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郎(情锁之二)》作者:艾珈 内容简介: 曹家与夏家梁子结得深,根本是水火不容,曹震从小就被教导要仇恨夏家,还在爷爷的教唆下对夏家赶尽杀绝,蚕食鲸吞,一点一滴吃掉了夏家所有生意与财产,甚至负债累累。他上夏家去讨债,家产散光的夏家千金──夏云,只得用自己抵债。她从来没见过像曹震如此俊美,又如此无情的男人。第一天见面当晚,他就要了她身子,摆明只拿她当作消遣的玩意儿。每次见面,只要从她口中听见一个“不”字,那就像挑惹起他想要降服她的欲望,更是不想罢手,而他总有办法弄得她欲仙欲死、欲火腾烧。她不喜欢如此堕落失常的自己,却无奈身与心的陷落。他嘴里常说着无情的话语,却又对她呵护备至;一下伤她的心、一下又撩拨她的心、感动着她。该怎么办才好?她似乎爱上那个痛恨自己的男人了…… 【楔子】 “震儿——” 年不过四十,却病得面色憔悴的曹当家——曹榆,望着眼前不过十二的孩子,双眼浮上眼泪。“看这情况,爹撑不到这个年了……有件事,爹拚这最后一口气就是要告诉你,我们跟夏家这一笔冤,将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爹讨回来。” 曹老爷的独子曹震,双眼是泪。“爹,孩儿知道,孩儿会的。” “夏绅实在太可恶!亏我那么信任他,他却突然使这一手——”说到这儿,曹榆一时气血上涌,又哇地吐了一口红血出来。 事出有因,曹榆曾与夏家绣坊的当家——夏绅极为交好。曹夏两家家业相仿,家又离得近,对外,两家时常互相帮衬,跟苏州织造局一块儿拿生意,几年来共存共荣,感情十分和睦。 坏就坏在前些日子,夏绅鬼迷心窍,竟一夕之间输掉大半家产。焦头烂额的夏绅为了弥补亏损,只好不顾道义,独自吞掉苏州织造局的委托。得知此事的曹榆,就此一病不起。 曹榆有恨,一恨夏绅罔顾恩义,抢了自家年下最最重要的一笔生意;二恨自己错看他人,竟跟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称兄道弟这么多年! 一旁照料的婢女来不及,这一口鲜血就这样直直喷在十二岁孩子的衣上,宛如一朵惨烈盛开的红花。 候在门边的家仆大喊着—— “快,快去请大夫来!” 生得浓眉大眼,骨架端正挺拔的曹震,低头望着衣上赭红的血渍,对夏家的恨,火般腾腾烧起。可恶的夏家人!竟把爹爹折腾成这样子…… 另一名婢女拿出帕子。“少爷,奴婢帮您擦擦——” “不用。”他冷静地将婢女推开,炯炯的目光直盯着曹榆。“爹,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不管花多久时间,震儿一定帮您办到!” 瞧瞧他姿态、他说话的样子——多可靠!气若游丝的曹榆露出宽慰的笑,想想他才十多岁呢!“爹就知道,我的震儿绝对不会让爹失望……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庇护咱们曹家,诅咒夏家……” 说完这几句话,曹榆眼一合,撒手而逝。 “老爷——” 家仆、婢女们的惊喊声传遍了整个府邸,哭声久久不歇。 【第一章】 十五年后 苏州夏府 “小姐、小姐,不好了!” 夏府一名十来岁的小仆七滚八跌地奔向自家小姐——夏云的闺房。 方梳洗完的夏云打开房门,问道:“怎么回事?” “是大少爷!他领了一大票人进门,现正在库房里边搬东西,还威胁张总管拿出五百两,否则就要打断张总管的腿。” 岂有此理! 夏云一双秀眸怒瞠,裙摆一提,大步奔了过去。 “大哥!” 约莫一盏茶时间,穿着粉色宁绸的夏云闯进了库房。她那位长她六岁的大哥还在纠缠忠心耿耿的夏家总管张海。 夏扬听见妹妹的喊声,头也不回地哼道:“呦!赶来保护家产啦?” 夏云是庶出,夏扬的娘亲还在世时,夏绅已娶回温柔和婉的闵氏。闵氏日后虽被扶正,仍掩不了曾为小妾的事实。也不知是性情乖戾或是讨厌夏云母女,就夏云的印象中,大哥从没给过她好脸色。 两年前夏绅因病撒手归天,丧事还没办完,夏扬已吵着要分家——仁慈的夏母给了继子大半家产,也一口说定,从今以后夏家的生意与他再无干系。怎知不过一年,他又回头打起老家的主意。 夏云环视一屋子十来人,每个人手上或捧或拿着卷轴跟花瓶,全是大哥分家时遗下来不要的,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她不懂的是,当时大哥带走的银两财物不少,少说也十来万两,才多久时间,他已经花费殆尽? “这些东西大哥想要,妹妹没有二话,但张总管对我们夏家情深义重,大哥没有道理为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为难他了?”穿着枣儿红锦袍的夏扬一把勾住张总管肩膀,摇一摇他。“对不对啊张海?” 张总管打小看两人长大,年纪还比已死的夏老爷子长上几岁,突然被自家少爷这么一问,苍老的脸上满是尴尬。 “我都听说了,大哥要张总管拿出五百两银——”夏云一步踏到哥哥面前。“妹妹在这儿答覆大哥,办不到。” 眼下家里的银子,都是夏云准备好要付给底下绣女的工酬,根本没有余裕任哥哥几百两几百两地拿去零花,夏家的家势早不如从前。夏云曾听张总管提起,十几年前她爹与苏州织造局关系正好的时候,夏家旗下织女,曾经多达三、五百人,太湖东南一带,谁人不知她爹夏绅的大名。现在呢?她难过地想,却连五十名绣女也快养不起。 “你少在我面前端什么当家主子的派头!”夏扬冷哼。“我坦白告诉你,你脚底下踩的这座院子,早是曹家的了。我这会儿过来,只是想趁曹家人到之前,多带一点东西走罢了——” 夏云震惊地抓住哥哥的衣袖。“你把我们房子卖给曹家?你凭什么!” 夏扬甩开妹妹的手。“凭我是夏绅唯一的独子!” 同为夏家人,夏云生得白皙水灵,夏扬却长得一张蜡黄面、猥琐眼。从小不管在爹、教席师傅、或在其它长辈面前,夏扬永远敌不过这个小他六岁的妹妹。 眼见比不过,索性,他从此不努力,成天吃喝嫖赌,分家得来的银两花完,他改拿着夏家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总共欠下五、六万两银子,正当难以收拾的时候,曹震出现了。 曹震一口气帮夏扬还清所有欠款,唯一要求——夏家房子要转入他手。 夏扬毫不考虑,立刻点头答应。 听闻这件事,夏云气得浑身发抖。“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把房子卖了,你要我们全部的人住哪儿?” “你倒反过来问我?”夏躅一哼,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现在夏家的当家是你不是?” “你!”夏云高举右手,几乎就要往他脸上挥去。 夏扬眼捷手快地躲到张总管身后,头一点要底下人把东西带出去。 “不准你走!”夏云再次扯住哥哥衣袖。“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欠了曹家多少银子?” “啰嗦。”夏职用着衣袖。“我没时间跟你多废话——” 就在这时候,另一仆佣冲来大喊:“小姐,曹、曹家少爷领了一票人过来,指名要见您!” 夏扬一听,急骂道:“还不放手!” “我死也不放!”夏云反手抓住哥哥手腕。“跟我去见曹爷,当他面把话说清楚——” “你这臭丫头——放开我!”夏扬没想到夏云力气这么大,明明全身没几两肉,偏偏他挣脱不开。 兄妹俩推推搡搡,夏云终也把哥哥拖来大厅。夏家是一幢十连栋的大房子,共分成三处,中间以一座精巧的庭院区隔。 一进大厅,夏云先看见一名穿着玄色暗花宁绸的伟岸男子背门而立。他身边还站着数名手执木棍的蓝衣家仆,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这人,夏云想,肯定是平望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曹家少爷——曹震。 曹夏两家的恩怨,一直是夏绅的心头痛。夏绅生前跟夏云提过无数回,他这辈子最感亏欠的,就数曹家父子三人。 曹震他娘死得早,以致曹榆死后,幼子曹震与偌大家业,只能交由曹榆那年迈的爹——人称“曹老太爷”的曹昆独自撑持。 全平望镇的人都知道,曹家多恨她夏家。据传闻,曹榆死前,还要儿子发誓,非帮他跟夏家讨回公道不可! 现下,家业越来越大的曹家买下了夏家——夏云重重吸气,在经历曹家重重打压、蚕食鲸吞吃掉夏家近半生意之后,她实在没法天真地以为,曹震是看在多年前的情分才伸出援手。 “曹爷。” 听见声响,曹震慢慢转过身来。 他目光先停在穿着粉色宁绸、头插玉簪的夏云身上。 夏云容貌之俊,在平望镇也赫赫有名。尤其是夏绅死后,她一个十七岁未出嫁的闺女,竟有办法独自撑起夏家的织坊家业——虽然这些年在曹震的扞格下,苏州织造局早把夏家摒除在外。 但夏云依旧靠着旗下五十名手艺精巧的绣女,闯出另一番名堂。 若问苏州富户,嫁女时的嫁裳首选是哪家?他们肯定会答:夏家。 这一点,让曹震花了好些时日依旧找不到法子攻破,才会釜底抽薪,设了圈套诱使夏家不成材的大少爷欠下赌债。他买下夏家宅邸的用意,就是想让夏家人流离失所,帮爹出一口怨气。 这么多年来,费尽无数心机,他终于能在爹坟前烧一炷清香,禀告爹——爹十五年前的交代,自己,办到了! 夏云一见曹震,表情呆了一呆。她从没看过如此英俊挺拔,眼神却如此冷漠的男子。曹震肤色黝黑,两道剑眉横扫入鬓,更把他一双眼衬得如鹰隼般锐利深邃,厚薄适中的唇瓣,看不见一丝笑意。 曹震脸略略一转,扫了瑟瑟发抖的夏扬一眼,又重新把目光调回夏云脸上。“废话不多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来意?” 他声音低沉浑厚,有如雷鸣般震动夏云心房。 她喘口气才答:“我刚才听我大哥说了,他没钱偿还欠您的银子,所以把这座宅子折抵给您。但曹爷有所不知,早在一年之前,大哥已经分家,这座宅子,早就不是他的了。” 这他当然知道。曹震黑眸一眯。“所以?” “这座宅子不能给您。”夏云直视曹震眼眸。她天生不让须眉的胆气,让她在面对曹震时,丝毫不见畏惧。 哪像一旁的夏扬,一双猥琐眼左瞧右瞟,就是不敢往曹震那儿多看一眼。 曹震不答,只是从怀里掏出夏扬写下的借条。 一见借条上的数目,夏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小姐!”一旁的婢女作势要搀。 夏云抚着胸口摇头。“我还好,没事。” 五万两白银!这么大笔银子,她打哪儿生去?她脑中仍嗡嗡作响。 张总管那儿最多还匀得出二、三百两,但不管怎么算,这笔借款,她担吃不下! 她转头望着一脸愧色的大哥,虽说大哥向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事,从来也没那胆识跟人欠下这么一大笔款子,她再一望曹震笃定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他肯定从中耍了什么花样! 她抖着声音问:“这就是你的目的?要我们夏家家破人亡?” 曹震直视她的眼,难怪外边人夸她冰雪聪明,还真是一语中的。 可惜了。他想,她若不是女儿身,且是夏家之后,他肯定延揽她进他“曹记”。 “夏小姐言重了。”曹震说着场面话。“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我只是遵照夏爷的借条行事而已。” “不行。”她断然拒绝。“这座宅子是我爹毕生心血,无论如何不能把它交给你!” “是吗?”曹震也不啰嗦,眼色一使,两名魁梧有力的曹家家仆突然抓住夏扬。 “等等,你们抓我干么?”夏扬惊呼。 “放开他!”夏云急忙冲到大哥面前,瞪着曹震质问:“你想做什么?” “当初我用五万两银子买下夏爷这双腿,现下你们还不了银两,我当然要依样讨回来——”曹震黑眸一眯。“给我打!” 另两名家仆又冲上前抓住不断阻挠的夏云。“不,你们放开我,不准你们动我哥一根汗毛!” 曹家家仆哪管夏云的喝令,一家仆高高举起带来的木棍,重重挥下。 木棍击肉的声音忽地传遍大厅,吃痛的夏扬惨叫着。 “啊——好疼啊!求求你曹爷,饶了我!” 眼见曹震毫不留情,夏云使劲挣脱曹家家仆箝制,扑上去护在哥哥身前。 她紧抱住大哥腰腹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够了!不要再打他——”她望着曹震大嚷。“就由你开口,只要不收走宅子,饶了我大哥,其它条件我都答应!” 曹震高高俯视泪如雨下的夏云,心头那幽深的一角,泛上那么一丁点儿心疼。 美人就算是哭,还是一样楚楚动人,尤其这眼泪,还是为了曾经辜负自己的亲人而流。 曹震有点动容,但一想起爹死前的交代,心头那一点柔软立刻又强硬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对仇人之女心软! 他皱起眉头,暗斥自己竟忘了爹生前捱受的折磨。 两人沉默对峙,大厅中仅可听闻夏扬的啜泣声。 望着夏云坚定不屈的水瞳,曹震心头浮现一个绝妙的点子。他想,假若爹在世,肯定也会同意他的做法。 “就你吧。”他突然说。 夏云双眼瞪大,心里想法清清楚楚写在脸上——难道他想打断她的腿? 曹震嗤笑,弯下身端起她下颚呢喃。“还有比打断你的腿更好的偿债方式——给你一天时间安派你身边人往后的生活,明日此时,我会派人来接你。” 她秀眉皱紧,不解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轻挲她细致小巧的下颚,不待她挥拒,他已然把手收回。 “曹府。”他唇笑眼不笑地盯着她说:“你大哥欠我的那五万两银,就拿你的身子来偿。” 曹震一离开,挨棍的夏扬立刻被他领来的佣仆架走,瞧他离去时痛骂咧咧的德行,瞧得出他对妹妹挺身救助的举动,完全没半点感谢之意。 对于大哥的反应,夏云早习惯了。她颓然落坐在大厅椅上,候在一旁的夏家佣仆,也是一脸愁云惨雾。 “小姐。”沉默许久的张总管掏出一叠银票,老泪纵横地塞在主子手里。“您还是拿着这些钱,带着夫人一块儿逃吧。” 张总管最清楚曹夏两家的纠葛,尤其是曹震遗下来的几句话,张总管见多识广,哪听不出“用身子偿”的言下之意。 张总管认为,夏云人美心地又善良,没必要为了不成材的大哥糟蹋了一生。 夏云紧紧闭眼,强忍住夺眶的眼泪。 “我不能走。”她将银票塞回张总管手里。“你没听他说吗?还不了银两,不是打断我大哥的腿,就是要夺走这房子,两样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您干么管大少爷啊!”年纪尚小的佣仆招贤哭喊道:“您没听大少爷离开时怎么骂的?大少爷根本不感谢您呐!” “但他还是我大哥。”而且,大哥还是他们夏家仅存的血脉——光这一点,她这个做妹妹的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对了,”她突然想到。“曹家这件事先瞒着我娘,等我把事情想清楚,我再亲自告诉她。” 但纸包不住火,她还没跟张总管讨论完织坊今后该怎么安排,夏母已派人来请。 她一见过来的婢女双目红肿,就知道娘已经得知消息。 “我刚明明交代过……”她叹。 “小姐,对不起。”两名婢女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是有意要让夫人知道,实在是想到您对大少爷那么好,大少爷却那样子待您,我们为您感到不值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夏云怏怏不乐地起身。她头已经够疼,心已经够乱,她们还不让她想办法一桩一椿事解决。 一路上,她步伐沉重,几乎想掉头逃跑,从此撒手不管……方才张总管的提议一直在她心里盘旋不去。张总管说得一点也没错,大哥从没把她这个妹妹放眼里,她又何苦坚持兄妹道义? 但一想到爹,一想到这个家,一想到大哥被打断腿之后如何过活,她就狠不下这个心。 她内心根本不如外表那般镇定,虽说她仍旧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可她也听说过,世上还有出卖灵肉的青楼妓院一处。她心想曹震说要她“用身子偿还”,肯定跟“那种事”脱不了千系。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被人糟蹋,但若不依曹震所言,大哥怎么办?这座宅子,还有娘,还有里边十多名家仆,又该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伙儿流离失所? 思前想后,纵使心头再不愿意,她也只能牺牲自己。 最为难的是,她还得想出借口说服娘同意她的决定! 再怎么聪明灵巧,遇上这种事,也只有技穷两字可说。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她?夏云举步维艰地来到娘的厢房前,她佯装镇定地深吸口气。 跟在一旁的婢女等她点头,才出声叫唤:“夫人,小姐来了。” 已等候多时的夏母“咿呀”地把门打开。 夏母一把女儿拉进房里,话还没说,两人早已哭成一团。 “娘——”世上,最了解她的,还是娘亲呐。 在人前,她是冰雪聪明、不让须眉的当家主子,但只有夏母才清楚女儿不为人知的一面。 夏母搂着女儿肩膀哭泣。夏母十分清楚,女儿所以坚强好胜,全是因为她这个不中用的娘。 夏母不禁自责,要是她身子骨再健朗一点,性格再强硬一点,这一大家子的重担,也不用落在一个十六、七岁小丫头的肩膀上。 “我可怜的云儿,是娘对不起你——”夏母抬起女儿脸蛋,怜惜地擦去她颊上的泪痕,可连夏母自己也哭得老脸斑驳。 夏云用力摇头。在想好说词之前,她不想让娘过早知道的原因,就是知道娘会这么说。 但她从不觉得那是娘的错。娘生了她之后身子就变得不大好,但娘从没因为这样,就少照顾她、大哥,或者是爹一丁点。虽说绣坊的工作几乎是靠她跟张总管撑持,可家里这边,逢年过节的准备还是亲人往来的土仪礼数,还不是靠娘一手打点? 只是现在……她恐怕没办法继续帮娘分忧解劳了。她抹一抹眼泪。“娘,我们都别哭了,曹家这椿事往好的想,说不定…… 还是解决两家多年来恩怨的大好机会。” “你觉得他会善待你吗?”夏母只是体弱,脑子并不差,哪里听不出女儿只是在安慰她。 夏云多吸了几口气,实在答不出违心之论。 曹震态势早摆出来了,他要她到曹家的目的,就是为了替他爹报当年之仇。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处心积虑拿大哥的腿跟宅子作要挟,逼她择一保之。 但两边,她都没办法舍。 “娘已经想好了。”夏母转过身去,从衣笼里拿出珍藏已久的金钿首饰。先前家里出状况,她硬是忍着不典当,就是担心有什么不时不需。“你带着这些东西走吧,其它的事娘来打理。” 夏云用力摇头。“娘,孩儿怎么可能丢着你跟大哥不管?” “那你就忍心让娘眼睁睁看你去曹家受苦?”夏母不由分说,硬把首饰塞进女儿手里。“听娘的话,带着它们趁早离开。” 母女俩脾气一个模样,都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希望对方吃苦,以致谁也狠不下那个心袖手不管。 “娘且听我说。”最后,仍是夏云占了上风。她心惦着娘的身体,她这么一走,万一曹震使了什么歹计对付娘,纵使她能逃过一劫,往后也不能安心。 所以她勉强堆起笑脸安慰。“曹家那儿,女儿是去定了。不是女儿喜欢作践自己,而是女儿觉得,曹夏两家的纠葛,真的得靠这一回好好理一理。” 夏母一瞧女儿表情,心里也起了疑惑——难道她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你想怎么理?” 夏云坦承。“女儿一时还想不到。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女儿多花点时间好好想想,一定想得出办法。” “你是在安慰我,才会编出这一套说词。”夏母看穿了。“曹家对咱们夏家的恨,早已积累多年,你爹还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向他们示好道歉,曹家从没接受过。” “但是躲得了这回,也躲不了下回。”她深吸口气。“娘,女儿就是知道曹家的恨意深切,才更要挺身面对。” 夏母呆住了。她说得没错,这一回逃过,下一回呢? 只要曹震不放手,不管她们躲到哪里,他总有办法把她们给找出来! “但是,娘实在没办法……”夏母拚命摇头。 “您就当女儿到远地工作,或者是……”她牙一咬。“出嫁了。女儿跟您保证,在曹家,女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好过一些,您就再相信女儿一回吧?” “不是娘不相信你,娘怎么不晓得你是多聪明、多可人的孩子……”夏母淌下泪来。“娘是舍不得,娘花了这么多年把你养得伶俐又漂亮,可不是要白白送给曹家糟蹋的!” “娘——”夏云抱住娘亲臂膀,有娘这几句话就够了。 为人子女的,最怕想尽孝时爹娘已不在跟前。冲着报答亲恩这一点,这座宅邸,她非要帮娘留下不可。 曹家此行,她势在必行! 她轻轻推开娘肩膀,把娘刚才取出的金钿首饰重新塞回衣笼。 “云儿?”夏母泪眼蒙?地望着她。 “时间不多了。”她抽出帕子擦干泪痕,拿下时,已又变回为人所称道的当家小姐。“女儿得趁早把家里的事打理清楚,才能走得安心。”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夏母仍不肯放弃。 她深吸口气,笃定点头。 夏母再次捂脸掉泪。 母女俩皆已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第二章】 翌日清晨,曹震派去一辆马车,颇粗鲁地把夏云接了出来。 在接获“夏家小姐已到”的讯息之前,他本还在猜,她或许已趁夜逃走了? 毕竟他昨天说得够明白了,他要她用身子偿还那五万两银子,那等于是在卖身,一般闺秀听了,不跑才怪! 但令人惊诧的是,她没有。 进门的时候,除了曹震派去的马车,后边还多跟了一辆夏家的车。 车里载着她的衣裳什物,还有贴身婢女一名。 瞧她从容的模样,仿佛是过来作客,而不是过来抵债,远远看着的曹震觉得有趣,他从没遇过这样的女子。 该说她胆识过人,还是愚蠢天真呢? 她真以为他会好好善待她? 曹震站在廊下,看着她指挥若定地要人把她的衣笼行李卸下。她今天穿着一件粉底绣小花的纱衫,头上依旧插着玉簪,日光底下,她娟美的侧脸像是在发亮似的,教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自家总管来到跟前,他才发现自己竟看她看傻了眼。 他表情不悦地转头。“有事?” 柯总管一揖。“夏小姐在问,她行李该搁在哪里?” 曹震心想,照理说,他应该马上叫人把她行囊丢出去,才合乎自己报仇的心愿,但一想到她直入虎穴的勇气,到口的话他突然收了回去。 “‘碧漪堂’。” 柯总管愣了会儿,才点头说是。 柯总管所以做出这反应,全是因为“碧漪堂”是曹家大宅最美的一处,前庭后院全部植满梅树。一到三月,满院子粉白的梅花衬着前头一方池水,景致何等娇媚? “碧漪堂”配上花容月貌的夏家闺女,当然是美人美景,相得益彰。但一想到夏家与曹家的嫌隙,柯总管难免多了揣测。 只是曹震心思本来就诡谲难辨,柯总管是曹老太爷生前找进来的帮手,在曹震身旁跟了七、八年,至今仍不敢说已摸透了主子的脾性。 柯总管领着下人,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把夏云安顿好。 “柯总管。”夏云唤道:“我真的不需要去拜见你们家少爷?” “少爷没说。”柯总管也很为难。时辰已近正午,他刚才派人去请问少爷,需不需要帮夏云备膳。可下人寻了一圈回来,说道少爷出去了,也没留下只字词组。 依礼,柯总管是该帮忙打点吃食,但夏云身份特殊,不得主子意见,他实在不敢莽撞行事。 曹震性严,虽从没当着下人的面吼过一句什么,可宅里人一想起他,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半点不对。长曹震十来岁的柯总管也不例外。 左思右想,只能先躲着不见。活像要把夏家主仆囚在“碧漪堂”一样,柯总管一领人离开,就再也没人靠近“碧漪堂”一步。 过了正午,夏云的婢女蟠桃担心她饿着,忍不住发难道:“都这么晚了,曹家人怎么还没送午膳来?” 夏云安之若素,浑不觉柯总管的怠慢不合常理。 早先柯总管把她领来“碧漪堂”,她还慌了一下,担忧曹震在打什么主意,这会儿不给她们饭吃,她反倒安心了。 没道理礼遇我这个仇人之女嘛!她这么想着。 “别指望他们了。”她从衣箱里取出一袋核桃,又到庭里寻了颗结实的石块,砸碎了壳跟婢女分着吃。 她昨晚上愁烦了一夜没睡好,也想了无数个法子,希望能避过娘吞吞吐吐提及的“那件事”。或许是自己太过天真,但她确实还存着希望,说不定在她有意弥补之下,曹震会慢慢改变心意,放下对夏家的仇恨。这样一来,她就能重回娘身边,继续跟张总管一起打点绣坊的工作。 绣坊有忠心耿耿的张总管帮忙,她很放心;但她不放心娘,知道娘肯定会因为她来曹家,而吃不下睡不好。 而她最不担心自己,她总是觉得,世上没什么事情改变不了,只要有心,加上耐性。 至于几顿饭没吃,这等事她还没放在眼里,就等曹震出招了。 边吃着核桃她一边忐忑,只是情绪没流露在脸上,不知道自己想的主意,能否教曹震接受? 希望行。 应该、或许……行得通吧?望着窗外旖旎的风景,她只能这么鼓励自己。 当天傍晚,曹震自绣坊回来,柯总管赶来询问,才知她饿了一顿没吃,心头不期然又是一抽,恼得他眉心紧皱起。 他自忖,怪了,不过是个夏家人,不过饿个一顿,他干么觉得心疼?! “少爷的意思是?” “我没说过不给她饭吃。”曹震冷然地答:“要传出去让外头人知道,还当我们曹家穷到连碗饭也供不起。” “是。”挨骂的柯总管一缩脖子。“小的立刻把晚膳送过去——” “倒也不用。”曹震阻止。“先回答我,那个夏云一下午没派人来找过你?” “回少爷话。”柯总管恭敬地回。“整天‘碧漪堂’安安静静,连点声音也没有。” 当真不怕饿?曹震动念,想看一看夏云在“碧漪堂”做些什么。“你下去忙吧,我再派人叫你。” “少爷今晚在哪儿用膳?” “送到‘碧漪堂’。”丢下这话,曹震转身离去。 掌灯时分,曹家下人沿路挂起灯笼,梳洗过后的曹震换上干净的靛青缎袍,悄声来到“碧漪堂”前。 “碧漪堂”窗门洞开,远一眺便能看见夏云伏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她身后,坐着她带来的贴身婢女,大抵是闲得发慌,正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 幸得穿着一身暗,曹震靠到窗边一望,才知她在描图。 从他方向望去,犹然可见覆在白绫下的睡莲图,她手上的炭条轻扫,一枝枝没颜色的莲立即盛放在白绫里边。 直到见了她的手艺,他才明白夏家织绣闻名退迩的原因。 望着她微掩在墨黑发鬓下的秀丽耳廓,他突觉遗憾。若她是别人家的闺女,单凭她这一手画工,就足够让他派上八人大轿风光娶她进门。但可惜,她姓夏,不得轻饶! 一想到爹死前的心愿,他心肠不由得硬起。 父债子偿,她注定得替她那薄情寡义的爹,付出惨痛的代债,以慰爹在天之灵。 他衣摆一拂,大步踏进“碧漪堂”。 一听见声响,打着瞌睡的婢女蟠桃立刻醒了过来。“曹、曹爷!” 夏云丢下炭条,起身一拜。“夏云要谢谢曹爷,赏给我这么漂亮的厅房住。” 曹震盯着她不出声,下巴略略一动,一旁的蟠桃已明白他言下之意。 回头看了小姐一眼,在夏云示意下,蟠桃不安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他往榻上一坐。“过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了慌张的神色。 还当她真那么大胆无畏,他心头浮现嗜虐的快意。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青涩生嫩的黄毛丫头。 见她依旧杵着不动,他再一次开口。“聋了?” 夏云裙摆微微一动,看不出是进、是退的意思。 曹震不耐等她,索性将她扯进怀中。 没料到他有此一举,她惨白着脸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我还当你不会惊慌——”他挲着她粉白的脸颊,花瓣似的软嫩让他愉悦地眯细了眼瞳。“我花了五万两银换你回来,总该让我瞧瞧值不值得。” “您别这样——” 还来不及使劲推开,他头脸已经覆下,轻轻咬啃她裸露出来的细颈。感觉那齿印深烙进肩膀肉里,她出声低呼,他继而以唇舌轻抚,留下一个湿印。 “曹爷——”她梗着声音问他:“您当真要做‘那件事’?” 他的唇瓣舔吻上她耳朵,羞得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得硬硬地撑着身子,身子脸颊却火烫着。 “你明知故问。”他手指顺着她颈脖抚下,罩住她鼓起的胸部。“想不到你瘦瘦小小,摸起来倒挺舒服的。” 面对他轻薄的话语,夏云哪想得出话回应,但心里又觉得被看轻,眼眶不禁红了。 “生气了?”他睇着她泛着薄红的眼角,心里藏着些不舍,却也透着一丝欢快。“你早该明了,我要你进门,就是要对你做‘那档子事’。” 他是故意恼她的。方才见她在灯下描图,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她早已忘记世间还有一个名叫曹震的男子。 他何其自傲,怎容得了她将他抛在脑后! 夏云横眼,眸子里写着气恼与畏惧。昨晚娘趁夜告诉她一些事情,她好不容易借描图压下,这会儿又被他挑勾了出来。 算是未雨绸缪,夏母虽然不希望自个儿女儿真的被曹震糟蹋,但闺房底事,夏母还是尽她所能提了一点。她告诉夏云,床笫之间,不过就是个“顺”字,顺水推舟,看男人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万一觉得勉强,心想着“快了快了”,终也能忍将过去。 毕竟是小家碧玉,夏母能说的就一般敦伦之理,可听在夏云耳里,却是无比惊悚。要曹震是她真心愿嫁的男子,那“顺”字倒说得过去,可眼下情况,分明就是“买”,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强取豪夺地“买”。要她学着一般闺秀曲意承欢,她,实在难以办到! 她深深吸口气,压着嗓子回答:“夏云怎么可能跟曹爷生气。” 曹震瞧出她的口是心非,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倒挺挑衅的。 他轻挲着她脸颊,语调轻松地问:“你觉得我花五万两买你回来,在你身上讨点乐子,过分了?” 虽然两人举动并不庄重——她半倚半靠地坐在他怀里,他一双手,还不忘记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她仍勉力装出正经神色说话。 “我只是觉得,曹爷如果想早早赚回那五万两银,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他把玩她鬓发,瞧不出神色地低喃。“说来听听。” 夏云一见机不可失,立刻把想好的法子说了出来。 说到底,男人还是抵不过女人心细,虽说曹家织工在织造局颇负盛名,但说起绣品,还是差了夏家一大截。刺绣讲究代代相传,夏家的绣女远溯可以提到夏云爷爷那代,祖传母,母再传女一共三代,要她们手艺不精也难。 夏云就想,或许可以说服曹震,把她“用”在生意上头。 曹震也是聪明人,她说不到一半,他已经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扪心说,她的主意颇吸引人。当初曹夏两家所以结盟,就是各取所需、截长补短。曹家的老太夫人与曹震他娘皆是耕读人家,琴棋书画会上一点,刺绣却半点不通。但夏家不是。夏扬他生母,就是有名的绣女之后。 至于夏云的绣工,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加上聪敏所致。 “如果由我来帮忙打点曹家绣坊,可想而知,五万两银,不出几年便能连本带利收回。” 曹震冷眼看着说得热切的夏云,暗忖着,真要因为这样,放弃为难她的乐趣? 他想,爹的本意,该不是这样。 他闷不吭声地听她把话说完。 “曹爷——”夏云眨着眼睛等着,有些急了。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倒有一点小女儿家的娇憨,瞧得曹震心湖一阵荡漾,只是他藏得很深,脸上倒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听不出兴味。”他故意这么说。 夏云一呆。瞧他意兴阑珊,她自忖,难不成刚才的说法有什么疏漏不成? 她错看了曹震一点,对于钱财,他不若一般商贾看重。要不,他也不会豪掷万金,就为了买下夏家那幢年久失修、日渐颓圮的屋宅。 “所以呢?”她心惊胆跳地问。 他微微一笑。“在你想出更有意思的主意之前,你还是得用你的身子来偿。” 他身一腾,抱她躺下。 她惊惶地瞪大双眼,仰看着近在眼前的他。 烛光不亮,衬得他一张俊脸诡谲难辨。本就是难以摸清的一个人,这会儿更加神秘莫测。她一直以为自己定有办法度过这一关,没料到想出来的绝妙好计,完全派不上用场。 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一大串问题在她脑中翻搅着,身子一角却明白察觉着他的体温。 他一双黑瞳细细扫过她清丽的眉眼,大抵是织绣之家,她模样也像画笔绘出来似地矜贵。烛光下,绢白的脸颊浮现两抹红晕,加上她不住连眨的长睫,竟有一丝怯生生的可怜。 不管她再聪明,要了她之后,她这辈子断不能逃出他掌心。思及此,他心底就无比满足。 爹在天之灵,肯定会赞许他的决定。 冲着这一点,他低头吞噬她粉红的唇瓣。在青楼脂粉间打滚多年,他很是知道让女人欲仙欲死的把戏,他很有自信能将夏云玩弄于股掌间,纵使她再不情愿。 他探出来的舌尖带着一丝茶香,揉着她胸脯的大掌厚实有力,暖热的温度直透衣襟。 夏云又羞又慌,娘昨晚说得隐讳,她压根儿想不到在他的碰触之下,她身子竟是又烫又麻,尤其被他啜吮的舌尖,更是酥软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何时,她腰间系带己被拉松,露出底下作工精致的兜衣。一朵碗大的西施牡丹就偎在她腰际,往上窜延的,是开着银花的当归。他指头沿着碧绿的梗一路上抚,一察觉底下乳尖挺立,他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 些微的疼隔着兜衣钻进她肌理,引起她惊喘,同时感觉他手指拉扯她肩上的?带。夏云羞得不知所措,一双手在他肩上推也不是,操也不是。 她还是没办法做到娘说的“顺”字,她哑声挤出一句:“不可以——” “这是你该说的话?”他扯掉她兜衣,故意在她目光下揪弄她挺立的峰尖,瞧她身子不住轻颤,就知她感觉颇好。 但碍于矜持,她只能勉力漠视一波波涌来的欢愉。 “你非得这样羞辱我?”她再一次红了眼眶。 “真的是羞辱?”他指尖弹弄如石的峰尖,了然地反问。 她长睫一眨,这一回,真的落下了眼泪。 “哭也好、欢喜也好,你总归要臣服于我。”他不顾她凄然的神色继续挑逗她身子,不忘补上一句:“谁教你生在夏家。” 冲着最后这句话,夏云抿白了双唇不肯再露出半点声色。此般无情的男人,不需她费心帮他发扬家业,非要她用身子抵债,就随他意。可其它部分,她告诉自己,包括自己的心与魂,不由他沾染半分。 夏云的倔气明明白白写在她眼里,见多识广的曹震一望便知。他嗤笑。想跟他斗气?门儿都没有! 要比意气,他自认不输给任何人,何况她只是一个夏家人! 他俯头兜着她挺立的乳尖不住幽转,开头圈子颇大,然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拉扯似地一咬。 她不由得弓起背脊低吟。 吮吸着她乳尖的嘴唇微微一勾,就说她逃不出他手掌心。他空着的大手一路下抚,滑进她裙摆抚摸她修长的腿。 夏云双眼一瞠,察觉他手指已钻进她亵裤开口。 直到她身子因欢愉而不住抽搐,头上的发也汗湿地贴在额角,他才慢慢支起双臂,从上而下俯视她烫红的丽颜。 夏云难掩羞愧,相对于自己的衣衫不整、气喘吁吁,他倒是气息平稳地让人觉得讨厌。 仿佛受到影响的,只有她一个。 望着她被自己吮红的唇瓣,曹震心头百味杂陈。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绝不若外表看起来那般无动于衷。 藏在他平整长袍下的男物硬得就像根粗木棍,鼓噪着想进入她柔软湿润的体内。一想到生涩的她会如何缠绵紧密地圈住自己,他眸光不禁?深了起来。 连他也觉得诧异,自己竟会如此渴望与她欢爱燕好! 不应该这样——察觉到心头的渴望,让他止住不动。 他出入欢场多时,各色胭脂红粉他早都已经尝遍。一个连曲意承欢也不懂的生涩闺女,理当让他觉得索然无趣、味如嚼蜡,怎知他此刻感觉,却是亢奋难耐,前所未见! 望着她微微曲起、仍可感觉到羞涩之意的雪白大腿,他的欲望有如野马般腾嚣,几乎抑不下心头的冲动,想俯下身刺进她体内快意驰驹一番。 不应该如此! 心头残存的那一点理智,让他顾不得满足自身的欲望,抛下娇媚喘息的夏云。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区区一个夏家人,为何能让自己如此兴奋难耐? 被迷得晕头转向、难以自持的人该是她才对,怎么会是自己? 所以呢?她兜拢凌乱的衣襟,望着他大步走离房间。已经结束了? 在她仍一头雾水之际,柯总管领着下人送晚膳来了。 一直候在庭外的婢女蟠桃奔进房里,一见小姐模样,就知方才曹震对自家小姐做了什么。 夏云正羞涩地把裙摆放下,又急忙把兜衣给穿起。 “您没事吧?”蟠桃在她耳边悄声问:“要不要奴婢打点水让您擦擦身子?” 她耳根一红,以为被蟠桃瞧见自己腿根尽湿的模样,觉得无地自容。 见小姐不吭气,蟠桃自顾自地到庭中打水。厅上吃食已经打点好,柯总管一见蟠桃,立即吩咐她伺候小姐吃饭。 满满一桌,全是夏家难得吃到的精致菜肴——一锅得佐着韭菜花儿、酱豆腐、香醋跟辣椒油的酸菜白肉,一盘片得极薄、油光水滑的“南炉鸭”,一道滋滋冒着油响的“松鼠鱼”,跟一盘时令菜蔬,拌刀豆。 一见那阵仗,饿了半天的蟠桃口水直流,急忙捧着水盆奔进房里报讯。 房里的夏云仍在对镜拢发,心情还未从方才的插曲中回复。 她不懂,男女敦伦,若总像曹震碰她那般销魂蚀骨,为什么昨晚上娘会教她那一字诀? 这么舒服的事,根本用不上“顺”这字眼啊! 还是——她眉心一蹙,娘是考虑到她个性,知道她断做不出顺从曹震的事,才会这么教她? 也只能这么想了。她叹气。总不能认定是自己生性淫荡,才会曹震一碰,身子便酥软到不行—— “快快,小姐!”蟠桃兴冲冲地喊:“柯总管弄了一桌好菜,好香啊!” 夏云心头烦,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细想一些事情。“你去吃吧,我不饿。” 怎么可以!蟠桃霍地转身。“小姐,不是奴婢爱说您,您真以为自己身子是铁打的,捱得了三天两头不吃饭?” “蟠桃,我是真的不太舒服,吃不下,你就饶了我一回,行不行?”夏云揉着额头。 蟠桃一瞧她脸,真有点病恹恹、不胜娇弱的模样。 蟠桃劝着。“好歹也吃个两口,出来的时候,夫人再三提点奴婢,一定要好好盯着您吃饭睡觉——” “好好好——”夏云懒得辩驳。蟠桃虽是奴婢,但从小跟在她身边,说话份量自然不同。 “那帕子给您,”蟠桃拧了条湿帕交给夏云。“奴婢到外边端点东西进来。” 什么菜都捡上一点,再加上一碗饭,也算丰盛的一餐。在蟠桃眈眈的注视下,夏云忍着心烦把菜吃得一干二净,蟠桃满意地转身拾掇床榻。 被子一撩,蟠桃吃惊地喊。“您不是已经跟曹爷成了好事儿了?” 夏云听出不对,也顾不得羞了。“怎么了?” “落红啊!”蟠桃指着床铺。“您既然已经是曹爷的人了,那床榻上应该会有个证据,除非——” 蟠桃止住不说。蟠桃心想,不可能的,小姐个性她最是了解,哪有可能跟外边男人偷摸苟且,问题肯定出在曹爷身上! “难不成,小姐跟曹爷……不是奴婢想的那样?”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夏云叹气。就因为弄不懂,她心里才烦。“曹爷刚对我的确不太安分,但我总觉得,那跟我娘说的……不太一样?” 蟠桃凑近点问:“刚才……不疼吗?” 夏云红着脸摇头。 要是会疼,她可能还觉得好过一点。在一个讨厌她的男人身下感觉欢愉,是多么吓人、丢人的事儿,仿佛她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一般。 至于她对曹震的感觉,她也不明白。他对她的仇恨那么深,又不顾她意愿强碰了她身子,她理当恨死他才对。可是为什么, 看着他的时候,她却没办法恨他? 她是有着不情愿、不高兴、觉得屈辱,但不管怎么样,就是没有恨。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爹有愧于曹家,她觉得过意不去? 再不然……她心底一跳,浮现两个字——喜欢。 不可能!她慌乱地把这念头从心里排开。两人不过几面之缘,加上他对她做出这样可恶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乱了,自见了他之后,一切就都乱了! 蟠桃望着小姐,斟酌着该不该继续往下问。“小姐,肯不肯跟奴婢话说从头?” 夏云想了一想,在曹家,她目前只剩蟠桃可倚靠。再不找蟠桃拿主意,还能找谁?只好忍着羞怯,简明扼要地把才才的事说了一遍。 蟠桃越听,表情越是奇怪。 “所以说曹爷从头到尾,除了他的手之外……没再把什么硬乎乎的东西戳到您身子里边去?” 夏云羞死了,蟠桃的说法,很容易勾起她的记忆。 直到此刻,她犹似能感觉他长指在她体内反覆抽动的奇炫快意—— “曹爷对您做的,跟奴婢听过的完全不一样。”蟠桃毕竟是乡野出身,加上位卑,很容易听到一些不会进大家闺秀耳里的闺房逸事。 夏云顿了顿,最终还是抑不住好奇。“你说。” “您还记得常上咱们家卖黏糕的宋嫂子吧?她啊,一逮着机会就要跟人家聊床笫事,说什么她出嫁头天,她家那口子是怎么把她翻过来弄过去,疼到她简直要没命了。还说她男人的‘东西’,不管在她身上驰骋过几回,总还不见消,还得靠她用其他方法,才能让她男人甘心睡去——” 蟠桃说到这儿,主仆俩互看一眼。如果宋嫂子说的是真的,那么她跟曹震,又是怎么回事? 他跟她做的,真的是她娘口中的“那档子事”,或是她会错意了? 别说蟠桃想不透,就连夏云自己,也摸不着头绪。 “要不要奴婢想办法跟人问问?曹家下人那么多,总会有几个像宋嫂子那样嘴巴松的人。”蟠桃提议。 夏云摇头,这个脸她丢不起。 在曹震还有曹家下人面前,她还想保留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尊严。 “算了。”她把吃净的碗盘搁到蟠桃手里。“你也饿了半天,去帮自己弄点东西吃。” 蟠桃一望手里描绘精细的盘筷,忍不住叹了一声。“说真话,小姐,奴婢真+搞不懂曹爷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情?” 夏云抬眼睇她。 “您看嘛,”蟠桃自顾自地说起来。“这么漂亮的盘子,在咱们府邸只有过年才会拿出来,曹爷却毫不顾忌捧到您跟前,还有外头那一桌菜,真是叫山珍海味……不过话说回来,曹爷若有心,干么用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方式招您进府?” “好了。”她不让蟠桃继续说完,曹、夏两家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结下的,她也懒得跟蟠桃细说她跟曹震之间的对话。 至于他偶施的小惠——夏云在猜,兴许是示威,让她明白,在夏家对不起曹家的这十几年来,曹家非但不受影响,反而更加飞黄腾达。 果真是这用意——夏云心想,他还真办到了! 打从进门,她一而再地看出两家的不同之处。 所谓负人者人恒负之,夏家,是真的没落了。 蟠桃一见小姐表情,明白不是碎嘴多话的时候。“那——奴婢用膳去了?” “去。”夏云应允。 蟠桃不在跟前也好。她想。正好可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今晚,肯定是个难眠的夜。 望着窗外模糊不清的月色,她长叹了声。 【第三章】 曹震这头,也是一夜折腾。 一自“碧漪堂”离开,他立刻坐上马车,来到平望镇上知名的青楼“桃花扇”。里头的花魁缠娘算是曹震的交好,一双眼老看着曹震富裕的身家,加上他容貌英挺、上无两老,缠娘不时细诉,愿意不记名分长伴他左右。 曹震总是笑笑。 青楼姑娘的枕边细语,听听就算,真要信了,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要不,今天他落得一穷二白,试问只接富客的缠娘,还愿不愿意不收分毫地伺候他? 想也知道不可能。 人为财死,一两银就足够让至亲友人反目成仇。在商界打滚多时的曹震对于这点最是清楚不过。 缠娘一听曹震来了,立刻抛下生客,笑逐颜开地跑来伺候他。 她今天穿着青地织金红牡丹花裙,身披宝蓝坎五色半袖,加上搽脂抹粉,妆扮得很是明艳。 “曹爷好坏。”见面,缠娘先软软嗔了一句。“明知道缠娘巴不得每天能看见您,您却狠心得十天半月才过来一趟——” 曹震四两拨千斤地回:“我要每天过来,你有时间伺候别的爷儿?” “就跟您说了,缠娘不要别人,只要您一个——” 缠娘偎在曹震怀中撒娇,其娇媚模样,和“碧漪堂”那个生涩的夏云完全不一样。 曹震觉得奇怪,一样是女人,且缠娘要更善解人意、妩媚动人;为什么此刻盘旋在他心头的,却是那个倔气不认输的夏家闺女? 难道是她身上涂抹了什么秘药,才会让他一碰之后,就再也没法忘怀? 他才不信! 念头一转,他抱起缠娘上了床榻。 缠娘娇呼一声,双臂应和地揽住他脖颈,涂得嫣红的嘴在他耳畔胸口盘旋。曹震在床笫间颇有一手,缠娘也是伺候他之后才发现。他大掌一揉上她胸脯,缠娘便喘吁吁地哼着,腿根都湿了。 “曹爷——我要——” 曹震冷眼望着姿态媚人的缠娘,心里却闪过夏云仓皇失措,又难以自持的神态,这么一想,方被挑起的欲念乍消。他来“桃花扇”是想忘记夏云,没想到,竟眨眼闭眼,全是她身影! 我真是吃错药了。他着恼地推开缠娘。 “曹爷?”缠娘娇唤。本还想再施媚劲哄他入怀,但细一瞧他一脸烦躁,到嘴的话立刻又吞了回去。 缠娘拢一拢衣襟,下床自桌上倒了杯酒。 “曹爷不开心?” 曹震没吭气,将空了的酒杯又送到她面前。“再来。” 擅察言观色的缠娘一笑。“好,缠娘今天就舍命陪君子,来个不醉不归。” 当天夜里,曹震头回留宿“桃花扇”,乐得缠娘笑不拢嘴,以为自己牢牢掌握了良人的心。 怎知他一整夜,脑子里转的全是另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酩酊大醉时他犹然想着,不知“那个人”今晚怎么睡?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惦着对方,惦了一整晚…… 只是隔天醒来,忆起昨晚的百般揣想,心里倒又恼了。 他堂堂一个曹家人,怎么能这么提不起放不下——一个夏家人?! 赌着气,他硬是在“桃花扇”多待了一日。直到织造局大人屡派人来寻,柯总管才找上“桃花扇”,请回自家少爷。 一上车,曹震立刻询问织造大人有何贵事。 “回禀少爷,”柯总管恭敬转述。“是抚远大将军要求苏、浙两织造各办丝棉袄两万,以供远方战士穿用,限期一个月。织造大人下令要咱们家最少承办五千,从速照办。” 所谓丝棉袄,就是一般人穿在衣里的保暖背心。塞外入秋后天寒地冻,没几件用料扎实的棉袄傍身,可是捱不了寒的。 曹震皱眉。“这么赶?” “是啊。”柯总管也是一脸愁。虽说曹家底下织工数百,但刚接了椿京城李府的大买卖,一整间大宅的帘栊幔幛全要重新绣过,根本腾不出手来。 加上期限过短,一时也难筹措棉料。 曹震心头算计着,却一时拿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抚远大将军加上织造大人的命令不得违抗,可先前接下的买卖,也容不得他们耽误。 直到马车驶进曹家作坊,他才又开口。 “夏家小姐呢?” “好好待在‘碧漪堂’里。”柯总管回话,忽地想起一计。“对了,或许可以请夏家小姐帮忙?” 曹震横去一眼,一看就知他不高兴。 “少爷,现在是非常之时。”柯总管惶恐地劝道:“五千件丝棉袄,要平常时候,咱们怎么可能赶不出来,可眼下作坊的绣女们实在腾不出手——” “再怎么不济,咱们曹家也不需要靠夏家人帮忙。”丢下这句话,曹震大步迈进作坊。 傍晚,曹震费足了功夫,卖了许多面子,总算调齐五千件丝棉袄的用料。他下令要旗下一半绣女先空出手来,全力完成织造局派发的任务。他算过,一个月期限,一个绣女少说得承制二十来件丝棉袄,合计两天就得完成一件。迫是迫紧了些,但也不是完全办不到。 曹家里边,柯总管悄悄表示,府中婢女也愿助一臂之力,虽然缝制的能力不若绣女们利落,但利用工暇一个月赶制五十来件不成问题。曹震想了一想,给了个明确的数目,一百件。 柯总管一听倒抽口气,但也知道,事情真的是迫在眉睫。万一无法如期完成,别说织造大人那儿说不过去,往后织造局的买卖,曹家恐怕再也应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突然来这么大的事,虽然没人特意跟夏家主仆提起,消息还是藉着蟠桃的嘴,传进夏云耳里。 她想了一想,搁下闲着没事穷绣的睡莲图,第一次步出“碧漪堂”,找柯总管要丝棉袄的用料。 柯总管惦着曹震那几句驳斥,开头还不肯给。但过一会儿,发现府中那些不擅针黹的婢女再勤勉也摊不了一百件,只能摸着鼻子送来夏云提议的数目——她一个人就揽了三十件,柯总管也不知她办不办得成。 临走前柯总管不忘交代:“虽说这是织造局临时派下来的公差,可针脚缝分样样不得马虎。” “我知道。”夏云边说边摊起用料,就在柯总管眼下,摊齐了缝分,咻咻几十来针,衣裳的粗缝大抵完成。 照她速度,一天一件或许真不成问题! 柯总管看傻了眼。外头人说这夏家小姐有天才,他纯粹当玩笑话听,今回一见,总算明白了。 “有个主意,不知柯总管用不用得上?”夏云还是免不去帮人打点的心性,虽然曹家未必需要。“平望镇内外,还有十多户尼庵,如果柯总管不觉麻烦,或许可以挨家挨户去问,应该有不少师太愿意帮忙。” “好主意!”柯总管双手一拍,先前怎么没想到?“我立刻派人通知少爷,尼庵的老师太们平素悲天悯人,对这种有助于朝廷的事,肯定不会推辞。” 见柯总管响应,夏云忍不住多补了一句:“夏家绣坊还有五十名帮手,只要我一封信——” “您就饶了我吧——” 柯总管不用说完,光几个字夏云就懂了。 “那夏云就不多留柯总管了,马上跟蟠桃着手缝衣。” “有劳。”柯总管一揖,领人退了出去。 傍晚,尼庵那儿捎来好消息,吃斋念佛的老师太们虽然人手不多,但加总也应承了两百多件。曹震一边派人送衣料到尼庵,同时夸奖了柯总管一番。 他以为这主意是柯总管想出来的。 柯总管考虑良久,实在担不起日后事情被揭穿的窘,索性趁少爷开心,老实招认出主意的人不是他。 “不是你?不然是谁?” “夏家小姐。” 不出所料,曹震一听,眉心立刻皱紧。 真是阴魂不散,他心想。一整天事情忙,他本还在开心整天没想起她,结果一不留神,她的名字又从柯总管嘴里蹦了出来。 他不高兴地问^“怎么会传到她耳朵边?” “就是——”柯总管一时解释不清楚,总之自首无罪,他一股脑儿把夏云承制了三十件丝棉袄的事一齐爆了出来。 曹震听了,一双黑眸冷得像要把柯总管瞪出洞来。 柯总管一缩脖子,知错地道歉。“少爷,小的实在不是故意——” “你明知道我多痛恨夏家人!”抛下这一句话,曹震甩袖离开。 回到曹家,除了下马的庭堂还有些吵闹之外,其它地方皆悄无人声,只见树影重重,浑像个空园子。曹震停步环顾,知道大伙儿都在房里赶着缝衣,真难为了他们。 曹震心想,待熬过这关,肯定要想个法子,好好犒赏他们。 那夏云呢? 他心里跃出她秀雅明丽的面容。经过这么一会儿,先前被挑起的火气已退了大半,他也明白是自己强了——眼下景况,能多赶出一件是一件,她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他不感谢就算了,竟还反过来怨怪人家? 可是,她是夏家人啊! 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想着她是谁家闺女,感情就乱了套。 十几年来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但她确实做了对曹家有恩的事。曹震心想,自己实在不应该闭上眼当作没事人。 真是!他一叹。她乖乖做她的夏家人不是很好?也省得他费心神思考该怎么犒赏她! 信步回到房里,小厮亨菽正要唤人打来热水,曹震打断他。“知不知道‘碧漪堂’消息?” 亨菽一揖。“回少爷话,小的今天还没空去‘碧漪堂’。要不,小的马上走一趟?” 曹震想了一会儿,忽地改口:“把热水送到‘碧漪堂’。” 忍耐了一天一夜,他早已抑不下想见夏云的冲动,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只是在醒悟这一点的同时,他又觉得生气。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惦记着一个夏家人? 亨菽呆了一瞬,可一瞧少爷表情,不像口误,忙又低头退出去干活。 把洗澡水送到“碧漪堂”,想当然是要夏云伺候他入浴。 他不希望自己的在乎被她发现,但又忍耐不住见不着她,只好找个借口,好顺理成章在“碧漪堂”多待一会儿。 “碧漪堂”这边,正忙着缝衣的主仆俩一见曹震进来,慌得手足无措。夏云赶忙将桌上的丝棉袄理好,婢女蟠桃跟着拾掇遗下的碎布。 一见夏云表情,曹震心头那一点思念,立即被恼怒取代。 她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来,亏他还帮自己寻了这么多理由借口过来! 曹震冷沉着脸。看来,是他对她太好了,才会让她这么轻易就忘了他的存在! “曹爷,您稍坐等等,喝杯茶——” 不等蟠桃说完,曹震双目一瞪。“出去。” “但是——”蟠桃想说东西还没收拾好,可一看小姐表情,醒悟这会儿不是多耽搁的时候。只得匆匆抱起针黹盒子,躲到门外候着。 这头,小厮亨菽领人取来热水。两个人就隔着来回走动的下人静默相望,大有大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夏云被看得有些慌,也察觉他不开心,只是不清楚那不开心是因为她,或是因为其它的事情? 半晌,亨菽留下一套干净的外裳跟里服,然后一揖,退出去了。 曹震眼也未抬,便道:“宽衣。” 夏云双眼一瞠。夏家虽然家道中落,到底她还是个小姐,哪曾低声下气伺候过人? 见她不动,曹震冷笑。“怎么?在我曹家,还想摆千金小姐派头?” 听他口气,夏云明白了,他是在跟她过不去。 宽衣就宽衣,难不成他还能吃了她?她脾气也来了。 绕过圆桌与热气腾腾的澡桶,她一双纤手搭在他身上。曹震今天穿着紫花细布袍,?白色杭绫腰带,因为在“桃花扇”待了整天,上头直有股挥之不去的甜香。 夏云只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有女人家的脂粉味? 他眯着眼审视她端整的眉,口气恨恨地问:“我不在的时候,过得很惬意?” “为什么这么说?”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目光一溜。“瞧这房间摆设,你当这儿是你夏家的闺阁?” 他虽没见过她在夏家的闺房,可光想也知道,大抵就是这模样。 宽敞的房里,桌上搁着描绘了一半的字画,一座巨大的花绷架在一旁,几上搁着忘了合上的针黹匣子。 夏云思索他言下之意。 不管怎么听,他的话,都有一点吃醋的感觉。 好似他在说,她进来曹家之后,就该染上曹家的气味—— 是这样子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您才会开心……不然这样吧,您这衫子就留在我这儿。”她随手把他脱下的外袍搭在屏风上。一径简素的屋子,多了一件男人衣裳,就不像姑娘家的闺阁了。 昨儿整天,躺在“桃花扇”花阁里,他不时在想,她要不是夏家人就好了。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大方方,要她更在乎自己一些,哪还需要费这么多周折——等等! 一发觉自己在想些什么,他表情拧得就像有人踩着他痛脚一样。 可恶!他岂能让她这么影响自己! 她转过身欲再帮他解衣,可下一瞬,唇儿就被他给掳着了。 夏云眩晕地感觉他唇舌的吮吸与戳探,他烫热的大掌扶着她背脊,灼热的鼻息拂过她柔嫩的脸颊。 只是这样还不够——在吻着她之后,他蛰伏已久的欲望非但未减,反而越烧越大,如火燎原。 他希望更亲近她,不仅仅是他碰她,而她死板板地接受——他微微退开身子,边啄着她唇角低语道:“学我。” 她惊慌地吸了口气,可抵着她背脊的大掌却不容她退缩。两人近距离相睇,夏云耳根一阵臊热,本就奇俊的面容,如今贴着细看,更是教她头晕目眩了。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曹震不姓曹,跟曹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俩,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比翼双飞的微小可能。 想他聪明睿智、行事妥当,遇事该强则强、该缓则缓,尤其一身样貌,气宇轩昂,不管横看竖看,都是让女人心仪的好汉……每每一想到这儿,她就叹气,不明白老天为何做此安排。 为何如此良人,却跟她——他们夏家——有着难解之仇呢? 见她僵着不动,他忍不住出言相稽。“还是——连这么一点小事你也办不到?” 这种话,摆明是在瞧不起她! 她脸一红,禁不起激地凑向前。 两人唇瓣贴合,他静默不动,只见她羞怯地探出舌尖,在他厚软适中的唇瓣上来回细舔。他低吟着张开唇瓣,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模拟他亲吻的姿态,将舌钻进他张启的唇瓣。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进肚里地狂猛,他吮吸着、打转、挲蹭她伸进来的舌尖,直到她呼息急促地像快厥过去,他才略略放松亲吻的力度,模仿男女交合时的律动,轻轻戳探她细嫩的下唇。 “总有一天……”他低沉的嗓音丝般滑进她耳朵里。“我会让你学会所有取悦我的方式。” 她一愣。他到底把她想成什么了?一个用来取悦他的玩意儿? “不可能的。”她涣散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明。她不认为他有这么大能耐,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真会被他改变! “是吗?”他邪佞一笑,好胜心油然而生。 不等她回嘴,他猝不及防抱地起她身子,往澡桶中一放。 哗啦啦的热水冒了出来,完全没防备的她吓得手忙脚乱。正要惊喊,身子又被一只手用力地拉了起来。 “站好。” “你这个人!”夏云狼狈地喊,天青色的衫子被热水浸得全湿,绾好的青丝也都垮了。 “我还以为夏家千金,是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中龙凤。”曹震哈哈大笑,三两下脱去鞋袜,赤条条踏进木桶中,热水又漫了一地。 夏云哪曾见过男人裸身,早在他动手脱衣时,她已先捂眼低呼。 她越是怕羞,他越是要逗她! 他拉着她手,要她转头看着自己。 “想不到聪明绝顶、人人称道的夏家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他故技重施。 “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这一次不会再上当。”她抵死不从。 然而这澡桶不大,只要她随便一扭,就会碰着他的身子。 “好,我不激。”他状似悠闲地屈坐在桶中,长手长腿一展,正好将她圈抱在怀中。 就知道他想耍弄她! 夏云脸红似火,一边抹着脸上水珠,一边要跨出木桶。 “谁准你走?”他手一拉,她纤细的身子往后一跌,正正坐在他大腿上。 她慌得想攀住桶沿站起,却完全抵不过他双手的擒抱。 “放开我!” “我不放。”他贴在她颈边嗔着她身上的幽香。她发间的香气带点儿甜,像是桃,又带着一点梅花的雅,闻起来荡人心脾,却也不腻。 就是这味道老让他夜里睡不着觉。他忍不住凑唇轻舔她颈脖,双手开始剥起她衣裳,一件件丢到桶子外边。 因为水烫,也是因为羞怯,她身子艳艳地浮上一层淡红。他居高俯看,两只椒乳甜柔得像是只上等的蜜桃,沉甸甸。他一手一个,揉捏得不亦乐乎。 “昨天晚上,想过我吗?”他两指尖夹着挺立的乳尖,边咬着她耳朵呢喃。 怎么可能没有!但她抿着嘴,不肯回答。怎么能让他知道,昨晚上因为想他,她烦了一夜没睡好! 他大掌下挲进她光裸的腰腹,再一探,便罩住了底下如丝的毛林。“你的滋味,倒是在我心头盘旋不去——” 她被他逗弄得头晕目眩,差点听漏了他的话。 她心头一跳。他这是在说——他忘不了她吗? 他抬起她手,一路从她臂弯亲到她指尖。“瞧瞧你这身肌肤,薄得像一掐就破似的,真不知道你在夏家到底都吃些、用些什么,才能养出这么水灵纤细的身子?” “哪有什么特别的——”她喘着气欲推他手。“你够了吧,你不是要洗身子——” “你帮我。”他伸长手取来澡巾,极大方地站起身。 颀长的男物挺在他腹下,方才几个碰触,已让他跃跃欲试、蓄势待发。 夏云来不及转身,就这么把他给看尽了,窘到一双眼不知该搁在哪里。 她这会儿终于明白,蟠桃口中那“硬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会儿杵在她面前的,是根硬如短棍,前头却冒紫的长物。 “握着它。”他俯头看着她说。 仍坐在桶里的她摇头缩身,艳红的羞意飞上了她脸颊,这跟方才依他所言吻他完全不一样。她有种感觉,只要依他的话碰了他,她想回娘身边、想回夏家的希望,就完全破减,连一丁点渣渣也不剩了。 他不理她的推拒,直接把东西抵到她脸前,几乎要擦过她唇瓣。她飞快地捂住嘴巴,就这么一瞬,他抓住她的手硬把自己塞进她手里。 “你!”她羞辱地红了眼眶,再怎么不经人事,她也知晓这东西不是拿来握住的。 若是,娘那时就会告诉她了。 “好好伺候它,”他的大掌包住她的手,不让她甩脱。“如果我满意了,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痛快什么?她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僵硬着背脊强忍着眼泪。 一瞧她表情不像装的,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无所不能的夏家小姐,并非如他想的一般“无所不能”。 “原来你娘真的没教过你。”他眉一挑,表情说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开心。“好吧,既然还是颗生桃子,就由我来催熟吧。” 他略弯身让自己从她手里滑出,接着挺腰,再挤入她柔嫩的掌中。 这是在干么?她瞠大了双眼。 “照这样碰我。”他腰臀一边动作,一边牵引她挤捏自己粗大悸动的男物,一道低哑的呻吟自他喉间发出。 她抬起眼,看着他黑沉的眼瞳变得更加深邃,方才吻过她的嘴微张,像在忍受什么事情似地粗喘着。 她着了迷,对他蓦然的转变,还有正握在她手里的“东西”。在开头的屈辱退去之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反而,有股跃跃欲试的意念兴起。 见她不再推拒,一丝笑自他唇边逸出。 就说她是个稀罕的人儿,多少姑娘一辈子也不会懂得男女交合的妙处,她却轻易地跨进了门坎。 “很舒服——”他放开她手,改抚摸她被自己给吮肿的红唇。 她专注沉默地揉握掌中的硬挺,感觉在她的碰触下,它头冠上的紫色变得更深,长度变得更长,摸起来也更硬。 “云儿——”他突然一唤,将自己从她手里滑出。 她惊讶地看着他坐回水中,还来不及询问,他已撑起她臂弯,让她的手抵着桶沿而立。 “你要——”做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有了动作——一根长指滑进她微张的腿间,分毫不差地抵住她湿漉的开口,来回轻挲。 她张嘴低喘。 “你很甜美——”他的嘴贴在她臀上,吃桃子似地咬啃她的粉臀。 “啊……”她吃痛地往前一倾,接着又被他拉回。 “别动——”他对着她臀心低语,爱不释手地抚着那软嫩的隆起,轻咬。另一只停在她腿间的长指,开始拨弄她密合的蕊瓣。 在他抚摸下,蕊瓣中沁出不一样的湿液,察觉到这点,贴在她臀上的唇瓣微微勾起。 “你很热情——”他哗地从水里站起,硬直的男物就顶在她臀后,摩挲似地蹭着她动。 “嗯……”她低哼着,脸颊跟身体热到不行,还有脚——这会儿要不是有他顶着,她眩晕地想,自己可能早就瘫滑进水里边了。 “脚打开。”他咬住她耳朵吩咐,吹气,喜欢她缩起脖子低吟的羞涩。他长指滑入她体内,感觉她丝滑的内襞悸动地束住自己。 “痛?”他又加进一指,一双深瞳幽幽地睇着她绯红的脸庞。 她答不出话,只能别开头闭眼低哼。 在他而言,她的反应无疑是挑衅,他怎能容她别开头不看着自己? 深一吸气,他弯身将她抱到床上,赤裸的足踩在濡湿的地板,留下一排脚印。 她带点儿惊惶地揽住他颈脖,再一眨眼,她已被放倒在床上。 “腿扳着。”他只做了这声吩咐,接着俯低头,以舌品尝她沁出来的汁液。她闻起来这么香,他有些好奇,她尝起来是否会像花蜜一般甜? 一声呜咽从她嘴里流泄,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眼泪从眼角淌下。 她吓坏了,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么碰她! “开心也哭,不开心也哭——”他抵着她的蕊瓣呢喃,极其淫靡地舔去滴落的汁液。“既然都是要哭,何不放开心怀接受我的碰触?” 她一想到今后被他碰触,自己都会有如此吓人的反应,不禁全身颤僳。 “不要——”她屈辱地喊。“求求你,放了我——” “休想。”他指尖再次推进她体内,伴随着他唇舌的舔吸。直到他熟悉她每一处皱褶,每一次不自禁的轻颤,还有不断泌出,仿佛永无止尽的汁液。 直到攀上释放之巅,她连喘息的力气也无地摊在柔软的卧榻上,湿红的双眸再也无法装出无谓的模样。 他满意地握住她的双膝,撑起身子将自己抵在她丰润滑腻的开口。 “看着我。”他望着她说,热烫的目光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娇弱地眨着眼睛。 “告诉我,现在占有你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蓦地清醒。 他为什么这么问?无疑是想让她彻底明白,从今而后,她夏云,注定要与他曹震纠扯不清。 她性命里,将深深烙上曹震这个名。 她咬住红唇,抵死不愿开口。 “很倔,很好。”他蹭着她低喃,她湿润的开口亲吻似地吮着他前端。 对才抵达过高潮的她来说,他的举动无疑是个折磨。他看着她耳根再度红起,蕊瓣里沁出更多的稠液。 “不过——看清楚了——你是抗拒不了我的。” 在他吐出最后一字的同时,他一鼓作气顶入她穴口。明知道她会疼,他仍旧毫不怜香惜玉地刺入深处。 她惨叫一声,如火般烧灼的疼痛瞬间取代所有的快意,她觉得自己像被撕裂开般痛苦,眼泪压抑不住地从她眼角滚落。 如果这些疼痛,是他用来惩罚她的手段,那么他办到了。 【第四章】 完事之后,曹震拉来锦被,盖在晕厥过去的夏云身上。 他俯瞰她沁着热汗的秀美容颜。如愿以偿地夺取她的处子之身,他应该觉得高兴,他终于帮爹报了当年之仇,彻底地伤害了夏家人,可是为什么,此时盘旋在他心头的,却是一股厌恶。 好似他违背了心意,做出他并不想做的事情一般。 他做错事了?有吗? 他撩起她一绺发嗅着,上头依旧嗅得到如桃似梅的幽香,此刻却多了一股刚硬的墨香——是他的气味。想到刚才是怎么蛮横地迫她染上自己的味道,唇瓣就浮现一抹笑。 纵使她再讨厌自己,她身子还是喜欢他的——他从锦被中抓出她的手把玩,眉眼里边藏着他看不到的怜惜,刚才实在鲁莽了。 他沿着她手腕一路吻下,最后来到她颊边,温存地一亲。 仍睡着的人儿咕哝一声,带点小女儿家的娇气。 “若你不是夏家人,该有多好——”他指尖恋恋地抚着她细致的下颚,声音里有着怅然。他喜欢她的身子,在他身下的她,恍若醇酒般醉人。早从第一次他碰她,他就有感觉了。 但也因为喜欢,他越是加倍地想欺负她。 处子初夜总是疼,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但还是有办法让她好受些。然而刚才,他却丝毫没用上任何技巧,存着想惩罚她的意念,几乎是恶意地强占了她清白。见她疼得掉泪,他心头浮上残虐的喜悦。只是这喜悦来得快去得快,等他欲望一满足,取而代之的,便是这会儿的厌恶。 厌恶的对象,是他自己。怪就怪在他不应该这么想。 他听从父愿报复了夏家人,这有什么不对? 但他心里就是沉甸甸的,不开心。心头的厌恶仿佛在暗示他什么,可他硬是把它丢出脑外,故意不去思考,就怕细想了之后,事情变得更拧了。 因为,她是夏家人。 敲门声响起—— “曹爷。”婢女蟠桃在门外低唤。“柯总管派人来问,晚膳要开在何处?” 他将手从她脸上挪开,想了一会儿。“要他送过来,记得多带副碗筷。” 蟠桃听懂了,曹爷要跟自家小姐一道吃饭。 “是。” 须臾,厅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菜香传来,曹震知道晚膳备妥了。 摇一摇仍旧酣睡的娇人儿,他望着她极其不愿地张开眼。 “蟠桃,别吵我——”累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她,连身边人也错辨了。 他微微一笑,俯头在她耳边说道:“再不起身,小心我再要你一次。” 她一听,吓得双眼瞪大。 “曹爷!” “吃饭了。”他自顾自地掀被下床,取来衣裳一件件穿上。 光裸着身子的夏云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下床帮忙。二来也是腰酸腿软,直到此刻,她双腿仍软得像两团麻糯,半点儿使不上力。 好似知道她情状,曹震也没强求,迳自着好衣裳,出了房门,蟠桃没一会儿便进来了。 “桶里的水还是温的。”蟠桃挨近床边问:“小姐要不要顺势洗洗身子?” 夏云点头,抬手让蟠桃搀着下床,一起身她脸就红了,一道白的混着红的稠液自她腿间淌下。 蟠桃没说话,但眉眼了然。 帮自家小姐净身时,蟠桃想到一件颇要紧的事——万一怀上孩子怎办?曹爷口口声声跟夏家过不去,万一小姐怀了孩子,那孩子到底算曹家、还是夏家人? 蟠桃正想开口提问,曹震却在外边喊了。 “衣裳还没穿好?” 蟠桃惊慌地答:“啊,是,马上好了。” 夏云惊讶,她以为曹震早离开了。 “曹爷还在外边?” “是啊,曹爷在等您吃饭呢。”蟠桃利索地帮小姐穿上衣袜。 没时间弄那些费时的盘发了,蟠桃抓起一根玉簪,很快帮夏云把头发绾上,颊边几绺发不听话地垂落。 蟠桃看了看,搭上小姐困也似的倦容,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慵懒媚态。 “好了。”蟠桃双手一拍,身一转打算去开门。 夏云却拉住她。“等等,我真的吃不下。” 并不是不知好歹,明知道曹震在外头等着,她还要拿乔,实在是身子太倦,以致胃口尽失。 最怕小姐不吃饭的蟠桃哪听得下这种话,手一伸硬拉着小姐出门。 “人是铁饭是钢,您再怎么没胃口,也该想办法吃上几口,更别提曹爷还在等着呢!” 夏云叹气。搞不懂,曹震为何还要留在“碧漪堂”?为什么他不跟先前那回一样,自顾自地离开呢?这样她也落得清静不是? 他先前抚弄她的姿态,清醒后仍历历在目。初经人事的痛楚犹可忍受,但最教她心寒的是,他时时刻刻要她记着,占有她的人是谁。当她落泪、求饶,他非但不觉得心疼,反而笑意更盛。 夏云挲了挲细瘦的膀子,曹震对她的仇恨之深,光是回想,都会让她胆寒。 如此残酷,却又俊美至极的男人——她一时也厘不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语气跟他说话? 何况还要坐在他身旁吃饭! “碧漪堂”说大不大,十几来步便到了旁厅。曹震端坐在椅上,就等她入席。站在蟠桃身后的夏云紧捏着两手,她心头情绪之复杂,只能用百味杂陈形容。 仅一件事她很清楚,还是那句话——她,不恨他。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是最有理由痛恨他的人呐! 见她到来,曹震手一拂要其它人下去,包括蟠桃。接着往旁边一望,要夏云过来坐在他身旁。 桌上四碟热菜,一碟半砖大的豆腐,看起来平凡无奇,自破之后才发现豆腐芯子滚烫腾腾,白烟直冒。一盘是苏州有名的四鳃鲈,用豆酱炖,香味扑鼻。两碟是时下最鲜的青蔬,简单用盐、椒、蒜末快炒。 汤品是一颗颗裹着虾米、青葱、蛋皮,晶莹剔透的馄饨汤。那面皮子之薄嫩,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被满满馅料给撑破,足可见掌杓师傅的功力。 夏云看了看,叹了口气。佳肴当前,她却半点胃口也没有,实在令人扼腕。 曹震瞄她一眼。“不中意?” “不是。”她忙道,勉强举箸吃了半尾四鳃鲈,只是吃着吃着,困意直往上窜。一不留神,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碗。 曹震利落地取走饭碗,又将昏昏欲睡的她揽在臂弯。她哼了声想挣脱他怀抱,他却伸手一摸她额头。 唔,有点烫。 他皱起眉。“身子不适,怎不早说?” 被打横抱起的夏云喘了声。“我只是觉得倦——” 肯定是我的缘故。他稳稳地将她放在卧床上,眉眼中有着愧疚。 一个娇人儿,又不是生张熟魏的花娘,哪禁得起他毫不自制的需索? 房间床褥蟠桃已经重新换上,搁在里头的澡桶还有地上的湿印也都除净。他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几口,又招蟠桃进来。 “我去找人请大夫,你待在这儿陪她,被子四角记得掩实了。” “是。”蟠桃恭敬地答。 稍晚,曹震陪着大夫进来。 大夫按着夏云手把了一会儿脉。“大概是累着了,休息两天,喝点补气的汤药就没事了。” 听到大夫这么说,他一路皱起的眉间才见舒展。 他做了个请的姿态。“我送大夫。” “留步、留步——”大夫步出房门。 候在厅上的柯总管一见两人,立刻过来轻扯曹震衣袖。 他望着柯总管问:“有事?” 柯总管低声说了几句,又指指大夫。曹震皱眉,表情颇难决定。 柯总管想的事情跟蟠桃一样。先前被褥撤出来,一看上头的血渍,大伙儿便心知肚明了。 若夏云是别家的闺女,发生这种事,柯总管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反正赶紧办喜事就对了。问题是夏云姓夏,一想到夏云若怀上了孩子,单单归属,就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自家少爷偶尔会做些出人意表的安排,比如让夏云住“碧漪堂”,还对身体微恙的她关怀备至,但柯总管可没忘记,自家少爷嘴上,仍旧口口声声说讨厌夏家人。 刚好大夫过来,柯总管便硬着头皮询问,要不要跟大夫求几帖不易怀胎的凉药,让夏云吃吃? 曹震望着柯总管,脑里却惦着昏倦不醒的丽颜。依理,他不该让夏家人怀上他的子嗣;但一想到她纤细的腰肢因为怀上他的孩子变得圆鼓,他心里竟浮上那么一点冀盼。 她那么漂见,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水灵清秀—— 真中邪了。他推开脑中绮想,自己刚才竟然在想像两个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提醒自己——别忘记了,夏家欠他们曹家的,可是难以泯减的杀父之仇啊! 他吐口气,丢下一句话:“就依你意思办吧。” 柯总管点头,默默走到大夫耳边嘀咕。 安稳地睡过一晚上之后,夏云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一大清早刚换好衣裳,她立即拿起丝棉袄的衣料,专心一意地缝着。 婢女蟠桃端着汤药进来。 一见到夏云在做什么,她忙过来阻止。“小姐,您应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睡饱了,够了。”她擎着针来回缝递,眨个眼,一排线就出现了。“汤药给我喝的?” “是啊,还是柯总管亲自端来的。”蟠桃放下托盘,认真地看着自家小姐问:“小姐,您跟曹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抬起头。“怎么这么问?” “奴婢想不懂啊。”蟠桃叹气。“昨晚上您晕过去,您不晓得,曹爷多急啊!奴婢差点被感动了。可是今儿早上,奴婢一知道这汤药是做什么用的——” 夏云一睇桌上的碗,听她口气,那药似乎不是用来补身子的? 蟠桃证实了她的揣测。 “据说这汤药喝了之后,姑娘家就不易怀上孩子了——”蟠桃一脸犹豫。“小姐,您真的要喝吗?” 夏云挪回目光,定定望着手里的衣料。 她是来曹家偿债赎罪的,换句话说,曹震绝对不可能要她生下孩子。两家冤仇结得太深,不是她帮他生一个孩子就能解决——这些事她全都知道,可是,为什么听到这消息,她心头仍旧紧了一紧? 她扪心自问,难道她心里还存有一丝妄念,以为曹震会因为她的曲意承欢,多少改变了对夏家的成见? 她一边想着,一边暗笑自己傻。 昨儿夜里他的举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费尽心思要她过来抵债,就是要报复她爹当年的背信之举。今天,他好不容易得她这只棋,怎么可能又自掌嘴巴要她生下他的孩子? 她挪开衣料,走过去端起瓷碗,漠然地一饮而尽。 既然非要她这么做才能平复他心头的怨恨,她就喝。 早在踏进曹家门那一天起,她就告诉自己,一切是为了赎罪。 “小姐——”幡桃心疼地喊。 “拿出去吧。”夏云坐回椅上,又专心地缝作起来。 瞧她神色镇定,好似喝药这事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多疼。 她并不怨怪自己生在夏家,也不怨怪曹震无情薄凉——毕竟这梁子,还是自个儿爹当年结下的。 只是她难免会伤心,曹夏两家,真的,再想不出任何办法改变僵局了吗? 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曹震一次也没过来“碧漪堂”。倒不是又上了“桃花扇”寻欢作乐,而是织造局接连几次变卦,搅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那两万件丝棉袄,曹家作坊虽已承作了大半,可余下的一万五千件,织造局花了几天,竟只发派了一万不到。回过头还是得来为难曹震,织造大人几次召唤,就是想利用曹震的人脉,打发掉余下的六千件。 曹震真的是有苦难言,但碍于情面,只得硬着头皮承下。 曹家作坊这边,无论如何是吞吃不下另六千件的丝棉袄了,曹震想了又想,只能跟其它机户求援。得空,曹震在知名饭馆“丰泽园”设下宴席,请来相熟绣坊老板。酒足饭饱之余,他提出要求,希望大伙儿能冲着多年情分,一户几百几百地凑,齐力帮他熬过这回难关。 其中计家老爷,一口气跟曹震允了三千数。 只是另有条件。 宴席之后,计家老爷留下来与曹震商谈。 有个圆墩墩肚子的计家老爷说:“我说曹爷,您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曹震心头一跳。他知道计家有个已近出嫁年纪的闺女,独名一字“锦”,长什么样貌倒没听说过。不过和夏云未出嫁便芳名远播相比,计家千金,大概也不过尔尔。 “是啊。”曹震陪笑。“只是近来事情太多,实在无暇思索终身大事。” “无妨无妨。”计老爷拍着曹震肩膀。“终身大事本就需要从长计议,这样好了,忙过这一阵,我找你喝杯小酒,咱们爷俩再好好谈谈。” 曹震虽不认为自己想跟计家多扯上关系,可这节骨眼,他不先允下不行。“全听计老安排。” “好、好。”计老爷满意笑道,扬扬手,打道回府去了。 返回自家,天已然暗下。小厮亨菽捧来干净衣裤,询问需不需要备点粥菜宵夜。 曹震自顾自喝了杯茶,扭扭僵硬的肩骨。 “不饿,我刚从‘丰泽园’出来。”他顿了一下才问:“夏小姐呢?” “小的去的时候,夏小姐正在房里缝棉袄呢!” 几天下来,亨菽已摸清主子脾性,进门劈头一定先问夏小姐在做什么。所以每到晚膳,亨菽一定会上“碧漪堂”望望,好跟曹晨报告。 说到缝衣——曹震蓦地转头。“你去找柯总管,跟他拿件夏小姐缝的丝棉袄过来。” 亨菽领命退下,不一会儿捧来件素棉做表的丝棉袄。 曹震细看针脚,细腻得惊人,大抵是刺绣惯了,连缝粗布衣裳,她也当绣花般认真。 曹震脑中浮现她坐在窗前,手捻着炭条,专注描图的画面。他还记得她微露在黑亮鬓发后的粉红色耳朵,那么秀静纯美,仿佛世间纷扰,一概与她无关一般。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清爽地洗了个澡后,曹震自言倦了,要亨菽下去休息,只是没一会儿又见他走出卧房。一下人瞧见,提来灯笼,他却摇手说不用。 今晚月色大好,不掌灯,也能隐约瞧见园中美景。曹家庭院细致而美,池水、亭台、楼阁、默林、柳影,全都错落有致地安住在最适恰的位置上。信步走着,一阵阵香气扑来,那是梅花盛放的香,还有各种说不出名的草木的气味。他在园子里晃了一晃,不是有意要上“碧漪堂”,但脚步却自顾自地走来。 夏云还没睡,几支蜡烛照着她侧脸,白玉似的面颊莹莹发亮。他伫在窗边睇看了一会儿,心房骚动着。 几天来他一直没开过口,她见了他吩咐的汤药,喝了吗?什么想法?是觉得他薄幸无情,还是舒了口气?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想搞懂。搞懂了又如何?他自问。难道她是夏家人的身份,就能因此而改变? 摇摇头,本想就此回去,窗里的人却冷不防抬头,那么巧地望见了他。 天色实在太黑了,她虽瞥见了人影,但却看不清脸面。“那边的人——是曹爷吗?” 曹震迟疑了一会儿,才出声一哼。 真的是他!她搁下缝针,拿近蜡烛欲看。可再一想,看什么啊!她暗骂自己傻。他过来,不就是想进来? “您等等,我来帮您开门——” 她这么一说,他不进去,感觉反而奇怪了。 已在边间睡下的蟠桃听见声响,立刻出声。“小姐?” “没事。”她喊声,知道蟠桃早累了。蟠桃不像她拿针线拿惯了,接连几天没命地缝衣,一双眼都红了。“你睡吧,有事我再喊你。” 她点亮厅堂里的蜡烛,接着把门打开,穿着蓝云隐花缎袍的曹震踏了进来。两人几日未见,脸上都有些尴尬。 脑中浮现的,尽是那夜欢爱的场面。 “渴不渴?我沏壶茶。”她先说话。 “碧漪堂”旁厅里,总是燃着一只红泥炉,只要把陶壶往上头一搁,再添几片炭,一忽儿就有热茶可喝。 她将茶盅搁在几上。“请。” 曹震看她一眼,接着掀了掀茶盖,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混着茶香而来。他举杯啜了一口,认出是梅的香气。 “家里有这种茶?”他问。 “是我自个儿混的。”她往院里一望。“外边有那么多梅,见它一朵一朵掉在地上,我觉得可惜。前几日还闲的时候,我跟蟠桃两人拾了好大一盘,晒干添在茶里,没想到喝起来还颇具风韵。” 经她一说他才明了,她发间的花香从何而来。 天天住在这梅花林里,喝着掺了花片儿的茶,不沾染上幽香也难。 他啜尽一杯,又要了一杯。 见他喜欢,她拐进旁厅取来一陶罐。 “不嫌弃的话,”她试探问:“带点儿回去?” 他看她一眼。“你很懂这些事。” 她听得出来,他话里带一丝嘲讽——堂堂一个夏家千金,竟也学会一手村姑民妇物尽其用的智慧。 她敛下长睫,半赌气半辩解地说着:“或许您觉得可笑,但我们家,真走到了不锱铢必较、挖空心思,就快过不下去的地步……” 他眨了眨眼睛。夏家的惨况,当年曹家也有过,只是好在曹家家底深厚,继承家业的他也笃实争气,不过七、八年,就让曹家起了新局。 反观夏家,就没这好运道。 “我没怪你的意思。”他承认,自己方才是有一点幸灾乐祸,但一想到她年纪,本就不硬的心肠立刻又软了。要不是真走到无以为继的地步,哪个千金小姐,愿意放着享福的日子不过,一径烦心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 “累了,休息吧。”他揣起陶罐,心里已有回自个儿院落的打算。 她却听拧了,以为他要留宿“碧漪堂”,喊了声“等等”,立即奔进房里拾掇摆了一桌的衣料。 他呆看她背影,心想这时才说要走,会不会太矫揉造作? 毕竟他是狠心要让她不好过的恶质男子。 他告诉自己,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洗刷不掉薄幸的恶名,那么就干脆点,坏到底算了。 吹熄了蜡烛,曹震摸黑走进她房间。架在房中的花绷依旧,他走近身去,看见上头的睡莲图多了几瓣莲,白绫底下细如蛛丝的绣线垂落。他捻起一摸,惊讶不已。 夏云回头瞄见,表情有些忐忑。“怎么了?” “细致。”他指尖挲了挲凸浮在绢上的花瓣,看起来虽有立面,但摸起来却平滑细腻,带点儿抚摸姑娘家肌肤的况味。 就这忽儿他想起她一身雪肌,动情时,也是这样粉粉白白,摸起来又热又软的。而后再一望屏风架上,她几天前披上的衣袍已经换了方向,大抵,是教人清洗过了。 想到她房里还放着他的衣裳,他心头就暖。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夏家人的一举一动如此上心,她不过是把他穿过的衣裳留在房里边,竟也能让他欢喜得像是她做了什么天大好事一般—— 正巧她从他身边经过,他一拉,将她扯进怀中。 一双水眸带点儿惊慌地仰望,他伸手挲了挲她粉白的面颊,轻轻在她眼角上一亲。“帮我脱衣,明早作坊还有很多事情,得早点过去。” 这几句话挑明了,他今晚上,不会碰她。 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理当开心才对,可说也奇,帮他宽衣的她暗揉了揉心窝,疑惑自己怎么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郁闷? 难不成你很希望他碰你? 怎么可能!她急忙挥去心头的想法。那么疼、又那么吓人的事,她怎么可能还会想再来一次?她帮自己找着理由。肯定是晚上缝衣缝得太晚,脑子糊涂了,才会胡思乱想。 没错!她深吐口气,一定是这样没错。 仅穿着里裳里裤的曹震坐到床边,不等她来,他自顾自地脱去鞋袜。 她呆呆留在房内,见他仰身躺下,两人目光相交,虽然烛光昏暗,仍可见她脸边浮现一抹红。 “你不休息?”他一望邻旁空位,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当然不是——”夏云踌躇着。虽然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可说真话,要她意识清醒地躺在他身边,让她有一点却步。 可一瞧曹震满脸倦容,她知道自己再杵着不动,实在说不过去。 不然——就拖慢一点,看他会不会等不及先睡!心头主意打定,她转身对着妆镜解去头簪,梳头,直到卸去鞋袜,已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情。 但回头,发现他依旧张着眼睛。 逃不过了。她心里叹了一声,认命地爬到他身边躺下。 “躺近一点。”他扯来锦被,密实地将她盖上。 三月初春的夜还有点儿凉,躺在被里,她微寒的身子很快被他的体热煨暖。就像受寒的野兔,她不自觉地朝他身侧靠去。 合上眼的曹震察觉,索性抱她入怀。 倏地靠他这么近,她警戒似地瞪大双眼。只是过了一会儿,发觉他双眼仍闭着。才知他并无反悔碰她的意思。 她轻轻吁了口气,僵直的背脊,这时才软了下来。 接着,倦意上涌。 想她,也是一整天针线不停,扎扎实实忙了一天。 尤其这会儿身子又被焐得这么暖,她捂住小嘴打了个呵欠,然后看他一眼,确定他没其它别的反应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地合上眼睛。 没一会儿,她睡着了。 直到身边人气息吐匀,一直佯装熟睡的曹震突然张开眼睛。 望着身旁小小娇影,心头那股甜又漫了出来。这么温软的身子骨,他手臂一紧,感觉使个劲就掐坏了。可一经相处才知道,这小人儿绝不像她外表那般娇弱。想她自晒的梅花片儿茶,她辟丝绣花的巧手,还有掌管一家绣坊的能耐。说真的,把她囿在这“碧漪堂”,是大材小用了。 他忍不住想,若今天是她接下这多出来的六千件丝棉袄,她会怎么安派?是跟他一样,卖着脸皮跟其它机户求援,或能想出其它更好的法子? 他有点儿想知道,可一想到她姓夏,立刻又推开心里的好奇。 罢了,他闭上眼睛。知道她会怎么做又如何,那六千件丝棉袄早都发派出去了。 睡吧,他告诉自己。明天还有好多事要操烦呢! 【第五章】 自从开了先例,留宿她房里之后,曹震过来“碧漪堂”的次数变勤了。不一定是留下来睡觉,有时只是吃顿饭、喝个茶,来的时间也不一定是晚上。 只是他的改变,让蟠桃很是提心吊胆。蟠桃本就畏惧不苟言笑的曹震,总觉得在他面前,手脚很容易变得不利索。 夏云倒是看不出转变,她依旧每天花上大把时间赶缝丝棉袄。才过六、七日,她已缝了五件,速度就连曹家作坊的绣女也比不上。 曹震有时会待在一旁看她缝上几针,虽然开头不喜她一拿起炭条针绣便浑然忘我的姿态,可看久了,也品出另一番滋味。 她缝衣的模样相当虔敬,文风不动,半天只见她小手下送上递,连句话也不吭。偶有一回他来时,正好看见她偷空绣着睡莲图,绷架上辟成的丝,从淡白到梅红,还掺有桃粉、淡紫、灰红、深红,还没绣上,已让他觉得精致万分。 曹震没打扰她,坐在一旁等了许久,直到她绣倦了搁针,才听他第一次开口。 “怎么会有这番手艺?” 见他有心想问,又不带调侃取笑的意味,夏云自然无所隐瞒。 “你应该听说过我大娘是胥口有名的绣女之后。从小自我会走路,我娘就常带着我到大娘坐镇的绣阁,诚惶诚恐地学习怎么拿针辟丝,当然开头我也是半点不懂,但据我娘说,我从小就很会描图。大概大娘见我有些慧根,还让我陪哥哥一块儿上私塾,回来就到她的绣阁,由她亲自教我拿针。” 听起来,倒挺一家和乐的。曹震问:“你大娘不严?” “严。”她端肃起表情。“擎针姿势,还是描出来的花样一有不对,板子立刻就来,一直打到我闭上眼睛也能做好为止。我大娘常说,老天赏了我一双巧手,她的责任,就是把我琢磨成器——” 顺着她的话,他脑中浮现一个模样小巧的她,肿着手、噙着眼泪,坐在偌大的花绷前学绣的模样。 “没想过要跑?”他想:要是自己,早就逃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手。“也不知是怎么样一个因缘际会,真的,我从没想过要走,越是挨大娘板子,我就越想做好。” 强!他暗笑。人说三岁见老,在她身上,可是一字不差。不管是年幼的她或是现在的她,说到底就是一个“强”字。一动了气,就跟牛一样倔强。 “我累了。”他站起身,自顾自地解开外袍,怀里掉下一只小囊,他眼捷手快接住。 “拿去。”他差点忘了,将小囊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打开,是条压裙的腰饰。细长的银炼下接一块秀气的银锁,上头牡丹与花瓶,取其意“富贵平安”,下头缀着响铃、佛手、芙蓉玉饰等,作工相当细致。 她抬眼看他,一脸疑惑。 他淡淡解释:“有恩报恩,我听柯总管说了,找平望镇上尼庵帮忙的主意,是你提的。” 没想到他会送她东西。捧着沉甸甸的银锁,她心头有些暖。蟠桃先前说过的话不意从脑中闪过——“真搞不懂曹爷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情?” 眼下,她也真觉得迷惑了。 稍晚,夏云卸下珠簪,穿着粉底绣小花的贴身纱衫上床。柔荑不意滑过曹震的手臂,那沁骨的凉意让他心惊。 他忍不住想,该不会是要她喝的汤药性太寒,才会让她身子暖不起来? 心里念头一动,他手就把她给牵住了。男人身暖,没一会儿把她手焐得发烫。她一时兴起,把空着的左手一并塞进他手中。 曹震低头,瞧见她秀美的眼角带着一点儿羞,像不太好意思对他撒娇一般。 而他,心动了。 耐了几天不碰她,终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俯低头吻住她嫣红的嘴,吸吮、轻霍、搅动。她双眼轻闭地喘气,敏感的身子很快有了反应。 他以指尖捧着她脸颊,在她耳边舔舐啃咬了一会儿后,头一回问起她意见。“我要你——可以吗?” 她一听,脸颊蓦地红透。 见她没说出那字“不”,他微微一笑,将手滑进她衣里,隔着兜衣揉捏她胸脯。 夏云双眼闭起,别开头,朱唇微喘。 她欲拒还迎的模样真的很美——他俯下头沿着她脸颊亲着,扯开她兜衣系带,那梅红的兜衣蝶似地落在地板上。他吸住她胸乳,另一只手捻着她突起的顶峰,将两只白嫩胸乳吮得她又酥又麻、又疼又痒。 又过头了!他气恼地责备自己的躁进。在其它女人面前,他总是游刃有余,绝少失去控制,独独对她,他就像中蛊似地难以自持。 真不晓得会不会把她给弄坏了——气息缓过之后,他翻开身子拥她入怀。一场欢爱,将她略寒的身子蒸得热汗涔涔,就连他自己也是一身的汗。 他帮她拨开黏在她额际的发丝,那股似兰似麝的幽香再次窜进他鼻间,他忍不住蹭了蹭。 “唔……”感觉他的触碰,她轻颤着眼睫发出低哼,还意图想睁开眼睛。 “别勉强了,累了就睡吧。” 他让她小巧的头偎在他肩窝,另一只手环着她纤弱的背,不自觉成了一个眷怜的姿态。 听着她逐渐转匀的鼻息声,他唇角不禁勾起。 只是一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他笑容又倏地消失。 荒谬!他倏地将身子抽开,跨下床来。 刚才那一瞬,他竟然因为怀抱着她,而觉得心满意足? 他抱头呻吟。老天!难道你已经忘记她的身份,还有你当初答应过爹什么? 你会替他报仇,会让夏家人尝尽当年爹所捱受的苦! 刚才那丝满足,他怎么对得起含恨而终的爹! 丢下了心头骤升的浓情密爱,他毅然决然走出了“碧漪堂”。 他告诉自己,可以碰她,可以利用她,甚至伤害她,就是不能跟她有任何一丁点的感情牵扯。 别忘记了,她姓夏,是你发誓要替爹讨回公道的夏家儿女!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 这事早已注定好,再没转圜余地。 曹夏两家,势不两立。 睡了一夜醒来,发觉枕边无人,夏云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怅然。 她还记得昨晚的温存,欢爱之后,他还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 本以为他会在她房里睡下的……她抚抚早已冰凉的枕头,不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见声响,蟠桃捧着水盆进来。 “早啊,小姐。” “早。”夏云下床,看见被自己搁在妆台上的银锁腰饰,心里又甜了一下。不知他跟谁买下,作工还真是精巧。 她指尖拨弄缀在最下头的佛手跟响铃,清脆的叮叮声引来蟠桃的好奇。 “好漂亮的腰饰——”蟠桃歪头想了一会儿。“可它打哪儿来的,奴婢不记得小姐有这东西。” “曹爷给的。”她装作不在意地结在腰上。“说是谢我帮他缝制丝棉袄。” 怕蟠桃大意乱传,她没跟蟠桃透露自己出主意要柯总管去找尼庵帮忙的事。 “您跟曹爷感情真好……”蟠桃笑得贼兮兮。 “少胡说。”她隔着铜镜望着蟠桃。“曹爷给我腰饰时说了,有恩报恩,你别忘了下头还有一句——” 有仇报仇。 蟠桃替自家小姐抱不平。“曹爷还真是死心眼,明明曹老爷的死,跟小姐您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不能这么说。”夏云平心静气。曹夏两家的纠葛,她算想得很清楚了。“你没听说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于曹家老爷,我们确实有亏欠。况且,今天换作是我,爹因为曹家人的背叛而气到身染重病、撒手归天,我想我对曹家人的恨,绝对不输给曹爷对我。” 话是这么说没错,就是委屈了小姐—— 见蟠桃还想辩解,夏云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快点帮我把头发打点好,我们还有好多事情得做呢!” 稍晚,蟠桃缝衣缝累了,夏云拉她到外边活动活动筋骨。满园的梅谢了一半,主仆两人各拎着一只篮,拾着地上的落花。 夏云眯眼望着开始结起的青梅,再过一阵,等梅子更大些,就可以开始摘果腌制梅酱了。 一小婢经过瞧见,觉得有趣,也过来帮忙。 “腌梅子?”小婢歪着头答:“要吃这东西,外头买就好了,何苦自己动手?” 曹家家大业大,就连婢女答话的口气也不一样。 要换作夏家有这么一座默林,夏云心想,自己肯定又腌又酿,把整座默林彻彻底底利用了遍,才肯罢休。 “曹爷喜欢吃腌梅吗?”她问。 小婢拾着落花,一边回答:“曹爷是男人,应该不喜欢吧?” 换句话说,她没见自家少爷吃过。 夏家主仆俩互看一眼。 “回头我来问问曹爷,说不定他肯把这些梅子交给我安排。”她又说。 小婢突然停手,定定看了夏云一会儿。“夏小姐,不是奴婢有意触怒您,可是有件事,奴婢一直觉得好奇……” 她不在意地点头。“你问。” “瞧您在‘碧漪堂’过得挺惬意……”小婢眼珠子一转。“您对我们曹家,一点都不感到愧疚?” 蟠桃一听,马上冲过来要吵架。“你说这什么话!” “蟠桃,”她扯住蟠桃。“别冲动。” 蟠桃一双眼瞪得老大。“小姐,不是奴婢冲动,而是她——” “我知道,你让我回答。”按捺住蟠桃之后,她才望着小婢答:“要是不感到愧疚,我今天也不会在这儿了。” 小婢眨了眨眼,表情颇不以为然。 对于夏云,曹家佣人——尤其是婢女,一直颇具敌意。一来因为她姓夏,二来是她跟自家少爷的关系。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少爷对她格外有心。虽然嘴上说曹夏不两立,可哪有人会让仇人之女住在自家最漂亮的院落里边?还有她每天的吃食,比她们佣人吃的不知好上多少倍。府里边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自家少爷,说不准爱上夏云这个仇家之女了! “或许你不信,但我是真的带着赎罪的心意过来。”夏云环顾默林,风一吹,将她身上冰蓝色的衣裳吹得裙摆飘飘,仿佛梅花仙子般出尘清灵。“我爹生前犯下的错,我无力挽救,但我希望曹夏两家的仇恨,能因为我的努力,有那么一些些改变的曙光——” “你想要改变?”小婢哼地把竹篮塞到夏云手中。“等你家里也死了个人再说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护主的蟠桃又生起气来。 “够了蟠桃,别说了。” 见夏云不愿惹事,小婢骄矜地一扬头,扭身走了。 “小姐!”蟠桃跺脚。“您干么老拉着我,瞧您都被欺负了——” “没关系。”她丝毫不动怒。“何况她也没说错。” “但她们也不能老把帐往您头上算啊!”蟠桃气恼地望着手里的竹篮。“什么叫我们在这儿过得挺惬意?她都忘了,我们进来头一天,连碗饭也没得吃!” “好了好了,花也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她好言相劝,拉着愤愤不平的蟠桃回“碧漪堂”。 这椿纷争,看似无疾而终,可夏云没想到,事情还是传到了曹震耳里。 听着柯总管转述,眼盯着账本的曹震头也未抬地问:“她真这么说?” “是啊,小的刚好就在附近,听得一清二楚。”柯总管说。 柯总管对夏云的印象不错,他天生喜欢手脚麻利脑筋聪慧的人,夏云就合了这两样。尤其,她还长得漂亮,要不是她姓夏一一唉唉,坏就坏在她姓夏。“小的已经骂过底下人了,有时间找夏小姐碎嘴,不如多花时间缝制棉袄。” 原来她是这个心态。曹震搁下笔,细想夏云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确实,她一直努力想帮上忙,打从进门,她便出主意要兴盛曹家的绣艺。接着是征衣的事,她也帮上不少忙。 只是这一点小忙,哪抚平得了他爹的仇恨,与他的丧父之痛? 见少爷久不搭腔,柯总管换了个话问:“少爷,计家老爷的帖子,您去是不去?” 他非去不可。曹震起身,表情不太情愿。“叫亨菽过来。” “是。”柯总管一揖,退了下去。 【第六章】 计家不大,六进的平房加上庭院,便是全部。曹震一路被计家总管迎领着进门,厅堂上已经摆好吃食,就等贵客上门。 计家饭菜不讲求细致,但作料还算扎实,一只塞满糯米、红枣、莲子的肥鹅,剁成段的马鲛鱼铺上厚姜、豆酱、猪油后蒸。 汤是用大碗盛来,坐陪的计夫人一挨就是一只鸡腿。 曹震拚命地吃,他深知计老爷脾性,最喜欢来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果不其然,一见曹震的吃相,计老爷乐得呵呵直笑。 计老爷注意曹震颇久,只是曹计两家地位悬殊,要不是有这三千件丝棉袄作引,计老爷哪好意思开口跟曹震推荐自家闺女。 而屋里,计家千金——计锦,已被她娘安排待在内厅,隔着一张竹帘偷窥她未来的夫婿。 一见意气风发,俊逸逼人的曹震,计锦一双眼都亮了。 她身旁的婢女掩着嘴笑。“怎么样小姐,您喜不喜欢呐?” “不理你。”脸皮薄的计锦一推婢女手肘,躲回房间去了。 厅上,浑然不觉被人望着的曹震,正耐着性子聆听计老爷的话说从前。 “我们计家,世代织工,最兴盛的时候,还曾经跟织造局领过活计。是这几年我年纪大了,懒得跟那帮人交际——” 曹震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清清楚楚,他见过计家的绣活,颜色虽是鲜亮,针脚却细腻不足。早个一、二十年或许还行得通,但现在,尤其与夏家的绣活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他也明白计老爷处心积虑跟他攀关系的原因,计老爷虽然生了两子一女,但两个儿子不过是平庸之徒,计家想再发扬光大,除非能人接手,大刀阔斧改掉一切冗习——至于这个能人是谁,他脑中蓦地闪过夏云身影,表情倏地一凛。 够了,你跟她不是那种关系。他叮咛自己,别老把她记挂在心上。 “对了,”计老爷话题一转,说起他最最关心的一件事。“我上回跟曹爷提的,成亲的事——” 曹震眨了下眼睛,婉转推拒。“晚辈上回也提过,这阵子实在太忙——” “我就是知道你忙,”计老爷呵呵笑。“所以前两天知府杨大人过来,我跟他提了这件事,他很有兴趣,还交代我到时一定要送帖子过去——” 曹震垂下长睫。老狐狸,竟拿知府大人来压他。 话说到此,已是明着眼在过招。 计老爷团团的脸上仍堆着笑,他不怕人说他高攀曹家,只怕抓不住曹震这如意金龟婿。 只要能兴盛家业,哪怕是皇亲贵戚,只要有机会,计老爷全不放过,曹震只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而已。 “晚辈谨记在心,到时好事若成,绝对不会忘了知府杨大人。”仍有脱身之计的曹震随口允下。 一切先等拿到计家三千件丝棉袄再说。 似眨个眼,一个月时间就过了。夏云揽下的三十件,早在两天前缝好交差。反倒是柯总管这边,直到期限将至,仍凑不齐曹震交代的一百数。左思右想,只好上“碧漪堂”请夏云帮忙。 “还差多少?” 柯总管为难地竖起五根指头。“无论如何请夏小姐一定要帮忙想办法,作坊那头我问过了,他们也是赶得焦头烂额,没法再腾出手——” “就剩这么一天……”夏云沉吟着。不管她再厉害,一个人一天也只能摊上一件。“我有个主意,就看柯总管愿不愿意。” “您说。”柯总管连连点头。 “去夏家找张总管帮忙,有我的信,一定没问题。” 柯总管倒抽口气。“这个……” “我知道您在顾忌什么,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已经不是芥蒂曹夏两家恩怨的时候。”夏云好言相劝。“您想想,万一明天就缺了您这几件,您要曹爷怎跟织造大人交代?” 不愧是夏云,一下点中柯总管心事。 柯总管挲着两手,他是很心动,问题是曹爷—— 她再补了一句。“您放心,我绝绝对对不会跟任何人提,尤其是曹爷。” 望着夏云坚定的眼,柯总管牙一咬。“就凭您一句话。”他身子一弯。“请夏小姐全力帮忙。” 夏云微笑。“我立刻去写信,也请柯总管准备好衣料,找个能干嘴牢的下人过来。” 一刻钟后,一个身着青布衫、皂色鞋的男佣,背着一只包袱悄悄从曹家后门离开。柯总管交代他到了夏家,一定要候到夏家人把四件丝棉袄做好交到他手上为止。 夏家这头,一接到主子来信,二话不说,立刻腾出八双手,两处分工,不到一天,四件丝棉袄已经赶了出来。 一大早柯总管收到丝棉袄,加上夏云的一件,感动得都要哭了。 曹震这头,也是彻夜没睡。 早在两天前他开始派出信差,来回几个机户、尼庵,取回已然缝好的征衣。 除了尼庵提早一天如数交出,其它通通都在赶。曹震心知大家都是看着情面帮忙,口头上不好催促,只能派人在旁守候。就在织造大人第三回请人来唤的时候,曹家担负的一万一千数,终于完工。 “卑职就知道曹爷办事能力是全平望镇一等一!”领命前来点收的沈师爷呵呵直笑。“这一万一千件丝棉袄,织造局就收下了。” “多谢沈师爷。”收了沈师爷开立的字条,曹震不免俗地塞了份沉甸甸的赏银回去。 揣着怀中的意外之财,沈师爷笑容可掏,领着几十名衙役,押车走了。 总算。 满脸倦容的曹震深吐了口气,接连几天没睡好,感觉人都变老了。 “夏小姐呢?”他问着柯总管。 跟在一旁的柯总管回答:“应该在休息吧。昨天小的差点凑不出答应少爷的数,只得找夏小姐帮忙。夏小姐二话不说,熬了一夜赶了出来。” 这是柯总管答谢夏云的方式——虽然没明讲,但话语里满是对她的称道。 曹震没说话,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稍晚,曹震一觉醒来,信步走来“碧漪堂”。林中的梅已然落尽,一颗颗青梅悬挂在枝头上,满园尽是青涩的气味。他站在林中环顾了一会儿,唇上笑容未歇,回头便看见夏云俏丽的身影。 穿着水青色长衫的她,被夕阳一映,举手投足,浑身像镶着金光般璀璨明艳。他心头一紧,眼睛像被迷惑住似的,半天移不开眼。 一旁是她的贴身婢女蟠桃,两人正围着一棵梅树,仰头不知在查探什么。 蟠桃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了,小姐,奴婢要摇喽?” 夏云一听,立刻让出位置。接着,在蟠桃使劲的摇晃下,一颗颗比糖葫芦还大的肥硕梅子从树上落下,咚咚咚的砸落声,就像在下雨。 “好了、好了,够多了。”夏云唤着,将一颗颗还未熟透的青梅拾进篓子里。 曹震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主仆俩合力提着竹篓回“碧漪堂”,他才尾随跟上。 “你们在做什么?” 正蹲在井边的两人抬头,蟠桃赶忙起身招呼。“曹爷。” “您来得正好。”夏云笑盈盈地说:“我正想差人问您,园子里的梅子,您是否有其它用途,若没有,可否交给我安排?” 他肩一声,算是答应了。 “你打算拿它们做什么?” “腌梅。” 他走近一望篓里青涩的梅,牙根冷不防酸了起来。“太青了吧?” “哪会!这五分梅腌起来又脆又好——吃——”最爱吃腌梅的蟠桃抢白,但一与曹震眼睛对上,忙又把头低了下去。“奴婢还有一些事,先去忙——”说完,她躬了躬身,一溜烟跑了。 见蟠桃惶恐的背影,曹震忍不住说:“我这么可怕?她看见我,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 夏云掩嘴偷笑,不敢直说。“渴不渴?还是我进去倒杯茶给您?” 曹震摇头。“你忙你的。” 多看他一眼后,夏云再次蹲下,把一颗颗泡在水里的青梅洗净,用一旁扁平的黑石轻轻敲破,再丢到另一盆井水里。 “以前做过?”瞧她熟稔的。 她抬起眼看他。“是啊,我家园子也栽了两株梅——” 话出口后她才记起,那两株梅,好像正是由曹家移枝过去。 曹震似也忆起,脸色倏地变了。 不再说话,他袖子一甩迳自进屋。 夏云在外头多留了一会儿,直到百多颗青梅全数弄好,才唤来蟠桃替手。 蟠桃过来时递给夏云一碟蜂糖糕,是柯总管知道自家少爷在“碧漪堂”,特意命人送来。 “小姐,”蟠桃窃声。“奴婢刚往厅上瞄了一眼,曹爷不大开心?” 是她的错。夏云轻轻一叹,愁着不知怎么弥补方才的失言,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像她这样,明知道曹夏两家的渊源不能提,她偏又有口无心地说了出来。 进了厅堂,没看见他身影,正想着他该不会走掉了,却听见房里传来声音。 她心一惊,忽然记不起她昨儿偷空绣缝的“东西”,蟠桃收好了没有。 她端着木盘,急匆匆地闯进房里。“曹爷——” 正在花绷边看绣的曹震回头。“怎么?” “柯总管送来糕点——”说时她眼睛一溜,确定那“东西”没搁在几上,这才松了口气。“要不要我泡壶茶过来?” 曹震回过头去,虽没说话,夏云却心领神会。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难说,明明该是互相仇恨的两人,却在很多小事上颇有默契。 她尽心地沏来一壶上好的龙井,当淡绿的茶汤注入青色的茶碗中,淡雅的茶香引来曹震的注目。他袍子一撩,落坐在房中椅上。 夏云递来茶碗,同时盛了一块蜂糖糕到他面前。 鹅黄香甜、上头布满蜂巢似小洞的蜂糖糕入嘴清甜,配上龙井,本是一绝。曹震伴着她静静把糕点吃完,之后又续了杯茶,才抬头问她刺绣的事。 刚一边看她的“睡莲图”,他突然想起计家那艳丽有余,却细致不足的绣样。心里暗奇,同样是绣坊,夏家却没这方面的困扰。为什么? “若有一家老店,空有名声,绣艺却已大不如前,你怎么处置?” 她搁下手里的竹叉,抹了抹嘴。“两个方式,一个治标一个治本。治标是多找人请教,看见模样灵巧的绣片,一定得买回来细心研究人家如何绣——” 这法子他知道,像他过来老看着“睡莲图”,就是在拆解她如何走针。“治本呢?” “读书。”她答得笃定。“我大娘说,女子读书,便能养心,养心之后再学技,就能超脱平庸,多几分写意。” 曹震眯起眼。这种“养心”技法,世上有几户人家做得?难怪夏家绣活会独占鳌头。 但这么一想,他心里又闷了。凭什么夏家做得的事,他曹家做不得? 他主意打定,回头就送几个有天分的绣女上私塾念书去! 夏云又说了。“但是,读书的人绝对不能是外人。” 他眉一皱,正想问为什么,可思绪一转便晓得了。 要是外人念了书,再学了技,万一起了二心,哪还留得住人。 这么一想,就知道夏云大娘当年的用心。 当时听她说起,她大娘在她五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要她描图擎针、上私塾念书,乍听是刻薄了点。可要不是当年的刻薄,哪能养出她这么玲珑剔透的人儿,跟一双巧夺天工的纤手? 反观他们曹家——他恨恨地想,就缺了这样一个人才。 他自忖,要是爹当年不那么早死,说不定还能续个弦,帮他添几个妹妹壮实他们曹家家业……一思及此,方才被她口中那两株梅挑起的怨慰,倏地又冒了上来。 都怪她爹背信忘义,气死了爹! 他黑着脸坐上床沿,下巴一点要她过来伺候。 夏云一瞧他脸色,就知道他的心情,细索方才对话,她倏地明白事出何因。 她暗叹。还真是动辄得咎,不回,怕他觉得怠慢;回了,他又生气。 她拖延似地移动脚步,?在她腰上的银锁腰饰同时轻响。 曹震往她腰际一望,心头那股闷,忽地消散。 原来她?着呢! 也真不知道是怎么个因缘际会,她随便一说,便能闹得他心烦,但随意一动,瞬间又解他烦忧。 总的一句,就是在乎,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一承认,他爹死前的交代——报复夏家人,他如何做得出来? 一待她接近,他立即环住她腰肢,生猛地吻住她。 近来他总待在作坊监制那五千件丝棉袄,忙得连休息的时间也无,更别提过来“碧漪堂”与她欢爱。 这么一亲,他心里倒有一股夙愿得偿的怀念。 她的身子,依旧那么娇馥柔软。他的大掌沿着她腰臀上挲,接着停放在她鼓起的胸脯,细细地捻捏。 夏云颤着身子娇喘,腰上的坠饰一铃一铃地乱响,他福至心灵,突然喊来蟠桃。 蟠桃在门外轻敲。“曹爷喊奴婢?” “用不着进来。”他一边说,一双手仍搁在夏云身上,烫热的鼻息阵阵拂过她纤细的颈脖。“你去找亨菽,要他去我房里拿柜上的木匣,你这么说他就晓得了,拿到马上把它送过来。” 她脸红似火地瞅他,不知他此举何解。 半晌,蟠桃回来,衣着整齐的曹震打开房门,接下木匣。他一放手,赤身露体的夏云立刻躲进被子里边。 他回头看见,凑上来把被子掀开,不给她半点遮掩的机会。 “曹爷——”她为难地捂着自己,羞涩的模样更是挑起了他的欲念。 “过来。”他下巴一努,同时打开手里朱色堆漆的木匣子,取出两只金制的耳饰。 由花丝缠绕而成的金叶底下,甜俏地缀上五、六颗豆粒似的金铃,金铃虽小,鸣声却颇动听。他探身亲自帮她戴上耳饰,手指每每一动,金铃便好听地响着。 这耳饰是他很久以前买的,觉得它声音动听,只是买下之后,迟迟未找到可以送交的人儿。 “送你。” “为什么?”她惊讶地抬头,金铃一响。 他拉长脸。“我送你就收,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心里嘟囔,是他说的,有恩报恩,她才会想是不是他“又”知道了什么——比方,她请夏家绣坊帮忙赶制征衣的事。 不过他这么一说,她便晓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睇看着她的脸庞,她身上未着一物,却戴着一对华丽耳坠,衬着她秀雅的面容,有一种奇突、妖娆的艳,非常勾挑人心。 俯下头,他唇瓣自她耳垂一路下吮,略粗糙的指尖摸索着她的乳尖,她身子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她一动,耳上的金铃就响。她眨眨大眼,蓦地明白他刻意让她戴上的原因。 他贴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呢喃。“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想知道,等我进到你身体里边,你耳朵上的铃铛,会怎生地颤响——” 邪恶!她瞠直了双眼。可当他唇瓣滑至她胸脯,舔舐、卷弄那挺起的娇蕊,体内四窜的欲望,让她再也板不起脸驳斥他什么。 一发觉难耐的喘息声从自己喉间流泄,她欲盖弥彰地捂住嘴巴。 他一瞧见,立刻拉开她的手。 “谁准你捂嘴?”他凶狠地眯起眼睛。“我就是要听你呻吟、哭喊,哀求着要我要你——” “为什么?”她不懂他为何老是在善待她之后,又马上教她难堪?难道他俩真没有和平相处的一天? 他鄙夷地笑。“你到现在还问这种天真的话?你该不会以为只要帮我曹家做一点事,就能弥补你爹背信的罪孽?” 她掉下眼泪。没错,她心底确实这么想着,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有心努力,终也能盼到改变的曙光。可瞧他这表情,她心里闪过先前曹家小婢在默林里说的话,难不成真被说中了,想弥补,只能拿命来偿? “有空掉泪,不如把腿打开。”他故意挑用羞辱她的字眼,谁教她又让他想起夏家人的罪! 仇恨与欲火在他体内交织腾烧,让他的触碰都带上一点残酷的凌厉。 他的手指钻进她濡湿的腿间,知道她泪流满面的时候,仍能对他的触碰产生反应,他着实感到满意,他就是喜欢逼她承认自己离不开他、需要他。 另一方面,也是要安自己的心。虽然知道被关在“碧漪堂”的她哪儿也去不了,但她太水灵、太纤细,每每看着她,他心里总有种恐惧,怕她随时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似的。 他需要其它更坚实的证据证明,她只会待在他身边。 他轻巧地戳探狭窄的入口,感觉它颤抖似地含纳住自己。直到他手指全数没进,她已经娇喘连连,额间跟颈脖冒出薄薄的汗液。 他俯下身舔去她身上的汗滴,湿濡的舌尖让她敏感地扭起腰肢,清脆的铃声不绝于耳,他满足地绽出笑来。 【第七章】 三千件丝棉袄一交出,计家这边,便自以为曹计两家的亲事底定,自顾自筹办起婚事来了。 虽然开头计夫人曾经劝过,急事缓办,一切先等曹家送来聘金再说,可计老爷什么话也听不进,一大早便进来女儿闺房,要她快快绣出一个荷包,好让自己送到曹家,充作定情之物。 费了三天工夫,计锦总算交了一个,荷包上头绣的是葡萄,取意“多子多孙”。计老爷看着葡萄绣,觉得自家女儿绣工真是厉害,兴冲冲地拿到曹家献宝。 曹家这头,夏云腾空绣出来的香囊,也请亨菽代劳,送到他家主子面前。曹震又连着几天没回主屋,他先前允下的大买卖已逼到期限,只得日日留守作坊,深怕有一点拖延。 见到香囊,曹震忍不住暗赞了声好。米白缎底上绣的是株萱草,大概想着曹震是男人,绣得花枝招展,他未必带得上身,所以只得文绿一色,细看,却有无数深浅,交替过渡。纤长的茎叶或卷或舒、或长或短,蔓延无边,又错落有致。 他不愿细猜夏云送香囊的心意,但心里,多少是受用的。 就这样,他捧着香囊反覆把玩,直到柯总管过来。 “少爷。”柯总管喊:“计家老爷亲自过来了。” “请他到厅上坐。”他拿书册盖住夏云的香囊,然后吩咐:“你到账房支个三百两银子,等会儿好交给计老爷。” 柯总管点头,身一躬退下了。 “曹贤侄。”计老爷团团地笑。他刚才进门,特意央柯总管带他到作坊那儿晃了一圈,只见屋子里边人影幢幢,许多绣女人手一个花绷,低头不知在赶制什么。 计老爷心想,忙好!忙表示前程似锦、钱囊充裕。他很是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觉得帮自家闺女觅得了好夫婿。 曹震一揖。“晚辈正打算走访计府,把先前约定的酬银奉上——” “不要紧不要紧。”计老爷掮着手。“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银子的事,而是有个东西,想让你瞧一瞧。” 计老爷呷了口茶,感觉钓足了曹震胃口,才把怀中荷包取出。“你瞧瞧,是不是绣工精致、堪称一绝?” 曹震垂眼望着荷包,心里暗叹,计家真的是无望了,这么一个针迹冗繁、形色呆板的荷包,也敢自夸“堪称一绝”? 照计老爷说法,他想,那夏云的香囊,不就成了神仙赐予? 只是他嘴上仍陪着笑。“的确,相当精致,不知这绣出自何人之手?” “你猜猜。”计老爷还想卖关子。 曹震摇头,懒得跟计老爷瞎起哄,依他眼光,这荷包根本连一看的债值也无,直接扔掉算了。 计老爷得意洋洋。“料你也猜不到,这荷包是我家闺女——锦儿绣的。” 曹震索然地点头。 计老爷一心让曹震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性,遂多聊了几桩过往趣事。曹震虽然唯唯诺诺,却没半句上心。 好不容易,柯总管支来银子,恭恭敬敬地交到计老爷手上。曹震坦承有要事得忙,不速之客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送走了客人,柯总管又进了书房。“计老爷还真是有心,还亲上咱们家取银子。” “不是。”又开始读着账本的曹震回说:“他是来送荷包的。” 柯总管眨了眨眼睛,才看见遗在桌案上的葡萄荷包,仔细一瞧,他露了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老天,这东西也值得跑上这一趟? “少爷,别怪小的多嘴,但小的实在好奇,这荷包——” 曹震头也不抬地转述计老爷的话。 听得柯总管一阵好笑。可再一想,不对啊,这荷包分明就是一个定情物——难不成,少爷有意跟计家小姐成亲? 那夏小姐怎办?柯总管心里闪过夏云娟秀的面容。 忍不住,柯总管边打量着曹震边问:“少爷,难不成您跟计家——” “全是计老爷在一头热。”曹震正好也想提这件事,遂搁下笔。“你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劝计老爷死心。当初要不是冲着计家能赶出那三千件丝棉袄,我早跟他说清楚了。” 柯总管眉头深锁。难解啊!柯总管认识计老爷也不是一年、两年,很知道他的行事作风。别看计老爷团团胖胖、笑容可掏,就觉得他人老实好唬弄,根本不是这样。计家所以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全凭计老爷认定了就死咬不放的脾气。 因此,计老爷还有个不雅的浑号,叫“计老龟”——少爷是文雅人,柯总管心想,肯定没听人喊过。 “说真话,少爷,计老爷不是好打马虎眼的人。”柯总管提了几桩事当左证。“跟计家的事,您恐怕要费点心神,坦坦白白同计老爷说清楚才好。” 柯总管口中的计老爷,超乎曹震想像,当初他一心想着速解织造局那儿的燃眉之急,没想到竟帮自己招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好好想想。”他敛眸深思。 “还有件事。”柯总管又说:“再十天就清明,少爷还是照往例,亲到老爷坟前上香?” 这么快?!又到清明了……他眼一瞠。 想一想,也对,梅树每到三月结子,前几天,不是还见夏云拿着竹篓采梅? 一想到清明,就想到爹;一想到爹,就忘不了他当年喷吐在自个儿身上那一滩红血,还有夏云。 还有夏云…… 柯总管离开后,他取出掩在书册下的香囊,绣在其上的萱草依旧栩栩如生,只是看着它的人心里,多了几丝怅惘。 这事他已经想过无数回,为什么夏云要姓夏? 倘若她生在他人家,比方说计家,他收到这香囊,肯定开心到飞上天去。 她与他,无论从人品、样貌、才华、年纪上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她是他唯一爱不得的女人。 爱——他指尖挲过那细腻平滑的绣面,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在一个夏家人身上用上这个字眼。他爱上夏云了?他摇摇头,把香囊往桌上一扔,拂去心头的滞闷。 不可能的!他告诉自己。对于夏家,他只能有恨、有怨,绝对不会有爱。 吸口气,他想到一个惩罚夏云的方式。他将夏云的香囊丢进桌旁的木匣中,接着拿起计家小姐织来的荷包,收妥在腰上。 然后,他高声唤着柯总管。 “备车,我要回府一趟。” 待在“碧漪堂”的夏云,依旧在采她的青梅,只是今回多了不少人手。 大概是她最先腌好的脆梅奏效。几个小婢尝了,觉得比外边买的更甘、更脆、更好吃,一见她跟蟠桃拿着竹篓在采梅,几人便捧来竹篓,问她怎么挑梅。 “记得了,有虫咬过的不要,太小太青的不要,过熟的,像这样看起来略黄的,就摘下来另放一篓,到时可以做梅酱、梅醋。” “梅酱好吃吗?”一小婢问。 “又酸又甜,好吃极了!”对梅子最有兴趣的蟠桃回答:“做好之后把它填进面饼一块儿蒸,喔,那滋味,包管你一吃就迷上。” “瞧你那张脸。”另一名婢女喊着。“明明叫‘蟠桃’,却这么爱吃梅,哪天要夏小姐帮你改名字算了。” “对啊,就改叫青梅。”大伙儿哄笑。 “浑话。”蟠桃啐着,一扭身,忙着洗她的梅子去了。 曹震一进“碧漪堂”,便瞧见这一幕和乐融融的模样——包括夏云主仆在内,七、八人围在井水边,有说有笑地洗缸洗梅。 一名婢女看见他来了,忙丢下手里的梅子。“少爷。” “少爷。”其它人跟着喊道。 不待他说,原本热闹的井边,倏地溜得剩下夏家主仆两人。 蟠桃怯怯地站在夏云身边,一副深怕他怪罪的模样。独独夏云,还是神色泰然。 “你留在外边。”望着蟠桃丢下这句话,他硬拉着夏云往屋里边走。 “曹爷?” “衣裳脱掉。”他冷声说。 此刻的他,好似又变回两人初见时——那个残忍又寡情的男人。他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惊疑地搜寻他眸子,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只是他把心思藏得太好,从他眼里,她只看到怨恨。 他恨她,这事一点都不稀奇。只是她不明白,先前那个送她腰饰、和颜悦色同她谈天说地的男人,怎么会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见她不动,他眯细了眼睛。“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他表情十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抖着手,她慢慢地把衣袍解开,再来是胸兜、亵裤——直到全身赤裸,连脚上的鞋袜都除净之后,她微颤着身子接受他无情的打量。 她还是一样漂亮、纤细,一身雪肌,比刚做好的新鲜嫩豆腐还要吹弹可破。 就是因为美,他才更觉生气。 要是她丑些、平凡粗鲁些,他也不必接受内心的苛责,觉得违背了爹的遗愿。 他指掌轻挲过她细嫩的乳尖,当它敏感挺起时,他突然端起她的脸。“再过十天,你知道是什么日子?” 她飞快推算着——她已经进曹家一个多月了,所以说—— “清明。” 罩住她胸脯的大手突然一掐,疼得她低喊了声。 他却丝毫不怜悯,依旧冷然地说:“十五年前,我在我爹面前发誓,这一辈子,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一定会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夏云很清楚,曹老爷子的心愿,肯定跟报复夏家脱不了千系。 她忍着痛低喃:“所以我在这儿,我过来替我们夏家赎罪了,不是吗?” 不是。他审视她娇美的容颜。若曹夏两家的纠葛,真因她的献身而宣告终结,为什么此刻他感觉到的,不是夙愿得偿的喜悦,而是满满的苦涩与空虚? 他竟有一种感觉——在强要了她身子之后,他非但没羞辱到她半分,反而丢失了自己惯有的冷静。 他不禁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对她不够残酷?抑或是开头自己就闯错了路——他不应该报复? 怎么可能! 他打从心底拒绝这个想法。 报复不可能有错!因为那是爹的遗愿,他万万不可能认为自己的爹错了,要说有错——他望向瑟缩着的夏云,也只能说是她爹的错,是她身为夏家人的错! “我正在想,清明那日,我该让你做些什么,才能让我爹在天上瞧得开心?” 她惊恐地望着他无情的眸子。她清白都毁在他手上了,这样还不够? 他眸子一眯。“或许,让你从这儿三跪九叩,一路拜到我爹坟前?” 如果这么做能消他心头之恨——她深吸口气说:“好。” 他皱起眉,终于明白自己所以心烦不悦的原因。 她从无二话,不管他提什么主意,她总是答应,好像她真为了弥补她爹当年的错,多委曲求全似。 这样比较起来,不断以过去苦苦相逼的他,反倒成了不讲理的恶人了! 他端起她的下颚低语:“你以为我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不会真让你做?” “我从不觉得曹爷会说假话。”她细细的呼息拂在他脸上。“我也一样,只要我点头说好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他讥讽地微笑。“想不到以背信毁约著名的夏家人,也懂‘说到做到’这四字怎写?” “上去,自己把腿扳开。”他头朝床上一点,故意说出会让她脸红难堪的字眼。“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你应该已经学会怎么做。” 她下唇一抿,倔强地不露出受伤的表情。 她现在明白了,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包括让她觉得,他俩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丝转圜的余地。他现在就是来告诉她,少痴心妄想,他曹震,绝绝对对不会原谅夏家人。 不要哭。她僵着身子爬到床上躺下,瞠大眼看着他宽衣解带。她以为自己定可以像前几回一样,安然地忍过他给的羞辱,但就在他取出怀中的荷包,谨慎放在桌案上时,她整个人就像被雷劈到,木木然地瞪着那只荷包看。 那不是她送的香囊。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很清楚,颜色跟大小都不一样,他带着其它姑娘绣给他的荷包——她手捂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气的表情。 她之所以震惊不已,不单单是因为他拿了别的姑娘赠予的荷包,更大的原因,是她察觉到自己的心。 想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爱上他了! 她竟然爱上一个恨她入骨、与她夏家有着难解之仇的男人! 睡见她动摇的表情,曹震相当满意。 为了让她更加难受,他甚至抓起了荷包,凑到她面前让她细看。 “如何,计家小姐送来的荷包?” 她瞧了一眼荷包,又抬眼看他。他想听她说什么?她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很漂亮。” “跟你绣来的香囊一比,是差强人意,不过心意感人。”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说不定过一阵,你能帮我亲自指点她一番。” 她的反应就像被人泼了盆冷水般狼狈。他现在是在告诉她——他即将要跟计家小姐成亲,是这个意思? “俗话说成家立业——”他笑容可掏地望着她的脸。“我年纪也不小了,有那么一、两个妻子人选,天经地义不是?” 这话当然是假,但能够看见她羞愤交加的表情,曹震恶劣地想,说点假话,也不算过分。 我不该送他那个香囊的。她别开头,忍住夺眶的眼泪。 那个香囊——浑像个血淋淋的证据,虽然她在绣的当头没多细想,但她瞒不了自己,那针针线线,全藏着她没说出口的情意。 如今后悔,却已太迟。 “何必一脸委屈?”他贴上她身子,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呢喃。“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想进我曹家门,当我曹震的妻子?” 她转头瞪他。“我从没这么想。” “你是不应该这么想。”他狠声道,一方面,也是用来提醒自己。“你是夏家人,在我有生之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即使你成亲生子?”她忍不住问。 “没错。”他冷笑一声。“你一辈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即使我娶妻生子,你也要给我待在这‘碧漪堂’,继续赎你的罪,做我的禁脔。” 他的话,乍听虽然残酷,内里却包含了另一种没说出口的渴望——哪怕她恨他,他也要永远地占据她! 两双眼瞳有如要迸出火花似地对望。 “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人。”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的心仿佛被人刺了一下,脸上却挂着笑。“要怪,就怪你爹。把腿打开——”他无预警地将手指探入犹未湿润的蕊瓣。 夏云掉下了眼泪,知道眼前的男人已化身成复仇的野兽,一心只希望伤害她、见她难受。但她不愿意坐以待毙,她想起他之前很爱逼她碰他,或许——在这件事情上,她还有改变他的机会。 “会疼。”她颤抖地伸出手,按住他粗莽的手指。“曹爷,可否请您……再温柔一些?”她大着胆子要求。 他停手凝视她的眼,似乎很惊讶她的反应。 “像您——”她顿了一顿,秀颜悄悄红起。“上回……就很舒服……” 说出这些话,已经耗足了她所有勇气。但她也清楚,不试着要求,只能任他弄痛自己—— 她答应过娘,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些。逃不了跟他欢好,她想,至少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疼吧? 曹震审视她的脸,心里挣扎着,依不依她? 报复与好奇在他心头交战,结果,是好奇赢了。 “上回的事我已经忘记了。”他故意不配合。“但既然你喜欢,就由你来吧。” 他双手一环,在床上大方坐定,他倒要看看,她能大胆到什么程度? 红着脸,她捂着胸口,缓坐起身。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记挂身子会被他瞧光了去。曹震觉得好笑,但表情未变,静静等她自己靠上来。 一双小手,怯怯地按贴在他胸口。 她的手好凉。他垂眼凝视她踌躇的小脸,粉白的脸颊混着羞怯的红晕,再添上一双灿也似的水眸,浑身散发几可闻见的香气。 他心弦一动,倏地忘了报复她的念头。 只见她吸口气,浅浅地啄了下他的唇瓣。 这个吻透露了很多事,包括对他的情意——不管他对她再恶劣,她内心一角,犹然住着他身影。她只希望他对她仁慈一点。 两人目光交缠,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挺起腰,主动加深这个吻。 她娇怯的舌一滑入他口唇,立刻被他舌尖缠住,又挑又搅,逗得她不住轻吟。 两人身迭着身不住喘息,乏极的夏云虽然无力睁眼,但犹能感觉到他拉锦被,将她虚软的身子盖住。 暖热的大掌轻轻拂开她汗湿的发,接着卸下她摇散的发簪。 她忍不住想,此时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可能是恨。虽然他口中老喊着报复报复,可流淌在他指尖的怜惜,却怎么样也遮掩不住。 她记起之前,曾讶异自己为何恨不了他,她想,肯定是因为这个——屡屡在他举动中感觉到的温柔。 叹口气,她为两人无望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悲哀。 【第八章】 接连而来的忙碌中,时间很快过去。 清明一到,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到祖坟清扫、上香,曹家也不例外。大清早天刚亮,厨子已经备好一桌春饼菜,尽是曹震他爹生前最爱吃的酱肘丝、韭黄肉丝。 妥贴地包上几卷,再添两束鲜花、四样鲜果,曹震带着柯总管跟几名佣人,浩浩荡荡来到城外七里处的惠山。 曹家一发达,曹震便花了重金,把家坟大肆整修过,还盖了座凉亭在坟边。万一天雨,一伙人还可以暂待在亭里避避。 今回祭拜的人多了一个夏云。因为他知道她身子不可能捱得起,所以曹震并没像先前说的,真让她从曹家大门一路跪行到惠山,不过也没厚待她。上山时她跟一般仆佣一样,混坐在拥挤的马车里,下车时也被安派了工作,捧着一篓鲜果,无人搀扶地来到墓地。 虽然曹震每月都会派人过来洒扫,但山中草木本就长得疯快,没几天又是野草丛生。 “快快快——”柯总管随意指了几个人。“把手里东西找个地方搁好,拿镰刀过来把坟头整理整理。” 婢女们怕伤手,全站在一旁不动。只有夏云,听了柯总管的话,立刻拿了镰刀,一把草一把草割了起来。 “夏小姐!”柯总管看见,忙过来唤。“您在旁边休息就可以了——” “没关系。”她拿出帕子一抹头上的汗滴,表情并不勉强。“我都来了,多少该尽点力。” 曹震在亭子里远远看着,虽不晓得她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但见她在大太阳底下忙得一身汗,他多少有些感动。 清理完毕,曹家佣人手拿一炷香,在曹震身后站成了一排。 夏云因不是曹家人,自然被排除在外。 曹震献花、献果,说完了祝祷庇佑等词句,回头,竟看见夏云远远跪在众人身后,双手贴地,虔诚万分地拜着。 或许是因为她的表现奏效,曹震好几天没再用言语苛责她,夜里若回府休息,也会上“碧漪堂”睡觉。 而他留在“碧漪堂”的私物,不知不觉,也一天一天变多了。 半个月过去,李家的大买卖总算如期交出,曹震心知计家的事不能再拖,一日,他约好陪客,还有主角计老爷,在自家庭院设宴。 接到曹震送来的短简,计老爷心想肯定要谈婚事,喜不自胜地赴宴。席中有两名陪客,其一计老爷也认识,是织造大人跟前最红的沈师爷。另一名后生叫曹新,跟曹震有着亲戚关系。为了让计老爷心甘情愿放弃把女儿嫁给他,曹震花了几天,自宗亲里找了一个样貌身段皆不输自己的才俊。 而且,曹新今年刚通过院试,取了生员资格,年纪很轻,方才弱冠,可说是前途无量。 曹新的远房堂姊,很凑巧,就是沈师爷的妻子。 得喊曹震一声“小叔”的曹新,对于曹震安排的亲事,只有一句“全凭小叔作主”。至于沈师爷,五十两银子一收,不管曹震说什么,他都点头应许。 眼前一桌菜,全是为投计老爷所好——一盘酸辣咸香的炒麻豆腐、一尾醋椒鳜鱼、一盘醉蟹、一盘片得细薄的云南宣威腿,最后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紫铜大花锅。 “来来来,吃菜,喝酒。”曹震身为主人,少不得慇勤相劝。酒酣耳热,他开始聊起正事。 “不瞒计老,其实我这个侄儿,前阵子我堂嫂一直来问我,认不认识哪户殷实有为的人家,家里还有未订亲的闺女——” “是是是,”计老爷还不知道曹震打什么主意,不断附和。“俗话说‘成家立业’,男人娶了亲没了后顾之忧,才能在事业上有所拚搏。这位曹贤侄现已经通过院试,是该早早成亲,让家中两老安心。” “晚辈也这么认为。”曹震又敬了一盅。“可是晚辈左思右想,除了计老这头,一时竟想不出其它理想对像——” “哪里的事。”计老爷?着手。“这事就交给我,待我回去打听,三天就好,三天就给你一个好消息——” 这时沈师爷开口了。“其实也不必舍近求远,我记得计老爷不是生了两子一女,怎么,贵千金已经有了婚约?” 计老爷笑嘻嘻地答:“是还没有,不过——” “既然没有,”沈师爷插进话。“不正好可以跟我这个堂弟凑成一段佳缘?” 计老爷一呆。怎么会说到这上头去?碍于沈师爷身份,计老爷不好当面反驳,只得看向曹震,希望他帮忙搭个话。 没想到他竟然说:“是啊,我也是这想法。曹新和计老千金年纪相仿,肯定很有话聊。至于计老这边,人品跟家风又都诚实可靠——” 计老爷霍地起身,一张圆脸怒红。“你这话,敢情是要我把我家锦儿嫁给你这个侄子?” 曹震微微一笑。“计老刚不也同意,我这侄子年轻有为,应该早早安排亲事,安他爹娘的心?” 计老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的确确说了那番话,但他可没说要把自己女儿嫁给这个叫什么曹新的! 计老爷早盘算好了,曹震家财万贯,加上上无两老,将来两家结了亲,他自然好开口要曹震帮忙帮衬计家的生意。如此一来,别说是女儿,连他计家几十余口的后半生,也都有了倚靠! 结果,他竟然带了个灰不溜丢的生员侄子,说什么希望他侄子跟自个儿女儿结亲,有没有搞错! 过了院试,又不是中了进士、拿了官职!计老爷怎么可能丢着一个镶金带银的金龟婿不要,而要一个不知再几年才能出头的呆头书生? 计老爷还在想该怎么驳斥曹震的话,沈师爷又说了—— “瞧计老爷反应,该不会是认为我这个堂弟配不上贵府千金?” 沈师爷的话,有那么一点不高兴的意味。 计老爷一张脸忽红忽白,再一望曹震表情,他忽然明白此宴的用意,难怪人家会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一见计老爷答不上来,曹震连忙缓颊。“计老爷要嫁闺女,心里肯定会舍不得。计老爷,多让我跟您说两句,我侄儿府上,卖米已经卖了三代,虽是市井人家,却颇有见识。您瞧我堂哥堂嫂把我侄儿养得这么知书达礼就知道,一屋子都是喜读书的人。” 喜读书又怎样?会读书,哪比得上会赚钱!计老爷心里哼着。 说来说去,他还是中意曹震这个金龟婿。 只是沈师爷在场,他说不出“不要曹新”这句话。 “何况——”曹震使个眼色,曹新立刻从怀里取出葡萄荷包,恭敬地搁在桌上。“上回您拿来的荷包,我堂嫂见了多喜欢,一直问个不停,这么别出心裁的绣活,到底是出自哪户千金的手?我不好瞒她,只好把计老您说了出来。” 听见曹震这么夸奖自个儿女儿,计老爷实在也生不出气来。他沉了沉脸色,想了一想,指了指一旁,要曹震借步说话。 两人一到旁厅,计老爷不啰嗦,开门见山直接问:“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娶我们家锦儿了?” “计老爷,”曹震抱拳一躬。“当初您跟晚辈提起婚事,晚辈没事先说清楚,是我不对。实不相瞒,我对娶妻生子这事,真的不大感兴趣。” 计老爷不肯接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什么兴趣不兴趣!难不成你觉得我家锦儿配不上你?” 计老爷把才才沈师爷说的话,依样丢到曹震身上。 真烦。曹震知道计老爷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没关系,他还有杀手锏,包管有用。 只见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问:“您真的想知道?” 废话!计老爷虎着眼睛。“要不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好吧。曹震牙一咬,突然握住计老爷的手,还上下轻抚了起来。 “你——这是——”计老爷瞪大眼。 “其实,”他软着声音说:“我比较喜欢男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 计老爷吓得脸色发白,连退了好几步。 怎怎——怎会这样?!计老爷瞪着曹震。明明长得眉清目秀、俊逸过人,怎怎怎……怎会有此癖好? 难怪,他会迟至今日还不肯成亲……计老爷自以为是地把事情拢在一块儿,当作是正解。 曹震继续说:“那时听您提起,希望我与府上千金成亲,我的确相当开心,想说这么一来,我就能时常以女婿身份,和您多说点话——” “不不不不——”计老爷慌住了,刚才曹震一摸他,他整个人就呆了,火速切断了想跟曹震攀亲引戚的想望。“老朽不才,虽说年纪是有一点,但我还是比较喜欢软呼呼、甜蜜蜜的女人……” 中计了。曹震暗笑,脸上却流露失望的表情。“所以,您府上千金与曹新的婚事——” “就照你说的办!”计老爷心想,嫁个米店少东,总比嫁个有龙阳癖的绣坊主人好,至少后半辈子不愁没米吃! “那我们——”曹震才刚开口,计老箭便打断他。 “承蒙厚爱,但老朽真的是办不到。不是老朽觉得曹爷您有哪里不对不好,而是癖性不同,真的是癖性不同——”说到这儿,计老爷抱拳一躬,飞也似地抢出门去,好似跑慢一点,他就会被曹震怎么样了一般。 事情总算解决了。曹震吁口气。 想到刚才自己搭着计老爷的胖手猛挲,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暗笑自己,真亏想得出这主意,还做得出来。 这就证明了,人还是不要怕麻烦得好。像他,当初要是牙一咬拒绝了计老爷的帮忙,也不会弄出这么多问题,还得赔上清誉。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不觉得被人传说他喜欢男人,有什么麻烦就是。 他甚至希望计老爷能四处乱讲乱传,好让外头那些爱打他主意的老爷夫人们死了心,他也落得耳根清静! 如愿解决一桩心底事,他心满意足地回到沈师爷跟侄儿等待的花厅。 只是,曹震没想到,曹计两家的纠葛,没这么快结束。 计家这边,计锦一听她爹要她改嫁曹新,哭得是肝肠寸断,隔天甚至不吃不喝,非要她爹想办法改回来不可。 自那天在家中偷看过曹震,计锦便芳心暗许,认定此生非曹震不嫁。 知道女儿心意后,计老爷愁死了!又不能跟自个儿女儿挑白了说曹震爱男人不爱女人,只得拿出长辈威严,逼女儿非嫁曹新不可。 曹新这边,也在曹震的促使下,很快派来媒婆下聘。 “我不嫁!”闺阁中,计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她不懂为什么爹跟娘不肯成全她,她喜欢的是曹震,不是曹新呐! “锦儿!”计夫人耐着性子相劝。“你爹说过,跟曹震的事,全是你爹在一头热,人家曹震压根儿没提过要跟你拜堂的事。” “可是他明明就到咱们家吃过饭了——”计锦跟她爹一样,也是那个死脾气——一认定什么,就紧咬着不放。“娘,我不管,女儿就是想嫁曹震!” “你这孩子,娘都劝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是说不通?”计夫人头大。 “要女儿点头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嫁曹震。” “不可能!”计夫人斩钌截铁。“曹新家已经送来聘礼,娘跟爹也都允了人家了。” “那女儿就去死!”一声喊后,计锦突然从坐着的床沿,扑撞到墙上。 计夫人跟房里的丫鬟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拦。 就差那么一点,计锦被丫鬟抱住了。 “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计锦哭号着。 计夫人痛心地喊:“你这傻丫头,竟然在娘面前寻死觅活?!” “不是女儿要让娘难过……”计锦凄然地望着娘亲。“而是女儿真的喜欢曹震,娘——我求您,您就成全女儿吧!” “你要娘说多少次……”计夫人踌躇着,到底该不该把真相托出。不过看女儿执拗的模样,她牙一咬。“好,既然你好话不听,那娘就直说了!你心爱的曹震有龙阳癖,他不爱女人!” 计锦的哭声蓦地停住。什么?“……娘再说一次。” “曹震他爱男人,尤其是你爹那种老男人!”说完,计夫人泄气似地往椅子上一坐。“其实娘老早就在怀疑了,曹爷条件这么好,怎么都二十有七了,还迟迟不肯娶妻?现在真相大白,你总该明白爹跟娘为何会答应曹新家的求亲了。” “我不相信……”计锦软软地跌坐在地,一颗头猛摇着。她不相信,那个风流倜傥、俊逸过人的美男子,竟然不喜欢女人。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小兰,”计夫人喊着女儿的丫鬟。“把小姐搀到床上,再去端碗鸡汤过来。” “是。”小兰应声,接着把呆住的小姐送上床,再福身退下。 直到躺在床上,计锦才开始掉着眼泪,心如死灰。 计夫人以为事情说穿之后,女儿该就能够释怀。没想到过了半天,计锦依旧不吃饭。 计夫人再次踏进女儿房间。 “这回又是为什么?” 躺在床上的计锦不答,一旁的丫鬟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代答—— “小姐说她没生趣。” 这什么理由!计夫人气坏。“你给我起来说清楚,什么叫没生趣?” “当然没生趣啊。”计锦用着哭哑的声音回话。“想我一个大姑娘,在曹爷眼里,竟然还及不上爹,您要我怎么活啊!” “胡闹!”计夫人终于忍不住,隆隆的吼声,隔三间房还能听见。“你现在马上给我下床吃饭,我平常真的太纵容你了——” 屋子另一头,难得回家一趟的计伦——也就是计锦的二哥,听见骚动,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娘怎么了?” 同样坐在饭厅的计老爷摇摇手,难堪地说了一句:“别提了。” “自家人有什么好瞒的!”计伦长计锦五岁,已成亲的他,依旧不务正业,喜欢寻花问柳。“说不准孩儿能帮上点什么——” “你真想帮忙,就给我提振起精神,乖乖回家跟你大哥一起接管绣坊的工作。”计老爷没好气。“成天在外边花天酒地,只会给我花钱捅楼子,能帮什么忙?” “爹——”计伦叹气,他不爱回家就因为这个,一见面就叨念个不停。“您也晓得我脾气,不是乖乖待着做事的人。何况绣坊还有大哥,您没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 “你也敢称自己是虎?”计老爷骂着。“你也晓得你大哥软弱,管不动那群绣女,你呢,好歹还有一张嘴端得上台面,也不知道该回家截长补短、兄弟齐心——” 计伦高举双手投降,再听下去他头就要炸了。“好好好,我不跟您辩,我到妹妹房间看个究竟——” 说完,计伦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快气坏的计夫人一见二儿子过来,马上说了:“伦儿你来得正好,来帮我劝劝你妹。” “娘别气,您先回饭厅吃饭,这儿有我跟妹妹说。”计伦嘴甜,虽然干不成大事,但比起木讷的大儿子,计夫人还是多疼他一些。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计伦总算把娘送出门去。 “帮我好好劝劝她。” “会的、会的。”计伦把门关上,接着转回妹妹床前。“好了,跟二哥说说怎么一回事?” 计锦“哇”一声扑在二哥怀里,抽抽噎噎,总算把来龙去脉细述了一遍。 计伦开头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可听到了最后,他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他摇头。若说别人有龙阳之好,他可能还会相信,但曹震嘛——他可以斩钌截铁地说,不可能! 因为他最喜欢的花娘,“桃花扇”的缠娘,已不止一次为了伺候曹震而抛下他。 能够让青楼女子如此醉心青睐的男人,怎么可能有龙阳之好,爹跟娘肯定被骗了! 只是曹震为什么要说这个谎——计伦望着哭得双眼红肿的妹妹,再一想身段妖娆、风姿绰约的缠娘,七七八八懂了。 平心而论,若叫他选,他也会选缠娘而弃妹妹。 但是,锦儿是他的妹妹!计伦霍地站起。身为哥哥的他,胳臂朝里弯,总还是觉得自家妹妹漂亮可爱。 “这事就包在哥哥身上,哥哥帮你到外头打听,肯定给你个清清楚楚的答案。”计伦将胸口拍得砰砰响。因为缠娘的关系,他也早想一会曹震,只是苦无机会。 他倒要亲眼瞧瞧,“那个”曹震,凭哪一点让缠娘跟妹妹,如此死心塌地? 听见二哥的保证,计锦总算止住眼泪,露出久违的笑容。 【第九章】 曹家这边,一大清早,曹震刚在夏云的伺候下换好衣裳,柯总管突然慌张跑来。 “少爷——计家二少爷突然登门拜访,指名要找您一谈计小姐的事。” 听见“计小姐”三字,正在拧帕子的夏云一呆,帕子倏地又掉回盆子里。 听见声响,曹震看了她一眼,才对着门外的柯总管说:“知道了,把他带到书房,我即刻过去。” 夏云白着脸把帕子递上。接连这几天,两人可说是相处甚欢,也不约而同地避开曹夏两家恩怨不谈。 因为太幸福,让她几乎忘了那个葡萄荷包的存在。 “您——要成亲了?” 看见她难过的神色,他突然有股想全盘托出的冲动。 只是冲动稍纵即逝,他实在说不出口,先前所以拿出那葡萄荷包,是为了想伤害她,要让她难受。 他现在后悔,当初自己实在不应该那么做。 都几岁人了他! 拉不下脸告诉她实情,他只好板起脸回话。“不干你事。” 不过一见她震愕的表情,他立刻觉得后悔。 原本想多解释两句,但一想起曹夏两家恩怨,他随即闭上嘴。 不行!不可以太过仁慈,尤其是对她。 脑中一个声音提醒他——别忘了,她姓夏!是爹生前口口声声嚷着要报仇的夏家人! 他牙一咬,狠心抛下一脸难过的夏云,大步离开“碧漪堂”。 曹宅这头,喝了一夜酒的计伦环视曹震的书房。看过了外头美轮美奂、精彩处处的庭园造景后,他反倒不习惯书房朴素的摆设。 虽然桌椅用料,依旧比他自家精致许多,但素白的墙面、漆黑的窗棂,望上去就多了几分肃穆。 计伦被柯总管请坐在铺了绣垫的椅上,热茶方送上,脚步声已然接近。抬眼,一伟岸身影跃进眼帘,计伦不禁一怔,头一回觉得老天不公平! 世间怎会有此人中龙凤?!长得俊俏不说,竟还家财万贯,兼又聪敏过人! 大抵也是计伦酒意未退,才会如此容易上了火气。 “计二少爷,久仰大名。”曹震不冷不热地招呼。 计伦不悦地哼:“确定没说错?曹爷之前真的听过我名字?” 不务正业、性好女色的计家二少,曹震怎可能没听过?不过看计伦脸色,来意不善,曹震避重就轻。 “当然,机户界谁人不知计家二少爷能言善道,交友甚广——” “曹爷真不愧是织造大人面前的红人,真会说话。”计伦并不领情,他很清楚自己风评,也知道曹震尽挑好话说。“废话不多说,我就挑白了问,曹爷为何瞒骗我爹娘,说你有龙阳之好?” 曹震心头一跳,但表情依旧冷静。“是计老爷跟二少爷说的?” 计伦挥手。“谁说的不都一样?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你,才故意诋我爹说你喜欢男人?” 曹震心想,事已至此,再瞒下去就难看了。 他坦然说:“并不是觉得令妹匹配不上,而是一开头就没想过要跟令妹成亲。” 计伦皱眉。“这话不对吧,锦儿明明告诉我,是你自个儿寻上门提亲——” “绝对没这回事。”曹震摇头。“计二少若不信,可以回头请问计老爷,当时我只央请过他帮忙赶制三千件征衣,从没说过要跟令妹成亲。” 计伦一听,懂了。 肯定是爹,借那三千件征衣,半要挟地提出两家联姻的请求。至于曹震,也因为有求于人,没有当场拒绝。 “换句话说,你所以在我爹面前演那一出戏,就是因为你不要我妹妹?” 被看穿了。曹震没吭气,但答案早已写在脸上。 计伦拍桌而起。“欺人太甚!你把锦儿当成什么?虽说她不是什么天香国色,至少也是小家碧玉,温柔和婉——” “我刚才说过,”曹震不卑不亢地答:“这跟令妹长得美丑无关,而是我从未想过要跟令妹成亲——” “借口!”计伦切进话尾。“你知道她因为不能跟你成亲,掉了多少眼泪?” “锦儿姑娘的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伤害她。” “既然觉得抱歉,你现在就马上到我家去,说你愿意娶锦儿为妻。” “碍难从命。”曹震冷声说道。“令尊已经接下我侄儿家的聘礼,我认为令妹跟曹新,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少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计伦抢白。“你分明就是因为锦儿不够漂亮,才会想办法推到你侄儿身上——” “既然计二少这么说我,”曹震反唇相稽。“那我也请问你,若今日我曹震只是路上的一个穷酸小子,长得也其貌不扬,敢问令尊令妹,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中意我?” 计伦瞠目结舌,答不出一字“会”。他心知肚明,不只是自个儿爹,包括妹妹,属意曹震的原因,脱不出钱跟长相两件事情。 别说曹震有错,他们计家同样居心叵测。 只是碍于颜面,计伦怎么可能说自个儿爹跟妹妹有半点不对? 他拔高了嗓门喊道:“你竟敢这么说?你知道锦儿为了你,已经几顿饭没吃了?” 曹震还是那句话。“我很抱歉。” “抱歉就拿出证明!”计伦猛地抓起曹震的手。“跟我到我家去!” 曹震甩开。“办不到。” “你——”计伦怒气攻心,加上酒意冲脑,压根儿没细想自己的要求是否合理——他现在只是在门气,想拗倒高高在上的曹震罢了。 尤其这会儿,他又想起“桃花扇”里的姑娘对他的评语,除了外貌跟家财,她们说他在床上也是一等一的勇猛,只要他勾一勾手,要她们不收银子也行。 孰可忍,孰不可忍! “无理取闹。你喝醉了,等你酒醒,你会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 “谁理你对不对,反正我现在就是要把你带回我家——” 曹震眼见计伦纠缠不休,猛地用力一推,没想到越是激怒计伦。 “我今天就拿我计伦这名字发誓,不把你带回我家,我计伦两字就倒过来写——” 计伦趁曹震来不及反应,突然擒抱住他。计伦个头较矮,但身形比曹震还壮,加上喝醉了酒,下手完全不留情。 两人推搡的声音终于惊扰了外头的佣人,柯总管在佣人通知下赶来,吓得脸色苍白。 “少爷——小的现在马上找人过来帮忙——” “不必!”曹震喝止。他知道计伦对他无可奈何,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要自己防御得当,忍过这一回,他思忖,将来计家肯定没那个颜面再上门找麻烦。 只是机关算尽,却忘了喝醉酒的人不可理喻—— 骚动,很快传进“碧漪堂”。 “小姐不好了——”端着早膳的蟠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您哪还有那心神绣花?!您听我说,曹爷正在书房跟计二少爷打架呢!” 听见蟠桃的话,捻着针的夏云一恍神,针刺了手,疼得她低呼一声,忙吮指止血。 “你说慢点,什么曹爷跟计二少打架——计二少不是来谈婚事的吗?” “谁晓得,奴婢根本没时间问清楚!现在大伙儿全挤在书房那儿,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当然要! 主仆俩一前一后奔至书房,里边正打得如火如荼。 夏云钻进人堆,立刻找着柯总管。 她一瞧里边,曹震脸上挂彩,衣裳也乱了,忍不住揪着柯总管问:“怎么不找人进去帮忙?” “我也想啊。”柯总管一双眼直盯着里头。“可是少爷不肯,说他应付得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云问出众人心里的问题。“怎么会闹成这样子?” 柯总管一看她脸,想说,又顾忌下人会四处乱传。嘴一张,旋即又合上。“——总之,一言难尽。” 两个大男人,把书房搅得一团乱。不但椅子翻了、坐垫破了、桌子移了,就连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现在也被飞跌出去的计伦,撞得摔落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有?”曹震气恼地看着自己被扯破的衣袖,忽然瞥见人堆中,一脸焦心的夏云。 她来这儿做什么! “柯总管,把所有人给我带下去!”他怒气腾腾地喊。 “是是——”柯总管忙唤。“大伙儿回去干活,别老杵在这儿——” 柯总管的目光停在夏云脸上,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走。柯总管也摇了摇头,意思主子的交代他没法不听。 “柯总管——”夏云望着踉跄站起的计伦,不知怎么搞的,一看到他俩,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稳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柯总管推了她一把。“走走走,少爷的命令不能不听——” 夏云被逼着走了一步,回头,忽地看见计伦从地上拾起一把闪亮亮的东西—— 危险! 一句话梗在她喉里,嘴巴还来不及吐出,她已然推开身后的柯总管,飞也似地奔了过去。 “你这家伙,竟敢瞧不起我——”早已气到失去理智的计伦喊道,高举着利剪扑来。 曹震旋即回头,还来不及看清状况,一道香风突然扑到自己身前,接着是一声惊喊—— “夏小姐!” 什么?曹震抱住倒向自己怀里的娇软身子,头一抬,就看见手握着利剪,一脸怔愕的计伦。 发觉自己做了什么,计伦吓得酒也醒了。 “咚”地一声,沾满红血的剪子从计伦手里落下。 “我我我……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扑上来……不是我故意……” 曹震惊愕地看着怀中人儿,艳红的血丽似夏花,不断从她胸口冒出,染湿了她身上湖绿的衫子。 “你——” 这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从前,才十二岁的时候,爹也曾吐了一大口血,染红了他衣裳。 他紧紧压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张口大喊:“快请大夫!” “啊——是!”柯总管急忙奔出门去。 “我……”慌到极点的计伦看着乱成一团的曹家佣人,再一望夏云胸口的伤,她身子那么单薄,自己那一下又刺得那么深——完了!他杀了人啦!计伦惊慌地抱住头,忽然觑见可乘之机,竟然不负责任地想逃。 一名佣人大喊:“啊!计二少跑了!快!快把他抓住!” “你们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计伦的尖喊声,即使隔着墙也依旧清晰可闻。 夏云猛地抓住曹震手腕。“不要把事情闹大,放了计二少……” 虽然胸口痛到几快厥过去,但她依旧惦着曹计两家的婚事。 不能让曹震难做人——此时她脑袋只剩下这件事。 “为什么要帮我挨这一刀?”眼见血流不止,曹震难忍心痛地说。“我那样对你,你明明可以不理我——”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摇头。“我怎么可能不理?”好痛,她紧揪着他手腕,失血过多,她脸色苍白如雪。“您就快要跟计小姐成婚……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直到现在,她还在想这些事! 他牙一咬,再也说不出谎话。“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从没有跟计小姐成婚的打算,那荷包,是我故意拿去气你的。” 是吗?她咳了一声,一口血跟着从她嘴里冒出。 “我能说……太好了吗?”她绽出一抹笑,可是眼泪也跟着落下,纷纷的,就像四月的梅雨。“我好痛……曹爷……有几句话我怕我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唔……”她用力吸口气,身子冰得就连她搁在他腕上的指尖,也成了青白色。 曹震不断压着她胸口。该死!为什么血流个不停?“大夫呢?大夫还没请来吗?” “己经派人去请了!”柯总管跟着跪在夏云身边,不断加油打气。“夏小姐,您千万撑过去啊,您可不能有事!” 夏云苦笑着,此时她已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只因为有些话还没说完。“曹爷,曹老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能力弥补……这一回,万一我捱不了,柯总管,麻烦你当个见证,转告我娘……我一点都不后悔……来到曹家……” “我不准你死!”曹震反握住她手,脸上的表情,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激动。 两行泪忽地从他眼眶掉下。 曹爷——哭了?! 这眼泪,是为她而掉的吗? 她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正好接住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感觉到那暖热的泪珠,她绽出一抹绝美的笑。 能够得到这两颗眼泪,一切都值得了啊。 “还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她再咳了一声,声音已细若蚊蚋,非得要贴在她嘴边才能听见。 曹震看着她点头。 “我喜欢你……曹爷……我喜欢你……” 最后一字说完,她又呕了一口红血,被他紧握的小手,陡然滑落。 “夏云!”曹震惊喊着。“不——” 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呆立在自个儿房门外,曹震木木然地看着婢女们来回跑着。大夫已在房里,正吆喝着大伙儿抓药熬药。“碧漪堂”远,曹震不想多搬动夏云,遂把自己房间让了出来。 直到此刻,他脑海中犹然记得那红血不断外冒、染湿了她衣襟的画面。还有她的手,又小又凉。他头一次感觉生命如此纤弱易逝,任凭他怒喊着“不要死”,依旧没办法让她睁开眼来。 他还记得她昏厥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她说她喜欢他——他手里捏着她特意绣给他的香囊,双肩不住地颤抖。 “你不能有事……”他望着门扉喃喃说着。“你还得醒过来亲耳听我说上一句喜欢。” 在这一刻,他承认了,他喜欢她,他爱她——哪怕曹夏两家之间还存在着难解的恩怨,他也不在乎了。 人为什么非得要落到难以回头的地步,才会明白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已不是当年对爹的承诺,也不是报仇,而是夏云活着。 他相信爹在天有灵,瞧见夏云飞身挡下那一刀,也该觉得够了。一命还一命,不管她爹生前对他们曹家做了多不好的事,在此刻,应该打平了。 只是我还有机会,对她亲口说上这几句话吗? 晶莹的珠泪再一次滚落,就掉在他手上枝叶蔓卷、栩栩如生的萱草绣上。 男儿绝非无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折腾了半天,大夫还没出来报讯,柯总管倒先把夏云她娘给请来了。 来龙去脉,夏母已先听柯总管说过,夏母一听见女儿交代,说她不后悔过来曹家,差点哭晕了过去。 夏母明白,女儿这一句话,除了不希望曹夏两家纠葛再添一层之外,更也是希望她不要因此自责。 我那善良温柔的好女儿啊——夏母一来到曹震面前,好似已明白他懊悔不已的心情。夏母没说出任何责备的话语,只是紧抓着帕子默默哭泣。 “夏夫人不骂我?”曹震哑着声音问:“是我自尊自大、任性妄为,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千怪万怪,只能怪夏云她爹。”夏母抽泣着说。“我们家云儿,从小就一直希望能弥补她爹当年犯下的错。这不仅是为了你们曹家,也是她爹死前的遗愿,只是……”夏母捂住脸。“我没想到她会用这方式弥补,我的傻云儿啊——” “夫人——”跟着夏母过来的婢女也是双眼通红。在夏家,除了夏云同父异母的哥哥——夏扬之外,无一不喜欢夏云这个小姐。 一听到她挨了一刀性命垂危,每个人都哭了。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曹震一个箭步奔过。“大夫,云儿她——” “曹爷,老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大夫摇头,那忧戚的表情,只差没说出“凶多吉少”四字。“现在只能看夏姑娘的造化了。若伤口能愈合,自然没太大问题,怕就怕她身子太虚,熬不了……” 曹震陡然一惊,想起她一直按他吩咐,每日喝着不易怀上孩子的凉药。 他双手捏得死紧——万一夏云熬不过这一关,他难辞其咎! “不能再想想其它办法?还是大夫您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我一定想办法弄来!” 大夫拍拍曹震肩膀表示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您先定定神,我已经交代好丫鬟,每过两个时辰就喂一次药,您就暂且耐着性子等等看情况,好不?” 要能等得下去,他还会穷站在这儿吗?曹震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一旁的夏母只好来劝。 “好了曹少爷,大夫忙乱了这么些时候,一定累了,您就先让他回去休息——” 曹震望着夏母那神似夏云的眉眼,只得把手放下,让大夫先回家去。 床上,紧合着双眼的夏云看起来又小又白,好似连身上的锦被也撑不住似。曹震轻抚她面颊,透指的冰凉让他鼻头发酸。 站在一旁的夏母早已泪流满面,可碍于曹震,只得紧绞着帕子忍住声音。 他蓦地站起。“夏夫人,云儿先交给您照顾。” 夏母一愣。“您要上哪儿去?” 他一抹脸,深吸口气。“去跟我爹上香,求我爹,不要带走她。” 曹家家祠里,双目通红的曹震双膝跪地,虔诚地高举着香束。祠堂里摆放着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两束花插在瓶子里,幽幽透着香气。 他前一次进来,是在夏云同意以她抵偿夏家宅邸的时候。当时他多意气风发,认为自己终于帮爹讨回公道——但现在,他忍不住要想,自己坚持要报复的举动,会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错? 以前认定绝对无误的事,因为夏云那一挡,让他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不禁要问——曹夏两家的恩怨,真有必要延续十几二十年,最后还赔上夏云一条命? “爹,您还记得清明那日,远远跪在您墓前的那个姑娘?她就是夏云。孩儿这十几年来,一直惦记着您的嘱咐,蚕食鲸吞夏家无数家业,最后甚至连夏绅的女儿,也被孩儿硬抢进门来。孩儿对她做了很多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是她从来没说过孩儿一句不是。” 对他,她只有一句“好”。纵使他的要求让她再难堪,她依旧勉为其难办到。有仇报仇,他一直觉得是她夏家亏欠他的,可是为什么,在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挡下那一刺后,他感觉到的不是报了仇的快乐,而是心痛、是悔不当初? 夏绅有错,他很确定,确实是夏家辜负他们曹家在先。但现在他开始在想,那跟她有什么关系?除了夏绅是她爹之外,她做错了什么? 没有。 她半点错也没有。 曹震起身将香束插在铜炉里,旋即跪回原位。 “还有计家的事。爹,孩儿以前一直认为,只要能兴盛咱们曹家家业,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权宜之计,都是理所当然。但仔细一想,孩儿这种做法,跟当年夏绅背叛咱们家,又有何不同?” 刚才,他依着夏云的要求,放走了计伦。 并不是对计伦无怨,而是他从夏云身上学到了一点——冤家宜解不宜结。 何况,他绝非无错。 当初他若不贪着计老爷的帮忙,坦然拒绝亲事,今天计伦也不会寻上门来,要他给个交代。 真正无辜的人是夏云,她却能做到毫无怨尤,包括他对她的伤害,她不但全部包容,还拼了命保护他,并且告诉他,她喜欢他。 曹震啊曹震,你真的是输了。他闭上眼睛流泪。 他从怀里掏出她绣给他的香囊,轻轻放在供桌上。 “爹,您瞧瞧这绣,多精致,这萱草简直就像从泥地上拔起栽进去的一样,您就晓得夏云这姑娘多慧心巧手——爹,听了孩儿这番话,您一定知道孩儿想说什么。夏云是孩儿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其实孩儿老早就明白,孩儿喜欢夏云,可是孩儿就是倔,非得要等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孩儿才肯承认……” 案上,被袅袅香烟熏黑的牌位高高俯视,他深吸口气,虔诚一拜。 “所以,孩儿在这儿跟您请托,您别带走她好吗?” 牌位无话,默默注视他跪在跟前的曹震,一刻钟接着一刻钟,一个时辰又过了一个时辰,直到日正当中,柯总管来寻,他依旧跪在原地不动。 “少爷,您这是何苦?”柯总管过来搀着。“瞧您脸色白的!您到底在这儿跪了多久啊?” “夏云醒了?”他抬眼问。 柯总管摇头。 “那我继续跪着。”他推开柯总管的手,摆明夏云要是不醒,他也不会起来。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她,也是想让爹在天之灵,明白他的决心。 “不然,至少也吃点东西——” “我不饿。”他轻轻说。他是真的不饿,现在他身上,除了一颗心还跳着,其它全无感觉。 柯总管摇头叹着,莫可奈何,只好请来夏母,希望自家少爷看在夏夫人面子上,多少吃一点东西。 踏出祠堂时,柯总管望着青天祈求——老天呐,求求您保佑夏小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您可千万不能让她有事啊! 【第十章】 或许是曹震心意感动了上天,也或许是夏云对人世的眷恋犹深,在喂服了无数珍贵补药后,总算把她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打从她昏迷那日,曹震唤人搬来软榻,白日依旧在祠堂跪着,入夜便回到房里,躺在软榻上半睡半醒地陪她,喂她喝药。 点点滴滴,暂住在曹府的夏母全看在眼里。她总也是叹,若当年夫婿把持住自己,继续和曹家交好,现今的曹震跟夏云,不也是一段佳话? 只能怪天意弄人。 不过四天,健壮的他一下瘦了一大圈。当然,躺在床上的人儿也是。本就不大的巴掌脸,更是瘦削了。曹震看着看着,每每都要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躺着躺着,人就从被窝里头消失不见了? 她醒来那晚,曹震正躺在软榻上,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他知道她身子火力不旺,怕冷,尤其两只手,更是冷得让人心惊。每到夜里,他总要焐暖了她的手,才会安心睡下。 也因为这样,当她的手轻轻一抽,他立刻醒来。 “云儿?”他睁着通红的双眼细看,只见她长睫微颤,似有醒来的迹象。 “来人!”他转头大喊。“蟠桃,快去请夏夫人过来,云儿醒了!” 睡在边间的蟠桃听见,也顾不得穿鞋,一骨碌从床上跳下,赶着去报喜讯。 没一会儿,大伙儿全挤在曹震房间。 “云儿,是娘,你要是听见就动一动手指,或眨个眼睛……”夏母紧握着女儿的手,双眼湿红地唤着。 夏云其实醒了,只是胸口疼到不行,四肢就像被一块大石压住,挤不出半点力气回应。 勉强到极点,只能化做眼泪。她好开心听见娘的声音,也知道定是曹震找娘过来的。她好想娘,好想快点睁眼看一看娘的脸。 “你真的醒了——啊!”夏母回头拉来曹震。“快跟她说说话,让她安心。” “云儿……”曹震张开嘴巴,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一听见他的声音,两滴泪又从她眼角滚落。 他还好吗? 曹震俯下身轻擦去她的眼泪。 “别哭……”他嘴上这么说,自己的眼泪却掉个不停。 瞧见这一幕,夏母悄悄起身,招了招手,要大伙儿全部退下。 “谢天谢地,老天爷待我不薄,总算没把你招了回去。”他执起她的手吻着。 她眼睛虽然张不开,但指尖犹能感觉到湿意。 她一下明了,那是他的眼泪。 别哭——揣着想帮他揩泪的意念,她指尖轻轻一颤。 他捧着她手揉擦自己的脸,两人心意相通,虽然她说不出口,但他全都知道。 “我是喜极而泣……你不知道,你昏过去这几天,我每天晚上不断作着恶梦,全是你扑到我面前帮我挨下那一刀的画面,在梦里你流了好多血,像永远都止不住一样……” 他呢呢喃喃地,把积累了四天的心焦与恐惧,还有爱意,一口气说了出来。他要弥补没适时表露心意的过错,不管夏云能听进多少,至少在她还没昏过去之前,他要她知道,他喜欢她,他要娶她为妻。 “对不起,我太执着要报仇,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认为我们俩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只是我被仇恨蒙了心眼,越是觉得我们适合,就越想找你麻烦、惹你难过。” 夏云模模糊糊地听着,想起过去两人针锋相对的情景,倒也兴起一股欢喜冤家的甜蜜。 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首,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好希望快点醒来啊,我想快点瞧瞧曹震的脸——意识再次飞散之前,她向老天爷祈求,同时耳畔响起曹震的声音。 “云儿,你听见了吗?我要娶你为妻,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进我曹家门——” 听见了。 虽然答不出话,可她柔白的脸上,悄悄绽了抹笑。 经过大夫仔细的调养,夏云的身子总算一日日转好。从只能半坐在床上,到能下床走动,总共花了三个月时间。 虽然她胸上的疤痕再也消不了,但对曹震来说,能够见她再望着自己笑,已是世上顶顶幸福的事。 计家那头,终也在黄道吉日把女儿嫁出门去。成亲当日,曹震曾上曹新家祝贺,远远瞧见计伦,他非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回头一见曹震,计伦笑容顿失。“怎么样?”打从误伤了夏云,计伦一颗心便揣着,随时等着曹震过来兴师问罪。 没想到竟然不是! “我是来道歉的。”曹震诚挚地说:“也是来请教,你认为我该不该择日登门拜访,把瞒住的真相老老实实向令尊禀明?” 计伦吓了一大跳,他并非无理之人,只是上次喝醉酒,加上生气,才会做出荒唐至极的举动。 这件事计伦没胆跟他爹娘禀明,一直埋在心里,压得他内疚极了。 今日听见曹震的道歉,他汗颜地反省,自己竟没想到过去跟夏云说上一句对不起。 “算了。”计伦摆摆双手。“想不到真被你说中了,我妹妹跟妹婿,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先前看妹妹为了曹震茶不思、饭不想,他这个当哥哥的,还真当她用情多深。怎知没过两天,曹新登门拜访。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妹妹一见曹新不比曹震逊色,马上改变心意,说她愿意出嫁。 听到消息,计伦不忍责备妹妹贪新厌旧,只是夜深人静,想起曾为了她冲上曹家大闹一顿,还误伤了夏云,实在有那么一点——生气! “是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计伦放下身段,问起他最最担心的一件事。“夏姑娘……没什么大碍吧?” “她很好。”曹震微笑。 曹震所以主动过来示好,也是听了夏云的话。她最爱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计家与曹家,今后也有了姻亲关系。 只是曹震的龙阳之好,在计老爷逢人就提的情况下,或许一辈子洗刷不了了。 不过曹震不在乎,只要夏云知道他不是就好了。 纠结,到此总算厘清。 踏出曹新家,曹震吁口气,觉得双肩一轻,人都清爽了起来。 他回头望着张灯结彩的曹新家微笑——接下来,就轮到他办喜事了。 一个大好的日子,穿得一身喜气的夏云,在媒婆与婢女的簇拥下,俏盈盈地坐上曹家派来的八人大轿,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绕行平望镇一圈后,再转进炮声隆隆的曹家大门。 坐在高位上的,是曹震见面得喊一声“伯公”的曹家族中长老,。新人拜堂完婚,流水席上,曹震特别请来知名饭馆“丰泽园”的厨子掌杓,十几道精致菜色加上美酒,吃得来客笑不拢嘴,大呼过瘾。 洞房花烛,曹震没让娇妻空等太久,宴席上虚应完一轮后随即躲回新房。为筹办婚事,两人已有月余未见。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他俩是小别,又是新婚,感觉自然更加甜蜜。 “媒婆嘱咐一定要喝的交杯酒——”夏云将酒杯斟满,送到曹震面前。 “你真美。” 曹震耐不住地先亲了她一口,本就娇美迷人的她,再经过妆点,美若天仙。 夏云粉脸一红。瞧他一脸深情,谁想得到几个月前,他曾经当着她的脸怒吼,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夏家人? 人说世事难料,否极就会泰来,真是一点也没错。 喝完交杯酒,曹震慇勤地帮妻子脱去嫁裳,瞧见她胸上的细疤,他难掩心疼地亲着。 “一定很疼——” “早就没事了。”她轻抚着他脸颊,好俊的脸。想到自己真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唤他的名,朝夕相处,她就感动到眼眶泛红。 简直就像作梦—— 更好的是,这不是梦。 这全是真的。 “叫我‘觉飞’。”他亲着她的唇,说出自己的字,世上仅有她一人唤得。 “觉飞。”她软软地唤。 他爱听她声音,尤其爱她看他的眼神,像淌满了蜜。 “这些日子来想不想我?” 筹办婚事这段期间,碍于礼俗,夏云不好住在曹家,只得回去夏家。足足一个月,两人都没办法见面。 他指尖抚过她合起的腿间,微笑发现,她已然有感觉。 微微的湿液沾在他指上,他兜圈似地轻绕,再轻轻探入。 夜很长、情正热,他花了无数时间,把前后左右种种姿态全部使遍之后,终于才觉得心满意足。 实在饥渴太久了。 他亲着她被自己焐红焐暖的胸脯,陶醉地看着黑眸微张,红唇细喘的模样。 如此美丽佳人,竟是自己的妻。 他真是全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 “云儿——”他细蹭着她脸颊,喃喃吐露爱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多爱你?” 累极的她绽出一抹笑。“今天……还没。” “我爱你。”他再亲亲她脸。“比山高、比海深——真不晓得这么重要的事,我为什么要拖这么久才领会?” “有什么关系?”她慵懒一睇。“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们还年轻,还有好多好多的明天可以把握。” 他紧握住她的手。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她手心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凉,他真欢喜。 她先前曾经担心过,喝了好几个月的凉药,她会不会因此再也怀不上孩子。好在大夫保证不会有事,只要把凉药停下,多喝些补气养身的汤药,身子养壮就行了。 “幸好老天爷把你留给了我,要不然,那何其多的明日,对我,遂成了永远逃不开的折磨。” 她翻过身子凝视他的眼,知道他仍忘不了她帮他挡下的那一刀。 她现在晓得了,看似冷淡的他,绝不是她之前以为的无情之人。他反倒比一般人更加情深意重——要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守着他爹临死前的交代,一路守了十多年? “你不用担心,我在佛堂前发过誓,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多久?”他盯着她问。 “直到你厌腻了为止。” 他绽出笑颜。“那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无数无数个辈子,都只能陪在我身边,当我的爱妻了。” “你放心,我心甘情愿。”她毫不犹豫。“啊,你瞧。” 她指向窗外,一轮圆月破云而出,照得屋里多亮。 他一搂她纤细的腰肢,嗔着她发香,喃喃吟了句诗:“但愿人长久——” 心头无数的祈愿,全都包含在这句诗里了。 但愿人长久—— 美丽的日子,正要开始。 【后记 艾珈】 撰写《无情郎》这段时间,两个小孩的学校接连运动会。虽然每一年校庆我都会参加,但因为看了太多他们在家时的“德行”,以致比赛前,我只给了两大要求——不是想办法赢别人跟得第一,而是不要跌倒、不要掉棒。 他们的表现完全超出我预料! 先说哥哥,男女混合大队接力他跑男生第一棒。上了国中后,女生的跑步速度通常会减慢许多,不过哥哥班上还好,女同学都相当尽力。追到女生最后一棒,已是一、二、三、四名在缠门(距离相当近),哥哥班上位居第四。 我知道他跑步速度不慢,但因为他不太有好胜心——他不是那种“老子就是要得第一”的人,以至于一遇上困难,只要被他发现前途渺茫,他十次有八次会选择放弃。 但这一次,我很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窜过了前头三名,跑到了第——一看见他身影当头,我掉下了眼泪(喜悦的眼泪啦)。我跟一道去的妹妹说:“我头一次觉得哥哥这么帅!” 妹妹这边,他们班女生头两棒表现优异,但后来因为过于“温良恭俭让”的关系,接棒时不好意思站在最内侧跑道,以致飞快掉到最末顺位。 妹妹是女生第十一棒(男女生各十二人),我站在四楼他们教室附近俯看,当妹妹发现他们班已沦为该梯次最后一名时,她的不悦完全表现在表情及举动中。 我想很少有女生,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大叔喝酒”的坐姿,加上臭脸。妹妹是他们班上的副班长,加上好胜心强,从小她就不喜欢输的感觉(狮子座女生)——种种心情让她在踏上跑道时,背后像是燃烧着火焰,排在她身旁的他班女生一脸惊吓(因为妹妹一直往后退,想尽早排到最内跑道)。 接到棒时,她更是使劲地冲——以我从来没看过的速度,超越了原本和她有一段距离的第五名。 回家时我笑她:“你跑时的气势,好有挡我者死的杀气。” 她说:“我那时真的很生气,想说我们班怎么可以跑成最后一名!” 最末,妹妹班上奇迹似地得到梯次第二(总共两个梯次),总排名第三的成绩。哥哥班,则是该梯次第二,总排名第五(哥哥学校班级较多,一共分成三梯比赛)。但不管最后成绩如何,他们当时的表现都非常地亮眼。 这件事跟《无情郎》多少能扯上一点关系——拉比较远说,我们每个人,包括书中的男主角,还有我,都太把“既定印象”当作不可逆转的事情在抱持着。在我这边算是情况轻微,一次截然不同的表现就足以让我的印象改变,但像《无情郎》的曹震,就会变得有点像睁眼瞎子,有眼无珠,有看没到。 我猜大伙儿在看见曹震像鬼打墙似的,对女主角一会儿好,又一会儿坏的表现,多半会想抓他过来痛扁一顿——但说真话,这种“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表现,才是“人类”。 我想每个人在元旦之前,总会立下志愿说今年肯定要改掉某些恶习,甚至是减掉已不想要的体重——但一年过去,我们总会惭愧地发现,那些习惯或体重仿佛就像生了根似,不管我们怎么舍弃,它们就是不断回头来寻。我们也常对自己生气,但依旧无可奈何——曹震就跟我们一样,内心不断在拉扯。 我并不想在书中描写圣人之恋,我只想写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看得到的心理症结。在《无情郎》里边,就是要跟过去做个决断,不再以过去的伤痛,作为裹足不前,或无法爱的理由。 我希望大家都能像书中的男女主角一样,找到专属于我们的幸福。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本书!下回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情锁之一《俏红妆》; 2、情锁之二《无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