无忧接着说:“你知道素素恨的是谁吗?” 小皇弟很谨慎:“诸位皇兄中,唯有大皇兄的门下牵扯盐运之事,如若有冤情,从下至上细查一遍,就知道谁是真凶。” 赵无忧冷笑:“真凶,什么真凶?”他站起来,有些嘲笑的说:“你的父亲冤死,母亲上吊,全家上下连条狗都有了罪,你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求清白求公道,可是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跪得膝盖都烂了,手指头写血书写到血流干,所有人都说季大人是冤枉的,但全盛都没有一个官肯出面帮忙。” “甚至唯一的一个,那唯一的一个,也把你推进火坑,封死你告状的嘴,你说,这时候,你会恨谁?” 小皇弟张了张口:“恨……官?” 赵十一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五岁,这张十五岁的少年脸孔布满阴翳,眼神和磐石一样坚冷,他说:“慧敏的武功独步天下,但他是个不杀生的和尚,能让他破戒的只有素素,而素素恨的是官。” 他握着小皇弟的手,带他一寸寸拔出腰间的佩剑:“你让慧敏替你杀几个人,也是还素素一个公道,而二皇子,也就没机会再请你去鸿门宴了。” “十一哥。” 突兀的一声,风将雨点甩了进来,密密匝匝地落到脚边。 46. 小皇弟刷地站起来,佩剑噔楞一声塞回剑鞘,他什么也没说,但赵无忧知道他拒绝了,即使他那样恭敬的行礼,那样陈恳的致谢,感谢他提的建议,感谢他说的话。 但他拒绝了。 前世的十二皇子不会做的事,这辈子当然也不会。 一个受尽凄苦的女人,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倘若卷入党争,便再也无法脱身。赵瑢很清楚这一点,他同样也知道慧敏师兄心性单纯,所以他从未想过利用慧敏,即使这个人很好利用。 47. 赵无忧站在廊檐下,雨滴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像仇人的一滴滴眼泪。 他抬抬嘴角,又慢慢淡去。 48. 赵瑢催促慧敏带着素素,尽快离开盛都。 但大皇子宴请诸位皇子的日子,却提前到来了。 在其他兄弟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宴会,毕竟身在盛都,在天子脚下,自己的地盘上,能有什么威胁。纵使大皇子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明着把他们怎么样。 赵瑢心里有一丝疑虑,他考虑了很多种情况,也准备了足够的计策,在那天到来的时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欣然赴宴。 他的兄弟们意气风发,丝毫没有父皇病重的沉痛,反而一个个生龙活虎,在宴会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相互贬低。 党争之始,即使再弱势的皇子,也有一争之心。 他们倚靠着各自的亲族,或是有朝中大臣拥立,没有想过,也不会设想,这场看起来普通的宴会,会突然变成一场屠杀,当亲兄弟举起刀的时候,皇子府邸已经变成一个铁桶,许进不许出。 七皇子破口大骂:“赵大,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 “怕?” 大皇子看向七皇子,七皇子被那表情骇了一跳,哆嗦着捡起剑,欲与他决一生死,手方触及剑柄,绣着暗红色小鸟的黑靴踏到他手上,指骨碎裂之痛使得他惨叫一声,不过戛然而止,似被人扼住了咽喉。 大皇子提刀,寒锋掠颈,血色喷涌,失去魂灵的尸骸仰面朝天,微微痉挛。 “本王缉拿叛党,何惧之有?” 他扫过兢惧的兄弟,脸带笑意,目睹一切的赵瑢震惊失言,在混乱中隐藏,躲进了假山。 喊杀声,哭泣声,被砍倒的人横陈倒伏,皇子府中杀气盈天,红光四溅。 赵瑢握紧手中剑,那双清凌凌的眼中热意渐退,惊诧,恐惧,如洪堤乍破,迸溅而出。 慧敏是在最后关头出现的。 他劫走了即将被发现的赵瑢,带着他从荷塘浮潜逃出。赵瑢经历千难万险,逃窜至小院,狼狈抬头,看到了院中负手等待的人,铁剑当啷落地。 他张了张嘴,叫了声“十一皇兄”。 49. 赵十一回过头,脸带叽嘲:“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50. 盛都的天变了。 原本群虎夺食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大皇子和六皇子相争。 其他的兄弟不是被杀,就是在那场宴会中,被迫站在了大皇子那边,即使如此,活着走出皇子府的兄弟,也没有几个。 其他兄弟被“诛杀逆党”吓破了胆,行事越发小心收敛,赵瑢意外从皇子府逃了出来,但他得了失心疯,无论见到谁,都只会哭着喊着说“别杀我”。 大皇子说他太可惜了,六皇子笑眯眯,却不让大皇子再有动作,他把赵瑢送到了盛都的佛安寺,严密看管起来,名义上是给老皇帝祈福,实际上是为了留下一个把柄。 在这里,给赵瑢传递消息的是慧敏师兄。 但他似乎不想再做和尚,而是拿着菜刀,向赵瑢请教,怎么杀一只鸡。 赵瑢看的脸直抽抽,差点忘了装疯卖傻。 “大师兄,这是做什么?” 慧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到一半,又强行忍住:“无忧施主告诉我,先破杀戒,他才会告诉我,素素的心愿是什么。” 赵瑢撩起特意做乱,糊了狗屎的头发,无奈道:“那为什么不去问素素姑娘。” 大和尚被臭得退后一步,脸上十分苦恼:“素素说,她的心愿就是我别再管她,师弟,这是假话对吗?” 赵瑢叹了口气,顺便捂住了鼻子。 十一皇兄装傻充愣的法子有奇效,奈何……这秽物也实在是难以忍耐了些。 50. 小皇弟知道他十一哥不是什么好人。 但危难当头,仍然出手救了赵无忧多次,还请慧敏师兄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赵无忧当然不肯领这个情,奈何秃驴实在是不聪明,一根筋,即使赵无忧骂破了嗓子,也依然抱着铺盖睡在蕖兰王府。 赵瑢被变相软禁之后,赵无忧只好跟着慧敏一起飞檐走壁,来找小皇弟讨论局势 赵无忧总是骂小皇弟愚蠢,迂腐,不知变通,他耐性很差,并且喜欢考教人,但在小皇弟眼里,十一哥虽然脾气不好,还很有心机,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细到宫闱秘事,哪个娘娘的禀性脾气,喜好手段,大到朝堂局势,国策政局。 小皇弟觉得十一哥很了不起,但十一哥却说,那些东西都是老天爷送的,云里雾里叫人听不明白。 大皇子和六皇子的争斗陷入了焦灼。 赵无忧又一次溜到佛安寺,谈完最近发生的大事,小皇弟高高兴兴,洗干净手准备休息吃点心,赵无忧挑着那个时候,开口说:“我劝你别吃那些做工精致的点心。” 小皇弟尴尬的把送进口的桃花糕拿起来又放下,赵无忧冷哼,他原本只是等着泊涛回来,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小皇弟想给十一哥盖毯子,又怕被嫌弃有味,到时候被骂的狗血淋头,但看十一哥畏冷的样子,心一横给他披上去。 泊涛回来之后看到,很是高兴,小皇弟问了几句,才知道十一哥最近睡得很少。 泊涛不是个伶俐的人,他也并不年轻,一个中年宦官,除了对主子忠义,也没有旁的优点。他见小皇弟拿簪子把糕点碾碎了喂蚂蚁,就说,殿下以前也是这样的。 “小时候,殿下一点点大,就喜欢偷偷拿了糕点蹲在墙角喂蚂蚁,长大了,仍然不吃这些东西,喜欢碾碎了喂那些小东西玩。” 赵瑢听的后背凉嗖嗖,前一段多稚趣,后半段就有多阴森,总不会那些糕点都有毒吧。 只是想一想,小皇弟便挠挠头,把糕点放下了。 51. 赵无忧避开慧敏,见到了素素。 他第一次见这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沿街乞讨,快要饿死了,他先想起那张脸,然后记起她的名字。 因为前世有个和尚把她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和尚杀了很多人,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灭门,逼得负罪之人自戕以求得他的原谅。 最后和尚被朝廷抓住,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后来新帝登基,翻查陈年旧案,清算有罪之臣,赵无忧才知道和尚的名字,以及画像上女人是谁。 现在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她很漂亮,慧敏对她很好,这些从她的穿着,吃住,还有眼神看的出来。 她的眼神很冷静,秋水一样,看不出恨意,但态度算不上好,她知道赵无忧的身份,赵无忧是皇帝的儿子,也是官,但她没有发怒。 赵无忧说:“你爹如果在世,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一定很高兴。” 他的话是真心的,但没有说完,因为有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素素的手很稳,她说:“你可以试试,下一句会不会死。” 赵无忧说:“我敬佩季大人的为人,想还他一个公道,这个公道,我一定要给,至于你要不要,就不关我的事了,季灵囿。” 52. 慧敏知道这件事后,老实和尚生了气,但是素素要做的事,是素素的心愿,既然是心愿,和尚得成全。 知道消息的赵无忧还没等高兴,素素就来找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不会让慧敏杀人。” “什么?”赵无忧一口茶水喷出来,掏了掏耳朵。 素素撩开斗笠上的纱幔,露出冷冷的眼睛:“你不是要还我一个公道,我如今要了,你却给不出来我这世道的公道麽。” 赵无忧气笑了,他摔了茶盏站起来,一口气没喘匀,转身急促的咳嗽着,咳得惊天动地,浑身发抖。 素素目露迟疑,赵无忧是皇帝的儿子,但他病弱消瘦的样子,很像素素死去的弟弟。所以第一次见面时素素才会跟着他走,现在知道这是个恶人,但素素依然狠不下心,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微动,伸出手,僵硬的轻轻拍了拍赵无忧的后背,给他顺气。 还是泊涛及时出现解了围,赵无忧受了风寒,病歪歪躺了几日,晕头涨脑,咬牙切齿,也不得不在思来想去之后,从上中下三策里,把最末等的折中之选拿了出来。 53. 大皇子和六皇子拼命拉票,招揽势力。 民间也流言四起,有人说发疯的赵瑢“感应神谕”,受到病重的天子托梦,传下口谕,说大皇子是皇帝的长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于情于理,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赵瑢天降大祸,坐地背锅,但就算他激情辱骂,在佛安寺骂上背后主谋三天三夜。也改变不了百姓认为,这话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事实。 使这计策的人用心之歹毒,栽赃手法之老练,让赵无忧迅速的想到一群人,那群在深宫内闱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妃子。 这一举把小皇弟彻底顶在了风口,性命攸关之际。 佛安寺的沙弥忽然发现寺庙里的疯皇子开始到处乱窜,挑饭点闯进别人家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升斗小民,只要他见过的人,不管男人女人,拉着手就要给他传位,夸一句汝真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有帝王之相。 静王疯疯癫癫,对着香炉传位的笑话很快流入市井,成为了新奇的西洋景。 疯人说的胡话哪能当真呢,否则佛安寺的香炉早就登基几百次了。 赵无忧知道后哼哼两声,一副反派嘴脸,阴森森的说:“算他聪明。” 老实和尚慧敏如今很是不待见赵无忧,说:“师弟托我给你带话,他说此举都亏皇兄平日教导,就算不要脸皮,也不能让人白白杀了,赵瑢拜谢皇兄训诫之惠。” 赵无忧呸了声,冷笑:“与我何干。” 54. 慧敏最近很忙,他被赵无忧指派出去干各种差事,大多数是盯梢暗访,翻墙入室的下三流。 老实和尚很不高兴,奈何师弟和素素,都对此没有异议,老实和尚只好继续干。 但离开了慧敏,赵无忧身边就没了人,小皇弟担心十一哥安危,但赵无忧却毫不在意,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 小皇弟知道赵无忧不是什么好人。 十一哥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死在他手下的人从来都不少,党争是一局棋,会有被吞掉的棋子,会有被放弃的筹码,最后一定会分出输赢。 十一哥说,赢的人赢一切,输的人输所有。 他的兄弟们虽然是草包,但他们背后的世族,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十一哥知道很多东西,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权富贵险中求。当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厘清的。 赵无忧不知道小皇弟脑袋里的弯弯绕绕,从佛安寺回来的路上被人刺杀,两个力士和刺客一个照面就丢了性命,赵无忧蹲在地上,抱着头,厉声道:“还不出来!” 赵无忧喊了声没有动静,他加重语气:“你主子让你盯着我,我死了,你要盯着谁?” 话音刚落,几个刺客突兀的倒下。 赵无忧和那个突然出现,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对视片刻,男人回收了尸体上的飞刀,便又消失了。 55. 大皇子找过赵无忧麻烦,他还惦记着之前被赵无忧“陷害”,遭到皇帝训斥的事。 但奈何赵无忧滑不溜手,任打任罚,还一副随时都要升天的废柴样子。 赵十一是个卑怜的,没什么用的奴婢角色。 这样的人衬托得大皇子无比伟岸,因此决定最后再杀他,赵无忧在纷乱的局势里,安然的苟着,把自己准备好的棋子一颗颗放到该放的地方。 他有三把刀,一把威逼利诱,一把我为你好,一把你全家都在我手里。 边关有一个重生而来的中郎将,朝廷有他赵无忧,在老皇帝迟迟不肯归天的局面下,诡异的维持着一个平衡。 56. 赵无忧是不信算无遗策之说的,往往越简单,越直接的手段,变数最少,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他在书房坐了很久,把皇帝死之后可能发生的事都推演了一遍,然后把那些纸,一张张的烧掉。 火光跳跃。 屋外下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 屋子里还是很冷,马上要到滴水成冰的季节,又一个许多人难以熬过去的寒冬。 赵无忧闭上眼睛,短暂的歇息之后,他起身推开窗。天边泛起微光,深秋时节,窗外早已没有什么花在开,蕖兰王府静悄悄的,只有泊涛在生碳火的声音。 赵无忧背着双手,目光从天幕落在高墙碧瓦。 57. 立冬那天。 老皇帝终于死了。 大皇子和六皇子同时发动兵变,整个盛都陷入一片血色。 赵无忧和小皇弟悄悄离开了盛都,自南方官道一路向北,沿途多见荒村野冢,十里惨无人烟,耕田弃置,流民四散,野物出山林,猛兽踞过道。小皇弟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恐惧。 小皇弟面色凝重:“非是战乱,然颠沛流离者,食不果腹者,冻死饿死者,却比战乱更甚。” 京城的乱象,终是影响到了雍朝根基。 素素说:“这叫逃冬,活不下去人才会逃。” 她的的眼神有些哀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赵无忧:“你会当皇帝吗?”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问,或许是想问便问了,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 小皇弟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一直有些冷漠,甚至讥讽他们伤怀赵十一换了个姿势坐着,他仍是不大健康的样子,好像睡着了没听见。 素素没再问,她看上去很冷静,也很哀伤,那种哀伤像她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分量,她说的话也从来不会有任何人听。 她望着外面,忽然听到赵无忧说。 “素素姑娘读过史书,可知何为由乱而入治,何为由治而入乱?雍朝积弊已久,而今干戈复起,正是由乱而入治也,战乱将兴,天下有一统之兆,兵戈之后便是百年民安,乃是幸事。” 小皇弟先是一愣,眉头紧锁,他抬头看素素,素素愣了下。 58. 赵无忧带着赵瑢去找了一个人,一个地方官。 赵无忧对地方官说:“我知道你收留了没有引文的逃民,还知道你没有公文敕令,开仓放粮,你死定了,除非你带着我们一起干。” 赵无忧原本打算不成就让慧敏去恐吓地方官的家属,但是地方官噗通就跪下了,说我答应,一副碰到天大好事的样子。 赵无忧说:“十二,还不快扶大人起来。” 赵瑢立刻上前,把地方官扶起来,说:大人,我很欣赏你的为人,我今天是代表我龙驭宾天的父皇,来嘉奖你,这个嘉奖就算你推辞不要,本王也一定要给。 59. 大皇子兵变败北,逃往横州。 等两个人腾出手,才发现没什么存在感的十二皇子赵瑢在罗城站稳了跟脚,还联合其他两个州郡,威逼盛都。 大皇子写信给赵瑢,邀他一起诛杀叛党,救天下于水火。 赵无忧按住小皇弟打算将计就计的手,摇头:“别跟他废话,跟他要钱,要金子,他想要什么好处,就拿多少钱。” 于是大皇子得到了一封溢满金钱味道的信,他说大哥展信佳,弟弟大病初愈之后,本来想离开盛都乱局,出家当和尚。奈何盘缠不够,滞留罗城,不小心就为百姓做了点实事。 大哥你有什么需要就说,咱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是拿钱谈不拢的呢? 大皇子想到自己养虎为患,气炸了肺,不顾幕僚劝阻,写信回来骂他。 赵瑢看的津津有味,又写了一封充满金钱味道的信回去。 60. 赵瑢很快展露出了他的才能,比起其他兄弟,他不但作战英勇,还很有谋略,并且心细谨慎,思虑长远,几次打退了大皇子的进攻。 他还很有手腕,善于发现人才,而且有容人之量,就算是大皇子的部下,也能拉到一起吃饭。在别人忙着抢粮,抢人的时候,奖励百姓定居,耕种,买来大批粮食送往边关。 许多人真心实意的追随他,在这个没有饭吃,没有屋住的世道里拥戴给他们饭吃,屋子住的人。 赵无忧能做的事渐渐不多了,他不能上阵杀敌,隐隐约约被排除在权利中心外,成了个管理文吏的闲散人士。 61. 天宝九年。 赵瑢打进了盛都,同一年,边关之困也终于解了,大将军刀寅春死后,他的外孙接替了他的位置,在兀突河俘虏了蕖国王子,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征战。 诛杀大皇子的时候,翻出了一桩桩的血案,赵瑢把从皇子府搜出来的金银分了一部分给受害的百姓,实在是死绝了的,就给他们几个长生牌位。 这一举收获了不少民心,民间开始传唱十二皇子是青天降世。 素素是季大人的女儿,赵瑢问她什么时候去击鸣冤鼓,十一哥说的公道,已经可以给了。 但是素素没有去,她问赵无忧,能不能替他去击鸣冤鼓。 赵瑢劝她自己去,已经没什么可以伤害她了,素素没说话,看着赵无忧,赵无忧装傻失败,便没有问为什么,点头答应了,还写好了状词,问素素行不行。 击鼓的路上,憋了好一会的赵瑢问他为什么。 赵无忧骑着马,没什么感情的说:“季灵囿已经跪死在告状的路上了,季家的女儿,不是一个妓/女。” 62. 赵瑢在盛都等大佬回来。 这三年,他们从未停止通信,但不约而同的避开谈论某个人。 大佬在边关收到赵瑢的信,他知道回到盛都还有一场恶战,赵无忧不会把到手的东西拱手相让,他一直不声不响,才是最可怕的。 63. 赵无忧的确有这个本事,也做到了那一步,他在盛都软禁了赵瑢,赵瑢才知道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是十一哥的棋子。就连慧敏师兄,也没有露面,不知道被支使到哪里去了。 赵无忧又一次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而且就要成功了,已经接近成功了,他手里有兵权,有人脉,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即使大佬兵强马壮,大军直逼盛都,也丝毫不惧。 赵无忧可以拖很久,但他杀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皇叔,多年前分到边关苦寒之地的领地,在内战的这三年里他帮了大佬很多忙,解决了兵源和粮草的问题,有了他,雍朝才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打赢这一仗。 他看到内战不止,百姓太苦,进京城劝赵无忧,但赵无忧把人杀了,砍了脑袋挂在城头。 赵无忧如果接纳劝解,哪怕是虚与委蛇,都不会导致这样沸反盈天的局面。 但他仍然做了。 64. 赵无忧输的很快。 盛都城破,他被大佬的人抓起来,也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熟人。 65. 大佬卸下盔甲,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赵无忧,掸去他肩上的灰尘,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赵无忧说:“他应该死,上辈子得罪我,这辈子依然免不了一死。” 66. 前世,大佬和赵无忧的裂隙产生在最终之战。 前世,那是本应在兀库河打响的最后一仗。 决战前夜,大佬忽然收到消息,决定暗中领军入蕖抢烧粮草,计划成功后,却被回防的蕖人困在草原深处,信鹰飞了很多只,却久等援军不至。 军队粮草告罄,难以为继。 最终被蕖人一点点磨开口子,他带着人拼死逃生,勉力杀出重围。 回到寒露城的时候,身边只余下不足百人。 那一仗打的太过惨烈。 而拿着城中令的赵无忧,迟迟不发援军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以为大佬还在兀库河,不在那支孤军深入的大军里。 赵无忧为了收缴兵权,可以拿军民性命去赌,皇叔就死在那一仗。 66. 皇叔曾经和大佬说,赵无忧设计杀蕖人的时候那么狠,对待雍朝人也从来讲究斩草除根,这样狠毒好斗,或许和他本身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有关吧。 大佬斟酌了很久,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赵无忧听到了,后来他有心解释,赵无忧也不信。 八年之间,从盛都到京城,赵无忧越来越不会向大佬泄露自己的情绪。 大佬一直知道赵无忧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止一次和那些怀疑他的人说:“赵无忧就是赵无忧,他是我的袍泽,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可他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赵无忧一直等他那个问题的回答,但一直没有等到。 67. 他们也很好过。 刚来边城的时候,大佬搭着赵无忧的肩膀,指给他看蕖国的方向,明明脚下还是战场,还是被肆虐过的土地,十六岁的大佬却会揽着生病的赵无忧,和他说:“十一,你看,你的娘亲就是在那里长大的,蕖国的草场很大,你的娘亲肯定会赛马,跑的像风一样快。” 无忧问他:“女人也可以赛马吗?” 大佬说:“当然可以。” 赵无忧说:“真好。” 大佬说:“对啊,真好。” 68. 都过去了。 赵无忧还是走了老路。 69. 这一世的大佬走的很顺利。 边关平乱只用了三年,攻入盛都时,赵瑢被放了出来,素有贤名十二皇子接过了皇位。 雍朝改国号为魏,迎来了期待许久的太平。 70. 大佬从幽寰宫里把赵无忧带出来。 素素和泊涛来接他,赵无忧仍然不愿意跨火盆,大佬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似乎知道已经尘埃落定,赵无忧瘦了很多,脸上的神情平淡,只是有些不适应的站在城墙上。 远处山峦起伏,云彩很淡,能看到村落和道路上络绎的行人。 71. 赵无忧看了会城墙外的风景,大佬把他带到码头,他问:“你要杀我,还是放我走。” 大佬说:“走吧,无忧。” 赵无忧看了很久的云,慢慢的才说:“顾溪棠,后天就是八月金秋节,你给我哼一次我教你的小调吧,听完,我就走了。” 听完,他跳上小舟,背对着顾珽,扁细的叶子舟慢慢飘远,消失在了渺渺江水间。 大佬一直站在江水边,直到傍晚。 那叶小舟飘啊飘,飘过碧波,飘过层层叠叠的山峦。无忧站在小舟前,青山高远,看不到归途,也看不到以后。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72. 赵瑢被赵无忧囚禁了一个月,但他出来的时候对大佬说,十一哥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大佬说赵无忧走了,他杀了一个功臣,雍朝的律法容不下他,也没有人可以顶着天下之大不韪赦免他, 小皇弟很失望,他说十一哥那样的身体,本不适宜远游。 大佬说:“泊涛会跟着他,一直在悄悄给他喂药,不然这三年他哪能那么活蹦乱跳。” 小皇弟吸吸鼻子:“我再也见不到十一哥了,本来我还担心,小将军你会伤了十一哥,可现在,十一哥还是见不到了。” 大佬说:“我不会伤他。” 73. 当了皇帝之后,赵瑢要清理一下后宫,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蕖兰美人的牌位,宗庙里没有,赵十一住的蕖兰王府也没有。 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把知道内情的宫女都问了一个遍,赵瑢的本意是给蕖兰美人封个太妃的名号,葬入宗庙,也算是对十一哥的一番心意。 但没想到,最后查来查去,查到了皇叔家。 蕖兰美人为什么会自刎而死,一直传言她性子烈,受不了深宫束缚,所以自戕。 妃子自戕是大罪,但蕖兰苑的美人是抢来的,独身一人,没有发落的族亲。 现在有人说,蕖兰美人是被皇叔逼/奸而死,赵瑢自然是不信的,前朝大臣,还有皇帝,如何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不可能,何况皇叔是个很贤德,很有家国大义的人。 大佬不知道这件事,他卸了兵权之后常常外出,赵瑢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反正不在京城。 到后来,乃至素素和老实和尚也经常不见人影,只留下赵瑢孤家寡人,在明德楼纳闷,到底人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