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不咎》作者:沈富贵 文案: 我生来平庸,因为爱你,灵魂才变得有趣。 不太正经的正经简介:王子病作精攻与患得患失坚韧受的那些是是非非非非非非,分分合合合合合合的故事~ 非常沙雕的沙雕简介:攻失忆,往日柔情蜜意尽数忘却,受不知,只当他是变了心冷了情,你说虐不虐虐不虐虐不虐?OK,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季冰VS黎子清 PS:过去式与进行时交替更新,可能会有冰火两重天的酸爽体验,入坑需谨慎(严肃脸)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子清、季冰 ┃ 配角:李如、白礼生、陆川卜、谢嘉琪 ┃ 其它: 第1章 进行时 逼近下班时分,窗外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如同启动了阀门一般,终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潮湿的水汽裹着周一症候群们倦怠又躁动的情绪,遮天蔽日地席卷了这座城市。 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叮地一声提示有新消息进来,黎子清扭头扫了一眼,看清来信人的名字,这才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拿过手机给对方回了过去。 季冰:今天没开车,过来接我。 黎子清:好。 将手机丢回到办公桌上,黎子清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他瞥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天,遏制住内心无根无由的烦躁情绪,从椅子上站起身。 后方位置的同事听到动静,转过椅子面对他,手里拿着一袋曲奇饼干正在拆,笑着问他:“改好了?” 黎子清摇了摇头:“原先的系统程序太老了,已经不具备改的价值。我重新写了一套,赶在下周交付日,基本上可以完成集测。” 同事嘴里刚塞进去的饼干啪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饼干渣渣同他脸上此刻震惊无比的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变成的?”他冲到黎子清的电脑前,夺过鼠标转动着滑轮点击切换,两三分钟后目瞪口呆地说:“卧槽,系统框架都换了,这玩意你做了多久?” “两天。”黎子清在同事见鬼的眼神中,从他手里拿过鼠标,一步一步解释给他看:“其实并不复杂。这套系统很多业务逻辑都有重叠的地方,把相似的算法逻辑归类封装,简化非必要的复杂度,这样做起来就会很快了。” “可是……”同事难以置信地说:“光是梳理好那些业务逻辑,将其进行分门别类,就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吧?我单单是想着就已经很头大了。” “问题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树立起解决问题的决心。” 同事举手投降,回到自己位置上一屁股坐下,耸了耸肩道:“道理我都懂,可真正做起来就废废。这玩意给我,我不做他个一俩礼拜,都对不起自己这份微薄的薪水。” 黎子清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十多分钟,便开始收拾东西关电脑。 同事见他似乎准备下班,讶异地问:“走这么早?不打卡吗?” 还不等黎子清回答,对面的一个妹子就插话进来,“人家子清上下班不用打卡的,上次开会老大不是说了么?” “实名羡慕了。”这样说着,那同事好像司空见惯一般,转过身子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黎子清收拾好东西,对面的那女孩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啦,子清。” 等黎子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方才那同事才又从电脑上抬起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说是985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却来我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里耀武扬威,宁当鸡头也不当凤尾吗?” “磊伟,你这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先前那女孩笑道:“子清是鸡头,那你们整个开发部算什么呀?” 磊伟双手一摊,毫不在乎道:“我能力一般我承认,有些人喜欢自命不凡,那能者可不就得多劳吗?” “我看人家子清也没怎么样,一个技术主管,倒是经常帮你们干活。好几次你们部门都走光了,子清一个人还在加班呢。”另外一个年级稍大的女同事参与进来,字里行间都是站在黎子清这边的。 “就是就是。”女孩附和道:“所以老大才特批,允许子清以后上下班都不用打卡,也算是一种福利关怀咯。” 窗外轰隆一声炸雷,大雨瓢泼倾倒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外墙玻璃上,也打断了磊伟想要继续讨论下去的意图,大家纷纷开始快速收拾好手上工作,争先恐后地打卡下班。 黎子清驱车从公司车库上到地面,前窗玻璃的雨刷左右不停地挥动着,水汽弥漫的城市,从清晰又渐次到模糊,如此地周而复始。 他看了看导航的实时路况,从这里到季冰公司的三条路线一个赛一个的红,估摸着可能会迟到,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对方先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半天,最后嘟地一声被切断,黎子清没有接着再打,踩下油门开上了马路。 车子堵在三分之一的路程上,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黎子清看都没看就接通了,传来的却并不是季冰的声音。 “子清。”这人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一惊一乍,并且上来就开门见山道:“谢嘉琪回国了,你知道吗?” 此人名叫肖恺成,是黎子清高中时代的好友,说好友其实不太准确,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是肖恺成,在黎子清这里,他顶多算是关系走得比较近的普通同学。 “没听说。”黎子清这样回着,却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先前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情绪,也好似乱草寻到了扎根的土壤,开始肆意生长起来。 肖恺成这人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察言观色,并且热衷于哪壶不开提哪壶,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记得那时候季冰跟谢嘉琪,可是差点就修成正果了,据说连婚戒都买了。这次谢嘉琪回国,他俩不会旧情复燃吧?” 黎子清扭转方向盘变道,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变相地在嘲讽我吗?” “我是在苦口婆心地提醒你。”肖恺成道:“季冰怎么样先不说,他父母可一直都视你为洪水猛兽,巴不得你俩早日一拍两散呢。这次谢嘉琪回国,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如履薄冰,简直就是腹背受敌啊。” 车子拐进一条开阔的大道,CBD中心区域几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此刻也上半身尽数淹没在铅灰色的云层里,肆虐的雨水持续着席卷天地的趋势,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和雨声人声揉在一起,合奏出一曲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黎子清将车停在季冰公司楼下,不远处的泊车位停了一溜儿的豪车,车头齐齐对准他的那辆白色凯美瑞,仿佛一只食草动物迷失进了危机四伏的丛林。 黎子清等了一会儿,雨势渐小的时候,他才再次给季冰打了过去。这次铃声响了一下就被挂断了,三五分钟后,季冰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写字楼下的玻璃门后,身旁还跟着两位妆容精致的妹子,三人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黎子清摇下车窗,听到季冰操着一贯绅士且磁性的声线,笑着对两人说:“今天真不行,你看我车都没开……” 黎子清适时地按了两声车喇叭,三人才同时将目光转过来,两位妹子脸上均是愕然又费解的神色,其中一位捂着嘴惊讶道:“这车接谁的呀?怎么停这儿了?” 季冰敛去笑容,淡淡地说了句:“接我的。” 那女孩明显吓了一跳,收起先前的调侃,颇有些忌惮地说:“抱歉,季总……是我失言了。” 另外一位女孩连忙拉过她,打起圆场:“娜娜你刚来不知道,那是季总家里那位的车。”言至此处也不多说,朝季冰挥了挥手道:“季总,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拜拜~” 季冰挥别了那两位,手插进裤子口袋,顶着零星的雨水下了台阶走过来,沉默着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黎子清于是也没说话,转动方向盘掉头,排在一辆迈巴赫后面,汇入了城市下班的车流里。 穿了一身银灰色高定西装的季冰,不言不语的,曲着两条长腿坐在副驾驶位上,无端给人一种委屈了他的感觉。湿冷的空气中,隐约有股极淡的香水味弥漫开来,前调带着冷冽的苦味,紧随其后的柑橘气息又挟着甜腻,最后是一股悠悠的木香。黎子清慢慢地闻出来,这是上次约会吃饭时,他送给对方的那瓶Hermes大地香水。 车窗外骤雨停歇华灯初上,车里的季冰突然伸手抓了一下车挂吊饰,那是一只卡通玩偶,三四年了,自打买了车它就一直在,脏了会被黎子清取下来洗干净,然后再次挂上去。 “丑死了。”季冰一如既往地发表着嫌弃的评价,“就不能换一个吗?” “换哪个?”黎子清问。 “我送你那个。” “难看。”黎子清拐了个弯,“而且我不喜欢。” 季冰指头弹了一下玩偶,收回身体,脸色有些阴暗,说:“随你。” 黎子清盯着前方拥挤的道路,注意着不要被其他车辆别进来,嘴上却淡淡地回:“嗯。” 季冰烦躁地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丢去后座,内里却只穿了一件衬衣,料峭春寒未退,仅一件单衣还是冷的,黎子清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暖气打开了。 季冰胳膊支在窗户上发了会儿呆,突然开口,不带分毫情绪地用陈述的语气说:“李如从美国回来了,明晚在陆川卜家的酒店,摆了个接风宴,你去吗?” “不去。”黎子清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地就拒绝了,也终于扭头与季冰对视一眼,语气凉凉道:“我跟他不对付,你是知道的。” 季冰嗤笑一声,却不再说什么,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陷入了假寐。 此后一路无话,车子开进他们住的小区,黎子清刹车停稳,季冰打开车门下车,却并未率先走掉,而是站在车旁等着黎子清。 奈何等了一分多钟,车里毫无动静,季冰回转身用力拍了拍车窗。 靠在车座上的黎子清略带惊讶地扭头看他,数秒后恢复正常,车窗摇下一道缝对他说:“你先上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季冰蹙眉,顿了顿,冷冷地丢出一句:“随便你。” 黎子清目送季冰的身影消失,然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车前的玩偶挂饰上,伸手将它的正脸转过来对着自己。 时光簌簌回退,若干年前的一个落霞缤纷的傍晚,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孩子,带着和煦的笑意扭头对他说:“子清,你看那个玩偶像不像你?真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我把它夹出来送给你,以后它负责难过,你就负责开心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发新文啦~~~ 第2章 进行时 白色凯美瑞停在一家门面不算小的水果店前,正在门外理货的老板娘听到动静转身,对打开车门下来的黎子清展开笑脸,操着熟络的语气道:“又去看老人家呀?” 黎子清笑着点头:“嗯,麻烦姐姐了。” 老板娘笑吟吟:“子清每次都这么客气。”然后朝着屋内的自家男人喊:“快把子清要的水果搬出来。”说完又回头对黎子清道:“你昨天打电话过来,我就预备着了。都是今天空运过来的,保证新鲜。” “谢谢。”黎子清拿出手机,跟着老板娘一起走进屋里收银台前付账。撞上老板抱着两箱沉甸甸的水果,乐呵呵地擦肩而过,问黎子清:“我直接放你后备箱了啊?” 黎子清客气道:“好,麻烦了。” 老板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说:“这两箱水果水分大,挺沉的,你这个小身板,一会儿估计得分两趟搬。”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座独栋洋房的院门外停下,黎子清下车过去按响了外墙的门铃,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洪亮地响起:“谁呀?” “黎子清。” 对方顿了一秒,回答他:“哦,好。” 话音刚落,黑色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黎子清驱车开进去,停稳之后下车打开后备箱。他转身目测了一下距离,最后终是一咬牙,将两箱水果一起搬出来,朝着大门走去。 门铃按了两三下才打开,门后站着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是方才同黎子清通话的人,也是在季家待了好多年的帮佣。 “进来吧。”她语气不冷不热,侧身让在一边,也没从黎子清怀里接过沉甸甸的水果箱。 黎子清走进去,胳膊已经承受不住两箱水果的重量,刚要俯身放下东西,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疑问:“谁呀?” 中年女佣抬头看着楼上,脸上这才绽放出笑容,毕恭毕敬地说:“太太,是黎子清。” 黎子清放下箱子的身体顿住,保持着怀抱箱子的动作,直起身看着二楼雕花护栏后面的妇人,礼貌地喊:“阿姨好。” 季母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子清,半晌,才冷冷地说:“东西放下吧,进来坐。” 黎子清揉着酸痛的小臂,走到一楼客厅沙发前,季母缓缓下楼走过来,抬了抬下巴,依旧是冷淡的语气:“坐吧。” 黎子清落座,女佣过来送茶,季母静静地看着杯子里缓缓注满的茶水,渗入骨子里的大家闺秀的教养让她即便是在家里,也保持极其端正的坐姿仪态。 等女佣褪下,季母示意黎子清喝茶,奈何黎子清此刻双臂颤颤,分不出一丝力气再去端茶杯,于是便摇头拒绝。季母便也没动茶水,两个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着,大概过了三两分钟,黎子清感觉失去知觉的胳膊总算缓过来了,便起身对她道:“阿姨,我就先走了。” 季母抬头看他,这才缓缓开口:“季冰最近怎么样?” 黎子清淡笑,回她:“挺好的,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季母嗯了一声,复又开kou交待:“开春了,季冰从小这个季节就容易过敏,让他平时注意点。” 黎子清点头,“我会注意的。” 车子开出别墅区,警卫脸熟地跟黎子清挥手道别。 哪怕是一个月只来一次,如此锲而不舍地坚持了三年,也合该让人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黎子清会定期来看季冰的父母这件事,季冰本人是并不知情的。三年前,季冰拉着黎子清毅然决然地在双亲面前出柜,结果却被雷霆暴怒的季父,不由分说地一棍子打出家门。从小没受过此等委屈的季冰至此便与家里人断绝了关系,这些年来,硬是一步也不曾踏入过自家大门。 最开始的那一年,季家双亲对黎子清简直是视若仇雠,黎子清顶着瓢泼大雨在别墅门外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开那扇大门。而后,黎子清月月都挑一天过来,每次都把东西默默地放在别墅门外,独自等待一段时间,再悄然离去。如此坚持了一年多,终于有一日,黎子清把东西放下后,照旧按了按门铃,转身欲走之际,那扇铁艺大门却在他身后缓缓打开了。 那晚的黎子清回到家以后很开心,于是连带着季冰也很亢奋,摁着黎子清在床上千方百计地折腾,并且精力旺盛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黎子清昏迷之际,附在季冰耳边轻声对他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竟然如此地爱你。” 黎子清一个人回到家,换了衣服洗了手,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饭,往电饭锅里放米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今晚季冰不回家。 算了。黎子清将米尽数倒进锅里,多煮点留做明天早上的粥好了。 季冰是从来不吃剩菜剩饭的,所以也养成了黎子清每顿饭都精准定量的习惯,幸而他本职工作对数据把控也极其敏感,所以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黎子清淘了米将粥煮上,再去冰箱拿了虾仁,鸡蛋和番茄,凑在一起正好可以炒两个菜,并且荤素搭配,合衬得很。 七点多钟,黎子清端菜上桌,餐桌旁边的墙壁极其别致地开辟出来一小扇落地窗,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欣赏夜景,这也是当初季冰为什么要买下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 这套二百多平的房子是三年前季冰从家里出来后,拒绝租房子住,领着黎子清住了一个月的酒店,也看了一个月的房子,最后一眼看中的一套。当时房子已经被其他人预定了,却没有按时缴清首付款,陆川卜便直接联系到开发商,转手全款卖给了季冰。 两个人就这样在这套房子里,朝夕相处地生活了三年,黎子清偶尔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唏嘘恍惚。 八点钟,黎子清结束了一个人的晚餐,他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走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轮番换着台。 而这期间,黎子清的手机一直没响。 其实昨天季冰问他的时候,黎子清当即的拒绝确实是认真的,只不过拒绝之后的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经大脑,哪怕自己再怎么跟李如不对付,也不能够忽略掉,谢嘉琪是李如表妹的这件事实。 而李如之所以会那么厌恶自己,其中缘由,大概就是因为他不仅掰弯了自己的好兄弟,并且还抢走了自己表妹的如意郎君吧。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黎子清收拢双腿靠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兀自发着呆。 季冰是他的爱人,他黎子清这辈子,放弃什么都可以,就只有季冰,只有季冰不行。 第3章 过去式 初秋开学季,S城某重点高中校门外,宽阔的柏油路上成群结队的车辆排着长龙,一直延伸到目光看不到的地方。身穿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嬉笑打闹地穿梭在车辆之间,校门口保安吹着哨子维持秩序。 黎子清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回过身礼貌地朝车内人微微躬身,说了声:“谢谢黎叔叔。” 里面那人语气关心地问他:“住校没问题吗?” 黎子清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连忙又摇头,嘴上补充道:“没问题的。” “那记得把你们班主任的手机号发给我。”那人交待。 黎子清说好,抬起手臂挥了挥,“黎叔叔再见。” 车门关闭,黎子清将双肩书包背上,手里还拖着一只小行李箱,迈开步子朝校门口走去。 “同学,让一让!” 冷不丁响起的自行车喇叭铃清脆悦耳,紧随其后的刹车声却让人蓦得心口一紧,电光火石之间,黎子清飞快地辩出声源处,看都没看地侧身朝右后方盲退两步。直撞过来的山地车车轮几乎擦着他的脚尖停下,车身倾斜,首先入眼的是两条穿着白色运动裤的大长腿,外侧裤缝处的两道黑线,又硬生生地将这人架在山地车上的腿长拉伸了几分,车身斜杠上印着一串白色加粗的英文字母——Colnago。 黎子清稳住身体,视线上移,对方也正好刚刚站稳,脸上惊慌的表情还未褪尽,语气却已经是礼貌又绅士的,问他:“同学,没吓着你吧?” 黎子清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人旋即就笑了,眉眼深邃,轮廓俊朗,修剪利落的短发乌黑亮泽,一股子朝气蓬勃的气息扑面而来。黎子清禁不住又小退半步,对方愣了一下,刚要说话,从斜后方又传来一道刹车声,另外一辆山地车靠过来齐头停下,这人剃了个圆寸,一脸地桀骜不驯,问道:“撞人了?” 先前那个白色运动服的男生回答他:“没,差一点就撞了。” “哦。”追上来的人漠不关心地应了一声,“那赶紧走呗。” 白色运动服的男生扭头看回黎子清,随口问道:“你也是高一新生?哪班的?” 黎子清的眼神覆上疏离和防备,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拉起行李箱绕开车头,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住校生啊。”另外那个男生漫不经心地说,旋即又嚷了句:“妈的渴死了,季冰把你水给我喝一口。” “想太多。”白色运动服的男生却一改先前的态度,表情倏然变得清贵冷冽,“忍着,回头自己买去。” “你不是还有盒牛奶吗?” “那是给嘉琪的。” “哦,那算了。” 黎子清拖着行李箱,走到一扇虚掩的宿舍门前,里面隐约传来一首时下流行的口水歌,还有一道男声正在不着调地跟着合。他伸手推开门,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六人间,上床下桌的格局。右手边的第二个铺位上,有人正背对他撅着屁股在铺床,听到动静扭身看下来,热情洋溢地对他说:“来了?里边请,进来随便坐。” 黎子清:“……” 那人也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最近武林外传看多了……” 黎子清拖着行李箱,走到右手边尽头空着的床铺前停下,那个男生已经雷厉风行地顺着床梯往下爬了,结果却半路突然停下来,树袋熊一样挂在梯子上不动了。 黎子清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就见他立马一眼期待地看着自己,问:“那什么,能不能帮我把鞋踢过来?” 黎子清无语地看着他,对方的眼神真诚又希冀。黎子清败下阵来,收回视线开始在地上四下搜寻鞋子的踪迹。 这所重点高中是出了名的不缺钱,因此宿舍保洁也做得极好,大理石瓷砖地板锃光瓦亮,连根鞋带都瞧不见。 黎子清抬头看回对方:“???” 树袋熊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刚刚上床甩猛了,甩对面床上了。”说着自己先爬了两格梯子朝对面床铺眺望过去,旋即大喊一声:“卧槽,真的!” 黎子清:“……” 树袋熊把胳膊绕过上铺护栏撑住身体,对着黎子清做了一个双手抱拳的姿势,“这位仁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黎子清漠然道:“地上挺干净的,你完全可以不穿鞋,自己走过去。” “不行不行。”树袋熊连连摇头,“地上太凉了,入秋寒气重,脚底板可是非常脆弱的一个部位。” 黎子清思索片刻,走过去从他桌子上拿了两本书,铺在地上抬头对树袋熊说:“现在可以了。” 树袋熊半张着嘴震惊地看着黎子清,问他:“同学,你有恐高症吗?” “我只是不想随便爬别人的床。”黎子清转身走回自己的床铺。 树袋熊穿好鞋,走过来笑呵呵地对黎子清说:“我叫王大伟,你也可以叫我Dawei King!同学,你叫啥?” 黎子清:“……黎子清。” 王大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疑惑地问:“你跳过级吗?我怎么感觉你年纪看起来比我小?” 黎子清拼命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大概是你长得比较老,面上风轻云淡地说:“可能因为我长着一张娃娃脸吧。” “你这么一说也是哦。”王大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林志颖和郭德纲你知道吧?他俩也是同龄人,不过我比郭德纲可帅多了。” 黎子清在王大伟嘚啵嘚啵的背景音下收拾好东西,看了看时间,拿起书包往外走,顺道提醒王大伟:“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点名了。” 王大伟一拍脑袋:“卧槽,差点忘了,那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王大伟言罢,冲到自己的桌子边,将桌面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文具书本,一股脑地扫进书包里,拉上拉链直起身对黎子清说:“好了,走吧。” 黎子清所在的高一三班在六楼,班主任是一位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的女老师,教数学,兼任年级主任,几乎具备了一切不好惹的因素。 黎子清和王大伟溜着墙根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她正站在讲台上手持花名册,君临天下般地睥睨着讲台下的芸芸众生。 班主任目光威严地锁定他们,从嗓子里发出两下咳嗽声,黎子清连忙随便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个空位坐下,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到点,他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教室里鸦雀无声,肃穆的氛围与外面走廊其他班级嬉笑打闹的声音呈着鲜明的对比,班主任眉头紧锁,走到教室门口对着走廊喝了一声:“安静!” 不知道谁跟着惊呼了声“卧槽”,然后哄笑一片,紧接着作鸟兽散。 走廊也彻底安静下来,班主任回到讲台上,扫视了教室一圈,脸色阴沉地问第一排的一位男生:“都到齐了吗?” 那位男生小心翼翼地起身环顾了教室一周,不敢确定地回答:“……老师,您看呢?”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分贝的哄笑,又马上被班主任的眼刀压下去,她将花名册往讲桌上一拍,刚准备发话,教室后门接着也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撞击声。 所有人都应声扭头看过去,包括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黎子清。 剃着圆寸长相相当飞扬跋扈的男生看着自己推门的手,低声骂了声卧槽,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不经意地一推,居然推出了这么大动静。走在他后面的男生,一身白色运动服,长相俊朗干净,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神色迥异的大家,嘴角居然还噙着笑,片刻后他冲着老师微躬了下身体,从容不迫道:“不好意思啊老师,看错时间了。” 教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发出低声的嬉笑,女班主任的脸色黑如锅底,却像是明显压抑着,只是冷冷地训斥一句:“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无组织无纪律!马上给我滚回座位上,下不为例!” 圆寸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来,跟着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倒数第二排的黎子清,走过去推了他一下,急躁地说:“你往那边挪挪。” 黎子清坐在中间靠走廊的位置,在他右手边还剩下三个空位,所以只能从黎子清这边挤进去,或者绕一下从另外一边进。然而圆寸显然两种方式都没考虑,而是直接简单粗暴地让黎子清让位。 黎子清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八风不动地说:“你自己绕一下不行吗?” 圆寸瞬间怒目以视,脸色铁青地低声威胁道:“让不让?” 黎子清收回视线,没有搭理他,圆寸吸了一口粗气,刚要发飙,黎子清右手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同学,又见面了。” 黎子清扭头,白色运动服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上落座,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如!”班主任一拍讲台,“等着上菜吗?赶紧给我坐下!” 圆寸狠厉地剜了黎子清一眼,转身从后排绕了过去。 “原来跟你是同班同学啊,”白色运动服泰然自若地继续跟黎子清讲话,“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第4章 过去式 兵荒马乱的新学期第一天,班主任耳提面命地对大家做了校规校训的宣导,然后重新安排了座位,并且分发了迷彩服,通知大家从明天起,为期15天的军训就要开始了。 黎子清被安排到了中间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下课铃刚一响起,他就合上课本,从椅子上站起身。 王大伟从后排窜过来,熟络地揽住黎子清的肩膀,乐呵呵地说:“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我们晚上去校外吃吧?” 黎子清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 “哇,明天就要军训了,你还要吃食堂啊?”王大伟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不久的将来,你就会自己今天的决定感到痛彻心扉。” “一顿饭而已,哪里吃不都一样么?”黎子清绕过他往教室门外走,王大伟追上来锲而不舍地问:“你真不跟我一起去啊?” “不去。”黎子清拒绝得干脆,并且提醒他:“你要去赶紧去吧,学校针对住校生不是还有门禁么?” “哎哟卧槽,忘记这茬儿了。”王大伟一拍大腿,“真恨自己不是走读生。” 王大伟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儿,黎子清拿着饭卡从教室后门出去,低头看路不紧不慢地往楼梯口走。 “季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紧接着一阵衣带风,黎子清的余光里,一道倩丽的身影掠过,朝着前方不远处呼唤:“季冰,我在这儿呢。” 黎子清抬头看过去,楼梯口拐弯处,他那个白色运动服的同班同学,正虚靠在楼梯扶手边上,朝女孩笑着挥了挥手,语气轻缓道:“慢点跑,等着你呢。” 女孩跑过去,吐了吐舌头,满眼都是雀跃的笑意。她在季冰面前站定身体,与他对视了两三秒,脸颊飞出一道红晕,偏过头左顾右盼一番,问:“李如呢?” “厕所抽烟去了。”季冰漫不经心道,“我们先走吧。” “嗯嗯。”女孩欣然同意,跟在季冰后面往楼下走去。 黎子清走到楼梯口,隐约听到他们聊天的声音就在下一层响起,不由自主地便放慢了脚步。 等到声音彻底消失不见,黎子清才提起正常的速度,一口气下到了一楼。 从教学楼里出来的人流此刻明显地分成了两波,一波直接往校门口走,另一波则从教学楼后面出去,往不远处的食堂移动。 黎子清跟在第二波人群里,半路上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拍,他吓了一跳,眉目有些不悦地扭头看去。 “嗨,同学。”对方乍一看有些脸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黎子清迷茫的表情让他有些受伤,连忙自我介绍道:“我叫肖恺成,是你同班同学,就是一开始坐第一排的那个,想起来了吗?” 他这么一说,黎子清瞬间就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老师你看呢同学。 黎子清哦了一声,并未多言,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肖恺成追在后面,热情洋溢地搭着讪,“那你叫什么?你也住校吗?宿舍几零几呀?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黎子清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回答:“黎子清。住校。307。好的。” “……”肖恺成被噎住,半天不知道怎么接,黎子清却拍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赶紧走吧,晚饭时间就一个小时。” 黎子清和肖恺成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在楼梯口分道扬镳,肖恺成的宿舍在四楼,他倒是非常想去黎子清宿舍做客,却被对方以床铺还未收拾好不便待客的理由拒绝了。 肖恺成内心有点懵逼,敢情黎子清老家是东北的,招待客人都直接上炕。 推开门进去,王大伟果然还没回来,宿舍倒是已经有三个人在了。靠近门口的两位上来先纷纷跟黎子清客气地打了招呼,另外一位住在黎子清对面,跟王大伟挨着,此刻也正保持着同上午的王大伟一样的姿势,撅着屁股铺床呢。 三言两语下来,黎子清知道了那三位都是四班的,听说黎子清是三班的之后,脸上纷纷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神色。 “大神啊同学。”黎子清对面的那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见到主席的劳动人民,“三班可是重点班,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这不就跟NBA里面的MVP球星一样的道理吗?顺便提一下,我心中的MVP只有艾弗森,你喜欢谁?” 黎子清收回手,摇头:“我不看NBA。” 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居然还有高中男生不看NBA的?” “很稀奇吗?”靠近门口的一位同学插话进来,“我也不看,我喜欢C罗。” 另外一位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我喜欢周杰伦。” 三个人同时看向黎子清,目光里透着热忱和期待:“你喜欢谁?” 黎子清:“……我喜欢我自己。” 王大伟推门进来的时候,宿舍正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安静氛围里,他左右看了看门口两位背对着他伏案苦读的同学,走到里面黎子清的位置上,心惊胆寒地压低声音问:“咋了?宿管老师来查房了?” “没有。”黎子清坐在书桌前,开着一盏小台灯,面前摊着一本英语四级词汇本。 王大伟拿过书本,看了一眼封皮,震惊地问他:“你才高一啊?就已经想着要考四级了?” “不是。”黎子清诚实道,“想事情的时候,或者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它是个很好的借口。比如现在,”黎子清从王大伟手里接过单词本,面无表情地开始读:“abandon、abandon、abandon……” 王大伟:“……” 受到沉重打击的王大伟同学垂头丧脑地回到自己桌子前上,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朝自己对面的床铺看了一眼,奇怪道:“这人咋还没出现,我一早来的时候他的床就已经铺好了,结果这个点了还不来?敢情是个田螺姑娘啊?”说着目光看向门口位置,问那两位:“你们见过没?” 那两位纷纷摇头,王大伟又看向黎子清对面的同学,却惊愕地发现对方已经钻进被窝里蒙着头,状似酣然入睡。 王大伟目光犹犹豫豫地移向黎子清,然后听到清脆响亮的一声:“aboard.” “……”王大伟放弃了,心里念叨着闲事莫管,走到床梯前蹬掉鞋子,胳膊用力刚准备爬上去。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响动,屋内几人纷纷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位长相俊秀衣着讲究的男生正立在门口眺望进来,表情清清冷冷的,视线在屋内几人脸上轻轻地扫过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 王大伟刚想搭讪,却在看到他背后跟进来的人之后,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一名全身黑西装仿佛从特工电影片场穿越过来的成年男子,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之所以凹不出电影里那股冷酷无情的造型,是因为其手里还抱着一把吉他箱。 “少爷,还需要我做什么吗?”特工男跟着男生在他的床铺前站定,环视了一眼已然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人,低头对男生道。 男生默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吉他,淡淡道:“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特工男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宿舍,西装下摆无风自动,却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接过吉他的男生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走到床梯前,看样子似乎想把吉他放到床上。 “同学,我帮你吧。”没了特工男的威胁,王大伟热心地凑上去例行搭讪。 “不用,谢谢。”男生冷淡地回道。 王大伟悻悻然地收回手,看着他将吉他背在肩上,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床梯,似乎在思考怎么操作。 王大伟突然灵机一动,动静特别大地转身踢掉自己的鞋子,双手抓住护栏,三下五除二地就爬上了自己的床。 男生果然被他不算小的动静惊扰到,扭头看着他演示了一遍如何五大三粗地爬到上铺,目无波澜地转过脸,伸出手抓住护栏,动作却是在效仿王大伟刚刚的姿势。 王大伟心里偷乐,正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套近乎,就见那男生爬到一半的身体陡然顿住,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洁白无瑕的床单上,一只45码的黑色鞋印。 在一旁默然围观了半天的黎子清,此刻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更别提始作俑者王大伟本人了,他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如窗外的圆月,战战兢兢地看着对面男生缓缓扭头,四下看了一眼,语气凉凉地问:“谁干的?” 王大伟飞快扫了黎子清一眼,见他收回身体转向自己的书桌,才稍稍松了口气。 其他几人更是一头雾水,皆是噤若寒蝉地等待剧情怎么往下发展。 男生见没人理会,便从床梯上下来,目光冷冷地仰头看着王大伟,问他:“是你吗?” “不是。”王大伟想都没想地矢口否认,“我今晚是倒数第二个回来的,不信你问他们。” 其他人哪敢随便作证,纷纷回避视线,生怕被殃及池鱼。 男生顿了顿,走到斜对面的黎子清旁边,问他:“是你吗?” 黎子清抬头,看着对方看向自己的表情,依旧清清冷冷的,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黎子清摇了摇头,男生神色无波无澜,转身走到屋子中间,掏出手机打电话。 手机才刚被他放在耳边,就被人接起来了,然后听到男生淡淡地说:“回来接我,今晚住不了学校了。” 第5章 进行时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黎子清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好一会儿了,面前的电视节目被他困意席卷意识混沌中调成了静音,荧幕上人物晃动,好似在演一出无声的默剧。 他接起来,听到季冰带着醉意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情话般地呢喃,“子清,来接我。” 陆川卜的这家酒店就坐落在CBD附近的街区,典型的Art-Deco建筑风格,高耸挺拔的楼宇被地面射灯映照得华美绚烂,与环绕在侧的摩天大楼配合得相得益彰。 黎子清将车在酒店门前停稳,正门前方的埋地灯在如墨的夜色中璀璨生辉,仿若行走于银河之上。 英俊的门童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客气询问:“先生,请问您是来接人的吗?这里车流量较大,如您需要等待,还请将车停靠在泊车位。” 黎子清看了看时间,“抱歉,他马上就下来了。” 门童领会,躬身颔首:“好的先生,给您带来不便还请见谅。”门童走后,黎子清靠在车座上安静地等候,其间不停歇地出现了几辆跑车,发动机卷起巨大的轰鸣声,从他身旁飞速掠过。 十多分钟后,几道身影出现在旋转玻璃门后,影影绰绰的,黎子清摇下车窗,正好看到人群中的季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旁的女孩,嘴唇动了动,然后两人的距离再次缩短,季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女孩仰头怔怔地望着季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季冰却已经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然后一扭头,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白色凯美瑞。 黎子清拉开车门绕过车头走出来,不远处的几人也朝向他的方向踱步过来,夜风送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 “哟,原来是你啊。季冰刚说有人接,我远远地瞅着这车,差点以为是滴滴司机。” 李如手插口袋晃悠过来,初春的夜晚寒风依旧刺骨,他却只着了一件黑色POLO衫加卡其裤,气质散漫又精悍,眼神倨傲狠厉,且透着不怀好意的揶揄。 黎子清目光擦过他,落在季冰身上,季冰走过来,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递给黎子清,转身对李如以及其他几人说:“我先回了,后面你们自行安排吧。” “没意思了啊。”李如最后瞥了黎子清一看,转向季冰,口气不悦道:“这才几点,待会儿还有好东西等着你呢。” “留着你自己享受吧。”季冰轻拍了拍黎子清的肩膀头,示意他先上车,“你无业游民一个,我可是正经的工薪阶层。” “人小白还是正经的偶像明星呢,不照样推掉通告来赴约了。”李如说着,扭身笑眯眯地看向身后带着墨镜的俊俏青年,“你说是吧小白?” 白礼生性子一贯清冷,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一直安静在侧的谢嘉琪,目光不经意地从绕过车头坐进车里的黎子清身上擦过,笑了笑对李如说:“算了吧李如,季冰现在跟我们不一样,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李如倒也不是真心要留季冰,无非是当着黎子清的面,非得耍耍嘴皮子给人添堵罢了。仿佛约定俗成的一条定律,打从学生时代起,李如就算再怎么飞扬跋扈,也是断然不敢强季冰所难的。 季冰拉开车门坐进去,黎子清刚准备发动汽车,就见白礼生突然绕过车头走到黎子清这一侧,伸手敲了敲车窗,黎子清降下车窗,歉意地笑道:“抱歉小白,刚刚忘了给你打招呼。” 白礼生摘下墨镜,表情认真地看着黎子清,顿了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演唱会门票,递到他面前,淡淡道:“下个月十五号,文化中心体育馆。” 黎子清愣了愣,伸手接过来,估摸了一下厚度,有些咂舌道:“这有点多了吧?” “送朋友也可以。”白礼生干脆利落地说完,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黎子清收起惊讶的神色,笑着也朝他挥了挥手:“谢谢你。那回见了,小白。” 车子缓缓地开在城市道路上,季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小白不爱理人,跟你关系倒是挺好的。” 黎子清不置可否,将演唱会门票递到他面前,问:“你去看吗?” 季冰嫌弃地瞥了一眼,根本没有接的意识,“一群人把自己打扮得跟灯泡似的,在舞台上群魔乱舞,有什么好看的。” 黎子清忍俊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得亏你不玩微博,否则一大波粉丝该顺着网线过来打你了。” “你喜欢?”季冰也扭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黎子清心口一滞,飞快移开视线,看着前方道路,半晌才开口道:“一般吧,不讨厌。” 季冰眉头微蹙,却没有继续发表言论,他调整了下座椅靠背,头侧向车窗位置,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车载音乐旁若无人地低声吟唱着柔美的情歌,毫不在意此刻的气氛到底搭不搭,黎子清双手握着方向盘静静地开车,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色却未至眼底,脑海中此刻只被一个画面完全占据,那就是不久前季冰在谢嘉琪额头上落下亲吻的那一幕。 车子停在路口等了个红灯,继而掉转车头往右拐,视线盲区里,一辆电瓶车猝不及防地窜出来,直直地朝着车头撞过来。黎子清心提到嗓子眼,意识回炉后猛踩刹车,惯性将季冰的身体往前猛甩,没系安全带的他就这样硬生生地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操。”季冰捂着脑袋睁开眼,脸上带着愠怒:“怎么了?” “撞人了……”黎子清脸色煞白胸口起伏,也是一番惊魂未定的样子,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打开车门走出去。 电瓶车车主是个中年大叔,载着自己的妻子,本意是想擦着绿灯刚过去红灯闪现的前两三秒闯过去,压根没注意拐弯过来的还有车辆,纵使刹车及时,也挡不住加速带来的惯性,撞上车头后电瓶车车身一歪,两人齐齐地摔倒在地上。 “你他妈眼瞎啊!”大叔显然深谙谁声音最大谁有理的生存规律,从地上爬起来后,扯着洪亮的嗓子朝走过来的黎子清大吼:“怎么开车的!有人过来看不见吗?” 黎子清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通骂,脸色又白了几分,却依然耐着性子地朝他解释:“这位大哥,我是看到绿灯出现才走的。另外,”黎子清看了看地上半边身子还被压在电瓶车下面的女人,对他说:“您不用先把她扶起来吗?” “干啥?扶起来你好逃脱罪责吗?”男人挡住黎子清欲弯腰搀扶的动作,指头差点戳进对方眼睛里,唾沫横飞地说:“我告诉你,我老婆要是有个好歹,你就等着赔钱吧!” 黎子清有些想笑,“大哥,明明是你闯红灯在前。” 中年汉子急赤白脸地继续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闯红灯了?开个破凯美瑞牛逼什么,在路上横行霸道,枉顾他人安全,有本事开奔驰宝马去啊!” 副驾驶车门咔嚓一声响了,面色冷若冰霜的季冰走下来,手轻轻一推将车门扣上。他没看黎子清,直接转向中年大汉,挺拔的个头往那一站,渊渟岳峙般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冷冷道:“你在吼什么?” 许是之前喝了酒,季冰的眼睛有些发红,加之前面又无端被撞了脑袋,让此刻的他仿佛一只被侵占了地盘逼近狂怒边缘的凶兽。中年大汉在他这样骇人的气势下,禁不住有些萎缩,稍稍放低了声音道:“他开车不看路,我老婆被撞成这样,你们说怎么办吧。” “是他不看路还是你眼瞎?红灯停绿灯行,是我记反了还是你糊涂了?” 中年大汉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地说:“你们是一伙的,老子不管,叫警察来吧。” 季冰嗤笑一声:“叫警察来也是你闯红灯。” 黎子清走过来,将季冰拦在身后,轻声对他说:“你别管了,我来吧。这种事故警察也不好判的,电动车属于弱势方,最好还是私了。” 季冰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黎子清:“他弱他有理了?” 黎子清叹气,季冰对于这种市井套路显然一窍不通,他却司空见惯,想了想,低声对季冰说:“到时候,警察说不定还会判我们全责。” 季冰眉头紧锁,表情相当费解,片刻后执着道:“那就起诉,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不用那么复杂。”黎子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打个车先回去吧,我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剩下的事交给我。” 季冰看着黎子清不说话,旁边的大汉等不及催促道:“商量好了吗?到底报不报警?我老婆还在地上躺着呢。” 黎子清连忙转过身去,换上一副笑脸,对大汉道:“你先把大姐扶起来,也别在这儿让人围观了,我们商量一下私了吧。” 他身后,季冰的表情却越发阴沉,转身离开之际,在黎子清耳边丢下一句话:“你现在真是没意思透了。” 黎子清笑容一滞,扭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说什么,转过来继续对大汉赔笑道:“您看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中年大汉被稍稍安抚,这才舍得过去将自己老婆扶起来,嘴上还不忘埋怨着:“刚刚那是什么态度?还好我这人讲道理,碰上硬茬的,不讹上个几千上万的,你今天都开不走这车。” 黎子清帮忙将电动车扶起来,应了两声你说得对,然后慢慢直起身,看着不远处路边的季冰。对方挥手拦下一辆车,毫不犹豫地坐进去,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黎子清收回视线,面前中年汉子扶起他老婆,拍了拍她裤子上的灰,问她:“要去医院检查的吧?” 女人哎哟了两声,点头:“要去的,我觉得头有点晕。” 中年汉子抬头看向黎子清,黎子清淡淡道:“好的,等保险公司过来,我就带你们去医院做检查。” 第6章 进行时 黎子清到家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他打开家门径直走向卧室,远远地就看到卧室门大开着,灯也没亮,里面漆黑一片,似乎还保持着早上离开的样子。 他怔了怔,站在门口按开墙壁上的开关,偌大的双人床,床单被子规规整整,仿佛刚刚被保洁阿姨收拾过一番。 黎子清有些喘不过气,一颗心顿时深埋地底,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收回视线转身之际,内心却惶惶不知该如何。他靠在卧室旁边的墙壁上,低头缓了缓,一抬头,却看到对面书房的门正紧闭着。 仿佛天光破开一条缝,透进来一丝微薄的希望,黎子清慢慢走到门口,扭头了一下门把手,果然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叩两下,轻声喊道:“……季冰?” 里面毫无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刻意不想搭理,黎子清又喊了一声,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黎子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困意却开始一层一层地袭来,上周他连续加了七天班,每次都将近凌晨一两点才到家,而在这几天中,他跟季冰就仿佛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却身处两个次元的陌生人,没有言语沟通,更没有眼神交流。很多个他被刁钻复杂的逻辑算法逼入瓶颈,又或者被离奇诡异的BUG搞到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抬头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区,真的很想给季冰打个电话过去,想听一听他的声音,寻求他的帮助,仿佛溺水之人寻找浮木,然而那根浮木,却跟自己并不在同一片海域。 黎子清眨了眨困倦酸胀的眼睛,终于也放弃了,迈开步子走回卧室,顷刻间卸掉全身力气般的,将自己摔进偌大的双人床上。 清晨六点钟,黎子清被口袋里的手机闹钟震醒,他昨晚居然困到没有换衣服,直接就着躺倒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黎子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床上起身,饶是睡了一夜的床,却已然整洁如初,只有被子的边角被睡梦中的黎子清下意识地抱在怀里,揉出一小团褶皱。 黎子清出了卧室,看到对面书房依旧房门紧闭,他知道季冰的生物钟,一般要睡到七点钟就会自然醒,之前可以有细微的动静,但分贝不能超过20,且一定不能开窗,光线却严重妨碍他的睡眠质量。 黎子清走去卫生间,将昨天的衣服换下来丢去洗衣机,然后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石英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十五。 黎子清又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手机,路过客厅茶几弯腰随手丢在上面,而后径直走去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六点五十八分,书房的门锁扭动一下,季冰穿着睡袍从里面出来,黎子清正往餐桌上摆盘子,闻声抬头看过去,笑着问了声早安。 季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嗯了一声,继续往洗手间走去。 等季冰从洗手间出来,黎子清正往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大米的清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开来,瞬间给此刻冰冷的气氛沾染上了柔和的烟火气。 季冰看了一眼餐桌旁低头盛饭的黎子清,目光深邃却无以名状,片刻后沉默转身,走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换上西装的季冰手里拎着领带出来,走到客厅处随手将领带放在沙发靠背上,黎子清正在厨房拿碟子盛咸菜,放在茶几上的他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叮地一声进来一条消息。 季冰顿住身体,低头看了看,黎子清的微信设置的是来信直接可见,因此此刻屏幕上白礼生发来的那条——下个月演唱会,你无论如何都要来的信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季冰眼前。 季冰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他抓起手机,直接解锁想要回复过去,却突然动作一滞,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黎子清双手端着瓷白的小碟子从厨房出来,看到正立在餐桌旁的落地窗前,手插口袋向外眺望的季冰,笑着说:“吃饭吧,一会儿粥要凉了。” 季冰转头,冷冷地看着他,黎子清神色微怔,步子跟着放缓,问他:“怎么了?” 季冰扫了一眼桌上的白粥,对他说:“我讲过多少次了,隔夜饭吃不完就直接扔。黎子清,你是有多缺钱,非要活出这副穷酸的样子不可吗?” 黎子清脸色微白,愣怔一下,却依然继续走到餐桌前,将碟子放下,调整好表情才重新抬头,看着季冰说:“你还在因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季冰不知道是被说中了在心虚,还是因为被误会而恼怒,语调抬高几分,表情也更加愤怒,整个人看起来瞬间狂躁无比,“你能不能就事论事,做错了就承认很难吗?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顾左右言其他地翻旧账了?” “季冰。”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却反而冷静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说:“我觉得此刻带着情绪的人,应该是你。” 季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旋即转身径直走到沙发前,抄起领带,一言不发地再次走到玄关处换上鞋子。 大门拉开,季冰侧身走出去一半身体却又顿住,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吧。” 砰地一声门被从外面合上,震荡的余音仿佛一道无形巨浪,生生地拍在黎子清的身上。 他恍惚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了好几分钟,才大梦初醒一般,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 落地窗外,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呼啸着一闪而过,带着如同其主人一样狂躁的情绪,片刻间便消失在视野以外。 黎子清端起白粥,一勺一勺地吃着,入口的米粒化在舌尖,分明是清甜无比的,可是余味留在嘴里,竟从舌根出渐渐地泛起一丝苦涩。 曾几何时,明明说着希望他被拿走难过,只余下开心的人是季冰啊,可为什么到了如今,不开心的那个人,反倒变成季冰自己了呢? 第7章 过去式 军训和大晴天好像自古以来就达成了某种默契,总是会合体出现,饶是已经入秋,被正午时刻的大太阳兜头照上两三个小时,大家也都是汗流浃背,表情一个赛一个地苦大仇深,仿佛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蹦出来的猴子。 终于捱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王大伟唉声叹气地凑到黎子清身边,帽子一摘用手胡乱抹了把脸,操着八卦的口吻道:“你知道吗?咱班的那个季冰,就开学迟到那个,妈的,他居然不用军训。” 黎子清平淡地哦了一声,心里闪过一句,怪不得一直都没看到他。 “据说还是校领导特批的。”王大伟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忿,“妈的,大清早就亡了,还搞什么封建阶级主义。” 王大伟见黎子清露出疑惑的表情,诧异地说:“你还不知道啊?开学第一天就传遍了,他舅舅就是我们校长,血统纯正的皇亲国戚啊。” 黎子清又哦了一声,心里再次闪过一句,怪不得开学第一天迟到班主任都不敢多说话。 王大伟把帽子团在手里搓了搓,愤愤不平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还有我们宿舍那个,他也不用军训,据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切,这么有钱,直接在家请家教不就行了,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还来学校显摆个什么劲儿。” 黎子清听他三言两语下来,尽是对社会贫富差距的不满,有些好笑地回了句:“你就这么仇富么?” “有钱就能为所欲为,谁不羡慕嫉妒恨啊。”王大伟理所当然道,反问了黎子清一句:“你不羡慕?” 黎子清诚实点头:“羡慕,不过也只到羡慕为止。毕竟现代科技告诉我们,靠意念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王大伟撇嘴,“你把白日做梦解释得这么复杂,我差点都听不懂了。” 黎子清笑了笑,从树荫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王大伟抬头看他:“不是还没叫集合吗?” “买水,你去吗?” 王大伟眯起眼睛看着树荫外烈日灼灼的大太阳,草坪被照射得绿成一道光,塑胶跑道也弥漫出阵阵的焦味儿,直摇头道:“不去,你帮我带一瓶吧。” 黎子清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小跑穿过操场,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卖部,正值上课时间,高一年级又全体军训,因此课间人满为患的小卖部此刻空旷得很。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付账。 收银大妈拿起水过了一下条码,滴滴两声之后,黎子清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同学,又见面了。” 黎子清扭头,就看到一身迷彩服的季冰,身姿挺拔模样俊朗,正斜倚在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前,看着他露出礼貌且友善的微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先前在教室走廊前叫他名字的那位女生,此刻也顺着季冰的目光看过来,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打量着黎子清。 刚刚还在背后编排的话题人物冷不丁出现在面前,心里难免有些尴尬,黎子清冲他露出一个短促的笑,旋即扭转头将手里的现金递给收银员。 季冰倒是无所谓地继续同他搭话,语气带着笑意地说:“一直同学同学的,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黎子清接过收银员找还的零钱,将装好水的袋子拎在手里,转身面向他回答:“黎子清。” “黎子清,好名字。”季冰将一瓶运动饮料放在手里掂着,对他说:“我叫季冰,这位是李如的表妹谢嘉琪,李如你记得吧?就那个寸头。” 黎子清没有接话,顿了顿,反倒问了句:“你为什么不军训?” 季冰好似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倒也耐心解释起来:“这玩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跟个傻逼似的在操场集体挨几天晒再喊喊口号就团结了?再说,我也不需要什么集体荣誉感。”说完不忘补了句:“我没说你是傻逼啊,毕竟你们也是被逼的。” 黎子清表情无动于衷,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季冰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黎子清。” 他转身,看到季冰抛过来一个东西,连忙伸手下意识地接住,饮料瓶落在手中沉甸甸地一坠,然后听到季冰笑吟吟地说:“你还蛮有意思的。” 黎子清回到操场,王大伟忙不迭地从他手里抢过矿泉水,仰头一阵猛灌,转瞬间一瓶水没了大半,然后酣畅淋漓地说:“妈的,渴死了,总算活过来了。” 黎子清淡淡地说:“那你宁愿憋着也不去买水。” “一来一回又要消耗水分,外面太阳那么大,我都想去跟咱班女生借防晒霜了。妈的,这几天下来,不得脱一层皮啊。” “你可以自己去买,小卖部就有的。” 王大伟瞪大眼睛:“我一个铁骨铮铮的糙爷们,为什么要去买防晒霜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 “……”黎子清无语地看了看他,扭开饮料仰头喝了一口,不再接话。 王大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又看了看黎子清的,不依不饶地嚷起来:“喂,你差别对待啊!为啥你的是运动饮料,我的就只是矿泉水?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黎子清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有意见就自己去买。” 王大伟慌忙缄口,抓了抓头发,远处传来教官的口哨声,黎子清将水放在操场围栏的水泥台上,径直朝班级队伍的方向走去。 下午的第二轮训练结束的时候,天已昏昏暗,入秋季节昼短夜长,晚上六点多太阳就已经落山了。被阳光普照了一整天的大家,在听到训练结束的口令后,顿时原形毕露,一片哀鸿遍野。 黎子清将军帽摘拿在手里,迈开步子朝操场边缘走去,王大伟紧随其后,快走到操场围栏处的时候,就见他拔腿助跑一段,冲到围栏处拿起那瓶运动饮料,扭开之后猛灌几口。 黎子清顿住脚步,皱起眉头看着他,王大伟好像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慌忙道:“艾玛,天黑看错了。我说怎么喝到嘴里,感觉味儿不太对呢……” 黎子清没有说话,径自走到一边拿起剩下的一瓶还没有开的矿泉水,拎在手里转身走了。 王大伟追过来,满脸愧疚地道歉:“哥们儿,你还真生气了?我就是看错了,要不这样,为了赔罪我今晚请你吃饭。不过我饭卡忘带了,也不知道食堂能不能用现金……” 黎子清加快脚步,并且冷淡地回了句:“我不去食堂,我回宿舍。” 王大伟呃了一声,困惑道:“你不吃晚饭啊?被操练一天,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黎子清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大声喊着黎子清的名字。 他们两个人同时循声看去,就见夜色昏沉中,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男生追上来,热情洋溢地说:“你们要去食堂吗?咱们一起吧。” 王大伟眼睛发亮地看着追上来的这人,兴冲冲道:“我们是一班的吧,我好像记得你叫什么成来着。” “肖恺成。”来人煞有介事地伸出手,王大伟愣了一下,也学着他伸手,两人好似国家领导会晤一般地握了握手,然后听到王大伟说:“那就一起吧,不过我饭卡没带,哥们儿你能不能先帮我刷一下,回头我还你。” 肖恺成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同学之间就要互相帮助嘛。” “肖恺成,”哪知一旁的黎子清突然拉住他,语气认真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借书吗?我昨天找到了,不确定是不是你要的,你跟我回宿舍看一下吧。” 肖恺成懵逼地啊了一声,黎子清已经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胳膊,朝向宿舍方向走去,顺便还朝王大伟挥了挥手:“你既然饿了,就先去吃饭吧,不用跟我们一道。” 一头雾水地跟在黎子清后面往宿舍走的肖恺成,嘴里连连念叨着:“我还问你借过书啊?这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压根儿都不记得了……” 黎子清闷头往前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肖恺成解释,毕竟他也是完全在凭主观臆断,猜测王大伟应该想贪小便宜。但又不能说得太直接,毕竟同窗同寝还要相处,不能一开始就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黎子清领着肖恺成逆着人潮走回宿舍,宿舍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隐约听到里面还有人声。黎子清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应该是有人同他一样没去吃饭直接回来了,一边伸手推开了宿舍门。 肖恺成嘴上说着可算是能到你宿舍参观一下了,结果突然撞上黎子清顿住的身体,惊讶地跟着停下脚步,问:“咋了?” 宿舍里正站着四个人,其中两位对于黎子清来说不足为奇,正是开学第一天晚上惊鸿一现的富家子弟及他家的特工保镖。 但另外两个…… 背靠着阳台推拉玻璃门的男生,一手插进裤子口袋一手朝自己自然地挥了辉,嘴上也是略带惊讶地笑着说:“原来你也住这间,这也太巧了。” 背对着门口的圆寸闻言讶异地扭头,待看到门口站着的黎子清之后,脸上表情先是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满脸乌云密布地冲过来,表情阴鸷地盯着他逼问:“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小白床上的鞋印,是你弄的吧?” 第8章 过去式 黎子清不经意的余光注意到,在李如讲完这话后,他身后的季冰却眉毛微蹙,模样似有几分不悦。 还不等他说话,身后的肖恺成就一个错身挡在黎子清前面,母鸡护崽一样,瞪看着李如道:“你不是走读生吗?来宿舍干嘛?” “关你屁事。”李如似乎不吝于分给他半个眼神,语气相当的不耐烦道:“让开。” “怎么?想打架?”肖恺成倒也不虚,毕竟他一米七多的个头,加上满身运动出来的腱子肉,一眼看下去,竟跟精悍壮实的李如不分伯仲。 李如看神经病一样地,终于将注意力转到肖恺成身上,啐了一口:“你他妈皮痒了吧?” 肖恺成上前一步,咫尺之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练练?” 眼见着小范围的战火一触即发,特工男突然闪身到李如背后,拎小鸡崽似地操起他的后脖领子,将他提溜到屋内,然后就听到那位富家少爷依旧冷冷清清的声线,淡淡道:“不是他。” 李如的脸色须臾之间急剧变幻着,青红不定,憋了半天,从鼻子里哼出了一道不服气的声音,抱臂重重地靠在床梯上。 “李如。”这时候,季冰才慢条斯理地发话,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你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李如腹内一团郁结的火气没处撒,季冰一句话仿佛给他破了个口子,就听他语气生硬道:“一群刁民。” 季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七分调笑三分认真道:“你他妈家里不就是个挖煤的,玩什么封建主义那一套?真把自己当太子了?太平天国啊?” 肖恺成毫不掩饰地噗嗤笑出声,李如一个狠厉的眼刀递过来,肖恺成摆了摆手对他们道:“你们要演太平天国还是大明宫词的,能不能移驾去其他地方?跑到别人宿舍喧宾夺主,有失皇家颜面啊。” “他们是陪我来的。”却不想,富家少爷突然开口,看着肖恺成缓缓地说:“你似乎并不住这里,如果觉得太吵,可以过会儿再来。” 黎子清拍了拍肖恺成的肩膀,走上前客气地对富家少爷说:“他是陪我来的,我住这里。” 李如冷哼一声,季冰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黎子清,见他缓步走进来,在自己身旁停下,然后转身对靠在床梯上的李如说:“能挪一下吗?这是我的地方。” 李如怒不可遏地冲他扬了扬拳头,黎子清面无异色地看着他,肖恺成冲进来挡在两人中间,对黎子清说:“你说要借我什么书来着?” 黎子清明显愣了一下,在肖恺成期待的眼神中,低头在书堆里扒了扒,一番取舍之后,抽出一本英汉大词典递到他手里,肯定道:“这个。” “……”肖恺成挠头:“……我依稀记得,这个我有。” 黎子清摇头:“出版社不一样,你的是大辞典,我的是大词典。” 肖恺成倒抽一口凉气,“好深奥啊……” 这边厢纠结着大词典和大辞典,那边特工男毕恭毕敬地问富家少爷:“少爷,要等其他人都回来再问吗?” 富家少爷摇摇头,似乎不甚在意道:“不用了,算了吧,本来就是李如想管闲事。” “怎么能算了?”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李如第一个反对,“开学头一天就给你下马威,这群刁——蛮小人,不一次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后更加无法无天。” “行了。”季冰双手插进口袋站直身体,目光擦过黎子清,看向李如道:“小白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侬伐要度拐艾思。”最后一句直接换成了S城方言,明明是吴侬软语,合该软糯委婉,却从他口中出来后,带了点凌厉和警告的意味出来。 李如竟意外地听进去了,虽然脸色依旧阴森,却沉声嗯了一声,就此作罢了。 季冰这边说完,又转向富家少爷,对他道:“小白,让你家保镖回去吧。他在这儿你怎么上课,晚上不是还有自习吗?” 富家少爷点点头,转向特工男,“你回去吧。” 特工男言听计从,躬身说了声好的少爷,便消失在宿舍门外。 “吃饭去吧。”季冰随口道,转身看向黎子清:“你们俩应该也还没吃吧?都是同班同学,不如一起?” 黎子清思忖着跟他们一起吃,晚自习怕是要迟到的,便当即拒绝:“谢谢,我们吃过了。”肖恺成显然也跟黎子清有着同样的想法,附和着:“是的,吃过了。你们去吧,不送哈。” 季冰笑了笑:“我记得军训是六点半结束,从操场到宿舍跑步都要五分钟。你们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六点四十几分,这个时间应该是没去食堂就直接回来了。” 肖恺成呃了一下,看向黎子清等他的回答。 黎子清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紧不慢地对季冰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是半路上又拐去小卖部,买了面包边吃边走,等回到宿舍就已经顺利解决掉晚饭了呢。” 季冰挑了挑眉,遗憾地说了声:“是我大意了……” 李如已经挪到门口,颇为不耐烦地扭头催了一句:“赶紧走吧,跟他废话什么。” 富家少爷站在李如身边,古井无波般的眸子静静地看向他们,季冰倒也不执着,毕竟他的出发点也就是客套客套,既然别人不买账,那便见好就收。 待三人离开宿舍,肖恺成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表情颇为不可思议地问黎子清:“你居然跟那个白礼生一个宿舍。” 黎子清诧异:“白礼生?” 肖恺成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议了:“白礼生你都不知道?那他爸你总该知道吧?白岑,就那个大导演,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那个。” 黎子清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疑惑:“可白岑都五十多了吧,孩子才十几岁?” “老来子啊,所以宠到不行,你看上学都要保镖跟着。” 黎子清惯例哦了一声,给出一句中肯的评价:“看来我们班还挺藏龙卧虎的。” “可不嘛,”肖恺成说着揉了揉肚子,神色蔫蔫地问黎子清:“我们觅食去吧,都快饿虚脱了。”金鱼记忆的他,已然忘记了跟黎子清纠结大词典和大辞典的问题了。 黎子清这时候也生出几分饥肠辘辘的感觉来,满是歉意地说:“走吧,不过这个点食堂估计没饭了,去小卖部吧,我请你。” 肖恺成喜不自胜:“这么好啊?那我要一口气吃三根烤肠。” 两人说话间走到楼梯口,迎面撞上正好回宿舍的王大伟,黎子清刚想着要怎么跟他打招呼,却见他已经率先别开视线,加快速度一口气踏了三个台阶,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肖恺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收回视线诧异又愧疚地说:“他不会是因为我没借他饭卡,生我们气了吧?” “没事。”黎子清淡淡道:“回头我跟他解释。” “是得解释。”肖恺成一边下台阶一边说:“以后一个班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黎子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啊,这就是鸡肋般的人际关系所带来的烦恼。没来由的,黎子清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季冰的那句话——我不需要什么集体荣誉感。 黎子清拐个弯出了宿舍大门,入秋的夜晚空气微凉,一轮圆月映照大地,成群结队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地从教学楼、食堂抑或是操场几个方向涌向宿舍楼,似倦鸟归巢,又像游鱼归海。 可能有钱人还有一点好。黎子清漫无目的地想着,那就是可以非常有底气地规避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用像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那样,一辈子都簇拥在这样的人潮里,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做着大同小异的选择题。 之后的几天,王大伟刻意避开黎子清的态度渐而明显,军训的时候撇开不说,回到宿舍基本上当黎子清是个透明人,哪怕是一起聊天,宿舍其他人将话题抛给黎子清,他也会马上岔开过去。几番下来,大家都默认黎子清跟王大伟有过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其他人就也不再每每跟王大伟聊天扯淡的时候,再顺便拉上黎子清了。 而另外一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白礼生自那日之后,便开始每晚定时回宿舍休息,每次他一出现,大家就跟被点了哑穴一般,整间宿舍顷刻间鸦雀无声,开始一起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白礼生和季冰都是不用军训的,季冰还好理解,他不住校,偶尔白天出现在学校里晃荡,下了晚自习便回家了。可白礼生的话,黎子清实在是无法理解,白天不知道去了哪里,晚上按时回寝室睡觉,从来不让查寝老师难做,好似把宿舍当成酒店来用,可这里跟外面那些星级酒店比起来,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高中的第一个周末带来的激动和兴奋,在头天晚上的晚自习时间,就已经开始了狂欢的预热。这份普天同庆的开心,也让王大伟不计前嫌地主动找黎子清破镜重圆,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班级气氛一改往日的萎靡,连日下来同学们也开始各自熟悉,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着,活络热闹的气氛在教室里升腾。王大伟从后排窜过来,伸手一拍黎子清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哥们儿,你明天怎么安排?” 黎子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回家。” “我也回家啊,不过总不能周末两天都呆在家里吧。我约了咱们班和外班的几个同学,明天一起唱歌去吧,有漂亮妹子哦。” 黎子清依然拒绝,“我跟咱班都没几个熟的,更别提外班了,不认识就一起玩很尴尬的。” “一起玩不就认识了吗?”王大伟说着,凑近了压低声音对黎子清说:“其实是四班的一个妹子,军训的时候看上你了,托咱宿舍老三打听呢。老三不让我跟你说,你可别出卖我啊。”说完肩膀撞了一下黎子清,“你小子有福气啊,刚开学就桃花朵朵开。怎么样?就去看看呗。到时候你就装不知道,看对眼就谈,看不上就免谈。” “现在就免谈。”黎子清翻开英语四级词汇本,不咸不淡道:“我家家训第一条,高中不允许早恋。” “啧,你家这么传统,还有家训这玩意呢?谁定的,你爸还是你爷爷?” “我定的。”黎子清从书本上抬起眼,最后对他道:“你想去就自己去吧,不用什么事都带上我,” 黎子清这句话,不知道触犯到了王大伟的哪根神经,他切了一声,突然抬高语调,不屑地说:“黎子清,你当自己是谁啊?你早就被咱们宿舍集体孤立了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好心帮你,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四周几个围在一起聊天的同学听到声音,皆惊讶地扭头看过来,王大伟见有人围观,便更起劲了,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黎子清,继续数落道:“大家都是一个班级的,约你一起玩怎么了?军训的时候还反复强调集体荣誉感呢,你不要搞个人主义行不行?” 这个时候,不仅是他们周围了,大半个班级的同学都安静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向这里,脸上表情有惊讶也有戏谑。 就见黎子清合上书本抬起头,看着王大伟,面无表情却掷地有声地说:“对,我就是个人主义了。你有意见,可以去教官那里告状,再或者去告诉班主任,校领导,实在不行就直接上访,让国家把我开除国籍。你这么喜欢上纲上线,那就怎么开心怎么做吧。” 教室里安静一两秒,然后炸开一阵哄笑,还有人吹着口哨鼓着掌,隐约还有人喊了一声“牛逼,好样的!”。 明显落入下风的王大伟,面色青白地狠狠瞪了黎子清一眼,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一出闹剧带来的影响转瞬即逝,大家又转去各自的小圈子里,分秒必争地利用着下课时间八卦闲聊。 “同学。”一道女声突然从教室前门传进来,黎子清抬头,就见门口一个妹子扫视了教室一圈,锁定了黎子清的视线,慌忙朝他招手。黎子清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妹子招手的频率加快,黎子清离开座位走过去,就见妹子扭扭捏捏地从背后掏出一封映着精美花纹的信封,递到黎子清面前,央求道:“你帮我个忙,把这个交给你们班的季冰吧,谢谢了。” 黎子清用看炸弹一样的目光看着信,迟迟不接,面色稍有为难道:“……你找别人吧,我跟他不熟。” “不熟也没关系的。”妹子抓住一线机会,急急道,“你帮我放他桌子上就行了。” 看着她这样的表情,黎子清内心突然对妹子生出一丝怜悯,因为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她的这份暗恋势必都要无疾而终的。 然而年少时期对于爱情的美好幻想,不该过早地沾染上那些市侩的气息,哪怕是遥不可及的愿望,也应该受到祝福。 黎子清这样想着,伸手接过信,微笑着对她说:“那好吧,我帮你放他桌子上就是了。” “谢谢,谢谢……”妹子连连道谢,然后转身一溜烟儿地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 陷入盲目爱情的姑娘啊…… 黎子清心里这样喟叹着,拿着信转身走回教室。 上课铃这时候突然响起来,外面走廊里插科打挥嬉闹闲聊的同学们一窝蜂地开始往教室里移动,黎子清在位置上坐定片刻,一抬头,季冰正从教室前门走进来,在前前后后进来的同学中,鹤立鸡群般的,带着一贯气定神闲的气势。亮黑色棒球夹克的衣角扬起,金色拉链头擦过黎子清的桌子边沿,发出一道清脆的撞击声。 黎子清突然伸手拉住他,在对方讶异的表情中,将手里花纹精致的信封递过去,抬头看着他说:“有人托我给你的,收一下吧。” 第9章 进行时 “子清,子清,黎子清——” 混沌的意识被一声接着一声的急促呼唤屏退,黎子清大梦初醒般地回神,一抬头,围绕在方形会议桌四周的同事们,纷纷朝向自己露出了神色各异的目光,BOSS站在桌子尽头的投影幕布前,看向自己眼神也带着明显的疑问和愕然。 “抱歉……”黎子清稳了稳心神,坐直了身体,“是我走神了,非常不好意思。” BOSS闻言笑呵呵地接过话:“子清务必要注意身体啊,你可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定海神针。” 黎子清回以微笑:“谢谢领导关心,我会注意的。” BOSS没有过多寒暄,投影笔在幕布上虚晃了一下,回到正题:“那下面,就由子清来跟大家讲一下吧。” 黎子清愣了愣,旁边同一部门的妹子连忙低头凑过来小声提醒:“BOSS让你从网络结构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这套系统的部署及后续运维问题。” “谢谢。”黎子清点头,轻声道了个谢,然后目光回到前方投影屏幕中的拓扑图上,仔细看了片刻,然后说:“我只有一个建议。” BOSS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黎子清便接着道:“我建议在负载均衡的基础上,再做一个双机热备。” 黎子清话音刚落,对面的网络架构师就不满了,他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双手合十支在桌面上,看向黎子清说:“可能我不专业,但我个人认为,负载均衡就已经足以解决服务器单点故障的问题,何必再多余做双机热备?”说完,他还做出无语又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桌子下的大腿习惯性地抖动起来。 “那如果负载均衡本身出现单点故障了,要怎么解决?” 架构师晃动的身体倏然定住,显然也开始意识到了疏漏点,他刚要张嘴,黎子清却已经继续往下说了:“LB服务于前端业务的响应与处理,可以针对并发量大的请求进行分流,然而对于动态的web,后端数据库的多向同步就难以实现,因此需要通过两个LB来接管。在此前提下,考虑到资源利用率的问题,最好是将两台LB都作为master,分区块来对不同的业务做负载均衡,同时设置对方为slave,上述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会议室里窸窸窣窣,有人点头称是,有人跟旁边的同事交换起意见,架构师泄气般地靠向椅背,然后大家就听到前方的BOSS说:“很好,既然这样,”他看向架构师的方向,朝对方抬了抬下巴:“你回去把拓扑图根据子清讲的再完善完善吧,下次开会再来评审,希望到时候可以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认可。” 架构师侧过身子朝向BOSS连连点头应和,收回视线的时候,飞快地瞪了斜对面的黎子清一眼。 黎子清没接收到怨气攻击,却被他旁边的妹子看到了,毫不避讳地冲架构师撇了撇嘴,飞了个盛气凌人的白眼还给对方。 会议结束,黎子清手里拎着会议文件夹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坐他旁边的妹子一起从会议室出来,此刻也依然碎步小跑着跟在其身后,小声朝他嘀咕:“子清,你刚刚是没看到,那谁眼珠子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明明自己学艺不精,还整天牛逼得跟什么似的,刚刚你讲完那会儿,要不是看BOSS在,我都要伸手为你鼓掌了,就是要气死他不可,哼!” 黎子清顿住步子,朝她笑了笑,低声说:“你这么嫉恶如仇的吗?” 妹子跟着停下脚步,表情一愣,旋即捂着嘴嚷嚷:“你还说我,你自己都用了嫉恶如仇这个词了……” 黎子清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妹子慌忙四下观察,然后扭过头对黎子清撇撇嘴说:“人没出来,还在会议室呢,估计又在跟BOSS哭诉呗。哎,这年头,会哭的傻逼也有糖吃啊……” 黎子清不置可否,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妹子也不再接话,跟着黎子清回到开发部门的办公区域走。 刚坐到位置上,身后的磊伟就凑过来,对黎子清说:“头儿,有空不?来帮我看个问题呗。” 妹子把文件夹往桌面上一拍,愤愤不平地对他说:“你把子清当搜索引擎用啊?有求于人的时候喊人家头儿,加班的时候跑得比刘翔跨栏还快。” 磊伟脸色一变,片刻后呵呵一笑对她道:“你这丫头这张嘴,我就当童言无忌了哈。” 妹子刚要继续怼,就见黎子清摆了摆手,走到磊伟桌前俯身看他的电脑屏幕,问他:“什么问题?” “哦。”磊伟拿起鼠标操作给他看,嘴上解释着:“就这里,这个算法,我觉得是没问题的,可是一跑起来就报错,我——” 他正说着,突然被一阵手机振动声打断,两人同时一愣,然后听到黎子清说:“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哦,那你去吧。”磊伟朝他摆手,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黎子清拿着显示季冰来电的手机,快步走到一间空旷的会议室,关上门,按下接通。 “子清。”季冰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黎子清身体轻微地晃动一下,大脑嗡得一声然后彻底宕机,身体仿佛瞬间陷入冰窟,并且不受控制地开始不断下坠。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生涩沙哑地问对方:“……为……为什么?” “两个原因。”最绝望的是,你觉得此刻情绪已然彻底崩溃失控,而对方却依然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态度,用漫不经心的声音,朝着你的心脏持续开枪:“客观原因是我需要去美国出一趟差,主观原因是,”对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审视一下对彼此的感情。” 这间会议室没有开暖气,拉起的窗帘也将阳光隔绝在外,S城的初春室内依旧阴冷,寒气丝丝入骨,然后蔓延至全身的神经末梢,悄无声息地结成了霜。 黎子清向后靠在墙壁上,几番深呼吸后,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然后问他:“去多久?” “半个多月吧。” “……好。”黎子清又继续问,哪怕了无希望,却还是想坚持:“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我已经在机场了。”季冰说完,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言非虚一样,对方那边的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机场广播的登记提醒,然后就听他补了一句:“而且马上就要登机了。” 季冰坐在机场VIP候机室的沙发上,手机放在耳朵边,听到的是对方一下一下微弱的呼吸声,黎子清没有说话,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黎子清沉默了。 “季冰。”谢嘉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好了没?要登机了哦。” 季冰扭头看向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知道了,谢嘉琪冲他淡淡一笑,季冰收回视线,再次开口道:“好了,先说这么多吧,我要关机了。” 他讲完,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大拇指挪动过去准备按下挂断。 “季冰——”一道冲破手机屏幕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季冰感觉心脏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收紧,这一下简直令他浑身战栗痛不欲生。他下意识地连忙又将手机举回耳边,就听到黎子清哽咽的声音,仿佛喘不过气般,用颤抖着声音急急地问他:“季冰,你还……爱我吗?” 季冰深吸一口气,感觉肺管里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然后缓缓开口,对着手机说。 “子清!”会议室门猝不及防被人从外面推开,黎子清根本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慌忙放下手机,转过身背对着门口,推门而入的架构师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黎子清低头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勉强调整好表情,才回过身面向他,问道:“有事吗?” 架构师被他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双眼吓得呆愣半天,颇为心惊胆寒地说:“……还是那个拓扑图的事,我这边又有些不同的看法,想找你商量商量来着……” “好。”黎子清干脆利落地回复他,然后说:“我一会儿去找你,现在有点私人的事情,抱歉。” “好好好。”架构师点头,然后愧疚地说:“抱歉啊,我听他们说你在这里面,以为是在思考问题呢,就破门而入了……” 黎子清背过身没有理他,架构师就补了句“那我等你啊”,便退出去关上会议室的门。 屋内重新陷入没开灯也没拉窗帘的昏暗,黎子清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解锁之后回拨了过去,做这几个动作的时候,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第10章 进行时 B城尚狄传媒总部大楼,某一层的练功房内,白礼生结束了训练,从队伍里退出来,走到角落的玻璃墙壁前坐下,拿出手机点到微信界面。 与黎子清的最后对话,仍停在几天前他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上,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白礼生面无表情地锁上手机,仰起头后脑抵在玻璃墙壁上,闭上眼睛让大脑沉静。 眼前光线突然暗淡,白礼生睁开眼,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他伸手接过来,对方挨着他旁边坐下,问道:“你最近老是看手机,愁眉不展的,是有心上人了?” 白礼生扭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放下来手拎着瓶子口晃了晃,淡淡道:“这么明显吗?” “其他人不好说,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的,谁让咱俩是官配呢,你说对吧?” 白礼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再怎么勤奋营业,这个时候也该打烊了吧?”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对方歪过身体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机智地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白礼生叹了口气,感慨道:“等你以后没市场了,真的可以改行当娱记。”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哦对,我忘了你家大业大,当娱记太屈尊降贵了。不过业余爱好倒是可以考虑,到时候弄个黄氏新闻,专攻娱乐圈没人敢爆的八卦内幕,房地产已经是夕阳产业了,真的可以另辟蹊径开创八卦产业,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黄净之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回过味,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的粉丝们知道你其实私底下话贼多吗?说好的沉默寡言清冷美人呢?” “人设之所以叫人设,就是用来打破的。不过,”白礼生笑了笑,“我在外人面前,确实是沉默寡言的。” “你这是在变相地说我是内人吗?”黄净之夸张地大惊小怪道:“这话要是被人传出去,明天锦鲤夫夫又要上头条了。” “我看你倒是乐不可支。” “一般吧,不过出风头的事谁会拒绝呢。”黄净之说完,看着白礼生的面色终于稍稍缓和,耸了耸肩继续道:“心情好点了?那就快跟我说说,到底是不是心上人?” 白礼生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低头把玩着手机,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在我心里有一小块位置,是和其他人隔绝开的。” “那就还是心上人咯。”黄净之言辞肯定地盖章,“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圈外的。”白礼生强迫症似地又随手按亮了手机屏幕,上面除了几条新闻推送,并没有消息进来,他又再次按灭,继续道:“认识很多年了。” “那你可真够能憋的。”黄净之恨铁不成钢地说:“认识这么多年还在试探,我有必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 “他有男朋友了。”白礼生眼中无波无澜,好似最初的惊涛骇浪,已在岁月的长河中尽数消磨,“但我能感觉出来,最近这几年,他变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呃……”黄净之的情绪跟着他的话一波三折,最后犹豫几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那就说明他们感情不好,所以你还有机会。实在等不到消息,那就打个电话呗。” 白礼生笑了笑,单手撑地站起身,朝向练功房门口走去,他身后的黄净之连忙也站起来,问他:“你干嘛去?” 白礼生握手机的手伸到后脑摆了摆,语气平淡地说:“回家。” “这么早就回家?才八点多。” “回家打电话。”白礼生头也不回地甩来这么一句,黄净之哦了一声,在他身后握紧拳头,元气满满道:“那你加油,如果不成功,我就给你介绍个老师。” S城夜晚九点多钟,中心商业区的地铁站依旧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黎子清最近总是精神恍惚,早上开车出库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别人家的车屁股。他惊魂未定之际,思量再三,决定这几天还是乘地铁上下班,毕竟最近都不会再有人突然一条信息过来,通知他去接自己下班了。 距离季冰离开这座城市已经三天了,黎子清也在日复一日地空等中,渐渐明白了原来他口中的分开,是真的分开。从那以后不关心不联系,仿佛对于季冰来说,黎子清这个人就此从他的世界蒸发掉了,连带着过往的记忆一起,碎成粉末化进大海。 夜晚一个人躺在那张偌大的双人床上,黎子清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应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季冰从美国回来之前就自觉退场。难道非要等到对方真的开口赶人,将爱情原本美好的面貌变得丑陋可憎,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上了一课吗? 而这节课的课时,居然是耗尽了他大半个青春岁月,足足长达十年之久的漫长时光。 黎子清排在等待地铁进站的队伍末尾,手机被他攥在手里,屏幕按亮又熄灭,如此反反复复,等着一个心里早已明白不会等来的消息。 广播通知地铁进站,黎子清将手机放进口袋,抬头看着地铁缓缓驶来在面前慢慢停稳,地铁门应声而开,下车的人群鱼贯而出,立在门两边的人井然有序地往里走,黎子清跟在他们身后,缓步往前挪着,却突然感觉口袋里手机开始连续地震动起来。 黎子清呼吸一窒,慌忙顿住身体掏手机,地铁滴滴滴地发出即将关门的警告声,黎子清看了看车厢内拥挤的人群,果断转身,手机被他掏出来握在手里,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眼神里的希望也随之熄灭。 他接起来放在耳边,白礼生一贯淡然的声音响起:“黎子清,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黎子清调整了一下凌乱不堪的思绪,接着就被对方开门见山的一句质问弄得有些困惑,迟疑了一下说:“抱歉小白,最近加班太多,脑子有些不够用。可能看到之后用意念回了,就以为自己真的回了消息。” 白礼生沉默两秒钟,开口问他:“你最近很累吗?” 黎子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项目赶进度,每隔段时间都会来一阵,我都习惯了。” “黎子清。”白礼生突然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语气透着严肃和认真,“季冰去美国了。” 黎子清笑了一下,语气自然道:“你也听说了?对,他去美国出差,少说得有半个多月吧,你——” “他是跟谢嘉琪一起去的。”白礼生听着那边戛然而止的声音和陡然急促的呼吸,缓缓地继续说:“谢嘉琪的父母现在就在美国,这事我知道,李如知道,季冰的父母也知道,只有你,” “就只有你黎子清,什么都不知道。” 第11章 过去式 短短两天的美好周末转瞬即逝,周日晚上惯例要上自习,正午刚过,住校生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返校了,也让沉寂了两天的校园顿时又开始生机勃勃了起来。 黎子清回宿舍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来,因为是阴天的关系,宿舍光线有些昏暗,黎子清进屋后也没开宿舍的大灯,而是走到自己位置前将桌子上的小台灯按开了。 归置好东西后,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六点钟食堂开饭还早,便拉开椅子在桌子前坐下,随便拿了本书看。 约莫看了有一阵子,外面走廊隐约开始人声鼎沸,料想是返校的学生开始扎堆回来了。 黎子清这边刚把书本合上,门外便传来一声重物撞门的声音,他抬头看过去,就见王大伟背着书包,双手各自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对方看到黎子清,先是明显地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用肩膀摁开门口墙壁上的灯泡开关,嘴上不高不低地骂咧咧道:“操,在也不开灯,吓老子一跳,差点以为宿舍闹鬼了。” 黎子清没有搭理他,熄灭了桌子上的小台灯,起身拿了饭卡朝门外走去,走出去后伸手准备将门带上,就听见里面又响起一句:“装什么逼……” 黎子清关门的动作微微一滞,片刻后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将门带上,然后转身走了。 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天色已全黑,黎子清不慌不忙地用饭后消食的速度往教学楼走,突然肩膀被人一拍,黎子清扭头,就见一个女同学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远远地看着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呀。” 黎子清:“?” 女同学见他神色疑惑,忙解释道:“是我呀,就上周让你帮忙递信那个。” 黎子清哦了一声,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的信我已经给了。” “哎呀。”女同学的表情却露出一丝尴尬,动作不自然地扯了下上衣衣角,沮丧地说:“……我叫你不是问这个的……其实……那封信你没给出去更好……” 女同学见黎子清的表情充满疑惑,便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把信给了你之后,才听人说季冰早就有女朋友了,就是二班的那个谢嘉琪,据说两个人还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的。”说到这里,她跺了跺脚,“我说为什么班里的其他女同学都吵着喜欢三班的季冰,却没有一个给他递情书的,我还以为属我最勇敢,没想到是属我最傻,太丢人了……” “没事的。”黎子清心下了然,出于礼貌地开口安慰道:“别人不知道信是你给的,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好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她边说边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动作,“但愿季冰看都没看就把信直接扔了。”她说完,重新看向黎子清,不好意思道:“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黎子清。” “哦哦,我叫苏眉,六班的。”女同学端详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仔细一看你长得也不错诶,皮肤好好,就是看起来太嫩了。我不喜欢姐弟恋,不然就追你了。” “……”黎子清有些招架不住,便提醒她说:“我们还是快走吧,晚自习要迟到了。” 苏眉边走着,嘴上却停不下来边调戏道:“你害羞了呀?天哪,这年头还会害羞的男孩子太少见了。” 黎子清加快脚步,苏眉个头没他高,只能小跑着一路跟在他后面,没走多远,就听到苏眉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他:“你慢点走呀,我刚吃完饭不能跑。” 黎子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却没注意此刻旁边经过一个人,也因为苏眉这声喊顿住了脚步,接着他就看到苏眉直起身,然后缓缓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右手边的不远处。 “你女朋友吗?”那人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早恋,我还以为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那一挂的。” 黎子清无语地看了季冰一眼,扭头对苏眉说:“你就别跟着我了吧,我们班级也不在同一层。” 苏眉涨红了脸只顾盯着季冰看,丝毫没听他在说什么,扭扭捏捏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季……季冰同学,你……你好,我是六班的苏眉。” 黎子清有些头大,走过去低声对她提醒了一句:“他有女朋友了。” 苏眉醍醐灌顶,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季冰站在旁边看着他俩有些亲昵的站位,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了。 黎子清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或是在背诵单词,或是在闲聊八卦,或是在讨论问题,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嗡地不绝于耳,却莫名给人一种舒适安全感。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抽出物理课本摊开,结果这时眼前突而一道影子闪过,一个纸飞机不知从身后的某处被抛过来,啪地一声正落在他刚刚翻开的课本中间。 黎子清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四下搜寻,目光绕过半个教室,却同第六排中间座位正一手支着下巴朝他这边看过来的季冰的视线对上了,对方好似有所准备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还浮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黎子清:“???” 他回过身将纸飞机拿在手里,隐约觉得上面的花纹有些眼熟,仔细观察会发现,折缝里还用蓝色圆珠笔写了几行娟秀的小字。 黎子清带着满头的雾水将纸飞机拆开,摊在课本上,看清了上面几句像是摘抄的情诗—— “我真不知怎么才能和你亲近起来,你好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我琢磨不透,追也追不上,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哭,但我还是喜欢你。” 黎子清:“……”他刚想转身问季冰搞什么鬼,结果翻过来看到另一面的落款,顿时就愣住了。 只见上面写着:来自喜欢你的,六班的苏眉。 ……这不是苏眉写给季冰的情书吗? 黎子清带着无以名状的复杂心情上完了两节自习课,下课铃声响了没多久,黎子清还坐在位置上没动,突然胳膊被同桌碰了一下,他疑惑地看向同桌,就见同桌看着教室前门处对他努了努嘴,黎子清扭头看过去。 就见苏眉正站在教室前门处,朝黎子清奋力地招手,见他终于看向自己,眉开眼笑地对他说:“黎子清,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黎子清:“……” 他同桌和前排的几个同学惊讶又八卦地在他俩身上来回看了看,然后就听他同桌对苏眉说:“姐姐,你也太豪放了吧,你一个女生,要一起回男生宿舍吗?” 一句话落,有人嗷嗷起哄有人吹口哨,苏眉瞪了同桌一眼,牙尖嘴利道:“要你管。” “不管不管。”同桌惹不起地摆了摆手,推了黎子清一把,调侃道:“去吧,护花使者。” 黎子清扶额,对他们丢了句“不是女朋友。”转而走到教室门口,对苏眉说:“你自己回吧,这样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苏眉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呀,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其实姐弟恋也没什么不好,你要不然考虑一下。” 黎子清:“……不考虑。” 苏眉一脸受伤,“为什么?我长得又不丑。” “这跟你丑不丑没关系。”黎子清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只想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 苏眉:“……” “扑哧——”突然一道笑声从两人身旁响起,苏眉和黎子清同时循声看去,只见教室门口站着别班的一位同样在等人的女生,应该是将刚刚两人的对话听了过去,此刻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们说:“你俩的对话好有意思……” 苏眉看清了她的脸,神色陡然一变,手伸到后面扯了扯黎子清的衣服,小声对他说:“她就是谢嘉琪……” 黎子清心说我早就知道她是谢嘉琪,然后就听到苏眉低声急切地说:“你要帮我撑一下场子,我不能在情敌面前丢份儿。” 黎子清:……你跟她算哪门子的情敌啊姐姐? 还不等黎子清盘算出要怎么撑场子,手臂就突然被苏眉挽住,紧接着身体又被强行扯过去面向谢嘉琪,耳边响起苏眉故作优雅的声音:“一般啦,也不是特别有意思,我跟我男朋友平时讲话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黎子清:“……” 女孩子天生的敏感神经,让谢嘉琪立马就觉察出苏眉对她有敌意,她愣怔了一下,刚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呼唤:“嘉琪,我们走吧。” 黎子清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季冰过来了,因为苏眉骤然收紧的手掌,直将他胳膊上的肉掐得生疼。 谢嘉琪扭头看着走过来的季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季冰走近过来,看到正挽住黎子清手臂,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的苏眉,和正试图从苏眉的手里抽出胳膊的黎子清,突然啧了一声,看着他俩说:“你俩要不然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般配。” 第12章 过去式 学校食堂建得不算小,上下共有三层,且分左右两栋楼体,中间还有道连廊贯穿连接,远远地眺望过去,仿佛一个大写的H。 食堂很大,每到饭点嗷嗷待哺的学生崽子们又是数不胜数,大部队蜂拥而至,顷刻间就每一层都塞得满当当的,因此黎子清实在想不通,苏眉是怎么跨越重重阻碍,仿佛自带探测雷达般的,在第三层最不起眼的角落处,发现了他和肖恺成的。 肖恺成嘴里咬着半只鸡腿,另外半只已经被他吞进肚子里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眉走到黎子清对面,将餐盘往桌子上一搁,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接着,又行云流水般地夹起一只鸡腿,放到黎子清快吃完的餐盘里,警惕地四下观察一番,俯身下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黎子清同志,请你务必要帮我。” 黎子清:“……苏眉同学,你正常点。” 苏眉做了个耳朵过来的动作,黎子清置若罔闻,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苏眉叹了口气,扯过自己的马尾发梢在手里盘了盘,对他道:“路透社最新消息,季冰其实并没有跟谢嘉琪在一起。” “那他也未必会跟你在一起啊。”肖恺成咽下剩下半只鸡腿,又夹起了盘子里的一大块红烧肉,百忙之余,倒是不忘发表自己的看法。 “……闭嘴吃你的饭。”苏眉白了一眼肖恺成,扭过头用看革命同志的热切眼神,充满期待地对黎子清说:“所以,黎子清同志,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在这学期期末之前,争取一举拿下季冰。” “你这话有歧义啊,到底是你拿下,还是黎子清拿下?”肖恺成腮帮子鼓鼓的,看着苏眉好心地为她修正病句。 “那么大块红烧肉,怎么还没把你噎死?” “这肉入口即化,噎不死的,不信你看,啊——”肖恺成说着朝苏眉张开了嘴,示意她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深渊巨口。 “……”苏眉实在不想继续搭理这个傻子,侧过身聚精会神地面对黎子清,眨了眨眼继续诱哄:“怎么样?” 黎子清:“……我依稀记得,我的对外身份还是你男朋友。” “就在上一秒,我们俩已经分手了。”苏眉毫不犹豫地说:“恭喜你,现在已经从男朋友荣升成为我的男闺蜜,兼爱情突击队队长。” “多么凄美的故事,有情人终成姐妹……”肖恺成打了个饱隔,做出了无比精准的评价。 苏眉选择性失聪,将肖恺成隔绝在外,赶在黎子清准备开口前,望着他盘子里的鸡腿说:“这只鸡腿算是定金,事成之后,你下学期的鸡腿我都包了,怎么样,很划算的好不好?” 黎子清顿了一两秒,在苏眉跃跃欲试的期待眼神里,把手里的筷子掉了个头,夹起那只鸡腿放回到她的餐盘里,然后站起身缓缓地对她说:“对不起,我对鸡腿过敏。” 苏眉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喊,黎子清却已经收起餐盘,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餐具放置处,肖恺成追上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妹子好逗啊,不过勇气可嘉。话说回来,季冰要是那么好追,我都想试试看了。” 黎子清猛地顿住步子,看向肖恺成的表情透着大写的难以置信。 肖恺成连连摆手:“我就打个比方,季冰可是出了名的外热内冷,就是座捂不热也攻不下的冰山。我初中就跟他一个学校,那时追他的妹子就跟那炸碉堡似的,一个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站起来,夸张修辞啊。结果到毕业也没见哪个成功的,你说这是不是就跟考卷上最后一道附加题一样,让人充满挑战的欲望。” “……”黎子清将餐盘丢进回收桶,语重心长地说:“请你务必克制住这种欲望。” 肖恺成八卦劲头上来,好像终于找到忠实听众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跟黎子清爆料:“不过谢嘉琪倒也是真喜欢他,就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外一直宣称季冰是她男朋友。初中那会儿他们因为这个吵过,后来季冰也就默认了,我估计是想顺水推舟地图个清静吧。” 黎子清一边看着台阶往下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肖恺成说:“我越来越觉得,其实你也暗恋他。” “我这是在给你这个爱情突击队队长提供信息。” “……不劳费心。” 两个人出了食堂大门,踩着路灯的光影往教学楼走,肖恺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突然道:“不过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试试。” 黎子清疑惑地问:“试什么?” “拿下季冰啊。”肖恺成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么多妹子前赴后继都拿不下,说不定是性别出了问题。” 黎子清一言不发地加快步伐往前走,肖恺成追在后面,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开玩笑的,季冰那种性格加上家世背景,别说是个男的,就算是个绝世大美人我也不提倡你去追,简直就是闭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两个人刚走到教学楼入口,肖恺成就捂着肚子说先要去趟厕所,黎子清冲他摆摆手,转身踩着台阶往六楼走。 上到三楼的时候,头顶上的台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逼近,黎子清连忙往墙根处侧了侧身体,刚站稳,迎面窜下来一道影子,居然也是沿着墙壁这边在往下跑。 等对方注意到黎子清的时候,双方已经近在咫尺,黎子清眼睁睁看着他直直撞过来的身体,向下躲闪势必要跌倒,根本就是避无可避的状态。 结果就见对方突然伸出双手摁住黎子清的肩膀,将他整个身体帮墙壁上一抵,顺便还借了下力一连往下跳了四五个台阶,落地站稳之后,也是狠狠地舒了口气,回头看着惊魂未定的黎子清, “我们是不是只要狭路相逢,就会有血光之灾?”季冰这种时候却还不忘调笑,“好在也总能逢凶化吉。” 黎子清靠着墙壁稳了稳心神,一张嘴声音却还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气喘:“……希望每次都能这么幸运。” 季冰有些好笑地说:“你还想再来几次?”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季冰挑眉,点点头说:“有道理,毕竟这才刚开始,往后还有三年时间。” 黎子清没有接话,却又听季冰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跟六班那个苏眉还在一起吗?” 黎子清愣了愣,问他:“难道你喜欢苏眉?” 这下轮到季冰愣住,回过味儿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地说了句:“算了,没事,走了啊。” 黎子清朝他摆了摆手,还不忘友情祝福一句:“一路平安。” 第13章 进行时 美国马里兰州的Baltimore市。 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精神专科会诊室门外的休息处,季冰一手支颐歪坐在沙发里,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个点,看似放空状态,手机被他握在另外一只手上把玩着,像是等待着什么,又像是漫无目的。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十来分钟,他才收起视线重新看回手机,屏幕被轻轻按亮,上面直接出现的就是消息浏览界面,黎子清几天前发来的讯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到了吗? 一阵高跟鞋撞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至近,季冰扭头看过去,谢嘉琪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看向他的目光透着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季冰从沙发上起身,手机放进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说:“走吧。” 谢嘉琪站在他面前,眼神几分犹豫,最后终于还是开口道:“……不再试试吗?” “来回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必了。” “可是,”谢嘉琪还想坚持,“ David博士下周就休假回来了,他针对IRAS病症有自己的研究,我们可以再找他看看。” “算了吧。”季冰转身看着她,笑了笑,声音轻缓道:“一段记忆而已,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说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语气轻松道:“可能我的这里也觉得,那段记忆并没有找回的必要。” 两个人一起走出门诊楼,绕过草坪去停车场拿车,谢嘉琪低头一路跟在季冰后面,走着走着,突然前面人影一顿,谢嘉琪愣了一下,跟着停下步子抬头看着季冰。 “嘉琪。”季冰眯眼不远处成排的车辆,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泄下来,碎在车顶盖上迸射出炫目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然后就听到季冰无波无澜的声音问:“我那时候,到底有多喜欢黎子清?” 午饭时间,对面的同事妹子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隔挡玻璃,黎子清抬头疑惑地看向她,她刚要张嘴问要不要一起叫外卖,却蓦得一愣,下一秒惊愕又担忧地说:“天哪子清,你最近瘦得好厉害,看起来像是患了重病。” 黎子清笑了一下:“……你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妹子语重心长地说:“我真的建议你休上十天半个月的假,好好养养身体。” 身后的磊伟听到这话,也连忙转过椅子,凑到黎子清这边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摸着下巴皱眉道:“确实啊,不过头儿,你要是休假的话,一定要先帮我把那套系统搞定啊。” “你周扒皮啊?”妹子愤然道:“子清都这么忙了,你不会自己来啊?” 磊伟不以为然道:“可系统是头儿一个人做的,我前期都没参与,现在要做的话,岂不是要把后台代码全盘过一遍。” “那就全盘过一遍吧。”还不等妹子说话,就听黎子清突然开口说:“这套系统下来的需求变更及日常维护都是你的事,不如就趁此机会彻底熟悉熟悉,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磊伟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子清,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同事小妹乐不可支,笑嘻嘻地对他说:“听到没有,领导吩咐你做事呢,还不快去。” 磊伟长叹一口气,垂头丧脑地扭转身坐回自己位置上,嘴里嘟囔着:“我就不该接话……” “要叫外卖吗?”小妹掏出手机,一边点开外卖APP一边问黎子清。 “不了。”黎子清摇摇头,“我中午有事出去一趟。” 黎子清乘电梯下到公司车库,点开微信看到白礼生发来的餐厅定位,他愣了一下,顿住步子打字回复过去:这地方会不会太高级了? 对方似乎就守在手机边上,几秒后就回复过来:经纪人帮忙定的,如果你不喜欢,就换一家。 一句经纪人提醒了黎子清,他连忙改口:不用了,那就这家吧。 小白:等你(微笑.jpg) 一句等你把黎子清又看愣了,连带着那个笑脸也隐约透着不可说的诡异气息,兀自纠结了片刻,黎子清说服自己,小白这人自打上学那会儿就很让人琢磨不透,大概现在当了偶像明星,这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又放大了。 到地方后,黎子清将车开上泊车位,正四处搜寻着可以停的地方,就见一个穿着制服的门童主动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对他说:“黎先生吗?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来为您泊车。” 黎子清依言下了车,门童一手拉着车门躬身道:“黎先生先进去吧,白先生已经在等着您了。” 黎子清不自然地扯了一下领带,这样的口吻和气氛让他莫名有点喘不上气,但是来都来了,绝无掉头就走的可能,只得迈开步子硬着头皮走向那扇鎏金玻璃的大门。 进去之后果然还有人迎在里面,一路引着他上了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后面只摆了一张桌子,阳光照进来晕出一团柔和的光,白礼生就在这团光里一手支着下巴朝外看,闻声转过脸,看着黎子清淡淡地说:“来了。” 黎子清在他对面落座,白礼生已经将菜单递过来,黎子清摆摆手,这餐厅他头一次来,点菜的事还是交给看起来就轻车熟路的白礼生比较合适。 “你来吧。”黎子清笑着说:“我随便的。” 白礼生也不坚持,只不过收回菜单的时候说了句:“我这个人还是比较讨厌听到别人说随便的。” 黎子清熟悉他的性格,也不见生气,等他操着纯正的S城方言跟服务生沟通一番,然后在菜单上点点画画了几笔,再送走了服务生,一抬头,看到黎子清正表情恍惚地看着自己,目光呆滞无神,仿佛一瞬间被人从天灵盖将三魂七魄都勾走了一般。 “这家店的老板是S城土著,用方言点菜,他就会给你做得更加精致入味一些。”白礼生同他解释道,说完又补上一句:“我这方言算地道吗?” 黎子清勉强笑了一下,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说:“挺好的。” 白礼生定定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问:“你刚刚一瞬间,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季冰?” 黎子清条件反射地想否认,就听白礼生继续说:“他走了这么多天,给你打过电话吗?” 美国马里兰州,深夜十二点,季冰拉开酒店房门,门外站着穿戴整齐的谢嘉琪,看着在房间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却连外套都没脱下来的他,笑吟吟地说:“就知道你也睡不着,这家酒店的酒吧是24小时的,昼短苦夜长,不如去喝一杯吧?” 季冰坐在吧台前,问侍者要了杯加冰的威士忌,酒吧背景音里,一位女歌者正用她空灵且深情的声线,哼着一首耳熟能详的英文歌。 “要烟吗?”谢嘉琪抽出一盒女士烟,调侃般地在季冰面前晃了晃,季冰摆了摆手,她便也有些意兴阑珊,收起烟盒,盯着吧台后面蓝眼睛调酒师的翘臀看了一会儿,扭过头问季冰说:“你明天还去纽约见我父母吗?” “说实话,不太想去。”季冰喝了口酒,杯子拿在手里晃了晃说:“你父母那个案子我看了,钱投进去基本上跟石沉大海没什么区别,有这些钱不如直接回国在S城买几栋房子,一两年后赚得都比这个多。” 谢嘉琪仿佛早有预料,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耸了耸肩道:“OK,只要你能说服他们,我也不想看着二老的晚年生活,却要因为背债而锒铛入狱。” “市场瞬息万变,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谢嘉琪自嘲般地笑了笑,“瞬息万变的岂止是市场,”她说:“我爸妈可是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好好的女婿,为什么转眼间就成了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季冰却不怒反笑,缓缓地说:“误会始终是你一手酿造的,在这件事上,恕我无法对他们表达歉意。” “季冰,”谢嘉琪的声调突然抬高了几分,面色冷凝,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喜欢过我吗?” 季冰轻笑一声,几乎是不加犹豫地回答她:“没有。” 谢嘉琪深吸一口气,险些拿不住玻璃酒杯,哪怕这么多年早已深切感知,被当事人这样斩钉截铁一巴掌打在脸上,还是带给她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窒息感。 她缓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丝凉凉的笑,扭头认真地看着季冰,换了个问法,接着问他:“那黎子清呢?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第14章 进行时 黎子清怔怔地看着白礼生,片刻后错开视线,言不由衷地说:“那边本来就有时差,加上工作忙……” “是工作忙,还是应付未来的丈人和丈母娘忙?”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小白,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你再这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白礼生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突然嗤笑一声,说:“谁告诉你,你之前认识的就是真正的我了?”如此带着攻击性的动作神态,出现在他那张清冷俊秀的脸上,一时间显得特别违和。 黎子清终于觉察出,对方真的不是在跟他开着朋友间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是真真切切地意有所图,并且他的意图差不多也已经昭然若揭了。 “小白,作为朋友,你当然可以在我面前拥有很多面,我无权干涉,你开心我也开心,这就是朋友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说话间,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上菜,杯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个人默契地闭上了嘴,黎子清盯着次第端上桌的菜肴,并不是因为他饿,而是真的不知道将目光安置在何处 “先吃饭吧。”待服务员上完全部的菜退下,白礼生抬了抬下巴,示意黎子清动筷,目光在他脸上描摹了一圈,说:“你最近瘦太多了。” 黎子清也不拘谨,毕竟白礼生也不是需要客气对待的外人,他拿起勺子舀了块蟹粉豆腐,放在嘴里尝了尝,笑着夸赞:“味道确实不错。” 白礼生回以微笑,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放下,看着黎子清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始终都没有动筷。 黎子清疑惑地抬头看他:“?” “最近在控制体型,不是马上就要开演唱会了么?”白礼生自觉解释道。 “那也太辛苦了。”黎子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再说这才中午,一天就吃一顿?” 白礼生的视线在他右边脸颊处扫了一眼,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接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同侧的脸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黎子清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是酱汁沾到脸上了,于是也非常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然后听到白礼生说:“只是不吃这些菜而已,热量太高了。” 黎子清听了这话,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就脱口而出:“季冰经常晚上加班回去让我给他煮宵夜,油盐酱醋可劲儿放,也没见着长胖,你太小心翼翼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黎子清说完之后,瞬间表情就有些尴尬,白礼生脸上的笑容褪去,顿了顿,语气僵硬地说:“……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你在健身房挥汗如雨?” 黎子清呵呵笑了两声,只想把话题快点揭过去,白礼生自然也不想跟黎子清聊季冰,两个人又默契地沉默了数秒,然后听到黎子清犹犹豫豫地问:“你真不吃啊?这一大桌子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白礼生摇了摇头,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拿起筷子,一手举着手机,冲黎子清笑道:“合个影吧,我发条微博给演唱会预热。” 黎子清连连摆手:“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被你粉丝追着打。” “你放心。”白礼生循循善诱,表情诚恳:“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脸遮住的。” 黎子清狐疑地看着他,白礼生见此,直接说:“那用你手机拍,拍完你用P图工具把脸遮住,再发给我就行了。” “……”黎子清为难了:“可我手机上没有P图工具。” “那还是得用我手机拍。”白礼生自然地接过去,然后侧过身子摆好POSS,招呼黎子清,“你凑近一点。”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白礼生已经摆好了架势,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地将身体倾靠过去,对着镜头调整好表情。 “笑一个。” 黎子清将嘴角微微勾起。 “灿烂点。” 黎子清没办法,嘴巴稍微张开了一点。 “再灿烂点。” 黎子清忍不住扭头看向白礼生说:“可以了吧——” 就在这时,只见白礼生飞快地夹起面前盘子里的一颗糯米丸子,猝不及防地塞到黎子清嘴里,在他因为惊愕而瞪大眼睛的时候,咔擦一声按下快门,完美抓拍。 黎子清将嘴里的丸子吐到纸巾上,面色不悦地看着白礼生:“小白,你玩我呢?” 白礼生将手机收起来,认真地承诺:“我不会乱发的。” 黎子清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行吧,我倒不至于因为一张照片跟你吵架。” 他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对一大桌子菜,突然觉得有些食不下咽,于是放下杯子对白礼生说:“我吃好了,走吧。” 白礼生诧异地看着他:“你才吃几口就饱了?” “你不是还一口都没吃吗?”黎子清心里不舒服,不能直接指责,却免不了态度开始有些疏离,“我下午还有事,走吧。” 白礼生没有动,定定地看着站起身的黎子清,问:“你生气了?” 黎子清摇摇头,白礼生眼神有些黯淡,片刻后又开口说:“如果是季冰呢?他这样做,你会不会生气?” 黎子清顿住往外挪的身体,扭过头面色有些冷淡,“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季冰比呢?”他说:“你明知道,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在我这里,没有人跟他是一样的,懂了吗?白礼生。” 清晨七点多钟,黎子清惯例一个人从偌大的双人床上醒来,季冰不在,他也不用再费心地起早准备早餐,于是整个人就也跟着颓废懒惰起来。往日里六点准时会醒的生物钟,不可避免地开始紊乱,非得捱到七点多钟才被闹钟叫醒,然后顶着浆糊般混沌不堪的脑袋从睡梦中挣扎醒来。 醒过来的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意识不知道还尚在哪个九霄云外晃悠,等神志慢慢归位后,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才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拉开卧室门,黎子清缓步朝洗手间走,路过客厅,阳光正透过厚厚的窗帘照进来,不远处的餐桌上,还摆着昨晚吃了一半的晚饭。 黎子清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镜子里的年轻人脸颊瘦削,黑眼圈极重,曾经轮廓柔和的娃娃脸,终于在岁月的打磨中长成了棱角分明的模样,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生命中流逝。 昨天和白礼生的不欢而散,让他的心情有些郁烦,白礼生算是他在高中时代交过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真心结交的那种,可现在却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也不知道往后这朋友,到底还做不做得。 黎子清出了洗手间朝厨房走,思考着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结果半路上却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扭动门锁的窸窣声。 黎子清瞬间就彻底清醒了,接着心里就咯噔一下,按说这个点天光早已大亮,小偷也该打烊了吧,怎么会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入室偷窃? 他这样想着,神色慌张地放轻脚步朝门口挪动,半路上顺手抄起一只陶瓷花瓶,是季冰不知道从哪个拍卖行里淘来的景泰蓝。 门锁扭动声越来越嚣张,黎子清心提到嗓子眼,还好对方开门的速度不快,于是就给了他时间可以慢慢地伸出手,咔擦一声,将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黎子清屏住呼吸等了一两秒,然后就听到外面砰砰两下巨大的敲门声,紧接着,季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蓦得响起:“黎子清,给我把门打开。” 第15章 过去式 “一、二、三、四!” 校园的清晨被高一年级嘹亮的跑操口号声唤醒,高年级学生打着哈欠从操场外走过,慷慨地向这群受苦受难的低年级小崽子们投去幸灾乐祸的眼神。 黎子清跑在队伍外侧,一呼一吸间只感觉肺里有种刀割般的痛感,一大早喝冷风跑步着实痛苦,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脸不红气不喘,甚至可以把跑步跑成踢踏舞的肖恺成。 青白色的天幕渐渐被日出的光辉割开一道流光溢彩的缝,食堂隐约传来面饼被高温油炸后的诱人香气,肖恺成吸了吸鼻子,扭头对黎子清说:“我早上想去吃二楼的葱油饼,你要不要一起?” 黎子清摇了摇头,肖恺成失望地问:“那你想吃啥?” “我想回教室趴会儿。”黎子清揉着腰腹的位置,表情痛苦,“我好像岔气了。” 肖恺成啊了一声,忙问:“你还好吧?要不要跟老师请假?” “不用。”黎子清拒绝:“还剩一圈了,现在请假,前面几圈都白跑了。” “……”肖恺成咂舌:“你有强迫症吗?” “没有。” 肖恺成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开视线东张西望了一番,突然抬起胳膊撞了撞黎子清,目光锁定右前方的某处,低声道:“你看,二班的谢嘉琪都快跑到我们班来了。” 黎子清顺着他视线的指引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三道晃动的人影,李如土匪一般的圆寸尤为显眼,旁边就是谢嘉琪,季冰跑在最外侧,此刻正侧过头不知道跟两人说些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像是在笑。 “啧,”肖恺成眉飞色舞道:“当众谈恋爱,有没有老师管了?” 黎子清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段距离,肖恺成疑惑:“你干嘛?” “……我还是觉得你真的太关注季冰了。” “你这是赤裸裸的诽谤。”肖恺成百口莫辩,不由地抬高了声调:“我刚刚提季冰一个字了吗?明明是你思维太发散。” “我怎么了?” 还不等黎子清接话,一道带笑的声音猝不及防加入进来,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就见原本跑在他们前方三四米开外的季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 “……”黎子清:这人耳朵怎么比狗鼻子还灵? 肖恺成前一秒还在编排人家,下一秒就被抓了个正着,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再次求助般地看向黎子清。 黎子清揉着岔气的肚子,眼神指了指肖恺成,面无异色地飞快道:“他说想约你去食堂二楼吃葱油饼。” 季冰愣了一下,目光投向肖恺成,表情居然像是信以为真,笑了笑对他说:“你就是上次要跟李如打架的那个吧?” 肖恺成被黎子清和季冰轮番下来,弄得一头雾水,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是我,咋了?” “李如!”季冰扭头朝前方喊了一声,李如回过头跑过来,看到黎子清和肖恺成,条件反射地瞪了他们一样,沉声问:“干吗?” 季冰指着肖恺成,认真道:“他想约你共进早餐。” 肖恺成:“……”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他胡说。 李如震惊地怒视肖恺成,一副被冒犯的口吻:“你他妈上次没吃到拳头,心里着急是吧?” 肖恺成回以怒目:“你傻逼吗?说了你就信?” “少他妈装蒜!” “那走啊!食堂二楼葱油饼,不来你是我孙子!” “爷爷我敢答应就敢去!” “就怕你老胳膊老腿跑不起来!” “爷爷我飞一个给你看!” 两人山盟海誓般地立下约定,言罢同时加快速度开始闷头狂奔,眨眼间就已经窜到了年纪队伍的最前面。 黎子清被两个智商处在同一水平线的傻逼给逗乐了,边跑边捂着肚子憋笑,结果又扯到岔气的地方,没忍住哎哟了一声,季冰放慢速度扭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黎子清停下来,弯腰冲他摆手:“你先跑吧,我真岔气了。” 季冰走回来,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充满同学爱地问:“那我要怎么帮你?” “……”黎子清抬头看他,眼睛里盛满惊讶:“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团结友爱的人设。” 季冰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笑道:“大概跟你比较熟吧,外人就不一定了。” “……顶多就三分熟吧。” “煎牛排的话,三分熟对我来说刚刚好。” “……”黎子清感觉肚子没那么疼了,只不过换成脑仁开始有点疼了。 季冰眺望了一下前方队列,收回视线问他:“还有大半圈,能坚持吗?” 黎子清的表情有些痛苦,季冰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指向正对面的操场大门,风轻云淡道:“那我们横穿过去吧。” 黎子清想都不想地拒绝:“……不太好吧?老师一眼就逮到了。” “老师早走了,再说刚开学,谁认识谁。” 黎子清还在犹豫,突然就被季冰一把抓住胳膊,巨大的力道牵引着他不得不迈开脚步,两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队出逃,横穿一片广阔的人造草坪,朝着操场大门的方向直奔而去。 身后的大部队反应过来,轰然开始效仿,纷乱之间有人大喊:“卧槽,谁啊这么嚣张?” “季冰!”马上就有好事者起哄嚷道:“是三班的季冰带头跑的!” “卧槽,那还等啥?跟着跑啊!” 黎子清被季冰拉着胳膊,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一口气冲出操场,岔气的痛觉却在过程中奇迹般地消失了。等跑出到外面校园的林荫道上,他透过操场栅栏看到紧随其后的,如同动物迁徙一样蜂拥而出的大部队,目瞪口呆道:“大家怎么都跑了?” 季冰瞥了一眼,淡定道:“谁知道,大概集体岔气了吧。” 集体岔气的后果,就是次日早上集体加跑五圈。 黎子清在班级队伍里东张西望着,肖恺成充满怨念地在他眼前挥了挥爪子,咬牙切齿道:“别找了,罪魁祸首肯定请假了。” 他昨天为了跟李如斗气,可是硬生生跑足了圈数的,结果今天仍旧要跟着一起受罚,怨气简直突破天际。 肖恺成郁愤到极点,忍不住继续吐槽:“真是只许州官跑路,不许百姓跟风……” 黎子清:“……” “跟什么风?”突然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黎子清转身看到仿佛从天而降的季冰,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没请假?” 季冰挑了挑眉:“团结友爱的人设,还是要保持一下的。” “……”黎子清:你好棒哦,给你鼓掌。 上午第二节 的课间休息时间,黎子清趴在课桌上萎靡不振,一大早被迫绕着操场跑了十圈,饶是刚受过军训历练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而踢踏舞者肖恺成却精力依然充沛,此刻手里挥舞着一张A4纸打印的表格,凑到黎子清桌子前,兴冲冲道:“同学,秋季运动会了解一下?” 刚开学一个月不到,班主任还未选出合适的班委会,只临时任命了肖恺成作为代理班长,大概也是因为他开学第一天的语出噎人,给班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黎子清恹恹地睁开眼,本意先拒绝,就听肖恺成先发制人地央求道:“支持一下工作嘛。代理班长太尴尬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家都懒得理你。你要再不帮我,我可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黎子清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口问“都还有什么项目?” 肖恺成啪地将报名表格往黎子清面前一拍,拍着胸脯大言不惭道:“你放心,基本上都没人报,种类繁多,任君挑选。” “……”黎子清扫了一眼上面一个巴掌就能数完的报名人数,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上面,面露惊讶道:“白礼生还报名了接力跑?” “是吧?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他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早上出操都找不到人。昨天我就随口那么一问,结果人还真的报名了。这也太支持工作了,”肖恺成满嘴的官僚主义口吻:“就算到时候拿不到名次,班级也要给他评个先进。” “那我也报个接力跑吧。”黎子清拿起笔,在接力跑那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他:“这样再找两个人,一个项目就算报齐了。” “哇,你好歹是我的柳暗花明,就报一个项目怎么够?”肖恺成言罢,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夺过笔,刷刷地在纸上洋洋洒洒又添了几处。黎子清夺过来一看,就见那上面,八百米、撑杆跳、扔铅球以及立定跳远等好几个项目后面,统统都写上了他的名字。 “……我感觉一个人撑起了整个班级。”黎子清感觉额头青筋直跳:“……我看起来很像超人吗?” “你不是超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肖恺成深情地看着他道。 “救命恩人自己都小命不保了。”黎子清拿起涂改液,准备将名字全部涂掉:“你去找别人吧,我实在有心无力。” “季冰。”却听肖恺成突然兴奋地朝教室门口喊了一声,黎子清停下涂抹的动作,抬头看着走过来的季冰。 肖恺成老鸨一样笑吟吟地迎上去:“季冰同学,秋季运动会了解一下?” 季冰望着黎子清笑了一下,才看向肖恺成,饶有兴趣道:“行啊,都还有什么项目?” “还有很多项目,种类繁多,任君挑选。”连广告词都没变。 “那你看着写吧。”季冰道:“只要比赛时间不冲突,我都没问题。” 肖恺成猛抽一口气,热泪盈眶道:“季冰同学,你真是太优秀了!” 季冰嘴角一勾,补了一句:“把李如也都写上吧,有福同享。” 肖恺成简直要顶礼膜拜了,一下子报名表上所有的项目差不多都有人顶上了,他虔诚地看着季冰,深情款款道:“李如能有你这样的哥们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你的光辉,照耀大地,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黎子清一言难尽地扫了一眼肢体动作夸张到极点的肖恺成,低头将自己的名字涂抹掉,只留下一个接力跑,递给对方,顺便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去吧,去寻找你的光辉吧。” 第16章 过去式 十月份的第二周,雨水接天连地地足足下了一整周,秋凉裹着水汽弥漫在天地间,寒风更是透骨,在夜晚的时候尤为凛冽。 周末的晚自习第一节 刚下课,肖恺成拿着运动会报名表,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同学们,下周三就要开始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了,这里根据大家之前热情踊跃并且自告奋勇地报名呢,我和班主任老师艰苦卓绝地取舍了一番,终于,将最终的参赛人员名单定下来了!”他说完这一段,煞有介事地停下来,目光投向大家,自己则率先举起手啪啪啪地开始鼓掌。结果干巴巴地鼓了两三秒,没有得到回应,肖恺成双手伸到前面抬了抬,一脸恳切道:“你们好歹激动一下啊,捧捧场好不好,大哥大姐们?”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并不想配合,有的翻着白眼有的开始哄笑,有的则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半晌,在肖恺成面子快要挂不住的时候,一阵清脆有力的掌声打破静寂的尴尬,季冰胳膊支在桌面上,扫了讲台上的肖恺成一眼,一边鼓掌一边环视教室一圈,慢条斯理地说:“代理班长也是班长,你们给点反应啊。” 他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鼓掌声就应声而起,肖恺成感激地看了季冰一眼,在掌声雷动中享受了几秒钟,才又伸出手压下声音,继续正经百八地说:“我现在就把各项运动项目的参赛人员都给大家报一下,希望大家下来利用这一两天的时间,加强锻炼,做好赛前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中,赛出风格,赛出水平,为我们高一三班,争取更多的荣誉和胜利!” 掌声再次雷动,肖恺成心满意足地在渐而弱下去的鼓掌声中,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表格,开始挨个地报出每项赛事的参赛人员。 在肖恺成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的背景音里,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而黎子清则在这一片嗡嗡声中,扭头朝后排季冰的位置看了过去,却见他正回头跟后排的李如说话,只留给黎子清一个发丝乌黑修剪利落的后脑勺。 黎子清转回身子,却就在同时,李如下巴一抬,看着黎子清的方向朝季冰努了努嘴,季冰扭头,只看到黎子清穿着黄色卫衣的侧影,下颚线柔和小巧,隐约带着一股子牛奶味的稚气。 “他看你干吗?”季冰收回视线,听到李如语气不善地问。 “也不一定是看我吧。”季冰这么说着,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应该是在找其他人,却被你的眼神吓回去了。” “我能吓得住他?”李如眼珠子瞪得滚圆,“开学第一天就触我霉头,因为他,老子还被班主任骂了。” “你自己迟到,关别人什么事。”季冰淡淡道,转过身体坐正,拿起钢笔在手上转了两圈。片刻后突然停下来,取了笔帽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了一行字,撕下来揉成团,胳膊一抬朝黎子清的方向丢了过去。 纸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掉进了黎子清的卫衣帽子里,黎子清刚觉察出异动,同桌就已经眼疾手快地帮他将纸团从帽子里取了出来,递到他面前,笑着说:“谁啊,这丢得够准的啊。” 黎子清眉头一皱,拿过纸团摊开,只见上面行云流水般地写了一行钢笔字,字体瘦劲清峻,仿佛专门练过。 ——4X100米接力赛,好好加油。 黎子清心头刚闪过一丝疑虑,就听讲台上的肖恺成抑扬顿挫地念道:“4X100米接力赛,参赛人员:白礼生、黎子清、季冰、李如。” “卧槽?”后排的李如反应比谁都大,一拍桌子站起身,对着讲台上的肖恺成,金刚怒目道:“别的我就不说了,怎么接力赛还有老子的份儿?” 肖恺成将报名表在手里扬了扬,耸肩道:“班主任已经批了,你有意见找班主任去。” 李如被他的态度撩得怒火更胜,怒不可遏道:“你他妈真以为我会怕那老女人?” “李如。”季冰转过身,目光森然似一泓寒冬的湖水,冷冷地对他说:“当众辱骂班主任,你也真以为,学校不敢给你处分?” “……”李如被季冰一句话怼到没脾气,却仍需找个发泄口,于是目光一转,伸手指着黎子清的背影大声喊道:“黎子清,你他妈给我争气点。到时候拿不了年级第一,老子唯你是问。” 莫名其妙被迁怒的黎子清陡然转身,目光也是冷冷的,望着他抛出一句:“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牛逼!”李如眼睛一眯,神色狠厉道:“你给我等着,早晚弄你。” “干什么呢!”肖恺成站在讲台上一拍桌子,报名表卷着一个筒,指着李如道:“你牛逼,其他项目就都给大家赢个第一回 来,到时候接力赛输了,那才是黎子清的锅,否则就是你自己无能。” 李如面红耳赤,却哑口无言,季冰突然轻笑一声,在静寂无声的教室里,仿若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接着刚刚一直都噤若寒蝉的大家,才敢纷纷跟着开始哄笑起来。 “好了。”一片哄笑声中,季冰示意李如坐下,“都是一个班的,你跟谁过不去呢?” 李如坐下来,一脸怨愤地看着他,怒火中烧道:“季冰,我平时够给你面子了,怎么关键时候,你反倒帮着外人让哥们儿我下不来台?” “那也得讲道理不是吗?”季冰语气无波无澜道:“黎子清没招你没惹你,你一直咄咄逼人的,算怎么回事?” “他怎么没招惹我了?”李如义愤填膺道:“开学第一天——” “车轱辘话就不要说了。”季冰胳膊一抬打断了他,“你小媳妇吗?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仇记一辈子?大丈夫不拘小节,小人才长戚戚。”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肖恺成也终于结束了一番慷慨陈词的动员小会,走下讲台回到位置上。 然而班里的大家却并没有停止讨论,黎子清的同桌凑过来,好奇地问:“那个白礼生,他怎么会跟你们一起跑接力?连晚自习都不来,白天上课也总是见不到人。” 黎子清摇头,“不清楚。” 同桌讶异:“你跟他不是一个宿舍的吗?” “没说过几句话。”黎子清将物理课本收起来,又抽出一本生物练习册打开,淡淡道:“你也知道他很神秘。” 同桌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多说,岔开话题道:“你物理做完了?” 黎子清点点头,同桌立马伸出手,充满期待地看着黎子清:“给我看看呗,我不抄你的,就对对答案。” “我写的也不一定对。” 同桌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道:“你说的也对,咱班物理第一的居然是季冰,可你说谁敢找他对答案?太可怕了。” 黎子清有些诧异,“不应该是李如更可怕一点吗?” “非也非也。”同桌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李如充其量就是魔王麾下的打手,真正的大魔王是季冰才对。” “……”黎子清无语地看了同桌一眼,“你动画片看多了吧?” “你不信啊?”同桌意味深长道:“那就慢慢看吧。” 晚自习下课,班级里有人开始挪动椅子往外走,有人则交头接耳地讨论问题,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忙碌又安逸。 黎子清没在教室里多待,跟着第一波往教学楼外走的人,径直回了宿舍。 到了宿舍后果然其他人还都没回来,他打开宿舍灯,顺手将门虚掩着,省得一会儿其他人回来还要拿钥匙开门,然后走向里面的阳台准备收衣服。 推拉门拉开,早上走时忘了关窗户,迎面一阵夜风席卷而来,紧接着砰地一声,宿舍门就被强风有力地给关上了。 黎子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收完衣服再去开门,左右不急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结果,等他刚把手伸向阳台晾衣杆,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谁?”黎子清扭头问道。 “我。”对方语气自然道:“季冰。小白让我帮他拿个东西,你开下门吧。” 第17章 进行时 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黎子清竟兀自呆愣住了,外面的人显然丝毫耐心都没有,再次重重地敲了两下门,语气蕴含怒火:“开门。” 黎子清晃过神,慌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的季冰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件深绿色的羊绒坎肩和质地优良的黑衬衫,领带没有打,衣领松松垮垮,露出线条凌厉的脖颈线,整个人看起来颓靡又阴鸷,好像深夜探访古堡的流浪诗人。 季冰走进来,随手将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钩上,弯腰打开鞋柜,看了一眼,眉头微蹙,黎子清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跑向卧室,“拖鞋我昨天给洗了,在阳台晒着,你等我去拿。” 季冰直起身,抱臂靠在玄关墙壁上等着,目光跟随黎子清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客厅开着暖黄色的壁灯,印在他的眸子里,悄无声息地将先前那股颓然和消沉击退了些许。 不消片刻,黎子清出了卧室走过来,将拖鞋放在地上,语气轻松道:“我原以为,你要下周才回来。” 季冰本来不想解释,目光不经意扫到对方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澄净又柔和,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黎子清哦了一声,盯着他弯腰换鞋的动作沉默不语,季冰觉察出气氛有些异样,直起身问他:“你怎么了?” 黎子清错开视线,表情看起来似乎在内心挣扎取舍,季冰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蹙起眉,直截了当道:“有事就说。”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他的眼神陡然附上了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最近在找房子。”他语气自然,好像只是在讨论早饭吃什么,“签完合同就能搬了,你——” 季冰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阴沉,最后忍不到他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你找什么房子?”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跨步上前摁住黎子清的双肩,将人抵在墙壁上,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这么大地方住不下你?你要去皇宫啊?” 黎子清目光平静,甚至看着他笑了笑,结果一开口就略带颤抖的声音,轻易就暴露了他濒临崩溃的情绪,“不是你说要分手吗?”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不再看他,“我不找房子,难道要露宿街头?” “我——”季冰喘着粗气,表情看起来气得不轻,手下的力道难以克制地收紧:“黎子清,抬杠是吗?我说的是分开,不是分手!谁他妈跟你说要分手了?” “有区别吗?”黎子清倏然抬头,目光也是狠狠的,眼眶通红隐约泛着水汽,就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拼尽全力地朝对方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小爪子,“凭什么都是你在掌握主动权?” 季冰别开脸看向他处,像是在极力地做着情绪管理,两个人就这样咫尺之间对峙着,呼吸间全部是对方的气息。 “原因。”大抵过了半分多钟,季冰收敛起狂躁外露的激动表情,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谈判:“分手总要有原因吧?” “原因?季冰,你一个电话打来跟我说分开的时候,告诉过我原因吗?” 季冰满眼的不悦:“现在是我在问你。” “谢嘉琪,对吗?”黎子清主动替他回答,“季冰,你是跟她一起去的美国。若问心无愧,你就告诉我,你是去做什么了?” 季冰视线躲闪了一下,却很快抓住另一个重点,咄咄逼人地反问起黎子清:“谁告诉你的?白礼生?” “你不要岔开话题。” “是你先提谢嘉琪的。” 黎子清脸色有些发白,胸口上下起伏着,盯着季冰看了片刻,突然表情痛苦地弯下腰,然后靠着墙壁慢慢蹲下,一只手抵着胃,另外一只手却本能地牢牢揪住季冰的衣袖,将对方带得也跟着弯腰俯身,看着他瘦削的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隐约带着轻微的战栗。 “你干什……”季冰一瞬间还以为对方故意耍性子,结果见他眨眼间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心口蓦得一紧,顿时慌张又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胃疼……”黎子清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放,胃部骤然拉扯的疼痛,引来一阵反胃和眩晕的感觉,他小声抽着气,声音细弱无力,几个字喘一口气:“……药箱就在书房左侧……最上面那格,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季冰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侧脸,掌心接触到的皮肤透着微微的凉意,他看着这样的黎子清,脑海中却倏然闪现出一道似曾相似的碎片记忆,他见过这样的黎子清,如此痛苦地隐忍着,却本能将自己作为唯一支撑的黎子清,少年时代的黎子清,他的黎子清。 属于过去的记忆仿佛水面上乍起的波纹,骤然浮现,片刻后消弭,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此刻季冰眼前出现的,是青年模样的黎子清,轮廓从柔和变得清隽,褪去一身鲜活灵动的稚气,眉眼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最后都揉成一团化不开的惆怅和忧绪。 季冰将对方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开,在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那双蕴着无比的震惊和失望的眼眸中,一言不发地腾出手臂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径直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黎子清踢着腿挣扎了两下,季冰收紧臂弯,面色不虞道:“别乱动。” “你的手表硌到我了。”黎子清小声抗议着:“好疼……” 季冰脚步没停,反而加快速度走到床边,将人往床上轻轻一放,低头看着他问:“硌到哪儿了?” “后背中间……”黎子清手伸到后面想去碰,却半路上被季冰一巴掌打下去,轻斥一声:“别乱碰,我给你看。” 黎子清收回动作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他垂着脑袋嘴唇翕动,轻声喃喃道:“后背疼,胃也疼,哪里都疼……”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鼻子抽了抽,看着身旁正注视着自己的人,慢慢地说:“我好疼啊,季冰……” 季冰面沉如水,看起来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地覆天翻起来。他伸出手抚上黎子清额前的头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沉默了数秒,才缓缓开口道:“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不疼?” 突而眼前影子一晃,等季冰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已经被黎子清牢牢地搂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压向对方。两个人顺势双双倒在床上,而始作俑者却好似无辜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季冰,然后抬头在他嘴唇上轻触一下,小声说:“……亲一亲,就不疼了。” 季冰盯着他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黎子清望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看到对方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目光终于变得危险起来。 季冰的呼吸变得急促,伸手就要去扯他的上衣扣子,却半路上又被黎子清摁住,目光清澈无欲地看进他的眼眸里,冷不丁地问:“这算是分手炮吗?” 季冰仿佛瞬间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yu火化出几分怒火,他伸手掐住黎子清的下巴,嘴角却勾起一丝凉凉的笑,慢悠悠地说:“行啊,你要是把我伺候舒服了,不用露宿街头,这套房子就是你的了。” “季总好大方。”黎子清赞叹。 “我对床伴一向出手阔绰。”季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黎子清,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 季冰一句话,成功地看到黎子清仿佛瞬间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里面搅着失望与震惊反复交错的情绪,最后统统化为虚无,沦陷成一道寂灭的光。 是你自找的,黎子清。 季冰在心里对自己说,连分手和搬家这样的话,你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气我,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 黎子清仿佛灵魂出窍般地僵硬在那里,季冰却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撩出火,然而不管是哪种火,此刻显然都十分需要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于是,他轻车熟路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润滑油,三下五除二地剥掉对方的裤子,没有前戏和亲吻,直接解开皮带扣脱掉西裤,架起两条瘦削的双腿,一挺身就将自己的欲望完完全全地顶了进去。 黎子清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哭喊,奋力挣扎的动作却瞬间就被季冰压制住,盯着他盈满泪水的眼睛,一边蛮力地Cao干一边笑着说:“好歹一套房子呢,我不应该回个本吗?” “疼,好疼……” 黎子清表情万分痛苦地挣扎着,声音打着颤地消散在空气里,身上的人完全无动于衷。 “季冰……”他终于开始喊出他的名字,呜咽的求饶声让人心生恻然,“求你……” “求我什么?”季冰拨开他额前早已被冷汗浸透的碎发,被欲望覆盖的眼眸灼灼地看着他。 “求你……停下……啊……”颤抖着的求饶声尾音突然被迫抬高,反倒化作一串破碎的呻吟,却是季冰猛然挺身,直接顶到了最深处,顺势将对方从床上捞起,张嘴咬上他小巧的耳垂,然后又将人牢牢地收紧在怀里。 “黎子清,”他喘着粗气附在爱人的耳边,忘情地叹息着:“我到底为什么……”却话说一半,他又突然顿住,仿佛瞬间灵台清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接着再次将黎子清压在床上,开始了第二轮的攻城略地。 客厅茶几上,黎子清的手机在持续振动了两分多钟后,终于重归静寂。 一分多钟后,手机再次一震,新消息进来将屏幕引亮,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全部都来自同一个人——白礼生。 第18章 进行时 黎子清是被正午时分直直照进来的光线刺醒的,季冰带着惩戒意味的xing爱将火气在他身上发泄殆尽后,便退出他的身体下床冲澡去了。黎子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觉周身麻木不堪,残存的意识连同那颗狼狈的心脏一起,卷入坠落深渊万丈,那种感觉,就仿佛整个人在慢慢地死去。 意识彻底剥离大脑的前夕,他隐约听到外面响起大门关闭的动静,他甚至感觉不到季冰有没有再次回到卧室,哪怕藉由拿衣服的幌子,至少也看他一眼。 他如同一只被用坏了的玩具,被无情地丢弃到阴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随之而来的报废。 再次苏醒过来,明明只过了三四个小时,黎子清却恍如隔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季冰压根儿就没有回来过,那样充满凌辱意味的单方面强制的做爱,其实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罢了。 直到下身无法忽视的痛觉与粘腻感涌上来,黎子清才突然承受不住地伸手捂住眼睛,半晌从嗓子里喘出一声细弱的哽咽,原来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啊,季冰? 为什么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竟然会是你赋予我的。 黎子清定定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良久,才抽着气从床上坐起来,胃部拉扯的疼痛,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始隐约有着卷土重来的架势。黎子清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汗,他一咬牙站起来,双腿发虚地缓步朝门外走去。 书房就在卧室对面,明明几步之遥,此刻却好似隔着天地之远,等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挪到书柜前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接近虚脱。 最上层的格子虽然有点高,但好在家里住的是两个占据身高优势的大男人。季冰就不说了,他可是矜贵少爷,从来都是别人端茶送水的,哪有自己亲力亲为去拿药箱的道理。而黎子清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平日里也是只消一抬胳膊的功夫,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来。 然而此刻这项活计却显得尤为困难,黎子清只要一仰头,铺天盖地般的眩晕感便侵袭而来,他努力了几次,才堪堪将柜门拉开,却惊愕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完全不见药箱的影子。 黎子清揉着太阳穴后退两小步,撞到身后的书桌,引起轻微的晃动和异样的声响。他扭头一看,只见书桌上放着打开的药箱,平时惯用的胃药被人拿出来搁在最上面,旁边摆着一个纯黑色的电热水壶,和一只倒扣着的玻璃杯。 黎子清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只将胃药拿在手里,没有理会其他的东西,转身出了书房。 他走到客厅茶几旁,突然瞥到上面放着的手机,于是顾不上吃药,而是先把手机拿起来摁开,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白礼生的有三个,还有公司同事的两个,剩下几个是未知号码,最后的那个,却是他此刻必须要回拨过去的。 黎子清指头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回拨号码,铃声响了三四下被接起来,对方温和亲切的声音仿佛涓涓暖流,顷刻间注满了黎子清的心扉。 “子清啊,在忙吗?” “黎叔叔,”黎子清竭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正常,“不忙,今天周末,所以刚起床。” “年轻人睡睡懒觉挺好的,不像我,年纪大了,觉就少了,想睡懒觉都不行咯。” 黎子清笑了一下,表情透着晚辈见到长辈发自内心的纯粹喜悦,他笑吟吟地说:“黎叔叔哪里老了,您可以活一百岁。” 对方哈哈一笑,说了声子清还是这么嘴甜,却突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黎子清跟着心下一沉,接着就听对方说:“子清啊,你要是今天有空,来看看黎叔叔吧。上次咱俩见面是什么时候,我这个老糊涂都快不记得了,叔叔有点想你了。” 黎子清脸上笑容褪去,担忧又不敢确定地问:“黎叔叔,你生病了吗?” “不用担心。”对方马上就听出了黎子清的忧虑,爽朗一笑道:“老毛病了,正搁医院养着呢。平时忙得底朝天顾不上你,现下正好有时间。” 黎子清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好,那我下午就过去见您。” “好,不过这家医院你恐怕不太好找,我拜托个人去接你吧。” “好的,麻烦黎叔叔了,那我们下午见。” 黎子清挂了电话,怔怔地盯着渐而黑掉的手机屏幕发了会呆,半晌才重新站起身,走去厨房接水吃药。 捱到胃痛稍稍有所缓和,黎子清又去浴室冲了个澡,身下难以启齿的部位还残留着某个人的东西,他一手撑着墙壁站在花洒下,费力地将手伸进后面清洗一番,弄完之后仿佛再次筋疲力尽,他垂下脑袋看着地面大理石瓷砖的纹理,微微地喘了几口气。 黎子清收拾妥当,对着镜子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脸色,白得像鬼,脸颊也瘦得吓人,他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上连续拍打了几下,等到镜子里的那张脸终于微微泛出虚假的红润,黎子清才对着自己的影子,勾起嘴角笑了笑。 黎子清出了电梯,恰逢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他看了下,隐约记得是黎叔发过来的手机号,便移动手指划开接通。 对方似乎也是个年轻人,声音温润悦耳,让人听了极其享受。 “你好,黎先生吗?我大概还有十多分钟就到了,麻烦你在小区路口稍等片刻。” “谢谢。”黎子清客气地回:“麻烦你了。” “不客气。”对方轻笑,报了一串车牌号,然后说:“那我先挂了,待会儿见。” 黎子清站在路口的树荫处,低头回复白礼生的微信,对方早上发了一条意味不明的消息,直言不讳地问他:季冰是不是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白礼生风格。 黎子清的指头被三月份S城的冷风吹得有些僵硬,他犹豫片刻,然后回给对方:你自己问他。 两下汽笛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黎子清收起手机抬头看过去,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40停在几步之外,车主正透过车前窗冲他微笑示意。 黎子清走近过去,对方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歪着身子看过来,这人五官精致俊秀,衣着和气质均不俗,眉眼弯弯地将视线投过来,莫名又给人一种亲近感。 “先上车吧。”他笑着说:“外面风有点大。” 黎子清坐上副驾,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此刻意识飘忽,思维也是凝滞的,浑身更是说不上来的难受,对方注意到他面色不佳,便也没有多余说话,一边掉转方向盘一边善意地关怀了一句:“过去大概半个多小时,你可以闭眼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不用了。”黎子清回以微笑:“在别人车上睡觉,总归是不礼貌的。” 车子开了十分多钟,黎子清侧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高楼林立的S城,总是会让人联想起钢筋水泥般的冷漠与无情,其实这些死物,又哪里有活人来得刁钻和残酷。 死物的冰冷是外露的,人的感情却千变万化,你永远猜不到与你朝夕相处了数年的爱人,那个在少年时代就逼着你将真心捧给他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对方背着你的时候,又究竟做了些什么? 半小时后,车子拐进一道僻静的两边栽种着高大法国梧桐的柏油路上,在快到尽头处再次掉头,缓缓开进一扇黑底鎏金的铁艺大门。 这是一家相对隐秘的私人医院,就诊者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的,法式别墅的建筑风格,翠绿的爬山虎攀在乳白色的外墙上,色彩清新又亮丽,乍一看仿佛不是一家迎接生老病死的医院。 黎子清跟着年轻人上了二楼,走廊很是僻静,间或有护士小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房间传出来,两人在其中一扇病房门前站定,年轻人轻叩两下门,黎叔的声音应声而起:“进来吧。” 病房门推开,精神尚且矍铄的黎叔穿着病号服立在窗前,眼中浮现出喜悦的色彩,看到黎子清跟在后面进来,表情先是一愣,接着叹了句:“瘦了。” 黎子清面无异色地笑了笑,回:“没有,您看错了。” 黎叔脸色一沉,显然是不信的,却没说什么,眼神转向年轻人,脸上重新浮现出灿烂的笑意,对他道:“小顾总,这次可麻烦你了。” “不麻烦。”年轻人淡笑着说:“之前都是您照顾我,也得让我出出力。” 黎叔呵呵笑了两声,走到沙发旁坐下,朝两个人招了招手,“都来坐吧,我给你们泡壶茶。” “还是我来吧。”年轻人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黎子清,示意他过去坐,然后转身去柜子前拿烧水壶,边走边说:“哪有让病人干活的道理。” 等年轻人出了病房,黎子清的视线从门口处收回来,有些讶异地问:“这位是?” 黎叔也是一愣,“你们来的路上都没自我介绍?” 黎子清摇了摇头,黎叔叹息着说了句你这孩子,然后语气温和地给他介绍道:“他是黄夫人的孩子,叫顾西恩,现下在S城管着一家子公司。”黎叔说着,伸手揉了揉黎子清的头发,满脸的慈爱和唏嘘:“子清啊,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管不了你一辈子,你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找他帮忙。” 第19章 过去式 清晨八点钟,位于国境线最东边的S城,正值暖阳当头秋高气爽。 同学们以班级为单位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一起,列队次第涌入操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毕竟接下来的三天里,大家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撒欢嬉闹,不用被迫呆在沉闷的教室里埋头苦读了。 高一三班在长长的队列中,动作整齐划一,面貌精神抖擞地从主席台前经过,肖恺成作为举旗手走在方阵最前列,此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脸上表情绷得相当庄严又肃穆,配合着慷慨激昂的广播BGM,给人一种分分钟就要奔赴战场为国争光的错觉。 队伍汇入草坪开始列队,大家被迫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垮,开始交头接耳地聊起天来。 “我靠咱班方阵稿谁写的啊?太中二了吧?”队伍里不知道谁打开吐槽的话头,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肖恺成呗,还能有谁?”王大伟接过话,顺道不屑地瞥了一眼队伍前列的肖恺成,“这种在班主任面前出风头的事,他可当仁不让。” 前排的一位女生显然对他的话抱有不满,翻了个白眼道:“你行你上啊,不行别逼逼。” “哎呀晒死了,你们能不能别咋咋呼呼的了,烦。”另外一位女生飞快用手扇着扇子,满是懊恼道:“早知道太阳出来这么热,我就不在校服里面加毛衣了。” “你傻不傻,这种时候还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翻白眼的女生转过来吐槽同伴:“你看人家二班的旗手谢嘉琪,小短裙,长筒靴,身材好长得也好,全校男生的目光都围着她转。” “俗不俗啊你们。”王大伟不屑道:“全校男生可不包括我。” “人家也看不上你。”翻白眼女生再次附送了个大大的白眼。 王大伟冷哼一声,扭头看到旁边的黎子清,许是装腔作势,又许是运动会的兴奋让他暂时忘了往日芥蒂,肩膀撞了一下对方,煞有介事地问他:“你觉得谢嘉琪长得怎么样?” 黎子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挺好看的。” 王大伟妄图拉拢党羽失败,忿然地哼了一声:“你也俗。” “王大伟,你胆子够大啊。”黎子清旁边一位男同学笑着插话进来:“你回头看看,李如和季冰都在呢,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王大伟脸色一变,虽然仍是反驳,却明显话锋缓和了不少,色厉内荏地说:“怎么的?谢嘉琪一脸清高像,我就喜欢女孩子娇小甜美一点的,不行吗?” “人家用得着在你面前娇小甜美吗,你当自己是季冰啊?” 黎子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季冰这个人的存在感,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格外突出和强烈。 在烈日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方阵走罢校领导轮流上台讲完开幕致辞,最后在校长的预祝本年度秋季运动会圆满成功一声落下,开幕式圆满结束,运动会正式开始。 各班级跟随着举旗手开始从草坪上撤出,往四面八方扩散,为即将开始的运动赛事腾出空间。 高一三班的运动员临时补给站在靠近主席台的右侧看台上,肖恺成挥舞着运动会参赛人员名单,开始点名让即将出赛的几名同学留下,4X100米接力赛的赛程是第二天上午,黎子清没什么事,盘算着先回教室拿本书再出来,哪怕是不看,也能用来挡挡太阳。 “黎子清!”哪知天不遂人愿,肖恺成一眼锁定人群中妄图开溜的黎子清,张牙舞爪地呼唤着他:“黎子清同学!看这里!看这里!集体需要你!” 他这一嗓子,直接将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引到了黎子清身上,黎子清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折回来,走到肖恺成面前,眉头微蹙道:“接力赛不是明天上午吗?” “对啊。”肖恺成兴冲冲道:“所以你今天的角色不是运动员,而是班级志愿者,留下来帮忙做后勤吧。” “……”黎子清面无表情地说:“你对志愿者的定义怕是有误解?” “服从班级志愿的活动者,有问题吗?” “……”黎子清恨不得抄起旁边的班级标语牌,兜头给他砸进地底下:“你为什么不找别人?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肖恺成眼神朝旁边一指,对黎子清说:“喏,咱班干活的除了我都是女将,一会儿要搬个重物什么的,总不能让人家女同学动手吧?” 立在旁边的一个身材壮实的女同学闻言立马就不忿了,举起拳头亮出自己的肱二头肌:“咋滴?性别歧视啊?有本事现在跟我扳个手腕,老娘让你一只手!” 肖恺成&黎子清:“……” 肖恺成举手投降,飞快认怂:“姐姐,您厉害。不过请先收了神通,多少给我们男同胞留点面子,好吧?” “切。”壮实女同学抱起手臂,一边抖腿一边瞥了一眼黎子清:“当个志愿者都不情愿,还要什么面子?” 黎子清:“……” 肖恺成转向黎子清,耸了耸肩,黎子清扶额,勉勉强强地出卖自我,答应下来:“行吧,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见肖恺成眼睛一亮,挥着手朝他身后喊道:“季冰同学,我正准备找你呢。” 黎子清扭头,看到季冰正逆光朝这里走过来,对方极其难得地换上了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高挑挺拔,气质干净俊朗。背光下的他薄唇轻抿,嘴角微微带笑,好像无时无刻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季冰。”肖恺成拿起桌子上的赛程表,走过去对他说:“你上午有一场八百米比赛,我们班抽到第三轮,你现在去准备一下热热身吧。” 季冰点点头,随口问了句:“李如上午没比赛?” 肖恺成记不住,连忙低头看着赛程表,季冰扭头看向黎子清,冲他笑了笑,黎子清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内心飞过一串浓墨重彩的省略号。 “哦,李如上午没有,不过他下午有三场。”肖恺成从赛程表上抬起头,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接力赛什么时候?”季冰又问。 “明天上午,具体时间还没定,要等到时候抽签才知道。” 两个人一问一答,好似领导巡视下属工作,偏偏肖恺成还相当配合。 黎子清在旁边有点不忍卒听,蓦得脱口而出:“赛程表昨天就贴在教室里了。”他看向季冰,表情认真,语气平淡:“你既然是参与者,就应该提前留意一下。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直接跑来问肖恺成,那他恐怕要累死了。” 肖恺成瞬间石化,旁边几位女生也立马用看烈士的眼神,一脸惊悚地看向黎子清,然而当事人却丝毫没感觉,说完这段话,若无其事地转向肖恺成,对他说:“你把赛程表多打印一份,再遇到这样的,让他们自己看就是了。” 肖恺成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将目光再次投向季冰。 季冰似笑非笑地看着黎子清,顿了两三秒,突然问他:“你是咱班的志愿者?” 黎子清扭头看他,泰然自若道:“勉强算吧,怎么了?” “我要去换衣服准备热身,你跟我一起吧,帮我拿下东西。” 还不等黎子清说话,肖恺成已经着急忙慌地闪身挡在二人中间,情急之下险些咬到舌头:“季冰同学,不……不能打架啊……” 季冰奇怪地看着他:“打什么架?”说到这里又笑了,“你当我是李如啊?” 黎子清推开肖恺成,目光投向季冰,淡淡道:“拿东西可以,贵重物品损坏不赔。” “没有贵重物品。”季冰说着,先把腕上的手表取下来,连同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一起,递到黎子清手里,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身无长物,都在这儿了。” 黎子清接过沉甸甸的两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件,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说:“还是先签个免责协议书吧……” 季冰竟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意道:“坏了丢了,都不关你事。”说着抬眼看了看肖恺成和其他几位女生, “他们在场,可以作证。” 他话音落,就转身朝主席台下的运动会临时更衣室走去,黎子清留在原地兀自呆愣片刻,突然后退一步,压低声音对肖恺成说:“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跑路了?” 肖恺成:“……” 第20章 过去式 黎子清无所事事地靠着更衣室的外墙等了快十分钟,期间陆续进进出出了好几波人,却一直不见季冰的影子。他开始有些心焦地朝跑道处眺望了一眼,第一轮赛跑的枪声刚响没多久,间或有运动员从他眼前一掠而过,转眼间就已经跑完了一圈。 第二轮参赛选手已经结队往起点处移动了,黎子清转身一头扎进更衣室,看都没看地就拐到左边隔间过道,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季冰?” “你在那儿干吗?”熟悉的声音却蓦得从身后响起,黎子清讶异地扭头,就见季冰站在右侧隔间的入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那边是女生更衣室。” “……”黎子清陡然转身往回走,脸上微微发烫,嘴里嘟囔一句:“……正常不都是男左女右吗?” “那要看拿什么当参照物,你的左边反而是更衣室的右边。”季冰忍俊不禁道。 “……不应该以人为本吗?”黎子清据理力争。 “组委会大概没想到,会有人看不懂指示牌。”季冰说着,伸手指了指对方头顶明晃晃的五个大字——女子更衣室。 黎子清:“……” 季冰动作自然地将装衣服的手提袋递给他,等了一秒多钟,见黎子清疑惑地看着自己,下巴一抬,慢悠悠道:“志愿者,拿着啊。” 黎子清接过袋子,一瞬间感觉这货把自己当他家保姆使唤了,忍不住想过过嘴瘾,便没好气地开了句男生间惯讲的玩笑:“换衣服换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你是在里面打飞机了。” 季冰脸色愕然的表情一闪而过,旋即挑眉笑道:“这个时间换衣服刚刚好,打飞机的话就有点短了。” 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女生,听到两个男生隐喻的荤话,加快脚步红着脸跑走了。 两个人并肩朝起跑处走去,黎子清扭头看了看气定神闲仿佛走T台般的季冰,问他:“你不用先热热身?” “刚刚在里面热过了。” 黎子清回之意味深长的眼神,季冰及时补了一句:“……并没有打飞机。” 两人走到位置,就看见裁判老师正拿着名单挨个点人,六七个名字过去,才听到他冲人群高喊一声:“高一三班,季冰。” “来了。”季冰舒展了一下双臂,依照指示走到最外侧的跑道上。 准备就绪,裁判吹哨示意,季冰半蹲下身做出起跑动作,双眼微眯正视前方,骨骼肌肉的线条流畅有力,优雅且充满攻击性,逆光从侧面隐约看去,仿佛一只锁定猎物蓄势待发的黑豹。 “季冰加油!季冰加油!”早有女生团体自发组织的季冰应援小分队在旁边站着了,层层叠叠的喝彩声险些盖过裁判的指令口哨,裁判严厉地朝她们摆了摆手做出噤声的动作。 “切。” “花痴。” 周遭的雄性同胞们,则不约而同地相继发出了同性相斥的吐槽声。 一声枪响,余音还尚在回旋,季冰却顷刻间就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他仗着腿长的优势,眨眼间就窜到了领先的位置,如此身姿矫健动作迅捷,起跑处的女生更是不要命地开始尖叫欢呼,有几个激进的甚至横穿草坪追着季冰一路喊着加油。 黎子清退到主席台下面的阴凉处站着,校服口袋里揣着季冰的手机和手表,手里拎着季冰的衣服袋子,他眯起眼睛追着不远处阳光下的那道飞速移动的身影看了半圈,然后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 “黎子清!”一道欢快的女生在耳边响起,黎子清抬头一看,苏眉奋力地挥舞着小臂正朝他奔过来。 “你有比赛呀?”苏眉跑到他面前,手背到身后微微仰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那我给你加油!” 黎子清笑着摇了摇头:“不比。”然后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是后勤。” “拿的什么呀?”苏眉被勾起好奇心,带着探究的眼神朝袋子里瞄了两眼。 “我们班运动员的衣服。” 苏眉先是哦了一声,片刻反应过来,陡然抬头看着黎子清,惊喜问道:“不会是季冰的吧?” “嗯。”黎子清点头,然后朝远处一抬下巴,随口道:“不正跑着的吗?” 苏眉猝不及防一把从黎子清手里夺过袋子,欣喜若狂道:“简直天助我也!” 黎子清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片刻后朝她伸出手,微微正色道:“别闹了,你又不是我们班的,衣服给我。” “我自愿加入你们班后勤部。”苏眉抱紧衣服,仿佛战士坚守最后的阵地一样,脸上带着大无畏的革命表情,“你就把衣服放心地交给我守护吧!” 黎子清脑仁疼,不得不故意卖惨道:“你快给我吧,我可不想一会儿被季冰骂。” “哇。”苏眉一脸期待地说:“季冰骂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一定很酷!” 黎子清:“……” “苏眉。”两个人僵持间,又有个女同学跑过来,看样子应该是跟苏眉一班的,走过来还是埋怨了句你跑哪儿去了,然后才注意到旁边的黎子清,眼睛一亮,语气八卦地问苏眉:“他就是你男朋友啊?蛮好看的嘛~” “不是不是。”苏眉抱着衣服袋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的准男朋友是季冰。” 女同学似乎习以为常,无奈地笑道:“你还在惦记季冰啊?”说着注意到她死死抱住的东西,也是好奇地问:“你手里是什么呀?” “季冰的衣服。”黎子清替她答了,抬头看了看赛道上季冰就剩下最后半圈了,收回视线头疼地说:“那你先拿着吧,我去拿水。” “好的好的。”苏眉忙不迭地应允下来。 黎子清从主席台下面穿过去,往班级的临时补给站走,到了之后发现肖恺成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女同学守在那里,此刻正低着头在写班级赛事新闻稿。 “矿泉水在哪里?”黎子清眼睛搜寻了一圈没看到,于是便问那个女同学道。 “啊,班长领着几个男生去搬去了。”女同学连忙回答他,“去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就快回来了,你在这儿等等呗。” 黎子清无奈,看了看赛道上季冰都已经第一个冲刺终点了,便又转身原路返回。 季冰拒绝了几个女同学争先恐后递过来的各种口味的运动饮料,迎面朝黎子清走过去,注意到他手里空空如也,愣了一下问他:“我衣服呢?” “在苏眉那儿。”黎子清一边有些抱歉地说,一边连忙四下搜寻苏眉的影子,“我一时疏忽被她抢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季冰看了他几秒钟,神色无怒无喜,然后缓缓开口道:“有水吗?” 黎子清重新看向他,脸上歉意更甚,“咱班的矿泉水还没搬过来,不行我先去外班拿两瓶。” “不用。”季冰淡淡地丢下一句,继而转过身,谢嘉琪不知道突然从哪个方向跑过来,将毛巾和运动饮料递给季冰,一边喘着气一边笑吟吟地说:“就知道你在找,慌忙就跑过来了。” 季冰从她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扭开饮料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少年郎轮廓初现的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带着一股蓬勃的尚未开化的性感。 谢嘉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少女初恋般的明媚神色。 黎子清尴尬又愧疚地站在两人旁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内心正做着哈姆雷特的抉择,就听到苏眉的声音天籁般地响起。 “我来啦!” 苏眉一手里拎着衣服袋子,一手也拿着一瓶水小跑过来,却在看清了季冰身旁早已站着谢嘉琪的时候,脚步倏然顿住,脸上表情是无法掩盖的伤心和失落。 黎子清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衣服袋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看开点。” 苏眉抬头看着眼前的瘦高少年,瘪着嘴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校服衣角,小声说:“谢谢你啦,黎子清。” 送走了二次失恋的苏眉,黎子清转身走到季冰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手表和手机,连同衣服袋子一起递给他,愧疚地笑了笑说:“物归原主了,检查一下吧。” 季冰目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一言不发地擦过他的肩膀朝更衣室走去。 “季冰生气了。”谢嘉琪走过来,敏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看向黎子清,眼神隐隐透出担忧和疑虑:“你们俩吵架了?” 黎子清无奈地解释:“大概怪我把他衣服丢给别人保管了吧。” 谢嘉琪闻言却更诧异了,摇了摇头说:“他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啊。” 黎子清跟着也是愕然,谢嘉琪旋即笑了笑,“算了,估计是别的事,我要回我们班了,再见。” 谢嘉琪说完,朝黎子清挥了挥手,就转身走了。 黎子清看了看更衣室的位置,抬脚准备走过去,却半路上方向又一转,改道朝着班级补给站的位置走去。 走了一半,肩头突然被人从后面重重地一拍,黎子清来不及回头,手里接着就被塞进来一瓶尚未开启的水,然后听到季冰的声音淡淡地说:“喝吧,班里不是没水吗?” 黎子清呆愣住,一时大脑短路地看着季冰,不动也不说话。 季冰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重新露出往日里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对他说:“志愿者不太称职,还要运动员照顾你。” 黎子清尴尬地小声说了句:“谢谢了。” “不客气。”季冰礼尚往来,然后又补了句:“4X100米接力赛,好好加油。” 黎子清又是一愣,晃过神后有些惊讶地说:“纸条是你扔给我的?” 季冰啊了一声,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你脑子不好使啊,那字迹一看就是我吧?” “……”黎子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难怪你语文不好,我的重音在‘我’上,意思是我以为你是扔给别人的。” 季冰更加理解不能了,“别的什么人?除了你还能有什么人?” “白礼生啊,李如啊。” 季冰:“……我还是觉得你脑子不好使。” 第21章 进行时 黎子清道别了黎叔,和顾西恩一同下了楼,沿着医院的石板路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初春里万物相继复苏,庭院的植物争先恐后地抽出细枝嫩叶,放眼望去,正是满目新绿,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两人走到车子旁,顾西恩掏出车钥匙解了锁,黎子清伸手去拉副驾门,却半路上突然莫名地一阵心悸,于是又回头朝身后二楼的某间窗户看了过去。 那里果然立着一道人影,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到黎子清回头,便伸出手朝他挥了挥,应该还说了话,却离得远听不甚清,恰逢一阵微风拂过,老槐树的新芽上下不停地摇动,好像在学着道别。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黎子清又回头看了看,二楼窗口的影子不见了,他收回身体坐正,突然开口问旁边的人:“顾总,黎叔叔到底生了什么病?” 顾西恩似乎早就预见了他会问,偏头看了看他,也不隐瞒,直接道:“肺癌。” 黎子清的神色看不出变化,只是安静了半分多钟,才再次缓缓地开口,声音隐约有些颤抖:“……已经确诊了?” “嗯,不过你不用担心。”顾西恩说:“发现得及时,还是早期,他也很积极地在配合治疗。老人家很惜命的,”顾西恩扭头冲他宽慰地笑了笑,“你也是他最大的牵挂。” “谢谢。”黎子清说。 车子在拥堵的市区走走停停,在某个十字路口因为避让不受交通规则的行人,顾西恩猛踩刹车,脸色愠怒,滴滴几声连着按了按喇叭,行人加快步伐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 副驾的黎子清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顾西恩一愣,方向盘调转靠边停下,慌忙问他:“你晕车?” 黎子清本想摇头否认,却压不住胃里不停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缓了一下才说:“稍微有一点,抱歉。” 顾西恩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说:“你脸色很差。” 黎子清勉强笑了一下,“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你不用管我,继续开吧。” 两边的车窗突然各自往下降到底,然后听到顾西恩说:“对流风吹一吹应该会好一点,这里不能停太久,你稍微忍忍,就快到你家了。” 黎子清捂着嘴点了点头,胃部的不适引起一阵头晕目眩,他不敢说话,害怕一张嘴就真的会吐出来。 车子最后拐了个弯开上一条稍窄的道路,导航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却突然从前窗玻璃右侧闪进来一道深灰色的影子。顾西恩心里咯噔一下再次猛踩刹车,就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冷不丁地斜插过来,轮胎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呼啸,接着戛然停下,车头抵着车头,十足的挑衅意味。 莫名其妙的顾西恩:“???” 心里有数的黎子清:“……” 黎子清靠在座椅上缓了一两秒,然后伸手去解安全带,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其他别的原因,他此刻双手抖得有些过于激烈,以致于一时半刻竟没能成功地解开。 顾西恩伸手过来帮他摁开安全带扣,黎子清慌忙说了声谢谢,转身扭开车门准备下车。 一道人影绕过车头闪身过来,赶在黎子清推开车门的前一秒,从外面猛地将副驾车门拉开,黎子清的手还搭在车内的把手上,猝不及防被外力一拽,险些被带得跌倒在地。幸而又被顾西恩伸手拉了一把,人虽然没跌出去,胳膊却实实在在地扯了一下,黎子清吃痛地吸了口气,揉着胳膊靠回椅背,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森寒可怖的蓄意肇事者。 对方似乎不肯先说点些什么,只沉默着盯着他的脸看,黎子清憋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让一下好吗?我要下车了。” 季冰的视线从顾西恩身上一扫而过,重新锁定黎子清,冷冷地质问:“你去哪儿了?” “看望病人。”黎子清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讲出来的话也不掺半分虚假。 “什么病人?”季冰却嗤笑一声,看着他说:“你不是孤儿吗?还是我又记错了?” 黎子清的表情仿佛已经刀枪不入,一双眸子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这位先生,”驾驶座上的顾西恩突然插话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开豪车带名表,看起来也是十足的光鲜,可怎么偏偏学不会说人话呢?” 季冰抬起视线看向顾西恩,眼眸中透露出危险的信号,“你是谁?” 黎子清朝顾西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帮自己说话,旋即扭过头,嘴角绽开一个笑,对季冰说:“你没记错,我确实是孤儿,可纵使这样,我跟这个社会还是有些其他联系的。不然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转身走到自己车前,打开车门拿了沓文件,又折回来啪地丢到黎子清腿上,沉声道:“这是房屋赠与合同,我说话算话。不过,现在还有个附加条件。”他顿了顿,语气中褪去所有情绪,继续说:“你再陪我睡十次,完事以后,这房子才彻彻底底地归你。你不是需要社会关系才能活下去吗?买卖关系也是关系,不是吗?” 黎子清拿起那沓文件,怔怔地看了看,片刻后从车里站起身,抬头看季冰,眼底翻涌着情绪,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迸发出来。 季冰被他骤然发亮的眸子震得心下一紧,禁不住后退半步。 黎子清侧身将车门关上,突然伸手抓起季冰的手掌,摁在自己心口处,青年的胸膛单薄孱弱,皮肉下的骨骼清晰到硌手。 季冰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对方紧紧地攥住,他内心蓦得涌出一阵惶然失措,脸上也终于跟着露出了紧张慌乱的神色来。 接着,他就听到黎子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是轻不可闻的,细弱得如同佛龛前的一缕青烟。 “季冰,你看我还有什么,你全部都拿走。” 时间倒退到几个小时前,季冰驱车开在宽阔的城市道路上,副驾座位上丢着一份刚刚打印好,尚且带着油墨味儿的房屋赠与合同。 仪表盘上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季冰带着蓝牙耳机听电话,冷不丁地回了对方一句:“李如,你要是不想谢嘉琪这辈子都回不了国,就趁早将这种念头摁烂进肚子里。” 李如在那边骂了声操,却一如既往地过了嘴瘾就偃旗息鼓,放缓了语气说:“行行行,我闭嘴。你季大少爷活得比谁都恣意,也比谁都明白,没人能指点得了你。” 季冰没说话,却听李如突然叹了口气,唏嘘地说:“我听嘉琪说了,你这次又跑去美国看病,结果还是没屁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忘了多少事?” 季冰顿了顿,回答他:“从高中开始,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这期间的记忆在我脑子里,是完全空白的。” “那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继续跟黎子清处在一起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最陌生的枕边人?” “我不明白。”季冰目光沉静,语气却有些焦灼:“当时的我,为什么宁愿自己没命,也一定要让他活?” 李如在那边沉默,半晌打了个哈哈,不走心地说了句:“那谁知道呢,你自己都想不起来,别人就更难知道了。” 季冰重重地吁了口气,目视前方道路,慢悠悠地说:“我感觉最近他情绪不太好,大概是我对他太差了。” “你怎么对他了?” 季冰顿了几秒,却答非所问道:“我准备把那套房子转到他名下,哄哄他,也让他安心。不要老是担惊受怕,想着我要赶他走。” 李如啧了一声,说:“反正你上学那会儿就很宝贝他。别说一套房子,连自己的命,你不是都给过了他吗?” 第22章 进行时 季冰拼命想要忽略掉内心的惊惶和焦躁,用阴沉掩盖慌乱的表情,却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肢体的本能,伸手攥紧黎子清的胳膊,仿佛生怕眼前这人突然消失似的,紧锁眉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黎子清没说话,他低下头看着地面,半晌,突然身体朝后退了两步,季冰的手还牢牢地攥在他的胳膊上,于是便连忙跟着往前挪了一大步。站定之后,黎子清终于抬起头,却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对方说:“季冰,你在害怕吗?” 季冰烦躁地反问:“什么?” 黎子清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怕我离开你,怕我不爱你,怕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你一直装作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其实你才是内心最空虚最落魄,最殚精竭虑的那一个。我说的对吗?” 季冰愣怔了一瞬间,触电般地猛然松手,表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哑然失笑道:“黎子清,这是你欲擒故纵的伎俩吗?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得到回答,就在他松开黎子清的一刹那,对方突然就错开身子越过他,伸出手臂迅速拉开身后的车门,然后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季冰反应过来时,却只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车门砰地一声在自己面前合上,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他感觉好似隔空一记耳光,干脆利落地打在了他脸上。 而再次回到车里的黎子清,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扭脸对顾西恩说:“顾总,还要麻烦你一次,先带我离开这儿。” “好。”顾西恩旁的也没多问,动作敏捷地发动引擎,准备倒车掉头。 却就在此刻,自车后方又传来一道无比嘹亮的汽笛声,黎子清侧头从后视镜看过去,就见一辆白色奥迪R8正朝这边疾驶过来,片刻后擦着他们这辆的车屁股堪堪停下,四平八稳地挡在了后方的退路上。 刚将倒挡挂上准备打方向盘的顾西恩:“……” 季冰眯起眼睛,转身看着白礼生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他跟前,淡淡地说:“原来你真的回国了。” 季冰看了他两秒,开口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白礼生嘴角一抹笑意稍纵即逝,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我找子清的。” 两人旁边的车窗缓缓降下,白礼生惊讶地看着副驾上的黎子清,结果不等他们两人开口,就听季冰突然冷笑一声,看着白礼生说:“小白,你什么时候跟我的子清关系这么好了?都能贸然地登堂入室了?” 他的重音落在“我的”和“登堂入室”几个字上,隐约还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如果现实世界可以打特效的话,那么此刻的季冰,周身一定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并且还是绿色的。 白礼生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四两拨千斤道:“一直很好,只是你季冰不知道而已。” 车内的顾西恩轻轻地拍了拍黎子清的胳膊,不确定地问他:“修罗场?” 黎子清:“???” “哦。”被楼下邻居带着浸淫网络半年之久的顾西恩一时间忘了,正常如黎子清这一类的人,是断然接不到网上的那些梗的,于是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俩都喜欢你?” 黎子清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的。” 顾西恩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万一待会儿再来个二百五,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在这过夜了?” 黎子清:“……” 车窗外的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言不发地无声对峙了一分多钟,才总算被季冰口袋里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沉默。 季冰侧身接电话,白礼生走到车窗前,看着黎子清,开门见山道:“你俩吵架了?” 黎子清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客气地朝他笑了笑说:“小白,你赶紧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你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别让人逮到了。” 白礼生毫不在意,面色平静道:“公众人物也需要私生活,我不偷不抢,怕什么?” “偷不偷抢不抢的,你自己说了算吗?”三言两语打完电话的季冰收起手机,冷不丁插进来一句话,看着白礼生敛去最后一丝笑意的脸,挑了挑眉,继续道:“小白,藏得够深啊,我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你对我的人还抱了这种心思。” “什么心思?”白礼生佯装思考了数秒,然后再次笑着说:“是谢嘉琪对你那种的心思吗?季冰,你自己屁股擦干净没有?居然好意思觍着脸对别人指手画脚?” “哦,”却听季冰话锋一转,若有所思般地回了句:“这么说你承认了?” 白礼生脸色蓦得一沉,觉察出自己无意间落入了他的圈套,便立马闭上嘴没有接话。 季冰扭头看向黎子清,好笑地说:“是白礼生告诉你,我去美国见了谢嘉琪的父母,所以你就信了?于是就心里委屈了?以为我背着你跟别人好了?黎子清,你让我怎么说你?别人放个屁你都信以为真,你还有没有脑子?” 黎子清双手紧紧地扒着车窗边沿,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季冰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默默地在心里数三秒,下一刻猛然欺身上前,直接将手伸进车里扭开门,麻利地把人抱出来往肩上一扛,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车前,打开一侧的车门,一股脑地把人塞了进去。 他整套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敏捷迅速,等在场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听到砰地一下车门关闭的声音,季冰转身看着白礼生,慢悠悠地对他说:“你回吧,不然我打电话叫几个媒体记者,让他们来接你走?” 白礼生冷冷地看着他,“季冰,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 “那你去告我。”季冰笑了笑,掏出手机在手里掂了掂,“用我帮你导航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吗?” 顾西恩打开车门走出来,脸色也有点不太好,毕竟人是在他车里被掳走的,回头要出了事,他怎么跟黎叔交代。 顾西恩走到季冰面前,看了一眼他身后拼命拍打车窗的黎子清,语气严肃道:“季先生,你最好现在就把人放出来。” “否则呢?”季冰没等他说完,嗤笑着截断他的话:“你要跟他一道去派出所报案吗?” 顾西恩瞥了一眼白礼生,然后说:“或许我可以和他一起,从你身上把车钥匙抢过来。” 白礼生:“……” 季冰轻笑一声,慢慢地举起双手,对顾西恩道:“来吧。不过这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我在美国参加过几次MMA业余比赛,把对手打趴下,也被对手打趴下过,那种感觉,还挺让人怀念的。” “……”顾西恩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不通做为现代人,为什么必须要用原始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不过季先生你确实赢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季冰似笑非笑:“我权当你在夸我了。” “没有。”顾西恩摇了摇头,“屈从于蛮力而已。” 季冰:“……” “我可以跟黎子清最后说两句话吗?”顾西恩突然又道。 季冰拿出车钥匙降下半扇车窗,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西恩走近过去,黎子清的视线直接越过他看向季冰,声音隐约带着颤抖的哭腔:“……你放我出去。” 顾西恩摁住他伸出来的手,感觉对方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栗,拍了拍他的胳膊,目光沉静地望着他几近失焦的眼睛说:“黎叔还在医院念着你,我下次再带你去看他。” “顾总……”黎子清抓住顾西恩的手,目光哀切地恳求道:“你别告诉黎叔叔……不要让他担心……” 顾西恩朝他微微地笑了笑,点点头:“好。” 目送白礼生和顾西恩相继驱车离开,季冰靠坐在车头上,吹着冷风抽了根烟。 黎子清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垂着脑袋坐在副驾,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根烟毕,季冰绕过车身,从另一边打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黎子清双手摊开放在腿上,仿佛一个乖巧听课的小学生,正在认真地研究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季冰俯身过去,伸手摸上他的额头,然后就放着不动了。 黎子清没有转头看他,没有眼神波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待了良久,突然一滴眼泪顺着黎子清的脸颊,缓缓地开始往下坠,然后直直地落进他摊开的掌心里。 季冰伸出另一只手去接,于是转眼间,接二连三的泪珠落下来,瞬间就在他手心积出了一小滩晶莹剔透的水洼。 季冰伸出双臂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头顶的发旋,黎子清捂着嘴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细弱呜咽。 “黎子清……”季冰收紧双臂,仿佛抱着世界上最好的宝贝,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怀里人的头发,表情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惘然和无措,嘴上却只会一遍遍叹息般地念叨着:“黎子清,黎子清,黎子清……” “我的黎子清……” 第23章 过去式 运动会的第一天在陀螺打转中结束,精疲力竭的黎子清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志愿者比运动员还要累。特别对于某些娇生惯养如季冰,目中无人如李如的这类人来说,如果不是被肖恺成抱着大腿求着“不抛弃不放弃”,黎子清真的非常想就此撂挑子不干。 终于捱到赛事全部结束,黎子清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教室,刚在座位上坐定,就被同桌碰了碰胳膊,凑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黎子清,今天班里好多人在议论你。” “议论我什么?”黎子清把物理卷子摊开,拿出圆珠笔开始看选择题,嘴上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他们说,你抱季冰大腿,变成他的小跟班了。” “……”黎子清内心槽点无数,语气却平淡地反问了一句:“他们是谁们?” 同桌一副果然被你猜中了的表情,回头朝后排看了看,才放心地说:“先开始是王大伟说的,后来班里几个本就不满季冰作风的人,就跟着开始起哄了。也难怪嘛,对季冰他们敢怒不敢言,也就会欺负欺负季冰下面的人了。”同桌说完注意到黎子清无语的神色,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摆手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运动会志愿者啦。不过说实在的,季冰各方面都很优秀,又是校长的亲外甥,百鸟还知道朝凤呢,他们完全就是眼红嫉妒。” “开普勒第三定律中的K值与什么有关?”黎子清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同桌:“???” “你看,”黎子清扯过演算本,刷刷写一道公式出来,边写边说:“公式写作GM除以4π的平方,G代表万有引力常数,是个常量,M指的是中心天体的质量,也就是说,K值的多少,是取决于中心天体的质量的。” 同桌:“……So” “好好学习。”黎子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同桌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我们的目标,是浩瀚无边的星辰大海,而不是眼前的这些鸡毛蒜皮。” 同桌:“………………………………” 晚自习下课,黎子清也正好写完了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他扣上圆珠笔帽,带着侠士收回剑鞘般的畅快满足感,伸了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 同桌咬着笔帽抬头看他:“你好像每次都是下课就走,感觉比谁都积极。” 黎子清奇怪道:“不是下课了吗?” “那你卷子都写完了?” 黎子清一边在校服外面又套了件厚外套一边回答:“会的都写了,不会的再怎么浪费时间也还是不会,回头等老师讲吧。” 同桌朝黎子清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恳求道:“那给我抄抄吧,我才刚把选择题蒙完。” 同桌自觉地从黎子清的书堆里抽出卷子,翻开扫了两眼,旋即惊诧道:“卧槽,大题都写完了?你的晚自习比我们多了几个小时吗?” 黎子清抽出同桌压在胳膊下面的语文课本,看着上面身穿铠甲手握圣剑的杜甫,对同桌道:“喏,你多出来的几个小时在这儿呢。” 同桌:“……” 一场秋雨一场凉,白天日头浓烈还感觉不到,晚上夜露降下来,寒气就如同跗骨之蛆攀附上来,黎子清一路小跑着从教学楼回到宿舍,打着哆嗦推开宿舍门,等看清了里面的人,蓦得就是一愣。 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白礼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宿舍里,非但这次没有带他的特工保镖,而且和季冰一样,也是破天荒地换上了校服。 正靠坐在椅子上低头调吉他琴弦的白礼生,听到开门的动静,扭头冷淡地扫了门口一眼,黎子清摆出笑脸,刚准备挥手问好,对方就已经视线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将门吹开了。 “……”黎子清摸了摸鼻子,有些讪然地走进去,明明他也是住在这里的一员,此刻却莫名有种闯进别人家做客的拘束感。他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按开桌面上的小台灯,坐定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准备回来就洗洗睡的吗? 黎子清内心默默地吐槽着自己的智障行径,起身走到阳台前推开了推拉门,不知道哪个智障玩意早上走的时候又没有关窗户,一阵强风迎面钻进来,紧接着砰地一声历史重演,宿舍门再一次被强风给用力地关上了。 黎子清从推拉门的玻璃影子里,看到正低头专心致志的白礼生非常明显地浑身一颤,接着就抬起头,面色不虞地看向黎子清。 “抱歉抱歉。”黎子清自认理亏,连忙摆了摆手:“……我去把窗户关好。” 白礼生没说话,却突然站起身,将吉他放在桌子上,黎子清一愣,问了句:“怎么了?” 白礼生扭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断了。” “……”黎子清视线挪到那把红木吉他上,果然隐约看到一根明晃晃的弦松垮垮地挂在琴面上,他在心里喟叹一句流年不利,视线转向白礼生,歉意道:“那我赔你吧,毕竟是我的原因造成的。” 白礼生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片刻后恢复正常,面无表情地从桌子上拿了张纸,俯身写了一行字,然后走过来递到黎子清面前。 黎子清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上面的字体意外跟白礼生本人内敛的性子很有落差,是颇为恣意狷狂的草书,不过隐约还是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一串英文加几个字——ELIXIR磷铜款。 黎子清从字面的意思上明白过来,应该是琴弦的品牌和款式。 “好的。”他认真地把纸张收起来,不确定地问白礼生:“不过我可能周末才有时间去买,你现在有备用的吗?” 白礼生没说话,沉默着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吉他将断掉的琴弦取下来,绕成一个圈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黎子清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话,宿舍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四班的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来,一眼看到里面站着的白礼生,顿时也如同刚刚黎子清的反应一样,齐齐闭上嘴略带愕然地在门口愣了两三秒。 其中一位视线一转看到了黎子清,连忙抓到救星般地朝他挥挥手,故作放松地问:“子清,今天你们班拿了几个第一啊?” 黎子清摇摇头,“不清楚。” 那位讶异:“你不是志愿者吗?今天一整天都看到你跟在你们班季冰身边,那他拿了几个?” “参加了几个就拿了几个。”黎子清语气平淡地回了句,转身朝阳台走去。 身后几人一边惊讶一边走回各自的位置上,床铺在黎子清对面的那位,在宿舍排行老二,此刻追到阳台上,扒着推拉门继续问:“卧槽,也太逆天了吧?那你们班李如呢?” “不晓得。”黎子清一边关窗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明天去问问我们班肖恺成吧,他比较清楚。” 老二是个话篓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靠着推拉门继续道:“明天我们两个班接力赛抽到一轮了,你们班都有谁啊?” 黎子清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白礼生,回答道:“季冰,李如——” 还不等黎子清报完名字,老二已经跳起来了,大喊道:“卧槽?这尼玛让人输的节奏啊……” “不一定。”黎子清淡淡地说:“接力赛不比个人赛,要看团体配合。” 而且,黎子清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前两天白礼生缺席了他们的赛前练习,明天直接上场,交接棒的时候会不会出差错还是个问题。 不过,黎子清又补了一句,白礼生跟季冰他们两个是好朋友的话,应该默契不会太差吧。 第二天,身穿校服的白礼生默默地出现在操场上,却同季冰一样自带光源,引起了女生之间小范围的震荡。 肖恺成更是夸张到极点,热泪盈眶地赞叹:“白礼生同学,没想到你这么有集体荣誉感,百忙之中还知道抽空来参加一下班级接力赛,真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榜样。” 白礼生:“……” 黎子清撞了一下肖恺成的肩膀,小声问:“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肖恺成捂着嘴凑在黎子清耳边说:“那要看他怎么理解了。” 不远处季冰和李如一同走过来,肖恺成的脑袋还黏在黎子清耳朵边,黎子清正因为对方的话此刻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季冰的步伐蓦得停顿住,李如扭头奇怪地看了看他,季冰神色无常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啊,季冰,李如,你们来了。”肖恺成撤回脑袋,直起身朝两人招了招手,然后又看了看黎子清和白礼生:“正好你们四个都到了,我们找个地方再练练交接棒吧。” “小白。”季冰走过来先跟白礼生打了个招呼,调侃了一句:“还真把你请来了。” 白礼生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隐约浮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说:“好久没跟你们一起玩了。” 黎子清大概能猜到,白礼生口中的“你们”,仅仅是指季冰和李如两个人,并不包括在场的其他几位同班同学。 “我们去那边吧。”肖恺成环顾操场四周,找到一处暂时空旷的位置,对他们说:“我们抽到第六轮,还能练半个小时,走吧走吧。” 李如率先掉头朝那边走去,白礼生紧随其后,季冰却站着没动,肖恺成伸手搂住黎子清的脖子,哥俩好似地一同朝那边走,嘴上还为他打气道:“加油啊,一定要拿个第一回 来。” 黎子清边走边无奈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努力嘛,这可是团体赛啊,拿了第一比个人赛要加分多了。” “好好好。”黎子清没好气地应允着,嘴角却浮出了一抹淡笑。 季冰目光轻轻地落在黎子清微微勾起的笑涡上,少年的侧脸还未褪去稚嫩的轮廓,表情是满满的朝气蓬勃,此刻正下巴微抬目视前方,脖颈处的线条显得精致且柔和,像一颗还未经打磨的上好璞玉,怀着对尘世生活最为虔诚的期待与向往。 黎子清。 季冰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轻笑一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第24章 过去式 接力赛的顺序安排最后定下来,由爆发力不错的李如打头阵,下来是白礼生,接着黎子清,然后自然是由速度和爆发力都领先于其他几人的季冰,来做最后的冲刺,从观赛效果这一层面来讲,也算是留足了噱头。 四人用短暂的半个小时练习了交接棒,熟悉前后队友间的配合,最后临上场前,肖恺成突然一拍巴掌,兴奋地提议:“不如你们搂在一起,肩并肩围成一个圈,大喊一声‘高一三班,fighting’!正好拍下来,作为赛后板报素材。” 李如看起来狂野奔放,却羞耻心无比强烈,第一个打退堂鼓:“你热血动漫看多了吧,要喊你们喊,老子嫌丢人。” 黎子清破天荒头一次站在李如这边,扯了扯嘴角对肖恺成说:“别了吧……确实丢人。” 白礼生继续维持冷酷寡言的形象,肖恺成把目光投向季冰,却见他笑了笑,饶有兴趣地说:“还从来没这么热血过,试一试也不错。” 李如仿佛生吞了一只鸡蛋,不可思议地看着季冰:“不是吧?你今天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 “想拿第一就要拿出团队的凝聚力,”季冰朝肖恺成抬了抬下巴,“对吧班长同学?” “对对对。”得到最大助力的肖恺成慌忙招手让大家靠在一起,“来来来,我给你们拍下来。” 白礼生十分配合地走近过来,李如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却还是敢怒不敢言地照做,黎子清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内心很是挣扎,却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季冰的身体靠过来,呼吸声近在咫尺,语调带着一贯的笑意,对他道:“来吧,” 黎子清整个人被他一带,不由自主地上前,几个人围在一起,他左边是白礼生,右边是季冰,对面则是同样一言难尽的李如,黎子清与他对视一眼,第一次看出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四个人肩膀靠着肩膀搂在一起,黎子清的双手都是虚虚地搭在旁边两个人的肩头,白礼生更是只将手横过来,连黎子清的衣服都没碰着。 但季冰却不同,他静静搂着黎子清的脖子,宽厚的手掌牢牢地摁在对方颈窝处,掌心温暖且干燥,与黎子清裸露在外的皮肤直接接触,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对方皮肉下血管神经的轻微跳动。 黎子清有些不自然,他扭头看了季冰一眼,却好巧不巧地对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的气流扑到彼此的脸上,黎子清莫名地一阵心慌,连忙躲开视线看着地面,耳边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一声轻微的哼笑。 肖恺成在外围倒数三下,黎子清感觉自己脖颈处的手掌力道再次收紧了几分,紧接着耳边响起少年们中气十足的嗓音,他的情绪瞬间也被调动起来,情不自禁地跟着张开了嘴,大声喊出那句——“高一三班,fighting!” 教练吹着口哨点名,四人一起走过去,依次排好站位,彼此之间相隔一百米的距离,四个人便绕了操场一整圈。 因为是团体赛,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跑来加油了,又加上季冰和白礼生两个人的偶像光环效应,活生生把一个普通的4X100米接力跑营造出了全明星赛事的效果。 “黎子清,加油!”在众多的季冰加油,白礼生加油,和一三班加油的喝彩声中,冷不丁耳边响起自己的名字,黎子清扭头朝声源处看去,就见苏眉站在距离他最近的看台上,手里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彩球,正奋力地为他喝着彩。 黎子清嘴角勾起笑容,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苏眉得到回应,小臂挥舞地频率更快了,扯着嗓子冲他喊:“加油呀!” 起跑处教练吹了指令口哨,示意各就位准备,李如蹲下身做出起跑姿势,黎子清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跑道,心跳开始加速,手心隐约出了汗。 一声枪响,紧接着震天动地的加油声掀起层叠的声浪,黎子清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耳边震耳欲聋的喝彩声统统换成了白礼生加油。 来了,他在心里默念道。 他身体前倾,扭头右手伸到后面,坐好接棒的姿势,白礼生奔跑的身影渐渐逼近,往日里那双淡漠的眼眸,此刻也总算是迸发出了夺冠的激情。 “黎子清加油!”苏眉尖叫着喊出声,目光跟随着飞快移动的瘦高少年,挥舞着小臂奋力地呼喊。 真正跑起来的时候,大脑是接收不到任何其他声音的,特别对于短距离冲刺的赛跑来说,每个身临其境的人,满心满脑的只有一句话——快一点,再快一点! 黎子清感受着耳边的呼呼风声,与旁边赛道的对手前后仅拉开半米的距离,对手实力不俗,从第一棒开始,双方就持续胶着着。前方是越来越近的季冰的身影,那人明明是最后冲刺,合该是最紧张的,却依然挂着波澜不惊的笑意,回头看向他的眼神,自信且从容。 黎子清举起右手,朝向季冰伸过来的左手递过去,倏然一道衣带风,手心才感知到蓦得一空,他喘了口气,直起身看着季冰矫健的身影仿佛离弦之箭,挟着全场最为响亮的喝彩声,一往无前地冲向最后的胜利。 赢了。他在心里说道,于是下一秒,巨大的欢呼声响起,盘旋在操场上空,他看到李如跑过去同季冰击了下掌,白礼生跟在后面,脸上皆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那是属于青春少年们的,极为纯粹的快乐。 “黎子清!” 季冰在人群中找了一下,回头看到对方居然还站在交棒的位置,扭头喊着他的名字,奋力朝他挥手。 “来了。” 黎子清笑着回应,迎着耀眼的阳光,朝队友的位置奔跑过去。 “你们太棒了!”肖恺成喜不自胜地跑过来,激动地大声说:“我们班破校纪录了,男子4X100米接力跑最新记录,50秒02!” 他话音刚落,又激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黎子清却愣住了,原来竟连一分钟都不到,却让他觉得好似跑了很久。 “还不错。”李如撞了一下黎子清的肩膀,对他说:“我以为你那一棒肯定要落后,竟然让你守住了。” 黎子清笑了一下,李如又转过去对白礼生说:“小白也不错,原来你还是有些运动细胞的。” 季冰轻笑一声,不经意又扫了黎子清一眼,对持续兴奋的大家说:“一场接力赛而已,你们是没赢过吗?” “可我们破纪录了啊。”肖恺成兴冲冲地又重复了一遍,大脑一时短路,竟然不怕死地补了句:“虽然你昨天个人赛都是第一,但没有破纪录啊。” 黎子清递给肖恺成一道忧心忡忡的眼神,那家伙冲上云霄的智商暂时还回不来,乐呵呵地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却见季冰丝毫不在意地勾起嘴角,突然伸手搂住身旁黎子清的肩膀,掌心自然而然地滑到他的颈窝处,刚运动完的身体迸发出火热的温度,灼烧着黎子清的皮肤。 “多亏了队友。”他笑着说,“我看到黎子清朝我冲过来,突然感觉自己下一秒,甚至可以腾云驾雾地飞起来。” 第25章 进行时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却被一整面墙的深色窗帘无情地隔绝在外,卧室落地窗的不远处…… (省略肉渣,可以去长佩看~~) 一番激烈运动之后,季冰将黎子清的脑袋搂进臂弯,沉默不语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月光映照在天花板上的虚影。 良久,季冰松开手臂,黎子清顺势翻身滚到一边,然后偏过脸,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如点漆,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季冰。季冰侧过脸与他对视,眼中翻涌起层叠的情绪,顿了一会儿,他正欲伸手摸上对方泛红的脸颊,却见黎子清先一步伸出手,然后食指一勾,笑着对他说:“还有九次。” 季冰浑身的血液簌簌冷却下去,片刻后,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冷淡地说:“好。” 他一字言罢,便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西裤,却下一刻皱起眉,看着裤管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落上去的白色液体。 “衣帽间最左边的柜子,裤子都在里面。”黎子清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冰回头看了他一眼,起身躲开地板上凌乱四散的衣物,朝着衣帽间的方向走去。 柜门拉开,一整排应季西裤用木质衣架整整齐齐地罗列在里面,还根据颜色的深浅排了序,裁剪工整质地优良,并且全部都是季冰的。 季冰目无波澜地看了数秒,伸手随便拎了一件出来,柜门关上之后,他突然十分好奇,黎子清的衣服又是怎么收检的。 于是他顿住脚步,顺着又拉开了第二扇柜门,里面是一整排款式颜色各异的笔挺衬衣,他的。 第三扇,裹着防尘套的一溜儿高定西装,他的。 第四扇,长长的一整排秋冬季的羊绒衫和风衣等等,也是他的。 第五扇,夏季的日常POLO衫,季冰出门在外几乎不会穿没有领子的衣服,哪怕是炎热的夏日,就好像他的脖子比别人要矜贵很多一样。 第六扇,是几排抽屉,依次是他的领带,手表,袖扣,领带夹,袜子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物件。 季冰打开柜门的速度越来越急促,内心也开始焦躁起来,黎子清的呢?明明是同他在这栋房子里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伴侣,为什么却仿佛是客居的旅人,找不到存在的确凿证据。 “你在找什么?”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季冰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抖,手里一时激动拉到底的抽屉门脱手,一整屉的领带夹和袖扣特别给面子地一股脑全部散落在地。 “……”黎子清看着呆愣当场的季冰,顿了顿,对他说:“你走吧,我来收拾。” 季冰拉不下脸,却又绷不住愧疚,于是就顾左右言其他地问了句:“我没看到你的衣服。” 黎子清一时没懂,“什么?” 季冰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绪,片刻后开口:“这里面都是我的,你的衣服呢?” 黎子清怔怔地看着他,突而笑了,“你放心。”他笑着说:“等你走了,这里就会都是我的衣服了。” 季冰意外地没有发火,更没有冷笑,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认真起来,看着黎子清,问他:“你很盼望我走吗?我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折磨吗?” 黎子清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他低头看着满地璀璨的狼藉,慢悠悠地说:“有些东西,看起来耀眼夺目,等你真正据为己有的时候,却又只会让你担惊受怕。你因为怕丢所以把它握在手心,它非但不温暖,甚至还会割伤你。” “很疼吗?”季冰问。 “很疼,”他抬起头,脸上竟是轻松快意的神色,“因为它会割得你血肉模糊,从此失去了自己。” “那你还会把它捡起来吗?” “不知道啊,”黎子清说,“兴许,它自己先不见了呢。” 季冰终于彻底沉默下去,他最后看了黎子清一眼,迈开脚步擦过他的身体,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黎子清看了看地上凌乱的一片,却转过身弃之不顾,他走到客厅沙发前拿起手机,上面第一条就是白礼生的信息,他直接忽略了,刚准备往下看,对方仿佛有心电感应般,又发来一条新的。 黎子清不小心就直接点进了对话框界面,然后看到一句话,问他下周会不会来看他演唱会。黎子清手按在输入键盘上,刚按下一个字,卧室门再次打开,穿戴整齐的季冰走出来,两个人视线对视一秒钟,各自移开,黎子清低头在手机上按下几个字——我会去的。 季冰转过脸,看到黎子清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侧脸笼罩在客厅灯光下,表情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他移不开目光地看着,却在对方收回手机抬起头的一瞬间,再次移开视线,径直往大门口走去。路过衣帽间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地朝地上看了一眼,那些掉落的领带夹和袖扣,借着客厅的灯晕,闪着细弱的光泽铺了满地。 他没说什么,扭身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子拉开了门。 “黎子清。”下一刻,他却突然再次转身,看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慢慢地说:“如果,是它忘了怎么回家的路,你会把它找回来吗?” 第26章 进行时 S城某综艺节目后台化妆间,白礼生靠坐在化妆椅上,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阵子,然后长吁一口气,将手机丢回到面前的台子上。 “小白,眼睛闭一下。”身旁的随行化妆师拿着修容刷在他脸周轻轻扫了一圈,然后直起身,仔细端详片刻,赞叹般地说了句:“完美。” 白礼生从椅子上站起身,客气地说:“谢谢。” “不客气呀。”化妆师一边弯腰收拾工具一边说,两人也算熟识,便闲话多聊了两句:“刚听你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白礼生淡淡地笑了笑:“大概是演唱会在即,心里有点紧张吧。” 他说完,目光窥到台子上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眼波一阵晃动,继而神色平静地伸手拿过手机,就听身旁的化妆师恍然大悟道:“哦——我倒是听说了,你高中就是在S城上的,那这次演唱会,你有没有邀请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朋友呀?” 白礼生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来,眼中一瞬间闪耀起来的飞扬神采,蓦得让化妆师看愣了两秒。 “邀请了。”他眨了下眼睛,表情明媚且柔和,好似刚刚吃了一颗糖在嘴里,一瞬间就甜到心底去了。 化妆师猝不及防地被自家的门面担当近距离来了一记颜值冲击,晃过神来,立刻少女心泛滥地朝他握起拳头打气:“那也不要紧张啦,你们都很棒,加油!” 白礼生点了点头,眼中藏着另一层意味的自信和从容,笑着说:“好。” 周一开发部例行晨会,临收尾的时候,BOSS突然笑眯眯地推门进来,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黎子清一眼,走到会议桌尽头,对大家说:“耽误你们几分钟时间,有个好福利要宣布给大家。” 底下的人纷纷带着三分惊喜七分怀疑的神色看着BOSS,毕竟这家网络公司成立没几年,典型的创业型企业,一直以来为了开源节流,员工福利可谓是天方夜谭,极其罕见的。所以BOSS这句话,在大家听起来,其实就跟村民听到狼来了的效果没什么差别。 面对大家委婉的眼神质疑,BOSS倒也没生气,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前面,一沓门票在他手里扬了扬,乐呵呵道:“这是客户友情赞助的演唱会门票,说是很红的一个什么偶像团体,我是不知道咯,不过你们年轻人应该听说过。这段时间开发部活多项目赶,我知道大家也确实很辛苦,这些门票发下去你们人手一张,想自己看的,送人的,都自行处置,我就不干涉了,哈哈。”他说着低头看了看门票上的时间,眉毛一抬,补了句:“哟,看时间好像就是这周三啊。那行吧,那天你们开发部没什么事的话,都可以提前下班,辛苦了好几个月,放放风去吧。” 大家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接话,BOSS朝黎子清招了招手,看着他站起身,便主动走到他身边,乐呵呵地说:“子清啊,这些门票你给大家分发一下吧,我就不参与你们部门的内部活动了。”他说完,抬起手在黎子清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眼中赞许和欣慰的神色一览无余。 BOSS将票递给黎子清便转身出了会议室,门甫一关上,会议室腾时便掀起了一场小幅度的激动,大家纷纷凑过来,跟黎子清关系比较好的那个妹子叫梁安尼,她站起身,看清门票上的内容,立马激动地说:“天哪,居然还是内场前排的,这个组合我经常听说,好火的。前天还微博刷到他们家粉丝嚷嚷,说这个位置的门票都被炒到好几万一张了诶。” 其他几位尚且不知所谓的男同事,一听到好几万这个字眼,眼睛瞬间就开始放光了,盯着黎子清手里的票仿佛饿狼盯肉一般。 “BOSS吃错药啦?还是套牢的股票终于触底反弹连续涨停了?” “管他呢,千年难遇的福利,头儿你快发吧,别一会儿BOSS又反悔给你要回去了。”磊伟兴冲冲地说,一整个人都是跃跃欲试的状态了。 黎子清把门票往桌面上一放,对他们说:“你们自己拿吧,人手一张,正好够。” 大家争先恐后地眨眼间就将门票瓜分干净,梁安尼把票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这价值好几万的昂贵油墨味儿,抬起头看到黎子清手里空空如也,连忙诧异地问:“子清,你没有吗?”说着看向其他人,“你们谁手里拿了两张?” “我有。”黎子清抬手拦住她,然后看着大家说:“前段时间辛苦大家了,福利也是你们应得的,以后的工作,也还请大家继续努力。” 大家刚才得了便宜,纷纷忙不迭地点头,争相许诺着。 “会的会的,子清你也辛苦了。” “对啊对啊,有几次我赶进度加班,子清自己活干完了,还留下来陪我到后半夜,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太感动了。” “所以啊,”梁安尼一锤定音道:“你们以后干活上点心争点气,有子清罩着我们,何愁没有好处拿?” 一场晨会在其乐融融中结束,大家一边讨论着门票怎么处理,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鱼贯而出,梁安尼惯例跟在黎子清后面,抱着文件夹脸色有些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黎子清敏感地觉察出她不同于往日的聒噪,便随口问了一句。 梁安尼顿住脚步,等前面那群人走远,又左右看了看,将黎子清拉到僻静的墙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处,视线躲闪面色尴尬地说:“子清,你脖子那里,牙印太明显了啦,而且都淤青了。” 黎子清瞬间脑袋嗡了一下,顿时煞白了一张脸,看起来特别惊惶无措地收拢了一下衬衫领子,语气僵硬道:“……谢谢。” “哎呀,你也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啦,大家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嘛哈哈。”梁安尼打着哈哈,“不过你女朋友也太强悍了,你这么文静秀气,这样看起来性格倒还蛮互补的。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到时候我可要给你随个大份子。” 黎子清嘴角勉强扯了一个极淡的笑,别开脸躲过她直看过来的视线,淡淡道:“再说吧。” “怎么?吵架啦?”梁安尼歪过脸观察黎子清的神色,安慰道:“吵架很正常的啦,你作为男朋友就主动一点嘛,花点心思哄哄她,女孩子很容易被小细节感动的。哦对了,”她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从怀中的文件夹里掏出那张门票,递给黎子清,充满鼓励地对他道:“正好你们俩去看演唱会嘛,我的票送你。反正我单身狗一个,看不看都无所谓啦。” “不是女朋友。”黎子清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话,梁安尼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那是还没确定关系?” 黎子清沉默,梁安尼斟酌着词汇,又不确定地问了句:“炮友?” 黎子清突然笑了,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梁安尼惊愕的神色只浮现了一瞬,下一刻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说:“既然是炮友那就算了,那票我自己用吧,省得你也麻烦。” 这次轮到黎子清惊讶了,问梁安尼:“你要去看?” 梁安尼耸了耸肩,“既然有票就去看呗,虽然我没有男朋友,但正好可以意淫一下台上的帅哥们啦,现在粉丝不都流行叫自己偶像老公吗?” “那就一起吧。”却听黎子清说,“正好我也一个人。” 梁安尼顿时一脸欣喜:“好啊好啊,天哪,那我可以借你充当一天我男朋友吗?我要发朋友圈告诉大家,老娘终于脱单了!虽然只有一天!” 季冰坐在酒店的临江餐厅里一个人吃着酒店提供的自助餐点,身侧的落地窗外,一座座灯火璀璨的摩天大楼在夜色中交相辉映,江面上的轮船发出嗡嗡的鸣笛声推开一片流光溢彩,拖着长长的波纹驶向绚丽的霓虹尽头。 季冰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面前餐盘里的东西早已冷透。他心烦意乱地将刀叉丢在餐桌上,刚端起旁边的红酒杯,却突然眼前黑影一晃,有人走到他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季冰抬头,看清对方的脸,淡淡地说:“老板亲自来做客户满意度调查吗?”说着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牛排不新鲜,黄油炒蛋太腥,红酒是按照1比10的比例兑的水吧,我差点以为是红酒味的白开水。” “或许你应该先吃一口,再发表看法。”对方看了一眼他盘子里纹丝未动的餐点,气定神闲地笑着说。 季冰嗤笑一声,一脸厌烦道:“你很闲吗?” 陆川卜端起侍者刚刚倒上的红酒,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是听说,有人在我们家租了一个月的总统套房,所以特地前来给这位金主敬杯酒。” “那恭喜陆老板,这个月的员工薪水总算可以不愁发了。” 季冰说完,朝着他的方向将酒杯倾斜过去,杯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川卜品了一口便发下,对面的季冰却直接仰起头一饮而尽。 候在一旁的侍者再次把酒倒上,陆川卜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问:“又是黎子清?” 季冰眉毛一抬:“这是特地来八卦来了?” 陆川卜摊了摊手:“关心一下朋友,怎么能说是八卦呢?” 季冰颓然地靠向椅背,手放在桌子上擎着酒杯晃了晃,目光幽幽地,说:“聊点别的吧。” 陆川卜轻笑一声,果然岔开了话题,说:“我上周遇到你爸了,在隔壁市举办的一个科技峰会上。” 季冰哼笑:“你去参加科技峰会?” “我是去买单的。”陆川卜说。 季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川卜继续语气平缓道:“他问我,你跟黎子清是不是分手了?” 季冰脸色陡然晦暗下去,沉声道:“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没请大家吃散伙饭,那就应该还在一起。”陆川卜说到这里好笑道:“看来,你爸比我还八卦。” 季冰没说话,目光投向窗外五光十色的江面,沉默了一会儿,又听陆川卜问:“那你俩到底什么情况,你总得给我透个信。不然下次再遇到你爸,让我怎么搪塞?” 季冰脸上终于露出烦躁焦灼的情绪,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接过侍者递到手里的外套,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陆川卜,表情是真真切切的迷惘:“你不如去问问黎子清吧,顺便把问到的结果,也告诉我一下。” 第27章 过去式 校运动会在周五下午圆满结束,高一三班总分遥遥领先,荣获本次运动会的团体一等奖,领奖的美差也当之无愧地落在了肖恺成身上。临上台前,肖恺成紧张兮兮地问了黎子清八百遍,自己的发型怎么样,衣服整齐不整齐,精神面貌O不OK,最后被黎子清一掌推出队列,面无表情地说:“校长都叫你三遍了……” 肖恺啊了一声,主席台上,校长开始第四遍,语气已经开始透着不耐烦和质疑:“……高一三班肖恺成,请上台领奖,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有了有了有了!校长有了!”肖恺成举着手一路高声嚷着一路朝主席台狂奔,而那句颇有歧义的校长有了,也瞬间激起全校同学的哄然大笑。 “傻逼吗他是?”班级队伍里,王大伟终于找到机会吐槽,看着主席台上从校长手里接过奖杯奖状的肖恺成,不忿道:“咱班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是吗?”站在他前排的黎子清突然回头,认真严肃地说:“我倒是觉得,有这么一个勤劳肯干,认真负责的班长,带领我们班拿下冠军,是件非常荣幸和光彩的事。如果有人觉得丢脸,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出力。” 旁边有人嬉笑,王大伟当众被人拂了面子,眉毛一翘,怒道:“黎子清,你找事是吧?” 然而,还不等黎子清有所反应,王大伟的右肩蓦得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扳过,下一刻,季冰笑吟吟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眯起眼睛注视着他,那笑也压根未至眼底,一双眼眸仿若忍冬寒星,凛冽锐利。 “怎么了?”他的视线在王大伟脸上停顿数秒,转而去问黎子清。 黎子清没有马上回答他,自那日接力赛之后,季冰就仿佛一道拔不开散不掉的浓雾,接天连地地笼罩下来,让他直觉怪异且叵测,却又品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是王大伟挑事。”旁边的同学倒是非常热心地帮忙回答,现在季冰站在这里,就仿佛森林之王出现在狩猎场上,其他一切豺狼虎豹的威胁尽数被压制下去。 “对,”马上就有另外一个人附和,“他骂人家肖恺成,黎子清看不过去,他又想骂黎子清。” “谁骂他了?”王大伟面红耳赤地辩解道,“我就是跟他顶了一句,哪句话骂他了?” “他没有骂我。”黎子清终于开口,看了看王大伟被季冰扳得有些站不正的姿势,说:“你先放开他。” 季冰笑了一下,却依言松开手,王大伟忌惮地瞥了一眼季冰,揉着肩膀蹭到旁边站远了点。 黎子清看着季冰,回了个淡淡的微笑,然后却接着没说什么,而是转过身也站回了队列。 主席台上,肖恺成洋洋洒洒地背完了事先准备的三百字获奖感言,最后跟校领导们一一鞠躬,一头大白牙乐得快要飞出去,欢天喜地地跑下主席台回到班级队伍里。 “黎子清。”肖恺成先过来跟黎子清击掌,奖杯举到他面前,兴高采烈道:“来,咱班先给你摸第一下。” “……”黎子清虽然对他无厘头的智障行为很无语,却架不住其盛情款待,拿在手里掂了掂,玩笑了一句,“挺沉的,里面盛载了你的汗水。” “是大家的汗水。”肖恺成热情高涨地纠正,然后拿过奖杯举起来,对整个班的人喊话:“同学们,一会儿散会后,我们留下来拍个大合影。” “又拍……”果然有人不满地嘀咕。 肖恺成敏捷地捕捉到群众的逆反情绪,一锤定音道:“班主任要求的,说要留着期末做纪念册用。” 闭幕式无非是颁奖,学生代表发言,校领导发言,一套流程下来,却也用掉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彻底散会的时候,恰逢暮色六合,太阳挂在天边将落未落,投下一片暗金的光影。 食堂隐约飘出饭菜的香味,肖恺成招呼着大家排好位置,还要不停地被人催着快点饿死了。 黎子清的个头在班里的男生间算是中上水准,因此站在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肖恺成还特地给他安排到了中间。他刚走过去站定,背后就一道热流覆盖上来,黎子清扭头,季冰站在他身后,笑着跟他说了嗨。 “……”黎子清刚准备问你怎么会站这,就听到肖恺成冲这边高声喊道:“对,季冰,你就站那里吧。你个子太高没办法,不过中间也是好位置,正好黎子清就在你前面。” 黎子清:“……”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乐意我站你后面。”季冰似笑非笑地说。 黎子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随便站,我就随便一问。”他说完转过身,队伍这时候差不多也排好了,肖恺成找来外班的同学帮忙拍,自己一溜烟儿跑到边角预留好的位置站进去,然后就听拍照的同学对大家说:“我准备拍了啊。” “快点吧。”大家异口同声地催促着。 “一起喊茄子啊。”肖恺成不忘提醒道。 “我数三二一。”拍照的同学下指令。 “三——二——一。” 大家齐齐张嘴:“——茄子!” 黎子清茄的音刚起,陡然感觉后脖颈好像被人用手重重地蹭了一下,那一蹭的力道太过刻意,让他根本没办法相信对方是无意间所为。然而周身逼仄的空间却又让他无法躲避,他浑身汗毛直立,忍了一分多钟的拍照时间,捱到肖恺成一声好了,他猛然转身,直视季冰,语气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厌烦和警惕:“你干什么?” “对不起。”季冰歉意地说:“刚有一只飞虫落在你脖子上,我情急之下就自作主张了。” 黎子清刚准备开口,季冰旁边的另外一个同学连忙道:“是的,我也看到了,估计是旁边小树林飞过来的。” 季冰眼神里透着几分无辜和委屈,黎子清顿了顿,轻声说了句:“那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一场其实不算愉快的小插曲过去,黎子清和肖恺成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苏眉,那丫头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给了黎子清一个熊抱,丝毫不在意高中男女之间泾渭分明的男女授受不亲原则。 “我的天哪。”肖恺成吓呆了,“你俩再这样,大家就会以为你俩真的在一起了。” “那又怎么样?”苏眉满不在乎道:“给黎子清当女朋友,我不吃亏呀。” 黎子清:“……” 肖恺成大惊小怪地嚷嚷:“可你不是喜欢季冰吗?” 一句话将苏眉的气焰浇灭几分,她幽幽地叹着气,说:“唉,这么说吧,季冰就像远山,看着像是很近,其实遥不可及。既然这样,我何不回头看一看身边的溪流呢?” 肖恺成抽了抽嘴角:“你把黎子清比作小溪?” “对呀,你看,”苏眉手背在身后,绕着黎子清转了一圈,鉴宝一样地评论道:“瘦瘦高高的,娃娃脸,气质柔和,纯良友善,不是很符合小溪流的形象吗?” 黎子清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可奈何道:“我说了不会早恋的,你再换个目标吧。” 苏眉却直接拉起黎子清的衣袖,左右摇晃撒起了娇:“试试嘛。”她伸出一根手指,跃跃欲试地说:“就试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你还是这种想法,我转身就走,绝不纠缠!” “……”黎子清:这又是在哪个肥皂剧里学到的台词。 “你韩剧看多了吧。”肖恺成精准吐槽,“再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期中考了,你让不让人家好好学习了?” “谈恋爱也可以好好学习啊。”苏眉争辩:“说不定还可以一起进步呢。”说着又问黎子清:“我文科比较好,理科有点不行,那我可以帮你补补英语,你呢?” “我不偏科,”黎子清说:“就是恋爱这一门零分。” 苏眉:“……” “强扭的瓜不甜。”肖恺成将苏眉的爪子从黎子清衣服上拉开,语重心长道:“而且,我个人建议,如果你一门心思都用在学习上的话,理科绝对也会跟你的英语成绩一样,变得棒棒哒。” “……”苏眉:呕。 “好了。”黎子清转身往教学楼走,“赶紧回班吧,校园里都快没什么人了。” 苏眉垂头丧脑地跟在两人身后,整个人就像一只失去理想的咸鱼,嘴里更是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子清无情伤透我的心,你讲的话像是冰锥刺进我心里,苏眉真的很受伤……” 黎子清打了个激灵,跟肖恺成对视一眼,下一秒,两个人同时拔起腿,头也不回地开始往教学楼跑。 身后的苏眉反应过来,伸手哎了一声,两人转眼间已经跑到教学楼拐弯处,她眼见已经追不上,懊恼地原地跺了跺脚。 肖恺成跑在后面,揉着肚子哀嚎着让黎子清慢点,说刚吃完饭岔气了,黎子清一边回头看他一边脚步却没停,结果就硬生生地撞上一个人宽厚的胸膛。反作用力让黎子清打了个趔趄,接着胳膊就被人牢牢拽住,身体也被扯回去然后贴在那人身上,对方高自己半个头的角度,呼吸气流几乎扑到了他脸上。 “这次真不怪我了。”黎子清听到那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裹着笑意传进耳朵里,“你慌慌张张跑什么呢?” 肖恺成扶腰喘着粗气,嘴上连忙说:“幸好季冰你反应快,不然黎子清非摔个狗啃泥不可。” 黎子清抽出被他攥住的胳膊,后退两步,没有看他,淡淡地说句:“谢谢了。” “你俩跑什么呢?”季冰似乎没注意他的微妙反常动作,继续问道。 “躲人呢。”肖恺成大嘴巴一下子就秃噜出来了:“六班有个苏眉,非要跟我们班黎子清谈恋爱,妈呀,太难缠了。” “哦。”季冰目光转向黎子清,听不出情绪地问了句:“没答应?” “哪儿能答应啊?那妹子太虎了,黎子清肯定驾驭不了。” 黎子清语气有些不自然,眉头也微微蹙起,说:“赶紧回班吧,马上要上课了。” “哦哦。”肖恺成反应过来,赶紧跳上楼梯,一步三个台阶地往上走,转眼间就把黎子清和季冰甩在了身后,还反过来催他们:“快点。” 黎子清跟着一只脚刚踏上台阶,胳膊却突然又被季冰拉住,紧接着对方巨大的力道扯着他拐了个弯朝教学楼后面走去,肖恺成趴在楼梯上急忙问:“你们去哪儿?” “有点事,你先回去吧。”季冰远远地回了一句,脚下步伐不停,黎子清挣了几下,竟发现这人力气极大,明明都是男生,他却压根无法跟对方抗衡。 “你干什么?”走出教学楼通道,黎子清才敢厉声质问,他也不想被肖恺成或者其他班的人听到,虽然不知道季冰到底有什么意图,可他自己的脸面还是要的。 季冰沉默着将黎子清拽到夜晚空无人烟的实验室楼宇前方的花坛旁,站定之后,双手攥住对方的肩膀,昏暗的路灯下,眼睛漆黑锐利地盯着黎子清,缓缓地问:“你跟苏眉,到底在不在谈恋爱?” “没有。”黎子清不想跟他过多纠缠,实话实说地回答,心里却闪过一个熟悉的念头,难道他真的喜欢苏眉? 季冰顿住了,表情沉静,眼神却透出几分纠结,像是在内心做着什么挣扎。 “你想追苏眉就追吧。”黎子清却率先替他讲了出来,表情有些好笑和无奈道:“我跟你真不是情敌,你也不用变着法儿地针对我。我这样的,学校里一抓一大把,对你季冰会有什么威胁呢?”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季冰先是匪夷所思,接着无奈摇头,最后直接气极反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把你当情敌?” 黎子清愣住,一时间迷惘了,“那不然呢?”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目沉如水地对他说:“我没有把你当情敌。黎子清,我想跟你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啦表白啦~~~ 黎子清同学,请原地站好,开始接收季冰同学爱的暴击~~~~ 第28章 过去式 黎子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肩膀脱离季冰可触及的范围,从对方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瞬间被夜风冷却,他的表情也较刚刚更加迷惘,癔症般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季冰愣住了,却不知是处于尴尬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灌木丛,思索了片刻,转过脸来,问他:“你听说过同性恋吗?” 黎子清陷入沉默,他彻底明白了季冰的意思,内心也同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季冰是同性恋?季冰竟然是同性恋?那个让众多女同学芳心暗许的校园男神季冰,被苏眉比作远重山的可望不可即,居然是个惊世骇俗的同性恋? 并且,还要跟他谈恋爱…… 黎子清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但肯定不是高兴,如果他是苏眉,或者任何其他女同学,说不定此刻已经飞奔过去,迫不及待地跟季冰来个深情相拥了。 “抱歉……”他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内心挣扎了一番,最后朝对方露出了客套的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跟同性谈恋爱,”他目光飘忽了片刻,最后看向季冰:“并不是歧视,只是我自己的话,完全没办法接受。” 季冰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脸上沉静淡定的神色甚至给人一种,他非但不慌,并且还有预留了PlanABCD来进行第二轮攻势的错觉。 “好吧。”他笑着说,声音听起来完全没有被拒绝的失望和难过,反而透着一股子自信从容,“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黎子清:“?” “如果让你选择,跟苏眉谈恋爱,还是跟我谈恋爱,你会选哪个?” 黎子清皱眉:“这个问题完全没意义。” “怎么没有?你可以理解成,化抽象为具体,苏眉代表异性,我代表同性,你就把自己脑海中关于男女的概念直接换成我和苏眉的脸,然后告诉我答案,你更想和谁,保持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 黎子清脸上浮现出几分纠结和迷茫,季冰默默地看在眼里,再次开口道:“你更想和谁一起跑接力?更想和谁一起学习?能够与你并肩前行,并且提供助力的人会是苏眉吗?场外的喝彩声固然振奋人心,可到了赛场上,队友才是你真正的依靠。” “可是,”黎子清就着对方字面的意思反问:“难道谈恋爱就是一起比赛一起学习,这么简单的事吗?” “当然了。”季冰眼睛里闪着直白又纯粹的光,“我们可还是学生,你在想什么呢?” “……”黎子清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噎住片刻,又问:“你不是跟谢嘉琪是一对吗?” “苏眉没告诉你吗?”季冰说:“我跟谢嘉琪从来都没在一起过,而且,她一直都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她,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黎子清刚冒出自己是不是被强行拉上贼船的念头,就听季冰继续说:“你看,我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透露给你了,你难道不应该礼尚往来吗?” 夜风将教学楼里一阵阵夜读的声音送过来,隐约还能听到某个年纪的班主任正在高声地训斥着什么,整座校园空荡荡的,学生都已经进了教室,让人感觉下一秒晚自习上课的铃声,就会冷不丁地响起来。如此慌乱紧迫的氛围,让黎子清的思绪更加纷乱混沌,他原本是立场很坚定的,却在季冰的三言两句下,竟然开始有些动摇。 和苏眉相比,季冰显然是个几乎都不用想的必选项,各方面都异常优异的他,甚至可以作为良师益友来相处,如果能和他成为朋友,仅仅只是朋友的话。 黎子清内心一番天人交战,低头躲开季冰深邃又灼热的目光,做着最后的挣扎:“只做朋友可以吗?我会把你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真的没想过……要和男的在一起……” “如果是我呢?”季冰几乎是擦着他刚落的话音再次开口,表情是无比的诚恳和认真,“如果是我,你愿意试试吗?” “我……”黎子清再次被对方尖锐的问题逼到绝境,表情和语气都有些慌乱。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还有人声夹杂在里面。 黎子清顿时一惊,紧张无措地想找地方躲,“别怕。”季冰无比沉静地摁住他的肩膀,转头朝声源处望过去。 隐约有两道人影踩着花坛里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路朝这边走,步伐悠闲散漫,完全不急的样子。 “是老师……”黎子清是真的开始害怕了。 “不是。”季冰笃定道,还回头笑着跟他打起了赌:“你信不信?如果是的话,你就拒绝我。” “谁啊?”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不远处朝这里走来的人终于也看到了他俩的身影,率先喊了一声。 “李如。”季冰不疾不徐地应道:“你后花园散步呢?都快上课了还不进班。”两道人影终于走进昏黄的路灯光线范围内,果然是李如,旁边跟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白礼生。 “你吓死我了。”李如这样说着,却看不出一点担惊受怕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巡校的教导主任呢。”他边说边走近过来,看到季冰身旁的黎子清,愣了一下,疑惑道:“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借着接力赛建立起来的队友情,李如跟黎子清一直以来紧绷的关系稍稍破冰,同他讲话的语气,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刻意找茬了。 “聊天。”季冰随口道。 李如愕然:“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在这儿聊天?刚远远地看到,我还以为是对野鸳鸯呢。” 黎子清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季冰轻笑一声,反问他:“那你跟小白又是哪一出?” “我晚上没吃饭。”李如说:“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垫垫,小白要回宿舍取东西,顺路就一起了。本想抄个近道的,结果又碰上你们了。” 不远处教学楼里上课铃的响声振聋发聩,黎子清倒抽一口凉气,一转身起跑的姿势都做好了,却又被季冰拽回来,对他说:“不用跑,今天老师不进班。” 黎子清触电般地挣了几下,李如将他俩有些怪异的动作看在眼里,更加匪夷所思了:“你俩到底干啥呢?” “你好奇心挺强的啊。”季冰似笑非笑地吐了个槽,一旁的黎子清也终于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人虽然没走,表情却有些不太好看。 “回去吧。”一直沉默着的白礼生突然开口,扫了一眼黎子清,又看了看季冰。 “走走走。”李如粗神经加七秒记忆,转瞬间就将疑问忘到九霄云外,裹紧校服啐了一口:“妈的,还真有点冷。” 四个人一同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李如和白礼生走在前面,跟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季冰突然伸手又将黎子清拉住,压低声音说:“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你就不能选别人吗?”黎子清停下脚步,此刻突然情绪烦躁的他,语气也跟着不耐烦起来:“全校那么多同学,”他顿了一下,“男同学,你换个目标不行吗?” 季冰渐渐敛去笑容,拉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收回来,表情一时间竟有些落寞。 “对不起。”他说,“是我太想当然了。我差点忘了,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同性恋,还是少之又少的。”他叹了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在感慨:“这么严峻的大环境下,能遇到心意相通的另一半,自然是幸运的。不过我大概遇不到了,”他定定地看着黎子清,缓缓地说:“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季冰同学,偷换概念玩得挺溜啊~ 第29章 进行时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叮咚进来一条新消息,黎子清偏过头瞥了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继续对着电脑给磊伟讲解XP极限编程的概念。 约莫十分钟过去,黎子清直起身,最后总结了一句:“Extreme Programming其实同Scrum的概念非常相像,只不过前者专注工程过程,后者侧重管理,所以在团队使用Scrum的前提下,自身可以创造一个适合的XP作为实践,进行工程约束。” 磊伟忙不迭地点点头,表情却已经有些神游天外,黎子清看在眼里,没再多说,转过头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解锁查看消息。 白礼生:你要提前过来吗?我安排人去接你。 黎子清的指头在屏幕上顿了几秒,然后回复过去。 ——我开车过去,和同事一起。 还没等他把手机放回桌面,叮咚一声,对方雷厉风行地又回了过来,黎子清心里有些惊讶,不用忙着彩排吗? 白礼生:同事? 黎子清:对,所以你不用管我,预祝演唱会圆满成功。 白礼生烦躁地叹了口气,胳膊一撑从舞台边缘站起来,修长的两条腿被黑色牛仔裤包裹,上身是件宽大的红色缎面夹克,绣了些繁复的花纹和亮片流苏。乌黑利落的短发,衬着精致秀美的一张脸,眉眼间却又带着让人敬而远之的淡漠和疏离,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偌大的舞台,走到尽头台阶处走下去,身后有人高声喊:“小白,马上轮到你了。” “洗手间。”他头也不回地丢了一句,转眼间就消失在通向后台的拐角处。 “他怎么了?”刚刚叫他的那人扭头问队友,“感觉气压好低。” “不知道呀。”黄净之扭开矿泉水瓶子,仰头喝水,黑色耳麦线绕在脖颈处,耳朵上坠着一枚Chrome Hearts的十字架耳钉,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晃动。他穿了一身和白礼生同款的缎面夹克,不过是宝蓝色的,头发染成了奶奶灰,气质较之白礼生就显得锐气凌厉许多,然而两人的性格却又恰恰相反。 黄净之喝好了水,将瓶子放在地上,扭头对队友说:“再来一次吧,你刚有几个舞步还是没跟上拍子。” “啊?”队友愁眉苦脸,捂着肚子准备尿遁,“不行了,我也想去洗手间。” “哦。”黄净之跟着站起身,“那我也去吧。” 白礼生靠在后台洗手间外的墙壁上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都没人接,他眉头紧锁,整个人笼罩着生人勿进的超低气压。 下午四点整,梁安尼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兴高采烈地催着黎子清:“走啦走啦,晚了该堵车了。” 她今天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小裙子高跟鞋,头发烫了大波浪卷,手里拎着精致的手包,看起来更像要去出席晚宴。 黎子清合上电脑,从椅子上站起身,笑了笑对她道:“我去开车,你在一楼等我,门口接你。”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梁安尼在一楼停下走出去,黎子清下到地下车库,电梯门打开,他刚迈出一只脚,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黎子清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本市的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陆川卜站在酒店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后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尽头,季冰一只手撑在脑袋上揉着太阳穴,脸色微微发白,表情也显露出隐忍的痛苦。 “你过敏怎么不早说?”陆川卜收起手机,手插进西装裤袋里转过身,对他道:“我给李老医生打电话了,他有手术脱不开身,安排个助手马上过来。” 季冰没有回应,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假寐还是真睡着了,陆川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用我帮你给黎子清打电话吗?” “不用。”季冰睁开眼睛,目光沉静。 陆川卜一哂,“多好的机会,苦肉计是三十六计里的哪一计来着?” 季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却力有不逮地身体轻微摇晃两下,他扶住沙发靠背定了定神,然后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边走边丢下一句话:“他今天有自己的事,你也不用让医生来了,家里有药,我回去拿。” 陆川卜哼笑一声,转身掏出手机,指头刚挪到方才的手机号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倒地的沉闷声响,陆川卜扭头,就见季冰倒在门口的地毯上,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昏迷过去。 陆川卜:“……” 他接通了电话,对那边的李老医生道:“你让人快点过来,这边都过敏休克了。” 黎子清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道语气冷淡的男声:“你好,黎子清吗?” “我是。”黎子清没来由一阵轻微的心慌,反问道:“请问你哪位?” “我是陆川卜。”对方自报完家门,便直接切入正题,“你方便的话过来我这一趟吧,季冰出了点事。” 黎子清另外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压制住渐而剧烈的心跳,镇定问道:“……他怎么了?” “过敏,人已经昏迷了,正在抢救,你要过来看看吗?” 黎子清慢慢握紧手机,身体的轻微颤栗将声音也带出几分明显的颤抖,他仿佛窒息一样猛喘了口气,缓缓道:“是真的吗?” 对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接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说:“行,你爱来不来吧,反正我话是递到了。”一句话说完,还不等黎子清有所反应,就直接咔擦一声挂断了电话。 黎子清原地站了一两秒,然后拿起手机找到季冰的号码拨过去,黎子清按下免提,盯着拨号的屏幕怔怔地看,还没到下班时间,持续的铃声响在静寂空旷的地下车库里,显得突兀又惊悚。 铃声响到尽头自动挂断,黎子清才恍惚般地回过神,下一刻便慌忙抬腿朝车子的方向飞速跑过去。 梁安尼在一楼跟前台妹子聊了会闲话,结果五分多钟过去了,黎子清还没出现,她有些奇怪,刚摸出手机准备打给对方,手机屏幕画面一闪,却是黎子清打了过来。 梁安尼一愣,慌忙接起来。 “对不起。”黎子清的声音听起来慌乱无比,连连跟她道着歉:“我没办法陪你去演唱会了,临时有点急事,真的很抱歉。” 梁安尼的确是有些失落的,特意精心打扮一番,临到头却被人放鸽子。可黎子清到底不是她男朋友,没办法肆无忌惮地朝对方发一通火,而且听他语气确实像是真有急事,梁安尼内心自我疏通一下,反过来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你有事就忙你的。我打个车好了,不过,你这样岂不是也看不成演唱会了?” 黎子清胡乱嗯了一声,其实完全没听梁安尼在问什么,他着急忙慌地驱车驶出写字楼地下车库,掉了个头拐进车水马龙的大路上,朝着目的地的方向极速前进着。 梁安尼那边三言两语便挂了电话,黎子清切回通讯界面,再次给季冰拨了过去,一颗悬着的心随着铃声的持续拉长慢慢坠入深渊,前方车辆在红灯路口急停,黎子清跟着猛踩油门,身体惯性朝前撞在了方向盘上。 季冰…… 他握紧方向盘,头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脸上尽是无助又慌乱的神色。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哪怕我们不在一起,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小白,要去彩排啦。”黄净之蓦得出现在白礼生身后,扑了散粉的鼻梁和脸颊一片亮晶晶,衬着他无比灿烂的帅气笑脸,竟瞬间让人有些移不开眼,可偏偏他此刻对面站着的,却是本团门面担当白礼生。 白礼生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将手机收进口袋,淡淡道:“走吧。” “怎么了?”黄净之觉察出他神色不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关心地问道。 “没事。”两个人穿过后台通道,走到舞台旁边,白礼生扫了一眼偌大的体育馆看台,头顶的天空已黑如浓墨,还有一个半小时,演唱会就要开场了。 白礼生隔着衣料摸了摸沉寂无声的手机,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陆老板。”李老医生拿下听诊器,走到不远处的沙发前,对靠坐在上面的陆川卜道:“已经给季总静脉注射了肾上腺素和苯海拉明,稍等十分钟再测一下血压,如果血压没有回升,就需要静脉滴注葡萄糖溶液了。” 陆川卜下巴指着宽大的床铺位置,“脱离危险了吗?” “尚未。” 陆川卜顿了顿,沉声说:“好。”然后朝李老医生摆了摆手,指着对面的沙发:“你坐。” 老医生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就想起来,季总高中那会儿,就有一次类似这样的严重过敏,也是我抢救过来的。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陆川卜:“我记得当时有个娃娃脸的男孩,是他同学吧?人都快吓傻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病床边攥着季总的手,守了一天一夜。结果第二天等季总醒过来,季先生和夫人也从国外赶回来,他人却不见了。”老医生眼神飘忽地追忆着往事,临了,唏嘘般地问了句:“那男孩,跟季总到底什么关系啊?” 门外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陆川卜侧过脸问了声:“谁?” “陆董,”外面传来酒店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声音,“黎先生到了。” 陆川卜哂笑一声,扭头对老医生说:“曹操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第30章 进行时 舞台下方的升降台附近,工作人员们纷纷准备就绪,助理站在身侧帮忙固定耳麦,黄净之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礼生,淡淡地出言提醒:“小白,手机收起来吧。” 白礼生手指飞快地按下一串消息发送出去,抬头将手机递给助理,面无表情地说:“好了。” 陆川卜踱步到酒店套房的会客厅,黎子清正背靠着墙壁垂首而立,听到动静刷地转过脸,嘴唇动了动,表情似乎在强装镇定,却一开口声音涩哑无比:“他怎么样?” “刚从鬼门关散个步回来。”陆川卜风轻云淡道,朝主卧的方向递了个眼神:“你这么担心,何不自己进去看看?” 黎子清很明显松了口气,丝丝缕缕的力量跟着重聚精神体,他站直脊背,紧绷的肩头卸下力道,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不用了。”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他醒了,我就走。” 陆川卜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少顷,眼神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那你坐下等吧。” “谢谢。”黎子清轻声说,陆川卜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鎏金色的门把手咔嚓一声复位,锁住屋内一片落针可闻的沉寂,黎子清远远地望着几步之外的主卧房门,良久,抬脚缓步挪过去,侧脸贴在门壁上,屏住呼吸竭力探听着里面的动静。 自然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黎子清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身后门锁响动,主卧的门竟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黎子清浑身一震,猛然转身。 李老医生被吓得一个趔趄,站稳之后扶着心口,惊魂未定地仔细端详着黎子清,不确定地问道:“你是?” “抱歉。”黎子清敛去异样的神色,愧疚道:“是我太没礼貌,吓到您了。” “哦哦,不妨事。”李老医生摆摆手,走出去带上门,黎子清透过越来越细瘦的门缝,慌忙朝里面看了一眼,却只堪堪窥到床尾的一角。 李老医生注意到他的眼神,动作跟着一顿,宽慰道:“不用担心,已经脱离危险了。”他这样说着,又将门打开,另外一只手推着黎子清的后背:“进去看看吧。” “不用了……”黎子清犹豫着拒绝,老医生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顽皮道:“没事,人还昏迷着。就算你偷偷在他脸上画乌龟小王八,等他醒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黎子清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老医生顺势又推了一把,将人送至房间里,退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被留在屋内的黎子清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在门口处立了片刻,方才迈开腿走到床边。 季冰小半边脸陷进雪白的枕头里,鬓角几缕碎发散在眼尾处,精雕细琢的五官被病容笼罩着,洁白的绒被盖在胸口的位置,此刻他孤零零地平躺在两米多宽的大床上,一时间竟有些萧索可怜。许是睡梦中自己也有所感觉,他剑眉微蹙,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黎子清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半晌,缓缓伸出手将他额前的乱发拨开,触手的发梢粗硬扎人,可谓是物随其主,收回手时,他果然坏心眼地捏了捏对方英挺的鼻梁,却又不敢使劲,生怕他难受。这边弄完,黎子清又轻轻地拿起对方屈在被面上的手臂,将腕表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他被表盘硌出红印的手腕,接着又移动到床尾,掀开被子将他的袜子脱下来,再掖好边边角角,密不透风地暖着里面的人。 安静地做完这一切,黎子清方才重新回到床头处,缓缓蹲下身坐到地毯上,双手扒在床边用下巴枕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冰侧过来的脸庞,对尚在昏迷中的人轻声说:“……你吓死我了。” 季冰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平稳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黎子清一动不动地看了良久,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小声喃喃:“我真的……好想在你脸上画个小王八啊……” 窗外夜色深沉,广角镜头陡然拉远,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巨大的中心体育馆内,人声鼎沸灯牌闪烁,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所有设施全部到位,粉丝们热情高涨的开场欢呼声直冲云霄。而被黎子清丢弃在副驾座位上的手机,也终于因为电量不足的缘故,屏幕一闪,彻底切断了所有的通讯。 李老医生再次推开主卧房门的时候,黎子清已然趴在床边打起了瞌睡,他轻手轻脚地走近过去,推了推对方的胳膊,对他道:“时候不早了,你要困的话,就去隔壁房间睡吧,不用守着。” 黎子清撑着床边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睡意惺忪地回了句:“不困。”然后转过去看季冰,小心翼翼地问:“……他要多久才会醒呢?” “放心。”李老医生知他为何发问,了然地宽慰道:“这次没先前那次严重,就算有,难不成你还想就这么干熬着,等他醒?别傻了孩子,去睡吧,天塌下来,也要先顾好自己。” 黎子清愣住,看着对方癔症般地开口:“您……” 李老医生呵呵一笑,对他说:“看你年纪轻轻的,可还没我这个老头子记性好。我记得你啊孩子,你们还上高中那会儿,这小子也害过一次休克,当时把你吓坏了吧?”老医生唏嘘道:“我到现在可都还记得你的模样,”他仔细端详了一番黎子清,“虽说现在是瘦了许多,可人还是这个人,错不了。” 黎子清听他说完,眼睛眨巴两下,轻声说了句:“谢谢您还记得。” “这有什么好谢的。”老医生好笑道,然后将血压计放到床头柜上,回头对他说:“我再给他测个血压,都正常的话,你也可以放心了。” 黎子清点点头,走过去帮着把季冰的衬衫袖子卷起来,李老医生带上听诊器,视线往季冰手臂上一扫,却突然眉头微皱,黎子清心下一沉,慌忙问:“怎么了?” “我刚还没注意……”李老医生略带愕然地说:“这小子胳膊上这几道抓痕,这也太……唉,年轻人啊,还真是血气方刚……”老年人意味深长地叹息道,并未继续往下说,而他对面的黎子清,却在这样的一番话下,脸色陡然一变,呼吸跟着也急促起来。 他拼命地压抑住骤然烦乱起来的情绪,鼓起勇气朝季冰胳膊上瞟了一眼,于是紧接着,内心巨大的惶恐得到验证,连挣扎都来不及,一颗心蓦得就沉入了地底。 几道很明显的抓痕,有过那方面经验的成年人,不说也心知肚明。 可对于黎子清来说,却是极其的陌生和讽刺的。 不对,你在想什么呢,黎子清?对方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仅仅是床伴而已,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络绎不绝,而你居然还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时光簌簌往前推着,他都走到山的那一边了,而你竟然还傻不愣登地,以为原地就是终点。 “行了。”李老医生取下听诊器,将绑带拆下来,对黎子清说:“血压和心跳都正常,人没事了,睡醒就好了。” 黎子清愣神般地轻轻点了下头,李老医生注意到他脸色不好,忙问:“是不是困了?所以我让你去睡咯,这回血压也测好了,你可以放心了,去睡吧。” 黎子清倏然起身,季冰的胳膊从他怀里滑下去,重重地落回床上,指头轻微地动了两下。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季冰,眼神里辨不出任何情绪,“麻烦您,留下来照顾照顾他。” 李老医生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弄得有些惊诧,刚要开口,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道瘦高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身材修长,模样俊俏,穿着裁剪合身颇显腰线的改良西装,金丝边眼镜后面,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整个人看起来时髦又庄重。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皮质文件夹,站在门口看到屋内的情形,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才伸手象征性地轻敲门框,笑着说:“请问,季总此刻在什么地方?我是他的助理韦子明,有份紧急文件,需要他本人批复。” 第31章 过去式 早读时间的教室里通常三分天下,规规矩矩读书的,争分夺秒补觉的,以及勤勤恳恳赶作业的,饶是重点中学里的重点班,也依然不能免俗。 同桌埋首在一堆卷子和练习册里奋笔疾书,百忙之中猛地注意到,左边耳朵风声雨声呼噜声声声在耳,却硬是没有读书声。他奇怪地偏过脑袋,伸长脖子凑到黎子清那边瞥了一眼,见他坐姿端正聚精会神,桌面上摊开一本软皮日记本,正拿着钢笔慢条斯理地写着什么。 “你在写日记啊?”同桌脸上是看到史前动物的惊悚表情,“这年头,居然还有高中生坚持写日记?” “周记。”黎子清似乎丝毫不在意内容会被别人看去,不遮不掩,神色淡定,笔若游龙地写完最后一行,画上一个句号,然后便将本子扣上了。 “你自己看啊?”同桌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也顾不上补作业了,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天来。 黎子清扭头瞟了他一眼,说:“给我叔叔看。” “叔叔?”同桌更惊讶了,“你跟你叔叔关系这么好啊?我跟我爸妈的关系都时常岌岌可危,更别提其他亲戚了。” 黎子清嘴角勾起淡笑,点点头:“嗯,关系很好。” “哇,好羡慕你,叔叔可不比爸妈,肯定会偷偷塞给你很多零花钱吧?而且还不关心你成绩,虽然你的成绩也不用太关心啦,但是跟爸妈比起来,叔叔简直就是天使啊。” 黎子清将日记本放进抽屉里,就听同桌继续问:“那你爸妈呢?”黎子清的动作一滞,眼神里闪过落寞的神色,片刻后淡淡地说:“他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了。” “哦,”同桌猜测道:“出差啊,我爸妈偶尔也出差,他们一走,我就可爽了。不过他俩同时出差的机会太渺茫了,我好羡慕你啊。” 黎子清看了他一眼,说:“不用羡慕。” 同桌摆摆手,“我就随口一说,我爸排行老小,只有几个姐姐,想要叔叔都没有。姑姑倒是一大堆,唠唠叨叨的烦死了。” 同桌话匣子一打开,眼见又要收不住了,黎子清伸手点了点他桌子上只刚填了几道选择题的英语卷子,同桌转过去,哀嚎一声,满脸悲愤地继续补作业去了。 早读的下课铃响起,同学们纷纷起身准备去食堂吃早饭,劳动委员站起身喊了一声:“这周第三小组值日,都先别走,留下来打扫完教室再去吃饭。王大伟,你也是三组的。” 刚走到门口的王大伟低低地骂了一声操,却也只得折返回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外走,第三小组的人站在走道里等着人走差不多再开始清扫,王大伟着急吃饭,火急火燎地就已经开始从中间第一排扫起来了。一位女同学穿着崭新的白色板鞋,刚走到第三排走道的位置,王大伟一扫把过来,她慌忙避让,身体哐当一下撞到身后的课桌。抽屉里的东西被撞击的力道带落在地,惯性朝后滑到了一小段距离,停在了一滩不知道谁洒在地上的牛奶里。 “没长眼睛呀?”女同学心惊肉跳地唾骂了一句。 “你自己没看见我在扫地吗?”王大伟也是不依不饶。 “神经病。”女同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身子一扭扬长而去。 “丑八怪。”王大伟望着她的背影愤愤地骂了句,回过头继续扫地。 扫把停在第五排,王大伟看着地上被牛奶浸湿的本子,扯了扯嘴角,伸出两根指头拎起来,厌恶地看着还在往下滴水的本子,转头随手丢进了走道的垃圾桶里。 黎子清和肖恺成一起吃完早饭回到教室,班里已经差不多坐了一大半的人了,同桌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见他终于回来,慌忙央求道:“把你英语卷子给我抄抄吧,我真写不完了,完形填空简直要命……” 黎子清提醒:“今天上午英语老师请假。” “啊啊啊啊我不管,反正我不想自己写了。” 黎子清没辙,只得伸手到抽屉里,给他翻出自己上周末晚自习就写好的卷子。 同桌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做出西子捧心状,刚要乘兴抒发几句澎湃的情感,就见黎子清脸色一变,旋即弯下腰在抽屉里一阵翻找。 “卷子没啦?”同桌诧异道。 “不是。”黎子清语气有些焦急慌乱:“我日记本找不到了。” 同桌一愣,脸上随即也显出着急的神色,连忙说:“你再找找,兴许蹭到最里面了。” “没有。”黎子清收回手,眼神里满是难过和绝望,“不在抽屉里了。” 同桌有些不知所措,又突然想起什么,忙说:“问问扫地的人,明明早上还在的。”他话音刚落,已经自发从位置上站起身,朝教室里的同学喊道:“你们谁是第三组的,早上扫地的时候,看到过黎子清的日记本吗?” 班里的嗡嗡声稍微降下几分,大家纷纷也朝这边看过来,却并没有人马上回应。 “有没有啊?”同桌又问了一句。 “什么本子啊?”有人反问道。 “一个棕色的软皮笔记本,有谁看到过?” “没有……” “没有。” “没看到过……” 几个零星的声音跟风回应了几句,态度敷敷衍衍的,同桌有些气恼,不由得抬高了声调:“那就奇怪了,早上明明还在,吃个饭就没了?” “一个破本子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有人不忿地顶了一句。 “什么破本子,那是人家黎子清的日记本。写好多了都,很有纪念意义的。” 班里传出几声哄笑,“这年头还有人写日记呢?” 黎子清扯过同桌的衣袖,示意他坐下,轻声对他道:“不要说了,丢就丢了。” “我好像看到过。”突然从后方靠墙处传来一道声音,就听那位同学不确定道:“我去倒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过那样的本子,就在垃圾桶里……” “操。”同桌一听就怒了,“谁他妈把人家好好的本子往垃圾桶里丢?什么缺德玩意。” “垃圾倒去哪儿了?”黎子清终于站起身,一双眼睛直直看向那位同学,语气终于再次透出几分焦急。 “呃……”同学被他的眼神刺到,愣了愣,回答道:“就楼道转弯处的垃圾口啊。” 同桌犹豫着问黎子清:“……要去扒垃圾桶吗?” 黎子清低头思考了片刻,缓缓道:“马上就上课了,等下课再说吧。” 同桌欲言又止,黎子清拉着他坐下来,对他说:“谢谢你。” “谢什么啊,妈的,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谁那么手欠。” 班里一时间静寂无声,踩着点进班的季冰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同桌顿时就像孙悟空见到观音菩萨一样,再次刷地站起身,大声朝他喊:“季冰,黎子清的——” 黎子清迅速伸手将他的脸扳回来,顺便话也被堵回去,然后语气生硬地对他丢了一句:“别说了。” 同桌困惑无比:“为什么?” 黎子清低头看着桌面,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的事跟季冰没关系。” 季冰远远地看着黎子清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什么也没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第二节下课,课间比其他时候要长一点,数学老师前脚刚出教室门,黎子清后脚就跟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一口气跑下六楼,拐到教学楼后面的垃圾暂存处,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败刺鼻的气味,吃剩的零食残渣、乱七八糟的试卷作业本还有弃置不用的文具,各种不同类型的垃圾混杂在一起,让人望而却步。 黎子清站在旁边看了片刻,然后一咬牙挽起袖子,俯身准备从最顶端开始翻找。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离那堆脏乱不堪的垃圾,声音一如既往地透着淡淡的笑意:“这位捡垃圾的小男孩,你在找什么宝贝呢?” 黎子清扭头看着季冰好整以暇的脸,微蹙起眉:“你跟踪我?” 季冰扑哧一声笑了,乐不可支地说:“你谍战片看多了吧?就这点距离,用得着跟踪?” 黎子清从他手里挣开手臂,语气冷冷道:“我找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这么无情啊……”季冰淡笑着说:“我得罪你了吗?” 黎子清递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季冰挑眉,接着道:“如果喜欢你也算得罪你的话,那我只好,”他突然凑近一点距离,看着黎子清的眼睛,“先提前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他忽然地靠近,逼得黎子清心惊肉跳地连连后退,紧接着胳膊再次被对方猛地抓住,入耳的声音也掺杂进几分焦急:“小心点!” 黎子清站定身体,季冰看着面前的垃圾山,对他道:“这里面难免会有些碎玻璃,和用坏的铅笔刀之类的,你真的要徒手抓吗?” 黎子清眼中闪过几分挣扎,最终还是被失望和放弃覆盖,他默默地转身往回走:“那算了,回去吧。” “到底是什么东西?”季冰站在原地没动。 黎子清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淡淡道:“一个笔记本而已,记了些过去的事情。”他说着,又释然般地叹口气,“丢就丢了吧,反正还在脑子里记着呢。” “那万一以后忘了呢?” “那就在忘之前,再把它记下来。” 季冰笑了笑,走过来拉起黎子清的小臂,转身朝教学楼的反方向走。 黎子清一脸诧异:“去哪儿?” “买本子。”季冰扭头看着他笑,“说不定明天就忘了呢?所以现在就要记下来。” 第32章 过去式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黎子清独自一人去食堂吃了晚饭,肖恺成终于媳妇熬成婆,从临时班长转正,事情也因此多了起来,偶尔便也没办法再结伴一起吃饭了。 时间走到十一月下旬,夜晚寒露降下,映衬着路灯下校园里的枯黄败叶,萧索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黎子清沿着操场外的水泥路往教学楼走,一阵寒风过来,他缩了缩脖子,脚下的步伐跟着加快几分。 “黎子清。”耳边一道呼唤声响起,他循声扭头,就见季冰一个人从斜前方路边的树荫下走过来,神色没了一贯的笑容,意外透出几分严肃和认真。 黎子清站住步子,疑惑地看向他。 季冰走近过来,思索片刻,开口问:“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黎子清看着他灼灼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扭头看了看操场上一闪而过跑步的人影,转过来对他说:“那就去操场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个人并肩走进操场,意外发现人并不少,隐约还有几对情侣散在各个角落,躲避着老师和训导主任的视线。 “说什么?”黎子清手插进校服口袋,上衣拉链也拉到最顶部,下巴藏进衣领里,禁不住还打了个寒颤。 “冷吗?”季冰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扭头看着他,顺势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子,语气惊讶:“你穿太少了吧?” 黎子清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伸手做出格挡的姿势,义正言辞地拒绝:“别脱外套给我,我不冷,你有事赶紧说。” 季冰轻笑,却下一刻拉开校服拉链,将穿在里面的一件宽松的羊绒开衫脱下来,递给他道:“不是外套,拿着吧。” 黎子清愣神般地接过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羊绒衫,反应过来有些无语:“……你拍电视剧呢?又不是在野外,真冷的话,直接回教室不就行了。” 季冰将校服拉链拉上,被他的话怼了一下,眼神有些无辜道:“喂,你也太严格了吧?献个殷勤还要这么多花头吗?” 黎子清没话接了,衣服拿在手里也是累赘,倒不如物尽其用。季冰的个头比他高,衣服也大了一个码,羊绒衫被他直接披在身上,两边袖子耷拉着,季冰看在眼里,调侃一句:“你演杨过啊?” 黎子清跟着开起了玩笑:“那你是旁边的雕吗?” 季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应该是冰雕吧。” 黎子清扑哧笑出声,忍不住推了他的肩膀一把,笑着说:“我看是沙雕才对。” 两个人一起哈哈哈地捂着肚子笑了一阵,操场走满一圈,又开始第二圈,季冰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冷不丁地开口道:“黎子清,我都听你同桌说了。” 黎子清扭头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问:“什么?” “那个本子挺重要的吧。”季冰扭头跟他对视,嘴角重新浮现出笑意,却让人莫名觉得暖洋洋的,“还有,你爸妈应该是去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两个人同时顿住脚步,停在了主席台附近的看台处,黎子清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敛去,表情却也不像是生气,半晌低下头踢了踢塑胶跑道上莫须有的沙子,语气平淡地说:“对,在我很小很小,甚至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们就走了。所以,”他抬起头看着季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有些东西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就不具备失去的意义了。”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少顷,下巴一抬,对他道:“去上面坐会儿吧。” 两个人踩着水泥台阶走到看台中间,并排坐下来,眺望着下方笼罩在夜色里的操场。情侣隐在偏僻处说着悄悄话,跑步的人渐渐停下来开始绕圈走路,夜风送来篮球撞击篮筐的声音,有人吹着口哨欢呼,有人在沮丧地叹气,快乐和兴奋、失望与难过,每一种情绪在这里都可以被直接又纯粹地演绎出来,仿若白纸一样的生活,异常地温吞,却又异常地美好。 黎子清终于将羊绒衫穿了起来,虽然是为了避免袖子蹭到台阶,季冰在旁边看着他将衣袖套上,眼底浮现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唉。”黎子清好像有所感应,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认真地说:“季冰,其实我们就像这样做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是挺好的吗?” 季冰笑着摇了摇头,“是吗?”他说:“可我从来不会跟朋友做这些事情。” 黎子清哑口无言,表情无奈又惋惜,季冰看在眼里,将话题岔过去,开口问道:“你爸妈很相爱吗?” “都说了我不记事了。” “我觉得应该是很相爱。” 黎子清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写着愿闻其详,季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看,你的名字叫子清。子,在古文中有你的意思,而清的谐音是情,这就是在表达你父母对彼此都有情,说明他们很相爱。” “……”黎子清顿了数秒,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并不是有意泼你冷水,但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叔叔取的。” “……”季冰尴尬的神色只浮现了一瞬,转而无奈地叹口气,语气中的真情实感,竟让黎子清有种对不起他的错觉,“你让我把下面的话说完好吗?”他眼神无辜又纯净,“我腹稿都打好了。” 黎子清:“……请讲。” “我的意思是,你爸妈既然相爱,那么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讲,就不算是件太过痛苦的事情。人生短短数十年,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可如果能找到一个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就算是死亡,也会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夜色深沉,黎子清侧脸低头看着脚下台阶,表情不甚清楚,只是许久都没有接话。 季冰就这样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是黎子清倏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下看台。 “黎子清!”季冰在他身后抬高了声线,语气里的斩钉截铁让人措手不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黎子清的脚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最后一个台阶的处堪堪停下,扭转头看着他,“我还是不懂,”他语气里透着迷茫和犹豫,“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季冰截断他的话,一双眸子亮若星辰,深深地看进他眼睛里:“哪怕再渺小普通,再平淡无奇,可黎子清就是黎子清。”他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似乎也觉得言语太过于矫情和偶像剧,于是话锋一转:“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越来越关注你。但没有解题过程,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做一做这道证明题。” 第33章 进行时 季冰醒来的一瞬间有些许恍惚,落地窗外的天空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整座城市的色调也因此被调得很暗,让人不知今夕为何夕。床头灯开着暖黄的光,刺得他眼睛酸疼,恍惚中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子清,然后大脑先于嘴巴反应过来,他速度闭上嘴,再来才又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家。 季冰坐起身掀开被子,揉着太阳穴准备翻身下床的时候,却发现脚上的袜子不见了,他最后的记忆停在过敏休克的前一秒,显然不会是陆川卜干的。他又习惯性地在思考问题时去摸腕表,手腕空荡荡的,他一愣,视线四下游荡着,最后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静静躺在那里的腕表。 内心的疑团越来越大,却又渐渐地越发清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答案简直就要呼之欲出了。仿佛为了印证他内心早已给出的解答,门口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季冰迅速转过脸,朝着越来越近的那道人影喊出声:“子——” 助理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见他醒过来了,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语气关切道:“季总,是我。您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冰掩去失望和惊愕搅在一起的复杂神色,面色平静无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您还睡着的时候就在了。”韦子明淡笑着说。 “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医生来过。” 季冰眼神晦暗,顿了顿,问他:“找我什么事?” “有份文件需要您批复。”韦子明说着转身又朝客厅走:“您稍等,我拿进来给您过目。” “不用了。”季冰叫住他,面无表情道:“我去客厅。” 韦子明折返回来,看着季冰赤脚穿上拖鞋,便走到床尾凳前拿起袜子递过去,对他道:“季总把袜子穿上吧,小心着凉。” 季冰眯起眼睛,审视般地看着他,韦子明泰然自若地回以微笑。季冰接过袜子却又丢到了一边,站起身下巴一抬,“出去看文件吧。” 韦子明眼中流波转动,笑着说了句:“季总还是穿上吧,客厅空调打得低,别又感冒了。” 季冰扭头看他,冷冷道:“你是助理还是保姆?” 韦子明不卑不亢地回:“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您需要有人照顾。” “我不缺人照顾。”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不是吗?” 季冰哂笑一声,扭头看着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韦子明的眼神里终于烧起露骨的企图,他摘下眼镜,狐狸眼柔柔地睨过来:“如果季总有需求的话,当然也可以。” 黎子清驱车开在大雨滂沱的城市道路上,骤雨缭乱,人心也跟着惶惶,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被丢在副驾驶座位上弃之不顾,他仿佛也瞬间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车子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商场的巨幅屏幕上,当红偶像团体的应援广告一闪而过,熟悉的声音穿过车窗刺进耳朵里,黎子清蓦得回过神,慌忙拿过手机插上充电线。 等了四五分钟,手机的电量才稍稍可以支撑开机,黎子清将车停靠在路边,从微信里调出白礼生的对话框,刚要打字过去,却屏幕一闪,半路又被进来的电话打断。 黎子清盯着屏幕上显示季冰妈妈四个字的来电提醒,铃声兀自响了四五下,还没等他接起来,对方就已经率先挂断了。 如出一辙的季家风格,从来都不耐烦去迁就别人。 如果换做以前,黎子清接下来的动作,一定会是毫不犹豫地回拨过去。 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去参与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情。 黎子清将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前车窗的雨刷,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白礼生解释自己的不守信用,结果刚在脑海中想好开头,手机又再次嗡地一声振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的来电提醒——季冰妈妈。 这次黎子清就着实有些惊讶了,别说连着两次,自打这个号码收进他的通讯录,对方就从来都没有打来过。 他的手指悬在挂断按钮上犹豫片刻,却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挪过去按下了接通。 “喂,是黎子清吗?”季母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机械般地不带任何情感。 “对。”黎子清的语气也冷冷淡淡的,仿佛较着劲儿一般。“有事吗?阿姨。” 对方顿了少顷,复才开口,却是用着陈述的语气讲出了一句疑问句,“你这个月怎么没有来。” 黎子清这才突然想起来,他这个月是的的确确地,将去季家探望的行程完全抛在了脑后。以往每逢月初的那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往季家跑一趟,上赶着地给那人父母献殷勤,哪怕次次都要面对冷言冷语,却依然乐此不疲。 原来不管起初再怎么抗拒,也最终会被可怕的习惯所打败,季母习惯了黎子清三年多来风雨无阻的登门造访,一如黎子清习惯了季冰三年多里越来越阴晴不定的冷暴力。 “阿姨,这个月我恐怕没办法过去看您了。”黎子清语气和缓道。 对方沉默下去,在这几分钟的等待里,黎子清能好像透过朦胧的车窗玻璃,看到季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模样。 “阿姨,”最终,还是黎子清率先开口打破沉寂,直接问:“您还有其他事吗?” 对方这才缓缓开口:“那你……下个月会来吗?” 黎子清怔住,他品不出对方这句话的用意,是探究还是求证,亦或是胜利者最后那一瞥,流露出来的一丝恻然。 “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在又洒脱:“大概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黎子清快意决然地讲完,不想再等对方的任何反应,带着报复性般的,从耳边拿下手机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从昏暗变成彻底的漆黑,他突然觉得内心一阵空落落的,找不到可以攀附的东西。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低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侧过脸看着窗玻璃上蔓延的雨水,试图找些其他的东西塞进脑子里,强行将这股巨大且不容忽视的难过情绪从身体里抽离。 但是太难了,他很清楚。 季冰的存在,几乎贯穿了他从中学开始,一路到步入社会的十年光阴,那是一段最鲜明,也最恣意,最飞扬跋扈,也最情深义重的年岁,它无可替代,同样也覆水难收。 所以,要怎么才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要怎么才能把季冰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从他身体里彻底地割除呢? 没有办法啊…… 黎子清伸手捂住眼睛,向后仰靠在座椅上,浑身一瞬间泄掉了全部的力道。 季冰靠坐在沙发中央,交叠的双腿上铺着一份掀开的皮质文件夹,面前茶几上是一台打开运作着的笔记本电脑。韦子明立在他斜后方,微微低着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那被黑衬衫包裹住的,精悍壮硕的臂膀上,接着往上就是雕刻般的俊朗侧脸,脖颈处的喉结轻微上下滚动,隐约还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浮动在空气中。 此刻正值凌晨四点多钟,而几个小时前刚从过敏休克中清醒过来的季冰,却已经穿戴整齐,开始为早上八点与公司大老板进行视频会议所要讨论的方案资料,做最后的通盘审核。 “季总。”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韦子明突然开口,语气充满关怀:“您需要先吃点东西吗?毕竟您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未曾进食。” “不用。”季冰头也不抬地回他,文件夹一抬,指头点了点上面的一个数字,“这里,我记得上次还是85.1%,为什么二次核算下来,落差会这么大?” 韦子明俯下身来,看着季冰指着的数字86.5%,顿了顿,解释道:“这家公司前期递交的资料不完善,第二次核算采用的数据跟第一次相差较大。” 季冰将钉在一沓的几张A4纸从文件夹里抽出来,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那这家不用考虑了。” “好的。”韦子明从善如流地应下来,拿起沙发扶手上的平板点开,将季冰行程里与该公司老总磋商洽谈的那一列滑动删除。 墙壁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走着,落地窗外隐约开始泛起鱼肚白,季冰扣上电脑,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身对韦子明道:“你先带着东西去公司,我随后就到。” “不用帮您叫早餐吗?”韦子明再次问道:“我可不想看到自己的上司,在会议过程中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季冰不耐烦地摆手,接着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却好巧不巧,机身突然在他手心嗡地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显示着白礼生的来电。 季冰眼神一暗,将电话接起来。 “你又把子清怎么样了?”对方劈头盖脸上来就是一通质问,季冰顿了顿,发出一声冷笑,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楼宇,淡淡道:“白礼生,我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季冰,那你知道黎子清现在在哪儿吗?” 季冰脸色蓦得一寒,“什么意思?” “他昨晚本该来看我演唱会的,却电话一直打不通。”白礼生语气里笼罩着巨大的失落,接着说:“刚刚突然接到他电话,却是个陌生人的声音,问我是不是他朋友。” 季冰紧紧攥住手机,狠厉的声音却终究掩不住一丝恐惧的颤抖,问对方:“他在哪儿?” 对方却突然发出一声讥笑,反问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你要不要先猜猜,给你三次机会。” “白礼生。”季冰阴恻恻地念出他的名字,“你他妈再玩我试试?” 对方顿了顿,随后机械地报出一个酒吧的名字,然后说:“我人已经在机场,这次就便宜你了。” 季冰二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旋即转身飞快朝房间门口走去。 “季总,”韦子明追在后面,出言提醒:“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会议八点钟开始。” 季冰手放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沉声道:“你先过去。七点三刻,我会准时出现在公司。” 韦子明点头说了声好,季冰拉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电梯飞快下到酒店车库,季冰手机举在耳边,听着一声又一声重复不断的响铃。 终于在一分多钟后,铃声骤然被切断,季冰跟着身体不由地一顿,手机里响起黎子清醉意迷蒙的声音:“……喂?谁呀?” 季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黎子清,能耐了?还学会通宵买醉了?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听筒里传来一连串吃吃的傻笑,紧接着却是一道谩骂:“……你他妈爱谁谁,滚。” “黎子清!”季冰一边拉开车门蛮力坐进去,一边控制不住暴喝一声,“你他妈灌了多少,给我说人话!” “老子说的就是人话……”对方声音含含糊糊,裹着浓重的醉意,“你他妈听不懂,说明你是畜生……” 季冰眯起眼睛,脸色森冷无比,“好。”他单手掉转方向盘,踩下油门,最后对着手机说了句:“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畜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34章 进行时 季冰将车子停在白礼生口中的那间酒吧门外,抬头看了看店面装潢和环境,心底稍微松了口气,幸而只是一家清吧而已,否则,他可能真的会挡不住自己心头快要喷薄而出的狂躁怒火。 玻璃门推开,清晨六点多钟的酒吧呈现出一副打烊未果的样子,只因吧台处还趴着一位通宵买醉的酒鬼,正歪着脑袋枕在胳膊上,另外那只手还依依不舍地把着一只空空如也的酒瓶子。 “……”季冰寒着一张脸走近过去,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脸上呈现出无奈和求救的神色:“你好先生,您是来接这位先生的吗?” 季冰低沉着嗓子嗯了一声,伸手攥住黎子清的胳膊,将空酒瓶从他手里抽出来,对方睁着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颊透着醉意浓重的酡红。 “喝了多少?”季冰看着黎子清问,却得来了服务生的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是来接班的。不过听我前面那人说,这位先生是昨晚后半夜来的,一直呆到现在,那估计喝了不少了……” 季冰伸出一根指头举到黎子清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地问:“这是几?” 哪知对方的视线只在他的手上停顿了一瞬,便越过来直接看向他的脸,从胳膊上抬起脑袋,脸上挂着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被酒精烧得有些沙哑的嗓子,弱弱地喊了一声:“季冰……” 季冰被他这一喊,呼吸跟着一窒,心头怒火瞬间消了大半,顿了顿,然后伸手扶上他的脸。触手的皮肤滚烫无比,季冰的手掌却是冷的,两相抵消下,竟是黎子清率先打了个寒颤。 “走吧。”季冰没再说什么,收回手掌顺势架起对方的胳膊,弯下腰准备将人直接抱起来。 “不走。”黎子清却推开他,低下头小声拒绝着:“走去哪儿啊……”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竟颇为耐心地问:“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啊……”黎子清的表情迷茫又无助,“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上班……”他揪着胸前早已揉得皱巴巴的衬衫,嗫喏道:“我很难受……” 季冰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复又开口,语气平静中带着点哄人的意味:“那就先跟我去公司吧。” 季冰半拖半抱地将黎子清塞进副驾驶,绕到另一边坐进来,系好安全带,扭头见黎子清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安全带。”他提醒了一句。 黎子清置若罔闻。 “快点。”季冰又催了一次。 黎子清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涣散,表情呆滞,整个人像是被强行按在水里洗了个澡的猫咪,弱小可怜又无助。 季冰只得俯身过去,从他背后拉过安全带,固定扣好之后,手臂却被黎子清攥住了。 季冰皱眉:“?” 黎子清又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后嘴里喃喃道:“畜生的胳膊……” 季冰:“……” 他拽回手臂,面无表情地说:“闭嘴。” 车子一路飞驰,开到CBD中心的一座摩天大楼前,掉头拐进车库入口。 电梯直达三十层,两扇锃光瓦亮的合金大门打开,穿着打扮个顶个精致的男男女女,嘴上叽里呱啦说着中英混合语言,神色匆忙,目光冷峻,穿梭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办公区域里。 黎子清被季冰领着直接去了他办公室,指着旁边的沙发对他道:“你躺下睡会儿吧。” “不想睡。”黎子清摇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完会?” “我会尽量控制在两个小时以内,但不排除老板会突然发散思维,提一些附加的问题。” 黎子清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季总。”韦子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平板,右手扶在镜框上,看到黎子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神色平静地对季冰道:“美国那边要求将会议推迟一个小时,他们还在参加一个政府晚宴。” 季冰抿嘴沉思,片刻后说:“好,我知道了。” 韦子明淡笑颔首:“那需要我帮您定早餐吗?现在时间刚好够,还依照您一贯的口味来定吗?” 季冰摆手,“不用了,帮我把上午另外一个会提到前面来,通知与会人员准备好汇报资料。”说完转向黎子清,问他:“你要吃点东西吗?” “不吃。”黎子清说,却话锋一转,轻声说了句:“有点渴。” 季冰扭头对韦子明道:“麻烦你倒杯水进来,温热的就行,不要太烫。” 韦子明说了声好的,转身朝门外走,却又被季冰叫住。 “加点蜂蜜。”他又交待一句。 韦子明退了出去,季冰整了整领带,看看时间,对黎子清说:“你要看书吗?” 黎子清还是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季冰的办公桌,指着后面的椅子问他:“我可以坐那儿吗?” 季冰放下调整领带的手,下巴一抬,淡淡道:“去吧。” 黎子清走过去,拉开靠背高耸的黑色办公椅坐下,季冰走过来把桌上的台式机按开,对他说:“我去开会了,你自己玩吧。” 黎子清点点头,季冰嘴角似有似无地像是弯了一下,旋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密码。”黎子清在他身后问。 季冰顿住步子,没有回头,淡淡地报了一串数字,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黎子清嘴里默念着密码,动手在键盘上敲下数字,却中途指头蓦得停下,脸上的表情跟着一变。 这串拼凑在一起的数字,分明就是三年多前,他和季冰一同出事的那一天的日期。 季冰在会议室里连轴转了一上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他推开门,偌大的落地窗将阳光盛了满屋,雨后初晴的太阳总是很勤奋,毫不吝啬地将光和热撒往人间。 办公桌后面静悄悄的,黎子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埋在臂弯里,胳膊下面压着一沓铺开的A4纸。 季冰放轻脚步走过去,桌面上透明玻璃杯里的水被喝得干干净净,看来是真的渴了,就是不知道喝没喝够。 季冰的目光从A4纸上随意地扫过,却猝不及防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视线,他面沉如水地将纸从黎子清胳膊下轻抽出来,拿近了仔细看了看。 满满一页纸的演算过程,还在边角处先将需要用到的公式通盘罗列了一遍,好像生怕记错了一般。 最下角的计算结果,清隽的字体写着一串数字——85.1%。 季冰放下A4纸,挪动鼠标点开待机状态的电脑,果然在桌面上看到了打开的一份初始数据资料,上面的核算结果却写着86.5%。 黎子清胳膊轻微地动了一下,抬起头睁开眼,睡意惺忪地看着季冰,声音卷着惫懒和困乏,柔柔哑哑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嗯。”季冰将A4纸放下,黎子清的视线被他带过去,不好意思地哎了一声,抬起头望着他说:“我没事干,随便算的。公式应该记错了,结果跟你的不一样。” 季冰静静地跟他对视了几秒钟,嘴角明显露出了浅笑,他鼠标挪过去将电脑关闭,直起身对黎子清说:“走吧。” “去哪儿?” “去吃饭。”季冰回答:“我饿了,你不饿吗?” 黎子清经他一提醒,才顿觉饥肠辘辘,被酒精烧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胃,此刻急需食物的填充。 “饿了。”他揉着肚子站起身,跟在季冰身后往外走,嘴上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更渴,你们公司太小气了……”他忍不住小声告状:“水只给一杯……” “对不起。”季冰回头,认真地看着他说:“应该是我的下属办事不利。” 黎子清跟着停下脚步,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臂膀处一扫而过,淡笑着调侃一句:“不会是在针对我吧?” 季冰疑惑:“为什么?” “我随便说的。”黎子清耸了耸肩,伸手推着他的后背,“不是饿了吗?快走吧。” 第35章 过去式 “黎子清!” 黎子清正低头拾阶往上走,身后猛地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就是加速蹬蹬蹬往上窜的剧烈动静,他回过头,看到肖恺成一步三个台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劈头盖脸地问他:“你最近怎么都不喊我一起走了?” 黎子清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上走,嘴里边道:“喊了几次,你不是忙么?” 如此陈述语气的一句话,肖恺成却莫名有种被奉承了的感觉,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接着道:“可是我听说,你最近好像跟季冰走得挺近的。” 黎子清身体一僵,将他的手臂扒拉开,嘴上飞快地否认:“没有。” “怎么没有。”肖恺成的胳膊不依不饶地再次黏上去:“我上次还看到你俩一起逛操场呢。” “你看错了。”黎子清上到最后一个台阶,转弯朝宿舍方向走。 “喂,”肖恺成站在楼梯拐角处喊:“有什么嘛,谁不想跟成绩好的人走得近啊。” 黎子清推开宿舍门,白礼生端坐在桌子前看书,听到动静看过来,两人视线对视,黎子清有些尴尬地说了句:“晚上好……” “晚上好。”白礼生居然颇为正经礼貌地回应了。 黎子清有些吃惊,面上却努力摆出得体的笑,僵硬着嘴角快步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前,刚要拉开椅子坐下,就听到白礼生又说:“琴弦的事,你不用赔了。” 黎子清惊诧,扭头看着他。 白礼生眼神清冽,语气淡淡地:“我上次是开玩笑的。” “……”谁开玩笑表情会这么严肃啊…… “可毕竟也是我的错导致的。”黎子清主动揽责,其实是不想无端担上亏欠人的感觉。 “不全是。”白礼生说:“而且那根弦本来就用很久了,也该换了。” 话已至此,黎子清也不想死乞白赖地上赶着给人赔偿,便顺坡下地客气了一句:“那好,不过为了表达歉意,你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我会的。” 黎子清抽了抽嘴角……还真是不客气啊。 他最后朝白礼生礼貌地回以微笑,转身坐进了椅子里。 约莫过去了五六分钟,宿舍门咣当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外面那人在看清屋内坐着的白礼生之后,慌忙又伸手将门把手抓住,避免了二次撞击产生的噪音。 “晚上好……”王大伟立在门口干笑一声,讲出来的话却如出一辙。 然而这次,白礼生却只拿眼角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甚至给黎子清的感觉是,如果不是被巨大的开门声吸引了目光,白礼生可能连看都不会看过去。 王大伟敛去干巴巴的笑,撇了撇嘴,却不敢多有微词。 屋内统共就两个人,白礼生招惹不得,那就只能找黎子清说话了。王大伟走到黎子清身边,靠在床梯上,状似关心地问了句:“上次你本子丢的事情,最后找到是谁了吗?” 黎子清看了看他,回答:“没有。” “第三组值日的都问了?” 黎子清反问了一句:“你不也是第三组的吗?” 王大伟脸色微变,却只一瞬就调整过来,面无异色地说:“所以我也帮你问过了,除了上次那个倒垃圾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忘家里没带过来?” 黎子清盯着面前的习题册思索片刻,扭头看着他笑道:“你还真提醒我了,可能就是忘家里了。” “我就说吧。”王大伟顺水推舟继续往下说:“肯定是你记错了,垃圾桶里那个本子也不一定是你的,估计就是被别人扔掉的废本子。谁没事偷别人本子乱扔啊……有够无聊的……” “对。”黎子清点点头,附和一句:“那我回家再找找吧。” “嗯嗯。”王大伟连连点头,“我们班班风那么好,不会有这种人的。” 黎子清从椅子上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王大伟拦住问了句:“你去哪儿啊?” “厕所。” 黎子清拉开宿舍门朝尽头的公用厕所走,走廊两头的窗户为了通风各开了半扇,穿堂风吹得透心凉,黎子清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脚下,却陡然被跟在身后的一道影子吓了一跳。 他倏地转过身,就看到白礼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在他看过来的同时停下脚步,神色仍是淡淡的,却开口对他说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黎子清一时不能明白:“什么?” 白礼生微微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接着又说:“贼喊捉贼。” 黎子清这才懂了,笑着对他说:“我知道是他,不过还是谢谢你。” 白礼生蹙眉:“不找他算账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季冰会帮你的。” 黎子清闻言,神色一时有些躲闪,尴尬地看着地面笑了笑,“不用告诉他,我自己能处理。” 白礼生看着他低头的侧脸,眼神起了些许变化,最后了然道:“好,我明白了。” 黎子清略带惊愕地抬头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十分想不通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清晨七点钟,整座校园褪去了往日的聒噪,在大部分住校生都离校回家的周末,装点出了冬日早晨里难得的一片祥和与肃穆。 黎子清穿过静寂无声的宿舍走廊,一路下到一楼,拐了个弯朝向宿舍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林荫小路上,季冰穿着长款的黑色呢大衣站在那里,寒风将他头顶的发梢卷起来,尖削的下巴,俊朗的眉眼,气质凛冽干净,仿佛一把尚未开刃的上乘利剑。却又在眼角处被荡起的笑意堪堪化去锐气,转而变成一方古玉雕成的墨砚,清隽秀逸。 “这里。”他伸出手朝不远处的人影挥了挥,等人走近了,将揣在口袋里的一瓶温热的牛奶拿出来,塞到对方怀里,笑着说:“起挺早的。” 黎子清脸皮有些发烫,犹豫着接过牛奶拿在手里,表情写满了尴尬和无措,他别开视线不敢看季冰的脸,脑子里此刻被搅成一团浆糊,压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季冰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笑了笑问他:“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黎子清干巴巴地回。 “那走吧。”季冰说:“晚了该没有好位置了。” 黎子清犹犹豫豫,挣扎着开口:“……不然就不去了吧,我们直接回教室写就好了。” “教室没有暖气,不冷么?”季冰说,“而且也不远,公交车四五站就到了。” “我……”黎子清还在挣扎。 季冰挑眉,笑着问:“你在紧张?” “没有。” “太逊了吧黎子清。”却突然听季冰这样说,语气里透着不怀好意的故意调侃:“你以前没跟人约过会吗?” “没跟男的约过。”黎子清终于看向他,语气生硬地回道。 “那你跟女的约会是怎么约的?”季冰见缝插针地问,并且顺着往下说:“就照那个来呗。” “……”黎子清沉默以对。 季冰好整以暇,表情看起来开心极了:“那就还是没有约过对吧?” “又能怎么样?”黎子清忍无可忍,“高考也不靠这个加分。” “可恋爱毕竟也算一门课程。” 黎子清转身飞快地朝前走,丢下一句:“那我交白卷好了。” 季冰追上去,笑眯眯地说:“没关系,记得写上名字就行。”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才能找到你啊。” “……” 冬日清晨的公交车人烟稀少,司机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开在车来人往的街道上,暖气出风口嗡嗡作响,熏得人昏昏欲睡。 黎子清最后确认了一眼路线,略带诧异地问季冰:“你不是说只有四五站吗?” 季冰挑眉,“我说的是十五站。”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幽幽地看着他:“你那会儿说的绝对是四五站。” “你知道的,”季冰慢悠悠地解释:“南方人对平翘舌音一贯很苦手。” “……”黎子清默默地坐正身体,目光投向窗外,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刚刚还老神在在的季冰觉察出他神色不对,忙收了气焰,问道:“怎么了?” “我晕车。”黎子清一脸的纠结和难受:“特别是这种公交车,还开着暖气……” 季冰伸手将他的脑袋扳向自己,“那就别看外面了,越看越难受。牛奶是不是没喝?” “别跟我提牛奶……”黎子清脑袋歪到他这边,闭上眼睛,“越提越恶心。” 公交车到站提醒,季冰拉起他的胳膊,“走吧,先下车缓一会儿。” 黎子清睁开眼睛,满是费解地看着他:“不用吧,我忍一忍就好了。” “还有十几站,你要怎么忍?”季冰使点劲将他从位置上拽起来,两个人一同朝下车口走。 “我以前都忍过去了……”面对某人的小题大做,黎子清有些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是以前,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早饭吧。” 公交车门咣当一声打开,季冰伸手揽住黎子清的肩膀,两人错身下了车,就听季冰用着稀疏平常的语气,淡淡地说:“以后都别忍了,不然要我干什么?” 第36章 过去式 图书馆给人的感觉一贯温暖且静谧,带着岁月静好的与世隔绝感,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黎子清端坐一侧,面前铺了张做到一半的卷子,握着笔在演算纸上沙沙地写着解题公式。阳光透过一侧的玻璃窗撒进来,将他低垂的睫毛印出一道泼墨般的剪影,少年柔和的侧脸稚嫩清秀,鼻翼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薄唇轻抿,目光跟随着笔尖移动,表情认真且专注。 书本撞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黎子清将铺散开的卷子稍稍收拢,目光顺着对面那摞硬装书堆叠而成的小山上移,看着季冰问:“拿这么多小说干什么?” “看呗。”季冰理所当然地回:“总不能在这儿打游戏吧,”他说着还格外认真地观察一下四周,“影响不好。” 黎子清惊奇:“你卷子都写完了?” 季冰挑眉:“写完了,你要抄吗?” “……那你来干吗来了?” “约会啊。”季冰奇怪地看着他,好像对方问了一个多么智障的问题。 “……”黎子清哑口无言,不再搭理他,低下头继续演算习题。 “其实吧,”季冰坐下来,从书堆上方抽下一本书垫在手掌下面,支起手臂看着对面的黎子清,语气诚恳道:“我是昨晚熬夜写完的,就为了今天能在你面前秀出优越感。”他说到这里,却又话锋一转,表情颇为失落惋惜道:“但又突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还是和你一起写比较有趣。” 黎子清眼皮子都懒得抬,态度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 季冰十分自觉地消音,侧身一手指颐,调整出一个既能看书也不耽误偷窥黎子清的姿势,开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小说。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间或响起的翻书声中缓缓流逝,黎子清写完一张卷子,直起身换新的,眼神不经意扫向对面,倏地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你看那么快?” 季冰撑着下巴看过来,原本高耸在身体一侧的书山分了若干出来堆在另一侧,只不过从一座独峰均衡成了两座丘陵。 “小说么,也不费脑子。”季冰道:“而且我只看引号里面的内容。” “……那样感觉不奇怪吗?”黎子清质疑道:“许多人物感情和故事情节的递进,还是很需要旁白注解以及修辞渲染的,只看对话就太过干瘪了。” “比如呢?”季冰饶有兴趣地追问。 黎子清噎了一下,思忖片刻,对他说:“比如我现在说,今天天气居然这么好。在喜悦的语境下,这是一句感叹和赞美,而在悲伤的语境下,则表示一种郁愤和迁怒。人物想要表达情感,语言只是其中的一种方式,单单只看对话内容,是不能够完全体会的。” 黎子清自顾自地讲完了,注意力被拉回来,才发现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嘴角还带着清浅温柔的笑。他条件反射性地身体后撤,心跳却瞬间无法控制地漏了半拍,原本八风不动的情绪,在对方如此专注的目光下,搅乱了一池春水。跟着脸颊就开始发烫,他稍稍错开视线掩饰尴尬,轻咳两声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思考。”季冰老实地回答。 黎子清:“?” 季冰坐正身体,顺势往前凑近了些,胸膛越过桌面,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在思考,你此刻的眼神,是在向我表达什么样的情感。”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对他说:“你今天到底准备了多少剧本?” “什么剧本?”这会轮到季冰费解了,拎起手里的书晃了晃,回答他:“我看的是小说。” 黎子清扶额,顺着他的话随口问:“什么小说?” 季冰翻到封面,“蔡骏的,谋杀似水年华。” “讲的什么?”黎子清一边打开物理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接着问。 “一个忘掉初恋的女人,重新追回爱情的故事。” 黎子清抬眼看书封,质疑道:“我怎么记得这人是写悬疑小说的?” “是吗?”季冰将书合上,丢到右边的书堆里,漫不经心地评价道:“那也太不悬疑了。” 黎子清不置可否,低下头开始写物理卷子,季冰从左边的书堆里又抽了一本新书翻开,窗外的日光偏转些许角度,时间快要走到正午。 黎子清顿在某道选择题上,露出略带苦恼的表情,一心二用的季冰及时捕捉到,贴心地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我再努力一下。”黎子清伸手挡住他看过来的视线。 季冰一哂:“有必要吗?有句话怎么说,生活的本质就是徒劳。那没有结果的努力,就是无知又愚蠢的徒劳。” “……”黎子清将卷子双手奉上:“您请。” 季冰接过来,扫了一眼,从黎子清手里拿过圆珠笔,边往草纸上写公式边解释:“这一题考的是带电粒子在均强磁场和均强电场中的运动。”他说着,抬眼看到黎子清有些懵逼的表情,补了句:“这是高二的知识点。” 黎子清嘴巴张了张,刚准备发表意见,就又听他接着说:“不过解题公式你都学过,动能定理和牛顿第二定律,加上半径公式,写不出来就只能说明你脑子——咳,不够通透……”他险些说秃噜嘴,反应过来及时刹车后,笔触行云流水般地飞快将公式列好,泰然自若地继续讲解:“粒子在加速电场中,电场力做功,先根据动能定理得出速度V,再根据运动学公式求出时间……” “我知道了。”黎子清从他手里夺过圆珠笔,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多谢季大师点化。” “你生气了?”季冰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竟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对他道:“我平时骂李如骂习惯了,对不起。” “没生你气。”黎子清从试卷上抬起头,认真地与他对视着,片刻后自己嘴角先勾起了浅笑,叹息道:“或许吧,是有点嫉妒的。明明东西都学在脑子里了,你会用,我却不会。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不讲道理。” 季冰稍稍松了口气,眼底随即也浮上了笑意,对他说:“天赋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不用妄自菲薄。” “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意思吧。”黎子清随口接过去,调皮地诡辩了一句:“可搬砖的天赋跟搞科研的天赋,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抬杠是吧?”季冰说着,竟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黎子清愣了一下,本能地又后撤身体,两个人同时僵住,片刻后各自恢复原状,脸上都露出了别有心思的尴尬表情。 黎子清强迫将视线重新挪回到卷面上,心跳却抑制不住地愈加剧烈,他不自然地动了动椅子,却没把握好力度,椅子腿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一声尖利的声响,顿时引来了周遭人的注目礼。 “对不起。”季冰环顾四周,充满歉意道:“一时疏忽吵到大家了,真的非常抱歉。” 大家见是位模样俊朗的学生少年,便也不好多加责怪,纷纷冲他善意地笑了笑,便相继收回了视线。 “……谢谢。”黎子清轻声说。 “不用,本就是我吓到你了。” 黎子清埋头在试卷上,表情平静,内心则疯狂地咆哮:请你快停止吧,我还不想这么快地缴械投降。 他余光注意到季冰的目光仍锁定在自己身上,脑海中飞快地搜寻话题,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抬头看着季冰问道:“下个月的高中物理竞赛,你会参加吗?” “下个月就快期末考了吧。”季冰思索道。 “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季冰点头,却又反过来问他道:“今年好像是在B城举办,你想去故宫看雪吗?” 黎子清瞪大眼睛:“我?” “学校有三个名额。”季冰冲他笑了笑。 黎子清深呼吸一口气,胆战心惊道:“……我不行吧。” “如果你怕影响期末考,到时候我帮你复习,而且就三天,不会拉下太多的。” 原来他刚刚提到期末考,想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黎子清。 “可……”黎子清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窘迫感,“我物理也不是很强……” “多做几套题就好了,高中竞赛而已,不会有太多刁钻的题目。” 黎子清还在犹豫,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却突然被一道温热覆盖住,他身体跟着一颤,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被对方执着地攥在掌心,定定地看着他说:“一起去吧,黎子清。”季冰目光灼灼,透着不容拒绝的执拗:“我想跟你一起去。” 第37章 进行时 黎子清拖着宿醉后尚且昏沉的脑袋,陪季冰吃了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对方更是秉承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于是一顿饭下来,恍惚给人一种对面坐着一尊冰雕的错觉。那张阴沉冷峻的脸,和冷冷睨过来的眼神,一度让黎子清觉得,先前在对方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个昙花一现般的笑,其实就是他自己瞎了。 回程路上,黎子清指着地铁口的位置,扭头对季冰说:“你把我在路边放下吧,我坐地铁回去。” 季冰置若罔闻,反倒猛踩油门,加速从地铁口驶了过去。 黎子清沉默下来,身体轻微挪动了一下,侧身朝向车门的位置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一片窒息般的阒静里,突然听到季冰语气平缓地开口问:“你昨天没去看演唱会?” “嗯。”黎子清轻飘飘地回了一个单字,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那为什么去喝酒?” “想喝就喝了。”敷衍的语气。 彼此又安静了半晌,突然又听季冰说:“我想跟你澄清一件事。”季冰盯着前方正在倒数的红灯,目沉如水,“我跟谢嘉琪去美国,并非白礼生告诉你的那样。” 黎子清偏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却依然沉默不语。 红灯渐渐走到个位数,季冰脸上开始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纠结和痛苦,黎子清余光瞥到他的表情,那样的挣扎犹豫,那样的摇摆不定,突然觉得非常可笑。 有必要吗?他听见内心有一道声音在咆哮,带着躁郁和歇斯底里。 有必要到现在,还如此兢兢业业地欺骗隐瞒吗? 我黎子清又何德何能,让你季冰拿出冲击奥斯卡的演技,去演绎一段心知肚明的拙劣剧情。 脑海中的咆哮声渐渐隐去,接着他就听到季冰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般地,缓缓开口说:“黎子清,我其实——” 身后乍起一阵急促的汽笛声,后方车主连连按着喇叭催他快走,季冰烦躁地踩下油门发动汽车,而就在这一片刺耳且混乱的噪音里,季冰清晰地听到黎子清回了一句:“其实就是不爱我了,对吧?” 季冰浑身一震,就听旁边的人操着慢悠悠的语速,梦呓般地继续往下说:“你看,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你又在内心做了多久的心理建树呢?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几年?”他说到这里,低下头轻笑一声,目光落到车内空气中的某处,接着说:“一句话而已,又不会死人。现在我替你说出来,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只不过就是你不爱我了,仅此而已。” 季冰猛地一个方向盘打转,轮胎摩擦着路面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车子靠向路边堪堪停下,季冰扭头看着副驾驶上神色古井无波的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再颤颤地呼出来,平复数秒后,才缓缓地开口:“一句话而已,确实不会死人。黎子清,那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黎子清转头看向他,目光清冽冷静,仿佛有霜凝结在里面。那样的眼神,让季冰内心倏然涌出一阵惶恐,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回答。 然而季冰没办法阻止,一个人永远没办法主导他人的意志,哪怕他们是爱人,曾经的爱人。 “季冰,我在你身上已经浪费了十年,求你放过我,我想试试别人。” 有那么一瞬间,黎子清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季冰,失落的,难过的,不知所措的,怅然若失的,所有可以归类为脆弱与不堪一击的情绪色彩,都可以在他的表情和眼神里捕捉到影子。 他突然涌现出一种强烈的快感,一种积攒了很多年的,报复般的快感。 他享受在这份空前绝后的快感中,麻痹神经,不做他想,于是也令他暂时忘却掉,那些随之而来的,灭顶般的痛苦与悲伤。 好像最后通牒一样,他看到季冰嘴唇上下相撞,目光苍凉且深邃,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问道:“黎子清,你是认真的吗?” 快感的余韵还存在于脑海尚未消弭,黎子清点点头,突然又伸出手,倾身过去抚上季冰的侧脸,用最后恋人般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我陪你睡完九次,完事之后,请你放过我,好吗?” 他尾音还飘在空气中,季冰却猛地推开了他,黎子清猝不及防后背重重地撞到车门上,就算这样,他也飞快地捕捉到了季冰眼神里一瞬间的怀疑和厌弃,接着,对方就用自己的话,切切实实地验证了这一点。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季冰看着黎子清问:“庸俗市侩,委曲求全,没有棱角,没有原则,没有坚持,好像随便怎么样都能活,并且恣意生长,融入其中。” 黎子清怔怔地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凝固了好一会儿,仿佛季冰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语言一样,必须要有人翻译,才能彻底地明白过来。 他迟缓的反应让季冰不耐烦地蹙起眉,接着咔擦一下清脆的声响,黎子清那一侧的车门解锁,季冰身体靠回驾驶座椅背,手搭在方向盘上,扭过头目视前方,淡淡地对他说:“下车。” 黎子清没有动,好像瞬间失聪也失明了一般,季冰等了几秒,再次偏头看向他,神色淡漠疏离,问道:“不会开车门吗?” 黎子清瞬间神志和意识齐齐归位,他飞快地低下头,挪正身体打开车门走下去,这期间双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直起身在路边堪堪站稳了身体,就听车内的季冰说:“有需要我会打给你,就这样吧,再见。”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随即手臂一推将车门扣上,深灰色的跑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掉头驶上主干道,转眼间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城市车流中。 黎子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视野里再也找不见那道深灰色的影子,他闭了闭酸痛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面前的世界全然模糊。 这是个好事啊,黎子清。 他拼命地对自己说。 你摆脱季冰了,摆脱了有关于这个人的所有,那些过往的高兴、难过、微笑和流泪,那段横冲直撞的,不由分说的爱情,以及不堪回首的坚持与执着,全部都摆脱了。 接下来,你只要调整好情绪,就可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感情,或者其他,只不过往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有关于季冰了。 可是为什么,黎子清却突然感觉,全世界在自己眼里开始变得荒凉且广袤,那样的无边无垠,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睁着茫然无措的双眼,伫立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角,仿佛一道丢失了七情六欲的魂灵。 手机铃声蓦得在耳边响起,黎子清甚至还四下找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他上衣口袋里传出来的。 他拿出来,根本没看来电显示,就慌乱地滑开了接通。 好像情绪急需寻求一个突破口,而这道突然的来电,就是他溺水之际唯一的救命稻草。 “喂,子清?”白礼生淡淡的声音传过来,黎子清从嗓子里急急地喘出一口气,紧接着颤颤地嗯了一声。 白礼生并未觉察出他声音的异样,继续说:“你昨晚是有事吗?” 黎子清大脑尚在混沌中,反应不过来地回了句:“什么?” 白礼生沉默,黎子清终于从凌乱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慌忙接上一句:“对不起,是我昨晚临时有事。”他几乎是没在思考地顺嘴往下说:“抱歉,小白,下次我一定……” “演唱会这种事,不是说想有下一次,就一定会有的。” 黎子清的声音被截断在空气中,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再次喃喃着说:“……对不起。” “算了。”白礼生不疾不徐,似乎拿捏着节奏,“等下次我再去S城,你请我吃饭吧。” “好。”黎子清忙不迭地应下,心里同时松了口气。 白礼生顿了顿,复又开口:“那你跟季冰?” 黎子清握着手机的手倏地抖了一下,他看着路边花坛里迎着风来回摆动的小草,淡淡地回了句:“我们俩没什么,谢谢关心。” “嗯。”白礼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你心里有委屈,就跟我讲,哪怕做不了恋人,我们也还是朋友。” “……好。”黎子清哑着嗓子,回应道:“谢谢你,小白。” “不用谢。”白礼生对他说:“开心点,子清。” “……好,我会的。” 第38章 进行时 微波炉叮地一声终止运作,靠在料理台边发呆想事的黎子清回过神,转身打开微波炉,取出热好的牛奶,走到厨房门口随手关掉灯,径直朝客厅方向的沙发处走去。 窗外铅灰色的天幕压得很低,乌云密集盘布,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雨。平时周末也惯常早起的黎子清今天却起晚了,想来应该是阴天霾重,给人一种天光迟迟未开的混沌错觉。 黎子清走到沙发旁坐下,手里端着牛奶一口一口地喝着,面前茶几上打开的电脑屏幕上,部门工作群里磊伟正用痛哭流涕的表情包持续刷着屏。 何磊伟:(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头儿你在吗? 何磊伟:(大哭大哭大哭大哭)我今天真的有事,女朋友她妈骑电瓶车跟人撞了,我这会儿正在医院呢,不信我可以开视频直播。 何磊伟:帮帮忙吧头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哭大哭大哭大哭) 梁安尼:怎么了? 何磊伟:程序出了点BUG,甲方爸爸在夺命连环call呢,可我现在走不开啊…… 梁安尼:子清也不一定有空吧,谁周末没有点自己的事呢? 何磊伟:我这是真急事啊,未来丈母娘还在病床上躺着,我能走吗?@黎子清@黎子清@黎子清 梁安尼:那你打子清电话呗,艾特他也不一定看得到。 何磊伟:女朋友在旁边呢,给她听到不太好。 梁安尼:……你还真是心思细腻。 何磊伟:不行你帮我打一个呗。 梁安尼:…… 电脑前的黎子清喝完牛奶,将杯子放下,拉近电脑敲击键盘回复。 黎子清:好,不过我这里没有源代码,你先把项目的SVN路径给我吧。 何磊伟:谢谢头儿! 黎子清:具体问题是什么? 何磊伟:我把他们IT主管的电话给你吧,你直接问他好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同事A:你这活儿甩得真够干净利落的。 何磊伟:直接沟通总比还要透过我来传达更快捷一点吧。 黎子清:电话给我吧。 同事B:磊伟你回头可得请人家子清吃饭啊,这帮了你多大的忙啊。 何磊伟:那必须的。 同事A:一顿哪能够啊,大周末的还要被迫加班,还是加别人的班,最起码得三顿起步啊~ 何磊伟:…… 同事B:有道理有道理。 黎子清将微信窗口最小化,不再理会群里的插科打诨,屏幕中央的下载进度条走到一半,趁等待的时间,他起身走去卧室拿手机。 门铃响起的时候黎子清还恍惚了一下,他在卧室门口顿住步子,没有立刻回头。等了一两秒后,叮咚悦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整栋房子都过分阒静,好似无人居住,于是这道乍起的铃声,便显得格外的清晰与真实。 黎子清转身走到玄关处,在门后停下,却并未透过猫眼往外看,而是直接轻声问了句:“谁?” “你好,是黎先生吧?”外面响起一道态度谦逊且礼貌的男声,乍一听有些耳熟,然而对方却没给黎子清猜测的时间,下一秒就直接自报家门道:“我是韦子明,季总给了我这里的地址,让我来帮他取一些自己的东西带走。” 屋内的黎子清没有反应,对方等了片刻,抬手轻叩门框确认:“黎先生,你还在吗?” 门锁咔擦一声扭动开,黎子清站在门后,神色淡然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并未在对方身上多做停留,一边侧身引他进屋一边语气平缓道:“进来吧。” 韦子明冲他微笑颔首,迈开步子走进屋,伸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嘴角一勾,态度谦卑有礼道:“季总交代了几件东西,我不太清楚放在哪里,黎先生如果清楚的话,可否帮忙找一下?” “都要什么东西?”黎子清直截了当地问。 “这里有一份单子。”韦子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递了过去,“麻烦了。” 黎子清伸手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便转身朝衣帽间的方向走去。 韦子明立在玄关处犹豫片刻,方才缓步跟了过去,没走两步,就听到走在前面的黎子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他要出国吗?” 韦子明愣了一瞬,然后未语先笑,不答反问道:“黎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黎子清推开两米多高的半圆柜门,先拿了件深色羊绒大衣出来,又转而拉开抽屉,目光来回搜寻片刻,拿出一条印着佩斯利花纹的领带,扭头对韦子明说:“这条领带,是去年我跟他去佛罗伦萨的时候,在当地的一家裁缝铺里看到的。我买了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他看起来不太喜欢,可后来每次出国都要带上,强迫症一样,”他顿了顿,朝韦子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所以我就随便猜了猜。” 韦子明的视线在领带上停顿了片刻,又重新看向黎子清,点点头回答道:“是的,纽约总部那边要求季总过去一趟,明晚的飞机。” “看来强迫症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黎子清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转过身继续拿其他的东西。 韦子明站在门口的位置,沉默不语地盯着黎子清的背影看了半晌,冷不丁开口道:“季总算是半个念旧的人。” “嗯?”黎子清像是没听清,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韦子明一哂,淡笑道:“没什么,请问黎先生还需要多久?” “很快,你可以去客厅坐着等,不用站在这里。” “没关系。” 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韦子明毫不避讳地接通手机,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季总。” 等了似乎一句话的时间,就又听韦子明说:“好的,我会让Carina帮您改签机票,另外,明天下午原定的会议行程也需要跟着变动吗?” 韦子明听着季冰在那边的交代,点了点头,“明白,那我先跟对方确认时间,稍后回复您。”他一边应着,一边不经意地扭头看向黎子清的方向,跟着话锋一转,对季冰道:“对了季总,我现在正在黎先生这里,他也就在我旁边,您要跟他通话吗?” 几步之外,黎子清往外拿衬衫的手倏然顿住,他转身看向韦子明,对方的视线也正正好地扫过来,两人在无声的对视中静静地等待了数秒,然后就听到韦子明说:“抱歉季总,那您先忙。我稍后再打给您,再见。” 他收起手机,转过身体,面对着黎子清的方向,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接着又问了一遍:“黎先生,请问还需要多久?” 黎子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问:“你是故意的吗?” 韦子明一哂:“难道黎先生不想跟季总通话吗?” “跟你有关系吗?”黎子清冷冷地睨着他。 “对不起。”韦子明却突而又放低了姿态,“是我逾规了。可是,你不想知道季总的回答吗?” “我如果说不想,是不是剥夺了你当传话筒的可怜乐趣?” 韦子明轻笑,“没想到黎先生竟是个如此锋利的人,倒也难怪会讨季总喜欢。不过,”他话锋一转,狐狸眼微微眯起,语气轻缓道:“总有人爱拿过去消费现在,可有些东西,年少时候喜欢得太用力,成年以后,反而会避之不及。” “黎先生,我告诉你吧。”他眨了下眼,看着黎子清,慢悠悠地说:“季总刚刚说的是,‘韦子明,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床伴的传话筒了?’” 第39章 过去式 进入十二月中旬的S城终于开始有了铺天盖地冷起来的架势,每逢这个时节,课间时候的教学楼总会时不时地来上一阵此起彼伏的人工地震。呆在数九寒天教室里的学生们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唯一的方式就只有通过跺脚来进行人体热能生产,如此自强不息地捱过一整个冬天。 当然,人类身为高智商的群居动物,取暖的方式自然不会只有如此简单粗暴的一种。当黎子清在晚饭时间被季冰叫去教学楼的偏僻处,猝不及防被围巾帽子手套一股脑塞了个满怀的时候,内心一瞬间闪过一道烂梗新用——有句话叫季冰觉得你冷。 黎子清无奈又窝心,面对季冰的满腔热情,他脑海里仔细斟酌着语言,生怕一个不小心,会伤害到对方兴致高昂献殷勤的少男之心:“围巾帽子挺好看的,可是……我真的不冷……”他拎起沉甸甸的灰色羊毛围巾,估摸着这玩意挂起来应该比他都高,绕着脑袋围一圈的话,大概能当成头盔用。 “别狡辩了。”季冰动作霸道地从他手里拿过围巾,作势就要往人脖子上圈,“下午后两节课,我都听你打三个喷嚏了。” 黎子清躲避着他伸过来的胳膊,心里好气又好笑:“……不是我,是我同桌,他感冒了。” “……那你别坐他旁边了。”季冰用围巾一把将人圈住,收拢手臂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把你传染了怎么办?” “你别……”黎子清脸颊发烫,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去掰他的手。两个人皆是精瘦修长的体型,季冰还高出了半个头,此刻黎子清低垂着脑袋,季冰只要稍稍一收下巴,嘴唇就能碰上对方光洁白皙的额头。 “你松开。”黎子清抬头,微微仰起脖子看着季冰。 季冰嘴角微微上翘,凑近了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又不是女孩,这点劲儿还是有的,来,自己挣开给我看看。” “……”黎子清低下头,叹了口气,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没你力气大。” 季冰:“嗯?” 黎子清别开脸,表情透着闷闷不乐的郁烦:“反正我学习没你好,体育也没你厉害,家境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既然样样都比不上你,你要欺负我,我也只好认命。” “喂……”季冰立马就慌了,下意识地松开手,嘴上忙不迭地安慰:“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就开个玩——”笑字的音还没发出来,围巾突地被对方从手里快速地抽出来,跟着眼前灰影一闪,围巾兜头套住了他的脖子,接着胳膊被一个小擒拿给扭到背后,身体转个方向,胸口抵在墙壁上被牢牢制住。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分秒不耽误,纵使反应迅捷如季冰,这次也只能乖乖认栽。完事后,才听到黎子清透着笑意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在耳后响起:“兵不厌诈,怎么样?快叫爸爸。” “啧……”季冰勾起嘴角,看不到对方的脸,却已经在脑海中描摹出他狡黠如小狐狸般的表情:“居然被你骗了。” “这是诈,不是骗。少废话,快叫爸爸。” 季冰轻笑一声,然后缓缓张嘴,低沉的声线带着气音喊了声:“宝贝。” 黎子清呼吸一窒,再开口明显有些气息不稳,极其地色厉内荏道:“……叫爸爸。” “宝贝。” “……” 背后的力道稍稍卸了几分,季冰找准机会轻而易举地将胳膊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手掌转动反制住黎子清的双手,两人如同跳华尔兹,搂在一起身体同时转了个半圆,最后变成黎子清整个人面对着季冰,被牢牢地摁靠在了后方的墙壁上。季冰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荡漾出来,动作自然地伸出左手挡在对方的后脑勺和墙壁之间,黎子清微微仰头看着他,脑袋落进季冰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黎子清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了几秒,却终究抵挡不住季冰眼睛里渐而燃烧起来的情绪,顺理成章地败下阵来后,他偏过头看向旁边,盯着被丢弃在地上的帽子围巾,小声提醒道:“……东西掉地上了。” “我有点后悔了。”季冰置若罔闻,空出来的那只手将他脑袋扳正,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除了一起学习一起比赛,我们还能不能,再做点别的?” 黎子清拼命地遏制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迟疑着问了句:“什么?” 季冰盯着面前的两瓣淡红色薄唇,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哑着嗓子说:“……比如说,接吻。” 黎子清愣怔半晌,脸上慢慢浮出了认真严肃的神色,看着季冰无情地拒绝:“不行。” “给个理由。”对方辩手季冰竭力扳回局面。 黎子清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说:“我这可是初吻。” “?”季冰不可思议道:“我的不是吗?” 黎子清看着他,毫不掩饰地释放内心的质疑,季冰瞬间急了,“我发誓。”他态度诚恳,信誓旦旦地说:“除了小时候可能被我妈亲过,我这张嘴是绝对的原装正品。” 黎子清一副猎奇的口吻:“可这么多女同学追过你,你是怎么忍住不出卖良知的?” 季冰无奈扶额:“你是不是真傻?都说了我喜欢男的。” “那——” 季冰这回直接打断他的下文,“别举例子了,我又不是种马。”他看着黎子清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一个很有感情洁癖的人,我渴求的是灵肉合一的爱情,从精神到肉体的完全契合。人类身为高智商的灵长类动物,如果连最原始的性欲都无法自控,那跟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 黎子清怔怔地听着他讲完自己的内心独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那你真的很优秀。” “……”季冰思维敏捷地快速切回正题:“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先来尝试下初吻的感觉?” “不了。”黎子清神智清醒地摇头拒绝。 “蜻蜓点水也不行吗?”季冰循循善诱。 “我尿急。” “……” 季冰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里裹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无比失落又受伤的情绪,一瞬间竟让黎子清有种自己非常对不起他的错觉。 “那一起吧。”季冰说着,弯腰捡起被丢弃在地上的围巾帽子,另一只手惯性地揽住黎子清的肩膀,一同朝教学楼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下下周就是物理竞赛了。”黎子清边走路边扭头看向身侧的季冰,表情有些不自信道:“我还是有点忐忑。” “没关系。”季冰宽慰道:“保持平常心,重在参与。” “可一等奖是会保送清北的吧……” 季冰挑眉,“可以啊,黎子清同学,这不是挺有斗志的么?” “我说的是你。” 季冰眼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复杂神色,他放慢脚步,黎子清走在前面觉察出不对,站住脚步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的话就更没关系了。”季冰眼神平静,淡淡地说:“因为我很大概率,不会在国内上大学。” 黎子清沉默数秒,然后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旋即转身继续往前走。 季冰立在原地,眼神里翻涌出诸多复杂的情绪,黎子清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再次顿住步子,转身看着身后的季冰,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问他:“怎么不跟上来?” 季冰眼底晦暗的神色簌簌褪去,笑意终于再次浮现,不疾不徐地回了句:“我还以为,你不让我跟了。” 黎子清也跟着笑了出来,反问一句:“我不让你跟,你就不跟了?” 季冰挑眉:“不行啊,哪怕你不让我跟,我也一定要跟到底。” 第40章 过去式 两人一起从厕所出来,并肩往教室的方向走,远远地,就听见两道声音接替响起,带着迥异的情绪色彩,分别唤着季冰和黎子清二人的名字。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就见教室前门栏杆处,并肩站着一对奇异的组合——谢嘉琪和苏眉,一个表情平静中透着几分隐晦,一个则是焦急等待后的兴奋劲儿满满写在脸上。 “你干嘛去了呀?”苏眉哈一口热气在手心,边跺脚边搓手,嘴上不停歇地冲黎子清埋怨道:“等你等得花都谢了,冻死了冻死了。” “季冰。”相比之下谢嘉琪就显得文静多了,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季冰,嘴上虽同样说着埋怨的话,却听不出丝毫抱怨的意思来,反而声音如春风过耳,温柔清脆:“我发短信你没回,就直接来找你了。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厕所。”季冰冲她淡淡笑了笑,问:“找我什么事?” “你跟黎子清一起去的厕所吗?”苏眉咋咋呼呼地插话,捂着嘴笑嘻嘻道:“你们男生也会结伴去厕所哦?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女生会这样呢。” 季冰看向苏眉,剑眉轻挑,嘴角上翘,目光深邃如一汪秋水。苏眉的脸顿时不出意外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然后就听季冰三分认真七分玩笑地说:“我们男生不仅会结伴去厕所,还会结伴去吃饭结伴去洗澡,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结伴一起睡觉。” 黎子清:“……” “……你们男生也蛮奇怪的。”苏眉顶着通红的脸颊,小声吐槽了一句,接着便伸手拽过黎子清的胳膊,将人拉远了些,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黎子清下意识地朝季冰的方向回望两眼,见对方也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两人眼神碰撞,季冰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用嘴型对黎子清无声地说了句去吧。 黎子清:……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要你来批准了。 苏眉压根儿没注意到两个人电光火石间的眼神动作,将黎子清拉到几步之外,脸上稍稍褪去的红霞再次浮现。 黎子清诧异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苏眉眼睛亮亮的,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黎子清的注视下缓缓低下头,支支吾吾道:“黎子清,我想送你个东西,你收不收呀?” “送我?”黎子清直觉对方怕是别有深意,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送我?” “哎呀。”苏眉羞愤地跺脚,咬了咬下唇抬头看着黎子清,“你收不收嘛?” “什么东西?”见得不到答案,黎子清便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这回倒是很快得到了谜底,已经等不及献宝的苏眉兴冲冲地从身后变出一只手提袋,掏出里面的白色针织围巾,递到黎子清面前,害羞地说:“这围巾是我亲手织的,特别暖和,送给你。” 黎子清没有伸手接,反而后退了一小步,有些头疼地说:“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我……”苏眉轻抚胸口,暗自鼓足了劲儿,接着一抬下巴,看着他斩钉截铁道:“黎子清,我还是想当你女朋友,你答不答应吧。” 纵使心里早有几分预感,面对如此自信大胆的表白,黎子清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先朝季冰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正背对着他跟谢嘉琪说着什么,黎子清心里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这才正视苏眉,叹了口气,尽量语气委婉道:“苏眉,围巾你拿回去吧。我们还是好朋友,以后也一直会是,你不要再这样了。” 苏眉破天荒头一次在黎子清面前红了眼眶,她手足无措地将围巾抱在怀里,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黎子清:“……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那你讨厌我吗?” 黎子清蹙眉,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脑子里,除了喜欢以外,剩下的就只能是讨厌。如果感情真的能有这么简单,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都没说话,苏眉看着黎子清的眼神慢慢覆上失落和绝望,“我知道了。”她转身低头,将围巾团成一团塞进手提袋里,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 她话音刚落,还不等黎子清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口哨和起哄声。两人同时朝声源处看过去,就见二班后门口的位置簇拥着几个神态模样流里流气的男生,个个手插裤子口袋,身体没骨头似地靠墙或靠门而立,此刻也正齐齐将目光投向这里,脸上皆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苏眉,”其中一个剃着类似李如一样的圆寸,也是唯一一个坐在凳子上的人,此刻边说话边抖腿,目光露骨地黏在苏眉身上,啧啧两声道:“又来跟三班的黎子清表白了?够忠贞不渝的啊,不过我看这架势,是不是又被拒绝了?”他蛇一样的目光扫了旁边的黎子清一眼,再次黏回到苏眉身上,吹了声口哨继续说:“倒不如跟我在一起得了,我还挺喜欢你的,你看怎么样?” 苏眉煞白了一张脸,惊惧地朝黎子清身后躲了躲,于是马上又激起一阵哄笑,就听那个男生继续说:“往哪儿躲呢,人家都拒绝你了,不如来我这里,哥哥疼你罩你。” 他话音一落,身旁那几位便开始起哄地朝向苏眉喊着嫂子,苏眉躲在黎子清身后,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一句话都不敢说。 黎子清朝那几人的方向扫了一眼,没有搭理他们,直接转身手放在苏眉后背上,低声对她说:“我们走吧,你不用怕。” “可是……”苏眉担心后怕道:“我怕就这样被他盯上,等下放学的时候,他会在校门口堵我……” “不用怕。”黎子清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沉静地宽慰:“你让家里人晚自习下课来接你,到时候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这段距离,我来送你过去。” “谢谢你……”苏眉感激道,旋即又将围巾递到黎子清怀里,央求道:“你就收下吧,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当做是你帮我的谢礼也行。” 黎子清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过来,最后对她道:“好,我收下,你快回班吧。晚自习放学后,我再去找你。” 苏眉点点头,轻声喃喃一句:“你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是我男朋友呢?” “好了,快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 目送苏眉消失在走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黎子清扭头朝原先季冰的位置看了看,却发现那里早已不见了对方的影子,而和他站在一起说话的谢嘉琪也同样不知去向。 黎子清在走廊两边四下搜寻了一番,上课铃恰巧响起,走廊的人群开始纷纷涌入教室。他最后朝楼梯转角的位置看了一眼,却仍是未果,便放弃了寻找,转身跟在其他同学后面走回了教室。 然而,一直等到两节晚自习结束,季冰却依然没有回来,他身后位置的李如,则是自打下午开始,就没在学校里出现过。 黎子清隐约有些焦急和担忧,他朝白礼生的位置看了看,对方旁若无人地端坐在课桌后,面前铺着一本厚厚的书,正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看着。旁边同学打闹聊天的身影好似自带虚化效果,他一个人鹤立鸡群般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他也不屑于走出来。 “抱歉。”黎子清走到白礼生桌前,心里斟酌着与此人对话的恰当用词,对方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眼神淡漠疏离,好似不认识黎子清这个人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你学习了,你知道——” “我没有学习。”白礼生打断他的话,拿起书本举到黎子清眼前,书封上四个隶书大字写着——笑傲江湖。 “……”黎子清噎了一下,片刻后想起正事,接着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季——” “李如家里出了点事,所以下午不在。季冰的话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二班的谢嘉琪。”白礼生一口气将黎子清想问的全说了,最后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沉浸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去了。 黎子清道了声谢谢,白礼生沉默故我,他没再多言,刚扭转过身,就听教室门外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他抬头看过去,就看到苏眉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正朝他奋力地招着手。 黎子清走出去,苏眉语气焦急地对他说:“快走吧,趁现在放学往外走的人多。” 两个人混在走读生放学的人潮中,出了教学楼沿着学校主干道朝校门口走去,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苏眉的父亲果然也正在校门口等着,黎子清完成护送使命,跟苏眉道了声再见,便一个人原路折返回去。 半路上,黎子清拐进了教学主楼右侧的花坛小径,抄近道朝后面宿舍的方向走,这条路不是走读生下课的路线,也不是住校生返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因此人迹罕至,连路灯都没开。黎子清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缩起脖子避着深夜的寒风,因此自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灌木丛后面倏然出现的几道身影,跟在他身后紧紧尾随着。 “谁?”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终于惊动了黎子清,他连忙警惕转身。身后的影子猝不及防地跟他打了个照面,对方鬼魅一般的身影好似直冲着他而来,黎子清心跳瞬间漏掉半拍,无比惊慌地后撤两步。对方直直地朝他伸出胳膊,黎子清双手握拳做出格挡姿势,紧接着左手手臂就被人牢牢地抓住,他几乎没有犹豫,迅速挥起右拳朝着对方的太阳穴击去,紧接着右拳也被人一掌擒在手里,黎子清蓦得心底一沉,刚要抬脚,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轻笑,下一秒整个身体被人圈在怀里,季冰呼出的热气暖着他快要冻僵的耳垂,缓缓地在他耳边笑着说:“气势挺足,动作没一个标准的,回头我可要好好教教你。” 黎子清整个人僵在他的臂弯里,怔怔地看着黑暗里季冰模糊不清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惊魂未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被二班那群人盯上了。”季冰淡淡地说:“出教学楼我就看到了,一路跟过来的。” 黎子清更加惊诧:“你一直在教学楼里?” “嗯。”季冰随口答了句,似乎不想多说。 黎子清捕捉到他话里的异样,便也没再多问,伸手推开他站分开了些,看着他说:“都放学了,你不回家吗?” “不回。”季冰抱臂朝后靠在树干上,沉默片刻,突而扭头看着黎子清,对他道:“我们出去开房吧。” 黎子清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连连后退两步,一脸惊悚地看着季冰:“开什么?” “……不是。”季冰慌忙为自己的说秃噜嘴做着补救,“我的意思是,去酒店开个房间,然后纯睡觉,去不去?” 黎子清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宿舍晚上要查寝的。” 季冰眼中浮上失望的神色,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地上的枯枝败叶,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着站了片刻,季冰复又抬头,脸上重新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对黎子清说:“那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季冰,”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啊。”季冰笑吟吟地回答,脸上明显写着口是心非四个字,他知道黎子清自然不信,于是话锋一转,接着说:“就算有,也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等明天一觉醒来,就全忘了。” 他说完背过身,朝黎子清挥了挥手,声音被夜风送过来,透着失真般的恍惚:“你快回去吧,我真的走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却听着是越来越近,季冰讶异转身,正对上黎子清看过来的眼眸,然后听他淡淡地对自己说:“查寝就查寝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如果一个人,那我跟你一起走。” 第41章 进行时 周一一大早黎子清前脚刚进公司,部门晨会都没来得及开,就被BOSS单独拎去办公室,询问周末甲方公司系统瘫痪的事情原由。黎子清推开门走进去,靠坐在办公桌后面的BOSS面色相当不虞,指头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地对他道:“雅世的IT主管昨晚直接电话打到我这里,投诉你们办事推诿扯皮极其不专业,硬生生拖着系统宕机一个小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子清看着濒临发飙的BOSS,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雅世的项目是何磊伟负责的,周六临时出问题,何磊伟又脱不开身,就转到了我这里。一开始以为是系统程序BUG,后来发现是对方的硬件问题导致,跟程序并无关系。在排查问题的过程中,因为对方IT主管提供了错误的报错信息,又额外花费半个小时进行问题追溯,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BOSS听黎子清解释完,面沉如水地看着他:“所以说,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黎子清点头,“可以这样讲。” “行吧。”BOSS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他一句话毕,却并没有示意黎子清离开,隐隐还有后话要说的样子。 黎子清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果然不出半分钟,就见BOSS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黎子清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但对方毕竟是我们公司的灯塔客户,听说今年又收购了一家新厂,规模相当大,如果能继续沿用我们的系统,光卖license就够我们吃半年了,所以开罪不起。” 黎子清点头:“我知道。” BOSS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顺理成章道:“那今晚的酒局,你陪我一起去吧。” 黎子清一时没搞明白,问:“什么酒局?” “我约了雅世的IT主管,还有他们新上任的总经理,陪陪罪顺带再认认脸,往后来日方长。” 黎子清沉默数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他补了一句:“要带上何磊伟吗?” “不带他。”BOSS几乎毫不犹豫地PASS掉,自作主张地换了个人选:“把梁安尼带上吧。” “可是,”黎子清提醒道:“梁安尼并没有参与过这个项目。” “一群大老爷们喝酒有什么意思,没参与你回头给她安排进去,实在不行就把何磊伟换掉,谁干活不是干呢?” “我不赞同。”黎子清语气严肃道,“何磊伟项目跟得好好的,没有理由换掉他。梁安尼已经有三个项目在身,恐怕分身乏术。” “不是,”BOSS无可奈何地看着黎子清道:“你做事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偶尔也要圆滑一点。” 黎子清默然不语,BOSS见状,烦躁地摆了摆手,“行吧行吧,你来安排,愿意带谁带谁。我就一个要求,晚上好好发挥,争取敲定他们新厂的软件实施意向。” 饭局定在晚上六点,黎子清开车带着BOSS以及何磊伟提前到位,包厢门打开,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出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偌大的圆桌上冷菜已经摆了一圈,服务员正往分酒器里倒酒,白的红的一应俱全,何磊伟一见这架势立马就萎了,凑到黎子清耳边主动示弱道:“……头儿,我喝酒真不行,今晚靠你了。” 黎子清没接话,三人这边刚入座,门外就传来几道嘈杂的人声,紧接着包厢门再次推开,雅世的IT主管冯辉带着下面的一位工程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BOSS站起身,眉开眼笑地道:“多谢冯总愿意赏光,快过来坐。” 冯辉客套地回以微笑,走到桌子前,对着BOSS指向的主位摇头摆手,谢绝道:“这位子我可坐不起,等我们李总过来吧。” BOSS面露喜色,嘴上却跟着客套一句:“冯总太客气了。” 冯辉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同BOSS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了主位两侧,黎子清靠着BOSS右手边坐下,再来就是何磊伟和雅世的那位工程师了。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彼此心照不宣地随便寒暄几句,聊天气聊股市聊房产,就是不聊工作,约莫过了十多分钟,BOSS看看时间,试探着问冯辉道:“冯总,你们李总那边还要多久?” “快了。”冯辉道:“他从家里赶来的,市中心路段要堵一点。” BOSS眉毛一抬,顺着他的话打探道:“冯总,那我就多嘴问一句,你们这位新上任的李总,到底什么来头啊?” “太子爷。”冯辉言简意赅道:“国外学成归来,准备继承家业。” BOSS一愣,万万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还请到了一尊大神,不由地喜上眉梢,语气更加欢快几分,满脸期待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急着要见见了。” “马上就到了。” 冯辉话音刚落没多久,门口处一声咔嚓响动,服务员推开门,躬身将外面的人让进来,冯辉站起身,脸上表情一改刚刚的冷淡倨傲,笑容可掬地对来人道:“李总,路上辛苦了,这边请。” 李如撸了把头发,墨镜拎在手里,色彩艳丽的衬衫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的小麦色胸膛,活脱脱的一个纨绔。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定在同时看过来的黎子清脸上,脸上毫不掩饰地瞬间露出惊愕的表情,片刻后恢复正常,哼笑一声,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李总。”BOSS和冯辉一同起身迎接,其他几人也自然不能干坐着,跟着全部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将李如迎到主位落座。 李如缓缓坐下,目光在黎子清低头看着桌面的侧脸上停顿数秒,BOSS善于察言观色,捕捉到他的这一神色动作,慌忙侧过身引荐道:“李总你好,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开发主管黎子清,985毕业的高材生,他可是我们公司的宝贝。平日里为人很低调,技术能力却相当厉害,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大神都是不善言辞的,因为思维转得太快,语言就跟不上了,哈哈哈……” 冯辉顺口接话过去:“我们这位李总也是高材生,所谓英雄识英雄,待会儿黎主管就多陪我们李总喝几杯吧。” “必须的。”BOSS随声附和,率先就端起了酒杯,“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大家先来干一杯吧。多谢李总和冯总两位赏脸,以后贵公司有软件系统上的需求,还请多想着我们啊。” 冯辉看着黎子清面前只盛了一半的红酒杯,状似开玩笑道:“那黎主管可得表表心意了,到底是大神还是半斤八两,我们拭目以待啊。” BOSS扭头,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何磊伟,何磊伟犹豫几秒,架不住BOSS的威慑,拿起桌上的倒酒器将黎子清面前的酒杯满上,放下之后砸了咂舌,颇为同情地瞥了他一眼。 黎子清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眼神平静无波,对上李如似笑非笑的脸,淡淡地说:“李总,您随意,我先干为敬。” 他话音落地,端起酒杯仰起头将红酒一口一口全部喝干净,何磊伟和另外一位雅世的工程师瞠目结舌,BOSS微微愣怔,冯辉似笑非笑,李如则看着黎子清渐渐敛去笑意,眼神里透出一言难尽的复杂意味。 黎子清放下酒杯,掩嘴轻咳一声,眼眶微微发红。 BOSS回过神,慌忙带气氛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敬酒之后,大家再次落座,何磊伟心有余悸地低声问黎子清:“头儿,你还好吧?空腹喝那么大杯红酒,一会儿还顶得住吗?” “没事。”黎子清匆匆回一句,强压住胃里翻涌出来的恶心感。 饭才吃了没两口,对面的冯辉再次端起酒杯,冲着黎子清的方向道:“黎主管,这杯我敬你。上周末系统宕机,辛苦你忙了一个多小时解决掉问题,让我们员工能多出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谢你。” 何磊伟实在忍不住想插嘴,黎子清放在桌子下面的腿踢了他一下,面无异色地端起酒杯,看向冯辉,“也谢谢冯总的协助。” 冯辉眼神指了指旁边的倒酒器,笑道:“不能偏心啊,给我们李总的就满上,给我的就一半。那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这一气之下,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协助了。” 他这话说得针对意味太明显,一时间BOSS和何磊伟都没有动,黎子清沉默数秒,主动伸手去拿倒酒器。 “行了。”李如冷不丁地发话,面色不善地看着冯辉道:“你一大把年纪,好意思这么欺负一个后辈?” 冯辉被李如直接怼到脸上,气焰顿时消了下去,低下头悻悻道:“抱歉李总,我跟黎主管平时来往甚多,私底下也算半个朋友了,就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酒桌上的玩笑还是不要乱开,”何磊伟破天荒地插话进来,一脸严肃道:“喝出问题我们一桌子人都要担责。” 冯辉讪笑:“一杯红酒而已,顶多开胃,能出什么事?” BOSS及时站出来打圆场:“言重了言重了,小酌怡情而已,牛饮确实伤身,我们也不提倡,哈哈……”一边说着,他一边又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旁边的黎子清。 黎子清端起那半杯红酒,举向冯辉,对他道:“冯总,那我们就小酌怡情吧,我敬你。”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黎子清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失陪一下,转身拉开门出了包厢。 BOSS递给何磊伟一个眼神,何磊伟领会,跟着也离席追出去了。 李如看着包厢门打开又关上,拿出手机,给季冰发了个短信过去。 ——黎子清酒量怎么样?我俩现在一桌饭局,他红的白的都喝不少了,一会儿可别出事了。 第42章 进行时 酒桌上其他几人还在推杯换盏,话题依旧围绕着房子车子票子,李如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背部后仰大马金刀地靠坐着,整个人显出一副意兴阑珊又格格不入的模样。他时不时地朝包厢门口处瞟去几眼,指头放在桌边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敲着,黎子清已经出去十多分钟了,迟迟不见回来,他想借故出去看看,又觉得拉不下脸。 黎子清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又不是季冰,犯不着为这个人担惊受怕瞻前顾后的。 李如掏出手机,看了看十几分钟前发出去给季冰的消息也迟迟不见回复,禁不住在心里唾骂一声,妈的这两个人怎么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的卯着劲儿地都想急死他。 “老板!”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何磊伟惊慌地扶着门框喘气,李如心里咯噔一下,刷地站起来,率先急冲冲地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何磊伟愣了一下,他的顶头上司旋即也飞快问道:“怎么了?” “子清不见了。”何磊伟慌忙说:“我楼上楼下的洗手间都找了,不见他影子。门口的车还在,我想他喝那么醉,应该也不会开车走。” BOSS愣住,反应过来,连忙说:“打电话,给他打电话啊。” “打了,一直响没人接。” 李如插话进来,也是语气焦急道:“问饭店的服务人员了吗?看看他们谁看见过?” “问了,都说没看到他出门。” “那就还在饭店里。”李如揣测道:“又或者,这家饭店有没有后门?” “那我再去问问。”何磊伟转身欲走,又疑惑地扭回头问李如:“可是,他为什么要从后门走?” “旁边有条偏街,大马路上不让停车,出租车都在那里等客。如果真的是从后门出去了那里的,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出去好几条街了。”李如边说边看向黎子清的老板,问:“他有什么急事吗?” BOSS摇头,“我没听说啊,有事我也不让他过来了。”言罢扭头朝何磊伟摆了摆手,“你快去确认一下。” 何磊伟连声应下,转身跑出去找饭店负责人询问去了,李如也坐不住了,直接绕过桌子径直朝包厢门口走去。 “李总?”冯辉在他身后诧异又费解地喊了一声,“您要干什么去?” “打个电话。”李如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片刻后就消失在包厢门外。 他拐了个弯走到洗手间附近的位置,指头飞快地调出季冰的手机号,毫不犹豫地给对方打了过去。 时间退回到二十分钟前,黎子清撑着手臂扶在洗手台上,竭力压下吐完之后层层叠叠涌上来的眩晕感,红酒入口绵软,后劲却相当大,加上空腹喝酒,胃里没有食物缓冲,酒劲跟着翻倍地猛烈。 黎子清扭开水龙头,试图拿冷水扑在脸上稍稍清醒一下混沌的大脑,却在这时,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响,他顿住动作,转而伸手掏出手机,待看清上面的来电提示,眼神陡然一变,飞快划开了接通。 “喂?黎子清吗?”对方轻轻柔柔的声线低声询问,那边的背景音一片静谧。 黎子清嗯了一声,对他说:“顾总,是我。”他边说边迈开步子朝洗手间外走去,这里信号不太好,顾西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抱歉,突然打给你。”顾西恩顿了顿,才又再次开口缓缓道:“你现在有空的话,能不能来趟上次的医院?” 黎子清走到饭店走廊尽头的窗边站定,窗户被他伸手推开一道缝隙,冷风扑在脸上,顿时酒醒了大半。而他也在听完顾西恩那句话后,心口蓦得一沉,恍惚了片刻,才迟疑着问:“……黎叔叔怎么了?” 顾西恩在那边叹了口气,黎子清跟着心口又往下沉了几分,就听对方接着道:“对不起,是我帮黎叔向你隐瞒了他的病情,他不想让你担心,以为可以撑过这个春天,给你过完生日。” 黎子清背靠在墙壁上,仰头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语气平静地不正常,确认道:“……所以,是晚期?” “嗯。” 简简单单地一个字,却让黎子清迅速从耳边拿下手机,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然后转过身头抵在墙壁上,握紧拳头猛烈地连续击打几下墙面,最后捂着嘴,低头闭眼发出一声颤颤的哽咽。 顾西恩默默地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动静,等待了几分钟,那边窸窸窣窣一阵,才又听到黎子清哑着嗓子问:“……人现在还清醒吗?” “昨天刚转到加护病房,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意识还是清醒的。” “我马上过去。”黎子清转身穿过走廊,飞快地朝饭店楼下走去,“我还想跟黎叔叔说说话,请你让他等着我。” 黎子清从饭店后门出来,伸手招呼来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胃里灼烧的感觉仍在,酒精冲击着大脑的眩晕感也还有,却奇异般地统统都感觉不到了,此刻的黎子清,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出租车后座,目光无着无落地停在空气中的某处,感受着心脏一阵又一阵被人撕扯着的痛苦,和脑海中愈演愈烈的灭顶一般的窒息感。 父母在他不谙世事之际离去,是黎子清这辈子诸多不幸中最大的幸运,那时候年幼的他尚且不通情感,切肤之痛落在身上轻之又轻,等到多年以后回忆起来,多的只是唏嘘般的遗憾和失落,而并非真实深切的痛苦与悲伤。 可黎叔叔不一样,黎叔叔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亲人,和再生父母。他给了黎子清太多,除了父母之爱,其他能给的都给了。这个老人孑然一身活在世上,没有亲密爱人没有子孙后代,却在黎子清身上倾注了半生心血,黎子清就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未来,是他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的惦念。 可他现在要走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被周遭冰冷的医疗器械包围着,在心跳仪的滴答声中,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还想活下去啊。黎子清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服,躬身蜷起身体,心口毫无征兆地侵袭而来的巨大的憋闷感,让他瞬间快要喘不过气。 他还继续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给我过许多个生日呢。 黎子清头抵在前座靠背上,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极度渴求着想要听到季冰的声音。 像鱼离开了水,飞鸟失去了天空,瘸腿之人没有了拐杖,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丢掉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可以攀附的仰仗。 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线刺着他酸涩的双眼,他点错好几次,才终于调出拨号界面,找到季冰的号码,摁下拨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在冗长又煎熬的等待过程中,黎子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好像生怕一个闭眼,就会截断通向对方的讯号一样。 铃声戛然而止,电话终于被接通,黎子清等不及对方先说话,迫切又紧张地喊了一声:“季冰。” 对方沉默一秒钟,黎子清收紧了力道,手机边缘硌着指头和掌心,痛觉清晰又尖锐。 “抱歉,”对方客气又礼貌地淡淡回复他:“季总目前正在开会,不便被外界打扰。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稍后会为你传达。” 黎子清眨了下眼,干涩酸痛的感觉却并未得到缓解,他接着缓缓直起身,一言不发地,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指头移动到屏幕前,按下了通话切断。 美国纽约,上午九点左右,季冰从会议室走出来透气,韦子明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只古巴雪茄,季冰看都不看地摆摆手。 “还要很久吗?”韦子明收起雪茄,淡笑着问。 “你有事?”季冰扭头问他。 韦子明摇摇头,“没有。”他说着,下巴一抬朝会议室的方向递了个眼神,继续道:“下飞机就过来了,从凌晨五点开到现在,再怎么清晰的大脑也该混沌了,里面那伙人都不用休息的吗?” “美国人在精力旺盛地跟你扯皮,除了奉陪到底,还能怎么办?”季冰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重新朝会议室的方向折返回去,走到一半顿住步子,回头问韦子明:“我手机响过吗?” 韦子明点头笑道:“有几个国内的电话,我留言让他们稍后打过来。” 季冰不置可否,扭转头之际交代一句:“帮我接杯咖啡拿进来。” “好的,季总。” 韦子明转身朝茶水间走去,他身后季冰推开会议室门,身影消失在巨大的玻璃门后面。 几步之远的落地窗外,纽约上空湛蓝色的天幕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云彩,一群飞鸟盘旋着从自由女神像上方飞过。如果它们能够拥有光的速度,或许可以一瞬间越过大洋彼岸,在另外一座霓虹璀璨的城市上空停下来,看着地面四通八达的城市道路上,一辆辆五颜六色的铁盒子,承载着人类世界的喜怒哀乐,通向这座城市里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 第43章 过去式 晚自习下课的校门口,在来往车辆带来的鼎沸声势中鼓噪了一阵子后,终于渐而沉静下来,空旷阒寂的柏油路上,偶有被拖堂的学生蹬着自行车一掠而过,道路两旁高大乔木的枝丫被路灯照出了团团阴影,排着队地从少年们弓起的脊背上次第投射跳跃过去,插科打诨的笑骂声被夜风送至远方,聚而后散,生生不息,是青春年少不知愁的美好模样。 黎子清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看着它滚到路边的草丛里停了下来,扭头问走在外侧的季冰:“去哪儿?” 季冰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的在正经思考,片刻后反过来问黎子清:“你想去哪儿?” 黎子清内心飞过一串省略号,将那句我想回学校竭力地从嘴边咽回去,低头看着路面沉默不语。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喷嚏声,季冰揉了揉鼻子,对上黎子清看过来的视线,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黎子清从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随口问道:“后悔什么?” 纸巾被黎子清放在口袋里捂了一路,尚且带着对方的体温,季冰接过来捂在鼻子上吸了吸,纸巾蹭着鼻尖,触感温热还搅着丝丝缕缕的茶香,他心口涌起一股实实在在的熨帖感,嘴上却仍是矫情地回了句:“后悔跟着我跑出来。” 黎子清回头朝校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认真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反正都已经回不去了。” 季冰将纸巾攥在手心,叹了口气道:“……9999点伤害。” 黎子清视线收回来停在半路,看着他的侧脸,非常给面子地配合着:“那还有一点呢?” “还有一点啊,”季冰故意卖关子地顿了顿,突然转过脸与他对视,嘴角微微上翘,慢悠悠地说:“还有一点,怎么都不肯放弃的喜欢。” 黎子清突然发现了一个相当不妙的事实,他越来越容易被眼前这个人用千篇一律的手段打动,哪怕假意用表情和言语昭示着拒绝,却还是会偷偷地在内心深处毫无保留地,将细枝末节全部沉淀下来,筑成一道名为季冰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低头看回地面,神色几分紧张无措地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才故作镇静地岔开话题道:“你晚自习到底干什么去了?” “逃课去了。”标准答案一般的回答。 黎子清瞥了他一眼,语气不愠不火:“不想说算了。” “不是不想说,”季冰字斟句酌地解释着:“只是觉得,跟你没有关系。” “嗯。”黎子清飞快地答了个单字,接着话锋一转,望着前方延伸的道路说:“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黎子清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路面,刻意不去转头看对方,心里莫名有点憋闷,没来由地裹着一股无名火,静静地燃烧着。 左边耳畔的响动停下来,紧接着头顶一暖,黎子清本能地伸手去摸,掌心接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就听到季冰说:“帽子借给你戴。” 黎子清终于再次扭头看向他,才注意到对方羽绒服上的帽子不见了。 “太丑了吧。”黎子清颇为嫌弃,端详着自己投射在路面上的影子,“好像日本古代的甲胄。” “那就把带子系上。”季冰说着,作势要伸手过来亲力亲为。 黎子清后退躲避,绕过季冰沿着路边加速往前跑,边逃边取下帽子,嘴上不遗余力地腹诽道:“那样更丑了!” “你怎么这么臭美。”季冰拔腿追上去。 “关你屁事啊。”被人追在后面,黎子清更是卯足了劲闷头往前冲,活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狮子。 “操,”季冰急了,这条路虽然来往车辆不多,但毕竟是主干道,加上夜深人迹罕至,一旦有车开过,通常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避让。“你他妈看着点路!” 眼瞅着黎子清顷刻间就窜到了十字路口,对面绿灯正好换出来,他一刻不停地接着往马路对面冲过去。 一串急促凌乱的汽笛声乍起,冷不丁从右侧冲过来一辆车,眼看着红灯早已亮起,却非但不停车反而准备加速冲过去。 “黎子清!”季冰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冷了,尾音破在凛冽的寒风里,目眦尽裂地看着十几米外的黎子清,和直直朝他冲过去的车头。 黎子清显然也被吓到了,却并没有被吓傻,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停下和后退,而是猛地一个再次加速,车头几乎是擦着他的裤管,堪堪被他躲了过去。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车主降下车窗,气势汹汹地冲着惊魂未定地停在路边,脸色有些发白的黎子清破口大骂:“cao你妈!不要命了吗?想死死远点,少他妈祸害别人。” 车门接着被人从外面猛烈地踹了一脚,哐当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车主陡然一惊,扭头朝反方向看去,就见外面立着又一名年纪相仿的学生少年,寒着一张脸,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车主降下这边的车窗,看着季冰冷笑道:“嚯,敢情是附近学校的小流氓合伙碰瓷来了?” “碰你ma逼。”季冰破天荒地爆了句脏话,只不过慢条斯理的语速,加上冷漠阴森的表情,竟将脏话讲出一股震慑人心的效果来。 车主心头一凛,声音抬高几个分贝,“真妈的奇了怪了,自己大马路上找死还有理了?” 季冰冷冷道:“不是你闯红灯在前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闯红灯了?”车主仗着这个路口并未安置摄像头,理直气壮地狡辩:“老子明明是看着绿灯才过的。” 季冰扬了扬手机,“别狡辩,都拍下来了。你要是继续咋呼,我现在就报警。” “……”车主哑口无言,“那你想怎么样?” 季冰抬头看着走过来的黎子清,先递给他一个颇为严厉的眼神,接着伸手拉过他的胳膊,看着车主说:“不用紧张,没准备让你赔钱。你下车,给我朋友诚恳地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车主老老实实地下车,一改先前的嚣张态度,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完事还好声好气地对季冰说:“这位同学,这下可以了吧?你看要不要把你拍的东西给删了?” “怕什么,我留作纪念,不会检举你的。” 车主:“……” 小轿车带着憋屈的车主卷着尾气消失在夜色中,马路边上,季冰转过身,冷脸看着黎子清。 黎子清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心有余悸地说:“……我错了。” 下一刻,身体却陡然落入对方的怀抱,季冰牢牢地将人圈在臂弯里,下巴抵在他头顶的发旋上,嘴上却还是忍不住地低骂一句:“操,你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黎子清把脸埋在对方颈窝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都会好好看路的。” “黎子清,”季冰宽厚温暖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上,胸腔里带出的声音震着黎子清的心弦:“你要记住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不再是独属于你一个人的。请你务必为了季冰这个人,好好地珍惜你自己。” 第44章 过去式 一番猛跑活动起来的微弱热度,被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未遂事件尽数冷却下去,黎子清从季冰怀抱里挣扎出来,浑身的薄汗被席卷过来的夜风一刺,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走吧。”季冰顺势牵起对方的手,牢牢地攥住,两个人并肩站在路口拦车。 “去哪儿?”刚被教育过的黎子清低眉顺眼,整个人乖巧又服帖,季冰盯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低垂的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挠着,痒痒的,又蠢蠢欲动地。 “去电影院吧。”季冰说,“包个夜场,看看电影聊聊天,累了就靠在椅子上睡觉。” 黎子清抬眼看他,眼睛里几分诧异:“不是说去酒店开个房间睡觉吗?” “……”季冰拼命遏制住鼓噪的内心,别开视线,表情无动于衷道:“忘带身份证了。” “哦。”黎子清颇为惋惜地叹气:“电影院睡一晚上,太难受了吧,明天还要上课的。” “你可以趴在我腿上睡觉。”季冰面不改色道。 “……”黎子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别了吧,两个大男人,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有什么关系。”季冰语气自然道:“别人又不认识我们。” “……”黎子清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接下去,扭头眺望着道路尽头,出租车迟迟等不来,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扯得很长,手牵着手的模样,孤独又热闹。 “你说我们两个现在,像不像浪迹江湖的孤胆侠士,”黎子清中二病犯了,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戏很足地感慨道:“天地浩大,竟没有我们两人的容身之处。” “……”季冰无奈地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上手撸了一把对方的头发,发丝细软柔顺,在指间穿梭缠绕,挠得他内心又开始澎湃和躁动。 这个人身上还有哪一点是我不那么喜欢的?季冰扪心自问,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没有。 每看他一眼,就更喜欢一点,他这么好,并且是我的。只要这样想着,季冰心里就像裹了蜜一样地甜到发齁。 “最近偷偷看什么课外书了?”季冰收回手,眼神温和地看着黎子清:“尽发一些没头没脑的感慨。” “不是我。”黎子清扭头看他,“是白礼生,没想到他居然会看课外书,还是金庸大侠的小说,跟他的气质完全不搭啊。” 季冰挑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子清眼神波动,低头脚尖擦着地面晃了晃,回答他:“晚自习你不是不在么?李如也没来,我就跑去问他,碰巧就看到了。” 季冰轻笑,眼底浮着绵延不绝的情愫,似巍巍山脉般厚重,又似滔滔江水的浩渺。 “这样吧,”他说,“你把我手机号记下来,以后找不到我,就打我电话,不用再去麻烦别人了。” “现在记吗?”黎子清摊了摊手,“可我没带笔。” “你知道黄金分割数是多少吗?”季冰突然问。 黎子清:“???” “自然对数e的值呢?”季冰又问。 黎子清:“??????” 季冰报了手机号开头三个数字,接着说:“刚刚我说的两个常数取前四位,然后加在一起,就是我的手机号,记住了吗?” 黎子清:“……” 一阵寒风吹过,黎子清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偶有几辆私家车呼啸而过的大马路,神色怏怏地问:“这条路会有出租车吗?我怎么有种在机场等轮船的感觉……” 季冰摸着下巴:“不行我们就拦辆私家车,拜托人家载我们一程吧。” “……”黎子清刚要张嘴吐槽,两人左侧方突然开过来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奔驰,季冰眯起眼睛先看了过去,司机是位中年男人,视线隐约投在他旁边的黎子清身上。 黎子清跟着扭头看过去,下一刻倏地将手从季冰掌心挣出来,脸上表情微变,透着几分惊慌和闪躲,快步走到车前,低头看着缓缓下降的车窗,乖顺又尊敬地喊了声:“黎叔叔。” “子清。”车内的中年男人面目和善,看着黎子清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宠溺:“你怎么在这儿?” “我……”黎子清结结巴巴道:“我……陪同学出来……办点事。” 说话间,季冰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冲车内的黎叔打了个招呼:“叔叔你好,我叫季冰,是黎子清的同学。我的数学练习册丢了,明天上午老师要抽查,所以就拜托子清陪我一起去书店买书。本来想打车的,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拦到出租车。” 黎叔不疑有他,冲两人招了招手,“先上车,外面太冷了,别冻感冒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进车后座,黎叔升上车窗,将车内空调打高了点,笑呵呵地对黎子清说:“还真是巧,我本来想着你肯定睡了,准备去你宿舍找你呢。” 黎子清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疑惑又犹豫地问:“黎叔叔你怎么突然来了?” 黎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有些惭愧地回答:“你不是要办身份证吗?我太忙,一直没时间带你去,下周还要去国外,一呆又是一个月。赶巧这几天在S城,索性就赶紧带你去把正事办了。” 黎子清眼神闪动,抓着车前座的靠背,凑近了说:“麻烦黎叔叔了。” “不麻烦,我还怕耽误你的事。来之前我已经提前给你班主任请好假了,你今晚跟我回家住,明天上午办好了,我再带你回学校。”黎叔叔一边驱车拐弯一边关切地继续道:“最近在学校怎么样?跟同学处得好不好?” “挺好的。”黎子清下意识地扫了季冰一眼,对方手撑在窗沿上,正侧着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季冰同学是吧?”黎叔又把话题抛给季冰,“你要去哪里的书店?” 被点名的季冰坐正身体,笑着对他说:“叔叔不用麻烦,我是走读生,你直接送我到最近的地铁口就行。” “那怎么行。”黎叔严肃道:“这么晚了,地铁估计都停运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黎子清飞快地注意了一下季冰的脸色,刚要插嘴,就听季冰从善如流道:“好。”接着报了一个小区的名字,又说:“那麻烦叔叔了。”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黎子清递给季冰一个疑惑又担心的眼神,季冰伸手过来,覆在黎子清手背上,一双眸子亮若星辰,带着镇定人心的效果。 车子只消半个钟头的路程就到了季冰所说的小区,黎叔本想直接开进去,却被季冰拒绝了,他指了指门卫室,对黎叔道:“叔叔你不用开进去了,我们这小区门卫特别烦,外来车辆不好进。” 黎叔也只好作罢,嘴上不忘嘱咐道:“那你快回吧,直接到家,半路别再拐弯了啊。” “好的,谢谢叔叔。”季冰打开车门,扭头看着黎子清,冲他眨了下眼,用嘴型对他说了句我走了。 黎子清扒着车窗目送季冰径直朝小区大门走去,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息在漆黑夜幕里,黎叔才发动车辆,车子开到路口拐了个弯,朝着城市的另一头驶去。 季冰泰然自若地走进这个信口胡诌的陌生小区,五分钟后掉头拐出来,门卫大爷注意到他,扬声问了句:“小伙子,你找人吗?哪栋楼?” “不找,谢谢。”季冰朝他摆了摆手,在对方渐渐浮出怀疑的眼神中,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马路边的公交站牌旁。 夜已经很深了,公交站牌前等车的人只有零星一两个,都各自低头缩着脑袋看手机,没有人注意到身旁这个漫无目的的少年,好像孤魂野鬼一样,抱臂靠在站牌边缘,目送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从眼前驶过去,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隐约裹着一簇忍冬极寒的辉光。 黎子清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簌簌后退的城市街景,半晌,突然扭头看向驾驶座,冷不丁地问道:“黎叔叔,你知道黄金分割数是多少吗?” 黎叔懵了,耳背似地啊了一声,就又听黎子清问:“那你知道,自然对数e的值又是多少吗?” 黎叔更懵了,不仅懵还有点慌,他从仪表台上拿过手机,递到后面,一脸惭愧又沮丧地说:“子清啊,叔叔还真不知道,你着急的话,就用手机查一查吧。” 黎子清接过手机,坐正身体靠在椅背上,打开百度查出来答案,默默地在心里将那串数字反复读了几遍。 手机切回到主屏幕,黎子清的指头在信息图标上顿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点进去,将快要烂熟于心的号码输到发送人的位置,然后按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黎子清:到家了吗? 对方很快地就回复过来,却是冷冰冰的三个字:你是谁? 黎子清:“……” 他刚要打下自己的名字回过去,手机一震,又一条消息进来:骗你的,我知道是你。 黎子清蓦得呼吸一窒,这种感觉好奇妙,明明几分钟前对方还坐在自己身边,气息和体温带来的余韵还未消散,现在却又在渐行渐远的距离两端,通过卫星讯号传达着思念。 黎子清指头放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斟酌着,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 黎子清:这个手机号,大概会成为第一个被我牢记于心的号码。 季冰:这么荣幸吗?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奖励? 黎子清:什么奖励?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车辆,手机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等待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回复。 不出半分钟,手心就传来一阵酥麻,黎子清低头按亮屏幕,看着对方回过来的话,瞳孔里好似瞬间有烟火升起,炸开一片火树银花五光十色。 季冰:就把这个号码的主人,奖励给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黎叔:自家好生养着的小猪仔还没来得及拱白菜,就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45章 进行时 纽约时间深夜十点,曼哈顿上西区,文华东方酒店。 弧形的白色皮质沙发盘踞在客厅中央,窗外是中央公园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榕树群,远处的毕士达喷泉广场藏在从林里中若隐若现,深夜的曼岛灯火辉煌,钢筋水泥缔造出冷漠与诱惑并驾齐驱的世界中心,这里是天堂,亦是地狱。 窗边的餐桌台上摆着一份未吃完的餐点,季冰屈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表情淡漠中透着几分迷惘,手机被他攥在手里,目光时不时地投过去,隐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漆黑的屏幕陡然亮起,季冰仿佛瞬间被解开穴道一般,自沉郁又焦灼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眼神恢复清明,拇指飞快地挪过去划开接通。 “喂,你开完会了?”李如粗野狂放的声音揉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漂洋过海地传过来。 “嗯,你找我?有事吗?” “本来有事的,现在没了。不过短信你看了吧,你说巧不巧,谁能想到我会跟黎子清凑一桌吃饭?”李如讲话一向没重点,大脑转不过来,嘴却比脑子动得还快。 季冰拧起眉,从肺里呼出一口郁气,沉下心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哦,”被问到头上了,李如再怎么不着调,也知道该将事情和盘托出:“我这不是被迫来我们家公司当职来了吗?昨晚参加一商务饭局,没想到对面居然是黎子清他公司,酒桌上你也知道,能不喝酒吗?就互相敬了几杯,我怕他酒量不行,就发短信问问你,结果你没回我。再后来,黎子清中途去了趟厕所,就没回来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我一着急就给你打了,谁知道被你助理接了,说你在国外开会。” 季冰听着他的话,身体不自在地朝后靠向椅背,顿了顿,幽幽地说:“今天早上八点多,我这里有一条黎子清的来电。” “啊?哦,”李如一惊又一顿,继续说:“那我不知道,不过后来我联系上他了,他说临时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走了。我顺口问了句什么事,他没搭理我就挂了。你也知道我俩本就没话说,我也不想自讨没趣,不过听他语气本人像是没什么事,你要是担心,就给他打过去问问呗。” “打了。”季冰淡淡道:“他没接。” “估计在忙吧。”李如不知道两人现下如履薄冰的关系,胡乱地揣测道:“那你就等会儿再打呗。” “那我先挂了。” “等等,”李如叫住他,问:“你啥时候回国啊?” “有事?” “下周不是小白生日吗?我前几年在国外,每次他生日我都不在,怪过意不去的,今年想给他补个大的,你不来啊?” 季冰敷衍的语气:“再说吧。” “喂,什么情况啊?”李如语气中透着几分惊愕和不解:“你什么时候跟小白这么生分了?咱三可是打从穿开裆裤一起玩到大的情分,不能这么无情啊。” “没情况,”季冰凉凉地说:“忙。” 挂了李如电话,季冰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俯瞰脚下的曼岛夜景,满目的高楼林立灯影璀璨,视野再远一点,可以看到宽阔的哈德逊河面上隐约飘着几艘游轮,让他恍惚有种回到S城陆家江畔酒店的错觉。 任由思绪无的放矢地飘了几分钟,季冰才又拿起手机,找到通话记录上排在第二顺位的号码,盯着看了片刻,给对方拨了过去。 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多,S城某家私立医院。 黎子清坐在病床边,紧握着黎叔干瘦嶙峋的左手,仅仅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病魔却以其摧枯拉朽般的势头,将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窗外的洋槐树抽出了新芽,阳光被树枝劈成一道道不规则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印出斑驳的碎影。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顾西恩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又闪进来一道人影。 黎子清浑然不觉,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紧紧地握着黎叔的手,目光定定地盯着对方被笼在氧气罩下干瘪蜡黄的脸。视线下移,洁白无瑕的被面盖住的干瘦胸口,几乎看不到任何起伏,呼吸被费力且微弱地维持着,连罩面上的白雾晕得很清浅。 “黎先生,”顾西恩走近过来,轻声道:“你都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 黎子清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黎叔说:“他没时间了,我现在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哥。”跟在顾西恩身后的黄净之摘掉墨镜,目光从病床上扫过,终是于心不忍地别开脸,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我开始还以为,是你在跟我开玩笑……” 顾西恩拍了拍他的肩,伸手拉了把椅子,对他道:“你坐下吧。” 黄净之飞快地摇头,绕到病床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上黎叔放在床边的另一只手,嗓子哽了一下,抬头问顾西恩:“医生,怎么说?” 顾西恩没回答,只淡淡地说了句:“这两天就多陪陪他吧。” 黄净之愣住,旋即语气有些激动地说:“为什么不去国外看看?就这么放弃了?” 顾西恩叹了口气:“一周前就已经联系了美国安德森癌症中心的教授,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脑组织了。而且黎叔说,他不想当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生在哪儿,就了在哪儿。” 黄净之颓然低头,静谧的病房里只有心跳仪滴滴滴地响着,听得让人心口发紧。 黎子清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长久维持着一个动作让他腿脚酸痛发麻,身体踉跄两下,被顾西恩牢牢地扶住,问他:“你要去休息吗?” “不……”黎子清声音干涩沙哑,“我想给……想去弄点热水”他有些语无伦次,好像大脑不够用一般,“弄点热水……给黎叔叔擦手,他的手又干又冷,都暖不热……” 顾西恩看着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温和道:“我去弄吧。” “谢谢……”黎子清喃喃了一句。 顾西恩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身朝病房右侧的洗手间走去。 黎子清重新转向病房,却没有坐下去,左手虚虚地撑着床头柜,目光投向窗外的某处。 “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冷不丁的,突然听到黄净之开口问道。 黎子清缓缓地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并没有接,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看,任由它在手里聒噪地振动,将掌心振到酥麻,振到没有知觉,最后自己停歇下去。 黄净之心思通透,只将意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也没问对方为何不接。 顾西恩接好了温水端过来,递到黎子清手里,对方动作缓慢地接过去,将水盆置在床头柜上,毛巾浸透了水再拧干,重新坐下来拿起黎叔的手,开始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擦着。 “手机响了。”顾西恩看着床头柜上不停振动的手机,对黎子清道。 “不用管。”黎子清淡淡地回了句。 对面的黄净之递给顾西恩一个探究的眼神,却下一刻,他自己的手机叽里呱啦地直接唱起了歌。 黄净之脸上表情都来不及收,慌忙撤到窗边,生怕打破这里静谧的气氛,然后从宽大的牛仔夹克口袋里拽出手机,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甚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顾西恩疑惑地看向他,黄净之转个身,背对着病床按下接通,不等对方说话,上来就是一句低声谩骂:“你他妈有病吗?” 等了一两句话的时间,就见黄净之的脸色越发阴沉,肩膀上下起伏,像是拼命在压抑着怒气,顿了顿,冷冷地说:“滚。” 他收起手机,转回身的时候,脸色仍未调整好,顾西恩第一次见他这样外露的情绪,有些意外地问:“怎么了?” “没事。”黄净之随口答道,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一个垃圾王八蛋。” 病床上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一下子将三个的目光都拉扯过去,黎子清倏地起身,弯腰凑近过去,颤颤地喊了声:“黎叔叔?” 黎叔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眼珠已经没办法自如地转动,努力地想偏过头往黎子清的方向看。 “把氧气罩先拿开吧。”顾西恩说:“他想跟你说话。” 黎子清缓缓地伸出手,将氧气罩从老人脸上取下来,黎叔跟着颤巍巍地提了口气,费力地侧过脸,嘴唇翕动,极其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已经口齿不连贯,只能一字一喘地往外念:“……清……清……” “不……”黎子清紧紧地将他的手攥在胸口处,先前拼命控制的情绪一瞬间崩溃,歇斯底里般地哭出声:“黎叔叔……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似突然从上帝那里借来了力量,黎叔瘦骨嶙峋的手掌翻转过来,紧紧抓住黎子清的手腕,定定地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孩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混沌地嗫喏出几个凌乱的字眼:“……清……清,你……开心……我……”黎叔的话卡在嗓子里,张开嘴又喘了几口气,黎子清一边哭一边想去抓氧气罩再给人带上,却双手被黎叔垂死挣扎般地牢牢攥住,用尽这辈子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对他说:“……叔叔爱你……你……好好的……好吗?” 黎子清怔怔地看着老人,好像丧失了接收语言的能力,直到心跳仪发出一连串规律且尖锐的报警,他身后的顾西恩慌忙按下床头的急救铃,完了又转身奔向病房门口,焦急地呼唤着医生。 医生护士眨眼间就鱼贯而入,黎子清被推至旁边,身体撞到茶几上,险些跌倒在地。 顾西恩再次扶住他,看着他呆滞无神的眼神,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违心地安慰:“不要担心……先前都抢救过来了……”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而又震动起来,护士抓起手机递过来,并对站在一旁的三人吩咐道:“病人家属请先去外面等。” 顾西恩帮忙接过手机,黄净之走在前面拉开门,三个人一起退出了病房。 站在医院走廊上,顾西恩将手里仍在执着震动的手机递到黎子清面前,对方接过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直接伸手按下了挂断。 季冰举着手机立在窗边,此刻已是纽约深夜十一点多,他也已经将近24个小时没合眼,并且这其中的一半时间,还是在精神高度集中的会议上捱过去的。 但此刻的他却仍然毫无困意,接二连三被挂断的电话,就像是一声响比一声的巴掌,将他的大脑打得愈加清醒。 并且愤怒。 而在这愤怒之下,隐约还裹着秘而不宣的焦灼,紧张以及惊惶,心脏像是被人一点一点地握住收紧,一寸一寸地将煎熬加剧,感知被无限放大,纷扰的念头缠绕成团,义无反顾地开向未知领域中名为不祥的领地。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弧形沙发前坐下,房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来自于窗外的霓虹灯影,却抵达不到沙发附近,于是他的侧脸就被彻底笼罩在了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表情阴鸷且冷漠。 整座房间浸透在死寂的黑暗中,季冰一动不动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内心挣扎着各种错乱的情绪,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半个小时,他才终于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拿起手机,指头在屏幕上顿了顿,再次将电话拨给了大洋彼岸的那个人。 病房门被拉开,在希望与失望反复交替煎熬的半个小时后,病房门终于再次被拉开。 黎子清不管不顾地推开门口的医生,直朝着病床的位置冲过去,却下一刻,整个身体蓦得僵住,接着趔趄两步,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失了魂一般地看着不远处病床上,从头到脚被盖上白布的人影。 “不……”他彻底崩溃了,纵使早就有所预感,可真真切切地被残酷的现实当头一棒,还是让他顷刻间痛不欲生如坠冰窟。 “不会的……”他奔到病床前,随即就彻底瘫在地上,整个人仿佛飓风中的一棵孤苦无依的小草,战栗着随风颤抖,抓握不住自己坎坷的命数。 “求求你!”他朝着已经开始收起医疗器械的医护人员,歇斯底里地哭喊:“求求你们救救他,他还想活啊!他还想活的!求求你们了!” “黎先生!”顾西恩抢身上前,阻拦住黎子清奋力想要抓住医生胳膊的双手,强作镇定下却同样带着颤抖的腔调:“别激动,让黎叔安静地走吧。” 黎子清闭了闭眼,然后转过身,一手撑在病床边缘,一手捂着脸,终是彻彻底底地放声痛哭出来。 医生护士虽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却人心肉长,多少还是会生出一丝恻然。 “人死不能复生,癌症本就折磨人,老人家现下走了,也算彻底脱离苦海了。” 顾西恩点点头,黄净之走上前,同样悲痛地看着病房上的人影,接着目光移到黎子清身上,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拉起来。 “先起来吧。”黄净之对他说:“黎叔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黎子清置若罔闻,顾西恩于是也伸出手,两个人合力将瘫软的黎子清搀扶起来,带到病房前的沙发边坐下。 “手机又响了。”许是想故意找个话题岔开,不想继续看着黎子清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深渊里,黄净之听到他口袋里嗡嗡的震动声,便开口提醒道。 黎子清却好似接收不到人类世界的任何声响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黄净之索性直接替人将手机掏出来,递到他面前,对他道:“都这么着急找你了,你就接一下吧。” 黎子清看对方一眼,眼眶通红,像是一只凶狠却无力的小兽,他缓缓抬起手接过手机,却下一刻扬起胳膊,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手机砸落在地,屏幕碎裂,铃声颤巍巍地断在尾音上,彻彻底底地挂掉。 顾西恩扫了黄净之一眼,黄净之:“……” “好了。”空气凝结了几分钟,顾西恩才开口对黎子清说:“你缓一缓,不要悲伤过度了。黎叔的身后事,还需要你来处理。人死如灯灭,可凡是活着的,就应当好好地活下去。” 黎子清双手捂着脸,朝后仰靠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仿佛灵魂也跟着黎叔一起,去了三途河岸一样。 半晌,才听他沙哑着嗓子,几乎听不出原本声线地缓缓开口,说:“……谢谢你,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病房里的几位,除了黎叔,都是别人家媳妇~ 第46章 进行时 纽约时间晚十点,文华东方酒店35层的The Aviary NYC餐厅,靠窗的半圆形卡座里,韦子明翘着二郎腿靠坐在一侧,造型奇特的玻璃器皿盛着特调鸡尾酒,被他擎在手里慢悠悠地晃荡着,另外一只手则支在卡座靠背上,手机举在耳边,侧头眺望着窗外美轮美奂的曼哈顿夜景,跟手机那头的人优哉游哉地讲着话。 “姐姐,”韦子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狐狸眼自然而然地眯起,呷了口鸡尾酒,舔舐着下唇残留的酒渍,才慢悠悠地接着道:“你确定真的可以?你也知道,季总他,可不是一般人呐……” 谢嘉琪在那头回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跟我玩坐地起价?韦子明,”她冷哼一声,语气瞬间阴冷无比:“你最好给我收起你的骚劲儿,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季冰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啧,”韦子明左腿换到右腿上,看着玻璃窗户上自己的影子,淡笑道:“你还真别威胁我,保不齐我还真不做了呢。” “你说什么?”谢嘉琪在那边怒吼。 韦子明好似丝毫未接收到对方的怒火,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也真是有意思,自己想当女主角,却偏偏躲在幕后,指望我这个跑龙套的冲锋陷阵。怎么?难不成是因为季冰对着你,完全提不起□□吗?” “少他妈废话。”谢嘉琪啐道:“老娘要是能脱开身,还轮得到你?今晚这事如果办不好,韦子明,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怕了怕了。”韦子明又呷了口酒,胳膊支在膝盖上轻轻晃着酒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所以说女人真麻烦,偏生就有个子宫。” “呵,女人真幸运,恰恰就因为有个子宫。” 韦子明放下二郎腿,从卡座上站起身,端着酒杯朝吧台方向走去。 “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韦子明将酒杯放在吧台台面上,冲金发碧眼的调酒小哥抛了个媚眼,看着对方瞬间红透的脸颊,勾起嘴角转身朝餐厅出口走去,“未来的季太太。” 套房门铃突然被人摁响,季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韦子明笑眯眯地站在外头,手里晃着一瓶30年的格兰菲迪,开门见山道:“酒吧淘来的,来两杯?” 季冰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脸上无懈可击的表情看了片刻,若是以往,下一刻等待韦子明的大概只能是毫不留情的闭门羹。然而好巧不巧,此刻的季冰确实非常需要一些酒精的麻痹,帮助他在黎明到来前,清退掉脑海里翻天覆地的纷乱思绪。 于是,季冰顿了顿,转头朝屋内走,身后淡淡地抛下一句:“进来吧。” 韦子明眼波闪动,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幅度,接着抬脚走进屋,后背轻轻一推,房门咔擦一声带上了。 “怎么不开灯?”韦子明走到客厅,顺手准备去按开关。 “不用开。”季冰却阻止了他,“这样挺好。” 韦子明顿住动作,下一刻挑了挑眉,转身朝反方向走,“那我去拿杯子。” 金黄色的液体幽幽地从瓶口荡进下方的方口玻璃酒杯里,接着又被窗外的灯光折射出了缤纷迤逦的色彩。 韦子明端起两杯酒,走到落地窗前,递到季冰手里一杯,接着自己率先品了一口,放下酒杯,颇为享受地叹息道:“美酒加美景,若是再有美人在侧,那可真是要此生难忘了。” 季冰置若罔闻,端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一半,放下来惯性晃了晃,另一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静静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季总,”韦子明聊天的热情不减,“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季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客居异乡,自然是乡愁。” 韦子明笑,收回视线也一同看向窗外,慢悠悠道:“是思乡,还是思人?” 季冰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理会他的问题,反而转过来问他道:“你来公司多久了?” 韦子明思索半秒钟,回答他:“两个多月吧,还没过试用期呢,”他说着扭头看向季冰,调笑道:“怎么?季总在考虑要提前正式录用我吗?” 季冰笑了笑,终于扭头与他对视,眼底却一片漠然冷淡,对他说:“不,我在考虑解雇你。” “这样啊,”韦子明笑着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做事马马虎虎。”季冰晃着酒杯,慢条斯理道:“最重要的,是我个人非常不喜欢你。” “那看来我被炒掉,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季冰松了松衬衫领口,将酒一饮而尽,对他道:“不用担心,起码要等回国之后。” “那我就先谢谢季总的宽宏大量了。” 季冰转身,将酒杯放到餐桌台子上,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向韦子明,“你……” 韦子明端着酒杯,姿态优雅地站在窗边注视着他。 季冰终于觉出不对,哪怕是30年的格兰菲迪,也不至于如此上头,除非,酒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韦子明!”季冰一手撑着桌面,浑身开始滚烫着灼烧起来,下ti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四肢却渐而瘫软无力,眼眸中却迸射出熊熊怒火,逼视着对方:“谁派你来的?” “你以后会知道的。”韦子明微笑着走近他,突地俯身靠过来,冰冷的手掌抚上季冰宽厚的胸膛,接着扬起酒杯,将剩下的酒液尽数淋在了他的胸口上。 “季总,”韦子明伸手摸上他的下颌,目光里显出如痴如醉的神色,叹息般地说:“如果我不是直男,我可能,真的会跟你来一场酣畅淋漓的xing爱。”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多钟,S城某私立医院。 黎叔所在的病房被收拾得一干二净,这位老人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一段时间所留下的痕迹,也随着他的离去,尽数深埋在过往的时间线中。 顾西恩推开病房门,对坐在沙发上的黎子清道:“走吧,证明都开好了,我们去殡仪馆。” 黎子清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缓缓地扭头看向顾西恩,恍惚了片刻,才站起身,干涩地回了句:“好。” 顾西恩和黎子清一前一后走下医院楼梯,外面医院的护送车辆已经停在门口,护工人员正推着黎叔的遗体往车里送,黎子清蓦得顿住脚步,远远地看着担架一寸一寸地推进车里,眼睛闭了闭,干涩的双眼竟还是能流出泪水。 顾西恩伸手揽住黎子清的身体,在他胳膊上重重地拍了拍,扭头对身后的黄净之说:“一会儿你来开车吧。” 黄净之愣了一下,却没多过问,点点头:“哦,好。”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机,递到黎子清面前,对他道:“我试了一下,还能开机,先拿着吧。” 黎子清伸手接过来,淡淡地说:“谢谢。” “不客气。”黄净之道,旋即又补上一句:“不想理的人就不要理,拉黑删除,怎么都能断绝关系,何必那么极端呢?” 黎子清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漠木然,却仍是点了点头。 “走吧。”顾西恩提醒道:“医院的车要开了,我们得跟在后面,不能让黎叔看不到我们。” 几分钟后,医院的护送车辆缓缓驶出大门,后面跟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40,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两边立着巨大法国梧桐的柏油马路,开上市区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开往城市另一端的殡仪馆方向。 韦子明退出酒店房门,手里握着一支玻璃试管,晃了晃里面的乳白色液体,然后嘴角一勾,转身边朝走廊尽头走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成了?”电话甫一接通,就听到谢嘉琪急不可耐地求证。 “成了。”韦子明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现在去机场,这玩意离开体内存活率太低,我可得马不停蹄地给你送孩子去。” “真有你的。”事情办成,谢嘉琪喜出望外,一改先前的恣睢态度,“你放心,等我这边确认没问题,先前讲的好处,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有问题也没有第二次了。”韦子明颇有些心有余悸道:“你不知道,季冰刚刚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用在意,他找不到你的。”谢嘉琪笑吟吟地说:“他怎么会想到,你其实根本不叫韦子明呢?” “也对,”韦子明好似突然晃过神,走到电梯前,一边按下向下键一边慢条斯理道:“同名同姓的尚且有千千万,他又怎么会猜得到,韦子明,其实并不是韦子明呢?” 谢嘉琪突然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轻笑,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最后道了句:“合作愉快。” 韦子明走进电梯,淡淡地回:“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季冰:清清,我不小心在外面整了个私生子。 黎子清:带着你的私生子,滚去外太空吃屎。 第47章 过去式 十二月末,天气正式开启冰天雪地模式,饶是S城经年难遇大雪纷飞的美景,也躲不开湿寒空气的强势侵袭。 而对于一部分高中学生来说,从十二月末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一月份的这段时间,都是足以令他们心情紧张又热血,激荡又澎湃的一段日子。 12月24号,全国高中物理竞赛复赛,由地方竞赛委员会统一指定地点进行笔试选拔,考试时间三个小时。 复赛参加的人数相当可观,毕竟S城这么大,学校更是琳琅满目,当黎子清跟着季冰以及同校的其他几位通过学校预赛选拔的同学抵达考场的时候,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学霸的神采,个个眼神睥睨天下,看谁都是弱鸡,瞬间就被刺激得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自信全无了。 “我有点紧张。”黎子清转身看着季冰,在这个人面前,他开始习惯于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紧张什么,”季冰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当换个地方刷套卷子。” “唉。”黎子清忧心忡忡道:“我们是不是太狂妄了,整个高一年级就我们俩,刚刚那几个高二高三的看咱俩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这俩是怎么混过预赛的?” “你看错了。”季冰眉毛一抬:“他们明明就是在说,这俩肯定非常厉害。” “……谁给你的勇气。”黎子清实在忍不住吐槽道:“梁静茹吗?” 季冰笑而不语,看着他吹了声口哨,扬了扬眉。 黎子清:“……小流氓。” “季冰!黎子清!”随行老师拿着名单点到他们俩的名字,伸手招呼:“走了。” 两个人的考场分在不同的楼层,黎子清拿着准考证跟着队伍上到二楼,一部分学生分流出来,向着二楼走廊拐去,他核对了一下考场号,回头对季冰说:“我到了。” 季冰站在低一阶的台阶上,与他平视,表情淡定从容,对他道:“加油。” “我会的。”黎子清认真地回:“你也加油。” 三个小时的笔试时间,看似漫长,可真的埋头于题海之中,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等黎子清写完最后的大题,揉了揉微酸的脖颈,一抬头,已经有人提起交卷离场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环顾四周看了看,等发现提前交卷的人其实寥寥无几的时候,一颗悬起来的心才再次放下。 还好还好。黎子清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走的人不多,说明并不存在题目太简单,而他自己太弱鸡的实力悬殊问题。 他将卷子反转过来,准备从前往后通篇检查一遍。 却顺理成章地,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那季冰有没有提前交卷呢? 黎子清盯着第一题的题干,思绪却开始天马行空地越飘越远。 他那么厉害,应该很快就做完了吧。 又那么自负,估计也不会再检查一遍。 切。 黎子清开始默读第二题的题干,内心却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百密终有一疏,小心大意失荆州,等成绩下来,我要是你比分数高,你就等着叫爸爸吧。 铃声响起,笔试结束,黎子清抬头,看着四周的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场,最后看了一眼卷子,也站起身朝考场前门走去。 门口处站着一名身材挺拔的俊朗男生,小心避让着往外鱼贯而出的人群,目光搜寻片刻,定格在黎子清身上,嘴角微微上翘,眸中神采奕奕,却又裹着沉静与从容。 黎子清微愣,却下一秒扬起下巴,跟着朝对方露出了自信又张扬的笑容。 “怎么样?”两个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拐了个弯,季冰顺理成章地将黎子清让到楼梯靠墙的内侧,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不动声色地挡住身旁横冲直撞的同龄人。 “虽然很想跟你对答案,”黎子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你的也不一定都对。” 季冰点头:“有道理。” 黎子清奇道:“居然不反驳?” “反驳什么?”季冰看着他笑:“我觉得你说得对,”两人下了一层楼梯,站在拐弯处的空隙里,就听季冰压低声音,凑过来补了一句:“不对也对。” “……” 终于出了考场大楼,踩在宽阔的红砖地上,黎子清扭头接着刚刚的话题吐槽:“你要是生在古代帝王家,一定是个昏君。” “那你是什么?”季冰反问。 黎子清思索片刻:“我是一个勇于进谏的忠臣。” “那昏不了,”季冰笑:“我只听忠臣的。” 复赛的笔试成绩次日晚上就公布出来了,晚自习课间休息时分,黎子清跑到后排,紧张又激动地拍了拍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的季冰,对他道:“我们去查分吧。” 季冰打了个哈欠,困倦的双眼恢复清明,却丝毫没有被惊扰到的不快,淡笑着说:“好。” 李如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个人从后门离开教室,飞快地冲到白礼生位置上,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对他嚷:“我感觉我们要失去季冰了,那家伙竟然投敌了。” 白礼生:“……” 黎子清和季冰站在教学楼连廊的位置,背靠着水泥栏杆,用季冰的手机登录教研网站查询分数。 “先查你的还是我的?”季冰说。 黎子清的表情看起来相当难以抉择,季冰挑眉,随即低头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多少分?”黎子清伸着脑袋看。 季冰侧过身体面对着他,将手机举到自己眼前,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黎子清扒住季冰的胳膊就要抢手机,季冰抬高声线却缠不住笑意,大喊着:“掉了掉了……” 黎子清轻而易举地就将手机夺过来,不排除某人刻意放水的可能性,然后拿到眼前定睛一看,下一刻大惊失色地瞪着季冰:“卧槽,满……满分?” 季冰竟也微愣一下,旋即笑着说:“不会吧?是不是输成你的考号了?” 黎子清又迅速低头看手机,将上面显示的准考证号确认了两遍,才抬头愤愤然地说:“就是你的。” 季冰忍俊不禁:“哦。” “卧槽,”黎子清方才反应过来,“你耍我?” 季冰话题转得飞快:“不查查你的吗?” “你等我先缓缓。”黎子清背靠栏杆表情郁闷。 “不至于吧?”季冰有些意外,挨着他并肩靠在栏杆上,语气温和道:“今年题目挺简单的,好多人都提前交卷了,再说只是笔试而已,还有实验决赛呢。” “看看你们这些学霸的嘴脸。”黎子清义愤填膺地吐槽着,拿起手机开始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 “要不要我帮你看,然后告诉你。”季冰在一旁友情提醒道。 “干嘛还要脱裤子放屁。”黎子清指头点在查询按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圆圈缓冲加载。 眼前突地一黑,黎子清的眼睛冷不丁就被身旁的人一掌捂住,视觉感知被剥夺,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他清楚地感觉到季冰炽热的呼吸扑在耳边,磁性的声音带着震颤,低低地笑着说:“你能不能文明一点。” “……”黎子清刚要说话,就听他又慢悠悠地说:“恭喜你,黎子清同学。你可以和季冰同学一起,去故宫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需要把全国物理竞赛的时间和赛程等一些规则做了些许异动,就当平行世界里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好了~~ 第48章 过去式 S城某国际机场,季冰,黎子清以及另外一位同样通过复赛的高三男同学,在三名随队老师的带领下,各自拖着行李从学校的接送大巴上下来,排队往机场的出发大厅走。 “两位学弟,”另外那个高三男生长得浓眉大眼,体格魁梧健壮,个头比季冰稍低一点,端的是热情洋溢。此前来的路上,对方一直窝在大巴车最后一排闭目养神不说话,黎子清就误以为他是不屑于跟低年级的学弟沟通,结果甫一下车便原形毕露,追在季冰和黎子清后面,迫不及待地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于波,高三一班的,听老师说你俩都是高一的?”他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讶语气:“也太厉害了吧?” 黎子清非常不适应被人吹捧,神色显出些许羞赧,尴尬地回:“……押题押对了而已,姑且当做是狗屎运吧……”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于波顺势将胳膊搭在黎子清右肩上,两人身高相仿,于波搭起来毫不费力,若换了季冰,他可能还需要踮个脚。“学弟叫什么名字?”他还一副跟黎子清关系很亲近的模样,孜孜不倦地继续道:“你晚上睡觉打不打呼噜?不打呼噜的话,咱俩一个房间吧?” “黎子清——”清字的尾音还没落地,黎子清的身体就被季冰从左侧大力一揽,整个人被带离一小段距离,脊背紧贴着对方的胸口,耳边跟着响起他一贯淡漠冷冽的声线,对于波道:“他晚上跟我一个房间。” 于波愣了一下,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季冰吧?” 季冰微微颔首,表情冷淡疏离:“你好。” 于波跟着又噎了一下,目光回到旁边的黎子清身上。 黎子清轻咳两声,下巴指了指走在前方的老师,对两人道:“走吧,别让老师催我们。” 三个人并排朝行李托运柜台走去,于波绕过季冰,再次走到黎子清这一侧,继续搭话道:“你刚刚说你叫黎子清?” “嗯。”黎子清点头。 于波哦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那我是不是要改名叫于洁?” 黎子清:“?” 于波伸手指了指季冰,又挪到黎子清身上,最后点着自己,解释说:“冰、清、玉洁。” 黎子清&季冰:“……” 晚班飞机不似白天的聒噪,两人刚上了飞机找到座位,黎子清蹭地一下就窜去了靠窗的位置,忙不迭地伸头朝舷窗外看,季冰将随身行李放进行李舱后,弯腰看到他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第一次坐飞机么?这么新奇。” “可不就是第一次坐飞机吗。”黎子清扭转头看他,诚实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有点紧张。” 季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绿箭,递给他,“来吃个糖。” 黎子清愣愣地拒绝:“我不爱吃甜的。” “帮你缓解紧张。” 黎子清一脸老子信了你的邪,季冰作势要剥包装纸,慢悠悠地说:“要我喂?” “卧槽……”黎子清臊得脸红,飞快从他手里夺过口香糖,坐正身体,低声道:“闭嘴……” 季冰泰然自若地挑眉:“男生之间开这种玩笑,不是很正常吗?” 后排的于波冷不丁伸头过来,接话道:“可不咋滴,你俩这还是小儿科,我们寝室那群,整天日来日去的,太有伤风化了,我真怕他们哪天日出感情。” 黎子清:“……” 广播提示音响起,空姐来回走动最后一次提醒乘客收起小桌板关闭通讯设备,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滑行,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季冰突然扭头问黎子清:“糖吃了吗?” 黎子清大力咀嚼两下,回答他:“吃了。” 季冰眼神柔和,凑过来低声说:“真乖。” 黎子清:“……” 季冰坐正身体,补了一句:“要睡觉的话记得吐出来。” “哦。”黎子清故意问:“忘了怎么办?” 季冰偏头注视着他:“我会提醒你的。” 黎子清心跳蓦得加速,慌忙错开视线,小声嘟囔:“那我肯定会忘的。” 飞机离开跑道,升上几万米高空,进入平流层后开始平稳地飞行,季冰拿出kindle和降噪耳机,分出一只递给黎子清,问:“要听歌吗?” 黎子清从舷窗上收回视线,迟疑了一下,季冰直接伸手将耳机塞到了他右边耳朵里,宛转悠扬的钢琴曲轻柔地敲击着耳膜,黎子清一愣,诧异道:“我以为你会听一些比较激昂的音乐。” 季冰扬了扬手里的kindle,“看书,不适合激昂的背景音。” “你不睡会儿吗?”黎子清道:“到B城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不睡了。”季冰说着,抽出一张纸巾递到他嘴边,语气温和且自然:“把糖吐出来,你睡吧。” 黎子清伸手准备接过纸巾,季冰挡了一下,淡笑着说:“垃圾袋在我这边,你直接吐出来吧。” “……”黎子清犹豫着,季冰催:“快点。” 黎子清只好就着季冰的手将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看着对方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纸质垃圾袋里,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是有洁癖吗?” 季冰随口回了句:“你又不脏。” “……这跟脏不脏没关系。” 季冰点头,“嗯,跟人有关系。”说着又凑近过来,目光炽热看进黎子清眼睛里,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刚刚有一瞬间,甚至想亲你。” 飞机到达B城已经是深夜十一点,竞赛委员会派了专车直接等在机场到达层的门口,饶是这样, B城的凛冽寒冬还是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于波的羽绒服被他丢在行李箱没拿出来,被B城刀割一般的夜风迎面席卷上来,穿着冲锋衣的他感觉自己其实跟裸奔并无区别。 “怎么这么冷啊!”于波一边疯狂地搓手,一边哀嚎,跟着大家一起焦急地站在行李转盘处等待取行李。 “你冷吗?”季冰看着身旁穿着羽绒服带着厚围巾的黎子清问,对方摇头,就听于波大嚎一声:“他怎么会冷,穿那么厚!” 季冰居然好心情地跟于波调笑起来:“带了羽绒服不穿,不冻你冻谁?” “谁知道B城这么冷啊,”于波悔不当初道:“谁说的S城的冷是化学攻击,B城是物理攻击的?我化学攻击都靠着一身正气抵御过来了,居然死在物理攻击上了。卧槽,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啊……” 黎子清于心不忍,将围巾解下来递给他:“先用我的吧,好歹能挡挡脖子。” 于波感激涕零,伸手要去接,却半路撞上季冰的眼神,动作倏然顿住,摆摆手磕磕巴巴地说:“……那个,算了,马上就去车里了,谢谢啊……” 黎子清一头雾水地收回手,季冰直接将围巾拿过来,一言不发地重新绕在他脖子上。 于波:“……” 这两位学弟有点太过于亲密了啊…… “季冰,黎子清。”随行的一位老师突然走过来,对他俩说:“你俩要住一间吗?” “是的,老师。”季冰礼貌地回答,神色自若反应却极其地迅速。 “那于波就只能跟老师一个房间了,”随行老师转向于波,笑着对他说:“你可以接受吗?” 于波:“……”问我有用吗?我能怎么办?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可以拒绝吗? 从机场到达酒店,在前台check in之后,老师将两张房卡发到季冰和黎子清面前,对他俩道:“回房间早点休息吧,明天7点下楼集合。” “好。”季冰将两张房卡一起接过来,扭头对黎子清说:“回房间了,走吧。” 黎子清直到这时,才大梦初醒般地意识到,卧槽,他居然要跟季冰孤男寡男睡同一间房了! “那个……”黎子清顿时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了,目光四下游移,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好笑地问:“怎么了?”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神色严肃地低声问:“……几张床?” 季冰扑哧一声笑了,朝他伸出食指,接着在黎子清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又将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挑了挑眉道:“两张。” 两人进了电梯,其他几人因为还没check in完毕,就没跟上来,电梯门合上,逼仄的空间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电梯指示灯连续跳动着,往目的地的楼层攀升。 黎子清突然觉得耳边一热,紧接着就听到季冰低缓磁性的声音,幽幽地说:“一张床两张床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有一百张床,我也只取一床睡。” 黎子清:“!!!!!” 作者有话要说:季冰拿出糖递给大家:来吃点糖。 第49章 进行时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兀自响了好一会儿,来电显示被屏幕上碎裂的蜿蜒纹路遮挡得快要分辨不清,不远处的卧室门打开,光线将昏暗的客厅一分为二,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拖沓缓慢,莫名透着一股厌世感。 手机依旧不屈不挠地叫嚣着,一只骨节格外分明的手才终于伸过来将它拿起,等待了一两秒钟的时间,铃声戛然而止,淡漠迟缓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喊了一声:“喂?” “子清,”白礼生一贯的沉静声线,不疾不徐地问道:“刚起床吗?” “在卧室收拾东西,有事吗?” “你嗓子怎么了?” “最近有点感冒。” 白礼生顿了顿,嘱咐一句:“你要注意身体。” “谢谢,”黎子清淡淡地说,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你后天有空吗?” 黎子清沉默,视线抬起落在不远处餐桌边被搁置了好几天的咖啡杯上,顿了片刻才收回视线,回道:“恐怕没有。” “是有其他的事吗?”白礼生问。 “对,”黎子清直截了当道:“我家里人出了点事,所以最近都脱不开身,很抱歉。” 白礼生被他突如其来的直接给小小地惊了一下,顿了顿,关切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黎子清说:“谢谢关心。” 白礼生沉默下来,这样的黎子清让他感觉分外违和与陌生,到了嘴边的话又堪堪咽回去,不得不在脑海里重新组织起语言。 却没等多久,就听黎子清率先开口道:“小白,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等。”白礼生出言阻止,又顿了顿,才说:“我能问你要个生日礼物吗?” 黎子清一愣,“生日?” “对。”白礼生缓缓道:“后天是我生日,本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可你没时间,那就退而求其次,要个礼物吧。” “可以,”混沌的思维一时跟不上节奏,黎子清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下来,“你想要什么礼物?” 白礼生破天荒地笑了,然后说:“礼物一点都不麻烦,还记得上次我们的那张合影吗?”他说:“你就把那张照片,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吧。” “可照片不是在你手机里吗?”黎子清迷糊了。 “但它并不完全属于我,”白礼生道:“因为是跟你的合影,我没有随意处置它的权利。” 黎子清沉默片刻,回答他:“好,它现在是你的了。” “谢谢你,子清。” 挂了白礼生的电话,黎子清走到餐桌前,拿起那只若干天前忘收的咖啡杯,盯着杯底干涸的咖啡渍看了片刻,手一挥,将杯子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S城机场国际线到达层,季冰拉着一只黑色商务行李箱,浑身裹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低气压,面沉如水地穿过VIP通道,直达机场外的出口。外面停了辆黑色迈巴赫S系,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还不等季冰走近,他却好似有心电感应般地,掐着点地从屏幕上抬起视线,却下一刻蓦得愣住,接着啧啧两声道:“怎么了?一张阎王脸?被那群美国佬欺负啦?” 李如从后视镜里盯着季冰阴沉着一张脸坐进来,忍不住又问一次:“到底怎么了?” 季冰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漠然道:“开你的车。” “卧槽,”李如一边老老实实地发动汽车一边气不过地叫嚣:“真把我当你家司机了?你助理呢?”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李如讶异地再次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却见对方已经抱臂靠在椅背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了起来。 “……”李如忍气吞声地掉转方向盘,驱车沿着机场高速朝市区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下高架,季冰掐着点地睁开眼睛,双目清明沉静,一丝丝睡意惺忪的迷惘感都没有。 “去哪儿?”李如听到身后轻微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道。 季冰拿出手机看讯息,随口回他道:“回家。” 李如扬了扬眉毛,明知故问道:“哪个家啊?” “随便,你看着开呗。”季冰从手机上方抬眼看过来,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却阴郁森冷。 “知道了知道了。”李如果断认怂,一边打方向盘变道一边话锋一转道:“我以为你两三天就回来了,结果居然耗了一周,怎么?你们公司要倒闭啦?在做破产清算?” 季冰瞥了他一眼,却突然问他道:“你最近跟谢嘉琪有联系吗?” 李如一愣,反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季冰盯着李如的后脑勺,对方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眼神,颇为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就听他接着说:“你有空帮我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韦子明的人。” “啊?”李如不明所以,“你怎么不直接问她?” “那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即将被杀的人都会请求屠刑者直接给个痛快吗?”季冰看着李如惊愕的表情,继续道:“因为等待死亡的过程,往往比死更可怕。” 李如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方向盘打滑蹭到旁边的车辆,无比惊悚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季冰的视线已经重新回到了手机上,点开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一如既往地电话无法接通,季冰面色一寒,抬头看向李如,对他道:“手机给我用用。” “我真是有点懵逼了。”李如一边将手机递给他一边心有余悸道:“谢嘉琪那个傻丫头到底做什么了?” 季冰置若罔闻,接过手机找到对方通讯录里那个人的号码,指头在屏幕上方顿了半秒钟,方才摁下去。 果然是正常的呼叫铃声,季冰重重地呼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静静地等待着。 黎子清从卧室里走出来,客厅堆叠着几只大号的纸箱,他最后清点了一下东西,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他掏出手机接通,对方洪亮的声音直击耳膜:“黎先生你好,我们的车已经到啦,就是你们这个小区哦,管得还挺严得咧,门卫死活不让我们进,你帮忙跟他讲一下好伐?” “好的,”黎子清说:“你把手机给门卫,我跟他讲一下就行。” 五分钟后,门铃声响起,黎子清走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身着整洁工作装的搬家工人,热情礼貌地问:“黎先生家,是这里吧?” “对。”黎子清侧身引他们进来,顺手指着客厅的几只大箱子,“就这些,麻烦了。” 工人哦哦两声,搓了搓手道:“东西也不多嘛,我们俩一趟就搬了。” “主要是书比较多,所以有点沉。” “不碍事。”其中一位已经弯腰搬起了一只大箱子,一边示意同事给他往上面再放两个小的,一边对黎子清说:“黎先生,东西搬好就走吗?” 黎子清点点头,“你们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搬家工人三下五除二地将东西一股脑搬干净,就先行下楼去了,黎子清立在门口处,定定地看着这套他生活了三年多的房子,良久,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颤颤地呼出来,接着掏出钥匙丢在门口鞋柜上,转身走出去,伸手缓缓地带上了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殊途同归的结果,哪怕给了片刻的希望,却瞬间就转为更大的失望与焦灼。 季冰放下手机,拼命遏制住内心乍起的一股没来由的慌乱,烦躁地朝李如道:“开快点。” 二十多分钟后,李如的车子刚在楼下停稳,季冰就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好巧不巧电梯门正好刚停在一层,季冰错开往外走的人,火急火燎地窜进去飞快地按下关门键。 “卧槽?”李如瞠目结舌地看着季冰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咂舌道:“尿急啊?” 钥匙扭动,大门咔擦一声被外面打开,季冰风尘仆仆地站在玄关处,看着餐桌旁立着的那道清瘦的人影,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下一刻冲他绽放出温柔的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连带着眼睛都闪着光芒,对他道:“回来了?” 季冰怔怔地看着他,呼吸一窒,情不自禁地张嘴唤道:“子清……” “怎么了?”对方被他的表情吓得一愣,旋即一扬眉,煞有介事道:“季冰同学,回魂了。” 季冰大气都不敢出,呆立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 “季冰。”突然至身后又响起一道声音,季冰恍惚间下意识地回头,就见李如拉着行李箱走过来,看到他呆滞的表情,愣了愣,说:“你见鬼了?” 季冰癔症般地回了句:“……什么?” 李如走到门口,朝屋内看了一眼,颇为惊诧道:“黎子清不在家?” “他在。”季冰转头再次朝餐桌方向看去,“那不是——” 没有黎子清。 甚至整间屋子都分外地昏暗死寂,毫无人烟气息。 “是什么?”李如随口接了一句,然后大马金刀地迈开步子走进门,伸手啪地一下拍亮客厅的吊灯,环顾四周,扭头对季冰道:“你看,真不在家。” “他躲起来了。”季冰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一把将李如推开,快步走到客厅连声喊道:“黎子清!黎子清!你给我出来!” 李如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扶着鞋柜才堪堪站稳,手掌却硬生生地按在了一个尖锐的金属物件上,吃痛地嚎了一声,“哎哟卧槽,什么东西!”他拿起那个物件看了看,不确定地对季冰道:“黎子清出门忘带钥匙了?” 季冰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李如手里的那串钥匙,下一刻疯了一样地冲向卧室,咣当将门推开,立在门口看了片刻,又转身冲到书房,再次惊天动地地推开门,接着又是衣帽间,储藏室,每个有门的独立房间都被他一股脑全部打开一遍,其声震耳欲聋,其行疯癫诡异,直把李如看得一愣一愣地,等他彻底安静下来,才敢出声犹犹豫豫地问:“你俩经常这么玩吗?捉迷藏?” 季冰背对着他,半晌没有出声,李如索性自来熟地走到沙发前,刚要坐下,目光定在茶几边的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上,毫不迟疑地拿起来,朝季冰道:“黎子清给你留纸条了,啧,你俩还传纸条玩儿呢?” 话音刚落,A4纸就被飞快冲过来的季冰劈手夺过去,李如连连摆手道:“我可没偷看啊。” 季冰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纸,突然就害怕起来,他不敢打开,他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明明已经如此明显了,他却还是不敢承认不想承认。 “你走吧。”季冰没有打开,而是抬头看着李如,目光冷静道:“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先回吧。” 李如啊了一声,愤愤然道:“好歹给口水啊。” “走吧”季冰重复了一句。 李如脸上渐渐浮出愕然的神色,观察着季冰的脸,犹豫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走。”第三次。 李如认命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季冰道:“真没事?” “没事。”季冰背对着他,淡淡地说。 房门咔擦一声从外面带上,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季冰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闭了闭眼睛,没有开灯,而是拿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颤巍巍地打开了折在一起的纸。 ——季冰,我走了。房子我不要了,什么我都不要了。如果你想问为什么,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的生命里发生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也就是这件事,推着我走出了三年多来的困境,它带给我伤痛,却也给了我力量和启发。它让我选择彻底离开你,这个选择不知道对你好不好,但至少对我是好的。人的生命很有限,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掉了十年的光阴,余生已经不多了,我只想在没有你的地方,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完剩下的时间。季冰,谢谢你,再见。 “黎子清……”季冰颓然跪坐在地,拳头紧握,双臂剧烈地颤抖,直到将纸硬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他才缓缓地仰起脸,伸手捂在眼睛上,良久,从嗓子里哽出一道隐忍的呜咽声,颤颤地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 第50章 进行时 “季总,”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下属小姑娘惊诧地看着闭目养神被惊扰到的季冰,不好意思地说:“会议已经推迟五分钟了,大家都等在您。” 季冰表情明显恍惚了一下,旋即抬起腕表看了看,眉头微拧,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对她道:“抱歉,我忘了。” 下属小姑娘一脸愕然,季冰绕过办公桌走过来,她看着对方眼睛里清晰可见的红血丝,支支吾吾道:“……季总,那您需要咖啡吗?” “谢谢,不用。”季冰冲她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我马上到。” 一场会议从上午九点开始,不间歇地持续到下午两点,期间光是听两个派系慷慨激昂地吵架,就生生地耗掉了大半的时间。若按照以往季冰的性格,两方的牵头人一上来估计就会先被各打五十大板,之后会议的时间必然会得到有效的缩短。然而今天却格外反常,季冰不仅会议伊始就破天荒地迟到了,过程中更是屡屡表现出心不在焉的姿态,通常不会将问题留到下次会议再定夺的他,面对最后大家看向自己的期待眼神,居然轻飘飘地甩了句容后再议,就干脆利落地起身通知大家散会了。 众人皆是一脸自家老板被什么奇怪东西俯身了的惊悚表情,目送季冰出了会议室大门,动作整齐划一地拿起手机噼里啪啦一通点,估计一半是在部门小群里拼手速爆头条,一半发了条屏蔽老板的朋友圈疯狂吐槽。 虽然错过了午饭,季冰也压根就没有什么胃口,他出了会议室就径直朝公司外走去,路上遇到相熟的另一位高管,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关切道:“时差还没倒过来?” “嗯。”季冰随口敷衍了一句,走到电梯口按了下行按钮。 “要出去么?”高管问。 “有点事。”电梯叮咚一声打开门,季冰走进去,高管在外面挥挥手:“开车注意安全。” 季冰微一颔首,电梯门缓缓扣上,高管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高冷,好歹也算平级,搞得我跟个下属一样……” 电梯飞速下降,眨眼间就从三十层抵达负一层停车场,季冰才走出来要往外掏车钥匙,手机就嗡嗡嗡地叫嚣起来。 “喂,”他接起来,语气寡淡地说:“有事吗?” “李如说你不太好请,托我打个电话。”陆川卜在那边懒洋洋道:“今晚白礼生在我这儿搞了个生日宴,你来吗?” “不去。”季冰言简意赅,说完就要挂电话。 陆川卜好似能猜到他的下一步动作般,直截了当道:“别挂,问你个事。” “说。” “黄氏地产你知道吧?” “怎么了?” “他们家集团COO前几天去世了,葬礼就在S城举办的,你猜我在那儿遇到谁了?” 季冰的步伐顿住,“谁?” “黎子清。” 陆川卜等了几秒钟,语气略显讶异道:“怎么?你知道?” “不知道。”季冰重新迈开脚步,走到车子旁拉开门坐进去,就听陆川卜继续道:“那你不给点反应。” “没反应就是反应。” “我以为你早知道,”陆川卜慢悠悠地说:“毕竟你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 “我并没有很了解他。”若仔细分辨,季冰这句话意外带着轻微的震颤,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补了一句:“或者说,曾经很了解,现在不是。” “人总是会变的。”陆川卜不痛不痒地分析着,“十年前和十年后,你还是当初的那个你吗?” 季冰沉默数秒,淡淡道:“先挂了。” “真不来?”陆川卜相当尽职尽责地又追了一句。 “不去。” 陆川卜在那边笑了一声,然后道:“你跟白礼生闹掰了?” 季冰眉头微蹙:“什么?” “你不知道?”陆川卜说:“微博都上头条了,白礼生对外出柜了,发了张他跟黎子清的亲密合照。” 陆川卜讲完,耐心等了一会儿,才丝毫不意外道:“不说话?气疯了?” “没有。”回答他的是季冰平静无波的声音,“我们俩已经分手了,所以他现在要跟谁在一起,我都无权干涉。” 包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李如怒不可遏地扫视了一圈卡座上的男男女女,最后目光锁定到圈子中心的白礼生身上,眼中怒火腾时烧得更盛,伸手直指对方,怒喝道:“白礼生,你他妈给我出来!” “你谁呀?”在座的除了零星几个白礼生的圈内明星好友,其他皆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个个趾高气昂,完全不把李如放在眼里。 “你爷爷。”李如眉毛一挑,满脸的狠戾气焰。 “操!”方才搭腔的那人蹭地站起身,“你他妈骂谁?” “爷爷骂孙子,你说我骂谁?” 那人操起手边的啤酒瓶,作势要扔过去,身旁几人连忙将人架住。 李如呵呵一笑,下巴指了指门外:“想打架?走,出去练练?” “好了。”白礼生站起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如,对他道:“你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吧。” “老子怕你丢人!” 白礼生笑了,“我连出柜都敢,还怕什么丢人?” “操,”这回轮到李如被激怒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脑子进水了?朋友妻不可欺不知道吗?季冰跟黎子清的事,是你能插足进来的?” “为什么不能?”白礼生反问道:“他俩是用胶水黏在一起了吗?” 在座的男男女女跟着起了一阵哄笑,李如脸色铁青,怒瞪着对方,论强词夺理,白礼生不说话光用眼神都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白礼生自然是了解他的,也不想让他多下不来台,接着又道:“李如,季冰跟黎子清早就分手了,你不知道吗?” 李如自然是不知道的,从他无比震惊并且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不仅不知道,并且现在从白礼生嘴里听到后,还存着一丝怀疑。 “不可能。”他紧接着就将内心想法暴露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礼生,“他俩怎么可能分手?季冰会同意分手?” “那你去问问他本人吧。”白礼生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重新坐下来,“恕不远送。” 李如瞪着白礼生的侧脸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对方的侧脸被笼罩在五光十色的灯影下,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 “操,都他妈什么事!”他最后发了一通牢骚,转身惊天动地地带上了门。 包厢内静寂无声,白礼生环视一圈,淡淡道:“继续玩。” 好似将军一声令下,包房内的男男女女遵从号令,顷刻间又掀起了下一轮的鼓噪。 白礼生靠在V形沙发拐角处,低头自顾自地玩手机,今晚明明他是主角,却浑身散发着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在场的明星没他后台硬,富二代没他气场足,也都不敢擅自上前自讨没趣。 他眼皮子底下的手机亮着微弱的光,屏幕上的微信对话框里,显示着一段不久前他跟黎子清的聊天记录。 白礼生:你跟季冰分手了是吗? 黎子清:嗯。 白礼生:那我有机会吗? 黎子清:小白,我们永远是朋友。 黎子清半蹲在客厅里中央,弯腰俯身在被一群大大小小的箱子堆里,正分门别类地往外分拣东西。窗外暮色六合,夕阳透过半遮纱帘的玻璃窗铺洒在地上,和煦又温馨。客厅不大,比起之前住的那套,大概也就只有前者洗手间的大小,不过整套房子统共也就七八十平,一室一厅再加个小阳台,是他两个月前就看中留意下来的。房主孩子出国上学急钱用,他当时的心思是想着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怎么纠结就以市场价的八折付了全款过了户,却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一语成谶。 看来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太过于痴心妄想,掉进蜜罐里就忘了形,虚幻的玻璃堡垒,轻而易举地就被对方打碎,闭着眼睛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也一度憧憬过,未来,以后,两个耄耋老人肩并肩看夕阳,在某个不知阴晴雨晦的早晨送别对方,再紧随其后,灵魂同归天地。 不过是后来没结果。 黎子清将一堆书叠在膝盖上,凑够了可以一口气搬起来的分量,抱着书直起身,绕过箱子朝卧室的方向走去。却半路上被手机铃声截住脚步,他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看到是个陌生的号码,再确认了是S城本地的手机号,才犹豫着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黎子清先生吗?”对方声调中规中矩,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冰冷客套。 黎子清愣了愣,回答:“对,你是哪位?” “黎先生你好,”对方念台本一样地听不出情绪,“我是白导的助理林瑞,我们白导想请你私底下吃顿便饭,请问你明天中午方便吗?” 对方讲着疑问句,语气和内容却强硬独断,仿佛有种一旦黎子清回答说不方便,下一秒自家楼下就会蹭蹭蹭地开过来一排车队,一群黑西装戴墨镜的人冲上来,冷酷无情地押他奔赴鸿门宴的既视感。 黎子清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直觉应该是白礼生那边发生了什么,并且跟几天前被对方要去当礼物的照片有关。但此时再去追究已经发生了的事显然毫无意义,白礼生的父亲既然直接让人打给他,很大概率是因为白礼生那边已然无从下手了。 黎子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白礼生不吭不响地给他来了个深水炸弹,连口供都没提前找他窜好,也幸亏他已经跟季冰分——他发散的思绪走到这里戛然而止,回过神来,那边已经再次确认道:“黎先生,你在听吗?” “方便。”黎子清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劳驾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好。”对方不冷不热地说:“稍后我会发短信给你,那明天见了,黎先生。” “好的,明天见。” 黎子清挂了对方电话,将怀里的书一股脑堆到沙发上,顺势坐在沙发扶手边沿,飞快找到白礼生的手机号拨过去,面色微寒地举在耳边等待对方接听。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操。” 作者有话要说:黎子清:妈的,一个两个都来搞我,真当老子好欺负? 第51章 过去式 物理竞赛的决赛赛程一共有五天,第一天上午安排参观理论考试场地,下午则由每个学校随行负责人组织自由活动,晚七点回酒店集合。 季冰和黎子清参观完考场,跟随大部队回到大巴车上,坐定之后,季冰突然偏头看向黎子清,问他:“故宫看雪去吗?” 黎子清将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讶异地说:“不是要随队活动吗?” “你想去我们就去,跟老师讲一下,他会同意的。”季冰一脸皇亲国戚的嘴脸。 “万恶的阶级主义。” 季冰趁周围人不注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你也是受益者。” 黎子清看着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颇为期待道:“那会不会下雪呢?” “前两天刚下过,积雪还没化。” “但要是能赶上下雪就更好了。”黎子清憧憬道,“好想亲眼见见那种鹅毛大雪,S城的雪太小气了。” 季冰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起身走到前排老师的位置,低声跟对方说了两句,然后折返回来,从座椅上拿起两个人随身的背包,对黎子清道:“走吧,我们直接打车过去。” 后座的于波啃着早上来不及吃的菜包子,兴奋地问:“你俩去哪儿玩啊?带我一个呗。” 季冰瞥他一眼,“老师不让私自活动。” “我看你就很私自啊。”于波争辩,却转念想起什么,立马话锋一转道:“哦,你是季冰嘛,倒也不奇怪。”他说完转向黎子清:“那黎子清呢?” “他算家属。” 黎子清:“……” 季冰淡淡地丢下一句,伸手揽过黎子清的肩膀头,将人推到自己前面,跟在他身后朝车门处走去。 “你们俩要不要这么亲密啊?”于波在后面哀怨地吐槽。 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出租车,黎子清看着季冰欲言又止,对方扭头干脆利落道:“怎么了?” 黎子清叹了口气:“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高调……毕竟我们俩都是男的。” “怕什么。”季冰笑,“你没听于波说,他们寝室还整天日来日去的么?” “他们又不是真的……”黎子清不假思索地小声反驳了一句。 季冰恍然大悟地看着他,点头笑道:“也对,我们俩才是真的。” 黎子清:“……” 季冰放在身侧的手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掌心贴在虎口处,热度腾地传递过来,黎子清浑身顿时有些发毛,急躁躁地挣扎:“你松开……” “车来了。”季冰四两拨千斤般地说,“还傻站着。” 工作日的白天不是很堵,出租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到达目的地,下了车季冰先去买门票,回来的时候,迎面看到黎子清朝他笑得一脸欢欣雀跃,跟着也笑起来,问:“这么开心?” 黎子清掌心向上伸到他耳边,接了个东西捧到他面前,眼神清清亮亮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对他道:“下雪了。” 两人踩着吱吱呀呀的积雪,跟在其他几个游人后面,沿着穿过最外面的一道端门,朝着庄严宏伟的紫禁城深处走去。 落雪的故宫沉寂肃穆,满目的红墙白雪吉祥彩绘,金绿两色的琉璃瓦层叠蔓延,屋顶的龙头争相恐后地探看出来,又平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从太和门通往太和殿的路上,连接一片极其宽阔的场地,不少游人驻足在此,从地上团了一些雪球投掷玩耍。黎子清忍不住也找了处空地,蹲在地上捧了一捧雪,捏成团握在手里,掌心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兴奋雀跃,站起身的时候,头顶意外多了把伞,挡掉了簌簌下落的密集雪花,他扭头看向季冰:“哪儿来的伞?” “提前准备的,原以为没有用武之地了。”季冰温和地看着他,伸手将他额前碎发上的雪碴拨掉,“好在天公作美。” 黎子清点头赞叹,“要是S城也能有这么大的雪就好了。” “倒也不用。”季冰道:“S城没有,其他地方有,我们每年都出来看就行了,到时候定个旅行计划,一年换一个地方。” 黎子清将他那句我们每年听在耳朵里,低头细细品着,掌心的雪团一点一点地在融化,晶莹的雪水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扔了吧。”季冰轻声说,湿热的气息呼在耳边:“手都冻红了,不冷吗?” 黎子清抖落了满手的雪碴,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抬眼看着前方,“走吧,继续前进。”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周遭的游人数量也在渐而减少,御花园里也是满目的银装素裹,端的是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黎子清站在连廊外的一处假山旁,抬手从树枝丫上又捞了一把雪,搓了搓手将掌心足够降温后,趁季冰不注意走近过去,冷不丁地伸手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季冰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倏然扭头看向黎子清,对方狡黠一笑,刚开口问:“凉不凉?”却下一秒骤然被他灼热炽烈的眼神惊得一愣,慌忙收回手,错开视线,尴尬又惊慌地说:“抱歉……” 腰间却突然被人大力一捞,黎子清整个人贴到季冰胸膛上,对方手里的黑伞顺势歪下来,将他们挡在假山和伞的中间,四目相对,季冰定定地看着黎子清的眼睛,眸中一汪浓到化不开的缱绻情愫,似寒秋沉静幽深的湖水,似雪山终年不散的大雾。 “黎子清,”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沙哑磁性,好像情人梦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惶惶无法自拔,最后只能心甘情愿地泥足深陷。“我想亲你,刻不容缓。” 黎子清紧张地急促呼吸了两下,放在季冰臂膀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指尖掌心的雪水晕在上面,开出一团团深色的花朵。 “我……没有接过吻……”他慌乱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黏黏腻腻,带出欲拒还迎的效果。 “这么巧,”季冰深深地看着他,“我也没有。” 尾音漂浮在空气里,被寒风卷去屋顶飞上穹空,穹空之下,季冰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扳住黎子清的下巴,嘴唇对上嘴唇,轻触一下分开,紧接着再次贴上去,舌尖霸道地顶开牙关,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彻底搅进了对方的口腔里。 黎子清瞬间睁大眼睛,双手马上做出推拒的姿势,这跟他想象中的初吻不一样,初吻难道不应该是嘴唇轻触嘴唇的浅尝辄止吗?为什么还要伸舌头?并且,为什么自己还有种被对方完完全全压制住,任由其攻城略地的感觉。 “季……”他越是挣扎,季冰双臂的力道越是收紧,他的胸口被迫紧紧贴着对方滚烫的身体,黑伞早已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在洁白无瑕的雪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停在两人脚边。 “季冰……”黎子清暂时将嘴唇逃离对方的魔爪,溺水般地喘口气,眼眶终是被逼出了雾蒙蒙的水汽,嘴唇被啃噬得剔透红润,眼神却惊慌失措:“……会被人看到的。” “不怕。”季冰的眼珠也覆上了一抹红,却是热血激荡的红,躁动难耐的红,他忍了忍,又再次在对方额头上轻触一下,缓缓道:“你太可口了,我控制不住。” “……”黎子清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低下头,伸手捂住眼睛,小声嗫嚅一句:“怎么办,我现在不敢看你……” 季冰轻笑,双手扣住他的肩头,看着他脸颊酡红一片,问道:“初吻,感觉如何?” 黎子清视线游弋,支支吾吾:“……没……没感觉” “那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季冰挑眉。 黎子清吓得小退一步,惊恐地瞪着他,“你别来了……” 季冰嘴角噙着笑,上前一步,黎子清跟着又后退,却见他只是弯下腰,将地上的伞捡了起来,然后动作自然地揽过黎子清的肩膀,面不改色道:“走吧,天快黑了,我们该打道回府了。” 两人踩着新落的积雪,肩并肩躲在伞下,再次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朝紫禁城外走去。漫天的鹅毛大雪在呼啸的寒风中打着旋儿地往人脖子里钻,黎子清拢了拢围巾,视线落在季冰光裸在外的撑伞的手上,便脱下来自己的一只手套,递给他:“戴上。” 季冰眼睛一亮,笑着摇头:“我不冷。” “你不冷,手冷。”黎子清夺过伞,将手套塞给他,“一人一只,另外一只手插口袋里。” 季冰听话地戴上,伸手又把伞接过来,笑眯眯地说了句:“手套还带着你的体温。” “……”黎子清不知道怎么接,索性就不说话了,埋头盯着地上的白雪,一步一个脚印,看得极其认真专注。 脚下的雪吱呀作响,游客絮絮的说话声仿佛响在遥远的天边,一时间好似天地间唯剩他们两个人,并肩前行,相依为命。 走了一段距离,黎子清突然转头问他:“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季冰眼神闪烁,一边掏手机一边轻微地嗯了一声,却拿出来之后看都不看就挂断了。 黎子清疑惑地看着他,“?” “骚扰电话。”他语气自然道。 黎子清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季冰也没再出声,两人沿着白雪皑皑的通衢大道,一路朝着宫门外头走去。 第52章 过去式 次日上午,大雪停歇,老天爷非常配合地给了个艳阳天,气温却依旧维持在零下若干度的位置,马路上的积雪被绑了防滑链的车辆碾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车辙,行人埋头行走在道路两侧,背部被烘出一层薄汗,脚底心却仍旧浸着冰冻的寒气。 黎子清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人有些恍惚,脑海里来回纠结着最后两道大题的解题步骤,于波追在他后面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置若罔闻,本能地跟着前面的人影拐弯左转。 “回魂了。”胳膊突然被人拽住,脚步截断在半路,黎子清意识归位,季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问:“你这是往哪儿进呢?” 黎子清这才感觉出不对,视线往上一抬,头顶上的标语牌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女洗手间。 被他尾随在后的那位女生扭头一言难尽地瞪了他一眼,黎子清慌忙收回脚步,异常尴尬地快步退回走廊。 于波追上来,操着洪亮的大嗓门唯恐天下不乱道:“卧槽,你去女厕所干啥?” 黎子清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小声点,我刚没注意看路……” 于波耸了耸肩,转过去问季冰:“题答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季冰观察着黎子清的神色,对两人说:“走吧,考完就别想了。” “也是,”于波深以为然:“不然影响明天的实验发挥。” 一行人回到车上,季冰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黎子清,之后便坐正身体,闭目假寐了起来。 半晌,突然听黎子清沮丧地叹气道:“决赛题目果然难了不少,我现在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季冰睁开眼睛,偏过头与他对视,安慰道:“怕什么,成绩没出来之前,大家心里都没谱。” “我倒是觉得,放眼看去,最淡定的就是你了。” 季冰眼梢微微弯起,索性侧过身朝向他这边,云淡风轻道:“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黎子清:“?” “休息会儿吧,”季冰却岔开了话题:“下午还要参观大学校园。” “不困。”黎子清摇摇头,“而且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刚刚做的题。” “那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 “畅想一下未来。” 黎子清挪动身体,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头枕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十年二十年太久了,就说比较近的吧,我会留在S城上大学。” “嗯。”季冰应了一声,说:“挺好的。” 黎子清转过头与他对视,“那你呢?”他淡淡地问:“如果出国的话,现在就要着手准备了吧?学校呢?选好了吗?”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张嘴报出了一个美国知名大学的名字,黎子清顿了顿,笑着说:“确实是你该去的地方。” “没什么应不应该,”却听季冰说:“只有想不想。” “那就一起加油吧。”黎子清突然主动握上季冰的手,掌心温暖干燥,看过来的眼神清澈认真,神色无比坚定地对他说:“就算是国内的大学,不加倍努力的话,也同样会被拒之门外。” 季冰勾起嘴角,手掌翻转过来,将他的手牢牢攥住,狭窄的座位空间里,他凑近过来,嘴唇几乎要贴着黎子清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不会的,我的黎子清可是很厉害的。” 第三天的实验考试需要分组进行,季冰黎子清和于波三个人,各自被分到了三个不同的小组里,好在三人都不在前面两组,躲过了早起的命运,在酒店一口气睡到自然醒,一同乘大巴朝B城某知名大学的分校区前进。 于波自上车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哈欠更是一个接一个,黎子清回头关切地问:“没休息好吗?” “唉,”于波悔不当初道:“昨晚本想打会游戏分散注意力,结果越玩越兴奋,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睡。”他说着又打了个震天响的哈欠,反过来问黎子清:“你几点睡的?” “十点多吧。”黎子清回忆了一下,“洗完澡看会电视就睡了。” “十点五十。”季冰突然插话进来,泰然自若道:“头发没吹干就睡,还枕着遥控器,你脑袋是通电路板的吗?倒也不怕漏电。” 黎子清:“???” 于波错愕地看着他俩,“你俩……睡一张床啊?” “怎么可能!”黎子清飞快地否认。 季冰淡定道:“是我帮他盖被子的时候看到的。” 黎子清:“……” 于波瞠目结舌,“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现在的学弟们,关系都这么亲密无间吗?” “哪里亲密无间了?”黎子清条件反射性地反驳道。 “帮忙盖被子还不叫亲密无间?”于波据理力争:“我女朋友我都不会帮她盖被子。” “你还有女朋友?” 于波冷静了也郁卒了,被现实的冷水当头浇下醍醐灌顶,他缓缓缩回位置上,悻悻地说:“……老师不让早恋,以后……总会有的。” 下午四点半,实验考试结束,黎子清跟着自己小组的成员往考场外走,一瞬间有种虚无缥缈的恍惚感。 自己居然真的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了终点,这过程中几多踟蹰与退缩,如果没有季冰的坚持和鼓励,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死在了起跑线上。 他有点激动,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其他感觉,那感觉的名字,或许也可以说是悸动。 他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路上遇到了于波,对方同样一脸如释重负的兴奋感,走到这里,结果或许依然重要,但此时此刻,无论结果如何,都值得激情澎湃地为过程中努力的自己鼓掌庆祝。 “你看到季冰了吗?”人声嘈杂鼎沸,黎子清只能稍稍抬高声线,语气裹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雀跃。 “没有。”于波目光搜寻了一下,眼睛指向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方向,“去那边厕所了吧。” “我去找他。”黎子清逆着人群,奋力地朝洗手间的位置移动过去。 “去大巴车上等不就行了?”于波讶异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找他?” 黎子清顾不得回答他,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行。” 于波目送他走远,啧啧两声:“……还说你们不是亲密无间,这简直一秒不见如隔三秋啊。” 黎子清从逆向的人海里杀出一条路,闷头往洗手间里拐,却半路上余光铺捉到旁边人烟罕至的安全出口楼梯拐弯处,隐隐约约像是立着一道人影。 他收回脚步,探头看过去,那人果然是季冰。 黎子清面露喜色,快步朝对方走去,刚要张嘴喊出声,就见对方猛然转身,侧身朝向他的方向,手机举在耳边,余光被遮挡住,因此也并未注意到走近过来的黎子清。 “我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是吗?”带着躁怒的,冷硬且毫无感情的声音,语调高出了几个分贝,带着鲜少见过的外露的激动情绪。 黎子清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应该马上走开?黎子清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可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不远处那道挺直腰背站在那里,并且毫不掩饰地爆发着内心情感的身影,看起来异常的孤独与绝望。 于是,双脚仿佛突然被钉在了地面上,不知道该不该走,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半年都不行吗?”他再次听到季冰的声音,竟开始掺杂进几分退让的恳求,“我只再要半年,让我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之后,”他顿了顿,语气一瞬间好似卸掉了所有力道,“随你们怎么安排。”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看到季冰无力地后退两步,背贴在墙壁上,脑袋垂下来盯着地面,半晌,颓然地说:“……好。” 黎子清看着他收起电话,慌忙后退闪身进了洗手间。 他躲在厕所隔间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进来,停在洗手台的位置,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又停顿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才关掉龙头走了出去。 于波看到从车门上来的季冰,诧异地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黎子清不是找你去了吗?” 季冰顿住脚步,眉头一拧:“我没看见他。” “不会吧?”于波从座位上站起身,“我说让他回车上等,他非要去找你,怎么人没找到,自己还不见了。” 季冰匆匆地转身下车,“我去找他。” 于波看着季冰消失在校门口,无比费解地吐槽:“这俩人,演偶像剧呢……” 季冰原路折回实验楼,远远地就看到黎子清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看到他后伸手朝这边挥了挥,然后小跑过来,对他道:“我刚找你去了。” 季冰淡淡地笑:“去哪儿找我了?我都回车上了。” “就考场旁边的洗手间,于波说看你进去了,我喊了几声,没人应就出来了。” “我没去那个洗手间,”季冰道,“人太多,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我出来就直接从那边楼梯下来了。” “哦,那难怪我没看到你。” 季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走吧,外面冷,上车去。” 黎子清被他圈在臂弯里,并肩朝校门外走,搓了搓手道:“实验题做得怎么样?” “考完就别问了吧。”季冰幽幽地说:“聊点别的。” “比如?” “今晚吃什么?” “酒店自助餐。” “……”季冰唉声叹气:“能不能换个花样?自助餐吃吐了快。” “那不如我们今晚拉上于波,一起去附近步行街吃火锅吧。” “完美,让他买单。” “他能同意?” “这个时候就要看谁跑得比较快了。” “……” 最后是黎子清买的单。 不是因为他跑得不快,而是他脸皮比较薄。 后来季冰为了补偿,回S城后,又单独请人吃了顿大餐,人均消费四位数那种。 第53章 进行时 黎子清驱车开进熟悉的CBD中心区域,由远至近的双塔写字楼高耸入云,S城的春末气候宜人,蓝天白云搭配着建筑楼宇的宏伟华美,明媚的阳光倾泄下来,外墙玻璃迸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他掉转方向盘开进地下停车场,停稳之后找到商场电梯,刚站进去,对方就来电话催人了。 “黎先生,我们约的是中午十二点,请问你快到了吗?” 黎子清抬起腕表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时间,11点55分。 “马上。”他回给对方,“已经在电梯里了。” 电梯抵达六楼,两侧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魁梧,西裤配夹克的年轻男人,一眼就将他认出来,旋即客套地笑了笑,躬身引他往餐厅方向走:“黎先生,我就是林瑞,这边请。” 黎子清跟在林瑞身侧,对方边走边客气地对他解释:“抱歉,黎先生,因为白导12点20还约了人在这里试镜,所以我催得急了点,还请见谅。” “……没关系。” 利用工作之余的碎片时间来处理儿子的感情问题,白导这位父亲当得倒是非常尽职尽责了。 两人拐进一家装潢素雅的粤菜馆,径直去了最里面的包房。 “白导,”林瑞推开门,对里面的人恭敬道:“黎先生来了。” 黎子清走进去,正对面的圆桌后面坐着一位头发半白却样貌清隽的老人,穿着靛青色的改良中山装,饶是坐着,也能看出来他身材修长匀称,保养极好,面前的茶盏升腾起白雾袅袅,一股仙风道骨的感觉扑面而来。 “您好,白导。”黎子清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立在门口没有动。 白岑隔着偌大的圆桌静静地审视着他,半晌,才递了个眼神到旁边的位置,缓缓道:“过来坐下吧。” 黎子清走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这期间他的余光感觉到对方在他身上梭巡的视线,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坐定之后,他果然听到白岑复又开口,语气平缓,褒贬不明:“我见过很多比你好看的男孩子。” 黎子清朝对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礼貌地问:“白导想说什么?”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儿子会为了你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白岑的眼神里透着真真切切的费解:“是你有什么外人一眼看不出来的优点吗?” 黎子清笑了笑,“虽然我确实有很多优点,不过,您的儿子并非是因为我才出柜的,”他不疾不徐地说:“他只是想出柜,碰巧拉上了我而已。” 白岑露出此言差矣的神色,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怀疑:“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没办法相信片面之词。” “正因为您联系不上他,才更能说明问题。”黎子清说:“如果他是为了我才出柜的,现在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我们两个人,肩并肩手拉手,共同面对您的苛责。” 白岑沉默不语,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有没有被说服,只是片刻之后,从面前的茶盘上拎起紫砂壶,倒了杯新茶推到黎子清面前,淡淡地说:“润润嗓子。” “谢谢。”黎子清接过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白岑。 白岑复又开口,缓缓地问:“那你跟白礼生,是怎么结识的?” “我跟他认识很久了,”黎子清一五一十地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 白岑听完这句,又盯着黎子清坦荡无比的眼神看了半晌,才轻微地点点头,说:“我懂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瑞,问他:“几点了?” 林瑞看了看手表,回答:“十二点二十五。” 黎子清想起来先前说的他们还要在这里试镜的事,品出对方可能是在委婉地送客,便站起身对白岑道:“白导,既然话已经说到尽头,没有我的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白岑点头,旋即自己也跟着站起身,绕过桌子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林瑞跟在后面,诧异问:“白导,试镜的事情?” “不守时的人我不会等。”白岑淡淡地说,走在门口却又顿住脚步,黎子清伸手过去为他拉开门,笑着说:“您请。” 三人出了餐厅,站在电梯口等电梯上来,一位商场工作人员满脸歉意地走上前,对他们解释道:“不好意思三位,这里的直达电梯临时出了点问题,目前正在紧急抢修,预计需要半个小时。如果三位着急离开,可以绕行去对面的自动扶梯。” “这……要等一会儿吗?”林瑞为难地看向白岑,自动扶梯人多眼杂,白岑毕竟是个公众人物,万一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 对方却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就从那边走吧,要赶时间。” 三个人绕了个半圆,跟在三五个路人身后,拐进扶梯排队往下走。刚抵达商场一楼,却迎面冲过来一个火急火燎的青年,衣着不俗容貌俊秀,顶着一头修剪利落的银发,嗖得一下从几人身边窜过去,却在扶梯口却蓦得顿住,又飞快折回来,待看清了白岑的脸,顿时激动地喊了声:“白导!” 林瑞暗骂一声我擦,慌忙护住白岑,一脸戒备地瞪着对方,“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认错?”对方争辩:“我是今天来试镜的。” “……”林瑞无语地看着他,指头点了点腕上的表盘,“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唉……”对方唉声叹气,犹豫片刻,真诚地看着白岑和林瑞,解释道:“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但是,我真是因为要扶老奶奶过马路才迟到的。” 林瑞:“……你忽悠谁呢?” 青年愁眉苦脸:“真没忽悠……” 白岑拦住林瑞,看向青年,淡淡地泼出一盆冷水:“不管因为什么理由,第一次试镜就迟到,我不会再给机会。” “别呀白导,”青年上前一把拽住白岑的胳膊,央求道:“我保证,第二次试镜绝对不会迟到。” 林瑞:“……”你保证你妈呢? 黎子清站在一旁,先开始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可当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位银发美青年的容貌后,越发觉得对方的那双尾梢微微上翘的狐狸眼,隐约带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你放手!”林瑞仗着身强力壮,胳膊横过来护住白岑,接着一把将青年推开,青年力道抵不过人高马大的林瑞,被推得朝后疾退两步,正巧撞到黎子清身上。 他回过头连连道歉,两人四目相对,定格半秒钟,青年脸色腾地一变,立马转过头。 黎子清抓住他的胳膊,眯起眼睛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可能吧,毕竟我是个演员,”对方打着哈哈,将胳膊从黎子清手里撤回来:“在电视上见过吧。” 那边林瑞护着白岑,却架不住吐槽的欲望:“就你?一个外围十八线?还有机会上电视?” “白导!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哪知青年却再次锲而不舍地扑过去,声音更是陡然抬高了好几个分贝,瞬间就将周遭一群路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卧槽,你他妈故意的吧?”林瑞怒骂一句,匆匆地跟白岑说:“白导,我们快走吧。”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商场一楼今天本就有个主题活动,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青年一声白导,将那边正参加活动的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大半,空气凝结了几秒钟,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一窝蜂地就簇拥了过来。 “白导?是白岑吗?天哪!见到活人了!” “不会吧?真的是白导?我要拍照发朋友圈!” “白导怎么会来这里?骗人的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看热闹也不要钱。” 只消一眨眼的功夫,白岑和林瑞就被淹没在一片密不透风的人山人海,并且那山那海,还源源不断地在扩大着范围。 “黎先生!”林瑞被人群来回推搡着,一边奋力护住白岑,一边声嘶力竭地朝黎子清呼救:“帮忙想想办法!” 黎子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骚动,下意识地周遭搜寻了一下,发现那位青年果然已经趁乱溜号了。 “黎先生!”林瑞又嚎叫一声。 黎子清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况且这么多人,就算叫保安来,一时间恐怕也没办法疏散开。 就在此时,人群几步以外可以正常使用的电梯叮咚打开,在顶楼餐厅同公司另外两位高管一起用完午餐的季冰,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其中一位高管被杂乱无章的噪音引去注意力,朝那边眺望两眼,揣测道:“有明星来了?” 季冰漫不经心地也跟着朝那里瞥过去,视线还未抵达目的地,就猛地停在了半路上,堪堪锁定在背对着他的黎子清身上,眼中纠结的情绪瞬间翻涌,他就这样定定地看了片刻,然后快步朝对方走了过去。 “季总?”两位高管一脸惊诧地目送他毅然决然朝着骚乱的方向走去,对视两眼,皆是一头雾水。 黎子清此时还站在人群外侧一筹莫展,林瑞声声不息地黎先生喊得他心焦气躁,商场冲过来几个保安,却果然不出他所料,面对躁动疯狂的人群,完全是蚍蜉撼大树。 这都什么事儿。 黎子清一边飞快地思考着怎么办,一边在内心下了决定,回去就把白礼生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却突然,他的胳膊猝不及防被人猛地拽住了,那股附上来的力道让他蓦得有点心惊胆寒的感觉,还没等他扭头辨清对方,耳边就响起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低沉而镇静,问他:“怎么了?” 黎子清错愕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季冰,愣了两三秒的时间,就飞快回神,指着骚动的人群,慌忙对他道:“白礼生他爸,被人围里边了,你有办法吗?” 季冰的手仍维持着捏住黎子清胳膊的姿势没动,抬头朝那边看了看,面沉如水地思忖片刻,接着突然松开了手,后退两步看着黎子清,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且痴怨。 黎子清:“???” “为什么!”季冰突然抬高声音,痛心疾首地质问:“为什么要离开我?我那么爱你在乎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黎子清:“……” 季冰这一串情深意切的真情告白,果然将人群中一小半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待他们看清了是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下上演分手撕逼戏码时,顿时更加激动了,一边起哄尖叫,一边举起手机疯狂地拍照。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上前一步,逼到季冰面前,定定地看着对方,大声控诉道:“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他苦笑一声,眼中盈盈含泪,“你自作聪明,就以为我是真傻?这么多年,我忍够了,不想再忍了,你既然改不了招花惹草,那就去啊,我现在成全你,你自由了。” “天哪!”四周的人看热闹看得聚精会神,并且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渣男啊!” “好可怜啊,那个小哥哥都哭了……” “对面那个是攻吗?三次元的霸道总裁啊简直,好帅啊啊啊啊!” “有钱人都跑去搞基了吗?” “同性恋真恶心……” “说同性恋恶心的人才恶心呢!” “小哥哥,我支持你分手,放弃渣男,寻求真爱吧!” 黎子清假意伤心欲绝地捂住眼睛低下头,视线透过指缝扫到人群外,看见林瑞和一群保安护着白岑消失在商场玻璃门后,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还不等他回过神,眼前又陡然一暗,人群中跟着发出一道压抑不住的激动尖叫,胳膊再次被人用力拽住,他抬头,正对上季冰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神,诸多情绪翻涌在里面,一时竟分不清是刻意还是真实。 “跟我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季冰言罢,不由分说地拽起黎子清,半搂半推地将人带到电梯口,身后传来更加激动的尖叫声,隐隐还有要追上来的架势。 电梯颇给面子地飞快停在一楼,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季冰飞快地按下关门,将满目的纷乱骚动隔绝在外。 “……”逼仄的电梯里,黎子清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后背抵着电梯壁,跟季冰保持了尽可能最远的距离。 季冰注意到他的动作,跟着往对角挪了半步,两人距离又远了点,他神色恢复如常,看了黎子清一眼,开口道:“情急之下,只能这样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嗯。”黎子清胡乱回了一个字,别开脸盯着电梯上的广告海报看。 “你去哪儿?”季冰手放在电梯按钮上,问他。 “停车场,谢谢”黎子清答。 “不客气。” 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黎子清抬脚走了出去,季冰站在里面没动。 他回过头,季冰朝他笑了一下,说:“再见。” 他沉默着转过脸,迈开步子朝远处走去。 “黎子清。”身后响起一道呼唤声,他顿住身形,却并未回头。 “以后过得好还是不好,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黎子清扭过头,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电梯里的季冰,接着慢慢勾起嘴角,“不会不好的,”他笑着说:“因为最差的,我已经经历过了。” 第54章 进行时 手机嗡地振动一声,屏幕闪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季冰的视线从前方的投影幕布上收回来,扫了一眼,置之不理。 好似有所感应,手机紧接着又连嗡了数声,消息提醒泄洪般地疯狂弹出。 他伸手过去,将手机翻转过来扣在桌面上,掩耳盗铃。 会议结束,季冰迈开步子率先出了会议室,走出一段距离,他低头解锁手机,查阅沸反盈天的微信消息。 李如:【图片】 李如:卧槽,热搜上这两人,是不是你跟黎子清? 李如:你俩这是干啥呢????? 李如:白礼生电话也打不通,他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李如:热搜第一白礼生出柜,往下拉一段,多金基佬在线分手撕逼,上演男男琼瑶戏码。暴风中心黎子清,我万万没想到他还有当红颜祸水的潜质! 李如:卧槽没一个人理我,我打黎子清电话,他直接给我挂了,我他妈就不该手欠! 李如:…… 李如:妈的,老子开会去了。 李如:一群酒囊饭袋,大会小会都要叫上我,老子要是事事都亲力亲为,还花钱雇他们干什么? 李如:你能不能给我回个话????? 季冰:演戏而已。 季冰言简意赅地回过去四个字,切出去准备看其他的消息,结果对方却秒回了过来。 李如:我他妈发了一大堆,你就给我回几个字? 李如:演什么戏?你俩准备进军演艺圈了?要搞个组合PK凤凰传奇吗? 季冰:凤凰传奇是唱歌的,不演戏 李如:居然接梗了,莫名有种久远的熟悉感啊…… 李如: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季冰:一些零碎的记忆 李如:……你这算什么?人死了救护车才来? 季冰收起手机,目不斜视地穿过长长的玻璃走廊,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确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就在黎子清彻底离开他的那天,从心口涌出来的一股无以名状的疼痛,刺激着大脑应激地做出补救措施。尘封的记忆关押不住,往事的吉光片羽凝聚成形,一些定格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闪回,却怎么都捉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再次消失隐匿。 他推开办公室门,绕过办公桌坐回椅子上,桌面上的台历被开门带起的一道劲风吹得翻动起来,季冰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却下一秒,视线定格。 上面被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特地用笔圈起来的一个私人日程提醒,下个月十六号,黎子清生日。 “子清。”梁安尼追进电梯,百灵鸟般的声音清脆动听,关切地问他:“你上周请了一周的假,回来看就又瘦了些,是生病了吗?” 黎子清收回帮她拦住电梯门的手,淡淡道:“家里出了点事。” “要紧吗?”梁安尼追问一句。 黎子清笑着摇头,“已经没事了。” “哎,那就好。”梁安尼将手包挎进臂弯里,将马尾辫拆开,对着电梯的反光镜面整了整自己的大波浪卷,又拿出口红补了补,扭头朝黎子清眨眨眼:“怎么样?” “很漂亮。” 梁安尼脸颊上勾起一对浅浅的酒窝,笑吟吟地说:“谢谢夸奖啦。” 两人并肩走出写字楼,扑面而来一阵遮天盖地的水汽,却凉爽宜人,裹挟着夏初的青草气息。 “呀,下雨了。”梁安尼翻了翻包,沮丧道:“……忘带伞了。”她扭头看着黎子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讶异道:“你今天没开车?” “开了。”黎子清道:“上午来得晚,直接停地面上了。”他看了看漫天迷蒙的细雨,对梁安尼说:“下雨了,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梁安尼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神色,摆手拒绝:“我男朋友来接我,”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笑着对黎子清说:“马上就到了。我是看你没带伞,想拿给你用来着,平时都在包里的,偏偏要用的时候就没带。” 黎子清颇为意外地问了句:“交男朋友了?” “嗯。”梁安尼眉眼弯弯,“就上次演唱会认识的,散场的时候不是下暴雨了吗?我俩抢一辆出租车,后来一问就在同一个小区,车上互相加了微信,渐渐聊着聊着,彼此感觉还不错,就在一起啦。” “挺好的。”黎子清由衷地说。 “嘿嘿,”梁安尼娇憨地笑着,一贯伶牙俐齿的她仿佛褪去了些许棱角,变得甜美恬静了起来。 “你也要赶快呀。”沉浸在幸福里的人总希望可以将这份开心与快乐传达给身边的朋友和伙伴,梁安尼看着黎子清,真心实意地说:“赶快找个人照顾你,软肋也好,盔甲也好,两个人在一起,共同分担苦与乐,总比难的时候,还要一个人硬撑强多了。” 黎子清点点头,淡淡地笑:“好的。” “我走啦。”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台阶前,车门打开,一个体型微胖身高中等的年轻男人撑着伞出来,梁安尼踩着小高跟往台阶下走,那人截在半路,将伞举到她的头顶,眼睛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嘴上却埋怨道:“等我来接你呀,还下着雨呢。” “下得也不大。”梁安尼穿着高跟鞋,与他身高几乎相近,从他手里接过伞,语气里藏不住的开心和甜蜜:“你太小题大做啦。”她说完,突然想起身后还站着黎子清,于是扭头,作势要将手里的伞递给他:“子清,这就是我男朋友,还有,伞借给你用。” 梁安尼的男朋友大大方方地看过来,笑着跟黎子清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黎子清回以微笑,冲梁安尼摆了摆手,“不用了,几步路而已,你们快走吧,再见。” “那我们走啦,明天见。” “嗯,明天见。” 黎子清顶着渐渐密集的牛毛细雨快步走到车子旁,拉开门坐进去,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伸手将空调打开除湿,跟着就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车窗外,雨势顷刻间就大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天边传来春雷阵阵,车辆开始接二连三地从写字楼的车库里开出来,争相驶入城市主干道,朝着四面八方家的方向前进。 黎子清仰靠在驾驶位上,打开雨刷清洗着前窗玻璃,车内悬挂着的玩偶无风自动,他默默地盯着看了半晌,伸手摘下来,打开车门准备丢去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却半路上又顿住动作,转过身拉开副驾驶的抽屉,将玩偶放了进去。 副驾驶座位空荡荡,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突然伸手扯住玩偶,然后一脸嫌弃地对他说:“丑死了。” 季冰驱车开上地面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水接天连地声势浩大,整座城市渐渐水汽弥漫,模糊成镜头前五彩斑斓的虚影。 行人低头躲避着大雨,在路边街角仓皇奔跑,车辆将每个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归心似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他转动反向盘,将车汇入拥挤的队伍里,漫不经心地等待着。 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陷入了难得的寂静,季冰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过来,轻车熟路地点开微信,点进黎子清的对话框。 最后的对话停在两个多月前,黎子清问他:晚上要不要吃土豆炖牛腩? 他回的是:晚上不回去。 此后再无回复。 他甚至忘了那晚自己究竟去了哪里,谁会记得呢? 因为类似这样的夜晚,三年多来,不计其数。 那么多个数不清的夜晚,黎子清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屋子,在黑暗死寂中默默地捱到天亮,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黎子清关掉空调,发动汽车,导航上显示的实时路况,条条大道红红火火,与其坐这里等雨势小下去,不如堵在路上能走一段是一段。 车子开出几条街,拐上立交桥,转了半圈后下到对面的地上,在城市交通枢纽的十字路口停下来,等待着前方的红灯倒数。 季冰从狭窄拥挤的偏路开出来,上了宽阔的街道,脚下稍稍用力将油门踩到一半,豪华超跑呼啸着驶进广阔的十字路口,堪堪停下来,等待绿灯出现。 雨水稍稍小了下来,积了水的路面碎成一片片镜面玻璃,将城市的璀璨灯光倒影成坑坑洼洼的块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马路对面的反向车道最前方,隐约看到一辆白色凯美瑞闪烁着车头灯,停在那里与他遥遥相望。 漫长的等待,红灯终于切换到绿灯,对立两侧最前方的两辆车率先发动,相对而来,在宽阔的十字路口中心区域彼此擦肩而过,接着背向而去,朝着各自的目的地,渐行渐远。 第55章 过去式 一月下旬,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同学们按耐住躁动不已的心,品尝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上午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大家纷纷去食堂吃过午饭,之后有的去了操场,有的则回了宿舍,只有极少数的同学按部就班地回到教室,聊天小憩,养精蓄锐,等待着下场考试的来临。 “黎子清!”肖恺成横冲直撞地从教室前门跑进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又激动又崇拜地说:“哥们儿,你太厉害了吧!竞赛成绩居然拿了国三!” “卧槽?”教室里其他几人闻言,纷纷也是惊讶又崇拜地看过来。 王大伟正坐在桌子上跟后排的人聊天,此时也扭过头看向黎子清,难以置信道:“这么牛逼?” “那可不,”肖恺成开心得好像拿奖的人是自己,“虽然是国三,但高一就能拿到这个成绩,确实很牛逼了。咱学校还有个于波,他拿了国一,不过他是高三的,”肖恺成拍着黎子清的肩膀,一副老母亲看儿子的语气:“等你高三的时候,肯定比他强。” 黎子清倒不是很惊讶,因为成绩几天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肖恺成居然没有提到季冰,让他稍稍有些意外,因为按照之前季冰告诉他的成绩,估摸下来是可以直接进国家集训队的。 “那季冰呢?”他状似随意地问:“是也拿了国一,还是进集训队了?” 肖恺成竟愣了愣,旋即摇摇头说:“没有季冰,布告栏上只看到你跟于波的名字。” 黎子清一时间甚至没能理解如此简单直白的字面意思,条件反射性地反问:“你是不是没看全?” “哪可能,”肖恺成说:“我两只眼睛可都是2.0的视力,真没看到有季冰的名字。” 身后的王大伟懒洋洋地插了句话进来,“那就是落榜了呗,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 黎子清蹭地站起身,绕过肖恺成匆匆地往外走,语气是十万分的难以置信:“我去看看。” 肖恺成哎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追出来,哪知黎子清刚出教室就跑了起来,肖恺成被他如此反常的激动情绪惊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马上就要消失在楼梯拐角,忙不迭地拔腿追了过去。 黎子清憋了一口气,眨眼间跑到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布告栏处,午饭结束来回走动的学生不少,有人路过扫了一眼,再云淡风轻地收回视线,赞美和艳羡都流浮于表面,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 肖恺成追过来的时候,黎子清正定定地站在布告栏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光荣榜上唯二的两个名字,怎么找都找不出第三个来。 “是不是学校忘贴了?”肖恺成也跟着不得不怀疑起来,毕竟季冰这个学期大大小小的考试都霸榜年纪第一,并且远超第二名很远的实力,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不可能……”黎子清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一句,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地握紧拳头,他说不上来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是被欺骗的愤怒?还是理应庆祝得胜的欣喜? 肖恺成在旁边观察着黎子清的脸色,参不透他的内心想法,只好建议道:“不如你直接去问问季冰,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看看到底是他做题失误了,还是竞赛委员会那边弄错了,这毕竟是全国性质的竞赛,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说不是呢? 这可是全国竞赛,结果直接决定能否拿到国内几所名牌大学的敲门砖,就算是要出国留学,能在决赛中拿到国家级的名次,也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怎么能儿戏呢? “我去找他。”黎子清胡乱应了句,转身准备走,却又被肖恺成拉住,提醒他道:“要问也不急这一会儿啊,下午还考试呢,等晚自习的时候再问呗。” 黎子清抬头看了看布告栏上的电子钟表,对他道:“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 “他又不在教室,你去哪儿找他?”肖恺成苦口婆心道:“相信我,如果真的搞错了,季冰比你更着急。” 黎子清没接话,刚要把胳膊撤回来,就听肖恺成惊喜地朝着不远处喊了声:“谢嘉琪!” 被喊到名字的女生转身看过来,目光从黎子清身上扫过,落在肖恺成那里,语调平平地问:“你叫我?” “啊……”肖恺成第一次莽撞地跟女孩子搭讪,并且还是女神校花级别的,脑袋一热后血液就迅速冷却下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问她:“那个……你知道我们班的季冰这会儿在哪儿吗?” “你们找他?”谢嘉琪反问。 “嗯嗯,”肖恺成身后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指了指身旁的黎子清,忙不迭地解释说:“黎子清找他有点事,你知道他在哪儿的话,告诉我们一下呗。” 谢嘉琪目光再次投向黎子清,声音清脆动听,语调轻缓柔和,淡淡地说:“他在校长办公室呢。” 肖恺成小小地惊了一下,片刻后就反应过来,一锤定音道:“果然还是竞赛成绩弄错了吧,”他扭头看着黎子清,对他道:“我就说吧,季冰肯定比你还着急。” 谢嘉琪嘴角扬起笑意,眼底却是冷的,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黎子清,接着说:“不是哦,他在挨训呢。” 黎子清沉默着与她对视,并未接话。 “啊?”肖恺成倒是一脸错愕,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谢嘉琪这才又把视线转回肖恺成,下巴朝布告栏的方向指了指,“大家都很惊讶吧,为什么他没拿到名次。” “对啊,”肖恺成仿佛化身捧哏,“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他笔试和实验的最后两道大题,都没有写呀。” 肖恺成直接惊得眼珠子要瞪飞:“啊?为什么不写?” 谢嘉琪笑了笑,“不知道呢,任性吧,你们男生很多时候,都幼稚得可笑。”她转向黎子清,眼神晦暗,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你说是吧,黎子清?” 校长办公室,身着绛紫色旗袍,面容姣好且身材婀娜的季母,正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校长席上,乌黑的长发绾在脑后,盘成一丝不苟的髻,瓷白的皮肤好似打了层上等的釉,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 正对面,与之隔桌相望的季冰,眉眼间的神韵与她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皆带着几分淡漠与凉薄。 良久,死寂般的空气终于被季母打破,她眼神晃动,念台本般地说:“你爸爸在国外考察,暂时回不来,他让我来问你,你这次这样做,是不是等于在无声地反抗他?” 季冰盯着自己母亲的那张精雕玉琢的美人脸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答非所问地说:“也对,反正你又没什么主见。” “季冰!”一旁立着的校长斥责道:“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有什么关系?”季冰睨了他的校长舅舅一眼,吊儿郎当道:“她都习惯了,花瓶要什么感情,”他注视着季母,“你说对不对,妈?”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沟通,”季母几乎没有犹豫地从挎包里拿出手机,目光平静地说:“我可以现在打给你爸爸,你直接和他谈。” 季冰敛去笑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片刻后,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你开心就好,打吧。” “姐,”校长适时地插话进来,唱完红脸唱白脸,耐心劝慰道:“季冰是个自律且优秀的好孩子,没必要上来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是他不愿意跟我沟通。”季母淡淡地陈述事实。 季冰嗤笑:“你不就是个手机吗?你见过谁会跟手机对话的?” “季冰!”校长再次厉喝一声,拧紧眉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母亲?” “尊重是相互的。”季冰不愠不火接了一句。 校长哑口无言,毕竟季冰和他母亲这对冰封的母子关系,他也是从季冰小时候看到大的。身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他承认自己非常不赞同姐夫和姐姐对于外甥这种病态的教育方式,太过于专制与苛刻,却又在情感上放任游离。季冰在这个家里可以说是很自由的,却同时又不自由,他的自由建立在被父亲至高权力的倾轧之下,季父给自己的儿子画了个圈,在这个圈子以内,怎样肆意妄为都可以,一旦跳脱出圈外,不,季冰没办法跳脱出圈外,除非他愿意放弃这个圈子能赋予他的安逸和庇护,财富与荣光。 季母将手机放回挎包,顿了顿,换个话题道:“我听你爸爸说,你问他要了半年的时间,想继续留在国内。” “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季冰随意道:“惯性违逆他罢了。” “可你去了国外,不是会更加自由一些吗?”季母表情透出一点困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淡漠以外的神色。 “是吗?”季冰道:“你对自己丈夫为人处事的看法,倒是挺乐观。我很多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的这种,生冷不忌的天真。” 季母眼中的困惑加重,她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抬眼,内心打好了腹稿般,对季冰说:“你爸爸他,不过是想望子成龙。” 季冰被她酝酿了半天却蹦出来这样的一句苍白无力的为夫辩护给逗笑了,他笑得身体晃了晃,紧接着眼底覆上寒霜,缓缓地对自己的母亲说:“不,他只是控制欲太强。” 第56章 过去式 下午两场考试结束,黎子清穿过走廊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季冰考场的方向找寻过去,半路上意外撞到了白礼生,他礼节性地跟人打声招呼,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拽住胳膊,问他:“你是不是找季冰?” 黎子清愣了愣,旋即点头说:“对。” “他下午没来考试。”白礼生淡淡地说,在黎子清错愕的眼神下,又道:“不过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黎子清着急地追问一句。 “他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白礼生说:“你确定要见他吗?” 黎子清几乎毫不犹豫:“确定。” 白礼生认真地看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 黎子清跟着白礼生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一口气走到尽头,越过连廊,拐进了旁边的一栋高耸的独立建筑。 “钟楼?”黎子清认出了这栋楼,“不是不让随便进吗?” 白礼生走在前面上台阶,微微喘着气说:“对季冰来说又没所谓。” 黎子清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对于季冰来说,的确是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所学校里穿梭,像是天边一朵自由漂浮的云。 两人一口气爬了八层楼,都有些气喘吁吁,不远处狭窄的窗户旁边闪烁着一点明亮的火光,一道人影立在那里,听到动静扭转身,感应灯啪地亮起,季冰与黎子清几步开外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没说话。 片刻后,季冰率先反应过来,避着黎子清的视线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后丢到墙角,脸上接着浮出笑意,对他道:“小白怎么把你带这儿来了?” “我走了。”白礼生适时接话,说完就转身下楼,声音背风传过来,语气仍旧是轻飘飘的:“你俩聊吧。” “你跑上跑下的健身呢?”季冰远远地朝白礼生喊道,对方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毫不迟疑地快速走下楼梯,转瞬间就消失在台阶尽头。 季冰收回远眺的视线,重新看回黎子清,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是不动,无奈地伸手招了招,唤小动物般地说:“过来。” 黎子清挪动脚步缓缓走过去,季冰抓起他的双手,捂在自己掌心里,眸子黑亮黑亮的,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声音轻轻柔柔,羽毛一样落在心尖儿上:“冷不冷?” 黎子清摇摇头,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反过来问他:“你冷吗?” “有点。”季冰诚实地回答,却下一刻又笑了,“不过你一来,就暖和多了。” 黎子清被他逗得弯起嘴角笑了笑,低下头目光扫过墙角的烟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抽烟?” “心情不好。”季冰伸手玩着他冬衣帽子上的毛领,半开玩笑道:“毕竟决赛落榜了。” 黎子清敛去笑意,眼神渐而显出了几分郁烦,带了点赌气的成分:“你要是都能落榜,那我的国三,就是全靠蒙来的。” 季冰嘴角始终噙着笑,这个时候却仍在逗他:“怎么了?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黎子清终于忍不住了,脸上掺杂着困惑、失落与难过的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情绪,微微抬高了声调问季冰:“到底为什么要把题漏掉?就算是以后要出国,能在全国竞赛里名列前茅,也是不可多得的加分项啊。” 季冰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在为自己放弃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感到万分的惋惜和心痛。 哪怕他自己拿到了超出预想的优异成绩,可季冰没有,黎子清就没办法感到开心,甚至还有些难过。 季冰从心底喟叹出一口气,伸手将人搂紧怀里,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茫茫的雾,嘴唇附在他耳边,缓缓地说:“先让我抱会儿吧。” 黎子清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对方衣料上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肤里,冰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季冰就更加收紧了双臂,将对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嵌进自己怀里,寒风中交换着滚烫的体温,彼此温暖,彼此慰藉。 半晌,才听黎子清失魂落魄般地喃喃一句:“可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把名字写在光荣榜上……” 季冰呼吸一滞,眼神微光闪动,片刻后低头吻了吻他头顶的发旋,却仍沉默不语。 两个人立在钟楼顶层的窗口前,就这样静静地拥抱在一起,感应灯失去声响暗了下去,世界万籁俱寂,黑暗中分不清虚实,唯有爱人的怀抱,是真切存在着的,并且那样的滚烫鲜活,那样的炽热浓烈。 黎子清头埋在季冰衣领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季冰松开手臂,眼底荡着化不开的温柔,看着他伸出手背揉了揉鼻子,不禁又逗了句:“脏不脏啊?” 黎子清抬眼看他,轻声道:“没带纸巾。” 季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将里面那层锡纸抽出来,递给他,调侃道:“凑合用。” 黎子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辩解道:“我又没流鼻涕。” “嗯,流了也都蹭我身上了。” 黎子清抬腿踢他一脚,“没有。” 季冰低笑,声音磁性好听,眉眼间尽是柔情蜜意。 黎子清冷静下来,没忘了切回正题,脸上表情一秒钟严肃起来,板着脸质问道:“那你下午怎么没去考试?” “小白告黑状啊。”季冰故作哀怨,叹口气,老实交待:“下午我妈来了,在校长办公室跟我舅舅合伙把我教育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的。我怀揣着一颗受伤的心,刚过来这里自我疗伤,你就出现了。” “那你不是活该么?”黎子清公平公正,不讲私情:“任谁都理解不了你的行为。你要是真不在乎这些,索性就别参加;参加了就认真对待,你这样做,别的不说,都对不起被你拿在手里的那份卷子。” “是是是。”季冰点头如捣蒜,虚心接受教诲的样子。 黎子清看着他,将三番五次到嘴边的那句是不是因为跟家里人置气才故意漏题不写的话,再次堪堪咽了回去。 短暂的安静后,黎子清跺了下脚,感应灯再次亮起,他对季冰说:“走吧,吃晚饭去,又冷又饿。” “好。”季冰笑着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狭窄的楼梯道,缓步往下走,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季冰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他顿住动作,缓缓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毫不犹豫地拒接了。 走在前面的黎子清转过身,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骚扰电话。”似曾相似的回答,以及此刻脸上刻意灿烂起来的笑,都跟先前那次如出一辙。 黎子清站在下面一层台阶,步子却没有动。 “快走吧。”季冰若无其事地说:“不是饿了吗?” “季冰。”黎子清维持着扭转身的姿势,眼神坚定认真,对他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季冰微微低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接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回:“不要胡思乱想,没事。” 黎子清垂眸,听不出情绪地哦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下走。 两人刚拐出教学楼,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从侧后方响起,脆生生地呼唤:“季冰。” 季冰站住脚步,转身看着缓缓走近的谢嘉琪,面无异色地问她:“怎么了?” 谢嘉琪停在两人面前,视线轻飘飘地越过黎子清,定格在季冰脸上,浅浅地笑着说:“你最近都没来找我了。” “太忙了。”季冰答得随意,“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找李如玩。” “李如有什么好玩的,糙汉子一个。” “我也是糙汉子一个。”季冰耸了耸肩。 谢嘉琪笑容甜美,视线定在季冰脸上挪不开:“你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黎子清悄无声息地往一旁挪了半步,这个毫无意义和目的的动作,下意识就做出来了,可完了之后,却马上就有些后悔。他注意到季冰的余光被自己轻微的这一动作牵引过来,片刻就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却又沸反盈天。 “黎子清!” 还没等到季冰再次开口,另一道女声接着又破空而来,苏眉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了只鹅黄色的毛线帽子,头顶硕大的毛球一颠一颠的,将她整个人衬得娇憨可爱,奔跑过来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化成人形的安哥拉兔。 “黎子清。”苏眉跑到跟前,堪堪刹住车,目光惊奇地从三个脸上次第扫过,最后看回黎子清,笑嘻嘻地对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呀,你真的好厉害,高一就能杀进全国决赛,还拿了名次,太长脸了!”她叽叽喳喳地自顾自说了一通,根本不给黎子清反应的时间,又扭头看着季冰,惋惜又猎奇地问:“季冰,你是怎么回事呀?我们班女生都很好奇,你居然没拿一等奖,不可能的呀,是不是卷子判错了?” “没有。”季冰笑着回答她:“确实是我题目答得不对。” “唉,”苏眉倍感惋惜,“好可惜哦,肯定是你骄傲自满了吧。”她转向黎子清,掩不住的夸赞和崇拜:“看来还是黎子清要稳一点。” “你吃过饭了?”黎子清却冷不丁问了句题外话。 苏眉愣了愣,随口道:“我吃过了呀,这都几点了,你们还没吃呀?” 黎子清顺势点点头,转向季冰,问他:“吃饭去吗?” “哎呀,你们真还没吃呀。”苏眉惊讶地催促:“那快去吧,食堂一会儿该没饭了。” “嗯。”季冰扭头对谢嘉琪丢了句:“我先吃饭去了。” 谢嘉琪脸色不太好看,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黎子清碰了下苏眉的胳膊,轻声对她说:“你跟谢嘉琪快一起回教室吧,外面太冷了。” 女孩子间的友谊往往开始得始料未及,明明之前还是单方面对立的情敌,现在却已然成了密友。 苏眉点点头,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挽住对方的胳膊,笑吟吟地说:“走吧。” 谢嘉琪张嘴欲说什么,季冰却已经转身动作流畅随意地揽住黎子清的脖子,丢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朝着远处的食堂方向走去。 “别看啦,都走远了。”苏眉凑到谢嘉琪头发上闻了闻,好奇地问:“好香呀,你换洗发水了?” 谢嘉琪偏头看着苏眉,笑容温婉明媚,“嗯。” “什么牌子呀?” “国外的一个牌子,”谢嘉琪说:“你要是喜欢,明天带给你一瓶。” “哇,真的吗?你怎么这么好呀,我真是爱死你啦。” 两人胳膊挽在一起,如同无数个关系亲近的闺蜜一般,步调一致地朝楼梯口走去。 走到人烟渐渐稀少的地方,季冰收紧胳膊,将黎子清拉得贴近自己身体,压低声音笑道:“没看出来,你也挺有心眼的。” 黎子清瞥他一眼,“不是在给你解围么?” “所以我在夸你。” “没听出来。”黎子清冷淡地回。 季冰挑眉,眯起眼睛问:“生气了?吃醋?” 黎子清一个胳膊将他顶开,快步朝前走,闷闷不乐地丢下一句:“饿了,吃饭。” 季冰追上去,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憋着笑说:“挺可爱的,你吃醋的样子。” 第57章 进行时 黎子清早起去阳台收衣服的时候,意外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槐花香气,他顺势将衣服挂在胳膊上,站在窗口朝外找寻一番,果然看见不远处耸立着一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绿油油地正开枝散叶,茂盛得相当横行霸道。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眨眼间竟已到了五月中旬,厚重的冬衣统统收进柜子里,换上了轻薄的单衣长袖,S城的春天很短,短到你都感觉不出它是否来过,夏日的热浪就包藏祸心地要蓄势待发了。 黎子清前段时间跟BOSS要了个新项目,里里外外都有他一手操办,大大小小的事堆在他这里,忙起来连轴转,除了眼面前的活计,其他万事皆空。周五的时候又赶上产品发布内测版本,他更是熬了个通宵,一直到周六下午,熬过几轮服务器高并发的压力测试,才算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 他云里雾里地开车回到家,闭着眼睛冲了个澡,然后就将自己整个人摔上床,昏天暗地地睡到周日早上。 黎子清自打大学毕业后,就没有了睡懒觉的习惯,生物钟规律到好似闹钟成精,除了前些年里被季冰压在床上欺负得狠了,人虽躺着起不来,意识却仍旧清醒。 他趴在床上,浑身瘫软无力,好似被磨盘碾过一般,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听觉却尤其灵敏。 他听着季冰起床,冲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压低声音打电话,他就像是一个看客,对方过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生活,唯有床笫间的相互折磨,维系着最后一点虚假的情意。 一颗心从炙热到荒凉需要多久呢? 其实一瞬间就够了,后续的反反复复,不过是自我麻痹地垂死挣扎。 门铃声叮咚响起,黎子清踩着木质地板,越过小小的客厅,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生日快乐啊,大寿星。”肖恺成抱着自家闺女,咧开嘴笑得阳光健气,身旁站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他的妻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娇憨,变得愈加成熟温婉的苏眉。 “子清。”苏眉双手拎着挎包,聘聘婷婷地站在肖恺成身侧,嘴角挂着清清浅浅的笑,与高中时代的她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爱情与婚姻真的可以完全重塑一个人,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庆幸苏眉的好运气,找到了一个让她不后悔为此改变的人。 “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老样子,”苏眉神色间掩盖不住的忧愁和叹息,“又瘦,又让人放不下心。” 黎子清侧身把人往屋里让,期间肖家闺女奋力地挥舞着小手,自来熟地扯出半个小身子,咿咿呀呀往黎子清的方向扑。 “咱闺女还真随你。”肖恺成扭头对苏眉挤眉弄眼道:“活脱脱的子清的小迷妹。” 黎子清哪敢拂了小美人的意,赶忙伸手去接,却半路上被苏眉拦住,瞪了自家闺女一眼,对黎子清道:“她闹腾着呢,你这熬了通宵弱柳扶风的,还是让老肖抱吧。” 黎子清无奈地苦笑:“我好歹是个大男人,连个孩子都抱不住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大男人,”苏眉本就兜不住心底话,再看看黎子清的模样,更是胸口一团郁气,“不好好地找个姑娘结婚过日子,怎么就想不通,非要由着季冰这样糟践你?” “苏眉!”肖恺成拧眉低喝,怀里正撒欢的奶娃娃被吓得呆住,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盈满眼泪,小嘴可劲儿地朝下耷拉着,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怜极了。 黎子清顺势从肖恺成怀里抱过他女儿,淡淡地对还站在玄关处的两人说:“先进来吧。” 苏眉回过神来,自知失言,懊恼又愧疚地跟肖恺成对视一眼,肖恺成叹口气,搂住她的肩膀,将人半推着一起进了客厅。 客厅沙发周围铺了层毛茸茸的软垫,茶几和桌子的边角都包上了透明的硅胶保护套,肖恺成将带来的伴手礼放在茶几上,然后甚是窝心地扫视了一圈,啧啧两声道:“你真是太细心了,比苏眉都贤妻良母。” 苏眉在旁边假意哼了一声,接话道:“这话你说到别人身上,我铁定跟你急,可你说在子清身上,我不仅不急,还想给你点个赞。” “一个赞怎么够,至少32个赞。”肖恺成走到沙发前大大咧咧地坐下,伸出手对黎子清道:“给我吧,这小家伙是真的闹腾。” 肖笑笑不知道在乐什么,小身子一颠一颠地,伸出小胖胳膊歪着身子又要往肖恺成身上扑,黎子清便将孩子又递到他手里,转身走去厨房,随口问他俩:“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茶吧。”肖恺成揉着自己凸显的小肚子,“最近肉吃多了,刮刮油。” 苏眉屁股刚沾着沙发,旋即又站起来,对黎子清道:“我去帮你吧。” “不用。”黎子清顿住脚步,扭头对她道:“你坐着吧,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 等黎子清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苏眉折回来,挨着肖恺成坐下,趴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子清跟季冰,这回是真的分手了?” “应该是吧。”肖恺成揣测道:“都搬出来住了。” 苏眉一脸欲言又止,肖恺成一边拦着女儿要挠妈妈脸的小胳膊,一边贴心地说:“你想说什么先跟我讲,别又跟刚才似的,不经大脑就秃噜出来。子清跟季冰的事,都这么多年了,是三言两语就能捋明白的吗?” “我知道……”苏眉讷讷道:“我就是有点心疼子清,他那么厉害,长得又好,履历随便往相亲网站上一挂,可不得有好多优秀的女孩子心心念念。你说世上那么多路,他怎么就偏偏找了条最难走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肖恺成一言蔽之,轻轻拍了拍苏眉的胳膊,“别说了。” 黎子清端着茶托,盛了三杯茶出来,走到沙发前挨个放下,直起身问苏眉他俩:“要给笑笑冲奶粉吗?” “不用,早上刚喝过。”肖恺成指着沙发,“坐下吧,咱三聊聊天。” 苏眉找到遥控器,将电视打开,随便切了个频道全当背景音,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惊讶地赞叹:“好香啊,这什么茶?” “潮州的宋种单枞。”黎子清笑着答,“家里有两罐,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就拿一罐回去,我平时也不太喝这些。” “哟,那我就不客气了。”肖恺成笑呵呵地说。 苏眉啪地一下打在肖恺成大腿上,转过来对黎子清道:“这茶很贵的,我一同事搞微商卖茶叶,我看他朋友圈发的,好几十万一斤呢。” 肖恺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肖笑笑趁机举起小胖手糊在他脸上,他仍旧张大嘴好似能吞鸡蛋,盯着面前的茶杯仿佛在看金子,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几十万?” “我不知道。”黎子清笑着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地说:“是季冰的,从他那搬走的时候顺了点东西,想着茶叶肯定比较贵,看来果然没猜错。” 肖恺成&苏眉:“……”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原本是想避开季冰这个话题,却没想到被当事人自己率先提了出来,既然如此,苏眉便也不再憋着,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子清,我向来想什么说什么,来之前老肖嘱咐,不让我说那么多,但是我觉得不行。”她慢慢收去笑容,语气严肃又郑重:“你朋友本来就不多,从上学那时候,再到后来毕业工作,这么多年了,也就只知道全身心地围着季冰转,却没想到最后得来这样的结果。你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我们要是再不说,你心里的委屈难过,可该往哪儿倒啊?” 肖恺成看着黎子清一分一分白下去的脸色,焦急地掐着苏眉的大腿,却被她一巴掌拍开,厉声道:“别碰我。” 她吼完肖恺成,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难以自持,满满都是深切的悲伤和哀戚:“我那时候挺喜欢季冰的,谁不喜欢呢,简直是小说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性格好,长得好,家里有钱有势,最主要的是,抛开一切外在条件,他自身能力还特别优秀,就好像上帝精心打磨出来的一样,站在人群里都会闪闪发光的那种。”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茶杯,“可是没多久我就不喜欢了,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比季冰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只是那个人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季冰的光是冷的,至少对于我们这些外人来说是这样,那时候突然知道你俩在一起,我简直……”她哽了一下,飞快地伸手捂住嘴,肖恺成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苏眉拿过去按在眼睛上,片刻后,复又抬头,眼眶通红,神色却已经镇定下来,看着黎子清继续说:“我真的很震惊,不仅震惊你们俩是同性恋,更多的是,我怕你呆在季冰身边,早晚有一天,会被他的光芒冻伤。” “黎子清,”苏眉眼眶再次溢满泪水,哀伤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黎子清,问他:“你被冻伤到什么程度了呢?你还会像爱季冰那样,再去爱一个崭新的人吗?” 第58章 进行时 “来一根?” 季冰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烟,点燃后深吸一口,辛辣的尼古丁气味瞬间充斥进鼻腔,呼出来的时候又挟着薄荷的清凉,摄魂般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要沉溺其中。他沉默着三两口将烟抽完,走到一旁摁灭进角落垃圾桶顶部的烟灰缸里,回来的时候双手收进西裤口袋,立在玻璃露台的窗户边沿,俯瞰着脚下纵横交错川流不息的城市道路。 “抽这么快?”递烟的人惊讶,客气地问:“还要吗?” 季冰摇头,“不用了,抽不惯。” 那人笑了笑,与季冰一左一右并肩立在玻璃墙后面,指头夹着烟头连吸几口,抖落烟灰,吞吐着云雾,嘴上不疾不徐地说:“纽约那边,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嗯。”季冰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后话。 那人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仍旧继续道:“树倒猢狲散,保守派的观念都腐朽进棺材里了,早该通盘换血,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了。说实话,这也是我们的机会。上面已经在考虑要拨你过去了,在总部培养两三年,回来以后,中国区的第一把交椅,非你莫属。”他说着扭头看向季冰,目光里透着询问。 季冰神色波澜不惊,半晌,淡淡地回:“再看吧。” “这机会千载难逢,还犹豫什么?” 那人甚为惊讶,“你又没结婚,孑然一身毫无后顾之忧,在S城还是在曼哈顿,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去了那里,还能顺便邂逅一份真爱呢。” 季冰没搭腔,转过身往室内走,那人将烟头抛进垃圾桶,快步追上去,满脸的不可思议:“我真没想到会卡在你这里,当初高层票选,中国区的几位同僚顶了多大压力全票推你上去,会议室里的血雨腥风现在还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多久,你的斗志去哪儿了?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 “季总。”露台连接走廊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新来的助理小姑娘被迎面撞上的两位高管惊了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接了句:“安总好。” 那人调整好面部表情,嗯了一声后,却顿住脚步站在一旁没动。 “什么事?”季冰问。 “哦,我跟您确认一下最近的行程,”助理小姑娘思索着问:“后天在B城的金融峰会,您已经确定不参加了是吗?” “对。”季冰毫不犹豫地回道。 他身后的安总闻言,又是一脸错愕,“上个月就定好的行程,怎么突然就不去了?” “时间错不开。” 安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可你这贸然爽约,跟那边要怎么说?” 季冰轻飘飘地说:“告病。” 安总扶额,“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季冰拇指放在袖扣上摩挲着,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在安总和助理惊悚的眼神下,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人生大事。” 安总:“???”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迈出去一半的步子收回来,转头再次看向跟在后面的安总,脸上一瞬间浮出温柔与惬意的神色,缓缓道:“我并非未婚,而是前不久刚刚离了婚,后天是我前妻生日,我正在试图挽回,这段破碎的感情。” 安总:“???!!!” 午后阳光明媚,黎子清和肖恺成苏眉三人从街边的一家川菜馆出来,苏眉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却因为涂了粉底擦了散粉不敢乱碰,只好不停地以手扇风,嘴上还不住地吸气,懊恼地说:“早知道不来这家了,菜也太辣了吧。” “是谁说想尝尝网红店的?”肖恺成怀里抱着睡着的闺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明明是子清生日,却要迎合你的口味,你这架子也太大了。” “我也是想让子清尝尝鲜啊,不过,”苏眉诧异地看着面无异色的两人:“你们都不觉得辣吗?” “你单吃那么多辣椒,能不辣吗?”肖恺成颇为无语地说。 “谁让你点的一大半都是荤菜,我怕胖啊,只好吃辣椒了。”苏眉眼神递到黎子清身上,“我看子清也没吃多少,陪你这个肉食动物出来吃饭,饮食体验太差啦。” “你们俩不是让我点么?”肖恺成委屈地说:“肉那么好吃干嘛不吃,又不是兔子光吃草的。” 黎子清在一旁看着他俩小夫妻拌嘴,淡笑着插了句:“谢谢你们,特地跑来陪我过生日。” 苏眉转向黎子清,摇摇头说:“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其实应该后天来的,今天也不是正日子,上班族假不好请,就只好挑周末过来了。” “没那么讲究,就当是今天好了。” 苏眉眼神一黯,下意识地看了肖恺成一眼,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黎子清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转向肖恺成,看着他怀里的奶娃娃问:“笑笑真睡着了?” 肖恺成低头朝怀里看了看,一脸慈爱宠溺:“睡得可熟了,鼻涕泡都出来了。” 黎子清跟着笑了笑,旋即道:“那你们快回去吧,虽然马上就入夏了,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凉的。” “嗯。”肖恺成将闺女递到苏眉手里,掏出车钥匙,最后看着黎子清说:“子清,生日快乐。以后不管怎么样,我跟苏眉,永远都会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来看待。” “谢谢你们。”黎子清勾起嘴角,发自内心地笑了。 肖恺成伸出手掌,在黎子清肩上重重地拍了拍,旋即扭头对苏眉道:“走吧,咱回家。” 苏眉抱着闺女,跟在肖恺成身后,垂眸不语,却转身之后,再次折回来,看着黎子清问道:“子清,过完生日你就二十八了,往事化为尘土,不必惦念,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有认真考虑吗?” 黎子清沉默不语,肖恺成走回来,揽住她的肩膀,四两拨千斤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你可真是为难子清了。” “长远目标没有,短期计划总该有的吧?”苏眉眼神里又切回忧心忡忡的色彩,“不要为了逃避内心,拼命地把自己埋进工作里,没有用的,忘掉一段感情最有效的方法,是马上开始一段新的。” “这种事情,”黎子清无奈地笑了:“如果能说来就来,就没有婚介所和相亲网站什么事了。” “可以先撒撒网啊,”苏眉好似憋了很久终于讲到正题,胳膊撞了撞肖恺成,命令道:“把我手机拿出来。” 肖恺成依言照做,从苏眉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解了锁递到女王面前,苏眉一边抱着闺女,一边就着肖恺成的手点开微信,嘴上还在不住地说:“你如果真喜欢男的,我这边正好认识一个人,据说是S城GAY圈里的红娘,经他手促成好几对姻缘了,不是约炮胡搞的那种,是真的想要找人过日子的。”她点到一个微信号,指给黎子清看:“我把他账号推给你,你快现在加一下。” 黎子清&肖恺成:“……” “那个……”黎子清扶额:“我想先缓缓。” 肖恺成连忙帮腔:“对啊,哪有刚失恋就热恋的,烧开的沸水还得等段时间才能喝呢,你这也太不让人喘口气了吧。” “没关系啊,”苏眉争辩:“你先加上嘛,都说了人家是正经红娘,不是信手拈来的,还要根据你的性格三观择偶标准给你匹配最优选项呢,你就当先付个定金,过段时间再补尾款呗。” “……”黎子清将视线投到肖恺成身上,对方却已经抬头望天看风景起来,全然一副我管不了了的模样。 苏眉不遗余力地催促:“赶紧赶紧,我手都酸了。” 黎子清没办法,只好掏出手机,在苏眉视线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地发送了加好友的请求。 苏眉大功告成,还不忘言语嘱咐:“要抓紧啊,他手上资源不错的,别不当回事错过好姻缘。” “……”黎子清哭笑不得地应下:“行了,快回车里吧,笑笑一会儿该被闹醒了。” “走吧走吧。”肖恺成适时地搂住苏眉,将人带着转过身,一边朝车子方向走,一边回头对黎子清递了个这媳妇我管不了的表情。 苏眉抱着肖笑笑坐进后座,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却还不忘最后朝黎子清喊了句:“抓紧啊!而且这次一定要擦亮眼!” 黎子清无奈地笑,没有应话。 车门关上,肖恺成在驾驶座透过车窗玻璃朝他挥了挥手,黎子清目送他发动汽车开上马路,将手机收进口袋,转过身朝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手机嗡地振动一下,黎子清顿住步子,又掏出手机点开看。 那人居然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并且率先发过来一段话。 ——想要拥有匹配度100%的完美爱人吗?想要品尝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吗?想要谈一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恋爱吗?心动不如行动,请立刻将手指放在键盘上,编辑出你的个人资料(务必确保真实不掺杂哦~)以及择偶标准(太异想天开的请出门左转哦~),本丘比特会在一周之内,为你精心匹配最佳约会对象,质量过关,童叟无欺,S城Gay圈公认金牌红娘,为你的爱情之路保驾护航。 黎子清:…… 这他妈一看就很不靠谱吧???? 苏眉这丫头是哪根线搭错了,居然会相信这种烂俗的相亲广告,一孕傻三年这话果然诚不欺我。 第59章 过去式 打从黎子清记事起,过年的概念在他这里,一直都区别于普通人所理解的那种。 在一切幸福抑或不那么幸福的人眼里,过年大抵都是个相当温暖且美好的字眼,它代表着团圆和包容,像酝酿了一整年之后开坛的酒,入口醇厚,后劲微醺,带着极其迷幻的色彩,令人深陷其中,暂时忘却经年累月的痛苦与失落,躁郁与焦灼,恣意狂欢,不舍昼夜。 而到了黎子清这儿,过年除了虚长一岁之外,剩余一切统统与他无关。 从他有记忆的那年开始,黎叔就已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亲人,或者也可以说成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而逢上每年除夕前前后后的那些天,黎叔不是逗留在B城,就是飞去了国外,基本上就没在S城他和黎子清的家中待过。 家里虽然请了保姆照应,但逢年过节也要回家的,好在黎子清自小跟着保姆生活,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虽比不上大厨的水准,倒也不至于饿死。 大年三十那天,黎子清下午逛去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回来对着网上抄来的菜谱自己折腾出一桌子菜,端上客厅茶几的时候,正赶上外面鞭炮声轰轰作响,那些年S城还没有全面禁放烟花炮竹,祖辈留下来的习惯,每逢节庆时候该有的还是要有。 他绕过沙发,走去将客厅的窗户稍稍拉开一道缝,让外面喧哗聒噪的声响多少能进来一些,这样做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跟寻常人家的热闹,突然有了一丝联系似的。 客厅电视荧幕上的春晚已经进入开幕倒计时,最后一道汤盛出来,黎子清脱下围裙将厨房的灯关掉,走到茶几前,忍不住先用手捏了块糖醋小排放进嘴里,酸甜甘美的滋味弥漫进口腔,幸福得眼角微微翘起。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外面的鞭炮声也愈演愈烈,即便是如此,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黎子清看着上面显示的来电提示,顷刻间就万籁俱寂,只余一人敲响心门。 黎子清走过去关掉窗户,手机举在耳边接通了电话,还不等他出声,季冰已经惯例率先开口,声音磁性低沉,仿佛从胸腔里震颤出来的,重重地击打在他耳膜上。 “子清,新年快乐。” 黎子清心里突然就涌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这情绪卡在大脑里,让他一时间意识迟钝,神志恍惚,只讷讷地轻声回了对方一句:“……嗯。” 季冰果然在那边低声地笑了起来,熟悉的笑声透过电流传到黎子清这里,仿佛带着画面,将对方眉眼间的神采也一并送了过来,那人好像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他不由地攥紧了手机,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你在哪儿?” “我在家。”季冰语气自然地回答,接着就免不了要逗他:“怎么?想我了?昨天不是才见过吗?” 黎子清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马上心虚地反驳:“我随便问问的,你在家的话,怎么不去吃团圆饭,还有时间打电话。” “我得先跟你团圆一下,”季冰尾音洋溢着轻快的调调,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然待会儿食不知味。” “……”虽然早就习以为常,黎子清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努力平复心绪,故作平静地吐槽:“你的这些肉麻台词是全年无休的吗?” “你要是喜欢,今天还可以再多一点。” “……不喜欢。”口是心非的黎子清感觉脸颊微微发烫,“你以后少说点这样的话,”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周一次,不能再多了。” 季冰憋住笑,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好,”却又忍不住加了句:“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黎子清没法接他的话,只好岔开话题问:“你要去吃年夜饭了吗?” “嗯,”季冰淡淡地答了一个字,却莫名给人种模棱两可的错觉,接着又问黎子清:“那你呢?是一个人,还是跟你黎叔叔一起?” “黎叔叔在厨房呢,”黎子清理所当然道:“大年三十肯定要跟家人团聚了,一个人过也太凄凉了吧。” “对,谁说不是呢?” “嗯。” 季冰那边顿了几秒,才又说:“这边有人叫我了,先挂了。” “好,”黎子清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手机贴着脸颊,缓缓地说:“新年快乐,季冰。” 季冰又是一声轻笑,然后突然凑近手机,带着气音压低声线说:“谢谢宝贝。” 黎子清呼吸一窒,缓了片刻,手掌抚上滚烫的脸,喃喃着说:“……你把下周的额度已经用掉了。” “太严格了吧,过年也不给打折吗?” “奢侈品一般都是没有折扣的。” “这样啊,”季冰慢悠悠地说:“那要个赠品总不过分吧?” 黎子清隐约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什么赠品?” “你也说句肉麻的话给我听听。” 黎子清脸上刚降下去的热度又覆盖了上来:“……我不会。” “去网上查也行,允许你作弊,我等你。” “……”黎子清手心被攥出了汗,一颗心扑通扑通感觉快要跳出胸腔,他定定地看着窗外一波又一波的烟花,眼睛渐渐有些酸痛,跟着心口竟开始隐隐有种憋闷的感觉,他分辨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是什么了。 那是十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的,除夕夜里孤身一人的失落与寂寞。 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知道什么叫孤独的,只有在开始思念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孤独的真面目,竟是这样的可怕与无助。 季冰在那边安静地等待,不声不响也不催,他知道黎子清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心理建树,他给得了,也等得起。 半晌,才听到黎子清缓缓地开口,嘴巴凑近了,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过去,不仅直击耳膜,还撞击到了心灵:“季冰,我好想你,想你想到恨不得钻进手机,把自己送到你那里。” 季冰顿了顿,再次开口,语气无奈又温柔:“你这不是作弊,简直就是犯规。” 黎子清捂着发烫的脸,纵使对方不在自己面前,他也已经害羞得不能自己,“……明明就是小学生作文的水准。” “所以才更显得质朴可爱。” “……”黎子清揪着窗台上绿植的根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问他:“你不是要挂电话了么?” “嗯,你也快去吃饭吧,多吃点,然后看会春晚就睡吧,别熬夜了,明天我再打给你。” “好,再见。” “宝贝再见。” 黎子清放下手机,转身回到沙发前,一桌子的热菜热汤香气四溢,电视机里锣鼓喧天,窗外合着鞭炮齐鸣,团聚原来是这种感觉,暖暖的,又酸酸的,心里有一块地方装进去一个人,便不再空旷阒寂,开始沸反盈天了起来。 S城机场人烟稀少的VIP候机室,季冰靠坐在宽大的沙发中央,手机被他握在掌心,屏幕渐渐黑掉,目光递到不远处虚空中的某一点,神色冷漠中透出了几分寂寥。 约莫过了三五分钟,手机再次响起,他面无表情地接起来,直截了当道:“我已经在机场了。” “好,把航班号发过来,我安排人去接你。” “那我先挂了。” “等等,”季父沉稳有力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国内今天是除夕吗?” “对,怎么了?” “你吃过饭了吗?” “没吃。” 季父那边停顿片刻,“等过来再说吧。” “爸,”季冰却突然话锋一转:“我这次去待不了多久,过完年马上就开学了。” “我知道。”季父淡淡地说:“答应你的事,只要你不违反约定,我不会食言。” “谢谢爸。” “嗯,飞机上吃点东西,注意安全。” 三个小时后,祖国大地开始一同进入新年倒计时,随着春晚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念完新年祝词,千家万户跟着倒数,钟声响起,辞旧迎新,黎子清窝在沙发上,卡着零点刚过,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遥远的几万米高空,飞机开始跨越大洋飞往美国东海岸,悄无声息地,将时差慢慢拉开了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式大概要甜完了 第60章 过去式 大年初一的清晨,裹着毯子睡着在沙发上的黎子清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过来,电视机调到最低的音量在白天聒噪的各种声响里几不可闻,画面已经开始重播春晚节目,繁花锦簇的舞台上一片歌舞升平。 他揉了揉酸痛发麻的双腿,撑着沙发坐起身,手掌按在一个硬物上面,拿起来一看,是滚落进沙发角落的手机。 上面显示着两条10086发来的拜年消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只手机是他平时用来跟远在世界各地的黎叔叔保持联系分享日常生活的媒介,再来第二个知道号码的人,就是季冰了。黎叔叔大概会在靠近中午的时候给他打过来,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别冻着饿着感冒了云云。可季冰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发出去的消息仿若石沉大海,黎子清一时有些想不通。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捶了捶僵硬的腿,走到窗前将帘子拉开,大年初一意外迎来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照在人身上虽然不暖,却还是感到和煦和舒心。 许是在忙呢。 瞬间涌现的好心情让黎子清信手拈来一个借口安慰自己,浑身也顿时又充满了干劲。 寻常人家的大年初一及往后的那几日,总是少不了要走亲访友,从一桌酒席迁徙去下一桌,新年祝词听到耳朵生茧,年年如此,却乐此不疲。大抵也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或多或少的温情牵绊,才给死板枯燥的烦文缛礼,赋予了生动和亲切的灵魂。 少了亲情牵绊的黎子清自然也不用走亲访友,上午窝在书房做了两套数学卷子,自打参加了物理竞赛,他如同是玩游戏突然打出了炫酷无比的支线剧情,开天辟地般地给他灌注了新的目标和希冀,人生需要突破,等升了高二,他想再拼一拼数学竞赛。 就是不知道季冰会不会参加,如果他还要着手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就不会有太多精力再分到竞赛上面了吧。 黎子清这样想着,虽然有些遗憾和失落,却并不影响自身的干劲。 他想要变得足够优秀,这样站在季冰身边才合衬。 季冰如果是堡垒,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战旗。 黎叔叔的电话是差不多靠近下午两点钟才打过来,满怀的歉意,而经他这一提醒,黎子清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的胃正在发出警告。 他去厨房热了昨晚剩下的菜,端到客厅茶几上,坐下来的时候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切换着频道。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仍然没有接收到来自季冰的回复,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却又怕惊扰到对方。 然而没想到,等待的煎熬居然从大年初一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初二的晚上,发出去的短信快被黎子清点开关闭地看烂了,就当他再也忍不住,一咬牙想直接给人打过去之际,终于收到了对方姗姗来迟的回复。 言简意赅的七个字。 ——想你,勿念,开学见。 黎子清躺在床上,手机举到头顶,定定地看着那条短信,直到屏幕渐渐暗下去,内心充斥着紧张雀跃又意犹未尽的情绪,让他禁不住在床上翻滚两圈,脸埋进被子里大叫了一声。 他完蛋了。 他彻底喜欢上这个人了。 大年初八,新年的气息在S城的街头巷尾渐渐淡去,上班族开始了新一年的征程,早高峰重现往日的拥挤,人头攒动的地铁站台,黎子清背着双肩包,低头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背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重重地照着他的肩头拍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高分贝的问候:“黎子清,新年好啊!” 黎子清打了个明显的哆嗦,扭转头看清了那人面容,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肖恺成嘿嘿笑了两声,过了个年他却明显晒黑不少,头发也剪短了点,整个人健气又清爽,扑面而来一股子夏威夷沙滩的感觉。 “这不好一阵子没见了嘛,”他说:“如隔三秋啊。” “也就才一个月不到。” “太无情了吧,”肖恺成一脸受伤:“你都不想你的那些亲爱的同学们吗?” “不想。”黎子清残酷无情地回答。 “嘿嘿,”肖恺成早就习惯了黎子清的说话风格,毫不在意地话锋一转:“你过年都在做什么?去哪儿玩了没?” 黎子清听他这样问,目光上下梭巡了对方一番,非常配合地反问:“你出去玩了?” 肖恺成果然激动起来,献宝似地开始往外秃噜:“我跟爸妈去夏威夷玩了,除夕前一天走的,昨天才回来。” 怪不得…… “哦,那挺好的,那边很暖和吧。” “靠近赤道嘛,四季如夏。” 地铁这个时候进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肖恺成继续道:“那你呢?就一直呆在S城啊?” “嗯。”黎子清将书收进双肩包里,抓着地铁扶手安安静静地站着。 肖恺成立在旁边,突然叹口气,愁眉苦脸道:“后天就开学了,好快啊,我的心还在夏威夷没飞回来呢。对了,”他突地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着黎子清说:“我昨天在机场过关的时候,碰见季冰了。” 黎子清一时有些错愕,重复了句:“季冰?” “对啊,就那个季冰啊,”肖恺成以为黎子清没想起来是谁,颇为意外地补充道:“我们班的季冰。” 黎子清握紧了扶手杆,愣神般地问:“他怎么在机场?” “当然是出国了呀。”肖恺成理所当然道:“估计也是出去玩了吧。” 黎子清垂下眼眸,轻轻地哦了一声,再无后话。 “不过好像就他一个,没看到他家人……” 后面的话黎子清渐渐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反复品味着一个信息,季冰出国了。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什么这条信息,不是从季冰嘴里传达给自己,而要从别人那里意外得知呢。 是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其实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季冰。 季冰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就真的一无所知,这种感觉有点憋屈有点烦躁,却又让人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黎子清,黎子清,”肖恺成连声呼唤将他游离的神智重聚回来,黎子清扭头看着对方,对方看着他愣愣地问:“你怎么了,脸色有点难看。” “没事。”黎子清抬头看了看地铁当前站点,对他道:“我下一站下,你呢?” “我还要几站,那拜拜了,开学见。” “嗯。” 地铁缓缓停靠进站,黎子清朝肖恺成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下去。 他低头看路,跟在熙熙攘攘的路人群里拾阶而上,一直到刷卡出了地铁站,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和环境,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地并不在这一站。 他只是情绪突然积压上来,想要避开肖恺成,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而已。 黎子清站在路口搜寻了一下,找到路对面的一家麦当劳,便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几辆等红灯的汽车停在斑马线附近,黎子清低头往前走,丝毫没注意靠近道路最边上的一辆车,后门突然打开,接着下来一个人,直朝着他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跟了过去。 麦当劳大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人有些燥热,半上午的点,里面人不多,黎子清排在队伍最后,手插口袋里,盯着前方的点餐牌出神。 身后跟着又排进来一个人,呼吸的气流蹭到黎子清的脖颈,他不由地往前挪了一小步,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 前方的妹子点餐完毕,轮到黎子清,他早上吃过饭才出门,所以并不是很饿,索性叫了个草莓新地加一杯饮料,付完钱就挪到一边让后面的人点。 “大冬天吃冰淇淋,不怕闹肚子?” 猝不及防的一道熟悉声线,黎子清吓了一跳,转身就看到季冰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步开外的距离,嘴角噙着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黎子清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足足顿了好几秒,才怔怔地问:“……怎么是你?” 季冰挑了挑眉,却没立刻回答他,而是先转过去点了份汉堡套餐,跟着让在一旁等待取餐,顺便回答黎子清的话:“我跟着你进来的,你想什么呢刚刚,一路都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黎子清目光飘忽一下,淡淡道:“没想什么。”旋即转过身背对着他,就此终止了话题。 季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沉静,却也没有再说话。 黎子清端着餐盘,刚要离开柜台,就被季冰一把拽住,“等我一起。” “我先去找位置。”黎子清不咸不淡地说,然后从他手里挣开衣袖,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季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边取好餐以后,朝着黎子清刚刚走的方向寻了过去。 靠窗的一排高脚凳,黎子清坐在尽头处,正手握着饮料望向外面发呆。 季冰走过去挨着他旁边坐下,毫不拖泥带水,直接问他:“你在生什么气?” 黎子清稍稍别开了脸,干巴巴地说:“没有生气。” “你骗鬼呢,”季冰道:“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 黎子清低头,勺子在冰淇淋上搅了搅,半晌,才闷闷不乐地开口:“你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冰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与紧张,片刻后恢复如常,面不改色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反正就是知道了。”黎子清扭头看他,黑着脸,咄咄逼人了一句:“是我先问你的。” “我爸妈在国外,”季冰淡淡地说:“他们让我过去,所以我就去了。” 黎子清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率,有种自己这边刑具都驾上了,逼供的台词也想好,对方却不打自招了,瞬间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哦。”黎子清脸色缓和过来,低头吃了一小口冰淇淋,思考着下一步棋怎么走。 “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季冰强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子清将勺子往冰淇淋杯里一插,抬头看着他,语气冲冲的:“我倒是想从你那里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深沉,顿了顿,开口道:“你觉得我在刻意瞒着你?” “不是吗?” “是。”季冰毫不掩饰道:“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我出国这个消息的?” 黎子清被气笑了:“太双标了吧?你瞒着我可以,我不说实话就不行,你是上帝吗?” 季冰眼中终于隐隐浮现出不快,眉头微微蹙起,却看得出他在压抑,然而嘴上仍不吐不快地回怼了一句:“我出国跟你有什么关系?” 黎子清脸色白了白,接着从高脚凳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季冰坐着不动,脸色难看到极点,却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忍不住起身追了出去。 黎子清站在马路边等红灯,听到身后追过来的脚步声,绿灯刚闪出来就拔腿准备跑,却还是拼不过速度和力量,被季冰一把拽住胳膊,声音严厉又紧张:“还跟车抢着走?没记性啊?” 黎子清别开脸垂下眸子,沉默不语,消极抵抗。 “刚是我话说重了。”季冰将人拉到马路牙子上,避开车来人往,心平气和地开始解释:“我现在确实有一些事情瞒着你,不过只是暂时,现在告诉你只会徒增你的烦恼,别无它用。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信息,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这辈子,都不会以欺骗的手段来伤害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我没有胡思乱想。”黎子清突然泄了力道般,缓缓地说:“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太笃定,我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他抬起头,正视着季冰,眼中透出迷惘:“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们俩这样太幼稚了,好像过家家一样,自娱自乐,完全看不到后路。你觉得我们有未来吗,季冰?” 季冰攥住他胳膊的手牢牢不放,黎子清余光注意到四周有路人朝他们透来怀疑的视线,便往后退了几步,意图拉开距离。 季冰却紧紧锁住他的胳膊,手下的力道不减反增,坚定且认真地说:“我已经在努力了。” 黎子清顿住动作,愣了愣,“什么?” “我已经在努力,为我们两个营造未来了。”季冰目光深沉且专注,好似丝毫不在意路人奇异的视线:“所以你也要有信心,我们不是在过家家,而是在认认真真地,谈恋爱。” 黎子清整个人彻底呆住,回过神来,慌忙在对方炙热的注视下躲开视线,深呼吸一口气,讷讷地说:“……我知道了。” 这次轮到季冰措手不及了,他以为肯定还要费上一阵子口舌,才能攻下黎子清的心理防线,却没想到炸药都准备好了,对方竟然直接打开城门,主动把人往里面迎。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季冰松了口气,接着又是无奈地笑了,跟着就开始逗人:“没想到你这么好哄,我准备了一大堆台词还没说呢。” 黎子清这才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盯着地面说:“我只是不想在大街上继续丢人。” “……”季冰哭笑不得:“那现在要怎么做?换个地方我继续哄?” 黎子清扭头看向刚刚的麦当劳,“就回里面坐会吧,外面太冷了。” “好。”季冰说着,还是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两个人去而复返,桌上的餐点早就被收掉了,季冰回头问黎子清:“要吃点东西吗?” “要,”黎子清毫不客气:“跟刚刚一样。” 季冰端着餐盘回来,将冰淇淋递给黎子清,不忘调侃一句:“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他不爱吃甜的?” “冰淇淋是冰的,不是甜的。” 季冰低声笑,“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还坐在之前的老位置上,黎子清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冰淇淋,季冰侧头看他,一分多钟后,黎子清终于撑不住了,扭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该说的都说完了,”季冰道:“听候发落。” “……”黎子清戳着杯子里的冰淇淋,眼神慢慢开始变得复杂,叹了口气问:“你爸妈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还不知道。” 黎子清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低下头,神色黯淡:“那他们知道了,肯定会——” “所以就先不让他们知道,”季冰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道:“黎子清,我现在可以先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认真听完,再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因为我们现在都还做不到经济上的完全独立,贸然出柜是一件收益远低于损失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 “我出国留学是必然的,你呆在国内,也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大学。等我们各自学成毕业,在社会上扎稳脚步,有足够的资本去承担出柜所带来的任何风险,到那时候,”季冰顿了顿,目光炽热深情,直直看进黎子清眼眸里:“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所以黎子清,你愿意和我一起,度过黎明前的这段黑暗吗?” 黎子清怔怔地看着他,思维呆滞说不出话,因为他怎么都没想到,对于未来,季冰竟已做足了打算,并且,还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眼眶禁不住有些酸胀疼痛,他眨了眨眼,伸手捂住眼睛,一时间有些情难自禁。 这个人真的有点犯规了。 温热的触感覆盖上手背,黎子清的手被季冰从脸上拿开,换上他自己的手掌,抚上对方的脸,然后用拇指擦去了眼角细碎的泪花。 “你怎么这么好哄呢?”季冰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你这样,我这辈子,还哪敢在你面前说假话。” 黎子清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将季冰的手拿开,转过身坐正身体,低头盯着面前快要化掉的冰淇淋,内心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接着戳了一勺冰淇淋含在嘴里,冰凉的感觉从舌尖直抵大脑,酸酸甜甜,像他此刻的心情。 “你又把我晾在一边,”季冰叹气:“好歹体谅一下,我刚刚才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表白。” 黎子清咬着勺子扭头看着他,诚实道:“你把话都说满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季冰的视线从他被冰淇淋冻得通红的唇瓣上扫过,挑了挑眉道:“那就用行动表示吧。” “什么行动?”黎子清不解道。 季冰四下环顾一番,然后凑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亲你。” 黎子清慌忙后撤身体,“……不要,人太多了。” “没人。”季冰大言不惭:“你自己看。” 黎子清坐回身体,真的扭头环视起来,结果脑袋刚转过去,就被季冰飞快地伸手扳住下巴,凑上去啃上他的嘴,并且恶劣地直接顶开牙关,将舌头伸了进去。 黎子清瞬间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的时候,口腔已经被对方掠夺了一圈,他手忙脚乱地推开对方,险些从高脚凳上摔下去,身体歪了一下,又被季冰稳稳地扶住。 “你看,”季冰眼中透着餍足的色彩,得了便宜还卖乖:“根本没人注意。另外,冰淇淋挺甜的。” “……”黎子清羞愤地从高脚凳上站起身,第二次头也不回地拔腿朝外狂奔。 季冰笑着跟了出去,黎子清正站在路边,老老实实地等着红灯。 “孺子可教。”季冰欣慰地说。 黎子清气得说不出话,往旁边挪开一小步。 “喂,”季冰果然再次抓牢他,“车来车往的,注意安全。” 黎子清挣了一下,却没想到,这次居然轻易就挣脱了,他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季冰。 季冰脸色微微发红,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脚步跟着有些虚浮。 “怎么了?”黎子清慌忙伸手撑住他的双臂,急急地问:“季冰你怎么了?” “操……”季冰喘着气,艰难地说:“……是刚刚的冰淇淋,你别慌……过敏而已,我体质比较特殊,你拦辆出租车,现在去医院……” 第61章 进行时 黎子清从会议室出来径直往位置上走,却半路被梁安尼兴冲冲地拦住了,满脸都是八卦和猎奇的色彩。 “子清!”她声音难掩激动好奇,肢体语言丰富到夸张:“楼下前台有你的花!” 黎子清有点懵:“什么花?” “鲜花呀,”梁安尼眉飞色舞:“好大一捧呢,两个快递小哥合力才搬进来的,你快去看看!” “???”黎子清第一反应:“送错了吧?” “管他呢,先下去看看呗。”梁安尼欲欲跃试:“我刚还看见有妹子特地跑下去围观了。” 黎子清转身刚要往外迈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那我还是先不下去了。” 梁安尼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玫瑰诶,”她极力地舒展开双臂:“那——么——大一捧呢!” “八成是送错了。”黎子清更加笃定道。 梁安尼索性拽住他的胳膊,奋力地把人往电梯口带,嘴上不住地嚷道:“肯定是哪个姑娘在追求你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弄错呢?” 黎子清被梁安尼强行带进电梯,关上门后,就见她一脸八卦地继续追问:“你快回忆一下,到底是哪个红颜知己送的?” 黎子清脸上涌出几分难堪和尴尬,暗藏在这外露情绪之下的,竟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慌张,而面对梁安尼的逼问,却只能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电梯抵达一楼打开门,前台果然站了两三个年轻小姑娘,正围着一捧直径长达一米多的巨型黄玫瑰花簇,叽叽喳喳地发表着艳羡和新奇的感叹。 “当当当当~主角来了!”梁安尼唯恐天下不乱地嚎了一嗓子,立马将全部视线成功地吸引住,纷纷或惊讶或八卦地看了过来,赤裸裸的视线让黎子清瞬间有种退进电梯原路返回的冲动, “是送给你的花呀?”其中一个妹子看着梁安尼,忙不迭地求证。 梁安尼飞快摆手,让到一边让主角登场,“是送给这位先生的。” 妹子们个个合不拢嘴,片刻后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天哪,女追男吗?太高调了吧?” “这是什么土豪小姐姐啊,追男朋友这么大手笔?” “这样反过来也还是好浪漫哦……” 梁安尼还在这边不停地推着黎子清的胳膊,“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黎子清在一群妹子的注目礼下,硬着头皮迈开脚步走过去,簇拥在一起的女孩们纷纷自觉地往两边散开,这样怪异的动作蓦得又让黎子清头皮发紧。 人群中心,一大捧娇嫩欲滴的黄玫瑰,朵朵花瓣上都带着清晨的新鲜露水,正争先恐后地不断往空气里散发着阵阵幽香。 黎子清一时间彻底词穷,缓了缓,目光四下搜寻一番,尴尬地问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有卡片什么的吗?” “有有有,”前台妹子忙不迭地递过来,还不忘事先提醒一句:“不过上面没有落款哦。” “这么神秘啊?”梁安尼惊讶又兴奋。 黎子清接过卡片,接着才又发现,上面岂止是没有落款,甚至连留言都是直接打印出来的,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子清,对不起。 陆家江畔酒店,十八层酒吧餐厅,李如一手晃着酒杯,身子歪靠在吧台边沿,正眉飞色舞地跟面前一位身姿婀娜长相美艳的女孩可劲儿撩骚。他刚讲了个颇为内涵的荤段子,女孩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却突然目光定格在他背后的某处,美目立刻毫不掩饰地潋滟出狩猎的神采,接着水蛇腰一扭,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李如晾在了一旁。 李如的邪魅坏笑僵在脸上,眼中瞬间烧起雄兽被侵犯领地的戾气,将酒杯重重往吧台上一拍,猛地转过身,大吼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他妈——季冰?” 几步开外,季冰嘴角勾着绅士且疏离的笑,朝那位美艳女子淡淡地摇了摇头,在对方失望黯淡的眼神下,毫不留恋地移开视线,大步流星地朝李如这边走了过来。 李如略带惊诧地上下打量着季冰的装束,司空见惯了他高定西装一丝不苟的模样,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换了风格,上衣是纪梵希的黑色机车皮夹克,里面搭了件白色休闲Polo衫,下身配了条银灰色的西裤,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整个人的气质减去了几分冷漠,看起来恣意又潇洒。 “找你有点事。”不等李如说话,季冰就开门见山道:“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我最有的就是时间了。”李如吊儿郎当道:“要办什么事啊,还劳驾你亲自跑来找我?” 季冰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明天是黎子清生日,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 “啊?”李如一时间没听懂,“给谁打?” 季冰睨了他一眼,重复一遍:“黎子清。” 李如这回听懂了,不仅听懂了,简直听得有点惊悚了。 “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李如匪夷所思道:“我给黎子清打电话?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又不是没打过。”季冰淡淡地提醒。 “那天事出突然,能一样吗?” “现在也事出突然,”季冰说:“而且性命攸关。” 李如一愣,脱口而出:“谁要死了?” “你打完我就告诉你。” 李如脸上表情几番挣扎,想起另外一茬,问道:“你自己怎么不打?” 季冰瞥他一眼,冷冷道:“我要是打得通,还用过来找你?” “……”李如一脸错愕:“都把你号码拉黑了?那看来这次真要跟你恩断义绝啊……” 季冰深吸一口气,语气冷硬:“打电话。” 李如啧啧两声,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在手里掂了掂,问季冰:“打了说什么?” “问他明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他能告诉我?” “你先打。”季冰声线抬高两个分贝,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按免提。” 李如将手机举在面前,铃声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耳膜和心灵,两三声后,对方接起来,礼貌又客气地询问:“你好,哪位?” “……”李如料想黎子清必然不会存他的号码,果然一直都没存过,他抬眼看了看季冰,念台本一样机械地说:“我是李如。” 黎子清顿了顿,态度迅速冷淡下来,问他:“有事吗?” 季冰将台词打在手机上举到李如面前,他一五一十地看着念:“有点项目上的合作事宜想找你谈谈,你有时间吗?” “没有,我是技术部门,不负责商务接洽。” 李如继续对着台词念:“是你们领导让我直接打给你的。” 黎子清显然是怀疑的,犹豫片刻,才又开口:“具体什么事,先在电话里说吧。” “这不太好吧,”李如道:“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们约个地方边吃边聊呗。” “……”黎子清好似听错了,语气透着十万分的难以置信:“我跟你吃饭?” 李如在季冰目光的鞭挞下继续冲击奥斯卡影帝:“你要是觉得尴尬,咱俩都各自再带个人?” “抱歉,”黎子清凉凉地回绝:“我明天晚上没时间。” “有约了?”李如顺水推舟地问。 “有。” “几个人啊?不行就一起呗,凑一桌热闹。” 黎子清停顿片刻,问李如:“是不是季冰在你旁边?” 李如心里暗骂一声卧槽,抬头求助似地看向季冰,对方则不疾不徐地写一行字给他,让他继续照着念。 李如白眼都要翻出来了,却依然忍气吞声地照本宣科:“在啊,在那边一个人喝闷酒,你要找他吗?” “……不必了。你帮我问问他,今天送到我公司里的玫瑰花,是不是他干的?” 李如看向季冰,季冰的思维停顿在黎子清的那句玫瑰花上,一时间没给予及时的反应。李如从他的面部表情得到答案,自行发挥起来:“他说不是他。” 回过神的季冰:“……” 黎子清:“……哦,我知道了。” 李如还要接着说,季冰却直接将手机拿了过去,关掉免提举在耳边,沉声问道:“什么花?” 黎子清:“……” 季冰见他不回应,听不出情绪地又问一遍:“什么花?” 黎子清语气漠然:“既然不是你干的,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季冰面色晦暗,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他:“你明天晚上,真的有约了?” “对。”黎子清说:“跟一个相亲对象。” 季冰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慢慢握拳收紧,呼吸不由自主地紧促起来,自我缓解几秒钟,仍是不放弃地问:“所以,花也是对方送的吗?” “不是你的话,就只能是他了。” 黎子清等了一会儿,季冰迟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抱着手机同时陷入沉默,最后依然是黎子清率先打破了死寂一般的僵局。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他淡淡地说:“以后也请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不想回头,只想往前走。希望你也是,季先生。” 咔擦一声,对方挂断,良久,季冰仍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好似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李如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继续出声,走过去不确定地问:“打完了?” 季冰的脸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另一半被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影照出了带着金属光泽的冷感,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给李如,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走。 “喂!”李如追上去,求知欲令他毫无眼力劲,锲而不舍地说:“问出来了吗?明晚你有什么计划?要我帮忙吗?” “没计划了。”季冰的声音仿佛瞬间结上了一层霜,他停下脚步,目光飘在空气中的某处,游移不定,语气也是轻飘飘地,没有支撑似的,缓缓地说:“对于他来说,可能我的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黎子清将手机放回桌面,指尖却明显在颤抖着,他不得不用左手摁压住右手,想拼命遏制住,却发现适得其反。 分手是一件足够痛苦的事情,对方在你的生命里浓墨重彩地鲜活了十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或者光是凭借呼吸的频率,你都能完全感知出他的情绪起伏。 季冰的的确确地被他伤到了,这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为什么他却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开心的感觉呢? 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 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为什么一定要不遗余力地,给予我伤害你的机会? 黎子清趴在桌子上,将脸深埋进臂弯,试图抛除杂念,将混沌的大脑完全放空,效果显然是有的,因为直到身旁的磊伟拍了他一下,他才被动地意识归位,然后听到桌上的手机再一次聒噪地叫嚣着。 “喂,”黎子清接起来,缓了缓情绪,切回友好的语气打着招呼:“你好,顾总。” “黎先生,”顾西恩笑着说:“我跟餐厅定了明晚六点,你的时间可以吗?” “没问题的。” “好,那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麻烦,我开车过去。”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明晚见。” “嗯。” “生日快乐,黎先生。” 第62章 进行时 一家临街的法式餐厅,门外的三层花架上郁郁葱葱摆满了花卉绿植,半面墙的爬山虎在夏初的季节开得茂密繁盛,阳光下闪着鲜嫩又灵动的光泽。 笑容甜美的门迎一路引着黎子清走到餐厅深处,穿过白色罗马柱顶起的巴洛克风格的拱门,长长的方形欧式餐桌一侧,顾西恩站起身笑着同他打招呼:“晚上好,黎先生。” “顾总,”黎子清环顾四周,面露窘色:“……一顿简餐而已,这地方会不会太高级了?” “生日一年一次,讲点排场也没什么。”顾西恩一边示意黎子清入座,一边又解释说:“不过确实是我疏忽了,本来想定另外一家的,结果这阵子太忙,昨天才想起来,真的非常抱歉。” 黎子清忙不迭地摆摆手:“顾总太客气了。” 顾西恩在他对面落座,笑着叹了口气说:“你不要一直顾总顾总的了,有种跟客户吃饭的感觉。听黎叔说你比我小两岁,我以后就叫你子清吧,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顾哥。” “不介意,”黎子清淡笑道:“你帮了我很多,叫声哥是应该的。” 顾西恩粲然一笑,将菜单递给他,“今天你是寿星,先点菜吧。” 黎子清连连摆手,为难道:“我第一次来,还是你点吧。” 顾西恩也不强人所难,温和地笑了笑,拿回菜单后,轻车熟路地开始同侍应生交谈点餐。 黎子清趁这空当,目光左右梭巡一圈,意识到这是一处单独开辟出来的私人用餐空间,宽大的欧式长桌两边,六人座还余出来四张座椅,于是便犹豫着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顾西恩从菜单上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生日是该热闹点,子清如果有朋友方便的话,不妨一起叫过来庆祝。” 黎子清摇头,腼腆地笑了笑:“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侍应生收起菜单,弯腰鞠礼,转身通知后厨备餐去了。 顾西恩这边低头寻找着什么,却突然一拍额头,懊恼道:“你看我这记性,把正事给忘了……” 黎子清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我先打个电话。”顾西恩没直接回答他,而是连忙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两三秒后被人接通,就听顾西恩语气焦急地问:“你到家了吗?” 那边回答一句,顾西恩松了口气,接着说:“那你给我送个东西过来,我昨晚拿出来放在书房桌子上的,早上走时让顾一打个岔给忘了。” 等顾西恩三言两语讲完电话,侍应生已经端着托盘走过来开始上冷菜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侍应生,缓缓地推着一辆金色餐车,上面则放着一个点燃了蜡烛的三层奶油蛋糕。 黎子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原以为只是简单地吃顿饭,始料未及的事却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让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不等他发表任何感想,就听顾西恩温和地解释:“这都是黎叔的意思,我只是帮他老人家实现愿望罢了。” 黎子清鼻子一酸,眼眶跟着开始滚烫发热,他慌忙低下头,面前是被侍应生摆上来的奶油蛋糕,蜡烛顶端的火苗无风跳跃着,仿佛午夜巡游的精灵,鲜活且灵动。 黎子清压抑着内心纷杂的情绪,喑哑着声音道:“谢谢……” “快先许愿吧。”顾西恩朝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说。 黎子清失神地望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一时间竟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愿望和渴求,以往每一年生日,他的第一个愿望雷打不动都是许给黎叔的,希望黎叔叔身体安康百岁无忧。 第二个愿望是许给季冰和自己的,希望他们能够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想来必定是他还不够虔诚,才换来这样打脸的惨淡收场。 正菜上桌吃到一半的时候,正同黎子清聊着天的顾西恩目光突然往他背后一投,旋即伸手朝那边挥了挥,“这里。” 黎子清顺势扭头,那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西装革履却一股子风流倜傥的模样,直接看向顾西恩的位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笑眯眯地说:“亏得我今天没应酬,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智商倒退的,让我都开始怀疑俩孩子是不是你生的了。” “……”黎子清手里的刀叉哐当两声,齐齐掉进面前的盘子里。 顾西恩面不改色地接过东西,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淡定地跟黎子清介绍道:“这是我先生沈白,平时不太爱说人话,还请担待。” 黎子清干笑两声:“……好的。” 顾西恩接着又跟沈白介绍黎子清:“这位就是黎子清先生。” “你好。”沈白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跟黎子清握了握,脸上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充满了知识分子的内敛和优雅。 “……你好,沈先生。” 沈白拉开顾西恩旁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顾西恩随口他:“晚饭吃了吗?” “没呢,这不忙着给你送东西吗?” “那帮你点点东西?” 沈白摆手:“不了,等晚上回去你给我煮碗面条吧。” 顾西恩懒得搭理他,扭过身将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递到黎子清面前,对他说:“子清,这是黎叔让我转交的,他特别嘱咐我,等生日这天再给你。” 黎子清定定地凝视着顾西恩递过来的一只方形盒子,然后伸出双手缓缓地接过来,入手的重量并不沉,却隐约有种年代久远的熟悉感。 黎子清心头一哽,他大概猜出来是什么了,却又一时间感到难以置信,他以为早就丢了的,结果竟被黎叔珍之重之地收起来了。 那是他高中三年的周记本,写满了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可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就开始习惯于在网上的博客里记录生活了,那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季冰,则是来他空间打卡访问的常客。 他沉浸在异国恋所带来的甜蜜与酸楚里,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个老人,同样也牵挂着他的喜怒哀乐。 黎子清双手颤抖地拆开盒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瞬间视线模糊一片。 果然是那本周记,黎叔一直保存着,纸张都已经泛黄,边边角角却压熨得整齐完好。 他缓缓地翻开内页,接着又是心头一窒,不一样,不仅仅只是保存下来这么简单。 每一页的每一次周记,黎叔都在结尾字迹清晰地写下了一段话,越往后的墨水越新,直到最后几页,字迹开始虚浮歪扭,却一笔一划仍旧完完整整。 黎子清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纸张,心口被一团坚硬的东西压住,溺水般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周记在他杂乱无章的动作下,哗啦啦地被翻到了最后一页,黎子清视线陡然凝固,心头又是一紧。 那是一篇崭新的,黎叔写下来的周记。 一只手伸过来盖在本子上面,顾西恩眼神温暖柔和地看着黎子清,淡淡地说:“回去再看吧,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但你的情绪不太对劲。”他说:“今天你生日,我还是希望不管怎么样,你都能够开心地度过去。” 黎子清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点了点头缓缓地将本子合上,然后抓起面前的红葡萄酒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精呛着气管,他剧烈咳嗽几声,双眼被涌出的泪水彻底濡湿。 隐约听到顾西恩叹了口气,然后对旁边的沈白说:“买单吧,一会儿我送子清,你先回去。” “你快算了吧,”沈白一锤定音道:“喝酒不开车,咱就别给警察同志添乱了。你车先放这儿,咱一道给黎先生送回去,完了直接回家,明天我过来再把车开走。” 顾西恩辩解:“几口葡萄酒而已,度数也不大。” “怎么不大,你看黎先生醉得眼睛都红了。” 顾西恩:“……” 买完单后,黎子清也没有继续逗留的心情,三人离席一同朝外走,半路上顾西恩将外套递到沈白手里,对他道:“我去趟洗手间,你跟子清先去拿车,门口等我。” 沈白点点头,将顾西恩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扭过头对黎子清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门,外面暮色六合,隐约飘着牛毛细雨,天地间扯着雾蒙蒙的幕布。 “这雨下得还挺密。”沈白站在台阶处,抬头看了看天,对黎子清道:“那你也在这儿等着吧,我把车开过来。” 黎子清看着路面瘫痪的交通,摇了摇头对沈白道:“算了,我走几步坐地铁回去吧,你帮我跟顾先生说一声,今天谢谢了。” 沈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色严肃道:“不行,我不能放你走,一会儿他出来见我没看住人,要跟我闹的。” 黎子清:“……” 李如坐在跑车副驾,抬头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唉声叹气了一句:“这鬼天气,人心情不好,它也跟着起哄。”说完扭头瞥了季冰一眼,见对方面若寒霜,沉默不语,便摇摇头又叹口气,转回去漫无目的地巡视着街景,视线从沿街的一排建筑物次第扫过去,半路上陡然停下,紧接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悚地定格在了某处。 “卧槽!”李如揉了揉眼睛,确认之后,又是一声:“卧槽??” 季冰冷冷地递给他一个警告加疑问的眼神,李如降下自己这边车窗,颤巍巍地指着街边一家餐厅的方向,难以置信地说:“那……那边……是不是黎子清?” 季冰脸色陡然一变,顺着李如指的方向看过去,接着瞳孔猛地缩紧。 “卧槽,还有他旁边那人是谁?怎么动手动脚的?”李如大声嚷着:“胆儿太肥了吧!” “相亲对象。” 耳边响起一道漠然的声音,李如转过来瞪着面无表情的季冰,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季冰收回视线,脚踩油门,跑车轰鸣着驶过十字路口,留下李如碎了一地的问号和无处安放的震惊。 “字面意思。” 第63章 过去式 S城用一场天寒地冻的大雨迎接了高中生寒假结束的第一天开学,年味的余韵尚在空气中漂浮,躁动的心也还未完全收回,讲台上老师的教鞭却已经敲得振聋发聩,自律与放纵相互拉扯,打得不可开交,直教人身心俱疲无以为继。 第二节下课的眼保健操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桌面上,任由广播慷慨激昂地喊着拍子,个个纹丝不动,仿佛一群被爆了头的丧尸。 肖恺成轻手轻脚地蹭到黎子清的位置前,伸手将人推醒,接着就被对方一双触目惊心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给吓住了。 “你这是通宵打游戏了吗?”肖恺成惊愕道:“眼睛红得跟入魔一样。” 黎子清揉了揉眼睛,满脸的精神恍惚,“有事吗?” “厕所去不去?” “不去。”黎子清一口回绝,旋即埋头下去准备继续补觉。 肖恺成一把扶住他的脑袋,“别忙着睡啊,我还有事问你呢。” 黎子清眉头紧锁,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 “季冰怎么没来?” 黎子清瞳孔一颤,挥开肖恺成的手,头深埋进臂弯,瓮声瓮气地回:“不知道。” “啊?”肖恺成犯难了,“老师也不知道,还让我打听打听呢。你说我上哪儿打听去,又没有季冰的手机号——不对,黎子清,你有他手机号的吧?”肖恺成再次将黎子清摇起来,“给他打个电话。” “打不通的,能打通老师不就知道了么?” “也对哦。”肖恺成反应过来,再次陷入苦恼:“那怎么办?开学第一天老师安排的事我就办不好,不是好兆头啊。” “你就别操心了。”黎子清道:“应该——”他顿了顿,接着说:“明天或者后天就来了。” “所以你还是心里有数的嘛,”肖恺成一副被我逮住了的模样,摸着下巴揣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你俩吵架了,然后季冰赌气不来上学了?” “……”黎子清再次将头埋回臂弯里,这次任对方怎么推都不起来了。 等肖恺成走远,黎子清趴在桌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来,眼睛怔怔地盯着胳膊下纸张的纹理,嘴唇翕动,几乎轻不可闻地喃喃出一句:“季冰……” 黎子清差不多有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季冰出事的头天晚上,他睁着眼睛心惊胆战地守在从鬼门关兜一圈回来,却昏迷迟迟不醒的季冰身边,漫漫长夜就这样捱过去,他第一次体会到睡不着觉的夜晚是怎样的孤寂与无助。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过敏症状,到了季冰这里居然会这样严重,严重到险些丧命。 一直熬到凌晨,医生最后一次确认血压和心跳等一切正常,黎子清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从医生口中得知对方已经通知了季冰远在国外的父母,那两位也在头天晚上乘坐私人飞机正在回程的路上。黎子清仿佛做贼一样,在医生惊愕的眼神中,逃似地离开了医院。 出租车载着他渐行渐远,季冰所在的医院大楼在视野中慢慢消失不见,胸腔里一颗心空落落的,找不到丝毫的慰藉。 季冰,你要赶快醒过来。 黎子清失魂落魄地将头歪靠在车窗玻璃上,满心的惶然无措。 我才刚刚,彻彻底底地喜欢上你,都还没有把这种心情,完全传达给你。 回到家的黎子清把自己摔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个多小时的囫囵觉,然后被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打了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睡眠不足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他却不管不顾,颤抖着手飞快接通了来电显示上写着季冰名字的电话。 “喂……”一张嘴,明明拼命控制住了,却还是忍不住就哽咽出声,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下文来。 “子清,”季冰气息不稳的声音明显带着沙哑,却在听到黎子清的哭声后,瞬间慌了神:“别哭,”一贯从容不迫的他破天荒地手足无措起来,“别哭了,我没事,真的,你听话好吗?” “季冰……”黎子清抽噎着,声音颤颤地说:“都怪我,我不该吃那个冰淇淋的……” 季冰哑然失笑,“你瞎自责什么?跟你没关系,是我要亲你的。” “可是——” “别可是了,”季冰截断他的话,好声好气地哄:“不过有一点,下次你吃原味的吧,我对草莓果酱过敏。” “……”黎子清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好。” “满血复活了。”季冰语气轻快道,旋即又话锋一转,“我听医生说,你守了我一夜?” “……没有。”黎子清支支吾吾:“……中间睡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怎么够?”季冰一板一眼道:“你到家了吧?挂了电话就去睡觉,别再东想西想的,明天就开学了,好好打足精神。” “那你明天呢?” “应该还要在医院待一天观察观察,我自己感觉没什么大碍,医生不放人,而且我爸妈也回来了,胳膊拗不过大腿。” “嗯……”黎子清盘腿坐在床上,抓着手机迟迟不肯挂断。 季冰觉察出他的想法,低笑一声,温柔哄道:“好了,你快去睡觉吧,我这边没什么事,后天就能在学校见到了。” “那,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开学第二天的一大早,黎子清火急火燎地从宿舍一路狂奔去教室,步子停在教室前门处,焦急的目光越过一大片人头攒动,落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并没有看到那个应该出现的人,坐在位置上远远地看过来,嘴角微微翘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看得懂的眼神同他打招呼。 黎子清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拼命压下心烦意乱的思绪,一边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边猜测着该是上课时间还没到的缘故。 早读下课,黎子清第无数次地朝后扭头看过去,目光直接越过空荡的桌面,与好巧不巧刚睡醒的李如对视上,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给他一个飞扬跋扈的挑衅眼神。 黎子清转回身体,低头看着一早上都没翻页的英语单词本,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桌面突然被人重重一拍,黎子清抬头,李如一脸老子不好惹的表情,粗声问他:“你看我干吗?” 黎子清面无表情地回:“没看你。” “你糊弄鬼呢?”李如瞪大眼睛:“你都看一早上了,我同桌说你眼睛都快长我身上了。” “……”黎子清泄了力道般,有气无力地辩驳:“我真没看你。” “操,”李如一拍桌子,指头险些戳到黎子清鼻尖上,“黎子清,我他妈早就想找你说道说道了,你上学期像个跟屁虫一样地粘着季冰,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如一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彻底将四周看戏的同学目光吸引过来,肖恺成第一个蹭地站起来,桌子拍得比李如还响:“李如!你眼里有没有班干部,还敢当着我的面欺负同学?” 李如都懒得看他一眼,抖着腿嗤笑道:“你算老几?拿着鸡毛当令箭,老子是在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你他妈被害妄想症吗?” “有你这样好言好语说话的吗?” “老子的好言好语就这样,你管天管地,还要管老子拉屎放屁吗?” 班里一番哄笑,肖恺成从位置上窜出来,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李如从黎子清位子旁推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黎子清有过节。怎么?季冰在的时候不敢,现在跳出来欺负人,你是狗吗?” “你他妈再说一遍!” “李如。”白礼生从位置上站起来,清清冷冷地望过来,语气听不出喜怒,“吃饭去吧。” “不吃。”李如梗着脖子拒绝,冒着火的视线在黎子清和肖恺成身上来回看一番,最后冷笑道:“我看明白了,你俩就是想抱季冰的大腿吧,肖恺成,你的班长不会也是抱大腿抱来的吧?” “你他妈再说一遍!”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肖恺成被言语激怒。 白礼生不动声色地走近过来,抬脚照着李如的小腿狠狠地来了一脚,对方嗷呜一声,揉着腿肚子冲白礼生吼:“你踢我干吗?” “别惹事。”白礼生语气依旧淡淡的。 “谁惹事了?”李如道:“明明是事惹我。” 白礼生瞥了一眼仍旧坐在位置上的黎子清,对李如道:“黎子清跟季冰是朋友,你别自找不痛快。” “什么朋友。”李如啐了一口:“狗腿子而已。” “什么狗腿子?”一道声音遥遥地破空而来,李如瞬间瞳孔缩紧,其他众人则纷纷循声朝教室后门看去,就见季冰嘴角带笑地立在门口位置,朝着这边看过来,视线从中心地带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去,落在李如那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 “我……”李如怂态立现,动作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其间不忘抽空瞪了黎子清一眼。 “他骂黎子清是你的狗腿子!”肖恺成丝毫不放过任何可以一击KO敌人的机会。 “没有骂!”李如辩护道:“是讨论!” “切,你问问大家,”肖恺成伸手指了一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季冰迈开步子走近过来,视线始终锁定在黎子清身上,两人旁若无人地一路对视直到季冰走到跟前,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眼波晃动,缓缓地开口:“你来了。” 季冰低头凝视着他,目光沉静柔和,在李如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伸出手按在黎子清的肩膀上,笑着对他说:“嗯,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如:怎么办,我有点慌…… 第64章 过去式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耀眼夺目,操场上的人工草坪和橡胶跑道被连日的大雨冲刷过后,露水蒸发升腾,弥漫着一股新鲜的塑胶气息。 下午最后一节赶上高一三班正好是体育课,不远处的篮球场上,身姿矫健的李如跳起来一个潇洒的三分,橙色球体在空中滑出一道流畅优美的弧线,擦着篮筐边沿撞上篮板后弹射出去,落地激起一阵幸灾乐祸的嘘声。 “……”李如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粗声粗气地朝队友吼了句:“不打了,歇会儿。” 球场边缘的草坪上,白礼生手里捧着一本书席地而坐,阳光沿着他修长白皙的后颈线勾勒出一条流畅的金边,他背后的两三米开外,一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女同学,视线纷纷投射在白礼生微微弓起的脊背上,目光热切又痴迷。 李如挥汗如雨地跑过来,赶小鸡一样朝那群女生挥了挥手,顺便递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却适得其反,又激起一阵疯狂激动的尖叫。李如被吓得一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挨着白礼生坐下,抓起草地上的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放下之后,郁闷又烦躁地骂了声:“操。” 白礼生充耳不闻,视线始终落在书本上字里行间的刀光剑影中,神色相当得无动于衷。 “喂,小白,”李如憋不住只好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愤愤然地说:“季冰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白礼生眼神都没挪动,伸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问:“什么?” “他跟黎子清啊,”李如将矿泉水抛起在半空中又接住,神色无比的费解:“到底什么情况?” “你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行了。” “……”李如悻悻然:“我最近得躲着他。” 白礼生不予置评,短暂的安静几秒钟,他才又开口道:“你坐远点。” “怎么了?” “一股汗味儿。” “……”李如彻底伤心了,一脸的悲愤,控诉道:“你们一个个的,穿开裆裤玩到大的情意呢?” “少不更事,忘了。” 李如:“……” “李如!”这边厢正沉浸在追忆似水流年的悲伤情绪中,话题的主人公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围在一起的那群女同学果不其然又掀起一阵欣喜若狂的尖叫,李如则胆战心惊地看着季冰和黎子清并肩朝这边走过来,一脸世界末日来临的惊恐表情。 他站起身擦了擦裤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目光从黎子清脸上扫过,落在季冰似笑非笑的表情上,嚣张跋扈的气焰彻底熄灭,仿佛瞬间从雄狮化身小绵羊,吞吞吐吐地问:“干……干嘛?” 季冰在他面前顿住步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欲盖弥彰的表情,轻笑:“你怎么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 李如视线飘忽:“没有啊……” 季冰扭头问黎子清:“你觉得呢?” 李如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瞪着黎子清,眼神像是看鬼一样。 黎子清与他对视一眼,转头对季冰说:“还好吧,他平时表情就这样。” 季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对李如道:“黎子清说你们俩之间有点误解和偏见,我想来做个和事佬,你给不给面子?” “我可没说。”黎子清干巴巴地插了一句。 季冰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丝毫没有被贸然打断的不快,李如将季冰这样专注且认真地注视着黎子清的眼神看在眼里,内心的WTF再次刷屏,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季冰,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朋友。”季冰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却又思忖片刻,补了句:“关系很亲密的朋友。” 在李如这里,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大概就是一起穿着开裆裤玩大到的程度,听季冰这样说,更是难以置信:“……亲密?”他脸上瞬间露出夺友之恨,愤慨道:“比我跟小白还亲密?” “没有可比性。” 李如表情稍稍缓和,露出果然我们是不一样的神色。 却听季冰又道:“真要说的话,你俩还差点。” 李如:“!!!???” 黎子清有点听不下去,李如钢铁直男一个,大概理解不了基佬的内心世界,季冰意图拉近黎子清同自己朋友的关系,却又解释得不明不白暧昧不清,反倒更加拉仇恨。 “李如,”黎子清神色真诚又郑重,对一脸郁卒的李如道:“我们俩之前或许有点偏见,但现在既然都是季冰的朋友了,为了不让他难做,能不能放下心结消除芥蒂,哪怕做不了朋友,最起码也不要势同水火,把关系闹得那么僵,可以吗?” 李如被黎子清的主动示好打得措手不及,目光呆呆愣愣地在面前两人的脸上晃来晃去,迟迟没给回应。 季冰一抬下巴,催他:“赶紧着啊,等你回答呢。” 李如:“……”妈的,这哪里是示好,这简直就是逼娼为良。 在季冰和黎子清一冷一热两道视线的逼迫下,李如撸了把头发,没好气地哦了一声,又接了句:“好啊,没问题。”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季冰笑眯眯地伸手,重重地拍在李如的肩膀上。 目送季冰和黎子清离开操场,李如一言难尽地坐回白礼生边上,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咔咔作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我早就说过,”白礼生将书合上,慢悠悠地说:“你不要自找不痛快。” 李如匪夷所思:“你早就看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了?” “比你早点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礼生想了一下,“上学期运动会的时候吧。” “???”李如瞪大眼睛:“黎子清是不是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白礼生淡淡地笑了笑,却接着说了句:“黎子清这个人,确实挺不错的。” 李如:“……”疯了疯了,我的朋友全被敌人策反了,妈的,就连我也没逃脱。 黎子清和季冰一同朝操场外走,他回头看了看远处草坪上李如郁闷的背影,忍不住开口:“我有两个问题。” 季冰心情很好,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为什么李如那么怕你?” 季冰挑眉,思忖片刻,眼神渐渐陷入回忆,语气却不以为然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吧。” 黎子清眼神三分怀疑七分惊讶,“什么救命之恩?” 两人出了操场大门,穿过一片小花坛,一边往教学楼后面小卖部的方向走,一边听着季冰讲述陈年旧事。 “有一年小学放暑假,李如跟小白过来我家玩,大人忙着没空管我们,我们三就偷跑去室外游泳池里玩水。李如小时候就喜欢使坏,小白当时水性不好,他还非要把人往深水区里引,我就拉了小白一把,结果李如自己反倒滑进去了。他当时在水里使劲扑腾,看着我喊救命,一直到他快沉底的时候,我才游过去把人救上来。” “……为什么不马上过去救?”黎子清一时无法理解。 季冰看他一眼,笑着解释:“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爆发出比平时大出好几倍的力量,求生欲会让人失去理智和判断力,我们俩当时体格差不多,还都是小孩,旁边也没大人帮助,在彼此力量均衡的时候贸然下水去救,恐怕我们俩当年就都葬身泳池了。” “……那李如,他知道你考虑得这么缜密吗?” 季冰摊手:“那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说,李如在濒死的那一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伙伴在旁边冷眼旁观,却见死不救。”黎子清站在李如的角度,心有余悸地说:“哪怕最后你还是把他救了上来,可他内心深处,会无法控制地对你产生恐惧心理吧?” 两个人一同踏上小卖部的台阶,站在门口没进去,季冰听完黎子清的分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讲得很有道理。”他勾起嘴角笑得淡然:“不过确实是我救了他。” 黎子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内心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道:“李如现在还能跟你交心做朋友,实在是勇气可嘉。” “所以,”季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以后跟李如的关系也不要那么剑拔弩张了,他虽然没脑子,但好歹有拳头。”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问题。”黎子清有些不解地看着季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李如关系处好点,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不就行了吗?” 不远处出现了一群吆五喝六的别班男生,隔老远就听到他们夸张的国骂声和满嘴的荤段子,本来也是要朝着小卖部的方向来,结果领头的那位老远窥到了门口的季冰,眼神一暗,转身朝身边几个人示意了一下,那群人跟着转过身扬长而去,动作虽然潇洒,却看起来更像是在刻意躲避着季冰。 季冰的视线从那群人身上收回来,看着黎子清回答他的问题:“有李如在,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黎子清有点无语:“难道不是因为,会找我麻烦的人就是李如吗?” “那不是很好吗?”季冰道:“现在你俩化敌为友,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找茬这个问题了。” 黎子清还是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去小卖部,季冰跟在他后面,凝视着他的背影,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且隐晦。 “给。”黎子清立在柜台前,转身丢给季冰一瓶水,看着对方伸手接住,他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了。 “还记得吗?”他笑着对季冰说:“去年军训的时候,你也是在这里,突然扔给我一瓶水。” 季冰挑眉,故作回忆状,拖着长腔慢条斯理地说:“哦,似乎有印象。” “当时谢嘉琪站在你旁边。” 季冰:“……你记性挺好的。” 黎子清冲他狡黠一笑,然后一同走出小卖部,沿着水泥路往食堂的方向走。落日的余晖泼洒下来,落在两人的肩头,将背影被扯得长长的,远远看过去,一双影子像是牢牢地牵着手。 “黎子清,”季冰看着天边的红霞,眼神悠远绵长,声音一瞬间变得缥缈失真:“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黎子清正举着瓶子喝水,听觉因而暂时削弱,他放下瓶子,嘴里含着水,两腮鼓鼓的像只小仓鼠,满脸的问号。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捏一下他小巧的耳垂,笑着说:“没什么,吃饭去吧。” “为什么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季冰:“……” 黎子清与他对视,眼中藏着不言而喻的情绪:“为什么?” “你就当我有感而发吧。”季冰表情无波无澜。 黎子清收回视线,默默地看着水泥路面,两人沉默着肩并肩走了一小段路,黎子清才又开口,声音有点发虚,像是刻意控制着情绪一般:“季冰,你要是已经准备走了,就告诉我。” 半晌,才听到季冰沉声地回,一个字:“嗯。” 第65章 进行时 深夜十二点多,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午夜凶铃般地嗡嗡振动起来,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皙瘦削的手臂,虚摸了几下后准确无误地抓起手机。黎子清从被窝里翻过身,睡意惺忪的声线黏腻又软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对着手机说了声:“喂?” “子清,”白礼生清冽的声音在阒寂的午夜异常清晰,“你睡了吗?” 黎子清打了个激灵,倏地睁开双眼,大脑也瞬间神智回炉,他翻身坐起来靠着床头,眼神变得幽深且漠然,淡淡地回:“睡了,被你吵醒了。” “抱歉。”虽然这样说着,白礼生却完全没有挂断电话让对方继续回去睡觉的意思,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最近都在国外,片场信号不好,生日那天没来得及打给你。”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花你应该收到了。” “原来是你送的。” 白礼生笑了笑:“黄玫瑰代表真挚的友情,你不要多想。” “那微博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转发澄清了,你我只是朋友。” “白礼生,”黎子清打破彼此之间粉饰太平的气氛,“我跟你不再是朋友,以后也不用再联系了。” 白礼生沉默下去,黎子清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出于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他内心涌出一丝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解释道:“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跟你们几个人有牵扯。” 白礼生这才终于开口,声音褪去了暖意,带着冷漠和疏离:“因为季冰一个人,你就要和其他所有人断绝往来吗?” “对。” “黎子清,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没有真正忘掉季冰。”白礼生缓缓道:“人因恐惧才逃避,你害怕自己内心无法割舍,只好以物理隔绝的方式,希望可以达到釜底抽薪的目的。但是火烧在你心里,与你的生命共存,单凭你自己,是没办法熄灭的。” “那我也不会寻求你的帮助。” 白礼生突然笑了,淡淡地说:“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坚定。” 对方率先挂了他的电话,黎子清平白无故被人从酣睡中薅起来,三言两语地给怼了一通再被挂电话,内心的郁闷烦躁瞬间冲破天花板。然而他又不可能再打给对方劈头盖脸地骂回去,国际漫游不说,白礼生举重若轻的语气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黎子清脑袋抵着床头,仰头望着天花板,一瞬间睡意全无,心头一群乱马横冲直撞地呼啸而过,留下满地的狼藉,搅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持续酝酿发酵,最后轰然爆发。 他伸手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再次点开手机,黑暗中,微弱的屏幕光芒投射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鬼魅一样。 GAY圈首席金牌红娘:是否还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是否还陷入在回忆前任的种种心酸,不要再沉默,不要再犹豫,抛开世俗的枷锁,用力爱,勇敢爱,来吧,编辑出你的梦中情人,让我来为你实现~ 黎子清:“……” 他怔怔地盯着微信界面上那个所谓的GAY圈红娘发来的烂俗广告词,良久,指头放在键盘上,鬼使神差地发了个问候语过去。 黎子清:你好。 不出两三秒,对方就已经回复了过来,生物钟也是极其诡异了。 GAY圈首席金牌红娘:嗨~~~~~~~~ 黎子清被对方放荡不羁的波浪号打得有点懵,清醒过来后,不由感到好笑,直接点了左上角退出通话。 对方卡着点地又发过来一段话:先生你好,我是红娘的自动回复机器人小A,如果你不愿意与红娘进行深入沟通,那就请直接编辑你的个人资料及求偶要求,我们会在一周内为你精心筛选最佳配偶,包你早日步入爱情的殿堂(比心)。 黎子清的指头停在半路,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手指敲击键盘,慢慢地编辑了一段话过去。 李如最近相当频繁地跟季冰腻在一起,频繁到让他恍惚有种回到学生年代的错觉,他一边哀叹着失恋的男人需要陪伴,一边为自己因此也失去了撩妹的自由感到万分的痛彻心扉。 倒不是因为季冰会阻扰他撩妹,而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已经很影响李如撩妹的质量以及数量了。季冰本就已经是个相当锃光瓦亮的光源体了,再加上失恋的男人又自带忧郁气质,妹子们就跟飞蛾扑火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前赴后继,李如干巴巴地被晾在一边,端的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如此这般的两三天后,李如终于忍无可忍,在酒吧阴暗的灯光角落,掏出手机,犹犹豫豫地对季冰说:“我说,你要不然,就试着展开一段新恋情?” 季冰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李如却仿佛被赋予了勇气,啪啪啪地三两下点开手机微信,献宝似地对季冰道:“我认识一个gay圈的红娘,不是拉皮条那种啊,人家正经帮人牵线的,前前后后促成好多对了。不行我帮你问问他,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随便。”季冰竟真的随口答了一句,虽然态度相当敷衍,接着意兴阑珊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回去了。” “等等等等,”李如视线放在手机上,抬起胳膊忙不迭地朝季冰招呼坐回来,“等我帮你问问。” 季冰抱臂立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环视着酒吧灯光下的红男绿女,眼神无欲无求地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有了有了。”李如眼睛发光,“他说正好有一个,巧了,还是个0,等我让他发资料过来啊。” 季冰目光回到他身上,语气凉凉的:“你确定这位真不是拉皮条的?” “哎呀真不是,”李如语重心长道:“你信我,我还能坑你吗?来了来了发来了,你看——”李如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地凝固在手机屏幕上,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迟迟不敢抬头。 季冰蹙眉:“怎么了?” 李如将手机按在胸前,蹭地站起身,“我爸突然打电话过来,你等我先去洗手间接个电话。”他三步并作两步慌忙往洗手间的方向跑,还不忘回头嘱咐季冰:“等我回来啊!” 下了班后留下来继续测试程序的黎子清,收到了那位GAY圈金牌红娘的微信消息。 GAY圈首席金牌红娘:黎先生,我这里已经为你匹配到了一位非常符合你要求的完美先生,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鉴于S城gay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了保护双方的隐私,你一开始可以先用微信小号进行试探,最好不要那么快就向对方兜底,必要的时候撒点小谎也是可以的,保持点神秘感,也是爱情的催化剂嘛。 黎子清:好的,谢谢提醒。 GAY圈首席金牌红娘:不客气,这也是红娘的职责所在。那黎先生稍后把微信小号发给我吧,我安排两位互加好友~ 跑去洗手间打了十多分钟电话的李如火急火燎地冲回来,看着依旧靠坐在酒吧卡座里的季冰,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双手握拳,一脸士兵奔赴战场的果敢和英勇,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踱了过去。 “回来了。”李如奔到季冰旁边的卡座,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季冰瞥他一眼,问:“你爸又喊你回家挨打了?” “我爸早就不打我了。”李如胡乱摆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他掏出手机,清了清嗓子,看着季冰郑重其事地说:“我帮你把人微信要来了,你加下呗。” “算了吧。”季冰心不在焉地摇头,旋即再次站起身,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玩吧。” “就当解个闷呗。”李如站起身凑上前,“你要是怕日后麻烦,就先用小号加,我有小号借给你,先随便聊聊呗,说不定就一拍即合了呢,对不对?” 季冰眼神都懒得再递给他,捞起外套绕过茶几就要朝外走。 “这人的头像,好像我们高中学校的那座钟楼啊。” 季冰陡然顿住身形,李如抓住机会追上来,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忙不迭地说:“你看是不是?” 酒吧昏暗的视觉环境,手机屏幕亮如白昼,季冰定定地看着那个微信头像跟黎子清的仿佛是一个系列出来的账号,半晌,听不出情绪地对李如道:“发给我吧。” “你现在就加上呗。”李如怂恿着,“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用小号加,也别一开始就跟对方兜底,gay圈太小了,S城认识你的人也不少,还是保险点好。” 季冰面沉如水地思忖片刻,掏出手机,问李如:“你小号多少?” 黎子清关掉办公室的大灯,跟巡视大楼的保安小哥挥了挥手,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下振动,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来点开,微信提示发来一个好友请求。 黎子清等在电梯口前,低头按下通过验证。 Nathan:你好。 第66章 进行时 “你真不考虑回自己家住?” 陆家酒店的环形临江餐厅,正坐在靠窗的位子独自用餐的季冰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陆川卜一身轻便的赛马装,风尘仆仆的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路过此地。 季冰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且悠闲,完了抬眼看了看陆川卜,表情却甚是寡淡:“家里还要雇人打扫,住酒店一劳永逸。” 陆川卜饶有兴趣地拉开凳子坐下,“那之前就不用雇人打扫了?” 季冰面无表情,陆川卜恍然大悟:“哦,之前有黎子清。” “陆老板每天都这么闲吗?”季冰剑眉微蹙,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不闲,等人。”陆川卜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两声,他站起身,表情潇洒又惬意:“幼弟召唤,走了。” “不送。” 季冰将椅子往后撤了些距离,两条长腿完全地舒展开,目光转投向窗外夜色朦胧的江景,表情却仍旧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黎子清将他的手机号拉黑了,他就没敢再去试探微信,人心太脆弱,经不起反复地推敲,他怕自己刚刚树立起的热情,还没来得及巩固,就被对方的冷情彻底浇灭。 关于往事,他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并不多,如同冬日里橱窗外点燃火柴取暖的小女孩,仅凭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抵御不了内心的严寒与迷惘。 三年多前,他从一场事故中苏醒过来,意识昏沉,记忆断层,所有人都告诉他,危急关头自己毫不犹豫愿意以命换命救下来的那个人,是他不久前刚刚带去在父母面前出柜的同性恋人。他有种被人硬生生塞进一套剧本里,无根无由地,就按头让他照着往下演的荒诞感。 根本没有感情,也没有预热,莫须有的关系苍白且孱弱,甚至让人感到厌烦和抵触。 失忆的人是如此可怜,仿若提线木偶一样,记忆可以被人肆无忌惮地编辑,可他季冰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强行地安排和控制。 于是他冷眼旁观,看着对方孤军奋战挣扎沉沦,慢慢地,却也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但那习惯里有爱吗?他始终没办法分辨清楚。 三年多的朝夕相处,黎子清不言不语地迁就和隐忍,甚至又给了季冰一种奇妙又荒诞的错觉,哪怕自己再怎么过分,对方都不可能放弃离开,去过没有他的另外一种生活。 到底是他先入为主的抵触和拒绝,让这段感情日复一日地被消耗殆尽,还是这剧本根本就是父母亲友扯出来的弥天大谎?可是,倘若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现如今内心那股无法忽略的锥心蚀骨的悲伤与痛苦,又是缘何而来的呢? 季冰收回视线,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交谈声和餐碟碰撞声揉搓在一起,热闹又鼓噪,持续且绵长。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穿过弯曲的过道朝外走去,却半路上接到了李如的电话。 “昨天加的那人,你跟他聊得怎么样?” 若不是李如提醒,过不了几日,他大概就会把这件无心应对的小事,完完全全地抛至九霄云外。 昨日因为一个与黎子清颇为相似的微信头像,他一时冲动加下好友,其实下一秒就已经兴趣缺缺了。面对黎子清本人他都尚且理不出头绪,更罔论一个陌生人。 “没聊。”沿路撞上餐厅里来回走动的服务员,对季冰已经相当脸熟,纷纷礼貌又恭敬地朝他躬身问好,季冰一一颔首回应,不苟言笑的表情却让人感到一阵寒风扑面。 “干嘛不聊?”李如错愕的语气好像季冰犯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过错,“我都替你把问候语发出去了,结果你就给人干巴巴地晾一边了?再说不聊你还加人家微信?这不是欺骗感情吗?” “那你删了吧,帮我给人说声抱歉。”电梯门外站了一群人在等候,季冰索性转身朝旋转楼梯的方向走,准备先去一楼大堂的茶歇处坐一会儿。 “我不管,谁点的火谁负责灭。我一个24K纯直男,不想沾染男色荤腥。”李如狠话甩出来,又怕兜不住,慌忙补了句:“你哪怕实在不想聊,加都加了,寒暄几句总可以的吧?想想多刺激啊,反正是小号,对方又不知道你是谁,哪怕你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放飞自我撩完就跑,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季冰直接挂了电话,大步绕过喷泉雕塑,来到酒店大堂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前坐下,窗外是一片人造园林,天气渐暖,青石板铺成的曲径上,影影绰绰都是从酒店房间走出去散步的人,放眼辨去皆是双双对对。 季冰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指头放在解锁键将手机按开,登录微信小号,接着嗡地一声振动,一条新消息被接收进来。 Nathan:你好 Lee:晚上好(微笑) 对方昨晚礼貌地回复了一句自己的问候,此后没有得到回应,便就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季冰思索片刻,指头按在屏幕上敲过去两个字。 Nathan:抱歉。 黎子清窝在沙发上,笔记本置于膝盖,对面的电视机里演着毫无头绪的综艺节目,他也不看,就开着,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图个热闹。 面前的电脑荧幕上显示着一个微信消息对话框,他盯着空空如也的界面,内心在斟酌着怎么委婉地跟对方解释,自己并不想将这段无厘头的相亲继续进行下去。 十分钟过去,黎子清叹了口气,如果对方是个稍微有所回应的人,他还好对付,可偏偏是个话少的,他总不能一上来就跟人说,“我对你的微信头像很不喜欢,没有什么可聊的,就此互删吧。”这样的话吧? 早知道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黎子清烦躁地垂下脑袋,膝盖跟着不由自主地收拢,却完全没注意笔记本键盘被他脑袋无意间蹭到,搜狗输入法自动编辑了一串乱七八糟的话发了过去。 Nathan:抱歉。 Lee:速度快几十块的复合复合物可开完会副科级 季冰:“……” 对方的回复几乎是在他发出去的一瞬间就出现了,却是如此的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他面色深沉又严峻,盯着手机就着上面这句话来回解读,饶是精通多国语言的季冰,却在这一刻突然堪不透自己的母语了。 就这样冥思苦想了一分多钟,灵魂终于在对方的下一步动作中得到了救赎。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Lee:不好意思,刚不小心按在键盘上了…… Lee:抱什么歉? Nathan:你一直在等着我的回复吗? Lee: ? Nathan:不然也不会随便按到键盘,就把这串话发送给我了。 Lee:…… 黎子清盯着这人的微信头像,一个国外著名男歌手,花边新闻层出不穷,前阵子刚被爆出来还是个双性恋,因此就有个约定成俗的传闻,凡是拿这个人的照片做头像的,十男九Gay,并且绝对是花心大萝卜骚Gay。 所谓Gay圈金牌红娘,真的并不一定靠谱。 远在酒吧泡妹的李如:不清楚不知道,我用他的照片当头像,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帅,符合我的真实气质,仅此而已。 Lee:我们互删吧。 Nathan:怎么了?是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 Lee:没有,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并不合适。 Nathan:嗯 Lee:嗯?是什么意思? Nathan:同意你的意见,你现在可以删除好友了。 Lee:…… Nathan:? Lee:你平时跟朋友,也是这样讲话的吗? Nathan:【Lee:我们互删吧。】不是你说的吗? 季冰等了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再回复过来,他思考了一下,觉得确实不应该跟一个陌生人讲话这样生硬不客气,于是主动回复了过去。 Nathan:抱歉 Nathan:你的头像,拍的是S城一中吗? Lee:这你也能看出来? Nathan:那是我母校。 黎子清看着屏幕上那句我的母校,稍稍平复了一下刚刚被触怒的情绪,跟着语气也缓和了起来。 Lee:那你哪一年毕业的? 对方回复了一个年份,黎子清笑了笑,回过去。 Lee:那你比我大两届,学长好。 Nathan:学弟好。 一句母校将两人的关系不由自主拉近,方才还剑拔弩张地准备友尽互删,此刻却水到渠成地聊了起来。 Lee:不过学校两年前改建,钟楼已经看不到了。 Nathan:很喜欢那个钟楼? Lee:嗯,有点特殊意义吧 Nathan:跟爱情有关? Lee:……同样都是一中毕业的,为什么你那么优秀? Lee:都学会抢答了…… Nathan:(微笑) Lee:不过已经分手了,不然也不会来相亲了。 Nathan:嗯 Lee:跟你聊天还蛮有意思的。 Nathan:? Lee:点到而止,不会多余问问题,像个树洞机器人。 Nathan:(微笑) Lee:今天就先不删了吧? Nathan:好 Lee:困了,先去睡了,学长晚安。 Nathan:睡吧,晚安。 季冰收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身,玻璃窗外散步的人影已经渐渐稀少,夜已深,一轮月牙悬挂空中,发出清冷又朦胧的光。 他根本记不得一中有什么钟楼,所有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就像他不记得,自己跟黎子清到底有着哪些过往。 他们一起走过校园的哪些角落,一起做过怎样有趣的事情,那时的自己同黎子清讲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他虽然统统不记得,却唯一能断定的,就是那一切必定特别美好,才足以让对方直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第67章 过去式 三月份的S城依旧寒风刺骨,太阳底下尚有一丝温暖可寻,一旦日头西去,寒气就仿佛蛰伏的凶兽,张牙舞爪杀得人紧衣缩脖瑟瑟发抖。 苏眉和谢嘉琪一路挽着胳膊夹在吃饭大军中走上食堂台阶,掀开厚厚的挡风棉布帘子,热气裹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活过来了。”苏眉将围巾取下来,扭头问谢嘉琪:“吃什么呀?” 谢嘉琪笑吟吟地说:“我们今天去三楼小食堂吃吧。” 三楼小食堂,又名贵族食堂,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处有独桌独座的清净地方,菜肴相应要精致丰盛一点,价格自然也很对得起它的名号。先开始只是供给教职工吃的,后来食堂承包出去,老板为了扩大经营利润,时而有学生想来尝尝鲜,也不会拒绝,于是渐渐就有一些情侣和学生小团体,躲着老师偶尔光顾一下。 “太奢侈了吧?”苏眉默数着饭卡里的余额,盘算着如果去那里吃一顿,自己这周要怎么省吃俭用,才能坚持到下周的伙食费发下来。 “我请你。”谢嘉琪挽上她的胳膊,嫣然一笑:“走吧。” “哇,真的啊?”苏眉一边被谢嘉琪架着膀子往楼梯上走,一边为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兴奋:“那我要吃那个孜然小排,还有蟹粉狮子头。” 两人打好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位置坐下,苏眉双眼放光,摩拳擦掌,一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的饥荒模样。 谢嘉琪坐在她对面,随便夹了几口青菜就放下了筷子,盯着埋头苦吃的苏眉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苏眉,我想拜托你一个事。” 苏眉将剔光肉的骨头丢在桌面上,打了个饱隔,相当餍足地问:“什么事呀?” 谢嘉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看着苏眉欲言又止。 苏眉抽了几张餐巾纸擦着手指上沾到的油,眼前递过来一张湿纸巾,谢嘉琪声音柔柔的:“用这个擦吧。” 苏眉嘿嘿地憨笑两声,接过纸巾,隔着桌子给谢嘉琪来了个飞吻,眨了眨眼问她:“到底什么事呀?” 谢嘉琪与她对视,眼中浮出少女般的羞涩,嘴唇翕动,缓缓地说:“我喜欢黎子清,你和他关系好,能帮我送封信给他吗?” 苏眉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足足缓了有半分多钟,一开口,声音不自然地就打着哆嗦:“你你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苏眉。”谢嘉琪伸手,盖在苏眉放在桌边的手背上,眼神却坚定不移,“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是我想跟你公平竞争,可以吗?” 苏眉怔怔地望着她,脸色青白,半晌,躲闪着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说了不算啦,”她声音越来越轻,气若游丝一般:“而且黎子清都拒绝我好几次了,我早就放弃了……” 谢嘉琪看着垂头丧脑的苏眉,表情隐晦又冷漠,嘴上的话语却带着央求的腔调:“那你能帮我,送信给他吗?” “可以啦。”苏眉低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再次抬头笑容恢复灿烂和真诚,“信你现在带着的吗?什么时候送呀?” 黎子清合上数学习题册,抬头看着对面正带着耳机做托福听力题的季冰,伸手过去将对方一边耳朵上的耳机取下来,对上季冰看过来的眸子,笑着说:“吃饭了。” 季冰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故作惊讶道:“居然已经下课了。” “你太忘我了吧。”黎子清站起身将本子收起来,“我都做完一套题了。” “这么厉害啊?”季冰笑眯眯地说:“待会儿帮你检查检查。” 黎子清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有答案。” “解题过程呢?”季冰优哉游哉道:“不用听听不一样的解题思路吗?” “太嚣张了吧你。”黎子清忍不住吐槽。 两人走出钟楼顶层的小房间,里面开着空调温暖怡人,便衬托得室外更加寒风凛冽。 黎子清手插进上衣口袋,将书本夹在腋窝里,声控灯顺着他们下楼的响动啪啪啪一路往下次第打开,静寂的钟楼内只听到两人整齐规律的脚步,还有季冰在身后时不时地提醒黎子清:“慢点,看路。” 钟楼顶层的小屋子原本是学校的广播室,后来广播室迁去图书馆楼,这地方便空置下来,基础设施却一应俱全,于是便被季冰拿来当私人自习室用了。毕竟跟天寒地冻的教室比起来,可以蹭空调的这里,简直可以说是天堂了。 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照常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只用了五分钟时间招呼大家集合列队,完事便让大家就地解散该干嘛干嘛去。季冰便带着黎子清躲在这里埋头各自刷题,不知不觉险些都要错过饭点,两人下了钟楼,逆着已经吃过饭的大部队,一路小跑朝食堂的方向而去。 “信我没带。”谢嘉琪咬着下唇,脸上露出少见的含羞带涩的表情,犹犹豫豫地对苏眉说:“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我教室拿吧,至于什么时候给,就这两天吧,不过你要等我告诉你确切时间,我不想被太多人看到。” “哦。”苏眉应了一声,突然的心灵打击让她没有细想,为什么拜托她送信还怕被人看到。“那我们回去吧。”苏眉站起身,拿起一旁椅子上的围巾,“我先跟你去拿信。” “嗯。”谢嘉琪跟着站起身,走到苏眉身旁,伸手帮她将围巾系好,目光真切又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你,苏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苏眉被她突然的深情流露弄得一愣,回过神飞快摆着手:“哎呀,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平时经常送我东西,还请我吃饭,我就帮你这一次,都不够还的,别这样说啦,我脸都红了。” “朋友之间不用在意这些。”谢嘉琪冲她笑:“而且你这次帮我的,并不是小事。” “嗯嗯,”苏眉被她挑得有些窝心又热血,一边点头一边说:“我觉得黎子清应该会喜欢你,他不喜欢我这种太活波的,你这样大方文静,他肯定喜欢。不过真的好奇妙,我一开始喜欢季冰的时候,还把你当情敌呢,谁知道你跟季冰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谢嘉琪任由苏眉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两人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听她缓缓地说:“对,我跟季冰,只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普通关系而已。” “哇,季冰知道的话该伤心了吧。你看,两个如此优秀的女生,居然双双抛弃他都喜欢上了黎子清,他这一局败得很惨呀……” 谢嘉琪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却在最后一层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目视前方的某处,没有继续往下走。 苏眉被她的视线带着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下一刻兴奋地伸出小臂,大声喊:“黎子清!” 谢嘉琪猛地拽住她的衣袖,低声急急道:“先别说。” “我知道。”苏眉回头递给她一个放心好了的眼神,然后拉着她蹬蹬蹬地跑下楼梯,朝不远处坐在一楼长桌尽头吃饭的两人走去。 “你们怎么才来吃饭呀?”苏眉走近过去,看着两人刚吃了几口的餐盘,惊讶地问。 “老师拖堂了。”季冰随口答道,仗着苏眉是外班同学,尽情忽悠。 “哦。”苏眉又朝黎子清的餐盘里看了两眼,话匣子停不住:“黎子清你吃得太素了吧,男生不是都喜欢吃肉的吗?” 黎子清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也随口答了句:“最近减肥。” “你搞笑呢。”苏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身为一个男生,腰居然比我的还细,减什么肥呀,赶紧多吃点。” 季冰从善如流地将自己这边的一块炸鸡排夹到黎子清盘子里,附和道:“可不是吗?多吃点。” “季冰,”谢嘉琪突然插话进来,淡笑着说:“你最近都开始来食堂吃饭了么?” “嗯。”季冰没抬头,视线放在盘子上的菜里,语气也相当地不以为然。 “那以后,我们几个可以一起吃饭吗?”谢嘉琪接着又问道。 黎子清默默地看了季冰一眼,季冰放下筷子,苏眉则将视线在谢嘉琪和黎子清身上悄悄地晃了一个来回。 每个人都怀着心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暧昧不明。 “不用了吧。”季冰转头看着谢嘉琪,轻笑:“让大家看见,还以为我们几个在谈恋爱呢。” “那个那个,”苏眉一脸惊慌和心虚,忙不迭地救场,“我们先回教室了,你们俩慢慢吃啊。” 苏眉挽着谢嘉琪的胳膊,转身朝外小步快走,背影一起消失在食堂厚厚的布帘外。 季冰收回视线,看着放下筷子的黎子清,问他:“怎么不吃了?” “饱了。” 季冰忍俊不禁,甚至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又吃醋了?你怎么还是个小醋坛子呢?” “没吃醋。” 季冰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盘子边沿:“那就吃点肉。” “不爱吃油炸的。” 季冰挑眉:“你还是个矜贵少爷呢?” “就是了,怎么了?” “没怎么,”季冰勾起嘴角:“那我就宠着呗。” 第68章 过去式 黎子清和肖恺成两人各自抱着几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儿的试卷,肩并肩一同从教师办公室出来,路上肖恺成掂了掂卷子的分量,愁眉苦脸地哀叹:“不愧是重点中学,高一下学期就开始题海战术了。” 而他身边,为了高二的数学竞赛,已经化身刷题狂魔黎子清只好默默地不发表意见,肖恺成却毫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不过等高二分了文理,就不用做这么多科目的卷子了。” 黎子清忍住了那句科目虽然少了可难度和内容都增加了的善意提醒,随口问了句:“那你准备学文还是学理?” “我啊,我物理化学都不行,只好选文科保命了呗。”肖恺成扭头看着黎子清,笃定道:“你肯定是理科吧?” “嗯。” “那到时候就不能一个班了。”肖恺成不无遗憾道,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跟季冰很大概率还能在一个班,他肯定也是理科,又都是尖子生,估计要一起进重点班吧。” 黎子清笑了笑,表情有些敷衍,“可能吧。” 两人穿过连廊,朝教学楼主楼走去,拐弯处的玻璃窗后一道身影闪过,季冰迎面停在连廊尽头的拱门处,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两位班干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肖恺成嘿嘿笑着。 黎子清窥到他手里拎着两本书,开口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好东西。”季冰卖着关子。 肖恺成眼睛一亮,满脸的不言而喻,凑过去压低声音,朝季冰挤眉弄眼道:“见者有份啊。” 哪成想,季冰竟飞快地把书往背后藏了藏,表情一瞬间尴尬又为难:“不行不行,这类书不适合你看。” 黎子清:“???” 肖恺成这回彻底被挑起了好奇心,二话不说伸手要夺,饿狼扑食一般,嘴上还嚷着:“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季冰敏捷地躲开他的偷袭,书本被他牢牢地藏在背后,神秘又透着危险的诱惑,“听我一句劝,真不适合你看。” “班长,”黎子清上前一步,把肖恺成从季冰身前拦开,顺势将手里的试卷一股脑递到对方怀里,义正言辞道:“卷子交给你,季冰交给我,去吧。” 肖恺成:“……”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为什么我连站票都没有? 悲愤无比的肖恺成抱着一摞试卷,孤苦伶仃地朝教室的方向走,路上经过二班教室门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天籁之音。 “肖恺成。” 他迅速回头循声看去,惊喜地看见谢嘉琪聘聘婷婷地立在二班教室窗口前,视线柔柔地扫了一下他怀里的卷子,状似无心地笑问:“我刚还看黎子清跟你一起过去,怎么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 一提这个肖恺成就心碎,脑袋耷拉下来,重重地叹口气,老气横秋道:“唉,还说呢,半路上给季冰劫走了呗,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黎子清拽着季冰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僻静处,蛮横地抵在楼道转弯处的墙壁上,恶狠狠地盯着眼前嘴角带笑的季冰,怒气冲冲道:“你往学校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还肖恺成不能看?胆子也太大了吧?” 被强行壁了个咚的季冰眨了眨眼睛,眼神无辜又清白:“我觉得没什么吧,是你太大惊小怪了……” 黎子清脸色青白,忍了几忍,咬牙切齿地逼视着他,“你……你还要不要脸?” 季冰轻笑:“我怎么了?” 黎子清好一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趁其不备,伸手就要去抢他藏在背后的书。 哪知季冰竟堂而皇之地顺着墙根弯腰蹲下,将书塞进怀里抱紧,整个一耍赖姿势,完事还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真想要?” “我不想要。”黎子清火冒三丈,恨不得直接给他一脚。 “那你真不要?”季冰戏谑,态度轻浮言语嚣张,“一会儿可别后悔啊。” 黎子清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大脑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误解了,于是低头看着他问:“到底是什么书?” “你先拉我起来。” 黎子清相当干脆地伸出手,季冰一把握住,借力从地上一跃而起,耳边跟着响起黎子清没好气的吐槽:“幼稚。” 季冰挑眉一笑,却也不再卖关子,老老实实地从背后将书拿出来,递到黎子清面前,声音透着宠溺和无奈:“喏,给你的。” 黎子清看清书本的封面,旋即一愣,难以置信地抬眼:“……这是?” “我舅妈带数学竞赛班的材料,说押题够不上,但起码能给你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不用再盲目刷题了。” 黎子清一口气哽在心口,缓缓伸出手将书接过来,沉甸甸的分量递到掌心,他的脸烧得有些发烫,不仅因为自己先前的误解,更因为此时此刻季冰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分外的温柔深情,是一望到底毫无保留的率真与坦诚。 “谢谢……”他知道语言太苍白,却仍然不得不说,“谢谢你……” 腰间猛地一紧,耳边扑来对方带着热气的呼吸,季冰低缓的声线带着魔力,让他彻底沉沦难以逃脱的魔力。 “真要谢,那就让我来量量,这腰到底有多细。” “苏眉!” 正跟后座同学兴高采烈聊着天的苏眉突然被同桌拍了下肩膀,朝门外示意一下:“有人找你。” 苏眉一路小跑出了教室,谢嘉琪站在教室门外,两人如同地下党接头一般,氛围严肃又紧张,苏眉小心翼翼地问:“现在给?” 谢嘉琪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苏眉抱拳:“定不负所托。”言罢,转身就要朝高一三班的方向走。 “等下——”谢嘉琪拉住她,摇摇头:“黎子清不在教室。” “啊?”苏眉秀眉微蹙,条件反射地猜道:“吃饭还没回?” 谢嘉琪又是摇头:“不是,”她眼中褪去最后一丝犹豫,以及暗恋即将昭然若揭的羞涩,坚定无比的表情甚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知道他在哪儿。” 苏眉被她弄得一愣,不由地愈加紧张起来,好像要跟人表白的是自己,怔怔地问:“在哪儿?” 黎子清举起书本挡住季冰凑过来的脸,紧张又担忧地说:“你先放开我,万一被人看到了……” “没事。”季冰不以为然,甚至还拿脑袋蹭了一下黎子清的额头,“男生不都这样玩吗?” 黎子清:“……” 找个时间一定要跟于波好好谈谈,都教的什么东西。 “那你想干什么,快点。”黎子清索性任由其折腾,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你这话说的……”季冰低低笑着,“我都不好意思接了。” “怎——”黎子清下意识地问出口,却第一个字出来后即刻反应过来,一胳膊顶在他肋骨上,板着脸教育:“思想极其不端正。” 季冰吃痛地揉了揉腹部,嘴角耷拉下去,眼中浮出委屈:“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打我?” “一码归一码。” “我觉得你很双标。”季冰控诉道。 黎子清挑眉,“怎么了?” “你对苏眉太温柔了,对我总是这么严格,我内心真的很受伤,不,是已经伤痕累累了。” 黎子清扶额:“哪里温柔了?” “你敢凶她吗?” 黎子清无语地与他对视几秒,伸手重重地拍上季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要是实在看不开,就去变个性吧。” 季冰收紧双臂,将黎子清整个人固定在自己怀里的方寸之地,额头抵着额头,连彼此瞳孔里的影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你眼中的我。” “嗯……” “他在笑。” 嘴唇靠近嘴唇,蜻蜓点水即刻分开,却紧接着又触碰到一起,湿热粘腻的呼吸声萦绕耳边,索求与汲取,彼此混淆,分不甚清。 “黎子清。” “嗯?” “我爱你。” “黎子清!” 一道冷不丁的清脆女声破空而来,头顶感应灯啪地一下应声而开,狭窄的墙角空间瞬间亮如白昼,秘密被撕开一道缝,水银般地倾泻出来,危险且致命。 苏眉脸上搞怪的表情一瞬间完全凝固,眼神呆滞无神,却下一刻就转为惊悚恐怖,仿佛看到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东西。 黎子清同样面无血色,他也被完完全全地吓到了,并且也在一瞬间就将季冰用力地推开好几步远,转而目光投向苏眉,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苏眉难以置信地瞪着黎子清,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你们两个……” “苏眉,我……”黎子清声音打着颤,这一刻大脑完全混沌,所有的词汇都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色巨浪覆盖,连同他自己,淹没在一种名为背德的恐惧里。 “别说话。”季冰走过来将黎子清挡在身后,转过去眼神镇静地看着苏眉,问她:“你来找黎子清?谁告诉你他在这儿的?” 沉浸在震惊中的苏眉根本接收不到季冰在跟自己说什么,只定定地越过季冰,将视线投在黎子清脸上,神色凄惶难过,还不肯相信般地问道:“黎子清,你居然是……同性恋?” 她转向季冰,目光是一样的难以接受,祥林嫂般地嗫嚅出声:“怪不得……怪不得……” “如你所见,确实是这样。”季冰打断她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面色沉着冷静,眼神却睨着一簇极冬寒光,冰刃一样扎进苏眉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上。 “同性恋并不犯法,只是不被文明尚未开化的绝大部分人所接受。”他语调慢条斯理,好似苏眉才是被撞破秘密的那个人,“苏眉,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非常棒的好女孩。所以现在,你是要站在那群原始人的队伍里,看着你最喜欢的男孩被一群不相干的卫道士口诛笔伐,还是愿意成为他的力量,帮他一同抵挡可能会来自四面八方的,那些尖刀和利刃呢?”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清清把数学竞赛书到底误解成了什么? 第69章 进行时 季冰办公室门外的单人办公桌后面,助理小姑娘站起身微笑着朝来人打招呼:“安总好。” 安总手里掂着一沓文件,对她颔首淡笑,下巴朝里面指了指,“在吗?” “在的。” 安总推开门,径直走到季冰办公桌前,将文件翻开,顺着桌面推到对方眼前,指头在上面的某处点了点,意味深长地看着季冰:“这是总部递下来的任命书,还没有正式公开。这次那边大换血的振幅比较大,总部七零八散,多少点伤了元气。原本是让你过去呆三年,现在缩短到一年,估计也是怕夜长梦多。怎么样?你的想法呢?” 季冰朝后靠向椅背,不愠不火地说:“听从公司安排。” 安总挑眉,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心底一块石头跟着落地,不免心情颇好地闲话起来:“这么干脆?跟你前妻和好了?” “没有。” 安总客套地惋惜:“那真是太遗憾了。有孩子吗?” “没有。” “那就很难办了,有孩子的话还能打打亲情牌,没孩子你俩就是孑然一身,谁离了谁都能活,一旦感情破裂,就不好挽回咯。” 季冰将委任书合上,推回给他,寡淡地回了句:“谢谢。” “不客气,众望所归的事。”安总调侃:“我指的是任命书。” 季冰没有回应他的玩笑,却听对方突然又八卦地问:“是你在外面招花惹草,被对方逮住了?” 季冰:“?” “上个月对面商场的那个轰动事件,我略有耳闻。”安总翘着二郎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不是我说你,跟情人闹分手也能登上热搜,还是个男小三,哪个女人受到了这种委屈?” “……”季冰面无表情:“那人不是小三。” 安总:“???” “他就是我前妻。” “头儿,”何磊伟双脚一蹬,转椅流畅又熟练地滑到黎子清身旁,“帮忙看个问题呗。” 黎子清盯着面前电脑,视线都不带挪动的,语速飞快地回他:“先自己网上查一下。” 早就习惯了老大温柔关怀的何磊伟顿时郁闷了,哀怨地盯着黎子清目不斜视的侧脸,嘴上幽幽地嘟囔:“头儿你变了,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可亲可爱的你了……” 对面的梁安尼撑着脑袋,表情非常喜闻乐见:“喂,我说磊伟同志,你也该断奶了吧?子清都带你一年多了,还遇事就知道叫头儿,什么时候把学费先结一下?” 何磊伟翻了个巨无霸白眼,“这叫同事间的团结互助,我们可是一个Team。” 梁安尼:“呕……” 何磊伟习惯了被梁安尼针对,内心毫无波澜,目光挪回来看向黎子清的电脑荧幕,咦了一声,好奇地问:“你看学校论坛干什么?S城一中?” 桌边放置的手机非常适时地响起,黎子清将网页最小化,抓起手机站起身,淡淡地回:“没什么。” “喂,子清。”苏眉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嘈杂的叫卖声中,稍稍抬高了分贝:“在上班呀?” “嗯,你突然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在你家附近超市买菜呢,这不周五了吗,我晚上跟老肖一起去你家吃饭,热闹热闹。”苏眉说着,手机拿远了像是在跟摊主讨价还价,完了又凑近继续说:“顺便检查你的相亲成果。” “……”黎子清顿觉头大:“你们来吃饭没问题,检查相亲成果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这才是正事好吗。我都听人家说了,前几天给你推荐了一个相当优质的人选,不是都加了微信了吗?聊得怎么样啦?” “……” “你要上上心啊,”苏眉怒其不争,叹气道:“好男人本来就凤毛麟角,在同性恋中就更难找了。出手一定要快狠准,现在的小0,个个都跟甄嬛传里的小主似的,耳聪目明着呢。” “……” 当年那个视同性恋如洪水猛兽的苏眉,到底是在哪个圈子里浸淫成如今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模样的? “子清,你在听吗?对对,就那条,帮忙料理干净点啊,谢谢阿姨。”苏眉两边不耽误,嘚啵嘚啵地嘴跟租来的一样:“你要是再不积极,我就当你还惦记着季冰了。” “好,”黎子清实在拿她没辙,“我知道了。” “太敷衍了啊,晚上我要看看你俩的聊天记录,要是没有99+,我就给季冰打电话,让他替我劝你好了。” “别胡闹。”黎子清面色一沉,语气不快地说:“我们已经撇得很干净了。” 苏眉秒怂,飞快道歉:“对不起,是我心急口快了,你不要生气。” 黎子清有些乏力,“行了,你先忙你的,晚上见面再说吧。” 挂了苏眉电话,黎子清抱臂靠在茶水间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天花叹了口气,半晌,又拿起手机,微信切到小号界面,跟那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上周末的互道晚安。 他想了想,指头放上去,给对方发了一句:学长午安。 Lee:学长午安 正午时分,季冰和其他几位高管外出吃饭,挑了公司附近新开的一家日料店。席间,那几位估计也早就听说了季冰要调往总部的消息,忙不迭地递话给他,几番下来季冰烦不胜烦,索性低头玩起了手机。 于是微信小号一登,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Nathan:午安 Lee:不好意思,忘了已经是午饭时间,打扰了。 Nathan:没事 Nathan:你在吃午饭吗? Lee:叫了外卖,在等。 Nathan:嗯 Lee:学长是做什么的? Nathan:给人打工 Lee:大部分人都是在给人打工过活吧 Nathan:给外国人打工 Lee:哦 Nathan:怎么了? Lee:没事,学长,虽然我们一开始都是奔着相亲来的,但我觉得不如先把对方当做网友看待,目的性不强,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你现在跟我讲话的感觉,好像是故意在藏着掖着,有一定程度的戒备心在里面。 Nathan:抱歉 Lee:外卖到了,学长也吃饭去吧,回头再聊(微笑) Nathan:好 黎子清意兴阑珊地将手机丢回桌面上,感觉跟那人聊一次天,比自己熬夜研究算法还要累上几千几万倍。 “子清,午饭来了。” 对方也是抱着跟自己一样的初衷吧,充其量当个无聊的调剂而已,毕竟还是在一开始就彼此灭过灯的前提下。 黎子清一边接过梁安尼递过来的外卖,一边心有余悸地想,看来以后还是要少跟苏眉接触,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无脑热血怂恿到,做出一些麻烦别人还尴尬自己的脑残举动。 下午开完项目会回来,何磊伟指着桌面上被他遗忘的手机道:“头儿,你手机刚刚连续振了好几下。” 黎子清坐下来,拿起手机按开之后先愣住了,他中午忘了把微信账号切回去,此刻还登录着小号,连续好几条的消息,居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相亲对象发来的。 Nathan:中午跟其他人同桌吃饭,不太方便一直看手机。 Nathan:我没有防备你的意思,只是还未从上一段恋情中走出来,加你好友是一时冲动之举。 Nathan:我下个月就要调去纽约任职,大概会待上个一年半载。 Nathan:我已经辜负过一个人,所以不想再耽误你。 Nathan:你可以删除好友了。 Lee:那个人知道你要离开吗? Nathan:他应该不会想知道关于我的消息了。 Lee:好吧 Nathan:你不删好友吗? Lee:我们又不认识,网友的话,国内国外都没关系吧。 Nathan:不是因为相亲才加的好友吗? Lee:忘掉相亲这一茬吧…… Lee:其实我也是一时冲动才加你,而且我也是刚刚失恋,同为天涯沦落人,就不要再互揭伤疤了。 Nathan:好 Lee:【图片】 Nathan:什么? Lee:下月初一中90周年校庆,如果那时候你还没走,一起去看看母校吧。 厨房抽油烟机嗡嗡作响,灶台上乳白色的砂锅里小火慢炖着猪蹄汤,汤汁咕噜噜地翻滚着,一屋子令人垂涎的香味弥漫开来。 苏眉站在案板前切菜,黎子清打下手,客厅里时不时响起肖恺成逗女儿的大笑,合着电视机里放出来的聒噪的综艺节目,窗外华灯初上,微风透过窗子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客厅窗台上摆放的几盆绿植,叶子随风摇曳,热闹又活波。 苏眉动作麻利地将切好的西芹放进盘子里,又从橱柜里拿了只玻璃碗,打了三只鸡蛋在里面,一边搅拌一边开始进入正题:“子清,跟那人聊得怎么样?” 黎子清装作噪音太大听不见,分外迷茫地啊了一声,苏眉伸手将抽油烟机关掉,“我问你跟那人聊得怎么样了?” 黎子清:“……” “对方刚失恋,目前还没有那个意思,先当朋友处着吧。” “你也刚失恋啊,”苏眉搅蛋液的动作加快,“这个时候不是正需要彼此慰藉吗?” 黎子清心惊胆寒地看着碗里快要迸射出来的蛋液,头疼地说:“慰藉不了,他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苏眉啪地一声将碗放下,目瞪口呆地说:“什么?那他啥时候回来?” “要待一年吧。” “卧槽,”苏眉忍不住爆了粗口,“这红娘太不靠谱了!”她说着将手在围裙上快速擦了擦,朝厨房外喊了一嗓子:“老肖,把我外套里的手机拿过来。” 肖恺成蹬蹬蹬地抱着肖笑笑过来,问她:“什么?” “手机!”苏眉掐着腰怒气冲冲,“我要投诉那个基佬红娘。” 肖恺成递给黎子清一个她又闹什么的迷茫眼神,黎子清回给对方一个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的无奈表情,肖恺成福至心灵,抱着肖笑笑走到苏眉跟前,举着闺女的小胖手,自己捏着嗓子模仿小孩口吻道:“哎呀,麻麻不要生气啦,气出皱纹就不好看啦,对不对呀?” 肖笑笑不明就里,却不辜负自己的名讳,咯咯咯地笑得跟打鸣似的,硬生生给苏眉的怒火浇灭大半,没好气地瞪了肖恺成一眼。 肖恺成顺势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做饭吧,我们笑笑都饿了,对不对呀,笑笑?” 哄老婆小能手肖恺成退出厨房,黎子清走到灶台前,伸手将抽油烟机按开,然后拎起炒锅,对苏眉道:“我来炒吧。” “好呀好呀,早就想尝尝你的手艺了。”苏眉兴高采烈道,完了接着刚才的话茬又补一句:“子清,那人下个月才去美国,在这之前,要是觉得聊得来,就先跟他见一面呗。也才一年嘛,一晃就过去了,你俩异国恋先谈着,反正你也有经验了,一回生二回熟呗……”苏眉一个没兜住,又说错话,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你先炒吧,我去收拾餐桌了啊!” 黎子清目送她兔子一样地闪身跳出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开火热油,葱姜蒜倒进锅里,兹拉一声爆出一屋子香味儿,他望着锅里滋滋冒油的菜,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吗? 可是当年那种义无反顾的笃定与热情,已经不会再有了。 第70章 进行时 苏眉和肖恺成在黎子清家吃了晚饭,本想留下来多聊一会儿,却哪知肖笑笑小朋友到了晚上固定睡觉的点,就开始一反常态地哭闹起来,任凭几个大人怎么哄都哄不住,于是只得奉女之命打道回府。 黎子清将他们送到楼下,苏眉老生常谈地继续劝黎子清抓点紧,趁人出国前最好见上几面,一来是探底,二来也是巩固关系。 “国外的诱惑可比国内多多了,不能掉以轻心。”苏眉语重心长地提点,顺带又给他打气:“你美貌又居家,学历高还脾气好,到哪儿都拿得出手,除非对方是个瞎子。” 她看着黎子清的眼神,忍不住又补了句:“或者是季冰。” “……” 黎子清已经无话可接,见一面都够呛,还见上几面,要是被对方知道自己背后还有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爱情军师,怕是真要被吓跑了。 “知道了知道了。”黎子清听到耳朵生茧,相当不走心地附和着,主动走过去帮苏眉拉开车门,躬身引她进去:“快上车吧。” 苏眉一愣,旋即极为受伤地大声嚷道:“太过分了黎子清,你居然赶我走!” 黎子清&肖恺成:“……” 目送车子开出小区大门消失在浓浓夜色里,黎子清转回身回了楼道,等电梯的空当,他掏出手机,犹豫片刻,索性就给人发了条微信过去。 Lee:晚上好,吃过饭了吗? 问完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都这个点了,再吃就该宵夜了吧,这尬聊的开头也太牵强了。 果然又是受了苏眉的荼毒。 等了一会儿,电梯到达一楼,对方也没回过来,黎子清将手机揣进口袋,内心静如止水地迈步进了电梯。 回到家后,黎子清将客厅收拾收拾,又跑去冲了个澡,再次拿起手机看到对方回复过来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Nathan:还没 黎子清靠在床头,想了想,打过去一行字。 Lee:那现在可以吃宵夜了。 这次只消等了几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Nathan:没睡? Lee:还早。 Nathan:已经十点多了,少熬点夜。 Lee:这是不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吗? Nathan: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Lee:开玩笑的,学长你太严肃了。 Nathan:稍等。 黎子清切出去,浏览了几个技术论坛的新帖,又回复了几个自己发出的技术分享帖里的层主留言,感觉没过多久,消息就回复了过来。 Nathan:抱歉,刚在开车。 Lee:才到家? Nathan:嗯 Lee:宵夜么? Nathan:太晚了,算了。 Lee:【图片】【图片】【图片】 Nathan:…… Lee:诱惑吗?想不想吃? Lee:不要压抑自己,叫个外卖吧。 彼此安静了两分多钟。 Lee:叫外卖去了? Nathan:叫了酒店送餐。 Lee:酒店?在出差吗? Nathan:没有,不想一个人回家住而已。 Lee:哦,怕睹物思人。 Nathan:(微笑) Lee:你这个表情用得有点微妙啊。 Nathan:是吗? Lee:你刚刚要是发个呵呵,我就直接骂人了。 Nathan:呵呵。 Lee:……………………………… Nathan:开个玩笑。 Lee:有点冷。 靠坐在酒店沙发上的季冰,半边脸被笼罩在没有开灯的黑暗里,另外一半边脸被窗外晕进来的灯光笼罩着,嘴角勾起了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清浅笑意。 Nathan:下午你说的那个校庆。 Lee:嗯? Nathan:我的时间没什么问题,可以去。 Lee:(胜利) Lee:我要去找找学生证还在不在。 Nathan:这么想去? 黎子清看着对方发过来的问句,明明知道仅仅是客套的互动而已,却到了他这里,偏就有了重若千钧的意义。 Lee:嗯,怎么说呢,大概是我想借这次校庆,跟自己逝去的感情,彻底地告个别吧。 发过去之后,又觉得自己突然煽情地过于肉麻和矫情,对方看到估计会一头雾水,但撤回肯定不可能了,看都看到了,索性就又加了一句。 Lee:生活就得有点仪式感(胜利) Nathan:你跟你前任,也是校园恋情吗? Lee:学长用了也,莫非你也是? Nathan:我不知道。 Lee:嗯? Nathan:我之前出了点事故,撞到脑袋,因此忘掉了一些事情。 Lee:…… Lee: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很惊讶这样戏剧化的桥段,居然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 Lee:或许重返校园,可以帮助学长想起点什么。(微笑) 黎子清等了一两分钟,对方都没回复,他有点后悔自己说太多了,这种事情就是压在心底的沉疴烂疾,痛苦持续绵长,隐晦且难以痊愈,能这样对一个陌生人说出来,说明对方起码已经减少了些许戒心。 可现在,似乎又被他无心且随性的回复给搞砸了。 Nathan:刚刚酒店送餐进来 黎子清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稍稍驱散了些许长久以来弥漫在胸口的阴霾。 Lee:那学长先吃东西吧。 Nathan:不早了,你去睡吧。 Lee:好,晚安。 Nathan:晚安。 午夜十二点多,季冰抱臂坐在沙发上,目光深沉眉头微蹙,定定地看着面前茶几上的手机,显出一脸苦大仇深的感觉。 他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给黎子清打电话,纵使号码早已被拉黑,但只要想联系上,终究还是有许多办法的。 以被拉黑为借口不再联系,无非是自己内心深处在惧怕罢了。 他惧怕得知对方已经完全过上了抛开自己的生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如鱼得水潇洒自如,不再是那个整日少言寡语怀着莫大委屈一样的黎子清,而是零碎记忆里的那个笑容明媚,自信且骄傲着的黎子清。 现在的黎子清,会再想要知道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吗? 还是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他不敢试探。 他怕一颗心会被打落尘埃,变得狼狈不堪无法收场。 原来在这一点上,他远不如黎子清坚强。 Nathan:失去记忆的人是有罪的吗? 自一场餍足的懒觉中醒来的黎子清,收到了凌晨一点多那人发来的消息。 他举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字斟句酌着要怎么回答。 彼此的关系尚且生分,这样的话题,给予的回答必须恰到好处点到为止,不然多一分则越界,少一分则失礼。 Lee:失去记忆本身是无罪的,硬要说的话,要看他失去记忆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六月份的S城开始正式步入夏季,虽离入伏尚早,亚热带气流自海平面上盘旋而来,裹着湿热的水汽,依然搅得满城热浪滚滚暑气逼人。 李如一个电话打到季冰手机上的时候,对方刚在酒店房间用过早餐,正立在衣柜前盯着一排衣服,堂而皇之地走着神。 “高尔夫来不来?”李如的大嗓门子依旧活力四射。 季冰想了想,问:“哪里?” “城郊,从你那儿开车过来一个小时吧,我把定位发你。” “好。” 李如邀人成功,嘿嘿笑了两声,却话锋一转又问:“那什么,跟你那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啊?” 季冰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白色POLO衫,心不在焉地说:“还行吧。” 李如拖着长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问:“感觉如何?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季冰冷不丁地答非所问:“我月底就要走了。” 李如一愣,“走去哪儿?” “纽约总部,要在那儿待一年。” “卧槽?”李如错愕的语气冲出屏幕:“那等给你回来,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早就凉了。”季冰最后丢下一句,准备挂电话:“先挂了,待会儿见面再说吧。” 季冰将车开进球场停车区,瞄准不远处一个空出来的车位,脚踩油门刚要过去,迎面却又过来一辆黑色卡宴,大摇大摆地抢先一步卡位停靠了进去。 季冰:“……” 他降下车窗,烦躁地连按几声喇叭,黑色卡宴驾驶门打开,下来一位同样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士,被聒噪的喇叭声惊扰到,扭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季冰慢慢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的脸,目光阴沉了下去。 “哟,对不住啊,”那人颇为不好意思地抬手朝季冰招呼一下,“我以为你是要走的呢。” 季冰胳膊搭在窗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这么自以为是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敌意怼地先是一愣,接着却耸了耸肩,泰然自若地笑了,“我们认识?” “怎么了?”从对方车上旋即又下来一位年轻男人,长相颇为俊秀,气质更是清雅,绕过车头走过来,先是疑问了一句,然后一同朝这边看过来,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是你?” “谁?”他旁边的男人立马警惕起来,看向季冰的眼神顿时充满了赤裸裸的敌意。 俊俏男人走近过来,季冰漠然地看着他,对方粲然一笑,同他礼貌地打招呼:“季先生,好久不见。” 季冰刚要说话,就见他又扭头,朝车的位置喊了声,“子清,这里有位熟人。” 第71章 过去式 晚自习下课铃响彻教学楼,仿佛一根引线,瞬间把灯火通明的楼宇点燃,喧哗声合着走路声持续沸腾,每个学生都是一只行走的炮仗,毫不吝啬地将青春期过剩的精力肆意泼洒。 肖恺成迈着阔步自讲台另一边绕过来,精气神十足朝黎子清喊:“一起回宿舍吧?” “好。”黎子清干脆利落地将卷子收拾起来,同桌抬头随口问道:“你写完了?给我看看呗。” 黎子清摇摇头,“还有最后两道大题没写。” “啊?”同桌诧异道:“你每次不是都写完再走的吗?” “明天再写吧。”黎子清站起身:“也不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教室前门走出去,步伐一时有些急促,肖恺成追在后面,连连嚷着:“你走那么快干嘛?” 黎子清充耳不闻,埋头一鼓作气地朝楼下冲,一直走到宿舍大门外,才舒了口气似的,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放慢步伐继续朝宿舍楼进发。 “黎子清!” 一声清晰的呼唤冷不丁破空而来,气息沉稳,收调却如洪钟击鸣铿锵有力,隐约听出来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黎子清堪堪顿住步子,却并未回头,身后紧紧跟随着的肖恺成扭头略带讶异地看着来人:“季冰?你来宿舍干吗?” 季冰目光定在黎子清身上,一汪眼眸沉静深邃,缓步走近过来,不紧不慢道:“找他有点事。” “哦哦,”肖恺成司空见惯,朝两人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季冰点点头,等肖恺成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梯的拐角处,才伸手拽住黎子清的胳膊,逆着人群往外走。 “放手。”黎子清被带着身体转了个方向,脚步却扎了根似地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架吗?”季冰背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张脸掩藏在昏暗的阴影下,情绪如同冰川下的激流,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跌宕起伏。 黎子清看了他一眼,接着胳膊轻轻一抬脱开他的手掌,沉默着迈开脚步,朝宿舍大门外走去。 实验楼门前的花坛一贯人迹罕至,高大团簇的灌木丛切开一片寂静,隐约只能听到风穿枝叶的沙沙声,教学楼连同宿舍楼方向的喧哗遥远且失真,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两人走到在雕像后面停下脚步,黎子清转身看着季冰,眼神空白平淡,像是刻意掩盖了外露的情绪,却率先开了口:“季冰,我们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 季冰凝视着黑暗中黎子清模糊不清的脸庞,却没有立刻给予反应。 黎子清等了一会儿,对方还迟迟不讲话,他不想久待,转过头就要离开。 季冰上前一步牢牢地扳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迟缓:“因为苏眉?” “因为苏眉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黎子清补全了他没说完的话。 “这就是你最近躲着我的原因?”季冰气极反笑:“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保证她不敢乱说。” 黎子清别开视线,声音飘忽不稳:“……可这种关系,目前来说是不会被人认可的,我们俩现在这样,非常危险。” “我不是为了被人认可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季冰缓缓道:“希望你也是。” “人总是要受制于人的,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回事。” “可随随便便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牵制你左右你,活得这么谨小慎微,有意思吗?” “没意思,但现在的我们并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黎子清重新看向他,“季冰,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季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一刻却笑了,“可以啊,学会举一反三了。”他深吸一口气,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问道:“那要多久?” 黎子清一时没能听懂,“什么?” “我问你分开多久?”季冰的语气终于带了点激动和焦躁,“总得有期限吧?” “还有一个月就期中考了,”黎子清轻声说:“等考完以后吧。” “一个月?”季冰听完就又笑了,他笑着摇摇头,然后低头看着地面,片刻后又抬起来,语气轻快地回:“好,都听你的。” 黎子清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眼神,那里面蕴藏着太多难过与失落的情绪,虽然季冰已经极力在掩盖,却还是被他感知到了,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摇。 “那我先回去了。”他飞快地丢下一句,转身逃似地朝花坛外跑去。 季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步走到刚刚对方站立的位置,背靠着雕像一个人安静地待了良久,耳边是风打树叶沙沙作响,眼前的整座花坛空空荡荡。 喧闹的校园渐渐沉寂下来,季冰晃荡着穿过教学楼,朝着自行车棚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就看到路灯下立着一男一女,听到脚步声同时看过来,男的按了按车铃铛,焦急地催促:“干什么去了这么慢?” 季冰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扫了谢嘉琪一眼,冷淡道:“你们等我干吗?” “嘉琪要等你,我不得守着啊?”李如毛毛躁躁地说:“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要在学校过夜了。” “季冰,”谢嘉琪走近一步,看着季冰寡淡又漠然的表情,嫣然一笑:“我爸妈上周回国了,计划这周末去你家做客。” “去季冰家干吗?”李如疑惑地问了句。 谢嘉琪面露羞涩,低下头看着地面,绞着手犹犹豫豫地说:“……估计是要商量一下,我俩订婚的事情吧。” “卧槽!”李如惊地差点从山地车上摔下来,“你俩还没成年吧?” 谢嘉琪娇嗔地瞪了李如一眼,“订婚又不是结婚,再说,”她转而继续看向季冰,脸颊微微透出红晕:“季冰不是马上就要出国了吗?早些定下来,也好了却了双方父母一桩的心事。” 李如嘿嘿一笑,幸灾乐祸地对季冰道:“哎哟,那以后我是不是要改口叫妹夫了?” 季冰盯着谢嘉琪娇羞忸怩的姿态,冷不丁嗤笑一声,问她:“谁跟谁订婚?” 谢嘉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一刻眼圈跟着就红了,讷讷地问:“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李如在一旁错愕地看着他俩诡异的互动氛围,慌忙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两人跟前,目光先转向季冰,不明就里地说:“当然是你跟嘉琪订婚啊。” “我要订婚的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谢嘉琪突然捂住嘴,弯腰蹲下,头埋在膝盖上开始低声抽泣。 “不是,”李如彻底乱了阵脚,他不敢质问季冰,却又必须顾着谢嘉琪的心情,一头雾水的他急得团团转,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先扶她起来。”季冰下巴一抬,示意李如,对方依言照办,谢嘉琪被他生拉硬拽地扶起来,一边哽咽一边颤颤地问:“……季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李如顿觉头大,这话题即将展开的趋势,明显不是他可以继续听下去的,而且嘉琪这丫头一向识大体,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个……嘉琪,”李如硬着头皮尴尬地哄:“我觉得应该是你俩有点误会,不如你先冷静冷静,这大半夜的,有啥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呗。是吧,季冰?” 李如疯狂地朝季冰使着眼色。 季冰给予的回答却是直接绕开两人,径直朝车棚尽头走去。 谢嘉琪终于开始放声大哭,整个身体抖如筛糠,支撑不住似地又要往地上坐。 妈呀…… 李如彻底没辙了,这个时候的钢铁直男李如,应付女孩子的经验值压根都还是负的,更别提面对的还是自家表妹了。 清脆的车龄声由远至近,季冰骑着山地车回来,稳稳地停在两人身旁。 “这怎么办?”李如慌忙求助。 季冰将目光递到谢嘉琪身上,缓缓地开口问她:“你前几天,是不是让苏眉帮你送过信?” 谢嘉琪的身体陡然僵住,哭声跟着戛然而止,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彻底石化。 日,这是什么骚操作? 李如目瞪口呆。 还有,他们的对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季冰转向风中凌乱的李如,淡淡道:“我先走了,你送她回家吧。” 次日早读下课后,轮到黎子清的小组值日,他在位置上稍坐了一会儿,等班里同学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起身去教室后的工具存放区拿了扫帚,然后一转身,视野里就出现了季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脊背轻微起伏,像是伏案睡着了。 “黎子清,咱俩负责中间这一溜儿,你就从后排往前扫吧。”前排同组的同学朝他喊了一嗓子,招呼道:“我在前面扫。” 黎子清:“……” 他目光移到季冰脚上的三叶草系列白球鞋,内心叹口气,无奈地走过去,伸手推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起来,扫地了。” 季冰从臂弯里抬起头,睡意惺忪中乍一看见黎子清的脸,意识根本还未回炉,笑意却条件反射地荡漾在眼底,操着沙哑磁性的声线,声音粘腻似情人私语:“今天你值日啊……” 黎子清被他如此赤诚又深邃的目光直直看过来,心跳无法控制地漏了半拍,慌忙别开脸,语气生硬地说:“对,等我扫完你再睡吧。” 而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季冰也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眼中情绪尽数隐藏,拉开凳子站起身,淡漠地说:“辛苦了。” 黎子清弯腰开始从后排往前扫,扫到倒数第二排的时候,余光突然注意到季冰竟仍站在自己座位旁边没有离开,意识到这一点的黎子清,瞬间就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因为他几乎可以断定,对方的视线百分之一万地正锁定在自己身上。 黎子清扫完倒数第二排,趁直起身之际,故意状似无意地朝季冰的方向投去视线,果不其然地与对方的目光对上,两个人同时一愣,下一刻,一个转脸移开视线,一个低头继续扫地,颇为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过。 黎子清站在另一头,扫把一点一点地朝季冰所在的地方扫去,两个人的距离渐渐缩短,突然就听到季冰开口喊他的名字:“黎子清。” 他头也不抬,含糊地嗯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于是,就听季冰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我还能跟你说话吗?” 黎子清停下动作,接着缓缓直起身,两人的视线第二次对上,却没有心照不宣地避开。 “黎子清!”前排的同学催促着:“你快点呀,扫完等着洒水呢。” “马上。”黎子清应道,转过来看着季冰,目光澄净且认真:“可以。” 第72章 过去式 下午第三节政治课,窗外天色阴沉,云层压得很低,隐约还飘着细密的小雨,整间教室被昏昏欲睡的气压覆盖,连灯光都显得黯淡微弱。讲台上老师枯燥无味地照本宣科,仿佛唐僧念着紧箍咒,饶是重点班级,也终究抗不住魔法攻击,接二连三地被放倒了一大片。 同桌撞了撞黎子清的胳膊,将一个纸团丢到他课本上,悄声说:“后面传过来的。” 黎子清条件反射地以为是季冰,接着便有些诧异,明明自从上次之后,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半个多月没传过纸条了,结果拆开一看,果然并不是他。 肖:你最近跟季冰怎么了?好久没看你俩一起了。 “……”黎子清将纸团重新团成一起,随手丢进了书桌抽屉里。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同桌再次撞了撞他的胳膊,又是一个纸团。 肖:我问季冰他也没说,你俩吵架啦? 黎子清内心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向肖恺成,只见他正襟危坐持笔伏案,神色全神贯注,目光求知若渴,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对他发射纸条攻击的人。 黎:你是闲人马大姐吗? 肖:身为班长,有权维护班级同学之间的友好关系建设。 黎:没怎么,下周就期中考试了,专心学你的习。 肖:说起期中考我想起来了,我跟班里其他几个班干部准备组织大家考试之后的那一周,挑一天出去郊游,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黎:我建议取消活动。 肖:班费还有好多呢,再不花马上就该升高二了。 黎:捐给希望工程。 肖:黎子清!你给我认真一点! 黎:S城那么多公园植物园或者博物馆,随便找个地方,你们自己商量呗。 肖:不问你了,我问季冰去。 黎子清:“……” 下课铃惊魂响起,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政治老师跟着铃声的节奏合上课本,顺势往腋下一夹,慢悠悠地说了声下课,便走下台阶出了教室,半分钟的堂都不拖。 教室里打哈欠的打哈欠,挪椅子的挪椅子,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与窗外吹进来的水汽一起弥漫升腾,整间教室好像一只被煨在炉子上小火慢炖的砂锅,咕咕嘟嘟翻滚着细小却密集的泡沫。 “黎子清。”肖恺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拍到他桌面上,眉飞色舞道:“快看看,刚出炉的计划,还热乎着呢。” 黎子清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那一手异常熟悉的清隽又潇洒的黑色钢笔字,内容则是相当有条理地罗列了一天的计划行程,连几点几分在什么地点集合,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都写得一清二楚,简直就跟旅游团接活一样。 “怎么样?”肖恺成夸耀道:“季冰太给力了。” 黎子清看到最后晚上还要去KTV唱歌那里,眉头微蹙,有些不太赞同:“我们还是学生,去这种场合是不是太过分了,被老师的话知道不太好吧?” “我们去正规的地方就可以了,而且这个活动不强求,谁想去谁去,费用也不从班费里出,季冰请客。” “……”黎子清将纸递还给他,幽幽地说:“祝你们玩得开心。” 肖恺成愣住,“怎么?你不参加?” “白天的活动可以,KTV就算了,家里有门禁。” “跟家长请个假就行了呗,就一天,正好考完试放松放松啊。” “家教比较严。” “那你真不去啊?季冰还说他那晚正好有点事要宣布呢,你俩关系这么好你也不去?” 黎子清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接着眼神一黯,顿了顿,还是拒绝:“不去。” “这么无情,”肖恺成垂头丧气道:“这可很有可能会是我们升高二分文理班之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他说着又叹口气,耸耸肩破罐子破摔道:“不过也对,反正你跟季冰高二很可能还在一个班。太无情了黎子清,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好朋友铁哥们儿吗?” 上课铃响起阻断了肖恺成的哀怨,他沮丧地将纸揣进怀里,摇头摆脑地叹着气回了自己的位置。 黎子清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课本上的某处,手里攥着的笔胡乱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圈,就这样失魂落魄般地保持一个姿势定了半堂课,直到旁边同桌不经意扫他一眼,错愕地推了推他胳膊,小声提醒道:“你课本拿错了……” 第四节下课后,肖恺成被班主任叫去有点事,黎子清在位置上坐了会儿,等走廊鱼贯而出的吃饭大部队渐渐不那么汹涌壮阔的时候,才起身从教室前门走了出去。 他手插口袋,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低头拐进楼梯口,刚走下两个台阶,胳膊就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黎子清瞬间就已经猜到是谁,转头毫不惊讶地看着季冰,淡淡地问:“干什么?” 季冰同样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黎子清想了想,脚步折返回来走上台阶,季冰顺势拉着他朝洗手间的位置走。 两人走进洗手间,这个点同学们基本上都吃饭去了,里面空无一人,保洁阿姨刚刚打扫过,一股消毒剂的味道流窜在空气中,刺鼻又冰冷。 “肖恺成说你不去唱歌。”季冰也不卖关子,上来就直达主题,眼中隐约还带了点费解和疑虑。 “嗯。”黎子清同样干脆地回答:“你们去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开心个鬼啊。”季冰少有地暴躁起来,情绪直逼上来,眼珠微微有些发红,“是你说的期中考试之后,好,我等了。可明明都等到时间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躲我?是你完全不经我同意,就擅自把有期改无期了?” 黎子清看不得他这样的神色,眼中带着浓浓的难过失落,还掺杂着几分无助与困惑在里面,他别开视线,垂眸沉默不语。 季冰不耐烦了,抬高声音低吼道:“你说话!” 黎子清抬眼,两人一个极度狂躁一个刻意镇静,等到外面走廊隐约传来喧哗声,黎子清才回过神,然后伸手拉起季冰的胳膊,对他道:“换个地方说。” 季冰甩开他的手,在黎子清错愕的眼神下,蛮横道:“换什么地方,就在这里说。” 黎子清无奈地看着他:“你讲点道理,这里一会儿就会人来人往,你想被围观吗?” “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你的好友,季·逼急了就会幼稚到胡搅蛮缠·冰已上线。 “对,所以你请你配合我。”黎子清丢下一句话,不再理会他,率先抬脚出了洗手间。 季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虽然不甘心,却还是跟在后面一起出去了。 黎子清在前面一直走,季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处,黎子清闪身进了钟楼里。 私人自习室有大半个月没来,桌面上隐约落了一层浮灰,窗门紧闭了许多天,一股木材和陈旧纸张腐朽的味道浮动在空气里,黎子清打开灯,目光四处搜寻着空调遥控器。耳边突然响起滴地一声,他扭头看过去,季冰收回按空调主机开关的手,故意不与他对视,转身拉了把凳子坐了下来,目光投在地面上,脸上大写的此刻我很糟心。 黎子清无奈又头疼地叹口气,走近过去,微微低头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季冰,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季冰抬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问。” 黎子清身体朝后,靠在桌子边沿,在脑海中字斟句酌地组织了语言,然后开口:“季冰,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偷地承受一些,本该我们两个人一起承受的困难?” 季冰脸色陡然一变,身体不自然地前倾,故作镇静地说:“我听不懂你要表达的意思。” “那我举个例子,比如来自你父母的压力。” 季冰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卸力般地笑了,决定不再挣扎,摇头叹道:“我以为可以瞒得久一点,低估你的智商了。” “可是,”他话锋一转,表情重新换上沉静从容:“这些困难本来就该我一个人承受,只不过现在因为你的出现,路变得稍微狭窄了一点,可路还是路,就算前方看起来迷雾重重,终究还是会走出去的。” “所以我更不能再加重你的负担。”黎子清认真道:“就像你说的,我们还不到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如果我帮不了你,至少可以约束自己,不要成为你的阻碍。” 季冰被他严肃的表情弄得一愣,旋即又是一笑,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无奈又宠溺道:“傻不傻,你怎么可能是阻碍呢?你是我的动力,我的支撑,我前进路上的启明灯。” 黎子清低头与他四目相对,季冰微扬起头看着他,就这样彼此对望许久,季冰揉了揉脖子,“头抬得有点酸。”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下来。” 黎子清脸腾时就烧得通红,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摇头拒绝:“……不坐。” “那我就站起来亲你。”季冰手臂一伸,按住对方的后颈,强迫他俯身凑近,定定地看着对方躲闪的眼眸,慢条斯理道:“反正你逃不掉。” 黎子清心下一紧,感觉呼出的气流都开始有些发烫,季冰眼神里多了些以往不同的东西,里面烧起火焰更炙热,皮肤下的血液也更滚烫,跳动的,渴求的,抑制不住的,即将喷涌出来的,那些分外露骨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它们的名字叫欲望。 他感受着胸腔里砰砰震动的心跳,深呼吸一口气,抬腿跨坐在了季冰的大腿上。 “真乖……”季冰眼中又浮上一层柔和的光,目光灼热烫人,声线沙哑迟缓道:“那现在,我要亲你了。” 后脑勺被手掌牢牢地摁住,根本无法逃脱,舌尖霸道地顶开牙齿,耳边的喘息声粗重紧促,氧气告罄,大脑开始陷入纷乱而美妙的沉沦,一切世俗的理智被彻底隔绝阻挡在外,无法思考,也拒绝思考。 “黎子清……”季冰放开他红润饱满的唇瓣,却下一刻情不自禁又咬了上去,黎子清吃痛地轻喘一声,就是这一声,季冰整个人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喉结上下滚动,视线无法移开,却缓缓将黎子清的手抓过来,按在下身某个滚烫的地方,勾起嘴角低声笑:“怎么办?它被你激活了。” 黎子清浑身一震,本能地想收回手,却被季冰远胜于自己的力道按在原处无法挪开,黎子清顿时眼圈一红,眸子更是雾蒙蒙一片,慌乱无比却又语无伦次:“你……我……我不会……” “你骗鬼呢。”季冰大言不惭地哄骗:“都是男生,谁私底下没有看片打过飞机?” “我没有。”黎子清小幅度摇头地争辩,“真没有……” 季冰好言好语地继续哄:“那我教你,首先,黎子清同学,请把我的皮带扣解开。” 一声黎子清同学,将背德与羞耻无限放大,黎子清更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好了,他看着季冰小声哀求:“这次先不要了好不好,等下次……” “总要有第一次,”季冰根本不准备放过他,抓起他的手掌,挪到自己皮带扣上,捏着他的指头轻轻一扳,皮带松开,然后缓缓道:“好了,下面的你自己来吧。” 黎子清紧张地手都在发抖,却最后还是认命地手伸过去,褪下拉链,隔着薄薄一层内裤布料,那滚烫就更加鲜明。 “继续。”季冰慢悠悠地指导。 黎子清颤颤地吸了口气,缓缓地拉下内裤,炙热弹出来蹭到他的手背,他身体一抖,根本不敢仔细看,飞快抬起头求救似地看着季冰。 “干得漂亮,解题思路已经很清晰了,现在开始实践吧。” 粗重和细弱的两道喘息声在狭小的钟楼顶层房间里彼此冲撞,黎子清一边帮他上下动作一边躲避着视线,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终于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季冰突然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搂住,嗓子里溢出一道低沉磁性的叹息,震荡着胸腔,接着手背被溅射到温热的液体,黎子清轻喘一声,慌忙将手收回来。 “宝贝,”季冰眼中带着一丝餍足的色彩,戏谑道:“你怎么喘得比我还厉害?” 黎子清根本说不出话,大脑一片凝固的空白,仿佛被灌进了一汪水泥。 他慌乱地想了事起身,却下一刻,整个人被季冰翻转过来,上半身按压在面前的桌子边沿上,宽厚的手掌从后面伸过来,顺着他的上衣下摆摸上他的腰线,指头沿着腰带边沿,走到了危险的位置。 “季冰!”黎子清这次真的慌了,声音颤颤地带上了恐惧的哭腔,“你放开我!” “黎子清,”刚刚从一场宣泄中回味过来的季冰,声音低哑魅惑,又带着意犹未尽的感觉,好像来自地狱恶魔的蛊惑:“给我吧,好吗?” 黎子清疯狂地摇头,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身体剧烈颤抖,整个人仿佛飓风中在海面上飘摇的小船。 “那好吧。”季冰松开他,眼神黯淡,缓缓地说:“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黎子清扭头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又从对方眼中捕捉道了他不想看到的那种神色,心底坚守着的密封不透的冰山竟开始龟裂动摇。 他不知道季冰为什么突然如此执着且疯狂地索求,但是如果,这真的是对方想要的,是可以让对方暂时忘却痛苦和烦恼的,自己豁出去一次,也无妨。 黎子清揪着衣领,内心在片刻之内经历了无数次妥协与拒绝的来回煎熬,最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浮上凛然的神色,颤颤地对季冰说:“……你来吧,我……”他哽了一下,心底还是紧张害怕的,“……我可以。” 季冰被他这句话惊地呆愣片刻,直到黎子清彻底放弃挣扎,乖顺地伸手搂上季冰的脖子,小心又笨拙地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才将他的神智全部扯了回来。 季冰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子清,“你……” 黎子清低下头,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声又一声紧张的呼吸异常清晰。 身体被再次翻转过来,被褪去衣物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被空调里吹出来的风刺激地打了激灵,耳边是爱人一边轻声细语一边落下的细密亲吻,一切太过于缱绻旖旎,让他几乎快要忘了即将要发生的事。 直到身后那个部位感知到湿润冰凉的触感,润滑刚过没多久,他以为前戏才开始,却突然就听季冰在耳边低低地说:“宝贝,我来了……” 黎子清紧紧地捂住嘴,却还是拦不住嘴里破碎又凌乱的呻吟,太疼了,他根本就想不到居然会这样疼,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部正在一寸一寸地被人侵略进来,那滚烫如此鲜明刻骨,他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向桌面,凝固成一汪晶莹剔透的水洼。 “黎子清!黎子清!”同桌死命地将他摇醒,然后惊愕地看着他红得不正常的脸颊,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昨天睡了几节课,今天都睡了一早上了。” “我……”他一张嘴,嗓子干涩沙哑,慌忙捂着嘴咳嗽两声。 同桌见状,断定道:“你肯定发烧了,昨天我就见你不对劲,现在更严重了,你赶紧去医务室吧,不要耽搁了。” “不去。”黎子清好似听到什么可怕的词汇一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情绪激动又带起一阵咳嗽,“咳咳……没事,我自己备的有药……” “总得让医生看看啊,药不能乱吃,感冒不是分了冷感冒跟热感冒吗?吃错药反而会加重病情的,你不要讳疾忌医啊。” “不用。”黎子清扶着桌子站起身,天知道他从昨天到今天是怎么忍着某个部位难以启齿的疼痛坐下来的。“我去宿舍拿药。” 同桌见自己说了不管用,伸手朝后招呼肖恺成:“班长!班长!黎子清同学发烧了,需要去医务室。” “来了来了。”肖恺成一副跑堂架势,跑过来盯着黎子清潮红的脸看了看,大惊小怪道:“天哪,你这烧的得有四十度了吧,快快快,我背你去医务室。” 同桌:“……” 黎子清避之不及地往后退,“真不用……” 后撤的身体猝不及防撞上一个人,黎子清一惊,慌忙扭头看过去,他身后的白礼生安安静静地也往后挪了一步,平静地端详了他片刻,然后开口道:“黎子清,有人托我带个东西给你。” 黎子清心下一紧,怔怔地问:“谁?” “季冰。” “季冰?”肖恺成插话进来,“他怎么了?昨天一天都没来,生病啦?” “季冰昨天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白礼生淡淡道:“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啥?”肖恺成洪亮的嗓子仿佛魔音灌耳,只搅得人头脑发昏四肢发软,“怎么这么突然?说好的下周郊游的计划呢?” 白礼生没有理会肖恺成,只是将手里的一封信递到黎子清面前,对他说:“收着吧。” 第73章 进行时 黑色卡宴的后车门打开,一身纯白运动装的黎子清走下来,身材虽依旧清瘦,脸上的神采却较之以往明媚了不少。黑发剪短了点,衣领处微敞着,露出小半截白皙优美的颈子,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仿的稚气,好像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对一切新鲜事物尚怀着美好的希冀与好奇。 他迎着灿烂的朝阳走过来,与车里的季冰轻飘飘地对视一眼,表情毫无波动,甚至先朝对方客套地笑了笑,礼貌地问候:“季先生,你好。” 季冰回以微笑,神色平静而友善:“这么巧?” 黎子清手插进上衣口袋里,眨了下眼:“谁说不是呢?” 季冰手在方向盘上,状似不以为然地寒暄:“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关心。” “不客气。” “不好意思。”沈白往前跨出一步,正好挡在两人的视线之间,“容许我提醒一下,这是条单行道。” 他话音刚落,好像专程为了验证他的先见之明一般,身后陡然拉起一阵急促且连续的汽笛声,红色法拉利车头直怼过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堪堪停下,车主摘掉墨镜,侧着身子朝这边吆喝一声:“前面干嘛呢?还走不走了?” 沈白朝那人挑了挑眉,“哟,最近被滋润得不错。” “可比不上你们蜜里调油。”年轻车主胳膊搭在车门上,优哉游哉地甩着墨镜,视线在几人身上挨个梭巡过去,问沈白:“你们搁这儿谈情说爱呢?” “等你来凑桌麻将。” 两人正说着,耳边发动机的轰鸣声骤然响起,红色法拉利被前面的银灰色马丁猝不及防兜头喷了一鼻子尾气,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如离弦之箭扬长而去。 “日……”法拉利车主伸直手臂朝渐行渐远的车尾竖了个中指,接着轻踩油门驱车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停在几人面前,目光锁定在黎子清身上,随后意味深长地瞥了沈白和顾西恩一眼,“这位小哥有点面生。” 黎子清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你好。” 年轻车主伸出手臂朝他挥了挥,抛了个媚眼无比荡漾地说:“嗨~~” “停你的车去。”专职煞风景的沈白同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怼道:“刚哔了别人,现在又想被别人哔?” “顾西恩怎么还没跟你离婚?”年轻车主好像问完后才突然意识到正主就在现场,转而看向顾西恩:“顾西恩你怎么还没跟他离婚?” 顾西恩叹了口气:“何必放他出去祸害别人,我就当行善积德了。” “愿主保佑你,”年轻车主单手画了个十字架,“阿门。” 沈白一脚踹在他的车前胎上:“滚犊子。” 三人在原地等着法拉利车主停好车追上来,结伴一同朝高尔夫场馆的位置走去。 顾西恩暗戳戳地抛下沈白和黎子清,溜到后面将法拉利车主拖在一旁,低声咬耳朵:“江应月,今天有个任务给你。” “打沈白是吧?”江应月撸起袖子,兴致高昂:“啥时候打?怎么打?打成几级伤残?” 顾西恩:“……” 江应月看着顾西恩的表情,肩膀垮下去,颇为失落道:“那不然是什么?” 顾西恩指了指黎子清,“扮演他的男朋友。” 江应月文不对题地感慨:“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我辈中人了!” “这任务对于他来说难度系数太高了,”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溜到两人旁边的沈白凉凉地点评,“不亚于拿着平房的设计图纸妄想盖一座摩天大楼。” 顾西恩扶额,他也觉得沈白说得非常正确。 “哟,”江应月一抬下巴,起哄架秧子:“莫非你在自荐?” 沈白不为所动,“唐祈呢?” “不认识,哪个王八羔子?”江应月嗤笑,接着翻了个白眼转过脸看向别处,视线突然锁定到某个地方,瞬间神采奕奕双目放光,刺溜一声把自己发射出去,堪堪停在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季冰面前,截住他的去路,笑吟吟地搭讪:“这位帅哥,我看你有点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白宽慰地拍了拍顾西恩的肩膀:“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但是预见一下可能产生的结果,倒也称得上歪打正着。”他挑了挑眉,“不过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又分手了,啧,唐祈那个王八羔子……”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帮子清在前任面前撑下场面而已。”顾西恩忧愁地说:“可是现在,场面自己跑去投敌了……” 黎子清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走在前面,脑海中还在不断闪回着方才跟季冰的寥寥数语,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分不清到底是一时的自我麻痹,还是真的已经明朗到,可以不计前嫌地洒脱面对了? 分手不过一两个月,可心死的征兆,却是从三年多前就开始扎根下来的,所以要论自欺欺人的熟练程度,他其实早就已经深谙此道了。 “黎子清?” 陡然响起的声音截断他的思绪,黎子清抬头,就见李如立在前方几步远,正一脸惊愕地从嘴边取下烟头,看着他神色转为欲言又止,然后目光越过他递到后面,接着又是一愣。 季冰在十几米开外的距离,正缓步朝这边走过来,从他此刻的表情判断,并不像是跟黎子清一起来的,当然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旁边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相貌不俗并且气质很gay的,男人。 黎子清注意到李如眼神的瞬息万变,刚要扭头往后看,就见李如一个箭步扑过来,异常热情地勾住黎子清的脖子,洪亮的嗓音震得黎子清头皮发麻:“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太开心了!上次饭局你突然消失,我还挺担心的。最近怎么样?不过我看你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是交新男朋友了吧?” “……”黎子清胳膊一抬,顶开他的热情拥抱,淡淡地回:“不劳费心。” “李如。”季冰走近过来,黎子清与他对视一眼,别开视线。 李如哎呀一声,好像刚才看到他一样,目光却又绕过季冰,直勾勾地看向他身旁的江应月,一拍巴掌高声道:“我看你有点面熟,咱俩是不是认识?” 跟在后面走过来的沈白&顾西恩:“……” 江应月无比嫌弃地打量着他,切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衣着品味这么差的直男。” “操!”李如瞬间被点燃,怒目以视道:“你可以说老子衣着品味差,但绝对不可以说老子是直男!” 季冰:“???” “随便你咯。”江应月厌烦地摆摆手,转而看向季冰,换上一副笑靥如花的脸,热情洋溢道:“帅哥,这地方我熟,你想怎么玩?” “咱能不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沈白走过来,正好挨着黎子清与他并肩而立,季冰冷冷的目光从他脸上扫射过去,如果那是把AK47,沈白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如今天就一起吧。”沈白一锤定音,直接看向季冰:“怎么样?” 季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以为然道:“好啊。” 季冰和沈白并驾齐驱,仿佛丛林中分庭抗礼的两条头狼,大步流星地在前面开路,李如还未从刚刚的诋毁中回过味儿来,怒气冲冲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江应月身上,好似要用目光直接把对方的身体戳上几个洞。 黎子清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远去的几道身影,却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顾西恩靠近过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我就不去了吧。”黎子清朝顾西恩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可早上出发的时候,不是还挺开心的吗?”顾西恩明知故问。 “谁能想到会跟前男友狭路相逢呢?”黎子清毫不扭捏地坦诚,他遥遥地看着季冰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强撑的神色终于黯淡下来,低头苦笑道:“毕竟我没有应对这种情形的经验。” “别怕。”顾西恩诚恳地安慰:“这次我们人多,他肯定不敢再关你了。” 黎子清知道顾西恩在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勉强配合笑了笑,再想想确实不应该给对方添麻烦,来都来了,何必矫情,就当那人是个普通路人好了。 “嗯,”黎子清点点头,“那走吧。” 一行人踩着松软的草地,朝向蓝色Tee台的位置走去,李如跟在季冰后面,极度困惑又费解地问:“我看不懂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黎子清不是跟你一起过来的?还有那个人,”他下巴指了指沈白的方向,“不就是那天碰到的黎子清那相亲对象吗?” 季冰擦拭着球杆,状似心不在焉地说:“你问题真多。” “日,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吧?”李如恼怒起来,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了,“白瞎我替你操那么多的心了。” 季冰弯腰将球梯插在地上,架好球,然后直起身眯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果岭,淡淡地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顺其自然吧。” 耳边一道球杆挥出带着劲风声响,紧接着就听几步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江应月跳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哇,帅哥你姿势太标准了,职业的吧?教教我呗。” “职业的打蓝Tee?”沈白煞风景地泼冷水:“你色盲吗?” 季冰神色倨傲地睨着他,“练练?” 沈白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下一刻却摇头拒绝:“不了,我今天专程教媳妇,没空陪外人打。” 李如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一脸的卧槽你他妈还真敢说。 季冰缓缓眯起眼睛,如果气场有颜色,此刻他周身大概是又黑又绿的。 落在后面的顾西恩和黎子清这个时候才走过来,江应月冲上去一把搂住黎子清的脖子,分外熟稔地问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身体被他撞得后退一小步,却还是礼貌地笑着回答:“我叫黎子清。” “我叫江应月。”江应月自报家门后,收紧手臂带着黎子清径直朝季冰的方向走,兴高采烈地拉队友:“顾西恩这个有家室的我就不管了,来来来,我刚找了个老师,咱俩去跟他打吧。” 黎子清被强行拽着站到了季冰面前,旁边的李如心情复杂地看着江应月,一时竟无法分辨对方是敌是友。 “不了。”黎子清扭开脸,神色歉意中还带着慌乱:“我不会打,你们玩吧。” “就是不会打才需要老师啊,”江应月循循善诱,还不忘抽空朝季冰发射了一个wink攻击:“是吧老师?” “可以。”季冰云淡风轻地说,伸手拉过李如,“正好我们四个人,他技术也不错,就两人一组吧。” 李如:“???” 我是不是一块砖? “啊?”江应月有些失落,没好气地看了眼李如,问:“那谁跟谁?” “你想跟我?”季冰注视着他,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恶魔的诱惑。 “那不然呢?”江应月丝毫不扭捏。 “那你呢?”季冰看向黎子清,笑意渐渐敛去,目光幽深地凝视着他,缓缓地问:“你想跟谁?” “我给个建议。”号称陪媳妇的沈白冷不丁地出现在几人旁边,好整以暇道:“不如你们猜拳决定,把悬念留给命运。” 江应月一个胳膊撞过去,扭头朝顾西恩道:“这货还有没有人管?” 顾西恩扶额,朝沈白招了招手,“你过来。” “好咧。”沈白好似金毛叼住主人丢过来的飞盘,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最后提醒:“我觉得你们真的应该猜拳,不然可能会打起来。” 李如惊愕地看着沈白离开的背影,扭头问江应月:“他他他……” 结果他了半天还是没下文,江应月眼神更是厌恶,不可思议道:“你还是个结巴?” “操,”李如瞬间口齿伶俐起来,指着沈白铿锵有力地问:“他媳妇到底是谁?” “顾西恩啊。”江应月翻了个白眼,“咋?你还想插足啊?” “那就猜拳吧。”季冰好像突然豁然开朗了,眼角藏不住的笑意溢出来,“最先赢的两人一组。” 一分钟后,江应月把球杆往地上一甩,无比郁愤道:“操,不打了。” 李如比他声音还高亢激昂,“不打正好,老子还不想跟你一组呢!” “要有契约精神。”季冰在旁边轻飘飘地说。 黎子清如芒在身,走到江应月身边对他说:“那不如我跟你换吧。” 江应月喜出望外地抬头,季冰的脸色则陡然冷若冰霜。 李如适时地走过去,抓起地上的球杆生硬地递到江应月面前,黑着脸粗声粗气道:“愿赌服输,你还是不是男人?” “妈的。”江应月站起身拍拍屁股,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球杆,“行啊,爸爸今天教你做人。” 李如嘴角抽搐:“咱俩到底谁教谁?” “你教我打球,我教你做人,不冲突啊。” 李如:“……” 一旁的黎子清却已经没有心情听他俩互呛,此刻他的余光注意到季冰的视线正毫不避讳地钉在自己身上,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慌忙下意识地扭头,试图寻找顾西恩在哪里。 胳膊紧接着就被人牢牢地握住,欺身上前的季冰强迫他扭过身面向自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这位同学,我们开始上课吧。” 第74章 进行时 李如和江应月两个人吵吵嚷嚷地往远处走,季冰找了一处偏僻且开阔的平地,对黎子清说:“我们去那里吧。”他言罢便转身先朝目的地走去,移动几步之后,觉察出身后并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黎子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迎上季冰转身看过来的视线,朝对方露出一个极其陌生的笑,缓缓地说:“季冰,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当面严词拒绝过,就说明跟你还未彻底断干净?也就给你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应该还有机会?”黎子清将球杆递到一旁的球童手里,“你早就没有机会了,这世界终究不是围着你转的。”他的表情浮现出几分酣畅淋漓的快意:“成年人做错事理应承担所有的后果,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黎子清。”季冰抢身上前将他胳膊抓住,生怕慢一点对方就会凭空消失,气定神闲的假象土崩瓦解,惊惶与无措渐渐破水而出,天平开始倾斜,“我们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黎子清抽出胳膊,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神色是无关紧要的冷漠:“那你说。” 季冰将球杆递到球童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却更像在借此空当整理思绪,顿了数秒钟,才又说道:“既然你不想打球,那就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吧。” “这里就挺方便的,空气好,视野开阔,你要是嫌不痛快,我可以再帮你找个喇叭。”黎子清说着转向旁边的球童,认真地问他:“你们这里有喇叭吗?就那种大街小巷吆喝收长头发和废旧电器的?” 球童:“……” 季冰掏出一沓现金递给球童,声音听不出喜怒:“暂时不用服务了,你先回去吧。” 球童接过厚实的小费,客气地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 季冰视线远眺,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小湖泊,“往那边走走吧,这里影响别人打球。” 两人一前一后往湖泊的方向走去,近了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是一个大一点的池塘。穹空之上的哪位神仙错手洒了半杯水下来,砸在地面簇成了一团水洼,沿岸郁郁葱葱的树丛拔地而起将其包围起来,微风习习树叶摆动,水面波光粼粼,惬意又宁静,的确是个不错的聊天地带。 许是周遭环境作祟,让黎子清稍稍敛去几分流浮于表面的浮躁和抗拒,神色舒缓下来,心平气和道:“你说吧。” 季冰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问了个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黎子清奇怪地看他一眼,却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高中开学第一天,在校门口,你骑车撞上我。” “然后呢?” “没了。” “撞得严重吗?” 黎子清费解地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追忆似水流年?” “黎子清。”季冰转过身,正视着他的眼睛,“可能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你刚刚说的那些,我确实不记得了。” 黎子清只惊讶了一瞬,然后啼笑皆非:“不记得了?你失忆了?” 季冰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短暂的安静后,黎子清缓缓收起嘴角强撑的笑意,眼底终于翻涌出愤怒和失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下一刻猛然转身,毅然决然地大步朝远处走去。 “对,我全部都不记得了。三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脑损伤,让我产生了记忆障碍,”季冰骤然抬高的声音追上去,语速因为激动焦急,不由自主地加快:“我遗忘了事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那些记忆的大部分都关于你。” “那你他妈三年前为什么不说!” 黎子清倏地顿住脚步转过身,短时间内急剧放大的震惊与愤怒,让他吼出的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哭腔,甚至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想要发泄情绪:“去你妈的!” “对不起。”季冰停下追到一半的步伐,与黎子清保持着一小段让对方能感到安全的距离,不敢再继续靠近。“是我太自负了,”他与他遥遥相望,眼中透着化不开的悔恨与哀伤,“失去记忆让我对一切都很防备,尤其是我的父母,可他们却又告诉我,你是与我相爱多年的同性恋人,多么匪夷所思。因为在我当时的记忆里,他们甚至还都不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而且,”他犹豫了一下,眉头微微拧起,仿佛在考虑如何启齿:“……我后来又得知,你每个月都要去我父母家一趟,这更让我无法接受。你与我并不是同一战线上的,这是那时候的我,对你的唯一认知。” “你太厉害了,季冰。”情绪逼至极限,反而又平静下来,黎子清笑着反问:“你既然能调查我,为什么不去调查调查你所怀疑的过去?三年了,你什么都没有做,却把矛头都指向我,究竟是不能信,还是根本就不愿意信?你难道还悟不出来吗?” 季冰呼吸一窒,颓然立在原地,黎子清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更迭着新旧交替的绝望和悲哀,然后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一处沙坑旁,江应月拿球杆怼了怼李如的后背,视线往湖泊的方向一递,问他:“你朋友是不是吵架了?” 李如抬手举在额头前,朝江应月指的方向望过去,啧了一声,迈开步子朝季冰的方向走。 “你去干什么?” “我怕他跳湖自杀。” 李如一路加速小跑过去,快到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慢慢靠近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吵架了?” 季冰转过身背对着他,伟岸挺拔的脊背一时竟有些佝偻,李如跟着转了半圈,一眼捕捉到季冰微红的眼角,顿时大惊失色地嚷起来:“卧槽?黎子清把你骂哭了?” 季冰眼神一凛,李如瞬间噤声,忍了一会儿,却还是憋不住地问:“你俩到底怎么了?” 季冰神色复杂地望了望黎子清渐行渐远的身影,沉声道:“我全都告诉他了。” 哪知李如非但不惊讶,反而恍然大悟般地摇了摇头,“你早该告诉他了。” 季冰品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你也觉得,我应该一开始就完全接纳他吗?” 李如唉了一声,索性蹲下来,捡起一颗扁平的石子扔向湖面,潇洒地打了个水漂,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反正你从小就特别有主见,还比谁都叛逆。任何人的话到你那里,都得先在脑袋里兜几圈,最后还是信一半留一半。你爸妈就不说了,我和小白跟你从小玩到大,你又跟谁交过心?” 季冰盯着湖面激起的水波,眉头微蹙,却沉默不语。 李如便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你那时候出事,不,是你跟黎子清那时候一起出了事,你在病房足足昏迷了一个星期,醒来之后的一个月里,你爸妈还禁止外人探望。”李如抬头望着他,“你知道那一个月,黎子清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好像知道季冰不会接话,也就没留给对方插话的时间,“我那时候还跟他不对付,都是后来听小白说的。”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每天早上六点,他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你病房门外,有凳子就坐,没凳子就站着,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你。期间遇到你爸几次,直接当他是透明,病房是肯定不让进的,他一开始也求过,你爸妈冷眼旁观,你舅妈倒是挺厉害,直接在走廊上指着他鼻子骂,说他不学好,勾引男人。那医院虽然病人不多,医生护士可都是长耳朵的,三番五次下来,也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看笑话吗,自古以来不都是那样?嘴上虽然不说,眼神却能杀死你,文明人干起龌龊事来,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所以有时候我还挺佩服黎子清的,有股子怎么打都打不退的韧劲儿,上学那会儿也是。” “别说了。”季冰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却已经完全沙哑下去,还带着明显的哽咽,一口气卡在嗓子里,颤巍巍地吐出来,溺水般地窒息感,让他痛不欲生又无力挣扎。 李如缓缓直起身,季冰却在这时候又背过身去,饶是这样,他盈在眼眶里迟迟不肯流出的眼泪,却还是落到了对方眼里。 李如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恻然道:“你要真舍不得,就再把人追回来,然后好好补偿补偿。” 顾西恩追上匆匆朝球馆外走的黎子清,注意到他泛红的眼眶,心下了然,问他:“你要走了吗?” “嗯,我先回去了。”黎子清含糊地回答,沙哑的声音哽在嗓子眼里,后续无力似的,尾音轻飘飘地断在空气中。 “我送你。”顾西恩干脆利落道:“这地方不好打车,你就别推脱了。” 他言罢,拉住黎子清的胳膊,朝正走过来的沈白道:“我送子清回家,你走还是留?” “你这话说的。”沈白好笑道:“你都走了,我留这儿干吗?” “江应月不是还在吗?咱俩都走,他该不高兴了。” “他伙伴多了去了,随便给他丢哪儿,他都能原地给你拉出一个团。”沈白随意道:“能耐大着呢。” 顾西恩还是不放心,扭头对黎子清说:“你稍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顾西恩借口家里孩子闹腾,跟江应月说要提前走。 “哇你们两个没良心的,约我打高尔夫又放我鸽子,老子今天可是推了很重要的约会来的。”江应月吱哇乱叫一通,咬牙切齿道:“那我也走,去你们家玩孩子。” “……”顾西恩自认理亏,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我们先去停车场,你快点。” 沈白直接将手机拿了过来,顺便给顾西恩递了个眼神,一边一起往场馆外走,一边调侃道:“怎么?不钓凯子了?” 对方一听是沈白,语气更加恶劣:“钓毛线啊,老子用得着钓凯子吗?” “刚一直缠着那谁的不是你吧?看着像你双胞胎弟弟。” “……”江应月愤恨道:“那两人早不见了,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妈的这里有毒啊,老子陪球童唠了半天的嗑,还没有小费!” 三人去停车场拿了车,开出场馆,停在路边等着江应月。 不多时,一阵跑车轰鸣声呼啸而来,沈白循声看去,随即挑眉笑道:“哟,狭路相逢啊。” 银灰色超跑开出大门,拐了个弯朝同一方向驶过来,眼瞅着就要擦身而过,却末了还是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沈白对上季冰看过来的视线,率先打声招呼:“不玩了?” 季冰朝后座扫了一眼,答非所问:“黎子清在你车上吗?” “你找他?” 季冰停顿片刻,淡淡道;“没事,先走了。” “慢走不送。”沈白朝他挥手,对方收回视线,侧脸沉郁又冷漠。 副驾的顾西恩目送车子远去,扭头试探着问后座低头不语的黎子清:“你跟他到底说什么了?怎么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对?” 黎子清摇了摇头,“没什么。” 顾西恩不再试探,笑了笑对他说:“心烦的话,不如闭上眼睛睡一觉。” “嗯。”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上两人的对话友好又亲切,却这一刻无端刺得他双目酸痛头脑混沌。 Nathan:我之前出了点事故,撞到脑袋,因此忘掉了一些事情。 …… Nathan:失去记忆的人是有罪的吗? Lee:之前忘了问,学长你是哪一级的? 第75章 过去式 校园深处靠近食堂的位置有一道后门,铁栅栏焊成的,隐藏在葱郁的几棵槐树后面,是专门给食堂进货用的。后来被几个好事的学生发现,口口相传,渐渐就成了校园里秘而不宣的一条暗道。一些迟到怕被记过的,逃课去网吧包夜的,一切走正门必定会出事的,都会成为这扇秘密之门的常客。 黎子清虚虚地靠着其中一棵槐树干,低头抱臂站在那里,右手攥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已经快被揉成一团的废纸,褶皱之间隐约可以窥到上面行云流水的一行草书。 ——晚自习下课,食堂后门等我。 一阵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吱呀一声,铁门转轴摩擦响动,他抬头看过去,季冰刚抬脚跨过门槛,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黎子清缓缓绷直了身体,放下手臂默默地看着对方。 季冰停在他面前,路灯将头顶摇晃的枝叶照成斑驳的阴影打在他脸上,表情被遮盖,一双眼睛却幽深无比,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子清”季冰的声音压得有点轻,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谢谢你能来。” 黎子清憋了整整一天,满腹的委屈与困惑反复纠缠,重重叠叠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期待着季冰会说些什么,哪怕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恶作剧,都比这样避重就轻的态度,更加让人好受一点。 黎子清将信纸抓成团攥在手心里,一团火气压在嗓子眼,烧得声音干涩沙哑:“季冰,你在耍我吗?” 季冰叹了口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对不起,这次的事我也被蒙在鼓里,但归根究底责任还是在我,我太弱小了,并且愚蠢,才会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摆布。” “那我他妈就活该也像个傻B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吗?”回应他的是黎子清陡然激动抬高的声音,并且伸手用力地推开他,眼神一瞬间充斥着愤怒又狠厉的情绪,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刺猬,蜷缩在洞穴里,警惕地提防着一切可能的伤害。 季冰被他推得小退半步,稳住身体后,却丝毫没有退缩和犹豫,反而再次逼近过去,直接伸出双臂将人搂进怀里。对方的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栗和滚烫的体温,却并未挣扎,下巴顺从地硌在他的肩头,发梢蹭着他的耳朵,呼吸声细弱又急促,让他控制不住地怀念起那天对方在自己身下小声喘息求饶暗自哭泣的样子,仿佛暴雨过后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凤尾蝶,脆弱又美丽。 “我的错我认,你想怎么发泄都可以,但发泄完以后,能不能认真地听我跟你说几句话。” 黎子清推开他,力量却缓和了不少,只是眼神依旧凶狠,语气生硬地甩了一句:“临别赠言吗?” “算是吧。” 黎子清别开脸,捂住嘴咳嗽两声,“那你说吧。” 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一只塑料袋,纸盒的摩擦声窸窸窣窣,黎子清低头看了看,就听季冰说:“里面外敷内用的都有,你这两天记得按时用药,我那天应该伤到你了,不舒服就别干忍着。” 黎子清脸颊滚烫,下意识地飞快反驳:“没有。” “还没有,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要是明天还发烧,就请假去医院看看,也别一个人去,让小白或者李如陪你一起。” 黎子清没来由地一阵生气和难受,呛了句:“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季冰闭上嘴,盯着他通红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又开口:“对,确实只跟我有关系,我让你这么难受,却又没办法照顾你,这样看起来,我真的是个混蛋。” 他一个劲地道歉加自责,态度诚恳又深情,反而让黎子清无所适从起来。 “别说了。”黎子清拦住他,“宿舍十一点查寝,时间不多,先交待正事吧。” 季冰点点头,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这次退学的事是我爸一手操作的,事先压根没跟我商量过。我和他的父子关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在试图逃开他的掌控,但前提是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纵使我现在与他断绝关系,他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让我彻底地走投无路。我违逆他,但只能适度,不可以触碰他的底线。我小时候曾经被关在自己房间里整整两个月不能踏出半步,每日三餐由佣人定时送进来,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讲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把我跟这个世界彻底隔离开,就因为我在一次晚宴的即兴演出上,擅自换掉了他原本准备好的钢琴曲谱。” “他是个掌控欲强到可怕的人,虽然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有所改变,可本质还在那里,我不敢轻易试探,我怕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现在我身边还有了你。” 黎子清整个人都听呆了,哪怕他自小无父无母,可季冰和他爸爸的关系,也根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施令者与执行者,一方只能够被训教和雕琢,看不到半点的亲情在里面。 于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地问季冰:“那你这次是怎么出来的?被你爸发现怎么办?不会又把你关起来吧?” 季冰被他焦急的神态逗乐,忍俊不禁道:“没事,他早就关不了我了,而且他现下人在美国,一时半会儿手伸不到这里。” 黎子清一脸狐疑:“你别又骗我。” “没骗你。”季冰温和地笑:“时间不多了,我接着说。明天下午我就走了,到那儿以后的出行和住宿都是我爸安排好的,所以我不确定是否安全,可能会跟你断开一段时间的联系。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你也不用担心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舅妈下学期带高二理科重点班,不出意外你应该会在她班上,我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你有什么竞赛上的难题都可以找她问,别不好意思。” 黎子清拎着塑料袋的手垂在身侧,慢慢收紧攥成拳头,几次想张嘴插话,最后都咽了回去。季冰有条不紊地说完自己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主动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憋着。” 黎子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缓缓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季冰表情僵住,旋即状似不经意地别开脸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又转回来重新看向黎子清,嘴角笑容敛去,正色道:“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确切的答案。” 黎子清鼻翼翕动,眼睛里像是突然起了一层雾,情绪尽数收在里面,辨不真切。 “但我一定会回来的。”季冰单手搂住他,嘴唇亲在他的耳朵尖上,言不由衷地表达着安慰:“等我那边彻底安定下来,会第一时间跟你联络。” 黎子清垂眸不语,季冰抵住他的额头,手掌按在他的颈窝处,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宝贝,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一起努力度过这几年,好吗?” 黎子清吸了吸鼻子,半晌,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季冰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他肩膀上,哽咽道:“……好。” 季冰彻底地走了。 整个人就这样从黎子清的生活里消失了。 次日下午的第三节 数学课,黎子清从椅子上站起身,望着黑板回答老师的提问,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机场跑道上,由S城飞往波士顿的美联航空波音787客机加速滑行升空,之后跨过层峦叠翠,途径沟壑丘陵,飞越江河湖海,将思念的距离,迅速拉长。 “黎子清。” 晚自习下课,被感冒药折磨得昏昏欲睡的黎子清从课桌上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王大伟,问他:“什么事?” 王大伟视线有些飘忽,顿了顿,冲他嘿嘿一笑,“去厕所吗?” 黎子清注意到他异样的表情,却不想开口问,只摇了摇头:“不去。” “你别老是拒绝我嘛。”王大伟锲而不舍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请教,班里人太多,你就跟我去一下怎么了?正好还能一起回宿舍。” “你先说什么事。” 王大伟支支吾吾:“我这可是隐私啊,你就体谅一下吧。” 黎子清拗不过,站起身对他道:“那走吧。” 王大伟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出了教室门,黎子清跟在他身后,一起朝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这个点大部分学生不是回宿舍就是往校门外去了,洗手间空空荡荡,确实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黎子清在门口停下脚步,问王大伟:“到底什么事?” 一道冷不丁的怪笑突然自身后响起,“到底什么事?算账的事呗。” 黎子清刚要扭头,后背就突然被人猛烈一推,他整个人栽进洗手间,险些摔倒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堪堪站稳之后,他转身看着面前陡然出现的一拨人,是二班的那一帮子小混混,个个表情嚣张跋扈,下巴微抬,目露凶光,嘴角还噙着坏笑,好似把自己幻想成了电影里的古惑仔。 打头的男学生,也就是上次调戏苏眉的那个,手插进宽大的牛仔裤口袋里,羊癫疯一样地抖着腿,他先朝黎子清挑了挑眉,然后扭头对角落处的王大伟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王大伟始终没敢再朝黎子清这边看过来,唯唯诺诺地蜷缩着肩膀,低头快步朝外走,出了门之后,果然听话地带上了洗手间外面的大门。 打头的男学生又朝身后一人使了使眼色,那人转身过去,咔擦一声,将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黎子清,”那混混头走近过来,欣赏着黎子清此刻的表情,咧嘴坏笑道:“你怕不怕?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你的季冰爸爸?让他知道知道,他的乖儿子,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张喆,”黎子清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想被记过吗?” 混混头张喆耸耸肩,毫不在乎道:“怕什么?大不了留校察看呗。”他顿了顿,突然咬牙切齿道:“但能换来好好地教训你一次,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喆哥,跟他废话什么,反派死于话多啊。”旁边有人插话进来。 张喆脸色刷地阴沉下去,扭头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妈的,谁他妈是反派?” “对不起对不起,喆哥我脑子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张喆收回视线,半路上落在墙角放置的拖把处,冷笑一声,走过去将拖把拿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回黎子清,眼神瞬间狠绝阴恻。 黎子清心下一沉,余光注意到正对着自己的隔间门大开着,缓缓地朝右侧移动了半步。 张喆将他细微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嘲讽地笑了笑,下一刻快步朝向黎子清走去,在对方半边身体已经闪进隔间里的时候,陡然紧逼上前,伸手一把将人扯了出来,接着就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方腿弯处,黎子清吃痛,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这样硬生生地摔倒在坚硬的瓷砖地上。 他是侧着身体倒下去的,右胳膊肘毫无防备地直接撞击在地面上,发出一道清晰的脆响,钻心的疼痛瞬间从神经末梢直抵大脑,他咬紧牙关捂住受伤的位置,抬头怒视张喆,“打人总得有个说法,我跟你有过节吗?” “呵呵……”张喆居高临下地漠视着黎子清:“老子打你就打你,还要说法?行,说法,”张喆摸着下巴,啧了啧道:“看你不顺眼够不够?黎子清,你他妈不是挺牛逼的吗?季冰的狗腿子当得舒服吗?可是你爸爸都退学了,你这个乖儿子,怎么不追随他一起去呢?” 黎子清听着他满嘴喷粪胡言乱语,眉头微蹙,却没有接话。 张喆只当他吓傻了,扭头对身后的人说:“你们过去两个,把那小子给我架起来。” 第76章 过去式 黎子清被人抓住胳膊从地上薅起来,过程中他奋力挣了几下,奈何双拳难敌四手,非但没挣开,腿弯又被人恶狠狠地补了两脚。 “老实点!” 那俩男同学蛮横地压住他两边的肩膀头,少年郎不止轻重,沉浸在同类相欺的快感里,将黎子清以一个极其羞辱的姿势,狠狠地摁跪在地上。 张喆吹了声口哨,缓缓逼近过来,阴恻恻地笑道:“学霸是吧?牛逼是吧?后天就期中考了,我们来点刺激的怎么样?” “张喆,我劝你不要做傻事。”黎子清镇静地看着他,“我的话无非是受点皮肉苦,但是你,”他环视一圈,语气平稳道:“还有在场的这些人,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张喆嗤笑,下一刻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黎子清肚子上,怒吼声紧跟上来,狠戾又暴躁:“我去你妈的,敢威胁老子?黎子清,我看你真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还不等黎子清从巨大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张喆就又抄起拖把头欺身过来,本已松开黎子清的那两人再次默契地上前,将他捂在腹部的双手粗暴地拽出来,直接用腿压在了地上,黎子清剧烈挣扎着,混乱中一脚踢在靠近过来的张喆身上。 张喆恼羞成怒:“妈的,再过来点人,给老子摁住了!” 剩余两个观战的终于也加入进来,一人一边将黎子清的双腿擒住,相当老练地屈腿压在地上,过程中也没忘了使阴招,隔着单薄的裤子,在黎子清大腿内侧狠狠地连掐了几下。 黎子清浑身冷汗津出,其余的疼痛已经感知不到,腹部生生承受的那一脚让他两眼一黑,险些背过气去,缓过劲儿来,嗓子眼里接着就涌出一股巨大的腥甜又黏腻的恶心感。 张喆居高临下地看着此刻四肢被完全制住,如同砧板上的鱼等着任人宰割的黎子清,心里稍稍生出了些许得意和快感,血气涌入大脑,暴戾的情绪摒退了所有理智,让他一时间化身成狂虐的修罗,黎子清惊惧的眸子仿佛一根引线,大火点燃,地狱开启。 “啊——” 一声凄厉的呻吟还没收尾,就硬生生地断在空气中,压住黎子清四肢的几人明显感觉到手掌下拼命挣扎的力道骤然抽离,心头终于开始涌出惊慌害怕的情绪。 “喆哥,这样有点过分了吧……” 其中一人胆战心惊地看着被张喆用力朝下击打在黎子清肚子上的拖把头,视线缓缓地挪到那张褪去全部血色已然疼晕过去的脸庞上,瞳孔紧缩,颤颤地说:“……会出人命的。” “出个屁的人命,老子心里有数,哼,不愧是学霸,还挺会装。”张喆啐了一口,说着又朝黎子清身上来了一脚,然后意犹未尽似的,抬头四下看了看,指挥道:“去接桶水,把这小子泼醒。” “喆哥,都出血了……” “少他妈大惊小怪,打架能不见红吗?” “……可是,”那人声音明显开始哆嗦:“他嘴里出血了,不是外伤吧……” 张喆心口一紧,刚要说话,厕所门外陡然响起一阵巨大而猛烈的踹门声,夹杂着怒火滔天的咆哮:“我cao你妈,给爷爷把门打开!” “谁?”张喆仿若惊弓之鸟,倏地站起身。 “你李如爷爷,黎子清是不是在里面?” “不在!”张喆下意识地否认。 回应他的是一道更加惊天动地的踹门声,“老子数三下,谁开门老子就饶谁一命,否则今天里面的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跑不了。” 除了张喆,其他几个男生个个都毫不掩饰地面露惊惧之色,有一个甚至脚已经开始往门口的位置挪,投诚的意图相当明显了。 “站住!”张喆厉声吼道:“你他妈想造反吗?” “可是喆哥……”那男生犹犹豫豫:“李如不好惹啊……” “老子就好惹吗?”张喆叱道,然后视线回到已经疼晕过去的黎子清身上,朝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把他弄起来,关进隔间里。” 外面的踹门声催得人心口发慌,里面的人战战兢兢地依照张喆的话,将黎子清从地上架起来,刚要往隔间送,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一侧的整面墙壁被震得跟着抖了抖,走廊的灯照进来,光晕后面,是李如一张如同魔王现世般凶神恶煞的脸。 “黎子清!” 李如的身后,相继又出现了白礼生,肖恺成还有苏眉,最先捕捉到黎子清身影的是肖恺成,焦急又震惊地朝那边喊道。紧接着李如大步上前,根本没给张喆反应的机会,飞起一脚踹过去,张喆哀嚎着被巨大的力道踹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打滑,咣当仰坐在地。 白礼生径直朝另外几人走去,视线落在黎子清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神一凛,剩余那几个跟班慌忙颤巍巍地将黎子清交到他手里。 肖恺成适时跟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干了什么?”苏眉尖利的声音激动又恼怒:“人怎么昏过去了?” 而张喆已经在几分钟之内,被李如拎着脖子兜头来了好几拳,接着又一脚踹回地面,抬脚逮哪儿踢哪儿,狼哭鬼嚎的求饶声渐渐弱下去,一张脸已经辨不清五官,姹紫嫣红,甚是精彩。 旁边的跟班看得浑身哆嗦心惊胆寒,白礼生托起黎子清的胳膊,半搂半抱地让人歪靠在自己身上,冷冷地问道:“他到底伤哪儿了?” “肚子……”小跟班生怕说晚了也会遭遇同等待遇,七嘴八舌忙不迭地抢答:“喆哥——呸,张喆太狠了,照人家肚子死命踹,还拿拖把头怼,都给人打吐血了……” “我去你妈的!”李如听在耳里,又是一脚将张喆从地上踹出两米多远,看着他滚到墙根处停下来,已然毫无反抗之力了。 肖恺成倒抽一口冷气,慌忙道:“怕是内脏出血了,赶紧送医院。” 白礼生腾出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手机,肖恺成适时伸出手要从他手里将黎子清接过来,哪知对方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瞥他一眼,却好似大雪的北方城市清晨那卷着冰碴子的寒风,锋利凛冽,瞬间将他的动作凝固,回过神来,肖恺成只好讷讷地收回手,心里却满是费解和困惑。 一辆黑色宾利保姆车直接开进校园,在教学楼前稳稳停住,五个人先后上了车,肖恺成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苏眉道:“苏眉,你还是回宿舍吧,到医院肯定没睡的地方,你又是个女孩子,总归不太方便。” “不。”苏眉使劲摇头,抓住黎子清垂在身侧的手,低头抽噎着说:“我一定要去。” 李如在旁边看出个所以然,无端揣测道:“你这么关心黎子清,是不是喜欢他啊?” “安静点。”白礼生冷淡地插话进来。 “嘶……”昏迷好一阵子的黎子清突然发出忍痛的呻吟,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弯腰蜷缩在座位上,无意识地攥紧了白礼生的手。 “黎子清,你醒了?”苏眉又惊又喜,凑过去问道:“是不是很疼?你再忍忍啊,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别叫他。”白礼生一句话叫停了苏眉的喋喋不休,“没醒。” 苏眉被白礼生冷漠的态度斥得一愣,怔怔地望着他。 “苏眉,你是怎么知道黎子清在里面的?”跟她坐在同一排的肖恺成及时插话,打破了一时的尴尬。 苏眉坐正身体,一五一十道:“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对面男厕所的门关着,里面隐约还有说话声,一开始以为是其他班的男同学结伴在里面偷摸抽烟,后来听到黎子清的名字,心里觉得奇怪,就凑近听了听,谁知道居然是……” 苏眉说着又要抹泪,肖恺成手伸到她头顶上方,尴尬地停在那里,左右为难,最后只好安慰道:“你不要伤心了,这次还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黎子清会怎么样呢?” “张喆怎么那么坏啊……”苏眉一抽一抽地低声嗫嚅,“他怎么能那么打黎子清呢?” “哼!”后排的李如握紧拳头道:“妈的,那孙子我早就想弄他了,这次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彻底滚蛋!” 白礼生靠坐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黎子清的脸上,缄默不语。 苏眉接过肖恺成递来的纸巾,擤了擤鼻涕,将纸揉成团攥在手里,然后又回头看了眼后排的三人,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唉,季冰刚走就出这种事,” 肖恺成突然感慨:“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苏眉顺口跟着问:“……那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季冰?” 李如心虚道:“哎呀,他老人家现在都在美利坚了,这种小事何必呢?” 几个人一同看向沉默的白礼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白礼生扫他们一眼,淡淡道:“等黎子清醒了,问问他的意思吧。” 一行人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听说是外伤导致的内脏出血,直接让推去做全身检查,剩下几个在走廊或坐或立,天也不聊了,心焦地等在治疗室门外。 “脾脏破裂产生少量出血,关节处轻微的软组织挫伤,还有些发烧,其他地方暂时没发现问题。给病人注射的点滴里面有镇静助眠的作用,让他先休息,等明天醒来再看看情况。” 医生平稳叙述的语气带着安抚的作用,却还是遭到了质疑。 “可是,他嘴角明明有血迹的。”肖恺成急道。 “那是他咬破舌头造成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暂时没什么大碍。” 一群人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跟着担架车一同进了病房,护工将昏睡的黎子清轻轻抬起放在床上,白礼生转身对剩下几人道:“车还在下面,你们都先回去吧。” 苏眉条件反射性地想拒绝,却面对白礼生并不敢随心所欲,怯生生地撇了撇嘴,偷偷地给肖恺成使眼色。 “行,那我们就先走吧。”肖恺成放下心来,就开始考虑正事:“我们几个出来得急,都没跟老师打招呼,还是先回去的好。” 苏眉白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李如。 李如抓了抓头发,眼神一瞬间又狠厉起来:“那帮孙子的事还没完呢,既然这边没什么问题,我就也先走了。” 苏眉泄下肩膀,垂头丧脑地看着地面叹气。 “好了,你一个女孩子,更不能夜不归宿了。”肖恺成拍了拍苏眉的肩膀,“再说后天就考试了,黎子清要是知道你因为他的事耽搁了考试,心里会很自责的。” 白礼生目送几人离开,转身朝病床位置走去,却半路上被出现在门口的医生叫住。 “你是他同学?”医生先是这样问了句。 白礼生点点头,“嗯,同班同学。” 医生走进来,朝床上看了看,表情严肃又郑重道:“你这位同学,应该不是第一次受欺凌了。” 白礼生蹙眉,“什么?” 医生含蓄地说:“我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他后面那个地方,已经有些红肿发炎了,并不像是今天弄的。唉,这么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造孽啊……”他一边唏嘘着一边递给白礼生一张药方子,嘱咐道:“你去药房拿药吧,我开了一支外用的软膏,回来帮他涂上。” 白礼生接过单子,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光,点了点头:“知道了。” 夜晚的医院陷入少有的宁静,单人病房里更是静谧无声,白礼生推开门缓缓走向病床,黎子清侧着脑袋躺在那里,呼吸声清晰且规律,乌黑的发丝散在枕头上,整张脸笼罩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一时间显得恬静又安宁,仿佛只是午后小憩。 白礼生拉了张椅子,挨着病床边坐下,拿起黎子清的手确认一下点滴有没有跑针。 软膏被他握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却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又站起来,俯身掀开了被子。 黎子清睡梦中的身体被稍稍翻转,干燥整洁的病号服很容易就被褪了下来,里面是被洁白的内裤包裹着的圆润挺翘的臀部,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中。 冰凉的药膏挤在指尖,白礼生一边注意着不要碰到他输液的胳膊,一边缓缓地将手伸向那个隐秘的地方。 黎子清突然小幅度地扭了下身体,睡梦中的表情慢慢变得极度委屈又伤心,嘴唇翕动,轻微地喃喃出声:“季冰……” 白礼生顿住动作,慢慢直起身将手收了回来,他盯着黎子清的睡颜看了片刻,而后转身过去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护士,这里有位病人需要帮助。” 第77章 进行时 Nathan:XX级。 Lee:你只上了一年高中就毕业了? Nathan:准确地说应该是退学,之后就去国外了。 Lee:那你在国外的那些年,还一直跟前任保持联系吗? Nathan:不太记得了。 Lee:那中间应该也找过其他人吧,毕竟异国恋太遥远了,不是吗? Nathan:没有。 Lee:这么肯定?不是失忆了吗? Nathan:肯定。 Lee:那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人失忆以后智商还在,喜欢的感觉却没有了? Nathan:情绪记忆和逻辑记忆,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Lee:学长懂得真多。 Nathan:你心情不好吗? Lee:? Nathan: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 季冰送走了在自己办公室里大发一通雷霆的安总,揉了揉眉心,身体后靠向椅背,又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他昨天一封邮件发到总部大老板的邮箱里,主动辞去了去纽约赴任进修的机会。 对此,安总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无法理解,若不是仗着季冰体格健硕人高马大,估计已经上演一场办公室斗殴事件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季冰。”安总临走前,愤然又严肃地抛下这么一句话。 玻璃门被他从外面大力带上,震声强烈又聒噪,紧绷的心弦终于断掉,季冰捞起桌面上的手机,起身立在落地窗前拨了个电话出去。 “你老实告诉我,”季冰不容对方说话,直接开门见山:“你给我推荐的那个相亲对象,到底是谁?” 临近下班,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不多时地面就已经完全打湿,水汽弥漫将城市笼罩,昭示着晚高峰的堵车态势即将到来。 梁安尼关掉往里面身后飘雨的窗户,视线突然停在楼下某个位置,猎奇又兴奋般地咦了一声。 “哇,楼下停了辆超帅的跑车诶……” “切,跑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磊伟奚落道:“S城遍地都是,肤浅的女人。” “没见过自然就大惊小怪了,你不肤浅,那你上班别要工资啊。”梁安翻了个白眼呛回去。 “所以让你平时多读书多看报,”何磊伟渐渐也习惯了她的伶牙俐齿,非但不生气,偶尔还会好整以暇地怼两句,“头发长见识短,不叫肤浅叫什么?” “那你跟我说,那是什么牌子的车?” 何磊伟凑到窗口,依言朝下观望一番,摸着下巴道:“这么远,车标看不清楚啊……” 梁安尼切了一声,就听他继续道:“不过以我阅车无数的经验来看,那应该是辆阿斯顿马丁,还别说,这个颜色确实挺帅的。” “停在那个位置,车里应该有人吧。” “有人也不是等你的,快别醒醒做梦了。” 梁安尼瞪他一眼,“何磊伟的嘴,下水道的水。” 何磊伟:“???这什么破烂比喻?” 两人正聊着,黎子清拎着文件夹从远处缓步走回来,梁安尼眼睛一亮,连忙朝他招呼:“开完会啦?怎么样?” 黎子清递给她一个自信又和煦的笑:“合同敲定,下来你们有的忙了。” “不怕,给钱就行,谁让咱肤浅呢?” “可惜咱一个项目的钱,都不够人买辆车的。” 梁安尼吐了吐舌头,抱着杯子歪靠在格子间挡板处,不经意又朝外瞟了一眼,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惊一乍道:“哎呀,车里出来人了。” 黎子清疑惑:“什么车?” “妈呀,那人好帅啊,身材也太好了吧,那一身西装是阿玛尼吗?传说中的霸道总裁标配?” 何磊伟撇嘴:“花痴。” “又不花痴你,意见那么大。”梁安尼将水杯往桌子上一放,看了看时间,开心又苦恼地说:“马上就下班了呀,晚上吃什么呢?” “下雨了,你男朋友来接你吗?”黎子清随口问道。 “嗯嗯。”梁安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发着甜蜜的感慨:“之前单身还没觉得,现在吧,真的感觉有个真心爱你的人照顾挺好的。”她说着朝何磊伟和黎子清抛了个不言而喻的眼神,“你俩单身贵族也抓紧啊,到时候还可以搞个集体约会。” “黎子清!”前台妹子突然跑过来给他递话:“楼下有人找。” 何磊伟讶异:“这个点还有客户拜访?” “赶着下班的点,估计想约子清吃饭呗。”梁安尼背上挎包,对黎子清道:“走吧,一起下去。” “好。”黎子清合上电脑站起身,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一番,才想起来今天没开车。 两人一起乘电梯下到一楼,一群人堆在大厅门口找伞的找伞,叫车的叫车,气氛相当热闹。 “找你的人在哪儿呢?”梁安尼四下观望着,好奇心十足。 黎子清朝前台一侧的会客沙发处瞟了两眼,没见着人影,摇了摇头:“没看到,估计有别的事就先走了吧。” “太没诚意了吧。” 前面一群人相继散去,梁安尼和黎子清一同朝门口走,玻璃门推开,水汽扑面而来,梁安尼扭头问道:“又没带伞?” 黎子清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我打车吧。” 梁安尼男朋友的黑色丰田车打着双闪准时出现,她扭头问黎子清:“不如让我男朋友一起送你吧,下雨天车也不好打。” 黎子清调侃着拒绝:“别了,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你好烦呀。”虽然这样说着,梁安尼心知黎子清脾性,也没有强行要求,朝他挥了挥手,踩着小高跟朝台阶下走去。 被雨水淋湿的瓷砖台阶尤其打滑,梁安尼下到一半,突然身体陡然一歪,惊呼一声,直直地朝后仰了过来。 黎子清连忙上前,及时将她上半身扶住,自己的身体也因此离开了屋檐的庇护,雨水噼里啪啦地淋湿了他的肩膀。 “艾玛,吓死我了!”梁安尼站稳身体,猛拍胸口,“多亏你啊,不然我非得摔个脑震荡不可。” 头顶的雨水突然被截断,眼前光线也跟着一暗,黑伞冷不丁从身后罩过来,将黎子清护在下面。 梁安尼的男朋友这时也跑了过来,举着伞挽住惊魂未定的女朋友,满脸愧疚道:“怪我,该早点过来接着你。” “没事啦。”梁安尼毫不在意道,“也没摔着,多亏了子清。” 她说着回头朝黎子清看去,却突然视线定住,盯着黎子清身后的位置,眼睛瞬间瞪大,一脸的惊奇和不可思议。 季冰举着伞站在台阶处,表情温和中还带着笑意,语气无比自然地对愣在那里的黎子清道:“下雨了,我来接你。” “天哪天哪天哪……”梁安尼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冰说:“你是子清的朋友?” 季冰回以微笑,淡淡道:“是的。” “OMG!”梁安尼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随后伸手指着不远处那辆车,再次问道:“那是你的车?” 季冰点头。 梁安尼一把抓住黎子清的胳膊,情深意切道:“子清,我可以蹭你们的车回家吗?” 黎子清:“……” 男朋友:“……” 梁安尼将他们的表情收在眼里,一秒破功,扑哧笑道:“哎呀,我开玩笑的啦。”她转向季冰,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还不知道子清居然有你这样的朋友呢,感觉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个时候,黎子清已经站回屋檐下,身体朝旁边撤走一大步,离开了季冰伞下的范围。 季冰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跟着也退上台阶,与黎子清并肩而立,顺势将伞收了起来。 “好啦,那我们先走了。”梁安尼的目光终于从季冰身上移开,朝黎子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改天有机会一起吃饭。” 黎子清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再说吧。” 黑色丰田掉头开远,黎子清表情彻底冷下来,一个眼神都没再递给季冰,抬起脚径直往台阶下走去。 季冰大步追下来,将伞再次打开撑在他头顶,语气也比刚刚少了几分淡定,“我送你回去。” 黎子清一把推开他的手,整个身子瞬间被雨水淋湿,晶莹的雨滴顺着发梢滚落进衣领,写字楼里透出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张清隽却又淡漠的侧脸。 “季冰,你想干什么?” 季冰将伞收起来,跟他一起淋在雨里,两个人仿佛肥皂剧里天大地大爱情最大的智障主人翁,站在S城烟雨朦胧的傍晚,隔着半步的距离,两两相望。 他看着眼前表情尽是戒备疏离的曾经的爱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问他:“我想重新追求你,可以吗?” 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季冰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了很多种黎子清会给出的反应,会沉默会嘲笑会转身就走,无论哪一种,结果必然都是拒绝的。他其实也没指望黎子清会答应,只是当时情绪冲进大脑,情不自禁就问出来了,好像差一分一秒,就会迟了一样。 “可以啊。” 然而结局却跟预想中的完全相反,黎子清站在那里,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轻飘飘地回应了他的请求,除了此刻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以外,其他的一切都让季冰始料未及。 然而还不等季冰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对方就已经转过身,撇下他径直朝着车子的方向走去。 他重新撑起伞追在后面,黎子清走到副驾前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劳驾,我不会开车门。” 两人抖落了一身雨水,弯腰坐进宽敞的车内,季冰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动作自然地好似提前就备好了一样,温和地说:“擦擦头发。” 黎子清接过毛巾,对方伸过来的袖口处飘出一丝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窜进鼻子里,他顿住动作,对上季冰的眼神,凉凉地说:“能不能换种香水?” 季冰微愣:“什么?” 黎子清坐正身体,不再看他,“难闻死了。” 季冰忍住了才没把那句这明明是你送我的那瓶给秃噜出来,顿了顿,点点头说:“好。” 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黎子清眼波流动,一瞬间暴露出真实的内心情绪,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从容。 Nathan:我准备重新把他追回来。 Lee:(微笑)祝你成功。 第78章 进行时 车子在居民区的街道上龟速前进,熙攘的行人和电动车们将本就逼仄的道路堵得更加水泄不通,黎子清余光注意了一下季冰的表情,发现对方神色泰然自若,看不出丝毫烦躁的情绪,也不知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心如止水。 最后一个路口拐弯,小区大门近在咫尺,前进的道路却被一辆卸货的面包车完全占据,季冰按响喇叭,并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面包车主充耳不闻,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盘东西。 季冰摇下车窗,那车主好似有所察觉,这才不耐烦地扭脸过来,先发制人地吼道:“等会儿!没看正卸货呢!” 季冰眯起眼睛,言简意赅:“挪开。” “往哪儿挪?统共就这么大点地儿。”面包车主市井惯了,一张嘴流氓无赖味儿就出来了:“开个破跑车显摆什么,大路还走不了你了?就知道挑小道来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故意碰瓷儿的吧?” 季冰挑眉:“我爱走哪儿走哪儿,你占路还有理了?” “老子占了十几年了,这条路打从生下来就跟我姓,你喊它看它答不答应?” 季冰眼中终于开始酝酿怒火,一直默默看戏的黎子清这时才摇下车窗,朝那面包车主熟络地打招呼:“王哥,最近生意挺好啊,一次进这么多货。” 面包车主定睛一看,立马判若两人,热情地回应:“原来是小黎啊,刚下班?” “嗯,有点急事,王哥麻烦挪下车吧。” “好咧。”王哥爽快地答应,顺便对黎子清数落道:“这位是你朋友啊?说话太难听了吧。”他又看向季冰,一副训教语气:“有钱人我见多了,没教养的那是土大款,多跟人家小黎学学,没事别冒充上流社会。” 季冰:“……” 跑车开进小区,在单元楼附近兜了两圈才勉强找到一处夹缝车位,好在季冰车技娴熟,丝毫不费力地将车怼进去,银灰色超跑就这样顶头顶脚地夹在两辆白色小金杯之间,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黎子清扭头看着季冰,“要不你先走吧,这小区孩子多,又正是放学的时候,一会儿再给你车划了。” 季冰解开安全带,听不出情绪地回道:“渴了,上去喝口茶。” 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拧,大门从外面拉开,黎子清率先走进去,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式拖鞋,丢在地上,“换上吧,这鞋就肖恺成上次来穿过一次,不过我也都洗过了,你放心穿。”他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季冰,问他:“肖恺成你还记得吗?” 季冰与他对视片刻,诚实地摇头:“没印象。” 黎子清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换好拖鞋,也没再说话,转身丢下季冰朝屋内走去。 季冰换好拖鞋走进客厅,黎子清朝沙发处一扬下巴,随意道:“坐吧,你喝点什么?热的要现烧。” “热的。” “好。”黎子清径直朝厨房走,季冰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突然问:“要我帮忙吗?” 黎子清顿住脚步,又是一副玩味的表情,调侃他:“你帮我发电吗?” 季冰被噎住,抿嘴不说话的样子可怜又委屈。 黎子清终于笑了,朝他抬了抬下巴:“坐下吧,很快就烧好了。” 厨房传来烧水的沸腾声,季冰靠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目光环视了一圈小客厅,停在电视机后的背景玻璃墙上,一只玩偶被吸盘牢牢地吸在上面,朝着他的方向,笑容憨态可掬。 正是黎子清一直挂在车上的那个。 他情不自禁地起身走到跟前,伸手将玩偶取下来,握在手里仔细端详。 ——“子清,你看那个玩偶像不像你?真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有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吗?刚那人的刀差点就戳到你眼睛了。” ——“行了宝贝,咱俩好不容易见上面,别一直板着脸。等下啊,我去把它夹出来送给你,以后我不在的日子,它负责难过,你就负责开心了,好不好?” ——“不要,弱智。” ——“可是,约会不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干些弱智的事情吗?” 咕噜噜的烧水声停止,黎子清端着茶壶走回客厅,季冰背对着他站在电视柜附近,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迷惘又悲伤。 黎子清的视线从他手里的玩偶慢慢往上,对上他的目光,定了定神,继续若无其事地走到茶几跟前,捞了只茶杯倒上水,交待他:“等会儿喝,很烫。” 季冰将玩偶举起来,眼中翻涌着不确定的情绪,迟疑道:“这个?” “你送的。”黎子清回忆了一下,“我刚上大一那年,你终于逮到机会回国,咱俩见面的时候,你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 季冰沉默,黎子清显然并不想放过他,继续道:“现在掉色了是挺丑的,不过其实没掉色的时候,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可是你偏要送,有什么办法呢。” 季冰心口一堵,转身想将玩偶重新粘回去,脚步声自身后靠近,黎子清伸手把玩偶拿过来,指尖带了水涂在吸盘上,一边粘一边缓缓道:“不过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很多时候还会觉得,挺可爱的。” 炒菜的香味顺着厨房飘到客厅,电视机里播着时政新闻,季冰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弯腰俯身,轻车熟路地拉开茶几下面中间的一道抽屉,准确无误地在里面找到了遥控器。 随便换了个电影频道,聒噪的人物对话充当被背景音,季冰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对着茶几的位置拍了张照,然后给李如发了过去。 不多时李如就回了过来,一串问号。 季冰:我在黎子清这里。 李如:卧槽?你俩已经和好了? 季冰:你猜。 李如:…… “季冰。”厨房突然传来黎子清的声音,季冰站起身走去厨房,黎子清正背对着往盘子里盛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朝橱柜拉篮的位置指了指:“把碗筷先拿出去。” 两个大男人,三菜一汤端上桌,主食是喷香软糯的白米饭,黎子清盛好自己的,直接将饭勺递给季冰,“自己来吧,吃多少盛多少。” 季冰挑了挑眉,渐渐地也习惯了他刻意冷淡的态度,表情非但没有不快,反而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暖色灯光罩在头顶,碗筷撞击的声音清脆又温馨,黎子清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菜,季冰紧随其后把筷子伸过去,却被他挡在半路,“这道菜是昨天剩下的,你吃其他的。” 季冰固执地将筷子伸下去,嘴上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我尝尝好不好吃。” 吃到一半,黎子清突然放下筷子,季冰敏感地抬起视线,看到对方正目光炯炯地审视着自己,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随即也放下碗筷,抽张纸巾擦了擦嘴,耐心等待着黎子清的开场。 “季冰,”果然,不出几秒钟,黎子清开口:“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吗?” 季冰的心慢慢沉下去,缓缓回答:“我的感觉没有用。” “对,你说得没错。”黎子清笑:“狼来了的谎言用到第三次就没人信了,而你却瞒了我三年,这三年的时间就是一只沙漏,流掉的是过去七年里,我积攒下来的对你的全部感情。” 季冰目光深沉,“我知道。” “所以,现在的你对于我来说,就跟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的你忘掉了我一样,一切归零,往事不再作数。” 季冰没有回应,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但是鉴于你三年前救了我的命,我理应还一份人情,所以你现在想重新追求我,我不会拒绝。只不过,我可以用任何我想用的态度对你,你能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咱俩就此别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下辈子有缘再见,如何?” 他以为季冰会沉默,抑或会思考良久,却没想到,对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认真地回答:“好。” 黎子清隔着桌子与他对视半晌,接着移开视线,拉开椅子站起身,淡淡地说:“那你先走吧,很晚了,我这里也不便留宿。” 季冰将车子开出小区,居民区沿街的小吃摊贩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加班晚归的白领,补习班下课的学生,还有附近商店换班的营业员,形形色色的人扮演着各种的角色,经历着各自的磨难,也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幸福。 每个人的幸福都没办法跟别人等价交换,悲伤也是,这样才有了人生百态,组成了千奇百怪的世间。 人生路,正是因为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才能推着人坚定不移地,迈开大步往前走。 手机铃响的时候,季冰刚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有好几个月没回来这里了,他和黎子清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地方。 “喂,什么事?” “谢嘉琪回国了。”白礼生清冷的声线依旧:“今天中午从洛杉矶出发的,明天下午到达S城,航班号是UA138。” “好。” “你应该也听说了,她父母上个月因为一桩金融案件,被判了二十年的有期徒刑,估计这辈子就交待在里面了。她这次回来,大概也是孤注一掷了。” “我知道了。” 白礼生顿了顿,岔开话题:“你跟黎子清怎么样了?” “挺好的。” 白礼生轻笑:“在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套路上,你跟黎子清倒是如出一辙。” 季冰走到家门口停下,一边开门一边淡淡道:“那不是很正常吗?一家人就是要一致对外。” 第79章 过去式 黎子清在医院养了一个多星期,自然也就错过了期中考试,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得知二班的那群人一个不拉地全部被学校大喇叭通报,直接开除学籍勒令退学了。 上午课余时间,肖恺成跑过来,声情并茂地跟黎子清描述了那天李如是如何暴揍张喆替他出气的,说完还不忘加一句:“我一直以为李如跟你关系不好,没想到他居然会帮你。” 黎子清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也没想到。” “黎子清。”白礼生绕过讲台走过来,朝他笑了笑,仿佛冰雪消融大地春回:“身体怎么样了?” 黎子清笑着回答:“已经彻底好了,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 “不用客气,照顾你是应该的。” 白礼生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听在肖恺成和黎子清耳朵里,被解读成了两种意思。 肖恺成理解成同窗情,黎子清则觉得白礼生应该是看季冰的面子。 “白礼生,原来你这么关心同学,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你是咱班最冷漠的人,看来是错怪你了。”肖恺成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当然也不排除想趁机套近乎的嫌疑。 “对了,”却听白礼生话锋一转,问黎子清:“你那天是怎么被他们堵在厕所里的?” “小白!”李如突然从教室后门窜进来,截断了几人的对话,神色有几分焦急:“你手机借我用下,我的没电了。” 白礼生露出疑惑的表情,却还是毫不耽搁地拿出手机递给他。 李如接过来,火急火燎地拨了个电话出去,几人看着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前后踱步,电话却迟迟没被接通。 “操!这死丫头去哪儿了!”李如放下手机,满脸的心急气躁。 “怎么了?”白礼生问。 “我舅妈早上打电话给我,说嘉琪昨晚一夜没回家,现在人联系不上,电话拨过去就是没人接。” 白礼生蹙眉:“一晚上没回,早上才想起来找女儿?” “那丫头骗我舅妈说去同学家了,不然哪能耽搁到现在?” 在旁边听了个所以然的肖恺成慌忙道:“赶快报警吧。” 李如粗暴地抓了抓头,“这个死丫头,季冰刚走,她又开始闹,早知道现在这样,之前他俩吵架的时候我就该多劝劝。” 白礼生不经意地瞟了黎子清一眼,不慌不忙道:“先找到人再说吧。” 上午的剩下两节课,李如和白礼生就都不见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黎子清和肖恺成在食堂遇到了苏眉,对方从肖恺成口中听到谢嘉琪联络不上的事情,也是担忧又焦急。 “她最近是心情不太好,前天吧,她找我聊天,说也打算出国上学,觉得在家不自由,是不是跟她爸妈闹别扭了?” 黎子清从餐桌上抬起头,缓缓放下筷子,对肖恺成道:“你手机借我用下。” “喂?”乍一接到陌生号码来电,白礼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背景音也是嘈嘈杂杂,不知道人在什么地方。 “我是黎子清,谢嘉琪有去美国的签证吗?” 白礼生顿了一下,然后拿开电话朝旁边问了句,李如的大嗓门隔着手机传过来:“有啊,我舅舅常年在洛杉矶工作,她每年都去探亲的,你问这个干吗?” “我知道了,”白礼生的声音再次清晰:“谢谢你,子清。” “她电话一直能拨通,应该还没上飞机。” “嗯,没有监护人的授权书,她一个人走不了,我们现在去机场找人。” 黎子清挂了电话,对上苏眉和肖恺成双双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会吧?”苏眉惊愕道:“她真的离家出走去美国了?” “天哪,别人的离家出走这么高级的吗?”肖恺成发着不着边际的感慨:“我离家出走,最远也就到我家附近的小公园逛逛。” 晚自习快上课的时候,消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李如出现在教室里,却周身裹着大爷我非常不爽的低气压,从后门进来之后径直朝前走到黎子清身后,使劲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迎上他扭头看过来的诧异视线,阴沉道:“你出来。” 教室里嗡嗡的讲话声瞬间降了几个分贝,黎子清站起身,心底也隐约有了几分眉目,李如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率先从教室前门走了出去。 “怎么了?”肖恺成远远地关心了一句。 “没事。”黎子清随口应道,旋即跟在李如后面朝外走去。 还是上次的洗手间,临近上课,里面只有一个男生正站在小便池前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地开闸放水,倏地感觉背后阴风阵阵,扭头对上李如凶神恶煞的脸,顿时吓得尿都憋了回去。 “出去。”李如恶狠狠地冲他吼了一声。 男生慌忙提上裤子,心惊胆战地朝外溜,差点撞上正好往里进的黎子清。 闲杂人等清理干净,李如一脚将门踹上,转过身目光狠戾又阴森地瞪着黎子清,粗声道:“黎子清,上次在这儿我帮了你,这次还是同样的地方,你他妈跟我说实话,你跟季冰,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子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完全不惊讶,谢嘉琪离家出走的目的其实很明确了,故意制造慌乱,然后借题发挥,将他和季冰的关系情急之下“不小心”抖露出来,之后自然有人替她出气。 就比如,现在站在这里兴师问罪的李如。 她怎么会不知道单凭她一个人根本就去不了美国呢,她只不过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像一个受害者罢了。 “你想让给我怎么回答?”黎子清面不改色道。 “操!”李如躁怒无比:“老子想让你说实话。” “那你大概会接受不了。” 李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所以你俩是真的……”他突然顿住,身体后退一步,满脸厌恶道:“妈的,你居然是同性恋。” 黎子清平静地看着他:“你漏了一个人,季冰也是。” “老子不信!他跟嘉琪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同性恋?”李如额头青筋爆出,语气不善道:“是不是你故意——”他说到这里,也许是觉得尴尬难堪,停顿了一下,却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故意勾搭他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季冰自己呢?”黎子清笑了笑:“你跑来问我,我要说不是,你信吗?” 李如胸口上下起伏,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慢慢握紧了拳头,显然在拼命压制着怒火。 “嘉琪被季冰甩了,就因为你。”他看向地面,缓缓地说:“我是她哥,当然看不得她受欺负。” 李如话音刚落,接着就陡然逼上前,一把揪住黎子清的衣领,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刚扬起拳头,厕所门就被人从外面咣当踹开,白礼生冷厉的声音破空而来:“李如!” 拳头堪堪停在半路,李如扭头怒不可遏地冲白礼生吼:“你难道也站他那边?” 白礼生走进来,黎子清转头与他对视一眼,旋即移开视线,然后就听白礼生命令道:“你先把黎子清放开。” “老子还没跟他算完账呢!” 白礼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两人之间,却看向黎子清,对他说:“季冰的电话。” 李如倏然收回拳头,眼神纠结又复杂地盯着面前的手机,仿佛那是一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 黎子清接过手机,背过身走到旁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喂,季冰?” “子清,最近好吗?”暌违数日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黎子清眼睛一酸,胸口翻滚着汹涌的情绪。 “挺好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跟你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那边低低地笑着,嘴巴凑近了点,带着气音的嗓音磁性又深情:“怎么会一样,那你不想我吗?” 黎子清回头看了看身后,白礼生和李如不知何时已经走掉了,他这才放松下来,堵在胸口的情绪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涌现出来。 “想,”他诚实地回答:“特别想。” 季冰在那边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无奈和心疼:“我也是,白天晚上都想,脑袋一放空你就来了。前天晚上我还梦见你了,梦里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参加数学竞赛,我问你有什么好处,你猜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算了,”季冰轻笑:“说出来有点少儿不宜了。” 黎子清:“……” “然后第二天起来洗内裤的时候,就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 “远程指导你洗内裤吗?”黎子清开了个玩笑。 “那我可能……”季冰低声道:“会忍不住再来一发。” 黎子清被他突如其来的荤话噎住,轻咳两声,接着岔开话题:“我以为你要过段时间才能跟我联系,那边还顺利吗?你突然往国内打电话,被你爸发现怎么办?” “我忍不住了,所以才打给小白的,不过国内的时间这会儿晚自习快上课了吧?怎么没在教室?” “出来上个厕所。” “那你快回去吧,我过两天再打给你。” “嗯。”黎子清轻声应着,却握着手机不肯先挂电话。 “好了,上课去吧。”季冰柔声催道。 “你下次什么时候打过来?” “这周末吧。”季冰承诺道:“你平时在学校也不带手机,我等你回家,直接打给你。” “我们有时差的,这边的周末要早一点。”黎子清提醒。 季冰被他逗笑,“知道了,小机灵鬼。” 黎子清挂了电话,站在窗边缓了缓情绪,转身朝洗手间外走,结果刚出门,就看到白礼生靠在不远处的栏杆旁,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淡淡道:“打完了?” “嗯。”黎子清走过去将手机递还给他,“谢谢。” “回教室吧。” 晚自习第一节 已经上课十多分钟了,黎子清这才示意到,慌忙拔腿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白礼生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手机拿起来,号码重拨回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季冰冷静的声音不带丝毫笑意地问:“小白,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嘉琪把你跟黎子清的事告诉李如了,刚李如揪着黎子清质问,我才打给你的。” 季冰沉声道:“知道了,我来处理,这次谢了。” “不客气。”白礼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拖泥带水了?谢嘉琪这个隐患还在,你就敢走?” “我原计划是等暑假再走的,我爸突然来这一招,让人措手不及。” 白礼生却突然话锋一转,“季冰,黎子清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你可不要辜负他。别到时候让其他人抢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季冰给予的回应强硬又坚定:“我不会辜负他的,他也只能是我的。至于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第80章 过去式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S城迎来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对于学生来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当下翘首以盼许久的激动人心的暑假即将来临。 放假从七月下旬正式开始,此后就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放飞自我,黎子清也在假期的第一天一口气睡到自然醒,之后喜上加喜地又接到了季冰打来的越洋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黎子清的语气就掩饰不住开心:“我们放假了。” 季冰煞有介事地叹气:“真羡慕你们这些暑假有一个月的,可以体会到那种得之不易的快乐。这边就不一样了,暑假一放就是三个月,烦都烦死了。” “……”黎子清抓住他透露出来的内容,反将一军:“那你回来吗?” 季冰顿了顿,说出了否定的答案:“现在还回不去,我爸安排了其他的事情给我。” 黎子清的眼神黯淡下去,巨大的失落冲上来,完全抵消了假期带来的激动雀跃。 “你如果假期一个人呆着无聊,随时都可以打给我。”季冰小心翼翼地想要弥补,温言细语地哄着,“你的博客我基本上每周都会去看,我也真的很想你,不要生气好吗?我会尽量争取回去的机会。” “季冰,”黎子清等他一口气讲完,才语气生硬道:“你是不是在那边有别的人了?” “什么?”季冰乍一下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哑然失笑:“你一天天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跟苏眉学的?” “你少岔开话题。”黎子清听他这样一笑,心里更是打突:“你要是真的想我,假期那么长,还没有时间回几天国吗?” “我没办法独自回去,必须要跟我爸报备,他一定会问我具体理由的。”季冰耐心解释。 “少拿你爸当借口。”黎子清火气上来,蛮横道:“你就是在糊弄我。” “宝贝,咱能不能讲点道理?”季冰无奈道:“你不能空口无凭就给我判死刑吧。” 黎子清的态度只硬了一瞬间,整个人就彻底低落下去,对着电话喃喃:“可我真的好想见见你。” “开视频吧。”季冰顺势哄道:“正好我现在也在家。” “那只会更加让我觉得,你在我伸手摸不到的地方。” 季冰沉默下去,他们离得太远了,纵使将通讯工具攥得再紧,温度也传递不到对方心里。 良久,才听到黎子清轻声说:“先挂了吧。你去忙,我今天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自那以后,黎子清就再也没有提过要季冰回国的事情,两人好像彼此开始非常默契地避讳这个话题,把重聚之日当做一个禁忌,互相绝口不提。 在黎子清高中生涯的剩下两年时间里,发生了几件颇为记忆鲜明的事。 比如高二上学期,王大伟在宿舍偷东西被人告发,经全校通告批评,予以留校察看的处分,没过多久,他因受不了同寝室人的指点和排挤,自行提出转校,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也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会对他的去留感兴趣。 再比如,肖恺成和苏眉高二一起分到了文科重点班,还坐了一段时间的同桌,圣诞节的时候肖恺成偷摸往苏眉抽屉里塞了封信,第二年开春,两人就双双抛弃黎子清,暗戳戳地谈起了恋爱。 又比如,白礼生在高三那年参加了一档国内大型的造星节目,凭借一副天生的精致皮相加上人设和才艺,让他一路势如破竹,直冲冠军之位。那个冬天,大街小巷都被造星节目的海报宣传铺天盖地覆盖,白礼生作为其中的人气之最,更是霸占话题榜首位长居不下。不少外校的粉丝成群结队地慕名而来,希望一瞻偶像的日常生活风采,然而那个时候,白礼生就已经很少再来学校了。 而黎子清自己,抛开一切外界的干扰,他清心寡欲地仿佛修道之人,也彻底地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在剩下的两年时间里,相继参加了两次全国性的学科竞赛,终于在高三那年杀进数学竞赛集训队,拿到了保送国内某著名大学的资格,学校在B城。 S城一中作为本市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历年来优秀毕业生层出不穷,饶是这样,黎子清的成绩仍然让校领导感到自豪和欣慰。光荣榜上他的名字与照片张贴上去,这样一个容貌俊秀眼神恬静的学霸,一时间俘获了不少女同学的芳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大概不会再来学校了的时候,黎子清却出乎意料地再次出现在校园里,甚至还有了开始被女生追着塞情书的景象,让肖恺成和苏眉着实吃惊了一番。 “你不是都被保送了吗?还来学校干吗?”午饭的时候,肖恺成和苏眉在食堂将黎子清堵住,表情一个赛一个地摸不着头脑。 “保送可选的专业有限,而且我也不太想离开S城。” 肖恺成听话听一半:“有句话不是叫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你看咱高一时候的那个季冰,人家都跑去美国了。” “你什么耳朵啊?没听子清说主要是因为保送的专业有限吗?”苏眉打岔道,“你怎么那么忘不了季冰呢?” “嘿嘿。”肖恺成突然猥琐一笑,朝两人挤眉弄眼:“我这不是跟他初中就一个学校么?关心关心老同学怎么了?”他凑近了八卦道:“而且我听说啊,前阵子他在博客上晒了两枚对戒,有人看出来竟然都是男款的。没想到吧,他居然是Gay,不过有一点我早就猜出来了,他跟谢嘉琪就是假的。” 苏眉下意识地去看黎子清,对方则动作相当不自然地将卫衣领口拢了拢,仿佛试图遮挡什么的样子。 “黎子清,” 肖恺成冷不丁胳膊撞过来,话题转得飞快:“你生日是不是就下周了,到时候我们出去唱K吧。” 黎子清站起身收了餐盘,“马上就高考了,专心复习吧。” “那有什么,最近学习太累了,就当考前放松呗。” “那我建议你听点轻音乐放松放松,张弛有度,不要过头了。” 时间继续往前走,高考成绩公布出来,黎子清以全市第六名的成绩顺利考进S城本地的一所著名学府,报了计算机系,主修软件工程专业。 虽然结果是他早就预见到的,可在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季冰时,内心还是藏不住想要得到夸赞和认可的情绪。 彼时,季冰也正在为八月份的SAT考试做准备,黎子清头脑一热打过去之后,才意识到对方那边正值凌晨时分。 他飞快地反应过来,慌忙就要挂掉,哪知听筒里咔嚓一声,季冰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沙哑又疲惫,却不像是睡梦中被吵醒的样子:“……喂,子清?” 黎子清愣了愣,轻声问:“你还没睡?” “嗯。”季冰咳嗽一声,接着是椅子挪动,对方像是站起身,走了一段距离,接着躺倒在床上,声音被床垫弹出几分震颤:“忘记时间了。” “感冒了?” “差不多快好了,就是嗓子还不太舒服。” “冰糖炖雪梨可以治咳嗽。” 季冰终于低低地笑出声:“你来给我炖吗?” “季冰,”黎子清问:“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那边陷入沉默,等了一会儿,才听对方幽幽地叹了口气,毫不掩饰地回答:“嗯。” 他接着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颓然无比:“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故事书里那只掰玉米的猴子,顾此失彼,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季冰与生俱来的自信从容,以及父亲制定给他的过于苛刻的目标,压迫着他不容许自身出现半点差错,这样紧绷的心态渐渐地也让他草木皆兵起来,稍稍出现一丁点的不顺利,就会促使他开始怀疑自己,不断地反思这一路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觉得你需要休息。”黎子清说:“去睡一觉,大脑放空什么都别想,睡到自然醒,之后再回想一下自己曾经有过的蠢念头。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季冰沉默片刻,长长地吁口气,却突然问:“有摇篮曲吗?” 黎子清想了想,说:“最近新学了首英文歌,可以吗?” 季冰那边窸窸窣窣,像是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接着声音也变得朦胧低缓:“来吧。” “If i walk would you run,”黎子清轻声地唱:“If i stop would you come,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If i ask you to stay,would you show me the way” 季冰清晰入耳的呼吸声渐渐开始不规律。 “……The world is catching up to you, while your running away, to chase your dream, It\'s time for us to make a move, cause we are asking one another to change.” “……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黎子清的声音意外透着迷离又沙哑的调调,最后的尾音像是羽毛挠在心尖上,听得人浑身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黎子清率先难为情起来,迟疑着明知故问:“睡着了吗?” “子清,”季冰几乎同时开口,缓缓地说:“你在跟我表白吗?” “我……”黎子清慌忙想否认,就听季冰又说:“我很开心,谢谢你,宝贝。” 黎子清握着手机,感觉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连忙说:“那你快睡吧,你那边今天应该是礼拜六,把闹钟关掉,不要想东想西,好好地补充睡眠。” “嗯。”季冰使了点劲从床上翻身起身,“我去洗个澡。” “那我先挂了,过会儿再给你打一个。” “嗯?” “怕你晕倒在浴室里。” 季冰轻笑:“我不介意在洗澡的时候,直接给你开个视频。” “我介意。”黎子清飞快道:“黎叔叔在家呢。” “怕什么。”季冰顺杆爬:“丑女婿总要见丈人。” 黎子清斩钉截铁:“洗你的澡去吧。” 以下非正文,有话说里放不下那么多字。 英文歌歌词及翻译如下——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若我自顾走向你,你会逃跑吗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若我给你空间,你会慢慢靠近吗 If i say you\'re the one 若我说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命中注定 would you believe me 你会相信我么 If i ask you to stay 若我此刻想让你留下来 would you show me the way 你是否会给我一点提示 Tell me what to say so you don\'t leave me 让我知道用怎样的话语才能将你一直留在身边 The world is catching up to you While your running away to chase your dream 当你背离世界奔波追逐自己的梦想,现实却在不断地紧迫脚步 It\'s time for us to make a move 是时候该有所转变 cause we are asking one another to change 只因我们都期待能走进彼此的心里 And maybe i\'m not ready 也许我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But i\'ll try for your love 但我会为了你的爱而绝不轻言放弃 I can hide up above 我可以隐藏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为了你的爱绝不轻言放弃 We\'ve been hiding enough 我们已经躲藏了太久 If i sing you a song, would you sing along? 若我送你一首歌,你是否会和我共鸣 Or wait till i\'m gone, oh how we push and pull 或是等到难舍难分时,我们又如何别离 If i give you my heart ,would you just play the part 若我将我的心肺全交于你,你会不会参与我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 Or tell me it\'s the start of something beautiful 或是告诉我一切绝妙与美丽还仅仅是个开始 Am i catching up to you While your running away, to chase your dreams 我也不确定我是否该和你一起风雨兼程地追逐你的梦想 It\'s time for us to face the truth 只知道是时候该面对现实 cause we are coming to each other to change 因为我们要给彼此一个华丽转身 And maybe i\'m not ready 或许面对将来的叵测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But i\'ll try for your love 但我会为了对你的爱而努力到精疲力竭 I can hide up above 我可以表现得如钢铁般冰冷无畏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一切只为了我对你的爱 We\'ve been hiding enough 这份感情已经隐藏了太久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我会拼尽全力来爱你 I can hide up above 变得无畏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若我不再原地徘徊,你可会无怨追随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若我又不再向前,你可会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 If i say you\'re the one 若我说你将是我此生唯一 would you believe me 你可会欣然应允 …… 第81章 进行时 S城机场国际到达层,一位形色匆匆的女子夹在人群中往外走,不多时,前进的道路就被人截断,来者拦住她的去路,神色却格外恭敬礼貌,躬身询问道:“请问是谢嘉琪小姐吗?” 谢嘉琪警惕地抬头,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左右四顾一番,迟疑着问:“就你一个人?” 那人讶异,“还有其他人吗?” 谢嘉琪神色缓和,态度渐渐有些傲慢,“车在哪里?” 对方躬身引路,微笑道:“这边请。” Nathan:突然想起来,明天就是一中校庆了,你还想去吗? Lee:? Lee:可学长最近不是正忙着追回旧爱吗? Nathan:所以我打算约他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Lee:(微笑)那我还去做什么呢? Nathan:我们不是朋友吗? Nathan:生气了? Nathan:黎子清,那我只约你一个人可以吗? 黎子清双手离开键盘,愤怒地盯着屏幕上最后那句话,半晌,只憋出来一个字:“操……” 面前对话框里的新消息陆续弹出。 Nathan:微信是李如闹着玩让加的,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你。 Nathan:我也不是冲着相亲来的,你不要误会。 Nathan:校庆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陪你。 Nathan:你能说句话吗?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键盘上一通噼里啪啦打过去。 Lee:不去了。 对方锲而不舍,步步紧逼。 Nathan:那晚上一起吃饭吗? Lee:今晚家里有客人。 Nathan:什么人? Lee:说了你也不认识。 季冰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沉如水地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一颗心仿佛被人丢在油锅上煎,半晌,终是忍不住回了过去。 Nathan:那我能认识认识吗? Lee:我帮你问问他。 黎子清将这句发出去,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对话框,起身拍拍何磊伟,“开会了。” 两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时间,黎子清回到位置上,第一反应就是拿起鼠标解锁电脑,然而,任务栏上的微信图标却并没有亮起来。 黎子清也摸不透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自嘲般地在心底切了一声,旋即关闭电脑收拾东西下班。 半路上接到了苏眉的电话,说他们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黎子清看了看时间,打消了先去超市买菜的念头,转动方向盘准备变道。 未曾想,左侧转弯车道突然从后方疾驶过来一辆车,黎子清慌忙踩下刹车,对方几乎是擦着他的车头抢前一步开过去,险些就酿成一出小型车祸。 黎子清惊魂未定地朝对方瞟了一眼,副驾驶上稍纵即逝的一道人影落入眼底,却让他瞬间如遭雷殛。 谢嘉琪。 自打上次从白礼生口中听到季冰同她一起去美国的消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以至于让黎子清都快要忘记了还有她的存在。 从少年时代持续到如今,她是横亘在季冰与他之间的一道利刃,永远泛着诡异叵测的光。 直到身后车辆狂按喇叭催他快走,黎子清才晃过神来,载着谢嘉琪的车辆已经转弯消失不见,他拼命遏制住心头突然涌进来的心烦意乱,缓缓地驱车并入了左侧车道。 电梯门打开,黎子清一边低头掏钥匙一边迈开脚步往家门口的方向走,视野里一道人影被走廊的灯光拉长印在地面上,他顿住脚步,缓缓抬头,不速之客正手插口袋立在几步之外,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问道:“介意多一个客人吗?” 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幽深而冷漠,片刻后再次抬起脚步,绕开他径直走到门口,一言不发地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季冰敏感地捕捉到他异样的情绪,靠近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季冰。”黎子清手搭在门把上,缓缓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除了失忆这件事,你还其他别的瞒着我吗?” 季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黎子清深呼吸两下,一张嘴声音竟开始轻微颤抖,连他自己都讲不出原因的抖,“有吗?” “没有。” “你要是骗我呢?” 季冰再次陷入沉默。 黎子清向前逼近一步,眼神狠厉又决绝:“你要是骗我呢?” “那就让我永远失去你。” 季冰将黎子清愣怔的表情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却半路上蓦得顿住,表情隐忍又无奈,缓缓地问:“可以吗?这样的回答。” 黎子清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转过身撇下季冰,抬脚进了家门。 他在玄关处换好拖鞋,直起身才发现身旁没人,便望向门口冷淡地喊了句:“你不进来吗?” 季冰的身形瞬间闪现在眼前,态度无比诚恳道:“我在等你批准。” 啪地一声,黎子清将拖鞋丢在地上,“换鞋。” 等季冰换好鞋子追进去,黎子清人已经进了厨房,正打开冰箱门清点食材,片刻后眉头微蹙,扭头看向季冰:“你能去帮我买点菜吗?” 季冰勉为其难地答:“……能吧。” 冰箱门砰地扣上,那声音并不大,却让季冰觉得尤为刺耳。 黎子清将刚系上的围裙解下来,越过他径直朝门口走,顺便丢下一句:“还是我去吧。” 季冰大步追上去,飞快道:“我和你一起。” 黎子清不耐烦地说:“一会儿客人就来了,总得留个人在家。” 季冰将那句留个人在家听进心坎儿里,心情顿觉美滋滋,跃跃欲试地主动请缨:“那我能先做点什么准备工作吗?” 黎子清认真地审视了他两眼,叹了口气:“你去烧壶水吧,一会儿人来了要泡茶。” “哦。”季冰听话地转身,转身走进厨房四下看了看,顺口问道:“那茶叶在什么地方?” 黎子清一个箭步窜进厨房,直接撞开季冰的肩膀,飞快伸手按住橱柜的柜门,扭头斥道:“你走开,我来拿。” 季冰:“……” 门铃声好巧不巧地在此刻响起,黎子清旋即又递了个眼神出去,命令道:“去开门。” 苏眉抱着自家闺女肖笑笑,身后站着拎了两胳膊满当当食材的肖恺成,眼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苏眉笑嘻嘻地打招呼:“子清,我们又——” 话音戛然而止,季冰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瞬间石化的两个大人,以及其中一位怀里望着他咯咯直笑的奶娃娃,心底的石头才算彻底落地,东道主般地朝人热情地笑了笑,接着侧身将人往屋里迎:“进来吧。” “季冰?”苏眉的表情渐渐褪去震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子清这里?” “苏眉。”黎子清走过来,朝她淡淡一笑,“先进屋吧。” 肖笑笑挥舞着小胳膊朝黎子清的方向跃跃欲试,他便走上前将奶娃娃接过来,然后转向季冰,向他介绍正换鞋的两位,“肖恺成,苏眉,这是他们的女儿肖笑笑。” 两位被介绍的均是一脸愕然,朝黎子清投去困惑不解的眼神。 “他失忆了。”黎子清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三年前那场事故导致的。” “啥?”肖恺成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冰:“不会吧?”他点着自己的胸口,“你不记得我?我肖恺成啊,你高一的班长。” 季冰冷静地看着他手舞足蹈,然后摇了摇头。 “卧槽……”肖恺成纠结又郁闷,“真忘啦?” “那你的意思就是,”苏眉依旧死死地盯着季冰,“三年前你失忆了,所以就把子清忘了?” 季冰感知到她明显的敌意,勾起嘴角淡淡道:“你的理解能力不错。”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苏眉突然厉声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子清的?一句失忆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苏眉。”肖恺成皱起眉头,低声对她道:“你不要一上来就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苏眉瞪着季冰,“你还是这么有能耐,做错事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糊弄过去了。”她又看向黎子清,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到底有多想不开?现在还跟他纠缠不清?这个人除了会给你添堵,还能做什么?” “苏眉。”季冰跨步过去,挡在黎子清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叫苏眉吧?看得出来你确实很关心子清,我替他谢谢你。不过已经成家的女人,还是少插手别人的私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苏眉羞愤无比:“你胡说八道什么?” “好了。”黎子清冷不丁插话进来,“别吓着孩子,都进去坐吧。” 肖恺成将东西拎进厨房,回过身从黎子清怀里接过闺女,拉起苏眉的胳膊:“好了,你冷静点,脾气也该收一收了。” 黎子清转身朝厨房走,半路扭头招呼季冰:“你就别坐了,进来帮忙。” 苏眉和肖恺成走去客厅沙发前坐下,肖恺成将闺女放在腿上,伸手揉着苏眉的肩膀,嘴上安慰道:“我看季冰态度蛮好的,你不要一上来就给人判死刑。有句话不是说了吗?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你除了和稀泥还有替季冰说话,还会干什么?”苏眉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看穿你们这些男人了。” 肖恺成好笑道:“子清也是男人啊,你是一股脑骂了么?” “他认人不清,也该骂。” “行行行,你最聪明最冷静也最理智,大家都得向你看齐。” 肖笑笑从爸爸怀里挣扎出来,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自己个儿扶着沙发,趁两位大人低头说话的空当,摇摇晃晃地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季冰站在水池边,正按照黎子清的吩咐给土豆去皮,突然感觉腿弯处的裤子被人轻轻扯了扯,他转过头,奶娃娃仰起头看着他,伸出两个小胖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囫囵话,小脸上透着万分期待的表情。 “笑笑,”黎子清放下勺子走过去,蹲下身扶住她摇摇晃晃的小身子,笑着问:“你怎么进来了?” 肖笑笑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季冰的裤腿,奶声奶气道:“抱抱……” 黎子清仰头看着季冰:“她想让你抱。” “……”季冰有些头疼:“你抱吧,我应付不来。” 黎子清没强求,伸手将肖笑笑抱起来,直起身的半路上受到了阻力,锲而不舍的小手死活不肯放开季冰的裤腿。 季冰:“……” 黎子清揣测:“她可能喜欢你的裤子。” “你给她的手掰开不就行了。” “掰开她会哭的。” “……小孩子真是妖魔鬼怪。” 黎子清饶有兴趣地瞥他一眼,“原来还有降得住你的人。” 季冰挑眉,看着他道:“眼前不就是么?” “抱抱!”被冷落的肖笑笑生气了,索性双手并用抱住季冰的腿,小身子还一扭一扭,顺便大方地蹭了点鼻涕上去。 季冰:这裤子是不能要了。 “肖恺成。”黎子清朝厨房外喊了一声,“你闺女进厨房了。” “来了来了,这小丫头,一会儿不看着就乱跑。”肖恺成跑进来,看到自家闺女死缠着季冰不放的小模样,先是一愣,接着哭笑不得,调侃一句:“啧,这丫头还挺识货。” 黎子清没听明白:“……识货?” 肖恺成慌忙解释:“我说的是裤子。” 他抱起闺女,朝季冰笑了笑:“季冰,刚苏眉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那个脾气。” 季冰嗯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捯饬土豆。 肖恺成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黎子清朝他摆摆手:“出去陪苏眉吧。” 肖恺成却又凑过来,煞有介事地轻声对黎子清说:“我觉得你俩应该还有戏,好好处处看吧。” 季冰背对着两人,低头望着手里被他削得惨不忍睹的土豆,嘴角却缓缓地勾了起来。 第82章 进行时 黑色轿车平缓地行驶在城市主干道上,谢嘉琪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透过车窗朝外瞟了两眼,突然扭头看向前排的司机:“这不是去季家的路。” “是的,谢小姐,我接到的通知是先将您送去酒店。” 谢嘉琪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容开始泛白:“……谁给你的通知?” 司机笑了笑:“自然是谢小姐认识的人。” 谢嘉琪扭动车门把手,“我要下车。”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她低头飞快接起来,耳边响起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谢小姐,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谢嘉琪错愕又警惕地朝司机瞥了一眼,用手挡嘴,不确定地问:“我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上,他说要先送我去酒店。” “对,他是太太派去接你的人,你一切听他安排就好。” 中年妇女一句话给谢嘉琪吃了定心丸,她舒了口气,坐正身体,接着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姨?” “谢小姐舟车劳顿,先休息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谢嘉琪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缓缓地说:“好的。” 季家别墅,后花园林荫小道上,中年女佣挂了电话后,指头又在屏幕点击数下,飞快地发了条信息出去。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苏眉找了个离季冰最远的斜对角的位置坐下,一边伸手接过黎子清递过来的碗筷,一边故意问道:“子清,上次让你加的那个相亲对象,你跟他聊得怎么样了?” 肖恺成慌忙撞了下她的胳膊,又被她凶巴巴地怼回去:“干吗?” 两人对面的黎子清偏头看了季冰一眼,对方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特别有眼色地将饭勺递到他手里,表情看起来温和又无辜。 “这事回头再说。”黎子清模棱两可地敷衍一句。 “为什么呀?”苏眉不依不饶:“吃饭的时候最适合聊这些了。”她说着再次将矛头对准斜对面的季冰,横眉竖眼道:“你别以为子清就非你不可了,喜欢他的人多着呢,你现在想吃回头草,那也得排队拿号。” 季冰淡淡地看她一眼,“受教了。” “吃饭吃饭。”肖恺成拿起筷子在碗底磕了两下,语气夸张道:“子清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菜做的,十里飘香啊。” 儿童桌椅上的肖笑笑特别捧场地跟风起哄,手舞足蹈地点着餐桌上的菜,嘴里仍是咿咿呀呀地说着囫囵话。 “子清哪都好,就是视力不太行。”苏眉怼季冰怼上瘾了,字里行间尽是夹枪带棒的。 肖恺成夹起一块红烧猪蹄丢进她碗里,“行了,来来来,咱补点胶原蛋白。” “你拿开。”苏眉没好气道:“我减肥晚上不吃肉。” “胖瘦跟吃不吃肉没关系,”季冰冷不丁插话:“跟基因有关系。” 黎子清撞了下他的胳膊:“吃你的饭。” 季冰挑眉反驳:“她刚说我那么多,我回一句怎么了?” 黎子清无语地看着他:“你以前也没这么小心眼,难道是失忆后遗症,思维也开始低龄化了?” “懒得计较自然很大度,可谁让她一直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季·小心眼·冰言辞凿凿。 “人家也没说错,”黎子清面无表情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被一招击溃的季冰:“……” “哎,”对面的肖恺成煞有介事道:“你俩这样,还真让我想起高中那会儿了。我先开始不知道你俩是那啥,就觉得你们关系好得太不正常了,特别是季冰,什么事都喜欢拉着子清一起,跟小孩找妈似的,巴巴地黏着,对我们外人冷言冷语,就热乎黎子清,简直太双标了。” 正端杯子喝水的黎子清闻言动作一顿,故意瞟了身旁的季冰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季冰却直接转向他,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过来,语气相当不确定地求证:“真是这样?” 黎子清放下杯子,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轻咳一声:“还是听听群众的声音吧。” “可不是吗。”苏眉逮到机会欺压季冰,赶忙趁热打铁:“你那时候死乞白赖地求着黎子清跟你谈恋爱,人家本来不喜欢男的,你硬生生把人掰弯,结果出了场事故说忘就忘,换了个人似的,轮谁头上会受得了?也就是黎子清,不离不弃地忍了你三年,换做其他人,估计三个月都忍不了,早跟你说拜拜了。” 肖恺成接茬儿道:“还有那个谢嘉琪,也挺添堵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过听说她又回美国了是吧?那就不提了。” 苏眉翻了个白眼:“外人都是小事,自己作才真没辙。” 黎子清终于觉得不能再放任他们夫妻二人继续往下唱双簧了,清了清嗓子,插话进来:“好了,再说菜都凉了,笑笑是不是也要睡着了。” “那就收了吧。”苏眉站起身,“都吃好了么?” 季冰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从头到脚被数落个遍的他根本没来得及吃上几口。 黎子清挡住苏眉要收盘子的手,“你俩抱笑笑去那边坐吧,我跟季冰来收拾。” “那挺好。”苏眉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指挥肖恺成将闺女抱起来擦嘴,自己大大方方地率先跑去沙发边坐下,优哉游哉地揉肚子消食去了。 黎子清走在前面进了厨房,径直过去掀开煨在灶台上的砂锅,从里面盛了一碗炖得软嫩酥烂的番茄牛腩,递到跟进来的季冰面前,轻声道:“吃吧。” 季冰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接过来,戏谑:“还能开小灶吗?” “盛不完剩下的,”黎子清抬眼看他:“你不是没吃饱么?” “还好。”季冰注视着他:“主要是受教了。” 黎子清又递过来一只勺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以后改吗?” 季冰舀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唇齿间的食物香气搅动着味蕾,他嚼了嚼咽下去,嘴角接着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黎子清,语气温柔又坦率:“改。” 黎子清与他对视几秒,伸手帮他擦掉嘴角沾上的一点菜汁,颤颤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说:“三年了,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季冰将碗放下,伸出双臂把人收紧在怀里,沉声道:“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厨房门口听墙角的肖恺成转过身,一边拉着苏眉轻手轻脚地朝玄关处走,一边低声啧啧道:“我就说吧,他俩指定得和好,咱也别当组合灯泡了,赶紧撤吧。” “不行。”苏眉停下脚步,朝厨房瞟一眼,“这么晚了,季冰肯定得留宿吧?” 肖恺成一愣:“留宿怎么了?” “你一个大男人问我怎么了?”苏眉捶他一拳,“你说怎么了?气氛烘托得这么好,他不得趁人之危行禽兽之事啊。” 肖恺成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也说了气氛烘托得这么好了,人家情情爱爱的事,还是正当的爱人关系,又不犯法,轮得到我们管吗?” “那不行,”苏眉横眉竖眼,“这才哪儿到哪儿,嘴上认个错而已,就想把人骗上床了?你们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肖恺成扶额:“……我的姑奶奶,子清也是男的。” 苏眉义愤填膺:“受方可是弱势群体。” 肖恺成:“……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呢?” 苏眉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我懂就行,这玩意跟你隔行如隔山。” “聊什么呢?”猝不及防一道声音响起,给正交头接耳的俩人吓了一大跳。 肖恺成抱着睡熟的闺女,颇为不自然地笑了两声,朝走近过来的黎子清道:“我们商量着没事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聚。” 黎子清看了看时间,“行,笑笑睡得早,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苏眉探出脑袋,朝厨房望过去:“季冰呢?” “他也要走了,”黎子清说着转身看向走过来的季冰,问他:“你现在是走还是留一会儿?” 季冰当着另外两人的面,伸手握住黎子清的肩膀凑近过去,轻轻地在人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笑道:“那就一起走吧,你也不用送了,我送他们就行。” 黎子清点点头:“好。” 三个人道别了黎子清,一同乘电梯下楼,出了楼道口,肖恺成突然叫住季冰,问他:“你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季冰回答地很诚恳:“不知道。” “哎,”肖恺成叹口气,却又道:“实在想不起来也没什么,虽然有点遗憾,但你现在这样也算是病好了。我猜不透你那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对子清,不过确实很让人心寒,现在既然想回心转意,以后就好好对他。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一段曾经的美好记忆遗忘了,那就再去创造更多更美好的,抓住当下,惜取眼前人,生活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季冰默默地听他苦口婆心地讲完一大段话,由衷地笑了笑,点点头道:“我会的,谢谢班长。” 苏眉坐进车里,朝不远处拉开车门坐进去的季冰看了看,困惑不解地说:“你刚刚的话倒提醒我了,你说为什么季冰失忆了就要那样对子清啊?简直跟小孩子生病折腾人一样,太不可理喻了。” 驾驶座上的肖恺成耸了下肩,“谁知道呢,或许就跟那场事故一样,都是上天对他俩感情的考验呗。” 苏眉来了劲儿,扒着驾驶座椅靠背,凑到前面问:“那你说,他俩以后还会不会遇上新的考验?” “这事谁知道,”肖恺成好笑道,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之前的三年已经折腾得够久了,他俩也算是过了一道大坎儿,以后的小打小闹呢,肯定也免不了,但是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了。” 苏眉捏了捏闺女的小脸蛋,感慨道:“但愿如此吧。” 第83章 过去式 对于打从中学时代就已经习惯了住校学习的黎子清来说,大学给他生活上带来的改变可以说是微乎甚微的。大一开学伊始,他就谢绝了各类社团及学生干部组织递来的橄榄枝,每天往返于宿舍教室图书馆,延续着高中时代那清心寡欲的枯燥生活。好在他性格温良与人为善,室友们同他的关系也算不愠不火,甚至有几次还帮他递了若干封来自其他不同系女生的情书,却全部都无疾而终,一来二去,黎子清在一些同学及室友心中的形象,就被贴上了外热内冷的帅哥学霸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固定标签。 直到某一日,黎子清在宿舍走廊接电话被室友撞见,当时的他语气温柔笑容甜蜜,活脱脱就是沉浸在热恋中的状态。第二天就有传闻,说黎子清早已名草有主,递过情书的女生们芳心齐碎,帮忙递信的男生们则纷纷暗自窃喜。 黎子清的神秘恋人自此也成了舍友们闲聊胡侃的谈资,甚至还有起哄让他发照片给大家鉴赏鉴赏的,被多次拒绝之后,大家渐渐就开始戏称黎子清的爱人是不能说的秘密。 哪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不过是怕讲出来吓着你们。 有一次周末在家同季冰视频的时候,黎子清随口把这事当笑话跟他讲了,哪知对方居然格外认真,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认识认识他的那几位热心帮忙递情书的舍友。 黎子清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漫不经心道:“等你能回来再说吧。” “下个月你们就放假了吧?” “嗯,下月初开始放暑假。” “哦,”季冰慢条斯理的遗憾语气,“那我就见不到了他们。” 黎子清陡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挪动鼠标将最小化的视频窗口调出来,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笑眯眯的季冰,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我下个月回国。”季冰慢悠悠地问:“开心吗?” 突如其来的惊喜冲进大脑,让黎子清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生生地定住了半分多钟,最后魔怔般地问了句:“回来干什么?” “不知道啊。”季冰突然凑近屏幕,一张俊脸瞬间放大,近在咫尺的尖削的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隔着屏幕扑来一股稚气与成熟搅在一起的蛊惑,合着主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难畅。 “反正回国之后,我人就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安排吧。” S城机场国际到达层,身材高挑瘦削的男孩手插口袋站在人群之外,正仰头查看着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银色的BOSE降噪耳机被他从耳朵边取下来挂在脖子上,透着一股干净清雅的气质,脸上的表情却隐隐藏着几分迫不及待的焦灼。 机场广播通知由美国波士顿飞往S城的XX航班准点到达,黎子清跟在缓缓往前移动的人群后面,朝出口的位置探头张望,等待着第一批乘客的出现。 约莫等了快一个小时,眼前的人潮从结队蜂拥而出到稀稀拉拉的三两个,接机的人群也换了另外一波,却始终遍寻不到季冰的身影。 内心的焦灼和紧张在一次次的起起落落中放大又消磨,直到机场广播再次响起,开始提醒下一趟航班的到达信息,黎子清敛去视线,有些茫然地四顾一圈,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沉浸在亲友相逢的喜悦里,心头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憋闷。 季冰并不知道他要来接机,恋人之间突发奇想的小惊喜,只有在奏效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而一旦落空,随之而来的挫败感也同样糟糕透顶。 黎子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绷紧许久的肩膀松垮下来,他掏出手机找到季冰的号码,刚要给人发条信息询问,却仿佛心电感应似的,眼前屏幕一闪,对方的电话率先打了进来。 他连忙快步朝外走,直到自动玻璃门将机场广播的背景音关在身后,他才放心地将电话接起举在耳边。 “到了吗?” “刚下飞机。”季冰的声音透着笑意:“你在哪儿?” “在家。” “哦。”季冰失落道:“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惊喜,跑来接机故意不告诉我呢。” “……” 季冰轻笑着又问,“真的不在机场?” 黎子清抬头前前后后搜寻一番,却并不见季冰的影子,将谎言继续进行下去:“你想太多了吧。” “哦,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季冰拖着懒洋洋的长腔,这货被洋文化浸淫这么多年,说话的腔调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好烦哪,回国还碰上下雨,机场这边都堵成停车场了。” “不是晴天吗?” “是你那里晴天吧,机场下雨了。” “机场也是晴天啊。” 黎子清瞬间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完了还装腔作势道:“行吧,那你往前看看,是不是有辆打着双闪的车停在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等你两分钟,不来我就先走了啊。” 黎子清:“……” 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胸口怀揣着异常复杂的心情,缓缓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距离车子还有两三米多远的时候,后车门就咔嚓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卡其色休闲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对方除了个头又拔高不少之外,整个人也完全褪去了青涩稚气,形状美好又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往上是线条愈加清晰深邃的五官轮廓,嘴角勾着暖洋洋的笑意,眼神温和又深情,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山峰般厚重且挺拔的气质从眉眼间透出来,带着让人一时间难以移开视线的光芒。 黎子清不由自主地顿住身形,与他几步之外遥遥对视着,也许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太过于波澜壮阔,大脑被浪头猛力拍打,只剩下一片混沌不堪的繁复思绪搅乱在一起,拎不出一条清晰明了的情感捏成话语传达出来,唯剩下沉默不语,两两相望,却又在彼此的眼神里汹涌出了难以克制的情绪。 季冰看着他,突然大方地张开了双臂,剑眉微挑,眼神温暖和煦,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来。” 黎子清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再也忍不住,迈开步子直扑上去,身体相撞,阔别多年的两道气息终于重逢缠绵在一起,拥抱愈紧,思念反而愈加汹涌。 “你终于回来了。”黎子清还是没有克制住情绪,声音跟着开始哽咽。 “嗯,我回来了。”季冰宽厚的手掌抚在他的脊背上,摩挲着爱人瘦削的蝴蝶骨,片刻后叹息道:“还是这么瘦,抱着都硌手。” 黎子清退出他的怀抱,吸了下鼻子,轻声争辩道:“我还是长了点肌肉的,而且也高了。” “是吗?”季冰眯眼笑,伸手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摸着下巴道:“好像确实长高了。” 黎子清则是捏了捏他的手臂,实打实的肌肉触感,他撇了撇嘴,不服输道:“……我也能练成这样。” 季冰忍俊不禁地揽住他的肩膀,伸手拉开车门,侧头注视着他说:“可不是光靠练就行的。” 黎子清俯身坐进车里,视线晃了一圈,突然注意到这辆豪华商务车的后排,竟还坐了另外一个人。 一位着装考究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 季冰紧跟着侧身坐进来,语气相当随意地朝那人道:“爸,可以走了。” 中年男人朝司机做了个轻微的手势,对方得令,旋即踩下油门驱动车子,朝着不远处的环形高架疾驶而去。 车内,黎子清慌乱错愕地朝季冰投去求助的视线,对方则宽慰一笑,接着侧过身体,稍稍抬高声线朝身后的父亲大方介绍:“爸,这位是黎子清,我高中同学。” 季父的视线根本没有挪动半寸,浑厚的嗓音发出一声冷漠又敷衍的应答:“嗯。” 黎子清如坐针毡,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地问候了一句:“叔叔好。” 季父朝他投过来一道无波无澜的视线,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却让黎子清感觉浑身像是在被强光照射,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好。”声音冷硬,仿佛刀刃出鞘带起的余震。 黎子清紧张地又朝季冰看过去,对方迎上他的视线,用嘴型朝他道:别怕,没事。 他接着又转向自己的父亲,“爸,我一会儿半路就下了,跟我同学有点事。” “嗯。” 此后的一路,车内始终维持着落针可闻的寂静,黎子清局促地窝在位子上,怎么坐怎么感觉不对。 季冰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除了没有继续跟黎子清聊天,其他地方则表现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车子开下高架,在路边停靠下来,季冰推开车门走下去,黎子清动作麻利地紧随其后,在路边站定,他看着季冰弯腰跟父亲说话,才慌忙意识到自己紧张地居然都忘了跟长辈道别。 车子渐渐开远,消失在一片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之中,黎子清这才彻底晃过神,眉头微蹙看着季冰:“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爸也在?” “告诉你你还敢来吗?”季冰的回答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那你就不应该让我过来。”黎子清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被你爸知道了怎么办?” “早晚要知道的。”季冰语气轻松道:“先打个预防针。” 黎子清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怔怔地看着他问:“这么说,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还在半山腰上,不过也快了。”季冰自信满满地朝他眨了下眼。 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问:“那你想过后果吗?” “我要是想不计后果,早八百年前就跟他们出柜了。” “那你想过,即使做好了万全准备,仍然会有不好的结果等着你的可能性吗?” “那就只好搬出一句古话了,”季冰洒脱一笑:“我们就尽人事,知天命吧。” 第84章 过去式 阳光被深灰色纱帘切碎,斑驳地落在卧室地板上,不远处偌大的双人床却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里,正中央洁白的被面微微耸起,里面的人似乎仍在熟睡,裸露在外的锁骨上印着暧昧不明的红色淤痕。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床上的人小幅度地翻了个身,却依旧未醒,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此时嗡嗡嗡地叫嚣起来。 被吵醒的黎子清先是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恍惚了片刻,接着才慢悠悠地伸手去拿手机,睡意惺忪的声线软糯中透着沙哑,人也还是迷糊的。 “喂……干吗?” 那边则是宠溺的轻笑:“还没醒呢?” 黎子清翻身将头埋进被子里,身体蜷成虾米状,瓮声瓮气地问:“……你谁啊?” “昨晚跟你睡过的人。” “……”黎子清蒙在被子里的脸泛开红晕,小声吐槽:“不要脸。” “可我依稀记得,昨晚某人好像异常热情。” 黎子清臊得脸更红了几分,尴尬地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七八点的样子,你睡得正熟呢。”季冰顿了顿,低声问他:“这次没发烧吧?” “没有。”黎子清翻个身探出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又抬起光裸的腿搭在被面上,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才开口问季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冰听着他在那边折腾出来的动静,脑海里都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神情,心尖上莫名其妙又是一股挠痒痒般的悸动,不由自主放柔了声线,“下午就回去,我中午叫了酒店定时送餐进去,你醒了就起来吧。” “哦……” “怎么了?” “说好的听我安排呢?”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季冰顿时吃瘪,顿了好一会儿,又态度诚恳地认错:“对不起宝贝,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你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黎子清脾气上来,硬是要问出个所以然。 季冰轻叹一声,语气却带着戏谑:“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我自然是降妖除魔去了。” “什么意思?” “回去跟你细说。” “好。” 挂了季冰电话,黎子清从床上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腰和大腿根,某个部位被拉扯起难以启齿的不适感,再次提醒着他昨晚那一番要命的疯狂。 自己真是被某人传染得越来越毫无廉耻了。 走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酒店送餐进来,饭菜的香味勾醒胃里的馋虫,黎子清才顿觉饥肠辘辘。 吃到一半,手机再次响起,他以为又是季冰,慌忙伸手拿过来,却见来电显示是好一阵子没怎么联系的苏眉。 黎子清接起电话,颇为疑惑地开口:“喂,苏眉?” “子清。”对方的声音一贯的清脆聒噪,却上来就问了他一个问题:“季冰是不是回国了?” 黎子清错愕,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顿时息声,随后又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看到谢嘉琪发的微博了。” 黎子清脑袋有些发懵,思维仿佛凝固了一般,理不出半点头绪,语调机械地问:“什么微博?” “唉……”苏眉叹口气,也是十万分的难以置信:“她发了两枚戒指,说是……说是要跟季冰订婚了。” 她说完等了片刻,对方却迟迟没有反应,心里不由地开始慌了,急忙道:“子清,你要不要问问季冰,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黎子清的声音却意外冷静:“谢谢你。” 吃完午饭就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了,黎子清无所事事地窝在单人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机来回换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一档综艺节目上。屏幕里一张熟悉的清冷俊脸,较之高中年代更加耀眼夺目,面对男女主持人轮番上阵抛梗调戏,对方却始终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黎子清被挑起兴趣,索性放下遥控器,拎了只抱枕垫在背后,靠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落地窗外的正午阳光缓缓倾斜,一寸一寸从沙发腿爬上电视柜,荧幕上的综艺节目也到了尾声,最后的时间全部留给了白礼生的个人solo。 远处的房门突然滴滴两声,紧接着把手扭动,风尘仆仆的季冰推门走进来,一眼看到窝在沙发里歪着脑袋睡着的黎子清,扬了扬眉毛,然后轻手轻脚走近过去。他站在单人沙发前,盯着对方恬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旋即手掌撑着沙发两侧俯下身,将人牢牢地圈在方寸之地,轻轻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黎子清睫毛颤动,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季冰,轻缓道:“回来了。” 季冰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然后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吃过饭了?” “早吃过了。”黎子清撑着扶手站起身,宽大的T恤领口滑落到肩膀的位置,一块明显的吻痕印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异常的色气诱人。 而他面前的始作俑者,在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嘴唇之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重新将人压回沙发,手掌游刃有余地自衣服下摆伸进去,在对方光滑的脊背上一阵贪婪地摩挲。 骤然发大的电视机声音里,是白礼生的一曲新专辑主打歌,密集的鼓点合着磁性的电音,硬生生将季冰吓了一大跳。 黎子清从背后掏出遥控器,举到他面前,语调毫无起伏地说:“你摁着它了。” 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的季冰:“……” 他从黎子清手里抽过遥控器,转过身将声音调小,却没有继续未竟之事,而是走到一旁的沙发前坐下,目光炯炯地看向黎子清,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黎子清见他这样,也放弃了起身的意图,却率先开了口:“把你身后的水递给我一瓶。” 季冰伸手拿了矿泉水,扭开盖子递给他。 黎子清接过来喝了几口,朝后靠回沙发里,眼神澄澈地看向季冰:“有话就说吧。” 季冰先是泰然自若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你还记得谢嘉琪吗?” 黎子清内心想笑,出了几年国的又不是我,这样一个浓墨重彩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然而他却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记得。” “我这次回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解决跟她的事。” 季冰见黎子清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谢嘉琪的父母跟我们家并没有多少来往,她外公跟我爷爷交好,到了我爸这一代,关系已经很淡薄了。跟她的所谓亲事,也不过是老一辈饭桌上的信口胡诌,我们家从未放在心上,却被谢家一直惦记着。我爸这个人对儿媳妇是没什么概念的,在他看来,女人就是男人的依附物,出身和学识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是谢嘉琪还是别的人,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这次的订婚也完全是谢家一手张罗出来的,我爸听之任之,我妈自然更加不会关心。所以原则上只要我点头,一切就水到渠成。” 季冰注视着黎子清的眼睛,“可是我怎么可能点头呢?我这次回国,就是要跟她彻底撇干净,不会再纵容她编造一些莫须有的故事来混淆视听,让大家都以为我们俩是相爱多年的男女朋友。” 他凑近了些,对方瞳孔里的影子都看得异常清晰,“相爱多年的人,被我藏得好好的呢。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会带着他昭告天下的。” 黎子清别开视线看向他处,淡淡地说:“那你又是以什么理由,拒绝掉这门亲事的呢?” 季冰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地回答:“理由太多了,不喜欢不合适,信手拈来一个借口都能拒绝。谢嘉琪这样的女孩多了去了,我爸不会在意的。” 黎子清抬眼看他,语气劲儿劲儿的:“那你怎么不早点挑明,事到临头才站出来说话,找刺激么?” 季冰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怼弄得愣愣的,反应过来顿时忍俊不禁,“我说怎么从我回来就态度不对,原来真吃醋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事了,就等着看我说不说对吧?” 黎子清冷着脸轻哼一声,那小模样看得季冰又是一阵心痒难耐,忍不住继续逗他:“我家的小醋坛子真是不得了了,都学会玩心机了。” 黎子清黑脸:“你别又岔开话题。” 季冰啧了一声,老实回答道:“我跟谢嘉琪毕竟从小认识到大,她之前也不是这样,我好歹顾念一点旧情,”他观察到黎子清脸色不对,慌忙补充:“旧的纯洁友情,就跟李如白礼生他们差不多,你这个小醋精。”他煞有介事地叹口气,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要只是小打小闹,我也懒得去理,除非她惹到你,或者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那我就只好不顾情面了。” “……口蜜腹剑。” “黎子清同学,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安慰我吗?”季冰一脸受伤的表情:“我爸再怎么漠不关心,他儿子平白无故拒绝了长辈约定的亲事,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黎子清顿时露出懊恼又愧疚的神色,迟疑着问:“你爸怎么你了?” 季冰装可怜达成,顿时原形毕露,好整以暇道:“也没怎么,狗血淋头一顿骂呗。” 黎子清一百个不信:“你爸那样的,感觉惜字如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当面骂人的。” “都是假象。”季冰危言耸听:“他生气起来骂人很凶的,等你过了门就知道了。” 黎子清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无语季冰的话,还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未来的遭遇。 “别怕。”季冰面不改色地安慰:“我绝不会给他机会骂你的。到时候咱俩去外面住,买一套大房子,二百多平算大吗?要餐厅带落地窗那种,吃饭的时候可以看风景,最主要是主卧的床一定要够大够软,这样你不会腰疼。” “……”黎子清刷地站起身,快步朝衣柜的方向走,却半路直接被人截住,不由分说地拦腰捞起,身体悬空数秒,然后摔进了又大又软的双人床上。 他猝不及防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刚要说话,就被人捏住手腕摁在脑袋两侧,接着双腿又被强行顶开,身体渐渐趋近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 “你别……”黎子清头皮一阵发麻。 “别什么?”季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黎子清挣了几下,力量实在悬殊,于是开始卖惨,轻声道:“我还疼呢……” “多用用就不疼了。” 黎子清浑身一僵,瞬间煞白了一张脸,呼吸跟着开始急促。 季冰暗道糟糕,玩笑开大了,连忙松开人的手腕,心疼又愧疚道:“我开玩笑的。” 黎子清撇了下嘴,别开脸看向其他地方,眼角已经有些发红。 季冰自责地叹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旋即起身下床。 “你换衣服吧,在房间待半天了,我带你出去玩。”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不是说了么,一切归你安排。” 第85章 进行时 谢嘉琪靠坐在酒店沙发的一角,右手自然地搭在平坦的小腹上,脑袋微微耷拉在一侧,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这家酒店是她每次回国都会落脚的地方,此刻却让她感觉分外陌生,刚用过晚餐的大脑已经有些困倦不已,然而精神仍旧没办法彻底地放松下来。 骤然响起的铃声将谢嘉琪吓得一个激灵,仿佛弹簧归位一样从沙发上坐正,忙不迭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手机,却在下一刻窥到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之后,好似发条走到底,整个人瞬间僵住不动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谢嘉琪却愈加心慌,她这次回国知道人越少越好,在见到季冰的父母之前,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手机在兀自响了一会儿,却无人理会之后彻底安静下去,谢嘉琪一颗悬起的心稍稍落地。却就在此刻,仿佛接力赛一样,门口再次传来了叮咚两下的门铃声。 “谁?”谢嘉琪警惕地问。 “谢小姐,”外面传来先前那位司机的声音,客气问道:“请问你现在方便吗?或者也可以说,是否穿戴整齐?” 谢嘉琪眉头拧紧:“什么意思?” “请谢小姐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准备休息了,有事吗?” “有人要见你。” “谁?” “自然是通知我去接你的人。” 谢嘉琪心生疑惑:“不是说好了明天早上吗?” “谢小姐如果想等到明天早上,也是可以的。”外面话音落,似乎要走的样子。 “等等!”谢嘉琪再次出声将人叫住,快步走过去,“我现在给你开门。” 门从里面被拉开,谢嘉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恭敬微笑的司机,刚要开口,一道人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闪进视野里,一瞬间让她如坠冰窟。 季冰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此刻显得愈加阴郁,缓缓地说:“好久不见。” 谢嘉琪后退两步,慌忙想将门摔上,却已经太迟。 她立马又拔腿朝室内跑,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就要打电话,男司机却已经紧随其后,擒住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将手机抢夺过来。 “救命!救命!”谢嘉琪穷极末路,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季冰踱步进来,站在客厅中央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语气淡漠道:“我劝你省点力气,你面前的这位,打人不分男女。” 谢嘉琪惊恐地朝男司机看去,对方朝她露出从一而终的谦卑笑容:“还请谢小姐体谅。” 谢嘉琪退到沙发后面,一张脸此刻早已没了血色,却还是挣扎着明知故问道:“季冰,你想干什么?” 季冰将衬衣袖口松开,活动着手腕,突然冷笑一声,“我想干什么,要取决于你想干什么。” 谢嘉琪胸口上下起伏,可见情绪无比激动,她已经孤注一掷了,没有什么再需要藏着掖着的了。于是,便破罐子破摔地直言不讳道:“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肚子里有你的孩子,而且你爸妈也都知道了。”她眼神中一瞬间迸射出疯狂又狠绝的色彩,指着自己的肚子大声道:“这是你的孩子,季冰,你想不想承认,他都是你的种。” 季冰好整以暇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哦,那你要怎么证明呢?” 谢嘉琪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季冰,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要实在想不起来,我提醒你一下,你的好助理韦子明,还记得这个人吗?” 季冰抬眼看她,目无波澜:“记得,怎么了?” 谢嘉琪冷笑:“我很佩服你,这种时候还能装得出来糊涂。” “我也越来越佩服你了,谢嘉琪,能把自己的不知廉耻当做资本用来叫嚣。”季冰给男司机递了个眼神,对方理会,将手机还给谢嘉琪。 季冰朝她抬了抬下巴:“打电话,问韦子明孩子到底是谁的,我跟你一起见证。” 面对季冰如此气定神闲的态度,谢嘉琪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崩塌,惧怕和震惊蔓延扩散,让她的大脑一时间难以思考,陷入死寂和空白。 季冰恶魔般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咒,继续挑拨着她濒临断裂的神经:“要我帮你打吗?” 她从恐慌中挣扎出来,咬紧牙关,定定地瞪着季冰:“少装腔作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话音落,按开手机,因为情绪激动,点了几次才点到通讯录上韦子明的号码。 铃声规律地响着,一声一声拨动着神经,谢嘉琪手心攥出了汗,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 而她对面的季冰,始终保持似笑非笑的表情,根本就是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模样。 她的心毫无征兆地,开始沉入黑暗。 “喂?” 电话终于接通,响起的却不是韦子明的声音,却听起来莫名有些熟悉。 “韦子明呢?”谢嘉琪抓住手机,心焦气躁地问对方:“让韦子明接电话。” 对方的声音显出几分意外,甚至报出了她的名字:“谢嘉琪?” 她一愣,紧接着逼问:“你是谁?” “我是白礼生。”对方淡漠的声线终于让谢嘉琪彻底神智归位,“你刚说找谁?” 谢嘉琪颤颤地呼出一口气,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我找……魏之宁。” “他在睡觉。”白礼生淡淡地说:“如果有重要的事,我帮你叫醒他。” 谢嘉琪生硬地抛出两个字:“劳驾。” 那边先是一阵呼呼的衣带风,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然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咒骂:“你他妈放开我!” “醒了?”白礼生淡定自若:“正好有人找你。” “滚!” 白礼生轻笑,将手机再次举到耳边,对谢嘉琪道:“他似乎不太配合。” 谢嘉琪闭了闭眼睛,“那你帮我问他,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季冰的?” “我按免提,你自己问吧。”白礼生说完,停顿两秒,声音再次远远地传进来:“问吧。” 谢嘉琪声嘶力竭地朝着手机吼道:“魏之宁,你他妈老实告诉我,我肚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季冰的?” 等了良久,才听到那边回答:“不是。” 谢嘉琪身形踉跄两下,勉强支撑住沙发才不至于委顿在地,双手剧烈颤抖已经快要握不住手机,拼命地深呼吸几口气,最后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会是谁的?” “我不知道,”那边的声音干脆又不耐烦:“你自己问季冰吧。” 手机咣当砸在地板上,通话自动挂断,屏幕渐渐黑掉。 谢嘉琪瘫倒在地,眼神彻底失去了神采。 突然,她冷不丁地再次捞起手机,抬起手臂奋力朝季冰的方向砸过去,却毫无准头可言,季冰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手机就直接从他旁边擦过,硬生生地撞在沙发后的墙壁上,彻底寿终正寝。 “那我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谢嘉琪扶着沙发站起身,歇斯底里地朝季冰吼道。 “去深夜的曼哈顿街头问问吧。”季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孩子的父亲,兴许还找得到。” “季冰!”谢嘉琪拼尽全力地嘶吼:“你一定要如此阴毒吗?” 季冰冷笑:“不都是跟你学的吗?” 酒店房门将谢嘉琪疯狂的发泄咒骂关在屋内,司机跟在季冰后面,恭敬地问:“季总,那下来要怎么安排谢小姐?” “不用安排,随她去。”季冰淡淡地交代:“顺便告诉酒店前台,明天中午退房。想要续住的话,让她自己掏钱吧。” “好的。”司机点头应下。 深夜的S城一如既往地灯火璀璨,十点多钟的市中心道路依旧拥堵,季冰驱车夹在车流中缓慢地行驶,心下几番纠结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给黎子清拨了个电话。 “喂?”黎子清的声音无比清明,显然还没有睡。 “在干什么?”季冰手搭在方向盘上,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柔和的弧度。 黎子清淡淡道:“写项目方案。” 季冰:“都几点了,明天再写吧。” 黎子清:“才十点多,你不是也还没睡吗?” 季冰:“我是客观原因,车还在路上堵着。” 黎子清:“不是早就走了吗?” “中途去办了别的事。”季冰随口道:“耽搁点时间。” “嗯。”黎子清那边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显然在一心二用:“那就挂了吧,专心开车。” “黎子清。”季冰却又叫住他,对方没说话,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季冰犹豫片刻,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搬回来住吧,好吗?” 黎子清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季冰的心跳开始剧烈起来,握住方向盘的手掌慢慢渗出了汗。 半晌,才听黎子清随性又淡然地回给他:“考虑考虑。” 季冰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落地,立马接着追问:“考虑多久?” “最长不超过三年吧。” “……”季冰:“你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呢?” “行吧。”季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三年就三年。” “那我先挂了,提前说句晚安。” “为什么要提前?”季冰不开心道:“我到家不能再打给你了吗?” “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睡了。” “……”季冰无奈道:“好吧,晚安。” “拜拜。” “……” 第86章 进行时 熬到凌晨一点多才睡下的黎子清,次日一直赖床到半上午才起来,他打着哈欠出了卧室门拐进洗手间,扭开水龙头的一刹那,似乎听到了门铃在响。 他将水关掉,认真地听了几秒,却安安静静,没有获取到任何动静。 幻听了吧。 他这样想着,旋即又扭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出了洗手间,黎子清又回到卧室,将睡衣换下来,拉开窗帘通风。 一切收拾妥当,才再次走出来,径直朝厨房而去。 叮咚,门铃又响了。 这次异常清晰,因为黎子清正好走到玄关不远处的位置。 “谁?” 季冰低沉有力的声音传进来:“子清,是我。” 房门打开,黎子清诧异地看着面前衣着笔挺神采奕奕的人,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来了?” 季冰点点头,“电话没人接,我想你应该还在睡,就稍微等了一会儿。” 黎子清想起来临睡前手机被丢在了客厅,略带歉意道:“先进来吧。” 季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见他转身去了厨房,便问:“还没吃早餐?” “刚起床。”黎子清接了杯水端在手里,边喝边往回走,嘴唇被水浸湿,一抹润泽的淡红。 季冰的视线落在两片唇瓣上一晃而过,伸手掩嘴咳嗽两声,对上黎子清疑惑的目光,朝他淡淡一笑,开始说正事:“你今天有安排吗?” 黎子清先是盯着他看了数秒,然后摇摇头,“没什么安排。” “那能交给我来安排吗?” 黎子清几分迟疑:“做什么?” “跟我走就是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等季冰的车子开进那条分外熟悉的柏油路时,黎子清也终于猜出来对方要做什么了。 “去一中干什么?” “参加高中同学会。”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季冰偏头看他一眼,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测:“去了你就知道了。” 正值暑假期间,教学楼里分外宁静,不远处的操场上倒是有一群踢足球的男孩子,欢呼声和口哨声被夏风送至远处,热烈又蓬勃。 黎子清跟着季冰沿着塑胶跑道朝看台的方向走,天公作美,太阳藏在云层里,放了被连日暴晒的世间万物一条活路。 “不是同学聚会吗?人呢?”黎子清四下观望,并没有看到还有其他人。 “我们两个还不够吗?”季冰回头看他,淡笑道:“如果你觉得用词不恰当,改成约会也可以。” 黎子清:“……” 走到看台跟前,季冰转过身相当自然地牵起黎子清的手,拉着他拾阶而上,一口气爬到了最高处。 两个人并肩而站,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广阔的操场,却是黎子清率先开口,感慨道:“操场倒是没什么变化。” “那边的小树林不见了。”季冰接了一句。 黎子清随着他的话朝东边眺望过去,笑了笑:“那这下小情侣约会的地方可就没有了。” 季冰:“想要约会,怎么都能找到地方。” “也总是会找到借口。” 季冰无端又被噎了一下,老实地闭上了嘴。 黎子清却突然转过脸,神色冷静中透着几分质疑,定定地看着季冰。 季冰对上他的眼神,问:“怎么了?” 黎子清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季冰顿了顿,盯着他的眸子看了数秒,才又点点头,“嗯。” 他别开脸,望向操场远处,似乎有点不敢继续正视黎子清的眼睛,“想起来很多,但是不敢告诉你,现在的我再去回想过去的那三年,反而感觉是在做梦。” 黎子清语气不冷不热道:“这种自打脸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吧。” 季冰苦笑,接着重重地叹口气,收回远眺的视线,回头看向黎子清,眼眸中浓到化不开的复杂情绪:“你真的也变了很多。” 他伸手抚摸上他瘦削的侧脸,语气低沉中透着经年累月的悔恨:“都是因为我。” 黎子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看似神色平静,眼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了一片红。 “你应该庆幸,”他哽了一下,低头看向地面,深呼吸一口气,旋即又抬头,“我不是那种特别有骨气的人,不然早就离开你了。” “谢谢你,”季冰拇指抚过他的眼角,一滴眼泪落在指尖,心口跟着刺痛起来,他顺势将人牢牢地收进怀里,“对不起。” 黎子清头靠在他肩膀上趴着,如此久违的感觉,胸口却带起一阵酸痛和憋屈。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你搬回去住,”他冷不丁地说:“我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 “……”季冰轻叹:“该机灵的时候,你倒是一点都不糊涂。” “不过今天可以去借住一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粘腻惑人,贴在季冰的耳边就更是要命,“我有点想念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了……” 当黎子清被直接从玄关处打横抱起,摔进那张久违了的双人床上时,心里才终于开始有点打突。 季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一边单手解领带一边挑眉坏笑:“怎么?害怕了?” 黎子清撑起身体,挣扎道:“……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质地优良的衬衣被挥手丢弃在地板上,季冰俯身将人重新压回去,眼眸中烧着欲望的火苗,“做完再洗。” 黎子清深吸一口气,接着伸手捞住季冰的脖子,胸口蹭着胸口,嘴巴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来吧。” 一声叠起一声的急促喘息在空气中回荡,随着最后一下变了调的激烈呻吟,季冰轻笑着吻上黎子清绯红的脸颊,恶劣地调侃:“这么快,宝贝你也憋太久了吧?” 释放过的黎子清双眸一时有些失神,对上季冰的视线,下意识地别开脸,惊慌又羞愤地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紧接着,双腿被折起,下身的某个部位传来异物入侵的感觉,黎子清稍稍平缓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看着我。”季冰将他的胳膊拿开,伏在他身体上方,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是谁?”他注视着溃不成军的黎子清,表情淡定从容。 黎子清半张着嘴轻微喘息,刚刚释放过后的他,马上就被新的一股巨大的空虚感侵袭全身,他害怕又惊恐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饥渴地在盼望着季冰的索取。 “季冰……”他红了眼眶,看起来委屈极了,表情无比羞赧,却还是挣扎不出原始欲望的指引:“……快点……” “我只是季冰吗?”对方却仿佛恶魔一样,看着他沉溺于求而不得的深渊,还在继续引诱:“我是你的谁?” 黎子清怔怔地望着他,小幅度地摇头,大脑一片混沌。 “我是你的伴侣,你的男人。”季冰拇指揉捏着他的唇瓣,看着他水汽氤氲的眼睛,更深一步地蛊惑道:“想要吗?叫声老公,我就满足你。” 仅存的神智在脑海中漂浮,挣扎在最后一丝精神底线上,摇头拒绝:“……不,我也是男人……” “你是男人,我是保护你的男人,并不冲突。”季冰将自己的炙热抵在入口,吊胃口地蹭着,继续耐心诱惑:“乖,你都这么想要了,还在坚持什么呢?” 黎子清带着哭腔呜咽出声:“季冰……” “叫我什么?”某人继续不为所动。 黎子清终于彻底缴械投降,“……老公,啊——!” 几乎同一时间,呜咽出声的尾音还荡在空气中,季冰强而有力地顶开柔软的入口,将炙热完完全全地送进了对方体内。 他顺势单手捞起对方的脖颈,一边强劲地动作一边啃咬上红润的双唇,将呻吟声尽数堵了回去。 白皙修长的手死死地揪着床单,却不多时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抓起,放在嘴边深情亲吻。 黎子清微微仰起脖颈,半张着嘴剧烈喘息,呻吟声被猛烈的撞击切碎不成调子,最后终于开始哭着求饶。 然而床笫间的求饶从来都是催情助兴的上好良方,季冰非但置若罔闻,反而更加卖力地顶弄。 “停……停下……” “为什么停下?”季冰粗喘着说:“你自己舒服好了就要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黎子清哭着控诉:“你为什么还不射?” “怎么?”季流氓说起荤话来毫无廉耻和底线:“你要给我生孩子吗?” 黎子清崩溃中还不忘回嘴怒骂:“生你大爷……啊……!” 后来到底有没有洗澡黎子清不太清楚,因为做到最后,他已经意识不太清醒了。 不过第二天醒来周身是干燥清爽的,空调温度开得舒适,下身某个部位虽然火辣辣地疼,却并没有粘腻的感觉。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某人熟悉的俊逸字体。 ——宝贝,公司临时有个会,我得去一趟。你醒了记得打我电话,咱家的药箱我放在书房桌子上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吃药。我中午回来,别乱跑。 “……”黎子清将便签纸揉成一团,刚要找个地方丢,才想起来这间卧室没放垃圾桶。 他撑着床边,缓缓翻身下床,落地之后双腿果然酸软无力,却好歹能慢慢地迈开步伐。 “操……”他低骂一声,却脑海中瞬间回响起自己昨晚主动求欢的话语,脸颊腾时滚烫起来。 嗡嗡嗡—— 刚走到半路上,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黎子清又折返回去,伸手拿起手机,心里想着八成是季冰打来的。 却在看到来电提醒是何磊伟后,先微愣了一下,接着才陡然意识到,今天是周一。 “头儿,你今天请假啦?”何磊伟洪亮的大嗓门一惊一乍,“下午还有个项目报告会呢,要讨论方案的。” “上午有点事。”黎子清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我下午就过去。” “头儿你感冒啦?” “嗯,”黎子清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请了半天假。” “哦哦,那头儿你注意身体啊,这个项目就指着你了。” “嗯,那我先挂了,下午见。” 挂了何磊伟电话,黎子清看着手机犹豫了半分多钟,最后还是决定不打电话,发个短信过去告诉他一下好了。 黎子清:公司临时也有个会,我得去一趟,这不叫乱跑,叫上班。 傍晚临近五点钟下班时间,黎子清拖着疲累的身体从会议室出来,项目报告进行得相当顺利,沧桑的却是昨晚被狠狠地折腾了一夜,紧接着又要进行高强度汇报会耗尽全部力气的大脑和身体。 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接着又拿起手机,果不其然有好几个来自季冰的未接来电。 黎子清看了看时间,猜测对方这会儿应该也快要下班了,便转身走去茶水间的方向,给季冰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季冰的声音低沉又严肃:“怎么才打过来?” 黎子清解释:“不是说了有个会吗?” 季冰呼吸声粗重,可见忍得很辛苦,然后直接岔开话题,也软了语气:“那你身体怎么样?” “……”黎子清看了看不远处来回走动的同事,“没什么事……” 季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这回轮到就黎子清转移话题了:“你下班了吗?” “还在开会,想让我接你下班?” 黎子清:“……”你还学会抢答了。 “我估计这边要到晚上七点,你不想等的话就打个车吧,回咱家。” “开你的会吧。”黎子清说着就要挂电话。 “我是为了你着想,”季冰追着说:“你那里不得上点药吗?” “不用。”黎子清凉凉地说:“之前那几年,每次都是我自己来的。” 黎子清挂了季冰电话回到位置上,梁安尼刚收拾好准备下班,看到他就顺口问:“一起吗?” “嗯。”黎子清点头,他急着回家补觉恢复元气,也不想多逗留。 两人出了公司大门,梁安尼见黎子清没去车库拿车,心领神会道:“今天还有人来接呀?” “没有,我打车。” 梁安尼讶异:“上次那个……霸道总裁呢?” 黎子清窘然:“他今天有事。” 梁安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子清,所以你是不是……那个?” 黎子清扭头看着她,片刻后坦然点头,“对。” “怪不得!”梁安尼一拍手,“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姑娘那么凶悍,直接给你脖子啃出血,果然是男的干的。” 黎子清后退几步,尴尬道:“你小声点。” “哦哦。”梁安尼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我一激动说话就大声。” 黎子清摸了摸鼻子:“没事。” “子清。”梁安尼却突然又盯住他裸露在外的一小截锁骨上,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今天上午为什么请假了。” 黎子清:“……” 这天聊不下去了。 “我先去打车。”黎子清说着就要先行一步,“一会儿人就多了。” “拜拜。”梁安尼站在台阶上,朝渐渐走远的黎子清挥挥手。 黎子清避让着从车库开出来的车辆,径直朝马路边走去,夏天昼长夜短,五点多钟的大太阳仍旧有些晃眼。 他微眯着眼睛,越过写字楼前的一大片空地,而视线的死角,一辆冷不丁从斜后方行驶过来的白色轿车,仿佛离弦之箭,加足了油门向着他的方向而去。 “子清!” 一道尖利的女声破空而来,黎子清意识到危险的下一秒,那辆疯狂开来的车已经接触到了他的身体。 梁安尼大脑一瞬间凝固,身体摇晃两下,才回过神来朝台阶下冲,紧接着,写字楼里其他下班的同事也跟着一起围了过去。 喧哗声和议论声嗡嗡四起,将肇事车辆团团困住。 “这里怎么开那么快?故意撞人的吧?” “快叫救护车,流了好多血啊。” “报警报警,这算是恶性事故了吧。” “果然是个女司机。” “关性别什么事,杀人犯就是杀人犯。” “都给看住了,别让她跑了!” 一辆救护车拉着催人心慌的警报声,从城市主干道上疾驶而过,不远处的摩天大楼顶层,正在讲解方案详情的季冰突然感觉心口剧烈地收紧,让一贯游刃有余的他不得不停下来,迎上满屋子人诧异的目光,手心竟慢慢地渗出了汗。 “抱歉,”季冰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从容不迫的淡笑:“我们继续。” 第87章 过去式 大学的剩余几年日子,黎子清如同无数个行走在校园里的莘莘学子一样,过着按部就班又乏善可陈的学习生活。 没有青春热烈的事,没有可堪回顾的人,没有建立新的圈子,亦没有抛开旧的关系,更没有身边触手可及的恋人。 他本就是个性子极淡的人,对人际关系不甚热切,同季冰的相识相恋,大概是这辈子最为疯狂也持续最久的一件事。 而在这期间,他身边的人,或者说是曾经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发生了一些人生的转折性变化。 肖恺成和苏眉两人一帆风顺的恋情从高中步入大学,终于在临近毕业的那年,宣告和平分手。具体原因不明,而黎子清作为男女双方的共同好友,在陪肖恺成在酒吧待了一夜,听他狼哭鬼嚎地念叨了一晚上苏眉之后,次日就又接到了女主角苏眉的电话,听对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肖恺成如何残酷无情。 “不行你俩就和好吧。”这是黎子清给予男女双方一视同仁的建议。 白礼生在爆红了几年,势头正当强劲之际,突然悄无声息地淡出圈子,远赴法国留学去了。几年后学成归国的他重返娱乐圈,又以主唱的身份加入了一支新人偶像团体,凭借自身非凡的实力以及整个团体凝聚起来的势不可挡的影响力,再次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浪潮,人生际遇可谓是节节拔高,有如神明加持,羡煞旁人。 “早知道应该多问你要点签名的。”一次跟白礼生的私下小聚,黎子清这样调侃:“现在还能要吗?” 还有谢嘉琪,在大四毕业之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跟她一起去的还有李如,说起来也叫出国深造,却皆是名不见经传的学校,算是被家里人花钱送出去随便镀点金的那种。 “你要小心啊,我觉得谢嘉琪还没死心,可别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苏眉在QQ上忧心忡忡地给黎子清留言。 彼时,黎子清也在为研究生考试忙得无暇顾及其他事,班主任老师希望他可以耐下性子搞学术研究,却被他三番五次地拒绝掉,刻苦研读到顺利取得硕士学位,便止步于此了。 他觉得到这里就已足够,人生还有另外一些重要的事需要把握。 比如,季冰要回来了。 那时节,恰逢黎子清从学校毕业的半年之后,而当时的年月,也已经距离他们上一次短暂而仓促的相聚,又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 “你们两个真是比牛郎织女还苦情,这恋爱谈得也太修身养性了。”终于从前女友苏眉口中得知了季冰与黎子清两人关系的肖恺成,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慢慢地也过渡成了热心看客,时不时就在黎子清面前唏嘘感叹一番。 “挺好的。”黎子清不以为然道:“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熬过了七年之痒。” “……”跟苏眉恋情结束了两年多,却仍在彼此折磨的肖恺成郁卒了,他摸了摸鼻子,飞快地换了话题:“那你俩平时有那啥的需要怎么解决?” 黎子清扭头招呼服务员:“买单。” “喂喂喂,”肖恺成不依不饶:“这种问题绝对不能回避好吗?你也就算了,季冰那种公子哥,要说在国外没偷腥,我十个脚趾头都不信。” “难怪苏眉跟你分手,原来你平时都是用脚趾头思考问题的。”黎子清付好账起身走人。 “我只是在比喻好吗?”肖恺成拎起外套追上来,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顺势勾住黎子清的肩膀,“时间还早着呢,回去干吗?我们去酒吧续摊呗。” “不了,我明天要去机场接人。” “接谁?” 黎子清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掏出车钥匙朝不远处的白色凯美瑞走去,“季冰。” 肖恺成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我这嘴是开了光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又追过去,“那他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黎子清拉开车门,抬头看着肖恺成勾起了嘴角,那笑容太过明媚,藏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希冀:“今天先失陪了,改天我和季冰一道请你吃饭。” “啧啧。”肖恺成感慨着说:“改天我非得组织个高中同学聚会,然后给你俩颁个模范情侣奖不可。” “算了吧。”黎子清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能正常接受同性恋群体的。” 肖恺成抓了抓头发:“你说的也是。”他看着黎子清,又犹豫着往下问:“那……季冰他家里,还不知道你俩的事?” “嗯。” 肖恺成重重地拍上黎子清的肩膀,神色沉重道:“那你要做足心理准备了,季冰他家,可真的不好对付……” “再不好对付,也总要渡过这一关。”黎子清装作轻松地笑了笑,哪怕内心再惶恐,在外人面前也要撑起一份信心,否则这么多年两地蹉跎的寒苦光阴,又可找谁赢回价值。 几年前黎子清来机场接季冰的时候,还是一个青涩未褪的学生仔,怀揣着要给恋人惊喜的小心思,故意隐藏了行踪,却被对方三言两句点破。 如今的他已步入社会半年多,眉宇间习惯了藏匿喜怒哀乐,在旁人面前尚且能够端着冷静自持,却在面对季冰的那一刻,所有伪装的假象尽数瓦解。 对方的肩膀更加宽厚挺阔,全然是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漫长的等待,也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值得。 Maybe i'm not ready, But i'll try for your love,I can hide up above. 回程的路上黎子清开车,季冰坐在副驾驶尤为新奇地在车内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那只被充当车挂的玩偶上,不由地乐了:“这小玩意你还收着呢,我以为早丢了,当初是谁嫌弃地要死的?” “干吗要扔?”黎子清盯着前方路况,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挂在这里,时刻提醒自己有一个审美多么出类拔萃的男朋友,不是挺好的吗?” 男朋友三个字听得季冰心花怒放,趁等红灯稍停的空当儿,俯身过去按住对方后脑勺,耍了个光天化日的流氓。 黎子清并未抗拒,等季冰收回身体后,偏头与他对视一眼,眸子里藏着不言而喻的情绪。 “那什么……”车子继续行驶了一会儿,黎子清突然神色不太自然地开口:“肖恺成托我问你个问题。” 季冰一愣:“肖恺成?” 黎子清顿住,就听季冰轻笑着说:“哦,班长啊,问什么?” “他让我问你,”黎子清如同背诵课文,飞快且流利地说:“在国外有没有忍不住跟别人那什么?” 季冰直接侧过身子,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黎子清,只将对方看得脸颊迅速红透,才戏谑道:“是他问还是你问?” 黎子清憋了一口气,直接怼道:“我问怎么了?” 季冰正经八百地说:“你问很正常,这话就得你问才合适。” 黎子清丝毫不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动摇:“所以呢?” 季冰叹了口气,坐正身体目视前方,缓缓地说:“你也知道,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有性冲动是很正常的。” 他余光观察着黎子清嘴巴紧抿,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眼底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不疾不徐地继续往下说:“我们俩分居两地,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偶尔找个人纾解一下,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子清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道:“我该夸你诚实吗?” “你听我说完,”季冰神色自若,“我这个人有洁癖,所以找的人很固定,这么多年就他一个。偶尔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对着他的照片打手枪,感觉特别带劲。”他迎上对方从错愕再到尴尬的眼神,“那人你也认识,名字就叫黎子清。” 黎子清猛踩刹车,季冰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捂住额头,满脸受伤道:“同学,你也太凶残了吧?” 黎子清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开始问正事:“你去哪儿?” 季冰思忖片刻,“市区的房子都没来得及让人收拾,我爸妈那边懒得回,你就送我去陆家酒店吧。” 黎子清顿了顿,给了他新的选择:“黎叔叔最近都不在S城,你不嫌弃的话,我家可以借你住一晚。” 车子开进一条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的幽静小路,不多时又拐进一扇小区大门,左转之后直接下到车库里。 “第一次登门拜访,心里还有点紧张。”季冰得了便宜还卖乖,跟在黎子清身后,边走边左顾右盼。 “黎叔叔又不在家,算哪门子的登门拜访。”黎子清走到家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 季冰盯着他恬静俊秀的侧脸,眼神渐渐起了些变化,凑到他耳边,声线低缓又充满蛊惑:“既然大人不在家,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干些坏事了?” 黎子清推开大门,扭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季冰凝视着他幽深的眸子,先前在车里那股不言而喻的情愫,瞬间攀附上彼此的神经,将理智彻底淹没殆尽。 后背抵在玄关走廊的墙壁上,下巴被对方顺理成章地托起,接着嘴唇贴上嘴唇,舌尖顶开毫不设防的牙关,呼吸缠绕在一起,彼此的渴求热切又激烈。 “我好想你……”黎子清搂住季冰的脖子,分开的嘴唇意犹未尽地再次主动凑上去轻啄一口,喘息间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季冰的回答果决又坚定:“好。” “子清,你回来了?”复式公寓的二楼,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黎叔推开一扇门,朝玄关的方向眺望过来。 仿佛一道惊天炸雷,黎子清迅速将季冰推开,煞白了一张脸,万分惊恐地抬头朝二楼的方向看过去。 黎叔的表情已然凝固,片刻后敛去全部情绪,看向被明显被惊扰到的两人,沉声问:“你们俩在干什么?” 季冰不等黎子清说话,直接转过身将黎子清挡在身后,朝不远处的长辈露出得体又礼貌的笑:“你好,黎叔叔。” “子清,”哪知黎叔却直接无视了季冰,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黎子清,“你们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我……”黎子清垂眸看着地面,先是露出几分惶然无措,却慢慢地,好似在心底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再次抬头,眼神坦然直率,并且一把拉过季冰的手,认真又坚定地说:“黎叔叔,我喜欢季冰,已经跟他在一起了,希望……”他攥着季冰的手慢慢收紧,仿佛在汲取力量一般,“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不管是季冰本人还是黎叔,都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坦诚又利落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季冰在一刹那的震惊之后,给予的回应,是将黎子清的手牢牢地包在掌心,然后一同面向楼上的黎叔,笑着说:“黎叔叔,我和子清的想法是一样的,也希望您作为长辈,能够给予我们善意的鼓励。” 黎叔冷峻的眼神在两人的脸上挨个扫过,却片刻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先进屋吧,把门关上。” 黎子清脸色掠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黎叔就这样轻易地退让了,他已经吹响了号角拉起了战旗,对方却先一步偃旗息鼓了。 然而下一刻,黎叔再次响起的话,却推着他跌入了更加忐忑不安的境地。 “子清,稍后你来找我。” 将季冰安顿到自己房间,黎子清拒绝了对方要求跟他一同去找黎叔的建议,独自一人缓缓地上了二楼。 黎叔就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他,看着黎子清小心翼翼的表情,终究于心不忍地叹口气,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来我这里坐。” 黎子清缓步走过去,坐下之后抬眸对上黎叔的眼神,先是轻声说句:“黎叔叔,对不起。” 黎叔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问你,你跟他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中就在一起了。”黎子清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分开过吗?” 黎子清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黎叔眉头微蹙,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然后说:“子清,那如果我要你现在跟他分开,你会听我话吗?” 黎子清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嗫嚅出一句:“我……我希望黎叔叔,不要这么做……” 黎叔的回复斩钉截铁:“我只能这么做。” 黎子清低下头,迟迟没有开口。 “那我给你两个选择,”黎叔盯着他,表情冷峻:“离开他,或者从这里搬出去。” 黎子清陡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位养育他多年,都不曾有过一句严厉训斥的长辈。 “我不是在赶你走,子清,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如果要继续坚持,以后必定还会有远甚于我今天这样的,让你更加痛苦,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甚至很多时候,那些荆棘满布的路途,只能容你一个人披甲上阵。你觉得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吗?你能渡过去吗?如果你已经想好了,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后悔。” 第88章 过去式 黎子清站在二楼拐角处,低头深呼吸几口气,将面部表情调整得自以为天衣无缝,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一楼的房间走去。 季冰正曲腿坐在屋内的布艺沙发上,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幽深的眼睛里好似蕴藏着力量,朝他眨了下眼,问:“怎么样?” “还在气头上。”黎子清扯了扯嘴角,又轻叹了口气:“毕竟太突然了,等他缓缓再说吧。” 季冰起身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说:“辛苦了。” “晚饭想吃什么?”黎子清扯过季冰的手腕,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岔开话题,“黎叔叔要出去,剩我们两个,就在家吃吧。” 季冰新奇地扬了下眉毛:“你会做饭?” “勉强能吃吧。” “可以点菜吗?” “那要看我会不会做了。” 季冰宠溺地笑了笑,却话锋一转,“今天估计吃不上了,我爸刚打电话过来,我得回去一趟。” 黎子清眼神黯淡下去,“这么突然?” “不是他找我。”季冰解释道:“是我有事找他。” 黎子清露出错愕的表情:“你准备说了?” 季冰点头:“你都豁出去了,我再不做点什么,还怎么当人男朋友?” 轮到季冰头上,黎子清反而没那么潇洒了,脸上露出几分挣扎和迟疑:“可是你爸……”他下意识地握住季冰的胳膊,“要不然再等等?” 季冰轻笑:“你刚那一下,可没给任何人心理准备。” 黎子清辩解:“我和你不一样。”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关门落锁的声响,黎子清探头看了看,表情怔怔地说:“黎叔叔走了。” 季冰叹口气,“我也先走了,等他晚上回来,你俩再好好谈谈。黎叔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不要因为我把关系闹僵。” 黎子清别开视线,含糊应道:“好。” 短暂的重聚却惹来如此兵荒马乱的结局,黎子清送走了季冰,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内心涌出了天翻地覆的迷茫感。 那之后的几天,黎子清就没再和季冰见上面,漫长的等待在乍见之欢后,又转眼陷进了另一处进退两难的泥沼。 他不清楚季冰同家里谈得结果如何,对方同他电话往来的寥寥数语当中,也总是安慰他不要担心。 没有结果才担心,才会无法控制地把事情往最坏的境地去想。 而另外一边,黎子清自那日之后,也就真的开始四处找房子了。 黎叔叔很坚持,但他也不想认输。 肖恺成听说他要搬出来租房子住,倒是非常热心地提出要帮忙,顺便就又打探起了季冰同家中摊牌的事。 黎子清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座迷宫,满眼都是标语和箭头,却全都通往封死的大门。 “你要搬出来住,季冰跟你一起吗?”肖恺成好奇地问:“他一个矜贵少爷,肯定会嫌东嫌西的吧。” 靠窗的卡座对面,黎子清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他还不知道,我自己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肖恺成一愣,瞬间听出话中之意,惊愕地看着他:“不是吧黎子清?你不会是跟家里人出柜,然后被赶出家门了吧?” “也不算是被赶出家门吧。”黎子清倒是云淡风轻:“我本就是寄人篱下,如今长大成人,也该自力更生了。” “你这绝对是气话。”肖恺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言罢掏出手机:“这事季冰必须得知道,你俩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再说了,你没地方住,他在市中心不就有房子吗?” 黎子清起身阻拦:“你别跟他说,他现在正跟家里人摊牌,自顾不暇呢,再说房子也不在季冰名下,都是他爸的。” 肖恺成躲避着黎子清的袭击,侧过身子往旁边一歪,视线顺路扫过窗外,却半路上陡然顿住,定睛仔细瞅了两眼,旋即惊诧道:“那不是季冰吗?” 黎子清动作一滞,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去。 街对面的一家会员制的西餐厅,此刻门口颇为壮观地停过来几辆豪车,季冰从其中一辆的驾驶位上走下来,西装革履气质凛然,光线打在他雕刻般深邃的侧脸上,那是种乍一看就让人禁不住屏息静气的英俊,也是黎子清完全陌生的模样。 他将车钥匙递给泊车的门童,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朝餐厅正门走去,却半路上被追来的另一位西装男士叫住,两人状似在寒暄,片刻间便一同消失在了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后面。 肖恺成带着疑问看向黎子清,“什么情况?” 黎子清坐回椅子上,看着面前咕嘟嘟翻滚的火锅,放在桌面上的手握了握拳头,终于还是拿起旁边的手机,找到季冰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季冰波澜不惊的语调,声音低缓又温柔:“喂,怎么了?” 黎子清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幽深:“你在哪儿?” “在外面。”季冰自然地回答,跟着又问一遍:“怎么了?” 肖恺成屏住呼吸,严肃又八卦地凑近了身体。 黎子清直白道:“我刚看见你了。” 季冰倒是有些意外,却丝毫听不出心虚:“你也在这附近吗?” “嗯,对面的火锅店。”他看了眼肖恺成,“跟班长一起。” “这么巧,我差点以为你是在我身上放了追踪器。” “……”黎子清幽幽地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可怕,”季冰轻笑,“可爱倒是挺可爱的。” 黎子清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出来?” “你要等我吗?” 黎子清小声道:“……我都三天没见你了。” 季冰轻叹,愧疚道:“对不起宝贝,我刚从总部调派回来,很多人和事要周旋。”他停顿一两秒,耳边响起衣料的摩挲声,像是看了看腕表,接着又说:“一个小时,我保证出来。” 黎子清心里酸酸的,却同时又升起一股暖流:“好,那你先去忙吧,我会等你的。” 多久都会等的。 若要认真地讲,等待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结果的空等。 只要确定对方也在牵挂着你,那过程虽然酸楚,却也称得上幸福。 肖恺成默默吃了一嘴狗粮,对上黎子清挂断电话望过来的视线,神色几分纠结犹豫,最后一拍桌子,毅然决然道:“我要跟苏眉复合!” 黎子清往火锅里添了一筷子羊肉卷,面不改色道:“你上次吃饭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 肖恺成双手并拢啪地捂住脸,“爱情真是个愁人的东西……” “你们俩复合的难度系数,都快赶上我跟季冰向家里人出柜了。”黎子清心情明媚起来,拿自己举例开了个玩笑。 “性质能一样吗?”肖恺成争辩:“你们那是一致对外,我跟苏眉可是人民内部矛盾。” “哦。”黎子清数年来被肖恺成的举棋不定早就扰得烦不胜烦,不想将话题再次引上歧途,敷衍一句之后,抓起旁边的菜单,“我们再点些菜吧。” “还点?”肖恺成看着满桌子还有一半未下锅的菜,“这些就够了吧?” 黎子清却已经低头在菜单上勾选了,“季冰待会儿过来,对面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得饱。” “……”肖恺成:我是不是应该在桌底。 他等黎子清勾完挥手叫服务员的空当儿,一把抓过菜单,愤愤然道:“太偏心了吧,这菜品的档次,瞬间就上去了。” “待会儿也没人收你筷子,你要吃谁还能拦得住吗?” 肖恺成哼哼两声,“季冰真是好福气。” 第二轮菜上桌没一会儿,黎子清就接到了季冰的电话,对方倒是信守诺言,说一个小时,就真的没让黎子清多等。 肖恺成热泪盈眶地跟姗姗来迟季冰握上手,那场面一时间堪比红军长征胜利会师。 “咱俩得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肖恺成掰着指头感叹:“一晃都这么久了。” 季冰笑了笑:“你的样子倒是没有变化。” 肖恺成惊喜道:“真的吗?我还是那么年轻吗?” 黎子清泼了盆冷水:“他是压根都不记得你之前什么样了吧。” 季冰点头:“好像是这样。” 肖恺成:“……” 入座以后,黎子清看着季冰一身昂贵的西装,有些于心不忍道:“你把外套脱了吧,别一会儿被烟熏得都是味儿。” 哪知季冰却摇了摇头,视线错开,状似不经意地说:“不用了。” 黎子清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三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席间边吃边聊,内容尽是些高中年代的琐事。反正有肖恺成在,就不愁找不到话题。 散摊之后,黎子清和季冰一同朝对面的停车场走,肖恺成在路口打车,临走前还不忘朝两人吆喝:“你俩赶紧把正事办了,我等着好消息呢。” 黎子清一脸纳闷地目送肖恺成坐上出租车,要问的话也被汽车尾气甩了回来。 “什么正事?”他转向季冰,百思不得其解。 “无非是婚姻嫁娶。”季冰勾起嘴角调侃。 “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是跟家里人摊牌的事。” 黎子清绕到正题上,突然伸手拉住季冰的胳膊。 季冰半边身体跟着颤了颤,隐痛的表情一闪而过,眉头微微拧起。 黎子清心口一沉,神色焦急地问:“你胳膊受伤了?” “没有。”季冰笑着否认。 “你别骗我。”黎子清抬高了声调,定定地注视着季冰,“给我看看。” “别看了,我爸弄的。”季冰索性实话实说,语气却是轻松无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出了点血,养几天就好。” 黎子清的猜测得到证实,却更加难以置信:“你爸打你?” 季冰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笑着说:“我也挺惊讶的,他居然真的会打我。不过也好,这样我就有借口,彻底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黎子清眼眶微红,声音带出几分颤抖:“季冰,你后悔吗?” “你呢?”季冰目光幽深沉静,“你也跟黎叔说了我们的事,你后悔吗?” 黎子清拼命摇头,声音哽咽:“……我不会后悔。” 季冰抚上他的脸,缓缓道:“那我就更不会了。” 第89章 过去式 酒店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黎子清迈开步子走进去,在客厅中央停下来,回头问季冰:“你这几天都住这里?” 季冰随手将外套丢在沙发上,走到他跟前,表情轻松惬意:“最近事太多,还没腾出时间找房子,不过住酒店也有好处,省事又方便。” 黎子清没说话,上前一步将他的胳膊托起来,三两下解开了衬衫袖子处的纽扣,“给我看下伤口。” 季冰抽回胳膊,宠溺又好笑地看着他:“伤口有什么好看的。” 黎子清固执地揪住他的衣袖:“我就想看看。” 季冰嬉皮笑脸:“你要真想,我给你看别的地方” 黎子清正色:“我没跟你开玩笑。” 季冰敛去笑容,目光灼灼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今晚留下,明天早上帮我换药,自然就能看到了。” 黎子清垂下眸子,双手缓缓收回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到了窗前。 顶层套房的落地窗视野开阔,从高处俯瞰下去,夜晚的S城灯光绚丽,如梦如幻,仿佛一袭铺开的锦绣绫罗。 季冰靠近过来,与他并肩而立,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后来又跟你黎叔叔谈过吗?” “没有。” 季冰偏头看他,诚恳地提议:“那要我去找他聊聊吗?” “不用。”黎子清顿了顿,接着话锋一转,突然说:“季冰,我们住一起吧。” 他转身看着面前的人,眼神是一往无前的坚定,“我都等到现在了,已经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季冰先是一愣,接着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这算另一层意义上的求婚吗?” 黎子清伸手摸上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手心底下就是跳动的心脏,“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季冰攥住他的手,挑眉淡笑:“会不会太敷衍了点?” 黎子清叹口气,语气却是戏谑的:“左右我现在身无长物,你要嫌我是个穷小子不肯嫁,我就……” “你就如何?”季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黎子清抓住他的领带,俯身霸道地亲吻上去,片刻后放开,盯着眼前人被润湿的双唇,目光狡黠又热切:“我就只好强行把你娶进门了。” 季冰将人拦腰一搂,下身的某个部位隔着衣料蹭着对方,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低哑道:“那我得先验验货。” 黎子清目光移到他胳膊上,“记吃不记打么?” 季冰舔了下嘴唇,眼神委屈又无辜:“你也说我们都三天没见面了。” “伤口不疼了?” 这一问不要紧,倒是提醒了某人,立马开始蹬鼻子上脸,嘴角往下一耷拉,做出万分委屈的表情,接着又得寸进尺地将黎子清紧紧搂住,脑袋垂下来埋在他的颈窝处,头发丝蹭着耳朵,闷闷地说:“疼死了,所以迫切需要安慰。” 黎子清拍了拍他的脑袋:“乖,那是该换药了。” “明天再换。” 黎子清继续引开话题:“之前都是谁帮你换的药?” “我自己换的。”语气甚是可怜兮兮。 黎子清叹口气:“辛苦了,以后我帮你换吧。” “还有呢?” 黎子清装糊涂:“什么?” 季冰气冲冲地抬起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流窜着露骨的渴求:“我想……” 黎子清推开他的脑袋,“等伤好了再想。” 完了又补上一句:“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跟人撒娇了?” 季冰虽未能得偿所愿,却也没有显出太多不开心,一双眸子被窗外的灯光照得亮若星辰,看着黎子清慢悠悠地说:“你不喜欢吗?” “挺好的,”黎子清贴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我很喜欢。” 恰到好处的气氛被骤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季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松开黎子清,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位笑容甜美的酒店服务人员,对着他恭敬地欠了欠身,礼貌地说:“季先生,请问今晚还需要帮您换药吗?” “……”季冰面色冷凝,直看得服务员心底打突,然后听他沉声回绝:“……不用了。” 房门咔擦关上,将突如其来的尴尬收进屋内,身后就响起黎子清意味深长的调侃:“到底是自己换的,还是自己人换的?” 季冰被他如此直白嘲讽的话刺到,微微蹙眉:“那只是个酒店服务员,而且每天也不是同一个人。” “挺好。”黎子清表情玩味:“每天都有新鲜感。” “……” 叮咚,门铃再次叫嚣起来。 季冰不耐烦地拉开门,看清来人后,眉头拧得更紧了,“什么事?” “这么大火气?”来人淡定自若地戏谑,“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季冰无意乱发脾气,稍稍收敛表情,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来人也不再卖关子,递给他一只硬皮文件袋,解释道:“你不是托我帮你问房子吗?我让人按照你的要求找了几套,户型图都在里面,自己挑吧。” 季冰接过来,点点头:“谢了。” “不客气。”那人笑得人畜无害,顺带八卦一句:“听说你被扫地出门了?” 季冰懒得多说,敷衍一句:“不然找房子干什么?” “啧,”那人也未刨根问底,朝他挥了挥手:“走了,你慢慢挑。” 季冰关上门转身朝屋内走,路过黎子清,顺手将档案袋递给他,带着讨好的意味:“你先看吧。” 黎子清推开递过来的东西,“太晚了,明天再看。”他言罢扭身朝浴室的方向走,却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问季冰:“你胳膊不能碰水,要人帮你洗澡吗?” 啪地一声,文件袋被无情地丢在沙发上,季冰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去,“那就一起吧。” 一场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等黎子清裹着浴袍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透着诱人的绯红,也不知是被热气熏出来,还是其他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 季冰腰间围着浴巾跟在后面走出来,顺手将丢弃在沙发上的文件袋重新拎起,走到床边拆开,已经钻进被褥里的黎子清探头看过来,视线从他精悍的胸肌上一扫而过,不解地问:“你还不睡吗?” “我先看看,你困了就睡吧。” 黎子清索性翻身爬起来,“那我也要看。” 季冰坐靠在床头,黎子清枕在他另外一条未受伤的胳膊上,双手举着户型图纸,边看边咂舌:“这些的面积都太大了吧。” 季冰揉着他的头发,不以为然道:“房子还是宽敞点好。” “可我们就两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不浪费吗?万一再遇上你加班出差什么的,就剩下我一个人,有点……” 他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直接没音儿了,季冰玩味地看着他,故意问:“你害怕?” 黎子清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嘴里嘟囔:“……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边看边低声讨论,黎子清突然捂嘴打了个哈欠,季冰将图纸从他手里抽出来,柔声道:“睡吧,别熬了。” 黎子清眼眸里蕴着水汽,扭头看他:“你呢?” “我也睡。” 黎子清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轻声道:“晚安吻。” 那晚之后,两个人就抽空陆陆续续地去看了几套房子,却都不太得季冰的心,黎子清也借此终于体会到了某人在吹毛求疵这件事上可以达到的极限。 因为在他的理解中,那些地段绝佳装修精良的房子,金钱赋予它们让人望而却步的光环,就已经掩盖了任何意义上的缺点。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双双被扫地出门的两人也终于住腻了省事又方便的酒店,开始着重又认真地对待找房子这件事了。最后意见择中下来,选了一套二百多平的精装修现房,地段闹中取静,全款拿到房子之后,两个居无定所的人,总算是在这座城市里安了家。 黎子清从住了二十多年的黎叔家里搬出来那天,对方还不知在哪座城市出差,他几番犹豫,终于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却等了许久都没有接通。 驾驶座上的季冰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开口问道:“所以你那天之后,根本就没找黎叔谈吧?” 黎子清终于点了点头,表情困惑又迷茫:“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黎叔叔态度很坚定,他一定要我跟你分手。” “如果一方很极端,另一方就不能那么强硬,这样才有机会达成共识,否则永远走不到一起。” “可是我也有要坚定的立场。”黎子清扭头看他,语气有些急促:“难道,要我真的跟你分手吗?” 季冰攥住他的手,“虽然我也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但你跟黎叔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比起我和我爸,你们才更像是父子,而且你现在只是在赌气,等哪天彻底冷静下来,必定会伤心难过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黎子清表情怔怔的,“……黎叔叔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季冰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拿出自己的手机,“黎叔手机号多少?” 黎子清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飞快地报出烂熟于心的号码,一时间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对方拨号。 季冰按下免提,铃声嘟嘟响了两下就被切断,接着就是黎叔沉稳敦厚的声音:“喂,哪位?” “你好,黎叔叔,我是季冰。” 对方沉默,出于礼貌没有立刻挂掉电话,只是等待了数秒之后,才冷淡地开口:“什么事?” “黎叔叔,子清就在我旁边,他打不通你的电话,心里有些着急,你要跟他说话吗?” 黎叔粗重的呼吸透过手机清晰地传过来,顿了大概有十几秒,缓缓地说:“子清,你决定好了吗?” “黎叔叔,”黎子清嗓子眼发紧,艰难地说:“对不起,我——” “那就这样吧。”黎叔却没给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冷漠地截断他的话,例行公事般地说:“我抚养你长大成人,也算仁至义尽,唯一对不住你父亲的地方,就是没把你教好。” 这么多年,黎子清从未听黎叔叔提起过关于自己父母的只言片语,也就一直给他一种错觉,以为对方只是一位善心将他从儿童福利院领养出来的陌生人,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样。 黎子清将手机拿过来,凑近了急切地求证:“你认识我爸爸?” 黎叔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变得很遥远,缓缓回了一个字“对。” “我爸爸……他是怎么走的?” 黎叔停顿片刻,回答:“我不知道。” 黎子清根本不信,“你肯定知道。” “我不知道。”黎叔的语调再次变得严厉而冷漠:“子清,你如果坚持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电话声陡然切断,黎子清下意识地扭头看季冰,表情一瞬间有些失神。 季冰显然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跌宕起伏,思忖片刻,柔声开解道:“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黎叔认识你爸爸,他是念及情分把你抚养长大的,不管这其中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俩终究有牵连,他就不会彻底抛下你不管。” 黎子清将手机还给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开心点。”季冰伸手摸上他的后脖颈,捏了捏光滑细嫩的软肉,以抚慰之名行揩油之实,“我们今天可是乔迁之喜。” 深秋的夜露降下来,天地间雾蒙蒙一片,车子在宽阔的大桥上疾速行驶,沿途高耸的路灯簌簌后退,余光里蔓延成一道明亮的光线。 季冰将车载音响扭开,柏林之声的立体环绕效果,瞬间将音乐充斥进整个封闭的空间。 男歌手清润的声线哼唱着一首英文歌曲,黎子清的神智被拉回来,扭头看着季冰,尴尬又难为情地说:“这歌不是我……” 季冰挑眉看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嘴角却缓缓勾起,悠然自得地说:“改天你给我录一首吧,我觉得他没你唱得好听。” “用得着这么奉承吗?”黎子清脸颊红红的,小声吐槽:“别人那是专业的。” “可我更喜欢你的声音。”季冰突然压低声音,递给他一个露骨的眼神:“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 “今晚可以吗?”季冰果然抓住话题往下引,顺便活动下受伤的手臂:“我胳膊可完全好了。” “你——” 耳边陡然炸开一连串高昂又急促的汽笛声,两人同时一惊,车窗外,对向而来的一辆公交车不知是刹车失灵还是怎么着,车头来回摇晃地朝着他们直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季冰飞快转动方向盘,堪堪擦着对方的车身彼此错开。 然而危险并未就此结束。 “刹车!刹车!”黎子清惊惧的声音都变了调,却已然来不及,车子为了避开迎面撞过来的公交,方向盘打得太满,竟直朝着桥边的栏杆冲了过去。 巨响之后,整辆车终于停了下来,车身卡在栏杆处,一半挂着桥岸,一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车内,猛烈的撞击让黎子清陷入昏迷,安全气囊弹出来,护着他的身体不会遭受更大的伤害。 “子清……”季冰哑着嗓子喊出声,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也脸色煞白,双手被撞碎的前窗玻璃割伤,血迹斑驳。 “子清!子清!”他慌张又急促地继续喊着对方的名字,却又在这时,车身再次猛烈震动,隐隐有着继续往下坠的势头。 “操……”季冰咒骂一声,却不敢轻举妄动。 耳边隐约响起路人呼唤救援的惊叫声,身旁是爱人昏迷的侧脸,清晰又模糊。 “对不起。”季冰突然伸手在对方脸上抹了一下,鲜血过渡到爱人脸上,凌厉又决绝的色彩,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季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俯身过去将黎子清从座位上解救出来,接着伸长手臂,一把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推出车外,安全地送到了桥面上。 车身失去平衡,更加迅速地往下滑。 “里面人还活着!”刚赶过来的路人先是一喜,却接着又是一道惊呼:“车要掉下去了!” 紧接着又是第二道。 “我的天,真掉下去了!” “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快报警,有人掉下去了!” “这掉下去还有命没有啊?” “管那么多,先救人再说。” 来不及逃出来的季冰,跟着车子一起坠入江中,惯性将副驾的车门再次紧紧扣上,顷刻间覆盖上来的水流湍急又刺骨。他的脑袋也因为来回地几下撞击,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窒息感蔓延上来,心脏被紧紧遏住,仅剩的力气也丝丝缕缕地流出身体。 撑不住了。 这是季冰最后的意识。 子清应该是安全的吧。 他咳嗽一声,肺里呛进更多的水。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第90章 进行时 “你要是骗我呢?” “那就让我永远失去你。” 护工方晓燕推开虚掩的病房门,一眼看见背对着她坐在病床前的男人,慌忙又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声音轻如蚊呐:“季先生,你来了。” 对方似有似无地像是应了一声,方小燕也不敢多余说话,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前,自打半个多月前她被雇佣来这间高级病房后,就对面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病人家属始终怀着一种畏惧之心。 大抵是对方浑身附着的生人勿进的气质,让人禁不住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而病床上的那位始终沉睡的黎先生,最开始方晓燕还以为两人是亲戚,直到某一日看到季先生摸着对方昏迷不醒的脸,眼中闪烁着视若珍宝般的光芒,轻轻地喊出一声宝贝,脸上是足以令冰雪刹那间消融的温柔与深情。 好一番震惊之后,冲着那无比丰厚的护工费,方晓燕也硬是得强迫着自己,慢慢地消化掉两人居然是一对同性爱人,这样对她来说过于惊世骇俗的信息。 她绕到床的另一边,将新的营养液挂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被面,轻轻托起莹白细瘦的胳膊,找到静脉留置针的位置,消毒排气,然后接上输液管。 全部弄完之后,她暗暗地舒了口气,背部隐隐地冒出一层薄汗,天知道她这一系列早已驾轻就熟的动作,却在对面男人的注视下,内心涌出了多么巨大的惶恐和畏惧。 方晓燕掖好被子,看向季冰低垂着视线定格在扎着留置针的那条胳膊上的脸,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季先生,早上我给黎先生按摩肩膀时,注意到他的眼睛,有轻轻地动了几下。” 季冰往上抬起视线,幽暗的眼眸中缓缓聚起一束光,看得方晓燕愣了愣,心底难免涌出几分恻然,慌忙又补了句安慰的话:“黎先生是有意识的,肯定能醒过来。” 季冰扯开一个极淡的笑,轻声对她说:“谢谢你。” 方晓燕有些受宠若惊,半个多月来第一个跟自己的雇主有了例行公事以外的沟通,对方的态度柔和下来,让她也跟着卸掉几分紧绷感。 方晓燕张了张嘴,刚要有感而发,想再继续说几句体己话,就见季冰已经收回了视线,然后低头握住被面上爱人的另一只手,放在嘴边亲吻着,她怔怔地看了片刻,接着就发现,对方的身体竟隐隐像是在颤抖。 她慌忙收拾起东西,快步走出病房,即将到门口的时候,她清晰地听见耳边响起一道隐忍又低沉的哽咽。 方晓燕的眼窝子一向很浅,禁不住就跟着摸了把泪花,然后闪身走出病房,顺势贴心地带上了门。 “宝贝……”静谧的病房内,季冰红着眼睛,俯身贴上黎子清的额头,沿着对方消瘦的脸颊落下一连串细密的吻,声音不成调子,呼吸间扯起着心肺撕裂般的痛楚:“……你哪里不舒服,自己告诉我,好吗?” 陷入昏迷的爱人无法给予回应,他终于泣不成声,泪水砸下来,顺着对方莹白的脸滑落在枕面上,晕开一朵朵浅色的水渍。 你当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孤零零地在病房外倔强又固执地守着不被承认的恋人,在遭受了外界的轮番羞辱与嘲讽之后,以为会拨开云雾得见阳光,却最后迎来了深爱之人的最为致命的一击。 子清,你是不被上天眷顾的人吗? 倘若真的如此,我来爱你好不好? 方晓燕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等了许久都不敢擅自推门。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季冰迈步走出来,方晓燕迅速起身,唯唯诺诺地喊道:“季先生。” “病房里的花换掉吧,有两枝已经烂根了。”季冰语气平淡地交代着琐事,面部表情也已经恢复如常。 “哦哦,我晓得了。”方晓燕点头应下。 季冰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沉默半晌,直到方晓燕略带诧异地小声询问:“季先生?” 季冰转向她,这才开了口:“入秋夜凉,晚上就不要开窗了,他的腿受不住。” 下了住院部大楼,季冰径直朝车子的方向走去,却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陡然响了起来,他放慢步伐掏出手机,目光落在来电显示上,表情晦暗且阴鸷。 沉寂一个多月的李如,终于给季冰打来了事故之后的第一个电话。 “喂,季冰……”对方声音干涩萧索,言语里藏不住的愧疚,吞吞吐吐地问:“黎子清……他怎么样了?” 季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关门声通过手机清晰地传进李如耳朵里,他呼出来的气息都不由地弱了几分。 “我的人不劳你惦记。”季冰阴冷道:“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快去挑个物美价廉的骨灰盒,或者你听没听过一个词,叫挫骨扬灰。” “季冰……”李如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得壮着胆子说下去:“……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谢嘉琪?” 季冰嗤笑,声音裹着冰碴子将空气都凝固:“你算什么东西?” 李如重重地喘口气,也开始冷静下来,叹道:“她毕竟是我表妹,我知道这事我们肯定理亏,但是也没办法不管她。” “理亏?”季冰仿若听到天大的笑话,“你他妈还真敢说,她这叫犯法。” “我知道……”李如完全招架不住,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更何况对方还是季冰,他从小到大最不敢惹的人。“可是,如果黎子清没有生命危险,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稍微饶她一命?”李如试图打起感情牌,幽幽地哀叹:“她爸妈已经坐牢了,她要是再……唉,那就真是整整齐齐了……” “李如,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季冰语气凉凉地给了最后通牒:“你要是再护着那个biao子,我连同你的份儿一起,买一送一,如何?” 李如挂断电话,脸色甚是惨淡灰败,卡座对面的白礼生瞥他一眼,淡淡地开口:“自取其辱么?” 李如搓了搓脸,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连灌几口,从骨头缝里被冻起来的感觉慢慢褪去,他怔怔地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喃喃道:“这下真完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白礼生缓缓道。 “可黎子清不是也给救回来了吗?”李如激动道:“这顶多算未遂吧,怎么就杀人偿命了?” “一个多月了,人还在昏迷,哪怕以后能醒过来,两条腿也得废了。”白礼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看得李如禁不住又打了个寒颤:“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找律师,谢嘉琪要怎么判,就看你李如的胆识了。” 李如颓然地朝后靠倒进沙发里,“她不管怎么判,一旦进去了,肯定就……” 白礼生站起身,“我先走了。”他拎起外套,最后淡淡地对李如道:“我劝你迷途知返,不要再无脑护着谢嘉琪了,否则就算季冰不弄你,我也会弄你。” “操!”李如目送白礼生渐渐远去,一脚将玻璃茶几踹出半米远,狂躁地吼道:“这他妈都叫什么事!” 方晓燕按照季冰的吩咐,将病房花瓶里的花拿去洗手间的垃圾桶里丢掉,心里还有些可惜,明明剪了稍微烂掉的根部,还能再养一阵子。 出来的时候,紧闭的病房门外冷不丁响起一道轻缓的敲门声,方晓燕有点纳闷,这么晚了,还有人探病? 而且家属刚好不在,她一个护工,也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谁?”她站在门口,朝外喊了一句。 敲门声停止,却没人说话,方晓燕等了片刻,猜测是有人敲错了门,刚准备转身回去病床前,就听外面响起一道轻柔悦耳的妇人声音:“请问,这里是黎子清的病房吗?” “你是哪位?”方晓燕问道。 对方的语气不疾不徐,“我是季冰的妈妈。” 方晓燕一愣,回过神来,慌忙走过去拉开门,迎上笑脸道:“原来是季先生的妈妈,不好意思啊,都这个点了,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探病了。” 病房门打开,方晓燕看清了门外来人,接着又是一愣。 面前站着的,却是两个人。 “你……你们好……”方晓燕被两位明明是来探望病人,却仿佛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吓住,支支吾吾地打了声招呼,慌忙让到一边。 身段婀娜的中年美妇冲她优雅又淡漠地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身旁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表情浮现出几分犹豫,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中年男人递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妇人咽下后面的话,也自动让到了旁边,垂眸轻声说:“那进去吧。” 方晓燕看着两人走向病床的位置,心底总感觉怪怪的,她想了想,最后一咬牙,悄悄钻进洗手间带上门,掏出手机给季冰拨去了电话。 “季先生,”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她压低声音,如实禀告:“有人过来探病,说是你的母亲,我看着气氛不太对,你要不要回来一趟?” 第91章 进行时 方晓燕挂了电话,季冰那边陡然冷凝的声音让她也跟着紧张起来,慌忙将手机揣进兜里,伸手去扭门把手。 把手转到底,门却纹丝不动。 “怎么……”她急急地推着门,抬高声音大喊:“门怎么锁了?” 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人呼啦啦地涌进来,却始终沉默,未见半点人声,方晓燕开始大力拍门,“喂!你们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得不到回应,方晓燕六神无主,只得又给季冰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显然正开车往这里赶,却还是第一时间接了她的电话。 “出什么事了?”不等方晓燕开口,季冰已经先一步问道。 “我被锁在洗手间了,听声音外面来了好多人。”方晓燕急得快哭了,“季先生,这,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背手立在病床前的季父,接到了暌违多年的来自于季冰的电话。 “是你吗?”季冰一贯冷静克制的声线,这段时间以来轮番地逼近崩溃边缘,狂躁地朝父亲嘶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正在赶过来。”季父望着空荡荡的病床,视线拉远朝门口待命的几人递了个眼神,看着他们躬身离去,转过身看向窗外夜色如墨的景色,“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要动他。”季冰暗哑又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内心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话语:“我警告你,不要动他……” 季母站在旁边,看着丈夫收掉手机,嘴唇翕动几下,最后还是恻然又哀切地开了口:“……你别逼他太紧了,季冰终究是你的孩子。” “你在为他说话?”季父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甚至连转身看过来的动作都没有。 季母却像是被逼到了边缘,身体踉跄两下,朝后坐进沙发里,低头泫然欲涕道:“我怎么说都是他妈妈,哪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 “收起你的妇人之心。”季父眯起眼睛,看着楼下呼啸而来的银灰色超跑,缓缓道:“他的承受能力,远超你的想象。” 季母霍然站起身,待不下去似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手包,声音黏连又沙哑:“我先去车里看看那孩子。” “走吧。”季父淡漠道。 季母转身朝外走,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却没再请示,直接上前用插在门把手上的钥匙将门打开,轻声对里面惊恐的方晓燕道:“你也出去吧。” 季冰火急火燎地奔进住院楼,想都没想地就直接放弃了电梯,直接跑楼梯一口气上到八楼,在走廊上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撞到一辆闲置的担架车也不觉得痛,疯狂地奔向病房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不远处的窗前,季父幽深的视线递过来,而他身旁的病床上,原本安静地躺在那里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季冰的瞳孔猛烈收缩,两侧心房同时被人陡然挖空,冷风突突地灌进来,灵魂被吹得七零八落,彻底分崩离析。 他大步迈进去,停在父亲面前,定定地看着对方,眼睛因为情绪的焦灼被染出一片通红,“你把他弄去哪儿了?” “自然是你找不到的地方。”季父轻缓地说,表情淡然地仿佛不像是在威胁人。 季冰粗重地喘气,一路狂奔过来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沸腾,就已经被彻底凝固,“那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原以为,你俩终究会分手。”季父转过身睨着他,面色沉静:“看来,是我低估了人和人之间这样无用又累赘的感情。” 季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眸子里迸射出不加掩饰的恨意,冷嗤:“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是感情?” “我无心与你探讨这个问题。”季父不再多余废话,直接进入正题:“你自由太久了,我不得不开始管束你,哪怕用上一些非常的手段。而你之所以会被人轻易掣肘,归根到底还是力量太弱,你不服气,就回来我身边,等哪天把我从现在的位子上撸下去,换自己来稳坐江山,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原来是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季冰眸子浮上一层暗色,冷笑:“你老当益壮,何不再生一个给你当傀儡?” 季父突然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挺拔英俊的儿子,慢悠悠地说:“季冰,我年纪也大了,渐渐已经开始力不从心,手底下那么多号人要靠我来解决温饱,在我退位之前,必须给他们一个交待。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哪怕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你自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不容推卸。” 他走近几步,抬手拍在儿子宽厚硬挺的肩膀上,仿佛一个老父亲语重心长地教诲,说出来的话却渗着寒气:“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把人还给你。” 季冰眼神幽暗,只问了一句:“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让你母亲接回家里了,请来的护工终究比不上家里的佣人办事妥帖,你若是不放心,就也一起回来住。” 季家大宅,灯火通明的主屋,两扇大门齐齐推开,红砖铺成的小路伸到院子尽头。季母从停稳的车子里抬脚走下来,立在门口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已经迎了过来,低眉顺眼地齐声喊:“太太。” 另一辆宽大的保姆车打开,身强力壮的男性帮佣将昏迷的黎子清打横抱下来,放在已经准备好的轮椅车上,季母快步走过去,连声吩咐:“千万小心他的腿。”又指挥其他几个人,“你们把轮椅抬上二楼,动作轻一点,留神别磕碰到哪里。” 年轻女佣胆大地上前,好奇地朝她以后要服侍的人瞟了一眼,看清对方是个容貌俊俏的男青年,眼睛不由地一亮,却听季母又转过来,斥责地看她一眼,问道:“房间都收拾妥了吗?” “妥了。”小女佣慌忙低头,唯唯诺诺地答。 “太太。”年长的女佣走过来,贴心道:“厨房里刚熬了梅子汤,你要是口渴,我这就去盛一碗。” 季母跟在几个抬轮椅的人后面,注意着他们的动作,女佣的话听进耳朵里,她眼波晃动一下,然后说:“多盛几碗出来,季冰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年长女佣一愣,旋即连连点头,眼中盈盈像是有些许泪花,颤巍巍地说:“哎,好。” 小女佣跟在后面,小声问她:“那个轮椅上的人是谁呀?” 年长女佣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低声怪罪:“别乱问,你还不快跟上去。” 专门收拾出来的房间整洁又温馨,一切都是精心布置过的样子,宽阔柔软的大床旁边还专门固定了挂吊瓶用的架子,鎏金光泽在头顶璀璨的吊灯下熠熠生辉。黎子清浑然不觉地被人从医院一路送到这里,躺进这个,他曾经用了三年多的时间风雨无阻地上门拜访却从未踏足过的二楼房间,若有所感知,不知他心里会作何想法。 季母立在床边,默默地盯着床上安静沉睡的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招呼小女佣:“去打盆热水上来,给他擦擦脸和手。” “哎。”小女佣脆生生地应,转头朝门外跑,刚到出了房间门,楼下大门处突然闪进来一道人影,初来乍到的小女佣定睛一看,立马捂上嘴,眼睛忽闪忽闪地发着不可思议的光。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对方已经大步流星地直冲楼上奔过来,上到楼梯口,冰冷的眸子往她脸上一扫,直吓得小女佣缩了缩脖子,畏手畏脚地溜着墙根朝洗手间走去。 季冰冲进房间,他的母亲正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那个正牵动着他神经的人。 季母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朝他笑了笑,表情里藏着示弱和妥协,轻声问:“你回来了?” 季冰与母亲对视上,面色沉静,毫无波澜地应了一声,然后迈开步子走过去,当着母亲的面,俯下身在黎子清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季母面无异色,反而淡然地说:“你放心,我一路看着呢,没给你磕着碰着。” 季冰又含糊地嗯了一声,季母见他这样冷淡,却也没止住话头,只是顿了半分多钟,才又问:“你爸都给你讲了吗?他的打算。” 季冰瞥了自己母亲一眼,视线挪回黎子清恬静的睡颜上,轻嗤:“那不叫打算,叫命令。” 季母仰头望着他,慢慢地说:“我们就你这一个儿子,他想让你回来帮他分担,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季冰扯了下嘴角,一副不想多聊的轻慢模样。 季母别开视线,也岔开了话题,“厨房熬了梅子汤,你要是渴了,我让人端上来。” “不渴。” “你今晚在家睡吗?” 季冰好笑地看着她:“你这话说的,我的人都在这儿,你让我去哪儿?” 小女佣端着打好的热水,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看都不敢看季冰,细声细语地问季母:“太太,要现在擦吗?” “给我吧。”季冰直接上前将水盆接过来,放在床头柜,洁白的毛巾浸湿,伸过去沿着爱人瘦削的下颚线轻柔地擦拭着。 季母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缓缓道:“以后人就在家里,我请了专门的护工照顾,你也可以后顾无忧了。” “我应该谢谢你们吗?”季冰头也不回,语气也尽是嘲讽。 季母伸手想抚上儿子肩膀的手半路又收回来,叹了口气,犹豫着却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早就……” “妈,你去歇着吧。”季冰回头,嘴角勾起一道极其清浅的笑,却看在季母眼中,让对方陡然愣神。 “好……”她眼中浮上一层雾气,精致秀美的脸终于显出几分生动的表情,声音哽了一下,站起身,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你的房间也收拾好了,晚上这里有人照顾,你就不要熬夜了。” “知道了。” 季母的手掌在儿子肩头紧了紧,从嗓子里涩涩地溢出一句话:“你总算肯回家了。” 第92章 进行时 深秋的清晨,空气中裹着沁人心脾的凉,女佣姜小梅端着水盆从房间里出来,走廊的穿堂风趁势钻进鼻子里,激得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泪眼婆娑中,迎面看到季冰从自己房间里推门而出,熨烫笔挺的高定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深色衬衫被上半身的肌肉完美地撑起,没打领带,扣子松开两颗,他近日来跟着消瘦不少,领子半遮半掩下的喉结高高凸起,气质沉静凛冽,正朝她的方向眯眼看过来,眉宇间隐隐藏着几分郁色。 姜小梅浑身又打了个激灵,低下头自动贴墙,嘴上支支吾吾地喊:“少……少爷早……” 季冰走近过来,冷硬的声音掷地有声:“学什么封建社会那一套,以后都叫我名字。” 姜小梅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记下了。” 季冰擦肩而过,顿住步子,问她:“你是不是感冒了?” 姜小梅错愕之后,接着心底一暖,眼含热泪地答:“没有没有,谢谢少……谢谢关心。” “感冒就别上二楼了,这几天先换个人来照顾,不要传染给他。” 姜小梅:“……” 季冰径直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每次看到,都有种心脏被人用利刃狠狠地剜掉一块的感觉。 床上的人微微侧着脑袋,碎发散在枕面上,仿佛睡着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鼻翼随着细弱的呼吸微微翕动,瓷白的皮肤见不到分毫血色,被面盖在胸口,一只手被放置在床沿处,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埋着的留置针连接细长的输液管,新一天的营养液正在缓缓地注入身体,帮助他维持着生命。 季冰定定地看了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上他的额头,掌心的触感传达着微微的热度,却刺得他眼睛一阵酸痛。 “又是一天了,”他望着他,眼神沉郁彷徨:“你什么时候才能醒?” 黎子清浑然不觉,睡颜恬静安宁,猜不透他在做着怎样的梦。 季冰颤颤地呼吸一口气,俯下身对着他的嘴唇贪恋地亲上去,分开之后,看着对方被润湿的淡色双唇,轻声呢喃:“你不能放弃,因为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着你。” 姜小梅咚咚咚地跑下楼,厨房里年长一辈的女佣柳姨正在准备早餐,见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难免又是一顿训:“跑什么?太太喜静,连说话都得轻声细语的,加上如今少爷又回来了,你以后给我仔细着点。” 姜小梅浑不怕的样子,她被人花钱雇来,本就是给楼上那位当护工的,照顾植物人需要具备一些专业技能,等闲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因此也就不若柳姨这样的殚精竭虑。 “柳姨,楼上那个,跟最近回来的季冰少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柳姨转身将餐盘递给她,顺势瞪其一眼,“没你什么事,少问,去把餐桌摆好。” “哎呀,”姜小梅不依不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他们应该是那个吧?” “哪个?”柳姨黑了脸,“小姑娘家家,乱打听什么?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有什么嘛……”姜小梅抱着餐盘转身,边走边嘟囔:“同性恋多正常啊,都这么有钱了,还不能找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柳姨背过身,姜小梅的话一字不差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重重叹口气,眼神浮上悲悯又恻然的神色,轻声喃喃:“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菩萨保佑,让他快点醒过来吧。” 房间内,季冰进来就舍不得走了,亲完摸完,还继续抓着对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一边玩着他圆润细白的指头一边柔声说着话:“前几天,苏眉打电话说想来看你,我拒绝了,怎么讲你也是她的初恋,不能让她看到你现在这样,是不是?” 黎子清睫毛的一圈阴影扑在眼睑下方,看得久了,有种它在微微扇动的错觉。 “季……季冰少爷……”一道畏怯的试探声在背后响起,季冰起身扭头,就见姜小梅扒着门边伸出来半个脑袋,对上他的视线,唯唯诺诺道:“我还是叫你季冰少爷吧……太太叫你下楼用早餐。” “好。”季冰冷淡地应了一声,就听姜小梅又说:“那个……我没感冒,能进去照顾他吗?” “进来吧。” 季冰站起身,姜小梅走过来,视线在一立一躺的两人脸上梭巡一个来回,鼓起勇气提议道:“还有,季冰少爷,我想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给他读点东西试试,哪怕十句里只有一句才能被他接收到,努力才有希望不是吗?” 季冰淡淡地朝她笑了:“好,谢谢你。” 姜小梅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接着又说:“不过一般的书不行,有没有他熟悉的或者喜欢的书,这样可以更有利地刺激他的意识。” 季冰想了想,“有,我明天拿给你。” 方形红木餐桌上,破天荒的一家三口聚齐用餐的场面,看得柳姨热泪盈眶。 季冰拉开椅子,坐在了距离父亲最远的位置,餐桌另一头的季父视而不见,接过柳姨递到手里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开口:“今天自己去公司报道,该做什么有人给你安排。我上午有三个视讯会议,电话是接不通的,下午在飞机上,德国实验室那边有点问题要处理。明天B城有个人工智能峰会,你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入眼的项目。” 季冰拿起叉子将培根卷塞进嘴里,头也不抬,含糊地应:“知道了。” 季母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儿子,将杯子推到他面前,轻声说:“慢慢吃,喝点水。” 季冰抬头,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妈,我都二十好几了,不用人教着吃东西。” 季母眼神闪过落寞的神色,柳姨看在眼里,心疼地接过话:“少爷呀,太太这是关心你,毕竟你们母子俩,有好些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季冰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掉一半,放下之后,就听季父又开口:“吃完就走吧,公司九点上班,你八点半要到,半个小时熟悉环境,够吗?” 季冰霍然起身,拎起椅背上的西装,转身丢下一个字:“好。” 走到玄关处,撞上正好从楼梯上下来的姜小梅,季冰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姜小梅小碎步跑近,季冰扬着不高不低的声音对她说:“我的人就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他。” 姜小梅:“……好好好。” 车子在高速上一路疾驶,不出半个小时下到市区,汇进城市早高峰的车流里,朝向中心地带艰难地挪动。 在某个濒临瘫痪的十字路口,季冰接到了李如的电话。 “什么事?” 李如的声音萧索低沉:“季冰,谢嘉琪的判决下来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季冰眼眸森寒:“你想说什么?” “她引产了,就在前几天,现在人在医院,等身体恢复之后,直接送去服刑。”李如顿了顿,缓缓地说:“她想最后见你一面。” “免了。”拒绝几乎毫不犹豫。 李如的声音带上哽咽:“就一面,几句话,算我替她求你,行吗?” “你的面子有多大?” “季冰!”李如终于忍不住吼出来,声音悲怆愤慨:“你一定要这么绝吗?她这辈子就喜欢你这么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最后看看你,你连这一丁点可怜的诉求,都不能施舍给她吗?” 季冰一哂:“别圆了,她的喜欢没那么感天动地,充其量就是自私和占有欲在作祟。” “季冰!”电话那端陡然刺进来一道凄厉的女声,撕心裂肺地哭喊:“你毁了我,我只是喜欢你,你为什么要那么狠?” “你别激动。”李如大喊一声,那边各种动静瞬间被搅进一番胡乱中,谢嘉琪的哭声被拉远,李如的声音再次清晰:“抱歉,她一定要我开免提,说想听听你的声音。” 季冰冷笑,突然话锋一转,对李如道:“那你把电话拿给她,不是要最后说几句吗?” 李如一愣,沙哑的声音透着错愕:“你愿意跟她说话?” “隔着电话,跟谁说不是说呢?” “……好。” 那边一阵衣料的窸窸窣窣,然后是李如的低声劝喝:“你安静点,季冰要跟你说几句话。” 季冰等着手机里彻底息声,然后缓缓开口:“谢嘉琪,你是不是一直想住进我们家,想当季太太?” 他伸手按住蓝牙耳机,将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又准确地传达进对方耳朵里:“你别想了,那个位置永远都不会是你的。顺便告诉你,前几天我母亲去医院,把拜你所赐如今还躺在病床上的黎子清接回了家,正悉心调养着,我们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彻底恢复过来,然后挑个好日子,给他个名分。” 一刹那的死寂,然后是凄厉而又疯狂的尖叫声几乎要撕破耳膜,季冰摘掉耳机,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银灰色跑车在两座被Z形连廊连接的摩天大厦前转弯,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偌大的地下空间,车子琳琅满目一排接着一排,季冰找到一处空位,将车子停稳,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拿起手机再次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对方那边刚接起来,他就开门见山道:“我给你个地址,你今天去帮我取个东西。” 对方应下,季冰又接着道:“应该在卧室的书柜里,你到了之后拍照发过来,我告诉你是哪一本。” 挂了电话,季冰打开车门走下去,沿着长长的人行窄道,走到尽头电梯处的位置,伸手按下上行按钮。 在他渐渐找回的记忆里,黎子清有写周记的习惯,里面记载着他高中年代的琐碎生活,也有着他们青涩初恋的美好回忆。 如果那本周记还在,能不能借此来唤醒他的意识呢? 第93章 漫长的苏醒 S城机场的VIP候机室,季冰收到执行秘书发来的邮件,阅读完几份初步拟定的合同,逐一回复过去,又将峰会的大体内容快速过了一遍。 精神高度集中的他,直到被身旁的人出言提醒,才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振动许久了。 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座机,他额角一跳,飞快地接起来,那一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姜小梅的声音激动中带着哽咽:“季冰少爷……” 季冰一颗心提到了天边儿上:“是不是他——” “太感人了!”姜小梅打了个哭嗝,手机里头响起哗啦啦抽纸巾的声音,“原来你们上学那会儿就在一起了,中间还分开了那么多年,却仍然对彼此那么坚贞不渝,天哪,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故事啊!” 季冰:“……” “你放心……”姜小梅抽抽噎噎地继续说:“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争取早日把他唤醒的!” 季冰:“……谢谢你,辛苦了。” “但是,季冰少爷,你工作忙完了一定要早点回来,故事书里说了,睡美人醒来的关键因素是王子的吻哦!” 季冰:“……” 这姑娘脑子怕是有病。 沉睡中的黎子清捎来一句话:我也觉得,所以你能不能阻止她读我的周记,否则的话,信不信我晚上托梦给你? 季冰这一去,没想到竟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月,B城的峰会用掉了两天,返程之际却又接到集团COO的求救电话,说他去美国的商务签证刚过期,后天有个在旧金山的紧急会议,必须他们这边人员到场,所以想让季冰作为他的backup代为出席。 季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他爸的主意,手段可谓是堂而皇之地刻意,越洋电话拨过去,执行秘书的声音甫一出来,季冰当即就给挂了。 然后给COO回了消息:好。 这是他与自己父亲之间的拉锯战,无意去连累其他人。 在旧金山被绊住脚步,留了差不多两个礼拜,这期间他往家里打过很多通电话,前几次都是柳姨接的,热情地嘘寒问暖,他也没办法驳人美意,心里揣着着急回了几句,然后电话就又转到他母亲手里。 “我知道你是挂念他才打回来的。”季母心思通透,上来就开门见山,声音轻柔和缓:“他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姜小梅呢?” “在读东西给他听,你要是想问问情况,我叫她下来。” “不用了。” 母子俩各自陷入沉默,最后仍然是季冰率先说:“那我先挂了。” 季母轻轻地回:“好。” 季冰放下手机的动作停在半路上,重新举起来,声音缓缓透出几分感情,对她道:“快入冬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季母声音颤颤,却仍只重复一个字:“好……” 终于有一日,电话让姜小梅接着了,季冰还没开口说话,对方突然压低声音嘘了一下,然后语气急急地说:“季冰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季冰心下一抖,忍着脑海中轰然开始嗡嗡作响的嘈杂声音,沉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姜小梅凑近了些,语气焦急又沮丧,讷讷道:“我也说不好,就是,前几天家里来了几个外国人,穿着白大褂,拎着几只硕大的金属箱子,一股脑地涌到那个房间里,还把门给关上了。我怕是有事,就在门口守着,他们在里面叽里呱啦地说得我也听不懂,可一直呆到深夜才出来。我等他们都走了以后,慌忙进去看了看,人好好地睡着,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不像有事的样子,后来听太太说是请了医生来治病,也没说不让跟你讲,我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就等着你打电话回来。” 季冰缓缓握紧拳头,呼吸随着对方一句一句吐出来的话变得粗重又急促,却在她说完之后,眸色掠过一丝幽暗,沉声道:“我知道了。” “哦对了,”姜小梅语气里突然浮上几分浓浓的愧疚和懊恼:“季冰少爷,还有那个日记本,前几天突然不见了,我想了想,好像也就是那几个外国人过来之后不见的,我当时放在床头柜上忘了收,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走时拿错了。” 挂了姜小梅电话的季冰,第一时间就是收拾东西订票回国,去他妈的狗屁会议,那人摆明了就是想把他拖在这里,虽然还猜不出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直觉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他不能打电话质问,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行踪,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然后把他的黎子清,从恶魔的手里解救出来。 雾,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铅灰色的雾,遮天蔽日,屏退了所有的光。 渐渐晕染的黑暗中,鬼魅般的声音擦着耳朵扫过去,问他:你是谁? 我是谁?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嗓子眼像是被灌了铅,他难以忍受地开始疯狂地大喊:我是黎子清,但是我在哪儿? 鬼魅般的声音还在继续问:你是谁?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他拔腿狂奔,双眼被无尽的黑暗封住,风像藤蔓一样将他的四肢绑缚,呼啸着将魔咒持续灌进耳朵里:你是黎子清,可黎子清又是谁? 脚下陡然一空,他又开始下坠,下坠,不断地下坠,仿佛被吸进了无底的黑洞,他看不到,魑魅魍魉却环绕在身侧。 有没有人…… 他想要呼救,双手做出挣扎的姿势,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救救我 随便什么人,请来救救我…… 黎子清是谁? 那个声音又来了,一双无形的手突然扳住他的脸,与黑暗中的幽冥之眼对视。 鬼魅声交叠反复,一遍又一遍,折磨着他的神经。 黎子清是谁? 黎子清是谁? 黎子清到底是谁? 啊啊啊啊啊—— 他抱紧脑袋,在下坠中拼命地蜷缩起身体,心脏被紧紧地扼住,窒息感随之而来。 他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 身侧的风突然变得轻柔又温暖,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在耳边娓娓道来。 你是黎子清。 而黎子清,他是…… 姜小梅打着哈欠从佣人住的偏楼出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朝向主屋走去。 她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在黎子清房间打地铺,方便夜里起来照顾,反倒是自己的房间甚少回去,午饭过后,柳姨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劝其去补个觉,自己替她去那屋守一会儿。 最近太太和少爷都出了远门,家里佣人落得清闲,整日里除了擦擦扫扫,额外再修剪些花草,也就没有旁的事好做了。 偌大的一出宅子,庭院深深,却静得跟什么似的。 姜小梅绕过主屋前头,不远处的青石板空地上,浩浩荡荡停了一排轿车,其中的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是季父出行常用的座驾之一。 姜小梅心底打了个突,脚下步伐不由地加快几分,哧溜一下从厨房后门钻进了主屋。 柳姨正在案台前做点心,被她突然的闪现吓了一跳,板着脸斥道:“你安分些,季先生可回来了。” 柳姨口中的季先生,自然就是季冰的父亲,这座深宅大院里拥有至高话语权的人。 “柳姨,你怎么没在房间里?”姜小梅不管不顾,上来就问。 “季先生带了医生在里面,我们这些下人去干什么?”柳姨警告地瞪她一眼,“你也老实在这儿呆着,别上去碍事。” 姜小梅揪着衣角,犹犹豫豫道:“又来了?” “看不好可不就得一直来吗?”柳姨将捏好的点心放进笼屉里,感慨道:“季先生专门从国外带来的专家,据说还拿过什么什么奖,这么厉害的一群人,但愿能把那孩子治好。” 姜小梅小步挪到厨房门口,探出脑袋朝远处的二楼房间眺望过去,嘴上小声嘟囔:“那干嘛要关起门治病,还怕我们偷师学艺不成?” “不关起门治,难道还要跑到大街上敲锣打鼓地治?”柳姨朝她招手,“你也别闲着了,过来帮我捏点心,晚上太太回来,多做几样给她尝尝。” “那季冰少爷也应该回来了吧?”姜小梅若有所思道:“都走了快一个月了。” “该回来总会回来的,你瞎操什么心。” 傍晚时分,楼上仍旧房门紧闭,柳姨做好了几道精致的菜,却始终不敢上去问晚饭要不要开。 姜小梅扒着楼梯扶手,自告奋勇道:“一会儿菜都凉了,我上去问问吧。” 柳姨叹口气,“行,你去问问看,再怎么着也得吃饭呀。” 姜小梅得令,拔腿咚咚咚地跑上二楼,在房间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拍门。 “季先生,晚饭已经备好了,是现在摆还是等一会儿?” 里面的交谈声停顿,数秒后,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操着生硬的汉语对她道:“泥好,请进。” 姜小梅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僵硬着身体不敢迈出一步。 “进来吧。”不远处立在床边的季父淡淡地看过来,眸色深沉,仿佛寒冬之水,“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他侧身让了一下,床上的青年正好缓缓扭头看过来,刚刚苏醒过来的眼神迷惘却又澄澈,秀眉微微蹙起,目光轻轻地落在门口,却片刻后收回视线,畏光似地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姜小梅瞬间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地呆立当场。 就听季父毫无起伏的声音慢条斯理道:“他刚醒,只能吃流质食物,你去让柳姨熬点粥端上来。” 姜小梅怔怔地点头,转身之际,却突然听到床上的青年沙哑又迟缓地开口:“……不想吃。” 季父转过身,伸手摸上他的额发,动作慈祥温柔,轻声道:“你睡了这么久,身体急需营养补充,听话,别让爸担心。” 姜小梅迈出去的步子堪堪停住,不怕死地又回头看过去,却正好对上季父的视线,对方面色冷淡幽深,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快去,别让二少爷饿肚子。” 第94章 所得即所失 房门轻轻推开,姜小梅端着餐盘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几步之外的床上,正偏头望着阳台方向的青年闻声扭过头,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好似山泉水下的黑玉,万般情绪流动,须臾间便尽数隐匿,看着她缓缓走近,轻声问:“他们呢?” 姜小梅愣了愣,片刻后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季父等人,便将餐盘搁在卧床旁边的八角桌上,细声细语地回:“都走了。”她观察着青年一张莹白清俊的脸,又试探着问:“……二少爷,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视线缓缓挪到天花板上,凝固的眼神流露出失神又仿徨的情绪,修长细瘦的脖颈往下,两道锁骨清晰可见。 姜小梅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拖了把椅子到床边,端过瓷碗坐下来,搅拌几下,舀起一小勺粥吹凉递过去,青年愣了愣,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弄得尴尬又无奈,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说:“你放那儿吧,我真的没有胃口,谢谢你。” 姜小梅惊讶地看着他,将瓷碗捧在手里,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说:“感觉你跟季冰少爷一样,对下人都很有礼貌呢。” 青年的眼眸像是一团墨晕开,表情却无动于衷,少顷,淡淡地对她说:“我有点困了。” 姜小梅刷地站起身,将瓷碗置在床头柜上,俯身将青年背后垫高的两层羽绒枕抽掉一只,扶着他缓缓躺下,期期艾艾道:“那你再睡会儿吧。” 房门轻轻掩上,姜小梅抚了抚胸口,转身踩着大理石台阶往下走,下到一半,一楼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拉开,深色大衣风尘仆仆的季冰闪身进来,浑身裹挟的寒气将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凝固,抬头直望过来,深邃的双眸亮得逼人,仿佛幽暗夜空中的启明星。 “季冰少爷!”姜小梅咚咚咚地跑下楼,跟也正迈步走过来的季冰撞在半路上,她嘴巴跟不上大脑,险些咬住舌头,急急地说:“醒了,他醒了!” 季冰整个人一颤,闷头就要往上冲,却又被姜小梅死死地拽住袖子,身体被带得趔趄一下,回头蹙眉问道:“怎么了?” “你先别进去……”姜小梅踟蹰着不知道怎么说,跺了下脚,一咬牙直接脱口而出:“二少爷刚又睡下了。” 季冰仿佛一瞬间失聪,烦躁地反问:“什么二少爷?” “姜小梅。”柳姨从二楼季母的卧房里走出来,表情意味不明,“太太感冒了,你快去打电话给李医生。” 她言罢才转向季冰,对着他绽开灿烂的笑脸,“大少爷回来了,晚饭用过了吗?厨房新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季冰内心早已急躁不堪,懒得听她们周旋一些没营养的废话,转身冷冷地抛下一句:“不用了。” 柳姨盯着季冰的背影,眼神一黯,旋即叹了口气,递给姜小梅一个噤声的眼神,然后下巴抬了抬,用口型对她吩咐:你回自己屋吧。 季冰双手按上门把手,几乎是肉眼可见地颤抖着,门一寸一寸地被推开,床上那人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月光透过阳台的纱帘倾泄下来,偌大的一张床被截成半明半暗,好像浮动在河面上的小船,孤立无援,却满载着黎明前的星辉与期盼。 他缓缓走近过去,心脏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加剧烈地跳动,直到脚步再也无法挪动,爱人的脸停在咫尺之间。 青年微微侧向阳台的方向,半边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沉沉地睡着了。细听之下,呼吸声规律舒缓,露在素色被面上的一只手搭在胸口,微微收拢着,骨骼细长圆润,被月光照出了晶莹剔透的感觉。 季冰嗓子眼哽了一下,终还是控制不住,俯身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睡梦中青年的睫毛微微颤动,却并没有醒。 半晌,季冰放下他的手,掀开被角将露在外面的胳膊整个掖进去,爱不释手般地又揉了揉他头顶的黑发,然后才缓缓直起身,始终锁定在青年身上的眼睛里,蕴着化不开的温柔深情。 “……少爷”身后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柳姨半个身子探进来,讷讷地说:“太太问你,这会儿方不方便去她那儿一趟。” 季冰语气淡淡的,“现在?” “对。”柳姨眉眼低垂,“太太说有些话想同你讲。” “好。” 季冰走到房门口,闪身出去,门缝缓缓细瘦,最后锁住了一屋子黑暗。 朦胧月色的笼罩中,睡着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睛,被收进被子里的胳膊再次拿出来,缓缓地举起在眼前,他盯着自己的手背默默地看了半晌,然后轻轻放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妈。”季冰去了母亲房里,对方正坐在小厅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丝帕掩嘴轻咳,面上浮出病态的红。 季母抬头看他,声音温柔似水:“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门。”季冰一边说一边将先前顾不得脱下的外套递到柳姨手里,走过去在对面沙发前坐下,季母清了清嗓子,却又激起一连串咳嗽。 季冰扭头问柳姨:“叫医生了吗?” “不用麻烦。”季母截住他的话,“寻常感冒,家里有药备着,让柳姨下去拿了就是。” 她目光盈盈看过来,恍惚像是庭院池塘里的水,虽幽静清澈,却失了灵动的韵味,语调也是无波无澜:“见过他了?” 季冰嗯了一声,然后直截了当地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爸是不是去过他那儿?” 季母垂下眼帘,缄默不语。 季冰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母亲的表情,再次开口:“那你特地叫我过来,是想说什么?” 季母掩嘴又咳了几声,丝帕边角遮了一半的眼睛望过来,语气是妥协又劝慰的意味:“你听点话,以后不要再和你爸对着干了。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服气,表面上也要忍下去,他总会有老的那一天。” 季冰朝后靠在沙发背上,笔挺的西裤包裹着的两条长腿微微曲着,嘴角轻轻勾起嘲讽的弧度,缓缓道:“妈,我已经很听话了,他逼我回来,让我去公司,这些全部照做,就差没给四肢绑上绳子当他的提线木偶了,你还让我怎么忍呢?” 季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不等她出声,就听季冰话锋一转,声音刹那间覆上森然阴郁:“但我的底线,就是黎子清。” 季母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错开视线,柳姨端着茶水托盘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目光在母子二人脸上梭巡一番,轻声道:“夜深了,太太喝了药早点睡吧,少爷你也是。” “柳姨,”季冰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之前突然叫我大少爷,是什么意思?” 柳姨和季母的身体同时一滞,柳姨自知失言,求助的眼神看向季母,对方面色哀戚,缓缓闭了闭眼,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对季冰说:“你再次去看看黎子清吧。” 季冰盯着母亲看了一两秒,接着霍然起身,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太太……”他身后,柳姨纠结地说:“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办法……”季母卸了力道般地朝后靠向沙发,“我能做什么呢?” 去而复返的季冰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门,冲到黎子清床前,却在看到对方那张安宁恬静的睡颜后,瞬间偃旗息鼓,眼神沉郁又焦灼,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下,却迟迟又不肯收回来。 半晌,才听到他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你如果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连睫毛的颤动都没有。 季冰抓起他再次放在被面上的手,缓缓俯下身,手心突然一空,睡着的人睁开了眼,将自己的胳膊缓缓抽回来,目光冷淡且疏离,隐隐还带着戒备的意味。 季冰错愕地看着对方,嘴巴张了张,发现自己竟然失语。 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的脸,半晌,季冰露出复杂的表情,嘴角扯了扯,苦笑着问:“不会这么巧吧?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对方还是定定地望着他,表情淡淡的,沉默不语。 季冰像是心房被人撬开一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浇不透似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被夺去。 “没关系。”他蹲下身,伸手准备摸上对方的脸,“这次就换我来追着你。” 啪,手掌被打落,黎子清眼中的戒备顶到了极限,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季冰。” 季冰呆愣住,片刻后,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眼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下去,一瞬间完全将被对方打落手的事抛在脑后,哽咽着应:“是我。” 黎子清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弯起嘴角,笑容冰冷又揶揄,缓缓地说:“你在装什么?你这副样子,真的特别让人恶心。” 他在季冰瞬间定格的表情下,内心涌出难以遏制的快意,接着慢悠悠地说:“我现在这样,不正是你造成的吗,哥哥?” 第95章 □□的变态 “我觉得不止催眠那么简单,”陆川卜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沙发里,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的幸灾乐祸多于同情,“他的大脑,八成还被人注射了药物。” 季冰双手插进西裤口袋,沉默着立在落地窗前,半边脸笼在窗外照进来的光影里,表情森然阴郁。 “而且以我对你爸的了解,他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会放任你顺利回国。”陆川卜优哉游哉地分析:“事实证明他确实成功了,不然的话,季大少爷也不会被气到离家出走了。” 他特别在季大少爷四个字上咬重了发音,如愿以偿地看到季冰扭转头,狭长幽深的双眼噼里啪啦地往外冒火星子,声音冷硬狠厉:“你他妈闭嘴。” 陆川卜变本加厉:“黎子清叫你哥哥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闭嘴?” “你是黎子清吗?”反唇相讥地嘲讽。 “不错,还有精力吵架,看来并没有被逼到绝境。”陆川卜调侃,“要我说,你不妨就陪他玩玩,换个身份换一种刺激方式,左右他现在不便于行,还不得由你这个当哥哥的关怀照顾?” 季冰面色阴晴不定,“我不知道他被加注了什么操蛋的记忆,现在的我在他眼里,与仇人无异。” “有什么关系?”陆川卜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弟弟也把我当仇人。” 季冰烦躁地踱步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抬眼瞪着陆川卜:“你怎么还不走?” “你真不回家?”陆川卜诚心诚意地建议:“他现在就跟刚破壳的小动物一样,虽然带了点紊乱的记忆,可也是身边最需要人的时候,你若不回去宣誓主权,之后又出什么茬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陆川卜观察着他的表情,接着戏谑道:“一句哥哥就把你叫得怕成这样,我真要对你季冰刮目相看了。有句粗话送给你,你如果再这样,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季冰被夹枪带棒说得脸色青白,霍然起身,蹙眉怼回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毫无廉耻?” 陆川卜站起身,手插进裤子口袋与他隔着茶几对峙而立,眉毛轻挑:“那你好生歇着,我回家哄弟弟睡觉去。” 季冰横眉冷眼地瞪着他,一直目送其晃悠悠地走到玄关处,突然迈开脚步跟上去,陆川卜听到动静转过身,故作惊诧地调笑:“哟,不要廉耻了?” 季冰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率先走过去,摔门而出。 柳姨从里面拉开大门,将裹着一身寒气的季冰迎进屋,表情既心疼又纠结,“我的少爷,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可把我紧张坏了,以为你又像——”她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悻悻然道:“……我去给你做碗姜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季冰摆摆手,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柳姨表情几番犹豫,搓了搓手,抬眼朝楼上眺望一圈,意有所指道:“太太……和他,都已经睡下了。” “他什么他?”季冰嘴角含笑,眼眸幽深,“不是应该叫二少爷吗?” 他言罢,不等柳姨有何反应,转身朝楼梯走去,平静无波地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 柳姨在身后慌忙哎了一声,季冰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踏上了台阶,片刻后就来到了房门前,伸手扭向门把手,咔擦,门竟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季冰不信邪地又使劲转了几下,自然是扭不开的,他转身看向楼下欲言又止的柳姨,语气冲冲地问:“谁锁的?” 柳姨一脸为难,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房间里响起了姜小梅脆生生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季冰少爷……你有什么事吗?” 季冰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沉声问:“你怎么在里面?” “二少爷叫我过来的,”姜小梅一五一十道:“他虽然醒了,可身体仍未恢复,晚上还是需要人在身边照顾的。” 季冰语气冷硬:“你照顾他什么?他晚上起夜,你是能抱得动他还是怎么着?” “呃……”姜小梅哑口无言,停顿了一下,像是小声跟身旁的人嘀咕了一番,接着又抬高声音说:“二少爷说不劳你费心,去睡你的觉吧。”言罢慌忙补救一句:“啊,这是二少爷的原话,不是我要说的。” 季冰:“……” 房间内,姜小梅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对方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立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蹑手蹑脚地走回床边,郁闷又费解地看着黎子清问:“二少爷,你跟季冰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黎子清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处,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看到他。” 姜小梅索性拖着椅子在床边坐下,胳膊垫在床沿支着脑袋瓜,兴奋地说:“可是季冰少爷好像还挺关心在意你的。你不知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俩是那个呢,”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就是那个的意思,你懂的吧?就你昏迷不醒那会儿,季冰少爷别提多紧张你了,每次过来看你的时候,那眼神真的,看得我都害羞了。问柳姨她也不肯说,谁成想你俩居然是兄弟俩,不过,”她凑近过来压低声音:“你跟季冰少爷应该不是一个妈吧?唉呀,这种豪门私生子的戏码,没想到让我遇上活的了,老爷肯接你回来住,说明他还有点良心,就是以后的家产估计都是季冰少爷的了,”她才跟黎子清处了一个多月,竟已经生出亲近和袒护之心,唉声叹气道:“否则怎么都不让你跟着姓季,摆明了就不把你当一家人嘛。” 黎子清由着她叽里呱啦信口胡诌一番,淡淡地笑了笑,“我都已经是残疾人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姜小梅自知失言,慌忙转过来安慰:“二少爷,你不用太难过,季冰少爷一定会对你好的。” 黎子清嘴角扯过一丝冷笑,却并未接着往下说,姜小梅打了个哈欠,揉着胳膊站起身,“二少爷,夜深了,我扶你睡下吧。” “不用了。”黎子清想试着撑起身体往下躺,“我自己来。” “哎呀,”姜小梅赶忙阻拦:“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别逞强了,再说我不就是过来照顾你的吗?不过,你晚上要起夜的话,”她犹犹豫豫道:“可能还真的要叫季冰少爷过来。” 黎子清身体蓦得一僵,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翌日清晨,笼着一身低气压从自己房间里推门而出的季冰,面沉如水地径直走到不远处已然紧闭的房门前,刚抬起胳膊,里面就响起了姜小梅不高不低地惊呼声:“二少爷,你可小心点呀!” 季冰心里咯噔一下,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飞快地将门拍响,语气更是掩不住的焦灼:“怎么了?” “啊,季冰少爷!”姜小梅咚咚咚地跑过来,身后黎子清阻止她的声音停在半路上,被果决干脆的开门声截断,她欣喜的脸出现在门后,仿若看到救世主一般,“早安,季冰少爷。” 季冰直接越过她朝屋内看去,正撞上黎子清收回身子别开视线,动作生硬又刻意。 确认没出什么事,季冰心底松口气,神色跟着放缓下来,淡淡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二少爷嫌屋里太闷,我想推他去阳台晒晒太阳。”姜小梅兴冲冲地望着他,“季冰少爷能帮个忙吗?” “屋里挺好的。”黎子清冷冷地截过话,“不用麻烦他。” 季冰眉毛一抬,轻佻地笑了笑:“大清早的,晒什么太阳。” 姜小梅面露失落,却听他话锋一转,看着黎子清继续说:“实在不想在屋里呆,我抱你下楼去吧。” 他言罢,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直接迈步上前,掀开被面就要将人打横抱起。 “滚!” 谁也没料到黎子清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吼出来的一道厉喝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手底下更是不由分说地抓起枕边的一本硬皮书兜头朝季冰砸过去,力道是实打实的足,若不是季冰反应敏捷,怕是大清早就要有血光之灾。 “少爷!”姜小梅情急惊惧之下,根本不知道在喊谁,硬皮书擦过季冰的鬓角砸落在地,撞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砸得人心口发紧。 再去看黎子清,整个人仿若惊弓之鸟,身体完全成戒备状态,细看之下还微微带着颤栗,瞪向季冰的眸子,竟透着十足的冰冷和恨意。 季冰猝不及防也被吓了一跳,表情僵硬在脸上,震惊地与他隔着半张床对视,接着粗重地呼吸两下,缓缓直起身,问他:“我想知道,现在的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黎子清呼吸稍缓,瓷白的脸毫无血色,又说了一遍:“滚。” “黎子清!”季冰的情绪也终于被逼至顶点,却仍然强忍着没有继续靠近,语气却忍不住激动起来:“你看看自己现在还能依靠谁?那个人真的是你父亲吗?就算记忆被篡改,智商也跟着丢了?” “那你告诉我,”黎子清的反应却比他还要激动,一双眸子冷冷地睨过来,瞬间看得季冰心底打突,“我是被谁撞成这样的?”他骤然拔高的声调,竟将季冰惊得后退半步,“你自己摆不平的烂事,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是我?来啊,把真相全部都告诉我,亲爱的哥哥。” 姜小梅噤若寒蝉地立在一旁,脑袋恨不能垂进地底下,拼命竖起来的两只耳朵,却半晌都没听到季冰的声音。 “少爷……”门口冷不丁传来柳姨小心翼翼的声音,“老爷回来了,叫你现在去见他。” 季冰倏然转身,表情阴森狠厉,瞬间升腾起来的怒气一触即发,“我正要找他。” 柳姨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到,惊惶又为难地劝:“少爷,你听听太太的话,不要跟老爷对着干。” 季冰胸口憋着一团烧了几天几夜的火,却仍然控制着没有肆意发泄,他挥了挥手让柳姨离开,不想一张口就说出怒意滔天的话伤及无辜。 柳姨期期艾艾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季冰回过身,床上的黎子清仍然呈现着完全戒备状态,眼神冷到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费力地扯开嘴角,笑容却苦涩无比,定定地看着对方,缓缓道:“黎子清,你会变成这样,确实是我的过错。但全部的事实并非如你所想,你不是我弟弟,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你是我的爱人,是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人。” 姜小梅捂着嘴,反复更迭又错乱的信息让她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 “哦。”回应他的是黎子清一声揶揄的轻笑,轻飘飘看过来的眼神,让季冰全身的血液再次凝固:“对于一个喜欢上自己弟弟的变态来讲,你我之间,确实可以忽略掉这一层可有可无的血缘关系。” “黎子清!” 对方冷冷地看过来:“你怎么还不滚?” 第96章 极致的爱恨 季家宅院,地下器械室,几顶硕大的吊灯延伸到尽头,将宽阔的地下空间照出亮如白昼的效果,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的运动器械在灯影下争相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玻璃墙壁隔开几张撞球桌,黑色皮质沙发盘踞在一侧。再往前则是一扇浮雕墙壁,巨大的液晶屏铺满了半面墙,投射在上面的影子,是一位穿着背心正在捶打沙包的男人,精悍的上半身肌肉包裹着有力的骨骼,丝毫看不出对方已然年过半百。 脚步声沿着半圆形的旋转楼梯愈来愈近,季父充耳不闻,继续聚精会神地将眼前的沙包打得不停翻滚。 下到地面的季冰随手从路过的器械上抓了一只哑铃,挥起臂膀砸向玻璃墙,巨大的炸裂声震颤着耳膜。季父也终于停下动作,目光从一地的狼藉慢慢挪到不远处表情阴郁的季冰脸上,面不改色地缓缓道:“自你上了大学以后,我倒是很少见你这样发泄情绪。” 季冰眼中蕴着熊熊怒火,“你为什么要动黎子清?” 季父脱下拳击手套,踩着地面上的碎玻璃,走到一旁的沙发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既然跟人谈判,首先自己要沉得住气。” 季冰盯着他看了片刻,走到对面的沙发处,一屁股坐下,再次问道:“为什么要动黎子清?” 季父靠着沙发背,似笑非笑地回答:“你应该先感谢我,帮你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如果你没做多余的事,”季冰冷冷道:“我大概真的会感谢你。” “你误会了。”季父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让季冰震惊不已的话,“被催眠这件事,可是他自愿接受的。” 季冰如遭雷殛,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季父双手交叉而握,身体前倾,盯着儿子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一是允许我把他送去你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此后永不相见,二是继续留在你身边,但要接受催眠,深层的潜意识里,必须把你当做哥哥来看待,并且无法被纠正,根深蒂固。他选择了后者,真是不管怎么样,都要留在你身边。” 季冰缓缓收紧拳头,情绪显然再次被逼到了临界点,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就是你口中的,他自愿接受的?你到底是怎么逼他的?” “你听我说完。”季父观察着儿子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说:“之后在催眠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对你的感情除了浓烈的爱以外,竟然还饱含着难以忽略的恨,在爱一个人的同时又恨着一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情感,毫无违和地出现在同一份感情里,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季冰霍然起身,“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冷血,现在发现你更是个变态。” “你难道不好奇,他为什么会恨你吗?” “他为什么不能恨我?”季冰沉声道:“我曾经极其恶劣地对待过他,而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完全是因为我。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也只有你这种情感缺失的人,才会觉得大惊小怪。” “但是在催眠状态下,这种恨意却被无休止地放大了,大到完全抵消掉了对你的爱。我想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季父一哂,“所以,你不妨猜猜看,他的催眠解除指令是什么。” 一句话将季冰再次束缚住,忍着滔天的怒火,缓缓地问:“什么?” “是他自己。”季父淡淡地笑了笑,“是他自己对季冰这个人的恨,当恨意达到极限,甚至催生出想要你去死的念头,他才会被彻底唤醒。” 若不是面前这人是自己的父亲,饶是修养再好,季冰也已经非常想爆粗了。 煎熬却被未结束,季父接着又说:“但谁知道,在此之前他会不会重新爱上你呢?人的感情复杂多变,他会忍受着□□的痛苦,再次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吗?毕竟他的恨,正是源于对你的爱。” “谁给你的权利这样折磨一个人!”季冰彻底崩溃,一脚踹在茶几上,大声咆哮:“他不过是喜欢我,就要经受这样的痛苦?那我告诉你,就算没有黎子清,我这辈子也不会如你所愿地娶妻生子。” “没关系。”季父风轻云淡道:“如果你把这个当做是我对儿媳妇的一个小小的考验,会不会心里好受一点?我对你的性取向其实并无太大意见,只是不喜欢你违逆我,仅此而已。” 季冰冷笑一声:“什么狗屁考验,你配吗?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罢了。” 骤然被推开的房门,将屋内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姜小梅目瞪口呆地望着立在门口表情复杂又痛苦的季冰,刚要张口说话,就见对方身形一闪,片刻间就逼近上来,走到轮椅前俯下身,不顾面前人顷刻间煞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姜小梅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 “干什么!你滚开!”被强行施加在脑海中的抗拒情感,让黎子清奋力地挣扎和推拒,声音却哽咽又颤抖,到最后几乎不成调子:“你滚啊……” “黎子清,你听好了,”季冰双臂更加有力地收紧,“我不会滚的,你最好再恨我多一点。反正哥哥也好,爱人也罢,不管是什么身份,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黎子清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季冰推得一个趔趄,连推两步撞在桌沿上,他看着这个表情哀恸又苦涩的男人,脑海中迸发出来的难以遏制的陌生情绪逼得他几欲发疯。 “我不想看到你,”他红着眼眶,声音近乎于哀求,“你走好不好?” 季冰痛惜地看着眼前被强行加注的自我意识苦苦折磨的人,轻声地说:“你人在这里,让我去哪儿?” “随便你,哪儿都好。”黎子清慌乱地错开视线,仿佛不想看到这个人这样的神态表情,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乎轻不可闻:“就是别在这里。” “二少爷……”姜小梅终于逮住机会插话进来,却是在替季冰说话:“季冰少爷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他呢?” “我是他弟弟,他不能喜欢我。”黎子清刻意抬高了声音,好像要连同自己一块说服似的,“这是违背伦理道德的。” “可是……”姜小梅瞥了一眼季冰,在对方递过来的坚定目光下,继续鼓起勇气往下说:“万一你俩不是亲人呢?你们明明就……” “无所谓。”却是季冰冷不丁接过话,再次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黎子清:“是弟弟又怎么样,我想要你,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要你。” 姜小梅倒抽一口冷气,大惊失色地捂住嘴。 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无耻。” 季冰不以为然:“你继续骂,我喜欢听。” 姜小梅的视线突然定格在门口的位置,脸色微变,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季先生……” 季父迈步走进来,越过季冰,站在黎子清面前,对方微仰起头看着他,怔怔的表情,迟缓地喊出一声:“爸……” “嗯。”季父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说:“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医院复查,”他看了眼季冰的位置,轻缓地问:“要你哥陪你一起吗?” “不。”黎子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不需要。” “那你去公司吧。”季父转向季冰,“下午有个会议需要你到场。” “我带他去。”季冰不容拒绝道:“放心,你安排下来的事,我都会做完的。” 黎子清被人一路从二楼抱出门,稳稳当当地塞进车子后座,顺带连安全带也一并系好,过程中,他整个人持续处于只能任人摆布的僵硬状态,直到对方冲他宠溺一笑,惯性地伸手要揉他的头发,黎子清才如梦初醒般的,挥出一巴掌将其拍开,厉声喝道:“季冰!” “叫哥。”对方语气自然地纠正。 “哥,”黎子清从善如流,表情却咬牙切齿:“请你滚。” “我滚了谁带你去医院?”季冰扭头对正在收轮椅的姜小梅说:“拿条厚点的毯子出来,他的腿不能受凉。” 姜小梅哦哦两声,转身咚咚咚地跑进主屋,出来的时候手里除了毯子还有瓶牛奶,一股脑地递给季冰:“柳姨说二少爷还没用早餐,他身子虚不能饿着,先把牛奶喝了。” 季冰接过来扭开盖子,胖胖的玻璃瓶装着乳白色的牛奶,看起来温馨又可爱,他递到黎子清面前,语气跟哄孩子如出一辙,“要哥哥喂你吗?” 黎子清往车内躲了躲,嫌弃地拒绝:“拿开。” 季冰好言相劝:“这可是柳姨特地让拿出来的,你不喝,她要伤心了。”说完又补上一句:“我也会伤心的。” “关我屁事。”黎子清完全不为所动。 季冰转身朝姜小梅道:“算了,他还在跟我怄气,你回去吧。” 姜小梅砸了咂舌,不放心地嘱咐:“季冰少爷,你可要照顾好二少爷。” “放心。”季冰认真地回答:“我最疼他了。” 司机出声请示:“季总,现在走吗?” “走吧。”季冰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黎子清浑身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你坐前面。” 季冰自顾自地伸手给他铺毯子,“别闹了,你的腿还想不想好了?” 黎子清身形一顿,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缓缓地问:“我……我的腿还能好?” “我说能就能。”季冰笃定道,“你现在可是季家的小少爷,不止我欠你,我爸也欠你,我们一家人都要给你一个交待。” 黎子清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膝盖毯子上的花纹,轻声说:“我有那么大面子吗?” 季冰歪头看着他,柔声道:“有。” “那我说什么都作数吗?” “作数。” 黎子清抬头,伸手一指:“那你坐前面。” 第97章 吃醋与失宠 厚实的深色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季冰整个人还在迷糊,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听到门外柳姨轻声地问:“大少爷,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含糊地回答,语气听起来仍是困倦不已:“已经起来了。” 病倒没病,无非是睡眠不足罢了。 昨日带着黎子清去医院复查,过程中他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和热情,大大小小的项目轮番来了一遍,若不是黎子清后来极力反对和抵触,怕是要在医院待到天黑。 结果就是回去公司后,被留在会议室里熬了个通宵达旦,若非还惦记着家里有黎子清在,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走出来,季冰惯例径直朝着黎子清的房间而去,半路上余光瞥到楼下餐厅的一角,视线瞬间就被捉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玻璃窗慷慨地泼撒进来,不远处的方形餐桌旁,无比诡异却又和谐地坐着两个人。 尽头处的主位自然是季父,紧挨着他左手边的一个位置,却是坐在轮椅上的黎子清,上衣是一件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细碎的阳光打在他乌黑的发旋上,整个人显得矜贵又柔和,活脱脱一个不染纤尘的小少爷模样。 季冰混沌的大脑像是瞬间被人丢进冰箱,七零八落的思绪回炉,折回身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去。路上却又跟刚从黎子清房间收拾出来的姜小梅撞了个满怀,对方猝不及防被一道巨大的冲击撞得险些跌倒在地,惊呼一声,手臂就被季冰一把捞住,惊魂未定又略带埋怨地喊:“季冰少爷,你急什么呀,脑袋都给你撞疼了……” 季冰飞快地道了个歉,在姜小梅懵逼的注视下,闪身跑下楼梯,不小的动静传到餐桌前两人的耳朵里,黎子清充耳不闻,倒是季父抬头看过来,似笑非笑地揶揄:“起得挺早。” 季冰懒得回应他,柳姨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连忙道:“大少爷起来啦?要用早餐吗?” 季冰径直走到黎子清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回了句:“嗯。” 柳姨欣喜地转过身备餐去了。 黎子清正低头慢悠悠地喝着粥,季冰覆盖过来的影子下,他不动声色的侧脸清秀又恬静,大病初愈的莹白瘦削也在近日来柳姨的好生照料下,透出了些许养尊处优的红润,从季冰的角度看过去,带着一种让人蠢蠢欲动的吸引力。 “怎么下来的?”季冰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盯着他白皙的耳垂状似不经意地问。 季父呷了口茶,视线落在面前的平板上,头也不抬地说:“我让人把你弟弟的房间挪在一楼了,他行动不便,上下楼太危险。” 季冰果然蹙起眉:“什么时候挪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黎子清抢话过去,抬头看着他,目光澄净:“你半夜才回来,自然不知道。” 季冰将那句我明明是凌晨才回来的话咽回肚子里,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对黎子清道:“那昨晚睡得习惯吗?” 黎子清已经收回了视线,塞了一勺子粥在嘴里,敷衍地应了一个字。 说话间,柳姨已经端了餐盘走过来,瓷白的盘子盛着黄油炒蛋和香煎培根卷,松软的吐司叠了两片,打得细腻的土豆泥铺在一侧,完全西式的早餐。以往季冰都是来者不拒,柳姨也就默认他喜欢这些,可今天的他却看着面前的餐点,皱了皱眉,抬头问道:“没有粥吗?” 柳姨一愣,略带歉疚地问:“少爷不爱吃这些吗?” “不是。”季冰说:“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哦哦。”柳姨慌忙点头,“粥是特地熬给小少爷的,大少爷要的话,我再去盛一碗来。” 季冰笑了笑:“麻烦柳姨了。” 季父将平板放在桌子上,抬起腕表看了看,对季冰道:“上午十点的研讨会,不要迟到。” “知道。”季冰面无表情地回。 黎子清看他一眼,扭头轻声对季父说:“爸,现在才八点半,来得及的。” 季父看着黎子清,扬了下眉,桌面上的手机突然进来一通电话,季父淡淡地朝他笑了笑,起身接电话去了。 季冰的心情可谓是好一番跌宕起伏,最后定格在波峰的位置,勾起嘴角恨不得哼起小曲,黎子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头去,目光落在季父放在桌子上的平板上面,半分多钟后似乎被内容挑起了兴趣,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去看。 季父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回过身来,正好撞上黎子清饶有兴趣的表情,走过去伸手在平板上点了点,问他:“你看得懂?” 黎子清像是被抓包的小孩,尴尬又谨慎地回答:“……公式还好,其他的有些吃力。” 季父嘴角噙着笑,低头看着黎子清,下一步的动作却连季冰都惊了一跳,他伸出手,仿佛一个慈爱的老父亲一般,揉了揉黎子清的头发,和缓地说了句更加意味不明的话:“挺好的。” 季冰插话进来:“什么东西?” 季父将平板推到两人之间,淡淡道:“德国实验室发来的报告,内容诘屈聱牙,我看着费劲,你们年轻人研究吧。” 他说完就潇洒地转身走开,留下四目相对的两人,片刻后黎子清错开视线,“你一个人看吧,我不懂这些。” “那也比我厉害。”季冰看着他轻笑,“我可连公式都看不懂。” “怎么可能……”黎子清本能地反驳,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季冰似笑非笑的表情,慌忙转动轮椅想要离开。 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按住扶手,深邃的目光看进他的眼睛里,语气却相当随意:“反正你在家也没事做,这些权当解闷了,认真研究,我晚上回来可是要检查作业的。” 季冰用了早餐,又去楼上换了身衣服下来,大门在此时被人从外拉开,管家领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进来,衣着得体讲究,面相皆是斯斯文文,手里各拎着一只褐色皮箱,站在玄关处微微鞠躬。 “来了呀。”柳姨迎过去,将人热情地招呼进来,笑容可掬地朝远处花架附近的黎子清说:“小少爷,这两位是咱们家的私人裁缝,今天专程过来量尺寸的,要给你做几件新衣服。” 黎子清听得一愣,远远地扭头看过来,旋即摇了摇头:“我不用……” “季冰少爷。”老裁缝显然是经常来往的,走过来先跟季冰打了声招呼,寒暄道:“好些日子没见,倒是清减了许多,想必衣服也该不合身了。” 季冰不置可否,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走到黎子清跟前,将轮椅从通向玻璃花房的连廊旁的弧形坡道上推下来,到了客厅中央,对裁缝道:“我不急,先紧着他来。” “好。”老裁缝和蔼地笑了笑,半蹲下身,与黎子清对视,嘴上说着赞扬的话:“这位小少爷长得倒是标致。” “那你可要做几件配得上他的衣服。”突然出现的季父从圆形楼梯上缓步往下走,老裁缝慌忙直起身,颇为恭敬地喊了声:“季先生好。” 身后的裁缝助手连忙也跟着紧张地问候了一句,季父踱步过来,看着轮椅上的黎子清,眼神中褪去几分锐利的色彩,语气更是说不上来的轻缓柔和,对他道:“不用拘束,这是位老裁缝了,家里衣服基本上都出自他手,你叫他周伯伯就好。” “怎么敢。”老裁缝连忙纠正,“叫周师傅就行,我们手艺人,被人叫师傅才合衬。” 他说完,扭头招呼身后的助手,“快将箱子打开,别让小少爷等急了。” 那边厢开始手上的活计,季父遂将目光投向季冰,对他说:“你跟我一道去公司吧。” “好。”季冰嘴上随口应下,眼睛仍是盯着黎子清,看他浑身不自在地被人拎胳膊抬腿地摆弄,心里颇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他的腿。” 黎子清因着这句话将视线投过来,表情流露出几分尴尬和无助,他从未受过这样量身定制的待遇,加之又坐着轮椅,活像玩偶娃娃一样由着人摆弄,一时间无法适应。 老裁缝量好了上半身,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季父:“季先生,还需得扶着小少爷稍微站起来,不然尺寸量不准,衣服就不合身了。” “我来吧。”季冰的话刚出口,眼前影子一闪,却是季父走过去,直接伸出双臂拖着黎子清的腋窝,将人从轮椅上轻巧地半抱起来,嘴上无比慈爱又和缓地说:“不用怕,脚轻轻点地,爸爸扶着你。” 不幸沦为背景板的季冰:“……” 浑身一僵的黎子清越过季父的肩膀,朝季冰递过来一道同样错愕的眼神,老裁缝手法娴熟地量好了尺寸,季父将人轻轻放回去,淡淡地说:“好了。” “哎。”老裁缝跟着应了一声,然后又转向季冰,“季冰少爷也一并量了吧?” 季冰点点头,朝黎子清眨了下眼,站在他面前遵循裁缝的指示侧身抬胳膊,黎子清被他逗得有些忍俊不禁,笑意刚上眉梢,回过神来,连忙别开视线,顺带十分刻意地板起了脸。 “时候不早了,快点吧。”季父说完就先行出了门,季冰目送他出门,走到黎子清跟前,伸出手用刚刚自己父亲一模一样的动作,将黎子清从轮椅上轻轻抱起来,在对方惊诧的表情下,贴到他耳边低声说:“不行,还是太瘦了。” “快放开我……”黎子清轻微地挣扎。 季冰低低一笑,缓缓道:“怎么?爸爸能抱,哥哥就不能抱?” 抱着换洗衣物从楼上跑下来的姜小梅,隔着老远的距离一眼撞见,捂着脸又从指缝里看过去,嘴里意味深长地啧啧了两声。 宽阔的车内空间,季冰和父亲各自占据一排座位,沉默在这对一向关系淡漠的父子之间无限地延伸。 半晌,季冰投向窗外风景的视线收回来,看向对面低头查阅文件的父亲,冷不丁道:“爸,你要实在想体会一下父慈子孝的感觉,就和我妈再生一个。别打黎子清的主意,他是我的。” 此刻远在大洋彼岸的季母:“……” 季父抬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深意,“有你就足够了。” 深夜降临,季冰则又是踩着星光才到家,好在这次并不算太晚。 偌大又冷清的客厅,暖气打得却很足,柳姨戴着老花镜窝在沙发上正打盹,听到门口的动静,连忙站起身,压低声音对刚进门的季冰道:“哎哟大少爷,你可回来了。” 季冰脱下外套,被她一惊一乍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着边际,跟着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少爷在等你呢。”柳姨用怪罪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季冰心跳漏了半拍,慌忙问:“他在哪儿?” 柳姨朝不远处的壁炉旁努了努嘴,“那边,熬着一直不肯睡,我过去推他好几次,看着是睡着了,一推轮椅就醒,然后说要等你回来。你说这孩子看着温温顺顺,可犟起来真是没办法……” 季冰将外套递到柳姨手上,无法抑制内心涌出的狂喜和激动,急不可耐地快步走上台阶,朝着壁炉的方向而去。 快要走近的时候,他特意放轻了脚步,大理石瓷砖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尽头处的轮椅旁散了几张演算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推算公式。轮椅上的人朝一边歪着脑袋,暖黄的灯光晕在他脸上,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鼻翼微微翕动,显然是又睡着了。 季冰走到他身旁,阴影笼罩下来,对方却跟突然被解开了睡穴般地,睫毛抖动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声音软嫩粘腻:“你回来了……” 季冰蹲下身,心疼又好笑地看着他惺忪困乏的眼眸:“困成这样,怎么不去睡?” 黎子清定定地看着季冰,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开始四下找寻着什么,嘴上嘟囔着:“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 “交作业。” 季冰直起身,不由分说地直接伸手将人从轮椅上抱起来,低哑着声音笑了笑,说:“睡觉才是大事,作业明天再说。” 黎子清身体明显一僵,开始挣扎:“你别抱我了。” 季冰充耳不闻,反倒收紧了双臂,嘴上意有所指地说:“哥哥抱弟弟,天经地义。” “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要换一种说法也可以,”季冰扬起嘴角,“爱人抱你,也是天经地义。” 第98章 片刻的温存 深冬的S城迎来了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湿寒的气息一日胜比一日,旁人除了出行不便心情跟着阴霾之外,倒也没有太大影响,可是对于双腿骨折打了钢钉固定的黎子清来说,却是日复一日难捱的煎熬。 深入骨髓的疼痛开始张牙舞爪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和意志,那场车祸带来的后遗症,终于再次以极其惨烈的手段开始影响着他的生活。 每每疼得快要发疯的时候,黎子清最不想见的人,却是季冰。 哪怕心里再明白,他所遭受的这一切,对方同样也会感到痛苦甚至愧疚。 可在内心深处,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追根溯源。 季父说得没错,黎子清不是没有恨过季冰,他恨过,甚至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而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带着野火烧不尽的韧性,能够将它完全抵消的,只有卷土重来的爱。 可是这爱,却又被一场无妄之灾给斩断了。 他一度拿起又放下,身体上的痛楚却不会那么优柔寡断,岁月静好的时候,他并不想去怪罪谁,只有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被改变了什么,怨恨才又开始无法控制地滋长出来。 当黎子清不由分说地抓起滚烫的药碗,砸向季冰让他滚的时候,姜小梅也跟着开始慌了神。 “季冰少爷,你最近还是少来招惹小少爷吧。”她红着眼睛,脸上尽是心疼和为难:“他最近身上疼,性格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谁脾气都差,尤其对你最恶劣,万一哪天真伤了你,可该如何是好呀?” 季冰半边肩膀被汤药打湿,身体却未后退半步,看着黎子清缓缓道:“都是我欠他的,要发泄就随他来吧。” “可是……” 季冰弯腰将滚落在脚边的汤碗捡起来,递到姜小梅手里,截住她的话头,沉声吩咐道:“以后这些汤汤水水的,都记得放温了再端过来,他情绪不稳定,别再烫着他。” “季冰……”黎子清靠在床头,疼痛将他折磨得说话都气若游丝,“我好疼,全身上下都在疼,”他微微偏过头来,眸子里是雾蒙蒙的水汽,幽幽地恳求:“所以你行行好,从我眼前消失好吗?” 季冰心口一窒,错开视线朝姜小梅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吧,今晚我留在这儿。” “季冰少爷……”姜小梅犹犹豫豫不肯走。 对方眉头一蹙,姜小梅顿时噤若寒蝉,扭过身小碎步跑开了,还不忘顺手将门带上。 季冰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拨了拨黎子清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对方侧过脑袋,却仍未躲开他的手,于是下一刻的动作,就是二话不说直接张嘴狠狠地咬在了季冰的虎口处。 季冰只在瞬间拧了一下眉,却连下意识收回手的动作都没有,片刻后甚至还笑了笑,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对方的身体搂进怀里,颤颤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说:“我知道你很疼,而且还是我一手造成的,现在非但帮不了你,还要让你内心再次忍受着巨大的煎熬。黎子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喜欢我这么累,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回答他的是黎子清愈加剧烈颤抖的身体,和压抑许久终于宣泄出来的几声低哑的呜咽。 细碎的雪花连同夜幕一起降临在深冬的S城,宅子前院的宽阔空地上,黑色轿车闪烁着耀眼的灯光,稳稳地停靠进来。管家举着伞从主屋台阶上下来,快步走过去将车门拉开,季父下了车,抬头眯起眼睛看了看漫天的飘雪,灯光下正打着旋儿地往下落,片刻后收回视线问管家:“季冰回来了吗?” 管家一五一十地答:“下午就回来了。” 季父一哂:“倒是归心似箭。” 管家躬身提醒:“夜里寒气重,您舟车劳顿,加上身体抱恙,还是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季父却置若罔闻,反而伸出手接下几粒雪花,看着它们迅速地化在手心里,淡淡地问:“黎子清近来如何?” “不太好。”管家如实禀告:“一场车祸伤了底子,身体里还打了钢钉,遇到这种天气,必定是煎熬的。” 季父眼神看不出变化,又问:“那季冰呢?” “寸步不离地守着。” 季父哼笑一声,甩了甩袖子上的雪水,迈开步子朝大门走去。 进屋之后,管家将季父的外套脱下来,抖落寒气,朝迎过来的柳姨吩咐:“去熬些姜茶。” 柳姨连忙转身朝厨房去,又被季父叫住,问她:“都睡了吗?” “许是睡了吧。”柳姨被起了话头,一股脑地往外秃噜:“老爷您是不知道,小少爷最近可吃了苦了,连着好几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季冰少爷今晚就直接去他屋里陪着了。” 季父弯腰换鞋的动作稍顿,扬起声调哦了一声,管家朝柳姨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接着扭过头,视野里的季父正缓缓直起身,却猝不及防地整个身体晃了晃,他连忙伸手扶住,脸色微变,迟疑着问出口:“老爷,您是不是……” “低血糖罢了。”季父云淡风轻地说,然后迈开步子朝屋里走。 管家在身后追着补了一句:“太太前几日还打电话回来,问您的身体状况。” “告诉她无恙。” 管家双手揖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回:“好。” 季父抬脚往楼上去,边走着又边下了一道吩咐:“去看看季冰睡了吗,没睡让他来找我。” 上一次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他们刚和好的那一晚,仿佛新婚蜜月般的一夜,彼此都有些疯狂。那晚的季冰和黎子清都以为,苦到了尽头,以后该只剩下甜,变着法儿地甜。 可生活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们,反倒是接踵而至的灾难,变着法儿地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再次扯得七零八落。他们就像是荡在水面上的两条纸船,拼命地朝着对方靠近,然而一场暴雨下来,非但距离被拉扯得更远,各自也被打得千疮百孔,不复从前。 黎子清上半身整个窝在季冰怀里,脸埋进臂弯处,忍痛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沉静,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季冰曲着一条腿躺靠在床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这样维持着怀抱爱人的姿势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黎子清睡梦中发出轻声的呓语,细弱且隐忍,像是又开始疼了。 季冰缓缓收紧了臂膀,好像要借此来过渡几分痛苦到自己身上一般。 怀里的黎子清迷迷糊糊地开始用脑袋蹭着他的胸膛,季冰的心头好一阵酸胀不已,想替他疼,自己也好似因此得到了慰藉。 房门冷不丁地被人轻叩两声,季冰下意识地捂住黎子清的耳朵,沉声问:“什么事?” 管家的声音传进来:“季冰少爷,是我,老爷刚回来,让你现在去他那儿一趟。” “我现在没空。”季冰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管家话锋一转:“小少爷睡了吗?” 季冰不耐烦地回:“好不容易睡着,别来吵他。” 门口顿了顿,却突然听到管家讶异的声音:“老爷。” 季父慢悠悠的腔调接着响起:“把门打开。”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廊吊灯的炫目灯光乍然倾泻进来,饶是床离得远,光线压根就够不着,还是让季冰紧张地去遮黎子清的脑袋,生怕将人吵醒,看向父亲的眼神蕴着被贸然打扰的不快。 季父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立在门口没有进来,笑了笑说出一句废话:“原来真的睡了。” 季冰蹙眉:“不然呢?” 季父戏谑:“我以为你只是不想来见我。” 季冰:“我没那么幼稚。” “他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季冰语气冷硬:“你神通广大,能找点法子帮帮你这个便宜儿子吗?” 季父哂笑:“我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都是凡人无能为力的事。” “生老病死,能让你觉得棘手的,大概只有最后一个。” 季父挑眉:“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伟大。” “不是伟大,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季冰没想跟他继续打太极,止住话题,“还有事吗?” 季父淡淡地说:“没事了,你们睡吧。”他目光最后朝季冰怀里的黎子清瞟了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就此离开了。 管家朝季冰微一躬身,缓缓地带上了房门。 柳姨端着托盘走过来,仰头看着正往楼上走的季父问道:“老爷,姜茶熬好了,要送去您的卧房吗?” 季父抬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像是在思忖什么,突然又转过身,对柳姨道:“送去书房吧。” 管家插话进来:“老爷,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季父的回应则是直接伸手朝后摆了摆,示意管家闭嘴。 柳姨犹豫着看向管家,对方看着季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叹口气,朝柳姨挥了挥手,语气颇为无奈:“送过去吧。” 第99章 季父的“逼婚” 阳历年过去,雨雪连绵的S城终于开始放晴,暌违半个多月的太阳卯足了劲儿地释放光和热。季家深宅的后花园,被雨水洗刷过的灌木丛阳光下透着脆生生的绿,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姜小梅推着黎子清沐浴在难得一见的暖阳下,她目光虚晃了一圈,突然定格到前方的某处,咦了一声,惊诧道:“季冰少爷怎么这个点突然回来了?” 黎子清顺着姜小梅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季冰步履匆匆地朝着主屋走去,姜小梅刚要喊出声,却被他制止:“别叫他。” “可是,季冰少爷看起来着急忙慌,像是要去找你的。”姜小梅揣测道。 “不会的,他事情太多了,忙都忙不过来。”黎子清慢悠悠道:“再说我好好的,也没必要让他操心。”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姜小梅挤眉弄眼:“季冰少爷可宝贝你了,前段时间你晚上疼得睡不着,都是季冰少爷抱着你睡的呢。” 黎子清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饶有兴趣地调侃:“季冰少爷季冰少爷,你这么喜欢他吗?” “呀!”姜小梅一跺脚,埋怨地啐了一口:“小少爷你可别拿我开涮。” “抱歉,我开个玩笑。”黎子清垂下眸子,语气淡淡地说:“反正他上学那会儿,也就一直很招女同学喜欢。” “小少爷……”姜小梅观察着他的脸色,讶异又迟疑着说:“你最近怎么都不太开心的样子,要不要让季冰少爷带你出去散散心啊?” “原来在这儿。”说话间,身后传来季冰裹着笑意的声音,姜小梅扭过头,脸上腾时浮现出喜色,连忙喊道:“季冰少爷,我刚还跟小少爷说你呢!” 季冰挑了挑眉,走到轮椅前,注视着黎子清的脸,慢悠悠地问:“说我什么?” “说你上学时候招女同学喜欢。”黎子清接过话,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语气无波无澜:“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不是很正常的么?”季冰半蹲下身,微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带你出去玩。” 黎子清脸色未见几分欣喜,只是又问:“去哪儿?” 季冰柔声道:“苏眉实在想看看你,说好几次了,我再不把你带去给人见见,她都要断定是我把你给卖了。” 黎子清垂下眼睑,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我不太想见。” “小少爷,”姜小梅插话进来:“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再这样真的要闷出病来了。” 季冰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直起身,“行,那就不见,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你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黎子清语气突然覆上了冷意,“都是成年人了,还整日和自己弟弟混在一起,像样吗?” “突然这是怎么了?又把哥哥弟弟挂在嘴边。”季冰手搭上他的肩膀,捏了捏,沉声道:“是不是爸又找你了?” 黎子清别开脸:“没有。” 季冰转向姜小梅,“你回屋吧,顺便跟柳姨说一声,我带他出去了。” 姜小梅连连点头:“好好好。” 车子平稳地开在宽阔的路上,黎子清侧脸看向窗外,脸上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淡然表情。 季冰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打破了寂静:“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吗?” 黎子清扭过头,一脸随你开心去哪儿都行的表情看着他。 “……”季冰顿时没了脾气,趁等红灯的时候,伸过去一只手刚要摸上对方的脑袋,仪表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季冰看清来电显示,脸色一暗,却还是接了起来。 对方声音轻缓,开门见山:“季总,您现在有空来公司一趟吗?” 季冰蹙眉:“什么事?” “呃……”那人迟疑道:“半小时后的年度营销分析会,您忘了吗?” “不是明天吗?” “您应该记错了,是今天。” 季冰挂了电话,扭头看向黎子清,对方注意到他眼中被打扰的不快和失落,心下了然,扬了扬眉毛来了句:“都说了让你好好上班。” 季冰:“……”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立着几位衣着讲究的男男女女,看清了里面的人,纷纷恭敬地问候:“季总好。” 季冰嗯了一声,推着轮椅走出来,众人纷纷侧身让开一条宽路,有不怕死的忍不住开口问道:“季总,这位是?” “我弟弟。” 一位像是有职级的女员工热情地接过话,“原来是小少爷,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季冰回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也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弟弟。” 众人一副意味深长又不敢深入探寻的表情,目送季冰离开后,才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样看来,是季董的私生子吧。” “啧,季董看起来是个冷面冰山,没想到私底下也偷腥,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要死啦,在公司编排季董,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他那样的人物,肯定也对这种流言蜚语免疫了,再说,事实不是已经得到验证了吗?” “不过季冰少爷居然能接纳那个私生子,看起来对他还很照顾,啧啧,真是好修养。” “且等着吧,如今是季董还在位,等江山易主,可就不好说了。” “干活干活,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殊不知甫一来公司就被人在背后颠三倒四讲了一通的黎子清,被季冰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推给他,哄小孩一样地说:“我得去开个会,你先自己玩。” 黎子清好笑地仰头看着他:“这跟在家有区别吗?” 季冰先是在心里带着惊讶又雀跃的心情品味了一番他口中的在家,似乎对方下意识地已经开始将季家形容成自己的家了,接着才优哉游哉地顺着他的话回了句:“就当先熟悉熟悉咱家公司了。” 黎子清敛去笑容,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电脑的开机界面,说:“这是你家公司,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我弟弟吗?” 黎子清伸手指着电脑屏幕,“输密码。” “跟之前一样。”季冰抬起腕表看了看,“我得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就拨内线电话,让助理进来帮你弄。” 黎子清噼里啪啦地输下一串密码按下Enter进入桌面,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季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轻笑一声,转身迈开步子出了门。 玻璃门咔擦一声合上,黎子清抬起头,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轻声说了句:“傻B。” 季冰走了没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黎子清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盯着不远处的座机看了一两秒,然后伸手接了起来。 “黎子清。”季父的声音轻缓,上来先唤了他的名字,显然已经得知他在季冰办公室这件事了。 黎子清没显出太大的惊讶,回了句:“嗯。” 季父隐约像是笑了笑,然后问:“有空吗?” “残疾人的时间是很充裕的。” 季父顿了顿,说:“好,那我让人带你上来。”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一整面的玻璃墙壁外,是伸手仿佛就能触到天际线的高度,脚下是雾蒙蒙的一条江流横亘过去,盛着指甲盖大小的几艘轮船蜿蜒着伸向远方。 偌大的弧形办公桌后面,季父抬头看着被人推进门的黎子清,缓缓朝后靠向椅背,这也让黎子清看清了他的装束,一身轻便的休闲装,看起来不像是来公司办公,而是找个地方闲庭信步般的随意。 黎子清隔着办公桌与他对视,淡淡地问候:“你好,季先生。” 季父嘴角噙着笑,早有预料似的,说:“看来催眠已经解除了。” “这一点季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 季父摇了摇头,“不,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认知有了天差地别的过渡,”黎子清突然文不对题地说:“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您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好父亲。”他特意用了您,语气里也透露出了钦佩和不可思议的意味。 “我还是受不了别人这样跟我讲话,”季父戏谑,“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黎子清却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你在情感上疏远他,用规矩制约着他,却在物质上永远都是给他最好最优的,人生历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让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走过弯路,你很爱他,隐忍却厚重,这一点恐怕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父亲都望尘莫及。” 季父笑出了声,轻咳几下,掩嘴道:“看来公司的年会祝词应该让你来写。” 黎子清也跟着一哂:“抱歉,我从小失去了父亲,夸得有些不走心,还请担待。” 季父点点头,身体前倾,拉近了视线的距离,盯着黎子清的眼睛问:“所以,你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吗?” “催眠解除的前提,不就是我能够彻底放下芥蒂,重新爱上季冰吗?在此之前,你担心我对他积攒下来的恨会大过于爱,做出伤害他的事,索性就安插进来一个弟弟的身份制约着我。因为你已经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你怕季冰会再次离开你,我曾经是你的阻碍,现在却成了武器。” 季父慢悠悠地说:“你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黎子清话锋一转:“但你和季冰说的并非如此吧,否则他不会看不出我已经恢复了 。” 季父不置可否,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有人在外面轻声说:“季董,您吃药的时间到了。” 季父一点都不避讳黎子清在场,伸手按下桌面上的门禁开关,淡淡地说:“拿进来吧。” 执行秘书推门进来,端着茶盘,上面放着方形的便捷药盒,因此也就无法得知究竟是什么药。 黎子清诧异地看着他,季父不等他发问,云淡风轻地为他解惑:“鱼肝油和维生素。” 黎子清看着他倒在手里的几颗白色药片,没有深究下去。 季父用完药,执行秘书退出办公室,室内恢复平静,他看着黎子清,颇为认真地问了句:“你有兴趣来公司吗?” 黎子清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说:“我的腿……” “我已经联络了芝加哥康复研究所的医生,你的情况在他们的以往病例中并不是最棘手的一个。”他在黎子清渐渐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激动表情下,嘴角浮出笑意,继续道:“所以,你的双腿完全可以康复到术前的程度,哪怕保守点,也能达到不影响日常行动的水平。” 黎子清嗓子眼哽了一口气,因为激动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谢……谢你,季先生。” “我做事向来看收益,所以下来要说些不讲情面的话了,毕竟不能持续给你一种,我其实很感性的错觉。”季父慢条斯理地说:“季冰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全部身家必将托付给他。以后他身边需要一个人,无论未来发生何种变故,都会从一而终地留在他身边,全身心付出,只为他。” 黎子清与季父对视半晌,突然无奈又由衷笑了,然后说:“虽然这话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但想到是从季先生你口中说出来的,也就很好理解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季叔叔,”他换了称呼,表情和语气都渐渐覆上温柔的神色:“你根本不用催眠我,因为哪怕心里怀着对季冰的恨,我也压根不会伤害他。我爱他,非常爱,这份感情已经深入骨髓血液,流淌在我的身体里,除非我死,否则,它永远存在。” 第100章 云开月自明 季冰结束了会议回到办公室,落地窗外面的世界华灯初上,灯光重重璀璨迷离。办公桌后的黎子清埋头伏案,像是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厚毯子,应该是助理拿过来的。 他走近过去,伸手轻轻将人推醒,眼神满是温柔宠溺,俯身贴近人的耳朵边,压低声音呵出一口气:“起床了。” 黎子清抬起头,面色如常,只是揉了揉肚子,嘴上嘟囔着:“开这么久。” “饿了?” “有一点吧。” 季冰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袖口里拿出一颗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剥开了递到黎子清嘴边,“先垫垫。” 黎子清愣了愣,问:“哪儿来的?” “路过办公区员工给的。” 黎子清一脸的不信,“你有这么平易近人吗?” 季冰将巧克力塞到他嘴里,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嚼巧克力的模样,心里比吃了巧克力的对方还要甜,走过去推起轮椅,语调掩不住的轻快:“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黎子清突然仰头望着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 季冰挑眉,语气自然地问:“怎么了?” “你靠近一点。” 季冰眯起眼睛看着他,却还是依言俯下身。 脖子突然被对方伸手搂住,嘴唇接触到暌违许久的柔软,又被过渡进来一点巧克力的甜,季冰的眼睛骤然睁大,片刻后分开嘴唇,直视着对方清湛湛的双眼,沙哑着声音磁性又低沉,幽幽地说:“小骗子。” “原来我被你们两个联手给骗了。”季冰手搭在方向盘上,踩下油门驱车开上地面,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意味,反而转过来问黎子清:“那你是什么时候解开催眠的?” “你搂着我睡着的某天晚上。”黎子清回答:“我中间醒过来,就稍微动了一下,你立刻就跟着醒了,然后问我是不是腿又疼了。当时你脸上的表情,突然让我生出一种疯狂又奇异的念头,即使眼前这个人做过很多对不起我的事,但我依然爱他,哪怕他是我哥哥,我也爱他。” 黎子清扭头看着季冰,“幸运的是,原来我真的可以爱他。” 车子开上马路,窗外的夜景斑驳成琉璃色,十字路口的巨型LED屏幕上,明星广告都纷纷开始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黎子清抬眼看着荧幕上那张熟悉的脸,突然唏嘘道:“好久没见到小白了。” 季冰扭头看他一眼,收回视线,轻笑:“他最近大概顾不上见你。” 黎子清疑惑地转向他,总觉得对方语气里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这非常不符合季冰本人的行为准则了。 “他出什么事了?”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不用担心,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季冰卖关子道:“是他把别人怎么样了。” 黎子清无语地看着他:“你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说完了,我也就知道这些。”季冰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你要实在想知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黎子清没好气道:“不用。”言罢掏出手机,顺便将仪表台上季冰的手机拿过来顺畅地解锁,一边摆弄一边道:“我加小白微信,自己问。” 他之前的那只手机,已经在车祸中彻底寿终正寝了,因此也就失去了上面的一系列联络方式。 “喂。”季冰空出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他的动作,“马上就到吃饭的地方了,玩什么手机。” 黎子清一把打开他的爪子,分外严厉道:“你他妈给我看路!” 季冰悻悻然地收回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委委屈屈道:“知道了。” 彼此安静了几分钟,黎子清低头摆弄手机,过一会儿就听季冰突然问:“今天我爸找你干吗?” 黎子清抬头,“你怎么知道他找过我?” “他能知道我带你来公司,我就不能知道他的行踪吗?” “……”黎子清幽幽道:“你们这对父子关系太诡异了,沟通就可以搞定的事,却非要通过互相监视来解决。” 季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这件事上我不和你争论,你的所见决定了你思考问题的角度,我们不一样。” “那你知道,”黎子清扭过身子看着他,正色道:“你爸一直在吃药吗?” 季冰耸了下肩:“知道,他很惜命,除了吃药,还经常健身,日常饮食很挑剔,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吧?其实已经六十多了,都是钱堆出来的。” 黎子清看着前方道路,淡淡地问:“季冰,我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父母,黎叔叔能带给我的,并不能称作是纯粹的父爱,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对你父亲,到底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季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说明他心里已经开始不愉快了,果然,接着就听他慢条斯理地问:“你也来当我爸的说客了?他这个人的魅力有这么大吗?还是你们都得了Stockholm syndrome?” “我没必要当他的说客,我对他没什么感情。”黎子清道:“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我后悔什么?”季冰嗤之以鼻,手底下的方向盘掉头,开上餐厅的泊车地带:“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违逆过他,他总是能用各种刁钻的手段让我屈服。” “你之所以愿意屈服,是因为内心深处也承认了,他给予你的选择是没有坏处的,或者可以说是,最好的。” “还说不是说客。”先入为主的厌恶让季冰拒绝深思熟虑,他踩下刹车,熄灭引擎,扭头对黎子清道:“我不希望再跟你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我不想吵架,”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不想再伤害你,哪怕是言语上的,哪怕不是因为你。” 黎子清盯着他格外认真的眼睛看了数秒,突然倾身过去,在他嘴上轻啄一口,笑着说:“好。” 被季冰推着餐厅之后,黎子清环绕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被服务生引着去了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后的一处单独开辟出来的餐桌前,他才想起来,这是之前他跟白礼生来过的那家。 季冰观察到他的表情,将他稳当当地放上座位,轻声问:“怎么这个表情?” “这家餐厅我来过。”黎子清毫无隐瞒道:“跟小白来过。” 季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黑如锅底,沉声问:“什么时候?” 黎子清好笑地看着他,眨了下眼睛:“至于吗?一起吃个饭而已,而且,”黎子清故意把声音拖慢:“是你跟谢嘉琪去美国的时候,小白邀请我来吃的。” 顷刻间角色对换,伏低做小的季冰摸了摸鼻子,“我跟她去美国可没什么,我当时不是记忆一直有问题吗?她爸妈认识一个霍普金斯医院的这方面的专家,我就去试试。” 黎子清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下巴一抬指挥季冰:“坐下,点菜。” 季冰:“……” 季冰在服务生憋笑的表情下,绕过桌子在对面落座,拿起菜单刚要开口,冷不丁又被黎子清叫住,看着他说:“我想听你用方言点菜。” 一头雾水的季冰:“……” “这是家本帮菜馆,用方言点菜,不是恰如其分吗?” 黎子清看着季冰操着S城的吴侬软语跟服务生沟通点菜,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加深。 直到服务生收起菜单,微微躬身离开,季冰的视线也向他看了过来,就听黎子清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很好听。” 季冰:“?” 黎子清轻笑出声,不遗余力地夸耀着:“是谁都比不上的好听。” 两人结束了晚餐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九点多钟了,车子刚拐进直通季家宅院的水泥大道,背后就跟来了一辆闪着灯光的白色轿车。 黎子清从后视镜看了看,疑惑道:“后面是谁?” 季冰瞟了一眼车牌号,眼中跟着闪过一丝诧异,回答:“小白他爸。” 黎子清条件反射地慌忙问:“不会是小白出什么事了吧?” 季冰半吃醋半无奈地说:“你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小白出事,他爸连夜跑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爸帮忙啊。”黎子清理所当然道:“你爸看起来就很神通广大,手腕可通天那种。” 季冰扭转方向盘开进宅院:“……我就喜欢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黎子清:“……” 身后的玛莎拉蒂GT跟着开了进来,管家迎上去拉开后车门,白岑走下来,一身黑色的对襟盘扣唐装,依旧是清隽古朴的模样。黎子清被季冰抱下车放在轮椅上,白岑余光扫过他的脸,脚步倏然顿住,视线移过来,愣了愣,问:“你是?” 季冰直起身,先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晚上好,白叔叔。” 白岑冷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径直转向黎子清,看表情似乎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黎子清大大方方地绽开了笑脸,“你好白导,又见面了。” 白岑的视线从两人脸上梭巡一个来回,表情渐渐明朗,缓缓地说:“看来我之前真的找错了人。” 季冰不明所以,黎子清则耸了耸肩,轻快道:“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白岑被他这一回应弄得又是一愣,旋即破天荒地笑了笑,表情却几分无奈和怅然,叹息着说:“我现在倒希望真的是你。” “若真的是我,您肯定又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白岑认真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什么你你我我的,”季冰终于憋不住插话进来,“外面这么冷,赶紧进屋吧。” 白岑被管家领着率先走上台阶,季冰在后面推着黎子清,等人离得远了,忍不住俯身问他:“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吧。” “……” 那边厢白岑进了屋,谢绝了柳姨的端茶送水,直截了当地问:“他人在书房吗?” 管家笑了笑,“是的,我带您过去。” “不用了,我认识路。” 书房门缓缓推开,桌面上的一盏台灯照出了半室昏黄,季父从书页上抬起头,看清了来人,身体微微直起,幽深的双眼闪过参不透的情绪,一张嘴却带着笑意:“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白岑缓步走进来,从前襟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搁在书桌上,语调虽然依旧毫无起伏,却能听出来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我下午从B城回来,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季父的视线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就干脆利落地移开了,似笑非笑地问:“什么?” 白岑的眼中晃过一丝恻然,缓缓道:“他走了,今天上午在B城的首都医院。语薇应该已经知道了,想必也不敢告诉你。” 季父的目光依旧落在白岑身上,表情无动于衷,只恍惚像是眨了下眼。 “昨天夜里他把儿女都轰出病房,特地叫我过去,说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传几句话给你。” “他说自己这辈子鞠躬尽瘁,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父母妻儿,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讲下季父的故事,因为是be,所以一章带过,不会单独开文。虽然你们很讨厌季父,但我很喜欢这个口是心非的老傲娇啊~ 第101章 世间万般苦 B城有个齐家,根红苗正的大家族,老一辈战功赫赫,后辈们承蒙祖萌,个个地位显赫,家族人丁兴旺。老四家的大儿子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还光屁股蛋的时候,就把军区大院整日闹得鸡犬不宁,后来长大了就更甚,打也打了,关也关了,逮着死放了就活,让人简直没有办法,总不能真把他给宰了。 再后来就真惹祸了,马路牙子上拉帮结派的跟人打群架,一板砖给人脑袋开了瓢。对方家里也不是省油的灯,命是保住了,可谁家孩子让人平白无故给拍一板砖不着急上火啊,就扬言要以牙还牙。 他爹爱子心切,情急之下把人弄到S城的远方亲戚家避风头,故事也就此开启了命运的大门。 B城的混世魔王兵痞子,遇到了S城商贾之家的矜贵小少爷,两人初相见时,可谓是大写的相看两生厌。 论嘴上功夫,兵痞子自然干不过小少爷,可武力镇压就是实打实地完虐了,真就应了那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兵痞子会使一些刁钻手段,专挑最疼也最不容易被大人看出来的地方下手,小少爷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不管怎么治都不服输,三番五次下来,竟邪了门地把兵痞子的心给打动了,愣是把硝烟擦成了火花。 两人就这样朝夕相处地生活了半年多,从最初的水火不容,到最后的形影不离,当着大人们的面,是亲如兄弟的好哥们,暗地里,却已经私定了终身。 那一年,混世魔王二十郎当岁,小少爷则刚刚成年。 次年开春,B城就来了消息,齐家老太爷病危,弥留之际念叨着让孙子回去。 兵痞子在S城待出了乐不思蜀的感觉,舍不得走,却也不得不走。 临行前,小少爷还在劲儿劲儿地摆谱,道别都不跟人好好道。 少年哪知愁滋味,这些个离愁苦恨,对于他们来说,是只存在于戏文里的遥远故事。 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抒发的,因为没过了多久,小少爷就随着经商的父亲北上,两人的相思还未熬成缠绵的伤口,就再次甜蜜地相聚了。 齐家也确实家大业大,叔叔婶婶们的应接不暇,宴席半歇,兵痞子拉着小少爷躲开大人,绕到僻静的后院,刚欲图谋不轨,却撞上了自家的亲生妹妹。 小少爷似乎天生有吸引齐家人的能力,惹了兵痞子的喜欢,妹妹惊鸿一瞥,竟也芳心暗许。 那时节,三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倒也相处得无比融洽。 直到家里的长辈们开始将谈婚论嫁事摆上了台面,妹妹偷偷地告诉兵痞子,她想嫁给小少爷。 被当头一棒的兵痞子不知道如何是好,竟第一时间跑去把这事告诉了小少爷。 粗神经和玲珑心思的碰撞,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小少爷一气之下与他断绝了往来,再见面,却是在兵痞子的婚宴上。 对方终究挡不住家族的重重压力,选择了最容易走的那条路。 “他说自己这辈子鞠躬尽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父母妻儿,可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季父从椅子里探出上半身,朝白岑背后看了看,语气尽是戏谑:“剧本被你藏哪儿了,这是准备拍的新戏?听我一句劝,换个本子吧,太烂了,如今观众的眼光都挑剔得很,不会买账的,别污了你白导的名号。” 白岑表情平静无波:“我就是个传话的,烂不烂,我说了也不算。” 季父摇响了书桌上的传唤铃,不多时管家推开了门,就听季父道:“帮我找个可以点火的东西。” 管家面无异色地应下,问了句:“您说的是打火机吗?” 季父点头:“可以。”然后又看向白岑,对他道:“你也别站着了,自己找椅子坐,喝茶吗?” “不了。”白岑缓步走到一旁的凳子前坐下,脸上表情给人的感觉并非是在客气,而是真的不想喝。 管家退出书房,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巴掌大的托盘里盛着一只银质打火机,走过去放在了书桌上,一言不发地再次躬身离开。 季父拿过打火机,放在手心把玩片刻,突然抓起桌角的信,清脆悦耳的咔擦一声,渐渐旺盛的火舌印在他的瞳孔里,情绪看不出悲喜。 “栴童,你有没有想过,”白岑看着他将信烧掉,缓缓开口:“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可以在关于他的事情上怄气了。” 季父将烧了一半的信封丢到地上,看着它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化成黑灰,然后抬头看着白岑,哂笑道:“原来你们都认为,所有的事,仅仅是我一个人在怄气?” “我并无此意。”白岑淡淡道:“只是觉得凡事不能像你这样,把每个人的路都堵死。他因为你,这辈子到死都不敢再踏入S城,他妹妹也是真的喜欢你,换来的却是在悔恨愧疚中战战兢兢地伴在你身侧,明明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却要用这样一损俱损的结果收场,即便如此,你是真的开心了吗?” 季父啪地一声将打火机丢在桌面上,后背朝向椅子,看着白岑轻嗤道:“对,你们说得都对,我也从来没有反驳过不是吗?”他摊开手掌,做了个困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看,我们各自结婚,生儿育女,难道还不够两全其美?” “可语薇何辜,要夹在你们两人之间,这样蹉跎掉一辈子。”白岑缓缓道:“三十多年了,她阔别三十多年才敢再次回去B城,却是为了送别自己的哥哥,那是她的家乡,父母亲人都在的地方,你季栴童的心很硬,可并非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白导,”季父幽深的眸子看过来,嘴角荡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前面说你的本子太烂,让我来给你点灵感吧。” 兵痞子新婚的那晚,妹妹找到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的小少爷,以叙旧之名,却暗藏心思,偷摸在酒里下了药。 小少爷觉察之后勃然大怒,趁神智尚且清醒欲夺门而出,却被突然出现的兵痞子拦住,堵着门逼他跟亲妹妹圆了房。 “她是真的喜欢你,我们两个已断无可能,但是你可以娶我妹妹。” 齐老四家在半年之内,大儿子和小女儿双双喜事临门,家里面长辈们乐得合不拢嘴,漫天的红布扯过,抖落的却不知是谁的心酸。 而S城季家的新媳妇,却在结婚当晚独守了一夜的空房,终究没有等来她心尖上的那个人。 此后的许多年,小少爷与齐家女儿分房而睡,除了被下药的那晚,未曾再碰过她一根头发丝。 直到兵痞子千里迢迢再次上门,言辞恳切地求着小少爷,希望他可以和妹妹生下一个孩子。 “就当成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可以吗?” 小少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依旧高大伟岸的男人,风霜雨雪沾染了他的眉眼,突然间觉得对方很陌生。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逼着他同妹妹结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认识他了。 小少爷答应了他的恳求,却也逼着对方立下了誓言。 “我希望你从今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不要来S城,更不要妄图以任何途径让我知道你的消息,有多远滚多远,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白岑看着灯晕后淹没在一团昏暗中的那道人影,重重地叹口气,声音一瞬间低缓沙哑:“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些故事,你竟然……” “什么?”季父挑了下眉,语气甚是困惑:“我在和你说剧本,你在说什么?” 白岑从椅子上站起身,“好。” “白导要走了吗?” 白岑点了点头:“已经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季父轻笑:“那我就不送了。” 白岑走到门后,却又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嘴上缓缓地问:“栴童,你恨他吗?”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季冰扬声问:“谁?” 管家和缓的声音传进来:“少爷,是我。” 季冰讶异地对黎子清对视一眼,直起身绕过沙发走过去拉开了门,问:“怎么了?” “少爷,”管家缓缓开口:“你现在有空的话,能去书房看看老爷吗?” 黎子清操纵着轮椅靠近过来,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一个来回,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管家朝他笑了笑,又转向季冰,眼神认真沉静:“白先生刚走,不知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 季冰定了一两秒,点头道:“好。” 季冰推门而入,季父从书案上抬起头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季冰的视线下移,就见桌案上铺了几张长长的宣纸,对方手持毛笔立在那里,竟透着一股淡泊文雅的书卷气。 季冰站在门口,远远地,喊了一声:“爸。” 季父神色冷淡:“有事吗?” “没事。”季冰迈开步子走近过去:“来看看你。” 季父轻嗤:“倒是稀奇。” 季冰绕到书桌后面,低头看着父亲笔下的文字,眼神扫过一丝不解,嘴上却轻声念了出来:“夏虫不可语冰。”他扭头看着父亲:“什么意思?” 季父惯性嘲讽儿子:“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连这句话的意思都不懂?” 季冰竟难得没生气,解释道:“我问你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季父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在宣纸上,缓缓道:“没意思。” 季冰盯着父亲的侧脸看了片刻,伸手从他手中抽出毛笔,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语气自然道:“不早了,快去歇着吧。” 季父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之际,伸手拍了拍书柜中间的抽屉,对季冰道:“这里面有好东西,你如果想要,等我走了再拿。” 季冰蹙眉:“好东西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季父哂然一笑,擦过他的肩膀,缓步朝门口走去。 “爸。”季冰在身后叫住他,“谢谢你,帮我救回了黎子清。” 季父顿住步子,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知道你最应该谢我什么吗?” 他注视着儿子的脸,慢悠悠地说:“谢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老爷的抑郁症史已经长达二十多年了,期间反反复复地在治疗,心病却终究药石难医,你看着他正正常常的一个人,其实心里始终都不快乐……你能想象吗?这世上竟然已经没有任何人或者事,可以让他快乐起来了。” 齐语冰,我希望下辈子,也不要再见面了。 世间万般苦,执迷尤甚。 第102章 委屈的季董 S城的冬雨总是湿冷又黏腻的,天地间淅淅沥沥地扯出一片绵延的水雾,傍晚时分,渐渐繁密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打在外墙玻璃上,又被霓虹灯照出了斑驳的琉璃色。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嘈杂雨声的映衬下显得意外地清脆悦耳,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头顶的灯光打下来,沿着他线条俊秀的侧脸一路蔓延进敞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照出一小段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桌面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起,青年的视线仍旧定在电脑上,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拿起听筒,声音温润轻柔:“喂?” “黎总,大事不好了!” 青年的手稍顿,之后又继续着手下的事情,嘴上慢悠悠地问:“怎么了?慢慢说。” “季董刚从会议室出来,看脸色八成又被那群人给气着了,现下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锁上门谁都不见。” 青年嘴角上翘,“那就让他自己冷静一会儿。” “不行啊,”执行秘书焦急道:“一群人急着找他签字呢,敲不开门全堆我这儿了,”秘书怕对方不信,特地将话筒拿开,朝向人声嗡嗡的方向,抬高声音喊:“黎总您听听,您自己听听,他们还正商量,说实在不行就找信息技术部把密码破解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青年将电话夹在肩膀上,椅子转向最右边的一台电脑,双手操纵键盘调出门禁系统主控界面,两三秒之后,开口道:“已经将你的虹膜身份设置成了管理员权限,你可以为他们开门了。” “……”执行秘书凌乱的内心吐槽:我不需要这样的赋能。 “黎总,”执行秘书无语凝噎:“抱歉我忘了您就是信息技术部的总监,但是,我打这个电话的本意,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想让您帮他们开门。” 黎子清耐心地纠正她的口误:“是你帮他们开门。” What the fuck! 执行秘书平复着狂躁的心情:“这不重要,黎总,您知道那并不是一扇普通而又平庸的门,那是季董办公室的门。如果需要再加一个定语,那就是被挑起怒火,已经快要化身史前暴龙的季董办公室的门!” 黎子清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说:“你的上司是个非常有修养的人,情绪管控能力也很优秀,他——” “我的天哪!”执行秘书一声尖利的叫喊直接打断了他:“季董在里面摔东西了!” 黎子清:“……” 电梯一路上到顶层,叮咚打开,听到声音的众人连忙列队站好,用一种膜拜救世主的表情,虔诚而又难以掩藏激动地朝黎子清投以注目礼,执行秘书踩着高跟鞋哐哐哐地迎上来,哭天抢地道:“黎总你可算来了!里面从刚刚一声巨响之后就没动静了,季董不会是跳楼了吧?” 黎子清步伐加快:“……那你还不快把门打开!” 执行秘书小碎步跟在快步朝董事长办公室走去的黎子清身边,嘴上为自己辩解:“我怕啊,万一没跳楼呢!” 黎子清已经顾不上吐槽她的话,走到门前,虹膜识别验证通过,伸手大力将门推开,语气掩藏不住地焦急:“季冰!” 偌大的办公室正中央,站在一片狼藉里背对着门,手里正握着一沓文件撕得尽兴的季冰转过身,看到突然出现的一群神色迥异的下属,以及眼神惊慌的黎子清,愣了愣,问:“怎么了?” 黎子清表情迅速恢复如常,抬脚走近过去,顺带甩了个锅:“他们说你跳楼了。” 季冰:“……” 执行秘书低头看着高跟鞋上的彩钻:“……季董,碎纸机比手好用。” 后面几个人跟着鱼贯而入,手里挥舞着文件如同粉丝打call,嘴上争相叫嚷:“季董,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下班了。”季冰硬邦邦道:“明天再来。” 众人:“……” 黎子清朝执行秘书递了个眼色,对方准确接收信号,转身将众人劝了出去,顺便伸手带上了门。 黎子清回头看着季冰,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出来一颗巧克力,剥开后递到季冰嘴边,对方别开脸,“不吃。” 黎子清扬了扬眉:“我数三下。” 季冰抓起对方的手将巧克力含进嘴里,中途不忘揩油,在对方手背上亲了一口,胳膊顺势绕到背后将人搂住,盯着爱人的眼睛吐了个槽:“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怎么兜里还整天揣着糖。” “姜小梅塞的。”黎子清道:“自从之前低血糖晕倒过一次,她就总不忘给我兜里装点这些东西。” 季冰颇为赞许道:“是该考虑给她涨工资了。” 黎子清倒是没忘正题:“你又是怎么回事?以往股东大会也吵,没见你这么生气过。” 一句话将季冰的心情从短暂的愉悦中拉回现实,他狭长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狠厉的光,低沉道:“他们想要撤回对德国实验室的投资,超过一半的人投了反对票,估计私下早就拉帮结派了。”他冷笑一声:“可惜我有一票否决权,那群人只会看眼前的蝇头小利,畏首畏尾不求长进,这个项目是我爸的心血,我绝不可能让它胎死腹中。” 黎子清探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爸要是能听到你这样说,应该会很开心的。” 季冰不悦地蹙起眉:“你爸?” 黎子清无奈又好笑地改口:“咱爸。” 季冰将手里撕到一半的文件丢到办公桌上,腾出手将黎子清整个人搂进怀里,嘴唇贴近过去,彼此的口腔里瞬间都被巧克力的甜蜜滋味充斥着。 黎子清的反应渐渐从被动到热情主动地回吻,甚至伸出手把住了季冰的后脑勺,急促而粗重的呼吸渐渐升腾,缠绵悱恻的一吻分开,季冰的深眸里闪着危险的光,下一刻,黎子清整个人被他抱起来,放在了身后宽大的办公桌上。 “别……”黎子清抵住他逼近的身躯,手掌接触到的胸膛精悍灼热,带着魔力般地竟让他不想移开。 “你不想吗?”来自恶魔的蛊惑一步一步地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 黎子清别开脸,头顶灯光照出一片羞赧之色,“回家再说。” 季冰再次吻上他的嘴,“人有三急。” 黎子清按住对方要解他皮带扣的手,一边躲闪一边道:“你连你爸的项目都要保不住了,还有脸在他留给你的办公室里做这种事?” “……”一句话狠狠地戳进心窝子。 季冰松开手,愤怒地背过身:“有我在,这个项目就是绝对安全的。” 黎子清跳下桌子,走到他面前,勾起嘴角笑着说:“反对的声音绝不是从你接手公司才有的,但你——咱爸在的时候他们为何不敢提到明面上来,无非是你没给他们吃下足够的定心丸罢了。” 季冰眸子暗沉:“我知道。” 黎子清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伸手抚上他的脸,感受着掌心被新冒出来的胡茬划过的粗砺感,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下来:“慢慢来,你才接手公司不到一年,也没有人能教你究竟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或仰慕或质疑,却都希望你是能够带领他们创造出更多辉煌的人。不要怕,更不要怀疑自己,你是季冰,这是你的路,没人能干涉得了,大胆地往前走,我会陪着你。” 车子开进季家大宅,管家迎上来,手里撑着的伞挡住从天而降的细碎落雪,对季冰道:“太太回来了。” 黎子清从另一侧车门钻出来,头顶是司机举起的伞,应该是听到了管家的话,回了一句:“我猜着也就是这几天了。” 管家点点头,“后天就是老爷的一周年祭了,肯定要回来的。” 季冰仿佛没在听两人的对话,手伸到伞沿外面,接了几粒晶莹的雪花,细小的寒意很快就被手心的温热驱散,融化的水滴仿佛泪珠,顺着皮肤的纹理滚落在地。 “季冰。”黎子清将他从貌似愣神的状态里呼唤出来,一双眸子温柔地看过来,抓住他沾染了水渍的手,牵着他冲进漫天纷飞的落雪跑向主屋。 家里开着明亮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的色调将人心瞬间煨出了无以名状的暖意,不远处的餐桌旁,姜小梅将最后一道菜摆上去,抬头看到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外的漫天大雪,满脸欣喜地绕过去,仰头惊叹着说了声:“哇。” 玄关处传来清脆的门锁扭动声,她转身看到了进屋的两人,眼睛亮晶晶地喊道:“季冰少爷,子清少爷,下雪了!” 黎子清弹开衣服上的雪花,笑着应:“如果能下一夜,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去院子里堆雪人了。” “我不是有意泼你冷水,”季冰嘴角挑着轻浅的笑,“但你的愿望八成是要落空的。” “季冰少爷你好扫兴呀!”姜小梅不乐意道:“就不能有点美好的期盼吗?” “就是。”黎子清跟着埋怨:“这种人最无趣了。” 季冰:“……” 管家笑着打圆场:“S城的雪比不上北方,确实是积不起来的。” 季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注视着黎子清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慢悠悠道:“那就找个机会,再去故宫看雪吧。” 黎子清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啊。” 管家与姜小梅对视一眼,非常有眼色地各自挪开了视线。 柳姨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一边往下走一边笑着说:“回来啦。” 走进屋的季冰抬头看着她,语气自然地问:“我妈呢?” “太太说身体不舒服,想早点休息。” 季冰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接过姜小梅递来的热毛巾擦手,一边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既然回来了,一家人就不能坐一起吃顿饭吗?” 柳姨为难地看向管家,管家心领神会,走过去对季冰道:“少爷,太太刚回来,就让她缓一缓吧。” 季冰盯着面前丰盛的菜肴,顿了顿,说:“好,让她缓。” 黎子清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轻声说:“我知道你只是想让她下来一起吃饭,但她不仅是你母亲,更是个女人,丈夫离世对她的打击是持续漫长的,特别是又回到这个充斥着回忆的地方,你让她用什么心情再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呢?”他拢了拢对方的鬓发,缓缓道:“你还有我,可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季冰应了一个字:“嗯。” 黎子清转身朝向其余几人,对他们道:“今天就一起吃吧,你们季冰少爷怕冷清,咱们来给点热闹。” 姜小梅是第一个站出来雀跃捧场的:“好呀好呀,子清少爷最好啦,啊,季冰少爷也好,不过是第二好!” 柳姨笑着斥了她一句,表情却也是激动的,搓了搓手道:“那我去换身衣服来。” “啊!”姜小梅道:“我也去,生活要有仪式感!” 管家摇着头目送两位有仪式感的淑女离开,扫了一眼餐桌,笑着说:“那我到酒窖取瓶酒上来吧。” 季冰点点头,黎子清交待:“度数低一点,他明天还要早起。” 季冰扬了扬眉:“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早起?” 黎子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刚刚你的执行秘书发消息给我,说今天没有审核签字的文件,明天早上会提前准备在你的办公桌上,你要在八点半的会议开始之前全部过目并签字。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是你今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发了一个小时毫无用处的火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季冰:“……”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呢。 第103章 此生的唯一 黎子清被手机闹铃叫醒的时候,偌大的双人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扰人清梦的刺目光线,室内暖气打得很足,莫名给人一种室外的阳光也很温暖宜人的错觉。 他按掉闹铃,抓了抓头发,接着翻身坐起,却因为用力过猛,昨夜刚被某人报复性地狠狠□□过的腰顿时酸痛不已,激得他险些再次仰倒回去。 黎子清揉着酸痛的腰下了床,径直去了卧室的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嗡嗡叫嚣,也不知响了多久。 他走过去接起来,对方低沉的嗓音三分调戏七分认真地问:“刚醒?” “嗯。”黎子清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便顺势转身坐在床上,却没成想又牵动到下身的某处,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对方听到动静,明知故问:“怎么了?” 黎子清懒得回应他的调戏,问他:“你开完会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黎子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居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他连忙道:“那我不跟你说了,得收拾收拾去公司。” “这么想我?” “下午人事部安排了面试。” “哦,那你顺便帮我带个东西吧,就在我爸书房,最右侧的档案柜第二层,一个牛皮纸信封。” 黎子清爽快应下,“好。” 收拾妥当的黎子清出了卧室,沿着长长的走廊,朝另一头书房的位置走去。 路过季母的房间,正撞上柳姨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子清少爷,原来你在家啊。” 联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家的缘由,黎子清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阿姨身体好些了吗?” 柳姨诚实地回答:“早起说有点感冒,已经吃了药了。”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子清少爷,你要不要去看看太太?” 黎子清也是一愣,用自己已有的认知揣测道:“阿姨应该不想看到我吧。” “怎么会。”柳姨连连摆手:“太太昨天回来还问起过你。” 黎子清顿了顿,点点头:“好。” 柳姨重新推开房门,朝里面轻声道:“太太,子清少爷来了。” 季母一贯端庄优雅的声线缓缓响起,却只回了一个字:“嗯。” 柳姨扭头看着黎子清,顺便侧身让开:“去吧。” 黎子清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屋,自打去年季冰的父亲离世之后,季母便回了B城的娘家,除去之前那几年他每月一厢情愿地过来探望,今天几乎可以算是头一次两人比较正经地在这栋深宅大院里面对面相见了。 也让他的内心深处,莫名其妙地就涌出一种见婆婆的奇异感觉。 季母坐在阳台落地窗附近的一只单人沙发里,旁边的藤编小茶几上沏着一壶茶,烟雾袅袅升腾盘旋,阳光打进来笼在她的周身,两鬓花白的发丝被染成了剔透的金色。 黎子清走近过去,在她面前站定,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姨。” 季母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定格片刻,眼神移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黎子清走过去,刚坐定,就听她缓缓开口:“谢谢你,能一直陪在季冰身边。” 黎子清顿时有些难为情起来,尴尬道:“这没什么好谢的,我喜欢他,所以才会一直陪着他。” 季母看着他真挚的双眼,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她目光移向阳台外的天,碧空万里,看得人心情油然而生一股畅然之意。 黎子清犹豫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内心的话说了出来:“阿姨,季冰是希望您能留在S城养老的,您走了一年,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想念您。” 季母淡然一笑:“他有你就足够了。” “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黎子清认真道:“不是我故意在您面前卖惨,从小我就失去了双亲,很能体会这种父母不在身边的怅然和孤独,有些东西只能父母给,其他人代替不了。”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成年人更需要关怀,”黎子清看着季母的眼睛,“彼此关怀,互相救赎。阿姨,季冰还有我,但您在这世上,就只剩下季冰了。” 季母心口一窒,错开视线,半晌,才缓缓地说:“我考虑一下吧。” 黎子清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个躬,郑重又恳切道:“希望您会选择留下,我替季冰谢谢您。” 出了季母的房间,黎子清继续朝着书房进发,推门而入,室内像是刚被打扫过,一股幽幽的檀香气息窜进鼻子里,冷艳沉静。 他依照季冰的指示,走到最右侧的档案柜前,拉开柜门,一眼就看到了第二层文件夹上面横着插进去的一只牛皮纸档案袋,薄薄的一层,不像是装了多少的东西的样子。 黎子清伸手抽出来,里面像是有个沉甸甸的小物件,顺着滑落到了边角处。 他定睛看了看,那东西圆圆的,直径大概跟指环类似。 指环? 黎子清一时间心里半是愣怔半是恍然,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暖意,醉醺醺又麻酥酥的玄妙感觉,他快步走到桌案前,因为激动双手都有些轻微地颤抖,档案袋开了个口,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细小却明亮的光芒,闪烁在他的眼睛里,却好似映入了浩瀚星辰。 一枚戒指,没有繁复的花纹雕琢,简约却郑重。 他拿起来举在眼前,清楚地看到内壁刻着一串英文字母——I belive, J&L. 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管家拉开车门,黎子清侧身坐进去,听对方笑着问:“晚上都回来吃饭吗?” “回来。”黎子清干脆利落地回答。 司机将车子开出季家宅院的大门,黎子清掏出手机,给季冰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对方一上来语气就带着笑意,慢悠悠地说:“东西拿到了吗?” “拿是拿到了。”黎子清看着窗外簌簌后退的风景,一夜落雪被放晴的阳光彻底蒸干,雪水洗刷后的深冬树叶,老绿被折射出了嫩绿的色彩,耀眼夺目。 对方对他的反应表示了小小的惊讶:“你这个语气……” 黎子清挪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表情怡然自得,嘴上说的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季冰,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好糊弄?” 讨巧不成反被糊了一脸懵逼的季冰:“???” “送戒指还要我自己去拿,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仪式感呢?我就不说游艇热气球或者直升飞机了,最次也得先包个餐厅吃顿饭吧?” 季冰:“……你最近又在那个微信群里受到什么邪恶思想的荼毒了?” 季冰口中的微信群,是顾西恩,江应月和黎子清三人私下拉的一个小群,专门用来吐槽自己家那位的。一开始季冰是不知道的,直到某次两人约会吃饭的时候,黎子清把季冰冷落在一边,全程低头对着手机戳戳戳,讲话也是嗯嗯啊啊极其敷衍,季冰忍无可忍,趁其不注意抢过手机,结果就被屏幕里一个裸着上半身的腹肌男给劈得外焦里嫩。 事后黎子清解释这是江应月最近准备钓的男人,只是发出来给他和顾西恩品鉴品鉴,季冰却依旧给予了我不听我不听,除非你退群否则就是不爱我的强烈反应。 而黎子清的态度是—— 不用说你们也看到了吧,自然是并没有退群呀。 “你又转移话题。”黎子清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 季冰顿时哭笑不得,想发脾气,又只能使劲往回憋:“那你把戒指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居然还能往回要?” 季冰委屈又愤怒:“你不是不高兴收吗?” 黎子清突然轻笑一声,语气狡黠又欢快,凑近手机压低声音说:“骗你的,我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季冰在那边顿了半晌没说话,这回轮到黎子清慌神了,“喂,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又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我就想——” “没生气。”季冰打断他的话,却能听出对方像是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幽幽地说:“其实送之前是有点怕你不喜欢的,因为我总觉得你并没有彻底原谅我,我真的……特别害怕你突然有一天会离开我……” “你胡思乱想什么。”黎子清慌忙说:“我早就原谅你了,不可能离开的,如果你不信,那就用一辈子来验证吧。” 季冰发出低低的笑声,黎子清才觉察出不对劲,意识到自己是被对方反套路了,目光瞥到前排的司机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笑,脸颊顿时开始发烫,抿上嘴不再说话。 “黎子清,”那边笑够了,语气竟变得无比郑重起来,“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嗯。” “那不然,今晚带你去吃烛光晚餐?” “回家吃吧。柳姨最近做饭的劲头高涨,这季节你又容易过敏,还是自己家里的放心一点。” “行。”季冰煞有介事地说:“我突然有个提议。” “什么?” “不如让柳姨他们叫你少奶奶吧,我这都娶进门了,总得给个名分吧。” “……滚。” 这份感情已经深藏了太久, 我会拼尽全力来爱你, 变得无畏。 若我不再原地徘徊, 你可会无怨追随。 若我不再向前, 你可会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 若我将我的心肺全交于你, 你会不会参与我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 若我说你是我此生的唯一, 你可会欣然应允? ——Yes,I do.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预告一下,下篇文是白礼生VS魏之宁,涉及娱乐圈,剧情可能会更……好了不剧透,先说下属性吧,冷漠美人攻X狐狸精直男受,看属性就知道内容会很纠结了,就这样~~ 暂时跟冰清二人组说再见啦~~~ 不过一定会去新文秀恩——呸,打酱油的! 谢谢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陪伴,爱你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