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童话》作者:皮卡初 文案: 两个人相爱到极致也无法在一起,因为这世界不止我们两个人。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子寻;何洹;余小石 ┃ 配角: ┃ 其它: ☆、童话:前奏 2002年夏,高三。 高考迫在眉睫。 烈日,yīn翳,透光的浅色窗帘。 那时的教室里还是水泥地,天花板上只有两台大吊扇无力地晃着摇摇欲坠地脑袋,不太宽大的教室里密密麻麻挤了一百多个学生。 尽管教室的窗户都大开着,但空气似乎一点也没有流动,一百多号人身上不断散发的热气在这个狭小的教室里聚集,室温似乎在缓慢的增高,难以流动的空气让人感觉压抑,烦闷。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表情十分严肃,在黑板上不停勾勾画画,衬衫袖口被卷地很高,白色的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背上。 大部分人都尽量忽视这炎热的天气,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不断抬头看黑板,低头写着笔记。当然还是有小部分忍受不了这恶劣的高温,扯着书本不断扇风,焦躁得听不进去老师讲的任何一句话。 叶子寻属于那大部分人中的一个,甚至是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对于学习,他是真的做到了心无旁骛,老师讲得每一句话都认真的记在脑子里,时不时低着头记下重点,每次老师提问总是第一个举手回答的。 每次看到叶子寻这副不能再认真的状态,同桌的何洹总是会嘲笑他“书呆子,读傻了”,还总是喜欢扰乱叶子寻的学习。刚开始叶子寻还会偏过头对着何洹皱着眉翻几个白眼,后来习惯了,叶子寻就会自动过滤掉何洹上课时说的无聊话和小动作。 但是这节课,叶子寻却上得十分平静,因为何洹翘课了。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还没等老师说下课,大家便拿着早就收拾好的书本,一窝蜂地跑出教室,还剩少数几个人仍坚持坐在教室里拿着书本冥思苦想。 叶子寻也是其中之一,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习题册,右手抓着笔不停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时而紧皱起眉头,笔头紧抵着下巴。他身上穿着的宽大的纯白T恤背部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明,紧紧地贴在了背上,额头和脖颈上也早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可他全然不顾,仔细地演算着刚刚数学老师布置的几道重点题。 “我就知道你还在教室。” 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让叶子寻浑身不禁抖了一下。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恶作剧的人,正想说些狠话。一瓶外身布满了冰冷水珠的矿泉水被伸到了叶子寻的眼前。 “喝水,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恶作剧的人眉开眼笑,把水塞到叶子寻的手里。 “谢了。”叶子寻拿着水有些不知所措,但手中的冰凉却引诱着叶子寻,他打开水浅浅地喝了一口,便把水放在课桌前,继续低下头看面前的书本,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突然停下甩下一句,“何洹,下次我请你喝。” 何洹轻笑了一声,不满地说道:“书呆子,你看你这么弱,要多锻炼啊,肤色这么白,你真的是huáng种人吗?” “谁说huáng种人的皮肤一定是huáng的?”叶子寻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回答。 “呃。”何洹挠了挠脑袋,很没底气地说,“我说的。”说着把手里的篮球放在课桌下面,用脚把板凳勾出来,一屁股坐了下去,伸着懒腰靠上了后面的课桌。 叶子寻感觉到身边突然冲过来一股热气,是刚打完篮球的何洹身上散发出来的,尽管是在这炎热的空气里也能分明感觉到那不寻常的热度,让叶子寻感觉有些烦闷。 “对了。”叶子寻突然停下笔,转过头来对着何洹,有些jian诈地笑了。 “gān嘛?”何洹感到有点发冷,不详的预感由心底而生。 叶子寻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数学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何洹一下子泄了气:“不是吧!” 叶子寻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何洹猛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带倒了板凳,叶子寻无奈地帮他把板凳捡起来摆好,他就是看不得何洹把东西弄乱,也不知道帮何洹收拾书本和摆正课桌板凳有多少次了,可何洹不一会就会弄乱,也从来不听叶子寻的劝告。 何洹很快就回来了,立刻抱怨到:“老师已经走了,你不会在整我吧。” “哦,他说今天找不到就明天早自习去。”叶子寻头也不抬地说。 何洹坐了下来,趴在课桌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咿咿呀呀哀怨了一会,不知何时便没了声。叶子寻好奇地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何洹竟睡沉了过去。 何洹趴在桌上,脸偏过来朝着叶子寻,因为打篮球连衣服头发都全湿了,不时有一两滴汗水顺着脸颊滴在课桌上,夕阳透过浅色窗帘映在何洹的脸上,何洹没有发出丝毫的呼吸声,不时会翘起嘴角好像正做着好梦,静谧而安详。 叶子寻最看不得何洹这副安逸懒散的样子,他不明白这个总是逃课打篮球平时也不认真学习作业的人,凭什么每次考试都考得很好。 这个人,长得高大又帅气,体育好学习也好,但偏偏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叶子寻怀疑他是不是晚上悄悄在家里看书到很晚,可何洹每天早上那jīng神饱满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晚上有熬夜的人,而且他从来不带书回家。 何洹睡熟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睁开,眼皮不时小幅度上下翻动,最开始知看到何洹这个奇怪的睡相时,叶子寻吓了一跳,以为何洹中邪了。不过习惯了后还是觉得不自在,总有种他在看着自己的感觉。 “啪!” 何洹被脸上的一阵刺痛喊醒了。 何洹恶狠狠地瞪着叶子寻:“你gān嘛打我。” 扰乱何洹美梦的罪魁祸首淡定地把手中用来打醒何洹的书本扔给何洹,说:“你的书打的你。” 何洹接住书,不依不挠地继续争辩:“是你的手拿着我的书打的我。” “所以呢?你要用你的手拿你的书再打回来吗?” 何洹看着叶子寻用眼角余光冷冷地看着自己,转过头自顾自地恨恨嘀咕道:“哼,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废话了,收拾东西走了,你今天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何洹立刻起身,把篮球装进球网里。 “走吧。”一边说着,何洹习惯性地把叶子寻的书包提起来背在自己肩上,“这书包也太重了,我帮你背吧,看你这单薄的小肩膀,能承受这么重的包吗?” 还是那条最多只能并排通过四人的石板古巷,路两边被一道又一道古老的高院墙围起来,外院墙上有不少迷路从里面爬出来的爬山虎。由于常年人们来来往往,这条路上并未生长了许多杂草,只在石板缝里有一抹抹幽幽的绿色。 太阳已经快落完了,固执地向这高高的墙里投进几缕橘红色的辉光,偶尔有几个赶着归家吃饭的人们这个小巷里走得匆匆但轻悄,不敢扰乱了这宁静。 叶子寻和何洹走得不急不躁,叶子寻很享受这个小巷安静的气氛,高高的院墙挡住了院子里面的嘈杂,耳边只有何洹拍着篮球的咚咚声,那节奏似乎跟自己的心跳很合拍,叶子寻从不感到厌烦。 “到了。”何洹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递给叶子寻。 叶子寻点了点头,接过书包,转身往楼上走,却被何洹喊住:“对了,你打算考哪个大学啊。” 叶子寻头也没回,一边走一边满是无所谓地说:“就家隔壁的M大吧,不想跑太远。” 说完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何洹,那个......” “嗯?”正打算进门的何洹也停了下来看着叶子寻。 叶子寻却突然愣住了,到嘴边的话突然有些难以开口,隔了一会,说到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是给别人拍马屁用的,不是用来赞美自己的。” “我知道!故意的,不行吗?” 叶子寻轻笑一声。 不顾何洹狠毒得要吃人的表情,叶子寻继续向上走。 不对,他其实想问何洹打算考的大学,可又不知为什么总是问不出口,不然明天去问吧,问还是不问呢。不知不觉叶子寻已经走到家门口,正在找着钥匙,隔壁家的门却打开了。 “子寻哥,你回来了!”欢快地招呼着叶子寻的是许澈,他们从小是邻居,从小就是穿着一条裤子的关系,叶子寻一直都把许撤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嗯,回来这么早呀,今天不参加读书会了吗?” “别提啦,最近都没参加。”许澈一脸失落,“快高考啦,得好好复习。” 叶子寻温柔地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到:“嗯,还有半个月就高考了,一起加油啊。等你上了大学,有的时间是参加读书会,而且大学里的更jīng彩哦。” “嗯!子寻哥你想上什么大学?” “就M大吧,近嘛,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不太想住学校。“ “对了,问你个事,子寻哥,你不是有个叫何洹的同学吗,就楼下那个,你们关系好像很好。” “嗯,有什么事吗。” “嗯,就是......”许澈神神秘秘地笑着,“就是我的好朋友就是我们班班花林月,她想知道何洹开什么大学,你知道吗?” “哦,这个我还没问过,不过我可以帮你问。” “嗯!那谢谢啦!” “小事,我也正打算问呢。” 叶子寻那一晚有些烦躁,连书都不想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感觉一切都还如从前般正常平淡,可总有些烦扰让他的心里感到些许慌乱,不知从何而来。 第二天一早何洹来喊叶子寻一起上学,路上叶子寻就问起何洹那个问题。 何洹随意地拍着篮球,说得也很随意:“M大吧。” “为什么?”叶子寻问的时候只是看着前方。 “不知道,”何洹收起篮球,思考了下,说:“也许......近吧?跟你一样咯。” 叶子寻不感到惋惜,反而隐隐有些高兴,和知道何洹想上M大时一样的情愫,这种奇怪的高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所以那天夜晚那种扰心的烦闷又纠缠着他,他很晚才睡着。 他所不知道的是,距离他两层楼的何洹此刻也正想起他。 何洹是高一的时候搬到和叶子寻住的那栋楼的,不知不觉,时光匆匆,已经三年了,可何洹想起第一次见到叶子寻的那一天,却还清晰如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是新生报到的日子,同样是炎热cháo湿的夏日,何洹去学校报到,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正在旧书摊挑着书的叶子寻,穿着白色T恤、白色半裤、白色帆布鞋的叶子寻,单薄的身子显得他身上的那件白色T恤异常地宽大,从宽松的短裤下露出两条竹竿一样的小腿,他的皮肤也是白色的,整个人在这火红的太阳下散发出寒冰似的气息。 何洹看着叶子寻瘦削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出了神,有汗滴从叶子寻的发鬓处、顺着脸颊滑落、从他微尖的下巴滴到了地上,像是冰块融化出的水滴,滴到地上似乎瞬间能升腾起迷离的白烟,迷住了何洹的眼。 最后叶子寻挑了满满一大摞的书抱在怀里,他将下巴抵在书上,书上有了一点汗水的印记。很明显,那些书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承受了,他皱紧了眉头、微微喘着气。 “gān嘛一次性买这么多?” 叶子寻的书突然被一个陌生男生抢了过去,他吃惊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实在是长得太高地男生,竟然高了他大半个脑袋。 “你gān嘛抢我书。” “我力气大,帮你拿呀,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呗,看你刚才都快抱不动了。” 叶子寻知道自己拿那些书确实也有些吃力,便默认了何洹的帮助,从他手里拿过来一半。 “因为喜欢就买了。” “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吧,一次买一点不行吗?” 何洹看着叶子寻的脸泛起了微红,他抿了抿嘴唇又松开。 “万一下次想买没了怎么办,这里的书卖得很便宜,如果去书店买就有些贵了。”叶子寻说完,就腾出一只手想拿过何洹怀里的书,“我要回去了,把书给我。” 何洹赶紧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别客气嘛,请我喝一瓶冰水就行啦。” 叶子寻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到底是想要gān嘛? 两人对峙了一阵子,叶子寻无奈地蹦出一句:“你这算是qiáng买qiáng卖么?” 何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仍旧咧嘴傻笑着。 第一次见面,叶子寻就在心里给何洹打下了一个标签——“傻大个”。 “走吧,也不远。” 叶子寻转身走了,何洹立马跟了上去,又把叶子寻刚拿过去地半摞书拿了过来,叶子寻倒也不客气。 那就是第一次见到叶子寻的那一天,何洹在那一天知道了叶子寻是和自己一个班、还住在一栋楼,他感到十分的欣喜,可他对这份欣喜又感到一丝复杂的不安和焦虑。 ☆、式微:裂痕 2012年夏。 叶子寻在一个yīn暗的夜里突然想起十年前临近高考时那两个莫名其妙辗转反侧不能寐的夜,眼睛突然开始泛酸。 明天是他和余小石的婚礼,相恋三年,他们都已经28,也到了被家里人催婚的年纪。 余小石总是会对他说起第一次他们相遇的情景,是在大三的一个雨夜,他为她撑了一把伞。他努力地回想,隐隐约约记得余小石只是一个在路边茂密的树下躲雨的陌生女孩,雨很大,从一层层树叶尖滴下的沉甸甸的雨滴一滴一滴无情地打湿着她。他只是为她打了一把伞,为一个躲雨的陌生女孩,他那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从没想过以后会有任何jiāo集,他那时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没认真看,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三年前的夏天,叶子寻再次遇见余小石,是在一次被编辑部催稿的时候,他们说派了拍了个新人接替之前的编辑——他辞职了。叶子寻没有过问原因。那天下着bào雨,在敲门声响起之后,叶子寻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一个被淋得全身湿透的小个子女孩环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几滴雨水从她额前已经凝在一起的刘海滴下,她一把将刘海扶到头上,抬头看着叶子寻,一下子呆住了。 “你是新来的编辑余小石?”叶子寻被她盯着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抵在鼻尖,轻轻咳了咳。 余小石仍旧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乌黑的瞳孔映透着亮丽的光点。她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你的眼珠子好黑,黑眼珠看起来很亮。”叶子寻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寒暄的话。 两个月后,他和余小石在一起了。 何洹离开了,在一片喧嚣锋利的蝉鸣之中,打开了暗黑红色的房门,门的另一边是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一下子失去了束缚,肆意地挥洒在整个房间。 “你连句解释都不给吗?”这是何洹留下来的倒数第二句话,那时候何洹皱着眉,眼里满是疑惑和不敢相信,而后慢慢闭上了眼,一副认命的样子,却还是不甘心地抿紧了嘴唇。 叶子寻想解释,很想解释。想说是因为他的母亲辛辛苦苦独自拉扯他长大,最近她的记忆也越来越不好,感觉她很孤独,不敢让她再伤心难过。他想说他不害怕这世界的眼光,只害怕他母亲无法接受。他脑海里的话乱糟糟地在喧嚣着。最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看着何洹静静转身的影子。眼泪流到了沉默的嘴角,有些咸。 在何洹出门地那一刻,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要自责,你没有错。”他无力的背影有些láng狈,那个一直骄傲的何洹,也终于承认所有生命的行程终归回到生活的正轨。为什么正轨一定要是这样的呢,何洹不解,终究还是踏出了门去。从叶子寻决定和余小石在一起那一刻,何洹没有一句挽留,他知道不该再将回到正途的人拉回扭曲的空间。 那些记忆不重要了。叶子寻想起何洹离开的那个时候,也不再有什么感觉。他对所有记忆都不再有什么感觉——甚至是他们从高中认识到大学毕业那七年,以及从大学毕业就和何洹住在一起的那三年。整整十年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没在回忆的泥土里,被风chuī去了漂浮的感情杂灰,只剩下坚坚实实的故事硬泥。没有感情的记忆,是容易被丢失的,可是叶子寻回想起时分明还历历在目。 明天就是和余小石的婚礼,叶子寻不带着丝毫眷恋的情绪,满脑子都是何洹。不该想了,他甩甩头,甩走了脑袋里巷子里的杂草、教室的闷热、冰水的激灵、日光的刺痛、落魄的背影,还有额头涌动的血液和那首曾让他悸动的情诗。 ☆、童话:晓镜 2002年秋,进入大学。 后来,何洹和叶子寻都考上了M大,许澈也考上M大,许澈口中的喜欢何洹的林月考的是M大附近的艺术院校。 叶子寻眼睁睁地看着何洹选择了法语,虽然那是M大收分最高的专业,但一个这样威武高大五大三粗再加上高中读的是理科的男人居然选择了法语,叶子寻表示十分无语。 从此叶子寻见到何洹,总会称呼他是“读法语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许澈倒是对何洹的选择十分满意,用许澈的话来说,法语非常的cool和romantic,常常缠着何洹教自己法语,让许昀都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学法语了。 而叶子寻,gāngān净净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孩,却选择了电子工程,而且一进入大学不久,就进入了实验室,天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在实验室,废寝忘食地钻研捣鼓他那些电子小玩意。 开学不久学校就举办了每个年级单独的篮球比赛。那是十月中旬,秋老虎甚是猛烈。 语言系的大多都是女生,好不容易才凑齐五个能打篮球的,但除了何洹,其他的都很一般。 但也就是何洹,让他们队一路冲进了四qiáng。 之前的篮球赛,叶子寻都没有去看,因为要做实验!这次是何洹跑到实验室去,撂下一句:“你要是再不来看,我们友情都要磨灭了。” 叶子寻知道他不去也不会绝jiāo,但是他去了,看完比赛,叶子寻真的快笑破肚皮了,合着我们学校就没几个能打球的吗? 何洹厚脸皮地沾沾自喜:“那是因为我的技术太好了!” 终于等到了四进二的比赛,几乎全年级都已经知道了何洹的大名,何洹不仅有一米九七这样突出的身高,而且长的很帅,女生都是成群结队地为何洹加油,更别说是语言系的女生了,何洹就是她们心中的神,她们早已经拉起了大大的横幅给何洹打气。 那天的天气很闷热,天上聚满了沉重的乌云。 还好比赛是在室内体育场,许澈早早地就占好了前排的位置,等着自己的姐妹和叶子寻与许昀。 下半场的比赛还剩最后的一分钟,两队只差一分,激烈的比拼还在继续。 对手突然快速地投了一个三分球,让人猝不及防。何洹赶紧顺着球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转过头看着球。 篮球正好划过叶子寻所坐的那个区域,何洹不经意晃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注视在空中飞翔的篮球上,而是看到了拼命呐喊的许澈,还有旁边紧紧看着自己的叶子寻,眼神淡淡的,抿着嘴唇,神色有些紧张。 何洹看得出了神,没注意球已经擦着篮筐边缘飞过,也没听到裁判chuī着暂停的口哨。就像着魔了一样,继续往前跑了两步,撞在一个蹲着系鞋带的队友的背上,整个人在空中向前翻去。 何洹反she性地用手撑向坚硬的水泥地,然而头还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血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雷鸣,bào雨急急忙忙地赶到大地,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人群全都涌了下来,却自觉给医生让出了一条路。 医务室的医生赶紧做止血包扎,等着医院的救护车过来。 何洹被抬上了救护车,叶子寻冲进雨中,飞快地跟着车跑了出去。 还好医院不远,叶子寻跑到医院,全身已经湿透了。不顾身上的不适和别人奇怪的眼光,找到了手术室,蹲在了手术室门口等着。 不一会,许澈也来了,两个人一起蹲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很快,何洹便被推了出来,只是还在昏迷着。 “他没什么问题,脑袋上的伤口已经缝好了,刚才检查了也没有脑震dàng的迹象。”护士把他推进病房,给他挂上输水带,“不用担心,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记得要安静一点。” “子寻哥,你浑身都湿透了,先回去换件衣服吧,我和许昀在这儿看着。”许澈很担心身子骨看起来有点柔弱的叶子寻会生病。 叶子寻勉qiáng撑起一个笑容:“不用了,我在这儿看着。” 许澈知道劝不动他,又实在不放心:“那我回去给你拿衣服过来,顺便买点晚饭。” 没等叶子寻回答,许澈便动身了。 叶子寻一直坐在何洹旁边,静静呆呆地看着,何洹偶尔微微睁开眼,叶子寻心里笑着想该不会在做梦吧。 其实何洹一直没有晕过去,但他不敢睁开眼,他很疼,却不敢喊。他装晕只是为了躲避,躲避叶子寻那张脸。 他不时悄悄睁开一点点,能模模糊糊看到叶子寻,一直看着自己的叶子寻。 过了几天,何洹带着自己受伤的脑袋回到了学校,听说自己的四个队友总算是在最后几十秒保住了一分的优势,让何洹很是欣慰。不过因为何洹不能再参加,语言系又实在找不出愿意参加的男生,于是便放弃了决赛。 何洹半躺在寝室的chuáng上正拿着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他把那页撕下来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这时有人敲门,室友起身开了门,只见叶子寻一脸不慡地拿着一个铁饭盒走进来,何洹连忙把信塞到了枕头底下。 叶子寻把饭盒扔到何洹手里,瞪着他:“读法语的,你又不是断手断脚,居然好意思让我顿顿给你带饭过来。” 何洹立刻捂着脑袋上的绷带,哇哇地喊着疼。 “我这不是脑袋疼得我都行动不便嘛,还有我这手肘手掌,磨成这样了,疼死我了。”何洹在叶子寻眼前挥舞起用紫红色药水消毒的手肘和手掌,确实有些不忍直视。 叶子寻撇了何洹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吃,吃完我得走了,等会还得去实验室。” “实验室,实验室,一天都是实验室,要不是我生病了,人都见不到。”何洹不满嘀咕着,打开饭盒扒拉着香气bī人的饭菜。 叶子寻没理他,随手抄起何洹chuáng上放着的一本书,坐在何洹chuáng前的板凳上翻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看席慕容的诗。”叶子寻对这本翻得有些旧的席慕容诗集感到有些惊讶,“又学法语,又看这么煽情的诗,内心这么柔软,外看又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太有反差了吧。” 叶子寻转过头看着何洹,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 何洹正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嘴里正包着一大口的饭,仰着头,含糊不清地呜咽着:“我这陶冶艺术和文学情操呢。” 叶子寻抛了个白眼:“废话多,给我吃快点。” 何洹不敢说话了,埋下头乖乖吃起来。 叶子寻随便翻开到了一页,是一首《晓镜》。叶子寻觉得这首诗很熟悉,可是自己以前并没有看过席慕容的什么作品。 似乎不是曾经看过的,对,是听到过! 叶子寻想起刚进大学,何洹就参加了学校的诗社。有一次诗社举办一个读诗会,何洹非要叶子寻去看,叶子寻拧不过他,还是去了,坐在最角落里,因为熬夜在实验室里研究的原因,疲倦得差点睡着。 就是在那个读诗会上,何洹读了这首席慕容的《晓镜》。 “我以为 我已经把你藏好了 藏在 那样深那样冷的 昔日的心底 我以为 只要绝口不提 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 你就终于 终于会变成一个 古老的秘密 可是不眠的夜 仍然太长而 早生的白发又泄漏了 我的悲伤” 读书会上叶子寻不习惯何洹这么一本正经地煽情的样子,何洹声情并茂的演讲让叶子寻感到一身jī皮疙瘩,以至于没法去细细体会诗的内容。可现在在书上慢慢阅着这首诗,有一丝缕惆怅的情绪在叶子寻心里缠绕起来。 他听着何洹扒拉饭菜的声音,细细碎碎的,让他感到安心。 ☆、式微:暗涌 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情感呢,大概是暗流涌动,一点一点固执又不得的失落情绪渐渐地累积。 叶子寻的父亲是个不出名的作家,在叶子寻才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在看电视时突然说要去追寻生命的真谛。 叶子寻的母亲将茶几上的杯子拿起来又放回去,转身拿起沙发上她刚脱下的围裙用力扔到了父亲刚走出的门边。 父亲什么也没带走。 “什么真谛,你当初追我时说我就是你生命的真谛。”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嘀咕着。 她喊叶子寻去吃饭,饭桌上说着:“你这个父亲,真是不靠谱,没事啊,他马上就回来了,他开玩笑呢。” 叶子寻记得当时电视上的画面停留在一个悬崖边上,下方是广阔无垠、直通天际的大海。 后来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三天后母亲还是去报了警,仍杳无音信。 再后来母亲将屋里的小说统统扔掉,将他父亲的手稿统统撕掉,将叶子寻偷偷看的小说也扔掉,将他偷偷写的小说也撕掉。 直到他母亲在一个很冷的凌晨,发现叶子寻身着单薄的衣服,坐在桌边,仔细地粘着那些被她撕掉并且扔到了垃圾桶里的小说。叶子寻将书藏到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只是叹了口气,流着眼泪默默走出了房间。后来她再也没有管过他看小说的事。 高中分科他选择了理科,高考时他选择了工科。其实他母亲并没有bī他做任何选择,甚至是他的事业和爱情。 小时候他母亲总是一副要qiáng的样子,对离开的父亲绝口不提,任劳任怨地照顾着她和父亲的父母,在叶子寻眼里,她像一颗参天的大树,荫蔽着他们。 直到看到她的眼泪出现在她的脸上,是那么契合她下垂的眼角,他恍然大悟,她终究是个女人,她一定总是在夜里、在那盏昏huáng的台灯的灯光里、望着窗外守候着,独自流眼泪。 那时候他才十岁,似乎就在那一刻他就懂事了,甚至懂得了生死这件事,后来他会在夜晚看着外面的月亮,心里想着以后人死之后那种再不知世事、无知无觉的感觉,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荒芜感,仿佛置身于电视上那海边的悬崖,他总是要去看看仍旧开着昏huáng的台灯的母亲的房间,等她轻轻问一句“怎么了”才会使那荒芜感消散,他摇摇头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他下定决心忘掉写作这件事。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一家科技公司面试时,面试官问他以后的发展计划。他恍惚了一下,自己大学四年的奋斗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努力,也许还为了今后能够找到好的工作,可此刻这一切竟完全令他感到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失落的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完考官的问题,应该也无非是努力工作、不断增qiáng自己的能力、做出更厉害的产品、自己一定会为贵公司带来成果等等。他在回到自己租的房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恍惚惚的,他看到桌上的笔和本子,突然想握住那支笔,可他在座位前坐了一夜,一夜无眠,那个本是空白的新本子被他写上了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潦草至极,却一笔一画都非常用力,快要将厚实的纸张□□。 后来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那家公司的聘请,没日没夜地写。他不敢告诉母亲实情,决心先做出个样子。 因为急切地想要证明,不断地投递稿子,他也知道写得粗糙,无一幸免地石沉大海。整整一年,失落感和自卑感越来越深重,在他快要固执不下去的时候,终于收到了稿子采用信。却是他投出去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叫《父亲去旅行》,小说的最后一段是“他站在悬崖边,底下是正在cháo落的大海,远方斜阳挂在地平线上,此刻一切寂静无声。看过了、该走了,他转身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喃喃呓语着‘原来就只是这样’,像当初离开那扇门,心里仍旧一片虚无。” 他沉静下来慢慢写,再过一阵子,他终于靠着写作也有了可观的收入。他鼓起了勇气告诉母亲,心脏紧张地收缩,他感觉呼吸不顺快要窒息。电话那头的母亲只是沉默着,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想做便做吧,努力就行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原来他一直期待的,就只是这一句话而已。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焦虑也统统烟消云散。 他的眼泪还为他的母亲,那个坚qiáng隐忍、善良的母亲,他总是心疼她,她从不对任何人倾诉她内心的悲伤与痛苦,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当这样一个女人终于老了,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己的软弱的一面。他母亲退休之后,她总在电话里说她越来越容易发呆,有时候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着,但就是盯着电视一整个下午,什么也没看进去。 所以他做了选择,和余小石在一起。 ☆、童话:童话 2006年,毕业后。 毕业后叶子寻和何洹一起去了上海,合租在一套房里,何洹找了个法语翻译的工作,收入还算可观,在叶子寻发疯似的创作、却没有作品被采用的那一年,全靠何洹照顾。 叶子寻常常在半夜,突然撕掉写得满满的稿纸,望着漆黑的窗外,窗上黑暗的背景中映出满面泪水的他,就这样静坐到天亮。后来被何洹发现,他便睡到叶子寻的卧室,每天监督他睡觉。夜晚耳边传来何洹均匀的呼吸声,竟成了让叶子寻感到安详的安眠曲。 许多事莫名其妙却又如此自然地发生了,有个夜晚他们相对而眠,何洹讲着公司里发生的一件搞笑的事,叶子寻心情似乎也异常的好,笑得不可开支。何洹看着叶子寻上扬的嘴角,像是着了魔,吻了上去。叶子寻没有挣脱,他愣住了,任何洹不断地深入,反应过来之后,他也开始笨拙地回应这个吻。 叶子寻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何洹松开他,问到:“笨蛋,你哭什么。” 叶子寻摇摇头,抱住何洹又吻了上去。这一刻似乎他潜意识里期待已久。 幸福。 又如此不安。 他们越拥越紧,要让彼此都喘不过气,好深深地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融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那一夜叶子寻倦意尽失,在何洹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地发呆,失神地盯着黑dòngdòng的空间,耳边是何洹安详均匀的呼吸声。恍惚间,他眼前似乎出现了昏huáng灯光下躺在chuáng头看书的母亲,温柔地笑着,问他“怎么了”。 “如果我们相拥着从高楼跳下去。”叶子寻抬起头,举起手在空中做出滑翔的姿势,“别人也一定以为我们是因为打架纠缠而意外坠楼的。” 何洹伸手将叶子寻的手揽回怀里,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会让你跳下去的。” 叶子寻的眼眶湿润了,说:“你知道的,我有时候很压抑、有时候很想死,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改变,可是我努力也做不到。对不起,我真的是你的累赘。如果你觉得厌烦,一定要离开我,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我知道,我知道。”何洹拍着他的背,肩胛骨棱角分明地凸起,在微微颤抖着,“你不要自责,如果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子寻,你只是生病了,我们去看医生,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子寻终于不再抗拒去看心理医生,那些药最开始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写作也突然间有了起色。世界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烟消云散。 叶子寻想走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何洹辞去了前途大好的工作,陪着叶子寻去旅游。从北京出发往北方走、再向西走,攀登了漫长古伟的长城,从高林葱茏的兴安岭到无际原野的内蒙古高原、再到低浅灌丛遍布的huáng土高原,缠绵在青山绵延、仿佛在云端的青藏高原,一步一步踏在丝绸之路的沙漠尽头通向天际,在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山脚看着直冲云霄的银白山间、虔诚地把布达拉宫的人每一个经轮筒转动。从四川盆地向下到优游自在的成都平原、顺势而上又到了西南部的云贵高原、沿着壮阔的长江到了江南的小桥流水的优雅婉转、再到繁华霓虹不会黑暗的东南城市,渐渐从天边回到了人间,炊烟越来越浓。 最后到了嵊山岛,中国最东边的有人岛,傍晚登上悬崖边的一座孤零零的雪白的瞭望台,在那里等待着日落,再到日出。当看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天水一线之际看起来寂静万分,橙红色的卵huáng破了漫在盈盈的海水之上,早cháo的海làng不断拍打着悬崖的崖壁。叶子寻突然想起他书里的父亲,他觉得父亲一定来过这里,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是否还安好。 叶子寻发现自己真的不恨他的父亲,以前不恨是因为没有恨的力气,现在的不恨是真心的。 他有何洹,就够了。 那个冉冉升起的朝阳在作证。 ☆、式微:结局 2012年,结婚后第三天。 叶子寻的抑郁症突然变得异常严重是在何洹死后。在他和余小石结婚的第三天,收到了何洹母亲的电话,何洹死于飞机失事。 那晚的酗酒让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当他醒来的时候,余小石已经去上班了。 他在天堂也一定希望你不要难过,生活还是得继续的——何洹去世的消息刚传来的那天,余小石抱着一时无法接受的叶子寻,像个母亲一样温柔地安慰着。他想起决定和余小石结婚的时候,似乎也是因为那个夜晚她这样抱着自己,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小时候的他每次从噩梦里惊醒,害怕地跑到母亲房里,母亲会轻轻搂着他,把他的头放在她柔软的胸膛,拿着手巾轻柔地擦拭着他背上的冷汗。 曦光透过微风中的浅色窗帘,渲染了整个卧室。他感到十分的无力,并不只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内心深处的无力感。他勉qiáng撑起自己单薄却沉重的躯壳走出卧室,餐桌上摆着的是余小石为他准备好的三明治,上面贴了一张原木色的方形便签,上面写着“对不起,公司有重要的事,如果你醒来了,微波炉叮一下更好吃哦,保温盒里有鸭汤,暖暖胃”。 他猛地瘫落在座椅上,缓缓地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他感觉很饿,他知道自己该吃点东西,可他慢慢地咀嚼着,咬肌像退化了一样,牙齿只是在缓慢开合着,却用不上力。他把那口三明治吐了出来,掉在了桌上。打开保温盒,酸酸的酸萝卜鸭汤味道提不起他的食欲,反而有点反胃。他勉qiáng忍者恶心喝了一口,却立马吐进了保温盒里。 那一刻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被心里那可怕的想法一惊,手里的保温盒掉在了地上,途中还到砸了自己的腿。 汤洒满了一地,右腿的裤子也湿了一大截,微烫的汤刺激着他的小腿,那种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也刺激着他的心脏和大脑。 他不想收拾。 一定是太累了,再休息一下就好了——他qiáng烈地这样想着,就连这样想就要用极大的意志力。 他一步一步挪到沙发旁,像一只从高处坠落而跛了足的狗,奄奄一息地朝着cháo湿肮脏却让自己安详的小窝蹒跚着踽踽前行。 窝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阳光正以一种轻柔的方式缓缓地地拉开这个世界的序幕,他的沙发、他的身体、他的脸庞、他无力地半阖着的双眼,都铺满了阳光,浅huáng色的、充满生气的光,让他突然想起余小石的笑脸,余小石总是露着像阳光一样温暖灿烂的笑脸,他此刻脑海里下意识出现的,全是余小石的笑脸,她就像是个太阳一样。他感受着光混着灰尘在身上一点点地流动着,越来越明亮,却也越来越混浊。 这个世界的人们又开始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一天。叶子寻独自一人百无聊赖的时候总是会想,那些人在匆匆的路上会想些什么呢?他很想知道,甚至常有冲动去询问面无表情地匆匆走过他身旁的路人,他最终也没有这么做过。 只有何洹——这个已死之人,曾事无巨细地将脑海里地东西告诉他。有一次何洹说在他开着车去上班的时候,在纹丝不动的车流里,他盯着前方的一辆黑色大众的后车窗玻璃上贴着的一个可爱的卡通贴纸,上面写着“车上有宝宝”,突然就想起自己昨晚换洗下来的衣物还没洗,今晚回去一定要洗了,接着又想起叶子寻总是会洗掉他忘记洗的衣服,然后不停地抱怨他又忘了洗。车流向前缓缓流动了一些又停住了,何洹又想起叶子寻脸上长了一颗痘痘,他想着自己一定要督促叶子寻早点睡。 “人的脑海总是无缘无故地冲进一些杂碎而无聊的东西不是吗。”何洹从沙发上起身,拿出储物柜里的一包薯片扔给叶子寻,“你也不例外。”何洹总是能懂得叶子寻。 叶子寻的面庞此刻正对着阳台上余小石养的各种花花草草,她还从路边搬了一个废弃的大塑料箱,挖了楼下huáng桷树下的泥土装进箱子里,在里面种了些白菜和葱苗,现在也长出来了,却被忘在那里。 也许你能从种植里找到些乐趣——余小石说这个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叶子寻,她正系着围裙,戴着塑胶手套,拿着迷你的铁锹将白菜种子埋进土里,叶子寻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叶子寻说。 你无法对我说的话,可以试着对这些植物说,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余小石抬起头看着也叶子寻,眼神很是坚定。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叶子寻心里悸动起来,也许那是一颗深埋了许久的种子快要发芽了。叶子寻蹲下来,和余小石一起将种子埋进土里。阳光正盛,余小石兴奋地仰起头,让阳光亲吻着她的脸庞。“我们在孕育生命啊!”余小石激动地感叹着。 他盯着那些生长得正旺盛的白菜和葱苗,试着说出些什么,可是他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嗓子也被什么压着,还能感受到隐隐地gān涩和刺痛。他在心里和它们说着话,也许它们能听到,也许它们才是最能理解他的。 睡一觉就好了,阳光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入睡,陪你醒来。——他突然想起何洹曾依偎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喃呢,哄他入睡。那时候他因为写不出文章而感到压力很大、抑郁也随之涌上来时,突然发疯似地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扔得到处都是,包括他写作时总是抱着的轻松熊玩偶——那是和何洹一起去日本玩的时候,何洹送他的,里面的棉花飞了满地。发作过后,他又陷入深深的无力,他无助地看着何洹。何洹紧紧地拥住他,帮他擦掉满脸的泪水,抱着他去晒太阳。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叶子寻从回忆里醒来,阳光一点也不温暖,那么冰冷地打在他的身上。很累,却睡不着。他呆呆地望着落地窗外,感受不到眼里映着的任何事物,大脑里也空dàngdàng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在身体里蔓延着,他只想就此沉溺下去。 余小石下了班就立刻赶回了家,叶子寻应该醒了吧,她想要快点回去给他做顿温暖的晚饭。 她知道何洹的死给了叶子寻太大的打击,她要好好陪着他。 进门右侧的餐桌上是叶子寻早晨未吃完的三明治,盘子旁边还有一块嚼过几口的三明治,地上掉落着保温盒,四周蔓延着泛着油星的汤,汤滴一直顺到沙发旁。 叶子寻正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余小石以为他睡着了,想为他盖上一条薄被,走进了才发现,他半睁着双眼,满脸的泪水在夕阳下闪烁着。 余小石呼唤了好几声,叶子寻才缓缓地转动脑袋。 “怎么了?”叶子寻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烧了。” 余小石伸出手想要探探他的脑袋,却被叶子寻挡住了。 他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说完便向卧室缓缓走去。 余小石呆在了原地,她在迟疑着要不要追上去。其实这三年,她无数次地冲向叶子寻,以为她的热情和温柔总有一天能够感动和治愈他。可是她的信心渐渐地因为叶子寻的冷漠和不顾而磨平。 她还要追上去吗? 不、不了——她第一次想到了放弃,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委屈,也觉得无力。 人的许多改变看似都是在一瞬间,但那一瞬间不过是沙漏中的最后一滴沙子掉落的时候。所有的改变其实都是从一颗埋下的种子开始,慢慢浇灌隐忍的血水,最后时机成熟、霎时枝繁叶茂。 就比如余小石喜欢上叶子寻这个改变,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见钟情,因为在还并不认识的时候,叶子寻在一个雨夜给淋雨的她撑了一把伞。其实不是的,就在不久前,她梦见那个雨夜的情景,梦里她羞涩地抬头,恍然发现昏huáng的路灯下叶子寻模糊的侧脸,长得像极了她的哥哥——曾是她最大的依赖。 又比如她这次的放弃,这三年来每一次冲向叶子寻,不过都是奔赴在放弃的途中。 她终于跑到了终点,该停下来了。 余小石瘫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蝉鸣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和大脑神经。她向来讨厌喧嚣刺耳的声音,可此刻她却在怀念,同时怀念着她讨厌的闷热的夏夜。那个夏夜的所有的一切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可是有些细节她并不能确定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比如从草丛里突然窜出的黑猫。不过重要的并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细节。 那是她刚进入大学,进行军训时的某个夜晚。 晚上的军训终于结束。 “这军训真的要让我疯掉你知道吗?”余小石一见到等待着自己的亲哥哥余小水,立马抱怨起来。 余小水笑了笑,递过去一瓶水,拿出手帕帮余小石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余小石赶紧打开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恨恨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会热死的吧,你看我都黑得认不出原样了!” 余小水语气随意地说了一句:“我认得你就好了。” 余小石感觉自己脸上发烫,不再说话,两人并排走着,昏huáng的路灯映出一高一低的影子,随着角度的变化而旋转,却从来都是平行的。 “小水,我们以后也要在一起。” 余小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搭在了余小石的肩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肩。余小石有些吃疼,却不舍得开口让余小水放手。 送余小石到宿舍楼下,余小水转身时留下一句:“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余小石只是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在路灯温柔的灯光下,余小水转身时的侧脸,在余小石脑海里定格成一格格的画面,组装成一本翻书动画在脑海里不断地循环放映。那个晚上余小石闷在被子里忍不住憋着笑起来,过一会又哭了,再过一会哭了又笑了。 妈妈曾说他们的名字是水滴石穿的寓意。水滴石穿,坚硬的石头总会被水一点一滴磨化坚硬的核心,可水,终究是会穿心流走。 叶子寻躺在chuáng上,没有开灯,他麻木地盯着黑暗,再没有感受到痛苦、悲伤,他什么也不再想,他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些东西的到来。 这阵寂静似乎已经过了太久,叶子寻仍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黑暗,他眼前突然有一道光,有个背离的身影越走越远。 他恍然大悟,他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