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心事 作者:七月扑满 文案 傲娇嘚瑟小忠犬 VS 敏感淡然冰美人 一个心如骄阳,天之骄子;一个心静似月,可爱从容。 在平凡又不凡的生活困苦里,他拉着她的手,走出泥泞,沐浴日光。 是他和她的故事,也是笔者自己的一些亲身体会。 ---------------------手动分割线----------------------------------- “顾曜之,你不觉得可惜吗?在正刚好的时候,放弃曜阳。” 朋友对顾曜之的做法很不解,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这个原本浑身没有感情细胞的人做到这个份上? “志不在此。”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那你前两年费什么劲?” 顾曜之回:“也没什么事干。” 朋友怄得吐血,创业之初的卖命都是假的吗? 嘚瑟得毫无人性,谁能受得了顾曜之的少爷脾气? 人前的顾少爷傲娇冷漠,面对心上人就转了性。 跨年夜里,他把冰凉的嘴唇贴在卿卿的后颈,“2019年只用对我的宝贝好一点就行了。” 谁又能想到重逢之初,她说:“谈情说爱不在我的计划内,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笑着回:“小师姐,计划外的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惊喜呢?” 温馨提示:是个文案废了。 女主重度抑郁,走出抑郁;部分为本人真实经历,也是写下文字的初衷。 笔者还好好活着,所以一定是暖文,也一定是好结局。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曜之,卿卿 ┃ 配角:月奚,沈煜之,于图,王凌瑶 ┃ 其它:暖文,甜文,救赎,HE 一句话简介:傲娇嘚瑟小忠犬X敏感淡然冰美人 楔子(一) 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青城后山的风裹着白雾,吹得人撑伞的手通红。卿卿站在小昊的伞下扯了扯外套,微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向着墓园。 再有半月就是清明了,今天祭拜的是卿卿的父母。 她抬头望了望小径旁的树,当初也不过半人高吧,已经七年了啊。 一周前,卿卿接到小婶婶电话,说奶奶摔倒了,磕着了脑袋睡了一天,醒来就找她。卿卿马不停蹄地结束了在深圳的实习赶了回来。 其实奶奶身体没多大问题,住院也就在县城里,由二叔一家照看,小叔小婶婶也只是从成都回去探望了一次。 她知道,临近毕业了,奶奶怕她留在深圳不回来。 卿卿在广东读了七年书,算上休学的一年,八年。华侨大学经管学院,今年研究生毕业。县城里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卿奶奶有一个聪明可人的小孙女。 怎么会不回来呢?奶奶你在,卿卿怎么会不回来? 从墓园出来,卿卿挽着小昊:“又被甩了?” 小昊是小叔和小婶婶的儿子,卿卿的堂弟,比她小4岁,今年21,从小和她亲密。 小昊听了姐姐的问题,瞬间炸毛:“什么叫又啊?姐,那姑娘心太大了,拐着弯骗东西!张口买包,闭口买鞋,我朋友以为我供财神呢,忒吓人了!” “不是比你还大两岁吗?你都实习了,她没工作?”卿卿不以为意道。 “屁工作,追她的时候倒是开朗上进,嘘,我妈过来了!”边说边收起了伞。 雨停了,云层里若隐若现地透着金黄色的光,隐隐有晴起来的意思。 卿卿斜眼瞥弟弟:“追着别人跑的时候,别人就全身都闪着光,果然啊,你就是变了。” “我,我,我怎么就变了啊老姐?”小昊惊叫道。 卿卿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故作哭腔:“小时候你还叫我卿卿,现在居然叫老姐了,还没变?” 小昊看得毛骨悚然,猛地蹦出一米:“那是小时候觉得不叫你姐显得我很酷,长大才知道叫你名字我更狗腿!” 卿卿翻个大白眼转身上了车,小婶婶在一边笑得鼓掌。 小昊凑到自己母亲身边,“妈,你说我姐哪儿像个病人啊?我觉得把,我是不用再去魏医生那儿给她开药了。” 小婶婶一个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知道个屁!去开车。” “实习那边不回去了?”坐上车,小婶婶开始试探性地问。 “不回去了,实习证明也拿到了,毕业论文忙完我就回来。” “工作呢?要不要你小叔走走关系?你别想着回县城里啊,除了顾着奶奶,还要想想你自己的将来。”小婶婶和卿卿的关系,说起来比母亲还要亲密一些。 小时候每个寒暑假,父母总把卿卿寄放在小婶婶家里,所有的课外兴趣班,游泳、围棋、书法、跆拳道,都是小婶婶带着卿卿和小昊一起去上课,卿卿和小昊的革命友谊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 卿卿耐心地回答:“去年11月参加了财大的秋招,学历比不过别人,所以我在终面的时候被刷下来了,就没告诉你们,但这学期开学接到电话,说需要补录一名,顺利的话,应该会在财大上上课、带带本科生吧。” 大多进入财大的教师都是博士研究生毕业,卿卿当初能走到终面,也是实战的履历太漂亮了,而面试官中有两名曾是卿卿研一时参加交流项目的指导老师,很是赏识她。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学校会分配住宿吗?” “会,有教师公寓,我也打算把靠近南湖的小房子装修了,假期里住,平时就住学……”卿卿话没说完,小婶婶抢先道:“装修房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等你毕业回来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再一起添置些家具。” “婶婶,装修的事我拜托我高中同学了,他学室内设计的,我照顾人家生意呢。”卿卿笑着说。 小婶婶一顿,半晌叹口气把手覆在卿卿手上:“卿儿,没关系的。” 卿卿回握了一下,“我知道。”笑了笑,把头转向窗外。 小昊从后视镜看向母亲,小婶婶轻轻摇了摇头。小昊握方向盘的手一紧,随后抬手按开了车载音频。 卿卿望着路边一棵棵一闪而过的行道树,心里默默想着:是啊,我也想要没关系的,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情绪的边界,生怕我的脆弱会像决了堤的洪水覆盖了看似平静的生活。你们安抚着我,不也是怕我成为你们的难题吗? 卿卿抚上心口,心跳越来越快,耳朵里,音乐、轮胎摩擦的声音骤减,眼睛里闪过的街景渐渐发白,世界只剩下空灵刺耳的耳鸣和心脏撞击的震动,她深吸一口气,静待着自己的世界缓缓恢复。 须臾过后,周围再次清晰,像快速的列车忽然闯进狭长的隧道,而后重见天日。 卿卿掩饰着自己的不适,闭上了眼。 六年前,卿卿大一,父母相继离世。 彼时正值寒假,她处理完父母的后事按时返了校,除了情绪低落好像没什么异常,家人、同学、老师除了一句“节哀”都称赞她坚强。 直到临近端午,卿卿拒绝了去香港迪士尼的邀请,死党月奚沉不住气找上门,把她从宿舍床上挖出来,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痕。 一条十厘米长的伤口从左手手臂内侧蜿蜒至外侧。伤口的边缘有稀疏的结痂,中间却泛着血光,月奚瞬间明白这已经不止一次划开过。 月奚气得双眼通红:“卿卿啊卿卿,你可真是好样的,你真是……你真是……” 泣不成声。 随后卿卿被月奚打包送回了成都,送进了医院,接诊的是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的魏医生。卿卿住了一个月,也休学了一年。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与抑郁焦虑抗争。 住院那段时间暗无天日,卿卿在昏睡与清醒中交替,却独独让她听到了小婶婶和弟弟的对话。 -“昊昊,你别天天往医院跑,要中考了,考不好等着挨鞭子吧。” -“这躺床上的可是我姐!我能不管吗?” 小婶婶没急着回话,半晌伴着水果和刀锋的摩擦声慢慢回答。 -“你还小,这些事情你别看,你承受不起。”顿了顿,“回去吧,让你爸来换我。” 卿卿僵着身体,忍着鼻酸,不敢醒过来。 是啊,她凭什么呢?凭什么躲在自己的情绪里成为别人的负担?小婶婶在做婶婶之前,先是母亲,所以同情可以给,怜悯可以给,关心可以给,分不了爱的。 就像以前的兴趣班,全都是弟弟的兴趣。 卿卿默默地配合治疗、试药、调整剂量,渐渐有了起色。 手机震动拉回了卿卿的思绪,微信群“美少女天团”闹腾起来了。 -月奚奚:@招财进宝 你给我出来 -月奚奚:【截图】 -月奚奚: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二毛: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鱼摆摆: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卿卿点开截图,是昨晚凌晨小昊给月奚发的微信问她:“奚奚姐,我姐回来了还走吗?”。 卿卿心里吐槽:这死孩子,为什么不问我! -招财进宝:我快到机场了,毕业论文不要了吗祖宗们? -月奚奚:什么?你居然招呼不打就要走了? -鱼摆摆:不爱我们了。 -王二毛:我王二毛把工作辞了从上海回来的,毕业算个毛啊? -鱼摆摆:阿毛你醒醒,你是为爱走天涯,又为爱滚回来的。 -月奚奚:我去,是同一个爱吗? -王二毛:我王二毛怎么可能是同一个!现在这个=上上个 -鱼摆摆:好毛不吃回头草,改吃回锅肉了。 -月奚奚:看戏 -招财进宝:看戏 -月奚奚:你看个屁戏,我要再理你我是狗! -王二毛:对! -鱼摆摆:对! -招财进宝:我错了【跪着】 群里悄无声息了两分钟,卿卿反手一个大红包,5秒抢完,呵呵,这群狗崽子。 -月奚奚:汪【乖巧】 -王二毛:汪汪【可爱】 -鱼摆摆:汪汪汪【蹭蹭】 -招财进宝:走了啊,搞完论文再回来搞你们。 -月奚奚:得嘞,客官慢走,两姑娘我给您留着。 卿卿收起手机,嘴角挂着笑,怎么就这么招人爱呢?这些年,幸好有她们啊。 楔子(二) 天色将沉,道旁的路灯毫无征兆一瞬亮起,盘于半山的柏油路被昏黄的灯光添了一丝暖意。沿着公路再往上几百米,是玉垒山居的正门。 路边垃圾桶旁站着一位高挑的青年,黑色的衣帽扣在头上,右手手指夹着烟,左手拿着手机发语音:“明天中午12点到。”声音缓慢低沉带着点鼻音,抬手在垃圾桶顶灭了手里的烟头,提步向门口走去。 玉垒山居里出了名的非富即贵,少有人步行至此。门岗小伙握紧手里的警棍刚准备出声询问,黑衣青年掀下帽子抬眼望着他。 “是沈二哥啊,好久不见!咋才回来呢?”小伙看清来人后很是惊讶。 青年从兜里摸出剩下的大半包烟,抛给小伙,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错身进了小区,小伙接过抛过来的东西,薅了薅脑袋,不住地咧嘴笑。 黑衣青年停在904门口,大门开着,穿过院子,大厅里灯火通明,电视声、说话声、碗筷交叠声音稀稀拉拉地传出来,他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杵门口干什么,吃饭要人请吗?”话音一落,屋里的声音静了下来。 说话的是坐在上坐的人,他望着门口放下筷子。这是沈瑞林,青年的父亲,虽然人过中年,看起来却毫无老态,一身的威严庄正是部队铁血淬炼出来的。 一个约么40岁的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汤,“早听你哥说你要回来,汤刚热好,快先吃饭。” 坐在沈瑞林右手边的是沈煜之,青年的哥哥,年长他6岁,多了份成熟稳重,“曜之,过来坐,早就下了飞机也不回来,去哪儿了?” “去看妈了,明天清明了。”被喊曜之的青年一边往桌边走一边回答。 布汤的女人手在空中一顿,沉默霎时弥漫。 青年拉开沈煜之旁的椅子坐下,低声喊了句“哥”。 沈煜之开口道:“张姨,别忙活了,先坐下吃饭吧。”转头对弟弟说,“怎么不叫我去接你,电话也打不通。” “你把打车的钱给我报了吧,一个道理。” 刚歇下火气的沈瑞林闻言抬眼,“你跟你哥赖个什么劲?当初不是信誓旦旦不要家里一分钱吗?” “以后也不会要。”青年眼都没抬回了一句。 “一年到头不回家,回来就是为了气我是吧?沈曜之,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沈瑞林还想问问他心里有没有自己这个父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沈,曜之难得回来,有话好好说。”张姨扯了张纸巾递给沈瑞林缓和着劝到。 青年撇了一眼女人,眼里冷漠:“我姓顾,顾曜之。” 沈瑞林气得一拍桌子,起身上了楼。 “张姨,你劝劝爸。”沈煜之给了坐立不安的张菁菁一个台阶,张菁菁追着上了楼。 “你啊,回来就不消停,差不多可以了,爸爸年纪也大了。”沈煜之倒了一杯白水递给顾曜之。 顾曜之接过一口喝完,望向他:“哥,一直想问问你,你就不难过吗?” 也许是刚刚从母亲墓前回来,顾曜之心里带着些痛楚,走到门口又看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有些愤懑,他没多想,张口就问出了这句话。 沈煜之脸色难得一沉,右手撑着弟弟的椅背,思索半晌说:“难过啊。” 他左手拿过水壶给自己满上,“可人不能一直难过。一直念着,难过也会变质的,这一辈子,日子还很长,事情还很多。” 沈煜之好像总是理智的,他冷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爱护弟弟也尊敬着父亲。也许是母亲去世时,他的年岁要大一些,从军校毕业了,也进入了部队磨练。如今的他,一个一等功,三个二等功在身,30岁的沈煜之已经是副军职的大校军衔。 顾曜之的母亲顾芝8年前生病去世。 沈瑞林二十多年前调往西北军区任职,那时刚生下小儿子的顾芝留在了上海,小儿子嗷嗷待哺,大儿子已近学龄,顾芝不得不为孩子考虑。 每逢假期,顾芝会带着儿子们去西北,但从顾曜之10岁那年起就再没去过,往往是沈瑞林在探亲假时回到家里陪伴孩子。 顾芝去世后两个月,沈瑞林从西北带回了张菁菁,说是已故战友的妹妹,以后由她照料顾曜之。 然而隔年,顾曜之在父亲卧室翻到了沈瑞林与张菁菁的结婚证,时间是2004年。 父母关系日渐疏远的原因,自己每次提起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军人时,母亲脸上的落寞,统统得到了答案。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对父亲信任的崩塌,对被欺瞒的恨意,统统转化成了愤怒。 他撕了军大录取通知书,返校复读,从此也改姓了顾。 沈煜之敲了敲书房的门,转动把手:“爸,张姨给您煮了面,再吃点儿?” 沈瑞林立在书桌前,手中毛笔不停,手腕翻飞,一篇洋洋洒洒的《赤壁赋》跃然纸上。 良久,他搁下笔,“他走了?” “谁?”沈煜之故作不知。 沈瑞林抬眼看着他,沈煜之又装作恍然大悟:“哦,您说曜之啊,走了啊,知道自己把您气得不轻,不好意思留下来。” “哼,他不好意思?”沈瑞林显然不信,也没打算计较,“你去西南军区调令下来了?” 说起正事,沈煜之收起脸上的淡笑:“下来了,这次巡视完就走,五月初吧。” “下个月?这么快?”沈瑞林清洗毛笔的动作停下来,“去西南是因为曜之在那儿吧。” 并不是疑问,是结论。 沈煜之说:“爸,我和曜之在一块儿,不是也挺好吗?有我照顾他,您也放心。” “他那个律所谁知道开多久,在深圳好好的,怎么又搬去了成都?”沈瑞林提起顾曜之就来气,声音不免有些大。 沈煜之只能语气软和着解释:“爸,是开了分所在成都,他去负责那边业务,您知道,妈在那儿长大的,弟弟他想在那儿。” 连“弟弟”都叫出口了,沈瑞林明白大儿子不想自己多想。不论如何,不管顾曜之姓顾还是姓沈,他都是沈煜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提起顾芝,沈瑞林却只能叹气,“他是怨我啊,我知道,你们俩兄弟总不成家,我怎么能不知道?” “爸,曜之他还小,我嘛,是没遇着合适的。” “哼!”沈瑞林冷哼一声抬脚向楼下走去。 是我(一) 飞机落地,卿卿又踏上这片故土,八月的太阳透着股狠劲,令人焦躁。 卿卿从随身的小药盒里抖出四颗药,就着手里的矿泉水吞下去,两颗白色小药丸,两颗粉色的胶囊,这是中午的量。 -招财进宝:敌军还有10秒到达战场! 她发完消息,推着行李箱,往国内到达出口走去。 -王二毛:狙击手已就位! 王二毛站在出口处,往里张望。 “卿卿,这儿!”王二毛跳起来挥着手,卿卿扬起笑容朝着她快步走去:“哎呀,我的毛!” -月奚奚:接到了?接到了? -月奚奚:东西多吗? -月奚奚:哎,算了,多我也来不了。 -月奚奚:我真的快被我们二货领导逼死了,一个破总结改了6遍!! -鱼摆摆:哈哈哈哈哈哈【请签收来自县城一中明星教师的嘲笑】 -王二毛:别叨叨,一小时后见! -月奚奚:好的【乖巧】 -鱼摆摆:县城准高三班主任还在补课【委屈】 -月奚奚:哈哈哈哈哈哈【请签收来自省城电视台精英编导的炫耀】 “手机一直震,你们闹什么呢?”卿卿一边将行李箱扛进后备箱,一边问。 “就月奚和庾步步那俩货在相亲相爱呗,诶,你开车啊,我不认路。”王二毛把车钥匙朝卿卿怀里一塞。 卿卿接过钥匙走向驾驶位,“你真打算结婚了?” 王二毛扫她一眼,自然道:“是啊,来接你之前才协商好婚礼场地。” 二毛系上安全带,“你呢?追你的人五湖四海的,你一个看不上? “罗老师知道你这么用成语吗?”卿卿打着方向盘,汽车沿着机场高速向城里开去。 王二毛像被戳中了什么开关,连忙接话:“端午我回家,罗老师还问起你了。” 罗老师是二毛的妈妈,卿卿她们几个高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而庾步步,也就是鱼摆摆,现在就是罗老师的同事了。 卿卿当然知道罗老师想要关心的是什么,没接二毛的话。 王二毛见卿卿不接招,怕这个话题被揭过去,忙说:“她问你和张彦清怎么样了?” 卿卿依旧不说话,二毛再接再厉:“张彦清也从国外回来了,也在成都呢,人家可是从高中就一直喜欢你啊,当初分隔两地,你们分手了也就算了,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不打算再续前缘?” “你怎么知道他,一直,喜欢我?”卿卿语气淡淡。 “他打听你呢。”卿卿闻言分给她一个眼神,二毛连忙解释:“老于告诉我的,你知道他们俩高中关系好,说他受聘在科技大学上课,还搞什么研究。” 二毛又补充:“你看你们都是罗老师的得意门生,又都喜欢教书育人,志向相投,还知根知底,知根知底好啊,像我和老于,虽然因为异地也分开过,最后不还是……” “当初不是因为分隔两地,而且,我和他,没有在一起过!”卿卿在红灯前停下车,盯着二毛一字一顿地说。 二毛惊讶地问:“为什么啊?”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她昨天得知张彦清在成都还高兴了好一阵呢! 卿卿转回头望着前方,工作日的下午,路上车辆并不算多,红灯变绿,前排的车辆依次启动。 良久,她回答:“都过去了。” 二毛识趣地没再追问,话题一转:“你明天就去恒信报道?” “是啊,不然赶回来干嘛?你们家老于说十万火急。”卿卿回答。 恒信是二毛的准老公于图和大学同学一起创立的会计师事务所,已经有四年了,专理财务审计和咨询等事宜。 一些新兴行业的公司,外企和合资企业,愿意倚仗执行力强、专业能力优异的年轻人,因此恒信创立几年算小有成就。 闺蜜的聚会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各自细细数落着这段时间的不容易,八卦着看不顺眼的人中谁又倒了霉,一边大笑一边骂娘。 卿卿回到小叔家里已经晚上10点了,小叔和小婶婶伙着朋友们去川藏线自驾游,只有弟弟一个人在家。 “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一晚上了。”小昊抱怨着。 卿卿好笑地看着焉了吧唧的弟弟,打开行李箱,将新买的游戏机拿出来递给他:“生日礼物补给你啊,别闹,晚饭吃了吗?” 小昊接过游戏机一边蹦哒一边叫唤:“我爱死你了老姐!我晚上健身呢,吃了健身餐。” “哟,又看上健身房里的小姑娘了?”卿卿笑容更甚,直接瘫坐在地上。 “什么小姑娘啊!我这是为了工作!”小昊进了月奚所在的电视台实习,每天跑各种现场,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台里个个都是帅哥,我自卑!” 卿卿拍着地板大笑:“你也有今天!老天开眼!” “呵,一切看在游戏机的份上,我不和你说了,我去试试我的新机器。”说着拔腿往楼上跑,跑到一半转头,“姐,你的药我给你带回来了,在你房间,还有,魏阿姨让我转达你,她想你了哦。”说完没了影。 卿卿从地上爬起来,敛了笑容,掏出药盒把晚上的药倒出来。 晚上8颗,一口咽下,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魏阿姨说想她了,不就是让卿卿和她联系吗?不愧是心理医生啊,连复诊都说得这么客气。 她扬唇一笑,叹口气,其实是喜欢魏医生的。 拿起行李往房间走去,这是每次从学校回来住的地方。 带着洗浴室的整洁房间,粉色的床、粉色的窗帘、圆月形状的吊灯上系着蕾丝纱线的灯罩,每一样都散发着少女气息。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卿卿的独照,一身白裙的姑娘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微微侧身对着镜头露出一抹笑,眉眼弯弯,阳光炙烤下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柔顺的栗色头发垂在肩头,发梢微卷,衬得女孩温婉俏丽,女孩抬手遮了丝光,恬静安逸。 卿卿是真好看,好看得自然又独特,人群中不是很抢眼,但浑然一体的气质又找不出第二人。 照片是卿卿刚出院不久小昊照的,小婶婶把它裱了起来放在床头。 小婶婶知道卿卿回来的时间,一切都收拾得十分妥帖,卿卿却丝毫找不到归属感。 她不喜欢粉色,因为每天要吃的阿普唑仑也是粉色的,那是她抗焦虑和抑郁的药。 归属感是个多么奇特的东西,真实又矫情。 是我(二) 又一个周一的早晨,卿卿起了个大早化了个得体的淡妆,黑色带竖条暗纹的七分西装裤包裹着笔直纤瘦的长腿,露出的一小截小腿白润细腻,上身穿着质感的白色短袖v领衫,手腕上搭着薄西装外套,脚踩着不过五厘米的黑色细跟鞋,卿卿走进公司。 “小文,于总到了吗?”卿卿问。 “卿儿姐,没呢,飞机晚点了,您快去会议室吧,小梁急着呢。”小文是公司前台,她皱着眉头对卿卿说。 卿卿上周到公司,众人都知道这是于总请来的兼职顾问,也是接下来这个项目的救兵,大家对卿卿的到来十万分地欢迎,要问为什么,除了履历,还是看脸。 于图昨晚还在上一个项目加班,今早最早的航班从南京回来,今天这个见面会必须由他来主持。 于图也是不容易,为了腾出蜜月期,许多工作必须抓紧拿下,连婚礼的筹备都是二毛在把握着。 卿卿在心里默默为二毛抹了一把泪,想当初于图一句“你回来我们结婚”,二毛辞了在上海的工作二话不说奔了回来。 卿卿走到会议室门口,同事小梁就迎了出来,“卿老师,你可算来了,于总刚下飞机,过来得一个小时,堵车的话还不一定。”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卿卿估摸着肯定来不及了。 “去接德国人了吗?”卿卿问。 “去了去了,在路上了,小李发消息说人家起得可早了,他去的时候德国人已经跑完步吃完早餐坐酒店大堂等着了。”小梁不可思议地说,一脸无辜地对着卿卿,“要不您想想办法?” 公司里没几个人,大家都出项目去了,顶梁柱还在往这儿赶的路上。 卿卿对小梁说:“你联系于总,让他们挤地铁,尽快赶到,让小文把公司简介发我一份。” 小梁应了好,卿卿穿上外套,提步迈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三个男人,右手边老吴见卿卿进来起身向她介绍对面两位:“卿老师,这是这次项目的法律顾问,曜阳律所的顾总和杨助理。” 卿卿带着友好的微笑看向二人,伸出手做自我介绍:“顾总,杨助理,我是这个项目的参与人员,卿卿。” 被喊顾总的人望着卿卿,眼里带着审视,表情难辨,伸出手轻轻一握,简单道:“顾曜之。”。 卿卿收回手,心里纳闷:这顾总怎么脸色不是很好看?而且,项目才起头,要什么法律顾问? 老吴以为这是顾总对卿卿的能力有所怀疑,接过话头介绍着卿卿,转述着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光荣事迹。 卿卿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谦虚应承着。 顾曜之其实并没有在听,但也没叫停,眼光时不时投向卿卿,观察着卿卿看见自己的反应。 果然,毫无反应。 事实上,从卿卿出现在门口后,他就没听进别人一句话,思考着对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可是这个人居然没认出自己,他顾曜之就这么普通吗? 顾曜之自嘲地垂首,端起水杯,打开面前的资料。 卿卿还想着怎么对面的顾总老盯着自己看,出于礼貌想出声攀谈,对方却又摆出了一副回避的姿态,心里叹气:不愧是个老总,不太好相处啊。 正想着,小文领着德国人进来了。 会议室里顿时热闹了,相互介绍寒暄一阵。 卿卿向小梁打听于图的位置,得到还得二十分钟的答案,又示意小梁分发资料,这资料是卿卿周末加班翻译的,她很熟悉。 小梁一边发资料一边求助地望向卿卿,卿卿点头起身走到展示板前,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早上好,各位伙伴。我是这次项目的参与人,也曾有幸参与派尔驻上海总公司三年前的融资企划。” 德国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卿卿,来了兴趣。 三年前派尔进驻中国市场,在中国初具规模的物流行业杀出一条国际冷链运输的血路。 “相信,派尔总部代表们不远万里来到成都,一定对这次中国西南市场的开拓相当重视,首先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我们公司,恒信。”从公司理念到人员配置,再到公司对各行业市场的适应、反应能力,卿卿自在从容地陈述着,字字核心,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会议桌上的人听得认真,也频频点头。 小梁简直想在桌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顾曜之的目光落在卿卿身上,一瞬都不离开,看着她自如谈笑一如两年前。 卿卿自己可不这么想,心里转悠着:拿人钱财□□。 片刻之后,卿卿余光撇见会议室门口西装革履的身影,话题一转:“恒信对这次贵公司的版图拓展做了十分充分的准备,在市场、政策、财务预算甚至法务方面,都做了非常全面的可行性计划,那接下来由项目负责人于图为大家详细陈述。” 于图踏着掌声进门,卿卿顺利递出交接棒,松了一口气。 小梁对着卿卿比了一个大大的赞,卿卿笑了笑回到座位,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招财进宝:@王二毛请我吃大餐吧! -王二毛:姑奶奶,我又惹着你了?【恐惧】 “王二毛”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这姑娘一毛不拔,扣,且执着于扣!朋友们讽刺地叫她一声二毛。 -月奚奚:不,你惹着我了! -王二毛:??? -月奚奚:你不叫我“姑奶奶”! -王二毛:玩儿蛋去吧! -月奚奚:哼,还讽刺我没男朋友! -鱼摆摆:喂,110吗?涉黄举报! -招财进宝:我今天可是给老于救了场啊,你们家存款有我一份功劳。 -王二毛:哦,财政大权还没转移,你找他请吧!【微笑】 -月奚奚:真扣啊! 卿卿刚准备退出微信,通讯录显示有新的好友。 稀奇啊,好几年了没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添加她为好友了,况且这号码没几个人知道,除了中国联通,找她发小广告的都没有。 卿卿点开,验证消息:卿儿师姐,表现一如既往的好啊! 纳了闷了,指名道姓的,语气浮夸,谁啊这是? 锁屏抬头,卿卿一愣,余光里顾曜之也在摆弄着手机,她有心思摆弄手机是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她都了解,那他呢?无所谓不重视吗?那又干什么要亲自来呢? 顾曜之,顾曜之,卿卿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瞬间恍惚,打开手机看着那条验证消息。 一如既往?卿卿突然抬头看向顾曜之,眉目微抬,双唇微张,十分惊讶。 顾曜之看着卿卿的表情,挑眉一笑,一早上郁闷纠结的心,被卿卿这个表情给取悦了。 呵呵,惊喜吧? 卿卿通过了好友验证发去消息。 -招财进宝:南方财经政法大学法律系的顾曜之? -zz:是我。 小之之和小卿卿(一) 卿卿陷入了疑惑,百思不解,怎么顾曜之知道这个电话号码呢? 留给公司的是工作号码,难道二毛告诉了于图?她记得顾曜之和于图是大学校友。 可是连她到恒信兼职,也是于图通过二毛发出的邀请,于图也不是招呼不打就随便给人号码的人。 卿卿揣着疑问,提着包进了电梯,陷入了一时的焦虑。 周末为了加班,她把搬家推到了今天下午。 思想斗争良久,卿卿还是决定拿出手机问一问对方。 “要看的姑娘看到了?”于图回到办公室松了松领带,对背后的人说。 顾曜之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作声。 于图接着嘲讽他:“我让你帮我开个会,你说要去看个姑娘,进会议室看到你吓老子一跳。” “我没说不开会,又不冲突。”顾曜之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沙发上,话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德国人最注重时间和效率,今天幸亏有卿卿在,不然派尔的人还以为咱们架子大,我说小师弟,你别忘了恒信挣的钱可有你一份。”于图被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气着了,继续数落他,“还不冲突,怎么?姑娘跑恒信来了,你就跟着来了?” 顾曜之斜眼看着于图,不答话。 是不冲突啊,他来这儿看个姑娘,也来开会,有问题吗? 他也知道,有卿卿在,不会出差错,如果卿卿没站出来,他就上,简直安排完美。 于图见顾曜之默认,乐了,还真让他说中了?既然如此,顾曜之来看谁不是一目了然嘛,不是卿卿,难道是前台小文? 于图像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你这么些年凡心不动的,等在这儿呢?小师弟,心思深沉啊!” 又揶揄地看着顾曜之问他:“曜阳的分所开到成都不全是因为你妈妈吧?” 顾曜之翘起二郎腿,笑着说:“我是为了和你守望相助。” 于图翻了个大白眼:“我信了你的邪!” “于总这生动的表情好久不见啊。”顾曜之反击。 “没媳妇儿的人不懂我的雀跃。”于图微胖的脸上浮起笑容。 K O ! 顾曜之冷哼一声,手机响起信息提示。 -招财进宝:冒昧问一句,小师弟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顾曜之被狗粮砸得沉闷的心,又添了一道裂痕。 -zz:小师弟? -招财进宝:我记得于图就这么叫你的啊。 -招财进宝:那顾总? 顾曜之看着这第二个称呼更加烦躁,师姐还是那个师姐啊,一句话噎死人的功夫依然健在。 -招财进宝:顾总,是于图告诉你的吗? -zz:你告诉我的! -招财进宝:??? 顾曜之看着这几个问号锁了屏:就急死你吧,呵,不记得我,小师弟?还顾总? 想想又不解气,手指翻飞,将卿卿的备注改成“小师姐”,心满意足。 “以后别叫我小师弟。”顾曜之对着于图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 于图沉浸在“我虐了一把顾曜之”、“顾曜之也有说不过我的一天”的喜悦里开心大笑,拿出手机发语音:“媳妇儿,我想你了。” 顾曜之背对着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大力地摔上了门。 卿卿和顾曜之的认识在2016年春节后,派尔的融资项目。 卿卿研一寒假,顾曜之大四实习。 说起来卿卿只比顾曜之大了8个月。 1998年那个夏天,卿卿还未满6岁,父母都在外,奶奶又去了成都照顾小昊。学前班的卿卿面临无人看顾的情形。 而二叔和二婶婶是乡镇的小学教师,二婶婶刚刚带完一届毕业班转头继续带一年级,就提议把卿卿放进自己的班级。 本来是为了方便照料,没想到卿卿一口气读了下来,成绩还不差。 所以,卿卿一直比同班的同学小上一两岁。 顾曜之呢,复读后在2012年参加的高考。 就这样,即便卿卿休学一年,也仍旧比顾曜之高了一届,更不用说2010年考进南方财经政法大学的于图。 他们几个又一同在一个教授手下受过嗟磨,叫顾曜之一声“小师弟”,也是名副其实。 小之之和小卿卿(二) 把卿卿送到了这位小师弟面前,是一次乌龙事件。 三年前,派尔的办公大楼里,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卿卿被一个姑娘拦在洗手间外,“你好,学姐,我是华侨大学的学生,也是派尔的实习生,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卿卿被枯燥的数据缠绕的脑袋一愣,看着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姑娘问:“你认识我?” “学姐,奖学金大榜年年都有你的名字,学校论坛的校花评选又有你的照片,学校很少有人不认识你的。”姑娘笑嘻嘻的回答。 “校花评选?”卿卿一脸懵逼。 “是啊,你今年是第五名,你的好朋友,已经毕业的月奚学姐还拿过第三名呢。”姑娘乐滋滋的回答,说得像什么国际大奖一样,随后背在背后的手提出一个纸袋递给卿卿,“卿卿学姐,能麻烦你把这个带给顾曜之吗?他不接我电话,我没有你们的工作牌不能去你们的工作区。” 项目严格保密,因此有专门的工作区,各类资料码放,非项目人员不能进入。 小姑娘看起来一脸苦恼,卿卿下意识接过了星巴克的纸袋,恍然间顿悟,是要给自己小情郎送咖啡又联系不上啊,倒是小事情。 不过,谁是顾曜之啊?卿卿疑惑地问出口。 “卿卿学姐,你不认识他吗?他是外聘的法务顾问,虽然还没毕业,但你们项目的负责人黄总监指明要他,是不是很厉害?”说得好像不认识他是什么大新闻一样。 黄总监是于图的老师,卿卿也曾受教于他。 姑娘夸起自己男朋友双眼发亮,她见卿卿仍旧疑惑,又接着说:“他很好认的,工作的时候会戴无框眼镜,左手小指戴着一个金色的尾戒,总之就是法务组办公室里最帅的那个!”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看时间,“学姐,我得去打卡了,谢谢你了啊!” 卿卿看着小姑娘跑远,无可奈何,提着纸袋往法务办公室走去。 法务办公室里静悄悄地,卿卿敲了敲门,没有响应,半晌里面传出一个磁性的男声:“门没锁。”她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他坐在电脑桌前,耳机一只在挂在耳朵上,一只搭在脖子上,左手托着腮像在思考什么,小指上的金色尾戒泛着光,看起来有些旧,手指干净又修长,深蓝色的毛衣衬得他皮肤白皙,细碎的黑发搭在额前,浓而深的眉毛,紧抿的唇,鼻梁上挂着一副淡黄色镜片的无框眼镜,眼睛盯着屏幕没给门口的卿卿一个眼神。 “顾曜之?”卿卿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开口问。 电脑前的人终于抬起头将目光移向门口,扯下耳机:“有事?” 是他了,帅是挺帅的,五官没有很精致,凑一起却和谐到不行。 而且,看这打扮,品味还不错,嗯……除了那个尾戒。 小姑娘找男朋友眼光还挺好的。 卿卿细想着,心情都变得不错,走近将纸袋放在他桌上,微微一笑说:“咖啡,一个小姑娘让我带给你的。” 心里吐槽:不接电话,女朋友还想方设法送咖啡,开心死了吧。 顾曜之摘下眼镜,抬眼看着卿卿,目光里带着无所谓的肆意,开口道:“昨天的小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卿卿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误会她送的不肯收?哟,对女朋友还挺忠诚啊。 她垂首将滑下的头发挂在耳后,压下心里的吐槽,抬头看着顾曜之耐心解释说:“这是你女朋友拖我带给你的。” 顾曜之闻言忍不住想笑,现在送东西都这么直白了吗? 他往椅背一靠,换了只手,用右手食指抵着下巴偏头问卿卿:“我女朋友?你吗?”话里带着轻佻。 卿卿笑意散了个干净,怒了。 瞧着人模狗样的,说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就算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这没来由的讽刺是怎么一回事?合着每个人见了他都走不动道吗? 卿卿收起了一贯的温和,下了个结论并大声宣告:“你神经病吧。”转身走人。 这下顾曜之懵了,难不成自己搞错了?不会吧,这姑娘叫自己名字时小心翼翼,送东西时脉脉温情。 或者这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呵呵,还试探自己有没有女朋友,套路挺多啊,不过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顾曜之默默佩服自己的机智,打开纸袋,里面除了咖啡,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顾同学,我是派尔的实习生易小佳,听说你喜欢喝咖啡,给你准备了刚出的新款,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工作辛苦啦,加油哦!【笑脸】 糟了!真搞错了。 这个叫易小佳的小姑娘不知道哪里要来了他的电话号码,每天打电话发信息,本以为不理就算了,居然搞出了事情。 其实也怪不得顾曜之想太多,来派尔前前后后一个月,这是第五个了。 有拦下直说的,有迂回请客的,有让旁人来套话的。 顾曜之烦不胜烦,早就筑起了高高的防火墙。 乌龙事件之后好几天,顾曜之都没碰到卿卿,没找到一个道歉的机会。 因为,卿卿回学校了。 直到派尔的发布会上,卿卿在台上自信而流畅地总结讲述,这下顾曜之知道上回得罪的是谁了。 顾曜之本能地望着台上,挪不开眼。 原本披散的齐肩长发被她束在脑后,白色小西装套装裹着她玲珑的曲线,声音清亮而柔和,掷地有声,这样款款大方的她和上次很不一样。 周遭的事物像静止一般,于图在旁说话的声音渐小,似是有一阵微风拂过顾曜之的心上,无端涌起一股愉悦。 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此时的顾曜之毫无知觉。 “小师弟,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高中同学卿卿,黄教授早两年在华侨大学任职时候很喜欢她,论起来,你得喊一声师姐。”发布会结束,于图领着顾曜之走向卿卿并介绍着,转头又对着卿卿,“我们学校法学院的顾曜之。” 于图和卿卿都读了经济学院,不过学校不同。 巧的是,他们碰到过同一个老师黄教授,而这次项目则是由黄教授和卿卿研究生导师牵头,于图新成立的事务所承接的。 卿卿寒假闲着,被恩师们拉来帮忙,有偿的那种。 “师姐,抱歉啊。”顾曜之摸着鼻子低低地说了一句。 “理解,楚留香嘛。”卿卿偏头看他一眼回了一句,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她其实知道了之前的事情是误会,但有心气一气顾曜之,谁让他说话口无遮拦。 卿卿边走边想着:西装革履的顾曜之比起那天的懒散,平添了几分英气,可真是作孽啊,摇了摇头,步履不停。 顾曜之看着那个清丽的背影,双手插进裤兜,脚尖踢了踢旁边的墙角,低头好气又好笑。 本想借机逗一逗顾曜之的于图一番诧异:“你什么时候把人得罪了?” 于图这是头一次见到傲娇的顾曜之乖乖叫出一声师姐,更是头一次见到卿卿对陌生人不留情面。 项目结束,各归各位。 之后两年多,顾曜之没再从于图嘴里听到过卿卿的名字,因为于图和女朋友分手了,而女朋友的闺蜜们集体拉黑了于图,这里面包括卿卿。 于图回了成都,顾曜之去了深圳创办律所,为什么去深圳呢?他心里也说不清道不明。 小之之和小卿卿(三) 那之后的日子,顾曜之见过许多人,也有优秀而漂亮的女生,奇怪的是除了欣赏和礼貌,再没有多余的心思。 几个月前,他又从于图嘴里听到了卿卿要回成都的消息,一直羁绊在深圳的顾曜之做了决定,来了成都这个他很喜欢的城市,那里有母亲的气息。 他的毫无道理,也让他明白了自己避也避不开的心思。 除了偶尔在网上搜索她的名字,悄悄关注着她的微博,这两年顾曜之不敢问,不能问。 他的退缩只是因为他毫无底气,在卿卿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直到于图发给他那份会议资料,中英文两版,让他复核。 资料的最后一页写着“与会人员信息”:卿卿 186********。 他一直想要求证的情愫,有了答案。 傍晚,顾曜之坐在书房里,右手手指摩挲着桌上的英文资料,思绪在回忆和现实里来回,嘴角带着笑。 他盯着手机看了又看,和卿卿的聊天对话在那串问号之后就没了下文。 顾曜之心想,这人这么快就失去好奇心了? 他忍不住主动发了信息,装模作样,“下午太忙,没看到消息,小师姐想起来了吗?” 卿卿的小房子本就是精装的,按着她的意思小小的改造过后,看起来简单舒适。 月奚和二毛翘了班,帮着卿卿收拾了一下午,此刻两人正摊在沙发上计划吃点什么。 卿卿的手机亮起。 “卿儿,微信有人找。”月奚举着卿卿的手机,对着卧室吼。 卿卿走出来,看着那条消息,没细想师姐怎么变成了小师姐,快速回复:“没,下午搬家。” 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下午在干什么?莫名其妙。 “zz是谁啊?看头像是男的啊,你有新狗了?”月奚凑过来看着卿卿问。 “同事,晚上吃什么?”卿卿回答。 “同事会加你私人号?小卿卿,从实招来啊。”月奚双眼放光,一副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卿卿举双手投降:“以前一起出过项目的同事,老于的小师弟,顾曜之,不熟。” 王二毛从消消乐里抬起头:“顾曜之,我知道啊,老于的合伙人,青年才俊。” 卿卿倒是没想到顾曜之是恒信的合伙人之一,难怪上午老吴一副怕得罪了祖宗的样子。 是了,人家还有一个曜阳律所,资本家啊。 月奚瞬间来劲,枪头调转对向二毛:“为什么是师弟?年龄很小吗?哪里人?家中几许人也?爹妈干什么的?” 王二毛科普八卦之心顿起,“年龄嘛,应该和卿卿差不多,卿卿本就比我们都小,所以是师弟啊,大学的时候老于就提过他,说有个师弟总来旁听,非常聪明。”二毛不停回忆着,“人嘛,好像是上海人,家里嘛,我记得好像他妈妈去世了,家里就他爸和他哥,都是部队里的,官不小呢!” “土豪啊!高干啊!,zz,之之!小之之和小卿卿,多配!”月奚对着卿卿挑眉。 王二毛补充道:“哦对,他妈是成都人,所以他准备在成都安家落户,听老于说,顾曜之和他爸闹崩了才学的法律,到现在也没和好,本来要去军校的,还有,我投张彦清一票!”说完低头继续玩游戏。 听到张彦清的名字,卿卿和月奚对视一眼,卿卿生病后和张彦清的恩怨只有月奚知道,月奚不服气地“嘁”了一声,表达自己的反对。 卿卿无语地说:“人家看得上我吗?你们就争上了,歇了吧,都没戏!” 月奚不服气:“你要是肯动动心思,我都给你孩子当保姆了,至于今天还只是个给你打扫卫生的阿姨吗?” 二毛没作声,手机屏幕三五下露出一个灰色的“lose”。 月奚她们心里知道,卿卿总是把靠近自己的人拒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炸的□□,也知道她最怕连累了别人,不然也不至于工作日就要从小婶婶家里搬出来。 月奚没办法,谁劝都没用。 月奚不想深究下去,转而嚎叫:“吃什么啊?饿死老娘了!” 三人决定吃火锅,拥簇着下了楼。 南湖离市中心有点远,到上班的高新区倒是很近,这样看着想着,卿卿越是满意当初买下了这套房子,小而温馨的两居室,很合卿卿的意,真希望奶奶也搬来住啊。 微信对话框里,顾曜之的消息十分钟前就发过来了:“要提示吗?” 卿卿看着手机,想着刚才月奚和二毛的话。 顾曜之,那副成竹在胸、骄傲机灵的样子,骄阳似的人,原来也有碰不得的疤。 咦?她明明没怎么听却记得那么清楚,可顾曜之关她什么事。 卿卿心里闪过一丝抵触,回复:“爱说不说吧。” -zz:资料里 -zz:你别急,于图已经改了。 他还挺敏感,知道她不愿意公开这个号码,卿卿捧着手机,刚刚浮起的焦躁被上面的信息瞬间被安抚了。 顾曜之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不想公开的号码,怎么会急着问他要泄露的来源呢? 卿卿的这个号码里,除了亲人和几个闺蜜,从此以后多了一个顾曜之。 只有看起来容易的人(一) 顾曜之靠在床头,看着微信里的聊天记录,抿嘴低笑,神情温柔。 小师姐可真难伺候,明明帮她解决了问题,却一句谢谢都没有。 顾曜之长叹口气,又打开微博,小师姐的微博还停留在上个月和校友的毕业旅行。 “戴小黄帽的小学生好萌啊!拉面小哥好帅啊!” 定位是日本大阪,配了一张大街上举着冰淇淋的照片,太阳下的姑娘满身都是朝气,太阳镜遮住了眼睛,笑容扬得老高。 他盯了这条微博半晌,丢开手机关灯入眠。 接连忙了两周,派尔的事情总算差不多了。 今天周五,于图发话要请客,一行人早早下了班。 恒信的员工,在工作的时候对着于总毕恭毕敬,一副“于总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他宰割”的模样,下班后个个原形毕露,现在就在闹着要去吃人均400的私房菜,嚷着明天周末,不醉不归。 于图把方向盘丢给小梁去了后座,肉痛地给顾曜之发信息:“来九眼桥,大同,三楼302。” “不去。”顾曜之看见大同,以为是和周余几个吃饭,拒绝得毫不犹豫,去了十之八九得喝大。 “公司聚餐,卿卿要来。”于图也毫不犹豫地抛出一句,看着手机等着顾曜之的反应,“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一会儿显示,一会儿消失,半天没蹦出个屁。 于图加了把火:“你不来献献殷情,开学没机会了。” 心里想的是:你不来,他们可就灌我一个人。 终于,那边蹦出两个字:“开学?” 于图乐呵呵地打字:“是啊,开学她要去财大当老师了,你不知道?” 顾曜之怎么可能知道,于图是在故意气他。 顾曜之回:“你不说我从哪儿知道?郊区那个财大?” 于图讽刺他:“看你前段时间行得端坐得正,半句不关心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知难而退了。” 顾曜之本来半躺在沙发椅上的,噌地一声坐起,看着手机陷入一阵烦躁。 他本来想的是,人都来恒信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来日方长嘛。 这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你于总这个高中同学不是也没留住人?得意什么?” 于图听着顾小师弟气急败坏的口气,反问道:“那你来不来啊?” 顾曜之最近在于图手里没讨到一个好,直接挂了电话,于图那边心情愉悦得像是中了彩票。 卿卿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招手叫来服务生准备买单。 魏医生从洗手间回来对卿卿说:“我买过了,你不是有饭局吗?走吧。” 除了住院的第一次,卿卿每次和魏医生见面都约在咖啡厅,魏医生通过和卿卿的交谈决定要不要给她调整用药,或者心理疏导。 其实这是不合规的,可是卿卿太抗拒医院了。 “我走了,你吃药不能喝酒不能开车,记得啊。”魏医生对着卿卿叮嘱,还是不放心,“我知道你只是每次来见我才不开车,可是,你不能上高速。” “我知道了,魏姨。”卿卿答应下来。 卿卿吃的药,安定和阿普唑仑,不能进行机械操作,不能驾车。 卿卿似乎对药物的副作用适应得很好,偶尔也会碰车。 可是魏医生知道,是卿卿要强,她想要正常的生活,别人可以随意做的事,她也要能随意做。 等顾曜之到了吃饭的地方,大家都已经坐下了,于图故意给顾曜之留了一个离卿卿最远的位置,对面。 顾曜之气结,又没处发泄。 小文看到他来了,惊讶道:“顾总来参加聚会,难得一见啊。” “是你们于总难得请客。”顾曜之看着于图说,大家听了这句话抚掌大笑。 公司人都知道,于图宁愿仗义地花公司的钱涨工资,也难得花自己私人的钱请大家吃一顿饭。 小梁皱着眉头问卿卿:“卿老师,于总高中就这么……这么……”想说抠门,又觉得不好,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独特吗?” 卿卿端着果汁点头:“嗯,他家教比较好。” 小梁心想这他妈是哪门子家教? 卿卿放下杯子解惑:“他夫人更抠门,言传身教。” 卿卿接下了小梁不敢出口的词,众人听了更是一通大笑。 顾曜之望着她心情大好,小师姐真是给他解气啊。 于图丝毫不觉尴尬,睨了一眼顾曜之,转头对着卿卿说:“真是我祖宗,幸好快开学了。” 卿卿对他抱拳:“承让。” 于图气得想滚回媳妇儿怀里。 小文接着于图的话说:“卿儿姐,你真要去当老师了?留在我们恒信多好!是吧?于总。” “恒信庙小啊,不光是你,你们顾总也是很舍不得卿卿,这个人才。”于图朝顾曜之丢了个话头,“是吧?顾总。” 顾曜之用眼神警告于图,又把目光投向卿卿,刚好和卿卿对视,一瞬间两人都错开眼神。 他掩饰地喝了一口汤,点头说:“是啊,她,招财进宝嘛。” 一桌的人没觉得什么不对,开始了一轮商业吹捧,只有于图听懂了顾曜之的话,那是卿卿的微信昵称。 哟,进度挺快啊! 卿卿淡淡地笑,也没接顾曜之的茬,“我投身教育事业,将来为两位老总招揽人才,是一个道理。” “那我谢谢你啊。”于图举着酒杯对着卿卿遥空一祝。 卿卿侧头:“不用谢,再开瓶酒就是。” 于图又开始肉痛了,大家又哄笑了起来。 气氛融洽,酒气上头,一桌人开始吐槽起了难缠的客户,寻着各种由头碰起了杯。 老吴和小梁搭着肩,像刚刚相认的一对失散多年的兄弟,嘴里谈的却是跌破天际的股市和快要高攀不起房价。 卿卿不时和旁人搭话,又一边自在地吃着菜。 顾曜之觉得自已有病,因为他把卿卿尝过的菜都尝了一遍,包括他不吃的苦瓜,今天也意外地觉得味道还行。 说话间,服务员推门进来,身后跟了几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 为首的男人穿着polo衫,勒出他圆圆的啤酒肚,脸上带着笑,目光略一巡,定在顾曜之身上,语气亲切地开口说:“曜之,听周余说你在这儿吃饭,来成都怎么不找叔叔喝酒啊?”又呵呵笑着慢条斯理地对着众人,“借你们的酒局,过来碰个杯,没有扰了你们的兴致吧?” 包间里的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不知什么情况,顾曜之的眼神里也带着疑问。 啤酒肚旁边站出来一个男人,拍着啤酒肚的肩膀,笑着说:“老赵,曜之那个时候才多大啊,不记得你很正常。”说完指着啤酒肚转向着顾曜之,“这是你赵叔叔,你爸爸在西北的战友。” 说话的人是大同的老板周余的父亲,顾曜之是认得的,等他一一介绍完旁边几个中年人,众人明白过来,这是顾总碰见长辈了。 顾曜之在心里把周余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觉得奇怪,周叔怎么带这几个人来跟他打照面,不像他的作风。 啤酒肚似乎并不在意顾曜之不记得自己这件事,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老沈的小儿子,沈曜之,在西北撒欢的时候还没满十岁,调皮得很,转眼这么大了。” 旁边的人配合地夸着真是一表人才。 卿卿心里奇怪,顾曜之不是姓顾吗?一桌的人虽然疑惑,但没好意思问出口。 于图最先反应过来,端着酒杯走到顾曜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曜之,这是鼎峰地产的赵总,我们去年还做过鼎峰上市前的尽职调查。” 然后举杯对着啤酒肚:“赵总,好久不见,该我们感谢鼎峰的信任才是,怎么能麻烦您亲自过来呢?” 啤酒肚笑着朝于图点头,夸着两个年轻人能干。 一个“部队出身,下海经商并成功稳坐地产界大佬”的故事浮现在卿卿脑海中。 于图两句话,把长辈对着晚辈的叙旧,变成了商业伙伴的偶遇,顾曜之接收到于图的信号,配合地站起来端着酒杯:“周叔,赵总。”随后向剩下几位抬了抬酒杯,亲疏关系当下立见。 众人跟着起身,一起端起了酒杯说着感谢的话。 卿卿捧着果汁,绿色的猕猴桃汁在一众红酒杯中特别显眼。 其中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拿着红酒瓶凑了上来:“怎么能让美女喝果汁呢?美女就该配美酒嘛!” 在场就两个女的,卿卿和小文,就卿卿没喝酒,话里说的是谁意思很明确。 他说着给卿卿面前的酒杯里参了半杯红酒,拿着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她的,示意卿卿和自己干杯,以为自己十分的友善、幽默以及风流。 于图撇见这边的情况,在没注意到卿卿的顾曜之耳边低语:“卿卿不能喝酒!” 他正和周叔、啤酒肚说着什么。 对于卿卿来说,喝酒和开车不一样,卿卿本就不喜欢酒,而且这也是实验过的,就在二毛和于图分手的时候,闺蜜几个聚在一起买醉。 酒精影响药效,让卿卿把眩晕、呕吐、心慌盗汗等等一系列副作用,在之后那两天通通体验了一遍,月奚几个人后悔死了。 卿卿不能喝酒,这是二毛跟于图警告过的。 卿卿正想着,怎么才能既拒绝了这位油腻大叔,又不得罪于图的客户,顾曜之突然朝这边开口说:“她不能喝酒,我敬您一杯吧。” 说完将杯里的红酒仰头一口喝下,油腻大叔一愣,面上有点尴尬。 啤酒肚出来打圆场:“老霍啊,你就成全咱们曜之英雄救美吧。” 尴尬不过一瞬,场面又浮起唏嘘揶揄的笑声。 “住得太远了,我们得麻烦卿老师待会儿开车送送我和于总。”顾曜之转头解释,他不想在这些老油条面前默认,老油条的脑子可装不住什么好想法。 卿卿闻言对着几个中年人笑着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心里嘀咕着,“卿老师”三个字从顾曜之嘴里冒出来,怎么那么别扭? 顾曜之的骨子里有着实实在在的傲气,即便这些人有的身居高位,有的家财万贯,他也仅仅是礼貌得体,给人脸面,根本不屑与之过多熟络。 卿卿再一次正视对面的这个人,比起当初的阳光朝气、桀骜不驯,现在的顾曜之多了份稳重,不卑不亢。 啤酒肚笑嘻嘻地领着一干人说着再会,准备退出包间,临走前转身说:“哦对了,曜之,听说你哥调职过来了?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叫上你周叔和周余。”眼里充满了对晚辈的关切,原来是真的想再会。 顾曜之心里明白了,这是冲着他哥来的?他对着这些拐弯抹角、虚与委蛇是真烦。 只有看起来容易的人(二) 这么一闹腾,后面倒是没人敢来灌顾曜之酒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总心情不大爽利。 聚餐结束,小梁和几个同事都喝得醉醺醺的,小文和同事扶着小梁、搀着老吴,准备护送大家回家。 于图住得不远,他给自家媳妇儿打电话,一定要二毛来接。 卿卿走到顾曜之座位旁边,说:“顾总住哪儿?车钥匙给我吧。” 顾曜之抬起头,“真送我啊?” 他有点微醺,望着卿卿的眼神有着平时没有的轻浮,眼睛清亮,眼尾泛着微微的红。 卿卿突然想起那个午后的办公室,顾曜之也用这副撩人的模样问过她:“女朋友?你吗?” 她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那时的场景、语气,顾曜之深蓝色的毛衣和小指的尾戒,甚至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穿进来的角度。 她略微有些不自然,目光瞥见顾曜之的手,那个尾戒还在。 定了心绪,她环视一周说:“演戏演到底,大家都听到了。”顿了顿,“正好,报答你挡酒之恩。” 卿卿头往门口方向微微一侧:“走吧。” 不等顾曜之回应,自顾自向门口走去。 顾曜之起身跟上她,见她走进电梯,脚步一顿。 卿卿转过身在电梯里回望他,目光疑惑地问:“怎么?” 顾曜之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电梯,站在了卿卿身后,三楼而已,顾曜之背后已经浮起一层薄薄的汗,手在裤袋里紧紧攥住。 是的,电梯简直就是顾曜之的死穴,他有些幽闭恐惧,不算太严重,卿卿也没有察觉。 黑色的卡宴缓缓驶出停车场,卿卿驾轻就熟地打着方向,顾曜之坐在副驾不时偏头看她。 像是要找什么话题,又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他说:“我妈姓顾,她去世之后,我就跟她姓了。” 哦,是在解释那几个中年男人为什么叫他沈曜之,突兀得卿卿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顾曜之也没想她有反应,酒精和身边的人让他心底很舒坦,他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你父母感情很好吧,所以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名字。” 半晌,没听到卿卿应声,顾曜之转头望向她。 卿卿偏过头看他一眼,语气平平淡淡地说:“他们感情非常好,不过,都去世了,这就叫,情深不寿吧。” 她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出口的话却让顾曜之心惊,酒醒了大半。 车里一阵沉默,顾曜之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抱歉。” 又是这种情况,这种明明只是陈述个事实,却招来同情和怜悯的情况,可是她不需要也不想要,让她心累。 尽管心里抵触,卿卿依然带着好脾气继续话题,她没想让顾曜之尴尬,“没想到你还读《世说新语》?” 顾曜之刚刚念的两句话出自《世说新语·惑溺》,卿卿的名字也确实由此而来。 他一愣,没想到卿卿并不介意自己的鲁莽,回答说:“小时候被外公逼着读的,他老人家很喜欢读书。” “那一定是个可爱的老先生。”卿卿笑着,然后问他,“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住在这个方向?” 顾曜之看向窗外,宜家的招牌出现在前面,离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两条街了,他惊讶地询问卿卿:“你怎么知道的?” “要提示吗?”卿卿并不看他。 这话怎么似曾相识呢?顾曜之挑了挑眉,小师姐这是在记仇啊。 他怎么回答?回“爱说不说吧”?顾曜之可没那个脾气。 不对,顾曜之只对小师姐没脾气。 他试探地问卿卿:“于图告诉你的?” “对!”卿卿使劲一点头。 顾曜之没想到答案真是这样,那么简单,不由得一噎。 卿卿觉得有意思,小师弟还挺好逗的啊,“看你这表情,难道你也留错过资料?” 他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肘支在车窗边缘,手掌扶着额头,笑出了声来,本来微妙的气氛散尽,带着欢愉。 车稳稳地停在了城南别院的门口,卿卿松开安全带:“我就不进去了,你让保安帮你把车停回去吧。” “你把车开回去吧,我明天找你取,你住哪儿?”顾曜之打着取车还能见一面的注意,说不定还能一起再吃顿饭,默默为自己的机智又点了个赞。 “我明天很早就坐高铁回县城里了,陪我奶奶。” 还没等顾曜之说“那我明天取了车送你去东站”,卿卿就补充道:“我住得很近,顺路才送你的,十分钟车程,再见。” 卿卿开门下车,招手上出租车的动作一气呵成,顾曜之从车上下来,只来得及看清出租车的车牌号,心里默默记下。 城南别院,南边很著名的叠拼,住户不多,绿化、物业、安保都是业内的翘楚。 顾曜之将车钥匙丢给一个保安,示意他把车停进地库,自己慢慢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给于图发微信。 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堵得他心慌,他想求证。 -zz:小师姐不能喝酒是因为在吃药吗? 于图看着信息,对正在闹着减肥的二毛说:“顾曜之找我了解卿卿,你觉得,我能告诉他卿卿生病的事吗?” 二毛闻言,不闹了,表情严肃。 于图看二毛的样子,立刻补充说:“顾曜之人很不错的,我认为他不是那种……” 二毛打断他:“说吧,为什么不说?这都接受不了,还敢打我们卿卿的主意,趁早滚蛋吧!” 二毛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在想,顾曜之觊觎了卿卿快三年了,一直这么稳得住,如果于图不打开这条口子,卿卿又永远不会主动,那他们俩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月奚、二毛她们对卿卿的终身大事相当上心,因为卿卿在张彦清之后再没喜欢过别人,这么多年了,顾曜之是唯一被允许靠近的例外。 况且张彦清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主,有竞争才会有突破嘛! -于图:你知道什么? -zz:吃饭的时候她要了一杯白水,我看到她吃了一把药,粉色的。 大家都酒酣脑热的时候,只有顾曜之悄悄地注意着卿卿的举动。 先是不能喝酒,后是吃药,而什么药要吃这么多,还是粉色的,更重要的是,卿卿在车上说的话。 -于图:是抗抑郁和焦虑的药。 -zz:和她父母有关系吧。 -于图:是,我只能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对她打击很大,当时她才17岁,大一,也是那个时候她喜欢的人丢下她出国了,之后她休学了一年。 -于图:很多细节,我也不知道,当时在她身边的只有月奚。 -于图:所以顾曜之,你想好了! -zz:我知道。 -zz:还有,谢谢! 谢谢他的信任,更谢谢他的警告。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手机屏的光亮着,顾曜之盯着屏幕,心疼又懊恼。 他曾狂妄地觉得卿卿一定成长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父母对她宠爱有加,朋友们对她视如珍宝。 就连她要去财大任教,顾曜之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是父母和朋友想让她安稳度日,少一些烦恼。 她言谈风趣,能干又不张扬,温温和和又聪明灵动,偶尔像只调皮的猫,伸出爪子挠得人心痒。 顾曜之甚至不太敢想,她云淡风轻的背后究竟忍受着多大的苦痛,那种需要靠药物来对抗的苦痛。 匆匆流过的岁月让顾曜之忘记了,这个世界上哪有容易的人呢? 只有看起来容易的人。 你是不是想追我(一) 周六大清早,顾曜之被电话吵醒。 “顾少爷,我昨天喝大了,没看见电话,你找我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的周余小声地嘟囔,一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嗓音。 顾曜之一看是周余的电话就来气:“半小时之后,我哥那儿见!” 周余一听要去沈煜之那儿,瞌睡陡然惊醒。 他的父亲,顾曜之兄弟俩的周叔,和沈瑞林是发小,两家是世交,后来周叔弃政从商,来了成都。 周余从小就跟着沈家两个小子捣蛋并且还得背锅,他虽是个混世小魔王,但长这么大最怕两个人,一个叫顾曜之,一个叫沈煜之。 开玩笑,去沈少爷那儿,不得被两兄弟练死啊,他连忙问:“顾少爷,我又怎么了?” 顾曜之冷笑一声没说话,周余抓耳挠腮地想着这两天的事情,反应过来,“我就多嘴跟他们提了一句,你和老于在我那儿吃饭,我不知道他们会找上门啊!” “你也知道你多嘴?周余你没病吧?什么人都敢往我那儿指!” 而且还有人敢让卿卿喝酒,“9点半,来不来你看着办吧!”顾曜之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顾曜之在床山坐了半晌,想着昨天晚上,心里越来越不痛快,起床收拾准备去沈煜之家。 沈煜之在成都东南边三环外有一套房子,不在部队的时间,沈煜之都住在那儿,里面有一间房间准备着健身器材和拳击沙包。 顾曜之喜欢拳击,沈煜之是教练。 沈煜之端着咖啡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弟弟发着狠地挥着拳头击打沙包,周余已经摊在一旁的地上嚎叫着:变态! 沈煜之觉得好笑,问周余:“你得罪他了?” 周余喘着气,欲哭无泪地说:“我觉得我没有。” 顾曜之冲完澡出来,周余已经走了,钟点工做完午餐也离开了,他在餐桌上坐下来,接过沈煜之给他盛的汤。 沈煜之慢慢地说:“东南边要建个军用机场,还有物资仓库,姓赵的那位找上你,是因为我没见他,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他将两道菜推在了顾曜之面前,“周叔在商言商,也是没办法,周余年纪小,你不要跟他置气。” 顾曜之喝了两口汤回答说:“我知道。” 沈煜之看着弟弟:“知道你还给把周余练成那样,估计这两天疼得够呛。” 顾曜之没反应,他也不好说实话,不好说他在生自己的气,不好说他拿一个姑娘没了办法。 沈煜之知道弟弟脾气,一点小事情不至于让他郁闷成这样,回想起周余说的话,他继续问顾曜之:“听说,你昨晚给一个姑娘挡了酒?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怜香惜玉?” 顾曜之心里一滞,听说,听说,除了周余那个混小子,谁敢嚼舌头? “怎么?你看上人家姑娘了?”沈煜之一边揶揄弟弟,一边往嘴里夹藕丁。 顾曜之放下碗,对着沈煜之说:“是,所以你告诉老头,别费劲往我那儿安排人了,他看上的人,我觉得烦。” 顾曜之这话一语双关,沈瑞林看上的人还有张菁菁。 沈煜之知道他的意思,劝他:“叶箬只是到你律所来实习,她妈找上门,又拜托周叔来做说客,爸爸不好不应。” “只是实习?那我安排她去深圳总公司怎么不行?”顾曜之根本不信他哥的话。 沈煜之又劝:“爸是有点心思我知道,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交女朋友,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他也不想招你烦。” 不想招他烦吗?顾曜之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先别告诉他。” 沈煜之乐了,真有喜欢的姑娘了?还不能告诉父亲?那挡酒也是故意的了? 可真是有意思。 卿卿在县城里一待就是半个月,好说歹说,奶奶就是不肯到成都和卿卿住一起。 直到开学前两天,奶奶为了撵走卿卿,自己去了乡下姨婆家里,卿卿哭笑不得只能自己走了。 新生到校,卿卿在系里参与迎新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她资历尚浅,系里安排她上经济学基础这门必修课,也上一些旁类的选修课,必修课是给大一的新生上,而开学第一个月是每个大学生都要经历的魔鬼军训,因此开头一个月,卿卿课时不多,每周只有周四、周五有课。 即便这样,她也住进了学校,平时没有课的时间,她也没闲着,或是在图书馆,或是去一些很有教学经验的教授的课堂旁听,像是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上午11点多,卿卿背起包从图书馆出来,准备把手里的资料放回办公室,和同事一起去吃午饭,刚刚走到办公楼下,电话就进来了。 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顾曜之”三个字闪得她心里一震,皱了皱眉,犹豫了一瞬,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 “小师姐,赏脸一起吃个饭?”顾曜之低声带笑。 她人在郊区,吃哪门子的饭? 卿卿抬头四处张望,对着电话里说:“你在附近?” “回头。”电话被挂断。 她转身就看到顾曜之,不可置信。 1米84的身高,迈着逆天的长腿,脸上带着笑意,白色的t恤让他看起来朝气蓬勃,双手插进深蓝色运动裤口袋,好一个阳光照耀下的翩翩少年。 过往的学生都偏头打量他,或者窃窃私语问是哪个系的学长,顾曜之不以为意。 卿卿就这么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微微弯下腰说话:“我跟了你一路了,从我面前走过去也能看不见我,嗯?” 她不由得退后一小步,盯着他说:“找我干嘛?” 顾曜之直起身:“找你吃饭,在附近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 假的,没在附近,也没开会,专门过来的。 顾曜之假话说得一点不违心,太久没见了,有二十来天了吧,只能在微博偷窥她在学校的生活,不得不找机会来刷刷存在感。 卿卿把资料搂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直视了顾曜之好一会儿,顾曜之被她看得有些疑惑,刚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她严肃地问他:“顾曜之,你是不是想追我?” 顾曜之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小师姐张口就那么直白粗暴,他眼睛睁大,一脸惊愕,脑袋快速转动,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说是吧,当场被拒的可能百分之百;说不是吧,太违心也不舍得。 卿卿根本没想让他回答,继续说:“如果是,那我直接告诉你,谈情说爱不在我的人生计划内,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不是,那抱歉我误会你了,你也误会过我,我们扯平,明白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又转回来:“别跟着我。” 顾曜之想上前的脚步顿住。 卿卿觉得,确定不会有过多交集的人,得罪就得罪了吧,时过境迁就好了。 顾曜之看着卿卿的背影走进楼道里,心里泛起苦涩,开了快一个小时车大老远跑过来,见了面却听了这些不近人情的话,有点委屈。 他垂着脑袋,在原地慢慢地踱着步,时不时拿脚尖蹭蹭旁边草坪。 想着卿卿的病;想着她微博上那些轻描淡写的语言;想着她不为人知的坚韧和无助;想着她众人面前的淡然和可爱;想着她刚刚从图书馆一路走来时,垂在在后脖颈处的马尾荡起的弧度。 顾曜之心里时苦时甜,抿着唇又笑了,好歹也算知道了小师姐没打算给任何人机会,那些在她微博下面隐晦表白的男同事着实碍眼。 前路茫茫,任重而道远。 那句“别跟着我”的语气,像极了那年在上海骂他的“你神精病吧”,顾曜之觉得卿卿发脾气的样子都透着可爱。 不过,她不会像上次骂完一样,转头就把他顾曜之这个人抛诸脑后了吧? 顾曜之心里惴惴,拿起手机给卿卿发微信。 -zz:小师姐,计划外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惊喜,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想追我(二) 卿卿正在爬楼梯,掏出手机看见顾曜之发来的信息,觉得这个人怎么冥顽不灵呢?决定把他拉黑算了,刚要操作,小昊的电话进来了。 她只好接起来:“想你姐了?” “想啊,姐,你忙不忙啊?” “我还行啊,不怎么忙,你呢?出外景回来了?”卿卿一边慢慢往楼上走,一边回话。 “回来了,不过下个月还得去拍秋景,那个,姐,我妈让我别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得说。”小昊的声音越来越小,“奶奶她,在三姨婆家里晕倒了。” 卿卿脚步一顿:“什么时候?” 小昊听出姐姐语气不对,忙解释道:“就今天早上,我妈已经去了,刚刚来电话说不严重,你别急啊。”停顿一瞬,“可我妈又说这两天都回不来,让我自己解决伙食,我一细想觉得不太对,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卿卿不敢再听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掉,拔腿就往楼下跑。 顾曜之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卿卿神色紧张地冲了出来,抬手一拉把人拦了下来,焦急地问:“怎么了?你跑什么?” 卿卿没想到顾曜之还在楼下没走,六神无主的她像是看见了救星,反手抓紧顾曜之的手臂:“我奶奶晕倒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顾曜之看着卿卿几近崩溃的样子,通红的眼睛,第一时间做出了动作,拉着卿卿往外快步走去,边走边说:“我送你去东站,高铁最快,你现在立刻买票。” 卿卿被顾曜之拉着坐上了车,捏着手机和资料的指节发白,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唇色很淡。 顾曜之在左侧车门边上摸出一瓶水递给卿卿,安慰她:“卿卿,深呼吸,先冷静,别拿自己的想象吓自己,那些都是假的。” 声音沉稳而温和,他伸出右手握住卿卿的左手腕,坚定有力。 卿卿像被顾曜之的情绪影响,慢慢平静下来,打开手机买好了票。 她就这么任顾曜之握着,看着他单手操作着方向盘在绕城高速上飞奔。 从成都赶回县城,高铁要40分钟,卿卿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醒了。 晕倒的原因是上一次摔倒之后,脑袋后方有没散开的血块,奶奶跟着三姨婆去果园摘石榴,天气太热加上有些劳累。 奶奶微微睁着眼,看着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卿卿,拍了拍她的手。 几年前也是这样,只不过躺在病床上的卿卿。 卿卿从药品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的奶奶。 奶奶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瘦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看见卿卿醒了,又伸出覆满褶皱的手擦干眼泪,笑盈盈地望着卿卿说:“醒了?卿儿,奶奶来看你了。” 卿卿再也绷不住,扑进奶奶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大哭。 她忘记了,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她的大儿子,并不比卿卿痛得少,只是心疼卿卿,她在强撑着要坚强。 小时候,卿卿的父亲总是在外工作,母亲选择跟随父亲而不是留下照顾她。 卿卿小学毕业后就由奶奶照顾着,从乡镇到了县城里念初中。 英语老师总留下要家长听写单词的作业,卿卿找不到人听写,索性打乱顺序抄一遍交给老师,可到考试就露馅儿了。 老师将奶奶请到了办公室,控诉卿卿的英语成绩很差,会影响她升学。 那以后没几天,奶奶开始每天给卿卿听写单词,有些甚至是课本里没有学过的,听写完,奶奶还会戴着老花镜批改,圈出错处。 卿卿很疑惑,怎么奶奶突然就懂英语了呢?她英语成绩却渐渐好了起来。 开家长会,奶奶被点名讨教怎么给孩子提高英语成绩,才把事实真相说出来。 奶奶说她一点也不懂英语,但她找隔壁邻居家已经念高三的一个姐姐,花了三个晚上学会了二十六个字母,要了初中的单词表,听写的时候念汉语,卿卿写对应单词,批改的时候,核对字母排列的顺序。 卿卿可以想象,一位汉字都认不太全的七十岁老人,是怎样在夜灯下记住了长相各异的字母和它们的发音,就为了不耽误她的未来。 从那以后,卿卿喜欢上了英语这门学科。 医院像座牢笼,放眼一望,到处都是透着灰暗的白,最冷静也最喧嚣,神圣又极端。 “卿儿,奶奶没事,人老了,生病很正常。”奶奶抹去卿卿眼角的泪水对她说,“奶奶我已经八十四了,迟早有那一天,没什么大不了,你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知道吗?” 卿卿忍不住眼泪,趴在奶奶怀里,只有在这里她可以放肆地哭。 奶奶像是在给卿卿打预防针,可她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 顾曜之忍了一下午,心里担心,终于忍不住在晚饭前给卿卿发了微信。 -zz:奶奶还好吗? -小师姐:没事了,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zz:那就好,你呢? -小师姐:我也没事。 -小师姐:顾曜之,谢谢你。 -zz:那等你回来请我吃饭吧。 卿卿看着信息,觉得好笑,看来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她不可能拒绝的,毕竟是这次顾曜之帮她在先。 -小师姐:好,吃什么? -zz:你定吧。 -zz:这几天你也要,好好吃饭! 顾曜之能想到最好的叮嘱,就是“好好吃饭”。 母亲在世时告诉他的:人只要能吃得下饭,就什么都能迈过去。 母亲说,这是外公教给她的道理,母亲嫁到上海后,外公就跟着舅舅去了瑞士生活。 而母亲靠着这句话渡过了婚姻失败,他靠着这句话渡过了母亲离世。 卿卿收起手机,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摸上左手手腕,似乎还有顾曜之留下的温度。 又能怎么样的? 在生死面前,百无一用是深情。 世界运转的道理(一) 星期天傍晚5点,顾曜之准时到达卿卿家小区门口。 卿卿约他今天晚上吃饭,履行她欠下的感谢,她执行任务一样的态度,惹得顾曜之哭笑不得。 吃饭的地方选在国金中心楼上一家粤菜馆,国金中心是成都一个一线的综合体,不堵车的话,从这里过去要40分钟的车程。 卿卿走出小区门口,就看到顾曜之斜斜地靠在车边的一颗树上滑着手机,白体恤黑裤子运动鞋,普通的装束却价格不菲,这人真是穿得再简单都好看。 “走吧。”卿卿走过去招呼他。 顾曜之给她打开车门,盯着她。 今天的卿卿和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要随意一些,破洞的宽松牛仔裤,自己喜欢的那个牌子新出的体恤,淡淡的妆,细碎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顾曜之心里偷偷地乐,小师姐今天和自己好搭啊! 他一边拴好安全带,一边问卿卿:“你喜欢吃粤菜?” 卿卿没多想:“于图说你胃不好。” 后半句“粤菜在四川算非常清淡的了”她还没没说出口,顾曜之已经笑开了。 卿卿心生懊恼,她是对吃食没什么挑剔的,她觉得自己只是出于请客的礼貌才考虑周全的,看顾曜之的表情,这样的举动好像引起了什么误会。 顾曜之觉得小师姐这是找人打听过自己的喜好,暗暗在得意。 卿卿想打破这样微妙的气氛,又不想说破,“这家味道还不错,艇仔粥很好喝,我和月奚去过。” “小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好就一定好。”顾曜之毫无原则,甚至带着点调戏。 调侃的意味,浪荡二世祖的语气,被顾曜之说出来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呢? 卿卿心跳加快,干脆转过头不说话了。 星期天的商场里总是热闹,有情侣在散步,有年轻的父亲推着婴儿车陪着太太在逛街,有各类品牌的推销员在欢迎光临。 进了国金中心大门,卿卿径直向电梯走去,顾曜之拉住她,指了指扶梯说:“电梯好多人在等,我们坐扶梯吧。” 卿卿看了眼电梯前的人群,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他去扶梯。 刚绕上三楼,迎面走来几个精致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看着他们这边眼睛都亮了,小姑娘快步冲到他们面前:“曜之哥哥,你也来逛街?” 卿卿一愣,曜之哥哥?你也来?小姑娘这是直接把自己省略了,看来是顾曜之又一个追求者了。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顾曜之会怎么面对这个“妹妹”。 “我说过,叫顾总。”顾曜之对这个称呼很不高兴,脸色不虞地说。 卿卿有点惊讶地望向顾曜之,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小姑娘有点可怜啊。 对面的姑娘却好像习惯了顾曜之的冷淡似的,笑嘻嘻撒娇一样:“这不是不在公司嘛。” 没等顾曜之说话,转头对着卿卿说:“咦?刚才没注意到,这位小姐姐是谁?是客户吗?” 卿卿倒是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你注意不到,眼瞎吗?而且你们家客户穿成这样出来谈事情啊? 虽然这么想着,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不是。” 可是小姐姐是谁不是很想告诉你,因为你没有礼貌。 小姑娘脸上带着娇俏可爱的笑,目光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卿卿,语气带着点天真:“那小姐姐是?” “有你什么事?”顾曜之言语十分冷淡,慢条斯理得像只是陈述一个实事,他拉着卿卿向楼上走去,留下小姑娘在原地表演神色受伤。 “你可真是辣手摧花。”卿卿把手腕从顾曜之手里轻轻挣脱出来,小声地调笑他说。 顾曜之握了握空了的手心,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她是托老头子的关系进律所实习的,年纪不怎么大,心思多得很。” 卿卿没接话,顾曜之嘴里的老头子肯定就是他父亲了,涉及家庭关系,她觉得没有深谈下去的必要。 顾曜之却把卿卿的调笑理解成了不高兴,侧着身低头对卿卿说:“你吃醋了?” 卿卿这回确确实实地翻了个大白眼,快步往前走,心里骂着顾曜之有病,而且说话一定要低着头吗?比她高二十公分了不起吗? 顾曜之跟在后面心情大好,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后天就是国庆假期了,于图和王二毛的婚礼定在了10月3号,在三亚还没开发完全的海棠湾,婚前的单身派对开在酒店的沙滩Bar,典礼在一艘的邮轮上出海举行,好友们2号就要到三亚,在酒店住一晚,还要在邮轮住一晚,卿卿姐妹几个很是兴奋,在群里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商量着要带什么东西。 -月奚奚:毛啊,你以后要好好对老于,不要再朝三暮四的了。 -王二毛:老娘什么时候朝三暮四了? -月奚奚:你昨天早上说喜欢吴亦凡的颜,晚上又说喜欢李诞。 -王二毛:你可闭嘴吧。 -鱼摆摆:哈哈哈哈哈,老于真有钱啊,旅游高峰期办婚礼! -招财进宝:还包了一层邮轮。 -月奚奚:是啊,早知道我也学经济啊,学什么英语! -招财进宝:我也学经济,我没钱。 -月奚奚:你可拉倒吧,你都买了五间铺子了! -王二毛:我去! -鱼摆摆:你去个屁!老于的都是你的,应该我去! -王二毛:嘿嘿嘿嘿,卿卿?【讨好】 -招财进宝:有什么事求姑奶奶? -王二毛:帮我去保利大厦拿一下定做的伴娘礼服嘛,你们仨的。 -王二毛: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今天在本部开会。【求求你】 -招财进宝:知道了【白眼】 财大本部在城里,卿卿真是后悔昨天多交代了一句今天在本部。 卿卿收拾好东西从学校出来,开着车往南边的保利大厦去了,没再理会群里的闹腾。 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过去也就二十分钟。 刚到楼下把车停好,就看见大门旁边的顾曜之。 这段时间他没来卿卿眼前瞎晃,只是偶尔给卿卿发微信,有时说说有意思的事情,有时请教一些专业上的事情。 他没有再说一些模凌两可的话,态度也相当端正,卿卿就挑着回复了一些。 卿卿走近,看着顾曜之:“你怎么在这儿?” “于图让我过来拿伴娘的礼服。”他态度十分坦然,“你呢?” 卿卿低头解锁手机,想问问二毛怎么回事,就看见二毛发的信息:卿卿,我不知道老于让顾曜之去拿了,你可以不用去了。 信息在三分钟前。 卿卿心里一恼,这只蠢毛不能打个电话吗? 实际上,二毛和于图不是故意的,也是故意的。 二毛跟于图显摆她找到了帮手,说卿卿去取礼服了,让于图下班不用进城了,于图告诉二毛他也让顾曜之去取了。 两人一合计,决定暂时按下不表,等会儿再知会顾曜之和卿卿一声,以示他俩绝不是故意安排的,而于图反手就给顾曜之发了微信说了实际情况。 顾曜之看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大厦门口,转头就看见了卿卿的车,看她娴熟地操作着侧方位停车,心里闷闷的,有什么是小师姐做不好的呢? 卿卿按灭手机,对顾曜之说:“两夫妻没商量好,安排重复了。” “来都来了,一起去吧。”顾曜之不露声色,他可不能出卖于图。 卿卿点点头率先往里走去,按亮电梯上行键。 要坐电梯,顾曜之有些后悔和迟疑,取礼服的地方在8楼,他一个人可以去走安全通道,不能让卿卿和他一起走吧? 顾曜之一咬牙,跟着卿卿进了电梯,八层楼而已,可以忍过去的,上次在大同不是也忍过吗? 顾曜之靠在电梯后墙,咬着牙控制着呼吸,看着电梯数字慢慢上升。 数字升到6,顾曜之心里跟着默数“7”。 突然,数字灭了,整个电梯震动一瞬停了下来,灯光全暗,通风口的冷气输送也停了,四下一片安静。 卿卿扶着右手边的栏杆站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静待着电梯接下来的反应,半晌,毫无动静。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没有信号,转头问顾曜之:“可能停电了,我手机没信号,你呢?” 角落里没有回应,只有起伏急促的呼吸声。 世界运转的道理(二) 卿卿察觉不对,开口道:“顾曜之,你怎么了?” 仍然没有反应。 她有些急了,打开手机电筒对向角落,顾曜之左手抓着护栏,靠坐在地上,眼睛紧闭,胸口剧烈起伏,汗水已经湿透了额前的头发,顺着鼻尖和两鬓往下掉。 早已入秋,短时间内如此大的出汗量,根本不可能是正常情况,卿卿猛地想起,那天在国金中心,去和走,都是坐的扶梯。 卿卿焦急地按下电梯里的紧急通讯按钮,希望保安室能收到讯息,知道电梯里困着人。接着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坐在顾曜之旁边,一边抹去他如雨下的汗水一边说:“顾曜之,你看着我听我说,整栋楼30多层有很多家公司,物业一定会赶在下班之前抢修好电梯,我们不会有危险的,我陪着你。” 顾曜之听着卿卿温和的声音,她近在耳边的呼吸,慢慢睁开眼一字一喘地慢慢说:“我,还很怕,黑。” 卿卿闻言,把包里另一个手机拿出来,也从顾曜之兜里搜出他的手机,打开电筒,把手机反扣在地上,电梯里瞬间明亮许多。 做完这些,卿卿又靠过去,顾曜之呼吸依然急促,冷汗也没有停止,就这么一会儿胸前卫衣已经汗湿了一块。 卿卿拉开顾曜之的领口,让他呼吸少些束缚,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包里有安定,如果你实在是不能坚持,我给你吃两片,但最好不要,所以,你相信我,慢慢呼吸,这里不黑了,很安全。” 顾曜之一把扯过卿卿给他擦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卿卿被扯得半个身体靠向顾曜之,手下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他的眼神透着无助,汗水从额头滑落到他的眼睫毛上,悬悬欲坠。 卿卿面对着顾曜之,坐在他旁边,伸出另外一只手,曲着手指抚过他的眼睛,抚落掉眼睫上的汗,声音温柔:“别拿自己的想象吓自己,那些都是假的,这是你说的。” 过了几分钟,顾曜之的心跳渐渐地、渐渐地慢下来,呼吸也放缓了一些。 电梯按键上方的通话口终于传来声音:“2号电梯被困人员,你们很安全,电梯停止运行是由于楼下修建地铁,不小心弄断了整条街的供电线路,现在正在抢修,预计需要半个小时,到时候电梯会自动回到底层,请你们不要担心,电梯上方有通风口,你们十分安全,请告诉我被困人数以及有没有人受伤。” 她告诉保安室的人他们被困的楼层、人数和电梯里的状况,在保安询问是否需要准备救护车的时候,顾曜之对着卿卿摇了摇头。 安保人员再三强调,如果再有情况就再次按下紧急通话键,然后挂断了通讯。 卿卿回到顾曜之身边,他仍然紧皱着眉头,蹦着身体。 她想着刚刚是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情绪才渐渐平静的,就又将手递给了顾曜之,顾曜之有点茫然,卿卿看着他的样子,直接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打散这时候奇怪的气氛,灵机一动,张口说:“你还记得在派尔总部,我给你送咖啡那次吧?我后来在学校又遇到了那个小姑娘,她叫易小佳,记得吗?” 顾曜之微微点点头,卿卿继续:“其实是我误会在先,我以为易小佳是你的女朋友,她对你如数家珍,连什么时候戴着眼镜、哪只手指戴着戒指都形容得清清楚楚,后来她才告诉我,她都是在你们学校的论坛上看到的。”说着目光投向左手小指上的尾戒,依然是那个金色的磨损很厉害的戒指。 “你很喜欢这个戒指吗?一直戴着。”卿卿按着以前魏医生对她使用过的方法,想引导着顾曜之动动脑子说说话,不至于让精神持续紧绷。 顾曜之紧了紧卿卿的手,卿卿以为他有些不舒服,顺着他的力道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将就着他。 顾曜之心里一暖,恐惧似乎在慢慢消退,他喉咙因为紧张有些发干,咽了咽口水开口说:“这是我爸和我妈的婚戒。” 卿卿没想到戒指居然是他父母的婚戒,她以为或许是顾曜之喜欢过的人留给他的,又或许他只是纯粹喜欢。 她眼神温柔地看着他,“看这个大小,是你妈妈的吧。” 顾曜之点点头,目光落在尾戒上,“我妈生前一直戴着,不知道是为了在我面前维护婚姻幸福的假象,还是真的放不下老头。” 卿卿皱眉,有点没懂。 顾曜之聚拢掌心,左手拇指轻轻摸了摸戒指,这个动作他经常做。 他看着卿卿慢慢解释:“我妈去世后两个月,我爸终于从西北回来了,他让一个女人来照顾我,我爸忙,不常回家,所以我以为那个女人只是保姆,后来我在我爸的卧室翻到了他的另外一本结婚证,和那个女人的。” 他自嘲一笑,“结婚证的日期是2004年,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爸和我妈早就离婚了,只是在我面前维持着亲近关系,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我以前总在我妈面前说:我要像我爸一样进部队当军人,之后想想真是讽刺,她的两个儿子都立志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只有她,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顾曜之提起母亲,像是又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握着卿卿的手越来越紧,眉头皱起,又有冷汗从额头滑落。 卿卿还没来得及因为顾曜之的话而感伤,看见顾曜之又起伏起来的情绪,猜想顾曜之怕黑和怕坐电梯的原因,也许和他母亲有关系。 她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进部队了,怎么又想到要学法律?” 顾曜之明白卿卿的用意,他靠在电梯后壁,轻轻放缓呼吸,为了让她安心,“你也看出来了,我只是开了律所,当一当企业法律顾问,并不接什么案子,律所接的案子,也是关于企业间经济纠纷的比较多。” “嗯,所以呢?”卿卿也对顾曜之所说的内容很疑惑,她甚至觉得顾曜之对经济学的兴趣,多过法律。 “我从小就想读军校,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当兵,我还喜欢什么,复读那一年很苦,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分数选了一个还不错的学校和专业。”顾曜之说话速度很慢,有些喘,“进校之后,认识了黄教授,就常去听课,和于图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他深吸两口气,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转头问卿卿:“你呢?为什么选经济学?” 卿卿偏头思考了一会儿,告诉顾曜之:“因为我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运转的道理。” 他没想到卿卿的答案是这个,面露不解,卿卿侧着头认真地解释说:“我想知道我们每个普通人,完成学业进入社会后,以追求利益为目去付出,对这个世界有着什么样意义,这个社会层层叠叠,环环相扣,我想知道其中运转的细枝末节,经济学可以帮我。” 顾曜之在手机电筒清冷的光里,看着卿卿在说话的样子,好看的眉眼,眼神微亮。 他没想到卿卿竟然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身在其中的世界,像看一个巨型模型,思维之宏观。 他的小师姐想法清奇,总是让他赞叹。 他想此刻就抓住面前这个人,这个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费尽心思安抚他的人。 她身处地狱却温暖可爱,她有着自己的处事准则,从来对苦痛保持清醒,也从来对生活保持好奇。 顾曜之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尾戒戴在卿卿无名指上的样子,心跳不受控制快速而有力地扑腾着,这次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他开口说:“卿卿,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卿卿的名字从顾曜之嘴里出来,似乎带了一丝缠绵的意味,卿卿心跳漏了一拍,她暗示自己:他是因为没力气! 回问顾曜之说:“什么问题?” 顾曜之的问题刚要说出口,电梯里的灯一瞬亮起,电梯缓缓启动开始下行。 卿卿开心地笑了,自言自语说着效率还真高,这么快就修好了。 看,明明是别人给她造成了麻烦,她却很容易就原谅和满足了。 卿卿小心翼翼地扶起顾曜之,松开他的手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顾曜之感受着空掉的掌心,回味着柔软纤细的触感,心里空落落的。 他任由外面进来的安保人员扶着他去保卫处歇息。 在确定无碍后,顾曜之和卿卿才各自开车离开。 顾曜之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黑色mini,嘴角挂着笑,心里抱怨:也不知道送送我。 那天最后,还是卿卿上楼取了礼服。 卿卿回到车上,按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顾曜之病娇的模样不是一点点的勾人。 他的手机屏保,卿卿看见了,是财大的林荫道,上面有卿卿的背影。 微信消息提醒,卿卿打开手机。 -zz:小师姐还欠我一个问题,下次记得还。 卿卿丢开手机,骂了一句:靠。 瞪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卡宴,开车走人。 我可能读了一个假高中 午后,飞机降落在三亚凤凰机场。 秋天的三亚依然热气蒸腾。 飞机上,卿卿和顾曜之打了个照面,谁都没说话,顾曜之整个飞行过程中都在后排蒙着脸睡觉。 因为他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 那天回去,他看到了卿卿发的微博:“我今天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病娇!” 一排人在评论里求卿老师“传道授业”,顾曜之又囧又气。 一行人到达酒店,把行李交给服务员,准备去房间收拾整理。 “小心台阶。”服务员领着众人往电梯走去。 “三楼而已,不坐电梯了。”卿卿磨蹭了半天对身边的二毛说,周围说话的人迈向电梯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空管众人的反应,拉着月奚径直去走楼梯,一边走一边心里骂自己脑袋短路,不愿意坐电梯的人都一直绷着没反应,自己多管什么闲事。 月奚被拖得有点莫名其妙,今天的卿卿有点反常。 一路沉默的顾曜之,嘴角瞬间挂起笑容,提步跟了上去。 于是一行人,女的跟着卿卿,男的跟着顾曜之,全都走楼梯去了,引路的服务员站在电梯门口很是尴尬。 周余走在最末扯了扯正在和沈煜之说话的于图,问他:“新郎官,飞机上我没敢问,到底哪个是顾少爷看上的?” 沈煜之听到这个问题,也疑惑地望着于图,等待答案。 于图用食指抠了抠眉毛:“还不明显吗?就是刚刚不坐电梯那个。” “难怪。”周余明白过来,“很漂亮啊!不过她旁边那个叫月奚的,更漂亮。” 沈煜之没说话,心里默默点头。 于图一拳挥到周余肩膀:“别怪我没提醒你,让你顾少爷听见我可救不了你。” 沈煜之对于图的话挑了挑眉,是不是应该更新一下对弟弟的认知了,看来顾曜之对那位姑娘的在乎,似乎比他想的要多上许多。 卿卿、月奚还有庾步步,都聚在在二毛房间里整理要带上邮轮的物品,顺带打扮打扮自己,毕竟晚上还有婚前单身趴。 “卿卿,手机有消息。”月奚一边核对着清单,一边举起卿卿震动的手机。 “你帮我看看吧。”卿卿以为是小昊在过问自己到了没有,给二毛系礼服后背丝带的手没停。 “顾曜之跟你说谢谢,谢你什么啊?”月奚拿着手机,眼里冒着八卦之光。 卿卿心下一跳:“之前帮了他一个忙。” 她没敢抬眼看月奚,“专业上的。” 月奚明显不信:“你刚刚为什么非要走楼梯啊?还拉着我打掩护。” “这个我知道啊,因为顾……” “你,怎么,又胖了?”卿卿打断了二毛的话,给二毛系丝带的手一使劲,二毛被勒得说不出话来。 “姑奶奶,你轻点儿。”二毛端着一口气,摸着胸口,一字肩的白色礼服把二毛的肩头衬得圆润诱人,“我真的胖了?” 月奚琢磨着,卿卿的反应一定和顾曜之有关系。 也是,但凡和顾曜之沾上边的事情,都能激起卿卿少有的不自在。 月奚也不揭穿,转头讽刺二毛:“你前段时间不是买了代餐粉减肥吗?” “我用来代下午茶了。”二毛有点想哭,本来以为今天会给大家一个“二毛瘦了”的惊喜。 “我也是服气。”卿卿站起身。 庾步步从里间换好衣服出来,催促卿卿和月奚赶快去收拾自己。 跟顾曜之有关的话题算是过去了,卿卿松了口气,她也不是不想告诉她们,只是涉及别人的隐私,还有自己没来由的一些心虚,不知道该怎么说。 服化师和婚庆的人提前去了邮轮上布置场地,因为二毛技术实在太差,庾步步暂时接过给二毛化妆的工作,“你坐着别动,凳子上长钉子了啊?” 二毛不服气,“我要卿卿给我画,她画画好,我这辈子可就结这一次婚!” 庾步步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就你那闹腾劲儿,谁知道你是不是只结这一次,有人画就知足吧!” 二毛只能撅着嘴玩儿手机。 卿卿笑嘻嘻地看着她们俩,她化好妆坐在椅子上,被月奚摆弄着头发,手机响起提示音,她被拉进了一个群,“图哥毛姐永结同心”。 什么鬼名字? “顾曜之邀请招财进宝加入群聊” 卿卿点开群里的人一看,群主是于图,月奚她们都在。 可她偏偏是被顾曜之拉进群里的。 -周余:不是说群里要改真名吗?招财进宝?谁呀? -王凌瑶:我姑奶奶。 -于图:我祖宗。 -顾曜之:是你能问的? 周余摸着脑袋,吸了吸鼻子,立马回复。 -周余:原来是少夫人!得罪,得罪。【抱拳】 顾曜之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手机上“少夫人”三个字,第一次觉得楼下泳池边上的周余没那么碍眼。 卿卿却对着聊天记录一阵无语。 月奚在卿卿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她放下卷发棒走到卿卿正面,眼前这个气质浑然天成的姑娘,漂亮得没有一点侵略性,浑身却又带着一股韧劲。 她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的也会喜欢卿卿的,这个顾曜之和卿卿委实是般配啊,月奚决定加入战局。 -月奚:哈哈哈哈哈,周小公子深得我心。【赞】 -周余:月女侠过奖,受小弟一拜。【抱拳】 -月奚:不必多礼。【摸头】 一个小男孩儿坐在地上握着糖葫芦,面带红晕,在一只手掌上蹭得谄媚又享受。 看着这个摸头的表情,周余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他蹦跶到沈煜之旁边求安慰:“为什么我在哪儿都要活在食物链最底端啊?” 沈煜之的生活轨迹就是从军校到部队,所以见识过的姑娘并不多,他只是觉得这几个姑娘都有些有趣,好像自己应该帮一帮眼前这个可怜蛋。 -沈煜之:女侠现身吧,晚宴备好了。 -月奚奚:敢问阁下是? -沈煜之:大少爷。 月奚捧着手机愣住,转头问二毛:“今天跟于图说话那个,是顾曜之的哥哥?” “是啊,帅吧?”二毛对着镜子用手指理了理睫毛,嫁接的睫毛还是有点不舒服。 “部队也要休国庆的吗?”月奚边说边在群里回了一句“久仰久仰”。 “费了很大劲休的探亲假,老于还很是感动呢。”二毛踩上细高跟,“走吧,吃饭了。” “你们看群里。”庾步步等在门口捧着手机对她们说。 -张彦清:于图,我到了。 -于图:我来接你。 “张彦清不是说没时间来吗?我得下去看看。”二毛对着卿卿的方向眨了眨眼,提溜着裙子就往外走。 “嘁!”月奚转着手机,“搞得像我们很在乎一样。” 卿卿从头至尾没说过话,也看不出在意不在意。 我可能读了一个假高中(二)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温度也随之温和下来,海平面上方留下片片娇红的余晖,在海上映射出刺眼的波光,渔船三三两两地摇曳着,海浪一层层叠上沙滩,沙沙的声音与岸上的音乐合在一起。 卿卿难得地觉得于图还挺浪漫。 她们沿着石板路朝沙滩Bar这边走来,顾曜之又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惊艳。 白色吊带连衣裙齐膝,腰间是半透的精致蕾丝,吊带裙外面罩了一层白纱的罩衫裙,轻盈又极有质感,垂坠到小腿,微卷的长发,额头两侧编了两根小辫绕在脑后。 “众仙女下凡啊!”周余脱口而出。 沈煜之撇了一眼周余,觉得跟他一起有点丢脸,心里却想着:如果姑娘们都长这样,那还是部队里安全。 周余一脸兴奋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顾曜之,顾曜之撑着下颚睨了他一眼,他只好狗腿:“少夫人真漂亮!” “我知道。” 呵呵,知道个屁,人家承认了吗? 当然,周余只能这么想想,不敢说出口。 “刚谁说仙女来着?”月奚眼角眉梢都是笑,扫了一眼顾曜之的方向,“我要挨着他坐!” 周余二话不说起身抱拳:“正是在下!” 月奚拉着卿卿走过去,把卿卿按在了顾曜之左手边,自己挨着坐下,反手摸了摸左手边刚刚给她们挪座位的周余的脑袋:“弟弟真识货!” 周余故作害羞地倒在左边沈煜之肩上捂脸。 顾曜之今天第二次看周余顺眼,对月奚那更是一万个满意。 卿卿在众人面前,也不会别扭,大大方方地对顾曜之笑了一笑。 其实她明白,月奚这样的做法,只是因为看见了坐在于图旁边的张彦清。 月奚一向爱憎分明,在卿卿的事情上,月奚最埋怨的是卿卿的母亲,其次就是张彦清。 张彦清还是那样,不爱说话,身上有着书卷气,略微瘦削的身材,温和斯文的气质。 大家对着害羞的周余一通调笑,周余又一一还嘴,总是这样,一群人里脸皮最厚又招人喜欢的那个,会是大家争相攻击的对象。 餐前酒倒入杯中,大家举杯悼念于图和二毛的单身生活。 “小牛排还不错,我尝过了。”顾曜之把刚取回来的小牛排切好,放到卿卿面前,顺便取走她的渣盘。 卿卿看着他的动作:“你不用管我。” 顾曜之手肘撑在卿卿旁边,靠向她,“顾少爷,我,乐意!” 卿卿知道他是故意强调“顾少爷”三个字的,提醒她周余那句“少夫人”,她无可奈何,插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 “你以后的孩子就叫’顾意’吧,挺合适的。”卿卿嚼完牛排愤懑地说。 顾曜之笑得更开心,侧过身低头去看她,“小师姐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卿卿把叉子往桌上一丢,想反驳顾曜之:关她什么事? 周余正好来敬酒,张口就喊“少夫人”,顾曜之哈哈大笑起来,卿卿却气得不行,只能狠狠地碰了一下周余的杯子,喝杯里的果汁。 月奚观察着这边的动静,抿嘴偷笑,顾曜之不愧是她看好的人啊,厉害! 几巡酒过,周余拿出自己带来的一套宝贝卡牌:“就这套牌面,将无数夫妻扼杀在摇篮中。” 他朝于图扬了扬手,“敢不敢玩儿?” 月奚开始起哄:“玩儿!不玩儿是孙子!” 大家接力怂恿于图和二毛。 周余添柴加火地说:“想清楚啊,这套牌闹过洞房的,崩了!” 很老套又很吸引人的规则,尤其是在聚众欢闹的男女之间。 国王牌指定一张平民牌,在惩罚卡牌中抽取一个惩罚,回答牌面上的问题或者执行牌面要求,不配合就喝三杯酒。 可是选择喝酒,说不定就是埋下了怀疑,何况新婚夫妻,又众多朋友都在。 说实话,于图并不是很敢。 在他和二毛空白的那两年,二毛喜欢过别人,他曾经心痛过很长一段时间。 二毛干了杯中的红酒站起来吼道:“玩儿!谁不玩儿谁是孙子!” 于图只能纵容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周余点了点头。 周余得逞地坏笑。 第一轮,鱼摆摆抽到“说出你和主人公之间不为人知的一件事“。 庾步步是她们几个里成绩最好的,也是记忆力最好的,她思索半天说:“有一件事,除了卿卿和我,你们肯定不知道。” 顾曜之听到卿卿的名字来了兴趣。 “于图高中是学生会长,刚上高二的时候,他和二毛还没在一起,有几个初三的小姑娘喜欢他,每天送水送吃的。” 听到这里,卿卿就想起来了,二毛想去捂住庾步步的嘴,被于图拉住。 庾步步躲开二毛,笑着继续说:“我们二毛没办法,只有找卿卿哭,卿卿拉着我就冲到初中部,把那几个姑娘叫到面前,说,要她们成立一中学生会长粉丝团,只能支持学生会长工作和学习,不能干扰他。” 周余哈哈大笑:“老于看不出来啊?你还有粉丝团?”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粉丝团啊?”于图满脑袋问号。 庾步步赶紧补充:“你当然不知道啊,因为那几个小姑娘最后成了卿卿的粉丝团。”说着对着卿卿努了努嘴。 大家笑作一团,嘴上说着心疼老于,碰起杯。 顾曜之凑到卿卿耳边:“小师姐还有这本事?” 卿卿有点囧,这算躺枪吧?中二时期被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故作坦然地说:“消灭情敌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们抢过来。”手在空气里随便一抓,握起拳头扬了扬头。 顾曜之看着她俏皮的动作,觉得她真是个人才:“多谢赐教。” 又想起自己好像干不出这事儿,“但敬谢不敏了。” 第二轮,轮到月奚抽取惩罚。 “表白主人公”,月奚看到这个题一阵恶寒,看向靠在于图肩膀上一脸坏笑的二毛,想到这个人明天就要嫁了,她酒气上头,眼眶竟然有点微润。 她清了清嗓子说:“王凌瑶同学对于我来说是怎么样的朋友呢?” 她微红着眼望着在座各位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是从13岁认识到26岁的每天,都还能说很多废话的朋友。” 众人:“吁~”,觉得似乎不够劲爆,一直起哄。 月奚没管大家,“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时不时都在外面喝酒,经常不在电脑面前,但又有很多包括各种家庭信息的表要填,丢给她就没有任何问题。” 气氛安静了下来,大家也收起了讪笑的表情。 “她还是个资源小能手,比如两个月前我有点无聊想要看《延禧攻略》,她能立马发来69集的清晰资源。” “由于她经常帮我解决问题,各种社交账号都是互通有无,有时候交流一下银行卡密码也没所谓,当然,这跟我们都不太有钱有一定的关系。” 卿卿淡淡地笑,顾曜之递给她一张纸巾,被她瞪了一眼。 月奚继续,“但再珍贵的友谊也会有瑕疵,前天她发现苹果账户扣了6块钱,立马问我:月奚,你是不是又偷偷给游戏账户充宝石了?” 卿卿眼角已经有泪,嘴角却在上扬,顾曜之又递给她一张纸,被她抬手拍开。 二毛已经在抽泣了,还是不忘记解释:“我没心疼6块钱,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钱哪儿去了。” 于图一边给二毛擦泪,一边忍不住笑,真是个活宝。 “哭个什么劲啊?以后要是敢闹离婚,我打断你的腿。”说完月奚仰头喝了杯里的酒。 于图对着卿卿和庾步步举杯,也喝尽了杯里的酒。 不用言语,她们知道,于图在表达感谢。 周余从厨师那里端来刚刚烤熟的羊肉串,招呼大家吃东西,想要缓和有点感伤的气氛:“继续继续啊,发牌。” 又是笑闹了几轮,二毛抽到了鱼摆摆抽过的题。 “于图,我告诉你个事儿吧。”二毛捏着牌对着于图。 于图不知道二毛要说什么,心里有些紧张,也有点怕。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二毛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抬手一抹,“上海那个男朋友,是假的;朋友圈照片,是假的;说不想回来,也是假的。” 说完她大大方方地去看月奚几个。 卿卿和月奚对视一眼,手里的纸团朝她砸过去,要她从实招来,二毛直往庾步步怀里躲。 于图愣在当场,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直笑,笑得眼眶都红了。 毕业后的第一年,二毛在成都等着于图回来,却等来了他打算留在上海的消息。熬过了大学四年的相隔两地,二毛终于熬不住了,提出分手。 从那时候,于图像是从卿卿她们的生活消失了一样。 之后的二毛看起来过得很好,也很快找了男朋友,男的在同济大学读研究生,二毛就去了上海。 而于图像是没了线的风筝,几个月后回了成都。 听了二毛的话,那么当初二毛为什么去上海,于图又为什么回了成都,都不言而喻。 可两个人就这么别扭着硬生生错过了两年。 “那个男的是我游戏里认识的,不过他喜欢男的,我们是gay蜜!”二毛在月奚的淫威下吐出了事实。 卿卿和月奚异口同声:“矫情!” “我的天,我可能读了一个假高中。”周余捧着脑袋,看着这群又笑又哭又闹的人,“沈少爷,你呢?” 沈煜之端着酒杯,撇了撇嘴。 考虑考虑我(一) 于图和顾曜之站在沙滩上抽烟,两人都望着灯光下正在笑闹的地方,一张张明媚的脸庞让人心里幸福满溢。 顾曜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这几个姑娘之间的互动,让他有点羡慕于图。 因为他的读书生涯是空洞而乏味的,他有点遗憾,遗憾没有经历过卿卿那段年少轻狂的时光,遗憾没见过卿卿那时嬉笑打骂的生动模样。 于图呼出一口烟,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你看个东西?” 顾曜之凑过去,手机上一幅写意的简笔画,干净的线条勾勒出执手的一男一女,女的微微低下头,只有头上的发簪和嘴唇是玫红色的,身上的白色婚纱裙摆层层叠叠,像堆砌的羽毛,男的西装革履挺拔修长。 “卿卿送我们的结婚礼物,她画的。”于图斜眼看着顾曜之,“好看吧?” 顾曜之挑了挑眉,“卖给我,开个价。” “你有病吧,这是我和凌瑶的结婚照,我要把它挂在我们家的门廊。”于图边说边收起手机,又问顾曜之,“你真栽了?” “她那么好。”顾曜之没有犹豫。 于图侧身看向顾曜之,有点自豪,“那是,她可是我们班的团宠,老师同学的心头肉。” 顾曜之闻言问他:“她高中的时候好像很开朗?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样的她满是伤痕? “我们班本来不是尖子班,因为她领头,生生考过了尖子班,你信吗?” 顾曜之看着他不说话。 于图犹豫了一下,“大一的时候,她爸爸病了,淋巴癌晚期,家里人怕影响期末考没告诉她,她知道的时候她爸已经说不出话了,结果,她妈妈也没熬过去。” “后来她就病了,明明是个闪着光的人,光就这么灭了。” “我的体会不够,但月奚的原话是:她现在的样子,吃饭、工作、睡觉甚至说话,一切我们平常不值一提的事情,她都要花很大的力气。”于图掐灭了烟,拍了拍顾曜之的肩膀向灯火阑珊处走去。 顾曜之压下心里的酸涩,跟着进去。 周余看见顾曜之回来,上前一把拉住他:“顾少爷,刚刚抽牌半天没抽到你,作为伴郎,你好意思不表示表示吗?” “好意思。”顾曜之推掉肩上的手坐回座位。 周余不死心,指着左前方的小型舞台:“你不去一展歌喉,也表个白?” 顾曜之迟疑了一瞬,看了一眼卿卿向舞台走去,大家一阵起哄,卿卿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 伴奏响起,顾曜之侧身坐着,扶着支架话筒,表情还是那么淡定从容,目光落在正对面的卿卿身上。 “这种感觉从来不曾有 左右每天思绪每一次呼吸 心被占据 却苦无医 是你让我着了迷 …… 单单为你心有独钟 因为有你世界变不同 ……” 低沉的嗓音,婉转的旋律,伴着周围附和的声音,台上台下一片温馨。 音乐是情绪的催化剂,卿卿听着顾曜之的声音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波浪。 心动吗?心动的。 喜欢吗?喜欢的。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心跳为另一个人不受控制的时候了。 她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跟月奚她们说:“我以后的男朋友什么都能不会,但一定要会唱歌,还必须很好听,然后把周杰伦的歌都给我唱一遍。” 眼前的这个人除了说话有点不着调,好像怎么看都顺眼。 他那么好,可是卿卿却觉得自己很糟糕。 本就坐得靠边,她起身悄悄往沙滩走去,酒店的私人沙滩灯光并不暗,很安静。 “财大教学还顺利吗?” 卿卿转头,是张彦清跟了过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张彦清,卿卿其实没想过再见面会在那么久之后,“很顺利,你呢?” “我挺好的。” 卿卿点点头没作声,海浪起伏的声音在两人的沉默中叫嚣着。 张彦清觉得卿卿真是一点没变,她好像从来不会觉得尴尬,诚实而坦荡。 即使就这么慢悠悠地一直踱着步,她也没可能主动说一句话。 张彦清回头看了一眼歌声飘出来的地方:“于图还能和王凌瑶在一起,真好。” 卿卿踢着细沙,“是很好,也很不容易。” “你也可以。” 卿卿闻言愣了几秒,松了提着裙子的手,张彦清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难不成张彦清觉得他们之间也可以? 张彦清越过卿卿,站在了她面前:“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卿卿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神里透着许多情绪,她并不想深究,只说:“你从来没有错。” 顾曜之从台上下来就把于图拉到一旁问他:“那是谁?” 于图顺着顾曜之的目光看过去,沙滩上两人并排走着,不紧不慢。 “张彦清,高中同学。” “我知道是高中同学。”顾曜之有点不耐烦。 于图知道顾曜之想问什么,但就想治治这位少爷:“就是你想的那样,出国那个。”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顾曜之没再理于图,大步向两个人走去。 “卿卿。”顾曜之走到她身边站定,“于图让我们过去,再对一下明天的流程。” 他的出现打断了张彦清要说的话。 “哦。”卿卿点头,提着裙子,认真迈着步子往回走,没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和表情有多乖巧。 她顺从的样子让顾曜之心悦,他朝张彦清点了点头,宣示主权般地追着卿卿走了。 因为不放心而跟出来的月奚,拍了一张照片发进今天的群里。 照片里,昏黄的灯光下,顾曜之手揣在兜里目光温柔地对身旁的卿卿说着什么,卿卿脸上有些茫然,抬手拨开被风吹在脸上的发丝。 月奚心里默念:配得一脸。 她回到座位上,深藏功与名。 “走吧。”卿卿拍了拍于图,二毛在他肩上已经半梦半醒了。 于图仰头看她,“去哪儿?” 卿卿望向追过来的顾曜之,他摸了摸鼻子对于图说:“刚抽烟的时候,你不是让我们再对对流程吗?” 于图明白过来,顾少爷是拿他当幌子了,似笑非笑地说:“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卿卿还不明白就是蠢了,对着顾曜之扯出一抹冷笑,提着裙子往房间的方向走。顾曜之又跟上去:“别生气啊,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倒是说。”卿卿停下来转身看向他。 他猛的刹住脚步,深吸口气,没了办法,手放在卿卿的肩头,把她转回去,推着她往前走,“行吧,我承认,我就是吃醋了。” 卿卿在前面抱着手臂,低着头笑了。 考虑考虑我(二) 于图包下的是邮轮的上层,中间有一个露台是看日出的绝佳位置。 早晨5点,卿卿裹着披风推开自己的房门,朝露台走去。 在闹腾的婚礼隔天早晨,能有精力起床看日出的,也只有她了。 刚睡下不久的顾曜之,听见了隔壁卿卿房间的响动,他昨晚也喝多了,但作为最清醒的一个,他还负责把周余扛回了房间。 卿卿扶着楼梯走上露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栏杆前。 背影听见脚步声转过来:“我猜到你会来。” 是张彦清。 卿卿将被风吹得翻飞的头发薅在脑后,没什么不自在,走了过去。 天色将明未明,天空还浮着稀稀疏疏的星星,海平线上方有一层渐变白光,干净纯粹。 没有阳光的海水一片深蓝,带着墨色,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渴望而又恐惧。 此刻的风景像天使和魔鬼的极端抗衡,而谁是胜者,下一刻就会有一个必然的答案。 “你知道这是我们第几次一起看日出吗?”张彦清看向卿卿素净的侧脸,“第七次。” “威海,黄山,鼓浪屿,峨眉,海螺沟,普吉,还有现在,七次。”他停了一瞬,“其实我对这些风景一点都不感兴趣,小时候,我每天都是伴着这个光线走路去上学的。” 卿卿侧过头看他:“所以呢?” 张彦清低头自嘲,是啊,所以呢? 沉默一会儿,他问:“你喜欢顾曜之吗?” “不喜欢。”肯定干脆的回答。 答案在张彦清意料之中,“可我觉得你喜欢他。” 他继续说:“高二暑假,在鼓浪屿,于图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也是这么回答的。”他看向海面,“是我拜托于图问的。” 这倒是让卿卿有些诧异,当初只是觉得于图八卦又多事。 “卿卿,你会为了月奚去四处求医问药,甚至求神拜佛;为了王凌瑶去找初中的小姑娘麻烦;为了庾步步大打出手,不管不顾;当然,也会为了我没拿到贫困补助去找年级主任理论,可是卿卿,都是一样的,你对我和对她们是一样的。”张彦清平静地诉说着他压抑很久的情愫。 卿卿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很讽刺,按耐在心里几年的情绪喷薄而出:“所以你就能招呼都不打和心上人一起出了国?” 她终于正眼看向张彦清,语气坚定,“张彦清,我去北京找过你。” 张彦清被卿卿的话震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愧疚席卷而来。 在卿卿确定自己似乎不能消化掉父母离世的痛楚的时候,她跑去找了张彦清,找了这个一开学就没了音讯的人。 联系不上就只能去实验大楼找人问:“请问你认识2010级机械工程1班的张彦清吗?” 卿卿觉得,哪怕见到面打一顿再抱着他哭一场也好。 结果是,她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看了一场精彩的辩论赛,台上那个自信阳光的张彦清,她从来没见过。 比赛结束,张彦清走下台阶,迎上来一个笑得俏丽的小姑娘,张彦清接过她递上来的水,揉乱了她的短发,笑着和她往外走。 卿卿逃了,也明白了,自己只能一个人在深渊。 出国交换的名单确定后,张彦清打算找卿卿摊牌,却知道了她生病的消息。 离开高中,初上大学,大家一一成年,似乎觉得自己能像个成人一样去试探这个社会,去争抢,去享受,去爱和以前不同的人,去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 而卿卿生病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朋友们的心上。 他们开始反思自己的疏忽,也忽然意识到了有些人和事是不可舍弃的,也终于面对了他们随着成年而激进的迷茫。 除了张彦清,他只是一声不响地走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张彦清的声音有些哽咽,海风时不时呼啦啦地吹过。 卿卿听得苦涩,“我知道你没办法,你总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吃穿不愁,无所畏惧,而你想要的一切都要一点一点自己争取,所以,高考志愿填了北京,我没怪你,出国做交换生,我没怪你,哪怕你喜欢了其他人,我也没怪你。” “可是,六年,整整六年,我没得到你一句问候,连再见面都是在于图婚礼,这样一个你计算好的场合,张彦清,年少时候经历的感情就可以不真挚吗?我卿卿,当初连一个好好的道别都不配有吗?”几颗泪珠顺着卿卿的眼尾滑落,滴入羊毛披肩消失不见,像它们从没出现过。 她没有责怪,只是很遗憾,遗憾那个在黄山云海边上告诉她别怕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就松了手,追也追不上。 太阳在海平面上露出了眉目,海面开始有了暖意。 卿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带着释然和轻松的语气:“我以前张扬又跋扈,有时候招人喜欢,有时候也很招人烦,我年少的时候做了很多事,因为我希望我的生命中能留下一些人。” “所以对你一样或者不一样,只有我自己知道。” 张彦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臂撑在护栏上,把头埋在了掌心。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远不及卿卿的坦然。 他很早就设想好的语言和场景在这一刻毫无用处,土崩瓦解。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所有想要追回来的东西,再没有可能。 卿卿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四周宁静,心里突然一松,转而又对曾经这样焦灼的感情感到厌烦,可能该吃药了吧。 “你只是做了选择,你没有错,也不用道歉,我们都是第一次长大,谁都没经验。” “还有,不感兴趣的风景,以后可以不用再看了。” 说完这些话,卿卿裹紧了披肩走了。 好好地看个日出,被三三两两的情绪搅得心烦意乱。 顺着楼梯下来,卿卿看见自己的房间门口蹲了一个人。 “顾曜之,你干嘛呢?” 顾曜之抬起头,眉眼惺忪,眼里带着血丝,脑袋右侧几缕头发翘起,嘴唇已经冻得有点发青了,像被遗弃了一样。 “我听见你出了门,想来找你。”他扬了扬手里的外套,“怕你冷。” 卿卿有些心软:“我在露台。” “我没找到。”他不敢说他其实都听到了,又指着自己的房门,“可是没带房卡,回不去。” “你不是跟你哥一个房间吗?他呢?” 顾曜之摇摇头:“不知道。” 卿卿打开房门:“进来吧,月奚也不在。” 顾曜之把手伸给她,有点委屈:“腿麻了。” 卿卿伸手过去,触手一片冰凉:“怀里抱着衣服不知道穿吗?” “忘了。” “脑子冻坏了?”卿卿往烧水壶里倒了一瓶矿泉水,按下开关,呲呲的声音响起。 顾曜之靠在沙发里,看着卿卿忙来忙去,一早上忐忑不安的心落回原处,突然想到什么又有点焦虑。 卿卿看他皱着眉问他:“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看着卿卿,左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心口。 卿卿蹙眉:“心口疼?” 顾曜之疼的是胃,他没回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不知道他怎么了,卿卿走过去坐下,隔着一人的距离,侧过身对着他。 “小师姐还记得欠我一个问题吗?” “现在回答我好不好?” 顾曜之眉头皱得更紧,嘴唇紧抿,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极力忍着胃里撕扯般的疼痛。 卿卿看他难受的样子,有点焦急:“你说。” 顾曜之直直地看着卿卿,开口:“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试试你计划外的事情。” 卿卿愣了:“什么?” 她猛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起身就要走,被顾曜之一把拉了回来,倾身覆过去,手肘撑在沙发椅背上,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把她禁锢在中间。 卿卿下意识用力一推,顾曜之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你让开!”卿卿收回推在他胃上方的手,知道他是胃疼,不能用蛮力只能呵斥。 “好不好?”顾曜之的语气近乎哀求。 卿卿不知道他怎么了,一点不像平时那个傲娇的顾少爷,她有点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样的顾曜之。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愿意罢休。 “顾曜之,在我眼里感情是很麻烦的事,累人累己,我讨厌麻烦的事。”而且她刚刚才解决掉一桩麻烦。 顾曜之垂下眼脸,眼里慢慢蒙上水雾,他眨眨眼将脑袋埋进卿卿的颈窝,慢慢说:“那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这么觉得了,就考虑考虑我,好不好?”声音有点沙哑。 卿卿鼻尖发酸,有些抱歉,抱歉她可能没办法回以同样的感情。 她没有推开他,过了一会儿,回答:“好。” 顾曜之惊喜地抬头看向她,眼底阴霾尽散,他都准备好改口说没关系了。 卿卿推开他站起身:“水凉了,我倒水。” 刚起身,门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月奚站在门口看着顾曜之。 顾曜之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出来没带房卡。” “你们看日出去了?”月奚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 顾曜之望向卿卿,眉毛微抬,脑子里又浮现刚才露台上的一双背影。 卿卿错开眼,去找杯子倒水,两人都没回答。 “你身上这件衣服好像是我哥的。”本来想趁胜追击的月奚被顾曜之一句话杀了回去。 “我在大厅捡到的。”说着脱下来,“那你还给他吧。” 卿卿带着审视的眼光望向月奚,她忙摆手,“我没和你哥一起,真的。” 顾曜之挑眉:“我没说我哥不在。” 话音刚落,隔壁响起关门的声音,月奚借口洗澡逃似的去了卫生间。 顾曜之走过去接过卿卿手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白白的耳垂:“你再睡会儿,我过去了。” 他要赶紧问一下他的亲哥哥都干了什么好事,才认识两天就一起过夜,进度比自己还快,不服! 没留住你却仍然温暖(一) 国庆假期接近尾声。 婚礼结束后,于图和二毛去了澳大利亚度蜜月,卿卿回了县城陪奶奶。 顾曜之百无聊赖,又点进周余的朋友圈,翻出其中一条,看了又看。 婚礼当天,周余发了两张卿卿和顾曜之的合照在朋友圈,配文:少爷和少夫人,绝配! 一张照片是沙滩上月奚偷拍的;另一张是婚礼上伴郎伴娘的合照,卿卿手里拿着捧花。 这条朋友圈像颗深水炸弹,引来了八方质问和嘲讽,原因是大伙觉得凭实力单身了24年的顾少爷不可能一朝开窍,直到顾曜之亲自点赞,得到了官方认证。 周余因为得到前线第一手消息,被朋友们追捧了好几天,洋洋自得。 卿卿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顾曜之的朋友中出了名,她也不知道这两张照片给她招来了她讨厌的麻烦。 因为,叶箬看到了。 -周余:参见顾少。【鞠躬】 -周余:10号你生日,是星期五,我们聚聚? -zz:没意思。 -周余:别啊,我都叫上月奚姐了,主要是宴请少夫人! -zz:大同? -周余:对啊,我那儿,我安排。 -zz:知道了。 最堵星期五,顾曜之被一个会议耽搁在了三环外,正费劲地往九眼桥赶。 月奚和卿卿已经到了,和周余在包间里斗地主。 “周余,你给少爷打个电话,都等着呢。”今天来的还有几个顾曜之的发小,说话的是其中一个。 卿卿答应顾曜之要来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她很奇怪,怎么这些顾曜之的朋友头次见她就十分热络? 然而这热络的人可不包括坐在卿卿右手边沙发上的两个小姑娘了,其中一个卿卿记得,在国金中心碰见过。 卿卿进门看见那姑娘就皱了眉,跟月奚科普了一下那天的情景。 那姑娘坐不住了:“周余,曜之哥哥什么时候到啊?” 月奚把牌一丢,翻了个白眼,卿卿倒没什么反应。 “行行行,我问问,月奚姐,吃了饭我们接着玩儿啊。”周余也很无奈,叶箬缠了他很久,一定要来,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顾少爷交代呢,还是去门口守着吧。 周余一走,坐在边上的两姑娘端着酒杯挪了过来,卿卿和月奚默契地把她们当作空气。 那姑娘的小姐妹先发话了:“箬箬,你说这年头想上赶着当灰姑娘的怎么这么多?” 话里讽刺意味十足,月奚嗑瓜子的手一停:“小妹妹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苦吧?干什么想不通要来姑奶奶这儿触霉头?” “小姐姐别生气啊,我们只是对你挺好奇的。”叶箬托着腮,话是对月奚说的,眼睛却看向卿卿。 卿卿从手机上移开目光,看着她语气平淡道:“你哪位?” 叶箬也不生气,一脸自信,“小姐姐,听说你爸妈都死了?” 月奚听了这个话起身就要冲过去,卿卿一把拦住她,不想跟这些人多费口舌,对月奚说:“我们去看看周余。”准备要走。 “诶,别走啊。”叶箬端着酒杯的手扯住卿卿右边衣袖,“话还没说完呢。” 溅出的酒渍洒在卿卿浅色的毛衣和发丝上,冰凉沁入皮肤。 她推开叶箬的手说:“如果你的教养就是拿别人的痛楚当谈资,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 “叶箬,怎么了?”聚在阳台抽烟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叶箬喜欢顾曜之他们都清楚,也知道叶箬不可能痛快,令人纳闷的是,她为什么要来? 叶箬没理他们,她放下酒杯从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对着卿卿,“你在医院给医生鞠躬道歉的照片都上新闻了,怎么了?还不准人说?”又收起手机,“这些破事儿曜之哥哥知道吗?或者说你不想要那克死爹妈的命,想巴结着别人换个命?” 叶箬一脸轻蔑和得意。 “可不是吗?没爹没妈有什么了不起!”小姐妹跟着附和。 “我□□妈!”月奚说着要扑上去,被卿卿拉住。 站在外围的人愣了,这是什么情况?叶箬话里巨大的信息量该怎么消化?大家都看向卿卿。 她取下手腕上的发圈,慢悠悠地一缕一缕地把长发束在脑后。 她把月奚拉在自己身后,扫了一眼众人,然后从茶几上的冰桶里抽出酒瓶给叶箬的杯里参上酒,抬眼看向叶箬:“抱歉了。” 叶箬双手叠在胸前,眼里轻蔑更甚,从小到大被她收拾了还要哭着求和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她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尤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人。 还没来急反应,卿卿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她左脸上,朝着她胸口一踹,一脚将她踩进沙发。 冰凉的酒从叶箬头顶浇下去,叶箬闭上眼睛尖叫,不停挥手挣扎。 外围的人看着这个情形三两步要冲过来拉开卿卿,小姐妹被月奚隔着茶几扯开倒在地上。 卿卿捏着瓶口,将手里的酒瓶朝旁边的大理石茶几一砸,嘭地一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都他妈别过来!”已经碎掉的玻璃瓶抵在叶箬脖颈下,过来的人见状脚步停下,立在原地喊着“别冲动”。 卿卿低头看着狼狈的叶箬:“你说得对,我就是想换命,但我想跟你换。” 她眼里带着快意和决绝,说出的话却轻飘飘的,“我杀了你,再赔你我的命,你觉得,行不行?” 叶箬一头一脸的酒,脖子底下冰凉的触感让她恐惧得说不出话,她以为自己知道的事情会让卿卿无地自容,然后仓皇逃走。 白莲花不是都柔弱可欺吗?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哪里是什么白莲花,她就是个疯子。 “卿卿!” “曜之哥哥。”叶箬偏过头,眼里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卿卿听见声音看过去,冲进来的人风尘仆仆,一脸焦急。 顾曜之,这个麻烦的源头。 “月奚姐,这是怎么了?”跟着进来的周余惊讶地问月奚,月奚只是红着眼摇了摇头。 “卿卿,过来。”顾曜之向卿卿伸手,脚下慢慢往她的方向挪动。 卿卿就这么看着他,没动,气氛僵持着。 “报警吧。”缩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说。 “谁敢!”顾曜之声音威严不容置疑。 卿卿突然觉得好笑,这些人不会以为自己真的会杀人吧? 气也撒了,人也吓唬了,她抬脚松开叶箬,走到顾曜之身前一米举着碎瓶子说:“牵好你的狗,别再让她乱吠。” 把碎瓶子放在他伸出的手中,“生日快乐。” 取了挂在门口的外套和包就走。 月奚回神,抓了外套就要去追卿卿,被最后进门的沈煜之抱住:“让他去。” 沈煜之朝顾曜之扬了扬头。 “一个都别走。”顾曜之撂下这句话追了出去。 沈煜之招呼周余让人收拾地面,揽着月奚出了包间。 “卿卿。”顾曜之喘着粗气。 “别再来招惹我了。” 顾曜之解释:“不是我让她来的,我也不知道……” “不重要。”卿卿打断他,“顾曜之,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我说过我很讨厌麻烦。” 她很疲惫,也有点不耐烦。 顾曜之想起在邮轮的露台无意偷听到的话,本来以为装作没听过就可以不用在意的。 他心里难过,嘴里说出的话却软:“可你也说过会考虑的。” “我考虑过了啊。”卿卿指了指顾曜之还拿在手里的半截酒瓶,“你看,这就是结果。” “如果接受你的感情,就要把自己挂在那里被人打听观赏,我做不到。”卿卿从兜里摸出药盒举在手里:“顾曜之,我很累的,我每天都要吃大把的药才能好好生活,你凭什么觉得我有力气争风吃醋呢?” “你又凭什么就觉得我和你们这些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人能走到一起呢?” “别再烦我。”卿卿说完朝外走,上了出租车。 顾曜之眼睛猩红,满眼痛色,想伸手拦她却没能迈开脚步,他觉得委屈和无辜,也自责和愧疚。 尊严和骄傲早都已经踩在脚下了,能怎么办? 他有点沮丧。 没留住你却仍然温暖(二) “说说吧,怎么回事?”顾曜之回到包间,看着坐在角落里一头湿发的叶箬,叶箬没敢说话,旁人也不敢上去帮腔。 “你们呢?”顾曜之又转向旁边几人。 “我们在阳台抽烟呢,听见有动静才过来的。”可不敢说听见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顾曜之点了支烟,一副就这么耗着的架势。 “我,我录了视频。”刚刚说报警的女人纠结了半天,举着手机说,她是其中一个发小的女伴,一直坐在饭桌边上看着掐架。 视频放完,沈煜之和周余都陷入了沉默。 周余捂着脸愧疚得不行,他一直混不吝惯了,可在顾曜之两兄弟的熏陶下,三观还是正的,他不敢看顾曜之,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怎么会闹成这样? 手机飞速砸向墙壁又弹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顾曜之再也压不住脾气,对着叶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她指手画脚?” “曜之哥哥,我只是怕你被她骗了。”叶箬伸手去扯他的衣袖,“沈叔叔也会担心的。” 顾曜之摔开她的手:“骗我?我倒是愿意得很。”咬牙切齿,带着狠意,“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叶箬终于熬不住崩溃大哭,委屈又不甘,她看向周余,周余皱着眉转开脸不看她。凭什么呢?凭什么一个个都站在那个那么不堪的人身边,她明明有理有据,为什么都不信她呢? “我爸会担心,我怎么不知道?”沈煜之站起身对着叶箬,像是下达命令,“你回上海吧,这样对你父母比较好。” 他拍拍顾曜之的肩膀,“你跟我来。” 沈煜之的话里有话,可以算是威胁了。 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在沈煜之眼里,他们几个都是小孩儿,还没听过沈煜之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今天会来就已经很奇怪了,再加上,他发了话就表示这件事板上定了钉,谁都不能劝,除非想惹祸上身。 叶箬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她觉得丢脸极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她设想的都不一样。 沈煜之把顾曜之带到另一个房间,月奚正在给卿卿打电话。 “你真的酷毙了!要是庾步步知道了,又要对你犯花痴了。” “我还是那么怂,只能嘴里逞英雄。”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带你参加什么狗屁聚会了。” “我怎么可能以为你会真扎进去,我还不了解你吗?那个叶箬已经吓成白痴了。”月奚眼眶通红,一句一句憋着哭腔,“我啊,我回家了啊,准备点个外卖,饭都没吃呢。” “你也要吃点东西,吃完药早点睡啊,晚安。” 顾曜之静静地等着月奚挂掉电话,也算是知道了卿卿的状态还行。 月奚过来坐下:“问吧,想知道什么?” 她扯了张纸擦了擦眼睛,“不过话说在前头,叶箬说的话一句不能信。” 顾曜之点头:“新闻怎么回事?” 月奚沉默了,像在挣扎什么,半晌抬头看着顾曜之:“她爸走了之后,她妈妈没想通,自杀了。” 听了这话顾曜之才明白,于图在沙滩上说的那句“她妈妈也没能熬过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之前于图跟你提过,但后面的事情就只有我知道了。”月奚接着说,“她妈妈,在医院跳了楼。” 顾曜之耳朵嗡地一声,猛地盯住月奚。 月奚也回望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觉得给医院和医护人员添了麻烦,所以去道歉,被好事的人拍下来,也被所谓的知情人士编了个故事发给了我们台记者,说她妈妈为了向医院索要赔偿以死相逼,她还去求医院免除医药费,大家都骂她活该。” “新闻被我爸拦下来了,没有发出去。”月奚抹了抹眼睛,“幸好那会儿没像现在,一点事情传得那么快。” 静得可怕。 月奚吸了口气又对顾曜之说:“有些事情卿卿不让我告诉于图他们,因为她认为这些和我们无关,我们没有道理去背负她的痛苦,所以,别拿这些事情同情她。” 沈煜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抚他,又说:“既然新闻已经拦下来了,叶箬手里的照片怎么来的,就必须要过问过问。” 顾曜之垂着头,心里明白,从小长在大院的一些人,想要查点什么东西很容易。 沈家两兄弟行得端,不屑去背地里调查别人隐私,不代表别人不会。 过了好一会儿,顾曜之才出声:“新闻和照片都得从源头掐掉。” 月奚刚想说话,沈煜之接过去:“我来,你们别管。” 顾曜之点点头。 他很想回到刚才,该在楼下抱抱她的,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呢? 可是他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住她呢? “以后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顾曜之留下这句话走了。 他想,那就这么等着吧,一直等着,也一直陪着。 我要你在我身旁(一) 城南别院,沈煜之开门进去,屋子里一片安静。 拐过客厅,顾曜之摊在榻榻米上蒙头大睡,阶梯下面堆着一排啤酒罐。 手机震动起来,沈煜之接起电话:“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电话那头沈瑞林语气不善。 “有人跟您告状了?”沈煜之像是早就猜到了。 沈瑞林听着这话更来气,“要是没人告诉我,你们兄弟俩翻了天我都不知道。”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叶箬她哥连降了两级,她也被送回来了,还不够,还要黄了人舅舅家的生意,你倒是说说,她做了什么?” 沈煜之看向窗外,“她得罪了您未来儿媳妇儿,两个。” 这下沈瑞林懵了,他问:“我有儿媳妇儿?你逗我好玩呢?” “正在努力,说真的,您要是想要儿媳妇儿呢,就把求情的人都给回了。”沈煜之又补充,“还有,黄了人生意的事儿是您小儿子干的,可别算我头上。” 沈煜之挂了电话转身:“醒了?” 顾曜之半眯着眼,“老头儿找你麻烦了?” “没有。”沈煜之拉开窗帘,开始收拾地上的空瓶,“你灌醉自己有用?” 顾曜之没作声。 易拉罐捏扁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在垃圾袋里摩擦得砰砰响。 收拾完,沈煜之在弟弟面前站定,“既然是自己下定决心的事,就别怂。” “我知道。”顾曜之双手撑在背后,眼睛盯着脚尖,“哥,她不见我,我没办法了。” “先好好吃饭。”沈煜之走到门口把带来的保温盒提到弟弟面前,“如果妈在,她会这么告诉你。” 顾曜之众星捧月般长大,练就了一身固执的脾气,只有在面对沈煜之的时候才会收敛一些。 沈煜之想,弟弟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让他排斥过,也庆幸过,更愿意永远站在背后帮扶着。 沈煜之走后,顾曜之去冲了个澡,出来就收到于图的微信。 -于图:兄弟,蜜个月我都替你操心着呢,你得好好谢我。 -zz:? -于图:我媳妇儿刚刚和月奚视频,她们说卿卿今天去相亲了。 -zz:相亲?说清楚! -于图:她小婶婶介绍了同事的儿子给她,这会儿正相看着呢。 顾曜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7点半,拿着外套出了门。 卿卿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顾曜之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她有点惊讶,皱了皱眉头:“有事?” 顾曜之真是气笑了,整整三天联系不上,学校、家里,都找不到人影,自己想道个歉都没机会,她还能硬着头皮和别的男人约会。 他把手机举到卿卿面前,“10点了。” 卿卿觉得莫名其妙,他又说:“我想送你回个家,怎么就那么难呢?” 卿卿明白过来,他刚才看见了,她是被相亲对象送回来的,她低下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小婶婶强塞的人总是要见上一面吗?好像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的沉默,让顾曜之妒火更甚,“别人能送,我不能,是吗?” 他走上前去,“你看着我。” 卿卿抬起头,顾曜之看着她的盈盈眉眼,又歇了火气,“卿卿,对我公平一点行吗?” 他已经不期盼她能立刻接受他,可起码要有一个接近她的机会吧。 卿卿下了狠心,破罐破摔:“我那天说得不够清楚吗?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顾曜之呆愣在原地,半晌点头,“是我想岔了。” “那天,我也不知道叶箬会来,对不起。”顾曜之说完往车上走去。 他道什么歉呢?明明是她搞砸了他的生日。 卿卿也回头往小区里走,眼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到底在心痛什么?又到底该怎么办? 其实很想要的,那些摊开在眼前明明白白的爱意;其实很心疼的,他的克制和委屈。 却偏偏质疑着自己,一次次把他推得老远。 不应该是这样。 卿卿恍然,转身往门口跑去,眼泪模糊了视觉,狠狠抹掉,喘着粗气。 那棵树下刚刚停着的车已经不见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等了。 我要你在我身旁(二) 月奚所在的栏目是纪录片类的,这一季的主题是四季变换,现在正在川西的深山老林里拍秋景,几座山里扎了三个组,进出山林来回要走一整天。 “月奚老师,欧主任让你过去,村民又送了吃的来!” “真的?我就来!” 月奚就着快要沉下去的天光,录了一个“晚风拂林”的短视频,发在群里:“@招财进宝 @鱼摆摆不要羡慕我,希望你们和雾霾相处愉快啊!” 然后喜滋滋地往落脚的小院儿走去。 吃过晚饭月奚正准备出门,被欧主任叫住。 “月奚,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哪儿啊?”欧主任看着院子门口的月奚,“山里可不安全。” 月奚扬了扬手里的手电筒和保温盒:“我知道,我去给摄制组的卿文昊送点吃的,我答应他姐要照顾他的。” “一组的人下山了?”欧主任问。 “山里也没信号,说是今天下午下山,这会儿应该到了吧。我去看看,您先睡。”月奚说着往外走。 摄制组因为总在换地方,所以在河边高地上扎了帐篷,月奚从小院儿过去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魏巍,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小昊呢?”月奚对蹲在帐篷边漱口的同事说。 “月奚姐,小昊回家了啊,你不知道?”小伙子看着月奚脸上的疑惑继续说,“据说是他奶奶去世了。” 月奚捏着电筒的手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得有好几天了吧,我们刚准备上山他就接了电话……” 月奚脑子里嗡地一声,再也听不进别的声音。 卿卿昨天还在群里附和她们,说雾霾确实越来越严重了,奶奶去世了,她为什么不说? 月奚慌乱地拨着卿卿的号码,无人接听,又拨通小昊的电话,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走向空旷的地方。 “喂,奚奚姐。”小昊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小昊,你奶奶去世了?” 小昊那头沉默了一瞬:“嗯,23号那天,脑溢血没抢救回来。” 他停了停,再开口带着鼻音,“我姐说凌瑶姐在度蜜月,不让告诉你们。” 23号,已经7天了。 月奚眼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又气又心疼:“你姐呢?在哪儿?” “我姐说不想耽误学校的课程,早上我和我妈送她回学校了。” 月奚小心地问:“她怎么样?” 小昊知道她的担心,“她要是有事儿我能走吗?我这都在来的路上了,明天中午就到。”仍旧怕月奚不放心,又说,“下午我还给她发微信了,她挺好的,魏医生也跟她联系过了,放心吧。” 月奚心下稍安,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可卿卿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月奚思来想去决定给卿卿的同事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月奚,上次见过的,卿卿的电话没人接,请问她在宿舍吗?” “卿卿啊,她生病了,下午和我换了两天的课,请假回家去了。” 月奚的心猛地绷紧,一阵凉意从脚底蹿上来,卿卿绝对没有小昊他们想的那么轻松,她又在演戏。 月奚攥着手机,脑子里过滤着到底还能找谁。 嘣地一声,礼花筒迸射出银色彩纸,漫天飞扬,夜店热闹开场。 透过二楼的玻璃看向下面的卡座和舞池,场子刚热,年轻男女都老老实实地坐着推杯换盏。 玻璃这边的顾曜之冷眼看着,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周余端着一杯酒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心里实在是愧疚,顾少爷生日宴助攻不成,反倒搅了个天翻地覆。 电话进来,屏幕上月奚的名字让顾曜之眼皮一跳,月奚找他能有什么事? 他瞥见偷看的周余,走进洗手间接了电话:“喂。” “卿卿的奶奶去世了,我联系不上她,你能不能去她家找一下?我没办法了。”月奚的声音着急又带着乞求。 顾曜之关洗手间门的手停了下来,拉开门出去,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什么时候找不到她的?” 月奚回答:“今天下午从学校走了以后,她家的密码我发给你,还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也发给你。” 她越想越是着急,话都说不太清,压抑着哭腔:“顾曜之,谢谢你,也求求你了。” 顾曜之上一次这么慌乱,是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学校的晚自习,他接到沈煜之的电话,摔在了楼梯上差点磕掉牙。 他把着方向盘,油门一脚到底,车在剑南大道上飞驰。 到底该不该把顾曜之推到卿卿的身边呢?月奚暗暗质疑着自己,可是现在能给卿卿希望,除了顾曜之还能有谁? 卿卿对顾曜之的在乎不止一点点,别人看不出,月奚心里明白得很。 让卿卿放下心里的负担,去尝试接受的,这些年来顾曜之是唯一一个。 可惜,生日聚会那天卿卿准备的那对袖扣,最终没能送出去。 月奚捏着手机在山坡上等着,深秋夜晚的风让人发抖。 我要你在我身旁(三) 嘀嗒一声,门锁打开,屋里一片冰冷漆黑。 顾曜之摸索着按开了墙上的灯,朝紧闭的房间门走去。 客厅的光透进房间,床上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绵长的呼吸声起伏。 顾曜之松了口气退了出来,抹掉满脸的汗把电话回拨给月奚:“她在家。” “呼,那就好。”月奚紧绷的心瞬间卸下,“你现在听我说,把厨房所有的刀具收起来,别让她找到,冰箱顶上有一个白色盒子,粉色胶囊的数量应该是白色药片的两倍,如果白色药片数量不对,打120急救。” 顾曜之听着月奚的话心里针扎一样,跟着指令动作起来。 他数药的手有点发抖,月奚如此熟悉,就证明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她的情况可能…… ……”月奚在电话里絮叨着,“可能有点糟糕,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月奚是怕自己突兀的话吓到他。 顾曜之手上动作停下来,“数量是对的。” 月奚庆幸,“那就好,可能得麻烦你两天,我后天能回来。” “应该的,我去看看她。” 顾曜之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半跪在床上,卿卿侧身睡着,背对着他。 刚刚他在外面翻箱倒柜,那么大的动静没惊醒她,很不对劲,他伸手去探卿卿的额头。 滚烫的触感,汗湿的头发,眼角还在烫着的泪水,顾曜之连忙将卿卿翻过身喊她:“卿卿?” 卿卿悠悠转醒,看向顾曜之,眉头皱起,声音暗哑:“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顾曜之着急地解释。 “不去。”卿卿推开他搂在自己脖颈下的手。 他轻柔地抹开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像哄小孩子一样满是心疼,“听话,好不好?” 卿卿就这么盯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仰起上身双手揪着顾曜之的毛衣领:“我,不去,医院!” 眼泪顺着额角落进头发,眼里满是戾气,顾曜之心惊不已,慢慢把眼前僵硬的身躯搂紧怀里:“好,不去,我们不去。” 僵直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卸掉力气,渐渐放开他,转过身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 半夜,身体的不适让卿卿睡得不安稳,喉咙发干,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床头灯微微亮着,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白水和几盒拆开的药。 顾曜之坐在床边,凑在灯下费力地看着说明书,微弱的光映着他好看的轮廓。 卿卿想伸手碰碰他,抬手发现被被子束缚着,顾曜之似是有所察觉,没抬头,只是伸出右手轻拍着她的手臂。 卿卿霎时心底生出柔软:“顾曜之,我想喝水。” 顾曜之闻声连忙偏头看她,眼神温柔下来:“好,也把药吃了。” 吃过药后,卿卿背过身去,闭上了眼,不一会儿枕头又湿了一块,她小心地不让顾曜之发现。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了,身上粘腻得不舒服,她犹豫半天,掀开被子,缓慢地起身下床,往浴室走去。 “卿卿,再不出来我要进去了。”敲门声伴着顾曜之的话传进来,卿卿才想起,家里还有个人,昨天半夜的画面闯进脑海,她关掉水应声:“出来了。” 顾曜之靠着墙对着洗手间门等着,见她出来把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又接过毛巾给她擦着头发:“你再不醒,我就要来叫你了。”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几点了?” “已经下午4点了,我熬了粥,你喝点儿。”用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已经没发烧了,“吃完饭再吃药。” “谢谢。”低低的声音,和平时完全不同,顾曜之擦头发的动作放轻,低头凑过去看她。 卿卿稍稍后仰,本就乏力,一个不稳撑在了洗漱台上,“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他双手隔着毛巾捧着她的双耳,就这么看着她低下的头。 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漫,任何时候,卿卿的反应都是推开顾曜之,而每次都是他让步:“吹完头发出来吃饭。” 他把吹风机递到卿卿手上,嘴唇在她额头轻轻掠过,出去了。 吃过饭,卿卿捧着水杯坐在餐桌前看向顾曜之,他光着脚,背对着她在洗碗,家里没有男士的拖鞋。 卿卿不自觉问他:“你昨天,怎么上来的?” “电梯。”顾曜之手上没停,说得不经意,想起那感觉还是让他不舒服。 果然,和卿卿想的一样,桌上放着刚才他递来的粉白药丸,她望着他的后背,心底生出些许愧疚。 心脏又一次不正常地剧烈跳动,耳鸣、心慌一窝蜂的汹涌而来,脑袋里撕扯得生疼,视线逐渐模糊,手心溢出层层汗水,卿卿握紧了拳头,是了,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药了。 她就着水乖乖地把药吃下去,趴在桌上慢慢等着药物起效。 顾曜之听着她的动静,勾起了嘴角。 我要你在我身旁(四)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床边灰色的长毛地毯上,一米八几的顾曜之蜷缩在上面显得很委屈。 手机震动吵醒了熟睡的他,晚上9点,月奚发信息来问卿卿的情况。 顾曜之半起身看向床上,被子被团在床脚,没了人影,床头的药和水还在,他慌忙起身冲出房间。 卿卿坐在客厅落地窗前抱着膝盖看着窗外。 他长出一口气,拿起手机回复月奚,拎起毯子朝卿卿走过去。 柔软的毯子把卿卿连脚裹住,顾曜之在她身边坐下把人框在身前。 卿卿任由他裹住自己,转头看他,眉眼弯弯地笑:“你把厨房的刀和药都藏起来了?” 顾曜之一怔,她找过了? “月奚都告诉你了?”除了月奚也没人知道这些事,“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吃药了?” 他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点头说:“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可怜我?”卿卿又问。 顾曜之牵了牵她的衣领,把她偏头露出的锁骨遮回去,“你知道原因的。”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爱意,从来明明确确又坦坦荡荡。 像是不忍再看他直白的眼神,卿卿收起笑容转向窗外,眼里是外面的万家灯火,眼神慢慢没了焦距,只剩折散开来的光。 “你能想象从十六楼跳下去是什么样吗?”她对着窗外扬了扬下巴,“就这么高,我妈跳下去了,在我爸去世的那个早上。” 想起了什么,让她的身体有些发抖,“住院大楼前草坪里的土都染红了。” “你说,她得有多不喜欢我,才一点都不留恋。”卿卿话里透着冰凉。 “殉情而死,感人吗?可是我呢?我怎么办呢?我得捧着他们的死亡证明,去殡仪馆火化遗体;得拿着火化证明,去派出所销户;得向这个世界证明,我的父母是真的不在了。”卿卿很平静,顾曜之揪着心静静地听她说完。 她收回没有聚焦的视线,回望顾曜之:“所以,深情有什么用?”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看向他,他的眼睛里面装着怜惜和倔强。 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顾曜之,你要离我远一点。” 顾曜之压下澎湃的情绪,拇指伸向她的眉毛,抚上去,来回摩挲着,“为什么?” “因为我很早就待在深渊了。”卿卿闭着眼拿脸去蹭他的掌心,“你那么好,别跟着我跳下来。” “你好没有道理。”顾曜之将眼前的人儿搂进怀里,忍不住吻她的眼角,“我那么好,你偏偏不要?” “我只能在这里,卿卿。”他眼里泛起红潮,“我很爱你。” 原本克制生长的爱意在她心间扩散,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鼻尖是他好闻的味道,身上还裹着他的温度。 手从毯子里挣脱出来,她缓缓回报住顾曜之,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想要拒绝他的,好像又失败了。 她带着哭腔:“你的感情才是来得好没有道理。” 他只是低声笑,不说话,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 顾曜之小心翼翼将怀里哭得睡着的卿卿抱上床,又叫醒让她吃了药,揶好被子放任她继续睡。 月奚提前赶了回来,开门进来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顾曜之,她边换鞋边问:“卿卿呢?” 顾曜之指了指卧室:“睡了。” 月奚进去看了看又关好门,出来坐下,“她怎么样了?具体一点。” 顾曜之思索了一会儿说:“非常嗜睡,我查过了,不正常。” 月奚抿着唇没说话。 “月奚,我想见见她的心理医生。”顾曜之说道。 月奚点头:“我问问。” 月奚很纠结有些话当不当说,沉默半天,“你也看到情况了,所以我想问你,你确定非她不可?” 顾曜之对月奚点头:“是,非她不可。” “失爱于她,可是会要命的。”月奚看着顾曜之的眼神带着恳切。 他语气笃定:“不会有那一天。” 在你爱里睡一下(一) 太阳一如即往的升起,就像每个夜晚升腾的情绪,都会在第二天的喧嚣里稍稍沉寂。 月奚睡得浅,被卿卿翻身的响动吵醒,“大清早就给你看姑娘我的盛世美颜,乐坏了吧?” 卿卿只是看着她笑。 月奚起身拉开紧闭的窗帘,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刺得卿卿眯了眼,月奚叉着腰对卿卿说:“快,起床吃早餐。” 卿卿坐起身,“顾曜之呢?” 月奚笑了,“他律所有事,晚上过来。” 又挤到她身边,“进展这么快?” 卿卿没理她,去了洗手间。 “二毛昨晚上回来了,中午就过来,你先好好想想怎么跟她解释吧,有事儿敢瞒着我们。”月奚一边叠被子,一边对着洗手间吼。 镜子里的卿卿一脸憔悴,眼皮微肿。 他们这是各自都有事,轮班看着她,她明白。 二毛和于图吃过午饭就来了卿卿家里,月奚借口单位有事出了门。 医院门口,顾曜之已经等在了那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月奚走上去,领着他往魏医生的办公室走,今天下午本来是魏医生的轮休。 “我就直说了,小昊和他妈妈的看法很乐观,认为工作和人际交往能完全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并不这么认为,我的建议是让她尽快住院治疗,她的情况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魏医生在电脑上翻出卿卿的病例,对顾曜之和月奚说。 “不可能,卿卿不会愿意住院的。”月奚无奈道。 “这就需要家属的配合了,因为拖到最后,还是会住院的,明白吗?”魏医生看向月奚。 月奚低头,顾曜之问魏医生:“为什么?” 魏医生解释:“首先,除却抑郁和焦虑不说,她一直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到现在都不了解具体成因,但这从她排斥医院就可以看出来。”顿了顿,“其次,她本身就是一个不愿意诉说、心理十分封闭的人,仅仅靠着药物自愈的可能性很小。” “最后,她有严重自杀倾向,三次实施但未遂,虽然在我和她最近两年的交谈中,这样的想法渐渐变少,可是现在情况特殊,有新的刺激成份出现,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最坏的情况,她仍然是要住院治疗的,现在住院至少能避免她的情况恶化。” 顾曜之和月奚从医院大楼出来,两人神色都不怎么好,铺了一地的银杏树叶层层叠叠,风一刮,四散开来。 月奚裹着大衣问顾曜之:“魏医生说让卿卿尽快住院,你怎么看?” 顾曜之按开车锁,“我想带她去瑞士。” 月奚停下脚步,“瑞士?” “是,如果一定要住院的话。”顾曜之转身向她。 “我不同意。”月奚很坚定。 顾曜之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想到卿卿不喜欢烟味,又拿下来捏在手上。 他对月奚指了指住院大楼,慢慢开口:“重症区,最好的条件是两人一间病房,每间病房的门和窗都装着铁栅栏,里面二分之一都是和卿卿一样情况的病人,每天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卿卿受这样的委屈,“瑞士医疗条件好一点,至少环境好很多,而且我外公和舅舅在那儿,也方便。” 月奚凝神看他:“你把她带走了,就能保证把她带回来吗?” 顾曜之明白她的顾虑,如果出去之后发生意外,谁都承受不了,“我明白这件事情有多重,我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月奚仍旧迟疑:“就算你能说服我,那卿卿呢?小昊他们呢?” 顾曜之若有所思,“卿卿那儿交给我,你把我的想法告诉魏医生,她一定会同意,魏医生同意那么其他人就好办了。” 所以问题的根结又回到了说服卿卿上,两人都陷入沉思。 月奚又问:“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顾曜之,你是要倾家荡产搭上自己吗?” “是。”顾曜之坚定地说,“所以钱的事,谁都别操心。” 顾曜之的付出和担当远远超出了月奚的预料,“为什么?” 她不明白顾曜之对卿卿哪里来的那么深厚的感情。 他看着月奚,霸道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我爱了她三年,也守了她三年,她以后一定会是我顾曜之的妻子。” 月奚、王凌瑶、庾步步,作为卿卿的朋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谁的人生能永远和卿卿绑在一起,没有人是她的不可或缺,而顾曜之可以。 他在感情上强势,从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一颗心,才能扫除卿卿脑子里那些莫须有的顾虑。 “我跟她可是过命的交情,仔细自己的脑袋!”月奚盯着顾曜之说道。 顾曜之撇开脸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了,“除了医院,他还有什么特别抗拒或者特别怕的吗?” “没有吧,你怎么这么问?”月奚拉开车门坐上去。 顾曜之回答:“PTSD找不到成因,你再好好想想。” “真没有,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月奚也很苦恼。 在你爱里睡一下(二) 月奚和顾曜之前后脚开门进来,二毛在厨房里忙着,于图正往外端菜。 “哟,你们俩一起来的?”于图挤眉弄眼地问顾曜之。 顾曜之放下手里的口袋,向沙发上的卿卿走过去,嘴里回答于图:“楼下碰见了。” 月奚一巴掌挥在于图肩膀上,瞪他一眼,对着卿卿说:“碰是碰见了,人少爷非要走楼梯。” 顾曜之走到卿卿脚边蹲下,掰开她蜷起来的手指,握在手里,“好点了吗?” 冰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手包裹着,慢慢回温,卿卿点头:“没事。” 顾曜之看着她软绵绵的样子,心里熨贴,一下午的担心焦灼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好像一夜之间就得偿所愿了。 “吃饭咯!”二毛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顾曜之对着卿卿含情脉脉的样子,睁大了眼睛要冲过去,于图拦下她:“老婆,顾少爷发飙很恐怖的!” 顾曜之任他们闹,牵着卿卿往饭桌走。 “卿儿,魏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监督你吃她新开的舍曲林。”月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边说边往碗里夹菜,“你放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 卿卿愣了,“我忘了。” 不是忘了,是扔了,她拿到药就扔了。 顾曜之握住卿卿的左手,对月奚说:“你找魏医生再开点。” 又转头问卿卿,“好不好?” 卿卿捏着筷子点了点头。 月奚眼皮一跳,顾曜之牛啊! 她没多作声,自然地和二毛聊着他们蜜月旅行发生的事。 顾曜之注意着卿卿的反应,她也不说话,听到好笑的事情就淡淡地笑,不想扰了大家哄她开心的心意,这样柔软的卿卿,他第一次见。 饭后一切收拾妥帖,几个人准备回去。 “顾少爷,一起走啊。”二毛在门外对着顾曜之吼,被月奚捂着嘴拖走。 卿卿站在门口里,对走在最后的顾曜之挥手,他就这么靠在门边上看着卿卿,嘴角含着笑,直到月奚关上门,他也没动。 “就这么想我走?”他从进门时放下的口袋里拿出拖鞋换上。 卿卿偏头看他,“你不用上班吗?” “在这儿就不能上班了?再说,我是老板。”老板比员工更忙。 “那你睡哪儿?”卿卿把手揣进衣兜,看着他走向饭厅倒水,“每天爬十六层楼不累吗?” “睡哪儿都行,爬楼梯就当锻炼身体。”他把药和水递到卿卿面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卿卿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药,乖乖接过吃了下去。 洗漱完毕,顾曜之拍拍腿上放着的抱枕,举着吹风,示意卿卿靠过来。 卿卿笑着靠上去,被他抱在怀里吹干头发。 她侧着身,脑袋靠在顾曜之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药物的作用让她心里平静又安稳。 顾曜之翻了翻手机,月奚告诉他:“二毛说卿卿昏睡了一下午,我们回来前不久才被她叫起来的。” 他又皱起了眉头,微信界面上,置顶就是小师姐,他的小师姐现在在他怀里,还有什么可愁的? 他把手机丢开,摸着她的发丝问:“为什么微信昵称叫招财进宝?” “嗯……高中的时候QQ昵称也叫这个,后来有了微信又觉得专业对口,就没换。”声音抵在他胸口,闷闷的。 专业对口?可真是个好理由。 “你呢?”闷闷的声音又从胸口传来。 “我的微信昵称吗?芝芝。”他低头看卿卿,“我妈妈叫顾芝,外公叫她芝芝,芝兰玉树的芝。” “芝兰玉树?”卿卿心里琢磨着。 顾曜之笑了笑,“是啊,外公对她期许很高,或许她是男的就好了。” 卿卿左手抓住他的衣角,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小猫一样,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自己都这样了还在安慰他。 “想做点什么?打游戏或者看电影?”总之不能再睡了。 卿卿愣了一下,好像都提不起兴趣,“你唱歌吧。” 顾曜之勾起嘴角,“好,想听什么?” “周杰伦。” 他听于图说过,她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周杰伦,“很喜欢他?” 卿卿点头,轻轻的力道撞在他胸口。 顾曜之想了想又说:“他的歌我都会,以后喜欢我,好不好?” 怀里没了动静,半晌传出一声“嗯”。 顾曜之笑出了声,低头在她额角一吻,慢慢开口: “……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 如果在高中的时候遇到你就好了,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度过那些无助的夜晚。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 怀里的人还是又一次沉沉睡去,顾曜之小心地把她放回床上,躺在一边就这么看着她。 在你爱里睡一下(三) 周五,顾曜之带着卿卿去了学校,解除劳动合同,理由是准备深造。 出于对身体的考虑,也对学校负责,卿卿辞职了。 赏识她的老教授和系主任都很是惋惜。 从学校出来,卿卿扶着一棵树,有点费力,胸口又撕扯一样地疼,顾曜之在一旁默默地抚着她的后背。 新加的药让卿卿嗜睡的情况有好转,体征反应却没有减少,所有的药物适应,都有一个过程。 半晌,她缓过神,看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脸庞,“走了也好,他们应该也不需要我这样一个老师吧。” 顾曜之擦擦她额头的汗,牵着她慢慢朝停车场走,轻言细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理问题的。” 卿卿知道他在安慰她,“就像你害怕坐电梯?” 顾曜之看向她,点点头,大方地承认:“对,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想知道,又有点犹豫,他的安慰不需要那样大的代价,不用把伤口亮给她看。 顾曜之自说自话:“我6岁那年,一个星期天,我妈送我哥去中学报道,隔天才能回来,就拜托一位阿姨晚上来照看我,可是我下午自己贪玩儿,把自己锁在了地下储藏室里,又黑又潮,哭得睡了过去,阿姨过来后怎么也找不到我,报了警。” 卿卿握他的手紧了紧,他安抚地用大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继续说:“他们半夜才找到我,我在里面关了10个小时,发了高烧,醒来过后就很害怕封闭的空间。”停了一瞬,“也很怕黑,你知道的。” 卿卿笑了,他连晚上睡觉都一定要留一盏灯的。 “也不知道那个储藏室的锁是怎么设计的,门扣在外面,我妈气得直接拆了储藏室的门,后来,过了两年老头儿才承认门锁是他自己做的,被我妈赶去书房睡了半个月。” “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顾曜之给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又佝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所以每个人心里的问题都有迹可循,也能调节和改善,这很正常。” 卿卿问他:“那为什么离职手续你要托人情走关系,不能说真话呢?” 顾曜之系好安全带看她:“因为我不想你去做不必要的解释,我这儿会很疼。”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我们回家?”顾曜之自然地问她。 卿卿听了这句话怔住,回家吗?是家吗? 顾曜之屈着手指在她脸颊上蹭蹭,提醒她回神:“问你呢。” 她看向他,点了点头。 顾曜之一天天地陪着她,陪她克服药物反应,陪她吃饭睡觉,陪着她写写画画,哄她开心。 她还是吃不了太多东西,也不怎么理除了顾曜之以外的人,心悸心慌也没有改善,床单被套每隔两天就要一换,她睡觉会出一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顾曜之心里有点着急,盘算着怎么安排去瑞士的事情。 医院需要衔接,很多申请材料要准备。 傍晚,顾曜之牵着卿卿在锦城公园里散步,已经进入12月的成都潮湿阴冷。 卿卿望着前方绕城高速上出神,顾曜之低头在她嘴角轻轻一啄,卿卿回神看他。 “发一次呆,我亲你一次。”顾曜之嘴角扬起。 卿卿转过身双手钻进他外套里,环住他的腰,仰头对着他的脖子,“我在想,顾总已经有二十多天没去上班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老板,你的员工不生气吗?” 顾曜之回抱住她:“员工不是很喜欢见到老板,老板娘不知道吗?” 捏了捏她的脸颊,“小杨每天给我送文件来,你知道的,我可没有不务正业,我还得挣老婆本儿。” 卿卿埋在他脖颈笑,惹得来往的人瞩目,让人艳羡。 顾曜之微微松开她,让她直起身,“卿卿,魏医生又加了新药,剂量重了一点,你再试试好吗?” 现在的她每天能头脑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反应很迟缓,甚至有时没办法判断距离。比如开门的时候,伸手却摸不着门把手;喝完水想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子却擦着桌沿掉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日渐消瘦,甚至出现了假性疼痛,躯体症状很严重。 他双手把她齐腰抱起离开地面,“你瘦了很多,都硌手了,要长回来知道吗?” 卿卿撑着他的肩落回地面,低着头,“好。” 他说的办法,她都努力试。 可是,怎么办呢?好像没什么用,她仍旧没办法控制自己,即使什么都不想,即使好喜欢眼前这个人,喜欢得想落泪。 “顾曜之,如果还是不行呢?”卿卿还是低着头。 “会有办法的,一定。” “你知道吃药是什么感受吗?”卿卿看他,温柔地问,“你知道吗?” 顾曜之于心不忍,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摇头,等着她的控诉。 “抛开副作用不说吧,吃药会强行让人分泌多巴胺,每天这个时候,看着太阳下山,”她指了指右手边刚刚落下的亮光,“我明明很难过,没什么原因,就是很难过,什么都不想也很难过,是药物让我通体舒泰,逼迫我从心里生出一股愉悦,可是,那是假的,我清醒地知道那些愉悦都是假的。” “每天早上,我要费很大劲才能说服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要说服自己吃饭、吃药、收拾好自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没有知觉,没有颜色,你看,我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我昨天做了什么,可是那根线明明就在我自己手里。”她摊开手看了看,“好多年了,我不敢回头看,我怕我发现这几年其实是一片空白。我很多时候都想好好活着,也很多时候想……” 她瞥见顾曜之眼角鼻尖的微红,没敢说出那个字,“就像太阳升起又落下,这些想法在我脑子里不停交替变换,打着架。” “药物把它们强行劝和休战,让我的脑子里像装了浆糊。可是,总有一天要分出个胜负的。”她又抱住顾曜之,“什么时候是那一天呢?” 那一天好难等。 到了那一天,如果她输了,顾曜之又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顾曜之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小心亲她的脖子,“没人有资格告诉你,你正在经历的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更没有人能保证说活着一定好过……”他也没敢说出那个字。 他笃定地问:“可是我们连能继续活着都不相信,还能信什么呢?” 卿卿越过他的肩看向光秃秃地树干,是啊,能信什么呢? 他半天才收敛好情绪,像是读懂她的疑问,他从卿卿肩头起身,坚定地回望她:“如果不知道相信什么,你相信我,因为我一定是真的。” 他的眼里恢复了冷静,闪着自信的光,一如初见。 他的强势,他的骄傲,被关在电梯时他的无助,邮轮上房间里他的示弱,他每一次被推开,洒脱地笑笑,又折身而上,统统都太诱人了。 这样好的人,喜欢上卿卿,或许是她的幸运,也可能是他的不幸。 交心的话耗费了卿卿不少力气,也可能是药物作用,她有点体力不支,顾曜之把她背在背上,踩着路边灯光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好厉害的遗传(二) “这是所有病例资料的翻译件,你看看还缺什么。”月奚将一个纸皮文件袋放在顾曜之面前,在他身边坐下。 太古里一个僻静的咖啡厅里,卿卿和魏医生在外面坐着聊天,月奚和顾曜之在二楼上坐着等。 “没缺什么。”顾曜之快速浏览了一遍,将文件装回纸袋里,“你说服魏医生了?” 月奚摇了摇手里的冰美式,冰块晃得哗哗作响,“魏医生一听你的建议就拍手叫好,用得着我说服吗?” 顾曜之笑,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看着楼下遮阳伞下的两个人问月奚:“魏医生好像对卿卿特别关心,有什么原因吗?” “魏医生是卿卿妈妈的高中同学,卿卿是她主动从别的医生手里要过去的。”月奚顿了顿,“这些年,多亏了她。” 顾曜之点头,楼下的两个人已经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过来,顾曜之对身边的月奚说:“待会儿你陪着她,我跟魏医生回医院开药,这些资料需要她签字,还得医院盖章。” 月奚点头说好,两人起身朝卿卿走去。 魏医生拉着卿卿的手对月奚和顾曜之说:“除了一些药物副作用,她最近情况还不错。” 卿卿有些小小的骄傲,微微笑着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待会儿你和月奚去逛逛,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顾曜之温和地对卿卿说。 月奚过来,卿卿并不知道,还有些惊讶。 月奚揶揄她:“怎么?我陪着你不高兴?” 卿卿摇头,“没有。” 说着去牵月奚的衣袖,又指着顾曜之手里的纸袋问他:“这是什么?” 三人都望向顾曜之,“小杨刚刚送过来的文件,我拿去车上放着。” 月奚松一口气,挽着卿卿要走,卿卿的手被顾曜之拉住,“我去去就来。” 卿卿点头,月奚翻了个白眼,“行了吧,魏医生等着呢。” “你跟顾曜之怎么样了?”月奚挽着卿卿在商场里慢悠悠地逛着,“G&G今年出的都是个什么玩意儿?大花棉被镶水钻披身上,不好看怪模特儿是吗?“ 卿卿笑,月奚永远嘴上不饶人,“什么怎么样?” “到哪一步了啊?我们的黄花大闺女。”月奚斜眼看她。 卿卿想起前几天午后的书房,心跳又加速,转开脸,嘴里说:“你现在这个表情,很像老鸨。” 这话说得正合月奚心意,“那是,我得知道我们家白菜有没有被拱,还得知道拱我家白菜的人技术好不好!” 卿卿不想理她,对服务员说:“我试试这件。” 月奚笑着在旁边坐下。 卿卿换好衣服出来,店里坐着顾曜之,他托着下巴看她:“很好看。” 她把手揣进衣兜,朝着镜子里的他笑,他问:“还有喜欢的吗?” 卿卿摇头,顾曜之把卡递给店员示意他结账,对卿卿说:“不用换回去了。” 起身给她理了理头发。 月奚接完电话回来,看着卿卿:“你眼光还是那么好!”竖起拇指,“对了,小昊要过来。” 卿卿转头看向顾曜之,问他的意见,顾曜之颔首,“我求之不得。” 他求之不得想要见见她的家人,月奚和卿卿都听懂了。 咳嗽一声,他又对月奚说:“我哥说他也要来。” “不行!”月奚连忙摆手,如临大敌。 卿卿狐疑地望向月奚,顾曜之说:“来不及了。” 拉着卿卿走,“走吧,去吃你想吃的烤肉。” 三个人站在国金中心门口等小昊,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鸭舌帽、裹着迷彩花样羽绒服的小伙子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来,在卿卿面前站定乖巧极了:“姐!” 卿卿笑着问他:“脚踝露外面冷不冷?” “这叫潮流,是吧?奚奚姐。”小昊把鸭舌帽往后一拨,看着中间的顾曜之,“月奚姐,你的新男朋友?” 月奚从兜里抽出手,一掌拍在他额头,“什么新不新的?这是你姐的男朋友!” 小昊捂着额头愣住,半晌蹦出一句:“怎么可能?” 他拨开卿卿,挤进顾曜之和卿卿中间,皱着眉头看着顾曜之。 顾曜之难得有些紧张,思索半天,想说些什么,小昊抢了先:“你多高啊?怎么长的?” 这脑回路,果然是卿卿的弟弟啊。 顾曜之淡淡开口:“184,遗传。” 顾曜之站出来错开身,牵起卿卿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问小昊:“烤肉,喜欢吗?” 小昊一听眼睛都亮了:“我不挑食!” 原本以为有一场恶仗要打,顾曜之双商都已经征调集结,准备迎战,等人来了,才发现:哦,原来是友军啊! 他笑着说:“那走吧。” 月奚裹着外套,把脖子缩在领子里:“不是还有……” “还有谁?”小昊问道。 卿卿和顾曜之都笑了,月奚咬了咬舌头,“没谁。” 条件很不错的一家烤肉店,半圆形的桌子,中间是操作台,有专人负责烹烤。 卿卿和月奚坐在中间,小昊和顾曜之坐在了两边边缘,饶有兴致地聊着新出的牧马人。 “真是想不到,2.0T的发动机居然没有给四驱系统拖后腿。”小昊对着顾曜之说。 顾曜之点头,“而且□□了原本较硬的底盘,改善了悬架系统,增强舒适性算是补齐了它最后一块短板吧。” “对啊,原来对着牧马人聊舒适性,是吹牛逼,现在这些人啪啪打脸。”小昊有点激动,“姐夫,给我点醋。” 这称呼把顾曜之叫得一愣,紧接着简直是舒坦,他笑着把醋递给小昊,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卿卿,她闷头吃着盘子里的牛肉,没看他。 月奚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快就把他姐给卖了,她对着小昊说:“让开,我去厕所。” “哦。”小昊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煜之被服务员引过来,桌上没有月奚,反倒多了个男的,眉头皱了皱。 卿卿对着沈煜之挥了挥手,小昊小声问她:“这是?” 她指着顾曜之回答弟弟:“跟他同一个遗传。” 顾曜之像沈煜之介绍:“卿卿的弟弟,小昊。” 小昊也超他挥了挥手,感叹道:“好厉害的遗传!” 月奚从洗手间回来,沈煜之已经坐在了外面,她对着沈煜之:“让让,我座位在那儿。”她指向卿卿旁边。 沈煜之正在用热毛巾擦手,对小昊说:“你挨着你姐坐?” 强大的气场,小昊捧着自己的盘子点点头,往里头挪,坐在刚刚月奚的位置上,还把月奚的餐具顺了出来。 月奚心里吐槽:个怂货,卖完你姐现在卖我是吧? 月奚无奈,在小昊和沈煜之之间坐下,而小昊坐在了四个人的正中间,成了巨型大灯泡自己却浑然不知。 坐下后月奚就开始和小昊吐槽起单位的领导和同事。 沈煜之在一旁默默地吃东西,心里烦躁,朝顾曜之递眼神:管管你的小舅子吧! 顾曜之握着卿卿的手问她:“要不要帮忙呢?”眼神示意她看沈煜之的脸色。 卿卿看看他们,月奚其实并没有多少和小昊交谈的兴致。 “吃好了?”卿卿扯了扯小昊的袖子。 小昊转头说:“我吃了巨多!” “那你陪我去给小婶婶选生日礼物。”卿卿说完又朝着沈煜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你们去。”顾曜之抢在月奚前面说了这句话,领着右手边两个人走了。 “躲够了吗?”沈煜之放下筷子侧对着月奚。 月奚戳着盘子里的烤鳕鱼,狠狠地说:“没有!” “行,我陪你玩儿!”沈煜之端开她面前戳烂的鱼肉,把自己沾好酱料的羊肉放在她面前,“你想玩儿多久玩儿多久!” 卿卿和顾曜之回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沈煜之靠在围栏边抽烟。 顾曜之拍拍卿卿的背,“你们先进去。” 她点头,带着弟弟进去了。 “你上次说电话里讲不清楚,现在呢?”沈煜之递给顾曜之一根烟。 顾曜之摆摆手,“戒了。” 沈煜之惊讶了,自己的弟弟烟瘾有多大他最清楚,创业第一年基本是靠烟和咖啡撑过的,没睡过一个整觉,所以现在才会更加关心他最近的这个决定。 “真打算把律所卖了?”沈煜之把烟收回,“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跟钱没关系,我要的是时间,她需要我陪着。”顾曜之看着沈煜之,“我想带她去瑞士。” 沈煜之更惊讶:“找外公?” 顾曜之点头:“嗯,所以不是钱的问题,把股份卖给程峰阳对律所最好,他有能力更有积极性,当初我占了主导位置,不过是因为他钱不够。” 程峰阳是顾曜之的创业伙伴,也是师兄。 沈煜之明白顾曜之的目的,不是不在乎,是有更在乎的事需要去完成。 他问:“那爸那边呢?” “瞒着吧,律所又不是不在了,我去瑞士就说去出差,行吗?哥。” 沈煜之还能说不行吗?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弟弟的请求? “你做决定的事,谁能有办法?”就像他当初复读和改姓,“什么时候走?” 顾曜之知道自己任性,也知道一定会被哥哥包容,“年后吧,正在办手续。” 顾曜之又问他:“你跟月奚怎么回事儿?” 沈煜之掐灭了烟,“这个你别管,其他的,有事儿就找我。” 说到底,两兄弟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骨子里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说从军的,一身伤疤却没想过要退;说改姓离家的,一路颠簸也没想过要回头。 像谁呢?沈瑞林的刚毅,顾芝的执着,都像。 真是厉害的遗传。 得偿所愿(一) 吃晚饭,各自驱车离开。 顾曜之停好车,叫醒睡了一路的卿卿:“宝宝,回家睡好不好?” 卿卿虚着眼没动,他下车走到副驾,打开车门,靠近她,“回神了。” 卿卿双手扯住他的衣领,“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的眼里都是宠溺,嘴角翘着:“我想叫的有很多,还想听别的吗?” 卿卿笑着抿起嘴,把脸埋进他的衣领,又皱起了眉:“你抽烟了?” “没有,我哥抽的。” 她歪着脑袋,不相信,顾曜之凑近她:“你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亲了上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她直躲:“我信了,我信了。” 顾曜之锁好车门牵着她往电梯走,卿卿扯了扯他:“老规矩啊,我陪你爬一半的楼梯。” “今天已经很累了。”进了电梯,顾曜之把她按在胸口,“你在我不怕的。”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不疾不徐,卿卿靠在他胸口笑着,回抱住他:“有监控呢!” 抱着她的手更紧,“又不是违法犯罪。” 以前跟她走一半的楼梯,是觉得她需要锻炼而已。 顾曜之低头在她颈窝蹭蹭,他的小心思不用告诉她。 挂掉一个时长半小时的电话,顾曜之站在书房的窗前捏着眉心,卿卿端着茶杯进来,书桌上堆放的资料和电脑上的文件,涉及诉讼,她都看不太懂。 顾曜之朝她张开手,她慢慢过去抱住他。 下巴落在卿卿肩上短暂地休息。 “你可以去律所的。”卿卿就这么让他靠着,小声地说。 “我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年底了,很多合同要重新签,很多尾款要收回来,这阵过去就好了。”顾曜之闭着眼告诉她,“心疼我?” 卿卿不满地戳他的腰,惹得他无声失笑。 都是当过乙方的人,她知道,其实没他说的那么轻松。 静谧半晌,顾曜之站直身体推着她在沙发坐下。 她现在对沙发有些警惕,推拒着要覆上来的顾曜之。 顾曜之握住她撑在自己胸前的手肘,眼神戏谑地看着她,就怕成这样? “工作这么辛苦,卿卿不要慰劳慰劳我吗?”说着在她掌心一吻。 她忙将手握成拳,又看着他渐渐浮现有点可怜的表情,撑着的手肘慢慢挪开,顾曜之逮住机会低下头,温柔地触碰。 电话铃又响起,卿卿推他。 他抬起脸,嘴唇红红,眉头皱起,一脸被打断的不满,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周余,你最好有要紧的事。” 电话那头,周小公子的声音隔着老远都传进了卿卿的耳朵:“顾少,我想你啊!” 从这骇人的音量就听得出打电话的人的开怀。 顾曜之将手机举得老远,十分嫌弃。 “少他妈废话,说事!”他揉着额头。 “这不是快两个月没见您了吗!后天圣诞节,咱们聚聚?”语调欢快。 “不去!”顾曜之听见聚聚就来气。 周余急忙劝说:“别别别,大伙儿都说很久没见您了!老于和老于媳妇儿,还有月奚姐都来,怎么能差了您和少夫人呢?” 话里是在变着法儿给顾少爷表衷心,这回绝对没有糟心的人。 顾曜之扭头看着卿卿,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笑着点点头。 他已经因为她耽误了许多工作,不能因为她,连朋友也不见了。 “行了,知道了。”顾曜之应了下来。 周余最好别再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挂了电话在卿卿面前蹲下:“继续?” 她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推开,“想的美,慰问完了,你继续努力。” 准备起身要走,顾曜之拥住她不放,“宝宝。” 卿卿眯着眼笑起来,在他唇上一亲。 前天晚上在客厅打赛车游戏,她开的小黄车输给了他的绿巨人。 被他要求,以后他每叫一声“宝宝”,她就要亲他一下。 无奈又甜蜜。 卿卿刚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抓住顾曜之的手臂稳了稳,顾曜之忙扶着她。 药物副作用,只是偶有发生了,除此之外,还偶尔会恶心、呕吐。 已经好了太多,她很知足了。 周余撺的圣诞趴,如顾曜之所愿,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有不喜欢的人,没发生不开心的事,更没有去喧闹的场合,一伙人喝着酒打牌和玩桌游。 只不过,不能喝酒的卿卿有点打瞌睡。 “周余挺帅一个小伙儿,怎么能把自己拍得这么丑?”卿卿边笑边问。 他们提早回了家,她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翻群里发的照片,周余各种搞怪扮丑的姿势让卿卿忍俊不禁。 “在我面前夸别人帅?”顾曜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洗澡了。” 没人应他,他扁了扁嘴,走了。 嗯,心里不舒坦,他蹙着眉头又回过身,在她唇角啄了啄,盖个印再走。 卿卿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笑着退出微信,斜靠在抱枕上,又点开微博。 沙发上有什么在震动,隐隐约约有声音,她在沙发上翻找半天,坐垫缝隙里卡着顾曜之的手机。 月奚在给顾曜之打电话,她刚准备接起,电话被挂断,屏幕显示“未接来电(2)”。 有急事吗?奇怪。 正准备拿上手机去敲浴室门,拇指擦过下方home键,解开了屏锁。 指纹是之前顾曜之捏着她的手录入的。 屏锁解开,本来不予显示的微信内容进入她的视野,脑袋当机,呆立在原地。 “月奚:你哥说你把律所卖了,真的?”五分钟前。 “月奚:你接电话啊。”一分钟前。 “月奚:如果不方便,说你出去买个东西,给我回电话。”刚刚。 他把律所卖了?为什么?又为什么没告诉她? 卿卿全身发冷,手上无力,有点握不住手机。 她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手里捧着顾曜之的手机。 他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怎么了?”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一旁走过去。 卿卿抬头看他,把手机递给他,他接过匆匆一扫,瞬间反应过来,心里一慌。 “为什么?”她问,泪水蓄在眼眶。 该怎么阐述他做这一切的理由呢? 思绪敏感如她,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这样的做法不是出于牺牲而是心之所愿呢? “因为我,是吗?”她的眼泪溢出眼眶边缘,顺着脸颊滑下,挂在腮边。 顾曜之抹掉她的泪,神情难得严肃,捧着她的脸:“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我不用每天有人看着,我不用你陪的。” 这样的决定,是轻描淡写就能做出的吗? 律所的事他有多用心,卿卿看得很清楚。 创业时候的艰辛,她也听于图说过,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就这么不要了吗? “你走吧。”她使劲把他往门口推,转念又想到,这扇门是拦不住他的。 她泄气,冲进房间,反锁上房门。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涌,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手心,心里涌出的悲凉和绝望前所未有。 为什么她总要成为别人的障碍?为什么她要是个累赘?她要好好的生活就必须以别人的人生为代价吗? 以前是月奚,现在是顾曜之。 她值得吗? 她想不明白,爱是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全身紧绷,身体每一寸都极度的用力,咬紧了腮帮,额角青筋暴起。 好想要把这样崩溃的情绪宣泄出去,可除了止不住的泪水,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每一次呼吸换来的都是内心更深处的自我厌弃。 原来人在崩溃之中,世界如此安静。 直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麻木。 得偿所愿(二) 门外小心的拍门声一直没停。 顾曜之蹲跪在门外,耳朵贴在门上,他听得见她在门后压抑的呼吸。 “你开门,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掌心已经通红,“我什么都告诉你。” 门里除了呼吸声仍旧没有动静。 他停下来,把手抚在门上,“卿卿,我本就没什么爱好,更谈不上志向,直到在上海见到你。” 卿卿的出现像是指引,让他有了欲望和目标,“你可能不信,但创办曜阳对我而言其实没什么所谓,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才能开口说喜欢。” “所以,曜阳开在了在深圳,因为你在深圳,你要回来成都,曜阳的分所就到了成都。” 她一个字都不想相信,心底的无力和痛楚更甚。 她看向自己右上方的门把手,身后这道棕色的门是两人之间最后的屏障。 门外的人急切的向她乞求着入门的资格,几乎用尽他的全部。 稍稍打开一丝缝隙,他就会立刻破门而入,而门里的她似乎只是在接纳,从不曾踏出一步,去问问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他又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因为什么而开始的这一片深情。 隔着的这扇门仿佛也给了顾曜之莫大的勇气,从不肯说出口的缘由和卑微也不再隐藏了。 “2016年4月25日,你和月奚去了日本,在东京落地,你说戴小黄帽的日本小学生好可爱,拉面小哥很帅。” “2016年5月5日,你们在京都,你说清水寺挤得像故宫。” “2016年国庆节,你和学生会的同学一起去了清迈,你举着两个小菠萝对着镜头念pineapple。” “2017年2月,你跟着教授去美国做交流项目,气温2度,你却穿着碎花裙在海岸边拍剪影照。” “2017年7月,你去薄荷岛学潜水,花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就考到了潜水证。” “2017年12月,你去北海道看雪,你说你只喜欢看并不喜欢和它们亲密接触,王凌瑶却把雪塞进了你的脖子,害你感冒了半个月。” “2018年3月底,你去了济州岛,你说这是毕业前最后一次狂欢,你在初春的天气下海游了泳。” “你喜欢日式烧肉、韩式烤肉,也喜欢面食,作为四川姑娘却并不嗜辣,喜欢姜的味道大过于葱,讨厌蒜,喜欢香菜。” “喜欢看宫崎骏,喜欢听坂本龙一和周杰伦,喜欢粤语。” 顾曜之语气温柔,神色里带着向往。 一字一句,都是顾曜之在卿卿的微博上收集的点点滴滴。 他像个偷窥狂,顶着一个不起眼的马甲,在网络的另一端探寻,把她这些表象的美好都慢慢刻进心里。 他从回忆抽身,“我以前很羡慕你们,能在生命中挑选出所爱和所恶。” 说出扎在心里的酸涩,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气,他歇了口气,“我很想告诉你,我已经爱了你很久,早在我们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可我不敢。” 她的心里惊涛骇浪,他本是个多自信的人啊,却一直一直对她小心翼翼地藏着不可言说的情愫。 她犹豫着,纠结着,心里的那头野兽被他的话语安抚,仍旧清醒却渐渐不再咆哮。 静谧了很久,反锁扣被打开。 顾曜之一下站起来,想伸手去拉门把手,又怕突兀的动作吓到门里的人,只能扶着门框等。 门慢慢被拉开,客厅白炙的灯光映尽门内,卿卿睁着红肿着眼睛看他。 顾曜之脸色发白,满是担忧,“卿卿。” 隔着门板的勇气早已耗尽,除了叫她的名字,顾曜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慢慢靠进他怀里,眼神有些空洞,“这些就是你卖掉律所的理由?” 哑哑的声音,鼻子里有些堵,她的心脏依然绵密地撕扯着,嘴上却说不出半句排斥和责怪的话。 一瞬间,顾曜之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将面前的人用力抱紧,“我只是卖掉了一部分股份,不再参与管理而已。” “我想跟你在一起,陪着你。”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做梦都想。” 卿卿困在他的怀里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把她裸露的双脚塞进棉被中,就这么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真实的想法。 “有什么话都告诉我,好不好?”顾曜之佝偻着身子对她说。 好像在她面前,他总是卑微,“骂我也行,不要憋着。” 怎么对着她,处处都是错? 可是他何曾错过一丁点? 卿卿抚上他的脸颊,嘴唇抿起,看了他半晌说:“我晚上的药还没吃。” 他怔忪片刻,终于笑了,头抵在她肩膀,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去拿。” 熄了顶灯,卿卿缩在顾曜之胸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微博?”她想跟他说说话。 也在逼迫着自己的思维与强剂量的药物对抗,不想陷入呆滞。 顾曜之有点窘迫,还是说了实话:“你们学校的官博,校庆的视频里你代表系上发言,评论里有人@你。” 评论里都在说“漂亮想追”,当时的他还看得有些不爽。 “你来学校找过我吗?”她又问。 “来过,想遇见你,又怕。”怕见到了,开场白怎么说都留不下羁绊。 去年,他休假的时候总去她的学校,开车要一个小时,他却觉得那是最轻松的时刻。 卿卿摩挲着他的锁骨,“没想到傲娇的顾少爷还会暗恋?” 顾曜之捉住她的手,蹭她的头顶,就让她笑话吧,一颗心都挖给她看,有什么大不了呢? 真是个傻子。 她满心的柔软与酸楚,仰起头,眼前是他好看的喉结。 她慢慢贴上去,松开牙关,轻轻一咬。 抱着她的人陡然僵住,她继续使坏,牙齿衔住喉结处的一丝皮肉,略微一拉扯又松开。 酥麻感窜遍全身,顾曜之声音都暗哑了:“卿卿。” 焦躁又纵容。 她伸手去触摸,像那次在书房沙发上一样,指尖掠过他的脖颈和锁骨,然后解开了他睡衣第一颗纽扣。 顾曜之猛地逮住她作乱的手,低头吻了上去,占据了她的轻笑和呼吸。 他翻身压上去,将她的两只手按在枕头上,动作霸道,带着威胁,眼里渗着不加掩饰的欲望,找到她唇,狠狠亲了下去。 舌头勾出她的舌尖,轻轻一咬,身下的人吃痛轻颤。 她的反应让顾曜之像找到了什么法门,他摸索着去咬她的下唇,想听她继续嘤咛出声。 手从睡衣下摆探进去,已经洗过澡了,手下哪里还有什么阻挡,手过之处激起她层层颤栗,呼吸沉沉。 半晌,顾曜之克制地从衣摆里撤出手,埋进卿卿的颈侧,大口喘着气,身体的反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 心底深处已经爆发的欲望得不到安宁,卿卿憋着劲,侧过头咬他的耳垂。 他无奈得不行,只能撑起上身看她,话里嗔怪:“卿儿,我要忍不住了。” 声音都有些抖。 她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闪着光的眼睛,艳红的嘴唇,泛着粉的脸颊,渗出薄汗的额头和鼻尖,全都是无声地邀请。 顾曜之再不能忍,解开她的衣扣,埋首下去。 云歇雨收,顾曜之餍足地搂紧了卿卿,陷入沉睡。 身体很疲惫,思绪却收不回,卿卿背靠着顾曜之的胸膛,枕在他的手臂上,怎么都睡不着。 三年的记挂,一朝得偿所愿,这份欲求的去处在哪里? 如果爱情都是荷尔蒙作祟的成果,荷尔蒙终有一日会过去,那么这份自己早已无法收回的感情结局又是什么? 长厢厮守吗? 她哪里信过什么长厢厮守,现实教给她的从来都是情深不寿和慧极必伤。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况,却仍然接受了他,多自私啊。 要让他因为这样的自己一无所有吗? 她痛苦地闭上眼。 想不明白,压抑得喘不过气,心里抽着疼。 她起身穿好衣服,又给他掖好被子,去了书房。 而顾曜之几个月来,从未睡得那么安稳过。 一觉到天明,天光透过半扇没掩上窗户照进来,顾曜之翻身想抱身边的人,捞了个空。 瞌睡瞬间清醒,他坐起身,床脚还丢着染上泥泞的床单,卿卿却不在房间。 他套上长裤开门出去,客厅和书房都没人,画架旁的调色盘上有未干的颜色。 刚刚画过画?她每次用完都会洗干净的。 心下稍定,他又冲到客厅找手机,昨晚开始就一直丢在外面。 开门声响起,卿卿进门就看见半身□□的顾曜之,头发卷翘着,站在沙发旁。 她微愣:“你的,新造型?” 顾曜之长舒一口气,走过去拥住她,羽绒服上沾着的雨水激得他起了鸡皮疙瘩也不松手。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叫醒我?” 挣脱开他,她举起手里提着的小口袋:“我去买这个了。” 他疑惑,接过口袋打开,看着紧急避孕药的盒子,嗓子眼被堵住。 卿卿的情况是不能怀孕的,一阵懊恼席卷而来。 “怪我。” 卿卿侧头看他皱起的眉眼。 她脱下羽绒服挂好,推着他往房间走,边走边说:“小师姐会对你负责的,快去把衣服穿好,不要感冒。” 手上是他腰背部的触感,手感真好,她又想起昨晚,明明所有事情都是她主动的,怪他哪一点了? 顾曜之收拾好自己,把沙发上的卿卿抱到自己腿上,思索半晌,说出一句:“以后不会了。” 还在自责,卿卿撇了撇嘴,抱着双臂看他:“这么快就对我没兴趣了?” 顾曜之睁大眼睛陷入恐慌,立刻解释:“怎么可能?” 卿卿绷不住大笑出声。 先前焦灼的心慢慢被她安抚,把她扣在怀里一阵猛亲,才解了气。 有匪君子,宜室宜家(一) 灰暗暗的天,萧瑟的风,光秃秃的枝桠,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穿着深色的冬装,街角四处飘散着火锅的味道。 2018年在今晚就要过完了,顾曜之看着远处电子屏上闪烁的灯光“你好2019”,有点舍不得。 这是个暖冬,尽管嘴里呵出的是白气。 月奚从咖啡店里走出来,对他说:“那么冷的天,里面等吧。” “不用。”顾曜之收回远眺的目光,又看向楼下的魏医生和卿卿。 “她们聊了好久了。”月奚用手肘碰了碰他,“你确定卿卿那天看到消息之后一切都好?” 顾曜之点头,想起那个晚上心里涌出暖流。 月奚仍旧放不下心:“我得提醒你,她可会演戏了。” 她可是被骗过三次,心中依然惴惴。 “你见过她看综艺节目吗?”顾曜之反问她。 月奚一愣,卿卿的兴趣着实有限,有心思刷刷微博不错了,还看综艺节目? 顾曜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前两天她搬着电脑在饭桌上看推理节目。” 他手作握笔状,在空中舞了舞,“还记笔记,猜错凶手会生自己的气。” 这样鲜活的卿卿,多久没见过了? 快八年了。 “那去瑞士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呢?”月奚又问。 他摩挲着左手尾戒,凝眉思考,“等我从深圳回来吧。” 一月下旬,顾曜之要赶在年前去深圳处理好股权转让相关的事宜。 在那之前,还得想办法找到卿卿的户口本和护照,签证要先办理好。 “走吧,还要赶路。”顾曜之朝下方扬了扬手,卿卿送走了魏医生仰头在看着他。 月奚掏出手机在群里说:“准备出发!” 小昊屁颠屁颠地从咖啡店里出来问道:“走了吗?我姐完了吗?” 顾曜之睨了他一眼,月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什么完不完的?会不会说话?” 小昊捂着脑袋嗷嗷叫,这些人可真敏感。 一行人商量好,要去山里跨年,一边看雪景,一边泡温泉。 两辆SUV驶上都汶高速,沈煜之把着方向盘,月奚在副驾驶上坐得磨皮擦痒的。 卿卿蜷在后排靠进顾曜之怀里,玩着消消乐,顾曜之把玩着她的头发,好不温馨。 另一辆车上,周余和小昊可谓是一见如故,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中二少年。 最主要的是,他们都对二毛编排的鬼故事深信不疑,听得入了迷,握着方向盘的于图一脸无语,这一车就他一个正常人。 车辆伴着白蒙蒙的雾气开上半山腰,车刚停好,二毛和小昊就蹦了起来。 “这是仙境吧!”二毛夸张的吼道。 错落的大大小小的温泉池镶嵌在半山腰上,冒着蒸腾的热气,烟雾缭绕。背后的山顶白雪皑皑,房梁、屋顶、树枝都挂着冰晶,摇摇欲坠。 “这地方选得好吧?”周余拍着小昊的肩膀。 小昊回头:“你选的?” 周余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 小昊由衷竖起了大拇指:“棒呆了!” “别的不行,吃喝玩乐他倒是在行。”顾曜之打开后备箱,边拿行李边对小昊说。 周余尾巴要翘上天了:“哈哈,那也是本事!” 顾曜之给他丢了个眼神,他咧着嘴推着小昊:“走走走,去帮你姐拿行李。” 呵,还算识相。 顾曜之给卿卿理了理围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衣兜里,领着她往前走,“冷不冷?” 卿卿被围脖挡了半张脸,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边走边对他摇了摇头,样子笨重又可爱。 靴子踩进路边的积雪里,吱吱的声音很动听,她和顾曜之随着大部队慢慢往山庄里走。 “卿卿怎么还不下来?汤都熬好了。”二毛对着饭桌中间一大砂锅翻滚的羊肉汤垂涎欲滴。 周余和小昊窝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打游戏,小昊听了二毛的话丢下手机说:“我去叫,馋死我了,周余说这可是内蒙空运过来的羊肉,专门留到今天的。” 周余给了他一个识货的眼神,转头就看见卿卿和月奚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顾曜之。 “好香啊,开吃开吃。”月奚径直走去了桌边坐下。 沈煜之也没看她,直接挨着她坐下,拿起梅酒给她的杯里参上小半杯。 “喝了酒泡不了温泉。”月奚怼他。 侧脸被他的视线黏住,怼完人的月奚怂了,不敢转头,只能撇嘴。 沈煜之咬着腮帮,利落地端起她的酒杯一口喝完,又把自己的空杯子换给她。 “卿卿最近怎么不爱说话?”于图小声问自己媳妇儿。 二毛回答他:“她每次病情复发之后就是这样,药物作用,只要能吃能睡就会好的。”说着拍着他的肩膀,坐下喝汤,嘬得呼噜响。 卿卿用筷子拨开汤饭上小块的羊肉,往嘴里送着米饭。 “要全部吃完,不然不许你下水。”顾曜之侧头叮嘱她,像孩子王威胁小跟班。 “哦。”卿卿嘟起嘴,又放下筷子。 “怎么了?”顾曜之问她。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咖啡机,竖起食指,“想喝一杯咖啡。” 她很喜欢咖啡的味道,只是会引起神经兴奋的东西,她都要少吃。 顾曜之纵容地笑:“可以一点点。” 她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乖得不得了。 晚饭过后,几个男士整齐划一地打开电脑,准备开一局生死局。 周余搓着手吆喝:“2018年最后一战,争点气啊!” 顾曜之慢悠悠地垫了个抱枕在座位上,在他对面坐下,戴上眼镜。 卿卿捧着一小杯咖啡在旁边看。 三十分钟之后,周余耷拉着脑袋,深深地叹气:“没关系,2019年又是一条好汉!” 小昊看顾曜之的眼神里闪着无尽的崇拜:“姐夫,威武啊!”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推了推眼镜,朝小昊扬了扬下巴,神采飞扬。 姜黄色毛衣和无框眼镜衬得他眉目俊逸,这才是顾少爷吧,卿卿这么想着。 那个早晨一起床就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人,是谁呢? 有匪君子,宜室宜家(二) 温泉池边又搭上了烧烤架,晚上没煮完的羊肉串成串儿,山庄的服务员又提供了一些蔬菜,周余招呼着大家自己动手。 顾曜之站在烤架前,修长的手指翻转着肉串,一边撒着孜然,时不时偏头躲开油烟。 周余候在一旁,惊讶道:“有匪君子,宜室宜家?” 得到顾少爷一记冷眼,他退开几步。 月奚朝卿卿靠过去,引得池子里哗哗作响,微烫的池水又一波一波地漫出池壁。 “你们家顾少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月奚撞了撞卿卿的手臂。 卿卿笑着对她抬了抬眉,从水里露出手臂,转身趴在池边,头枕在手背上。 顾曜之端着一盘烤好的东西径直越过周余。 “少爷,我等半天了!”周余咽着口水吼道,顾曜之没搭理他。 他蹲在卿卿面前,“吃吗?” “你这么辛苦烤的,她当然要吃啦。”月奚拿过一串递给卿卿。 卿卿点头乖乖地接过,月奚识相地端着盘子朝隔壁池子里那几个泡着脚打□□的去了。 细嚼慢咽之后,她把光秃秃的竹签递给顾曜之。 “好吃吗?”顾曜之转手把竹签投进垃圾桶。 “很好吃。”卿卿老实回答他。 只要他愿意动手做的,都一定味道不错,这也算是他的自信吧。 顾曜之站起身脱掉浴袍下水,凑近她,“那让我尝尝?” 她抬起脚抵住他的腰,笑着躲开,被他握住脚踝拉了回来。 他也没过分,只是俯下身在她嘴角轻轻一吻。 长发被她束在头顶挽成丸子,耳鬓和额角的碎发被水汽熏湿,贴在脸上,脸颊嫣红,眼睛弯着在笑,胸口的弧度,盈盈一握的脚踝,勾人得要命。 “要了命了。”顾曜之低沉地吐出了心里话。 “顾少爷是想要我们的命吧?”周余在三米外的椅子上盘腿坐着。 小昊也在一旁拄着下巴看向这边:“我姐真好看!” “这大晚上的,我们干什么要在这里被喂狗粮?”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起身拍小昊,“11点半了,走,我们去准备准备。” “我弟弟看着呢。”卿卿赶紧推开顾曜之,蹙眉看他。 他把眼前的人儿拉进怀里搂着,“已经走了。” “他们准备什么?”卿卿问他。 “周余带了好几箱烟花,上去换个衣服下来?” 卿卿点头说好,顾曜之起身牵着她往池子外走。 悬崖边上的排放着一排箱子,每箱有十发烟花。 “不会雪崩吧?”二毛担忧地看着前面,几个男的在撕开箱子上的彩纸,扯出引线。 “崩什么崩?又不是在雪山上。”月奚对二毛翻了个白眼,“这么大手笔,周余哪儿去搞的?” “他说他老爸公司周年庆剩下的。”小昊在旁边缩着脖子,捂着耳朵。 月奚问他:“你怎么不去?你不是最爱热闹?” “我害怕。”小昊苦着张脸。 又引来月奚一个白眼,“你可一点都不像你姐。” “我爸我妈说,我只配给我姐提鞋。”说得很坦然,心安理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毛忍不住大笑起来,月奚也一阵无语,恨铁不成钢。 卿卿抬起手给弟弟扣上外套帽子,他转头朝着姐姐笑得一脸谄媚。 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火光升上天空,几声巨响,四散开来,接连不断。 顾曜之点完引线,跑到卿卿背后,温热的手捂上她冻红的耳朵。 二毛和小昊已经蹦跳着上前去了,刚刚谁在担心害怕来着? 月奚举着手机拍照。 蓝白、金黄的烟火在天空划出抛物线,忽而似满天星,忽而又像蒲公英,美得有些不真实。 烟火在持续,仰头在看的人脸上都挂着笑,仪式感的时刻让他们都收敛起平日的疲累,欢欣得像回到少年时光。 掐着零点,周余拉着小昊冲到山崖边缘。 “2019年要对老子好一点啊!”周余朝着空气吼道,嘴里连连哈出白雾。 沈煜之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踹,“好好说话。” 小昊跟风:“2019年,我要找一个像我姐一样漂亮的女朋友!” 真是个超级姐控,二毛和月奚在一旁大笑,还不忘举着手机录下这俩二货。 “想得美。”顾曜之在卿卿耳后悄声说。 冰凉的嘴唇贴在她的后颈,“2019年只用对我的宝贝好一点就行了。” 红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映得天空片片通红。 卿卿转身,把手伸进顾曜之敞开的外套,抱紧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 顾曜之回抱住她,望向天空笑得心满意足。 月奚兴奋得不行,抓紧拍下了这一幕。 冬夜的山里寂静无声,天上挂着长毛的月亮,韵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边。 卿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裹上睡袍,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出神,光着的脚趾头在地毯上轻轻地蹭着。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侧躺着的顾曜之,半边脸埋进枕头里,轮廓若影若现。 这个人啊,睡觉是不能把窗户关严实的。 暖气太足,干燥的空气让顾曜之喉头发干,他转醒,身边没了人。 他撑起上身虚着眼睛迅速扫视屋内,卿卿靠在窗台上就这么偏头望着他,神情温柔。 他笑着倒回枕头里,手背遮住脸。 哎,真是吓了一跳。 半晌,他下床披上睡袍,倒了杯水走过去。 “睡不着?”声音沉沉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咬着下唇轻轻摇头。 顾曜之顺手把水杯放在窗台上,将她的下唇从牙齿下解放出来,上面已经有了凹陷。 他皱起眉头,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放到她的手腕上,简单测一测她的心率。 “以后不准喝咖啡。”顾曜之严肃地下达命令,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跟咖啡没关系啊。”手腕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抬手抹开他紧皱的眉头,踮脚在他的耳边轻轻呵气,“想要。” 顾曜之背脊一僵,再看向她的眼神已经炙热,一把搂住她,贴在自己身上,“宝宝,别逗我。” 她又咬了咬唇,克制自己的颤抖,不让他发现,“你一碰我,就想要。” 带着气音,缠绵又眷恋。 他直起身凝视着她,她眼底的压抑让他心头一震,没再犹豫地低头吻她,虔诚又用心。 舌头掠过她柔软的唇瓣,深入,勾出她的甘甜,挑逗着,勾勒她的轮廓。 喘息着,渐渐的想要的越来越多。 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捏起她的双手,把它们交叠在自己颈后,抱着她的腰要往床上走。 卿卿停下,稍稍错开脸。 顾曜之怎么会放过她,禁锢着她,蹭她的鼻尖,密密的亲吻带着滚烫的热度落在她的脸颊。 像干涸太久的心注入着涓涓暖流,等不到了,这样的触碰解不了他的渴。 他惩罚似的轻咬她的脸颊,白嫩的皮肤留下浅浅的粉印。 她后退一步,顾曜之又把她拉回来勒在身前,问她:“怎么了?” 撩完想跑?他紧贴上她的身躯,让她感受自己已经蓬发的欲望。 卿卿也不看他,悄悄扯掉自己腰间浴袍的束带,交叠在胸口的遮挡缓缓敞开。 她声音糯糯的:“就在这里,好不好?” 软糯的声音,白皙滑腻的皮肤,胸口被发丝隐约地挡住,锁骨下方还印着他睡前那次留下的痕迹。 下腹升腾的火焰熊熊燃烧,窜至心脏和大脑,烧光了顾曜之的理智。 浇不灭,熄不了。 “好。”顾曜之在她耳垂重重地一咬,牵引着她的手将她背过身,轻轻把她的手肘撑在窗台上,垂首吻着她的耳后。 她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片片雪花洋洋洒洒,庭院里稀稀拉拉的路灯光线昏黄。 手肘受不住力,往前滑出,面前的水杯被她撞到边角,溢出的水溅到她的手背,温温热热。 她忍不住叫出声,却将身后的人拉入更深的漩涡,沉沦,下坠,漂浮,而后满足。 空气里只剩旖旎的喘息声,还有顾曜之疼惜地叫她“卿卿”,极尽柔情。 她是真的好爱他啊。 眼里闪着隐约地泪光,顾曜之看不见。 灿烂地凋谢(一) 深冬的天空,更加阴沉,已经许久未跟阳光打过照面。 半空中漂浮的白色云雾,直至夜幕也散不去。 “好看吗?”顾曜之从电脑前抬起头,撑着下巴问卿卿。 “还行。”她举着手里的推理小说,“情节有点绕。” 她懒懒地靠在书房的沙发里,腿间还夹着一个抱枕,一点都没有偷看被抓包的自觉。 顾曜之起身,活动活动脖子,到她旁边坐下继续闹她,“我是问,我好看吗?” 他捉起她的手捏了捏,“你刚刚一直盯着我,我知道。” 话里还有点小得意。 卿卿指了指他的唇周,“你,胡茬都出来了。” 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有点不拘小节了,“故意留的,帅不帅?” 卿卿抿嘴摇头,顾曜之挑了挑眉,趁她没防备,拿下巴去蹭她的脸,蹭得她直躲。 她摸着他的胡茬,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轮廓线条越来越明显,应该更上镜了吧,“瘦了。” 顾曜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再过两天就好了。” 等过两天从深圳回来,他就解放了。 他怕卿卿心疼,语调暧昧地逗她:“我晚上太努力了。” 卿卿瞪他一眼,又听他说:“不如我们把晚上的事换到白天做?” 说着就要凑上去亲她,她连忙岔开话题:“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上午11点。” “我明天上午还要去律所里一趟,小杨送我去机场,就不能陪去你见魏医生了。”顾曜之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描摹着。 卿卿点点头,眉眼微垂,面上有些离愁别绪。 顾曜之看得心软,哄她:“我办完事就回来,很快的。” 她没作声,只是点头,顾曜之哑然失笑,就这么舍不得他吗? 机票是下午2点,不是没时间陪她去见魏医生,他得趁这个机会在家里找到她的护照和户口本,办理医疗签证,瑞士那边的医院已经联系好了。 家里显眼的大小柜子,他都装作不经意地翻找过,没有。 “我上午会送你过去。”他停了停,把玩着她的手指,“月奚中午来接你,这两天她陪着你。” 看,安排得多周到,她有24小时的看护,轮班制。 卿卿垂眸掩饰一涌而起的悲凉,问他:“她回来了?” 问的是月奚,她几天前出外景,去了广元。 “明天早上回,中午能到。” “我去做饭,想吃什么?”他捏着她的指尖。 “嗯……佛跳墙。”她偏头思考,眼里带笑。 这回答让顾曜之一愣,微张着嘴。 舌尖顶了顶牙根,啧,他的宝贝又作妖了。 卿卿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颤动。 顾曜之低下头拿起她的指尖放在齿间轻轻一咬,“吃牛肉好不好?” 他会做的菜其实有限。 卿卿也不逗他了,蜷起膝盖,嘟嘴问:“配什么呢?” “配芦笋吧。” “好!”她满意地眯起眼。 顾曜之起身往外走,刚迈出书房又顿住脚步回头:“等我回来带你去吃佛跳墙。” 卿卿微愣,转而又笑了,鼻尖酸酸的。 车靠在太古里路口的转角处,卿卿松开安全带,看着顾曜之,眼里有诉说不完的眷恋。 顾曜之揉了揉她的脑袋:“乖,明晚上就回来。” 卿卿裹紧白色的羽绒服下了车,站在车窗边偏头看他,说:“你先走。” “我看着你进去。”顾曜之趴在方向盘上。 她吸了吸鼻子摇头,撒娇耍赖皮。 后面一阵鸣笛声,催促着顾曜之往前开走,他没办法。 卿卿扶住车窗,灿烂地笑着挥手,“顾曜之,要顺顺利利啊!” 声音清脆又轻松。 “好。”顾曜之开怀地笑了,他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向前开去。 卿卿立在原地,看着黑色的卡宴慢慢驶出街道,拐弯不见。 这个叫顾曜之的人,以后也要顺顺利利啊。 “顾总,我11点过来接您去机场合适吗?” 顾曜之接着电话拾级而上,拐弯上了第13楼,“杨继,你以后不再是我的助理了。” 小杨在那头没了声音,顾曜之脚步没停,一口气爬十多层楼已经习以为常。 薄汗渗出,他解开领口继续说:“成都分所这边有你看顾着,我很放心。” 成都分所成立不满周年,虽然承接的业务也不算少,但仍然处于初创阶段。 顾曜之移交出管理权,却把小杨留在了分所领军人的位置,也是出于对分所的用心。 当初因为杨继这位贫困的学弟是成都人,即上进又聪明,所以顾曜之资助了他。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全在起心动念,真是没什么来由。 “顾师兄,等你忙完家事,只要你还需要我,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小杨没再生分地叫他顾总。 “我不会跟你客气。”顾曜之应下了杨继的好意,也让杨继安了心。 顾曜之心下有些感动,他本不是一个喜欢费力经营人际关系的人,很多事情懒得在乎,这些年除了于图和周余,身边也没留下几个真正的朋友。 有时候,最难得的是人心。 顾曜之挂掉电话,继续跟月奚发消息,确定她已经到了成都才放下心。 他走进书房,空落落的小房子里没有卿卿的身影,有些不习惯。 他小心的四处翻找着,一圈下来,什么都没发现。 他皱起眉头环视四周,画架已经被收起。 卿卿昨晚收拾画架的时候,顾曜之还问她怎么不画了。 她回答说:“不想画了,想出去走走。” 顾曜之很是激动,他有了开口说去瑞士的契机。 可是,这么久以来画的画,去哪儿了呢? 还有他没翻过的地方? 顾曜之又站在了书柜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打开中间的那扇书柜门,下方边缘有一个向内的凹陷处,不仔细地看,这一点点凹陷在深棕色的实木边缘上根本不起眼。 书柜门关上,外面丝毫看不出异样。 顾曜之扣着凹陷处轻轻向外一拉,这是一个隐形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厚厚的白色布袋和一个墨绿色的活页装订本,布袋背后有几个卡通的陶瓷招财猫。 他想笑,他的姑娘可真是个精细的人儿。 布袋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的各类证书,毕业证、学位证、ACCA证等等,甚至还有房产证。 顾曜之从一摞证书中翻出户口簿和护照,确认了护照在有效期内,才把目光放到旁边的一个绿色封面的手工装订本。 打开装订本,里面是她最近画的画。 第一页就是卿卿画的他坐在书桌后的样子,右下角有她的签名和日期。 他退到沙发上坐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慢慢翻着。 有从落地窗望出去的街景,有山里的雪景,有月奚,有小昊。 还有顾曜之跨年夜那天打完游戏靠在座椅上的场景,这幅画他怎么不知道? 右下角日期是:2019年1月10日,他心里装了蜜一样,继续向后翻。 映入眼的是一幢小房子,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锯掉的树,除了外围渲染着一片蓝绿的草地,草地上层点缀着黄色,整幢房子显得有些单调和荒凉。 这是最后一幅画,右下角没有日期。 这是哪儿? 以前画的? 眼看时间快到11点,顾曜之没深究,把画册归了位。 “你到了吗?”顾曜之关好书房门,给月奚打电话。 月奚回答:“我刚上地铁,你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我把汤热好就走,回来你先让她喝点。” 月奚那边传来地铁到站开门的广播声,“知道啦,顾少爷。” 顾曜之走到厨房,旋转开关打开燃气灶,火苗腾地窜起,他愣住。 脑子里掠过的画面和现实重叠,蓝绿色,上层点缀着黄色。 那不是草地,是火! 把火一关,他折身往书房去,翻出画册,动作太大撞倒了立在边上的招财猫,里头“哗”的一声响。 他翻出那幢小房子,看着周围的蓝绿色,拿出手机拍照发给月奚:“这是哪儿?” 又回头拿起招财猫摇了摇,“哗啦”的声音让他生出不好的猜测,用力扣开底座,粉色和白色的胶囊接连滑落出来,在抽屉里洒开,里头还参杂了几粒安定。 顾曜之的心霎时揪起,他一手撑着书柜,一手颤抖着拨卿卿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 ……”他狠狠闭上了眼,心底慌乱不堪。 按照这里面胶囊的数量推测,大概有二十天的安定,去哪儿了? 月奚的消息进来:“这有点像青城后山底下的一个民宿,以前每年年后我都会陪她去住两天,前年老板跟着女儿去了江苏,卿卿就买了下来,不过没人看管也就没再营业。” 他拿着车钥匙冲出门,给月奚打电话。 “把位置发给我,快!” 月奚有点懵:“怎么了?” “那周围不是草地,是火!”顾曜之喉头发紧,攥着手冲进电梯。 什么草地?什么火? 疑惑不过一瞬,月奚猛地瞪大眼睛,拔腿就跑了起来,边跑边说:“我马上到咖啡店,你先别急。” 电话那头的风声被电梯阻挡,信号切段。 顾曜之盯着向下变换的数字,回想着卿卿这段时间以来可爱又黏人的模样。 她不再常常出现的药物反应,她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她变得越来越爱撒娇。 午夜梦醒时,她清明的眼神和突兀的心跳,被她缠着要,而一笔带过。 她主动贴上来的唇,她搂紧他身体的手,她的迎合,她勾人的□□。 她软绵绵地调笑他说:“你就是治疗我失眠的顾医生啊。” 还有她这两天眼底的眷恋和不舍。 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只有临别前告诉他:“顾曜之,要顺顺利利啊。” 是真的。 她在告别。 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挫败感,在顾曜之心里回荡。 他坐上车,月奚已经把定位发了过来,电话也进来:“咖啡店的人说今天没见过她,魏医生也没接电话,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你先过去,随时联系。” 月奚的声音在颤抖,极力控制着。 从早晨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更深的恐惧弥漫,顾曜之抓紧方向盘深呼吸,控制着车速。 灿烂地凋谢(二)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这条小道人迹罕至,卿卿双手揣在衣兜里,一步一步稳稳的向上走着,脸上没了早晨温婉的笑容,眼神平静,甚至透着些死寂。 沿着小道蜿蜒进去,就是那栋小院。 原本院子里遮阴避阳的大树已经坏死,被砍掉,远远望过去,小院光秃秃地坐落在小山头,毫无生气。 卿卿唇角勾了勾,真好。 她第一次来这座小院时,这里还是一家民宿。 月奚要陪她过生日,她说想去青城后山,离父母近的地方,就选在了这里,也避开了城里的人。 民宿背后有一条溪流,原本夏季里很多人喜欢到这里漂流,四川地震之后,溪流断流,沿岸的人家纷纷关了生意离开,人也越来越少。 她打开门上挂着的锁推门进去,顺着小院墙壁环视着。 原本郁郁葱葱的植物都凋零了,仅剩墙角花坛里几株芦荟和仙人掌还在顽强地撑着。 当初她买下来也没花多少钱,月奚还是骂她肯定会亏得没边。 她没犹豫,走进屋子里,推开紧闭的房间门。 顾曜之一路狂奔,把车甩在路边,朝着小道里跑。 撞开大门,一口气冲进屋内,空无一人。 他折回院子,环视着四周,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卿卿!”顾曜之大声吼着,无人回应。 他绕着院落巡视一圈,又走进房间里,空旷的床架一尘不染,显然收拾过。 床下整齐地堆放着干柴,桌上有一瓶水,旁边放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小药盒。 他把药盒捏在手里,瞥见桌角边一桶白色的液体,他掀开盖子闻了闻。 是汽油。 这是想吞了安定活活烧死自己吗? 顾曜之再也抑制不住缓缓蹲下身,抽泣着,心脏抽搐着生疼。 她去了哪儿? 门口传来动静,他颤抖着起身冲出去。 卿卿望着眼前的人,愣在当场,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飞机上吗? 眼前的人眼睛红肿着,只穿着毛衣,耳朵冻得通红。 “我去给我爸妈扫墓了。”她的身上还飘散着纸钱蜡烛燃烧后留下的味道,她没说谎。 本来还想再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心底的厌弃感突然升腾起来,她泄气般地歇了心思,现在这个状况还有掩饰的必要吗? 两人就这么对立着,沉默着。 月奚电话进来,语速飞快:“医院说魏医生出国学习了,卿卿应该是知道的,卿卿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已经回家去了,让我去家里找她,我现在……” 顾曜之打断她:“我找到她了。” 挂断电话。 卿卿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顾曜之就这么看着她的表情从惊讶、慌乱、懊恼然后回归平静,压抑一路的恐惧转化成愤怒,喷薄而出。 他把手里的药盒举到她面前:“你想让我看见什么?” 声音里渗着强压的怒气,额角青筋暴起。 卿卿看着面前冻得通红的手,直视着他:“顾曜之,你放过我吧。” 顾曜之抬手将药盒摔在地上,白色药片溅起老高,四散崩落。 他走过去紧紧捏住她的双肩,力气大得她皱了眉头。 眼泪渐渐模糊他的视线,夺眶而出,他悲痛地嘶哑道:“你想要我怎么放过?” 他毫不吝啬的眼泪,像是浸湿了她已经封存好的坚硬心脏。 对着他,她怎么也狠不下心。 她放软了语气:“顾曜之,没了我,你只会更好,你是这样,月奚也是。” “这算什么?”他已经痛哭出声,“你不能帮我做决定!没了你,我就不是我了。” 他死死地盯住她,想从她眼里看见她的动摇:“卿卿,别这么对我,我求求你。” 这原本是个闪着光的人,多可惜,是她害得他丢失本心,害得他忧伤和卑微无所遁形。 卿卿抹掉他的眼泪,眼里带笑:“顾曜之,我不值得的,离开我,你的光才不会灭啊。” “没有你,我现在就会覆灭,万劫不复。”顾曜之紧紧拥她在怀中,咬牙切齿。 卿卿木然的让他抱着,他的身体发着抖,是气的,也是怕的,压抑的哭腔在她的肩头。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疼的心又开始拉扯着,泪水不经意地滑出眼眶,话里却带着不再掩饰的坚决,“已有之事,后必再有。” 所以这样的情况还会再发生。 顾曜之,你拦得住下一次吗? 顾曜之说不出一句话,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手,他死死地扣住她,双眼紧闭。 这是他头一次,在面对卿卿生病的这件事情上,没了章法。 他突然觉得好绝望,如果他的航班真是在11点,如果他不是背着她另有安排,那么今天来看到的会是活着的她吗? 如果不是,他会怎么做? “我好像可以理解你妈妈了。”淡淡的带着鼻音的话语在卿卿的耳畔响起。 她猛地瞪大眼睛,身体瞬间紧绷,她双手霎时扯住他的衣服,冲上头顶的情绪哽在喉头找不到出口,她一口咬在顾曜之的肩头上,下了狠劲。 他为了什么? 顾曜之就这么任她咬着,肩膀的疼痛剧烈,他却无比心安。 她还在,就够了。 良久,卿卿终于卸了力,放声嚎啕大哭。 好喜欢他的,喜欢到为了他什么都愿意一试。 可是她输了。 在知晓顾曜之要放弃他的生活的那一刻,她对感情的不信任占据了所有上风,她看得见血淋淋的未来。 她极度厌恶这样畸形的关系,她想要解脱,解脱自己也放过其他人。 顾曜之对她的感情饱满到让她本能地推拒,她害怕。 这份感情的伊始,参杂着他的疼惜和同情,她的长久挣扎只会一点点消耗掉他的耐心。 她清醒地明白,爱是不可再生的心理资源。 她的依赖将会成为捆绑顾曜之的枷锁,终有一日会让他煎熬在自我和责任之间。 骄阳似的他,也会有燃烧殆尽的一天。 可是,此刻的顾曜之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把一颗心双手捧到她的面前,她点点头就霸占了他的人生。 一份绝对又纯粹的爱,像母亲对父亲。 父亲很幸福吧? 翻涌的情绪反反复复,又渐渐平息,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和这萧瑟的场景格格不入。 “Edward医生愿意收我了吗?” 怀抱着卿卿的顾曜之身躯陡然僵住,“你都知道了?” “嗯。”她缓缓挤出一个音节。 顾曜之松开怀抱,扶着她的肩有点无措,怕她怪自己擅作主张,怕她想法偏激再做出不好的事情。 “我跟你去瑞士。” 她不挣扎了,也挣扎不动了,顾曜之忐忑不安的眼神已经把她死死地按在太阳下。 就再试试吧。 如果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的生命都将迎来终点,那么这个终点在顾曜之怀里,她愿意。 就让她去沉沦,去放纵,去无所顾忌地接受。 顾曜之愣怔片刻,终于长长地输出一口气,湿润的眼角弯起弧度,像雨后第一缕阳光。 “好。”再多的解释都不再有必要。 嘀嗒一声,门被打开,缩在沙发上的月奚一跃而起,冲到进门的卿卿面前,上上下下的扫视着。 眼里蓄满了泪水,半天以来的焦急和恐惧退去,劫后余生。 月奚抱住卿卿嚎哭起来。 半晌放开她,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叉着腰数落:“你怎么就这么能呢?藏药?还提前发消息把我支回家里,奥斯卡影后颁给你好不好?你就这么狠得下心,你让我怎么办?你让顾曜之怎么办?你要小昊怎么办?” 卿卿眼里也含着泪,任由月奚发泄抱怨。 她不说话,月奚也没了脾气,一屁股坐回沙发里,生着闷气。 “吃了药睡着了?”月奚问房间里出来的顾曜之。 顾曜之点点头,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捂上脸。 今天之前的他有多幸福,此刻的他就有多挫败,无人可诉的挫败。 月奚是最能体会他的人,原本想埋怨他两句的心思收了起来,转而问他:“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她答应去瑞士了。”顾曜之闷闷地说。 “真的?”月奚眼神微亮,转而又担忧起来,“在眼皮子底下,她都是这副模样,去了那边……” 余下的话月奚没说出口,但顾曜之明白她的意思,他们都怕了。 思索半晌,顾曜之对她说:“月奚,是我们太怕了,我们把她,逼得太紧了。” 顾曜之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砸向月奚,她陷入沉思。 她似乎从未思考过,他们过于紧绷的在乎,对于卿卿来说就是变相的压力。 尽管他们表面上掩饰得很好,心思缜密如卿卿,怎会看不出来? 他们逼迫着卿卿要按照他们想要的样子好起来,也只能好起来。 已经下意识忽略掉,卿卿可能做不到了。 月奚悠悠开口:“我们太相信自己,太不相信她了。” 他们都有错。 “对不起。”顾曜之低头哑着声说。 对不起,他太自以为是,月奚早就提醒过他卿卿的异常的。 月奚摇摇头,转过身看向窗外,又红了眼眶。 谁都有错,但也怪不了任何人。 埋怨,渡不过任何苦难。 要什么都给他(二) “你也不让让我。”卿卿丢开游戏手柄,赖进顾曜之怀里撒娇。 顾曜之笑着捏她的鼻子,“说不能让的也是你。” 卿卿嘟嘴吹开横在眼前的头发,一脸不满意。 他没办法,低头搂住她就亲,“小赖皮。” “我是师姐,你比我小八个月!”卿卿也不躲,举起手给他比了一个“八”。 顾曜之一听“师姐”这个名讳,看她得意的样子,啧,有点勾人。 他双手从腰间探进她的毛衣,缓缓抚摸:“小师姐。” 嗓音低低的,透着暧昧。 卿卿推拒着他躲开:“我错了。” 手掌指尖趁她不备,抚上茱萸一点,惹得怀里的人一颤。 星火又将要燎原,门铃响了。 谁? 要进出这个家的人都是不用按门铃的,门铃几乎是个摆设。 顾曜之的手顿住,卿卿推开他起身:“去开门。” 转身进了房间整理自己的衣服。 门打开,一个约莫50来岁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口成都话:“卿儿,要过年了,我给你买了点吃的送过来……” 看见开门的人,中年妇女话音停住,退后一步仰头看了看门牌号说:“这是1603吧?” “姐夫?”小昊提着东西,从中年妇女背后探出来。 小昊?那这位熟门熟路的阿姨,是小婶婶? “姐夫?什么姐夫?”小婶婶抬手把儿子拨开,审视着门口这个年轻人。 顾曜之反应过来,开口道:“阿姨,小昊,请进。” 说着忙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侧身把门口让开,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他眼睛直跳,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卿卿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愣在原地:“婶婶。” 小婶婶睨了她一眼,小昊蹦出来:“姐!我妈说来给你包饺子。” 顾曜之仍然伫在门口,摸着后脑勺呆呆的样子,惹得卿卿憋笑。 知道小婶婶肯定有话要问,卿卿跟着她摸进了厨房。 顾曜之龇着牙问小昊:“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小昊皱眉回答:“我给我姐发微信了啊,你们没看到?” 顾曜之闻言,摸了摸鼻子。 微信?当然没看到,他们刚才准备做不可言说的事情。 其实小婶婶就是突击检查,临出门才告诉小昊,她想来看看卿卿过得好不好。 “我听昊昊叫他姐夫?”小婶婶一边从环保袋里把东西往外拿,一边问卿卿。 卿卿抿嘴点头:“嗯。” 小婶婶停下来,“我说呢,上回给你介绍那个小周,又没了音讯。” 卿卿没应声,总不能说小婶婶介绍的人不好吧。 “你们俩什么时候好的?就住一起了?” 卿卿张口结舌,这问题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吧? “这是你熬的汤?”小婶婶也没难为她,指着燃气灶上的砂锅问她。 卿卿从小不喜欢喝汤,更不用说自己熬了,难道转了性? 卿卿摇头,指了指外面。 小婶婶掀开锅瞧了瞧,撇了撇嘴,“还不错。” 也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汤。 卿卿历来在这位略微强势的婶婶面前毫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听她说话。 顾曜之泡好了茶,等着长辈的熏陶,怎么每次见卿卿的家人都这么意料之外呢? “姐夫,你做好心理准备。”小昊凑到他耳边,“我妈,不太好对付。” 小昊叹口气摇了摇头,捧着手机继续玩儿游戏。 “嘀咕什么呢?”小婶婶从厨房里出来,斜眼看着儿子。 顾曜之从容不迫,“我跟小昊打听您喜不喜欢喝普洱。” 说着娴熟地倒茶,“熟普养胃,冬天喝着好。” 小昊朝着小婶婶点头如鸡,心里赞了姐夫百八十遍。 小婶婶坐下抿了抿茶,点头:“不错,卿卿她小叔就很喜欢喝茶。” “家里长辈也喜欢茶,就跟着学了些皮毛。”顾曜之没扭捏,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茶具。 茶具虽不算精致,到了他手里却有了些风味。 卿卿有些诧异,她不知道顾曜之还有这手功夫,伸手去端茶杯。 她喝了半杯,皱着眉头,也没觉得有多特别啊? “怎么样?”顾曜之看她的反应,笑得纵容。 小婶婶仔细观察着这两人的互动,心里明了,这是自己的侄女把别人家的儿子勾得没了魂。 小伙子瞧着高高帅帅,挺靠谱的,就是不知道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 不过见自家儿子这熟悉的劲儿,小伙子应该什么都知道吧。 咳嗽一声拉回小两口的注意力,小婶婶开口问:“小伙子,怎么称呼?” 顾曜之正色道:“顾曜之,阿姨叫我曜之就行。” 小婶婶点头,“行,我就不兜圈子了,卿卿是个什么事儿都往心里埋的性格,历来也没交过什么男朋友,免不了我这个做小婶婶的要多问几句,你别怨我。” “我知道,阿姨,本来应该我先登门拜访的,年底事多,我和卿卿就合计着等过了年。”顾曜之表了态度,自己是认真对待的,只不过没想到您老人家先来了。 他也不是在搪塞,新年里拜访长辈是正理。 小婶婶看向端着茶杯的卿卿,卿卿“嗯”了一声,算是附和。 她问婶婶说:“我跟小昊,需要回避吗?” 小昊瞬间收起手机:“不要,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小婶婶瞪了儿子一眼,见他一副“谁敢欺负我姐夫就跟谁急”的样子,讪讪地说:“那倒不用。” 卿卿摆摆手,“别,你们聊吧,我去睡会儿。” 她打着哈欠,起身朝房间走去。 什么不用?小婶婶那样子是巴不得自己回避吧。 顾曜之哭笑不得,卿卿对他倒是放心得很。 他对小婶婶说:“阿姨,您想聊什么都成,没关系。” 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下来。 卿卿被唇上温热的触感闹醒,顾曜之的鼻息近在眼前,她睡眼惺忪地推他。 “小婶婶呢?”卿卿问他。 顾曜之凑在她跟前不动,“教小昊包饺子呢,我和的面。” 卿卿低笑出声,看样子他们是聊得不错了,“聊什么了?小婶婶这么快就被你征服了?” “不要质疑小爷我的人格魅力。”顾曜之有些得意。 接着又掰着指头,数来宝一样地告诉她:“家里有些什么人,分别都是干什么的,我们什么时候认识,我追了多久,我做什么工作,接下来定居在哪儿,统统都老实交代了。” 他其实是担心的,如果卿卿的家人不喜欢他怎么办? 尤其是他要带走卿卿,如果她的家人不同意,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撑起身看她:“我告诉小婶婶说,我们明年会结婚,所以要带你去瑞士见见家里人,也联系好了医生要去看看。” 卿卿的笑容冻住,随后缓缓收起。 顾曜之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她很抗拒这个说法,可他必须要直面。 他紧接着解释:“我不是强迫你要答应结婚,为了让你的家人放心,只是权宜的说法。” 他有些慌乱,眼里有忐忑,也有希冀。 “顾少爷,你这是在求婚吗?”卿卿收起纷乱的思绪,问他。 顾曜之被卿卿的话震住,心里滑过无数想法,表情从惊讶不解渐渐转为狂喜。 半晌透着笑意的话终于出口:“那你愿意吗?” 卿卿撅起嘴,傲娇地说:“我得好好想想。” 顾曜之宠溺地吻她,从眼帘,到鼻尖,从脸颊,再落到唇上,轻轻一啄。 他本就没指望她现在能同意,此刻的状况于他而言,已经是无上的惊喜。 他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和深吻她的冲动,脑子里不停告诉自己:外头还有长辈在。 “你要想多久都没关系。”他的眼里深情而坚定,看得卿卿心头一软。 他俯下身紧紧地抱了抱她,不舍地放开,叮嘱她起床吃晚饭,然后退出房间。 小昊已经候在客厅里,吼着要姐夫一起打游戏。 卿卿脸上挂着笑,躺在床上没动。 顾曜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隔绝了多少伤害,她想都不敢想。 从相处至今,除却他生日宴上的一次冲突,她从没受到过他身边任何人的白眼和质问。 即使亲近如他的亲哥哥沈煜之,对待她的态度也与常人无异。 他放弃了律所,要带她去瑞士治疗,除了要说服自己的亲人,他还要说服她的家人,这背后有多不容易,她心里很明白。 她哪里舍得再从他的眼里看到不安和惶恐。 至于婚姻,卿卿原本从未想过。 可若这个人是顾曜之,若她还有以后,那就嫁给他吧。 他要什么,都给他。 我陪着你(一) 2月14号,卿卿的生日,她和顾曜之在这天坐上了飞往日内瓦的飞机。 卿卿没要任何人来送她,她不想看见欢乐的二毛哭兮兮的样子。 飞机开始缓缓滑行,卿卿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有了些许离情别绪。 顾曜之隔着座位扶手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在。” 卿卿回头看他英俊的眉眼,舒心地笑了。 月奚始终放心不下,还是给她发了微信。 -月奚奚:等你回来,我们一定来接你。 卿卿眼底有些湿润,她连“死别”都不怕,此刻却有点怕了“生离”。 她靠进顾曜之胸膛,去闻他身上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顾曜之搂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 他有些心疼,在外套内里的口袋摸索半天,摸出一条玫瑰金色的项链,早上出门前没来得及给她。 纤细的项链在卿卿面前坠开,“生日快乐。” 项链上坠着一枚戒指,是原本顾曜之左手上的尾戒。 她呆呆的任他把项链系在自己脖子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慢慢伸手去摸锁骨处的戒圈。 这枚戒指对顾曜之很重要,她知道的。 这是顾曜之给她的承诺,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谢谢。”卿卿偏头软软地对他说。 发动机地轰鸣声逐渐增大,短暂的失重感之后,飞机平稳升空。 她的心跟随着没入云端,满足而安详。 成都没有到日内瓦的直飞航线,他们在阿姆斯特丹转了机,十四个小时的飞行让卿卿的脸色有些苍白。 顾曜之给她拢了拢衣服,又照顾着她吃了药,才推着行李车继续往前走。 “曜之。”低沉的男声从右后方传来。 顾曜之回头展开笑颜:“舅舅。” 被叫舅舅的男人浑身洋溢着英气,仪表堂堂,走近后拍着顾曜之的肩膀说:“两年没见,变帅了啊。” 顾曜之牵过卿卿的手对舅舅说:“这是我女朋友,卿卿。” 他侧头看卿卿,还在恍惚的她反应过来,扬起笑容:“叔叔好。” “你就跟曜之一样,叫舅舅吧。”顾垣神情温和,一脸慈爱。 顾曜之笑出了声,捏她的手,扬了扬下巴,示意要她改口。 “你好漂亮!”一个棕发的小姑娘从卿卿背后蹿到她面前,浅色的双眸囧囧有神,看着卿卿的表情满是惊艳。 卿卿被她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顾曜之。 “要叫嫂嫂。”站在对面的顾垣沉声提醒小姑娘。 转而又向卿卿介绍:“这是我女儿顾淼,今年16岁了。” 顾曜之不客气地伸手揉乱了顾淼的头发,强调到:“快,叫嫂嫂。” “顾曜之,你不要动我的头发。”顾淼的中文有点蹩脚。 她蹙着眉头理了理头发,看向卿卿:“嫂嫂不好听,我不要,你叫什么?” 卿卿觉得她好可爱,大大的眼睛,卷翘的睫毛,天真烂漫的样子。 “我叫卿卿。” “卿卿,卿卿。”顾淼念叨了两遍,点头满意得很,“这个好听。” “没大没小。”顾垣数落女儿一句,惹得她俏皮地做着怪相,“我们先回家,你外公和舅妈还等着呢。” 顾淼把卿卿的手从顾曜之手里抽出来,拖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爷爷说他没见过你,回去,给他看。” 小姑娘步伐欢快,卿卿被她拉着,心情跟着轻松了不少。 先前那点不好意思烟消云散,顾曜之的家人都很可爱,她内心有什么情绪正在充盈着,也许一切都比她预想的要容易接受得多。 顾淼拉着卿卿坐在后排,不停跟她介绍着这座城市沿路的风景,像个小导游。 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建在了日内瓦湖的边上,古典和现代交融,湖光山色和人文艺术交相辉映。 山丘上的欧式建筑古朴而凝重,街道两边挂着黄绿相间的圆形标牌。 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在环抱城市的阿尔卑斯山和汝拉山脉的山顶上,积雪的峰顶像闪耀的钻石。 小姑娘的喋喋不休被卡住,像是遇到什么难题,她拍了拍前座用英语问顾垣:“爸爸,汝拉山脉用中文怎么说?” 卿卿听了她的困惑展颜,用英文回答她:“汝拉山脉?” 顾淼眼睛亮起来,“你知道?” 卿卿被她将就着自己说中文的诚意感动,点头回答她:“很出名,你可以说英文,没关系的。”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如蒙大赦般抱住卿卿的手臂,吐了吐舌头切换成英语:“那真是太好了,我中文烂透了。” 能说英文,顾淼更自在了,从家庭到学校,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地倒给卿卿。 瑞士和国内教育差别很大,卿卿浅笑着听,越听越觉得有趣,还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顾垣和顾曜之在前排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担心卿卿会觉得不自在,看她们投机的样子,都安了心。 奔波劳累了一整天,吃过晚饭,卿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曜之陪着外公去外面散步。 夕阳余晖洒在远处的湖面上,从半山腰远远看过去,安静又宁谧。 “下周一就去医院?”顾老爷子背着手沿着步道向山上走着。 顾曜之亦步亦趋地在身旁跟着,“嗯,舅舅都帮忙联系好了。” 带卿卿来瑞士治疗,他一直不太明了外公对此事的真实态度,也不敢贸然开口解释。 顾老爷子明白孙儿的担忧,停下脚步,悠悠地说:“曜之啊,你的脾气倔,像你母亲,你真的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吗?” 顾曜之心里警铃大作,他端正了态度:“外公,我从来没这么明白过。” 顾芝选择嫁给沈瑞林,就是顾老爷子拗不过的结果。 外公提到了母亲,也就是暗示他,要想想母亲的倔强所带来的结局。 那是外公心底的痛楚。 半晌,外公叹了口气,“既然做了决定,就得要负起责任来,那才是真正像你母亲。” 老爷子话音一落,抬脚继续朝前走。 即便母亲的结局让他心痛,外公也终究是自豪的吧,他的女儿坚毅又豁达。 顾曜之在原地回过味来,提步跟上去。 顾老爷子瞥了这个高出自己近一头的孙儿一眼,又慢悠悠地转身看向山下,“言谈举止,待人接物,都不错,是个好姑娘,就是遭遇可怜了些,不打紧。” 外公的话给顾曜之吃了颗定心丸,“是不打紧,她会好的。” 老爷子不置可否,调转话题:“我见过她父亲,你去世的周爷爷的得意门生。” 顾曜之惊讶:“农业大学那个周教授?” 老爷子说是,顾曜之却苦了脸:“外公,刚刚吃饭您怎么不提提,您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万一她觉得您不喜欢她怎么办?” “装?”说他装老爷子就不乐意了,声音都高了八度,“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能像你舅妈和淼淼一样,数着自己的乐子逗她笑?” 顾曜之捂着耳朵后仰:“外公,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哼。” 好一会儿,老爷子才望着远处深蓝色的湖面缓缓开口,“她父亲和你周爷爷一个德行,钻进植物学里就出不来了,在山里一扎就是一两年,年近四十才有了她。” 老爷子叹了口气:“孩子还没长大就出了问题,都是做父母的错。” 顾曜之沉默下来。 顾老爷子明白卿卿的病症根源在父母,当着面没提卿卿的父亲,那是体贴她。 “回吧,你也去睡,倒倒时差。” 老爷子埋头往回走,想到什么又问顾曜之:“你打算去医院陪着,还是住在家里?” 顾曜之陷入了思考,他低头看着脚尖,半晌做了决定:“如果医生认为可行的话,她适应之后,我就住家里,白天去医院。” 除了陪伴,卿卿还需要信任。 老爷子也认同他的想法,没多言语。 路灯亮起,爷孙两人并排走着,又聊起了沈煜之。 军人非公务出不了国,顾老爷子感叹着,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一见他的大外孙。 温馨的房间里还留着一盏昏暗的灯,这是顾曜之的习惯,连带着卿卿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顾曜之脱掉外套放在地毯上,敛去一身屋外的寒气靠近她,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小时候跟周爷爷关系那么好,假期里总去他的院子里玩儿,你有没有去过?” 如果去过,他怎么就没遇见她呢? 能早点遇见就好了,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样子,他都一定会在第一眼就喜欢她。 我陪着你(二) 星期一一大早,太阳老早就出来,挂在瓦蓝的天空上。 “淼淼呢?”卿卿问顾曜之。 顾垣在院子里洗车,在大使馆工作的舅妈刚刚外出了,连外公也去晨练了。 “她去学校了,舅舅送我们去医院。”顾曜之回答她,“你舍不得淼淼?” 卿卿抿着嘴点头:“总觉得应该跟她打声招呼。” “没关系,她放假就会来看你。”顾曜之拉着行李,牵着她往外走。 “淼淼也知道吗?”卿卿心里泛起不安。 “知道什么?”顾曜之脚步一顿,看她的表情又明白过来,“他们都知道,卿卿,你只是生病而已,没什么的。” 她这几天连他家里人对她的看法都不敢问。 可舅舅一家都自在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仅仅只有她在草木皆兵。 卿卿看着他无奈又认真的表情,轻笑出来,心里熨贴得很。 “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吗?”顾垣走到门口出声问道。 卿卿转头笑着回答:“好。” 顾曜之提着的心落回原位,真怕她抗拒啊。 阳光正好,汽车沿着半山腰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山顶上一座古朴的建筑耸立在草坪上方,白灰的墙,蓝色的房顶。 “是这里吗?”卿卿望着窗外。 顾垣回答她:“就是这儿了。” 后视镜里瞥见侄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表情,顾垣又补充说:“Edward医生是我大学校友,他所在的这家医院也是瑞士的翘楚,很权威。” 车辆缓缓靠进停车位里,卿卿从车上下来,把手揣进大衣的兜里环顾四周。 草坪上有三三两两的小型洒水车,穿着橘色工作服的老人坐在上面惬意地操控着,路过卿卿时扬了扬喷头,笑着说:“嗨,早上好。” 卿卿报以笑意,抬手挥了挥。 经过草坪,里面别有天地,整座医院有三栋楼,错落有致。 护士Anna领着卿卿和顾曜之朝病房走,一路上介绍着医院的设施,“这里是画室,里面的材料可以随意取用,如果你喜欢画画的话,试试看。” “可以带到草坪上吗?”这是卿卿到医院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Anna似乎也很高兴卿卿主动提问,她笑着回答:“当然,在这里你很自由。” 说话间他们拐进一条走廊,走廊一侧是房间,另一侧对着医院郁郁葱葱的中庭。 没走几步,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坐在轮椅上皱着眉盯着他们,Anna笑着和她打招呼:“嘿,小Rossy,天气还冷,你不能呆在外面,这是你的新邻居。” Anna指着卿卿,卿卿站在原地笑了笑。 小女孩儿没说话,扁了扁嘴,操作着轮椅回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卿卿和顾曜之,医院的人员已经把行李搬进了房间。 卿卿推开窗户,窗外就是进来的那片草坪,山脚下的城市边角也清晰可见。 窗外的空气微凉而清新,她不由得说出口:“这里真不像医院。” 一直观察着她的顾曜之闻言轻声笑了,手肘撑在窗沿上,长舒了一口气。 “你…… ……”卿卿盯着他,忐忑地说。 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顾垣领着Edward医生走进来。 “终于见面了,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四十来岁的Edward朝卿卿笑着挥手,把手揣进西装外的毛呢大衣里转头对顾垣说。 卿卿上前去打完招呼问:“医生,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真好,你是个配合的病人。”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不过别着急,你先适应一下环境,放轻松,我们明天见。” 卿卿了然地点头。 送走医生,顾曜之问卿卿:“是不是这里的医生也不太像医生?” “嗯,是有点。”她扁嘴回答。 惹得顾曜之发笑,“你刚刚想问什么?” 卿卿微愣,转而低下头:“你要走吗?” 她好像没道理要他放着家里不住,住在医院。 这个问题憋了好几天,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哪怕这里环境再好,她的心里也是怕的。 顾曜之拉着她又回到窗边,指着外面,“看那儿。” 银灰色的小汽车顺着蜿蜒的路朝外开去,是顾垣的车。 卿卿诧异地回头:“舅舅走了?” “嗯,我陪着你。”顾曜之拥住她。 卿卿踮起脚尖亲他,搂上他的脖子,顾曜之抱着她心安理得地承受她的热情。 半晌气息不稳,顾曜之把她按在怀里不动,低声在她耳边说:“宝宝,忘了告诉你,这里有监控。” 卿卿闻言挣脱开来,捂着脸:“你怎么不早说。” 顾曜之被她推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笑。 除了换洗室,到处都有监控,进出换洗室都有感应器,如果在换洗室待的时间超过30分钟,就会有人进来察看。 如若不然,这里就真的成了度假村了。 等你回家(一) “请坐。”Edward医生给卿卿拉开椅子,又关好门,“还习惯吗?” 卿卿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腿上交握着,“这里很好。” “不用紧张,你不是我接诊的第一个中国病人。”Edward似乎看出了她的防备,“你知道日内瓦是著名的外交城市,这里有很多外国人。” 卿卿点头,顺势靠在椅背上:“是,我知道,听说在瑞士三分之一的人都有心理疾病。” Edward挑眉:“或许更多也不一定,不过你是真的不需要翻译了。” “是的,你也不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外国医生,三年前有一个心理学家,她叫Emma,在我的大学授课,曾经帮助过我一段时间。”卿卿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 “后来呢?” 她耸肩,“后来她回美国了,有时差,所以只是偶尔发发邮件。” Edward笑了,“等你回国了,我们也有可能变成这样的关系。” 这是在给卿卿语言暗示,告诉她,她能好的。 她垂眸:“你在暗示我。” Edward微张嘴:“被你看出我的意图,可不是件好事。” 这个话题没了继续的必要,他转而问:“什么原因改变了你的想法,让你愿意和我聊聊呢?” 卿卿抬头,眉眼软下来:“可能是因为想再试试吧。” “因为顾吗?” 她直视Edward:“是的。” “哇噢,很让人羡慕。”Edward戏谑地笑,“根据你以往的资料来看,你现在吃的一些药物需要停掉,副作用太大,在瑞士也已经不再使用,我会给你换上新的药。” Edward静静等待着她的反馈,她看着桌沿若有所思,适应新药是什么感受她很清楚,而停药的滋味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晌她回答:“停药之后马上换药吗?” Edward点头:“是的,你要适应两天,很快会过去。” 卿卿说好。 “很好,那先适应药物,明天我会来看你。”他手指指着地面,“或者你有任何事情可以来这里找我,早上10点到下午4点之间。” 卿卿问:“今天就这样?” Edward笑了:“除非你还有什么想主动告诉我的。” 她摇头,“没有,你很不一样。” “当然。”Edward起身给她开门,“让顾有空来找我好吗?他也需要我。” “要我转达吗?”卿卿诧异,“你们医生和家属见面不是都要回避病人吗?” Edward大笑出声:“你很了解医生的特点,可是我们回避你有什么作用呢?” 卿卿露出笑容,“明白了,你可以叫我Cherry,Emma也这么叫我。” 卿卿回到房间,顾曜之正在收拾整理昨天带来的衣物。 看到她回来,他走过去:“这么快?聊了什么?” 她侧头告诉他:“我告诉了他我的英文名字,还有我以前的外国医生。” 他怔愣,这就完了? “哦,还有,医生让你有空去找他。” 顾曜之在她额角轻轻一吻,“那我现在去。” 卿卿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 “那是你男朋友吗?”卿卿后方传来字正腔圆的英式发音,带着稚气。 卿卿转身,是昨天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儿,“小Rossy” 小女孩儿皱了皱眉头:“只要你住在这里一个月,他就会离你而去。” 卿卿被小Rossy话里奶气的不满逗笑,“我叫Cherry,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小Rossy上下扫视着她,“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没了腿,你呢?你是因为没了什么?” 卿卿愣住,下意识去看她轮椅上毯子遮盖下的双腿,她大方地掀开一角,露出下面空了一截的右脚。 她问:“吓到了?很可怕是吗?” “不可怕。”卿卿缓缓蹲下身,把毯子给她盖好,“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因为没了什么而住在这里,这才可怕。” 小Rossy皱起眉头,似是不相信,细想她的话又有点不太明白。 “嘿,小Rossy又不听话了,回房间去,天气暖和一点再出来好吗?”护士Anna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小女孩儿扁了扁嘴,回了房间。 Anna抱歉地朝卿卿解释:“她受了凉会出现假性疼痛。” 卿卿点头说:“没关系,她来了多久了?” “一年多了,出院好几次,因为觉得疼痛又送回来了。” “没有家人陪着她吗?”想起小女孩儿刚刚的话,卿卿疑惑。 Anna回答:“她的妈妈在联合国工作,很忙,隔几天才会来看看她。” “原来是这样。” “这是你的新药,从今天开始吃,原本的药都停掉。”Anna举起手上的小盒子,“我每天会准时给你送来,别担心。” 卿卿接过,“谢谢。” 另一边,医生办公室里。 顾曜之坐在Edward对面,神情严肃。 “她很聪明,对医生常规的语言方式很熟悉,同时她也很封闭,而且还不信任我。”医生用钢笔的一头戳着桌面,“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必须慢慢来。” 顾曜之目光空洞地点头。 Edward继续:“她是因为你才愿意治疗的,你知道吗?” 顾曜之簌地抬起头:“我不确定。” “我确定。”Edward捏住钢笔,“她毫无沟通的念头,仍然愿意配合调整用药,谈话时只有在提到你的时候,会有不一样的表情。” 顾曜之眉头松懈下来,心里震动,溢着酸涩。 医生没给他过多时间去体会,“这对于你来说,也许很满足,但对于病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顾曜之沉默了。 “健康的心理是倚靠自己的信念和愿望选择生活,而不是依附其他人。”Edward直接说出了他的要求,“治疗进行到一定程度,也许需要你离开一段时间,否则她的自我怎么重塑?” 顾曜之陷入沉思,“我知道,我必须信任她。” “是的。”Edward又说,“与此同时,允许我提醒你,顾,你的生活呢?”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Edward继续:“也许你认为你此刻给了她最重要的陪伴,但对她来说,拥有健□□活的你会更加可靠,当然也不是要求你现在就改变。” 顾曜之双手捂上脸,揉搓着眉头,Edward的话一语中的,他何尝不是过度依赖卿卿呢? “我明白,我会尽力配合。” 顾曜之走到房间门口,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才开门进去。 卿卿半躺在床上,靠着抱枕。 “困了?”他过去坐下,拨弄她的发丝。 卿卿起身靠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闷闷地说:“刚刚吃了药,有点晕。”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心疼得不行。 没办法,一切都得慢慢来,他一定要比她稳得住。 “医生跟你说什么了?我很严重?”卿卿又问他,他的脸色比之前差了很多。 “别瞎想,他只是说你对医生的套路很熟悉,他有点头疼。” 走之前,Edward告诉他:“任何事,别隐瞒她,她想的会比你没说的还要多。” 可无论如何,他在此刻是开不了口说他接下来会离开。 卿卿低声笑起来,起身看着他说:“他逗你的,魏医生花了一个星期才撬开我的口,之前那个外国医生三天。” 她用手指给他比一个“三”,然后双手撑在背后安慰他:“我什么都会告诉他的,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你挑你想说的说。” 顾曜之不忍心她对不熟悉的人这么快去揭自己的伤口,哪怕要花费的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 “我想睡一觉。”她慢慢滑进被子里,胃里有些翻涌,头顶到太阳穴紧绷着疼。 顾曜之退坐在沙发上,看向她。 哪怕睡过去她也皱起眉,手指还绞紧了被子的边缘处。 他反思着,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他们的未来方向在哪里? 什么样的他是她喜欢的?什么样的他是自己满意的? 他头一回意识到,他原本的思虑或许真的不算周全,否则怎么会引起卿卿的不安而想要离开? 还好,一切都不算晚,一切都来得及。 等你回家(二) 上吐下泻,头晕嗜睡,惊恐心悸。 经过三五天的反复,卿卿终于适应了新药,据护士说新药的戒断反应会很弱,以后她也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二月底,气温骤降,山上下起了雪。 长久以来的折腾终于让卿卿病倒了,感冒了。 感冒只能喝一些抵抗病毒的药水,抗生素的使用有严格限制的。 这样一来,卿卿只能和小Rossy一样,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 “隔壁小孩儿待会儿要过来找你拼拼图,你们俩待在这儿,把水果吃掉。”顾曜之像是叮嘱小孩子。 卿卿坐起身,来了精神,“小Rossy要来?” “嗯,刚刚你去医生那儿了,她让我告诉你等她。”顾曜之整理好行李箱,“我两个小时就回来。” 他要回顾垣那儿收拾一些东西过来,顾淼也要跟着来看她。 顾曜之扶着行李箱的把手,几次想说“不走了”,都忍了下来。 他要克制自己,也要看看卿卿的反应。 卿卿抿起嘴,他们几乎天天腻在一起,这副样子很久没见到了。 顾曜之还是没忍住,走过去俯下身吻她。 “你们在干嘛?”稚嫩的童声打断他们,小Rossy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大盒拼图。 “你们不知道这里有监控吗?”她拖着下巴看着屋内两个人,“别害羞啊,以前我爸爸经常亲吻我妈妈。” 卿卿盘腿坐好,对着小Rossy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顾曜之拉着行李箱走出去,路过小Rossy的时候躬下身说:“小屁孩儿,非礼勿视不懂吗?” 说的中文,她听得懂个鬼。 “他说什么?是骂我吗?”小Rossy推着轮椅进来严肃地问卿卿。 卿卿看她大有想找回场子的架势,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他让我们好好玩儿。” “今天拼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小Rossy笑着露出怀里的盒子,看着盒子的封面,卿卿笑不出来了。 清明上河图是什么鬼? “谁送你的?”卿卿鼓起脸问她。 小Rossy一脸兴奋,“我的Lori阿姨,我告诉她我交了一个手工很好的中国朋友。” 卿卿对着她求夸奖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前天陪着她做了一个三层小洋房的模型,连拇指大小的扫帚都是卿卿动手捆绑的,还磨破了卿卿一根手指。 对着这个盒《清明上河图》的拼图,卿卿真是欲哭无泪,幸好只是其中一部分。 外国人对中国风的礼物,挑选能力真是个谜。 拼图在地毯上铺开,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一起,认真摆弄着手里的小块块。 “真讨厌,又下雪了。”小Rossy揉了揉眼睛,望着窗外。 卿卿也抬起头,又转向侧墙上的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他怎么没回来? 忽然想起什么,她倒吸一口气,皱着眉头对小Rossy说:“你不能在地上坐这么久,会疼的,我忘了。” 说着就要去扶。 小Rossy推开她,“我不疼的,你别告诉他们。” 她愣住,“什么意思?你每天都在吃止疼片。” “是啊。”小Rossy丢开手里的拼图,拍了拍手上的灰,“可是我不疼。” “小Rossy,医生找你哦。”护士推门进来。 小Rossy撑着床边单腿站起来,坐回轮椅上,对着卿卿眨了眨眼睛,食指竖在嘴唇边上:“嘘~” 被护士推走了。 卿卿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陷入纠结。 “卿卿。”少女的清脆声音,说的中文。 顾淼从门口探头进来,“我来看你啦。” 卿卿看见是她,笑了起来。 她把收好的拼图放到一边,又看向门口,顾淼背后没有其他人。 顾淼弯着眼睛,“爸爸的车在雪路上抛锚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先载我过来了,就我一个人。” 白胡子老爷爷?是Wilson吗? 卿卿在草坪上画画的时候见过他,他总喜欢在草坪周围骑自行车。 他也是小Rossy的另一个朋友。 “车抛锚了,没什么问题吗?”卿卿问顾淼。 顾淼挽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雪路太滑而已,他们很快就好。” 回答完她,顾淼垂下了眼角:“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好的,结果爷爷说你还会在这里住好久,怎么回事啊?” “是啊,怎么回事啊?”卿卿哭笑不得。 “爷爷说,你得了一种脑子不让心疼的病,我不太懂。”表情有些苦恼。 卿卿愣住,“脑子不让心疼?” “嗯,你也不懂?” 卿卿略一思索,点头道:“就是外公说的那样。” 顾老爷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呢。 “那你要赶快好起来,这场薄薄的雪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等春天到了,我们去爬山,瑞士漂亮的地方可多了,对了,你还要回家给我过生日的。” 顾淼的雀跃的声音响个不停。 卿卿忍俊不禁,“我有在好好地治疗哦。” “那就好。”顾淼又笑起来,“我本来让爷爷和我一起来的,但爷爷说他要等你回家。” 等她回家? 细细回味着这句话,一阵暖意弥漫在她心口。 回家啊,她的鼻尖慢慢涌起酸意,而后发自内心的展开笑颜。 云卷云舒(一) 一如往常地走进Edward办公室,卿卿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今天聊什么?” 语气轻松得像问“今天吃点什么?” “嗯唔……看来你回家这两天过得不错。”Edward起身去倒茶。 卿卿和顾曜之回去给顾淼过16岁生日,在家里住了两天。 “尝尝你们中国的茶,我的朋友去了台湾,前两天带给我的。”他把茶杯放在卿卿面前,“上次我们聊到哪儿了?” “聊到我第一次划破自己的手臂。” 她喝了一口茶,“茶很香,不过我不太懂茶。” “那你懂这个吗?”Edward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亮出一张照片。 卿卿没接他的手机,只是扫了一眼,“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懂?” Edward保持着伸出手机的姿势:“我猜测的,上次你说你的父亲很喜欢钻研植物。” 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瞬:“它叫滨玉蕊,一种花朵开得像烟花的植物,很美。” “滨玉蕊”卿卿说的中文,Edward学着她的发音念了一遍,面露好奇。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她把手机递回去,“它生长在台湾沿海的森林里,每朵花只开一晚上,天亮就掉了。” Edward收起手机说:“遗憾的艺术品。” 卿卿点头默认他的说法,接着科普:“它的果实长得很像棋盘角,能随着海浪漂去别的岛屿,澳大利亚也有。” 他坐下,“你对植物也很有研究。” 卿卿低头看着指尖,“也不算研究,小时候父亲给我带回过一朵标本,就记住了。” “你很喜欢烟花是吗?所以你父亲会专门把它带回来。” 她的确喜欢烟花,可烟花只能留在记忆里,父亲说有一种花长得和烟花一样,也是在夜晚盛放,转瞬凋谢,不过他有办法能留住。 有一年回家,父亲带回了他亲手做的滨玉蕊标本。 后来卿卿才知道,这种花没什么研究价值。 可父亲还是花力气为她做了这个廉价的标本,只因为她喜欢。 “是的,曾经很喜欢。”卿卿回答Edward。 “你和父母一起看过烟花吗?” 卿卿淡笑着摇头,“没有,我们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父亲爱植物胜过所有,母亲爱父亲胜过所有。” “所以当他们离世,你感觉再一次被抛弃了。”Edward步步紧逼,“然后划开了手臂?” 卿卿把手掌落在左手臂上,没看Edward,说:“那个时候,心脏在下坠,喘不过气,我像一个充气过量的气球,快要爆炸了,我需要一个口子。” “症状缓解了吗?” 她把手指撺成拳头,“当时会好一点,感觉可以睡一会儿了。” Edward打开钢笔帽,在纸上写着什么,“后来就没用了是吗?” “我的朋友每天在我的伤口上涂抹修复疤痕的药膏,我感觉不能再用这种方法了。”卿卿想起那时嘴硬心软的月奚,心里又温暖起来。 Edward又问:“半年之后,你撬开了学校天台的门?” 卿卿觉得好笑:“那次是乌龙,门很早以前就被撬开了,我只是知道通过那扇门可以去天台。” “你不是想跳下去?” “当然。”卿卿语气理所应当,“我只是去看看,我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Edward警觉起来:“为什么?因为你的母亲?” 问起原因,不过一瞬,卿卿绷紧下颚,咬紧了牙关,额头鼻尖渗出薄汗。 Edward换了一个温柔的方式,“你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卿卿仍旧抗拒,渐渐发白的嘴唇体现了她的痛苦,“我并不了解她,我们很少说话。” Edward在纸上添了几个单词,放弃这个问题,转头问:“那我们再聊聊最后一次,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卿卿似乎松了一口气,“两年前。” “准备了些什么?” 她靠回椅子上,双手握住扶手开始回忆:“其实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买下那个小院子,让原来的房主砍掉院子里坏死的大树。” “那汽油怎么来的呢?”Edward又问道。 “房主留下来的,干柴也是,以前去那里的人开过很多次篝火晚会。” “你还做了什么?” 卿卿把手指睇在唇边笑着回答:“我藏了安眠药,计算了燃烧速度、时间以及需要的燃料,并且祈祷那天天气晴朗。” “很充分的准备。”Edward被她轻松的态度惊得严肃起来。 卿卿却颓然地说:“可我失败了。” Edward仍然维持着泰然处之的模样:“你对这个结果很遗憾?” “我不知道,现在的选择或许更好吧。”她耸肩回答。 Edward抓住她话里敏感的词汇,“你认为你可以选择死亡?” “你要告诉我不可以吗?”卿卿偏头,“瑞士可是认可安乐死的国家,这难道不应该是人权?” “安乐死只会在受难于绝症的病人身上执行,死亡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他们的无奈,安乐死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Edward的语气温和得像对待前来祷告的苦难者。 他接着说:“如果生命可以被选择结束,那我的校友以及同行们每天泡在实验室中钻研对抗绝症的药物,医护工作者们奔波于和死亡对抗,这些岂不是毫无意义?” 卿卿反问:“有些痛苦,你看不见摸不着,它日日夜夜并且实实在在地折磨着你,难道就不是绝症吗?” Edward丝毫不让步:“可是这不该由病人来判断,不是吗?医生的判断是,你并非无可救药。” “所以你是认为我不敬畏生命?”卿卿又问。 Edward放下笔倾身向前:“你可以反驳我。” 卿卿无言,Edward持续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开口说:“并不急于一时,让顾来一下好吗?” 卿卿明白今天的谈话结束了。 Edward和以往的医生太不一样,以往的医生总会注意自己的言辞,避免他们的话语里有偏向性,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 Edward鲜明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像一面镜子,做她思想的参照物。 她本身很防备,也很难被谁说服,此刻却愿意去思考。 许是环境和医生的变化,让她真的愿意相信有希望吧。 “对了,小Rossy的腿或许并不疼。”她转过身,踌躇着说,表情里有背叛朋友的为难。 Edward笑了,“我知道,所以她吃的都是维生素片,每天不重样。” 卿卿讶异,反应过来,又揣着满腹心事走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卿卿低头慢慢朝前走着。 “看不见我?”顾曜之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卿卿回头,“吓我一跳,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接你啊。”他走过来,“想什么这么入神?” 卿卿抿嘴笑,“Edward让你去找他,我觉得他会告诉你的。” 顾曜之捏她的脸颊,“那你先回去。” “我不回去,小Rossy约我去草坪上教她画画。”卿卿拍开他的手,捂着脸后退一步。 “啧。”顾曜之撇嘴,“又是那个小屁孩儿。” 卿卿笑嘻嘻地倒退两步,背着手转身走了。 云卷云舒(二) 卿卿夹着画板,捧着颜料,在草地上坐下。 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天空云卷云舒,远处汝拉山脉的轮廓清晰可见,是个写生的好时节。 “美丽的东方女孩儿,今天怎么你一个人?小Rossy呢?”白胡子老爷爷摇着自行车的铃铛在卿卿旁边徘徊一圈。 “她的妈妈今天来看她,把她接回去了。”卿卿扬起笑,“Wilson,你好啊。” Wilson停下来,把自行车驻在一旁走过去,“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小Rossy经常提起你。”卿卿回答。 Wilson哈哈笑起来:“那她一定告诉过你,我把她摔在了草坪上。” “是的,可你看起来技术不错。”卿卿的目光移向自行车。 “想试试吗?”Wilson问她。 卿卿撇嘴摇头,“还是不了。” 他似乎有些费劲地在卿卿身边坐下,缓了两口气,“在画什么?” 卿卿双手撑在草坪上,大方地让他看画稿。 “这是你的中文名字吗?怎么念?”他指着画纸右下角。 “卿卿。” Wilson抵着舌头发音,念了两遍,“很好听。” “谢谢。” “卿卿,你的画很不快乐。”他仍旧把目光放在画纸上。 卿卿一愣,问他:“为什么?” “你所用的颜色都混合着灰色,你眼中的汝拉山脉是这样的吗?”他把目光投向远处,“你看,我眼中的它们闪着光。” 他说着虚起了眼睛。 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积雪的山顶在阳光下刺眼得有些失真。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你看这些美丽的风景?”Wilson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陈述事实。 “或许是的,所以我才在这里。”卿卿收回远眺的目光,闭眼缓解眼睛的刺痛。 Wilson左脚踩在草坪上,一直手肘撑在膝盖上,回头看灰墙蓝瓦的医院。 半晌他说:“有些人来这里是因为想活着,有些人却是因为想死去,也有人在这里会感觉更快乐。” 卿卿簌地睁开眼,“你在这里会感觉更快乐吗?” “或许吧,在这里可以减少我的痛苦。”他顿了顿,“不过小Rossy很喜欢这里,在这里她就不再特殊。” “可是她困在了这里。”卿卿说道。 “这是你的认为吗?”Wilson回头看她。 “你把困难提前了,它总会被解决,但不是现在。”Wilson又笑起来,“别着急,没有人属于这里,每个人都会离开。” 卿卿的思维里,对待问题只有一个方式,就是直面它并解决它,所以她总在急躁地寻求一个出口,她做不到像小Rossy一样只是顺从心意去选择一个喜欢的氛围。 可她没明白,死亡才是真正的逃避。 她又想起Edward说的话,如果死亡不该是她的选择,那她的困境该怎么解呢? Wilson看她陷入沉思之中,转开话题:“或许你可以试试骑自行车,感受上坡时的费力,享受下坡时的自由。” 卿卿回头:“现在吗?” Wilson理所当然地点头,“试试吧,耳畔的风、选择的路线、好听的车铃声,一切都在你的掌控里,由你创造。” 他缓缓起身,卿卿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他摆摆手走过去将自行车推到她面前。 卿卿犹豫一瞬,踏了上去。 顾曜之来到草坪上,就看见这样一幅风景。 他的姑娘蹬着脚踏车,迎着风笑得肆意飞扬,已经又一次垂落到肩上的头发拂在风中,露出她白皙的脖子和耳垂。 “嘿,这位先生,需要我载你一程吗?”卿卿朝着顾曜之蹬过去,压低声线,一口中世纪伦敦腔调戏他。 顾曜之看准时机,蹭上她的后座,张开的双腿扬在两侧,搂住她的腰,车头不稳地甩了几下,她尖叫着费力地扶正方向。 自行车朝着坡下滑去,笑闹声不断,惹得过往行人纷纷注目。 顾曜之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繁琐的思绪,在这一刻涤荡干净。 Wilson靠在长椅上微笑着,自行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住。 “Wilson,谢谢你,很不错的体验。”卿卿撑在自行车上说,微微喘着气,脸色泛红。 顾曜之扶着她下车,把车把手递给Wilson,“谢谢你Wilson,你可以叫我顾。” Wilson起身,“不用谢,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事物,祝你们幸福。” 回到房间,卿卿盘腿坐在沙发上,顾曜之用毛巾仔细地给她擦拭着脸,“你又交到新朋友了?” “嗯!”声音在毛巾的遮挡下瓮声瓮气的,“下雪那天是Wilson把淼淼送过来的。” “我知道。”他收起毛巾,“你有朋友,我以后会更放心。” 卿卿收起笑意,“放心?” 顾曜之在她面前蹲下,“卿卿,我打算报考CPA,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今年吗?现在4月份,正是报名的时候。”卿卿木然地点头。 他回答:“嗯,我想回国以后和于图一起把恒信打理好,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也挺有兴趣的。” 是了,他还是恒信的投资人。 可要参与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就必须要有CPA(注册会计师)或者ACCA(国际注册会计师)。 当初卿卿选择考ACCA,是因为CPA考试题目太难了,6门单科和1门综合,考试战线拉得太长。 而ACCA虽说考试科目众多,可卿卿有一些免考科目,再加上题目相对简单得多,也算顺利。 “你有什么计划呢?”卿卿心底不知怎么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只是和你商量,还没做决定。”他观察着她的脸色,“我计划是今年考单科。” 她迟疑地说:“可是时间不太够了,很难。” “是很难,我有一定的基础,而且司法考试那么多内容我都能过,相信我,嗯?” 他下狠了心接着说:“我会回舅舅那里住,每天午饭后过来,晚饭后回去,既能陪陪你也方便学习。” 他心脏攥紧,握住她的手问:“你觉得怎么样?” 卿卿像是终于等来了自己猜想的话,低下头,鼻头有点酸。 他的手指修长,指头被修剪得干净圆润,手掌温热又有力。 即便知道应该相信他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一滴两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顾曜之猛地跪在地上,环住她:“我不回去了,你别哭。” 他比她还不愿意,心软成一片,又绞得发酸。 卿卿心疼:“膝盖,不疼吗?” 刚刚他的膝盖撞到沙发下缘,“咚”地一声响。 顾曜之连忙摇头,又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 她也抬手抹了一把,直视他:“要考就要好好学习啊,回去吧。” 他沉默了,理智在叫嚣着他必须走,感情却束缚着他。 “我有小Rossy他们,这里也很安全,你放心吧。”卿卿继续说。 顾曜之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泛滥的情绪挡也挡不住,原本怕她不同意的,现在又怕她太同意。 卿卿忍着鼻腔的酸涩,又说:“我有很多书看,也可以画画,还有朋友可以一起玩儿,而且连小Rossy都是一个人睡觉的,只要…… ……” 她犹豫了。 “只要什么?”顾曜之没听到后续,抬起头问。 “只要你经常来看我,也不用每天,只要…… ……” 顾曜之打断她:“我每天来,一定!” 卿卿双手捧着脸笑了,“好!” 他本身就应该要有自己的事情,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支持他的。 顾曜之深吸一口气,捞过她的腰就吻上去。 卿卿推拒着:“有监控呢!” 顾曜之将她打横抱起,朝房间里的换洗室走去。 这一个多月他都在忍耐,像刚在一起时一样睡在沙发上,除了牵手和亲吻,不敢多一步动作。 “顾曜之,你只准亲五分钟。” “好。” 玫瑰玫瑰(一) 为了避免卿卿的恐慌,顾曜之只是收走了一小半自己的东西。 卿卿正对着刚刚空下来的沙发发呆,敲门声响起了。 她有一瞬地欣喜,外头传来小Rossy的声音之后,她又黯然下来,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 “Cherry,我能跟你睡吗?我有点害怕。”小Rossy一脸愁苦。 卿卿狐疑,“为什么?” “都怪你的男朋友啊!”小Rossy气冲冲地往屋里去了,“他讲的故事好恐怖。” “他给你讲恐怖故事?什么时候?”她呆呆愣愣地问。 “晚饭后,就是你洗澡的时候。”小Rossy把枕头往卿卿床上一扔,“所以,我能跟你睡吗?” 卿卿偏头笑起来,心里甜蜜,“好啊,不过他以后再给你讲恐怖故事,你别听。” “可是好精彩啊。”小Rossy纠结着说,撑着单腿坐上床,缩进被子里。 一大一小面对面躺着,小Rossy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在这里住上一个月,顾就会离开吧?”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看,被我说中了。 “不过他坚持了两个多月。”小Rossy撇嘴又补充道。 “小Rossy,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他仍然很爱我。”卿卿笑着解释。 “大人都这么说,你可千万别信。”小Rossy把卿卿当成了和她一样的小孩儿。 卿卿也意识到,但没揭穿她:“可这是事实。” “为什么?能有什么事比他爱的人还重要吗?”小Rossy不解,言语有些激动。 她揉了揉小女孩儿金棕色的头发说:“当然有,他自己,每个人都应该先爱自己,才有力气爱人。” “爱自己?”小Rossy把小小的手掌塞在枕头和脸颊之间,思索着,“或许吧。” 卿卿被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睡吧,晚安。” “晚安。” 监视器面前的Edward转头看顾曜之,“放心了?”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画面上那温馨的一大一小身上,没说话。 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可她们的表情是笑着的。 但卿卿对着沙发发呆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也挥不回去。 “你很聪明,能让小Rossy去陪她,怎么做到的?”Edward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小Rossy可是打死也不和别人睡一张床的。” 顾曜之的思绪被拉回,“我有我的办法。” Edward没多问,转身说:“走吧,我送你回去,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 顾曜之又将目光投向监视器,房间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半晌他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拿着外套跟了上去。 太阳在晨雨之后如期而至,薄雾散开,山间空气清冷。 顾曜之停好车,仰头朝窗口望去,他的姑娘站在窗前朝他挥着手。 他扬起笑,拔腿就开跑。 “跑什么呀?”卿卿站在门口,看着迎面跑来的顾曜之。 他喘着气,一把拉起带笑的她进门。 带着冰凉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卿卿被他抵在门后承受着。 手心传来他剧烈地心跳,卿卿的心暖成一片。 顾曜之抑制住想要进一步的冲动,垂眸看着她,嫣红的唇又惹来他轻轻一啄。 “没睡好?”卿卿手指抚上他眼下的乌青。 他埋首在她颈间,“唔,没有你的味道不习惯。” 卿卿环住他笑:“顾少爷比我还不争气呀。” 顾曜之惩罚似的在她肩上轻轻一咬,抬起头声音缱绻地问她:“有没有想我?” 卿卿有些耳热,偏不应承他,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过,坐到床边数落他:“你怎么能给小Rossy讲鬼故事呢?她还没满八岁呢!” 顾曜之顺着她的动作回身,两手叉在髋骨上,脸色有些不自然。 又抬手摸了摸太阳穴问:“她吓着了?” 废话,当然吓着了,顾少爷的目的就是要吓着她。 “嗯!”卿卿嗔怪地看他,“我要是害怕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别为了让她来陪我,就去吓她。” “我错了,以后不吓了。”他走过去弯腰亲她,“天气那么好,我们去散步?” 卿卿看着他伸出的手,没好气地把手搭上去,“下不为例。” 晚饭后,顾曜之陪着卿卿在院子里慢跑。 五圈过后,卿卿喘息着停下,“天快黑了,你回去吧。” 顾曜之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闭嘴不言。 “看书别太晚,早点睡觉。”卿卿走上去,用袖口擦他额头的汗。 顾曜之配合地微微前倾。 “好了。”卿卿放下手,对眼前闭着双眼的顾曜之说。 他睁开一只眼睛,仍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卿卿无奈,轻踮脚尖,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顾曜之逮住机会把人扣紧在怀里,加深这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亲吻。 不过一瞬,卿卿推开他,转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路上注意安全,代问外公好。” 顾曜之坐上车,后视镜里早就没了人影。 车辆穿进中午来时的盘山公路,40分钟后靠在住宅区一栋房子前。 电话响起,屏幕上卿卿的名字让顾曜之锁门的动作顿住。 “顾曜之,你到了吗?” “刚到。”顾曜之心里软和下来。 “哦。”一个单音节,她又没了声音。 “宝宝,怎么了?”他眉头皱起,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怎么,就是,就是中午你问我的问题,我想告诉你。” 顾曜之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卿卿憋了口气,“我有想你,很想。” 那一刹那,顾曜之心里弥漫说不出的爱意,没来由的眼眶有点发胀,“我现在回来。” 说着要去拉开车门。 “别呀,不准。”卿卿忙阻止他,“要好好学习,明天见。” 电话被挂断,信息又进来,卿卿给他发了一个表情。 顾曜之盯着屏幕上那颗粉色的闪烁的心,低低地笑出声。 他的宝贝啊,这样让他怎么学习? 顾曜之心里猛然蹦出一个念头,这才是谈恋爱吧? 一句话就能引出一股冲动,一个表情就能让人满足,勾得人茶不思饭不想。 “到家门口了还要人接吗?”顾老爷子拄着拐杖立在门口,“伫那儿摆什么造型?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顾曜之回了神。 “就来就来。”外公的数落,顾曜之是一句不敢回嘴,狗腿地跟着顾老爷子的背影进去了。 玫瑰玫瑰(二) 日子一天天过着,卿卿的精神状态也在慢慢变好,更开朗也更阳光。 “你们在画什么?”Wilson在卿卿和小Rossy旁边坐下。 小Rossy扬起脑袋:“她在教我画粉玫瑰。” “粉玫瑰?”Wilson低头看向画纸,“栩栩如生啊。” “我只在漫画里见过它,Wilson你见过真的吗?”小姑娘一脸惊讶,看向Wilson。 他回应,“当然,医院的背后有一片玫瑰园,那里有很多,你们不知道吗?” “也对,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这个医院的院长夫人种的。”他低头接着说,脸色带着温柔的神色,“沿着后门的阶梯向下两百米,就能看到。” “我要去看!”小Rossy很激动,从轮椅上一蹭而起,一个不稳又跌坐回去,卿卿急忙伸手去扶住。 兴奋的笑脸瞬间转为落寞。 卿卿安慰她:“现在还没到花期,按照这里的气候要5月中旬才会开,还有一周呢。” “没用的,Anna不会让我去的。” 卿卿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就要承受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做一些事的结果。 拥有选择的权利,本身就是一件幸事。 “我很抱歉。”Wilson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来两人的情绪低落,“小Rossy,卿卿画得和真正的粉玫瑰一摸一样,不必去,有些东西你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的。” 尽管情绪不佳,可小姑娘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了。 低落只是一小会儿,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或许我可以种呢?” “你也很喜欢粉玫瑰?”Wilson转头问卿卿,“我的太太也是。” 卿卿回答他:“说不上喜欢,是她很喜欢。“ 卿卿指着小Rossy,小姑娘伸出舌头“略~”。 “画得真好,你知道花语吗?”Wilson目光放在画纸上,像陷入回忆。 “知道,它代表铭记于心的初恋。”卿卿浅笑着回答,“而且它产自中国哦。” Wilson面露好奇,卿卿继续解释:“它最早产自中国,17世纪才传入欧洲,除了观赏,它有许多药用价值,中国人最早用它,唔,泡茶。” “哈哈哈哈。”Wilson笑起来,“中国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发明和使用了很多东西,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欢迎来中国。” “是该去看看,如果我再年轻10岁的话。”Wilson又点头附和道。 “嘿,顾来了。”小Rossy拍了拍卿卿的膝盖。 卿卿转头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顾曜之正顶着太阳朝她这边走过来。 她起身走下露台,朝他跑过去。 “慢点。”顾曜之停下来,朝她张开双臂。 卿卿扑进他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 “送淼淼去了学校,就直接过来了。” 卿卿回过身朝露台上的一老一小挥手,拉着顾曜之往回走。 “Wilson看起来瘦了很多,精神也没之前好了。”她捏着顾曜之的指尖低声说。 顾曜之听出她的担忧,“他的状况时好时坏,之前都不能下床,今天已经能出来了,是在好转。” “什么时候的事?”卿卿才想起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上周。”顾曜之又解释,“估计是试药吧。” “我听说他是,是肺癌,对吗?” “嗯,他已经是在创造奇迹了。”顾曜之安抚着她的不安,“他是这所医院院长夫人的父亲,有一个医疗团队一直在为了他研发新药,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年了。” 难怪他在那么自在,还知道医院背后的玫瑰园。 “我有两道题不懂,你给我讲讲。”顾曜之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 “什么题?”卿卿来了精神,“我也不一定会做哦。” “你一定得会啊,卿老师。” 卿卿拍开他揽上自己肩头的手臂,嗔了他一眼。 “Wilson,他们很幸福对吧?”小Rossy看着两人的背影感叹,“我也想要一个男朋友。” Wilson大笑起来,“你会有的,前提是你先从这里出去。” 小Rossy翻了个白眼,“那还是不要了。” “我得过去了,轮到我了。”小Rossy朝对面挥手的Anna摇了摇画笔。 Wilson看她卷起画卷的动作问:“你要带走这幅画?” “当然,我要给Edward看,他上次笑我只会学画史努比。” 顾曜之走进Edward办公室,桌子上摆着一幅画,他凝眉思索着什么。 顾曜之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她画的,怎么在你这儿。” “刚刚被小Rossy拿过来的。”Edward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顾曜之坐下来,“我当然知道,怎么?画有什么问题吗?” Edward摆摆手,“你别紧张,画没问题。” 顾曜之真的是怕了。 Edward又丢出一句:“不过的确有一个坏消息。” 顾曜之心提了起来:“你说。” “治疗遇到了瓶颈,她始终无法描述她惧怕的是什么。”Edward等着顾曜之反应。 “PTSD的成因是吗?”顾曜之问。 “简单来说,是的。”Edward继续,“不过现在她的情况稳定了许多,倚靠着药物,她能正常生活,但不排除复发的可能。” 顾曜之听到“复发”两个字,下意识过滤掉这个选项,“还有其他方法吗?” Edward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有,不过她说你不会同意。” “催眠,结合药物进行强行心理干预。”Edward看着他变换的表情,“你先别表态,听我说完,这个过程她会很痛苦,会不停看见自己最恐惧的事物,这很残忍,但很必要。” “不行。”顾曜之连连摇头。 他不可能舍得的。 “顾,她在怕什么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我们得帮她。” “你考虑一下。” Edward的这两句话反复在顾曜之脑子里回响着,扰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天亮。 卿卿单方面认为顾曜之每天来回跑,实在太辛苦了。 他们之间的联络改为一天视频,一天见面。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冬衣早就收起。 卿卿洗完澡,换上了单薄的衬衣。 月奚前几天给她推荐了一部美剧,她欢喜得很,拿起昨天顾曜之带来的碟片去了小Rossy房间。 “我的小姐妹,看影片了哦。”卿卿笑嘻嘻地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卿卿立在门口扁了嘴。 她很少来小Rossy的房间,不由得驻足观察着。 粉色的调调,床头的墙上端端正正地贴着她画的那幅粉玫瑰。 卿卿看得笑出来。 她转头回了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楼下走去。 这个时节,午后的阳光已经有点火辣。 卿卿顺着医院后墙往外走去,石子路被铺得很整齐。 只是一眼往下望去,层叠而狭长的台阶很不友好。 卿卿叹口气,认命地往下走,想到待会儿还要爬上来,有点头疼。 道路两旁随意一瞥,都是风景。 拐了两个弯,玫瑰园的一角已经能看见了。 透过密密地木篱,粉色的玫瑰若影若现地在招摇。 卿卿开心地快步走过去,窄窄的门开着,“有人吗?” 没人应答,她又喊:“这里有人吗?我想要两支粉玫瑰。” 仍旧没人应她,她迟疑了一瞬,迈步走了进去。 粉色玫瑰上还沾着没被晒干的雨露,闪着光,娇艳欲滴。 卿卿蹲下身,摘了一株,枝干上的倒刺扎得手生疼。 她微皱眉,起身掏出兜里的10块钱,想要放到显眼的地方。 一回身,眼前的景象让她呆愣在当场。 大片大片的黑魔术玫瑰艳丽地盛放,红里透着黑的极致像地狱伸向人间的魔爪。 记忆里的影像与现实重叠,她开始浑身发抖,冷汗不断往外冒着,她费尽全力也挪不动脚步,手心被玫瑰枝干上的刺狠狠扎破。 她麻木着,感觉不到疼。 周围黯然失色,只剩□□的红,像令人作呕的血,带着浓郁的铁腥味。 源源不断的血液向着她淹没过来,滑过脚边,浸染进土壤,花瓣散开得更加娇艳。 两眼一黑,她一头栽倒进茂密地花丛之中。 坍塌的心墙(一) 顾曜之呆呆地坐在床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天知道他被一个电话通知卿卿晕倒在医院后山外,那时的恐惧。 他是第三次经历了。 此刻的他,愤怒着病床上的人,可无处发泄;厌弃着自己,可无人可诉。 床上的人动了一动,顾曜之立即凑上去。 卿卿的眼帘慢慢睁开,眼前模糊的轮廓,影影绰绰。 “你别说话!”现在的顾曜之什么都不想听。 他眼睛猩红,捏紧的拳头抵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却不舍得用力。 她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他握住的这只手。 卿卿的脑子被大剂量的镇定剂束缚着,想抬手抹掉顾曜之眼角溢出的泪,被他偏头躲开。 “我没有…… ……”她的声音弱弱的,听得顾曜之微愣。 “顾,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让你过去。”护士出现在门口。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又渐渐睡过去的卿卿,朝Edward办公室去了。 “她不是自杀,你可以不用这副样子。”Edward翻着眼前的检查报告,“没有致死伤口,没有药物过量,身体机能也没有任何问题。” 顾曜之睁大眼睛,“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Edward把检查报告扫到一边,扯出他之间记录的笔记,“绞手指,冷汗,发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这些是我每次提到她母亲过世时,她的反应。” Edward抬头直视顾曜之,“顾,或许你该听从我的建议了,否则今天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而我们一无所知。” 顾曜之垂眸,“你有一些猜测是吗?” “是的。” 顾曜之看向Edward,疲惫的神色透露着他的无助,“告诉我。” “我还不确定。”Edward缓和了语气,“不过我猜测,她怕血,或者说她怕见到像血的颜色。” 血?像血的颜色? 顾曜之表情微滞,脑子里检索着这两个信息。 送给于图和二毛的画,新娘的头饰和嘴唇,玫红色。 颜料盒里总是剩下却又消失不见的,是红色。 跨年夜漫天绽放的红色烟火里,她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笔下的火焰是蓝绿色。 她红色封皮的证书都被白色的布袋包裹着,连招财猫玩偶的身上都只有金色。 她发给他的那颗桃心,是粉色。 她从来不用红色的东西,包括口红。 一点一滴,蛛丝马迹,他早该发现的。 他懊恼地抱着头。 “你想到什么了?”Edward问他。 他低着头,“或许你的猜想是对的。” “那她上一次出现这样抽搐和昏睡的情况,是什么时候?”Edward又问。 顾曜之回忆了一遍,“是她奶奶去世的时候。” Edward一阵沉默,“顾,我们得帮她。” “照你说的做。” 顾曜之从Edward办公室出来,小Rossy等在门口。 不过顾曜之今天没心情逗她,只低低地说:“回房间去。” “顾,我很抱歉。” 顾曜之扶着墙蹲下身来,“你不用安慰我,她会好的。” “不是的。”小Rossy踌躇一瞬,“Cherry或许是因为我才去玫瑰园的,我告诉过她我很想去看粉玫瑰。 小姑娘低垂着脑袋,眼睫上挂着泪滴,“一定是的。” 顾曜之茫然地愣在原地,真的是错怪她了啊? 错怪她了,可为什么这么庆幸呢? 他起身摸着小姑娘的头顶,“我们都不会怪你,别难过。” “真的吗?”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顾曜之点头,舒心地笑了。 隔天上午,卿卿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了Edward办公室,躺在那张她从未躺过的黑色长椅上。 “感觉怎么样?今天的治疗或许会消耗你很多体力,你确认能承受吗?”Edward温和地问。 卿卿唇色有点白,仍旧点头,“只是有点乏力,其他都好。” “原谅我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时候,这时候你的意志力最薄弱。”Edward耐心解释,“顾,你出去吧。” 顾曜之点头,不放心地看着卿卿,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顾曜之关上门后,Edward告诉她:“你可能会进入短暂的梦境,等你醒来,告诉我所有事情,明白吗?所有。” 卿卿有点慌乱,还是点头,放松了身体。 一阵天旋地转,她失去意识,Edward的动作和语言像是静脉注射的麻醉剂。 压抑而嘶吼的叫声传了出来,候在门外的顾曜之推门冲了进去。 “没事了,Cherry,看着我,你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这里是瑞士日内瓦,我是你的医生Edward。”Edward起身安抚着她。 顾曜之上前抱住卿卿,她从长椅上坐起了身,脸埋在手心。 “卿卿,看我。” 她在顾曜之的声音中渐渐回神,缓缓卸掉攥在心口的力气,抬起头,满脸的泪水。 顾曜之心疼得无以复加,红了眼眶,去拍她的后背。 她终于找回声音,抓住他的领口,抵在他肩头嚎啕大哭,一如八年前在奶奶怀里一样。 二十分钟过去,卿卿渐渐平息下来,Edward和顾曜之就这么等着。 “好点了吗?”Edward试探性地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卿卿手指再一次扣紧,像是怕极了什么,硬着头皮轻点了下头。 “我能在这里吗?”顾曜之哑着嗓子问。 “一切看你,Cherry。”Edward回答他。 卿卿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别走。” 顾曜之在这里,她会好过很多。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Edward语气温和得不行。 卿卿捏着顾曜之的手指,力气逐渐加大,努力回忆着。 “看见了我妈妈,蓝色的房间,半透明的灰色窗帘,她站在窗边,侧对着我。” Edward问:“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床上躺着,正对着窗户。”她又开始又些抖。 “还有呢?还有其他人吗?”Edward引导着她。 “有,很多人,他们,他们都在窗边。”卿卿很恐惧。 “他们是谁?” “我不认识。” “你很怕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中有一个人,朝着我爬了过来,逮住了我的脚,他们浑身,浑身都是血。”她的颤抖加剧,有些说不清话。 顾曜之把她揽在怀里,吻她的额头,顺着她的脖颈和后背,所过之处,染上一手的汗水。 卿卿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呼吸顺畅,Edward静静地等着,也不着急。 “我动不了,我叫我的妈妈救我,但,她不理我,她听不见。”卿卿主动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听不见?” “因为她死了。”卿卿无力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 “她死的时候,我在旁边。”她的声音的压抑着无限的悲痛。 “你看见她跳下去了,是吗?”Edward强压着内心的道德感,忍痛问出口。 顾曜之抬起头讶异地望向他,这已经不是在问梦境了。 卿卿泪水不断的涌出来,哭得声嘶力竭。 半晌,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声音从喉头深处挤压而出,“不,她落在了我面前。” 不,她落在了我面前。 八年,整整八年,卿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话。 那个灰蒙蒙的早晨,抢救了一夜的医生给出了父亲的死亡通知,整座城市都没苏醒,医院里仅仅有几个值班护士在休息。 她捏着薄薄的一张死亡通知单,在医院中间的花园长椅上消化着这个事实。 就在她的眼前,发生了这辈子也磨灭不去的一幕。 从此再无人间。 顾曜之的手在听到那句话的一刹那顿在她的背脊上,凉意从脚窜至心脏,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 Edward靠在椅子上手背捂上双眼。 谁都没想到,谁都没想到啊。 空气静谧得可怕,只有卿卿静静地望向窗外,好像有些东西可以放下了。 可以吗?她犹疑着问自己。 Edward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我会给你打一针安定,你能好好睡上一觉。” 卿卿收回视线,淡淡地点头,“我不想再做梦了。” “我很抱歉。”Edward承诺她,“以后不会了。” 以后也用不着了。 卿卿被推回房间,沉沉睡去,没有握紧被缘,也没有皱起眉头。 “顾。”Edward对床边的顾曜之说,“她的梦里,不认识的那些人,或许是她见过的其他死者。” 顾曜之僵硬地站起身,“我会问问她的弟弟和朋友们。” 顾曜之捏着手机坐在马桶上,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小昊的话还在脑子里回荡:奶奶去世那天是在医院抢救的,急诊室里有几个货车司机被送过来,说是高速路上连环车祸。 所以梦里那些不认识的死者,是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曾经活在那么深的恐惧之中,他却毫不知情。 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交织在他心中,挥散不去。 坍塌的心墙(二) 卿卿浑浑噩噩地睡了好几天,逐渐有了精神,顾曜之又搬了回来。 小Rossy每天过来看她,陪她说话,陪她看书,甚至跟着她学汉语。 顾曜之难得地没有和小姑娘置气,怪她抢走了卿卿的注意力。 “小Rossy,你怎么不去找Wilson玩儿?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每天陪着我。”卿卿对面前费力写着汉字的小姑娘说。 小Rossy没敢抬头,咬着唇,紧握着笔,却没再写字。 顾曜之在一旁翻着书,也没说话。 “怎么了?”卿卿察觉到奇怪的气氛,来回盯着两人。 小Rossy把目光投向顾曜之,顾曜之对她点了点头,朝卿卿说:“你们聊,我去医生那里一趟。” 卿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小Rossy渐渐红了眼眶。 “Wilson离开了。”小姑娘眼泪滑下来,“我想等你好一点再告诉你。” 卿卿的心揪了起来,“什么时候?” “你昏倒的那个晚上。”小Rossy抽泣着趴到卿卿腿上,“我好怕,你也倒下了,我好怕。” 卿卿忍着鼻酸,抱住腿上的小姑娘,“我没事的。” “Wilson给我们写了信,你的还没拆,现在要看吗?”小姑娘瓮声瓮气地问。 卿卿讶异半晌,“好啊。” 鹅黄色的信纸慢慢展开,Wilson的字迹苍劲有力。 “美丽的东方姑娘,卿卿 : 很开心在最后这段时间认识了你,还有可爱的小Rossy。 你们是上帝派来指引我的天使,让我再一次感受,我早已忘记的生命最初的美好和挣扎。 生而为人,万般皆苦,所以快乐才显得弥足珍贵。 别害怕,别惊慌,去爱这世间万物。 爱朝阳,也爱黄昏;爱高山,也爱河海。 去感恩幸运,也感恩苦难。 拿掉堵在你心上的那面墙,让悲伤顺着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大海能包容一切,放它走吧,别不舍得。 我会在天堂祝福着你们。” 卿卿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流出泪来,小Rossy静静地趴在她的腿上。 “Wilson说我不属于这里,他也这么告诉你了吗?”小姑娘闷闷地问。 卿卿顺着她微卷的头发,“他说过,没有人属于这里,每个人都会离开。” “你也会离开吗?”小姑娘又问,声音里带着委屈。 “会的,我会自己走出去。”卿卿坚定地告诉她,“我的小姐妹,你应该听Wilson的话。” “我能去那里呢?”小Rossy慢慢从她腿上起来,撑在床边,“我的好朋友带我去郊区的树林里抓兔子,一辆车撞到了我,逃了,我的腿被轮子碾过,我在雪地里躺了好久好久,我以为我的朋友会叫人过来救我,可她也逃了。” 卿卿温柔地抹掉小姑娘的眼泪,听她继续说:“等我醒过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家里的人都在哭,尤其是我妈妈,只要我发脾气,她就会哭,我很烦。” 小姑娘停下抽泣,“我的朋友一次也没有来看我,她离开了瑞士回了英格兰,我们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吗?”小姑娘发自内心的问卿卿。 “你当然没错,你的妈妈她很自责她没能照顾好你,你的朋友,她很害怕。”卿卿回答她。 小姑娘莫名地有了怒气:“所以我应该原谅所有人是吗?” “当然不是。”卿卿解释道,“你不应该拿他们的过错来为难自己,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只知道逃避,那样的人会活在痛苦之中。你的朋友会明白的,即便她无法明白,那也不是你的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卿卿只是温和地看着她。 “是这样吗?可我这副样子,能去哪里呢?”小姑娘有些茫然。 “小Rossy,这个世界很大的,你可以去很多地方,有很多很美的风景,很多很有趣的人。比如,如果我拒绝来到日内瓦,就不能认识可爱的你。”她顿了顿,“但在此之前,回学校去吧,去上学,去交新朋友。” 卿卿耐心地告诉小姑娘,看她眼里逐渐燃起火光。 “我得回去想想。”小姑娘又低下了头,控制着轮椅往门口移动。 快到门口又停住,回身问卿卿:“我离开这个地方,还会有人像Wilson一样把我摔在草地上,也会有人像你一样去给我摘粉玫瑰吗?” 卿卿笑着点头,“当然,至少有我。” 小姑娘终于笑起来,回了房间。 守得云开(一) “来吧,再给我描述一遍,当时你看到的细节。”Edward懒懒地坐在办公桌后对卿卿说。 卿卿有些不耐烦,“我已经从头到尾讲过三遍了,医生。” 这一个多月以来,Edward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母亲去世时的细节,每次谈论加起来,前前后后她已经讲述过三遍了。 “我知道,但每一次都有我不知道的细节,不是吗?”Edward带着笑,“来吧,开始吧。” 卿卿深吸一口气,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捧着脸撑在桌上,开始细细地讲述。 她明白,医生就是要她不断重复当时的场景,精确到所有细节,直到她能直面所有的恐惧,把它们当成客观事实,不再加以幻想。 Edward认真地聆听着,抓住她话里的可能性进行提问。 “你认为她知道你在下面坐着吗?”Edward问。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卿卿很久,她曾尝试思索过,但每一次都不敢深想。 她回答:“不知道。” “你试着想一想,客观一点。” 卿卿闭上眼在脑子里构思着,半晌回答:“客观来说,她应该不知道,她所在的窗户太高,看不见楼下凉亭里有人。” “你在凉亭里坐了多久呢?”Edward又追问。 “大概一个多小时,从5点半到7点以前。” Edward下了结论:“所以你母亲也并没有看见你走进凉亭。” 卿卿疑惑了,所以呢? “所以,她没想过要在你面前,也没想到给你造成了如此大的阴影。”Edward告诉她,“如果一件事情的结局已经一定了,我们不妨试试思考它的动机,这样会好接受一点。” “或许是吧,她只是太悲伤了。”卿卿的话音缓缓出口。 Edward惊讶于卿卿的进步和接受能力,“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嗯?”卿卿实打实地疑惑出声。 她心里转悠:不是医生您老人家给我治疗吗?还要问我的打算? Edward笑出声:“我是说你对自己今后的有什么规划。”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院了?”卿卿眼睛亮起来。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Edward耸肩,“我只是提早问这个问题。” “哦。”卿卿垂下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Cherry,我希望你能不用依赖药物生活着,你明白吗?那些只有辅助作用。”Edward正经起来。 卿卿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神坚定,卿卿在这样的目光中点了头,心中升腾起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甚至不曾想过,以后不用再吃药,她忽然觉得,或许绝望已经过去了。 “Edward,你不需要休假的吗?” 他每天接纳那么多的负能量,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和态度中思考问题,他很疲惫吧。 “我很专业的,我每天回到家里会和小女儿一起看看海绵宝宝。”Edward回答着,“听起来很幼稚,不过我很放松。” “你需要休假的,你看,你十指交扣了,你每次需要通过专业的思考来说话时,就会做这个动作,而我只是问了一个平常的问题。”卿卿抬着眉头对他说。 Edward撑着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来,“Cherry,你很聪明,作为你的医生,我很开心你这么关心他人,所以我们是朋友了,是吗?” 卿卿撅起嘴,“是的吧,你是除了顾以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的人。” Edward大声笑出来,朝她挥手再见,“你离开之后,我或许会休一个长假。” 卿卿点点头起身朝外走,又定住,“Edward,谢谢你。” 很多病人对Edward说过这句话,但这一句感谢,Edward听得有了情绪,不同于以往的成就感,而是多了些感动。 他真是该休息了。 “小Rossy的妈妈来给她办出院了,或许你也能当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Edward起身送她到门口,边走边说。 拉倒吧,她还能当心理医生,不过是苦吃得久了,看得远一些。 卿卿摆摆手,“跟我没什么关系,她迟早会想清楚的。” Edward不置可否,转而告诉她:“那么你也是。” 卿卿挥挥手走了,留给Edward一个轻松的背影。 记挂着还有几集美剧没看完,她脚步加快,蹦跶起来。 走到门口,又往前几步,驱身看小Rossy房间有没有人,果然空荡荡一片。 她苦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又折回身,“顾曜之,小Rossy出院了你知道吗?她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她…… ……” 卿卿的话在看见门里的人之后顿住,“外公,您怎么来了?” 她软和下来语气,又问:“外公,顾曜之呢?” “我让他去买点东西,你这房间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植物,缺点生气。”老爷子指了指对面的床边,“来,坐着说。” 卿卿正了神色,听话地在床边坐下。 老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才开口:“外公这么久才来看你,不怪我吧?” 卿卿拿起一边的热水壶,又往杯里冲了些水,笑着说:“怎么会?我不是也隔三差五回家吗?” “外公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她看出老爷子的为难,主动发问。 老爷子也不扭捏,点头道:“是有点事,和曜之有关,所以我把他支开了。” 卿卿疑惑,双手撑在床沿上,身体微微前倾,等着老爷子发话。 “我的大外孙,煜之,你见过的,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的父亲病了,我想让曜之回去看看。”老爷子话一停,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曜之的脾气,他一定不会告诉你,他们父子的关系,你应该也知道一些。” 卿卿皱起眉头,紧张地问:“病得严重吗?” 老爷子点头,“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周了。” “外公是想我劝劝曜之是吗?”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我知道在这时候叫走曜之,对你有些不道义,可父母血缘,再怎么怨恨,也该到头了。”老爷子看向卿卿,慈和的面容上带着询问,“你觉得呢?孩子。” 卿卿摇头,“怎么会对我不道义,如果因为我耽搁了他和沈叔叔相处,我要愧疚一辈子的。” “外公放心,我一定会劝他的。” “外公老喽,我说的话小崽子是不会听了,你说的才管用。”外公摇着手,把靠在沙发角的拐杖捏在手里,“天气好,走,陪我下去转两圈。” 卿卿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咬唇笑着,跟着起身。 守得云开(二) 送走了外公和舅舅,卿卿回房间冲了个澡。 她从换洗室出来,发梢还在嘀嘀嗒嗒地滴着水,刚准备开口问顾曜之她的干发帽呢,就看他撑在窗前,半个上身探出窗外,脚尖轻轻地有节奏地踢着墙角。 他思考问题时,无意识会做这个动作。 卿卿心底一软,向前踢踏了两步,发出声响。 顾曜之回头,收起寡淡的神色,温和下来,拧起旁边干衣机上的毛巾,“过来,我给你擦。” 卿卿走过去,垂下脑袋,抵在他心口,发梢的水渗进他的白色T恤,留下一片深色的印子。 “干发帽我挂在浴室门后了,没看见?”顾曜之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说。 卿卿“嗯”了一声,去扯他的衣角,虽然不舍得,还是开口问了:“沈叔叔,病得严重吗?” 顾曜之手停住,捧着她的头让她抬起脸,“你说什么?” 她翘起嘴嘟囔:“你明明听见了。” 他放下毛巾,拿过吹风机,“外公让你来劝我?” 根本没等她回答,吹风机的轰鸣声盖过所有,拒绝沟通的态度很明显。 卿卿安静地等他动作完,又看着他收捡好毛巾和吹风机,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卿卿自顾自地拿出行李箱,开始给他收拾衣物。 “你干什么?”顾曜之站在了她身后。 她手上动作没停,把手机充电器塞进夹层的拉链里提醒他:“手机充电器我放这儿,你好拿一些。” 顾曜之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扯,“我有说我要走吗?” “你该回去看看的,你也很担心不是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蹙眉,“你弄疼我了。” 对着卿卿,他从来没这样发过脾气,他松了力道,甩开她的手,转身要往门口走。 卿卿从身后怀住她的腰,温热的鼻息覆在他的后背上。 白皙的双手在他腰腹处紧紧扣着,他狠不下心掰开她的手,只能低声呵斥她:“你放开!” “我不要。”软软的声音有点委屈,“顾曜之,我们谈谈吧。” 僵持好一会儿,顾曜之认命地转身,她微仰起头,眼眶有点红。 他心疼又懊恼,把她打横抱起,在沙发上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 他挑开她锁骨处的衣扣,捏起那枚戒圈,缓缓说:“我告诉过你的吧?” 他的神色有些怅然,卿卿搂上他的脖子,“嗯,你说过,在电梯里。” “他有我哥,和那个女人就够了,我回去干什么?” 他盯着戒圈,话里有自嘲。 卿卿的神色落寞下来,她强迫顾曜之的目光看向她,“顾曜之,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她直直地看进顾曜之眼里,“我以前觉得我妈要我干什么?她有我爸就够了,甚至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让我像个累赘一样到处寄宿。” 顾曜之的手抚上她的后颈,摩挲着听她继续说,“高三那年,我妈回来了,说要照顾我,每天一日三餐很是精细,甚至会在客厅里打着瞌睡等我晚自习下课。” “可我觉得她好烦,凭什么她要回来对我好了,我就要接受呢?我疯狂地抗拒,不吃她做的菜,不让她接我晚自习放学,甚至她把晚饭送到学校门口,我都不愿意花五分钟出去拿一下。” “所以她又离开了,去了我爸身边。”卿卿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才知道,她最终会选择放弃我,是我先放弃了她,你明白吗?顾曜之,是我先放弃她的。” 顾曜之搂住她,鼻尖在她的颈侧轻蹭。 卿卿也把额头搁在他肩头上,“顾曜之,你别放弃沈叔叔,你很爱他的,别把时间浪费在怄气上,我们的岁月在前进,他们的岁月却是在流逝。” 顾曜之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卿卿,我做不到像小时候那样,去崇拜他,那几年我妈妈的落寞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想一想都觉得疼得要命。” 卿卿抬起头捧着他的脸说:“你妈妈有告诉过你她很后悔吗?” 顾曜之一怔,微微摇头,“她只是一直戴着这枚戒指。” 她抚上锁骨处,“顾曜之,你知道吗?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我和你身上,我一定不会后悔,也不恨,我会教导我们的孩子,他们的父亲只是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这是他的权利,因为我也做了选择,我选择了照顾孩子们,放弃了陪伴丈夫。” 顾曜之心神俱震,猛地抱住卿卿,“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他和卿卿会有孩子,会有一个家,想想都幸福得要死,怎么可能分得开? 卿卿任他拥抱住,低声说:“没人要你接纳他的选择,也不是要你像小时候那样崇拜他,回去看看吧,哪怕什么都不做。毕竟他作为父亲,很爱你的,否则,当初张姨这么年轻,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 有些细枝末节,顾曜之是不会多想的,他甚至不曾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思考过。 卿卿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顾曜之仅剩的一丝挣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再作声。 卿卿想,如果顾芝在世,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父子决裂吧,否则隐藏了许多年是为了什么呢? “那你怎么办?”顾曜之闷声问出口。 “我啊。”她放开他站起来,“Edward今天问了我今后的打算,我想了一下午,当初离职的时候就说要深造,不如我继续读博吧,你觉得呢?你不在我就好好学习。” 顾曜之来了精神,“你想读吗?” 卿卿思索着,“只是没有不想,我想着,反正我喜欢当老师,文凭高一点好像更多选择。” 顾曜之捏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都行。” 她低声笑出来,“那我就在家里躺着什么都不做呢?” “少奶奶,顾少爷养得起你。”顾曜之靠在沙发背上肆意地说。 卿卿瞬间反应过来,挣脱开他的手,“谁要嫁给你了?” 顾曜之眉眼都是温柔,把她拉进怀里抱住,温存了一会儿才轻声承诺,“我过几天就回来。” 卿卿拍着他的手背,“你不用着急,也别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很好。” 顾曜之不说话,只是亲吻着她的后颈和耳后。 初夏的午后,阳光不要钱似地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天蓝得人心情舒畅。 行李箱倒在房间门口,换洗室门紧闭着。 顾曜之把他的姑娘压在门后狠狠地吻着,缠绵不舍。 卿卿喘不过气,推着他错开唇,“舅舅该等急了,赶不上……唔!” 又一次被堵住。 卿卿浑身发软,在意识丢掉的前一瞬,她掐着他的腰使劲一转。 身前的人吃痛松开她,后退一步,“嘶,真舍得啊。” 捞开衣角,红了一片。 顾曜之睨着嘴唇红红的卿卿,手又撑在了门上。 卿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地说着:“舅舅等你呢!” 顾曜之亲她的手背,鼻尖,眼睛,笑着看她皱着眉头死都不松手的样子。 “宝宝,等我回来。” 卿卿站在窗口目送着蜿蜒下山的小汽车,心也跟着飞走了。 这个诺大的医院,如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前院的工人推着机器在修剪草坪,来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稀稀拉拉的。 天空时而飘过的一大片云朵,在山间投射出相同形状的阴凉。 她拿出手机拍下这片风景,分享在微博上:“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 不过几分钟,底下评论一片哀嚎。 小师弟们都在哭诉,是谁动了他们的女神学姐。 小师妹们都在好奇四连问,“书桓”是谁?多大?干嘛的?帅不帅? 周余余余: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顾少爷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被承认了。 月奚奚:靠,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被丢狗粮。 王二毛:他为什么不陪着你???哼! 卿卿翻着留言,看着这些人。 他们从她生命中或者路过、或者停留、或者赖着不走。 她头一次好想回去,回到这些可爱的人身边去。 最后一条留言,昵称是一串乱码,发的是一颗粉色的桃心。 卿卿点开他的头像,点击关注,笑着退出微博,给顾曜之发微信。 -小师姐:顾曜之,为我之前所有的不珍惜,向你道歉。 -小师姐:对不起,让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折磨。 -小师姐:对不起,因为我曾经不知好歹,偏执又骄傲。 -小师姐:一路平安,等你回来接我,我们来日方长啊。 -小师姐:【红色桃心】 顾曜之坐在候机厅,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捂在双眼上,手心有些湿润。 他好像终于等到了,他太需要这一句抱歉了。 有一颗在他心里埋了近一年的石头,曾经沉甸甸地压住他的心跳,他喘不过气,他费尽心力地托举着,他疲惫过,绝望过,又一次次重新扛起。 这颗石头,在他出发前都还曾扼住他的咽喉,却在这一刹那灰飞烟灭。 他胀红了眼眶,捏着手机发语音:我爱你。 话音里参杂着暗哑和鼻音,听得卿卿红了眼眶。 她敛好情绪,收起手机打开电脑,开始背诵专业词汇。 既然说了要好好学习,当然说到做到。 和解(一) 同样是单人病房,沈瑞林这边就不那么好受了。 走廊和房间里都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顾曜之靠在椅背上闻得反胃。 他赶到医院已经是深夜,沈瑞林已经睡下,他把熬了几夜的沈煜之换了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煜之,给我倒杯水。”低沉地声音从里间传出来,“煜之?” 里间床头的灯被按亮,白织灯光透了出来,顾曜之后脑勺靠在墙壁上,听里面悉悉嗦嗦的动静。 咬着牙,后脑勺往墙上轻轻一撞,他起身走进去。 撑着床沿坐起的沈瑞林看见进来的人愣住了。 顾曜之也不看他,拿杯子,倒水,递过去,动作行云流水。 他垂着脑袋,伸出的手环握住杯身,将杯子的手柄朝着沈瑞林。 沈瑞林抬手接过杯子,也没喝。 这么些年来,父子俩一见面就争锋相对,在这深夜的病房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吵架吗?吵什么呢? 不吵架,说什么呢? 顾曜之无端生出一丝荒唐感,他也曾骑在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父亲肩膀上放过风筝,曾在下学路上牵过他的手掌,曾毫无芥蒂地叫过他“爸爸”。 沈瑞林的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病房里静得呼吸可闻。 父子关系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我哥有事,我来替他,您睡吧,有事叫我。”顾曜之不想再尴尬下去,说完这句话退了出去,坐回之前的椅子上。 好一会儿,沈瑞林才反应过来,水杯捧在手心,舒展了眉头。 里间又关了灯,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静了下来。 顾曜之将头又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 隔天午后,顾曜之刚从床上爬起来,洗完澡,盘算着卿卿应该也起床了,视频电话打了过去。 他的姑娘一身白衣坐在电脑前,撑着脑袋,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吃早饭了吗?”顾曜之的脑袋上还搭着毛巾。 卿卿点头,眼镜随她的摆动滑落到鼻尖,她又推了上去。 “沈叔叔怎么样?” 顾曜之撇撇嘴,“就是头晕和右手发抖,其余还好,医生说以后要多注意。” 沈瑞林是因为脑血栓就医的,发现得早,做了开颅手术,还在恢复期。 顾曜之又说,“我没想过他会倒下。” 声音里全是落寞。 “顾曜之。”卿卿在那边闷闷出声,“你的眼睛居然是平光镜,我以为你近视,还怪自己不够细心,没给你装眼镜。” 她说着嘟起嘴,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 顾曜之这才发现,卿卿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是自己的,她新奇又搞怪的模样让他笑出声,“防蓝光保护眼睛的,戴着吧,也不重。” 补了一觉起来低落的心绪逐渐散去,他细细地观察着屏幕里的姑娘。 “卿卿,你这件衣服,好像也是我的。” 卿卿扯着衣领蒙上半边脸闻了闻,又低头看了看,“是吗?我随手抓的。” “想我了?”顾曜之被她可爱的动作牵扯住,低低的声线想诱惑出他想听的话。 卿卿缩起肩膀,双手撑在腿上,“我想…… 看看你的房间。” “哎~”顾曜之叹气,扯下头上的毛巾,把摄像头调成后置开始在房间里转悠。 “这是我妈妈。”他的手出现在镜头里,指着一张照片,拉进距离聚焦。 照片上的顾芝挽着两个儿子,笑得温婉。 那时候的顾曜之比现在瘦削一些,脸上有着稚气。 “好漂亮。”卿卿不由赞叹。 顾曜之把镜头对着自己,“那是,不然怎么生得出我这么帅的儿子。” “你臭美吧。”卿卿没好气地笑他。 半晌她又悠悠道:“我还以为会发现你和初恋的甜蜜小礼物,藏这么好?”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成想镜头一阵天旋地转,顾曜之换回前置摄像,他已经侧躺在了床上,对着镜头。 这个妖孽,卿卿克制住自己要抚上心脏的手,心跳快得脑门儿都跟着震颤。 镜头里的人还不放过她,“宝宝,你就是初恋,你不知道?嗯?” 卿卿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压着喉头调戏又挑衅般的单音节询问。 红晕从耳后爬至脸颊,她有些不自然,“时间到了,Edward该找我了。” “害羞了?” 听了这句话,卿卿簌地抬眼瞪他,“我走了!” 一溜烟从电脑桌前起身走了,顾曜之对着空了的座位无奈地笑。 忽然,屏幕里的她又蹿了回来,表情严肃,“顾曜之,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许和沈叔叔吵架,不准抽烟!” 说完又眯起眼睛朝他笑,“还有,我很想你。” “略~”她一把扣下电脑,没来得及反应,视频就被挂断。 他侧过身平躺着,手背盖在眼睛上,笑出声来。 他的姑娘总喜欢给他惊喜,他什么时候也刺激刺激她? 一连好几夜,顾曜之都去医院守着。 白天张菁菁和沈煜之轮流去,晚上就交给顾曜之。 因为是晚上,所以他避开了和沈瑞林交流,父子俩心知肚明。 不过一周,沈瑞林的精神和胃口都好了起来,医生都连连夸赞不愧是军人的体魄。 别人不清楚具体原因,沈煜之却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回来了。 晚上,顾曜之陪着沈煜之在住院大楼底下抽烟。 “接下来三天要交给你了。”沈煜之灭了烟头,对弟弟说。 “我知道。”他踢着脚尖,“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综合演习后天就开始。”沈煜之回答他。 顾曜之明白,这是拖得不能再拖了。 “你跟爸爸,好好说话。”沈煜之又叮嘱起弟弟。 “行了,哥你别操心我,我媳妇儿说过了。” 听他提起卿卿,沈煜之问:“她怎么样?听外公说状态很不错。” 顾曜之笑起来,“嗯,很不错。” 沈煜之对弟弟这副思春的样子嗤之以鼻,“人家答应你了吗?就叫上媳妇儿了。” 顾曜之笑容一收,“你就酸吧,月奚理都不理你,你不也照样在爸爸面前叫她媳妇儿。” 说完就朝楼上走,省得招来沈煜之的过肩摔。 他没意识到,他不再称呼沈瑞林为“老头儿”了。 顾曜之上了楼,今天晚上沈瑞林破天荒地还没睡。 “曜之,你进来。”沈瑞林在等他。 顾曜之刚挨着椅子,又站了起来,走进去。 沈瑞林打量了他一圈,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丢,老花镜一摘就开始数落,“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头发女里女气地留这么长,大夏天就能把脚踝露外头吗?裤子也是破的,你看看你哥,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沈煜之刚走到门口,就听里头老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刚想进去劝和几句,就听顾曜之说:“露脚踝又不是露大腿,头发是没时间剪,我媳妇儿又不在,之前都是她剪的,裤子嘛。” 他扯了扯膝盖上的几缕破线,“裤子是我哥的。” 沈瑞林一愣,有点尴尬又有点惊讶,顾曜之什么时候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过这些破事儿,数落他本就是找茬儿而已。 沈煜之在门口摸了摸鼻子,扬起笑转身回了家。 “你,你别以为我生个病,我就吵不赢你。”沈瑞林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顾曜之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他历来在父亲面前没个正型,也是不想他老人家尴尬,“是,您老当益壮,不过,我媳妇儿要我让着你。” “坐没坐相。”沈瑞林指着他的腿,看着那露出来的肉心里难受,怎么会是老大的裤子? “你媳妇儿怎么样了?”沈瑞林撇开眼睛问道。 顾曜之闻言放下了腿,“她好得很。” 沈瑞林扯着笑睨他一眼,“看你这防备的样子,紧张个屁,你外公都告诉我了。” 顾曜之舌尖顶着上颚,仍旧没说话。 “听说她自己生着病还照顾隔壁房的小女孩儿?”沈瑞林盯着顾曜之问。 听沈瑞林了解得如此细致,顾曜之防备心更强,“是啊,所以她很好。” 沈瑞林无语,儿子心里的小九九,他明白得很,“行了,你总算还是有点担当,回去睡吧,我这儿不用人守。” 顾曜之听了后半句终于有了反应,“得了吧,半夜上个厕所都能摔。” 沈瑞林就是这么进的医院。 “哟呵,我还以为你媳妇儿说的话是圣旨呢,三句都熬不过就顶嘴了?”老沈呛了回去。 父子俩拌嘴的本性显露无遗。 顾曜之咬着腮帮皱眉忍耐。 “看着都碍眼,回去回去,没事儿啊就去守着你媳妇儿,安安心心把人接回来,起码在我这儿你这辈子还是做成了一件事儿的。”沈瑞林接着怼。 气得顾曜之起身朝外,但沈瑞林的关心其实又隐藏其间,可听起来怎么都不像好话。 他插着腰转身,“爸,您老血压高呢就别瞎操心,等您出院我就不碍您眼了。” 关门走人。 沈瑞林坐在病床上久久回不过神,多少年了,顾曜之没叫他一声“爸”。 不论顾曜之做什么决定,说多过分的话,沈瑞林都没法真的生这个小儿子的气。 当初隐瞒下离婚再婚,是他沈瑞林的主意,顾曜之太黏顾芝了。 他转头望向窗外,夏日蝉鸣在夜晚也依旧热闹,像他繁杂的思绪。 他和顾芝怎么一步步走到离婚的呢?日子久远,他都有些记不清。 执行任务时,他和战友一起负了伤,右臂和左腹中弹,他捡回一条命,替他挡了子弹的战友却没能抢救回来。 他醒来后悲痛万分,而顾芝只是陪了他三天。 三天后,顾芝回了上海,因为要陪顾曜之参加夏令营。 他明白顾芝也并不是不在意他,只是长年的分隔两地,让顾芝更加在乎他们的儿子。 那时候年轻气盛,他忽然恨透顾芝的坚毅和果敢,伤好之后他提出了离婚。 而顾芝也没多做挣扎,毅然同意了。 张菁菁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她是替他挡了子弹那位战友的妹妹,比沈瑞林小了十三岁。 张菁菁在军区的医院里当护士,她照顾他,也不过是寄托对哥哥的哀思罢了。 他离婚后,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这些说给十八岁的顾曜之,他没办法理解。 谁都有错,可谁也都没错,怎么去辩? 顾曜之要改姓,要转移户口,有人打电话给沈瑞林,他也只是说:“按他的意思办吧。” 不得不承认,顾芝把两个儿子教得很好,身上没有半点骄奢气。 就让这个小儿子去折腾吧,也算不枉费顾芝半生的心血。 和解(二) 几天后,沈瑞林神清气爽地出了院,医生和护士都连连感叹。 哪里像是得过脑血栓的人? “人走了?”沈瑞林哼着小曲儿从楼上下来。 张菁菁在给他盛粥,朝对面的位置努了努嘴,“喏,吃过早饭走的。” “小崽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哼!”沈瑞林摇头。 张菁菁一边给他递筷子,一边说:“人在呢你没一句好话,人走了你又要记挂,你图什么?” 沈瑞林识相地闭了嘴。 “对了,今天曜之给我打招呼了,他说过年会带女朋友回家来。”张菁菁说这话,不光表情,连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沈瑞林生出愧疚,半晌他问:“你怨过我吗?” 张菁菁知道沈瑞林说的是没让她要孩子的事,她低头,“怨过,可后来啊,就不怨了。” “老沈啊,煜之懂事,他对我很好,我这镯子就是他买的,你看。”说着把手腕伸给沈瑞林看,“曜之呢,他还年轻,可你看这不是慢慢好起来了吗?” 沈瑞林笑着拍她的手背,“是啊,都好起来了。” “顾曜之,你这两天在干嘛呀?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要翻天了?”电话一接通,卿卿就朝着电话里一顿吼。 顾曜之听她气急败坏的声音,压着笑意,拖着嗓子,“宝宝,我好累啊,睡过头了,现在在洗澡。” “啊?”卿卿看了眼自己窗外的阳光明媚,又想了想他那边应该是深夜,这货睡了一天一夜? “怎么那么累啊?”听他那边哗啦啦的水声,又想起他哥已经走了,就剩他自己在医院。 她无端生出一股恼恨,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我就是担心你,我想你了。”眼眶红红的,有点委屈上了。 顾曜之心里甜得不行,“那你进换洗室,我跟你说几句悄悄话?” 卿卿转向身后,换洗室门紧闭着,她记得刚刚出去的时候是开着的,门口侧边上有顾曜之的行李箱。 “顾曜之,你回来了?”她捏着手机兴奋地冲进换洗室。 顾曜之站在浴室门口捏着手机,笑着看她。 他只在腰间围着浴巾,身上有没擦干的水汽,发梢湿漉漉的。 卿卿反手关上门,几步跑过去,搂上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双唇。 顾曜之惊讶于她的主动,不过一恍惚,反手就扣住她的腰,把她死命地贴在自己身上,辗转索取。 燥热的呼吸和浴室的湿热混为一体,卿卿单薄的棉质上衣被他身上的水汽沾湿,额头冒着密汗。 他舔咬着她的唇瓣,耳垂,舌尖滑过耳后落在颈侧,齿间对着动脉处轻轻一咬。 “真想把你拆了吃下去。” 他的话激得卿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抓着她的手探进浴巾,她睁大了眼睛往外抽着手。 “宝宝,我开车来的。”他就是不放开她。 卿卿攥紧手心,手背上的触感让她面红耳热,“什么?” 声音都有些不稳,顾曜之放过她的手,转而抵住她,在她耳边轻言细语:“我的意思是,今晚我们回舅舅那儿。” 卿卿咬着唇面色涨红,使劲推开他跑了出去,调整了半晌呼吸。 顾曜之就这么睨着她,愉悦地笑出声。 卿卿心里恼怒着,垂眸一瞬,抬起头,媚眼如丝地笑:“好啊。”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里的顾曜之眯起眼睛,帐篷支得更厉害了。 “靠!”他仰头骂了一句,转身回了浴室。 时光的馈赠(一) 日升日落,由冬入夏,时光它被人计算着、期待着,却从不等人。 日内瓦吹起第一缕秋风前,卿卿和顾曜之踏上了回国的路。 卿卿难得对一个地方有了眷恋的情绪,像当初离开成都时一样。 她坐在候机厅里,耳朵里挂着耳机,机场跑道上各色飞机起起落落。 “登机了。”顾曜之扣下电脑,侧身扯下她的耳机。 “哦。”卿卿取下耳机,慢条斯理地挽在三根手指上,再放进耳机盒里。 顾曜之捏她的耳垂,“舍不得淼淼?” 她泄气般垂下手,眼里慢慢有了雾气,“还有外公,还有舅舅舅妈,还有小Rossy,还有Edward,还有,还有食堂里的奥尔良烤翅。” 声音越来越低,瓮声瓮气的。 “哎一古~”顾曜之学着卿卿看的韩剧里男主角宠溺的语气,“还能再见的。” 手去揉她的脑袋,她又被逗笑,拍开摁在自己头顶的手,“顾曜之,你怎么总忘了你比我小啊?” “这有什么好记得的?” 卿卿被他牵着手往登机口走,“那小5岁呢?” “我不介意。” “如果小10岁呢?” “那你养我啊。” “顾曜之,我还没见过瑞士的秋天呢!” “我们下次再来。” “顾曜之,我最近好多愁善感啊,你说是不是药减了一半的原因?” “不是的,别瞎想。” “顾曜之,我是不是很啰嗦?” “不是,我很喜欢。” 不舍、不安和要回家的兴奋混杂着,浸泡着她的心。 此刻好像都不再沸腾了。 他说他很喜欢。 “怎么了?”顾曜之给她扣好安全带,“接着说啊。” 她抱住他的手臂,将手掌塞到他掌心,“顾曜之,你怎么一直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好呢?” 顾曜之捏着她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看着她半晌才说:“我不确定,卿卿,但我确定的是,我能跟你一起沉下去。” 手背被他放在唇边摩挲,她隐下泪意,凑过去说:“我不要。” 嘴唇又贴上她的额头,“那我们一起争点儿气。” 飞机平稳降落,走的时候三个大行李箱,回来变成了四个。 “我姐怎么还不出来?飞机都降落半个小时了。”小昊站在国际到达出口抱怨着。 蹲在一旁的周余“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前方,“出来了,出来了。” 小昊顺着他指的方向挥手,还不忘数落周余:“你这反应,怎么有点像你媳妇儿生孩子?” 得到后方的月奚一个爆栗,“你说话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卿卿看见月奚几个,蹦跳起来挥着手,刚绕过栏杆就把手上的拉杆箱一丢,朝着月奚跑过去。 “月小奚,我好想你啊!” 月奚被抱了个懵,随即眼泪夺眶而出,在场的只有二毛能理解她的感受,这是高中时卿卿对月奚的称呼。 真是好久不见啊。 二毛红着眼眶躲在于图身后不敢出来。 卿卿放开月奚,睨着她。 于图笑着把她从身后抓出来,圆润的肚皮暴露。 卿卿睁大眼,随后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好你个王二毛,你好样儿的!” “卿卿,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二毛声音渐小。 于图上前解释:“四个多月了,她怕你操心。” “呵,两口子一个德行。”卿卿冷哼一声,秋后算账意味很明显。 于图和二毛也懵了,好多年不见卿卿跋扈的样子了。 “姐,还有我呢!我也在呢!”被无视的小昊在卿卿身后哀嚎。 卿卿转身,小昊想冲上去来个熊抱,被后面走上来的顾曜之摁住,“想对我媳妇儿做什么?” 卿卿瞪他,把弟弟拉过来挽住,“走啊,先回家看看婶婶。” 小昊点头如捣蒜,“我妈想来的,被我们的阵仗吓住了,就说在家里等你。” 卿卿环视一圈来接她的人,这一群人太打眼了,来往的人都纷纷驻足停留,不知道的还以为接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走走走,吃火锅,吃火锅,顾少爷请客!”周余推着卿卿丢下的行李,吆喝着大家一起往停车场走。 月奚落在顾曜之旁边,“怎么办?我也好想给你一个熊抱。” 她太明白了,卿卿有今天这样活泼又阳光的模样,顾曜之居功至伟。 周余在一旁惊呆,顾曜之倒是知道原因,没什么反应,只说:“省了吧。” 不要命的周余凑去月奚身边,“我替他吧?” “皮痒了?你是觉得我哥没在,没人收拾你是吧?”顾曜之抡起就是一脚。 周余猛地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我错了,我错了,我脑子短路。” 月奚翻了个白眼往前找卿卿去了。 卿卿和顾曜之跟着小昊回了婶婶家里,见过长辈,才又出门和大家汇合。 爱撺局的周余总能找到地道又环境好的地方。 卿卿久不吃辣,被火锅辣的嘴唇通红。 二毛趁大家没注意,把筷子伸进了牛油红汤的锅底里。 卿卿扬起筷子的一端朝她手背敲去,“孕妇自点觉。” 二毛收回筷子,对着面前的番茄锅底往嘴里扒蛋炒饭。 “这下好了,能收拾她的人回来了。”于图得意。 二毛咬牙切齿地瞪他,又转头朝卿卿讨好地笑,“卿卿,你又漂亮了。” 卿卿咬着筷子:“我知道。” “卿卿,怎么前两天才通知我们要出院回来?吓我一跳。”月奚抱怨她。 她收回在二毛身上的注意力,“唔~大学生辩论赛,财大的傅教授让我去当指导老师。” “啊?”月奚搁下筷子,“什么时候?就在成都吗?” 卿卿摆手:“不在成都,在北京,下周一去,看他们能打到什么赛段,能打进决赛的话可能得要一个多月去了。” 月奚愣了,二毛和于图也停下了筷子,把目光投向顾曜之。 顾曜之明白他们的担忧,“她考虑了一个星期才决定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俩都经过深思熟虑才回来的,这里边当然也包括了医生的意见,只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和大家打招呼。 顾曜之朝月奚递了个眼神,抬着眉毛,示意她放心。 于是她转而问:“那这几天你住哪儿啊?房子还没来得及打扫呢。” 卿卿闻言一拍脑袋,历来心思缜密的她怎么忘了这个问题。 二毛见状立马举手:“住我们家!” 她每天白天一个人在家里闲得肝儿疼。 小昊不示弱地站起来:“不不不,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顾曜之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你们不用管,我让周余收拾了我的房子。” 周余挑眉,“我们顾少爷怎么会让你们捡便宜?” 谁是便宜? 顾曜之拿起漏勺给周余盛了一勺鸭血到他碗里,“我谢谢你啊。” 周余看着碗里欲哭无泪,原因很简单,他不吃鸭血。 卿卿扯顾曜之衣袖,“你什么时候让他打扫的?” 他侧头说:“一周前,我知道你会决定回来。” 语气毋庸置疑,卿卿把头搁在他手臂上笑。 对面的月奚看这两人的样子,低头给顾曜之发微信。 -月奚奚:真能让她一个人出去? 顾曜之余光瞥见月奚的动作,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果然信息进来。 卿卿已经侧过身跟小昊讨论起了辩论赛。 他回了一句话:她该去,相信她。 月奚又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顾曜之在卿卿的小房子里跟她说的话。 “月奚,我们把她逼得太紧了。” 她收起手机,没再多说什么。 饭后,周余把车钥匙交给顾曜之,大家就散了,都知道他俩要倒时差。 黑色的卡宴已经保养好了,周余办事还是有靠谱的时候。 再次坐上这辆车,卿卿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好似离开之前的日子已经远去,而在日内瓦的时光像是礼物,是上天的馈赠。 她不再满腹心事,不再小心翼翼,嬉笑怒骂的力气都找了回来。 忽然,她解开安全带坐直身体。 “怎么了?”顾曜之问她。 她眯眼笑,“小师弟,我送你回家?” 说完,下了车,绕过车头过来打开驾驶室的门。 顾曜之趴在方向盘上,无可奈何地看她,她不住地扯他的手撒娇。 时光的馈赠(二) 打开防盗门,卿卿两脚踢开鞋,穿着袜子就往里走,被顾曜之捉了回来。 “干嘛呀?”脸皱起来。 顾曜之笑,“别急。” 他握起她的手,在门口的安保系统里录入她的指纹。 她随他动作,脑袋四处张望。 深色的木质地板,藏青色的窗帘,深棕色的皮质沙发,金属色的落地灯。 只有茶几是象牙白的,放在一片不规则的黑色地毯上。 顾曜之一放开她的手,她就转身往里走,边走边摸索。 拐过客厅,休闲厅被布置成了榻榻米,四周都是书柜,也是深色的。 她退出来又往旁边走去,主卧很大,连接着衣帽间和浴室。 “怎么样?”顾曜之走到她身旁,把新的拖鞋放在她脚边。 她踩进拖鞋里,脑子里转着,顾曜之好像除了白T恤以外,就全是深色的衣服。 她问他:“你喜欢深色?” 顾曜之点头,“你不喜欢?你想怎么改都行。” 卿卿摇头,蓦然地生出一丝愧疚,她似乎并不算了解他。 她在顾曜之的生活里搅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回头才发现她连顾曜之的喜好都不怎么清楚。 有点低落,她又问:“你也不喜欢吃蒜,对吗?” 他今天的火锅油碟里没放蒜。 看向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询问和小心,顾曜之一阵心痒,又点头。 “还不喜欢吃芹菜。”她又补一句,左手手指头默默地弯下第二根。 顾曜之瞬间悟出了她在小心什么,心里绞成了花,洒上了蜜,蝴蝶扑腾开翅膀就要飞出来。 他把半个身体都靠在她身上,“咱们明天再数好不好?先睡觉,倒着时差呢,宝宝。” “你好重啊。”卿卿手垂下,“我要先洗澡。” 顾曜之直起身,一手扯住T恤下摆往上一拉,上半身光着,“那一起洗。” 卿卿顿时脸红起来,推他一把转身就往浴室走,边走边骂:“臭流氓!” “洗洗就不臭了。”顾曜之追了上来。 卿卿几步进去,转身把浴室门合上。 不幸的是,浴室门,没有锁。 顾曜之低哑着声音,“宝宝,你要憋死我了。” “我,你,你胡说,上次在舅舅家里……”卿卿小脸皱着推他,委屈和愤懑挂在脸上。 他把她逼到淋浴底下,抬手打开花洒,水温转热,浇了下来。 她只能靠在墙壁上,顾曜之偏偏抵上去,咬上她的耳垂,“可是不够啊。” 这个该死的妖孽。 等她再被裹着浴巾抱出来,动动脚趾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困顿地耷拉着脑袋,让顾曜之给她吹头发。 等她缩进被子里赌着气,顾曜之却神清气爽,还回到浴室收拾丢了一地的湿衣裳,倒个屁的时差。 温热的身躯又贴了上来,卿卿脸都不想转一下,气着呢,刚才求他,他不依。 平时的温柔体贴都是假象,她委屈地对着脖子下的手臂张口咬下去。 咬了半晌,又不愿意太用力,背后的人只是低低地笑。 宽厚的手掌落到她腿上揉捏着,“还酸吗?” 废话,刚刚她都站不住了。 这句话都没来得及回,她就沉进了梦乡。 “好看吗?”卿卿摸着下巴问沙发上的顾曜之,目光却落在窗帘上。 她还是觉得家里色调太深,在藏青色的窗帘上加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屋里一下子柔和下来。 顾曜之转头扫了一眼,又看向她,“好看得很。” “识货!”卿卿上前揪了揪他的耳朵,“从明天开始,在家里好好学习,等着小姐姐出差回来宠幸你啊!” 说完拍拍手,朝榻榻米走去,还有一扇窗户的白纱要挂上呢。 顾曜之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把手里的书倒扣在茶几上,摘下眼镜跟了上去。 “你要来帮我吗?”卿卿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问。 顾曜之也没回话,行动代表了一切。 他搂住她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柔软的榻榻米上。 他低头亲,她躲,边躲边说:“你昨天答应过今天不要的。” “嗯。”他也不否认,仍旧蹭着她,“去年生日你拒绝我之后,我找不到你,躺在这儿喝了两天的酒。” 卿卿静下来,手指抚上他的眉毛,她很喜欢他的眉眼,那里头装着她想要的一切,自信且真挚。 他继续说:“喝醉了就睡过去,睡醒了就继续喝,因为梦里面我能看见你。” 卿卿心软了,他趁势吻她的唇,轻舔咬弄,又离开。 “梦里面,你有时候在骂我,有时候又朝我笑,有时候装作不认识我。”声音越来越低,气声滑过耳畔,“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躺在我身边,我不想醒。” “我哥把我挖起来,我就去找你了,还看见了你的相亲对象送你回家。”嘴唇贴在她耳后,闷闷的声音可怜得不行。 卿卿心底骂着自己渣,又感动得很,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呼吸渐重,她环住他的脖子,手指滑进他的发间,把他压向自己,也把自己迎向他。 边吻他边说:“对不起呀。”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手掌又从衣摆下端探进去,娇艳的蓓蕾再一次绽放开来。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想要什么,就又被抛上了云端。 事后,卿卿赌咒发誓告诫自己,顾曜之在床上做的承诺,一个字都不可信! 工作狂(一) -zz:到了吗? -小师姐:到了呀,在开会呢。 -zz:那你忙,有空跟我视频。 -小师姐:小可怜,要好好学习,不要耽于美色! 顾曜之看着手机屏上,卿卿对他的又一个称呼,简直哭笑不得。 他拿她怎么办才好?真想困在怀里揉扁搓圆了,让她哭唧唧的。 他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回她。 -zz:知道我可怜,就早点回来给我暖被窝。 这一句发过去之后,没了音讯。 从那以后,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状态,顾曜之总算明白了于图告诫他的那句话。 “你会后悔让她全身心投入工作的。” 要人命的工作狂。 半夜,顾曜之从书堆里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亮起,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他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响了半分钟才被接起。 “喂。”卿卿的声音里也透着疲惫。 “在干嘛?” “在模拟训练,财大打到这个阶段,很艰难,明天有一场硬仗,我们居然和复旦对上了。”她的声音弱弱的,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就对顾曜之撒了个娇。 顾曜之揉着太阳穴,心里那点脾气突然就散去了,“你自己不是也说西南片区这方面本就弱,尽力而为就行了吗?别太大压力了。” “我知道,你怎么还不睡啊?”卿卿还埋怨起了他。 他刚想回嘴,就听电话那边有人叫她,她嘱咐了两句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顾曜之一口气又提在了心口,再次回顾了一遍于图的话,活他妈的该吧。 两个小时后,卿卿拖着步子回了酒店,按下电梯上行键,又盯着手机微信界面上和顾曜之的聊天记录看。 一个小时前,他发的一句晚安。 卿卿也想说一句晚安,看了看时间,还是别了吧,连忙又删除了。 电话立刻进来。 “怎么还没睡?”顾曜之有点怒气。 “刚刚才完,才回酒店。”卿卿心里惴惴,“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正在输入……”顾曜之又问,“想跟我说什么?” 卿卿知道他是真担心了,立马讨好道:“想说想你了嘛。” “你再这样工作不要命,就别想有下回。”顾曜之不买账。 卿卿只能继续撒娇,“顾曜之,我好累呀。” 声音软得不像话。 顾曜之在电话那头心都酥了大半,只能硬着头皮佯装生气:“快去睡觉!” 挂掉电话,卿卿长舒一口气,收起手机走进电梯。 想起刚刚顾曜之捧着手机等她的消息,心里冒着泡泡,是真想他了。 转过身,背后立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这个人她曾经熟悉得很,现在却只能点头打打招呼。 他跟着进了电梯,按了自己的楼层。 沉默半晌,他先开了口:“财大这次表现很不错,难得一见。” “科技大学也可以啊,大西南的都没卷铺盖走人,大家跌掉眼镜了吧?”卿卿又恢复了人前的冷静。 张清彦苦笑,变化这么大? 刚才她对着电话撒娇的模样,可是真正地刺着他了。 他没见过她示弱,更没听过她这样软糯的声音。 在看见他的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 “你跟顾曜之在一起了?”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 卿卿心里一阵无语,合着刚才卖萌装可怜的话都被听见了,她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呢? 她点头,“嗯。” 张清彦心口一堵,天知道他看见西南区随行的指导老师名单时有多兴奋,忙不迭地跑去找副院长加了自己的名字。 可天不遂人愿。 电梯门上映着她清冷的面容,她侧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这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想,能见见也是好的吧。 电梯停靠在26层,清脆一声,卿卿站直身体低头走了出去。 “卿卿。”门关上的那一瞬,张清彦叫住她。 她转身,不耐烦又疑惑。 他跟了她一路,此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好休息,明天加油。”关心是真的。 卿卿点头,“谢了。” 转身往房间去了,张清彦可一点也不像张清彦了,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多好,偏要折身弓腰地来吃她这颗不可能回头的回头草? 回头草才怪呢!他们顶多暧昧过一些些,年少轻狂的。 卿卿拍了拍自己不清醒的脑袋,把这些杂乱的思绪统统抛诸脑后。 (二)工作狂 隔天中午比赛结束,卿卿回到房间就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窝里。 顾曜之的电话准时打了进来。 “吃饭了吗?” “嗯。”她闷在被子里,挤出个闷闷的鼻音,委屈得很。 顾曜之察觉不对,手机换了一边,忙说:“宝宝,财大能打到十六进八已经不错了,虽然离你的预期还差了点,可碰上四强选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半晌没有回音,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来接你。” 电话那头一阵悉悉嗦嗦地碎响,他捏着电话就这么等着。 好一阵卿卿才叫他:“顾曜之。” “嗯?我在。” 卿卿深吸一口气,“我能输的吧?” 顾曜之心里一紧,好想抱抱她,“当然。你还能痛痛快快地骂他们扶不上墙,撂挑子不干了,有我给你兜着。” “可是顾曜之,我赢了!”语气一变,多云转晴。 那头爽朗地笑开了,顾曜之在这头眉心一跳,只能叹气。 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电话半天都没声儿,卿卿收起了雀跃问:“你,生气了?” “没有,我的宝宝这么能干,我生什么气?” 真酸。 “哎呀,我就逗逗你嘛,别小气。” 她又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嘴角的弧度抑都抑制不住。 “顾曜之,我好开心啊,我觉得我挺有用的,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头一回觉着,我做了一件挺值得骄傲的事儿。” “就这么开心?”顾曜之有些震动,收起戏谑。 酸涩慢慢被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替代。 她如今的状态,是一年前的他敢想的吗? 他起身走去窗边。 深色窗帘外层的白纱被风吹得荡起又落下,是她走前布置好的,他伸手抚过,捏在指尖。 放低了声线他说:“可我不怎么开心怎么办?你又回不来了。” 没等她回应,顾曜之又问:“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 卿卿被顾曜之的情绪感染得也惆怅起来,弱弱地回答:“要五天之后了。” 想到什么紧接着又安抚他:“今天赢了也有运气的成分在,我们进四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国庆前一天,我应该能回来的。” “嗯,没关系,训练虽然很重要,但你也要注意休息,知道吗?”话里丝毫没有不满。 卿卿心里熨贴极了,“你也是啊,不要光知道刷题,要好好吃饭。” “好,去睡会儿吧,昨晚上才睡四个小时,待会儿我打电话叫醒你。” 卿卿是真困,欣然地接受了他的体贴安排。 顾曜之轻轻松松地挂完电话,捏着手机,舌头在牙根一扫。 啧,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回不来,他能过去啊。 伸了个懒腰,他愉快地拿起手机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 没有比赛和模拟的时候,辩论队基本都待在酒店。 大伙儿聚集在领队老师的房间里研究辩题,准备论点。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个个朝气蓬勃,卿卿融入其中,觉得自己好像又上了一次大学,鲜活又热情。 一上午在插科打诨中过去,领队老师从外面回来,吆喝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说是科技大学的“战友们”要回去了,走前小聚一下。 小崽子们都还沉浸在昨天的胜利中没走出来,听了这个消息,欢呼领队万岁,拥簇着出了门。 卿卿无可奈何,只能回房间拿上包和外套。 刚走出房间门就看见张彦清靠在墙上。 “找谁?”卿卿狐疑地问他。 难道不够明显吗? 张彦清要被气笑了,却也不得不回答:“等你。” 卿卿站在原地紧锁眉头,心底的不悦多了一分。 她总是这样,对怀着目的接近的人冷漠又决绝。 当初踊跃追过她的人,没一个留得□□面。 可是他张彦清什么时候也成为了其中之一? 他本该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不是吗? 他收敛好自己的落寞,耐心解释:“傅教授知道咱俩是同学,让我留下等你,我们打车过去,考斯特坐不下了,楼下还有我们队两个老师呢。” 卿卿挑眉:“你可以打电话或者微信。” “那么卿老师,你介意告诉我你现在的电话号码,或者通过我的微信好友请求吗?”张彦清望着她边笑边说。 卿卿扁嘴,掏出手机翻了翻,领队确实在群里告知了她。 群里的小崽子们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辛苦卿老师了”,事实上没一个有良心的。 看来是她平时太平易近人了。 “那走吧。”卿卿收起手机朝电梯口走去。 “卿卿,你说过不怪我的。”张清彦双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后。 她在电梯前停下,按下下行键,转身看向张彦清悠悠道:“我要是怪你,你还能见着我?” 是了,还有谁比她清楚责怪的边缘在哪里? 张彦清明白她的坚定,可他更明白她的心软。 “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张清彦也悠悠然地说。 卿卿扯了扯嘴角,“我记得,我又没傻。” 电梯到达,里头空无一人,她率先提步走了进去。 张彦清亦步亦趋,“还是很要好的那种,你还抄了我三年的物理和数学作业。” “说得好像你没抄我英语似的。” 卿卿伸手按了个1,电梯开始缓缓下行。 “这不就是了。”张彦清站在她身侧,斜对着她。 “是什么是?”她往旁侧一靠,“这说明我们两不相欠。” 张清彦低低地笑出声:“那接下来的辩题,科大准备的论点你要不要?” 听了这话,卿卿来了精神,身体微微站直了。 张彦清作为理科生中的一枚文青,高中时的语文成绩那是她扣破脑袋都赶不上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张彦清率先迈了出去。 这回卿卿跟了上去,“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张彦清停下,转身看向卿卿:“我们是高中同学,卿卿你在防备什么呢?” 表情严肃又带着薄怒,眼神里有不可思议。 卿卿一顿,心里升腾起些许不好意思。 这是张彦清今天第三次提起,他们是高中同学。 抛却那些隐晦的逃避和暧昧,和月奚几个一样,他们曾经同窗厮混了三年。 他在她的青春里浓墨重彩地留下过感动和陪伴,他们也曾有过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不是她想错了? 是不是在她往前走的过程中,也丢掉了些什么? 即便分离和成长,他们也不该是今天这样。 “抱歉。”卿卿抿起唇。 这是她惯有的动作,每次被他数落过后,就是这个表情。 真好,还能看见,她还有很多东西没变,一样好强,一样柔和而坚韧,一样受人欢迎。 如果待他的那颗心也一样,该多好。 是他错失了。 他笑了笑,藏好快要泄露的心绪,转过身拿起手机给同事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起打车。 卿卿心头愧疚又多了一分。 看吧,人家是真的没有要和你单独相处,纯粹照顾高中同学,她在矫个什么情? “卿卿。”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呼吸停滞一瞬,卿卿猛地回身。 ---------- 蜜(一) 顾曜之右手扶着行李箱,卫衣袖口蜷在小臂,温和地望着她,缓缓朝她张开怀抱。 卿卿的惊讶转为狂喜,三两步奔了过去,冲进他怀里,踮起脚,搂上他的脖子。 顾曜之圈住她,搂住她的腰身,不至于让她太过费力,目光却投向打完电话同样惊讶的张彦清。 收起了温情,表情算不上友好。 卿卿拉开距离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低头看她,顾曜之脸上已经满溢着笑,“开心?” “嗯。”卿卿点头,眼里有光。 顾曜之被顺了毛,彻底笑开了,重新将目光移到不远处的张彦清身上。 卿卿才想起身后还有人,转身朝他说:“聚餐我就不去了,我会告诉傅教授一声的。” 张彦清点头,脚步却挪了过来,朝顾曜之伸出右手:“你好,张彦清,于图结婚的时候见过。” 顾曜之伸出握在行李箱上的手,淡淡一点头,“顾曜之。” 卿卿心头“咯噔”一声,糟糕,这货可是吃过醋的。 她拉上顾曜之的手,“我陪你上去放行李,走吧。” 忙不迭地拖着顾曜之往电梯走。 ———— “彦清,那是卿老师男朋友?”张彦清身后走上来一个人,手搭上他的肩膀,八卦地问。 张彦清收回目光,没理搭上来的人,转身朝外走。 “我们还以为你是卿老师的准男友呢,你说你隔三差五给财大队送吃送喝的,又是贡献论点,又是让黄老和财大搞好外交,还向黄老举荐她,图什么呀?”八卦的人三两步追上,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闻言放缓了脚步,“不是我向黄老举荐她的。” 八卦的人诧异了:“我们还以为是你想近水楼台借东风呢。” “她用不着我去搭关系,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如果财大进了四强,新加坡的比赛她去不了,时间对不上。”张彦清一边说一边伸手招来了辆出租。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上前来:“那么采访一下张彦清老师,作为曾经的北京市最佳辩手,您的心上人进了八强,而您老没有,请问有什么感想?” 说完八卦的两人一起讪笑起来。 张彦清也嗤笑两声,垂头看着地面:“在她手里,我就没赢过。” ———— 刷开房门,卿卿抵住门角,乖顺地朝顾曜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顾曜之慢悠悠地迈进去,随手将行李推在一边,插着腰看向一边的人。 卿卿硬着头皮迎向他的目光,刚想说话,被他逮住手臂一拉,房门失去阻力慢慢弹了回去,“啪嗒”锁上。 她被他抵在门廊的穿衣镜上,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双腿发软。 面前是他沉而深的呼吸,周遭被他熟悉的味道包裹,她不自觉抬手回应他。 好似到了这一刻,顾曜之的心才落回了原位。 计划好要给她惊喜,摸准她午休的时间,他已经先上过楼了。 敲过了门,没人。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打了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没办法,他又下楼去了大堂,刚出电梯没两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双背影。 很熟悉。 他的姑娘侧头看着那个打电话的男人,脸上有着他不熟悉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逃。 下一秒她的名字脱口而出,她惊讶的转身,他毫不犹豫张开怀抱。 酸涩到发胀的情绪在她扑进怀抱的那一刻平静下来,像拧开的可乐被再次封好。 是他的姑娘,也只能是他的。 对准她的下唇发泄似的重重一咬,随后他将人拦腰抱起。 卿卿下意识夹住他的腰,他求之不得,迈步向床边走去。 卿卿被他摔在床上,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压了上来。 炽热的呼吸又一次降临。 “顾曜之,你看,我睡的你的床单。”卿卿错开脸,在他耳边说。 床上用品是她从顾曜之家里带过来的。 “嗯。”顾曜之咬她的耳垂,舌尖滑过耳廓,引得她轻轻颤栗。 “还有水杯也是,你看那边。”卿卿又指向一旁茶几上的蓝色杯子,推着顾曜之起身。 顾曜之从她耳侧抬首,不顾旁的,直直地看向她:“嗯,还有呢?” 在她唇上轻啄,再落到下巴,鼻尖。 卿卿捧住他的脸,拉开一些距离,放软了声音:“还有,你可不可以不吃醋了?” 看,她的周围都是他的东西,她的一切也都是他顾曜之的。 他能不能不吃醋? 卿卿感觉,他吃起醋来,她会下不了床的。 顾曜之望着她,心里就这么塌陷了一块,暖暖的爱意忽然就挤走了他的不安。 她都知道啊? 顾曜之没说话,埋首在她颈间轻嗅,扯开的衣领露出好看的锁骨。 他找准锁骨边缘,开启牙关,咬住。 卿卿只是抱住他的脑袋,低低地笑,下巴蹭着他的头顶。 顾曜之翻身躺在一侧,环住她,“我来,你开心吗?” 卿卿也侧过身,“开心啊。” “那今天开心,还是昨天开心?” 这,有什么好比的吗? 卿卿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笑得不可自抑,惹得顾曜之又揪上她的耳朵。 她只能认真道:“当然是今天。” “真的?”顾曜之被她笑得不相信了。 “顾曜之,你怎么这么可爱?” 顾曜之最喜欢听卿卿叫他的名字。 生气的时候字正腔圆,撒娇的时候婉转,亲热的时候缠绵。 好像从她嘴里喊出来,就没有不好听的。 他又倾身过去亲她,手上也渐渐不老实起来。 卿卿逮住他作乱的手,“顾曜之,还没吃饭呢,我饿。” 他翻身坐起来,喘着气,瞥见一旁笑得更加欢快的人儿,气得不行。 “下午还训练吗?” 卿卿笑得脑仁疼,闻言摇头,“聚餐完休息半天,我们出去吃什么?” 顾曜之站起身,走到一边打开行李箱,摸出一盒东西丢到床上。 卿卿顺着他的动作,看清了那是什么,一脚丫子蹬开,气鼓鼓地指着他的鼻子,“你流氓!” 流氓掀起卫衣下摆,扯着领口一口气脱掉上衣,又解开腰间的裤带,半跪上床,抓着蜷在床中央的脚踝往下一拖。 被拖的人呆住,顾曜之历来是连哄带骗的,何曾这么粗暴过? 大事不妙。 “我,我们还没吃饭呢。”手掌抵在他心口,手上的肌肤滚烫,像烫在她心窝。 一只手臂已经搂住了纤细的腰,“你那天说这家酒店的咖喱大虾不错。” “那,那,那我们去吃啊。” 腰间白皙的皮肤露出,惹来身上的人埋头一吻。 “没空,客房服务吧。” 顾曜之咬牙切齿说完最后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她的呼吸和还想继续的挣扎。 直到下午3点,两人才吃上了咖喱大虾。 一人哀怨,一人满足。 蜜(二) 五天之后。 财大止步在了八强,这个结果只能说是没有惊喜,并不遗憾。 毕竟,这已经是史上最优成绩了。 本就是国庆前夕,辩论队的队员们辛苦了二十多天,大家商议就此原地解散。 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 卿卿和顾曜之也回了成都。 “顾曜之,为什么你上飞机什么样,下飞机还是什么样呢?”卿卿哭丧着脸问一旁推着行李的人。 顾曜之觉得好笑:“不然呢?我应该缺点什么吗?” 卿卿摇头:“坐飞机多累啊,我每回都腰酸背痛的,你怎么就能精神抖擞呢?” “以前出差习惯了,飞机上还要整理文件,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没有时间累。” 他回答得自然,听的人心里感受有点微妙。 “在律所也要经常出差吗?”卿卿又问。 他点头,“我曾经两个月飞了10次新西兰,一家企业的进口原材料质量纠纷,取证过程很曲折,所有的睡眠时间都在飞机上,但为了下飞机后的会议,西装都不能睡出褶子的。” 看着身边的人渐渐淡下去的表情,他察觉出什么,话头一转:“等我去了于图那儿,估计也会忙得够呛,可能还是得经常飞。” 他那些匆忙又奔波的岁月,对于卿卿来说是陌生的,冷不丁地提起,牵扯出一堆莫须有的思虑。 他曾经为了她,放弃过辛苦挣来的一切。 又将在一个新的领域里,重新启程。 这个过程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他轻描淡写带过,语气轻松得像做这些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是怕卿卿有负担,心里会愧疚。 可他越是这样,卿卿的愧疚更甚。 她愧疚不代表她要拒绝顾曜之转移话题的心意。 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什么时候去于图那儿?” “考完试就去,10月下旬吧,先熟悉两个月,准备好迎接年关。”顾曜之牵着她的手,小心观察她的神色。 卿卿停下脚步,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顾曜之,你以前在律所的事,都能告诉我,你现在的辛苦也不用藏着掖着,你总在我睡着之后起床刷题,我都知道。” 顾曜之愣在当场。 卿卿看他愣神的表情,有些气馁,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 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哼!”她松开他的手,大步朝前走了。 顾曜之后知后觉地追上去,重新牵住她,“我是怕你担心,我不累。” 没人理,手又被甩开。 他又牵上,补充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保证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的手上加了力道,卿卿没能挣脱开,只得瞪他一眼。 她何时因为一两句话的事情和他闹过脾气,这情况简直新奇得很,勾得顾曜之心痒。 他把人扯进臂膀间搂住,凑到她耳边持续狗腿着,“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听宝宝的!” 来往的人目光不断。 “你好肉麻啊,这么多人呢!”卿卿羞得垂下脑袋。 “那我们回家慢慢说,说宝宝喜欢听的。” 令他欣喜的不是卿卿的担忧和记挂,而是她开口说她想要知道。 爱一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过往,不论看过与否,就都有了色彩。 那些她还没来得及了解的片段,拼凑出了现在的顾曜之。 她想看,想听,想记住。 她的驻足,她愿意为他花费的力气和时间,成了顾曜之拥有这段感情的意义。 她的喜欢,就足够让他一直沉沦。 ———— “顾曜之,你娶我吧!” 航站楼前车来车往,并排又接龙的橙黄色的出租车在阳光下折射出金黄的光,刺目得不可闪躲,周遭的声音全都弱了,心跳震动传递到了额头,声音却梗在了喉咙。 这是顾曜之这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情景,那样耀眼的光充满了他接下来的人生。 排着队缓缓向前挪动,一辆辆出租车接上乘客后接连扬长而去。 卿卿不敢回头,也知道背后拖着行李箱的顾曜之慌乱不堪。 “你要是不娶,我可就去新加坡了。”卿卿身体向后倒,靠近顾曜之戏谑地说。 顾曜之搂过她,下巴抵在她肩膀,情绪翻腾得胃痛,四肢酸软,半天才挤出一句,“哪里都不许去。” 这可是他的求之不得啊。 卿卿低低地笑出声。 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的梦寐以求。 牵着爱人的手,走在日光之下,将心事统统说给他听。 ——————— 作者有话要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