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晕华珠贰》作者:横汾山鬼 文案 九宫八卦乾坤盒失踪,日月晕华珠突现东运派,幕后黑手是否便为正义盟?江湖各派各怀鬼胎,九霄玄宫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名中带水的“龙人”叶涩身上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失去叶涩,几乎封闭了思考能力的水怜寒何去何从?身穿白衣手拿折扇的男子,和宁缺一模一样的长相,是双生兄弟还是双重性格?亲情、友情、爱情,赤心一片舍疏狂如何抉择? “尘埃落定,叶涩,别留我一人……”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怜寒叶涩 ┃ 配角:宁缺舍疏狂 ┃ 其它:异能江湖恩怨 第1章 千里香 秋意起,心转涩,化为愁。 日月晕华珠出现在东运派的消息一传来,叶涩与水怜寒首先想到的是舍疏狂。日晕珠极其稀有,出现一颗已是奇迹,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有两颗现世?若东运派的那颗是真,说不定便是舍疏狂藏于九宫八卦乾坤盒里的那颗。如此一来,舍疏狂很可能已遭毒手。 为了舍疏狂,为了日晕珠,更为了解救极可能被叶追情掳走的叶涩,水怜寒必须尽快赶去东运派。然而,他刚出九如山便被一人拦下。那人中等身材约三四十岁,和颜悦色地抱拳行礼后,口中说着“我家公子让小的将这个交给您”,双手递出了一张纸片。 水怜寒接过来,打开一看,赫然上书六个大字——叶涩在如愿楼。字体潦草,纸张破边,似是随手写就。水怜寒瞳孔一缩:“你家公子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毫无预警突然后退,竟是轻功卓绝眨眼而逝。 水怜寒不会浪费时间去追一个传话的下人,他低头又看了一遍纸片,纵身往西北而去。 不管给他传话的人是谁,不管他的目的是善是恶,只要有一丝可能会找到叶涩,他就会毫不犹豫前往。 刚至镇口,水怜寒倏地止住了身子,一人立于拱门之下,背靠石墙缓缓朝他转过头来,白衣胜雪。 水怜寒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那人将折扇抵于唇边,道:“此去如愿楼不论吉凶一来一回至少要花费两天时间,你真的想好了?” 此时各派定然都在赶往东运派的路上,此地又离东运派颇远,两天时间或许会让他错过大事追悔莫及,但他既许诺过要保护叶涩就一定会遵守誓言。 没有回答他,水怜寒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哼笑一声:“我是谁重要吗?”纵身而起:“你可以叫我宁缺。” 水怜寒拔身跟上,此为去如愿楼最近之路,他既在此等他,他便要看看他到底有何居心。 长鞭夹杂着劲风呼啸而来,玄铁精制的镣铐哗啦晃动了一下,叶涩垂着头承受着奔袭而来的疼痛。 被抓来这里已经多长时间了?长时间的折磨和一次次的昏迷让他混淆了时间概念。厉喝声从远处传来:“你哭不哭?!” 叶涩费力地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嘲笑。所在之地和敌人是谁,他早已猜到,只是想不透他的血有毒和他的眼泪能解毒的事情不知是谁给泄露了出去,更费解的是貌似泄露秘密的人还传达了物理刺激出的眼泪有毒,只有自发流出的眼泪才是解药这样错误的信息。 知道他身体秘密的人虽不多,但知道“龙人”秘密的人或许并不少,所以尽管在此受着这样的折磨,他也不想猜忌到自己的朋友身上。何况那泄露秘密之人很显然并不是想帮如愿楼,而只是想让他多遭点罪。 既是如此,他便忍着、等着,要么他死,要么敌人露出马脚让他逃脱。想要让他因疼痛而流泪?等来生吧。 再次皮开肉绽,连不受意志控制的痛呼声都细弱蚊蚋,叶涩无力地栽倒下去,却被镣铐拉住,如同等待风干的腊肉般被吊住了身子。 房门被推开,行刑之人躬身唤道:“尊使。” 如愿楼尚存的三尊使之一白心,看了一眼叶涩,一脚踹开手下怒斥一声:“没用的东西!给我泼醒他!”手下慌忙连声称是,护好全身的皮肤,提了桶水朝叶涩兜头泼下。 昏迷中的叶涩轻微地挣动了一下,眼皮很重,根本无力睁开。 白心吩咐道:“再泼!拿辣椒来!”被赤眉得知他藏匿了叶涩虽不是好事,但若不是赤眉提点他也不会怀疑那人所言。物理刺激出的眼泪是否真有毒,拿人一试便知。 去拿辣椒的手下尚未返回,另一名手下却急匆匆赶来,禀道:“有贵客到,赤尊使请您前去议事。” 皱眉看一眼叶涩,白心吩咐行刑者:“用辣椒熏他眼睛,把眼泪给我接好了!” “遵命!”如愿楼手下对待命令从来不问缘由,只懂执行。 白心离去,拿辣椒的人回来,正欲将辣椒交给行刑者,却突然被一剑穿心。 行刑者反应够快,然而手中长鞭刚刚甩出整个人却被定住了般不动了。水怜寒侧头躲过力道未尽的长鞭,把剑从杀手胸前拔出,又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行刑者的心脏。 身后七八个杀手的尸体横陈在地,这些杀手虽不顶尖但也不弱,却无一人知道短短刹那间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一人来得及发出呼救。 水怜寒抬眼往前方看去,一丈开外,叶涩满身是血地被半吊在墙上;一丈之内的地面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知道他的血有毒,全副武装的行刑者选择了长鞭作为行刑工具,于是把叶涩的血溅满了刑室。 水怜寒奔到了叶涩面前,双手朝他伸过去,却又颤抖着紧紧地握成了拳。 “叶涩……”轻轻地唤出他的名字,声音比寒冬中瑟瑟发抖的乞儿还颤抖得厉害。 他的爱人受尽折磨、满身是血,他却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他! 强自镇定下来,脱下衣服拿在手中,然后闭眼运气,抽剑砍断玄铁镣铐,在叶涩倒下之前用衣服裹住他将他接到了自己怀里。 然而新鲜的血液瞬间就染红了衣服,尚未感受到抱着他的实感,水怜寒便又迫不得已放开了他。恨极了自己! 起身去杀手身上扒衣服,却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呼唤。 “水……怜……” “叶涩!”转身回来,他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面庞,不确定头发上有没有沾上血液,不敢替他拨开,水怜寒狠心回身去剥衣服,语气急促地说着:“我在这里,叶涩,你挺住,马上就带你离开。”想要唤住他的意识,因为他是如此地恐惧。 几乎变成血人的叶涩……不敢想象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行刑者身上虽全副武装,然而只能防住飞溅的血液,却无法裹住全身是血的叶涩。 尸体被人发现,有杀手围了过来,门口被堵住。 水怜寒用几层衣服裹住叶涩,抱起他直接冲天而起。泥瓦纷落,就这一阻挡,水怜寒已遥遥离去。几个杀手坠在身后,水怜寒回身看到了一抹白影,抱紧叶涩冲入了一户民居。他需要,挡雨的油布。 那个宁缺,很奇怪。较量般,两人一路未歇地到了如愿楼。宁缺指给他方向便自顾自消失了。若不是来帮他救叶涩的,他有必要刻意跑一趟如愿楼吗?方才,又为何出手相救?还有,为什么总是挂着微笑的他,不笑了? 摇头抛开关于宁缺的疑问,水怜寒用油布裹了叶涩,快如闪电地飞身离去。 此处为如愿楼地界,他必须先带叶涩离开。 奔逃之时不觉累,逃离危险的时候一放松才发现早已力竭。如愿楼的杀手名不虚传,叶涩被救走,三大尊使发了怒,派出搜寻的都是顶尖好手,然而叶涩必须尽快被施予救治,水怜寒无心与他们动手,只有拼命逃跑。 甩开所有追兵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此处人烟稀少,远处似有房屋灯光如豆,水怜寒紧抱着依旧昏睡的叶涩几乎是踉跄着来到屋前敲开了房门。 这是一家猎户,四口之家,小儿尚在哺乳。主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水怜寒和他怀中之人,水怜寒疲惫地道:“我们被狼群围攻……” 一听如此,善良的猎户也无暇再细究其他,忙将两人让了进来。将大儿子赶到自己与妻子的床上去,把床让出来给了叶涩。 小心翼翼把叶涩放床上,水怜寒掏出一块银子道:“麻烦你去打些水,再烧些热水给我,还有,请给我一件衣服。” 叶涩伤势如此之重,一家人全无了睡意,猎户拿着火把去打水,妻子点起炉灶,大儿子便去找衣服。 叶涩在九如山制的药水怜寒全都带在了身上,逃跑期间给叶涩喝下了续命参,也草草撒过止血粉,现在虽有伤口仍在流血,但大部分伤口已经被血块凝住了。 大儿子找来衣服放一边,见叶涩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不由得轻声问:“他还活着吗?” 水怜寒没有回答,他用油布包住手,沾了水狠着心从叶涩身上往下撕衣服,伤口太多,里衣几乎整个被黏住了,再心疼,他也必须给他撕下来。 叶涩的身体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哎他醒了!”见叶涩眼皮动,大儿子高兴地伸手就要摸他。 “别动!”低斥一声用胳膊扫开他的手,水怜寒道:“有猎人在狼群附近下了毒,他不小心摸到了,现在他的血里全是毒,碰到一点,便会死。” 大儿子吓得慌忙抱住了胳膊,恍然道:“难怪你要用油布包着手。”接着又义愤填膺:“什么猎户这么不道义?打猎归打猎,但用这么狠的毒伤到自己人就太可恨了!你们肯定不是在附近受的伤,我们这里没有那样的猎户!那你们是在哪里受伤的?我告诉我爹让他也防着些,有时候打猎会走很远的,说不定就会碰到。” 水怜寒没有回答,热水烧开了,但这里没有洗澡的木桶,又不能去河里洗,水怜寒只好把床单被子撕成小块,一点点为叶涩擦去血迹。 大儿子气愤地向父母报告那可恨猎人的事,猎户没有接话,只吩咐他去看着弟弟点。 明白他早已猜到叶涩是被仇家所伤,水怜寒手下继续擦洗,低声道:“不要让我动杀心,该怎么做,你们知道。”语调寻常却带了浓重的警告。 妻子吓得紧紧拽住了丈夫的衣袖,猎户扯开她道:“烧水去!” 给叶涩上好药,换上干净的衣服,沾血的东西都拿去烧掉,血水挖坑埋掉,水怜寒终于稍微放松了些。然而叶涩很快便发起了烧,水怜寒彻夜不眠地给他换着手巾降温,猎户夫妇也一夜未敢睡。 半夜叶涩醒了一下,睁开迷蒙的眼睛看清楚水怜寒,露出了一抹浅笑,很快便又闭上了眼睛。 此处并非安全之地,水怜寒也不能连累了猎户一家,是以天将明便抱着叶涩离开了这里,留下了一句真诚的“谢谢”。 叶涩虽全身是伤,好在行刑之人只想让他受皮肉之苦并未伤及筋骨。叶涩自制的疗伤药对伤口愈合很管用,麻烦的只是他失血过多,全身无力、过多昏迷和一直发烧。 不能再回大革镇,水怜寒一路乔装打扮,带着叶涩有惊无险地躲过头两天的追捕,直到第三天追捕的势头才减了下去。 如愿楼不达目的不罢休,何况叶涩还是事关三尊使性命的关键人物,搜捕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水怜寒怀疑是欲擒故纵,更加小心翼翼防备,然而直到他与伏伯派来的人接头后还没遭遇如愿楼袭击,这才相信或许是楼内有变才放松了追捕。 伏伯的人带来了两个消息:第一,又有两名游侠以与过岐山、于命相似的死法死去,不同的只是身侧的字迹变成了数字“十九”“十八”;第二,各门派不日便会齐聚东运派,为防错过伏伯已先行赶去。 水怜寒让人传话给伏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返回屋里发现叶涩已经醒了过来,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回身便要去倒水。 不期衣袖却被叶涩拉住了,疑惑转身就见他睁着清亮的眸子道:“我已经没大碍了,咱们赶去东运派吧。” 坐到床沿上,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水怜寒道:“养伤为重,东运派不去也罢。” 叶涩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垂下了眸子。 是他拖累了他。 不忍他自责,水怜寒抬起他的下巴来,轻轻地把唇覆了上去。 摩挲着他的嘴唇,嗫嚅出声:“是我没有护好你……” 伸手抱住他,头搁到他的肩膀上,叶涩问:“你能自己去吗?” 怕弄疼他,只有虚虚地环住他,水怜寒用嘴唇蹭着他的耳朵,几乎是有些懦弱地轻声道:“我不想……”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现身东运派的日晕珠固然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但此刻他却更想呆在叶涩身边,想从复仇的重压下偷得一日闲。 “叶涩……”叫出他的名字,却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于是便又步入了沉寂。失去叶涩的恐惧,即使在拥他入怀的此刻依然攫住了他的心。他真怕,一旦分开便是永别。 “千里香。”听不到他的后话,明白他有苦难言,转移话题般叶涩说出了这三个字。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奇珍解》上记载了一种奇特的香料,千人千香。相恋之人双双佩戴,远隔千里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千、里、香……”咀嚼着这三个字,水怜寒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我会找到它。” 日晕珠既为实物,千里香也绝非杜撰。 轻轻一笑,叶涩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休息一晚,明日出发。蜗牛错过了森林盛会,也有残羹冷炙可捡拾。”晚去总比不去强。 相处这些时日,早已明白叶涩虽为人随和,却是一旦决定就绝不悔改之人。他既已说出此话,就算用点穴定住他,他怕是也会想尽方法逃脱。与其这样,还不如慢慢前行。 明白他已同意,想到日晕珠之事,叶涩轻叹道:“但愿不是舍疏狂的那颗……” 水怜寒不置可否,换个姿势,轻轻将他揽入了怀中。最形迹可疑的人,是宁缺。 此前两人细想过前后发生的事情,都不敢对宁缺的身份妄下断语。他是过岐山特意请来的人,却又帮叶涩击退了黑面;他一路对舍疏狂纠缠不舍,却又因一点小事就甩手离去;他出手将叶涩打晕使叶涩被关入如愿楼,却又带水怜寒前去相救;几十个相处的日夜他唇不离笑,再相见却惜笑如金。 他与叶追情,叶追情与正义盟,到底有何关系?无从知晓,只能搁置。 事到如今确信的只有一点:如愿楼尊使白心,再见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上部结束就接着开下部的,可为了构思情节及犯懒,竟然生生拖到了第二年……那个,上部的情节还记得么?回头一看上部真的是裹脚布,下部争取简练一些让情节紧凑一些饱满一些,话说简练了还能饱满吗?出场人物会有些多,才疏学浅,尽量写吧。努力三日一更,每更五千。望支持。PS:前段时间JJ□□,把我《左右相思》锁了,申诉开锁后,发现评论被吞了好多,连盐酱的长评都消失了!我此生第一个长评啊……顿时万念俱灰。 第2章 百合珠 东运派,雄踞中原东北区,无论从财力、人力还是势力范围上都是实至名归的东北第一大派,却因为靠近藏于长白山林的九霄玄宫而一直不敢居大。九霄玄宫若想夺天下,第一个要抢占的便是它东运派,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世代掌门才都以居安思危为铁律。 这代掌门张边生一掌打天下,内力继无穷,无人出其右。然而虎父犬子,儿子张问虽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却是资质平平面善可欺,迫得老爹对师弟谢乔偏袒爱护,导致帮众有事只知请教谢师兄,无人会问少帮主。 对于此事张边生亦无能为力,身为掌门居安思危自是要着重培养有用之人,可身为父亲还是每每恨铁不成钢暗自垂泪。若还有其他子嗣还好,可惜偏生就这一根独苗,若长子张齐还在…… 东运派的老掌门是心思深沉之人,尚在世时便拟定了与东南的百里派联盟同九霄玄宫形成犄角之势的策略,为此特意与百里派交好,时不时带子孙去百里派做客,有意促成联姻。 两家孩子一起长大,东运派长孙张齐便自然而然娶了百里派的孙小姐孙香罗。可惜的是两家老掌门去世后,张齐也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取贱名路人,希望他能健康长寿长大成人,幸得如今已是八岁孩儿,无病无灾。 而今日晕珠突现东运派,幸也罢不幸也罢,树大招风东运派不得不敞开胸襟学过家山庄迎接外客。此时掌门张边生正带领儿子张问、爱徒谢乔于大门外迎接亲家孙曾一行。 百里派掌门孙曾武功亦是以掌见长,膝下除了长女孙香罗之外,还有长子孙方达、次子孙碧文及妾生的两女一子,但由于他偏爱小妾,一直将其藏于闺中,爱屋及乌两女一子也保护严密,甚少有人见到。 张边生遥遥见亲家走来早已喜笑颜开迎了上去,眼角余光瞥到亲家身边立着一人,虽用斗篷遮面也看得出俏生生身段,不由多看了一眼。 孙曾也是忙忙走了过去,两人一番寒暄,握手前行甚是热络。 东运派少掌门张问凭着高壮的优势一眼已看到了跟在孙曾身后的叶语声,待两位掌门走过后便迫不及待地跨到他面前,咧嘴唤道:“语声。” 叶语声睨他一眼,随手往他怀里丢了个火球,张问笑嘻嘻接住,明知是幻象还宝贝似地捧着,凑过去附耳道:“我把房间打扫好了,你还是住我那里吧?” 叶语声一边往前走,一边目不斜视道:“不行,这次有任务在身,我得在掌门身边随侍。” 张问闻言一瞬黯然,正欲开口说什么,谢乔却走过来插话道:“语声,好久不见。” 当年张老掌门带孙儿去百里派的时候,百里派的孙辈就只有孙香罗,后来长到七八岁,孙曾大夫人捡了个叶语声回来做了派里弟子,又喜得长子孙方达,张家二子才觉得有意思起来。几年后叶语声渐长,孙曾便派他前去东运派还礼,一来二往叶语声与东运派其他子弟也熟络起来,其中就包括年龄相仿的谢乔。 叶语声露齿一笑:“好久不见。” 谢乔笑笑,低声道:“知道你这次肯定跟孙掌门住一块,我特意给你挑了间好房子,由我亲自布置,包你满意。” 叶语声顿时眉开眼笑,打个响指一朵大红的山茶花便盛开在谢乔面前,口中说着:“谢谢。” 谢乔作势捂住花朵,照旧低声道:“你的能力还是别乱用了,你知道……”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叶语声却了然一笑,手一挥花朵已消失,张问手心的火焰也随之消散,惹得他看着手心怔了那么一瞬。 叶语声和谢乔还在开心地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靠近低语,张问便听身旁一个弟子道:“都是掌门得意弟子、人中豪杰,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羡慕啊~~” 张问愣了下,嘟囔了一声:“是啊,真羡慕……” 到了为东运派安排的住处,不等掌门下令,叶语声和谢乔已分别吩咐手下们下去,两人则跟着掌门进了孙曾的房间。 门关上,张边生看到那身穿斗篷之人还在,不由得问道:“这位是……” 孙曾道:“容我介绍一下,这便是我爱妾,娘家姓文。” 孙曾小妾姓文,名如卿,此时便揭开斗篷对着张边生盈盈一拜道:“见过张掌门。”声音纤细温柔,长相温婉可人,面上看来也不过是桃李之年。 张边生点头一笑,却猛地一顿。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此时孙曾已转向文如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文如卿微微一笑,又向张边生行了一礼,便往里屋走去,斗篷飘动,张边生才发现原来她的怀里竟然还抱着个孩子,只是孩子太小又被捂得严严实实,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包袱。 孙曾主动解释道:“如此盛会她非要前来凑个热闹,你知我向来疼她,孩子刚出月又离不开娘……让张兄见笑了。” 张边生忙摆手道:“哪里哪里。”笑容未尽却突然想起来,难怪看着面熟呢,那小妾不是孙曾十年前从外面买来的孩子吗?据说伤到了头忘了以前父母之事,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以至于沦落到了人贩子手里,孙曾看她可怜便买了下来说是要收做干女儿,怎么这干女儿就变成宠妾了? 是叫……如、卿……来吧?她跟孙方达差不多大,几个孩子都把她当妹妹,只是后来一直生病就几乎不露面了,他还以为她早死了呢,没想到竟是被孙曾私藏了!也难怪,这长相确实够吸引人的。 脑中回想着,张边生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把孙曾让到椅上坐了,喝了几口茶,约定稍后详谈,便起身去迎接其他贵客去了。 谢乔跟着张边生走,张问却悄悄拉住了一同出来的叶语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叶语声默不作声跟他溜远后才扯开他道:“不跟你爹一起去迎接贵客,小心他待会儿扒你皮!” 张问不甚在意地笑笑:“把你迎来了,哪还有什么贵客?” 叶语声顿时气噎,瞪了他半响,才恨铁不成钢地磨磨牙:“就你这样,我也不把你当少掌门看!” 说完方觉有些说重了话,然而张问只是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就是天资愚钝,没办法,什么少掌门,师弟想做就给他做好了。” 叶语声无语地干瞪他一眼,抱臂问:“你拖我过来干什么?” 张问立刻开心地笑道:“有件东西想给你,我好不容易从……” 刚说到这里,有人声传来,叶语声转头一看,立刻旋身飞到了来人面前,抽剑就横劈过去。几人身形一错,拔剑就来挡,却听一声冷冷的“让开!”定睛再看时,叶语声的剑已与一人之剑相交,随即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已是战至一处难解难分。 张问看着战局唇角勾笑,默默把手中的东西放回了袖中。感受到从一侧射过来的视线,张问点头示意,没想到那人却走了过来,只好开口笑道:“少掌门别来无恙?” 金光门少掌门郑天成微笑道:“托张兄之福。”转头扯过身后看战局看得正兴奋的少年来,道:“这是舍弟郑麟儿。麟儿,这是东运派少掌门,还不见礼?” 那少年不情不愿转过头来,抱拳道:“见过少掌门。”不等张问回复便匆匆转过头去喊道:“师兄!刺他肋下!” 舍弟无礼郑天成正要道歉,却见张问伸手制止了他,视线也已是转向了不远处正酣战的两人。郑麟儿还在高叫助阵,然而实际上他早已看不清两人身法了。 龙吟声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倏然分开,胸口俱是微微起伏,相互瞪视着,身上均有几处挂彩。气氛凝滞,眼见又要是一番大战,张问忙大步跨到两人中间,背对叶语声朝对面之人抱拳道:“沈兄。” 金光门大弟子,沈林回剑入鞘,抱拳回了一礼。他一身锦缎黑衣,却偏偏肤色白皙,面色冷凝,凌然一立,便如雪山白莲高洁难攀。 叶语声重哼一声,旋身飞起眨眼而逝。 东运派从未有过的热闹,叶语声心下焦躁见到如许之人更是烦闷,一气之下还是熟门熟路地回了张问的房间。 没想到前脚刚进后脚张问也跟着来了,走到他面前便去解他衣服,口中说着:“让我看看伤口。” 叶语声一把挥开他,似笑非笑道:“沈林伤得可比我重。” 张问不接他话茬,起身去拿药,叶语声以为他要走,霍地站起来:“喂!” 张问回身,无奈道:“他伤得怎样,与我何干?” 叶语声看他半响,回身坐床上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伸手脱着衣服时,阴霾已一扫而光,开心笑道:“今天是我更胜一筹吧?” 百里派虽是掌法为长,但偏偏叶语声嗜剑如命,他自悟剑法、自成一派,每每见了剑法高超之人便忍不住上去试探一番。这金光门以剑为长,门下大弟子沈林更是一枝独秀,叶语声几次与他对阵各有胜负,于是更加互不服气。两人见面就开撕,熟悉之人已是见怪不怪。 绸缎般的肌肤上几道浅浅的伤痕,张问尽量轻柔地给他擦着药,轻轻地“嗯”了一声。 叶语声看着他未带笑容的脸,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开了,掩起衣襟问:“你刚才说有件东西想给我?” 张问原本半蹲在地上,此时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直地透进了他的眸子里。 叶语声突然有些心慌,他偏头躲开他的视线,问:“到底是什么?” 张问微微一笑,右手伸向了他。 叶语声抬眼看他,伸手接了过来。小巧的半块黑珠,弧形部分镂空了一个“问”字。扯起唇角:“那半块呢?” 张问尴尬地笑笑,从脖上取下来递给他。叶语声一看,果然另半块上镂空着一个“声”字,那红绳便从镂空处穿了过去。把两个半块一对,严丝合缝。 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合在一起的珠子竟然慢慢地褪去黑色显出莹白的光来,直至整个变得晶莹剔透,透过“问”字便可看到反着的“声”字,线条精致而美丽。 把他的惊讶敛入眸中,张问笑着扯起红绳,在他的惊呼声中让莹白的珠子垂在了空中。两个半珠合到一起,竟然变成了完完整整的一个!仿佛,它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叶语声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呆了半响,开口问:“很贵吧?”不等他回答又忙忙摆着手道:“太贵了太贵了我不能要。” 好脾气的张问瞬间有了掐死他的冲动。 仿佛突然屁股下着了火般,叶语声跳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张问一把抓住了。挣扎着想要脱离他,可惜却是徒劳。论武功,他打他三个也不是问题;可论力气,三个他也脱离不了他的钳制。可恶的张问,二十五年不干别的光练力气了!他分明是瞅准了他不会用剑来刺他才有恃无恐! 此时唯有对他恶声恶气:“你干嘛?!” 张问的脸上没有笑容,眸中却透着满满的温柔:“晶白莹亮,可随意切割而不损,百分百合。《奇珍解》第六十二号珍宝——百合珠。天机老人向来说话只说一半,谁又能猜到被分开的珠子会变成黑色,谁又能知道它早已被分成两半藏于天南海北。” 静静听他说完,叶语声不由好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得到的?” 张问一笑:“商人四方辗转,得到它也不足为奇。” 是啊,他都忘了,这小子不学武偏弄商,而且貌似做得不错还有了自己的商号。也好,省得到时候东运派被谢乔收入囊中他连饭都没得吃。 “语声……” 他压低了嗓音叫自己,叶语声顿时受不了地又要挣扎。 发现他的手腕已被自己攥红,张问下意识地松了手。 四目相对,张问把整个珠子递给他,温柔一笑:“送你了。” 叶语声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不要那半块了?” 无奈一笑:“已经变成一个了啊。” 半信半疑地拿过来细细一看,果然半分痕迹不存,珠子是真的又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他原本以为用手一掰便会轻而易举掰开的…… 百合珠,《奇珍解》上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能得到的?张问说得轻巧,但他得到它一定也是绞尽了脑汁。这么一件无价之宝,如此轻易地就送了他…… 叶语声突然抽剑将百合珠一劈两半。 张问呆呆地看着他,任他把刻着“声”字的那一半重新给自己戴到了脖子上。心里的欢喜喷薄而出,不禁软声叫他:“语声……” “嗯?”拿着另一半已经变黑的珠子,叶语声问:“还有红绳吗?” 未听到回答,人已被张问整个抱住。叶语声一惊,下意识地要推他,蜷了蜷指头,最终还是默默地垂下了。 真是的,搞什么鬼啊? 心里这样抱怨着,唇角却禁不住勾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也不知道。直到,一句话落在耳畔。 “语声,心悦君兮君可知?” 第3章 至尊迷宫 九霄玄宫,春意盎然。 舍疏狂靠在躺椅上一颗一颗剥莲子吃,吃着吃着偷眼见一旁的虚怀老儿眯了眼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便故意挪动了下身子。躺椅发出咯吱一声,虚怀却不为所动,似是已经入睡。 舍疏狂心中一喜,好老儿,总算让他逮着机会了!蹑手蹑脚起来,踮着脚尖往外走,然而只迈出去一步就听那可恨的老头轻描淡写问:“九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顿时恨极! 把莲蓬往桌上一扔,舍疏狂一咬牙扯着嗓子就喊:“恭之恭之恭之!你给我出来!” 自从被浩之弄回来扔这里后,他拖着重伤的身子被虚怀和赤心两个老头轮流看管着,愣是没走出自己的院子一步。原本伺候他的人不知被遣送到了哪里,身边连个能传话的都没有,他都快被逼疯了! 罪魁祸首浩之不在,他也只有转移策略狂喊与他同岁的八哥恭之。可恨的是,恭之竟然也不理他!他就知道他胆小怕事!现在他被老爹软禁,恭之自然唯恐避他不及了! 恨恨回身坐下,这一激动没好利索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害他咧着嘴缓了好一阵才又有闲情剥莲子吃。 没想到刚把一颗塞嘴里,耳畔竟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空之。” 莲子瞬间卡住了喉咙,“咳咳咳!”舍疏狂面红耳赤地咳了好一阵,眼角带泪地看向虚怀,见他但笑不语地看他,便扁了嘴抱怨了一声:“没同情心!” 转头回来继续剥莲子,心脏却咚咚跳了起来,焦急地用心声呼唤:恭之!恭之!你给我出来! 喊了好几遍,才听一个弱弱的声音道:你别整天喊我行么?我头疼。 舍疏狂顿时气到牙痒,但现在有求于人他不得不强忍怒气放低做小谄媚道: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八哥~~好八哥~~ 恭之一声轻叹:你还是叫我恭之吧…… 完全没想起自己两年前弄了只八哥挂门前,天天叫它八哥恶心恭之的事情来,舍疏狂知他心软了一鼓作气哀求道:恭之,我的好恭之,你就帮帮你可怜的唯一的弟弟吧…… 被软禁,被剥夺一切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可千里传音的恭之是他唯一的希望,希求着他可以救自己脱离苦海,没想到恭之却突然沉默了。 不是被老爹发现了吧?!不要啊~~!!他唯一的希望啊——! 恭之恭之恭之!你给我滚…… 给你滚? 突然又响起的声音吓了舍疏狂一跳,忙谄笑道:你给我滚个雪球吧?家里四季如春烦死人了,还记得咱俩以前偷跑去雪山上滚雪球吗?我突然想玩了嘿嘿。 恭之的声音又恢复了弱弱的样子:不跟你插科打诨了,我真头疼。想让我帮你溜出去?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就这样,别喊我了。 喂你不能这样对我! 急急喊住他,舍疏狂突然福至心灵装起了乖宝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帮我溜出去?就算你肯,你也做不到啊。 …… 哎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行哈,我是说我自己会是你的累赘,是我不行。 …… 那啥,我这不是闲得慌,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嘛,你把之雅叫来,让我跟她说句话呗,好久不见怪想她的。 之雅?你确定你想说的不是之娴? 不是之娴,谁要跟那个坏心眼玩啊?还是之雅好相处。 …… 好恭之,你是不知道我自己都快变成蘑菇了,闷啊!让我跟之雅说句话好不好?恭之?好恭之?好好恭之? 都十八岁了别给我撒娇装小孩。 …… 好吧,我帮你叫叫之雅,不管她搭不搭理你,以后都别再来烦我了。 好嘞!爱死你了!你真是我的好八哥! …… 逃出生天指日可待,舍疏狂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眼前出现一张老脸,吓得他哇地一声大叫,一手的莲子就这样扔了出去,同时耳边传来恭之的抱怨:拜托你别鬼叫了行吗小祖宗? 舍疏狂惊魂未定,回他一句:还不是虚怀那老鬼头! 拍拍胸口对虚怀怒目而视:“控制我的人身自由也就算了,连个莲子都让人吃不安生,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天理何在啊何在?!” 虚怀眯眼看他,问:“刚才你在干嘛呢?是不是在跟八公子唠嗑?” “别跟我提那混蛋!怎么喊都喊不过来还跟我唠嗑?” 哪个混蛋? 不是说你!我这不是在应对虚怀老儿嘛,之雅呢? “九公子,”虚怀微微一笑:“拖人下水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你什么意思?谁拖谁下水了?”快点啊老八,之雅呢? 你这么急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当然是跟之雅姐姐聊聊天啊,跟她聊天总比跟老头儿聊好吧? “脸色阴晴不定……九公子,我要密语传音给盟主了。” 你个仙人板板老贼头!之雅啊~~~!! 空之?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五内俱焚的舍疏狂瞬间笑靥如花。之雅!我们来玩“至尊”迷宫吧? 至、尊、迷、宫……? 老九你! 好哇! 随着一声清脆的欢呼,所有人眼前的景色整个变了。香气在鼻翼间弥漫,整个九霄玄宫东南角变成了一个奇幻世界。 九霄玄宫二小姐之雅,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生来身带奇香,不管是亲生母亲还是照顾她的奶妈,只要是靠近她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幻境,再醒来时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过了几日。 谁都不愿照顾她,义盟主只好亲自带在身边照料。春去春来,莲花几度开败,连四个弟弟都长大成人,二小姐之雅却还是一片童心。对她来说,所有的人都是她的玩伴,玩不够就不能离开。 进出之雅的世界,舍疏狂比所有人的经验都多。从一开始的惶恐、心智迷失,到之后的开心、理智脱逃,虽无法游刃有余,却也是找到了一些窍门。 之雅的世界,是可以被引导的。 “至尊迷宫”听到这四个字,之雅的眼中看到的已是一个无比广阔的迷宫世界。现实中,整个九霄玄宫东南角的人全部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或迷惘呆立或撒腿狂奔。 舍疏狂也迷失在迷宫中,但他知道,迷宫中有宝藏,那不是之雅幻想的,而是现实中就存在的东西。根据他的推测,这迷宫一定也包含了浩之的住处。浩之的住处,意味着特效疗伤药的存在。 为了让他记住伤痛,义盟主吩咐只用寻常药草给他治疗,害他直到现在还未痊愈。若是拖着这样的身子出去,肯定会被半路抓回来。他必须,先找到伤药。 看到一个宝箱的时候,舍疏狂简直开心地要跳起来。拜谢之前在之雅世界中所受的苦! 之雅的世界是奇妙的,在这里运气不好你会真真正正地死去,运气好的话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天可怜见,舍疏狂拿到的宝箱竟然是“痊愈果”! 痊愈果舍疏狂再熟悉不过,之前他都是拿来强身健体用,现在身体有伤,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下去,顿时通体舒泰。这不是幻象,这是浩之和之雅联手的异能。 舍疏狂一直在想,如果在之雅的世界中有长生不老药或者起死回生丹,是不是得到它的人回到现实后也会真真正正长生不老或起死回生。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遇到过。去问之雅?别开玩笑了,谁能跟她做正常人的沟通啊?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 是的,之雅不完全是自己世界的主宰,在她逃出来之前,她也不过是苦苦挣扎的参与者。会受伤,甚至会死——真真正正地死去。只是,比起其他人,她的存活率最高,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之雅。 兜兜转转,尽管这个世界跟九霄玄宫已是大不相同,但还是会有共同点的。尤其是之娴、之雅和他的住处,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平整的道路会是通道,一草一木则化成堵住前路的厚墙。辨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闭上眼睛回想四周的什物,丈量出距离。自己的家,怎么走他最清楚。 已经到之雅的房间了吧?睁眼一看,舍疏狂整个人目瞪口呆。 这满满的兔子是怎么回事?! 之雅啊之雅,你是变成了一只跟旁边的数百只兔子一模一样的兔子,可唯独你兔立鸡群站在堆满的宝物上是怎么回事? 小心翼翼抱起来,果然兔子嫩嫩地说话了:“空之?” 这游戏真没有难度啊! 抱起兔子就往外跑,他可是要借着这个世界逃出九霄玄宫的人。 冲出这个世界的刹那,兔子也变成了之雅的样子。舍疏狂手臂一沉没接好,一屁股坐倒在地,然后急急忙忙推开她爬起来丢下一句“谢啦”便头也不回跑远了。 他可不敢在她面前多呆,万一再被拖进去可怎么办? 之雅的至尊迷宫一直覆盖到九霄玄宫边缘,舍疏狂一出来便往山下急掠而去。这世上没有比浩之与之雅双重异能下创造的痊愈果更厉害的伤药了,可惜这药只有在之雅的世界中才能使用,要不然弄一罐在身上,连老爹他都敢去挑衅。 生怕虚怀带人来追他,舍疏狂一路狂奔,等感觉到肚饿时才发现天色已晚。瞅瞅身后没有追兵,这才放心大胆地随便找了家客栈填肚子。可惜的是,酒足饭饱后一摸荷包,傻眼了。他哪里有什么荷包啊?! 原本他的东西都放在乾坤盒里,现在乾坤盒失踪,他又是偷溜出来的,身上除了衣服就只有还剩的一颗“痊愈果”了,不过离开了之雅的世界,这不过是一颗上好的丹药罢了。 拿丹药抵账?不知道掌柜的识不识货啊。 正在尴尬为难间,突然眼前一亮,这不是宁缺那小子吗?! 舍疏狂站起来就跑了过去,一巴掌拍他肩头上……没拍到。 宁缺肩膀一斜人已错开五步,回身一看,唇角勾起。舍疏狂早已咋咋呼呼地笑着跑过来,一拳捶他肩膀上:“小子!警惕性还是这么高!” 宁缺的唇角依然半勾着,舍疏狂顾不得其他,伸手就去摘他荷包,口中说着:“先借我点钱花花,改天小爷有钱了再还你。”只是荷包还没摘下来呢,一把扇子不轻不重地敲到了指骨上,害他嗖地把手收了回来。 “你干嘛?!借你几两银子用,不用这么小气吧?”皱眉看他,却发现他原本挂在唇角的笑不见了,换上了一份不近人情的冷漠。 此时方才想起来,当初宁缺离去时,貌似挥手震碎了一扇门。 当时的火气,应该挺大吧……可那又不是他的错!谁让他突然发疯,还突然……吻他…… 蓦然脸色一红,舍疏狂偏头轻咳一声,换上笑容抬眼看他:“之前是不是你救了我?白月怎么样了?”昏迷前他看到的那一抹白影,应该是他吧? 宁缺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舍疏狂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心下焦躁了起来:“你哑巴了啊?”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变:“我的乾坤盒是不是你拿走的?!” 宁缺双目一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舍疏狂一看顿时认定了他就是偷宝之人,伸手就去扯他,一扯扯了个空,眼前已没了他的身影,未加思索便追了上去。 身后的掌柜堪堪喊了一声“喂”,轻功卓绝的两人已如幻影般消失无踪。 等到舍疏狂没追上宁缺,回头想起自己吃了霸王餐的时候,已是只能将错就错了。没钱寸步难行啊!只是宁缺,是不是伤到脑子了?要不然干嘛不理他?还是说,他还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他这个受害者都不生气了,宁缺还抓着不放也太小心眼了吧? 不管了,当务之急是先探听探听消息,找找叶涩和水怜寒。他与世隔绝太久了……至于宁缺,下次再遇到他先绑住了再说! 舍疏狂成功脱逃的当天,东运派也迎来了最后两位贵客——九霄玄宫二公子气之、三公子浩之。 各位英雄齐聚一堂,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将日晕珠放到展台之上观赏。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吸取了过家山庄的教训。凶手太狡猾,仅凭一人之力或许难以将宝珠护住。将日晕珠放于大庭广众之下,上千双眼睛看着,看谁能偷走! 此次从天而降的日晕珠也与出现在过家山庄的一样,类似的两颗,只有一颗是真。 东运派掌门将装有日晕珠的盒子交给爱徒谢乔,由谢乔与百里派叶语声将日晕珠从盒中取出放到了展台之上。 立柱形的展台是临时搭就,只有一人高,任何人不得靠近一丈之内。好在即使站在一丈开外也能清楚地看到日晕珠的样子。 此时又有被害者的消息传来,身旁的数字显示的是十七与十六,很明显,这是凶手在倒数,这意味着至少还有十五个人会受到攻击。江湖之中每天都有人死去,有时因为仇杀全家灭门的事情也会发生,但却从未发生过这种倒数预告的事情。何况,第一个死者是大名鼎鼎的过家山庄老庄主;何况,死者都不是无名之辈;何况,这些死者很可能与日晕珠有关。 掌门们观赏完后都暂时被东道主张边生请去议事,展台一丈之外仍是人头涌动。因为这次东运派与过家山庄不同,没有限定观赏资格,想来的都可以前来,连名帖都不用递,是以此次北上之人比去过家山庄的不知多了多少。 外人都道张边生大义无私,知晓内情之人却明白此举的真实意图:引凶手出来,为武林除害。 在护名山庄发生的事情,众目睽睽,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正义盟滋事杀人在前,白月之死在后,大多数人早已认定其为凶手。至于不清不楚的“名册”,谁都没给出正确答案。 天河派李南山刻意修书一封给义盟主,言道正义盟在寻什么劳什子名册并为此大开杀戒,此事必须彻查。又及正义盟诬陷他杀死贤侄王梅,老亲家王长风信以为真,求盟主派人再查此事,为天河派主持公道。 不管事实到底怎样,在知情者各怀鬼胎,不知情者胡乱猜测的情况下,至少有一点是达成了一致:抓住正义盟之人,审问其目的,为枉死者报仇雪恨。毕竟直到如今,还有一些名门子弟被软禁在过家山庄,无法洗脱冤情。 放于展台之上的日晕珠,如此明显的诱饵,正义盟会不会上钩? 正义盟上钩了。昔日的日晕珠赐予者昙花,偕同一个手抱琵琶的女子凌空出现在了讲习院展台前,喊话要现任过家山庄庄主过云归还日晕珠。 另一边,九霄玄宫。灰黑的剪影躬身对一博带之人低声说了什么,得到了一句“不用了”的回答。 第4章 还给我 东运派讲习院人山人海,昙花与琵琶女凌空出现,各派掌门急急赶了过来。 先不提九霄玄宫气之、浩之两位公子,单凭东运派张边生、百里派孙曾、金光门郑柏、天河派李南山、过家山庄过云、越剑阁杜时、震南帮王长风这几位掌门已是威震四方,再加上身后名号极响的得意弟子,还有围在四周的其他属下们,就算正义盟倾巢而出也唯有覆灭一途。 然而面对江湖群豪两位女子却是丝毫不惧,但见昙花手拈水晶昙花悄然而立,不卑不亢点名过云道:“当日昙花奉我正义盟盟主之命将日晕珠私下赠与有识之士,因过老庄主允诺会倾全庄之力护住日晕珠,昙花才答应与贵庄合作将日晕珠公之于众。谁知贵庄护宝不利使我被盟主责罚。如今日晕珠寻回本该物归原主何去何从由我盟定夺,为何擅自开此这鉴赏大会?” 过云上前一步开口道:“姑娘此言差矣。先不论此日晕珠是否便为先前之珠,如今江湖各派因日晕珠多有伤亡,当务之急是缉拿凶手而非决定日晕珠之主。若昙花姑娘能将凶手缉来并证明此珠为先前之珠,相信张掌门也不会私吞此物。” 过云一提张边生,张边生随即跨前道:“过掌门言之有理,昙花姑娘可知凶手是谁?” 昙花闻言冷笑:“江湖恩怨孰是孰非?过岐山之死并不一定是觊觎日晕珠者所为,说不定是之前造的孽现世来还了罢!” 话语一落过云已持剑击来:“休得侮辱我父!满口胡言,我看你便是凶手!” 过云被称为“慢剑夺魂”,出手却不慢,昙花急急后撤,堪堪躲过,怒喊一声:“地龙!”地面突然起伏,过云一个趔趄,惊呼声中众人东倒西歪。瞅得此空,昙花已飞身去拿日晕珠。 地面起伏的情况跟当日叶追情出现时一样,曾参与捉拿叶涩之人立刻便明白了叶追情也属正义盟。前后一想正义盟嫌疑更重,纷纷撤剑在手绝不放昙花与琵琶女还有潜伏的叶追情离去。 昙花去抢日晕珠,突然一掌从身侧袭来,扭身躲过定睛一看已有人挡在前面。 谢乔收掌而立,周围顿时一片叫好声。 昙花掀唇一笑,突然琵琶声起,一支袖箭从谢乔脚底冒出,饶是谢乔反应够快,还是被擦到了小腿,惊异之中一掌拍下却只留下一个土坑,暗袭之人早已不见身影。 此时哀嚎声传来,定力不强之人已被琵琶声慑住心智,不知遭受何种痛苦。谢乔举掌要击向再次来抢日晕珠的昙花,却突然气息一滞,掌风虽出却明显后力不足,抬脚一动却陷入泥浆般已无法动弹。惊骇地看向四周,却见地面起伏中不少人已跟他一样陷入窘境。 内力正在被脚下的土地吸走! 心里一慌,内力流失,琵琶声顿时割痛脑髓。 场面一片混乱,混乱中有两人拔地而起,同时攻向了琵琶女。是叶语声和沈林。 琵琶女被杀个措手不及,琵琶声停了停,然而未等众人缓过来,琵琶声又起,却是叶语声与沈林同时突然停了动作。 一边躲着脚底的暗箭,一边观察场内情况的几位掌门眉头一皱,都有不好的预感袭来。 紧接着不出所料般,以昙花和琵琶女为中心,周围之人一个个倒下了,叶语声与沈林也噗通单膝跪地。 “语声!”张问着急一吼,紧接着却是步入后尘。 一阵秋风席卷而过,昙花微微笑着,手中拈着的水晶昙花变成了幽幽的紫色。 “不好!有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应验般又有人扑通扑通倒下。 混乱中人群纷纷后撤,却是有人又中了暗箭,脚底被大地黏住般动弹不得,直至内力耗尽整个人扑倒在地。 琵琶声再次响起,谢乔已顾不得其他,拼命抬掌击向地面,却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过云在昙花怒喊“地龙”的时候已经借力飞出,紧接着谢乔出手他便移至人后转身藏至高处静观其变,此时众人狼狈,他只用功抵挡琵琶之声,闻道有毒便扯袖捂住了口鼻。冷眼看着下面各位掌门弟子的反应,目光深沉。 虽说有人喊出有毒,但怎么中毒的谁都不知,更遑论得知所中何毒。只凭着众人倒下的形势猜到施毒之人是昙花,毒()药可能随风而动。 惧怕毒()药,幸存的众人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昙花向日晕珠走去,半壁江湖有能之辈咸集于此竟无一人可以阻止!不甘、愤恨全都化为怒吼:“卑鄙!无耻!宵小之辈!” 昙花傲慢一笑,手已触到放着日晕珠的软绒,一道闪电却突然劈在了她的指尖,吓得她一下缩回了手。 不用猜也知道,九霄玄宫二公子气之出手了。 昙花慢慢转头,搜寻到气之所在的方向,露出笑容朝他走去。 “气之公子!”几声惊呼,似是要提醒气之小心。然而气之丝毫不惧,缓步也朝昙花走去。 昙花一愣,止住了脚步。她看到九霄玄宫三公子浩之也从一侧慢慢走出,似对她毫不在意般视线只定在气之脸上,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他手指在空中做了几个动作,就听琵琶女一声惊叫,砰地一声正在响着魔音的琵琶猝然断裂,继而粉碎。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昙花也变了脸色。外行人看不到,但琵琶女的琵琶是由她的琵琶声层层保护的,就算是神兵利器也难以伤及分毫,此时不仅断裂而且粉身碎骨,只能证明一点:浩之的造诣远在琵琶女之上! 早就听说过九霄玄宫三公子识百草、通音律,没想到竟是跟琵琶女一样可用音律杀人。可是,他是怎么出手的?昙花根本没听到一点声音! 琵琶女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昙花目露寒光,手中的水晶昙花开始变幻起色彩。 四周阒然无声,气之闲适在在地举起手,指尖风声呼啸而起。 众人眼中燃起希望,有气之的风在,什么样的毒还可以吹到他们面前? 昙花脸色变幻莫测,她轻轻地跺了下脚,几只袖箭同时冒出土地射向气之。贴身的毫无防备的偷袭,谁能躲开?连错愕都来不及。 然而袖箭还是偏离了轨道,气之与浩之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半径接近一丈的大坑,一声闷哼从土下传来,裸()露的土块上斑斑血迹。 气之被浩之牵着缓缓落地,惊魂未定转头朝他说了句“谢谢”。 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气之的谢谢上可以猜出来大约是浩之出手了。 九霄玄宫三公子,到底拥有怎样的异能? 昙花突然拔地而起,琵琶女紧接着跟上,反应过来的各掌门抬脚要追却被气之一声“慢着”给制止了。 刚才他敢站出来朝昙花走去,是因为得到了浩之的允许。但既然浩之允许他出手,就证明在他三不五时给他喂的药丸中有解毒()药的存在。可浩之的药从不量产,此时众人若追去再中了其他的毒,浩之能不能救他们谁都不知道。 明白昙花之毒厉害,众人再不甘心也唯有认命,转而放下狠话,纷纷围过来恭维起气之和浩之。 气之做手势止住众人的恭维,转头对浩之道:“他们中的什么毒?能解吗?” 浩之点点头,拿出一个小瓶来给他:“弄碎兑水给他们灌下。” 气之交给张边生,张边生连声道谢,忙亲自去安排了。爱徒、爱子都中毒不轻,他可没闲心再管其他事了。然而奇怪的是他第一个跑向的却是百里派的叶语声,见他强撑着没失去意识,松口气先给他把药喂了下去。 孙曾见爱徒没事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拱手感激地道:“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救。” 浩之点点头抓住气之的手就走,口中说着:“药不够,回去做。” 昙花的毒不致死却见效快,随风而散范围广,很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运用。只是中毒者太多,那点药根本不够用。 明白这一点又怕正义盟卷土重来,气之便道:“你回去,我留下。”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这也是他们的心声。 浩之连头都没回,用力攥住他的手,低声道:“你想让我生气吗?” 气之手一抖,本想服软,但一看众人期待的目光,便咬牙低声道:“他们需要我。” 浩之回身,松开他的手,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 气之奇怪地看着他,见他打开小瓶凑到了他的鼻下。刚想开口问这是什么,脚却一软,下一秒便被浩之接住,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浩之淡定地把小瓶扣好塞怀里,扛起他闪身而逝。 被留在当地的人都傻了,随即恐慌袭来。气之与浩之离去,万一正义盟再次来袭…… 突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别慌!”却是百里派孙曾发话了:“没听到浩之公子说要回去制药吗?九霄玄宫离此地如此之近,凭公子的身手最多两日便能来回,我们只要齐心协力撑过这两日去便可。” 他这样一说众人立刻便安心下来,互相打气道:“是啊,义盟主不会见死不救的!”“九霄玄宫一直匡扶正义!”“我们也有其他的解毒高手!”“不怕那些贼人!”“贼人也伤得不轻,不会这么快便袭来!” 士气被振起,孙曾便转身回了住所。刚回去不久便听人禀报李南山来访,忙起身迎了过去。 他们都知道九霄玄宫大部分情况下虽不会见死不救,但玄宫一向中立,中间若有什么变故,九霄玄宫成为敌人也不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唯有尽各派之力拉拢玄宫到己方阵营! 这边在清理场地、救助伤者、考虑对策,那边因为人多嘴杂正义盟来夺珠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 凭着高超的手法向别人“借”了点银两得以生存的舍疏狂此时听着众人的谈论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叶涩交代给他的日晕珠丢失,他责无旁贷。虽然不知道日晕珠是怎么被人从乾坤盒中拿出来的,但毫无疑问在东运派的那两颗便是出现在过家山庄的那两颗。傍晚他偷溜去看了,连纹理都一模一样。——他必须去取回来。 气之浩之回玄宫制作解药,正是上天助他。虽然现在加强了对日晕珠的把守,但日晕珠在明他在暗,只要混进人群,凭他的身手什么东西不是手到擒来?趁着正义盟还没卷土重来,趁着气之浩之未归,他要先下手为强。 是夜明月高悬,舍疏狂顾不得其他,悄悄藏于人群中,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虽然晚上来观珠的人不多,但好事者也还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远远看着日晕珠各怀鬼胎。这么一块大肉在这里,不想吃是不可能的。只是碍于掌门禁令,或碍于各派威严,少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罢了。 白天刚遭到正义盟袭击,各派派了几班人马轮流在日晕珠旁巡视,保护日晕珠的同时也互相防备。 一片薄云悄悄地遮了过来,舍疏狂双目一亮,今夜无人相助,他要强取豪夺。 用出的,是此生最快的身法,羽箭般在巡视之人眼前只留下了一闪而过的身影。手法也是精准的,没有失手。紧张与不安早已在出手的刹那消失无踪,几乎是浑然忘我地只怀着一击得手这一个信念。 舍疏狂成功了。 惊呼声是在他越出院墙的刹那响起的。既是他先行一步,那就无人能追得上他。 一切都很顺利,心里想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找叶涩了,舍疏狂甩掉追兵换掉衣服,连夜想要离开阜运城。 凭他的轻功再高的城墙也能轻易翻过,一离开阜运城他就是自由的鸟儿了。唇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一抹浅笑。 追打声早已听不到,仰头看看城墙,深吸一口气,舍疏狂抬脚便要飞身而上。 “且慢。”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吓了舍疏狂一哆嗦,条件反射便飞身而起想要逃离。然而紧接着却是一道凌厉的剑锋从上而下劈来,忙翻身一滚便要借力往斜处蹿去,可惜刺痛传来,却是被一柄剑指住了胸口,同时身后也抵上了另一个剑尖。 舍疏狂定眼看去不禁哀嚎一声,来人有一面之缘,竟是那在护名山庄救他于蛊虫之下的叶语声。叶语声也明显一愣:“是你?” 身后一痛,顾不得回答他,自认倒霉的舍疏狂回头一看,高洁冷凝的男子,是沈林。“你俩不是死对头吗?” 没想到舍疏狂会说出这句话来,叶语声微微一愣,偏头对沈林笑道:“说到底这局还是我赢了,若没有我你也找不到他。” 舍疏狂双目一瞪:“你们把我当赌注?!”叶语声的语气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侮辱,不为别的,只为他笃定他能逮住他。可他舍疏狂是什么人?他对自己轻功的自负程度比一般人高太多!怒气一来,舍疏狂不顾剑尖在身体上划出伤口,斜冲出去便要再次逃跑。可惜叶语声与沈林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武功上他差他们太多。 再次被定住身子,这次叶语声收回了剑,沈林的剑尖却刺入皮肉了许多。 叶语声啪啪封住他的穴道,笑道:“不要动,沈林可不跟我一样好心肠。” 日晕珠被他搜出来揣怀里,舍疏狂登时眼冒怒火:“还给我!” “还给你?”叶语声偏头一副无辜的样子:“用词不对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叶语声喷笑出声:“你的?哈哈~~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就是你的了?” 舍疏狂被气得涨红了脸:“就算不是我的也是我朋友的!你们根本无权得到它!” 叶语声玩味地看着他:“你朋友又是谁?说出名字来,要真是他的,我们就还给他。” “是……”蓦然顿住,想起这是水怜寒的秘密,舍疏狂牙一咬,偏头哼了一声:“你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他语气这么冲叶语声也不恼,啧啧两声道:“小兄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趁现在只有我和沈林,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免得被推到各位掌门面前吃苦。” 舍疏狂一身正气天不怕地不怕,梗了脖子道:“尝闻百里派叶语声义薄云天,金光门沈林正气浩然,原来也不过是觊觎日晕珠的宵小之辈!有本事就杀了我独吞日晕珠,到时化作冤魂我也要告诉我朋友,让我朋友来索你命!” 他这番话虽说得毫不客气,言辞中却透露出来了一些信息。叶语声不禁敛了笑,道:“看来你偷这日晕珠倒不是想要私吞。” “那当然!小爷我是什么人?最恨夺取别人的异能为己所用!日晕珠再宝贝,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珠子罢了。” “那你还偷?” “我是为了物归原主!” 叶语声沉吟了一下,问:“那日在护名山庄跟你一起的人是叫叶涩吗?” 听他说起叶涩,舍疏狂不禁心下戒备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叶语声看他半响道:“那你就是舍疏狂了。”他用的是肯定句,舍疏狂不禁愣了一下。 叶涩与水怜寒被困之事,叶语声全程看在眼里,他心中有自己的计较,此时沈林在侧也不好多说,便保守地道:“叶涩杀死了过老庄主并色()诱水怜寒,其同伙舍疏狂偷得日晕珠并杀死千水阁白阁主,尽人皆知。” “什么?!白月死了?怎么死的?”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脑中晃过那一抹白影,舍疏狂心里噗通一跳,嗤笑道:“白月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小爷还差点被她害死呢。但叶涩杀了过岐山简直是含血喷人!你们就冤枉好人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吧!还有什么叶涩色()诱水怜寒?哼,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他俩可是两情相悦。” 舍疏狂不像是在说谎,但口说无凭,叶语声与沈林对视一眼,沈林收回了剑。 “总之先回帮里再说吧,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们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被人定住身子无法逃脱,舍疏狂也唯有听话被绑回了东运派。 第5章 交代 叶语声与沈林将舍疏狂抓住后并没有大肆宣扬,而是默契地只禀报了自家掌门,然后听从指示将舍疏狂单独关押了起来。 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去,好在他抢先把仅剩的一颗丹药吃了下去,否则被沈林和叶语声刺中的伤口真会让他难过好一阵子。 偷珠不成反搭上人,没等舍疏狂懊恼一下就有人来审问他了。 来者是东道主张边生及爱徒谢乔,百里派孙曾及叶语声,还有金光门郑柏和沈林。舍疏狂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难得的沉住了气没有不忿地吆喝。 张边生仔细地打量了打量他,首先开口问道:“你来偷珠是你们盟主指使的吗?” 盟主?老爹? 舍疏狂奇怪地看他一眼:“要是盟主知道我来偷珠,估计会打断我的腿。” 此言一出六人面面相觑,然后还是张边生接着问道:“那你是想要背着你们盟主私吞?” “我私吞?”不屑地冷哼一声,舍疏狂道:“我说过了,区区日晕珠小爷还不稀罕。” 张边生皱皱眉:“那你偷珠是为何?就不怕你们盟主责罚?” 舍疏狂越听越不对:“什么我们盟主?你这是否认义盟主的盟主之位,想要对九霄玄宫宣战的意思吗?”他虽不待见自家老爹,但自家老爹被人小看了他可是不舒服至极。 张边生闻言也是一诧,道:“我说的是你们正义盟自称的盟主。” “正义盟?”各门各派大小人物舍疏狂博闻强识,乍听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随即便想到了在曲江城交手过的千金和怪物,厌恶之情一起撇嘴道:“我可不是什么正义盟的人。” 他否认自己是正义盟之人,打破了大家的猜测,张边生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便和孙曾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曾便道:“你说你偷珠是要把珠子还给一个朋友,你那朋友是谁?日晕珠天下共有,为何说是你朋友的?” 舍疏狂一听就来气了,转向叶语声怒道:“你这不是都跟他们说了吗?那还假惺惺来问我干啥?” 刚才张边生只是想故意诈出他与正义盟的关系,此时被揭穿依旧面不改色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老实交代。” “交代就交代!”舍疏狂哼笑道:“在过家山庄是我偷的日晕珠又怎样?那本来就是我朋友的东西,我只是要还给他。但过岐山可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用迷烟迷倒了他和侍卫,拿了日晕珠后就走了,你们可不要随便给别人扣凶手的帽子,小爷我到现在手上还没有一条人命呢。” 郑柏威严地插话道:“你那朋友是谁?!” 冷睇他一眼,舍疏狂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不过可以给你个提示:他也是一派之主。”舍疏狂难得的耍了个小聪明,从孙曾和郑柏的神色中看出他们对他的那个“朋友”很感兴趣,既是如此,他便放出烟()雾()弹,让他们互相猜忌去。“而且已经在自己的门派中站稳脚跟很多年了。”水家堡一夕败落无人承袭,水怜寒可不是坐稳了堡主之位很多年了么。 三位掌门都彼此看了一眼,张边生继续道:“你说你没有杀过庄主,我信。” “哦?因为我没那个实力吗?”他武功就是弱,承认了也没什么害臊的,反正都被轻轻松松抓来了。 “因为杀他的是……叶、涩!” “噗!”虽然被张边生很有魄力的眼神盯着,舍疏狂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当你真找到凶手了呢,堂堂大掌门将无稽之谈说得如此一本正经也着实有趣。” 他的神情语言都极其自然,六人再次面面相觑。过云言之凿凿说凶手是叶涩,李南山又肯定地说他杀了白月,并说他与叶涩跟正义盟关系匪浅,但如此一来显然内里另有隐情。 看到六人犯难舍疏狂颇为开心,继续说道:“看你们云里雾里小爷也颇为不忍,实话跟你们说,当日偷珠确实有叶涩一份,但他只是给我打了个下手,帮我吹了吹迷烟。至于真凶是谁我真不知道,你们若是不信,我敢诅咒真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至于水怜寒离开过家山庄,那完全是被想当庄主的过云给逼的,你们也知道论名头水怜寒可比过云响。你们说叶涩是凶手,估计也是过云散播的谣言吧?因为他不想让水怜寒好过,伤害他的心头肉不是最便宜的方法吗?在此我郑重跟你们说一次,他俩是真心相爱,才不是什么‘色、诱’!” 舍疏狂在被软禁期间得不到一点消息,刚从九霄玄宫逃出来不久就被抓住,打探到的消息并不多,是以也不知道当日过云诬陷叶涩之事,他侃侃说出这些话完全是凭着本能的对过云的反感,倒是误打误撞一气呵成。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毫无漏洞,孙曾看看张边生,张边生便又问:“那叶涩是什么人?” “普通人。”舍疏狂回答得很快,“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叶语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意识到失态微微别过脸去遮了一下。这个舍疏狂不知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但说起叶涩与水怜寒的感情来时却让人不得不相信那是真情流露。叶涩他见过,在过家山庄里。第一眼只觉得温文尔雅的,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并不是一个很引人注意的人。后来在护名山庄再次相见印象也并不深刻,只是突听他便是凶手有些真人不露相的感慨。而今听到他与水怜寒的关系,不禁产生出好感来。 是惺惺相惜吗?想起张问对他说的那句“心悦君兮君可知”来,有些烦恼还有些胀痛。 舍疏狂打死不说叶涩的身份以及自己那朋友是谁,张边生等有自己的考量也没有用刑,而是继续攻击道:“那你可承认千水阁白月阁主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舍疏狂扶额:“我不是说我还没杀过人吗?就我这三脚猫功夫,差点被那女人害死啊!” 舍疏狂武功不高叶语声和沈林可以作证,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故意束手就擒。 “那你是怎么从白月阁主的手下脱逃的?” 舍疏狂眼神一躲闪,他想到了那袭白衣,猜到或许是宁缺,但就算宁缺真杀了白月,他也必须为他隐瞒。“我被白月打晕过去了,醒来后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你以为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话会有人信吗?” “爱信不信!”舍疏狂有些窝火,事实是怎样他也不知道好不好?他的乾坤盒还丢了呢。对啊!乾坤盒!蓦地眼冒怒火:“我的乾坤盒呢?你们还真厚脸皮哈,明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我跟白月斗得你死我活然后杀死白月拿走我的乾坤盒,还反过来冤枉无辜!我是不管你们怎么把日晕珠取了出来,现在就把乾坤盒还给我!” 在这里的六人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听舍疏狂这样一说早已联想到当日李南山的说辞,明白过来日晕珠就是藏在了所谓的乾坤盒里面。 见他们不说话,舍疏狂更是横眉怒对:“这里的日晕珠跟在过家山庄的一模一样,肯定是你们打开了我的乾坤盒,不要妄图狡辩,把它还给我!” 张边生和孙曾交换了一个眼色,孙曾朝叶语声点头示意,叶语声便探手入怀拿出了一个东西。舍疏狂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两颗日晕珠吗?不对,再仔细一看,虽然长得相似,但论色彩光泽一看便知是假货。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疑惑,叶语声好心地解释道:“其实东运派根本就没有得到日晕珠。” “什么?!” “你也知道我可以制造幻象,在这两颗仿造的上面施以幻术,只要我不解开,你们看到的就会跟我在过家山庄看到的一样。” 舍疏狂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咬牙切齿了半天,只恨恨说出了四个字:“老奸巨猾!” 叶语声笑道:“我们也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凶手来为武林除害。你若真无辜,大可不必担心。” 这不过是一个局。一个由孙曾建议,张边生配合的局。只是后来经过权衡,又将这个局告诉了个别的几个掌门,于是形成了各派联手引正义盟或者说凶手上钩的局面。 舍疏狂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被耍了一通心里十分不舒服。现在好了,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要么坐以待毙,要么便只能拿真正的日晕珠来换自由了。 叶语声贼贼地笑了一下:“既然你上当了,那就证明你确实不知道装着日晕珠的乾坤盒去了哪里——据说那个乾坤盒很难打开?” “对!”此时能打开乾坤盒这个异能便是他保命的唯一筹码了。“不是我吹牛,这个乾坤盒只有我的异能能打开,你们就算找到了它没有我的帮忙也毫无办法。”自信地一笑:“不过我们可以合作一下——你们帮我找到乾坤盒,我帮你们把日晕珠取出来。” 三位掌门都没有发话,叶语声便又问:“那你有什么线索?要知道一日找不到乾坤盒,你一日就别想得到自由。我用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经验向你保证,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把你救出去。” 舍疏狂左右看看,妥协道:“我是真不知道,但我醒来后好像见到了浩之。对,就是九霄玄宫恐怖的移动兵器——三公子浩之。”搬出浩之来他是真没办法了,虽然他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但他已经受够被软禁的日子了,消息不灵通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管他呢,把脏水引到浩之身上,让他犯愁去!谁让他把他扔回了九霄玄宫?哎呀报复起人来还真有快感啊,虽然想想再被浩之反报复的话的确会很恐怖…… 他提到浩之,六人皆是一愣。事情牵扯到九霄玄宫真是可大可小,或许浩之只是路过,也或许,真正的凶手就是他…… 而对于“恐怖的移动兵器”的说法,想起琵琶女的琵琶来,还真有些让人脊背生凉。关键是舍疏狂言语之间似乎对公子浩之颇为了解,提起他的名字来不像是随口一说…… 一直没出声的谢乔此时开口了,他有些阴郁地威胁道:“浩之公子不日便回,污蔑九霄玄宫的罪名你可担当得起?” 舍疏狂回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哼哼。 再说别的也无益,六人心事重重地走了出来。这里从外面看只是个普通的房间,实则暗藏玄机,不懂五行八卦之人不仅发现不了暗门,而且寸步难行,郑柏等也都是在谢乔的带领下才得以进出。何况,房间四周还有暗卫把守,舍疏狂若不说出浩之,真有可能会在里面变成一堆白骨。 既然舍疏狂提到了浩之,那么不管真假这件事情已不是一个东运派或者三个门派可以承担得起的了,此事必须广而告之。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就算浩之真是凶手,有各派共同撑腰,想必义盟主也不敢徇私。再往坏处去想,若浩之所为是义盟主指使,恐怕义盟主也不敢公然与各派作对。 三位掌门一商议便决定将此事搁置一晚,免得被其他各派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然后放回假日晕珠再宣布捉到了舍疏狂。 各自回去,孙曾却叫住了叶语声,然后在无人处拉下脸来道:“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吧。” 叶语声一愣,然后恭恭敬敬道:“沈林可能是凑巧碰到,也可能是本就在跟踪我。”他对假日晕珠施以幻术,日晕珠一动他便能感知得到,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舍疏狂。跟沈林是在出庄不久遇到的,心性一起便跟他较量了一下轻功,然后自然而然一起捉住了舍疏狂。但是,本来孙曾就吩咐过有些事最多只能让东运派知道,如今被金光门横插一脚,确实是他大意了。 孙曾看他一眼,道:“以后小心。” 叶语声点头:“是。” 孙曾转身,叶语声恭敬地看他走远才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委屈。虽然知道门派之间有些事是要藏着掖着,但此次大家联合捉拿凶手,还有什么必要隐瞒情报?他不是很理解,因此也没十分放心上,加上跟沈林争斗惯了,好胜心一起就什么都忘了。虽然知道掌门的吩咐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蓦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手刚握到剑柄又放下了,回身扁着嘴叫了声:“张问。” “怎么了?”大步跨到他面前,张问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温柔。 “没怎么。”他才想起来他现在该是还在躲着他才对。 那日他突然被张问抱住在耳边吐出那么一句话来,心里震动得厉害,不知道如何回答任他抱了一会便状做不经意地推开了他。没有不欢而散,本也不是要故意跟他闹别扭,但不知为何一离开他后却突然不敢面对他了。 中毒跪地的那一刻,张问那句惊恐的“语声”他听到了,明白他对自己的关心却反而更烦躁起来。有些害怕,无以言喻地焦虑。这种心情在不看到张问的时候还好,一看到他就会立刻冒出来让他不知所措。因为在被负面情绪折磨的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围绕着他,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问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被他躲过了。 叶语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张问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看着他离开了。 另一边,沈林回到住所便看到师弟郑麟儿等在屋内,见他回来有些不悦地拉住他道:“师兄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跟我哥一起去的?” 沈林道:“跟师父有些事。” “没跟我哥一起?” “没有。”他回来报告郑柏抓住了舍疏狂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郑天成。 郑麟儿听了似乎很是开心,摇着他的手道:“师兄,今晚我们一起睡吧?这样明天就可以一起早起练剑了。” 沈林道:“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明早我去叫你。” 沈林虽然不孤僻,但一向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感觉,他这样一说便是拒绝了。郑麟儿识趣地松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向他求保证:“一定要来叫我。”虽然他自己可以早起,但是师兄的叫醒服务也很享受。 沈林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后便过去栓上门,挽起袖子来准备洗漱。可是指尖刚伸到水里,有一个人却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就像他一直隐身,此时才脱掉了隐身衣般,出现得毫无预兆。然而沈林也已经习惯了。他转过头来,问:“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跟他差不多身材,一身玄衣绣纹瑰丽,气场森冷却偏偏眼角长了颗明显的泪痣,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便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他看了沈林半响,仿若随意一问:“想念妻儿了吗?”声音意外地磁性十足。 沈林想了想,点了点头。 来人脸上看不出喜乐,良久,慢吞吞地又问:“我呢?” 沈林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来人盯他半响,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叫了声“游冶”,似有哀怨,又突然生了气,眼睛一闭就似关闭了时空之门般突然又从房间里消失了。 沈林呆了半响,轻轻说了句:“说过我不是游冶……”然后回过身去继续洗漱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一个收藏 开心的同时也有些悲凉 支撑自己继续写的果然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了吗 第6章 空之 假日晕珠被放回原位,张边生招来包括过云在内的众位掌门让舍疏狂当众重复了昨晚之言,一时之间尽皆哗然。早知假日晕珠者为牵扯到浩之震惊,不知日晕珠为假者则惊怒不已,以为东运派故意耍弄他们,指着张边生要要个说法。 舍疏狂暂时被再次关押,各掌门则彼此闭门商议,有人怕因假日晕珠平白再遭正义盟袭击已有了退意。无法让所有的门派齐心,好在孙曾已料到如此,昨晚便已让张边生派人赶去九霄玄宫好在假日晕珠的消息传出去之前解决此事。 浩之本想再多制点解药,无奈张边生急命人来说有要事相商,气之以为出了什么事想早一步赶去,他不放心气之便跟着一起回来了。 两人轻功都不弱,到达东运派的时候正是舍疏狂被捉后的第三天早上。被张边生客气地迎进去,在各位掌门面前听说了捉拿舍疏狂的前后经过,浩之垂着视线半天没说话。 气之看着浩之的侧脸,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哀叹连连。看样子浩之这次是饶不了空之了,怎么办啊? 空气有些凝滞,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浩之,有人手心里早已出了汗,下意识地握住了武器。若是浩之罪行被揭穿恼羞成怒想要将在座之人一一灭口,对他们来说不啻于飞来横祸。 浩之突然抬头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把那个舍疏狂带来吧。” 众人皆是一呆,随即面面相觑。浩之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还似乎带着一点笑意,而这笑意在惴惴不安的人眼中更添了一分晦暗不明的深意。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又怕贸然发问会惹怒他,众人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主位的张边生,好在张边生不笨,故意有些迟疑地道:“气之公子……” 气之微微一笑:“把他带来吧,要当面对质不是吗?” 气之面善,他这样一说顿时让众人的疑心减轻了许多,张边生便差人将舍疏狂带了过来。 舍疏狂一进门,气之便猛地站了起来,惊道:“空之?!” 这一喊把在座各位都喊了一惊,没等他们反应,气之便又道:“你不是在家养伤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完这句猛然惊觉不对,有些后知后觉地看看众人,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他们说的舍疏狂……不会是你吧?” 话音一落窃窃私语声骤起,舍疏狂腹诽着气之原来在演戏上这么有造诣,面上却露出惧色怯怯地叫了声:“二哥。”又看向浩之叫道:“三哥。” 此时浩之脸上也是微露讶色,问:“他们说的舍疏狂就是你?” 喂喂,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唱夫随吗?我不认空之只认舍疏狂的事你们不是从小就知道的吗?这样吐槽着,舍疏狂又极为乖巧地点点头:“嗯。” 三人这一对答,再傻的人也明白了舍疏狂的身份。不会是浩之授意他偷取日晕珠的吧?!可是从言语上看来,似乎舍疏狂,不,是九霄玄宫空之公子的所作所为自家哥哥们貌似并不知情。 只是,这真是从未在人前露面的空之公子吗?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是个人意图还是本就受哥哥们甚至是义盟主指使?说不定在被众人抓住把柄的现在,这个一直被雪藏的公子空之已被九霄玄宫当做了弃子。 在座的心思缜密者都不敢做任何放松,把目光灼灼地盯在了三位九霄玄宫公子身上。 此时浩之眉头一皱道:“你偷了在过家山庄的日晕珠并把它们藏在了乾坤盒里是真是假?” 舍疏狂委屈地点点头:“那是我朋友的东西,我只是想要物归原主。” “你朋友?你久居玄宫未曾涉世哪里来的朋友?” 浩之问得颇为严厉,舍疏狂却把头一扭道:“反正我就是没有异能武功平平!你们怕我丢人不让我下山但想不到我轻功好到能避过守卫吧?我偷溜下山自然也是能交到朋友的。”他这一番话说得巧妙,不是因为他脑子多灵活,而是在被关押的时候一想到浩之的报复就胆儿颤,为了把伤害降到最低,绞尽脑汁反复思考好不容易想出了这一番说辞。 明白自己扯到浩之必然就要扯到九霄玄宫,也明白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做了一件错事,所以为了不把祸害波及到玄宫身上,他决定扮演一次不知世事的逆子,将叛逆纨绔进行到底,同时还要尽量示弱,证明自己没有杀人的能力。 作为一个一向以直觉行动的人,能想到这些真是难为他了。 气之的脸色明显松动了一下,浩之却接着问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谁?” 舍疏狂道:“我不能告诉你。” 浩之突然快如闪电地伸手往前一推,一丈之外的舍疏狂身子便猛地飞起噗通一声砸到了墙上后又反弹到了地上发出轰得一声巨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定睛看时整片墙都扭曲了。而舍疏狂趴在地上扭动着身子似是非常难受却硬是没喊出一声痛来。 “说不说?” 浩之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众人心里都是一颤。气之此时却跑到舍疏狂身边将他扶起来轻声劝道:“傻空之,你久在玄宫不知人心险恶。这日晕珠千百年来未听说过原本属于谁,那人很明显是要利用你,你还在这里替他隐瞒,傻也不傻?” 通过舍疏狂的说辞,大家都明白了他是异能者众的玄宫里的另类,原本以为浩之或许是要将这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弟弟灭口的人此时见气之对他颇为担心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论断。 此时便有人或真或假地也开口劝道:“对啊空之公子,您肯定是被骗了,那种人不值得您为他掩饰。” 舍疏狂被浩之打得正气闷呢,虽然不是很疼但也咳了两口血,火气一上来刚要发怒,被众人这一劝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苦肉计,加上气之又在暗处偷捏了他一把,顿时双目含泪憋屈了半天才不情不愿道:“叫……李明。” 众人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浩之神色依然未动,沉声道:“真叫这个名字?”同时右手也威胁般举了起来。 舍疏狂忙不迭得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又不傻,他给我买好吃的的时候路上碰到的人就叫他这个名字跟他打招呼。” 买好吃的……开始有人为九霄玄宫感到脸红并掬一把同情泪。 浩之又问:“那是在哪里?” “濒越城啊。” 众人顿时无语了。濒越城是过家山庄所在的地方,很明显那个叫李明的是设了个套让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少爷往里面钻啊!然而还是有人记得他之前的说辞的,张边生便出头问:“可你之前说你那朋友是一派之主还在帮派里站稳脚跟很多年了。” 舍疏狂一脸奇怪地道:“扁马派你们不知道吗?他是掌门。”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有人看看舍疏狂笑着摇了摇头,竟有些轻视的意味。舍疏狂奇怪地转头问气之:“你也不知道吗?” 气之摇摇头,浩之似乎动了怒,轻斥道:“胡闹!”接着又问:“你说日晕珠还在乾坤盒里?既然说要还给他,为什么又没给他?” “谁能想到过老庄主被杀了啊?!过家山庄封庄不让任何人出入,我又联系不上他,后来便只好跟叶涩一起去了护名山庄。哦,叶涩是我在过家山庄刚认识的一个人,你们不要冤枉他,他只是被我的仗义无私感动了帮我吹了吹迷烟而已,他跟我一起离开的书房根本没机会杀过老庄主。” 他这样说有人便看向了过云,因为他可是言之凿凿地说过叶涩就是凶手。 过云也没想到舍疏狂是九霄玄宫的九公子还出言为叶涩辩护,眼睛一转便开口道:“我所知道的都是来源于黑面,现在想来或许是黑面嫁祸于叶涩也说不定。至于有人向叶涩献上黑面的人头我调查过确实是真,这事也有人证,至于是不是叶涩杀人灭口还有待调查。” 此时才明白张边生怀疑叶涩的原因,舍疏狂直恨得牙痒,但他今天出其聪明,立刻接话道:“凶手肯定是黑面!过老庄主还没出事的时候不知为何黑面就想杀叶涩,当时因为我也在还被黑面差点打折了腿呢,幸亏水怜寒来救了我们。他肯定是因为私怨才嫁祸叶涩的!” 过云闻言道:“过家山庄属地内不得私斗相信你也知道,若黑面真攻击你们,为何你们不来向我们禀报?四弟怜寒也未向我说起。” “那肯定是因为他太担心叶涩了,你知道他们两情相悦嘛,叶涩出事水怜寒都担心到茶饭不思了哪还有闲工夫一一禀报?”说出这话来舍疏狂颇感解气,什么“引诱”,他终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俩正名了! 过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半响才道:“或许是我误会了。” 虽说不可听信一家之言,但现在至少出现了两种可能,叶涩不一定便是杀人凶手,不一定和正义盟有关系。那么,杀死白月的也很可能不是公子空之,毕竟他的三脚猫功夫有目共睹,九霄玄宫为了遮丑还不放他出来。——这也是在座众人都不认识他的原因。 假设舍疏狂所言皆为真,那么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基本可以明白了。只是,还有最重要的问题:空之公子说醒来后似乎见到了浩之公子,是为了找浩之公子来救自己说的谎话,还是事实确实如此?如果真是浩之公子,那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受伤不可能不闻不问,如果他不管不顾自己走了,那就证明他确实心怀鬼胎。所以,浩之公子承不承认直接决定着他与此事有没有关联。 好在浩之很快就给了他们答案。只见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八棱形的漆盒,随手抛给了舍疏狂。 这下舍疏狂是真的震惊了,乾坤盒竟然在浩之那里!虽说据说是浩之把他送回的九霄玄宫,但他本以为乾坤盒被那个白衣人拿走的可能性更大——浩之拿他的乾坤盒有啥用啊?! 解释般浩之淡淡道:“当时你受伤颇重,我只好将你带回家里诊治。乾坤盒里藏着你惯用的兵器,因怕你再出去受伤便收了你的乾坤盒好让你不敢再随意外出。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会藏着过家山庄丢失的日晕珠。” 这样一讲就全都明白了。幸亏舍疏狂一开始不想扯到玄宫说自己醒来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么浩之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捡到昏迷的他又将他送回玄宫就说得通了。 此时的问题只是,舍疏狂会不会将日晕珠交出来。 舍疏狂交了出来,因为浩之吩咐:“拿出来将日晕珠交给张掌门。” 他必须交出来,就算为了彻底洗清自己和叶涩的杀人嫌疑。毕竟他只是一个被“李明”利用的可怜又无辜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啊。——他得听兄长的话。 日晕珠一交给张边生,众人的目光都有些移不开了。毕竟这里有个会幻术的叶语声在,说不定一转眼真日晕珠就被掉包了呢。 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异样,浩之转身对过云道:“擅自做主将日晕珠交给张掌门,希望过掌门不要见怪。私以为用日晕珠引出凶手的做法十分可行,等将凶手绳之以法后可再讨论日晕珠归属问题。相信过掌门也想早日找到凶手为令尊报仇,当然,九霄玄宫也想尽快抓到凶手还舍弟以清白。” 过云微微一笑道:“暂将日晕珠交给张掌门在下并无异议。” 他虽这样说,但有些人还是颇不以为意,小声嘲讽道:“日晕珠本也非过家山庄之物。” 过云好脾气地笑道:“确实如此,唯有能者得之。” 虚假的肥肉突然变成了真的肥肉,众人心里都有些蠢蠢欲动,一边盯着张边生手中的日晕珠一边讨论者如何处置。此时天河派李南山便道:“恕我直言,依我之见既然找到了真日晕珠,最好便不要展出假日晕珠了。真日晕珠是昙花送到的过家山庄,想必对其已非常熟悉。前日她离假日晕珠如此之近怕是已看破叶贤侄的幻术,是以这两日便没有带人再次攻来。就算当时没看破,人多嘴杂也难保假日晕珠的消息泄露出去。若凶手就此退却,怕是再难有机会抓住他们。” 此言一出附和声顿起,不是因为他们想早日抓到凶手,而是若将真日晕珠放到展台上,张边生便难找到机会独占了。何况有气之、浩之两位公子在也不怕正义盟来将其抢走。 叶语声撇撇嘴,他很想说昙花根本不可能识破,但有掌门在他也不便说话,何况他的掌门孙曾此时竟也道:“确实如此。” 连老亲家都这样说,张边生更没有理由私藏了,于是便也大度地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那就把真的给换上。众位英雄齐聚敝派,还怕日晕珠被抢走不成?” 他这样一说便是拍板,众人立刻簇拥着他,亲眼看着他将日晕珠换到了展台上。 至于舍疏狂,因为还没有彻底洗清嫌疑,气之、浩之也不能将他带回九霄玄宫,只能让他继续呆在这里但不许他离开东运派,算是半软禁了起来。 这一天正义盟也没有袭来,为了起到效果,假日晕珠换真日晕珠的事情便被刻意散播了出去。 当晚张边生与孙曾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张边生指责孙曾关键时刻不帮自己却帮外人是何心思,难道他还不相信自己的爱徒叶语声的能力吗? 孙曾道:“语声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但是也不否认昙花有看透真假的可能性。” 张边生愠怒道:“这个根本不是问题!你是跟别人一样不相信我怕我独吞!我难道是那样的人吗?” 孙曾闻言皱眉道:“张掌门,提醒你一句,你可不要被私心蒙蔽,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 张边生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我当然没忘。” 孙曾道:“那便好。”见张边生仍然不快,便又道:“真日晕珠出现本就是意外之喜,何况主场作战,张兄,别忘了这是你的地盘,你比任何人都有利。” 张边生想想也是,脸色好转道:“放心,有哥哥一口,绝不会忘记弟弟你。” 孙曾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拉稀拉到虚脱的舍疏狂趴在地板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得罪浩之,害他出力气出智力出口才解救他的后果很严重。其实严格说来浩之的报复心并不重,他只是自尊心太高,高到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逼他去做他本没必要去做的事情。不顺他的意,他不开心了,就不会让你好受,很不很不好受。所以拉稀,只是第一关。 就在舍疏狂跟个破布袋一样摊在地上,精神因为虚脱而若有若无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屋里,将他半抱半拖地放到了床上。 “小九,小九?” 轻轻的在耳边的呼唤,一次次,不厌其烦。舍疏狂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貌似是在叫自己,貌似叫自己的这个人正是自己的舅舅舍九…… 他排行老九,他的舅舅叫舍九,所以舅舅叫他“小九”,他叫他舅舅“大九”。 勉强抬起眼皮来,竟然真是“大九”……想要问他怎么会来这里,之前都跑到哪里去了,可是虚脱的他连开口说话都显得艰难。这真是血的教训,以后千万不能惹浩之啊! 舍九见他睁开了眼又要阖上,忙用手指撑住他的眼皮,眼看他白眼珠翻啊翻的,便放手改为了拧他耳朵。 舍疏狂被他拧疼了,委屈地都要掉眼泪了,好不容易虚弱地嗫嚅出了三个字:“别惹我……” 舍九见他还算清醒便俯身到他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乾坤盒最后一层里藏着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个与日晕珠相媲美的能轰动整个武林的宝贝。你小子走运,很快就能得到它了。”说到这里,他覆手到舍疏狂背上,舍疏狂只感觉一股奇异的热流涌来,耳边听到了一句咒语般的话,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舍九慢慢收回手来,拉过被子来给他盖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说了句:“保护好自己。”便如来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7章 白衣 悲催的舍疏狂一夜没睡好但也不敢有丝毫抱怨,令他惊喜的是第二天一早气之竟带着一锅粥来慰问他,顿时感动到涕泪横流,他就知道八个哥哥唯有气之最好! 尽管害怕吃下东西去会继续拉稀,但气之说了:“浩之不会让你拉稀两天的。”他便毫无城府地相信了。呼噜噜吃完,舍疏狂摸着肚子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啧啧两口,味道不错不错。 口腹之欲满足了,也没有拉稀的感觉,舍疏狂脑子开始运转起来,想起似乎昨晚舅舅来了,对他说了句类似咒语的话,还说他能打开最后一层乾坤盒了。摸出乾坤盒来,试着开了开,念着那句咒语又试了一遍,还是打不开啊。 一头雾水地思索着,眼角瞥到气之,奇怪地问:“有事吗?”他怎么还没走?呆在他这里这么长时间浩之会生气的吧?何况他还亲自给他端粥来,对他这么好…… 气之微微一笑:“没事。还剩了些不吃了吗?” 摇摇头,舍疏狂突然噌地蹦了起来,手指发颤地指着桌子上的粥:“你、你别告诉我这粥是浩之让你送来的……” 气之点点头,把粥煲放托盘上:“他还说这粥专治腹泻,是他的独家秘方颇为珍贵,嘱咐我你若吃不完就把剩余的带回去。” 舍疏狂听完脸都绿了:“我的亲二哥啊!你不知道……”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嘻嘻笑道:“你不知道多好吃啊!”上前按住他的手:“你也尝尝吧。” 气之摇摇头:“浩之说这粥跟他给我吃的药犯冲,不让我喝。” “……”内心疯狂地呐喊着,舍疏狂一脸悲戚,抓住气之哭诉道:“二哥……浩之这是要整死我啊!” 气之后知后觉地微皱了眉头:难道浩之在利用他给空之下药?虽然他总是我行我素,不合常理的霸道,但不至于连续对亲弟弟下黑手吧?至少“惩罚”他的时候总是超不过一天的…… “亲二哥,你不了解浩之的心到底有多黑啊!”舍疏狂还在干嚎,气之扯开他道:“我去给你要解药。”舍疏狂心里一喜手一松,来不及感激涕零,气之已经一阵风似的走了。 暂时松了一口气,也没感觉到身体哪里不适,舍疏狂在屋里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祈祷着气之快点回来。此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舍疏狂以为是气之,欣喜地去开门,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 疑惑地看看她,舍疏狂刚要问她是谁,就听她轻声问:“请问你是舍疏狂吗?” 舍疏狂点点头:“你是……” 那女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四处看看,舍疏狂随着她的视线转动,见四下无人便又看向她,没想到她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红光,舍疏狂一惊,下一刻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他惊呼一声,以为自己突然瞎了,下意识地挥手却看到了自己的手掌。 低头看看,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能看到,但是四周却一片黑暗,脚下也感觉踩在虚空般毫无触地的真实感。这是怎么回事? 舍疏狂试探着出声:“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个女声又传了过来:“你说偷日晕珠是为了还给朋友,那个人是不是水怜寒?” 这女人来历不明,舍疏狂自不会轻易把秘密告诉她,然而他想开口否认,说出的话却是:“当然是他,他本就是日晕珠的主人。”这是他的内心话! 舍疏狂心里一咯噔,顿时恨不得宰了自己!叶涩把日晕珠交给他保管,他没保住,现在竟然连水怜寒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他还算什么朋友! 愤怒让舍疏狂双目喷火,大声咆哮道:“有本事你给我出来!搞什么偷鸡摸狗的玩意儿!” 那女人似乎也有些激动,带着些微的颤抖问:“他会来吗?” 舍疏狂怒道:“我怎么知道?!” 女人沉吟了一下,语气平静了许多:“我叫文如卿,若你见到他告诉他今日之事,让他来找我。不要把此事告诉别人,否则,你、会、死。” 舍疏狂刚要呛声,眼前突然一亮,眯眼半响再睁开时已不见文如卿的影子。与此同时,他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尿意,刚想去趟茅厕,就见气之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赶紧跑过去抱大腿:“二哥,解药要来了吗?” 气之为难地看看他,道:“此药无解,你忍忍吧。” 舍疏狂一听眼睛就瞪圆了,气之有些不忍地道:“只有三个时辰……这期间不要喝水。” 舍疏狂还有些懵,什么药跟水犯冲?他刚好感觉有些口渴呢。 气之又看了他一眼,匆匆说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不顾他可怜的弟弟快步离开了。 二哥都不管他了,舍疏狂顿时凄凉如冬日的乞儿。尿意继续袭来,他还是先去解决掉再说吧,反正现在身体也没什么不适,只要不喝水就行是吧?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有多天真了。他尿意满满,可他尿不出来!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可口哨吹了半天小兄弟也没一点动静他就感觉有些奇怪了。正好有些口渴,心想先喝点水,喝水后说不定就能开闸泄洪了。但气之让他不要喝水啊!是不是又是浩之的诡计?不管了,反正他不会真整死他,先喝了再说,憋尿的感觉太难受了。 咕咚咕咚一壶水喝下去,口还是喝,但好在尿意更甚了,几乎当场就要出来,急匆匆跑到茅厕,放松心情准备来个龙王喷水,可是……尿不出来! 舍疏狂傻眼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便是浩之的惩罚…… 口干舌燥恨不得饮尽商河水,尿意满满只想大水冲茅厕。舍疏狂疯了,因为他突然想到气之说“只有三个时辰”只有、只有……他娘的三个时辰叫“只有”! 再也无法忍受,舍疏狂撒腿就去找浩之,他错了还不行吗?浩之一定有解药的! 好在浩之不难找,一问就得知了他的消息——他出门了。去哪了?不知道。 舍疏狂飞身便要去找他,然而立刻被拦下了:“空之公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是啊!他现在是被监()禁之身啊!他出不去! 舍疏狂真的要哭了,硬闯肯定不行,来软的让他可怜兮兮告诉这些人他要憋死了?这种丢脸的事他干不出来! 浩之出去自是有预谋的,为了保护日晕珠气之倒还在,只是一看到舍疏狂他立刻不自在地躲了——作为一个好哥哥,他真不忍心看弟弟遭罪啊! 绞着双腿回住处,舍疏狂咬着牙又奔去了茅厕。不就是三个时辰吗?他忍! 这真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浩之!小心眼!诅咒你生儿子没屁()眼!不不不,诅咒你生儿子全身都是屁()眼!哎呀不对,他这辈子还能有儿子吗?兄控这么严重,哪个女人肯要他?哼!诅咒他被气之讨厌!一辈子不理他! 站在茅厕里舍疏狂的脸整个都扭曲了。好渴好渴好想喝水,好憋好憋好想尿尿,他宁愿再拉三天稀啊——! 旁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舍疏狂仇恨地转头看他,就见杀千刀的宁缺好整以暇地系好腰带朝他打招呼:“好巧。” “……”巧你个大头鬼啊! 宁缺往他下身瞥了一眼,舍疏狂慌忙把鸟收回来。叫你放水放得那么痛快!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舍疏狂抡起胳膊就朝他挥去,可惜被他大力抓住了。下面憋得不行,上面干得不行,舍疏狂吞口不存在的唾沫,顿时感觉无比委屈。 似乎是看出他脸色颇为难看来,宁缺收敛了笑容,问:“怎么了?” 舍疏狂哪好意思说自己尿不出来?憋了半天才委委屈屈地道:“那天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我说还撒丫子跑得那么快?” 宁缺转开视线,拽着他往外走:“你不觉得在这里有股怪味吗?” 一提茅厕舍疏狂顿时感觉尿意下涌,甩开宁缺不管不顾解开裤带就要放水,可惜还是什么都出不来,使劲下压小腹,还是出不来!心里的憋屈无以言喻,舍疏狂悲愤长吼:“浩之!我跟你没完!” 宁缺踅回来,低头看他,见那里已经憋到发紫神色一肃问:“怎么回事?” 舍疏狂也顾不上颜面了,泫然欲泣地道:“浩之、浩之给我下了毒让我出、出不来……” 宁缺转身就走。 舍疏狂来不及喂一声已不见了他人影,无奈只好继续跟小兄弟奋斗。 宁缺一去不复返,舍疏狂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以为他也抛弃了自己,真是逼到要流泪了。没经历过真正口渴的人是不理解他的感受的,就跟嘴里吞了一口沙子般火烧火燎的干燥,他想破罐子破摔狠命喝一缸水,又想到逞一时之快的严重后果真是进退两难差点一头撞墙上。 对了!他可以晕过去啊!晕过去后不就能挺过去了吗? 一想到这个方法舍疏狂顿时开心不已,收鸟回裤,回身看看粗糙的墙壁觉得晕在茅厕里实在不雅观,急急走出来近处都是树木,不管三七二十一瞅准角度就朝茅厕外壁撞去,然后……被一股大力给扯了回来,砰地一下鼻子狠狠撞到了一个人的下巴上,顿时疼得眼泪横流。 还没抬眼看清眼前之人,嘴里就硬被塞进去了一颗药丸,耳边听到了一个命令:“咽下去。” 不管他给自己吃的什么,一听宁缺的声音舍疏狂立刻嚼了两下龇牙咧嘴地吞了下去。擦擦模糊的泪眼,问他:“这是什么?” 宁缺没有回答,目含怒意地斥道:“这么点折磨就忍不了了?寻死觅活的还算男人吗? “……”没空跟他解释,舍疏狂又问:“你给我吃的什么?” “解药。”简单地一回答,宁缺眼光扫向他下面,舍疏狂条件反射地把腿夹了起来,听到他问:“怎么样?有感觉吗?” 这样一说还真有了,舍疏狂也不顾得问他跟谁要的解药,一溜烟跑进茅厕就解开了裤子。没想到宁缺竟然跟了进来,舍疏狂没空顾他,抖着身子就喃喃祈求茅厕大神:“求求你,快点快点……” 前面冒出了一点水珠,宁缺神情紧绷地看着,忍不住就撮嘴吹了声口哨。可惜的是,他根本不会吹,只发出了一点奇怪的气流声,害得舍疏狂一下子被憋了回去怒斥他:“别出声!”宁缺立刻大气也不敢出了。 舍疏狂闭着眼睛努力了半响,终于在紧张的氛围中一泻千里。 舒爽地叹息一声,舍疏狂不死心地又抖了抖,然后才系起腰带眼泪汪汪地看向宁缺,道:“谢谢……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呜呜呜~~~~”配合着说辞,张臂便朝他扑去。 宁缺一把接住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刚要说什么舍疏狂已经从他怀里挣出来了:“不行,我又来了。” “……”宁缺转身走出了茅厕。 舍疏狂好不容易解决完,出来一见宁缺还在这里忍不住龇牙笑道:“谢谢啊!这解药你从哪儿弄的?”问完才发现宁缺的下巴上一块青紫,伸手便要去摸,口中说着:“对不起,没想到我鼻子竟然这么硬。” 宁缺仰头后撤闪开,嫌弃地道:“你没洗手。” 舍疏狂尴尬地甩甩手,一边跑到一旁的水桶处舀水净手,一边扭着身子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宁缺哗地打开折扇遮住下巴,道:“你之前碰到的人是我哥。” “什么?”脑子有些跟不上,舍疏狂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回答的是他那天为什么不理他的问题,下意识地重复道:“你哥?” “对,”宁缺道:“就跟你们九霄玄宫的然之、温之公子一样,我也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哥哥,他这人心眼比我坏,常常假扮我捉弄别人。之前,他应该也假冒我去见过水怜寒跟叶涩。” “原来是这样。”舍疏狂立刻释然了,听到朋友的消息忙问:“你知道水怜寒跟叶涩在哪里吗?” “据我哥所说他们也在赶来的路上。” 舍疏狂“哦”了一声,顿时开心了起来,水怜寒要来他就不用费劲去找他跟他说文如卿的事了。令人伤心的只是,他无法把日晕珠还给他了…… 见他似乎有心事,宁缺又道:“别杵在这里了,回屋说吧。” “等等,”舍疏狂感觉了一下道:“我再去一次。”可恨的浩之,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呜呜…… 回到房间后,舍疏狂仍然渴的不行,但他被憋怕了,计算着时间非要等三个时辰过去后再喝水,宁缺直接捏住他的下巴给他把水灌了下去。舍疏狂咬牙切齿了半天,在又跑了一次厕所,确定自己真的已经不会再憋着出不来的时候才放心大胆地牛饮起来。 宁缺一反常态好脾气地等着他,然后邻家大哥哥般好脾气地在他终于安静下来后回答了他问的各种问题,舍疏狂这才知道,那日宁缺走后就直接离开了曲江城,那个救他的白影并不是宁缺,而是他的哥哥白衣,而白衣的目的也不是救他,只是因为与白月有私怨才杀死了白月而已。至于白衣的身份,宁缺只知道好像他在为正义盟服务,他们兄弟虽师从一人但长大后常年不见面,感情并不是十分亲厚。 默默地消化完这些信息,舍疏狂没头没脑地盯着宁缺道:“你真是宁缺吗?不会是白衣吧?” 宁缺一挑眉,舍疏狂有些后怕地拖着椅子后退两步,道:“因为你比我认识的那个宁缺……温柔多了。” 宁缺立刻扯唇笑了笑,眼睛微眯目露寒光,拖长声音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本就喜欢被人欺负。” 舍疏狂立刻跳起来道:“不不不,我已经深刻地明白你就是宁缺了,是小的眼拙,眼拙。” 宁缺哼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过期不候。” 深知他爱装深沉的个性,舍疏狂忙道:“有有有,好多问题。”其实心中的疑问已经差不多都解决了,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天在曲江城,宁缺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可是,他想开口问,但看到宁缺的眼睛突然便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支支吾吾,宁缺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问不问?不问我走了。” “问!那个,你要去哪里?” “回客栈。” “哦……那个,要不你搬来这里住吧?你看,反正我自己住一个屋子也挺空的,而且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看日晕珠吧?住这里还近。虽然我现在是软禁状态……” 宁缺噙着笑,调笑道:“这么舍不得我?” 舍疏狂立刻涨红了脸:“我这不是为了报答你吗?!只是报答、报答!小爷是知恩图报的人!” “这样啊?”宁缺用扇子拍着手心沉吟了半响,才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舍疏狂又问:“你哥真叫白衣?为什么不跟你一个姓?过岐山和于命也是正义盟杀死的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宁缺道:“过岐山和于命的事我不知道,说过跟我哥不熟了。至于名字,不过是不知父母的孤儿自己给自己随便起的而已,没有意义。” 想到他孤苦伶仃,舍疏狂顿时感觉自己即使被浩之欺负也还是很幸福的,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接收到他的视线,一扇子打到他肩上,眯眼道:“同情我?嗯?” 舍疏狂忙摆手:“没没没,我哪敢啊?”说到这里一顿,他又想起来:“你不是被过岐山邀请去过家山庄的吗?怎么会不知道过岐山的事?” 宁缺无辜地道:“什么邀请?你是说英雄帖?我就是想去看日晕珠,恰巧让白衣知道了,他就给我了那个请帖,被你偷走后我又问他要了一张。” “这么说白衣也去了过家山庄?”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没在那里见到他。”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宁缺说的真诚,难得他如此配合他,舍疏狂心里光高兴了,也没心情细究下去。暂时把关于日晕珠的事抛一边,舍疏狂又问:“这解药你到底是从哪里弄的?”很难想象浩之会给他解药,他连气之他都不给呢。 “问你哥要的。” “……”舍疏狂是九霄玄宫空之的事估计已经人尽皆知了,但宁缺如此闲适在在轻描淡写要到解药真的难以形象啊!“真的?” 宁缺扯起嘴角:“不给就打到他给,有什么难的?” 舍疏狂下巴哐当掉到了地上:“不是吧?”天哪!他已经能预测到接下来来自浩之的惩罚了。但宁缺真的能打过浩之吗?那个恐怖的移动兵器啊!! 见他一脸呆样,宁缺上去揉揉他的头发:“骗你的。是气之公子帮我要的。” 果然,他就说嘛,宁缺怎么可能用武力让浩之就范? 宁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与他视线相触的时候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看官 新年快乐~~ 第8章 解毒 事实证明浩之此人是绝对不能惹的,虽然出于种种原因他大发慈悲让舍疏狂的小丁丁提前解放,但紧接着却又来了第三次惩罚:抄书。 相对于不能解放的痛苦,抄书对舍疏狂来说简直就是神仙级别的待遇。即使有宁缺撑腰,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挺直腰杆拿起刀子……就开始在竹简上刻字。咳咳,虽然纸笔早已被发明了出来,但浩之不让用啊! 刻字就刻字吧,他能动如脱兔也能静若处子。然而打开浩之给的书,舍疏狂傻眼了…… 也不知这书是浩之从哪里弄来的,里面很多字生僻到舍疏狂都不会念,笔画多到一不小心就刻错,关键是一刻错了整根竹片就浪费了,而浩之给他的竹简有限,浪费了竹片剩下的字他就得刻得更小……太费眼力了! 本以为回归后脾气变得好些了的宁缺会帮他,可他竟然兀自悠闲自在地喝着茶看他笑话!现在才明白宁缺变好了什么的完全是他被尿憋坏了出现的幻觉…… 这边舍疏狂在苦哈哈地抄书,那边宁缺已经毫无同情心地站起来道:“你慢慢刻,我出去看看热闹。” 外面远处似乎是有些吵闹声的,舍疏狂很想出去掺一脚,但基于浩之的时间限制以及想到再次违逆他的后果,舍疏狂只好选择了继续跟竹简奋斗。“你去看看,要是叶涩跟水怜寒来了立刻来告诉我。” 回答他的是宁缺意味不明的一声哼笑。舍疏狂立刻气愤地转头瞪他,无奈宁缺只留给他了一个背影和一扇关上的房门。 讲习院内蓦地阒然无声,除了护在日晕珠四周的人外,人群成扇形散开,怒视着卷土重来的昙花以及她身旁的怪物。 气之和浩之被推在了人群最前面,浩之环视四周正好看到宁缺从外面走入了院内,瞳孔瞬间缩了缩,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气之。 他的视线犹如具有形体的利刃,宁缺噙着笑不闪不避地迎上。浩之危险地眯了眯眼,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这个人,宁缺,在昨日与他交手之前,他只听气之提起过,但并未十分放心上。只是从昨天开始,他已进入他需要抹杀的人物备选名单。胆敢拿气之来威胁他,真是嫌命长。 此刻谁也不知堂堂九霄玄宫三公子内心转动的心思,然而若是舍疏狂在这里,就会发现向来眼高于顶、自命不凡、无往不利的浩之竟然微有些紧张,而这恰恰证明了宁缺的实力有多强。 昨日的交手只有三招:宁缺攻浩之守,浩之攻宁缺守,浩之攻宁缺下巴受轻伤,电光火石的三招后,浩之将解药给了宁缺。 浩之交出解药绝不是因为怜悯舍疏狂,而是只有他知道让宁缺受伤有多难,也只有他关心则乱过度担心宁缺会去伤害气之。 怪物突然喋喋怪笑了起来,众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正义盟出手不打招呼,琵琶声一起,怪笑的怪物突然蜷身成球升至半空剧烈旋转起来,紧接着钢针般的毛发便向众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正义盟够狡猾,见识过琵琶女厉害的人都忌惮着魔音夺魂的琵琶声,突听琵琶声起下意识地便去寻找发声处,运功抵挡琵琶声稍一迟疑便被从天而降的钢针毛发击中。 钢针虽利,不伤及要害也无事,只是这次琵琶声的威力更胜上次,当场便有人脑中血管破裂在哀嚎声中扑地而死。 浩之回身抽出一人之剑,手指拂过剑身龙吟声起便与琵琶声战至一处,然而本以为浩之出手便有救了的众人却霎时脸色发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浩之的音律也是杀人之音,两种声音交至一处便如双龙大闹江海,更是雪上加霜。可若浩之不出手,无人与琵琶女对抗,众人也唯有等死一途。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此时唯有运功抵挡两种魔音。 铮得一声,浩之手中的剑断裂开来,琵琶声更胜,浩之随手扔掉断剑,和气之一对视,气之手中已是风声呼啸,浩之五指点动,风声霎时变成悦耳的音律。然而这音律若在平时听来足以引百鸟来朝,此时却令一众英豪哀哭连连。 与此同时钢针毛发依旧如雨般坠落,在双重魔音的影响下,渐渐有人支撑不住,饶是内力深厚之人也免不了被钢针毛发击中。 天空不知不觉阴暗起来,悦耳的风声中又似乎带了呜呜的鬼哭,连震南帮王竹都抱头捂耳大喊起来。气之四下一看,对浩之道:“不行。”浩之制造的声音顿时消失,只剩下已然变弱了的琵琶声。 浩之冷哼一声,双手合握在唇前,半仰头朝向了琵琶声传来的方向,但听一声尖叫,砰地一声闷响,琵琶声停。 九霄玄宫三公子浩之,可借用任何有形无形的东西谱出音律来:贯耳魔音可千里伤人,但周围听到之人皆受影响;无声之音杀伤力大亦不伤无辜,却只能在近处使用。琵琶女躲在远处,迫使浩之谱音出声,众人也牵连其中;然而琵琶式微之时琵琶女不得不靠近过来,浩之瞬间便用无声之声将她击至重伤。 魔音一停,众人本应松一口气,然而紧接而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内力流失,并且双脚如踩入淤泥般软绵无力难以挪动分毫。 上次正义盟来袭,各掌门总结经验猜测大地起伏或许并非叶追情异能,而是另有人躲在地下操纵土地并吸收群豪内力,但吸收内力的前提是被那奇怪的暗箭射中流血。这次刻意提防着脚下,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他们没想到正义盟竟然狡猾地派出怪物,在众人受魔音之扰的时候从空中刺伤众人。鲜血被钢针毛发带入土中,被刺中的人就像被诅咒了般只要脚踩在地内力就不停流失,更恐怖的是双脚被黏住了般无法动弹,逃无可逃。 铁血汉子也经不住这番折磨,被恐惧攫住了心,侥幸从魔音下逃脱却又陷入这种困境,明明手握兵器却与手无寸铁一般无二,很多人为了释放恐惧便高声谩骂起来。 与此同时,更让他们害怕的事情来了。有人突然脸色发紫,双手拼命地挠着脖子,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白眼珠看天,痉挛着倒地口吐白沫后便不动了。 这必是昙花之毒无疑。 不能移动分毫的人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一圈圈倒下,能移动的人潮水般惊恐地往后退去,口中喊着:“气之公子救命!” 气之指尖风声骤起,浩之却一把拉住了他,紧接着气之便看到最外围的一群人也开始痛苦地倒地。四面八方都有毒,若贸然起风怕是会弄巧成拙。 昙花脆生一笑,漫步向日晕珠走去,口中说着:“想活命的,都不要动。”惊慌的众人一时之间都不敢动弹。而本来围在日晕珠周围保护日晕珠的人,因为是怪物主要的攻击对象,此时都深陷泥潭般无法动弹,眼睁睁遭了昙花的黑手,中毒倒地。 各位掌门及仍旧站立的侠客空有一身功夫,却忌惮昙花之毒不敢贸然上前,此时唯有高声向浩之求救:“浩之公子!” 凭着服下的灵丹妙药浩之不惧昙花之毒,但医毒有别,说到底他对毒理并不精通,至少此次昙花用的毒他便无法一眼看出如何化解来,而昙花很显然未用全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刺激她再用出剧毒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九霄玄宫之所以凌驾于其他各派,自有其值得骄傲的理由。 浩之动了,与此同时雪花从天而降。 昙花之毒定然是通过空气传播,而她显然也具有某种控制气流的异能,因此才能将众人围在毒圈之中,只是她的异能必然在气之之下,否则也不用直到刚才才出手。 浩之猜测她使用这种异能会花费时间,而气之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毒素凝聚在空气之中,可气之能让带有毒素的空气凝结成雪降落。 破除毒圈的同时,浩之也腾空而起,踩着凭空出现的浮冰,一个旋身端坐于半空,双臂伸出以天做琴,空中的雪花骤然凌乱,勾勒出了无声之音的外形。 雪花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击向昙花,昙花反应再快也躲不过。 与此同时,琴声却突然流出,贯耳魔音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击向大地。 昙花被击中撞飞出去,气之急召大风吹散雪花,因为昙花手中的昙花颜色已变,就算猜也知道她在刹那间已利用雪花散出了另一种毒。 现场一片混乱,浩之的魔音击败了正在利用大地吸收群豪异能的人,也让刚脱离大地的群豪遭受着折磨,昙花利用雪花放出的毒虽不多却也让不少人中招。逃跑的、挣扎的、痛哭的乱成一团。昙花和怪物趁此机会咬牙撤退。 日晕珠保住了,只是伤亡惨重。 浩之落到气之面前,问他:“没事吧?” 气之摇了摇头,皱眉看着四周哀叫之人,叹道:“赶紧给他们解毒吧。” 浩之突地凑近他,唇贴在他耳边问:“我为何要救他们?” 气之偏头躲开他,强装镇定道:“你若不怕爹惩罚,那也可以不救。” 浩之微微一笑:“那我走了。”说着便作势要走,没迈出一步去又被气之拉住了,唇角笑意扩大,握住气之的手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对上他愠怒的目光,心情大好,故意道:“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气之没有说话,浩之放开他,明明厚颜无耻看起来却是笑得腼腆:“老规矩。”气之的脸白了白又红了红,轻轻地哼了一声。 凭着丰富的经验,浩之能看出毒()药中的主要成分,但想要完全清毒还需要在施救后进一步观察症状。问题是,解毒()药材颇为珍贵,有的很难在一般药铺买到。 最先中毒之人均未身死,只是口吐白沫晕厥了过去,此时醒来反不如昏迷好受。大批中毒之人痛叫连连,看到众人受难,气之心下忧愁,问浩之:“要不,叫良之来?” 浩之瞬间面若寒霜,毫无预警闪电出手熏晕气之,抱起他飞身而逝,完全不管身后求他留步的群豪。 另一方面苦哈哈刻竹简的舍疏狂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了出来。他深知自己的斤两,在听到魔音的时候乖乖躲在屋里塞住了耳朵,直到魔音停了好久才试探着拔下耳塞来。没办法,浩之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与浩之有关的任何事情他都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等他得知浩之离去的消息后,顿时有些傻眼。剩余的竹简他是刻呢还是刻呢还是……不刻呢?浩之还会回来吗? 浩之毫无缘由地离去,又带走了气之,群豪顿时一阵恐慌,好在浩之之前曾说过主要的解毒配方,也好在此次重伤琵琶女、昙花和那可吸人内力之人,怪物应该也被魔音伤得不轻,谅他们短期内也不会再来,更好在空之还在。 张边生立刻修书一封,请盟主派人协助好洗清九公子嫌疑。 该做的都做了,只是因为缺少药材,大家都束手无策。东运派客舍内呻()吟声此起彼伏,一片惨淡光景。身为主人的张边生更是双眉紧皱,一方面命谢乔、叶语声等紧密看守日晕珠,一方面又分派人手去寻找药材,可用之人紧缺,若是此时正义盟攻来,不可想象会是何种局面。 就在此时,三个人入了阜运城。他们是叶涩、水怜寒,还有白冰儿。 如同第一次相见时一样,叶涩再次碰到白冰儿时她正被身旁的打斗牵连,叶涩未加思索便出手相救。 白月去世时连带她身边的得力手下也都无一活口,千水阁瞬间倾颓,白冰儿因为武功不高难以服众,又自视甚高不想求助他人,最后沦落到孤身一人逃离千水阁的境地。 偶然被叶涩相救,她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怒目而视。因为据说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就是舍疏狂,而舍疏狂是叶涩的朋友。 为了帮舍疏狂洗脱罪名叶涩便邀请白冰儿一同前往东运派,许诺找到真正的凶手给白冰儿一个交代也还舍疏狂一个清白。 白冰儿同意了,水怜寒却生了气。固然从直觉上他因着吃醋本就不待见白冰儿,但从理智上分析他也觉得白冰儿说了谎。何况说到底还舍疏狂清白并不一定需要白冰儿的见证,带着她只是累赘。 因为这事水怜寒与叶涩闹了不小的矛盾,到最后选择了彼此妥协。水怜寒答应带上白冰儿,叶涩答应水怜寒不得私下与白冰儿相见,也不能在水怜寒不在的时候与白冰儿说一句话。 虽然与水怜寒认识才短短几个月,但几乎日夜相对,叶涩对他的性格习惯早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在他看来,水怜寒最大的缺点就是独占欲太强,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说实话,自由惯了的叶涩有时候真的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只是一想到水怜寒看他的目光,瞬间就会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继续心甘情愿被他束缚。 怜悯水怜寒,这是叶涩最初的心境,直到现在都依然未变。 叶涩知道,怜悯与真正的爱相差很大一段距离,但他不想深究下去,因为理智地活着实在是太累。他理智了太久,现在只想倾其所有糊涂一把。 东运派群豪中毒的消息以及假日晕珠换真日晕珠的经过,叶涩三人很快就得知了,几乎是未经思考地叶涩便选择了出手相救。 他自然是有解药的,那便是他的泪水。但他救他们不是因为心善,而是想以此博得群豪的好感,为洗清被诬陷的罪名做好铺垫。 叶涩与水怜寒带着白冰儿与解药来到了东运派,虽然还是被质疑被防备,但至少不再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 偷日晕珠的罪名都被舍疏狂揽了过去,好在他身份暴露,别人不敢轻易动他,叶涩知道此刻再多说只是自找麻烦,是以对偷珠之事选择了缄默,正与舍疏狂的心思不谋而合。 过云看在群豪的面子上勉强接受了叶涩的自辩,又去与水怜寒兄友弟恭,水怜寒没有揭穿他,表面上一片祥和。 群豪之毒被叶涩医好,众人皆精神振奋,摩拳擦掌齐心协力要将正义盟一网打尽。再加上第二天一早九霄玄宫然之、温之两位公子齐齐到来,更是将士气振奋到极点,誓要啖其肉啃其骨为枉死者报仇雪恨。 舍疏狂与叶涩久别重逢,紧紧拉住他喋喋不休了一下午,又是自责没护住日晕珠又是抱怨浩之害他失去自由又是咬牙切齿痛骂凶手……叶涩见他无事,便只是温柔地笑着听着,时不时出言安慰。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舍疏狂长叹一声,笑容掩也掩不住。 宁缺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心中数着“十五、十四、十三”,眼中流过一刹那的感伤。 第9章 受死吧 夜幕笼罩,星光点点,讲习院展台上的真假日晕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水怜寒坐在离日晕珠一丈开外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它,把复杂的情绪掩藏在深邃的眸底。 远远地看着水怜寒,叶涩心里酸酸的。他知道日晕珠原本是他族中的所有物,知道他想夺回日晕珠为族人报仇,但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他对日晕珠的执着,执着到寸步不离的地步。 水怜寒好像变了。 当初告诉他日晕珠在舍疏狂手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刻让舍疏狂还给他,而是放心地让他保管着。他虽重视日晕珠,但并没有不将日晕珠握在手中就寝食难安的焦躁感。可是现在,紧紧盯着日晕珠的他却有种绝不相让的气势。 水怜寒焦急了。 日晕珠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仇人一个也没有解决,在迷雾中前行日久,十年卧薪尝胆的水怜寒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然之从身后抱住了叶涩,温之又从身后抱住了然之。叶涩回身一笑:“然之公子。” 眯眼享受着,然之翘着唇角,全身通泰:“叶涩,跟我走吧~~” 叶涩只是微笑,温之却闷声道:“笨蛋然之。” 再次相见,有了足够的时间互相认识,穷追不舍的然之终是知道了汀已身死的事实。 回想起当初与汀的相遇,如烟花刹那,短暂却又令人终生难忘。他和温之都是极其特殊的精神类异能者,拥有圣域的汀比任何事物都能让他精神放松、心情愉悦。那时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是一味地追逐着她想要靠近。 然而那时的汀自知大限已至,她留叶涩在如愿楼独自出来是为了替心爱的儿子安排好一切,为了自己身死后儿子能免遭四使的毒手,所以她虽温柔地对待了与儿子年龄相仿的然之温之,却略施手段尽快地摆脱了他们。 她不知道,此生唯一的一次相见,给然之留下了怎样的思念。抹不去、化不开、躲不掉。 因为汀,然之对叶涩更生好感。爱屋及乌,非要天天粘着他。 水怜寒远远地看了过来,脸色黑沉如铁。 知道他已然生气,叶涩赶紧拍拍然之的手道:“然之公子,我有要事要处理,先放开我好吗?” 温之直起身子,想把然之也拽起来,谁知然之却不放手,天真地对叶涩道:“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叶涩不禁为难起来,恰在此时一个身手利落的青衣少年小跑着过来道:“两位公子,大公子有信送到。” 温之抢先夺过去,然之一听大哥来信便松了抱着叶涩的手凑过去看,温之虽有些不乐意还是跟他一起看了。 也不知九霄玄宫大公子给两人写的什么信,温之看后便将信揉成团攥在手心,再张手时信已化成灰烬。他的脸色木木然的,看不出情绪。然之却在一旁开心地笑了起来,道:“走!见大哥去!”反手去拽叶涩:“叶涩也一起……” 然而叶涩早已趁他看信分神时来到了水怜寒身边,然之一抓抓了个空,温之趁势抓住他的手道:“走吧。”不容他反驳地腾身而起,身轻如鸢、随风而逝。 叶涩过来,水怜寒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叶涩吃痛,无奈道:“他只是孩子心性。” “他是舍疏狂的四哥。”水怜寒的语气冰冰的,然之虽看起来年幼,但实际上比他和叶涩还要年长三岁,他可不会把他当小孩子看。 无法辩驳,叶涩只好道:“你想多了。” 水怜寒的手又紧了紧,叶涩嘶地一声,皱眉道:“疼。” 水怜寒抬眼看他,突然把他拽向自己作势便要吻他,叶涩一惊忙伸手挡住,低斥道:“有人!” 围在日晕珠四周的人不少,虽不敢十分靠近水怜寒,却也都站得不远,这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们看进眼里。被水怜寒拉住手本来叶涩就有些羞赧,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吻自己。 水怜寒的动作顿住了,他似乎忍了忍,放开了叶涩的手。别过头去目光投向日晕珠不再言语。 叶涩知道他生气了,服软道:“我们回屋吧?”水怜寒没有回答,他便又道:“这么多人看着日晕珠不会被轻易夺走的。”水怜寒这样没白没黑地守着日晕珠,他是真的为他的身体担忧。 水怜寒仍旧没有回答,他后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拒绝交流,叶涩也没辙,呆了半响,心里越来越难受,看他一眼咬咬牙抬腿走了。 感受到他的离去,水怜寒的周身瞬间散发出了寒气。 从未有过的焦躁。极度地害怕失去。连自己都要可怜起自己。 昨天舍疏狂单独找了他,跟他说了文如卿的事,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舍疏狂本来是不想瞒着叶涩的,但一想到有关叶涩的事水怜寒都过分在意和小心,最终他还是决定先只告诉水怜寒,然后由水怜寒决定要不要告诉叶涩。所以说舍疏狂虽然涉世未深,但关键时刻总是很靠得住,这一次他也心思缜密地沉住气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水怜寒并不想让叶涩知道此事。 对于舍疏狂的追问:“文如卿到底是谁?跟你是旧识吗?”水怜寒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然后他告诫舍疏狂:“小心宁缺。” 小心宁缺这件事,叶涩警告过他,他自己也在心里无数次警告过自己,现在水怜寒也对他这样说,舍疏狂心里便有些难过。因为宁缺不仅从未真正伤害过他,还不止一次救了他。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对他那么防备。难道宁缺长着一张不怀好意的脸?根本就没有。他明明就很英俊,很英俊还心地善良,他只是故意做出一副爱欺负人的样子来罢了…… 见他不说话,水怜寒便把叶涩被掳走的事告诉了他,他虽知道宁缺说自己有个双生兄弟白衣的事,但说实话他有些半信半疑。何况,就算白衣此人真的存在,但血浓于水,关键时刻宁缺定不会对亲兄弟倒戈相向。 舍疏狂没想到还有此事,他沉默了一会,还是说:“我会小心宁缺,但他一定不是坏人。” 他跑回去问了宁缺叶涩被劫的事,宁缺的回答是:“竟敢冒充我,白衣,我会给你好看。” 舍疏狂颇为开心,让他约白衣见面,他要给叶涩出这口气。 宁缺敲他一个爆栗:“一边歇着去吧你,白衣的账,水怜寒早晚会跟他算。” 舍疏狂趁机问:“那到时候,你会帮着白衣吗?” 宁缺翘了翘唇角:“看心情。”然后便不再多说,抬脚走了。 第一次意识到宁缺左右为难的处境,舍疏狂多少有些心情低落,庆幸着自己没一激动把文如卿的事说出来,舍疏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水怜寒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以听了文如卿的事情后,他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十年来他没有轻信过任何人,叶涩是个例外。如今他已来到这里,文如卿若真有心,定然会主动来找他。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正义盟。 正义盟的行为其实是颇为奇怪的,从它一开始要把日晕珠拱手送人就让人难以理解,后来日晕珠失踪又出现,它却又反悔想夺回,而且不惜公然与全武林为敌,真正的目的令人费解。但不管怎样,只要与日晕珠有关,水怜寒定然便要查个水落石出。 守株待兔虽算不上个好方法,但只要正义盟还想要日晕珠,那么就一定会卷土重来。之前两次进攻已显露了它想要日晕珠的决心,下次袭击只是早晚问题。 然之、温之突然离去,东运派只好再次一边联络义盟主一边加强防范,两日后,包括叶语声、沈林、张问在内的数名高手外出用餐时中毒,正义盟发出了来袭的讯号。 叶涩是用毒好手,也是解毒好手,紫龙环可抑制毒素,也可帮助他辨别毒素。叶语声等人中的毒虽然可解却非一日可除尽,一日不尽一日便气力全无。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九霄玄宫的人还没有到来,正义盟发动了攻击。 之前两次袭击失败,正义盟这次没有妄自尊大,昙花没有高调出现,而是躲在暗处下毒;琵琶女或许伤得不轻,没有参战;直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千金、怪物,还有一个名为三只刀怀中却抱着两把刀的人,除此之外,还有躲在地下的地龙,以及杀手组织如愿楼。 如愿楼是受雇于人的杀手组织,虽被人忌惮却也不受人尊敬,东运派与过家山庄不同,压根就不想与如愿楼打任何交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被正义盟钻了空子。 一见如愿楼人出现,群豪义愤填膺,纷纷嚷着:“没良心!邪恶盟给了你们多少钱?爷给你们速速给我滚!” 然而如愿楼楼规明令禁止雇主对手出高价便对雇主倒戈相向,这也是他们存活至今的一大原因,这次由三位尊使联合出手的行动更不可能改变受雇对象。 叶涩忙着为中毒者解毒,并没有心力多看看三大尊使,水怜寒却抽出长剑,毫不迟疑朝白心攻去。他要让白心知道,伤害叶涩,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然而剑在半路被千金挡住了,水怜寒是他的猎物,他很享受捕猎的乐趣! 刀剑相交,掌力互撞,群豪呼和的声音乱成一团。包括过云在内的各大掌门纷纷出手与正义盟人和如愿楼尊使捉对厮杀,其他手下们便与如愿楼手下战成一团,同时还要防备着脚下地龙的袭击。 现场一片混乱,鲜血飞溅,痛呼声此起彼伏,宛若人间炼狱。 谢乔、郑天成、李忠义、王竹、杜枝等年轻一辈的翘楚亲自守护着日晕珠打退一波波进攻,同时也互相监视着谁都不能趁机偷取日晕珠。 水怜寒见张边生如此安排,心下稍安,专心对上千金,不知不觉已站至无人处。 饮天剑四周寒气缠绕,水怜寒声音冰冷成渣:“日晕珠,你们是怎么得到的?!” 千金一拳挥出,倨傲道:“它本就是我盟之物!” 水怜寒双目陡寒:“受死吧。”饮天剑龙吟声起,千金再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全身的皮肤爆裂开来,他痛苦地嘶吼出声,毫无目标挥出的拳风将周围一干什物扫荡干净。 水怜寒冰冷的双眸蓦地与他对上,他眼睁睁地看着饮天剑的剑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铁布衫、金钟罩,这一生,他鲜少被人伤到皮肉,可是每次水怜寒都能让他流血,他兴奋于自己遇到了对手,也恨这个能让他兴奋起来的人,想用钢拳将他碾压,只因为被他的剑割伤不是一般得痛。 剑气在剑刃上环绕,被剑尖刺中时,剑气会将血肉绞碎,不把剑拔出去就是生不如死的痛楚。可是,在被刺入心脏的此刻,剑身拔出去,便是他回天乏力之时。 不甘心、太不甘心!这一生只求痛快地活着,从不深思活着的意义,在即将死亡的现在,却突然想到了值不值的问题。 他连盟主要他来夺取日晕珠的目的都不知道,他甚至连盟主如何得到的日晕珠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盟主反反复复拿日晕珠做文章要干什么。 这一生,看似活得恣意,却始终都是别人的玩偶,他们都说他没脑子,既然这样就让他糊涂一生也好,为何却要在濒死之时让他如此怅惘和悔恨? 沉重的身体摔了出去,胸口上一个恐怖的大洞,千金抽搐了一下,脑袋耷拉了下去。 水怜寒回剑入鞘,腾身返回东运派。他没时间浪费给千金这样的人,更没有多余的感情去悲悯或者痛恨他。 围绕着日晕珠展开的斗争,中心战局始终没有远离讲习院,谢乔等人依旧在坚守着,其他人却以日晕珠为核心四散开来。尤其是捉对厮杀的各派掌门与贼人已不受控制地远离,虽能看到身影,却也仅能看到身影而已。 这种情况下,要是敌人再来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日晕珠定会不保,是以水怜寒本不想远离日晕珠的。然而,他却看到了正与王长风和杜时对战的白心。 王长风来东运派本身就是为了追杀李南山为子报仇,只是在各派掌门的劝解下他才暂时将怒火压了下去,准备一解决完正义盟便找李南山拼命。大义驱使他与正义盟作战,然而毕竟已年过六十,不久前又受过伤,加上爱子爱女去世对他造成的多年的心理伤害,与白心战起来却着实力不从心。 越剑阁杜时料到他支撑不住,便持剑加入了战局。日晕珠之事,他虽不甚明了,但也有心分一杯羹。大约在十年前胞弟杜节有段时间武功突然突飞猛进,威胁到他阁主之位,让他心生忌惮,然而不久之后杜节就莫名其妙失踪,之后水家堡被袭,杜节一去不返,他憋着一口气不敢松,私下寻找了接近一月,寻找无果后才告诉了嫁给义盟主的胞妹杜飞飞。 杜家异能传女不传男,杜飞飞嫁给义盟主后生下了女儿之娴,此生无忧,却也因为九霄玄宫规矩,不再与娘家亲近。然而毕竟血浓于水,杜飞飞在请示了义盟主后也派出了人马去寻找杜节,可惜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如今十年过去,杜节凶多吉少,杜时对胞弟的忌惮也早已消失,残余下来的唯有兄弟之情。 为了胞弟,他多方查探,最终猜测杜节之事必然与日晕珠有关,是以听闻日晕珠出现在过家山庄之后,他便连夜赶了过去,毕竟凭他的身份英雄帖是必然能拿到的。 鉴赏完日晕珠,晚上单独求见过岐山的时候,过岐山非要让他二选一说出自己的看法,他孤注一掷选了带着丝状杂质的珠子。过岐山老奸巨猾面上不动声色,要他解释为什么如此认为。但他也是一派之主,年过半百经历过大风大浪,是以便故作高深地说其实自己有幸见过。 过岐山似是被他唬住,高兴地对他道如此甚好,和盘托出说是其实鉴宝大会只是噱头,真正的目的是要集合真正有识之人一起采集日晕珠,因为昙花姑娘找到了一处日晕珠矿藏,而采集日晕珠方法特殊,用的工具也很特殊,必须懂行之人互相合作才能得到。 他一听自是非常高兴,没想到误打误撞被他摊上这种好事,强忍下兴奋道:“过庄主,这您可算是找对人了,那采集日晕珠的方法和工具我都略知一二,只是现在在真正见到那矿藏之前,请恕我无法说出。” 他卖了个关子,先给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留了后路,没想到过岐山却冷笑一声道:“杜阁主的观点过某知道了,请阁主先回吧,过某还要接见其他人。” 过岐山突然变脸,杜时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冷下脸问他什么意思,过岐山却不屑与他言说般要送客,情急之下他拍案而起与他争执了几句,随后甩手而去。没想到,当晚过岐山便遭了毒手。 他一头雾水,想要在东运派找到真正的答案,只是各派掌门都比猴儿精,到现在也是毫无头绪,只能顺应民意与正义盟对抗。 没想到白心手段如此厉害,饶是他与王长风联手都打得艰难异常,一时心中恼怒,杀招尽出。 第10章 义哥哥 王长风与杜时虽都已两鬓斑白,但毕竟是一派之主,白心虽厉害也与他们堪堪战了个平手。就在三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白心突然将手中的重锏换到了左手,王长风一见他右侧露出破绽,毫不迟疑持剑攻来,白心险险躲过,王长风回剑变招顺势便要再次刺下,一道利刃却突然刺中了他的腹部。 沾血的利刃从王长风身上拔出又毫不迟疑刺向杜时,杜时一惊急掠后退,定睛看时才明白白心竟然从重锏身上分出了一把似剑非剑的利刃。白心惯使四棱重锏,一锏下来重若千斤,若被击中轻则断骨,重则残疾,若被击中要害更是神仙难救。对战之人,无人敢与之硬碰硬,若想得胜唯有躲过所有的重锏攻击并同时给予他伤害。单打独斗或许很难,但王长风与杜时前后夹击,已是初见成效,谁曾想那重锏竟暗藏玄机,冷不丁分出的利刃瞬间重伤王长风。 盟友一失,杜时一慌,狡猾的白心瞅准机会一锏击中了他的左臂。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杜时哀嚎一声,右手之剑险些没有握住。然而白心并不松手,趁此机会右手利刃又朝他刺了过去,杜时慌忙持剑来挡,无奈左臂之痛让他右臂也失去了力气,竟被白心震飞手中之剑。 白心向来心狠手辣,对手重伤岂有收手之理?利刃与重锏合为一体,右手握住重锏便要当头劈下。 杜时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这一锏下来必是脑浆横流陈尸此地。此时此刻,什么日晕珠,什么名什么利全都化为尘土。若是不能活下去,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一把带着凌厉剑气的剑从下往上挑向了白心的手腕,白心一惊硬生生止住了下压的重锏,咬牙往上提了上去。 整个剑身变成炭红色的饮天剑带着龙吟声快如闪电地朝白心刺了过去。 此时方才反应过来的杜时慌忙翻身滚开,顾不得左臂疼痛,拼命往后退去,直退到三丈开外才止住了身子。侥幸逃脱的他大口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 水怜寒出招如电,本是将重锏运用自如的白心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力气再大也无法挥动重锏跟上水怜寒的速度,所以他再次将利刃从重锏一侧分了出来。 水怜寒快剑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眨眼之间已在他身上开了好几个血口。 白心被打得火起,一时竟想不起来叶涩之事,脱口怒道:“水怜寒!我跟你无冤无仇……”剩下的话被水怜寒的剑封了回去。 水怜寒一言不发,却是招招狠厉,白心一时难以招架,不知不觉竟被逼退至无人处。 然而白心并不是省油的灯,以一道更深的伤口为代价,一锏锤到了饮天剑上,水怜寒利落撤剑,疼痛传来虎口还是被撕裂了。 两人各退一步,互相瞪视着,水怜寒终于开口,沉声问:“绑架叶涩的幕后主使是谁?”救出叶涩后两人将彼此经历一说,首先怀疑的自是宁缺,但宁缺又说那是他哥哥白衣。但不管是谁,他的行为都令人费解。 白心他们是不知道叶涩的眼泪能解毒的,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的人很可能就是白衣。至于白衣是怎么知道的,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何况在大革镇还曾有白影跟随他们。可白衣又很明显向白心他们传达了并不完全正确的讯息,再加上他绑架叶涩,又带水怜寒去救叶涩,难道他的目的只是让叶涩吃点苦?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一想到叶涩被吊在墙上鲜血满地的样子,水怜寒就恨不得将这样对他的人碎尸万段! 引白心至无人处是他刻意为之,为了尽量少地暴露叶涩的秘密,也为了将白心置于死地! 听水怜寒这样一问,白心才想起之前的事来。水怜寒杀他不少手下,他还没找他算账呢!冷哼一声,不屑道:“对付黄毛小儿,还用得着幕后主使?说到底,那都是他咎由自取!看在他是原先的少主份儿上,我们替他杀了黑面报仇雪恨,他本该感激我们才是!谁知他竟如此阴险,在给我们的解药里又放上毒()药。哼,落到我手里算他走运,否则被赤眉弄去了,那才叫一个生不如死。识相的赶紧把他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他一条狗命!区区……” 话未落,剑尖已逼至鼻头,白心猛地后退一重锏朝水怜寒砸去。 水怜寒目中闪着寒光,磨着牙说出了两个字:“找死!” 本就不想留白心的命,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一下或许会得到什么线索,但是现在已经无需费力了,就算白心肯拿天大的秘密来交换,他也不屑于再听。 在得知白衣并不是宁缺后,他曾在叶涩身边仔细地思考过白衣与正义盟与叶追情和如愿楼的关系。宁缺说并不知道叶追情此人,但据他推测白衣和叶追情百分百同属正义盟,因为在听别人说起地龙时,他立刻想到了当日他与叶涩被围困,地面突然起伏的事情。可是关于叶追情此人,以及正义盟和如愿楼的关系却不甚明了。 可是今天如愿楼人出现在东运派,已经给了他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如愿楼受雇于正义盟,白衣当日去如愿楼便是为了洽谈此事——在叶涩不在身边的此刻,脑海中只划过这样的简单推测便被强迫画上了句号。 此时满眼都是叶涩所受折磨的水怜寒早已化身罗刹。 白心瞪着眼睛,至死都不明白,水怜寒到底是用什么手法结束了他的生命。弥留中最后一缕意识意识到的是……恐惧。 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一眼地上扭曲的尸体,水怜寒嫌恶地转身离去。真是,脏了他的眼。 就在水怜寒出手相救杜时的同时,天河派掌门李南山与正义盟三只刀也正战至酣处。 李南山惯使双刀,三只刀也正好两把刀在手,正是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那三只刀虽是第一次现身却委实身手不弱,与身为一派之主的李南山对阵也是游刃有余,看起来倒是李南山打得有些费力。 许是李南山年事已高,长久作战体力明显不支,虽未露败相,却已是边战边退。一个不慎被三只刀一刀劈来,强大的劲力迫使他倒飞出去,落地不稳跌趴在了已是千疮百孔的讲习院内。 几乎是在同时在讲习院内负责守卫日晕珠的李忠义竟一剑误伤了同伴王竹,好在王竹躲得快只是划破了皮肉,但两人常年积怨,王竹又憋着一股为长兄、亲姐报仇未成的火气,顿时气炸了怒道:“李忠义!你什么意思?!” 李忠义边回身抵挡着如愿楼杀手的攻击,边极力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情况危急……” 然而王竹岂会听他狡辩?刚要开口怒骂,却见李忠义持剑直直朝自己刺了过来,再不迟疑一剑击向李忠义,两剑相交之时,来自于杀手的剑也在王竹身侧劈空,“小心”两字才从李忠义口中吐出。 原来他竟是要救他。王竹心中一惊,一时之间有些懵了,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别发呆!”李忠义警告一声,挡住杀手的兵器,王竹瞬间回神,“锵”地一声与另一杀手刀剑相交。分神看去,对阵双方各有伤亡,己方杜枝伤重,金光门郑天成与许庭波互为犄角勉强应对四名杀手的紧密围攻,谢乔身边有三四名东运派弟子帮忙,伤势不重却也被好几名杀手纠缠住不得脱身。震南帮众均已失去战力,唯剩自己单打独斗,此时此刻应与李忠义暂时抛弃前嫌护卫日晕珠才是。 想到这里偏头去看李忠义,他却没出现在自己预料中的位置,一剑击退敌手瞅空再寻,却发现他竟然出现在了展台旁边,而且正扭头看着展台!父亲的叮咛霎时响在耳畔,他竟忘了由各派少掌门共同守护日晕珠的初衷! 心下焦急,不管能不能赶得上,王竹也拼着受杀手一剑硬生生旋身往展台奔去。 然而王竹还未到展台,三只刀的身形却也逼近了展台,伸手便要去拿日晕珠。刚才他将李南山打飞到讲习院,自己也顺势追了过来。李南山勉强站起应对了几招,却明显后力不济。不欲跟他多做纠缠,三只刀抛下他便欲前来夺取日晕珠。 就在日晕珠旁边的李忠义显然也发现了三只刀的企图,为了大义也好,私心也罢,总之为了不让三只刀得手,他也迅速出手去抓日晕珠。 两人的手均已越过展台边缘,王竹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心跳几乎静止。突然一声不轻不重的噗嗤声从众多杂音中剥离传入耳畔,王竹看到本已无力的李南山突然暴起一刀刺中了三只刀后背的右斜方肌。 三只刀的右手抽搐了一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而李忠义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日晕珠。 三只刀的双眼瞬间瞪如铜铃,“李、南、山——!”从齿缝中挤出的怒吼令人不寒而栗! 李南山一把抽出带血的单刀来,灵活地躲过了三只刀掷过来的钢刀。 暴怒的三只刀朝着李南山就扑了过去,与此同时得到日晕珠的李忠义还未来得及欣喜一下,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锐气割来,下意识地后仰身子,头皮一紧,一缕头发齐根落地。 紧接着几不可辨的风声再次响起,李忠义心里一突,不管不顾就往院外逃去。同时早已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谢乔等人,拼着受伤也杀出一道豁口想要去追李忠义。 此时李忠义已逃至空无一人的院门口,而王竹也追到了他的身后,其他人也拼命往这边飞来,口中喊着:“李忠义!站住!” 李忠义心中大感不妙,只顾逃命哪管他们喊的什么?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动,一个趔趄惊魂未定,却听一声脆生生的“义哥哥”,却是白衣出尘的白冰儿突然出现在眼前,还用力地拉住了他! 李忠义对白冰儿向来是有好感的,多年形成的要保护她的观念在此刻让他停顿了一瞬间。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李忠义突然毫无预兆地往前扑去,后背上平白裂开一道血口,鲜血四溅。 紧跟其后的王竹登时傻眼,而拽着李忠义的白冰儿在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稳稳地从毫无防备吃痛松手的李忠义手中夺出了日晕珠并毫不迟疑吞了下去。 李忠义后背的伤口继续扩大,疼得他当场就晕了过去,重重地砸在了白冰儿身上。 谢乔、郑天成等人和杀手们齐齐奔了过来,抢着去翻李忠义的身子,当然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面面相觑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王竹和白冰儿。 吓傻了般从地上爬起来的白冰儿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做了什么?” 王竹突然挡在了她面前,张臂护住她,极其冷静地道:“她是为了保护日晕珠。自己人吃下总比让正义盟和如愿楼得到好。” “让她吐出来!”反应过来的杀手们手中的兵器全都朝白冰儿招呼过去,王竹出剑抵挡,情急之下点名谢乔喊道:“不要敌我不分!” 被他一喊,谢乔才回过神来出了手。事已至此只能容后再叙,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遵从掌门的另一个命令:找到幕后黑手,除掉正义盟。 另一边只剩一只手臂可动的三只刀与丝毫不露疲态的李南山对战竟也不落下风。突然他冷笑道:“李南山,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今天就让你明白背叛我盟的下场!你们父子俩去阴曹地府相会吧!” 李南山一惊,还未来得及替爱子担忧,就敏锐地感到了一股近在身畔的杀气。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刀锋的破空声,可是他却没有看到刀身! 大骇之下躲避不及被擦伤,迅速凝神静气朝三只刀看去,竟在他的心窝处看到了一丛刀影。十年前他得到了异能,自此能轻易地看清别人的弱点,战无不克。三只刀的弱点在斜方肌处,他早已看透,本是稳操胜券,谁知他竟还有一把心刀隐在体内!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破空声再次传来,这次却是在身后,李南山回身去挡,三只刀却从前面攻来。 这下比对阵双刀的三只刀更加艰难,因为那把无形的刀会从各个方向随时攻来,而且只有到了身前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没有人没有弱点,而一旦暴露一项弱点,其他的弱点就会接二连三暴露出来。李南山坚信这一点,也用实践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以为能看清别人弱点的他已是无往不利。 他想的不错,然而他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在他一瞬间看到那把无形之刃的实体后,他以为自己又掌握了三只刀的一项弱点,只是他没想到在那把实体的利刃之后还隐藏着一把无形之刃,所以他死了,见血封喉。 他死得实在是太快,所以来不及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以至于后来自己的儿子虽然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尽管他一再申辩自己只是为了保护日晕珠,并无觊觎之心。 李南山死的时候还是有人看到的,只是没人听到三只刀说的“背叛我盟”的话。 事实上在离开曲江城的当晚,李南山遭叶追情威胁找到“名册”便饶他多活几日,他是明白就里的,所以为了自保才四方钻营,可惜义盟主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回复,而张边生等人对他也并不坦诚。 人心隔肚皮,对别人也总是知十分说三分的他也不去怨天尤人,他会以自己方式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正当他四处盘算的时候,正义盟再次找到了他,他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毫无愧疚心地出卖了自己人。 叶语声、沈林等意外中毒,便是他的功劳,因为两次抢夺日晕珠不成的正义盟也有些焦躁了,为了讨好正义盟,他便做出了这个提议。当然,首先毒害叶语声和沈林他是动了心思的,因为他早已料到真正对战时无暇他顾的各派掌门只会派出门下弟子看护日晕珠,而叶语声和沈林正是自家儿子的最大对手。 跟正义盟约好到时候自己故意战败并让自己的儿子配合,好让正义盟人轻松夺取日晕珠,私下里却准备趁乱让儿子夺取日晕珠,他早就前前后后算计了好几遍。 深知下次再见日晕珠机会渺茫,儿子武功又难突破,若想天河派继续蒸蒸日上,只有利用日晕珠,是以就算无法在一个时辰内再吸收别的异能,想必日晕珠本身存在的异能也够儿子受用一辈子。只要创造好时机,让儿子“迫不得已”服下日晕珠,事后就有一万个理由去解释。机会难得,名册的事可以稍后再说,对付正义盟他还是有算是比较成熟的计划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李忠义在拿到日晕珠后三只刀根本就没给他一丝喘息的时间,谁曾想一声“义哥哥”,一个习惯成自然让他悔不当初? 有人趁乱偷去了另一颗没有丝状杂质的日晕珠,但大多数人已经不关心了,因为李忠义身为天河派少掌门既然只去抢那颗带丝状杂质的就证明他早已通过什么方法得知了真正的日晕珠是哪一颗,剩下的那颗很可能带毒的假珠子早已无关紧要。 日晕珠已被白冰儿吞下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所以各方还在混战。而此时挂念着日晕珠的水怜寒也已返回了讲习院,一眼看到空空的展台,周身瞬间散发出狷狂的杀气。 第11章 可怜 白冰儿吞了日晕珠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众人的反应无一不是除之而后快,正义盟和如愿楼人更是二话不说瞅准机会就脱身朝白冰儿的方向飞去。 白冰儿是真好命,正因为正义盟和如愿楼如此急切地想杀了她,江湖各派反而不能对她下手了,再不情愿也只有选择护住她。否则,必定丢尽颜面。何况,各派掌门因着自己的心思也十分明白真正的最大的敌人是谁。 战况仍然激烈,过云对阵怪物,孙曾以掌会地龙,郑柏酣战黄发,张边生则牵制着赤眉,而杀掉李南山的三只刀立刻便向白冰儿这边攻来。 谢乔等人齐齐上阵,然而三只刀有如愿楼相帮,各派就算人多势众也渐落下风。 此时水怜寒也找了过来,他一眼看到被护在最中间的白冰儿一副柔弱的非我之过的样子顿时罗刹附体,敌我不分举剑荡开所有挡在前面的人,直直朝白冰儿心口刺去。 四周的人都被他的暴怒惊呆了,甚至忘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朝他看去。 白冰儿一张俏脸吓得惨白,无辜的双眼大睁着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眼看饮天剑便要将她一剑贯穿,一道玄铁长鞭却急急而来“铮”地一声将饮天剑打偏,伴随着一声焦急中隐含怒意的“水怜寒!”,定睛看时叶涩已至身前。 一见叶涩,水怜寒更是怒气不减,剑尖甩开花骨,又朝白冰儿刺去。 叶涩张臂挡在了白冰儿面前。 气势万钧的饮天剑硬生生被收回,水怜寒本已裂开的虎口顿时血流如注,铛地一声饮天剑竟然失手落地。 叶涩脸色一变,两步迈到他面前,急问:“怎么了?”看到他手上的血,一手去抓他,一手便去摸绷带想要给他包扎。 水怜寒却蓦地把手抽了回来。在叶涩靠近他的那一刻,已经习惯在他面前就毫不设防的大脑立刻开始了运转,如愿楼一出现时他就感到的违和感再次冒了出来并现出了它的真面目。那就是,区区如愿楼怎敢为了钱与天下人为敌相助正义盟? 如愿楼没有理由这么做,可它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因为它不得不或者甘愿听从于正义盟。而巧合的是,如愿楼曾有楼主名为叶追情,正义盟中也有人叫叶追情! 叶追情,叶涩,如愿楼,正义盟…… 水怜寒的脸色整个都变了,他想起在九如山叶追情去找他,叶涩悄无声息消失;想起身为正义盟一员的白衣或是宁缺引他去如愿楼救叶涩;甚至想起了与叶涩的初识——他正在被如愿楼追杀。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经过刻意安排,如果那颗日晕珠是引他出来的诱饵,如果能让他毫不设防的叶涩本就知道“圣域”之事……不要想,不要去想!可是,大脑无法停止思考,也无法不去注意到白冰儿与叶涩第一次相识便对他特殊对待,再重逢更是几率不能再小得巧合。 如果,叶涩与白冰儿本就相识,如果白冰儿也是正义盟人,如果叶涩是为了白冰儿!!! 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水怜寒蓦地一声嘶吼,巨大的内力四散而出狂风骤起,叶涩猝不及防被气流撞开,勉强稳住身子去看时已不见了水怜寒的身影。 其实,水怜寒只要细想一下就明白,就算所有人都心怀不轨,也唯有叶涩是清清白白。那么多个日夜的相处,有些事有些情是无法掩盖和隐藏的,可惜突然受到冲击的他根本无法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尤其又事关叶涩——他十年来唯一一个肯真心去对待的人。 伤心、愤恨、悲哀,所有的情绪一瞬间攫住了水怜寒,那一刻他没有再出手伤害白冰儿,已是用尽了十二分的自制力,因为他可悲的在那个时候还在恐惧着会伤害叶涩。 叶涩下意识地便要去追,三只刀却在此刻摆脱所有人一刀朝白冰儿劈来,同时心刀也破空而出,叶涩本能地去挡,被心刀刺伤了手臂。 一直帮叶涩救人的舍疏狂也赶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缺。而此时,宁缺选择了挡在受伤的叶涩面前。 或许是因为认识白衣,三只刀怒瞪着宁缺,最终选择了撤退,只留下一句:“等着盟主的制裁吧!” 三只刀一退,其他人也前前后后退去,战场一片狼藉,敌我双方都伤亡过半。 水怜寒虽有欲杀白冰儿的过激举动,但杀死千金与白心,最大的功臣也是他,是以众人都有讨好之意,只可惜他突然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影。 白冰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叶涩,叶涩本不想理会她,但此刻他担心着水怜寒,又知道水怜寒离去必是因为他护着她,不由得也对她没了好脸色。水怜寒不准他私下与她交流,但他此刻也不得不开口道:“请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半步。” 他不想再因为白冰儿惹水怜寒生气。 舍疏狂脚程快,知道叶涩想找水怜寒又找不到,不声不响便去帮忙找人,反正现在日晕珠被白冰儿吃了,也没人再关心软禁他的事了。可惜几乎跑遍整个阜运城也没找到他的影子。 找不到水怜寒,叶涩又担心又难过,见舍疏狂为了找他累到虚脱,天色黑透了才回来,火气便也上来了,一边递水给他,一边压抑着怒火道:“不用再找他了,想回来他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也就罢了。” 宁缺立刻翘起唇角煽风点火:“对,世界上有大把的好男人……” 叶涩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舍疏狂已经在一旁义愤填膺地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懂情爱为何物的人,别在这里瞎嚷嚷!” 宁缺闻言笑意更深了,走过来撑着桌子低头看他:“说的像你懂了似的,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是情爱。” 舍疏狂不服输地仰头对上他:“情!就是……就是叶涩对水怜寒那样!爱!爱就是水怜寒对叶涩!” “啧啧,”宁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舍疏狂去掰他的手指,叶涩已经看不下去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连自己都要唾弃起来。 嫉妒,看到宁缺与舍疏狂“打情骂俏”,他感到了可耻的嫉妒。因为他和水怜寒,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他不是想要水怜寒与宁缺一样轻佻,如果水怜寒变成宁缺那个样子或许他还真的接受不了,但是作为同床共枕的爱人,至少开诚布公地…… 爱人?他和水怜寒算么?水怜寒,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任何类似于“爱”或者“喜欢”的字眼,说到底,他主动接近他,对他好,本就是因为要利用他的“圣域”。 他甚至,不想向他透漏任何关于日晕珠的事情。 一直都告诫自己,对日晕珠好奇便是窥伺,窥伺日晕珠便是可耻;一直都劝慰自己,水怜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因着族规不能将日晕珠的秘密外传,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后惹来杀身之祸,只是为了保护他。可是,在水怜寒离去的今日,终究还是无法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 不想承认,水怜寒只是一直在利用他,反复告诫自己,被他利用本就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不能去怨任何人,包括水怜寒。可是,在一切的一切的理由之后,总有一个可是。 无法不去想,水怜寒的真心。 从来都没有如此地讨厌自己,这样得患得患失,这样得嫉妒和丑陋。 水怜寒,你到底,想让我怎样?我为了你,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自我…… 当初说什么答应他不是为了帮他,说什么只是为了体验一下更加有趣的人生,或许一开始还是那样,但不知不觉就变了味,他已经不是之前的叶涩了。 有了牵绊,便有了苦恼。 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十年了,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却难受到无法自抑。 眼前忽然晃过一个人影,叶涩心里砰地一跳,是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一晃神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或许是思虑过度出现了幻觉…… 不,环顾四周,在黑暗中勉强辨认出来,因为躲着人走不知不觉竟到了东运派内最偏僻的一处,这几天四处找不到水怜寒,或许他就躲在这里也说不定…… 相比灯火明亮的其他地方,此处是不知什么原因而被荒废的房屋,周围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叶涩下意识地也放轻了脚步。 突然一声极轻的“水怜寒”传来,叶涩顿时止住了步子,那是一个女声,一个悦耳的女声。 水怜寒没有应声,叶涩的心脏狂乱地跳动了起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偷情”这两个字眼。 呆了半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涩的心跳也渐渐平静下来,心里一片灰败。五官早已僵硬,就连自嘲这样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水怜寒急匆匆地来见这个女人,就连在半路遇到他都没有发现…… 周围没有任何声响,他们是在这里会和又走了吗? 好不容易扯回神智,想要逃离这里,却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女声有些激动地道:“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但是好在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好在咱俩性别不同……” 叶涩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大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虚空,又听到那个女人道:“只有我们生下孩子……” 激动却刻意压低的女声未落,叶涩面前已多了一个人影,叶涩知道是他,还看到他横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认出叶涩的一刹那,水怜寒也愣住了,那个女人跟了过来,低斥道:“什么人?!” 叶涩转头看她,畏寒的穿着斗篷的女人,一等一的美女。 水怜寒开口了,转头对女人道:“你先回去,我会再联络你。” 女人迟疑着开口:“他……” “回去!”不容反驳地命令着,没有丝毫温柔,而手上的剑却也没有收回来。 女人又看了一眼叶涩,这才答应了一声,静悄悄地消失在黑暗里。 水怜寒见她离去,回头看看叶涩,回剑入鞘,一时无言。 叶涩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喉咙被堵住了般,冷笑道:“怎么?不杀了我灭口么?” 水怜寒的瞳孔蓦地一缩,瞪他半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似是无奈般,闭口不言。 不想说吗?好!我叶涩何德何能能让你全心以待?再次开口,心里已是怨气十足,语气却分明只剩冰冷:“水怜寒,到此为止吧。” 倏然紧紧盯住他,水怜寒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嘲一笑:“还记得当初你莫名其妙说要跟我做朋友吗?我当时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你承诺会对我好?呵,对我好的人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相处这么久,你该知道我人缘还不错。” 水怜寒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他人缘不错,因为他不仅面善,而且温柔…… 他脸色难看,叶涩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快意,毫不留情接着说道:“我答应你,甚至一再退让满足你,都只是因为,”微微一笑,语气放轻,极尽温柔:“我可怜你。” 瞳孔慢慢放大,水怜寒从来都没想过,叶涩对他怀有的只是这种感情。一再退让满足他……他的意思是说包括同床共枕在内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可怜他吗? “我可怜你,水怜寒,”直视着他,语气也变得苦涩起来:“可我不知道,其实你拥有的不只是我……既然我的可怜已经失去了价值,那么水怜寒,到此为止吧。”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下来:“到此为止,到此为止……水怜寒,”几乎已经带了哭腔:“再见……” 身体蓦地撞进了他的胸膛,叶涩一惊,随即被他紧紧地扣住了。 “叶涩,”压抑至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水怜寒用尽全身力气把他锁在怀里,头埋在他颈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不让你离开,你敢离开我就杀了你!” 身体一僵,还没想到要如何回敬他,就听他嘶哑地控诉道:“你不爱我,叶涩,你不爱我!”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重复着,越说越低,几至饮泣。 以为已痛到极致,可是却更加疼痛了起来。心脏已不属于自己,闭上眼睛,恨恨地照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下去:“你还不是一样?!你只是在利用我,因为我有圣域你才接近我!” 。。。。。。。。。。。。。。 一气之下离去,木偶般在荒野间呆了整整一天,本该是无心无欲,不思不想的,钝痛却从心口一次次传来,让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彷徨、无所适从,想要肆无忌惮地去思考,十年的努力却让他即使在痛彻心扉的时候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叶涩说可怜他,他是真的可怜。 伏伯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已饿到精神恍惚。明明没有饥饿感的,身体却撑不住了。 在伏伯的帮助下前前后后仔细回想了与叶涩的点滴过往,意识到深刻的思念的同时,也明白是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让他毫无道理地迁怒了他。 今日回来是来见文如卿,也想着要向他道歉。不能没有他——他知道自己很奇怪,知道短短几个月的相识,感情却深至如斯简直是毫无道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只是没想到叶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他竟对他说“只是因为可怜”,没想到他竟说了“再见。” 。。。。不知道胸腔满溢的是何种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他永永远远留在身边。 一种名为卑微的感情从心底冒出,生根发芽。叶涩,求求你,给我点爱。 。。。。。。“水……怜寒……混蛋……你这样……对我,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突地便下定了决心。 告诉他,告诉他一切,哪怕会因此失去他。 因为他早已有了,囚禁他也不放他离开的绝望。 第12章 紫目红瞳 东运派人多嘴杂,水怜寒直接抱着叶涩去了客栈。 洗完热水澡出来,叶涩已完全冷静下来——他不该如此失态。这一生,从来都不求别人给他什么,也从来不去主动探听别人的秘密,所以他也不该带着责难的语气对水怜寒提出要求。 他和水怜寒的关系,不应该成为逼迫水怜寒的筹码。 收拾好情绪走进房间,一眼看到水怜寒坐在床沿上,叶涩走近他朝他露出了微笑:“对不起,之前是我太激动了。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我也无意去探听你的秘密。” 水怜寒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错愕,这丝错愕中却又带着隐忍的不豫。 叶涩怕他误会,忙举手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他一脸真诚,水怜寒却更加明显地铁青了脸。 疑惑地看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叶涩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 叶涩一沉默,水怜寒更是垂下了视线,手在身侧握成拳,烛影打在脸上冷硬如铁。 只剩呼吸的房间,空寂到孤冷。 良久,水怜寒才低低开口,语气决绝,又带着掩藏不住的冰冷绝望。“你尽管恨我吧。” “?” “因为我,绝不放手。” 他认真又痛苦地说出这句话来,叶涩却很不应景地一头雾水,见他仍极力隐忍般低着头,不禁无奈道:“你在说什么?” 水怜寒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手上的青筋突出到几乎要崩断。“你不爱我,不,你对我连喜欢这种感情都没有。我认了。今后,我也不奢求你会对我另眼相看。”喉结滚动了下,水怜寒终于抬起了头,透过叶涩的眸子,似是直直看进了他心里。“但我,不会放手。束缚、囚禁、将你绑在身边,被你憎恨也不放手。”他突然怪异地笑了一下:“叶涩,你可以开始逃了,但我保证,你逃不出这个房间。” 叶涩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了:“我为什么要逃?” 水怜寒的脸上再次现出了错愕的神情,他动了一下似乎是要站起来,紧接着又保持原样,带着防备道:“迷惑我也是没用的,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叶涩干脆一屁股坐他旁边,把他生硬的拳头握在了手心:“你到底怎么了?谁说我要逃走了?”见他一脸呆愣,不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回神。” 水怜寒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时之间竟是呐呐无言。 一只手握着他,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叶涩微微一叹:“到底怎么了?” 水怜寒挫败般把头抵到了他的肩上:“叶涩,我真不懂你。” 侧头只看到了他垂下的黑发,叶涩循循善诱般问:“怎么讲?” “你明明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肯这么温柔地对我,甚至和我肌肤相亲?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定义情爱的?说到底,从一开始你那么轻易地答应我就很奇怪,我是真的看不透你。你似乎事事上心,又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吗?” 一开始本是有些严肃的问题,听到这里叶涩却忍不住笑了,插话道:“你才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 水怜寒不说话了,额头在他肩上蹭了蹭,似是抗议。 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更是取悦了叶涩。很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可惜另一只手也被他紧紧反握住,只好笑道:“小孩子吗你?” 水怜寒不答,静默了一会,叶涩调侃他的心情也消失了。心里渐渐沉重起来。说到情爱,他也是真不懂。水怜寒的那些问题,他也无法一一回答出来。唯一确定的只是,他也不想离开他。在看到他私会女人的时候,那种酸楚的心情早已替他作了答。 “水怜寒,你为什么说我不喜欢你?我倒是觉得自己还蛮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任你靠近我,一步步占领我。 水怜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似乎是喜悦乍起又瞬间消失。他有些不甘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你对我不感兴趣,我水怜寒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 叶涩简直不知要做何种表情了。“我哪里不感兴趣了?不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我才一直压抑着好奇心吗?”把心中的感情简单归类为好奇心其实一点都不准确。想要更了解他,甚至是掌控他,并不单单是因着对日晕珠的好奇。 几乎是惊喜的,水怜寒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珠问:“真的?你对我好奇?” “不只是好奇,”叶涩凑近他吻了他一下:“虽然这不符合我的风格,但我确实想更多地了解你。”极力控制着,却还是飞红了脸颊。 水怜寒猛地吻住了他。 叶涩说想要了解他,他对他并不是毫无感觉!这种欣喜,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这十年,除了伏伯,他对所有人都怀着十分的警惕。叶涩是个例外,但直到今天为止他也从未想过要对他和盘托出。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怕把他卷入更深的泥沼。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地想要倾诉。 想将自己的一切告诉另一个人知晓,这种急迫的心情既新鲜又让人感动。 分享了秘密,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并不贴切,但是那种苦难同当、生死与共的寓意却是一样的。 他已无法离开他,也不想让他弃自己而去,所以就算把他拖入泥沼也早已在所不惜。尤其是他也想主动踏进来,还不是因为区区好奇心,而是因为对他这个人,对水怜寒此人的兴趣! 水怜寒又开心又酸楚,满心的爱意无处安放,情动下又将自己狠狠地埋入热穴中,用力地压着他的腿根,在最深处释放。 其实,这世上对他好奇,想要了解他的人多如牛毛,有怀着恶意的,也不乏善意的。只是对他来说,这些都不足以放在心上。 他要的,只是最在意的那个人在意他。 因为对叶涩最为在意,所以叶涩的一句“想了解”,一点在意,便成了特殊。 反反复复做了个够,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开。叶涩趴在床上,已无力和他计较。 长臂一捞将人纳入怀中,水怜寒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叶涩一惊,睡意瞬间消失无踪,怀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水怜寒?唱歌?! 水怜寒微微一笑,直接轻轻地哼了起来。轻柔的、平缓的曲调,将杀戮之气藏在最深处的曲调,没有歌词,欢乐与悲哀却蚕丝般缠住叶涩的心,让他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水怜寒吻了吻他的眼睑,微笑着说:“它的名字叫……紫目红瞳。” “紫目红瞳?”叶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水怜寒继续笑着点了点头:“对,紫目红瞳。你还记得在护名山庄过云曾经说过我不是人吗?我确实,算不得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叶涩几乎要蹦跳起来,却因为身软无力只是轻微地挣动了一下又被水怜寒摁回了怀中。 水怜寒的唇角依旧是挂着笑的,他从未如此长时间地笑过。“怎么?害怕了?”他的语气是带着调侃的,看似轻松,却填满了悲哀。 叶涩伸手摁到了他的唇上:“别笑了。是人是鬼,”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叶涩道:“我都会接受你。” 水怜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遇到叶涩,何其幸甚。 “我不算是人,但也不是鬼。硬要说的话,我其实,我们一族其实是上天的一味药。” “药?” “对。叶涩,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日晕珠,是我们的眼睛。” “!”他确实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想,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无比震撼。种种感情在脑中冲撞,最先回想起来的竟然是舍疏狂当初的一句话——我来这里只是好奇它长什么样罢了,现在看了只觉毛骨悚然。 不得不说,舍疏狂的直觉真是相当得准。这世上同类相残的事情见怪不怪,同类相啖的物种却着实不多,尤其是主宰一切的人类! 日晕珠人人争抢,恨不得立刻吞入腹中为己所用,若得知它本身是人的眼睛,还会有那么多人想要食之而后快吗?有,自然有。只是,总有一两个会放弃吧?毕竟,人性尚存。 既然要对叶涩和盘托出,水怜寒便不卖关子,将自己所知的日晕珠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叶涩。 尽管谁都没见过主宰人世的天神,但他们或许真的是上天在人间的一味药材。因为他们一族人就跟草木一样,一生的努力只为开花结果。 虽说日晕珠是一族之物,但并不是人人生来就拥有。没有日晕珠的幸运儿,大约五人中会有一个。因着族规他们不得脱族离去,但也不用承受与日晕珠斗争的痛楚。是的,如果说身为日晕珠的眼睛是果实,那么剩下的躯壳则是根茎枝叶,要为果实提供充足的养分,否则就枝枯叶落,灯枯命殒。 所以说上天造物自有他的道理,因为日晕珠要不停地吸收包括内力在内的各种能量,很多女孩都是在生育后才获得了日晕珠,而一旦获得日晕珠后,再怀上孩子的几率就会小很多。相对而言很多男孩子都是在一出生时便能被判定为是否是日晕珠的拥有者。判定的方法很简单,看孩子第一次睁眼刹那眼睛的颜色,或者在刚出生的一月内与他对视,看是否会出现幻境。 对族外人来说日晕珠有两个用处:珠子本身自带的异能——这个其实传言并不准确,因为有的日晕珠本身并不具有异能;还有就是服下日晕珠后在一个时辰内可以任意从别人身上夺取异能——这个其实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若贡献异能之人的异能过于强大,除非是成熟的日晕珠也无法承受。这两个用处足够强大,但对日晕珠的主人来说,它还拥有将敌人的神智吸入幻境的第三个能力。 每个日晕珠主人的幻境都是不同的,使用方法不同效果也不同,但结果是一定的:为了保护日晕珠的秘密,被吸入神智者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并不是一旦被吸入神智,人就必死无疑。日晕珠是有一定的承受能力的,如果被吸入者有强大的异能或武功并在幻境中用出,那么死者也很有可能是日晕珠的主人,只是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可以说在十年前梦舞村劫难发生之前,这种事情根本就从未发生过。因为一旦被日晕珠吸入神智,那么现实中的身体也成了行尸走肉,会毫无抵抗力地被人杀死。 日晕珠,原名紫目红瞳,除了大多数男孩子和个别女孩子出生后一个月内会不自觉释放幻境,其后都是自然隐藏起来,瞳孔成黑色。只有在刻意使用时或被怒意激发时,才会变成紫色继而变成红色。而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只有日晕珠成红色时被人得到才是有用之物,因为红色意味着幻境发动,也意味着想要夺取它难如登天。而一旦被人夺走,哪怕是一颗,主人即使不当场战死,身体也会渐渐虚弱下来,再难恢复如初。 当然,正如果实会由青转红,日晕珠也会在吸收够能量后自然成熟成红色,时间因人而异,一般需要五六十年。成熟的日晕珠蕴含了主人毕生所得,是最为有价值的宝物。但与此同时,主人也失去了制造幻境的能力,并且瞳孔再也无法变成黑色来伪装。上天便是如此造物,因为成熟了,就是为了让人采摘的。不想将日晕珠交给别人的老人只有用仅存的内力或异能保护自己,但一个被日晕珠吸到只剩空壳的老人又有什么强大能力自保? 唯一的选择,只是呆在族里,受族人保护。 然而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为了更好地存活下去,族人才建立了水家堡。每个水家堡堡主都会收养名义上的“义子”,就是为了一旦自己族里的秘密被暴露,还有名义上的义子,实际上的族人有机会逃过一劫、延续血脉。 事实上,这个决策是对的,因为水怜寒就是如此活了下来,尽管过岐山、李南山等人一直在怀疑他的身份并用武力想逼他用出紫目红瞳,但他确实直到现在都没有暴露。 猜测,在被证实之前永远都是猜测。 说到血脉,叶涩心里莫名地一痛,随即便意识到了是因为那个女人。她说要跟水怜寒生下孩子,可见她应该也是水怜寒族里人。为了延续血脉,水怜寒会这样做吗?他一定会的,而他……也会支持他。 “我不会跟她有肌肤之亲的,因为我不想再让这样悲哀的血脉延续下去,”水怜寒的声音轻轻的,却透着决绝。他紧紧地搂着叶涩,缓缓道:“也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若世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拥有日晕珠,这稀有的血脉就这样断送,真的好吗? “文如卿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虽然血脉不纯,但他也拥有紫目红瞳。” 文如卿,名义上被孙曾买去,实际上是被孙曾掳走的梦舞村幸存者。当年梦舞村遭袭,实际上是有人策划的一场夺取日晕珠的阴谋,百里派掌门孙曾也是参与者,这还是水怜寒从文如卿口中得知的。 孙曾无疑是头脑派,当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八岁的女孩掳走,藏匿了起来。年纪尚小的文如卿,面对如此浩劫,瞪着阒黑的眼眸吓得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被打晕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孙曾多次试探,看出她并未伪装,便也暂时放了心。 文如卿的记忆开始恢复是在第三个孩子出生后。毫无防备地看到儿子由紫转红的眼睛,毫无防备地进入幻境,好在婴儿幻术不强,脱离幻境后不久她便也得到了紫目红瞳。 幸运的是,孙曾因对日晕珠所知不多,虽然想要文如卿生出拥有日晕珠的孩子来,但并没有在孩子出生后一直监视,因而到现在还不知道孩子拥有紫目红瞳的事情,更不知道文如卿已恢复记忆并拥有了紫目红瞳。 为防备别人知道,也为了取信于水怜寒,这一切都是在文如卿的幻境中文如卿告诉水怜寒的,所以叶涩尽管近在咫尺也根本没有听到俩人的对话。当然,在告诉水怜寒一切之前,文如卿先在幻境中验证了水怜寒的身份,因为在她的幻境中没有人能说谎。 “孙曾,我要他死。” 这是水怜寒的结束语,叶涩无言以对。 猛然得知这么多秘密,他一直时间根本消化不了,脑中思绪乱成一团,沉重到几欲窒息。 他扯开水怜寒抱着自己的双臂,用力地把他抱入了自己怀中。 今夜我注定无眠,但水怜寒,你就在我的怀里,安稳地睡一觉吧。 第13章 昙花 虽然从未开口说过,但叶涩一直都觉得如果水怜寒只是利用他的“圣域”进行思考,那么他对他的依恋程度未免太过,如今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也是特殊的精神类异能者。 他对他亲近,只是源于精神类异能者对圣域持有者的本能。——不想这样想,但大脑不受控制。——无以言喻的悲哀。 理智让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但情感战胜了理智。他叶涩何必拘于这种不确定的事情?要知道水怜寒让他的生命更加鲜活,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一夜他和水怜寒眼中只有彼此,竟对正义盟短促而迅疾的袭击毫无所觉。 来袭的是昙花、三只刀与地龙,一个负责下毒,一个负责用心刀无声无息伤人,另一个负责吸尽受伤之人的内力。 此次来袭既准又狠,目标直指白冰儿。幸运的是各派早已将她重重保护起来,使她虽受了惊吓也无大碍。 舍疏狂不幸被牵扯其中,他本是出来找叶涩的,正遇上躲在暗处的三只刀,以他的轻功三只刀的心刀本是追不上他的,可惜他白天为了找水怜寒已几乎用尽内力。 好在或许是地龙不屑于他那残存的内力,舍疏狂只是无力地摊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宁缺坐在床沿上正噙着笑低头看他。 被他瞧得不自在,舍疏狂想起身却“嘶”得一声疼痛从胸前传来。 宁缺也不扶他,站起身道:“乖乖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吃的。” 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来,舍疏狂急问:“叶涩呢?” 宁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也不说叶涩怎样了,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舍疏狂哪里是坐得住的人?胸前的伤口不深,尽量不扯动胸口肌肉,他慢慢挪下了床。 走出门口去一打听,才知道昨晚幸亏宁缺打伤了三只刀,张边生才得以安心对付地龙,众人也才能够脱身,只是被毒死毒伤者众。 舍疏狂心里有点异样,正想开口问宁缺去哪儿了,就见叶涩跟水怜寒急匆匆走了过来。 一见他捂着胸口,叶涩忙过来问:“受伤了?让我看看。” 他俩一起回来明显是和好了,舍疏狂放了心,露出笑来当场便要扯开衣襟让叶涩看伤口,恰在此时宁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见此情景冷冷地看了舍疏狂一眼,不言不语进屋放下托盘,出来时经过舍疏狂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叶涩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舍疏狂胸口上,舍疏狂倒是一脸茫然:他又怎么惹到他了? 管他呢。 叶涩表示伤口没必要重新包扎,让他回屋休息,自己和水怜寒回了两人的房间。 舍疏狂知道他要制药,自己肚子也饿了,也没说什么便先放两人走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问他们发生了什么,而且宁缺端来的饭菜貌似很美味。 一回到房屋,叶涩便问水怜寒:“要救他们吗?” 说实话,自从来了东运派后,每次昙花来攻击,基本上都是叶涩用自己的眼泪制成解药解救了中毒者,因为这是最快速最有效的方法。别人不知道叶涩用的什么灵丹妙药,只是知道非他不行,是以这次也是齐齐来向他求救。 水怜寒知道叶涩的眼泪有多珍贵,他也不想让他流泪,只是不得不以人命为重。中毒者中或许也有当日参与袭击梦舞村的人,但总不能因为一两个害群之马就置多数人的性命于不顾。 叶涩在等他的回答,所以他开口,说:“是昙花最先把日晕珠带到了过家山庄。” 勿需多言,叶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正义盟怎么得到的日晕珠,也不管它拱手让出日晕珠又来抢夺日晕珠有何目的,对水怜寒来说正义盟已是敌人。玩弄日晕珠,是对水怜寒族人的大不敬,何况他们还以日晕珠的主人自诩。 水怜寒已经排除了正义盟是盟友的可能,因为若正义盟盟主是梦舞村人,就不会做出这种糟践族人尊严的事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是朋友就要出手相救。 叶涩微微笑了下:“你让我救,我就救。” 与此同时,水怜寒也下定了杀昙花的决心。叶涩的眼泪,岂能白白浪费?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秋日已尽,凉风割人。又一位颇有名气的游侠逝去,身旁的数字“十一”触目惊心。 还有十个人么?下一个惨遭毒手的会是谁?恐惧袭来,因为死者就死在了十里之内。 凶手也在这里,凶手定是“正义盟”! 带着寒意的霞光铺满尚未整修完好的庭院的时候,几道人影静静地伫立在了白冰儿住的房屋对面的屋檐之上。 整个东运派立刻被惊动了,这次是真的大敌来临。 舍疏狂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白衣人,想要开口喊,却又不知道该喊哪个名字。是白衣还是宁缺,抑或这本就是一个人,他不能确定,因为宁缺前天给他放下饭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手在身侧握成拳,他相信宁缺,因为宁缺为了救人伤了三只刀和地龙不是吗? 正义盟应是倾巢出动,三只刀抱刀在列,怪物弓着腰面露阴笑,一个全身被黑布包裹的人影子般站在那里,或许就是那从未露面的地龙。黄发与赤眉在最右边稍稍靠后站着,眉眼中带着恭敬,他们左前方是琵琶女和昙花,琵琶女的身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乱看,似是对周围事物万分好奇。白衣闲闲地握着折扇,眼中的神情只有漫不经心的冷漠。 在这群静静出现的人中间稍稍靠前的地方,一人负手而立,下巴微抬,垂下的眸子里清淡如水。他看起来不过是而立之年,脸上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淡漠,仿若出世。 叶追情。 认识他的人心中早已剧烈震动。从站姿站位来看,叶追情无疑坐实了正义盟盟主的身份。果不其然,怪物喋喋怪笑一声,趋前半步道:“盟主,那小丫头就在里面。” 叶涩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水怜寒没有偏头看他,却感应到般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道淡漠的视线直直射到了交握的手上,叶涩与水怜寒心里皆是一震。战鼓声在心中骤然敲响,水怜寒放开叶涩,腾身击向叶追情的同时,一个轻轻的“杀”字从叶追情的口中溢出,身旁的正义盟人也闻声而动。 饮天剑在半空中被一把折扇截住,在舍疏狂轻轻的惊呼中,白衣挡在了叶追情面前。 隔着人群,叶涩的视线与叶追情撞到一起,还未看清他眸中的神色,眼前一花已不见了他的身影,转头去找,眼前的房屋整个炸裂开来,叶追情已立于瑟瑟发抖被重重护卫着的白冰儿面前。 打杀声从外院传来,必是如愿楼杀手从外往内开始了攻击。 舍疏狂跑到了叶涩面前,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子,眼睛一刻不离正在酣战中的水怜寒与宁缺。两人皆是以快打快,只听刀剑相交之声,身形手法却是看不清楚。 叶涩被舍疏狂一抓这才回过神来,而身为东道主的张边生与亲家孙曾已以掌门之姿挡在了叶追情面前。 环顾四周,由于之前的重创,己方明显人手不足。除了张边生与孙曾,身手高强的掌门只剩金光门郑柏和过家山庄过云,两人已分别和之前对战过的黄发与怪物对上,而刚刚解毒的叶语声与沈林分别挡住了三只刀和赤眉,唯有四人堪堪与对手打成平手,至于其他人明显是一边倒的输阵。 己方已无人,对方的琵琶女、昙花和地龙还有那个少年却还没有出手。 蓦然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似是从白冰儿口中喊出,可惜叶涩无暇去确认,因为一直未出手的昙花手中的水晶昙花已变了颜色。刚才他虽因叶追情而分神,但回过神来后却一直在注意着昙花,毕竟对这里几乎所有的人来说,昙花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叶涩与昙花虽未正式交锋,实际上早已成为彼此心中最大的对手。叶涩善毒不善医,制解毒()药本非所长,若不是有万能的眼泪,昙花的毒他真不一定能解。他不想再为别人浪费自己的眼泪,所以他必须趁这次机会除掉昙花。 花骨长鞭带着响亮的破空之声直直击向了水晶昙花,舍疏狂只来得及喊一声“叶涩!”就被叶涩一句“别过来!”给定住了身子。 他过去只会给叶涩添乱。 看着叶涩与昙花越战越远,舍疏狂百爪挠心,躲开如愿楼杀手的攻击,悲哀地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是保护好自己。 宁缺,你在哪里? 是啊,这样的时刻你也只能躲在暗处,两不相帮了。 深深的无力感侵袭着他,他看到叶追情朝白冰儿出手,看到孙曾与张边生两掌合一齐齐拍向叶追情,转身躲开杀手攻击的刹那已被断墙挡住看不到后续发展。 叶涩的忙,他帮不上,唯有一咬牙朝着渐行渐远的水怜寒和白衣追去。 刻意逼着昙花远离人群,叶涩是不得已为之,毕竟谁都不敢保证昙花被逼急了会不会直接敌我不分用出剧毒。 遇到叶涩是昙花的悲哀,叶涩百毒不侵她毒术再厉害也无用,水晶昙花连连变色,惊恐在昙花眼中闪现出来越来越浓,直到她嘴唇青紫地趴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树木因为大量的毒素而迅速枯萎,叶涩悲悯地看着破布般的昙花,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昙花吃力地抬起头来,眼中竟是带了恨意。 叶涩一惊,她的眼神让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呵,也是,谁会不憎恨杀死自己的人。 “叶、涩……”喘息着,无力地从唇间吐出这两个字来,那恨意与不甘却带了形体般直击入人心底。 叶涩心中一痛,被人憎恨原来是这么难过的事情。 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叶涩抿抿唇,终是软了心道:“昙花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诚实地回答我,我会考虑……放你一马。” 昙花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喘息了半天,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关于日晕珠么?盟主是怎么得到的,我区区昙花又怎能知道?盟主真正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底下人。”“底下人”三个字她咬得极重,似是在极力嘲讽自己的身份。 叶涩静静地看着她,问:“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拿日晕珠做诱饵,在全武林大开杀戒,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昙花的脸上仍旧是那种自嘲的表情,她咳了两下道:“有什么好处?哈,至少我是没有看到。我们不过是听话的玩具,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 叶涩脸色一暗,昙花应是叶追情的得利手下,若她所言是真,那么叶追情怕是也未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其他正义盟人,想要知道真相怕是难如登天。 毒()药侵入骨髓,紫色从昙花裸()露的脖颈蔓延到下巴,叶涩拿出一粒药来喂她吃下,又问:“叶追情,到底是什么人?他与如愿楼有何关系?” 昙花的脸色已经开始好转,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听此一问却猛地顿住了动作。 叶涩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哼,”昙花嗤笑了一下,她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唇角挂着意味莫名的笑意:“叶涩啊叶涩,他是什么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叶涩脸色一沉,一片玄铁花瓣抵到了她修长的脖颈上:“说!” 昙花却抬高了脖子,几乎是有些蔑视地看着他道:“我就不说,你能拿我怎样?无非,是一死。” 叶涩一怔,微叹一声:“你何苦如此?” 昙花蓦地一震,唇角笑意消失,阖上了双眸。“少主……”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仿若来自遥远的他乡:“快意楼……” 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着,叶涩以为她还要说什么,然而她只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蓦地,她又感觉到什么般睁大了眸子,疯了般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救我的,不会让你救我的,今天就是我的死期,多么难得的机遇!为什么之前我没有想到?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她忽地瞪向叶涩,几乎是狂喜地笑了出来,伸脖往前一递,瞬间被玄铁花骨割破了喉管。 她突然一动叶涩根本反应不及,想收手时已经晚了。 昙花风箱般粗喘的声音太过骇人,叶涩狠心撇过头去朝她洒了一把毒粉。 喉管被割破,已是回天乏力,昙花虽害人不少,叶涩也不忍她临死受折磨。 风声骤起,叶涩打了个寒颤,心里卷起浓浓的悲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昙花本是罪有应得,他却在为她难过。 踏在枯枝上的声音轻轻响起,叶涩一惊转头看去,就见琵琶女抱着琵琶,领着那个少年出现在不远处。 琵琶女看看昙花,又看看叶涩,瞥了眼张着嘴呆住的少年,垂下了视线:“我能把她带走吗?” 她问叶涩,叶涩却不知如何回答。他本该毫不迟疑地对琵琶女动手,但手却颤抖得甚至无法握住花骨。他听到自己问:“快意楼是什么?” 琵琶女眼神波动了下,几乎是有些温顺地答道:“当年少主年轻气盛,为了和父亲作对,叛逆心起便创立了快意楼,在那里昙花与他相遇,芳心暗许。后来,少主父亲去世,少主接任楼主并娶了所爱之人,将昙花甚至整个快意楼遗忘,直到多年后才记起……” 修长的指尖划过琵琶,似是叹息:“昙花,你终于盛开了吗?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时节吗?可你岂知,这一现,一不倾人城,二不倾人国,三不倾他心。你只是个明知求不得还要硬求的傻女人。” 琵琶女往这边走了一步,叶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琵琶女笑了笑,道:“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不仅不杀你,还会努力保住你的命。” 叶涩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前满是迷雾,却有远风吹来试图将迷雾吹散。想要看清,却恐惧着真实。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昙花,突然难以忍受般旋身飞起,眨眼即逝。 他叶涩,向来珍惜生命,但今天他又害死一人。 他杀了她,是为了谁?对名为叶涩的这个人而言,昙花与他本无冤无仇。 水怜寒,若不是与他相识,他叶涩这一生本可极简极轻…… 琵琶声隐隐从身后响起,似有人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第14章 人心之镜 张边生与孙曾两大掌门合掌之力岂是容易躲避的?然而叶追情依旧面色淡然地立在那里,竟是丝毫未将双掌放在眼里。 容不得众人多想,两掌已至,却有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叶追情面前,屏障般张开身体,只见身子微微震动,两掌之力由强变弱片刻便化为无形。 黑布包裹的身体在吸收完两掌之力后瞬间烂泥般瘫倒在地,大家惊疑不定之间,那滩烂泥的颜色却由黑变灰渐渐跟脚下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众位小心!”孙曾蓦地一声大吼,他已明白过来那怪物般的地龙必是已藏于地下,随时准备吸人内力。 叶追情在此时转向了白冰儿,孙曾与张边生立刻注意到了,毫不迟疑再次合掌攻上。叶追情看都未看两人一眼,单掌挥出,一道强劲之力便直扑两人面门。 再次与怪物对战的过云,在旁观者看来他打得不是游刃有余却也不落下风,怪物的钢发凝成一股携着千斤之力朝他刺来,过云举剑相挡,眼见发尖要与剑尖相撞,怪物却把毛发倏地收了回去,紧接着钢发雨般散开射向过云周身,过云回剑一舞将钢发全部挡在剑圈之外。 “慢剑夺魂”,与过云对战过的怪物已然明白,若是钢发碰到慢剑,立刻便会不受自己控制地被慢剑影响,随着它放慢速度。虽然停滞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但是高手过招,一瞬也足以致命,何况与慢剑接触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受慢剑的影响会越大,若是放松警惕最后只能眼睁睁任他摆布。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暂时只能用断发与他远距离作战。 然而怪物一向自视甚高,绝不是那种会甘愿被动防御的人,过云区区黄毛小儿,他这次必定要将他拿下! 与此同时,郑柏也处于了与怪物差不多的境地。 黄发看似只是持了一把普通的长剑,剑法在以剑为长的金光门掌门眼里也是平平,但她身手轻盈,冷不丁就出现在郑柏的目光死角之内,左手指尖甚至整个手掌触上他的身体,不蓄掌力,只是轻微碰触,却让郑柏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被三次碰触的左肩处从内而外产生了一种恐怖的烧灼感,不同寻常的热度,却让他想到了墓地里幽冷的磷光。 这个黄发不同寻常。 心里警铃大作,郑柏再不悠然应对,杀心一起击向黄发,黄发持剑一挡,长剑却差点脱手而出,没想到这一剑竟重若千斤。还没拿稳手中之剑,郑柏的下一剑已击来,黄发咬牙双手握剑去挡,郑柏的剑却被轻而易举荡开,太过轻松以至于用老力气的黄发被闪了一下。一愣之间,郑柏的剑又当胸袭来,光从剑气上就能感觉得到若被击中,必定再无还手之力。 身为如愿楼尊使这么多年,黄发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见她作何动作,郑柏的左肩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剑势一偏,黄发柔软轻盈的身体已堪堪躲过。 空气中传来焦肉的味道,郑柏捂着左肩,愤恨地盯紧了黄发。 郑柏与黄发一时之间难决胜负,他的得意弟子沈林也陷入了苦战。 沈林虽出身名门又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但单挑隐隐为如愿楼尊使之长的赤眉还是颇感吃力。赤眉年长他一辈,又是四尊使中最为心机深沉之人,江湖经验远在他之上,沈林剑法虽厉,几十招已过却未伤及赤眉一丝一毫,反而自己处处掣肘。 赤眉的剑早已被沈林打飞,然而赤手空拳的他却更加闲适在在起来,手臂时不时在空中划一下,沈林击过来的剑就如同碰到硬盾般无法前进分毫。 然而若只是这样还好,毕竟赤眉只能防御,但又过几十招之后,沈林却蓦然眼前一片漆黑!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失明,但渐逼的危险感却让他恐惧陡升。然而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试探着挥剑,剑气立刻反射回来伤到了自己。 压抑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四周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明白了自己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沈林身上突然裂开的伤口让一直在外围观看的郑麟儿痛呼一声,毫不畏惧地持剑要向赤眉攻去,却被师兄许庭波死死拉住了:“你不能过去!” 郑麟儿用力挣扎着嘶吼:“放开我!” “不行!连大师兄都被困住,你过去只是送死!” 沈林被隔绝了视听,其他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赤眉如何动作,突然一个几乎透明的不规则牢笼将沈林罩在了里面,而且牢笼不停地缩小,竟是要生生将沈林压成肉泥! 赤眉的异能,可怕就怕在无声无息。别人以为他的无形之盾仅可防御攻击,但他早已在腾挪中将一块块盾牌连成一个整体,将对手困在了里面。最后一块盾牌补上形成密闭空间的时候,无形之盾才会现出它透明的形体。只是这透明的牢笼单面可视,被困在里面的人陷入一片漆黑,不明就里的话就会以为自己突然瞎了从而方寸大乱用出杀招,又被牢笼反弹回来伤及自身。 单面盾牌只是防御,盾牌之笼却威力大增。 沈林何等聪明?不需更多试探,他已大体猜到其中猫腻。赤眉以无形之盾防御,自己必定是陷入了盾牌的牢笼中,他突然一剑朝地下刺去,刺出的同时松开了剑柄。 长剑刺入地底的噗呲声传来,试探着去握剑柄也并没有任何反弹之力,沈林一向冷淡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运力在掌,猛地向地面拍去。 如他所料,地面并没有被无形之盾覆盖,这是唯一的突破口。然而他能这么快想到,赤眉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在沈林以剑刺地的同时,他早已将手掌贴在了牢笼的外壁上,等到沈林在地面轰出一个坑洞之后,整个地面除了沈林站立之处早已被无形之盾覆盖。 突然感觉有什么触到了自己的双脚,沈林条件反射跳开,正给了赤眉可乘之机,无形之盾再次显出透明的形体,沈林成了瓶中的玩物,逃无可逃。 牢笼继续缩小着,最近的盾壁已距他不足一尺,郑麟儿几乎喊破了喉咙,眼中的泪水已流下面颊。 同沈林一边倒被压制的情况不同,与三只刀对战的叶语声情况稍好一些,但也仅是稍好一些。李南山知道三只刀的弱点是斜方肌处,可惜他未来得及跟任何人分享这个消息就死在了心刀下。好在叶语声感觉敏锐反应也够快,他虽看不到心刀,却能凭天才般的本能化险为夷。 但有三点对他非常不利:第一是周围打杀声太过嘈杂,心刀的破空声本就只有近在耳畔了才能听到,周围声音过大无疑增加了察觉的难度;第二是除了心刀之外,三只刀还怀揣实体飞刀,时不时地用来扰乱视听,一不留神躲过了实体飞刀就躲不过心刀;第三是在力气上他胜不过三只刀,心刀虽可怕,但两把钢刀重重压下来也让他招架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在不知道三只刀弱点的情况下,有这三点不利的叶语声与他作战真是毫无胜算。 狼狈地躲过钢刀,叶语声心气儿一上来,突然抛开手中之剑,双臂一张,成百上千的飞刀便朝三只刀铺天盖地压去。那飞刀的样子,正与三只的心刀一模一样。 与叶语声不知道三只刀的弱点一样,三只刀也不知道叶语声的幻术几可乱真,所以他呆了,几乎是惊慌地举起双刀便一阵挥舞。他的心刀独一无二,他的飞刀是按照心刀的样子打造的,所以也是一家独有。这样的飞刀,叶语声怎么会有?即使不屑于对手,真正对战时也从不看轻对手的他以为叶语声有能凭空复制物体的异能,所以一时之间慌了。因为,叶语声的表情极其认真,甚至不惜抛了手中之剑;也因为这人在对战时笑着自报姓名“在下叶语声”——世人皆知,叶氏多异能,早已领教过叶追情可怕的他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三只刀慌了,挥舞的钢刀却劲风不减,叶语声的幻术是真的几可乱真,这次他认了真,所以飞刀被钢刀一一打飞出去的样子能用肉眼看到,飞刀与钢刀相交的“叮叮”之声也不绝于耳。 但叶语声的幻术与紫目红瞳的幻境毕竟不同,幻术无法伤人,就算被飞刀刺入身体,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其实三只刀也发现了没有与飞刀接触的实感,但他高看了叶语声,以为如此轻的飞刀里有什么猫腻,所以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感到剑气的刹那,叶语声的剑尖已刺入皮肉。 同时,解决掉对手赶过来的谢乔也一掌拍来,他不能让叶语声独自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 一直在一旁躲避如愿楼杀手攻击的张问也急声命令手下:“别管我,去帮语声!”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却并未蔓延到水怜寒身边。 他想逼着白衣远离人群,没想到不用他费劲打着打着自然而然地就到了无人处。 电光火石的一招后,两人各自借势退后,静静对视,一个目光如死水,空洞无波无思无想,一个眼神冰冷,深若幽潭却隐有千层浪。 先开口的是白衣:“又见面了。” 水怜寒目光微动:“劫走叶涩的是你?” 白衣冷冷一笑:“对。我奉命劫走了他,奉命把他带到了如愿楼,却擅自错传‘恭敬以待’这样的命令,让他受尽折磨后又带你去救了他。”嗤笑一声:“你说好不好玩?” “……”水怜寒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剑柄。 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白衣挑眉问:“不问我为什么?” 其间关系太过复杂,水怜寒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进行与叶追情有关的思考,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出剑了。对伤害叶涩的人刀剑相向总没有错。 一剑便凌厉到独破千军,但白衣却看似轻松地挡下了,他的唇角甚至噙着一丝笑,只是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了真实情况。 巨大的冲击瞬间在两人周围炸裂开来,正对的一棵树甚至被拦腰截断。白衣将谜底揭晓:“因为叶涩过得太过美好,被所有人关心着,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美好?因为他从不说痛,就认为他从未痛过。 他的心,岂是你能懂的? 使用无心心法的时候也会感到心痛吗?第一次,在使用无心心法的时候被波动了情绪…… 水怜寒目光陡然犀利,白衣笑着看向了他,目光交汇,水怜寒的瞳孔已然变成了紫色。 突然一声急促的:“水怜寒!”传来,那紫色潮退般隐去,水怜寒的身形却已动,折扇与长剑再次相交,舍疏狂的惊呼成为了背景。 巨大的震动在东运派响起,张边生的掌风几乎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人人都道东运派掌门一掌震天下,却从未有人探到他内力之深浅,今日一见着实惊人。 源源不断的内力透过双掌发出,狷狂之气将躲避不及的人卷入其中,连叶追情都迫得闪身后退。 在与孙曾双掌攻向叶追情的时候,虽然知道要防备着地龙,但还是被地龙刺伤了脚板,剧痛传来,内力瞬间被地龙吸走,张边生一怒,从未在人前百分百展现实力的他这次竟是毫无保留地将掌力释放出来。 处于张边生身侧的孙曾也被波及,忙忙自保远离,却也着实震惊了。看着张边生一掌一掌接连不断地拍向大地,孙曾感觉自己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认识了张边生。 不可小觑。 这是孙曾此刻唯一的想法。 没有人能拥有如此生生不息的内力,可是张边生做到了。 地龙来不及逃窜,或者说他本来得及逃开,只是他以为没有他吸收不了的内力,而张边生庞大的内力实在太过诱人。过贪必死,地龙发觉不妙想要离开时已经晚了。 身为一个人,却很少在地面生存的他,这次无法入土为安,却实实在在入土为安了。 终于,一切陷入了平静。叶追情淡漠的眸子波动了一下——他或许并非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冷情冷性。耳边传来了琵琶女的蜜语传音:“盟主,昙花死了,死在了叶涩手上。” 平静的话只是在平静地叙说着事实,叶追情的心却缩了一下。有人说,心总是在最后滚动一下,才会变成石子。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变成了石子,却发现那石子竟如心般再次滚动了起来。 心念起,身已至,几乎是在眨眼间,叶追情再次出现在了白冰儿面前。 张边生和孙曾紧接着扑了过来,而闲杂人等却已不敢靠近。 原本花容失色的白冰儿此刻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富含深意的微笑,张边生与孙曾挡在她面前替她接住了叶追情的掌风,而她却在叶追情视线被阻的刹那之间身形一晃已鬼魅般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 叶追情脸色依旧未动,只见他随手一抬,张边生与孙曾竟硬生生止住了招式,而与此同时他的掌也已拍向了白冰儿。 白冰儿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竟面向叶追情止住了步子,等明白过来去躲的时候已是迟了半步。毫不控制力道的一掌拍下来,白冰儿直接被摔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就陷入了昏迷。 叶追情如影随形而至,抬手便要再次一掌拍下,然而他蓦地瞳孔一缩,竟是硬生生撤掌,冲击力太大以至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蓦地回头看去,四周之人竟全都变成了白冰儿的模样!再次看向被自己打晕的人,分明却是叶涩! 手掌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叶追情仰头闭上了眼睛,从微闭的双唇间飘出了轻若白羽的四个字:“自寻死路。”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众多的一模一样的“白冰儿”中认出真正的白冰儿的,也没有人看到他如何出手,他甚至都没有靠近白冰儿一步,只是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白冰儿直挺挺地站着,鲜血慢慢地从七窍中流出,然后软软的身子匍匐在地再无声息。 周围的“白冰儿”现出本来的面貌来,叶追情突然拧紧了双眉,随手捞起叶涩,倏然在人前消失。 惊魂未定的众人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孙曾抢过去探白冰儿的鼻息,然而已经回天乏术了。 可惜了一颗日晕珠。 白冰儿服下日晕珠后得到了可称之为“人心之镜”的异能。她可以探测到人的心底最深处,从而控制别人,让别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或者讨厌看到的东西;也可以操控别人的视觉,让别人看到她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这种能力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在大规模对战中,若操控敌方的视觉,让敌方自相残杀,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刚才白冰儿看似逃离,其实只是利用叶追情视线被挡做出的假动作,这是她与张边生和孙曾早就商量好的计策,引导对手攻击假白冰儿,然后在背后突袭对手。而回来寻找叶追情的叶涩正好不走运地成了替死鬼。 “人心之镜”本是威力强大,只可惜白冰儿尚未运用成熟。张边生与孙曾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胆颤:叶追情此人,深不可测。他虽已离去,但不能保证不会去而复返,此时绝不能放松警惕。 问题是,他为何要带走叶涩? 第15章 战尾 高手对决,弱者无插足之地。 水怜寒与白衣过招,舍疏狂根本无计可施,他甚至连他们的出招都看不清楚。 生怕白衣伤到了水怜寒,也怕水怜寒杀死了白衣无法向宁缺交代,焦急地瞪大眼睛想尽量跟上两人的招式,却颓丧地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宁缺,你在哪里?快来啊!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分开两人吧? 白衣和水怜寒都已挂了彩,短暂的分离,然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杀招,饶是舍疏狂也看出了不妙,未及多想便飞身插了进去。 舍疏狂的身手实在太快,没想到他会突然跑过来的水怜寒和白衣根本就来不及收手! 那一刻,时间定格。 长剑与折扇弥漫的杀气卷起草木,尘起硝烟。 “舍疏狂!”下意识大吼的是水怜寒。他应该还是在使用着无心心法,可是恐惧却攫住了他的心。这种来源于“友情”的恐惧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只感受到了冰冷的颤抖,却还不明白,为何它会如此伤人。 “咳咳咳!” 水怜寒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处,在渐消的迷烟中看到舍疏狂弓着身子一边咳嗽着一边朝他挥了挥手,而他的身边有一个人半扶着他的腰立在那里。 迷烟彻底散去,水怜寒警觉地发现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两边,与他形成了犄角之势。 宁缺与白衣,原来真的是两个人。 半扶着舍疏狂的定然是宁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惊慌。 舍疏狂直起身子几乎是受惊地“啊”了一声,心里砰砰跳着,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担忧。宁缺与白衣是两个人,他该是开心更多一些吧。 冲入交战的两人中间完全是一时脑热,等被尖锐劲流割伤皮肤的时候才产生了恐惧。然而那个时候已不容他多想了,害怕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下一刻便被人拦腰搂住然后远远摔了出去,张开眼睛便看到了宁缺惊慌的脸。 宁缺的唇角慢慢弯起来,形成他惯有的弧度:“呀,掉了一颗□□。” 镇定下来才意识到,刚才若只是尘雾,浓度确实太过。 宁缺转向白衣,道:“打归打,不要伤及无辜。”不待他回答,又道:“你们盟主已经下令撤退了,我是特意来转告你的。” 白衣冷着脸一言不发,看一眼水怜寒,抬脚便要离去。然而水怜寒又岂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脚步一转便要阻住他的去路,宁缺却在同时瞬身挡在了他面前。 白衣连头都未回,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宁缺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水怜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剑入鞘。 几乎是与此同时,赤眉也收到了琵琶女的密语传音:“盟主已离开,诸位暂且收手。” 赤眉看着透明牢笼里的沈林道:“沈林是吗?也算小有名气。权当献给盟主的一点小心意。”语未落,牢笼突然猛地向沈林挤压过去! 今日来袭东运派,他赤眉怎可毫无战果? “师兄——!”郑麟儿带着哭腔的嘶吼声震彻云霄。 沈林被最先碰到他的一面盾壁猛地拍到了对面的盾壁上,他迅速站稳伸手去撑两面的盾壁,然而却连手肘都无法伸开了。 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脑中突然现出爱妻和爱子的面容来,心中划过一阵伤痛,突然一个带着凉意的胸膛贴到了他的后背上,他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天下万物,皆为我有。无形之盾为无形,有形之盾现其身,可防可御不可攻,有踪无影影无痕,化为尘、归为土,给我消失!” “砰!”地一声,震耳欲聋,刹那之间几乎谁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看去,沈林已好好地站在那里,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与他一样一身玄衣,只是红色绣纹瑰丽。惊疑不定间想好好看一下,那人却人间蒸发般不见了身形。 沈林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你是谁?为什么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为什么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却不告诉我一丝一毫关于你的事情? 总是喃喃地念着“游冶游冶”,你可知,我姓“沈”名“林”? 强迫自己收起情绪,沈林剑花一挽,用出了自己最凌厉的剑势,不,是杀招。 赤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粗喘一声,连画三只盾牌,个个龟裂,惊得他手忙脚乱画出圆天之盾,趁机狼狈逃窜。 那个鬼魅般突然出现在盾壁之内的人是谁?他赤眉的牢笼还是第一次破裂,继而粉身碎骨!一生叱咤,头一次如此恐慌。 穷寇莫追,何况沈林自知仅凭自己目前尚无法战胜赤眉,所以他回剑入鞘,立刻便被扑过来的郑麟儿抱住了,听他一个劲儿地哭着喊:“师兄”,心里一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仰头看天,五味杂陈。 被他救了一命…… 下次,问问他的名字吧。 赤眉被迫急匆匆离去,而不恋战的黄发早就在收到命令的时候便抽身而去,至于怪物,与过云胶着的对战已经让他心浮气躁起来,咬牙发誓非要今天拿下他,无意间却见摆脱黄发的郑柏朝他这边走了过来。暗啐一声,他也瞅了个时机闪身而去。过云并不恋战,见他离开只是轻蔑一笑,便转身迎向了郑柏。 主子一撤退,如愿楼帮众也纷纷见机撤离,众人紧绷的神经暂时得以放松。 而此时最点儿背的却是叶语声了,他虽用幻术震慑了三只刀,也重伤了他,但没想到三只刀向来高傲,竟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和他拼起命来。 三只刀一拼命不管不顾双刀直向叶语声劈去,叶语声一惊慌乱之中忘了收回幻术,幻影飞刀落到三只刀身上,三只刀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被耍弄的羞耻袭上心头助长了怒火,心刀同时飞出,不杀死叶语声誓不收手! 叶语声剑术虽厉,却偏偏力气不济,平常对上沈林等高手他胜在招式多变,碰上硬碰硬的对手就有些头疼,像三只刀这种出招又重又快的本就不好对付,加上又有神出鬼没的心刀窥伺,叶语声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三只刀一轮又重又密的攻势打得连连后退,叶语声下盘不稳眼看就要被压制跪地,大多数人都知道一个人如果坐在椅子上被人单指压住眉心就很难站起来,所以一旦被迫跪地便是再难扳回这局,而一旦输了这局,胜者三只刀绝不会留他活口! “语声!”谢乔怒吼出声,却被杀手缠住难以脱身,拼着受伤也要脱离包围前去解救叶语声的时候,却看到张问已冲到叶语声面前用身体护住了他。 疼痛没有如预料中传来,大刀砍入□□的声音却如此清晰,比被人当胸刺入的感觉还恐惧,叶语声听到了张问的闷哼声。 三脚猫功夫你逞什么能? 疼惜、愤怒,想要推开他,却被他高大的身子挡住视线无法知晓现在的情况,若凶器还在他体内…… 大刀拔出□□的声音让叶语声眼睛蓦地一热,张问沉重的身体缓缓倒下,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猛地握住剑柄朝三只刀刺去。 心刀的破空声,能听得到;双刀的破空声,也能听得到。手中的剑有了意识般,躲过虎虎生风的钢刀,震飞迅疾而至的飞刀,直直向三只刀胸口刺去,三只刀撤身后退,同时臂上青筋突起大喝一声一刀劈来竟将利剑一劈为二! 叶语声双目赤红身形如电,右手断剑未撒,左手一把将剑尖部分抄在手中当做匕首反手朝他胸口扎去!三只刀躬身后撤,叶语声一个空中翻身蹲踩到了他的双肩上,双手断剑硬生生扎向后背,三只刀蓦然大吼,虎躯一震将叶语声掀翻在地。 叶语声一个鲤鱼打挺顺手摸起地上的一把血剑,反手一剑刺入了三只刀腹部。抽剑打飞心刀,又一剑刺入了三只刀心口。 “你……!”愤怒的嘶吼声从三只刀的喉咙中挤出,但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来,然后沉重的身体便轰然倒地,因为倒地的重压后背的断剑彻底没入□□,他的喉咙咕隆了一下,便彻底失去了声息。 叶语声脑中嗡地一声,白眼一翻也晕倒在地。 他的左手血肉模糊,抄住断剑刺向三只刀只是本能的行动,却恰巧狠狠地刺入了三只刀的软肋,使得他一下子失去了还手之力,再加上快狠准的补刀,瞬间让三只刀横尸在此。 “语声!”谢乔焦急大喊,杀手们一见三只刀身死再不恋战,纷纷收手逃离。 谢乔一把拨开已将叶语声抱起的张问的护卫,将叶语声抢到了自己怀中。 这一战正义盟失了三人,各派人士也七零八落。 自从来了东运派,一战接一战,几乎是没有喘息的攻防让群豪几乎人人挂彩,伤重累累。 水怜寒回来找叶涩,舍疏狂跟着,宁缺因为白衣身份暴露怕因一模一样的长相引来误会便没有一起回来,只是可惜,叶涩又不见了。 那一刻,水怜寒已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袭上心头的首先是悔恨:他怎可又一次抛下他将他独自置于危险之中?! 叶涩……叶涩! 舍疏狂一打听便得知了叶涩是被叶追情带走的,可是叶追情在哪里,或者说正义盟在哪里,又有谁知道? 宁缺,除了如愿楼,他是唯一的线索。舍疏狂立刻开始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以那样的理由轻易离去! 可是,叶追情为什么带走叶涩?各种议论纷纷而来,坏者居多,只是因为忌惮水怜寒还没有直接找到他的头上。 白冰儿一死,正义盟退去,怕是不会再次前来,各派多留无意,大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短暂修养后返回本派,这其中也包括百里派。 虽然叶语声伤得不轻,但不致命,醒来后便带着满身绷带去看张问。他既能行走,孙曾便下令手下稍作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叶语声一听,顿时不高兴了,然而他还是恭敬地请示掌门:“可否留我多呆几日?张问为护我而伤,至少等他醒来……” 叶语声袭杀三只刀,算是一战成名,自从他醒来后来巴结恭维的人不少,他虽一一谢绝,但也明白自己好像有些功高震主了。本来孙曾这人就颇为多疑,他处处小心还时不时挨训,这会似是更加不得他心了。 然而再不得掌门心,他叶语声还是百里派的得力干将,孙曾应是会体谅他同意他这一个小小的请求才是,因为本来他就常常出入东运派,这次晚回百里派几天也无大碍。 没想到孙曾却猛地拉下脸来,独断专行地说了四个字:“明日出发。” 丝毫不给叶语声任何反驳的机会。 若要在平时,叶语声是绝不会反抗的,可是现在张问生死未卜,他怎么也无法离他而去,更是无法明白为何掌门偏偏这次如此不通情理。再要请求,孙曾却严厉地说了句:“不回去,就当叛帮处理!” 叶语声当场就懵了,唇一咬,几乎眼泪都要掉出来。 寒心。 为什么会这样? 单纯如他,又岂知孙曾心思? 本以为老亲家处处不如他,一战叶追情却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功力比起张边生来远远差了一截;本以为自家弟子叶语声强过张问和谢乔,谁知叶语声却傻到真将他们当朋友,完全不明白两派关系再好也是泾渭分明的两派的道理。 深深明白叶语声对百里派的感情,孙曾便故意毫不留情地说了那样的话。叶语声不可能离开养他长大的百里派,等回去之后他再好好教教他帮派之道。 当然,他也不能将叶语声逐出本派,因为叶语声现在名声大噪,也因为他独创的剑法确实高明,他还想让他教会自己的儿子们。然而拉拢是一回事,让他明白谁是帮主又是另外一回事。 料准了叶语声不会在名声大噪的此刻反抗他,所以他才敢如此不留情面。因为若叶语声真反抗了他,定会背上“狂妄自大、忘恩负义”的罪名。 可他低估了叶语声对张问的感情。 叶语声没有再试图争取,但也没有回去收拾东西,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守在张问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祈祷他快点醒来。 孙曾去向张边生告别,张边生因为张问的事心情不豫,只是寒暄了几句说是不能设宴相送了,孙曾表示不敢再劳烦,然后告辞出来,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孙曾向来是头脑派,他如此急切地想回去,自然有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文如卿。 孙曾雪藏文如卿这么多年,这次却突然应她请求带她前来东运派,自然不是因为她一声撒娇软了他的心,而是因为他早就开始怀疑她了! 因为她对这个儿子看得太紧,跟对前面两个女儿的反应差太多。 文如卿偷跑去见舍疏狂的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假作不知,因为他那时还猜不出来她的动机所在,直到她与伏伯接头。那次他亲自跟着,却差点被伏伯发现,为了不功败垂成,他选择了离开并静观其变。 后来文如卿偷跑出去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见面的对象是水怜寒罢了。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一直隐忍着,想先将正义盟除去再说,只是没想到正义盟实力太强,最后白冰儿也被杀死。 事已至此,明白暂时对正义盟奈何不得,他便决定退回本派徐图大计。只是文如卿,小贱人,还想逃出他的掌心? 孩子太小,暂时留着,但文如卿那双美丽的日晕珠,等回到百里派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与此同时,无意间得知明日一早便启程的文如卿顿时焦急了起来。只要一回到百里派,那她是插翅难飞,孙曾对付紫目红瞳有经验,以她的功力不知道能不能将他置于死地。 必须联络水怜寒,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可是孙曾以保护孩子为名将她关在屋内还派人看守,她要怎么出去?硬闯出去就是撕破脸,孙曾一旦召集人手,报仇难度就会增大。可不硬闯,还有什么方法? 直接对孙曾下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文如卿想到了这一点。在无法与水怜寒联络的现在,她唯有在现在孙曾实力最薄弱的时候对他下手。而且由她来下手是最好的,因为在她的幻境内没有人会说谎,只要问孙曾当年参与屠戮梦舞村的人有谁,仇人的名字就都能知道了! 可是在此之前,这个拥有紫目红瞳的孩子要怎么办? 孩子虽然流着父亲肮脏的血液,但也是梦舞村最小的继承人,是杀,是留,如何抉择? 第16章 文如卿 胸膛内部火烧般难受,呼吸越来越困难,叶涩挣扎着猛地从噩梦中醒来,随即被袭上五脏六腑的剧痛逼得痛呼出声。 一个人影迅速靠近过来,手掌覆到胸口处,暖流蔓延开来,叶涩眯眼缓了缓,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之人。 叶追情。 昙花死后他心里难受下意识地便想去找水怜寒,但一想到叶追情,立刻转变心思飞身朝白冰儿所在飞去。叶追情还在,他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次一定不能轻易放他离开,没想到他却突然一掌朝自己拍来。 叶追情出手如电,叶涩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掌打晕过去。只是没想到,醒来后竟是他陪在自己身边。 抬眼看看四周,很普通的屋子,看不出是哪里来,叶涩忍不住问出声:“你到底……是谁?”一开口才发现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胸口如吞了炭火般,呼吸拉风箱般粗重,叶追情一掌下来真是要了他半条命去。 叶追情注视他半响,缓缓移开视线,对外吩咐道:“拿药来。” 门外应了一声,不一会琵琶女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那个少年。 叶追情接过药去,又似是发现叶涩躺在那里根本无法喝药,便将药放床边矮几上,伸手将叶涩抱坐了起来。他的手臂沉稳有力,将叶涩抱起倚到床头上,竟未让他感到一丝疼痛。 叶追情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叶涩唇边,只是叶涩并没有启口,他盯着看似淡漠,实则一直在躲避对视的叶追情,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叶追情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药勺又往前送了送,勺沿已碰到叶涩的嘴唇。 叶涩突然愤恨地一把推开他,只是这一推用力太猛,害他一下弯腰窒息般大口喘息起来。叶追情慌忙放下药碗,手掌抵住他后背想要减缓他的痛苦。 叶涩嘴唇颤抖着,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若不是父亲,视人命如草芥的叶追情何苦对他如此小心翼翼?因为是父亲,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才亲自动手照顾他! “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可知道……”有太多话想说,可是怎能带着哭腔说出来?想问他为什么抛下娘和自己,想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与全天下为敌,想问他为什么不与他正面相认,可是悲伤占满了情绪,让他只想大哭一场。 胸口剧烈起伏着,尽管有叶追情温暖的内力,疼痛还是撕扯心肺地传来。 叶追情突然在他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叶涩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再醒来时,身边只有那个少年,少年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叶涩被他看得不自在,板着脸道:“走开。” 然而少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般,一板一眼重复道:“走、开。” 叶涩皱眉看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字?” 原来是个傻瓜。 叶涩不再费力跟他多言,他再次闭上眼睛,脑中千头万绪,不知道水怜寒怎么样了。自己就这样失踪了,真怕他一激动做出傻事来。不过有伏伯在,应该会劝住他吧…… “叶、涩……”那少年见他闭上眼睛,却又开口叫起他来。 还知道他的名字,看来不是完全傻。 “叶、涩……” 学舌鹦鹉般,少年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叶涩被他闹得烦,睁眼怒瞪他,却见他大大的眼睛清亮而惊喜地看着他,瞬间让他失了语言。 少年的眼睛纯净而美好,里面似乎包含了五彩缤纷的感情,又似乎单纯到只剩黑白。 微叹一口气,叶涩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仍是不懂,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机械地重复着:“叶、涩……” 叶涩彻底无力,认栽道:“好好,你也叫叶涩,咱俩重名,真巧了。”这样的傻小子,真不知是怎么加入的正义盟。 少年似乎是在回味着他的话,不再鹦鹉学舌,只是手肘撑在床沿上,托腮继续专注地看他。叶涩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开腔道:“?山之首曰招摇,临于西海之上……” 少年直起身子猛地靠近他,盯着他的嘴唇,跟着道:“?山……” “?山之首” “?、山、之、首” “曰招摇” “曰、招……” 教书先生般重复着引开他的注意力,叶涩自己的思绪也跑远了。 正义盟、如愿楼、快意楼……如果他们的主人都是一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根据昙花和琵琶女的说法,当初身为如愿楼少主的叶追情,叛逆心起创立了快意楼与爷爷作对,爷爷去世后,叶追情继任如愿楼四代楼主,渐渐将快意楼遗忘,后来失踪,再后来或许是需要用人才再次想起快意楼来,联合昙花等创立了正义盟。 叶追情失踪这么多年,如愿楼四尊使肯定不会再轻易听他命令,而叶追情也定然不会信任他们。他们的联手,应该是叶追情武力施压的结果。 只是,到底他们是什么时候有了联系?黑面他们追杀他的时候,叶追情知道吗? 从叶追情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对他没有厌弃之情,那为什么却明知他的存在也不与他相认?当初在护名山庄他和水怜寒被困,叶追情很显然是救了他们,为什么却又远远躲起来?难道只是因为愧疚心?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不早找到他用亲情来补偿他?还是说他也以为他死了? 不管怎样,叶追情既知他的真正身份,那也应该知道自己当初受逼于甚至受害于四使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仍旧重用四使?是他叶涩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还是为了目的他需要四使的协助? “名册”,他到底想找什么名册?找出来又要做什么? 太多疑问在心头萦绕,很想抓住叶追情问个明白,但现在重伤在身,无法动弹分毫,只能无用地躺在这里。 叶涩啊叶涩,你为何总是如此无力? 孙曾的脚步声极轻,但文如卿还是听出来了,把视线从睡着的孩子身上移开,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黑眸光晕波动,先是变成了紫色,然后变成了美丽的亮红色。 只要孙曾一掀开门帘,视线和她对上,就立刻会变成蛛网上的昆虫,死无葬身之地! 一步、两步,孙曾在门帘前站住,文如卿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轻微的气流波动,门帘被掀开一角,蓦地一声抽气,随即万籁俱寂。 亮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孙曾,文如卿胸口剧烈起伏着,走过去伸手放下了半掀的门帘。 门帘打在孙曾身后,他依旧维持着单手掀门帘的姿势,身体僵直眼神空洞。 孙曾,你也有今日! 愤恨,排山倒海涌来。有谁曾注意,她文如卿也才不过一十八岁未及桃李?!十三岁被孙曾强要,五年三子,囚徒般被监()禁。最可恨的是,一开始她竟以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手中握住了藏匿已久的匕首,抵到他的胸口上,缓缓开口:“十年前,袭击梦舞村的都有哪些人?”得不到答案,就将匕首直接插入他的胸口! 不,直接杀死他就是便宜了他,她要慢慢折磨他,折磨到他恨不得自裁当地! 处于幻境中的孙曾在刹那的惊慌之后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没想到她竟出手这么快,倒是他小瞧了她。 四周一片漆黑,除了自己的身体什么都看不到。文如卿的声音传来,孙曾冷笑一下,想要开口讽刺,却脱口而出:“张边生。”被自己惊了一下,孙曾随即明白过来,这便是文如卿的异能,好便宜的异能! “还有呢?” “还有我。” “除你之外呢?” “不知道。”当年袭击梦舞村的人,个个黑衣蒙面,装聋作哑不发出一丝声息,只用手势交流,除了组织者谁都不认识谁。袭击结束后,本应处理现场然后各自散去,谁知却有人对组织者出了手。人人心知肚明,血洗梦舞村不仁不义,事后若是被组织者泄露出去,九霄玄宫借正义之名找上门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大家心照不宣,一人动手,另外的人也都用了杀招。组织者奄奄一息,大笑三声道:“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安生!写有所有参与者名字的名册就在你们其中一人家里,终有一天,无尽的贪婪会让你们互相背叛、厮杀、妻离子散!我在地下……” 恶毒的诅咒没来得及说出来,组织者死了,却在所有参与者心里埋下了尖刀。 为了隐藏自己,没有一个人说话,彼此对立着四散而去,祈祷着组织者说的是谎言,只是可惜,十年后,以“名册”为名的杀戮还是到来了。 九霄玄宫没有出手,正义盟却横空出世。 名册在哪里,是否已被正义盟得到,谁都不知道。孙曾唯一明白的是,不能坐以待毙。他一向头脑聪明,在大家奔赴护名山庄的时候就在盘算着引蛇出洞。协作者早已找好,那就是老亲家张边生。 他和张边生算是发小,事实上当年屠戮梦舞村时他便认出了张边生,只是一直假作不知。 迫使张边生承认当年作为不是难事,因为他首先对张边生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隐瞒了文如卿的事情。后面的合作就很简单了,除了一点意外:他以为张边生当年并没有得到日晕珠,但对战叶追情时他便明白了,张边生必然是吃下了日晕珠才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内力。“内力继无穷”便是他看似非异能的异能! 真令人嫉妒。但是,呵,很快他便将超过他去,因为他今晚必将得到文如卿的日晕珠! “关于日晕珠,你还知道什么?” 文如卿的语气很严厉,诘诘逼问,带着因激动而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还知道很多,比如说,水怜寒也有日晕珠。” “!”文如卿猛地将匕首刺入了他的皮肉。愤怒、大仇将报的激动让她失了平常的理智,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孙曾这次竟没有乖乖地回答她的问题。 她刚刚恢复记忆不久,对日晕珠的使用还不熟练,还不知道最简洁迅速的询问方法,以至于让孙曾反客为主,反倒试探起她来。 疼痛蓦地从胸口传来,明白文如卿正在威胁着自己的□□,孙曾咬牙笑道:“果然如我所料。”文如卿没反驳他,反而刺伤他的□□,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测。 深深明白日晕珠的可怕,孙曾不敢怠慢,眼中寒光一闪,杀心一起腹部突然传来剧痛,恰是文如卿怒不可遏毫不留情将匕首尽跟没入。 孙曾大吼一声,文如卿猛地拔出匕首来,本想多折磨他一下,但现在连他的呼吸都让她恶心,她只想让他立刻下地狱!尖锐的匕首闪着寒光,文如卿大叫一声,全力朝他胸口刺去:“去死吧——!” 匕首划开了皮肉,深深地往下扎去,马上就要刺穿他的心脏。然而,匕首在半路停住了,文如卿蓦地嘶吼一声,左手五指猛地爪般朝自己的右眼刺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门外的守卫们骚动起来,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酣睡的孩子被惊醒大哭了起来,孙曾将一个东西吞入口中,擦去唇角的血,沉声对即将破门而入的手下道:“守在外面!” 文如卿的身体抽搐着,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凌乱的发丝遮住眼睛。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决堤般淌了出来。 孙曾捂着伤口狞笑着靠近她,弯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小婊()子,敢算计我?” 文如卿蓦地疯了般抡起胳膊朝他挥去,只是胳膊未触到他胸口已被一掌印上,五脏六腑碎裂,她无声无息地耷拉下了脑袋。 孙曾扔下她,啧了两声,道:“不识抬举,本想让你死个明白的。”一脚踢开她,他止住伤口的血液走向床边,将孩子抱了起来,哄着道:“孩儿乖,不哭不哭~~” 明知文如卿很可能是日晕珠的拥有者,他孙曾又怎会对她毫不设防?当年刻意与御正帮交好,重金换得了一个奇特的蛊虫。那蛊虫养在文如卿体内,却是听他命令,他让它咬哪里,它就咬哪里。 日晕珠幻境最可怕之处在于被摄入幻境之人□□无法动弹,日晕珠主人只要轻轻一刀就能结束他的生命。与日晕珠之主对抗,非精神类异能者存活率几乎为零。他不是精神类异能者,但他可以控制蛊虫咬断文如卿眼珠周围的神经和血管。 蛊虫只用刹那时间便完成了任务,文如卿瞬间瞎了一只眼睛,而这只眼睛却迅速结晶变成了真正的硬如珠宝的日晕珠。 《紫目红瞳》,这首曲子文如卿从小就会哼唱,对日晕珠的主人来说,每一个曲调就是一个故事。其中一个,讲的是如何玉碎不瓦全。 右眼失明的一刹那,几乎是本能地明白了大势已去。没有任何犹豫地,她猛地收回紫目红瞳,抬手便要戳瞎自己的右眼,只是那颗眼睛已经结晶,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胸口已被脱离幻境的孙曾一掌拍下。 锵地一声匕首掉落,幻境消失,所有的声音蓦地冲破屏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得到日晕珠!然而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传来,右眼被硬生生挖走。愤怒让左眼不受控制地开始变紫,文如卿一下将自己的左眼戳了个洞。 意识,已经开始远离。要做什么?对,告诉水怜寒,张边生…… 胸口再次被重掌击中,年轻的生命失去了呼吸,黑洞洞的眼眶流着鲜血和泪水,一个信号弹从散落的衣襟里滚出,那是伏伯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用。 那双美丽的眼睛曾经看过人世的美好,也见证了自私贪婪的丑恶。 紫目红瞳,幸亦不幸。 第17章 说你喜欢他! 孙曾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一直紧张地立在屋外的护卫们立刻迎了上来,看到孙曾身上的血迹都是一惊。 孙曾脸色阴冷,沉声道:“二夫人旧疾复发,救命药在家里,立刻准备马车轻装疾行回本派。”他点了几个人名,又道:“此事不宜声张,你们几个连夜随我回去,其他人明日一早也立刻赶回。嘴都给我闭严实了!” 在百里派孙曾向来唯我独尊,此话一出大家立刻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准备去了。 叶语声伤重在身,孙曾知连夜带他走只是累赘,又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是以刚才并未点到他的名字。 马车很快准备好了,孙曾将文如卿的尸体用斗篷盖严实了,亲自抱到马车里,又把孩子抱自己怀里,看起来一副疼妻爱子的样子,钻进马车吩咐立刻连夜赶回百里派。 孙曾住的是独立院落,进出的手下都低气压环绕,外人听到动静也不敢贸然前来窥探,是以孙曾迅速离去的时候连张边生都未来得及送行。 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又怎会逃过伏伯的耳目? 觉察出事情有异的伏伯立刻联系了水怜寒,本就打算寻机杀掉孙曾的水怜寒毫不犹豫决定出手。让孙曾回百里派无异于放虎归山,重要的是文如卿未与他和伏伯有丝毫联络,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问题是,怎么杀? 据伏伯感知,孙曾身边有八名身手不错的护卫,使用紫目红瞳解决他们确实不难,但为了守护一族秘密,看到紫目红瞳的人必须不能留活口,可是水怜寒又不想滥杀无辜…… 伏伯道:“由我来牵住他们,你设法引开孙曾。” 话虽如此,但孙曾参与了屠戮梦舞村的行动,深知非精神类异能者与日晕珠之主单打独斗绝无胜算的道理,若文如卿已遭他毒手,若他知道了水怜寒的真实身份,又怎会轻易离开手下们的保护? 为了不暴露身份,也为了让孙曾轻敌冒进,只能想到黑衣蒙面这一个方法,连他标志性的饮天剑也要裹缠起来。 再不行动孙曾就要逃离伏伯的感知范围了,水怜寒当机立断朝孙曾一行追去。 时间稍稍提前,在文如卿对孙曾发动攻击的时候,舍疏狂依旧在不死心地寻找宁缺。蓦地一个东西砸头上,心情烦躁的舍疏狂一把抄住,抬头就骂:“谁他娘的不长眼……!”看清楼上之人的刹那,舍疏狂气地一把把手中的筷子朝他扔去。 楼上的宁缺笑吟吟地接住,下一刻,舍疏狂已腾身飞起,双手在窗沿上一撑就进了屋内,然后在看清屋内情景的瞬间绿了脸,这一群莺莺燕燕是干什么的?! 美人儿突见屋内多了一人都吓了一跳,随即见是个俊小伙立刻就凑了上来,吓得舍疏狂蹬蹬后退几步气急败坏地朝宁缺吼:“快让她们出去!我有正事儿找你!” 宁缺嘴角噙笑,眯眼道:“她们出去了,谁来陪我?换你来?” 舍疏狂立刻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怒道:“一会儿再让她们进来!” 宁缺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他一不笑了,整个人都变得危险起来。美人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冷场吓到了,踟蹰着不敢有丝毫动作。 舍疏狂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看看美人又看看他,道:“好吧,那就让她们呆在这儿吧。不过我真有正事,叶涩被叶追情劫走了你知道不?” 宁缺侧头看他一眼,随手倒了杯酒,放到唇边。舍疏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刚要开口却见他突然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猛地把酒杯摔碎,沉声吼道:“滚!” 这一声寒气逼人,不光把舍疏狂吓了一哆嗦,甚至有美人被吓哭了,其他姐妹忙拉着她脚下生风地逃离了。 舍疏狂是不会逃的,虽然他的样子很恐怖,但事关叶涩,他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再走。 宁缺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一见他没走,突然欺近他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舍疏狂猝不及防,瞬间脸就涨成了猪肝色,心下一骇,天呐,宁缺又发什么疯?不不,之前分开时他还对他好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这、这人不会是白衣吧?! “白、白衣吗?有、有话好说……” 邪魅的脸凑到他面前,声音轻佻:“哦?知道我是谁了?” “咳、咳!”掐住自己喉咙的手放松了些,舍疏狂忙喘息了两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抱、抱歉,你们长这么像……”不仅长得像,声音也几乎一样啊!他娘的,混蛋白衣做什么学宁缺笑?!故意往自己头上扔筷子什么的,想想是白衣做的就恶寒啊!! 白衣突然又放开了他,旋身坐下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问:“想知道叶涩的下落?” 舍疏狂咽了口唾沫,尽量稳住呼吸,不卑不亢道:“是。” 白衣哼了一声,道:“你对他还真上心。” 白衣跟他聊天什么的,舍疏狂想都不敢想啊!生怕阴晴不定的他再一怒掐他脖子,忙中肯地答道:“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当然要两肋插刀。” 白衣似乎闲的发慌,有了聊天的兴致,他放下酒杯眯眼看着他,静默了半响才又问道:“那宁缺呢?” “嗯?” “你跟宁缺也是朋友吗?你也会为他两肋插刀吗?” 舍疏狂想了想,点头斩钉截铁地道:“当然!”仿佛怕他不信般又重复道:“当然!我跟宁缺关系可好了!好到不能再好!”在恐怖的白衣面前,他能说他弟弟的坏话吗?他还不嫌命长。谁知白衣却蓦地瞳孔一缩,啪地捏碎了酒杯! 舍疏狂一见不妙,忙急急道:“哎哎别生气别生气,我胡说的,宁缺那性子,谁能跟他做朋友啊?不不不,是他不想跟我们做朋友,要知道他的心里眼里可只有他哥哥你啊!我们都入不了他的眼。”艾玛,弟控真恐怖!吓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白衣死死瞪着他,脸一阵青一阵白,舍疏狂警惕地看着他,心里狂嚎:宁缺原来你有一个娘们儿哥哥,为你掬一把同情泪啊啊,这转动的心思真比女人还难猜啊,你的童年一定一片灰暗! 白衣阴沉着脸,意味不明地道:“是吗?可他之前怎么告诉我……”唇角扯动了下:“他很喜欢你?” “不可能!”立刻毫不犹豫反驳,舍疏狂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他只是以欺负我为乐而已,就算他真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的!”偷眼见白衣脸色有变黑的趋势,舍疏狂又忙道:“不,我不是说我不会喜欢他,你弟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乃是人间真绝色,只是,嘿嘿,我不敢喜欢他,”收敛讨好的笑容,一脸正色:“他始终都是你的,嗯!” 白衣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朝他勾勾手道:“你过来。” 舍疏狂忙后退一步:“不不,我不问你叶涩在哪儿了,你还是告诉我宁缺在哪儿吧。” 白衣危险地眯起眼睛:“过来。” 舍疏狂斟酌了斟酌:“你不会想杀我吧?我和你无冤无仇……” 白衣冷笑一声:“我要是想杀你,你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舍疏狂想想也对,好好看看他,毕竟跟宁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为了叶涩,他拼了! 一鼓作气走过去,顺着他勾起的手指蹲坐在他面前,却蓦地被他捏住了下巴。 白衣倾身靠近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听说,宁缺吻过你?” 舍疏狂瞬间再次涨红了脸:娘嘞,宁缺不是说跟他这个哥哥不熟吗?他是怎么知道的?! “唔……唔嗯!” 这是个怎样疯狂的世界?!舌、舌头别伸进来!是宁缺擅自要吻我的,你想吻他直接找他去啊,通过我间接接吻是怎么回事? 麻蛋,他怎么这么想哭? 舍疏狂一下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是还没来得及起身,白衣的身体又压了下来。他的脸色在黑暗中透出一股狰狞:“怎么?我技术不好?” 极力抑制住往外蹦的心脏,感觉被羞辱了的舍疏狂心里一阵委屈,他撇开视线僵硬地道:“别玩我了,叶涩的消息你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白衣蓦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怒视他半响,又道:“不喜欢我吻你,那喜欢宁缺吻你吗?” 舍疏狂突然烦躁了起来,生硬地道:“你们兄弟俩的事别掺和到我身上。” 白衣眼中冒着一股冷火,他紧紧地盯着他,突然道:“你喜欢宁缺。” “我不喜欢!” “你喜欢。” “说了我不喜欢!” 白衣突然又把嘴唇压了下来,狠命地吸着他的唇瓣,用力地压住他的挣扎,于喘息间逼问:“你喜欢他,说你喜欢他!” 舍疏狂只是狠命地闭着嘴,倔强地不和疯子理论。 喜不喜欢,与你何干? 白衣突然嗤地一声撕开了他的衣服!舍疏狂狠命地挣扎了起来,用力把他的舌头顶回去,于唇缝间模模糊糊地骂他:“滚开!”身上的衣服已被褪去大半,双腿被压住,他是真的慌了,下意识地哑声喊了个名字:“宁缺!”宁缺救我! 白衣蓦地止住了动作,他伏在他身上,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在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的时候突然弯了弯唇角。 他长身而起,哼笑一声,道:“你走吧,宁缺会去找你的,他还会告诉你叶涩的消息。” 舍疏狂吸了吸鼻子,问:“真的?”他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记挂着叶涩的安危:“叶涩呢?你们对他怎样了?为什么要抓走他?” 白衣扯了扯唇角,道:“自己问宁缺去吧。”说罢也不管他,自顾自开门走了。 百里派一行连夜出东运派,马不停蹄很快便出了阜运城,根据孙曾命令出城后抄近路急急往东南而去。 蓦地一声马嘶,一人凌空出现,招呼都不打几道迅疾的光芒便朝为首的两人击去。 “什么人?!”两人一声低喝,双掌一推便将近身的光芒击碎。 来人黑巾蒙面,隐约露出点点白发,正是水家堡忠仆伏伯。只见他一言不发催动光芒一为二、二为四,重重叠加朝护卫们击去。 光芒如烧过的利刃,有护卫一不留神被擦到,瞬间痛到难以忍受。 明白来袭之人不可小觑,八名护卫训练有素地两人退到马车之后,两人护住马车两侧,其他四人则掌影晃动一起朝伏伯击去。 蓦地又是一声不祥的马嘶,骏马双蹄离地挣扎着想要逃离,护卫们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气,正惊疑间却是眼前一花,巨大的木材龟裂声传来,整个马车被一劈为二! 孙曾抱着大哭的婴儿从马车中腾身而起,耳根抖动着,眼睛却是紧闭的——他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 对付日晕珠之主第一守则:绝不能与其对视。 同样黑巾蒙面的水怜寒一眼已明白了怎么回事。 受惊的骏马带着马车冲撞着逃离,从破碎的马车里滚出了文如卿的尸体。水怜寒看一眼斗篷下散乱的长发,长剑一吟已朝孙曾直直刺去。 孙曾飞身后退,护卫们立刻朝水怜寒围拢过来。 水怜寒此时目光如冰已如罗刹,若是以前早已用出杀招,可是叶涩向来爱惜生命,跟叶涩呆久了不知不觉受他熏染,就在怒火填心的此刻他竟也无法对这些护卫下死手。 孙曾亲点的八人确实身手不错,但在水怜寒与伏伯眼中也不足一看,只是孙曾显然不是随手一点,这八人竟是组成了某种阵法互为攻守,两人一时之间难以脱身。 孙曾深知不能与日晕珠之主单打独斗的道理,此时立于不远处集中精神倾听着对战场景,从一开始的混乱到渐渐听出头绪,就在思路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蓦地眼前一亮,慌忙单手捂眼,却发现竟无济于事。 心下一骇,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陷入幻境,正惶急间却发现此时情景跟进入幻境相差太多。凝神一看,心里砰然一跳,惊喜瞬间爬上脸颊。 这不是什么幻境,这是他吃下的日晕珠激发的异能!明明闭着眼睛,却看到了灰白的世界。不同的温度,不同深度的灰和白。水怜寒、伏伯以及手下们的身影全都辨得出来!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已是莫大的惊喜! 是得之不易的精神类异能,他莫不是开了传说中的“天眼”?假以时日,此异能定能大有作为! 狂喜浸没了孙曾,哈哈,小贱人,你最终也还是有点用处! 强迫自己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孙曾一边观察着场内打斗,大脑一边飞快地运转着。闭眼对阵水怜寒,他只有一半胜算,但现在他闭眼也能看清,胜算几率瞬间大了很多。可以得胜,但是绝不能浪费了水怜寒的日晕珠,必须想什么办法引他开眼,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以手下当诱饵。 可是,过了这么多招,水怜寒还没有用出日晕珠,看来得给他加把料。 主意打定,孙曾把仍旧大哭不止的孩子放到安全处,返身厉声喝道:“给我杀!” 八名手下们闻声立刻变了招式! 窒息般的压迫感从四周袭来,水怜寒松了松剑柄又猛地握住,唯一的怜悯被收起,他的眸子已淡如死水。 感受到他的变化,伏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十六道掌影揉身而上,白色寒气在饮天剑周身凝聚。伏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底下能以剑凝气的人不多,水怜寒的白、灰、红、紫、蓝、黑六色剑气更属罕见,虽然后三种剑气很少有人得见,但饮天剑辨识度太高被人猜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为防暴露,面前八人唯有死路一条。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幽紫慢慢爬上剑尖,水怜寒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便是你死我活的血战,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猝不及防靠近过来,从背后一扇子将一名百里派弟子的肩骨敲碎!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水怜寒蓦地睁开眼睛,几乎是本能地从打开的缺口中翻身而出,一个折身已快如闪电地朝孙曾刺去。 在百里派弟子的哀嚎声中,一名弟子怒喝:“谁?!”随即悚然一惊。 白衣人微微一笑:“正义盟白衣是也。” 伏伯看清白衣也是一惊,出于警惕下意识地挪动了下脚步。白衣看一眼他防备的姿势,冷哼一声,下一瞬已朝百里派弟子出了手。 孙曾眼看着剑尖逼近,双掌齐出借力后撤,怒意上涌自认倒霉。本来擒住水怜寒不在话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果然正义盟与水怜寒脱不了干系,早知如此就该早对他下手了! 水怜寒眼神静若死水,手中动作全凭本能。他本就防备正义盟,此时白衣出现他更不可能用出绝招来,只是以快打快招招凌厉,逼得孙曾连连后退。 孙曾眼瞅着自己离孩子越来越远,心下焦急,牙一咬便决定此时击杀水怜寒! 对不怕日晕珠幻境的他来说,水怜寒只是一个剑术高手,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凝聚于掌心的是剩余的十成内力,以掌为重的他内力修为本就极高,这一掌用出可说是有摧枯拉朽之力,掌风所过尽皆夷为平地。 饮天剑的剑尖上瞬间张开了一顶黑色的气流伞,锐利的剑气直直顶上掌力,水怜寒被巨大的冲力压地向后滑去,脚底下磨出一道深深的足痕。 狂魔乱舞般黑色的剑气与掌力互相撕咬发出恐怖的兽鸣,孙曾咬牙撑着唇角咧出一道狰狞的冷笑,水怜寒力有不逮,虽然得不到他的日晕珠很可惜,但胜者还是他孙曾! 另一边伏伯远远看到水怜寒的身影,明白他处于困境但此时无法脱身,只是心急如焚。可恨这个白衣,只是一开始出手牛气冲天,之后竟然也陷入阵法,他分明是未用全力! 既是如此,他一开始插手又出于何种动机? 掌风排山倒海朝水怜寒袭来,水怜寒的眼睛变成了紫色,然后一点点晕染成亮红。 美丽的紫目红瞳,孙曾笑了:“白送我吗?那我就收下了!” 第18章 小叶子 水怜寒身陷险境,伏伯再顾不得其他,大吼一声周身光芒如繁星坠落,气势万钧击向之前被白衣一扇敲碎肩骨的百里派弟子。 只听那人一声凄厉的惨叫,阵法瞬间被击破,伏伯闪身就朝水怜寒奔去。然而百里派其他弟子一见自家兄弟被击杀,个个目眦尽裂,撇下白衣就朝伏伯围堵过来,伏伯回身挡了一下,就在这一挡之间水怜寒已被孙曾的掌力打飞出去! 隔得太远看不清情况,伏伯只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死攸关再不手下留情。 此时水怜寒吃力地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都跌坐了回去,孙曾狞笑着逼近,水怜寒挪动着后退,妖艳而美丽的紫目红瞳中充斥着不甘和愤怒。 孙曾向来头脑伶俐,他志在必得,明白久则生变的道理,一点废话都不说,倏地靠近他伸手就朝紫目红瞳挖去!趁水怜寒还不知道他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一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红色的眸子寒光一闪,水怜寒突然以饮天剑为匕首,反手朝他割去。“快剑无心”绝非浪得虚名,这一出手又快又准,饶是孙曾也是一惊,倒是他小瞧了他。只是孙曾毕竟混迹江湖多年,反应够快,疾步后撤只被割破了一点点皮肉并且毫不留情地一掌朝水怜寒手腕拍去。 水怜寒躲避不及闷哼一声手中饮天剑掉落,与此同时孙曾也轻哼一声,反手从背后拔下一物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玉片,霍地咬牙切齿看向水怜寒,怒道:“雕虫小技!”也不管身上的其他几块玉片,聚掌就朝水怜寒天灵盖拍去! 反正当日晕珠是红色时,日晕珠之主猝然死去,日晕珠也可保留百分百功效。 玉碎不瓦全,水怜寒岂不知这个道理?然而亮红的双眸却牢牢地盯着孙曾,眸中分明沉静如水。 孙曾的掌力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阴狠,从此后江湖之上他孙曾将再难逢敌手!文如卿开眼不久功力不强,但水怜寒的这两颗却是千载难逢。 掌风已吹起水怜寒发丝,下一刻水怜寒即将脑浆迸裂而亡,而终于摆脱纠缠的伏伯虽已奔到了一丈之内,却无法阻止那夺命掌风。 从来不知道一丈的距离竟然如此之长,长到隔了阴阳。 水怜寒突然暴起偏移了半步。 这半步对笼罩在掌力之下的他来说只是徒劳的挣扎,无非是骨头碎成几块的区别。 “二少爷!”伏伯痛苦的吼声已冒出喉咙,爆发的光芒刀般齐齐割向孙曾,孙曾一下子栽倒在地! 来不及多想,伏伯一步抢到水怜寒身边,灼热的光刃瞬间将倒地的孙曾射成了筛子。 孙曾甚至来不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一命呜呼。 确认他真真正正变成一具死尸后伏伯才安下心来,弯腰问水怜寒:“怎么样?” 水怜寒眸中红色早已散去,他摇摇头,伸手让他把自己扶起来,握住饮天剑看向了远处的白衣。 白衣很明显也在看着这边,只是他一直呆在原先地方没有走过来。 凉风起,卷起水怜寒衣摆又带着白衣衣带飘飞,白衣面无表情,似是毫不感兴趣般转身便要走,水怜寒蓦地低喝一声:“拦住他!”伏伯立刻听令拔身而起,与水怜寒一左一右包抄过去。然而白衣是何等身手?距离如此之远他先行一步又岂能被受伤的两人追上? 明知追不上,可这是找到叶涩的唯一线索,水怜寒踉跄着咳出一口鲜血,狠狠地捶了一下身旁树干。 恨这样无力的自己。 伏伯找了过来,很明显,他也没追上。 水怜寒站直身子,他的遮面黑巾早已不知丢在何处:“还有几个活的?” 知道没追到白衣多说无益,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拾现场,伏伯道:“四五个,我去解决掉。”重伤的百里派弟子早已无法动弹,杀他们只是手起刀落的事。 水怜寒没有应声,伏伯当他默认,抬脚就走,水怜寒却又叫住了他,淡淡道:“算了。” 伏伯顿了顿,垂下眼睛道:“是。” “把孙曾的眼睛挖出来处理掉。” 伏伯还没来得及答应,一个信号弹从不远处呼啸升天,两人脸色皆是一变,没想到幸存的百里派弟子竟然还能联络他人。此处不宜久留,伏伯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掉孙曾立刻赶回来。” “不用了,你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安顿好了再来找我。” 明白水怜寒的用意,伏伯点点头,说句“保重”眨眼消失。他的能力并不常见,虽然这些年不太在人前使用,但年轻时也凭此闯出过不小的名头,刚才肆无忌惮用出来免不了会被有心之人察觉。当然,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只是,水怜寒心软了,他也唯有听令。 或许,这也是一个转机,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何必非要藏着掖着? 文如卿的尸身水怜寒不是不想收殓,只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安葬她不是易事。带不走她的尸身,日晕珠的秘密又必须保护,在没有化尸水的情况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挖走孙曾的眼睛,扰乱视听。 月光被悄然而至的乌云遮了起来,等再爬出云头的时候已不见了水怜寒的身影。 这一战,是叶涩救了水怜寒。 密林初见,叶涩用让人手脚酸软的药换他的英雄帖,小巧的玉瓶一如叶涩般温润,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孙曾出手又狠又准,水怜寒猜到他有什么方法能看到周围事物,所以才用出紫目红瞳来试探,果然孙曾说了“白送我”这样的话,让他得以确信自己的猜测。 假作惊慌是为了让孙曾放松警惕,不收回紫目红瞳是为了吸引孙曾的注意,用涂了药液的剑身去刺孙曾也只是一步弃招,真正的目的是声东击西将带着药液的玉片刺入孙曾体内。 叶涩说这药只要让人吃下一点,就算内力高强之人也会手脚酸软半日,那么直接刺破血管,在量大的情况下应该也有用吧?尤其是孙曾正催动掌力,加速了血液循环。毕竟他对叶涩的能力和叶涩的话是百分百相信的。 孙曾的掌力虽强,但他在一掌击飞水怜寒后其实早已力竭,在力量不足的情况下毒()药一起作用,他挥出去的掌力瞬间失去后力,水怜寒一躲之下只受了轻伤。 孙曾身为一派之主,实力确实不可小觑,要不是有叶涩的“礼物”,伏伯也不会顷刻将他杀死。 身上摔得散了架般,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水怜寒强忍着疼痛,万分地想念叶涩。 失了定情信物,可惜。 如果叶涩在,一定会笑着反驳他:这算哪门子定情信物? 叶涩当然不在,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努力套那呆傻少年的话。那少年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耍他玩,说话不仅期期艾艾,而且天马行空,搞得叶涩以为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什么树叶跟水囊似的,咬开一口水就咕咚咕咚流出来啊;什么果子亮晶晶的发绿光啊,一辈子也吃不够。当然,这是用叶涩的语言总结的,少年可没法说得这么清楚。 少年没有名字,也没人给他起名字,因为他总是在重复“叶涩”两个字,叶涩本想叫他“小叶涩”来,又觉得喊自己的名字有点奇怪,就改成了叫他“小叶子”。 小叶子虽然眼神清澈,却是有眼疾,惧怕强烈的光芒,最喜欢清晨和傍晚,当然这些都是在几天后叶涩才知道的。现在的叶涩,只是忍着伤痛无聊到发慌。 东运派人多嘴杂,水怜寒在路上偷拿了一户人家的衣服换上,这才悄悄地返回了住处。 信号弹显然惊醒了不少人,但群豪大都元气不振,真正跑过去凑热闹的人并不多。水怜寒检查了下身体,应是断了一根肋骨,其他的伤口虽多,但三五天就能好,只是有些疼。简单处理下伤口,换回自己的衣服再处理掉偷来的衣服,水怜寒这才躺到了床上。 该担心的事情有很多,但孤家寡人的现在,他一贯的不再多想,伤口太痛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 哭丧的声音没有传过来,东运派却早已轰动。 孙曾夫妻身死,双眼被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失踪,百里派弟子横尸四人,四人伤重不醒。叶语声得知后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虽然最近对孙曾颇有怨言,但毕竟从小长在百里派,孙曾对他有养育之恩。派里的弟子都是多年混熟的,师兄弟们虽偶有龃龉,大多数时候都相处友好,其中一人还是他从小玩大的朋友!文如卿虽长大后便不再一起玩耍,但也有小时候的情谊,一下子失去这么多人,张问又生死不明,叶语声再也支撑不住哭倒在地。 是谁?是谁?!他一定饶不了凶手! 昏迷的百里派弟子一时之间无法醒转,只是凶手大概已经能猜到,因为在孙曾的身边有着血写的大字——十。 有心之人掐指算了下,突然疑惑地发现:似乎没有十二。那倒数第十二个被杀死的人是谁?为什么没有写?是大家没有发现,还是杀人者没来得及写?要说没来得及,似乎不太合逻辑。 水怜寒听闻此事后也是一惊,真相似乎马上要浮出水面,但叶涩不在伏伯也不在,他不能多想,很快便封闭了自己的思维。 第二日幸存的百里派弟子有一个伤重不治而亡,其他三人都醒了过来。伤势稍轻的一人最先开口说话,只是他脑子不笨,在人前只说了偷袭之人一个是正义盟穿白衣之人,另外两人黑衣蒙面,其中一人用剑,另外一人用一种刺入□□就消失的利刃,利刃光芒如星,甚是奇特。 其他两人也不是愚笨之徒,见他如此说便也没再说别的。 当然,掌门之仇,师兄弟之仇必须要报,为了找出凶手,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过。在人前不能说的,他们都悄悄告诉了叶语声。 叶语声是孙曾最得意的弟子,又是从小被大夫人捡回来当半子养的,如今掌门身死,必定由大夫人主事,少掌门孙方达继任掌门。然而少掌门毕竟年轻,为了护住百里派,大夫人定然拉拢叶语声,可以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叶语声必定是顶梁之柱。对这顶梁之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别人口中了解了孙曾急于要回百里派的始末,叶语声眼前顿时迷雾重重。他几乎凭本能可以断定,文如卿根本就没有得病,是孙曾杀了她。但是,为什么?孙曾宠她那是有目共睹,难道是她红杏出墙孙曾嫉妒之下施了重手? 张问醒转的消息打断了他的思路,四肢百骸瞬间充满了力量,沙哑的声音沉重而干脆,向来爱笑的他少有的庄重:“重伤者留下医治,其他人即刻启程,扶灵回本派!”他虽伤重,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安葬掌门要紧。至于仇家,捉白衣来一问便知。 老亲家出了这等事,张边生自是一番恸哭,多派人手护灵回去,又吩咐人帮忙操办丧事,只是本人则以照看爱子张问之名留在了本派。 细算之下,江湖各派真是损失惨重。从过家山庄庄主过岐山被杀开始,千水阁白月、天河派李南山、百里派孙曾身亡,越剑阁杜时、震南帮王长风重伤,其他像护名山庄这样的小门派也受牵连,轻则门下弟子受伤,重则掌门去世,整个江湖真是人仰马翻。 如今受日晕珠牵连,实力尚在的门派,只有行事诡异的御正帮,运气较好的金光门,以及他们东运派了。猜到孙曾真正死因的张边生,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他能感觉得到,下一个遭难的必定是他,孙曾一定将他供了出来! 怎么办? 必须将此事变成全武林的大事,除去九霄玄宫,中原之上算得上一方霸主的门派少说也还有十几个,他们之前未参与进日晕珠的事情来并不意味着不感兴趣。只是,该怎样引他们上钩呢?或许,他该好好拉拢拉拢郑柏了。 金光门掌门郑柏此时脸色颇为凝重地坐于屋内,要求门下弟子各抒己见如何对付正义盟,为枉死的江湖同道报仇。 白衣无法无天,公然杀害百里派掌门,江湖同道人人得而诛之。 郑柏点名大弟子沈林:“你有什么看法?” 沈林沉静的眸子波动了一下,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恭敬道:“弟子愚昧。” 郑柏盯着他看了半响,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沈林你留下。” 众人答应着是,纷纷往外走去,郑麟儿却不想离开,站在那里不动。郑柏威严地看了他一眼,郑天成忙拽住弟弟一起走了出去。 见众人都离开,郑柏看定沈林道:“想到了什么?说出来。” 沈林顿了顿,平静地开口道:“我好像之前在空之公子身边见过那白衣人。”宁缺之前虽未刻意隐藏行踪,但他露面少,东运派又群豪聚集,他虽一表人才也不会引起无心之人的注意。他虽与舍疏狂不时出入相随,但有些人不知道舍疏狂的真实身份,有些知道的也对宁缺未加在意,就算在意了也不一定看清了白衣的面貌,但宁缺毕竟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舍疏狂一起阻止过三只刀杀白冰儿,能认出他的人还是有的。 总有人能于众人之中联想到舍疏狂与白衣的关系,只是或许人微言轻,或许事不关己,是以至今都未有人去难为舍疏狂。只是,沈林还是注意到了。 沈林是何等人物?他这样一说,郑柏立刻十二分注意起来,几乎是未加犹豫地吩咐:“派人盯紧他。”碍于舍疏狂的身份他不敢轻易动他,但也正因为他的身份此事才不得不重视。 沈林答应着,郑柏又叮嘱道:“让他们小心些,不要声张。” “是。” 郑柏沉吟了下,又问:“那天救你的人是谁?” 沈林一愣,道:“弟子不知。” 郑柏狐疑地看着他:“你不认识?” “是。”这个是,沈林回答得不疾不徐,他性情一向冷淡,这样一说郑柏也听不出所以然来,便吩咐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去查一下,有线索立刻告诉我。” 沈林点头答应,郑柏便让他下去了。 走出门,沈林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没有说谎,因为那人是谁,他是真不知。 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沈林惊讶地发现,一片雪花飘了下来。武丰城与阜运城地理位置差不多,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下雪。离家日久,他们,还好吗? 今年的第一场雪只飘了几点雪花,点点白雪在松林中几乎没留下身影。 长白山下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中,大树遮天蔽日,各种叫不出名的植物互相挤压缠绕,开花的,不开花的,结果的,不结果的,爬藤类四处蜿蜒,也有笔直的树干一指苍穹。这处不大不小的地方到底有多少种植物怕是无人能数清,奇怪的是,植物多的地方只有这一处,几丈开外的物种相比此处简直可用稀少来形容。 花草树木掩映中,一个男人恬静地睡在爬藤天然形成的吊床上,呼吸轻缓。 一个生人的气息缓缓由远而近,甜睡的男人感觉到了,从梦中醒来却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听到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一个有些淡漠的声音道:“冒昧打扰,我叫叶追情。” 第19章 好人 舍疏狂等了一晚上不见宁缺来找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找水怜寒。其实昨晚惊闻百里派出事他早已坐不住了,只是见水怜寒睡了他又不敢叫醒他,只好乖乖回房自己闷去了。 其实水怜寒全身都疼,哪里睡得着?舍疏狂来找他他听到了,想要开口让他进来的时候他又走了,明白肯定不是叶涩的消息,是以便没有叫住他。 水怜寒依旧躺在床上舍疏狂是没想到的,因为据他观察水怜寒一向习惯早起,下意识以为他生病了,脱口便问:“怎么了?” 水怜寒有些胸闷,坐起来反问他:“什么事?” 舍疏狂见他不像生病的样子,拖个板凳坐他边上便开始滔滔不绝。 水怜寒静静听他说完,神情木木的,直到舍疏狂拿手在他眼前晃才回过神来似的看了他一眼。 舍疏狂的话水怜寒全听到了,只是水过地皮湿,没有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无心心法就像盾,只要叶涩和伏伯不在,就会自动张开来守护他。 被水怜寒平静无波地看过来,舍疏狂心里一揪,再没有叶涩的消息,水怜寒怕是要伤心到得失魂症了,舍疏狂顿时自责万分。 宁缺昨晚为什么没来? 舍疏狂突地站了起来:“我们得搬出去!”他恍然大悟般道:“是因为我们住在这里宁缺才不敢来的,他虽眼高于顶但东运派这么多双眼睛等着捉拿白衣,他和白衣又一个模子刻的肯定不敢贸然过来!”越想越对,舍疏狂满脸喜色,拉着水怜寒就要往外走:“我们快走,说不定一出东运派就能见到他了!” 水怜寒被他一拉扯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条件反射用力一把把手抽了回来。 感觉到不对舍疏狂回头一看,就见水怜寒脸色惨白,呆了一下忙问:“你受伤了?” 水怜寒摇摇头,无事人般站起来道:“走吧。” 舍疏狂狐疑地看看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般道:“哎呀我忘了,既然要走干脆就不回来了,你快点收拾东西,我回去拿被子,一会再过来找你。” 不等水怜寒回答,他便一溜烟跑走了,真是说风就是雨。 因为考虑到宁缺可能不愿意靠近人多的地方,舍疏狂便想到了一个去处,那是在长白脚下,之前猎户住的地方,远离闹市,直线距离到上次碰到白衣的红楼也不远,避人耳目又方便找宁缺,一举两得。 九霄玄宫虽隐于长白山林,玄宫属地外人难进,但长白山茫茫林海,玄宫之外还是有很多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的。舍疏狂所说的便是一处荒废的猎户小屋,以前他曾尝试过各种途径从玄宫脱逃,发现这里纯属偶然。 此处僻静也甚得水怜寒心,舍疏狂把被子从乾坤盒里弄出来便去找宁缺了。他得到处晃晃,才能让躲在暗处的宁缺发现他啊。 只是可惜,整整一天下来没见到一点影子,害得舍疏狂一看到穿白衣服的就紧张。天黑了,无奈耷拉着耳朵回来,没想到宁缺就站在石屋外面朝他笑,恨得他直接把手里的烧鸡当暗器扔了过去。 宁缺一把接住,放鼻下闻闻,啧啧道:“真香。” 舍疏狂风般跑过来一把夺过去,探头没见到水怜寒,刚想问宁缺有没有见到他,就见宁缺拿扇子指了指远处,才模模糊糊看清远处盘腿打坐的人影。 收回视线来,舍疏狂面容一整问宁缺:“叶涩在哪里?” 宁缺唇角一勾:“见到我不问安,开口就问叶涩在哪里,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告诉你吗?” 舍疏狂顿时气噎:“你想怎地?” 邪笑着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来,宁缺道:“陪我睡一晚,我就告诉你。” 舍疏狂一把打开他的扇子,朝水怜寒吆喝:“来吃饭了!”有水怜寒在,还怕宁缺不就范? 宁缺哼笑了一声,率先走进了小屋。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叶涩的所在的,事实上一靠近这里他便和水怜寒过了两招,看出水怜寒受了伤,顿觉无趣,主动交代了来此的目的。 叶涩目前没事,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当然只是目前。让叶追情放了叶涩很简单,拿一样东西来换。什么东西呢?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呢?就在舍疏狂乾坤盒的最里面一层。 舍疏狂举着油乎乎的双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啥玩意儿?!” 宁缺嫌弃地后退一步:“所以你努力吧。” 舍疏狂扯过手巾来一擦手,立马便要去找他舅舅。宁缺一把扯住他:“忘了告诉你,你舅舅现在不在九霄玄宫。” “那他在哪里?话说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屑解释般,宁缺往床上一躺打个呵欠:“好好想想他之前跟你说的话,七日之内拿不出来,叶涩会变成怎样我可不敢保证。” 舍疏狂顿觉压力山大。 水怜寒的表情依旧是平淡的,只是一眼看过来仿佛又在舍疏狂头上加了一座大山。 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情,舍疏狂在屋里焦急地转了两圈,还是决定回玄宫看看,可是前脚还没迈出去,衣领又被宁缺抓住了。 “据我所知,现在你八个哥哥都齐刷刷回了玄宫,好自为之小空之。” 舍疏狂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灰溜溜认栽了。 八个哥哥竟然都回了玄宫,这是天要下红雨啊!他一回去,肯定就出不来了。可是,要怎么才能拿出来?他根本就没有自信…… 宁缺不会是在骗他吧? …… 他骗他有什么好处呢? 水怜寒一言不发走了出去,舍疏狂想哭的心都有了。 水怜寒一走,宁缺一下从后面抱住了他,大力压住他下意识的挣扎,在他耳边笑道:“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舍疏狂顿时一喜,扭头刚要问他有啥办法, 。。。。。。。。。 宁缺的手臂仍然环着他的肩膀,从相贴的地方传来彼此的温度,舍疏狂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童子鸡。”宁缺突然笑着说了三个字。 舍疏狂用力一脚踩到了他脚上:“你有经验了不起?!”双目喷火,满脸涨红。 宁缺跳着脚开心地笑了起来,舍疏狂气得旋风般跑了出去。 呜呜呜~~大九,救我~~ 水怜寒一夜未归,霜寒露重,他随便找了家农舍凑合了一宿。 舍疏狂也一夜未归,不过他是跑去了客栈。 宁缺独自在石屋里,失神地看着漆黑的虚空,好半天才闭上了眼睛。 这一宿无人安睡,第二天舍疏狂乖乖回来找宁缺——他必须在期限之内打开乾坤盒最后一层,叶涩还等着他去救他。 打开乾坤盒的异能是生来就有的,与常人不同,他一接触乾坤盒就知道里面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层层叠叠放了很多东西。身体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脉络般遍布全身。想要打开乾坤盒的时候,那股力量就会借由五指释放出来,蛛网般将乾坤盒包裹,然后有自己的意识般从中取出想要的东西。 这其中的过程快到宁缺这般的人也捕捉不到,对舍疏狂来说却跟寻常动作一般无二,不是因为舍疏狂速度有多快,眼力有多好,而是因为出现了时间断层。那一刻,舍疏狂的时间与别人的时间并不对等。 听起来很神奇,但对舍疏狂来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乾坤盒里的空间与现实的空间也不对等,只能说明乾坤盒不是一般之物罢了。 问题是,乾坤盒每进一层便有一层枷锁,越往里开启越艰难。他曾无数次尝试过打开最后一层,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每每感觉要打开的时候又后力不继,是以从未成功过。 “三奇墓六仪刑,青龙回飞鸟归。”念着当初舍九告诉他的“咒语”,拼尽全力还是打不开,舍疏狂焦急地直揪头发。到底要怎么办啊?! “宁缺!你不是说会帮我吗?” 昨晚他吻他之前,咳咳,是不是说过会帮他的?可他为什么要吻他啊?啊——!那个吻到底是啥意思? 宁缺含笑看着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柔和:“把你刚才嘟囔的再嘟囔一遍。” “?” “你刚才嘟囔什么三什么六……” “哦,三奇墓六仪刑,青龙回飞鸟归。好像是打开乾坤盒的咒语。”奇怪,只是听舍九说过这么一次,这么拗口的话他怎么能记住?而且还知道怎么写…… 见他双眉紧锁,宁缺少有地没有调侃他,而是同样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天色变得有些阴暗,一阵寒风吹来松枝晃动。 水怜寒抬脚往林中走去。 他对宁缺始终还是有些戒备,而且他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身上伤痕未愈,断骨依旧作痛,他必须找个无人的地方疗伤。 雪花,一点点飘落了下来。 水怜寒往密林深处走去,手臂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得难受。 如果可以再强大一些…… 允诺过会保护叶涩,关键时刻却总是不在他身边,上次是白衣,这次是舍疏狂和宁缺,每次都要依靠别人,他水怜寒为何总是如此无用? 飘雪的山林中额外安静,怕冷的动物和鸟类都躲回巣里,唯有巨型野兽闻到生人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伏在远处窥伺。 越往人迹罕至的深处走去,水怜寒的思绪放任得越远。 此刻本该好好想想日晕珠的事情的,一心却全都扑到了叶涩身上。灰暗的思绪占据了大脑,等到胸中传来剧痛的时候才意识到刚刚好了一些的肋骨似乎又裂开了。身体的疼痛与心理的疼痛双重夹击,水怜寒不得不停下脚步准备疗伤。 弯身想要坐下,眼前却出现了一朵小花,不,抬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花朵在杂草与树木间掩映,这是一个与飘雪的时节完全脱离的国度。 异象往往伴随着异物,长白山中多奇珍,说不定会有千里香……虽然知道不可能这么凑巧,但带着一点点的好奇水怜寒还是往花草树木最茂盛的地方走去。 此处植物颇为稀奇,水怜寒也不认得千里香,只是凭感觉找寻着,毕竟按理说千里香应是带着奇香的才对。 他找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有双眼睛已经注视了自己好久,心里噗通一跳,无心心法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 那人还保持着蹲在地上抬头看他的姿势,眼神平静而温和。他的脚下有几株幼苗,幼苗的叶子晶莹剔透到似乎要滴出水来。 水怜寒静静地和他对视,他已明白此处不是有异物,而是有异人。 那人的目光中渐渐露出一丝讶异来,他站起身子,仿佛怕打破什么般轻声问:“你在找什么?” 水怜寒摇摇头,转身欲走,一根手臂粗的藤条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回头看向那人,却见他温和一笑,道:“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如果你在找什么药草,或许我可以帮你。” 水怜寒再次摇了摇头,转身,又一道藤条横空出现,水怜寒毫不犹豫抽剑割断。 那人明显一惊,温和的笑容转眼消失,水怜寒的面前已出现了一道荆棘巨门,小指长的荆棘刺黑油光亮,水怜寒抽剑再劈,却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痕迹。 “你爹没告诉过你吗?别人的好意,要乖乖接受才行。”温和的嗓音中隐隐带了强势。 水怜寒转头道:“你帮不了我。” 那人一笑:“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左手慢慢举起,像引导着什么般,一株植物随着他的动作在零星飘落的雪花中慢慢长大:“不是要找药草吗?一日便可让小范围骨肉脏器重生的织草种子,我这里正好还有一颗。” 水怜寒眸中依旧波澜不惊:“我不需要。” 那人手中动作一顿,有些不悦道:“别人受不受伤我不知道,但偏偏你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你,就跟这种种植物一样,生、长、枯、荣……” 水怜寒瞳孔蓦地一缩,猛地握住了剑柄! 那人一声哼笑:“真是不识好歹。”突然他扬手将一个东西朝水怜寒射去,水怜寒抽剑去挡,那东西却有自己的意识般绕到他后背,一下子钻进了体内! 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水怜寒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几道藤条已卷上他的四肢将他一下子半吊在空中! 寒眸一下锁定在那人身上,那人忙用手一挡瞥开视线道:“我是在给你疗伤。” 什么东西在体内攀爬的痛感让水怜寒禁不住闷哼出声,紧握在手的饮天剑上已是黑气环绕,他从不相信别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 那人依旧用手挡着视线,解释般有些急促地道:“你叫水怜寒吧?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九霄玄宫的良之。” 水怜寒动作一顿,仿佛验证良之的话般,疼痛虽然仍旧钻心,却只是凝聚在断骨处。 似是怕他不信,良之又道:“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这人良心大大的好,前两日有人来找我要这织草种子给爱子疗伤,我费了半天劲才弄了两颗,这剩下的一颗本想送给气之的,现在给你用了你就算不感激涕零,至少也别恩将仇报。要知道那人可是用囊水草和迷毂花的消息才换得了一颗,你可什么都没给我……” 良之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缓和,从手指缝隙中悄悄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把手放下来道:“不疼了吧?” 藤条松绑,水怜寒活动下手脚,心下疑虑,还是道了声:“谢谢。” 良之温和地笑了起来:“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是吧?” 水怜寒不置可否,问:“为什么帮我?” 良之道:“因为你和我有缘,不,是你的身体构造跟我有缘。”挥挥手:“你走吧。”哎呀,他的囊水草怎么都枯萎了? 见他蹲下身子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些幼苗,水怜寒踌躇了下还是问道:“你知道千里香吗?”九霄玄宫果然异能者辈出,这人高深莫测,连紫目红瞳与植物的相似处都知道,还能任意操纵植物,说不定会知道千里香的消息。 良之静默了一会,道:“原来是有心上人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能无意间找到这里,又是那种体质,也算是真与我有缘。罢了,好不容易得手的东西,我还想……唉,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抛给水怜寒道:“欢爱之前一起吃下去,一辈子就都绑一起了。奉劝你吃前好好考虑一下,别暴殄天物。” 水怜寒打开层层包裹,看到一个绿色的果实样的东西,闻了闻并没有任何香味。 “怎么?怀疑我啊?” 水怜寒小心收起来道:“我欠你一个……两个人情。” 良之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我不需要你还,谁让我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水怜寒静默了一会,道:“如果你想要日晕珠,以后……” “你会送给我?”良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你还不知道我给你的是不是真正的千里香的时候?看来,是真的心上人啊。千里香,没白给。” 水怜寒沉默了,刚才,确实是他冲动了。 良之长身而起,再次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谁让我是个真好人呢?” 水怜寒看看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良之在背后温和地笑着,等到看不到人影了,伸臂往后一躺,爬藤立刻成网接住了他。他伸手接起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中融化,淡笑道:“还是气之的好看……” 第20章 贱命 七日之期眨眼就过,舍疏狂废寝忘食明明异能之力已可触到最里一层,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三奇墓六仪刑,青龙回飞鸟归。”里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暮色渐明,这已是宁缺到来后的第八天,又一次尝试失败,连日的重压与疲惫,舍疏狂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没想到他突然爆发,宁缺与水怜寒都是一震。 宁缺刚想说什么来安慰他,就听舍疏狂带着哭腔道:“宁缺,你给我们当人质吧?” 水怜寒福至心灵刷地拔剑架到了宁缺脖子上。 慢一拍的宁缺傻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上舍疏狂婆娑的泪眼,他慢慢地僵硬了所有的表情:“你想,用我的命,换叶涩的命?” 舍疏狂一抹眼泪,道:“反正你是白衣的亲弟弟,白衣又是叶追情的得力干将,他们肯定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到时候我们把叶涩换过来,你再来找我们,岂不是两全其美?”越想越对,舍疏狂说着说着眼睛越来越亮,直怪这么好的主意自己怎么没早想到。心里一放松,语气也轻快起来:“哎呀我真是天才!宁缺,委屈委屈你,就陪我们唱场戏,对你这老狐狸来说是小菜一碟吧?”一巴掌拍宁缺肩上:“是不是好兄弟?” 本以为宁缺会举双手赞成,没想到一贯带笑的唇角上这次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紧紧地盯着舍疏狂,冷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比起叶涩,叶追情会更看重我?” “那不是肯定的吗?”理所当然的回答,即使注意到了他语气不好,舍疏狂也没有放心上。“再说了,我们又不会真杀你,只是这么个小忙你也不帮是不是兄弟啊?” “谁是你兄弟?!少跟我套近乎!”宁缺突然快狠准地格开饮天剑,后撤了一丈距离。 水怜寒并没有再出手,随意地收剑回鞘,只是脚步微动,站姿中已隐含敌意。 舍疏狂被宁缺吓傻了,不解地看着他问:“宁缺你发什么神经?” 霞光突然铺满大地,背对着霞光的宁缺脸色晦暗不明,他扯动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喃道:“本以为即使是贱命一条,也会有人愿意珍惜……不过是再一次被糟蹋罢了。” 舍疏狂站得远,没太听清他的话,但也知道他应该是不开心了,便道:“原来你这么胆小,真是的,你怕啥?我们又不会真杀了你。叶追情要实在不同意,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啊。” 宁缺突然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是不想再多做解释,脸上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容。只是明明是笑着的,言语中却不带丝毫感情:“九宫八卦乾坤盒,那句话定然跟奇门遁甲有关。我已经问了懂行之人,算算时间也该收到回信了。” 感觉到他的异样,却又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舍疏狂只好无奈地再次归咎于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不再细究。 水怜寒虽未多想,心里却隐隐有些明白,叶追情那样的人岂会任人要挟?最怕的就是他会冷血无情到动手先杀了宁缺。不过,他水怜寒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听舍疏狂那样一说,本能地就对宁缺动了手。 七日之期虽过,但叶追情并没有派人来下通牒,作为使者的宁缺也没催促,可见叶追情是真想要乾坤盒里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耐心。 宁缺说的果然不假,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便收到了飞鸽传书,看了一眼后直接扔给了舍疏狂。舍疏狂细细地看了几遍纠着眉头想了半天,豁然开朗!舍九有教过他类似的东西,只是时间太久远他忘记了,现在根据这个高人的指点,再加上之前跟舍九学到的基础,阻挡在他面前的门扉瞬间开启,果然乾坤盒内藏乾坤,其开启之法与九宫八卦有关。 舍疏狂立刻凝神去打最里面一层。 摸到内藏之物的时候舍疏狂露出了一丝喜色,毫不迟疑地将它拿了出来。虎口突然一痛,霍然睁眼一看水怜寒与宁缺已打得难解难分。 这段时间以来身处江湖,处处掣肘,看似悠然的舍疏狂也不得不下了一番苦功磨砺自己。虽然武功仍旧没法跟一流高手相比,但已着实有些长进,至少这次两人的招式他已能看清不少。 藏在乾坤盒深处的原来是一卷竹简,此刻就紧握在水怜寒手中。宁缺显然是想抢过去,只是水怜寒绝不会放手。因为若让宁缺带走竹简,叶追情却不放叶涩回来,就真是前功尽弃。 呆呆地看着两个人打斗,舍疏狂突然感觉很累。身体累,心也累。 视线越来越模糊,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他真的撑不住了。 无力的身体向后倒去,一个温暖有力的臂膀突然撑住了他,舍疏狂转眼看到宁缺的脸,心里一阵甜蜜,闭眼想要睡去,脖子上却突然压上了一个沉重的东西,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讶然地睁眼,却听到宁缺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把东西给我。” 混沌的脑子几乎停止了转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宁缺在拿自己要挟水怜寒。 心里感到的是一股压抑至极的悲伤。 无法动弹,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没有去想叶涩与自己水怜寒会选谁,只是怔怔地看着宁缺冷硬的侧脸,拼命地呼吸。 水怜寒把竹简丢了过来,宁缺伸手接住,放开了舍疏狂。 舍疏狂踉跄了一下才站住,听到宁缺道:“在这里等叶涩回来。”眨眼飞身而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水怜寒的身影一闪,朝宁缺追掠而去。 宁缺刚才的神情一定很恐怖,要不然水怜寒怎么会为了他放弃追回叶涩的筹码。宁缺,这东西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重要到不相信我们,重要到弃我们的感情于不顾…… 舍疏狂眼前一晕,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浓重,舍疏狂好半天都没弄明白自己在哪里,一股浓重的悲哀袭来,他大概意识到宁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轻微的交谈声传来,是叶涩与水怜寒。确认自己没有幻听,舍疏狂心下稍安,毕竟叶涩还是回到了水怜寒身边。 尝试着想动一下,可惜全身无力,肚子饿到咕咕乱叫起来,脚步声响起,叶涩走了进来,点起了灯问他:“饿吗?”语气温柔。 舍疏狂突然很想哭。 强抑下鼻中的酸楚,舍疏狂问:“宁缺呢?” 叶涩道:“水怜寒跟丢了他,正义盟放我回来的时候我也没看到他。” 一句话已将所有解释清楚。 “起来吃饭吧,”叶涩过去扶他:“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舍疏狂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吃完饭舍疏狂问水怜寒:“那到底是什么?” 水怜寒知道他问的是竹简,沉默了一会才道:“那应该就是正义盟在找的‘名册’。” 叶涩的面上没有一丝惊讶,因为这是他和水怜寒共同思考的结果。 在叶涩身边水怜寒可以尽情思考,之前被忽略的许多细节也一一回想起来。 第一个可以肯定的就是,倒数杀人是正义盟所为。因为当初他杀死孙曾后,能返回当地,在孙曾身边留下数字“十”的人,除了白衣,他想不出还有谁。 第二个可以肯定的是,正义盟在寻找名册。为了得到名册的线索他们杀了很多人,但或许他们真正想抹杀的便是名册上的人。因为名册上的人数是有限的,而倒数杀人的数目也是有限的。他们知道名册上有多少人,只是并不知道上面的人到底有谁,所以才会一边找,一边杀。 如此一想,其实倒数杀人早从过家山庄便开始了,而过岐山就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个时候只写出一个“名”字,定然是要引人至护名山庄,目的也定然与名册有关。或许是正义盟以为名册在护名山庄,也或许是护名山庄有他们要找的人。只是山庄被蛊毒所护,即使正义盟也难以突破,所以才借助江湖之口,御正帮之手帮他们打开了豁口,当时正义盟的人也跟去了小小的护名山庄便是强有力的佐证。 然而在护名山庄很显然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干脆写出了“名册”两字,让相关者人心惶惶。从现在看来,相关者们应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联手对抗正义盟,所以才有了东运派假日晕珠之事。 若是水怜寒所猜不错,那第十二个有头有脸的被杀死的人物,定然便是天河派李南山。之所以没在他身边留下数字,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千金根本难以做到。之后各派清理战场,正义盟也没找到机会,所以才会找不到倒数第十二个被害者。 如果上面的所有假设都成立,那么便可得出结论:正义盟知道名册上有多少人,并且想全部杀死他们,但他们并不知道所有在名册上的人,所以才会去寻找名册。 这或许是一段复仇,只是他们的仇家太过强大,几乎覆盖半个武林。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这么多武林名宿牵扯其中。 叶追情……他到底是什么人? 叶涩不得不说出了实情,因为分析到这里,他已无理由可以隐瞒。何况当初如愿楼冒天下之大不韪相助正义盟,明眼人或许早就看了出来。 叶追情就是如愿楼四代楼主。 二十年前他无缘无故的消失,是否便与此事有关?这二十年,或许他只是蛰伏着,在等待着手刃仇人的时刻。 叶涩实在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让父亲抛下他们母子一去二十年? 舍疏狂的脸色已经惨白,有些事叶涩与水怜寒不说,他也早已意识到。 为什么这个名册,会在乾坤盒中?而且舅舅还知道它的存在! 是有人托他保管,还是说,制作名册的人本就是他? 不管怎样,他舍九已无法与此事撇清关系。 可是舍九又为什么告诉他名册的事,为什么要教他取出来?如果要取的话,为什么他不自己取?“轰动整个武林的宝贝”,可不是轰动整个武林嘛,只可惜,这不是什么真正的“宝贝”。 舍疏狂脸色不好看,叶涩唯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叶涩,你让我怎么不多想?大九,很可能就是你父亲的仇人啊! 微微一笑,舍疏狂答应一声,道:“我累了,想先睡一会儿。” “睡吧。”微微一笑,叶涩看着他盖好被子,拉着水怜寒转身往外走,却听水怜寒问道:“舍疏狂,你七哥良之是能操纵植物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舍疏狂还是道:“嗯,他能在任何地方种出自己想要的植物,千万不要随意靠近他,如果我的武力值是零分,他至少能有七分。”顿了顿又道:“不过有的时候他真是个温和的好人,只是这得看他心情,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靠近他的好。” “嗯。”答应一声,水怜寒跟着叶涩走了出去。 知道他们小别胜新婚,这里也着实窄小,舍疏狂独占小床,围了围被子,只是,今夜注定无眠。 进客栈,洗去连日疲惫,水怜寒终于将叶涩纳入怀中。 叶涩唇角含着笑,轻吻他一下,问:“还好吗?” 还好吗?今天终于在惶急中等来他的时候,他一开口问的也是这句话。 还好吗? 只是几天不见却恍如隔世。 没人明白没有追到宁缺的他心中是如何凄惶。 如果等待变成了唯一的希望,连无望的挣扎都无力做到,活着就连草木都不如。 不敢想象正义盟食言而肥的后果,希望正义盟能遵守诺言,却又清楚地明白引起杀戮的正义盟不会有如此的好心肠。 在即将坠落深渊的时候,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了他。 。。。。。。。。。。。。。。。。。。。 。。。。。。。。。。。。。。。。。。 以爱之名。 第21章 空之死了 舍疏狂寅时突然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白天睡多了,或许是心中有事,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安稳地睡过去。他行事向来干脆,血气一上来就想连夜回玄宫向舍九问个清楚。可转念想到在八个哥哥都已回家的现在,他一旦回去定是难再出来,因此在回去前必须先跟叶涩他们道个别,否则这样无缘无故走了也会令他们担心。 其实也本可以留张纸条就走的,可舍九的事他实在觉得有必要当面跟叶涩说开,要不然彼此猜忌也着实难受。 知道昨晚叶涩与水怜寒小别胜新婚,舍疏狂好不容易挨到寅末时分,再也忍不住爬起来便要去找他们,可一走出石屋才意识到他们根本没跟他说住哪个客栈。 不管了,起都起来了,挨家挨户找呗。 冬日天亮得晚,外面一片黢黑,舍疏狂冻得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服就溜达着往城里走去。可还没走出几步,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身后的人行迹鬼祟,明显不是狂妄自大的正义盟的作风,训练有素也不像是毛头小贼,倒像是名门正派。舍疏狂要想逃,是几乎没人能抓住他的,可他想不通在他身份暴露的现在,哪个江湖正派还敢不长眼睛地来找他的茬,所以他停住了。 回身一笑,扬声道:“什么人敢打小爷的主意?露个脸让小爷开开眼。” 形迹既已暴露,暗处众人便手持兵器走了出来。 舍疏狂打眼一瞧,嘿,黑衣蒙面,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倒是真看得起他。 突然有人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刻亮出兵器朝他招呼过来。 还没一言不合呢就开打,舍疏狂正好心里憋屈七七四十九种机关眨眼就用出了二十四种。七八个人倒地已无还手之力,舍疏狂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虽顽劣,却也从小被逼着博览群书,辨识江湖各派的武功路数只是基本功。这次来袭击他的,至少出自五个门派,而且都是个中好手,难不成哥哥们回玄宫另有深层原因? 此地不宜久留,舍疏狂不再恋战,瞅空便要离开。 然而这些人既然来伏击他,怎会让他轻易离去? 领头之人一个手势打下来,所有人立刻都朝舍疏狂围拢过去,舍疏狂轻哼一声脚底一旋已冲天而起,没想到有两人竟似预料到他离开的方向般蓦然出现在了他的前方,趁他人在半空已一刀劈来。 舍疏狂擅以巧打巧,像这种硬碰硬的他唯有迅速从乾坤盒中抽出一把长剑来格挡,但还是稍微慢了一拍,被逼落地。这一耽搁立刻便如落入狼群的小羊般走投无路。 胳膊如折了般疼痛,他强咬着牙道:“不要逼我杀人!” 此时终于有人说话了:“空之公子,还请你乖乖就擒,否则,别怪我等不长眼认不出您这金贵之躯!” 这话便已经是挑明了他们的来意。明知他是九霄玄宫的九公子还来打他的主意,而且这些人不是出自一个门派,分明便是有了不臣之心。 不杀他扬威,就是抓他去要挟玄宫,想的一出好计! 舍疏狂再不迟疑,手探入袖中便取出了淬毒的机关。 远处传来一声狗吠,随即呜呜着憋住了声音。 叶涩把水怜寒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拿下去,想要起身却被他拉住了。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水怜寒蹭蹭他问:“去哪儿?” 叶涩道:“小解。” 水怜寒眯着眼笑了下,轻声道:“我抱你去。” 叶涩也懒得脸红了,拿开他的手臂不理他便要自己下床。 水怜寒再次伸手去拽他,又突然想到什么般松开了手,他坐起来半靠到到床头上,含笑道:“去吧。外面冷,穿上外衣。” 叶涩奇怪地看他一眼,下床的时候腰部一阵酸痛害他差点歪倒,水怜寒忙扶了他一把,一句性感到犯罪的“小心”成功让叶涩红了耳根。 半夜听水怜寒说话简直是要命。他声音本就偏低沉,再加上睡醒之初特有的沙哑,一开口就让人耳根酥麻,尤其是再一笑,真他娘得勾人! 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涩走出去,水怜寒闭眼细细一闻,一股奇特香气飘来,直入心肺,禁不住唇角的笑意扩大。 如果没有记错,这家客栈的茅厕就在客栈后院,而这香气牵引的地方也是后院方向。 果然千里香是真的。 这香气并不如他预想的般浓重,而是时断时续似有若无,想抓抓不住却又红绳般将两人系在一起。那味道初闻带着一点清晨野间的清香,细闻又似乎夹杂了深夜情动的甜蜜。 叶涩,一定也发现了吧。 禁不住低笑出声。 突然两下敲门声,有人在门外道:“打扰了,我是店小二,给您那如厕的同伴送净手水来的。” 敛了笑,水怜寒道:“进来。” 店小二推门走了进来,外面传来不少人走动的声音,水怜寒问:“几时了?” 小二边端着水盆往这边走边道:“卯时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水怜寒刚想问怎么天未亮就有不少人起来了,小二却突然脚下不稳一盆水一下子朝他泼来,幸得水怜寒眼疾手快,被子一掀已将整盆水挡住。 小二一下子吓得脸色煞白,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去给您换新的。”也没说明白是换新被子还是新水,一溜烟儿地跑了。 水怜寒无奈地把湿了的被子放一边,穿上外套准备去找叶涩。反正都起来了,不如就去长白山看日出。 想到将叶涩裹在怀里一起看日出的情景,禁不住傻笑了一下。 刚走到门口,正碰上另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端着水走了过来,笑着对水怜寒道:“这位少侠不好意思,新被子马上给您送来,这是新的盥洗的水。” 水怜寒侧身让他进去,正看到叶涩回来,便迎着他走过去。香气之绳越牵越近,直至距离为零。叶涩看着他眼睛中含的笑意,轻声问:“你给我吃的是千里香?” 水怜寒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聪、明!” 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 看出他眼中的疑问,水怜寒解释道:“是舍疏狂七哥,公子良之给我的。说来话长,我们先洗漱,一会一起去看日出,路上我再告诉你。” 被他拉着走进屋里,叶涩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动了起来。 无需多言,这便是一生的承诺。 感动着感动着,突然便难受了。 水怜寒,我当时不过是一时戏言。一生相守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去幻想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的我,已经有了这样的幻想。——实现不了,该怎么办? “怎么了?”发现他的沉默,水怜寒不禁不安了起来。 难道他,不愿意? “没什么。”迅速换上笑容,走到水盆边,叶涩伸手入水,道:“不是要看日出吗?我先洗完……”他突然看着水中的手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再换水你洗。” 叶涩很快便洗完了,先跟水怜寒一起用牙盐刷完牙,又唤来小二重新换水给水怜寒用。只不过他体贴地先给水怜寒试了水温。 走出客栈的时候天色依旧是黑的,有人三三两两地跟在他们后面,似乎是要一同去看日出的。叶涩突然笑了下靠在了水怜寒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亲昵胜过新婚夫妇。 水怜寒握住了他的手,两人慢悠悠走着,突然在一个拐角后一闪而没。 水里有毒,先去找舍疏狂。——叶涩说的便是这句。 他的紫龙环能帮助他辨别世上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毒素,手一入水他已知道这是一种可通过渗入皮肤让人手脚酸软的毒物,功能与他曾给水怜寒的药水类似,只是这药见效稍慢却更加霸道,能日复一日蚕食人的奇经八脉,时日一长必定筋脉尽断。 如此恶毒,不知是什么人想对他们出手。只是,班门弄斧,碰上他叶涩便休想得逞。现在担心的只是舍疏狂,万一他也着了道必须早点给他治疗。 后面的人很容易就甩掉了,可更加棘手的人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沈林与郑天成,还有东运派张问及不少其他门派的子弟。 先开口的是金光门少掌门郑天成:“水怜寒,叶涩,在正义盟来袭时你们为不少人解了昙花之毒,大家对你们感激涕零,本以为你们是侠义之士,我等才广开大门迎接你们,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现在幸存的百里派弟子指认你们是杀害孙掌门的凶手,聪明的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水怜寒杀孙曾的事没有特意告诉舍疏狂,叶涩却是知道的,只是水怜寒没告诉他留了活口,所以乍听郑天成此言,叶涩还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水怜寒把叶涩护到身后,手握到了剑柄上:“出招吧。” 他并不想为此多做解释,因为一族的秘密他不能对人说,也因为既然有人指认了他,那白衣去过的事情定然也已被说了出来。当时白衣对他和伏伯出手相救,这帮人定然会以为他们与正义盟是一路人。再加上叶涩与叶追请与如愿楼的关系,就算是猜测也会三人成虎。他们与正义盟脱不了干系,一旦被如此认定,就算身上长满嘴也解释不清。 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 舍疏狂的毒是费了许多力气从浩之那里弄来的,杀伤力不大()麻醉效果却一流。这次面对数名高手他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珍藏。 陆续又有人倒下,能够站立的只剩了五人,其中包括那名指挥者。他明显武功高于他人,不仅能躲过舍疏狂的机关,还能替别人解围。 舍疏狂不得不承认自己紧张了,因为现在站立的人完全是靠真正的能力战到了现在,反观他,手中可立刻使用的机关已不多。 为首之人突然收剑回鞘一掌朝他拍来! 舍疏狂一惊,来不及反击翻身要逃开却还是被掌风擦到了。心如擂鼓,他已知道此人是谁。 东运派掌门得意弟子,谢乔! 这便是撕去了伪装要动真格的意思。 其他四人一见如此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惯用兵器。舍疏狂手捂在腹部,面色如常心里却一片哀嚎:一个谢乔就够他受的了,再加上河中双钩、山峡一支笔、长平链锁命、北羌弯刀,他简直是在劫难逃。 打不过躲得过,舍疏狂暴起便想再次逃离,可惜一支短笔箭簇般射中了他的小腿,然后一根金刚百炼的锁链一下子绕到了他的脖子上。 噗通一声被扯到地上,舍疏狂来不及痛呼一声脖间锁链一紧当场便双目圆瞪窒息到脸部发紫。 想要抬起手来扯锁链,可是缺氧已让他全身无力,锁链嵌入肉里,感觉整个头部都已被生生拧下来。 “注意分寸,别让他死了。” 还是谢乔发的话,可是濒死的舍疏狂已经听不到了。 脖间的锁链松了松,疼痛让舍疏狂嘶吼了一声,本能地大口呼吸着,然后双手双脚蓦地被束到身侧,整个人被扯起来朝锁链的主人飞去。 生生被擒,这一次若是再被关进东运派那小屋中,就真是不知何时能见天日了。 大脑已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舍疏狂昏昏沉沉地被扯动着,只觉脖间痛过刀割。 突然扯着他的那股力一下子松开,舍疏狂砰地摔到地上,锁链哗啦啦响动,他模模糊糊听到一声呵斥:“什么人?!” 一个人走到了他身边,手碰到锁链上,锁链便全都变成了碎块。 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朝着九霄玄宫方向喊道:“空之死了,来搬尸体。” 舍疏狂一下子挣扎着坐了起来,脖间跟被火烧了一圈般疼痛难忍,他伸手想要去碰,一个快狠准的手刀砍来,眼前一黑已昏了过去。 长平链锁命亲眼见自己用了十几年的百炼锁面目全非,不禁怒火上涌指着女子骂道:“哪里来的小()婊()子?敢弄坏你爷爷的百炼锁……” 他未尽的话语被谢乔伸手拦住,几人一对视线,立刻拔腿想要逃离。 此女子能弹指间破坏百炼锁绝不是寻常之人,再加上刚才她朝九霄玄宫喊话,分明便是玄宫中人。此处在长白脚下,离玄宫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万一玄宫众人赶来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趁现在没留下确凿的证据,还是明哲保身好。至于长平链锁命,只能怪他时运不济。 四人心意相通,立刻便要先走为上。长平链锁命不傻,知道自己已是身份暴露就算逃走了也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岂能不拉个垫背的?一伸手便拽住了河中双钩。 河中双钩一惊,正要斥他,那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挥舞双钩,不期那女子却用一双柔荑来接。心里一狠想要废掉这双葱白般的玉手,却突然手感不对,那象征着名誉的双钩竟然、竟然弯曲、融化成了铁水! 然后,他再次惊恐地发现,一、二、三四五,五个人,五位九霄玄宫的公子出现在了不远处。 逃出去不远的谢乔跟另外两人倒退着回到了长平链锁命和河中双钩身边。他们的四周是十几个倒地不起的人。 谢乔目光一一从五人面前滑过:气之、浩之、然之、温之,还有一个看似很温和的人——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玄宫公子同时出现……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听到气之道:“之娴你吓死人了,空之不过是晕过去了而已,不过伤得挺严重,浩之你快过来看看。” 原来这女子竟是九霄玄宫大小姐之娴! 一个大大的死字悬在头上,谢乔脑子飞快地转着,脸色却早已如死人般惨白。 只听之娴慢悠悠道:“不这样说你们怎么会过来?他这么重,柔弱如我可是搬不动。” 然之和温之也凑到了舍疏狂面前,温之依旧是木木的,然之却一下子捂住眼睛连退两步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喊道:“哎呀哎呀疼死我了,气之你为什么不挡住我的视线?”一下子抱住温之也去捂他的眼:“温之你也别看。” 几道荆棘条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势如破竹地朝谢乔等五人劈去,与此同时,荆棘疯狂增长,瞬间便要将无处可逃的五人扎成血窟窿。 谢乔吓得魂都没了,突然他大吼一声:“公子且慢!”一下子将遮面黑巾拿了下来。 可是他的喊声还是晚了,几声惨叫几乎在同时响起,荆棘刺入皮肉,鲜血飞溅。 谢乔痛得全身发颤,越发颤越扯动体内的荆棘越增加痛楚。更令人惊恐的是刺入□□的荆棘分明还在生长!谢乔强忍着疼痛吼道:“公子饶命!请听我解释!” 荆棘停止了生长,先前看着还很温和的良之此时面沉似铁只慢慢吐出了一个字:“讲。” 谢乔疼的双唇都在哆嗦,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尽量吐字清晰地道:“金光门沈林有足够证据证明九公子与正义盟白衣牵扯颇深,您知道沈林在武林中威望颇高,我们不得已才想请九公子回去对证,只是没想到九公子不听劝告还伤了我们这么多人,锁命兄这才不小心手重了,绝非是要故意伤害九公子。”说到这里实在支撑不住,他缓了好半天才又道:“之所以黑衣蒙面,是不想让有心人看到误以为九公子做了为全武林所不齿的事情,毕竟这次前来的也都算得上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黑衣蒙面的话,路过之人也只会以为是有宵小之辈要谋害九公子,我们完全是为了维护九公子的名声。不上报盟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望公子明鉴。” 这一通说下来真成了他们错怪好人了,良之的脸色依旧黑沉,他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谢乔满头冷汗,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突然听气之道:“住手”,这才意识到良之根本就不信他的话! 恐惧一下子攫住了他,他屏息看着气之,又听气之道:“诸位,如此说来倒是我们错怪了你们该向你们道歉了。” 谢乔刚张了张口又听气之接着道:“回玄宫。”紧接着荆棘从身体中抽出,眨眼间玄宫七人已消失无踪。 谢乔等人跪倒在地,面面相觑俱是面如死灰。 第22章 不要死 有剑凭人贵,有人倚剑尊。 水怜寒被称作“快剑无心”,佩剑“饮天剑”本是水家堡堡主之物,编纂《江湖名录》的晓天前辈二十年前曾排过一部《名器榜》,饮天剑在长剑篇中排名第十,赞誉“至朴至利”。“至朴”是说它外表朴素,剑锋藏拙,对一般剑客来说看似只是寻常之物;“至利”则是指名剑挑主人,让能以剑凝气的人用来便成了神兵利器。 水怜寒能剑凝六色,实属罕见,当之无愧为饮天剑之主。 气流在剑身周围漩涡般凝聚,由白转为灰,然后是炭红,从未见过此等剑气的众人受恐惧支配连连后退,只有沈林留在了原地。 金光门以剑为长,掌门郑柏的“移岳剑”坚而无华,漆黑的剑身厚重沉稳,“不动如山一动移岳”,长剑篇排名第二。其大弟子沈林因缘际会得到了排名第五的“凝霜剑”,剑身凝青光,剑刃白如霜,剑格至高至傲,被誉为长剑中的贵公子,遗世独立。 凝霜剑剑凝光,一声龙吟已与饮天剑战至一处。 高手过招要么一招决胜负,要么百招不能定输赢。两人俱是剑术高手,水怜寒快,沈林也不慢,在出招速度上就算不能赢短时间内也绝对不会输。 速度相当,水怜寒胜在六色剑气变化多端高深莫测,沈林则胜在名派藏名招一招变招招变。然而战久了明眼人也还是能看出来,水怜寒已略占上风。 说实话,水怜寒十岁被过家山庄收养后就没再跟人系统地学过武功,他能闯下今天的名号完全是靠自己的天资和努力。他若是仅靠剑术便赢了沈林的话,绝对是打了金光门的脸。 沈林自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日若是战败,他也无颜面对师尊,何况他还虚长水怜寒几岁,比他多学了几年武功。 沈林和水怜寒都不是多言之人,或许立场不对立的话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只是人在江湖各自有各自的使命和坚持,既是成了对手便只有放手一搏。 两人的打斗蓦地变了,一般人能看清的仅剩下白如霜的剑影和幽紫的剑气。 剑气,在紫色与蓝色间徘徊,水怜寒有些着急了。因为他看到其他人向叶涩聚拢了过去。 叶涩擅毒,一般人不敢动他,正义盟人自是也知道这点,所以上次叶涩在正义盟处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身上带的所有毒()药都不见了。回来的时候怕水怜寒担心走得十分匆忙,只来得及要回了花骨。可是由于近期频繁使用,花骨里可用的毒也不多了。 这些事叶涩没跟水怜寒说,但为他宽衣解带的水怜寒又岂能不知道? 先向叶涩出手的是其他门派的子弟,很显然郑天成和张问都知道叶涩的能耐,不敢轻易冒险。 玄铁花瓣割破空气,叶涩虽向来珍惜生命,但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别怪我手黑。 沈林没接住水怜寒的“蓝莲”,重重地摔了出去,与此同时花骨的毒针也射中了很多人。水怜寒与叶涩心有灵犀,瞬间靠近彼此手牵手便要趁机离开。 突然郑天成横剑挡在了他们面前,五名张问的手下也散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获得喘息的沈林也已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再次持剑攻来。 这么多人在这里,水怜寒不可能用紫目红瞳,可是没想到张问的那几名手下竟然身手了得!若是只有沈林与郑天成,两人逃脱自是不难,加上三脚猫的张问和武功寻常的其他门派人,两人也能勉强应对,谁知竟还有如此身手的人听命于张问。 被围堵的两人终是双拳难敌四手。 沈林收剑回鞘,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来。 叶涩被擒住,水怜寒迫不得已扔开饮天剑一起束手就擒,叶涩想骂他呆傻,却终究只是在心里一声喟叹。 有人拿出了绳子想要捆住两人,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巨物凭空出现,一下子将叶涩和水怜寒罩在了里面! 沈林面色一变,低喝一声:“散开!”人已如鹞鹰般飞起。 罩住叶涩和水怜寒的东西忽地消散,水怜寒一个翻身已将饮天剑重新抄到手里。 听从沈林命令慌忙躲开的众人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如愿楼尊使——赤眉! 沈林差点被无形之盾拍扁的恐怖遭遇历历在目,他紧紧地握住剑柄,眼神也锐利了许多。 此时赤眉对着叶涩恭敬地开了口:“少主,这里交给属下,请先行离开吧。” 此话一出,立刻坐实了叶涩与水怜寒的“罪行”。 叶涩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转变,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正义盟的人了?这顶帽子一扣,他是再难洗脱嫌疑。 解释?怕是没人会听吧?何况他本就是叶追请的儿子,如愿楼的少主…… 水怜寒没想这么多,事情有了转机,他拉住叶涩立刻便要飞身而去。伏伯现在不知吉凶如何,他若是被抓住,怕是没人会来相救,梦舞村的仇便也永无得报之日。 不能被抓住,他也不想害叶涩成为阶下囚。 一想到叶涩会被折磨,就是噬心般的疼痛,所以不管是谁来救他们,逃出生天才是王道。 一见他们要离开,张问手一挥,手下们已毫不犹豫地飞身去围堵,又齐齐撞到无形墙壁般头破血流地摔了出去,这一耽搁,叶涩与水怜寒已飞出几丈开外,与此同时沈林与赤眉也动了手。 沈林在赤眉手下吃过亏,身为金光门受人敬重的大弟子,他自是不会笨到重蹈覆辙。虽然还弄不明白赤眉的异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抢占先机不给他出手的机会沈林还是能做到的。 水怜寒与叶涩早已不见了身影,赤眉一时之间无法取胜,任务完成他也不再恋战瞅了个机会便飞身离去了。 人没捉到功亏一篑,大家多有损伤,脸色都不太好看。张问若有所思地看着赤眉消失的方向,突然微微地笑了下。 叶涩与水怜寒一口气跑出了阜运城外,既然来抓他们的人中有张问,那就证明张边生已对东运派下了令,阜运城此时已成危险之地。 不知道舍疏狂怎么样了…… 席地而坐权且休息,叶涩看了水怜寒一眼,水怜寒偏头看他,叶涩便垂下了视线,念着他的名字,轻声道:“水怜寒,对不起。” “嗯?”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牵连……” 水怜寒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叶涩竟以为是因为他和叶追请以及正义盟的关系,才使得他无法在各派面前自辩…… 摇摇头,水怜寒道:“是我连累了你。”人是他杀的,就算没有叶涩与正义盟的关系,不明就里的各派也会举着正义的旗帜对他群起而攻之。 叶涩自是明白这一点,只是他还是觉得是自己害他处于困境,大仇未报便被各派视为了眼中钉,现在在各派子弟眼里水怜寒一定成了十恶不赦之人,想想就感觉难受。 水怜寒握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把他拉靠到自己身上,轻声道:“有你懂我,就够了。” 他人的误解,我没心力也不屑去解释,只要你懂我,就够了。 相互倚靠着静默了一会儿,叶涩问:“回去吗?” 水怜寒惊讶地转头看他,叶涩微微笑着等他回答,水怜寒脱力般全身都倚到了他身上。 仰头看天,一声长叹:“回,必须回。” 叶涩和他越来越默契,越来越心有灵犀,他是真的再也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在这多事之秋人人自危,众门派经历了过家山庄、护名山庄和东运派的劫难,大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对正义盟敬而远之,而东运派和金光门竟然逆流而上,再次大张旗鼓联合其他未曾参与进来的门派与正义盟宣战。这事虽蹊跷,仍勉强可用“正义”来解释,但孙曾身死,仅靠几人的证词就几乎倾全派之力来捉拿曾经有恩于他们的叶涩与水怜寒就颇有些奇怪了。 东运派为老亲家报仇还说得通,金光门又图的什么?正义?说出来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有一个:此事与他们有关。 大难临头先下手为强,张边生与郑柏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很可能也与日晕珠有关。为孙曾报仇是假,为保护自己先铲除敌人是真。 必须弄清楚,所以必须返回去。 明知山有虎自然要更加小心,两人乔装打扮在城外消磨时间到晚上才悄悄往城内走去。 或许是为了搜捕他们城内戒严,此时四处竟无一点灯火,加上月亮尚未升起,可说是一片漆黑。好在两人眼力尚可,道路建筑还可以看清。 有人!突然叶涩与水怜寒同时止住了身子,默契十足地对视了一眼,准备从两侧散开,却听那人悄声道:“少主、水堡主,属下赤眉。” 两人的神经并未放松,又听赤眉道:“属下猜到你们会返回早就在这里恭候了,请随属下来。” 叶涩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但很明显赤眉若要害他就不会在早上费力救他,或许他是听叶追情命令来帮助他的也说不定。退一万步讲他还中了他的血毒,害了他叶涩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想明白这些见水怜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叶涩便迈步跟上了赤眉。 四周一片静寂,跟着赤眉走过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道,叶涩回头看水怜寒,突然惊恐地看到一柄薄刀无声无息从天而降朝水怜寒脑袋劈去。这么黑的天按理说叶涩是看不到刀的薄厚的,说它薄只是因为那么大的刀竟然毫无一丝破空之声! 那一刻,叶涩突地哑了。 他很想大声地吼水怜寒让他小心,可他只是保持了惊恐的表情,甚至连朝他扑过去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弯月突现在苍穹,光亮折射在刀身上晃到了水怜寒的眼睛,水怜寒蓦地抽剑向上横挡,铮地一声脆响,所有静止的画面瞬间闪动了起来。 “少主!” 叶涩听到了赤眉的呼喊,他抽出花骨想要去帮水怜寒,却一下子碰到了一面墙壁。他只愣了那么一下,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朝赤眉喊:“放我出去!” 此时赤眉也和三四个人缠斗在了一起,他一边打一边扬声道:“少主放心,属下会保护好您的!” 叶涩顿时气急败坏:“不用你保护!放我出去!” 可是赤眉已经没有心力顾及他了,叶涩用力锤着坚硬的盾牢,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万分焦躁。 水怜寒往这边看了过来,见赤眉暂时并无伤害叶涩之意便专心对上了袭击之人。 袭击水怜寒之人身手不弱,叶涩见两人越战越远,看来是水怜寒要引他至无人处使用紫目红瞳。单打独斗任何人面对紫目红瞳百分之九十以上毫无胜算,叶涩心下稍安,又有些难过。 使用紫目红瞳杀人本不是水怜寒,也不是水怜寒一族的本意。 赤眉与别人的厮打声传来,叶涩不由自主地要转头去看,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看到了那与水怜寒打斗之人的衣服上的一个大字——台。 台…… 台?! 惊恐地瞪大双眼,叶涩瞬间扑到赤眉那边发了疯似地敲盾壁:“放我出去!赤眉!放我出去!”他喊得很大声,可是厮杀声太大,被围困的赤眉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在逼仄的巷道中打斗的他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没得到回应叶涩又焦急地转身去看水怜寒,这里虽然路窄但是从叶涩方向看向水怜寒处却无丝毫障碍,两人动作虽快此时离叶涩又远了一段距离,但叶涩还是能借着月色勉强分辨出两人来。 突然薄刀朝水怜寒的侧脸横削过来,叶涩心里一咯噔,水怜寒偏头躲过却不知为何脚下踉跄,还未站稳薄刀就再次朝他劈来。 悲剧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叶涩以为水怜寒总有办法躲过的。他虽然担心,却一直从心底觉得水怜寒总会逢凶化吉。想也知道啊,他武功那么好,又有紫目红瞳,就算没有贵人相帮,又怎会轻易地败给他人? 水怜寒倒下了,他试图站起来,可是那刀再次居高临下朝他劈了下去。 几乎是任人宰割般竟无一丝反抗之力。 叶涩听到了他痛苦的悲鸣。 一定很痛吧,要不然那个快剑无心怎会发出那样的嘶吼? “叶涩——!” 听到自己的声音被他喊出,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游离的心神猛地回到了□□,叶涩拼尽全力到破音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水怜寒——!!” “水怜寒?水怜寒?!回答我!” 水怜寒匍匐在地的身体动了动,感应到叶涩般他朝他的方向爬了过来,叶涩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拼命地朝盾壁挥掌却毫无作用,他转头去求助赤眉,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再返回头来看水怜寒,只是看到了新月下的薄刀闪着嗜血的光芒。 薄刀再次朝水怜寒劈了下去,这次,水怜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叶涩的世界整个灰暗了、静寂了。先是钻心的冰凉,然后是噬心的痛楚。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以为自己瞎了,伸手去摸眼睛却摸到了温热的泪液。 水怜寒…… 水怜寒…… 不,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他。千里香的味道还能感觉得到,就从,就从前方传来…… 嘴唇颤抖了起来,叶涩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滚了出来。 又变成一个人了。 水怜寒,水怜寒不会死的,他绝不会、绝不会…… 被他抛弃了。 呜咽从喉中溢出,叶涩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十年未曾因感情而流泪,他本以为泪腺早已与感情分割开来,却在此刻突地爆发。 “台”,“渡云台”,那是连九霄玄宫都不敢轻易进犯的地方。 扁了的嘴唇,嘶哑的悲吼,以为自己早已没了这样澎湃的感情。 “水、水怜寒,你不要死……” 第23章 解释 叶涩从来都没有这样恸哭过,哪怕是娘去世的时候,他都或多或少地强忍了眼泪。 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是因为月亮躲进了云层还是赤眉给他换了黑色的牢笼。千里香的气味时有时无,他拼命地集中注意力想要抓住一点点关于水怜寒的讯息。 盾壁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他徒劳地拍打着,嘶哑了嗓子重复地喊:“放我出去。” 时间被无限拉长,直到泪痕干透才终于得见天光。 来不及怒斥赤眉,只是争分夺秒地跑向水怜寒。可惜空荡荡的街道,除了鲜血什么都没有留下。 赤眉赶了过来,捂着伤口恭敬地喊他:“少主。” 慢慢转头,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却没有焦距,叶涩听到自己说:“不要跟来,否则,让你立毙当地!” 他转身循着千里香追去,将赤眉一句焦急的“少主”留在原地。 千里香,他也不知道人死了香气还在不在,只是,就算是尸体,他也要将水怜寒抱到怀里。 星光黯淡的山路上一盏昏黄的灯笼突然亮起。飞奔的两人一前一后停住了身子,前面的人气定神闲,一柄薄刀束在身后,衣服上一个大大的“台”字;后面的人气喘吁吁,衣服破损脏污,紧走两步,径直到灯笼前行礼,站到了提灯笼的人身后。 提灯笼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和善,正是东运派少掌门张问。 他吹熄灯笼,对“台”字衣服之人抱拳道:“多谢李兄相助。”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鼻中哼了一声。 张问见此面露微笑道:“非是张某小瞧李兄,只是出乎意料顺利罢了。若是中间有半点差池,少了李兄相助定然难以成事。” 那人脸色似是有些缓和,他一甩袍袖道:“欠你的人情已还,告辞。”也不等张问回话,自顾自飞身离开了。 张问见他眨眼消失无踪,回头吩咐道:“昼夜兼程赶往百里派”,率先点起马灯绝尘而去。 他的身后连那衣服脏污之人总共跟了四人,其中一个垂着头毫无声息,被人五花大绑,死尸般扔到马背上,分明就是叶涩正在寻找追赶的水怜寒。 勉强分辨着山路疾驰着,张问在心中默默道:“语声,我这就来见你。” 看到叶语声哭,他怎能不心痛? 武功平平的他拼命地想成为能配得上叶语声的人,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在武艺上也难有长进后,他干脆地选择了放弃,转而尝试了自己本就喜欢的经商。他的商业王国越做越大,本可以乐山乐水远离江湖纷争,却因为叶语声身在江湖,他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江湖。 今日一早出面捉拿叶涩跟水怜寒,他是受父之命,也是出于自愿。 必须为叶语声做点什么,可是敌人太过强大。本以为这次已是功亏一篑,却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赤眉,如愿楼四尊使之首,他唤叶涩为“少主”。 当初黑面死的时候出现了两种说法:一是过云说的,黑面追杀如愿楼逆徒叶涩,却被叶涩买凶杀死;二是舍疏狂,也就是九霄玄宫九公子空之说的,黑面才是杀死过老庄主的真凶,他因为私怨嫁祸叶涩,最后不知被谁杀死献给叶涩。 同为一派少帮主,过云此人他自是没少见过,只是很少打交道。他看起来很聪明,没想到却会撒出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若是从商必然赔了夫人又折兵。 赤眉一声“少主”立刻让张问的脑子里闪过了好几件事情。首先,黑面是被谁杀死的?想来定是如愿楼手下无疑,理由自是替少主清理门户。如愿楼内谁能杀死黑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何要忤逆自家少主。 黑面背叛的理由先放一边,之后四大尊使之一的白心又死去,而且杀他的人很可能是水怜寒就有意思了。没有人亲眼见到谁杀死了白心,但水怜寒从白心手底下救了王长风和杜时是不争的事实。之后白心身死,只能认为是水怜寒之功。那么水怜寒又为什么杀了白心?难道他不怕惹到叶涩? 原因只有一个:杀白心得到了叶涩的同意。 四尊使因为叶涩死了两个,这便值得深思了。 此时便不得不想起如愿楼五代楼主幼年早夭的事情。按时间年龄推算,叶涩是死里逃生的叶五代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死里逃生,这些年他为何不光明正大回如愿楼?只因为他不想或者更直白地说他无法回去。 一层层抽丝剥茧,如果所料不错,那么事实便是让人想吐得狗血。 父亲失踪,母亲去世,弱小无依的少主任人宰割,死里逃生成年后回来一雪前耻。 这时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五年前,他遇到了一个麻烦需要找人来摆平。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依靠身为名门正派的东运派的,所以他不得已选择了雇佣如愿楼杀手。 两名杀手,一个身手不错,一个易容有术,身手却一般,因为身手一般,所以很不幸死了。那个人,他记得姓孟。 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最后他得以逃脱全都仰赖于他的易容术。事实上一开始他所表现出来的易容术并没有那么好,资质平平到他以为孟姓杀手只是来混饭吃的,直到最后他展露绝活,这才知道原来是深藏不露。 因为感恩他,所以主动提出来要补偿他的家属。如愿楼人说他搬到外面住已经快五年了,身边只有一个儿子。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找到他藏于山中的住处的时候,那儿子恰巧不在。之后派人蹲守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又去找过几次,没有一次得遇。 如果,只是如果,那个“儿子”,其实并不是他真正的儿子…… 五年又接近五年的巧合时间,藏于山中的小屋,刻意隐藏的高超的易容术,“儿子”或许是刻意隐藏的行踪——他不得不联想,这一切背后的真实。 他从不轻易下结论,可是种种迹象已表明如愿楼四尊使在自家少主面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这一个最保守的结论已足以让他采取有效的行动。 与赤眉的会面费了些波折,但还算顺利。赤眉答应了,只提出了一个让别人假扮水怜寒的要求。这个要求包含了一些似乎无用又似乎含有深意的细节,听起来有些怪,但对只想拿下水怜寒的他来说也无妨。只是行事要万全,为了预防老奸巨猾的赤眉突然变卦,也为了能在最初的打斗中与水怜寒匹敌,他特意请来了渡云台的李少师。 事情出乎意料得顺利。地点是特意选的,赤眉早已张好了无形之盾,李少师将水怜寒引过去后赤眉立刻将盾壁合拢。盾壁内早已点好毒烟,水怜寒进入后反抗了几下很快便失去了招架之力。 另一方面,自己的手下假扮水怜寒与李少师过招并被“杀死”,然后所有人立刻转移。 扛着装有水怜寒的盾笼远离赤眉后,盾笼自动消失,用缚仙绳捆住昏迷的水怜寒,马不停蹄送去给叶语声发落。利用赤眉如此轻易地捉到了水怜寒,张问既满意又有些担忧。但是管他呢,先交给语声再说。 赤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愿楼与正义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总有人能揭开。 叶涩循着千里香去追水怜寒,被命令不得跟随的赤眉假模假样地追了几步便停下了。叶涩的眼泪到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方设法永永远远脱离叶追情的控制。既不撕破脸又能保住眼下拥有的一切,仅凭他自己或许无计可施,但合纵连横总有可行之法。 张问来找他合作他是没想到的,但既然各取所需,对方又是聪明人,他权衡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与张问合作的目的是要得到叶涩的眼泪解掉身上之毒,方法便是让叶涩以为水怜寒死了,从而毫不设防地流下眼泪。但他不能让张问知道自己的意图,所以他对张问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是不得伤害叶涩,表面理由是保护叶涩是叶追情的命令,他得听从,实际上却是为了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在打斗一开始就用盾壁将叶涩包围起来以便收集泪水。 第二个条件自然便是让人假扮水怜寒,演一出戏给叶涩看。但演戏也是有要求的,要足够真,不能有一丝漏洞。 当然,叶涩会不会为了水怜寒哭,赤眉也没有十足把握,若是此计不成也只能另寻他计,反正明面上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叶涩的事情来。 没想到李少师的加入让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特意挑选的小巷,能让叶涩看到该看的也能隐藏掉不该让他看到的东西。一开始用透明的牢笼困住叶涩是为了让他看清外面的场景,担心水怜寒的他一定会转向与水怜寒方向相反的赤眉这边要求放他出去,趁此机会换掉水怜寒,让他看到“水怜寒”被“杀死”的场景后立刻改用单面可视的牢笼,阻绝他的视觉,放大他的恐惧,从而诱导出他的悲痛。只是这牢笼与当初困住沈林的不同,不会反射笼内之人用出的招式从而伤害到出招之人。 而与仅仅困住叶涩的牢笼不同,对水怜寒用的是最可怖的黑笼,也幸亏黑笼恰恰能够完全阻隔双方的视觉,无意间阻止了水怜寒用出紫目红瞳,否则事态如何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张问一行走得飞快,被赤眉刻意耽搁的叶涩循着似有若无的千里香不休不眠一路追赶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只是可惜体力透支,就这样一下子倒在了路边。 另一方面被连续喂食“七口醉”的水怜寒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或许是由于习练无心心法,或许是本性使然,他一向很少做梦,这次却真真正正地大梦一场。被捉住的人明明是他,梦到的却是叶涩的死亡。 叶涩是怎么死的似乎梦到了,又似乎没有,鲜明的只是可怖的孤独。失去挚爱,大仇未报,他茕茕孑立,满目凄惶,最后被叶追情用饮天剑一剑穿心,双眼含泪竟是感谢苍天让自己终得解脱。 这个梦水怜寒醒来后只模模糊糊感到了胸口的钝痛,想要抓住一丝痕迹,却被逼迫着不得不面对现实。 孙曾之殡已出,百里派内依旧高挂白色灯笼,门上贴白纸,子弟穿孝衣。 张问制止了门人通报,问明了叶语声所在径直找了过去。 孙曾向来独掌大权,如今身死百里派百废待兴,孙方达经验尚浅,叶语声只能里外操心。 张问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叶语声正在跟孙方达一起清算账务,门派割据可说是一派即一国,掌权者有太多即使强忍悲伤也要处理的事务。 “语声。”张问叫出了他的名字。 叶语声惊讶地抬头看他,随即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他两步迈到张问面前,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打量,关心地问道:“你伤好了?” 张问宠溺地一笑,点点头:“嗯。” 孙方达也走了过来:“张大哥过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我好派人去迎接。” 张问道:“一家人不必客气,倒是我擅自进来万勿责怪。” 孙方达道:“张大哥说哪里话,爹……爹没了,以后还请张大哥多多照应百里派……” 张问点点头,道:“我去给爹上柱香。”他这一声“爹”显然是跟着亡兄张齐叫的,如今嫂子孙香罗也回了百里派服孝,他来到这里自然也是要跟着戴孝的。 这一句话惹得两人也起了悲伤,去上香的路上张问捏了捏叶语声的手,悄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当初叶语声对战三只刀,伤的也不轻。 叶语声把曾经血肉模糊的左手拿给他看,轻声道:“没事了。”虽然依旧没拆绷带,但抓握早已不成问题。 张问稍稍放了心,上完香后才对叶语声和孙方达说:“给你们看个人。” 水怜寒终于摆脱梦魇醒了过来,胸口微微地疼痛着,不自觉地锁着眉头想要抓住梦境,迅疾的压迫感袭来,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几天连续被喂食迷药,滴水未进的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竟是被孙方达一掌拍中胸口跌飞出去。 双手双脚被强韧的缚仙绳捆住,疼痛让他不自觉地蜷缩了身子。 想要感受一下叶涩的气息,孙方达却未给他丝毫喘息时间追过来又要一掌拍下来。 “方达!”叶语声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道:“先问清楚再报仇也不迟。” 孙方达忍着泪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恨恨地瞪着水怜寒,用力一脚踢到了他的腰侧。 水怜寒忍着疼痛借助身后的墙壁坐起来,看了周围一圈,在十几双或仇恨或冷漠的目光下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还有脸笑?!”孙方达又要过来踹他被叶语声一把拉住拽到了身后。 “水怜寒,”叶语声脸色凝重地走到他面前,沉痛地问:“我派掌门可是被你所杀?” 水怜寒抬眼和他对视,不闪不避语气平缓地道:“孙曾是我杀的。” 叶语声顿时怒火填心,但他还是继续挡住了要将水怜寒除之而后快的孙方达,沉声问:“为什么?我派与你无冤无仇……” 水怜寒哼了一下:“谁说的?”他盯着叶语声道:“十年前,水家堡、梦舞村,一百多口人包括老人孩子都是怎么死的,你有问过孙曾吗?” 叶语声震惊地后退了一步,孙方达愣了一下,嘶声道:“妖言惑众!”又要过来对水怜寒动手,这次却是被张问挡住了。 水怜寒脸色苍白,双目却是清明,他的目光刀子般在周围之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不屑再看般闭上了眼睛。 他本不想解释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叶涩,有了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也有了真正珍惜别人生命的善心。他曾经以为世上仅有“自私、贪婪、唯利是图”这样的字眼,不管他使用无心心法时表现地多么仁义,真正的内心却冷酷至极。可是,如今的他想试着去相信,相信无私与温暖,相信屠戮梦舞村的只是个例。 不过是恰好一群坏人凑在了一起——并不是世上没有好人——想要这样去相信别人,所以他解释了。 解释了,如果还是无人理解,或者说如果恰好这里又是一群坏人,他便只有动手。 因为他不能死在这里,叶涩的气息能感受到,他一定在找他,他不能让他太过担心。 第24章 真相 水怜寒的话太具有冲击性,以至于张问立刻环顾四周记住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叶语声随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声道:“水怜寒,我敬你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才好言相问,没想到你竟是这等信口雌黄之人。”不待水怜寒有何反应,立刻环顾四下道:“你们先下去,这里交给我和少掌门,我们定会为掌门讨回公道!” 孙方达也是聪明之人,立刻接口道:“大仇得报之前任何人不得对外胡言乱语,否则视为叛帮处置!” 在场也有张问带来的人,所以他也吩咐道:“听明白了就下去吧。” “是!”满腹疑惑的众人立刻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在场只剩四人,孙方达先忍不住斥道:“水怜寒!青天白日,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水怜寒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只是淡淡地道:“人在做,天在看。” 张问盯着他道:“水家堡之事就连亲自调查过的九霄玄宫都没有定论,既然你敢这样说,那定然是有证据了?” 水怜寒道:“证据没有,证人倒是有一个。”未待他说完,孙方达已忍不住问道:“是谁?!”水怜寒嗤笑一声:“可惜已经被孙曾害死了。” 孙方达顿时怒不可遏:“人都已经死了你自然可以随意编排!”转向叶语声道:“我看他是胡搅蛮缠故意拖延时间,说不定他的同伙就在附近,必须要严刑拷打他才肯说实话!” 叶语声制止他,看着水怜寒道:“那个死了的证人是谁?” 一想到文如卿,水怜寒的心里还是一阵抽痛,他没想到因为无心心法而失去许多感情的自己竟还会为了几面之缘的人而难过。警铃蓦地大作,他今日已解除了太久的无心心法,也透漏了太多不该透露的东西。 水怜寒的眼神蓦地变了,叶语声心里一震,听到他说:“我没必要向你们解释。” 看到他的眼神,叶语声已明白,这是为世人广知的“快剑无心”,不会再透露一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张问眉头一皱,道:“不肯说吗?想必在附近的“叶涩’或多或少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真相。” 水怜寒眼光蓦地波动了一下,他咬牙道:“你敢动他……” “这里可是百里派的地盘,我劝你放聪明些。”张问居高临下地看着其实早已虚弱不堪的水怜寒,循循善诱道:“他在后面跟着,我的人早就发现了。之所以没一起抓他来,是因为不想牵连无辜。我们,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水怜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得出来张问不是省油的灯,对于真相他绝对会穷追不舍,仅仅透露一点消息,他不可能满足,定会抓住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此一来,紫目红瞳的秘密就会守不住了。 这里只有他们四人,杀了他们轻而易举。已经威胁到了叶涩的安全,杀死他们也不为过吧? 心中的暴戾在成倍增长。今日已泄露太多情绪,如果那个人在这里……干脆……杀个精光…… 他的表情染上了狠戾,叶语声下意识地握了下剑柄。 “水怜寒,”拨开想阻止自己的张问,叶语声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问:“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为何还要藏着掖着?你分明,是在说谎。” 水怜寒身体一震,多年压抑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尽情地嘶吼,肆意地思考,不顾一切地宣泄!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惧怕着那个强大的对手,所以才不得不连思想都小心翼翼地隐藏。这种无力感,深深的自我厌恶,愈发加重了心中的阴翳。 紧到极致的心弦在断裂的前一刻被常年的隐忍挽救回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地争斗,水怜寒因为不想向敌人示弱而绷紧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张问过来扯起叶语声,对水怜寒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所谓的证人是谁。你的同伙除了白衣外,还有一个”他加重了语气“老人。因为独特的异能,他在江湖上也曾颇有名望。如果我所料不错,他还掳走了方达的弟弟。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 水怜寒抬眼看着他,终是淡淡地笑了下。这个只是轻轻扯动唇角的笑意藏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无奈。他没想到张问是如此聪明之人。 要保护叶涩,保护伏伯,他怎么能深陷这里无法逃脱? 罢了。叶语声说得对,既是光明正大的复仇,为何要藏着掖着? 呵,傻子寒四少,他还真是傻啊。突然感觉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变得一文不值。 “水怜寒,说出实情,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滥杀无辜。” “张问,”水怜寒淡淡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背光中看不太清,但确确实实他乌黑的瞳仁蓦地染上了一层紫色。 不,多年的隐忍并不是毫无价值。是隐忍,让他在自己幼小无力的时候保护了自己;是隐忍,让他变得强大,变得可以挺直腰杆站起来,可以心无畏惧地拒绝再隐忍;也是隐忍,让他得到了叶涩。 可是如果隐忍,让他无法保护所爱之人,那么,此刻就该干脆地将它舍弃。 叶涩在温暖的房内醒来,眼前有些模糊,大口地呼吸着,嘴里又热又干。 “叶、涩……” 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小……” “喝药。” 抬头便看到了琵琶女。 她端着药碗,对一旁的小叶子道:“扶哥哥起来。” 小叶子听话地去扶叶涩,叶涩借力坐了起来。接过药来一口喝干,头还是有些晕。蓦地想起水怜寒来,动作僵在那里,直到感受到他的气息还在,才一下子脱力靠到了床头上。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不补充体力的话只会去给水怜寒添麻烦,可是心里的焦急无法让他安心地等到病好,所以缓了缓,他便要起身下床。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琵琶女的声音中不含着一丝温情。 “怎么?要限制我()的自()由吗?”叶追情应该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否则上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他离开。 “不,只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今后我俩会随侍左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活不成了。” “什么?!”叶涩顿时拧眉道:“是叶追情吩咐你们这样做的?” “你说呢?”琵琶女顺手抱起身旁的琵琶来,问:“要听曲吗?” 叶涩骇然:琵琶女给他弹琵琶?!想都没想就摇摇头道:“谢谢,不过我头晕,怕是无力欣赏。” 谁想琵琶女却充耳不闻,嘈嘈切切地径自弹了起来。 叶涩是真的头脑不清醒,如果不是挂念着水怜寒,现在只想再躺下去。这琵琶女不该不知道才对,如此吵他真不知是听叶追情命来照顾他的还是折磨他的。 叶涩无奈又躺了下去,迷迷糊糊中琵琶声停了,或许是药效作用,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是隔天的早上。 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洗漱完后叶涩神清气爽,水怜寒的气息能感觉得到,他必须找个理由尽快脱身。 琵琶女跟小叶子看他看得很紧,叶涩突然呼吸困难地扼紧了喉咙。 琵琶女脸色一变急问:“怎么了?” 叶涩脸憋得通红,大口喘息着断断续续道:“叶追情……让你们……照顾我,却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病吗?” 关于叶涩的身体叶追情确实是有所嘱托,琵琶女信以为真,一把扶住他道:“你先去屋里躺下,我这就联络盟主。” 叶涩抓住她,艰难地道:“去……去买紫苏麻黄丸……” 琵琶女脸色一冷道:“别想骗我离开,你的病并不需要这个药。” 叶涩禁不住一颤,顺势抖如筛糠道:“你……你比我懂?” 琵琶女双目锐利地看着他,见他不像做假,犹疑了一下,又问:“你想哭吗?” 叶涩又是一惊,双唇颤抖着问她:“你……你说呢?” 琵琶女松开他道:“我去买药,小叶子,看好哥哥,不准离开他半步,明白吗?” 小叶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抓住了叶涩的衣服。 叶涩心下狐疑这傻小子怎么能听懂她这么长的指示,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靠在小叶子身上慢慢往屋里挪去。 琵琶女的身影眨眼即逝,叶涩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回头看了看,确定琵琶女不在这里后扯开小叶子就要闪身离开,不料小叶子却用力一把抓住了他,叶涩见水怜寒心切,一个错手抓住小叶子衣襟就把他摔了出去,自己旋身要走却在看到从小叶子身侧掉落的竹简的刹那硬生生止住了身子。 叶涩伸手就抄了起来,小叶子却在此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叶涩先不管他打开竹简一看,顿时呼吸一窒——这分明就是正义盟辛辛苦苦找寻的“名册”! 未及多想,叶涩伸手敲晕了小叶子,揣上名册闪身离去。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叶涩几乎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打软。 这便是……真相么? 张问、叶语声、孙方达,三人只看到水怜寒的双眼变成了紫色,然后瞬间被一道红光攫住,再定睛已不知身在何处。 同时对三个人发动紫目红瞳并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在已经筋疲力尽的此刻。水怜寒不敢有丝毫喘息,他挣动着身子想要解开缚仙绳,可惜饮天剑不在身边,被紧紧缚住双手双脚的他根本毫无办法。 目光在木偶般呆立的三人脸上流连,水怜寒对最靠近自己的张问收回了紫目红瞳。 一下从幻境中出来,张问呆愣着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已脱离幻境的瞬间立刻转头看向叶语声。叶语声的目光仍然是呆滞的,张问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始作俑者是水怜寒,也知道此刻是交换筹码的时刻。 他决不能让叶语声出事,所以他知道这一局再怎么较量,输得定会是他。 用身子护住叶语声,张问沉住气道:“就算杀了我们,你也逃不出百里派去。” 水怜寒道:“确实如此。”他嘲讽一笑:“那么就来打赌吧,赌你先给我解开绳子还是……叶语声先死。” 心念电转,张问终是无奈妥协:“我可以给你解开,但你必须先放开他俩。”水怜寒是幻境的制造者,既然他只拿叶语声来威胁他,就证明刚才他在幻境中经历的事情也早已被他知晓。这是多么可怕的异能!之前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恐怕之前被水怜寒杀死的豪强也是中了此招吧?此刻不知语声正在经历着何种折磨——如果跟他的一样,那是否…… 在肆意思考的此刻水怜寒又岂是省油的灯?“解开绳子,把剑还我,放我离开——否则免谈——叶语声,还能坚持多久呢?” 张问回头一看,一滴泪,竟然从叶语声的眸中滑落,胸口一缩,张问咬牙道:“放开他!我给你解开。” “别动!”喝住大步要跨过来的张问,水怜寒道:“如果我失去意识,别想让他俩还有命活。” 张问不屑作答,大步跨过来给他解开束缚,扬声喊道:“来人!”吩咐手下把剑拿来后才道:“放开语声,否则我让叶涩也没有好果子吃!” 水怜寒手一伸接住饮天剑,解开了叶语声的幻境。满面泪痕的叶语声慢慢回过神来,一下子抱住了张问。 感受到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的力量和那些微的颤抖,张问顿时五味杂陈。 水怜寒突然暴起将饮天剑架到了孙方达脖子上,同时也解开了他的幻境。——这是无奈之举,全凭意志支撑着,他也已实在是强弩之末。 叶语声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了是什么,一向潇洒自如的他竟然直到现在都没看清周围状况。 怕惊着他般,张问做手势让手下让开,然后反手也搂住了叶语声。 水怜寒不做逗留,拖着孙方达往外走,此时也已回神的孙方达受制于人大气不敢出只能任凭摆布。手下们投鼠忌器都不敢多做动作,只能听从命令远远跟着,水怜寒出得百里派,趁机砍晕孙方达闪身而逝。 张问的手下们虽然不乏好手,但距离太远,水怜寒拼命飞奔,一入密林根本是寻他不到了。 另一方面生怕琵琶女追来的叶涩循着千里香一路朝水怜寒追去,越来越近的距离,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在彼此的身影引入眼帘的时候,叶涩一下冲过去扑进了他张开的怀里,然后撑住了他倒下来的身子。 喉咙发紧,再次感受到他的体温竟然会如此安心。 谢天谢地,你没有死。 既然回到了我身边,下次,我一定看好你不让你离去,也不让任何人,带走你。 第25章 何必当初 孙方达盛怒下的那一掌重重拍下来,毫无招架之力的水怜寒确实被伤得不轻,叶涩擅毒不擅医,只能给他输内力缓解。 水怜寒渐渐恢复意识,睁眼看到叶涩,第一句问的就是:“有没有受伤?” 叶涩摇摇头,想要尽快给他看名册,所以扶他半躺到自己身上,边说着给你看个东西,边拿出来展开放到了他眼前。 水怜寒瞥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接过去迫不及待地从头看到尾又倒回去重看了一遍。 周围一片寂静,凉风簌簌,落叶打着旋飘下来,水怜寒呆了半响,后仰靠回到叶涩身上。靠了半响又仰起头,伸手迫使他弯下脖颈,定定地四目相对,这样从下往上看他还是第一次。 叶涩的唇角弯了弯,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拿开他的手道:“这是从小叶子那里拿到的。” “小叶子?”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叶涩说的是谁,水怜寒疑惑道:“他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会遇到他?” 叶涩把经过一说,这才开始狐疑:虽然此话对小叶子失礼,但他一个痴傻少年,叶追情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最大:有人想借助小叶子把名册给他。这个人是谁呢?既能得到名册,又认识小叶子和他——除了宁缺别无他人。 之所以不考虑叶追情,是因为他若要给他,只会通过琵琶女而不是小叶子。而宁缺恰是因为不想让琵琶女知道,又不能与他直接接触,所以才暗地里给了小叶子。但他也真是大胆,小叶子痴痴呆呆的,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琵琶女看到,真不知他是吃定了琵琶女不会告发他,还是根本就不惧叶追情。 可是,宁缺给他这个的理由又是什么? 证明正义盟跟他们的目的相同?证明他们不是敌人?若是如此,早知名册主要内容的叶追情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为什么非要先得到名册甚至不惜以叶涩做要挟? 思绪纷乱,太多事情交叉在一起,叶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等到水怜寒直起身子挪到他旁边跟他一样靠到树上缄默了的时候,乱糟糟的脑袋中才突然想起水怜寒之前说的话,而周围的空气也已然凝固。 叶涩的心脏乱跳了起来,凉意从手心蔓延到指尖,很显然水怜寒早就先他一步想到了他正在想的事情。 不,可是,可是,说不定有个万一…… “叶涩,”水怜寒突然开口,轻轻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哥把自己的左眼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带人屠戮了梦舞村?” 全身蓦地绷紧了起来,叶涩听到水怜寒道:“就是他,姓叶。” 初次交心时水怜寒就说过,他有一个必须杀死的仇人,为此他还不得不变成了被人嘲笑的“傻子”。他怎么忘了?那个人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尽管名册上没有提到他,但很明显这已是摆在眼底的事实。 他怎么这么笨?如果他能够早想到,或许,至少,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把名册拿给他看。至少可以自己先去弄明白,那样或许还有机会…… 水怜寒把头埋进膝盖里,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的伤处无比疼痛,他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 仿佛要阻止叶涩开口般,水怜寒紧接着又说了一长串:“我们的身体是为了眼睛而存在的,这并不单指用身体来为眼睛提供养分,还指如果眼睛没有了,身体素质也会跟着大幅下降,所以没有人会傻到在自己的盛年将紫目红瞳送给别人——只有我哥,水流云除外。” 叶涩一直虚虚抓着的手指突然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水怜寒的声音没有起伏,讲故事般继续道:“我哥他和我差了十三岁,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他和那人的事我也一点都不知道,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作为水家堡的下任堡主,年轻一辈的翘楚,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在明知自己会衰弱的情况下还把眼睛送给别人,”他的嘴唇终究颤抖了起来,唇齿间带着无法掩藏的森森寒意:“——送给一个心狠手辣恩将仇报的小人!” 心与心的距离蓦然隔了几千丈,当初说什么就算他因为父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也不会陷他于不孝不义,那个时候又怎知两人会越来越近,直至吃下了同一颗千里香?已然变得如此深厚的关系,如何能够说断就断? 如果父亲真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小人,他定然、定然会…… 骤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苦痛。想要伸手去碰他,手臂却沉重到无法动弹分毫。 有了距离的两颗心,无法互相取暖,不受控制地变得冷硬。 日光被地平线收起,就算近在咫尺也看不透彼此的表情。 “叶涩,”水怜寒终是下了决心,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再是十年前的孩子,我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手刃仇人,就算那人能够读心,我也不会再惧怕他,因为一旦惧怕了就不会再超越。所以叶涩,”他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压抑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你不必……再可怜我了。” 带了哭腔,却是决绝。 果然是这样,这就是结局。因为可怜他才跟他在一起,这是他叶涩的原话。所以现在水怜寒的话无疑是在说分手——他已经不想跟仇人的孩子在一起了——即使现在还没有百分百确认叶追情就是凶手。 不,什么没有百分百确认?当年父亲是为了寻找日晕珠才离开的,他失踪的时候与梦舞村事件前后差不了多长时间。最关键的是他找寻的名册,正是屠戮了梦舞村的凶手名册!这个名册,除了凶手,谁还会知道它的存在? “吾,越剑阁杜节或命不久矣,书此名册若可命保,则幸甚;若行之晚矣,则法网恢恢善恶有报。今聚四方凶神八十余人夜袭日月晕华珠一族,除知情者及其雇佣的杀手不知名姓外,还有一人不便透露,其余名讳如下:天河派李南山……金光门郑柏……震南帮王梅……游侠于命……” “知情者”雇佣了杀手,这么隐秘的事件竟然会雇不知底细的杀手来,敢这样做的,除了如愿楼楼主叶追情还有谁?“知情者”,如果不是会读心又被赠与了日晕珠,又怎么会知道内情? 没有撕心裂肺,只是冷月映心的凄凉:“水怜寒,我问你,是谁告诉的你幕后黑手是叶姓读心者?” “是伏伯。” 那么,就是没有说谎的可能性了。从小照顾水怜寒的伏伯,在水家堡败落后还一直忠心护卫水怜寒的伏伯,怎么可能说谎? “没有认识你,就好了……”喃喃地说着这句话,水怜寒抓住了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碰到冰凉的紫龙环,十指相握。 现在才来后悔么,水怜寒? “没有认识你,没有在乎你就好了,十年前没有去如愿楼,没有看到你母亲去世,就好了。” 酸涩也已然滚到了喉咙,心中也有了对他的怨气:“活该,这是你擅闯如愿楼的报应。” “呵,”唯有苦笑:“十年前,如果不是得知如愿楼有异动,如果不是我年少气盛要去一探杀手楼,我怎么还会活到现在?自以为得到了外出历练的许可,却不知分明是为了保护我而刻意为之。” “……” “他们早就知道梦舞村在劫难逃,明明早就做了准备的,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竟会一个不剩……” 叶涩,已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所有的语言,都像无情的针,带来的只有痛苦。 “如果早知结果会是这样,伏伯就不会不问明白再带我走。不,非我族人的他能被告知这些讯息已是备受信赖……” 一切,都已明了。叶涩已,无语凝噎。 握住他的手,骨节坚硬而冰冷,就像铁质的牢笼,将他的情一并锁住,囚在了最深的炼狱。 水怜寒,怕是已厌恶了他的存在。父债子偿,水怜寒没有对他刀剑相向已是念了过去的情分。如果立场互换,说不定他早已唾弃着水怜寒让他从他面前永远消失。过去的种种甜蜜,早变成了恨不得立马消除的记忆,回想起来也只会自我厌恶为什么会借了敌人的手,连报仇都无法痛快。 想要挽留的,舍不得。可是他没有挽留的资格,如果水怜寒不要他,他再多留恋哪怕一点,也只是自取其辱。 他冰凉的手还没有放开他,如果不能握一辈子,又何苦开始。 当初只是要帮他复仇,本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会潇洒地离开,谁知却要提前散场,还是以这么可悲的姿态。 水怜寒突然把他的手拉到了胸前,视线交会,那紧皱的双眉间凝着苦痛。纵是还有情也已无关风月。必须要了断,所以抢在水怜寒开口之前,叶涩说:“真是无趣。” 水怜寒,你这是什么表情? 狠心把手挣脱出来:“当初说要帮你,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痛快只是因为梦舞村一案是个无解的大案,我以为会很有趣。” 是了,当初他是说过他答应他,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体验一下更有趣的人生。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他不坦率的可爱托词。 “叶涩” “但是!”打断他的插嘴,不想听他说出任何会在日后回想之时便痛彻心扉的话语,“没想到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你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是乏味。你爱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吧,”叶涩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往前迈了一步:“今后……天高地远,江湖不见。” “叶涩!”水怜寒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叶涩回头看他,微微一笑:“你我都是明白人,多说无益。” 水怜寒怔在那里,他以为他是明白的,可他脑中却一片空白。胸口被什么捶打着,一下一下,不重,却疼。 叶涩走了,水怜寒颓然躺倒在地。千里香的气息越来越远,雾气弥漫开来,湿湿的,钻进了伤口。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只是凭着那股无法掩藏的欢喜肆意地靠近了他,利用了他的随和,一步步地侵占他。说什么不会陷他于不孝不义,那个时候只是带着一股冲劲便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根本没有仔细考虑真发生了,要怎么才能做到。 十年仇恨,十年隐忍,对普通参与者都恨不得让他们死无全尸,更何况是罪魁祸首?!被一把火烧到只剩残骸的同胞们,或许是被活活烧死,或许在被烧灼之前早已四肢不全、泪血横流。直至今日,族人空洞的双目仍然会在午夜死盯着他,控诉着不得申报的冤屈。 为什么,要是叶涩的父亲?不,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父亲! 恨不得将叶涩从他身边抢过来! 满腔不忿无处宣泄,哭天天不知,喊地地不应,偏偏理智却残留,冷笑着说血浓于水。 再混账的父亲也是父亲。 杀了叶追情,叶涩将永远无法爱他。不杀叶追情,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这就是叶涩说的“明白人”。一百句托词,一千句解释,抵不过一个“明白”。 付心如覆水,苍天无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九霄玄宫公子良之修长的手指轻轻往上一扬,长满锯齿的绿叶植物便从桌面上钻出来,穿透瓷碗。几道细细的裂纹挣开瓷质表面,啪的一声褐色的药液淌了出来。良之一甩袍袖,扭头就走。 气之伸手拉他没拉住,抬脚便要追去,浩之却先他一步飞了出去,眼看便要追上,一排凶巴巴的荆棘却猛地挡住了他的路,并毫不留情地朝他挤压过来。浩之反应也是极快,手在空中微微动作,靠近他的荆棘刺已齐根断裂。然而荆棘生命如此鲜活,疯长的尖刺层出不穷,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直刺了过来。 呼啸的北风突然刀割般疾驰而来,荆棘刺再次齐根断裂,仿佛受惊般荆棘一下子缩了回去,却又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再次席卷而来。气之脸色惨白地吼了一声“良之!”荆棘瞬间顿住了,委委屈屈地瑟缩着,好一会才慢慢变软,伏在了地上。 抬眼望去已不见了良之的身影。 气之放心不下,急急地又要去找他,身后却突然传来手下的呼唤。 “二公子,三公子,越剑阁杜时求见。” 对视一眼,浩之道:“我去追他。” 气之伸手挡住他道:“算了,你去只会雪上加霜,见完杜时我再去吧。” 浩之点点头,道:“我重新去熬药,一会拿给你。如果他不喝,就打断他的牙给他灌下去!” 气之摇摇头,道:“走吧。” 手下问:“是让他进来还是……” “我去接他。”气之微微一笑:“毕竟是长辈。” “哼”浩之不屑道:“他是哪门子长辈?他也配你屈尊……” 气之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休得无礼,快去熬药吧。” 浩之不再言语,目送气之的身影直至消失,将满地荆棘化为粉末,这才抬脚离去。 第26章 人在过家 何为自由? 活了这么久,不,或许用这么久来形容二十岁的人生并不贴切,但水怜寒是真的感觉自己活得太久了。太久也太累。 这二十年中,前十年身为孩童的他明明是自由的,却因为身在福中不知福而没有好好体会,以为飞出水家堡,跑去如愿楼就是自由了,却不知从此踏上了囚徒之路,被名为仇恨的铁链锁住了。 成年后第一次感到的自由是叶涩给的,被久久禁锢的思想,梦里都不敢暴露的思绪肆无忌惮流露出来,那种久经囤积后泄洪的快感,舒服到以为那就是人间仙境。可惜仙境不留人,他毕竟还是凡夫俗子,无法呆在那样的他身边。 离了叶涩的他应该也是自由的,第一次凭着不惧生死的意志,再不将心事隐藏,可如今却如沉疴缠身般无法展翅。 千里香的气味已经淡到感受不到了,是因为距离远了还是不再爱了?千里香的气味会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淡吗?《奇珍解》说相爱之人双双佩戴才能远隔千里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是不是说不爱了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叶涩,已经不爱他了吗? 爱这个字眼太过玄妙,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何况是长久使用无心心法的他? 对叶涩的感情是爱吗?喜欢跟他呆在一起,分离了就想念,这就是爱吗?因为圣域的影响一时之间太过欣喜,凭着本能稀里糊涂地就牵了他的手吻了他的唇,在不依赖无心心法的现在,回头想想却突地迷惘了。 叶涩,也是吧? 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允许了自己去靠近他?甚至未曾抵抗地就将身体交给了自己?他说是因为可怜……如果当初祈求他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他会对别人……也这样吗? 寒冬萧索,他去了哪里?会不会遭人追杀? 后悔袭来,不该就这样让他走的——至少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冲动地跳起身,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迈步,却又不得不停住了。 斯人已远,何处可寻? 天地苍茫,密林之中仿佛无路,树缝之间却分明又是条条小径。 万径人踪灭,叶涩,我们何时再见? …… 怅惘良久,还是不得不回到现实。伏伯失去消息,还是先回趟水家堡吧,毕竟已算是到了家门口,顺河而上不日便能抵达。 刻意绕过濒越城回到中越城,水怜寒一路隐藏身份先到了之前总是跟伏伯接头的山洞,洞内一向没有刻意打扫,此时更是因为久已无人前来而破败不堪。 仔细地查看过所有角落,伏伯并没有在此留下任何信息,水怜寒于是做了个记号转而回到了水家堡。 他现在被人追杀,怕给堡中人带来灾祸是以并没有从正门进入。 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却心暖地发现纤尘不染。水家堡在等着他的主人,可他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 十年前搬进过家山庄后他信任的人变得唯有伏伯一个,而伏伯还是跟很多人有联络的。一切事务都是由伏伯打理,连未曾谋面的师父也是伏伯介绍的。 说起师父,在过岐山被杀之前很少出远门的他当然也没机会得遇什么世外高人,他所知道的师父都是从伏伯口中得知的,连拜师的时候也是伏伯转述的。他只知道在二伯,也就是上任水家堡堡主得到饮天剑之前,这柄剑本是属于师父的。自己握住它之后因为并不会使用,一开始也吃了很多苦头,好在由于饮天剑知名度高,过家山庄无法明目张胆夺取,这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习练。在此期间伏伯便让他拜了师,并偷偷在两人之间传话。他虽天资聪颖又刻苦努力,但能够做到如今剑凝六气还是多亏了师父的指点。 学习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会与不会或许只是一层看不见的窗纸,别人若不给你捅破,你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这层纸的存在,别人给你捅破了就是豁然开朗的另一重天。 复仇的事,师父肯定知道。既然是饮天剑的原主人,跟水家自然是有交情的,只是师父他老人家早已看淡世事,连心爱的配剑都肯割舍给别人,放不下的东西怕是极少极少了吧。 跟师父的联络并不多,尤其是在自己习会六色剑气之后,更是几乎整年没有音讯。自己的复仇,师父并不置喙,不支持也不反对,教他凝剑气也不过是想让他这水家的独苗能够自保,是以叶涩的事情能够得到师父的回复他还是很意外的。 初遇叶涩,他在被追杀,使用无心心法的自己无法控制地前去阻止,却没想到一靠近他就不受控制地解除了心法,那时候的他为了给自己解毒,用流葱草逼着自己流泪,那挂着流葱草残渣的脸不知为何让他砰然心动…… 甩甩头扯回飘远的思绪,现在,不能想起他,不能自怨自艾,不能沉浸在伤感中。 师父的名号,是问过伏伯的,只是伏伯说名号这种东西师父早已舍弃,等尘埃落尽他就带他去拜会他。 伏伯年少时也曾名动一方,在水家堡多年深受重用,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他认识的人不在少数,动用了他所有的能力保了水怜寒成长如斯。 水怜寒常常想,如果没有伏伯,或许他早就夭折在过家父子手里。 名义上伏伯是仆,他是主,实际上伏伯早已成了他父亲般的存在。 败落后的水家堡危机重重,过家安插的眼线到处都是,但伏伯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就是现在管理月银发放的,过舍。过舍姓过,在过家山庄“帮忙”治理水家堡的时候对过家山庄出力颇多,得到了过家山庄的信赖,现在名义上也是作为过家山庄的眼线在监视着水家堡,实际上却是水家堡的忠仆,暗地里帮了水家不少忙。 手指摸上床边的暗格,这是水家堡出事后伏伯安装的,此事也只告诉了过舍一人,方便他与过舍在不用碰面的情况下交流信息。 打开暗格,果不其然里面有密函,而且里面的内容让水怜寒瞬间青筋突起,密函化为齑粉。 “人在过家,明日酉时,前往营救。” 伏伯被过家关押,那么孩子的事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过舍定然是每日借打扫之名过来查看,一旦发现密函不见就会知道他已来过,明日酉时就是相会的时候。而且既然他说要去营救那自然是早就安排了营救之法,只是不知孩子怎样了。 过舍定然是不知道紫目红瞳的,可能觉得孩子不重要,所以并没有具体汇报,当然也可能他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不管怎样,明日酉时他必须赴约。 会面地方是过家后山,地点是伏伯之前告诉他的,因为负责联络的都是伏伯,这里他也是第一次来。 酉时天应已漆黑,今晚月色却是出奇明亮。这边刚下过雪,后山上的残雪尚未化尽。泥泞被松针遮住,水怜寒以最轻的脚步来到了碰头的地方。 明月当头,过舍藏在树后的身子立刻便被水怜寒发现了。他还没注意到水怜寒的到来,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探头探脑地搜寻着人影。 水怜寒等了片刻没见有其他人来,见过舍冻得直跺脚便在他面前现了身。 过舍一见水怜寒先是条件反射行了礼,然后才迅速靠近悄声道:“总管被关在地牢里。幸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几年前早就在地牢里安插了我们的亲信。今天白天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一会我们先在外面等着,等他用药放倒其他人,我们就进去带总管出来。” 水怜寒点点头,问:“跟伏伯一起被抓的还有什么人?” 过舍疑惑道:“还有别人吗?据我所知只有他自己。” 水怜寒嗯了一声,道:“从哪里进去?”过家山庄后山因为太大,平时院墙少有看守,但是从后山到后院之见还有一道院墙,那才是看守多的地方。 过舍道:“这个堡主不用担心,属下都已安排妥帖。” 伏伯说他可信,水怜寒既然来赴约,早就是选择了相信他,是以此时便点了点头,道:“走吧。” 过舍答应一声,率先飞起在前面开路。 他轻功一般,水怜寒跟在后面看着他在树林间腾挪,因为畏冷而缩着脖子,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感激。 他以为世间好人少,不过是因为他太少近距离接触别人,也因为无心心法让他摒弃了多余的感情。现在他也该走出来,试着去体会一些常人的暖。 过舍果然是多年帮过家出力,赢得了过家的信任。在他的安排下,未出任何差错地进入了过家山庄。 许久不来,过家山庄看起来跟平日无二,过云此人虽歹毒,但治理过家明显是比过风要强。能在大变之后掌管过家并在人心惶惶的此时使过家保持此番光景,不得不说过云算是很有手腕的。 皎洁的月光射入地牢门洞,一切顺利地超乎想象。由于关伏伯的地方特殊,这里的空牢房里并没有其他人。看守们在不远处以各种姿势趴在桌上或地上,从数量看来确实是“严加看管”级别。 领着进来的那个看守往前一指悄声道:“就在前面。” 水怜寒救人心切,点足便飞到了瘫倒的看守们面前。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水怜寒骇然转身急退,一道栅栏在他身后轰地落地,紧接着砰砰几道栅栏在他面前同时落地。地牢走廊狭窄,左右都是牢房,四五道栅栏插在走廊上,硬生生在走廊上制造出了几个新的牢房。 水怜寒躲过了第一道,却被后几道拦住了,这么迂回,这么严阵以待,除了过云,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挑选的“看守”也都是好手,要不是其中一个人气息泄露,他连第一道栅栏都躲不开。 退无可退,事情败露,此时能想到的唯有朝过舍大喊:“快跑!”脑海中第一反应过来的是那个所谓的“自己人看守”,早就成为了过家的人,过舍被他骗了。 过舍退了两步,转身就跑,或许是心有不忍,那个看守并没有去追他。假装昏睡的人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人道:“去请庄主过来。”那看守答应一声是,刚要出去,就听过云啪啪地拍着手走了进来。 他啧啧笑着道:“四弟啊四弟,你以前多好,除了王伏谁都不信任。可惜啊可惜,三哥在江湖同道面前说过你多少次,叶涩害人叶涩害人,你不信。现在好了吧?你开始学着信任别人了。”他扬起唇角侧身道:“跑什么跑?今天你是大功臣,我得好好奖励奖励你。” 水怜寒抬眼看到过舍缩着脖子走了过来,一瞬便凉了心。 过舍没有说话,过云道:“这么多年来,这是你做的最好的一次。下去领赏去吧。” 过舍看一眼水怜寒,对过云恭敬地低头道:“属下可否跟他说一句话?” 过云哂笑道:“说吧。” “多谢庄主,”过舍行完礼,挺了挺身子,对水怜寒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上有老下有小,别怪我如此做人。” 水怜寒没有说话,过舍便又朝过云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水怜寒仰头闭紧双目问过云:“伏伯呢?” 过云轻笑一声:“别担心,有你在,还怕他不主动落网?” “人在过家”……呵,过云使得一手好计!他和伏伯,谁先来,谁就会被关起来,然后成为引诱另外一个人跌入陷阱的筹码。 水怜寒蓦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红光忽地攫住了过云,过云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调便一下子灯殒般静谧了。 红色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入其他人眼中,一瞬间水怜寒便控制住了面前的所有人。只是喘息之间,一道巨幅黑布刷地从天而降,水怜寒抽剑破开,正看到几个眼缠黑布的人围住过云一边焦急地喊着“庄主”,一边将他抬了出去。剩下的几个呆愣愣站着的人也很快被眼缠黑布的人抬走了。 水怜寒收回紫目红瞳,心里有些懊恼。 还是小看了过云。 在过家山庄生活的十年里,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不暴露紫目红瞳,以为突然用出紫目红瞳过云会毫无防备,没想到过云比他想象得还要心思缜密得多。十几个手下在这里,身前身后围住他,他自知无法瞬间拿住所有人,用出紫目红瞳纯属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放手一搏,他和伏伯都将身陷囹圄。可惜,还是遂了过云的愿。 过云在众人的呼唤中猛地醒来,他头上冒了一层冷汗,眼神有些骇人。缓了一缓,欠身挥退其他人,背倚着床头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次真正跟紫目红瞳交手,没想到如此厉害。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水怜寒竟然真的会用出紫目红瞳,要不是谨小慎微的个性,事先做了缜密安排,这次是真的要栽到水怜寒手里。真要感谢那几个身处水怜寒背后又反应迅速的手下。 深陷紫目红瞳的幻境中,往日的不堪一下子涌到眼前,罪恶感…… 咬牙斩断关于幻境的思路,过云的表情又一下子狠戾了起来。正好,经历了这一次冲击正好,下一次,他便有了十成的把握。 水怜寒竟然真的有日晕珠,哈!不枉这十年的苦心试探。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过柔在门外喊:“三哥三哥”。 一听她的语气便明白所为何事,过云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道:“进来。” 过柔走进来,见他有些虚弱地靠坐着,顿了一下,还是道:“听说你抓了怜寒。” 过云和她对视着道:“你也听说了?我不是抓他,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明白。” 是他让人放出去的消息,这样才好引伏伯上钩,虽然不想让过柔知道此事,但也无法刻意隐瞒她一人。 过柔咬着嘴唇,她又要忍不住哭了。过云一看她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了一个外人,她宁愿跟他这个哥哥对着干! 过柔强忍住泪水,道:“我想去见见他。” 过云垂下了视线,语气决绝地道:“回去休息。否则,明日就把你送到张家去。” 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三哥已经变了,自从爹爹去世后,三哥就不再是三哥了。他自私、贪婪、架空大哥软禁二哥和她,擅自收了张家的聘礼,一心把她赶出过家去,让她想见怜寒一面都不行!她过柔,前半辈子众星捧月,后半辈子却如此凄惨。 不用想,怜寒栽在他手里,想要生还定是无望。猛地擦干眼泪,过柔的声音中带了一分坚定:“你要杀了他?” 过云看了她一眼,道:“我答应你,我不会杀他。”他站起来走到过柔面前,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边真诚地道:“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他,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我弟弟。三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三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杀他。” 过柔抬起头来,问:“真的?” 过云笑了笑:“嗯。相信三哥。天不早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亲自把过柔送回房间,过云走向地牢,吩咐看守不得让小姐靠近半步,否则格杀勿论。他回头看向过柔的房间,轻轻道:“不杀他有何难?让他生不如死便是。” 第27章 死不瞑目 离开水怜寒后,叶涩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的生活。 他以为他不在乎的,反正这么多年身边人来人往,从没有人能让他离别了还会思念。 不过是身体接触多了些,不过是他擅自喂他吃了千里香…… 尝试着多喝了些酒,宿醉到难受。 醒来呕吐物已干,身边没有任何人。 去买了套新衣服,闻了闻,似乎没了千里香的味道。 还是要问明白,人生再短暂也不能稀里糊涂。 不让琵琶女跟着的时候她亦步亦趋,需要找她的时候反而人间蒸发般遍寻不到。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如愿楼,赤眉一定知道一些线索。 既然要行动,定然是越快越好,走累了想要歇息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了一场打斗。不,这根本不是打斗,而是单方面的制裁。 宁缺,或者说是白衣,仿佛要故意弄脏自己似的,下手重得让人不寒而栗。 叶涩看到他用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在那人衣服上写了个“八”,然后在自己干净的白衣上擦了擦。他转过头来,朝看呆的叶涩笑了笑,道了声:“呦”。 叶涩肯定,这绝对是白衣,绝不可能是宁缺。 稳了稳心神,叶涩问:“这是谁?” 白衣歪头想了想,道:“不是申扬就是刘力熊,记不太清了。”他的语气上扬,带着一点轻佻:“是哪一个都无所谓。” 申扬,刘力熊,都是名册上的人。 叶涩道:“叶追情呢?” 白衣又笑了起来:“有本事,自己去找吧~”不待叶涩有何回答,眼前白影一晃,瞬间消失无踪。 倒数的数字越来越小,得加快步伐。 水怜寒以为过云再也不敢跟他对视,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两天,他竟然让人把他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逃走,自然是非常容易,但他不能走,因为伏伯来了。 过云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地牢外天罗地网。 伏伯的双手双脚被绳索向四个方向扯开,牢牢地绑在了相邻的两棵树上。他耷拉着脑袋,花白的头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黑红的血迹。 水怜寒冲上去想要把他救下来,过云的手下们却一下子围住了他。 蒙着双眼的过云慢慢走了过来,开口道:“放心,没死。” 在地牢里他没办法缴了水怜寒的剑,但是此刻,他可以,所以他开口了:“四弟,”他有些甜腻腻地用了这个称呼,唇角的笑弯得很好看:“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们来做个公平交易——你把剑给我,我把王伏放下来交给你。” 水怜寒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他环顾四周,一院子,全是训练有素的过家庄丁,过云的身边还有两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人,他们的身上都印着大大的“台”字。 水怜寒把饮天剑交了出来,伏伯于他有如再生父母,就算死在这里,他也不能不管他。 庄丁把饮天剑捧给过云,过云挥挥手让他去一旁候着,然后信守诺言地让人将伏伯放了下来。 水怜寒抱住他,探到他还有鼻息,一边给他紧急处理伤口,一边叠声唤他:“伏伯,伏伯,伏伯!” 过云在旁边好心道:“四弟,你不要急,待会儿我可以让大夫给王伏看看,不是致命伤,没事的。” 水怜寒没有说话,他五内俱焚,伏伯的伤很重,若是救治延迟能否活命还是未知数。 见他没有回答,过云斟酌了下词汇,又开口道:“四弟,只输内力是不行的,得让大夫看看。我看你心里焦急,三哥也不难为你,我们再来做个交易,交易完成,你赶紧带着王伏去看大夫吧。” 水怜寒仍旧是没有作答,旁边渡云台的人道:“他要醒了。” 过云皱了皱眉,没想到王伏生命力这么顽强,不得不严肃地道:“四弟!当哥的说话你得听。我来给你指条活路,兄弟一场,你留下一只眼睛,我让你带王伏离开。很公平,我只要一只——一只红色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三哥说话向来作数。” 这就是他的目的,毫无新意,水怜寒早就猜到了。 伏伯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猛地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看到水怜寒的那一刻,他焦急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点含混不清的音节。 回忆潮水般涌来,他猛地闭紧了嘴巴,死死抓住水怜寒的手,迅速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三个字:“泉井村。” 一柄弯刀忽地掷了过来,水怜寒侧身躲过,听到过云斥道:“住手!” 弯刀回到渡云台人手里,过云脸上的笑意全都收了起来,他飞身后退的同时,部分过家庄丁们却朝水怜寒和伏伯围拢过来。 水怜寒放开伏伯,站了起来。 过云在外围道:“四弟,听人劝,吃饱饭。动手,王伏得死,你双眼都得留下。不动手,你和王伏都可以活命。三哥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明哲保身,请务必慎重。” 水怜寒的眼中紫光流转,没见过的庄丁们都下意识地往后退,退了两步又停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是过云为了今晚的行动特意训练过的,只要相互配合,丢了饮天剑的水怜寒不过是砧板上的肉。 水怜寒低头看看伏伯,没了他的支撑,他又躺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唇角流了出来。 水怜寒唤了声:“伏伯!”伏伯勉强抬了抬手。 水怜寒的双眼忽地变成了红色,宝石般鲜亮的红,本是夺人心魄得漂亮,今晚在夜色中却化成了夺命的厉鬼。 过家庄丁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刀被夺去,同伴来不及相救,木然的身体被自己的刀贯穿,然后再贯穿了同伴的身体。 水怜寒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围拢过来的过家庄丁全灭。 过云虽目不能视,听到的也不过是几声手下的哀嚎,但紧张的氛围让他一下子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他被紫目红瞳控制过,知道那种滋味。就算告诉手下们尽量不要和水怜寒对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确实有难度。何况就算不对视,他们也根本不是水怜寒的对手。 不过无所谓,第一批上的不过是用来试探水怜寒,给其他手下们看的诱饵。 听到手下汇报第一波已全灭,过云当机立断直接让自己的亲兵上阵。 过老庄主还在的时候,他就多次建言一定要让庄丁们专门学习一下阵法,但过老庄主始终觉得阵法一般用于以少胜多,过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根本不需要阵法,何况过家无精通阵法之人,延请外人来教自家子弟,分明是丢人现眼。 过云无法,只能偷偷自己学习了些,后来等自己当上庄主,这才请了人来专门教习阵法,此时亲兵虽研习不精,但已可以上阵使用。 围困水怜寒,阵法无疑是最合适的,何况过云手下用的又是多人阵法。一人倒下,另外一人立刻补上,团团围住水怜寒,让他根本施展不开。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被付之一炬的梦舞村残骸上还依稀能辨出残阵的踪迹。以树木花草石山尸身为阵,使看到火起前来救援的人无法靠近分毫,等火灭,阵也几乎消失殆尽。要不是九霄玄宫查到蛛丝马迹,谁都不知道来袭者曾用过如此大的手笔。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袭击梦舞村的人也定是用了类似的手法,单打独斗打不过紫目红瞳的拥有者,所以只能多人联手攻击一人。紫目红瞳有极限,不可能同时控制住所有人,漏网之鱼就趁此刻,对紫目红瞳下黑手。 水怜寒几乎目眦尽裂,他浑身沾血,疯了般将断剑插入对方的胸膛。 在场未动手的人都被他罗刹般的样子吓傻了,过云再也无法淡定,他一把扯掉遮眼黑布,指挥其他人继续攻击:“强弩之末,给我上!” 水怜寒忽地朝他看过来,鲜红的眸子滴血般。然而过云并没有被他控制住,他们之前隔了好几个人。 手中握的剑再次因为承受不住剑气而断裂,水怜寒痛苦地抱头嘶吼了起来。他的紫目红瞳能让人在幻境中瞬间变老,并能走马灯般挖掘出对手最深刻的记忆,本是刑讯以及控制人心的利器,但是此刻却成了他的负担。 太多的情绪蜂拥而来,水怜寒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看情形不对,过云立刻反应过来是个机会,指挥渡云台的两位:“去,把他给我拿下!” 渡云台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刚要掀唇让他注意措辞,却在看到过云亢奋的目光的时候住了口。算了,现在不是找茬的时候。 渡云台两人双手各持一柄弯刀,弯刀可分开使用,也可刀柄相接合成一把。两人配合无间,身手又明显高于一般过家庄丁,一加入战局瞬间便使情势逆转。 紫目红瞳的使用本就极其耗费精力,车轮战术水怜寒久攻不下,抢夺来的刀剑又总是经不住剑气频频断裂,使他无法施展出全力。弯刀在他的左臂上拉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疼痛让水怜寒突然清醒了过来。 粗喘着定了定心神,在渐露败势的此刻唯有擒贼先擒王。 他本是不想离开伏伯身边的,但为了拿住过云,他不得不离开。 过云没想到水怜寒会朝自己攻过来,也没想到在此情形下他竟然还能将阵法瞬间打开缺口。 除了水怜寒,都是自己人。过云不怕伤到自己人,所以他眼睛一闭,手中剑也朝着水怜寒刺去。“慢剑夺魂”,水怜寒从未与过云生死相搏过,此一战,他用出全力,过云也不敢怠慢。双剑相交之时,水怜寒手中的剑瞬间缠满黑色气流,本应受慢剑影响停滞的剑身却在一瞬的停滞后瞬间将慢剑压了下去,过云虎口裂开,手中之剑竟然脱手而去,同时水怜寒的剑也四分五裂,过云不敢睁眼,水怜寒借机去抄过云的剑,指尖刚刚触到剑身,一柄弯刀飞来,水怜寒只得收手躲过。 渡云台人心中一喜,却不期一下陷入幻境,动弹不得,水怜寒一掌将他击飞。过家庄丁趁机捡起过云的剑交给了过云。 组成阵法的过家庄丁再次围困过来,水怜寒手无寸铁,眼中糊血,灼烧到大脑,四肢战栗,浑身是血,只知道撕裂眼前的敌人,他已渐入疯魔。 过云偷偷睁眼,看着厮杀中的水怜寒不禁心中一喜。 他要的就是让水怜寒发疯。日晕珠会被怒意激发,此情此景水怜寒怕是已无法收放自如。只要不让他瞬间收回去,摘取日晕珠便容易许多。 “挖他眼睛!” 过云拔高的声音水怜寒如果还清醒定然是能听见的,但就算听到了又能怎样?紫目红瞳是他唯一的武器,除非到最后关头,他根本无法收回。 院子里所有活着的人都朝水怜寒扑了过去,因为这是最后立功的时刻,挖了水怜寒的眼睛,就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罗刹般染血的水怜寒终于双腿一软,几双脚从背后重重踢来,他扑倒在地,含着血的嘴里吃进了一口土,扬起的尘土又灌进他的鼻子,迷了他的眼。 时不时睁开一道细缝查看情形的过云大喝一声,他可不能功亏一篑。 庄丁们立刻明白过云之意,有人一把扯起水怜寒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刚要伸手去扒水怜寒眼皮,却忽地被红光攫住,硬生生被折断了脖子。 过云松一口气,他看到水怜寒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大睁着鲜红的眼睛,脸上的黄土,嘴角的血液在火光下看起来凄惨又骇人。 过云突然想到一个词:死不瞑目。他突然兴奋地朝水怜寒出了手,口中喊着:“给我上!”跃起的时候他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但手中的剑却不偏不倚地朝向了水怜寒的脖子。 直接割下水怜寒的头来,让他死不瞑目! 这或许是最后一击,水怜寒只剩本能地格挡,他已经意识不清了,已经无法主动地选择将谁摄入幻境。 过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即将到手的兴奋让他手上的力气暴增。 剑身刺入皮肉的触感让他大吼一声死死地刺了进去,然后斜切开。鲜血溅了他一身,他瘾君子般露着狰狞的笑容睁开了眼睛,然后,笑容凝固。后知后觉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感觉到了疼痛。 周围传来一片痛呼声,庄丁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不少人。 水怜寒鲜红的眸子定住了般,死死地盯着滑落的尸体。 他杀死的不是水怜寒,而是伏伯。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水怜寒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伏伯悄悄站了起来,在生死关头用出了最后的异能,锐利的金光从周身散向四面八方,刀雨般斩向血肉之躯。他发出一声咆哮,听着像是“少爷”。 水怜寒像是大梦初醒,扭头看他,看到未来得及闭上的嘴中,只剩一点舌根。 因为疼痛而哭喊的声音本是一片杂乱,水怜寒的周身却仿佛隔断了般静谧到可怕。 过云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屏住了呼吸。他的脑子飞速地转着,继续与放弃两难抉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突然高声疾呼:“大哥!救命!” 伴随着这一声呼叫,水怜寒蓦地俯身抄起了伏伯送来的饮天剑。那剑就在伏伯手边,还没来得及递给他。 过风持剑闯了进来,他是被过云架空了权力,但他不傻。过云今晚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他猜到是对付水怜寒,所以此事太不寻常,他不可能不来。 过云自是明白过风的企图,但他无暇他顾,本是打算得手后再训()诫过风的,但此刻过风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过风离得远,当水怜寒将过云摄入紫目红瞳的时候,过风刚踏入院门。 饮天剑带着黑色的罡气闪电刺向过云,两柄弯刀挡了一挡,饮天剑再次刺出的时候,过风的剑掷了过来,饮天剑偏了一偏,在过云的胸膛上划出了一道血口,过云被剑气震开,正撞向过风的方向,过风一把接住他闪身而逃。 饮天剑的怒意全都洒向了失去弯刀又拿刀来砍的渡云台人,剑尖滴着血,渡云台的人到死都不敢相信如此简单的任务,自己不仅失败了,还输给了区区中原人。 遍地横尸,血腥味蓦地传到了水怜寒鼻中,血红的眼睛炭火般耗尽,变成了死灰。他转身,拖着步子走到伏伯面前,体力不支般一下子跪倒,颤抖着双手想将他抱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灰败的眼珠动了一下,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过风带着人去而复返,水怜寒闭了闭眼睛,蓄力抱起伏伯的尸体,带着饮天剑飞身而去。 第28章 嚎啕 没了日晕珠的吸引,江湖上关于正义盟的传言流传得也不那么快那么广了,想要向正义盟讨公道的人唯有抓住唯一的线索——如愿楼。 如愿楼瞬间成了众矢之的,然而年关将至,今年受到重创的各门派纷纷做起了缩头乌龟,只想把年过好,一切等年后再说。 叶涩一路走来虽然闻到了渐浓的年味,却明显感觉到不如去年热闹。他心事重重,不管怎么分散注意力,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水怜寒。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或许会从一开始就离水怜寒远远的,心不自由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道理他都懂,前因后果都明白,知道不可能再有未来,却还是想他。 想他,想他,想那个叫水怜寒的人! 叶涩突然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牙,恨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麻乱的心脏紧缩着,一股悲愤凝聚起来冲到鼻腔,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耳中突然传来一声吼叫:“狗!” 他抬头看到一只黄狗在他面前停住了,它喘着气扭着头往回看,狗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它看的是他的主人,主人的手里攥着一根沾血的棍子。 主人又怒气冲冲地喊:“狗!回来!” 叶涩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抱它,可是它却撒腿朝主人奔去,主人一把抓住它,嘴里喊着“叫你跑!”狠狠地一棍子拍下。 黄狗嗷呜了一声,四肢胡乱蹬着,不一会儿就咽了气。 看到此景的人都有些呆住了,主人提起狗回院子,对身边的孩子说:“过年吃狗肉,狗肉比猪肉香!” 叶涩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在今年做个了结一样,正义盟的杀戮并没有因为年关而暂缓,倒数的数字到了“六”。 叶涩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九如山下与赤眉相遇,一看到赤眉就想起水怜寒被掳的事情,鼻中冒出酸意,叶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情绪化了,吸吸鼻子轻咳一声,叶涩压下翻涌的情绪。 赤眉名义上是四尊使之一,实际上已隐隐是如愿楼楼主般的存在,要想找叶追情,必须硬着头皮跟他打交道。 赤眉的样子有些疲惫,身边也没有带任何人,看到叶涩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然后有些恭敬地问:“少主有何吩咐?” 总感觉他的“少主”中带着讽刺,叶涩不想多生事端,是以只是微皱了眉头,单刀直入问:“叶追情在哪里?” 赤眉的眼神飘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笑道:“属下正好要去找楼主,少主不嫌弃的话就随属下一起吧。” 叶涩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他犹豫地看了一下赤眉,道:“我还有其他事情没处理完,你告诉我在哪里我稍后自己去找他。”赤眉老奸巨猾,他可不想再轻易上他的当。 赤眉笑了一下,伸手比划着,嘴里说着方位,似乎是要指给叶涩看,但叶涩蓦然想起他的异能来,心里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飞身要退,却见赤眉一下子原形毕露,咬牙笑道:“往哪里跑?”一边手中动作,叶涩砰地一声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虽然早就存了戒心,无奈赤眉对叶涩过于了解,又是先发制人,叶涩瞬间被困进了牢笼里。 赤眉抬起手,无形之盾现出形状,头顶的盾面突然下压,叶涩脑袋一晕砰地屈膝跪倒。悬空被压在一个四方盒子里,呼吸困难。 此时叶涩拿赤眉没有一点办法,只有咬牙喊道:“赤眉!你之前吃下的解药里可是有我的血液之毒!我死了你也休想久活!” 赤眉怪笑了一下,道:“我的好少主,你以为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上一次……”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向了一个方向,然后把叶涩吸到了自己身边。 叶涩抬头,看到了黄发和白衣。 虽然长大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但黄发早已在暗中多次观察过叶涩,是以她一下子就认出叶涩来,喊道:“少主!” 白衣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从鼻中哼了一声。 黄发把视线转到赤眉身上怒道:“赤眉你要不要老脸?!当年入如愿楼,我们受了老楼主多大的恩情?!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现在另立门户卷走了钱、带走了人,架空了如愿楼,还敢绑架少主?!” 黄发毕竟是女人,做尊使这么多年始终还是有些感情用事。这种情况下说这些话,不过是多费口舌。 叶涩在心里叹了口气,也难怪赤眉要绑他了。 其实这些年楼主不在,赤眉早就是实至名归的楼主,只是四使制衡,又有血液毒制约,他还不敢明目张胆自立门户。如今四使已去其二,如愿楼又成为众矢之的,赤眉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可惜,机遇也伴随着危险。 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差的时机,因为还有叶追情在。很显然,放手一搏的赤眉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否则此刻他就不会是孤身一人。 赤眉很显然也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反而镇定了下来阴笑道:“少主自己想与我在黄泉路上结伴,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衣往前迈了一步,赤眉瞬间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别过来!再过来就把他压成肉末!” 黄发明显焦急了起来,白衣却闲适在在地开口笑道:“正好,我正看他碍眼。”他斜眼看着叶涩,叶涩正和他对视,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蔑视,还有一丝刺人的狠戾。 叶涩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他,但很明显,白衣讨厌他。 白衣突然上前,折扇脱手的瞬间,已经到了赤眉面前,赤眉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饶是反应迅速,还是被折扇掀起的罡风刮了一脸血。 赤眉天生就拥有可攻可守的异能之盾,就算当初进如愿楼之前过得不甚如意,但也绝没吃过这种打脸的亏,何况这么多年呼风唤雨,哪一个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此时眼睛糊血,脸上火辣辣的,大吼一声方圆可见之处墓碑般升起了一片片几近透明的盾牌。无形之盾在合起之前便现出了形状,这已不是单打独斗方便偷袭的手法,而是面对千军万马的放手一搏。 赤眉把白衣当成了一支军队,他自己远远躲开并且用全封闭的盾笼保护起了自己。白衣若想靠近他,只有穿过层层盾牌,可是周围四面八方都是盾牌,随时会合起来将他锁进盾笼! 腾挪间布置好一切,赤眉已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 黄发想要去救叶涩,可是光腾挪着不让盾牌将自己围住已经是有些艰难了,何况她根本没有方法把叶涩放出来。赤眉手一勾,叶涩又被勾着朝他飘去。 与叶涩的盾笼同时动的还有白衣,他一下挡在叶涩的盾笼前,一掌将盾笼朝反方向拍去,而他自己却被四面八方压下的盾牌瞬间包围,成了瓶中的玩物。 赤眉心中一喜,入了他的盾,白衣就是个死人了!虽然很想奚弄他一番,但他深知白衣此人不好对付,是以毫不犹豫便操作盾笼,顷刻间要将白衣压成肉饼! 叶涩被一掌拍远,晕头转向地一下子砸地上,盾笼撞地引起的嗡嗡声在他脑中来回撞击,等他适应过来睁眼看去,正看到白衣将护着赤眉的盾笼摔在地上,叶涩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此刻赤眉一定跟他刚才一样,满眼金星。 周围的盾牌一窝蜂般一张张粘连在一起朝白衣的方向飞去,很明显赤眉只剩本能地操纵,他已经完全乱了章法。 得了空的黄发震惊地看着一掌一掌不停拍向盾笼的白衣,想要上前却做不出一点动作。 今日跟白衣来捉拿赤眉,尽管早就知道白衣实力很强,但她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底,毕竟赤眉的盾她是知道的,而她的异能只有近战才能发挥,在赤眉面前她根本束手无策。可是现在的赤眉,却像一只抱头的老鼠在被动挨打。 无数的盾牌粘成巨门般朝白衣压过去,明明将白衣困在里面了,却无法伤及他分毫。盾笼缩小再缩小,可白衣依旧行动自如,而且隔着盾笼照样将赤眉的盾笼踢飞。 厚厚的盾笼将白衣锁在里面,叶涩和黄发几乎看不到白衣的存在了,只看到一个滚动的厚笼压着另外一个盾笼滚来滚去。 这场面说实话有点滑稽,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出来,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死无全尸的会不会是自己。 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下一刻,白衣破笼而出,一折扇朝赤眉的盾笼拍下,直接将盾笼拍裂。嘴角渗血的赤眉霍然朝叶涩看来,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五指猛地收紧,仿佛六块巨石同时砸中叶涩,叶涩瞬间七窍流血,失去了意识。 下一刻,挤压叶涩的盾笼消失,白衣把自己沾血的白靴从赤眉胸膛上拿开,抬头问黄发:“死了没?” 黄发赶紧跑过去探了探叶涩的鼻息,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白衣哼了一声,也不管叶涩和黄色,径直走了。 再醒来时叶涩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他欣喜地想要坐起来出去找娘,全身的剧痛却将他拉回了现实。周围的环境是如此得陌生又熟悉——他回到了如愿楼,住在了母亲的屋子里。鼻中冒着酸气,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别哭。” 这个声音对他来说还有点陌生,但他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叶追情。 覆在眼上的手帕带着凉意,他不想哭,可他忍不住。 “别哭,忍住。” 叶追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叶涩想忍住眼泪,可是一听他说话,泪腺就是不受控制地分泌起泪水。 叶追情似是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走了出去。 叶涩抽噎着,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这个时候想起水怜寒是真的不合时宜,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起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咽下汹涌的悲伤,可吸气牵引肺部的疼痛扩散到全身,疼痛让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在泪水决堤的此刻,一切爱恨情仇都不重要了,他真的,真的只是想再见水怜寒一面。 叶追情再也没有来看叶涩,叶涩的五脏六腑差点被挤破,骨头也断了几根,虽然用了上好的疗药,但也只能瘫在床上。照顾他的人还是琵琶女和小叶子,琵琶女不怎么说话,小叶子还是傻乎乎的。 叶涩想见叶追情,想亲口向他证实当年的事情,可是叶追情一开始避而不见,后来干脆让人把他转移出了如愿楼。 叶涩不知道自己被转移到了哪里,有琵琶女和小叶子看着他,受伤的他也无法逃脱。 无法收到任何一点外界音讯,所以叶涩也不知道他被转移的后一天水怜寒来到了如愿楼。 水怜寒是暗地里跟着过家山庄的人来的。当晚几乎丧失理智的水怜寒抱着伏伯一路狂奔,最后找了个地方安葬了伏伯。痛哭一场后,水怜寒再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 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觉得他还是一如既往得冷淡,但熟悉他的人就一定能看出来此刻的他已是零度漠然。 跟叶涩在一起后,他设想的未来里是有伏伯的,他和叶涩一起孝顺伏伯,让他颐养天年。可是现在,伏伯死了,为了他而死;叶涩走了,因他而走。他是真的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第一次主动出击正义盟,各门派自是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如愿楼的杀手们因为赤眉事件七零八落,还在楼内的大部分只是黄发的手下,而这次攻来的却是三大门派。 东运派张边生和金光门郑柏亲自上阵,过家山庄则是由过风代替过云前来。 各人心知肚明,什么都不必说,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为的不是名,不是利,而是各自的命。 如愿楼这边琵琶女护着叶涩离去,剩下的领头人只有黄发,怪物,白衣和叶追情。 过风此次前来是为了立威的,身为小辈,他第一个跳出来,挑了怪物便厮杀起来。 金光门沈林是不想跟女人打的,但掌门郑柏早就嘱托过,白衣和叶追情不用他管,所以他只能与黄发对上。 东运派谢乔一看如此,转头跑向过风道:“过大哥,小弟来助你!”这次负伤的过云肯让过风领人前来,那定然是破除外界兄弟不和的传闻,身为同辈人,与他交好并无坏处。何况沈林本就比过风名声响一些,他对阵的又是个女人,谢乔自是不会选择去帮他。 剩下的白衣和叶追情,哪一个都不好惹,郑柏和张边生对视一眼竟然双双朝白衣攻去。他俩如此行为并不是为了逃避跟叶追情对战,而是早就商量好的,因为对付叶追情的另有他人。 一个青年从一群身穿台字衣服的人中缓步而出,他穿的衣服上也是印着大大的“台”字,但是那身衣服却明显比别人的华贵。水怜寒一眼认出了他身边的李少师,李少师的武功已是极强,可这样强的李少师却对这青年毕恭毕敬,一看就知是渡云台的大人物。 青年身材高挑,长得极为俊俏,他启唇一笑,在这寒冬中却让人如沐春风。 叶追情静静地看着他,没打算开口。 青年身体悬空升高,朝站在高处的叶追情笑道:“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一句:久仰了,叶、追、情——我喜欢你的名字,”他顿了顿,又道:“我今年也过三十五岁了,你看咱俩,虽然都长得年轻,却都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了。” 不知内情者任谁都不会猜到此人竟然已经三十五岁,就算说他是十七八岁也怕是无人不信。 青年哦了一声,接着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渡云台台主——灵尊,灵尊是他们对我的敬称,你也这么叫吧,毕竟我也没有其他名字。” 灵尊突然侧了侧头似是倾听,歪着头道:“打!当然打!不过我有点那个,话唠。常年给信徒讲故事,习惯了,见谅。我们这就开打。”他打字还没说完,突然朝叶追情欺身过去,与此同时,包括李少师在内的八人盘腿而坐,从他们周围瞬间四散开了一圈咒语,罩钟般将叶追情困住。 这一战定然非常有看头,但是水怜寒果断地选择了飞身离去。倒数的数字证明正义盟至少还要杀五个人,而名册上有名有姓的只剩两人,杀了这两个人再去逼问叶追情其他人的名姓,这是水怜寒早就计划好的。 他不管现在正义盟的目的是否跟他一样,他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轻易地便找到了正在与白衣厮杀的张边生和郑柏。 水怜寒与白衣和宁缺都短暂交过手,白衣与宁缺的身法类似,应是师从一人。在与两人交手中,水怜寒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不是因为他们化解了自己的招式,而是自己的招式在碰到他们之前就被挡回来了,他俩的防御力都很强。 如果一个人的防御力强,那么他就不惧于将自己暴露在强大的对手之中,很显然白衣面对两大掌门,不仅不胆怯,也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水怜寒是不想与正义盟联手的,但他也不想借正义盟的手来报仇,所以他一下子突入战圈,一剑挑飞了郑柏手中之剑。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 狗的故事是之前从网上看的 有个人讲的他身边发生的真实故事 我久久不能忘怀 写入文中不知是否会造成侵权或抄袭 因为太久了早就找不到讲述者了也无法去征询意见 如有知道讲述者的请务必告知 如造成侵权 我会立刻删除此段 第29章 回去 郑柏正与张边生聚精会神地对付白衣,突然被人挑飞手中之剑,在一刹的晃神之后迅速后退闪到了张边生身后。 水怜寒的突然闯入让作战的三人都暂时收了招。 白衣挑了下眉,吊着唇角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郑柏与张边生对视一眼,脑中迅速地组织着语言,开口道:“贤侄这是为何?难道还没看清‘他们’——叶涩的真面目吗?” 叶涩,叶涩……这个名字,真是提也提不得…… 郑柏本是想说“正义盟”的,但是身为名门正派的他实在耻于将这三个字与叶追情他们联系起来,故用“他们”来代替。 之前在阜运城沈林带人捉拿水怜寒和叶涩,理由是怀疑他们杀了孙曾,后来张问又偷袭他们将水怜寒带去百里派,这些事情郑柏和张边生肯定都是幕后主使。水怜寒用出紫目红瞳从百里派逃脱,张问不可能不告诉张边生,至于郑柏是否已得知他有紫目红瞳尚是未知数。但不管他知不知道,此处还有白衣在,水怜寒不可能立刻用出紫目红瞳来。 长剑一指,水怜寒冷冷道:“孙曾是我杀的,今日你们,也会死于我手。” “这是个阴谋!”张边生突然插话道:“日晕珠和名册都是叶追情自导自演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们自相残杀好独霸武林!贤侄,当年水家堡之事需要盟主再查,我们也会全力帮你的!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语做出让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来!” 此语一出水怜寒不禁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从过家山庄的日晕珠事件开始到叶涩给他名册,一步步,全都按照叶追情的步调来,如果这真的是叶追情的计谋,如果叶涩给他名册只是算计他要他做叶追情的帮手…… 看得出水怜寒的动摇,郑柏赶紧附和道:“贤侄,其实我们已掌握到了更确切的证据,待我们一起解决掉白衣,我和张掌门保证先给你看!” 水怜寒突然扯了扯唇角——负尽天下人又如何?如果他被叶涩欺骗了,那么他就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傻子吧。 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曲直?只有我心所向,我心所许! “白衣,你走。” 水怜寒突然出了手,张边生出掌阻击,郑柏趁机拿回移岳剑。 白衣显然没听他的,他出手截断张边生,道:“我有我的任务,能杀几个人,各凭本事。” 水怜寒一剑朝他刺去:“要么走,要么死!” 白衣猝不及防堪堪躲过,不屑道:“你要一对三?”他突然恍然大悟般,故意用做作的口吻道:“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异能?” 水怜寒一语不发招招狠戾,白衣闲适在在东躲西避。 张边生与郑柏面面相觑,后退几步作壁上观。最好白衣和水怜寒杀个两败俱伤! 白衣突然一扇子扔过来,那折扇跟宁缺的一样,看似轻巧实则厚重,扇子携着千钧之力,又快又狠地扑面而来,郑柏横剑抵住,脚底磨出一道印记。 白衣随之扑来,隔空推动折扇,压得郑柏双腿弯曲,张边生一掌拍出相助郑柏,水怜寒的剑尖已逼至白衣腰际。 白衣扭身躲过水怜寒的剑,衣服被剑气划了道口子,蹙了眉道:“我建议我们约个时间再战。” 水怜寒道:“只要你今日不再插手。” 白衣道:“那不可能。”他收扇抵着下巴问:“水怜寒,你要的不过是报仇雪恨——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个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而已,既然是任务,重要的是完成,而不是完成的过程。利用我来报仇,有什么不可以?” 饮天剑裹着红色的剑气朝白衣刺去,水怜寒脸色铁青,白衣的话不啻于侮辱。 他把一项几乎承载了他本人所有感情的复仇说成了不得不去做的任务,就像否定了他本人的存在一样,要让他假手于人。 之前那些人没有死于他手是不可抗力,要么他并不知道,要么知道得太晚,可是现在他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手刃,还要假借于可能的仇人,怎么想都不可能。 “不要激动,”白衣躲过水怜寒的攻击,看一眼蓄势待发的张郑二人:“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恼羞成怒,你死不承认也罢,反正我知道,越早杀尽仇人,越能早日与所爱之人相守。” 水怜寒不动了,因为一闪而过的念头早就折磨过他无数次——他已经厌烦了寻找仇人。在与叶涩相熟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复仇与杀戮,杀尽仇人,告慰族人。为此他可以十年如一日地隐忍,可是现在,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如果不曾感受过温暖,冷冽傍身不过是寻常;可一旦被温暖包围过,就再也不想去过只有寒冬的日子。 他想为自己,为和叶涩在一起的自己而活。 在来这里之前,他隐隐感觉到了千里香的牵引,他和叶涩还是连在一起的,只要他除掉这些杂碎,向叶追情问出真相,解决一切!早一点得出结论,就能早一点知道自己与叶涩的结果。 这样被蒙在鼓里不上不下又天天挂念着他的感觉实在是太磨人了。 白衣继续诱导:“怎样复仇才痛快?你看着点,我告诉你。”他一扇指向张郑二人,扬声道:“张边生,郑柏,不要再假惺惺演戏了。当年你们屠杀梦舞村全村,致使水家堡一夕倾颓,让水怜寒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张边生抢白道:“不要含血喷人!”他转向水怜寒,似乎是要解释。 白衣抢攻过去,嘴中说道:“自己干过什么事,你心知肚明,去阴曹地府跟阎王对质去吧!” 张边生连连挥掌击向白衣,他在得到日晕珠后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内力,是以他毫不吝惜内力。他的掌浑厚霸道,只要被拍实了,五脏六腑怕是会瞬间碎成渣渣,可偏偏白衣身形飘忽闪躲极快,他不跟他硬碰硬,张边生怒吼一声:“竖儿!雕虫小技。” 忽然周围掌影重重,数百只手掌直向白衣拍下。 掌影之下的白衣躲无可躲,他竟站在当地硬生生受了这数百掌! 他脚下的土地被拍出了一个个手印,这是实实在在的掌风拍出来的,不是幻境。重叠的掌印造成了崎岖不平的坑洞,从白衣所站之地朝四周蔓延。 内力继无穷的张边生粗喘着在四散的灰尘中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还有人能躲过他这一招。这是铺天盖地,天罗地网般的掌风啊! 白衣用扇子扇了扇飞散的尘土,问:“还有什么大招吗?” 他的态度极其诚恳,带着点明显的殷切,仿佛张边生是个耍猴的,给他耍了个杂技,但他并不满意。 水怜寒与郑柏受掌风波及已远远跳开,郑柏或许是看清了局势,竟然转身想要逃跑,水怜寒早有防范岂能让他逃脱,当下瞬身截住他。 郑柏盯着水怜寒,表情狰狞。 水怜寒的剑裹上了蓝色的剑气,他指向郑柏道:“剑有剑魂,移岳剑,你不配。” 郑柏一下握紧了移岳剑,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不动如山,一动移岳。他拥有排名第二的名剑,在大多数世人眼中也即意味着他至少是江湖上排名第二的剑豪,可现在一个黄毛小儿竟然胆敢说他不配?! 狷狂的杀气从郑柏的周身窜起,这怒意中还夹杂着往昔对日益精进的弟子沈林的一丝嫉妒。移岳剑是他金光门的祖传之物,他是金光门的门主,谁敢说他不配?! 移岳剑与饮天剑铮然相击,古朴厚重的移岳剑一下把饮天剑崩了个豁口,要不是水怜寒及早撤剑,排名第十的名剑差点被一击就生生折断! 水怜寒的虎口几乎裂开,金光门以剑术为长,之前对对阵沈林就认识到了名派藏名招的道理,如今再次见识,着实不敢大意轻敌。 郑柏丝毫不给水怜寒喘息的机会,剑吟声起,移岳剑再次朝对手劈下。水怜寒横剑格挡,移岳剑正好卡到豁口处,水怜寒手腕被折得生疼,移岳剑却匪夷所思地再次加重,水怜寒无法撤剑,下一刻怕是要剑断手残! 怒吼一声,水怜寒拼命上举,手臂上的筋脉触目惊心。 夹杂着千钧剑气的博弈,此刻不管是谁撤剑都会被对方伤到体无完肤。 水怜寒已用老了力气,谁知郑柏却突然撤了剑!身体灵活地一转,一掌拍水怜寒身上! 一口鲜血喷出,水怜寒被自己的招式反弹远远摔了出去。 这不可能!郑柏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自如地转换动作?双方以带着剑气的巨力僵持,先撒手的那一方必定会被对方重伤! 郑柏撒了手,水怜寒却是输家,这根本不可能! 不,当然是有可能的,在日晕珠异能的帮助下。 五脏六腑烧灼般难受,水怜寒强撑着爬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喉咙一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郑柏这一掌用足了力气,又是近距离几乎面对面拍下,毫无防备的水怜寒就算当场暴亡也有可能。 郑柏一击得手,追了过来,移岳剑的罡气直逼而来,水怜寒猛地抬头,愤怒,让紫目红瞳不受控制地显了出来。来势汹汹的移岳剑忽然偏了方向,郑柏过于震惊下意识地调转身子去保护眼睛——他是真怕了那血红的眼睛! 在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后,郑柏才猛然惊呼道:“日晕珠?!” 下一刻他已看清了张边生的位置,并庆幸因为隔得远,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喊。 竟然还有幸存者…… 水怜寒闪电般出现在他身侧,郑柏吓得再次闭上眼睛,未及出招,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黑色的剑气漩涡下郑柏半张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珠碎成了血沫。 水怜寒捂住胸口哇地吐了一口,那是因为恶心而泛上来的黄水,带着胸腔中的淤血。 水怜寒的突袭让郑柏再也无法淡定,更无法细想对策,一边大喊:“张边生!日晕珠!”一边朝水怜寒用出了杀招。 他的半边脸跟割掉了般痛,完好的那只眼睛也因为疼痛而无法完全睁开,此时恨水怜寒到极致,只想手刃了他! 那边张边生听到了他的呼喊,他早就知道了水怜寒有日晕珠之事,是以并没有太过震惊。有意要过来帮郑柏一起夺取日晕珠,但现在的他根本分()身乏力。 白衣显然也听到了呼喊,但他甚至没往水怜寒这边看一眼,眸中只有他的猎物:“人死之前,因为不甘心、恐惧而苦苦挣扎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水怜寒已将紫目红瞳收了回去,郑柏越癫狂,他反而越冷静。 想必是没有受过这样的苦,郑柏的脸因为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愤怒已经扭曲成了怪物。 他不敢睁开眼睛,只凭着老道的经验听风辨位,金光门上百年代代优化精进的剑招当真厉害,擅长以快打快的水怜寒在有视力优势下还是难以招架。 久战不下郑柏心下着急,他知道紫目红瞳的厉害,心知一旦被摄入就永无翻身之地,所以一点都不敢冒险,连连喊张边生来帮忙。 与心下暴躁的郑柏相比,水怜寒在腾挪闪躲中一点点掌握了郑柏的攻击方法,也弄明白了郑柏的异能。郑柏的剑可随意变换轻重,刚才两人看似硬碰硬,实际上是水怜寒用老了力气,郑柏却根本没有用力,变重的只是移岳剑,所以郑柏才可以轻易撤离。 明白了这一点,只要移岳剑变重,水怜寒就不跟他硬碰硬,移岳剑变轻,水怜寒就变招,如此一来,两个剑术好手根本难以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可情形还是于水怜寒不利的,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郑柏的招数和招式都胜于他,何况他被先发制人有伤在身根本无法持久应战。 必须想办法。 水怜寒突然想到了刚才的一幕,他回忆着感觉,试着凝出黑色剑气然后甩了出去,剑气碰到郑柏的剑气,然后被劈开了,水怜寒心中一喜。 果然刚才的不是错觉。 所谓剑气是受用剑者内力催动加以剑本身的特性而形成的气流。剑气可以伤及剑身够不到的人,但剑气本质上是依附于剑身而存在的。可是在他废掉郑柏眼睛的时候,黑色的剑气却形成了漩涡并在郑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刚才一试,确实他的剑气可以离开剑身而单独存在。是被郑柏的剑招激发的也好,是偶然也好,这是他之前从未发现的。如果是这样,就相当于他拥有了更多的剑! 郑柏突然感觉四面受敌! 他目不能视,只能听风向辨方位,现在他却突然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剑气!他想睁开眼睛但又实在不敢,只能大吼一声朝所有能感受到剑气的地方挥剑。 剑气漩涡的存留时间极短,但这已经足够了。 郑柏的一刹那疲于应对,就是可乘之机。 缺了豁口的饮天剑终于还是刺入了郑柏的腹部,已经顾不到要闭眼的郑柏终于还是睁开了唯一的眼睛,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充满着仇恨,似乎要冒出火来。 郑柏突然迷惘了,水怜寒有日晕珠什么的,也许只是错觉。 饮天剑的剑气漩涡搅动着他的肠子,破坏着他的器官,水怜寒绝不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连说遗言的机会都不给。 刚才郑柏的所作所为已经证实了,他没有杀错人。 郑柏终于成了一具死尸。 水怜寒喘着粗气,那一掌的疼痛已经让他站不起来了。他拄着饮天剑半跪在地上,朝张边生和白衣的方向看去。 张边生和白衣的位置隔得不近,白衣进一步,他就退一步,除了张边生有些气喘外,看起来他俩谁都没有伤到谁。 白衣朝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对张边生道:“郑柏死了,你也别挣扎了吧。” 张边生不敢四处乱看,因为只要他稍有疏忽,白衣就会寻隙攻来。 他边战边退,筹划着去渡云台人身边。 白衣突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要上前却突然顿住,有几个人从远处飞奔而来,张边生先是一喜,在认出来人中的高个子后,脸色一变呼道:“张问!回去!” 飞奔而来的人中正是他武功平平的儿子张问,还有之前护卫张问的几个手下。 张问自是没有听从他爹的意思,他来的方向正和白衣、张边生形成掎角之势。手下们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并且拦住了他。 这些手下不是普通的东运派手下,而是张问自己的人,武功比一般的门派子弟要高许多。可张问并不知道白衣的厉害,张边生心急如焚,连声喝道:“谁让你来的?!敢违背我胆子不小!给我滚回去!叶语声那小子呢?” 听爹提起叶语声,张问脸色沉了一下,但随即又变回原样。既已料到父亲有难,他还怎能儿女情长?他跟叶语声说是要回东运派的,张边生的行动他全部瞒着叶语声,虽然知道瞒不了太久,但只要他比叶语声快,哪怕是快一天,这边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叶语声就是安全的。 回东运派过年——这是他离开的借口,叶语声信他,在他走的时候还揶揄他:“小心过年被逼婚。” 他一下子抓住了叶语声的手,用嘴堵住了他笑吟吟的唇。 语声,我若死了,你也不要哭。 我喜欢你的笑。 白衣对张问的到来只是挑了挑眉,他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叙叙旧。 张问的手下们站定了牵制白衣的位置,张问跑到了张边生身边,张边生突然鼻中一酸。 郑柏已死,今日凶多吉少,他怎可连儿子都拖累了! “让你走你怎么不听话?!” 张问道:“爹,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张边生急道:“问什么问!你先走!回去我再跟你说。” 回不回得去,谁也说不准,所以张问还是问了:“第一,梦舞村,你和孙伯伯都去了是吗?” 张边生没有回答,他这个儿子武功不好,其他方面却实在是过于聪明。此刻他可以轻易地否认,但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张问不会这样笃定地问。否定,只会让张问不顾危险再去验证。 张问没等到回答,又问了一句:“第二,和渡云台的交易,东运派付出了什么?” 两个问题,张边生都没有作答。 白衣远远见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动作,折扇往手上一拍道:“善心发完了,是时候写数字了。” 了字未说完,他已暴起朝张边生攻去。 第30章 刍狗 张边生早就猜到白衣会突袭,满脑子都是如何保护好张问,在白衣动手之前已疾声喊道:“去找渡云台!” 白衣速度极快,张边生话音一落他已至身前。 张边生两掌同出,一掌击向白衣,另一掌却将张问推了出去。生怕张问再返回又厉声道:“找渡云台来帮忙!” 张问被一掌震出老远,爬起来再看时只见两人打做一团,根本辨不出战况。 张问知道自家老爹厉害,但是却更明白白衣不是好惹之人,遥声呼喝手下帮忙,自己却反身朝渡云台跑去。 确定张问已走,一直强撑的张边生又拼力朝过来帮忙的张问手下喊:“别管我!保护好张问!” 事实上前来帮忙的手下们虽是个个身手了得却丝毫没有帮到忙——他们的招式连碰白衣都碰不到。白衣太快了,明明感觉要碰到他了,他却总能避开。 张边生的掌力不是没有攻击到他,但他最多只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般晃动下身子。 他的异能太奇怪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甚至没有人能确认他是否有异能,但如果不是拥有异能,他又如何能避开几大高手的联合攻击?! 张问的手下本是应该听从张问命令保护张边生的,但他们不是傻子,连续几次攻击被击溃后,他们终于选择了听从张边生的命令。 白衣有些冷漠地瞥了眼逃离的张问手下,对摇摇欲坠的张边生道:“内力继无穷?不过如此。” 张边生已不知道自己拍出了几千几万掌,可是掌掌都没有起到作用。他狼狈地往后退,心里却是明白的,今天是逃不出白衣的魔掌了。 白衣丝毫没有怜惜地一扇子锤了下来,张边生的眉间淌出了血,他的头骨裂了。 水怜寒在不远处停住,白衣看他一眼,甩甩扇子上的血迹,问:“约战吗?” 水怜寒沉声道:“约。” 白衣扯了下唇角,道:“正月十五,阜运城郊,猎户石屋,”他突然停住,稍稍转身正对着水怜寒,语气极重地吐出了四个字:“死生由命!” 水怜寒的目光蓦地凌厉了。 白衣又扯了下唇角,不是笑,也不是鄙视,似是神经质地抽搐。他找了根断肢,沾了沾张边生的血,写了个“四。” 飞身到已僵硬的郑柏身边,同样沾了沾血,写了个“五。” 所以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是谁,水怜寒想问的,但白衣已飞身离去。没关系,即使今日问不出,正月十五之战,也必能了结。 白衣是叶追情的心腹,此事他必然知情。 五脏六腑在烧灼,呼吸之间犹如吞炭般痛苦。水怜寒缓了缓,强撑着往白衣消失的方向追去。 灵尊在八人相助下对叶追情步步紧逼,一开始叶追情还能游刃有余,但是忽然他紧皱起了眉头,灵尊眼中一亮,念念叨叨不停吐出的话语因为过于密集而无法听清。 两人几乎是静立在那里,叶追情发出了一声闷哼,竟然不顾形象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另一边与过风和谢乔对阵的怪物也陷入了僵局,过风擅剑,谢乔擅掌,怪物的钢发对付过风绰绰有余,却无法完全抵挡谢乔的攻击。在两人夹击之下,怪物虽不至于落败,但也无法快速获胜。 黄发对阵过郑柏,对金光门的招式她已知晓不少,但因为郑柏太过倚重异能,反而在剑术上不如沈林精进。 沈林确实是后辈中的翘楚,黄发作为老江湖也几乎难近他身,近不了他的身,她的手法就用不出来,因而两人拉锯持久沈林反倒压黄发一头。 突然一道剑风刺来,黄发凌空躲避,恰好看到叶追情的失态之举。她心中一惊,眼角余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转瞬之间已做出决定,竟然借机朝战圈外掠去,分明是要逃跑。 沈林一见如此哪里肯放她走,立刻也追了过去。 张问飞奔而至,战况一目了然,他心中一喜,疾步跑到李少师面前恳求道:“求少师救父亲一命!” 在他心中虽然父亲胜出不易,但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落败,因此才干脆跑来求助。但既是求助,定要是把情况说得危急才能请动人,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 李少师原本在给灵尊助阵,之前听说叶追情厉害,所以他们才用出这种阵势,如今发现叶追情也不过如此,是以他干脆起身将助阵任务交给其他人,随张问一起去救张边生。 此次帮助张问与上次已是不同。上次是因为个人原因要还账,这次却是因为利益一致公事公办了。 张问说得紧急,是以李少师道声:“得罪”,一把抓住张问肩膀,助他迅疾飞出,不消片刻迎面碰上了赶来的白衣。 张问心思转得快,见到白衣的刹那心里哐当一声,颤声喊道:“你!” 他想说的话没有人听,李少师与白衣电光火石之间已交上了手。 “公子!公子!”喊声拽回了张问的思绪,是张问带来的人,他们听张边生命令来找张问,没想到却被白衣后发先至,明白张边生多是已遭不测,立刻将张问团团围住,推搡着要将张问带离此地。 他们是张问经商时候招揽的人,对东运派没什么感情,保住张问才是他们的使命。 张问此时已方寸大乱,聪明才智反而成了他的绊脚石,认定了父亲惨遭毒手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了。 与此同时追着黄发的沈林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一个形似郑柏的身影,只一踌躇黄发飞远,他靠近那具尸体惊叫一声,不顾尸体身上的血液染脏了自己的衣袍,跪地抱着郑柏痛哭了起来。 叶追情突然嘶吼一声,他原本白皙的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根根可见,围住他的咒语突然崩断然后溃散,灵尊诧异地哦了一声,正要再逼他一步,突然警觉到什么,迅速闭眼双手结了个印。 一个空灵的声音笼罩下来,转瞬之间喊杀声都归于沉寂。 “日短夜长,何不安睡?” 九霄玄宫然之公子睡着了,周围的所有人也都进入了梦乡。不,不是所有人,站着的还有然之的双生弟弟温之,看起来温和的良之,带着书卷气的气之和昏昏欲睡的浩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一个周身被透明气泡般的东西围起来的人——灵尊。 然之离地三尺呼呼大睡,温之怕他飞走般拽着他的衣角。 气之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九霄玄宫气之见过渡云台台主。” 灵尊缓缓飘落,身体仍在气泡里,拱手一笑:“久仰久仰,虽然不是真的久仰,但你们中原人爱说这句客套话,入乡随俗嘛。九霄玄宫的话,我对你们义宫主倒是真的久仰,你看,久仰到我亲自来看他了。” 良之转头问气之:“可以动手了吗?” 地面在不安分地耸动,似有东西要破土而出。气之按住他的手,对灵尊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中原虽好,对台主而言想必也比不上渡云台吧?” 灵尊失笑道:“狗窝……欺负我汉话讲得差吗?中原确实不错,物阜民丰,只可惜地灵人不杰,得换换主人才行。” 气之微微一笑:“动手。” 俩字一出,油光尖利的荆棘瞬间将气泡插到变形,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直冲过来。灵尊脸色一变,结印抵挡。气流猛地撞上气泡的刹那,灵尊犹如置身被撞响的铜钟之下顿时头晕耳鸣七窍流血!与此同时荆棘也刺破了防御变差的气泡,插入了他的身体,一道闪电夹杂着落雨将他劈成了黑炭。 浩之的无声之音近距离杀伤力巨大,三人联合出手不可一世的灵尊竟然不堪一击。 然而气之和良之却都没有放松警惕,浩之放出一击之后再次耷拉了眼皮,他打个呵欠朝气之那边挪了挪,下巴抵着气之肩膀挂到他身上,良之倏然靠近一把推开了他。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气之刚要开口阻止,却见黑炭的身形抖动着,灵尊哈哈大笑了起来。荆棘已将他的身体插满了窟窿,然而他却没有死,良之欲要再动手,气之按住了他。 灵尊突然又哭了起来,像个孩子般委屈巴巴:“这就是你们中原的待客之道吗?要不是我,哪一个人还能存活?你们的心,真黑……” 一个个圆形的亮光从穿着渡云台衣服的人身上飘起注入到灵尊的身体之内,黑炭一点点复原,灵尊重新站了起来,插在他身上的荆棘断裂,他把断裂的荆棘一根根从身体里抽出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良之再次出手,灵尊一下闪开老远,高声喊了句:“且慢!” 良之才不听他的,荆棘追逐而去,灵尊躲闪着,撕开面前的气泡,蝉蜕般脱掉,又迅速结印生成了一个新的,更透明的。他一边躲闪,一边念叨:“你们要讲理,三个打一个要不要脸?枉你们还是九霄玄宫出身,这家教不敢恭维啊不敢恭维。哎哎中间那个,那个气之,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杀我的吗?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天道有情,人却无情,也难怪无情之人顿不了悟升不了天。人活一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良之被他烦的不行,勾勾手指,紫色的藤蔓破土而出。 “等一下。”灵尊的话良之不听,但气之的话良之就乖乖听了。 良之一停手,灵尊立刻得意洋洋道:“怎么不动了?” 良之冷哼一声,气之忙阻止他,然后朝灵尊道:“听闻渡云台乃离天宫最近之所,台主身为神使以凡胎之姿教化众人、普度众生,何苦因为一时贪念导致魂飞神灭?还请台主回渡云台去吧。” 灵尊敛了笑,眯眼看着气之道:“你倒是会说教。神的世界又岂是你们这些会一两种异能的人能懂得的?听闻你们宫主身怀数十种异能?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懂我。你说一时贪念?起了贪念的是自以为是引我进入中原腹地的人,不是我。反正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因为我们所在的世界、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他说的话很简单,但气之兄弟几个却集体沉默了。 良之手指微动,花花绿绿的藤蔓将渡云台的人、叶追情以及怪物一个个捆了起来。 气之想了想,对浩之道:“你和然之、温之将叶追情和怪物送回玄宫。” “不行!”浩之被人泼了冰水般清醒了:“渡云台交给我。”这个灵尊太过危险,只有亲自把他折磨个半死不活再踢出中原他才能安心。 良之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怕你应付不了~” 浩之阴郁地看着他,良之手一抬一朵黄色的花长出来,他掰开花瓣,把花瓣里面包着的小小的红果取出来,塞到了荷包里。 陌生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气之看看熟睡的然之,转身面向来人。 灵尊自从说了那些话后突然变安静了,看到来人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自顾自地盘腿托腮闭目变成了睡罗汉。 以防灵尊有变,良之依旧盯着他,浩之却和气之一样看向了来人。 来者一身白衣,正是之前被李少师截住的白衣。 气之道:“叫醒然之。” 静谧的空气突然活动了起来,然之醒了,浩之的睡意也消失无踪。气之问然之:“此人不在范围内?” 然之懵懵地看看白衣,突然跳起来道:“是你!”过家山庄里那一次,有一个人没有跟别人一样睡着,他好奇去看的时候正好感受到圣域的存在就把这事忘到脑后,转而去找叶涩了。 白衣眉毛一挑:“我怎么了?” “过家山庄你……” 白衣愣了愣,轻笑一声:“那是宁缺吧?别说废话了,”他折扇一指叶追情:“你们要把他带到玄宫?正好,把我也带去吧。”他把扇子往腰中一插,双手一伸:“来,绑起来。” 人家都让你绑了,良之毫不客气地把他绑了起来。 因为然之而昏睡的人此时都陆续醒了过来,白衣道:“那边还有一个渡云台的,别落下他了。” 气之看看良之,良之点点头,不一会李少师被成精了般的藤蔓五花大绑了过来。 李少师显然抵抗过,一看见灵尊,立刻喊道:“台主!” 气之朝灵尊道:“请吧。” 灵尊睁开眼睛,飘到气之身边,良之立刻拽气球般拖着一群渡云台人跟了上去。 浩之在后面目露凶光,然之拉着温之的手歪头看看他,道:“我们也走吧?” 浩之心情极差地看看剩下的被绑起来的三人,指着怪物对已然站起来的谢乔和过风道:“这个,不要了。”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走到叶追情面前道:“老实点,看到这丑不拉几的藤蔓了吗?里面流的都是沾之即死的毒,不想活了的话你就挣断试试。” 叶追情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没有回应他。 浩之一下把他扛到肩上,腾空而起眨眼即逝。 白衣立刻跟了上去,他虽被绑住但行动却一点都没有迟缓,然之还没有反应过来,温之道:“走吧。” 然之点了点头,拉着温之腾空而起。 水怜寒虽然身受重伤,但他从小练得警觉异常,是以然之异能一解除,他便立刻醒了过来,并且迅速明白了怎么回事。九霄玄宫已来,事情必有转变,是以尽量隐藏自己也赶了过来,只是等他到达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被浩之嫌弃的怪物因为被傅住无法动弹,被众人围住。很快张边生和郑柏身亡的消息传来,顿时炸开了锅。 此地不宜久留,水怜寒默默地离开了。 第31章 山水相逢 叶追情和白衣被抓往九霄玄宫的消息很快便扩散开来,如愿楼黄发逃跑,本就所剩不多的如愿楼杀手们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传承了四五代的第一杀手楼就这样覆亡了。 张边生和郑柏的死都算到了白衣身上,张问的人告诉张问看到了水怜寒的身影,张问详细询问后命人不得声张,因此关于水怜寒的言论反倒没有流传出来。 渡云台这次来的人不少,想瞒是瞒不住的,但是否是张边生和郑柏援引外敌谁都没有证据。死者为大,在东云派和金光门的斡旋下,硬把两人捧成了英雄。 至于知晓内情的过家山庄,因为没有太大伤亡,还跟金光门一起捉住了怪物,乐得对两家做顺水人情。 马上便要过年了,各家各派纷纷往九霄玄宫递帖子送年货,顺便打探叶追情和白衣的消息。九霄玄宫照旧收礼回赠,却拒绝透露更多消息,只言道正在审问。 九霄玄宫一向自视甚高不怎么与各派来往,但毕竟宫中之人也常在江湖行走,宫主又被尊为盟主,再清高也不得不在过年这样的特殊时刻礼尚往来。 渡云台的事情九霄玄宫自然是早就掌握了的,但他们不可能在未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就出手干预,后来杜时专门来报告此事,义盟主便下了将一切的源头——叶追情抓来玄宫的命令。 叶追情和白衣一起被关押在一处院落,说是关押,待遇却比在过家山庄的地牢好太多。九霄玄宫是没有牢狱的,但是在这个院落里哪怕多走一步也会陷入迷阵,何况外面还有无数的看似美丽实则恐怖的植物。 这个院落跟九霄玄宫其他的院子一样景色宜人,周围鸟语花香,白衣倒是颇为喜欢。 浩之把人送来后再也没出现过,甚至连送饭的人都没有。之前都是仙鹤叼着饭来给他们,自从白衣故意拧断了它的一根翅膀后,饭就改成了被人扔进院墙了。 叶追情整日都在打坐,他不想开口,白衣也不开口,两人就跟不认识一样各想各的。 今日的饭菜明显好了很多,竟然还有水饺,白衣突然意识到,这是过年了啊。 他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喝口水润了润嗓,说:“叶涩在如愿楼被折磨得够呛,血淋淋地挂在墙上,我授意的。” 叶追情放下了筷子,起身就走。白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叶追情停住,白衣又道:“不过是流着你的血,他做过什么让你开心的事情?” 叶追情回身,道:“此生挚爱,唯汀一人。” “骗子。”白衣松开他站了起来——他比他还要高了,当年在他身后跟着他的那个小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可他还跟多年前一样,不曾用心去看他。 在叶追情心中,他一直是个冷血之人,从小就是。 叶追情走到一旁闭目打坐,白衣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夹了个水饺,含到嘴里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哽咽。 除夕夜,九霄玄宫也还是有些年味的,义盟主一年一次地跟大家一起吃团圆饭,但是饭桌上并没有其乐融融。 气之和良之捎回消息说是还有两日便回来,不能与气之一起过年,浩之一直都闷闷不乐,对别人爱答不理的。 善之离开玄宫已经好几日了,也不指望他往回传消息,义盟主不过问,谁都不操这份心。 一向黏黏糊糊的然之和温之被迫正襟危坐,都有些拘谨。 恭之妄图用笑调节一下气氛,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之娴、之雅倒是不介意令人发闷的空气,该怎么吃怎么吃。之娴甚至还离席给义盟主和大哥正之夹了菜。 至于空之舍疏狂,自从上次被谢乔袭击重伤被救回玄宫后一直被软禁到现在,今天是第一次走出他的院子。 身为唯一没有异能的义盟主子嗣,他自认为自己从小就不受宠爱,别的哥哥们很小就开始涉足江湖事了,而他除了背书就是背书,长这么大几次出玄宫都是偷偷跑的。其实他也知道老爹本事那么大,他偷跑出去他怎么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这次受伤严重,又牵扯到了众多帮派,义盟主下了死命令,终于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实力,什么是真正的霸权。 他牵挂着很多人,担心着叶涩他们,一遍一遍地想起跟宁缺的最后一次见面,想起他没听清的那句话。 本以为即使是贱命一条,也会有人愿意珍惜……不过是再一次被糟蹋罢了。——这句话舍疏狂是没有听清,但那伤感的语气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膈应。 隔壁屋里传来了笑声,是义盟主的妾室们。虽然因为知道义盟主在这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笑声还是很感染人。 或许是因为身怀太多异能,或许是看透了人世悲欢,义盟主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个性情寡淡的人。这样的人除了正室,已故的大公子正之之母外,还纳了好几个妾。有人说他其实很风流,有人说他纳妾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异能,无论如何即使在孩子们心中也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跟母亲相处的的。 没有人敢去揣度和议论义盟主的私事,大家知道的只是几位妾们彼此相处得还不错。 为了防止妻妾娘家们借住玄宫势力作恶,义盟主明令禁止妻妾与娘家过往过密,但是并没有禁止她们与孩子们的相处,只是或许孩子们都太有个性,这些女子们似乎也都不十分依赖自己的孩子。 义盟主一向吃得很少,或者说他很多时候都是不吃饭的,但年夜饭他却一定会吃到最后。按舍疏狂的说法,这也是他最有人情味的时候,毕竟就算是玄宫的公子们也不是说要见父亲就能见得到的。 初一早上向义盟主请完安后,舍疏狂就又被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不一会儿门被叩响,舍疏狂看看来人,闷闷不乐道:“大九……” 舍九晃晃手里的东西:“还不来磕头?” 舍疏狂咕噜一下爬起来,倒头便要磕,舍九忙把他架起来:“小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舍疏狂嘿嘿一笑:“你拿的什么?地图吗?” 舍九递给他:“你舅舅我的毕生所学。” “谁信啊?”舍疏狂翻翻白眼,接过来一看确实画着很多他不懂的东西:“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家凝结了你毕生的所学吗?” 舍九微笑:“是啊。” 舍疏狂懵了一下,几乎要蹦跳起来:“真的?!” “那还能假?”舍九笑道:“你别怪盟主软禁你,实在是你修为太低了。这段时间只有我能进来找你,你说是为什么?盟主不让我进来,我能进来?” “他逼你教我?” “怎么说话呢?!”斥他一声,舍九道:“舍家就你一根苗苗了,这些东西不传给你传给谁?” 舍疏狂嘿嘿一笑:“谢谢大九~” “叫舅舅!” “大九,那你告诉我呗,”舍疏狂晃着他的衣服撒娇:“那个名册,谁给你的?” 舍九扯开他:“死了的人你问他干嘛?”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舍疏狂的头:“又大了一岁,小九,以后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轻信他人,不要再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了。” “我哪儿有?” “没有?”舍九作势要抢他手里的卷轴,舍疏狂忙一叠声答应着:“是是是,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不行” 舍九笑着点点头,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在唇角的笑意消失之前转过了身去。 “这就走了?再玩儿会啊大九!” 舍九喉结滚动了下,他摆了摆手,走出了这个小院。 水怜寒离开如愿楼后躲起来养了几天伤,一想到如愿楼分崩离析了,他竟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感伤。那是叶涩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最美好以及最痛苦的记忆停留的地方。 北方的冬天太冷,尤其是今年,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手脚的冰冷连带着心也硬起来。 “泉井村”,伏伯写在他手心里的字,很可能是他藏匿文如卿孩子的地方,那个孩子传承了他们族人的血脉,他必须要找回来。可是泉井村在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只能等一切结束之后再慢慢寻找。 如今所有的线索已断,他知道仅凭自己进入九霄玄宫找人到底有多困难,所以在正月十五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养伤,然后赶到长白山脚下。 或许是因为正值过年,九霄玄宫没有放出为民除害之类的话,所以叶追情他们肯定还活着。只是白衣能否逃出玄宫来赴约,他根本不知道,假如等不到,那就只好再想办法。 今年,过得比往年都要漫长。 认识了叶涩,他不知道是不是幸运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不后悔。就算是不幸,再来一世,他也还是希望能够认识他。 可惜,曾经畅想过的一起迎接新年,实现不了了。 叶涩,现在在做什么? 叶涩,缠绵病榻。睡在有地龙的暖房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小叶子给他倒水,他勉强坐起来,伸出去的手也是白得可怕。 赤眉给他造成的内伤,在各种灵丹妙药的保护下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断掉的骨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长起来的。 琵琶女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色非常不好,进门就说:“少主被九霄玄宫的人带走了。” “什么?!”叶涩设想过各种情况,甚至设想过假如叶追情死了会怎么样,但他实在没想到他会被九霄玄宫的人带走。 他的思绪很乱,首先想到的是水怜寒呢?水怜寒在哪里?假如他追着去了九霄玄宫,万一再有人指责他杀人,万一、万一九霄玄宫做出符合大众喜好的决断……水怜寒被围困的情景,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无法自控地想象过,哭到哽咽地想象过。 这次,不用发出命令,大脑已经自动地开启了悲观模式。 还有叶追情,他几乎不在他面前出现,但现在他受琵琶女和小叶子恩惠,间接就是受叶追情恩惠。虽然叶追情什么都没说,但叶涩知道他认他这个儿子,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跟他开诚布公谈一谈?他那么多话想问他,想替母亲问一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舍疏狂,对,还有舍疏狂,如果他去找他,或许他会帮他一把。 叶涩掀被就要下床,琵琶女一把摁住了他:“省省力气吧,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我有认识的人,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那眼泪也只是滑出一点点就再也没有了。叶涩很想哭,他已经无力去责备自己的软弱情绪了,但问题是他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只是憋得难受,这种情绪他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 “叶涩,别哭……”小叶子笨拙地已经上千次地对他说过这句话,可根本就无济于事。 琵琶女点了他睡穴,他便一下子歪倒了,小叶子把他扶躺下,仔细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正月十三,水怜寒提前往猎户石屋走去,虽然白衣没有说是哪一个,但既然宁缺曾经告诉过白衣那么多他们的事情,那么白衣说的石屋也一定是他们曾经共同呆过的地方。 天空又变暗了,雪花飞飞扬扬地飘了下来,水怜寒裹着大氅低头赶路,越走人迹越少。 迎面来了一队送亲队伍,水怜寒往边上靠了靠,身体几乎贴着路旁的树,靴子埋进了久积不化的雪里。 突然一声几乎有些尖利的“怜寒”传来,水怜寒一下子握紧了手中之剑。他猛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一个红衣的新娘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声“怜寒”在风雪中其实甚为模糊,水怜寒只是因为太过小心才转身去看,可是奔来的新娘一叠声的呼唤却让他瞬间就认出了来人。 那是过柔,提着裙子如同红蝶般在皑皑的白雪中朝他扑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她。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他抱叶涩离开的时候,他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事实,对她也无话可说。一起生活的那十年里,过柔确实对他不错,只是他根本不敢用真心去对待任何一个人,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对她说一句带着温情的话。 再见也没有说,过柔就这样看着他抱着叶涩离开了。 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留恋,但在隆冬的此刻,看着过柔朝他跑来,他心口却突然漫上了一丝温暖。过家兄弟再可恨,也与过柔无关。过柔,不过是被他迁怒了而已。 过柔一下子抱住了他! 她于风雪中,一眼就认出了裹着大氅的他。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脸,而是那身形早已在心中临摹了千百遍。 水怜寒僵在那里,他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动作。 有人拔出了武器,这是送亲的队伍,大部分都是过家的人。都是,想将他置之死地的人! 水怜寒推开了过柔,他问:“过云呢?” 这是何等不解风情的问话,但是性命攸关他怎能不问? 过柔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眼中还转着泪,鼻头通红,急急解释:“这些都是我的人,你知道我还是有一些手下的,我要出嫁了,三哥就让我把他们带走,让他们保护我。” 水怜寒沉默了半晌,问:“夫家是谁?” 过柔抽噎了一下,小声道:“岳庐张家。” 这个张家只是小门小派,但是在如今可谓门派割据的情况下,这张家得了地靠九霄玄宫的便宜,也在江湖中传了些名气。但过家山庄再怎么说也是雄踞一方的大派,与张家结姻确实是过柔下嫁了。 不去分析过云为何如此,水怜寒道:“嫁过去后,好好过日子吧,谅张家也不敢欺负你。” 过柔眼眶里的泪水又开始打转,她实在是、实在是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水怜寒,本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的。 “怜寒,对不起。” 她得道歉,得为了哥哥,为了过家向他道歉。虽然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得道歉。 水怜寒怔了一下,心脏一阵抽痛。因为过云,他再也无法对过柔温柔以待了。 “天冷,回马车去吧。” 过柔不想回去,这次分别,她嫁为人妇,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有人忍不住走了过来,应是来接亲的张家的人,见她跟一个男人谈这么久放心不下了。 “你要去哪里?”过柔忍不住相问。 水怜寒不知如何作答,过柔又追问:“他呢?叶涩呢?” 水怜寒闭了闭眼睛:“我们暂时分开了,事情办完了我再去找他。” 过柔扁了扁嘴,心里委屈。又有人走了过来,水怜寒道:“走吧。” 那人手里捧了杯热酒,对过柔道:“小姐,天寒地冻的,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聊吧。” 过柔别过头去,咽下喉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脆声道:“山水有相逢,怜寒,喝杯酒再走吧。”接过那杯温酒来,吩咐道:“再去拿个杯子。” 杯子很快拿来了,过柔把手中的酒一分为二,把手里的半杯递给水怜寒。她是知道水怜寒怕酒里有毒才刻意这样做的。 水怜寒明白她的心思,不禁唏嘘,过柔是真的长大了。 雪花飘进了酒里,融化。如同本质相同的人终会走在一起,不同的人再勉强也无法水□□融。 半杯温酒入喉,咸湿的热液从眼角流出。怜寒,愿你一生顺遂;愿余生,还能相见。 第32章 因果 风雪变大了,温酒入喉,只暖了片刻的心。 过柔把杯子递给随从,抬眼看着水怜寒,微微一笑:“怜寒,”她突然意识到了水怜寒的名字竟是如此得凄冷。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如果她是他的父母,一定会在名字中给他寄予所有美好的祈愿,一定不会让他…… “怜寒……” 看着他的目光突然迷离了,过柔身子一歪,水怜寒伸手去接她,却不想踉跄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跌倒了。 “怎么回事?!”过柔浑身酸软,悚然一惊:“酒里……” 水怜寒颤巍巍地拄着剑站了起来,他面向走来的人,眼中没有一丝惊惧。 有人将过柔架了起来,过柔突然嘶声尖叫:“三哥!你利用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我不会杀怜寒!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我的婚事,难道连我的婚事都……” 她的脸比漫天的白雪还要苍白,激动和寒冷又给她的脸抹上了红晕,使此刻泪流满面的她看起来特别狰狞,可是水怜寒却觉得她仍旧是美丽的,原来自始至终她一直都对他怀着善意。 过柔的嘴被捂住了,她被绑起来塞进了马车里。车夫吆喝一声,随从们跟着马车启程了。 过云摇摇头:“胳膊肘往外拐,这可是不对的。” 他的眼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黑布,慢慢把剑拔了出来:“水怜寒,为了对付你,我特意锻炼了自己的耳力。你听,风声多大。为了听清每一道声音,这段日子我一直都过着盲人的生活。其实做盲人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你要不要试一试?” 没走的人围了上来,水怜寒把饮天剑拔了出来,可是握剑的手在打颤。 过云侧耳听了听,笑道:“怎么了?这么不胜酒力?” 他往前走了几步,离水怜寒一丈处停下,用剑在空中划了下道:“我累了水怜寒,所以做了个决定。首先,肯定不能让你死得痛快,所以酒肯定不能致命。再说了,我的好妹妹,我还舍不得让她死。其次,那颗珠子还要不要,也不是那么难以抉择。我不要,别人也得不到,反正我已经有了一颗。来赌吧水怜寒,我割你三百六十刀,最后一刀要你命。要是想拉几个垫背的,就把珠子拿出来;要是不想,黄泉路上就请自己走吧。” 过云做了个手势,手下们同时弯弓搭箭。 谨慎的过云不让任何人太过靠近水怜寒,弓GN弩在此刻是最好的利器。 经过训练的手下能精准地射中水怜寒的手臂和腿,等他彻底站不起来,他就稳操胜券了。 弩NJ箭在风雪中稍微有些偏离,但因为是近距离发射,误差可以忽略不计。 水怜寒在被瞄准的刹那动了,黑色的剑气莲花般盛开,如同旋转的刀片将弩NJ箭弹开。 紫目红瞳捕捉住所有跟他对视的人,饮天剑格挡住了慢剑的攻击。 过云命令过手下从出场开始便要盯紧自己需要射中的位置,也即是只能盯着水怜寒的胳膊和腿,不得与他对视。可是总有人会以为自己能一击得手,总有人会去忍不住看猎物的表情,也总有人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过云是谨慎的,所以他在发出攻击命令的同时自己也出手了,他不能让水怜寒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事实上证明他做对了——水怜寒根本就没有喝过柔的酒。 一再的失败让过云不敢再托大,水怜寒没喝酒是最坏的打算,此刻的他无比庆幸自己按照最坏的打算做出了行动。 “你变了,水怜寒。” 过云的靠近让手下们无法再用弓GN弩,纷纷换了兵器,盯着水怜寒的下三路辅助过云进行攻击。 “以前的你至少还有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你还信任谁呢?没有了,哈哈,水怜寒你真可怜。” 过云说得没错。如果伏伯还没有死,过柔的酒他是一定会喝的,可是现在就连最干净的雪他都要考虑一下可不可以吃。 可是水怜寒,还是输了。 手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疼痛入骨,紧接着整个手臂从指间麻木到了胳膊。饮天剑掉落,一下子砸进了雪里。 过云一剑插入了水怜寒左手心,将他钉在了雪地里。 水怜寒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 过云这次是真的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不动内力不发作,这毒简直是为你量身制作。”出手攻击水怜寒也是为了等待此刻,过柔衣服上涂的毒才是他的杀手锏。 水怜寒是剑客,是个身负仇恨随时可能遭受袭击的剑客,他从未戴过任何手套。 水怜寒疼得整个脸都扭曲了,他想起身,紧接着弩NJ箭就将他四肢全部射穿。 “再动啊,你再动啊!”过云突然凶狠地一脚踩到他肚子上,他仰头长啸:“爹!儿子终于能为您报仇了!” 他是过岐山最钟爱的儿子,钟爱到甚至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日晕珠都给了他。可是当他再次得到日晕珠的时候却并没有给任何人,而是大张旗鼓开了什么鉴宝大会,他十分不解再三追问,但过岐山却一反常态什么都不告诉他,只是说他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让他不要管。 身为过家山庄庄主的过岐山说出“逼不得已”这样的词汇来,过云隐隐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悲剧还是发生了。过岐山与昙花的接触,特殊的两张英雄帖请来的宁缺和舍疏狂,以及公然与众人为敌的叶追情终于让真实浮出了水面。 直到见到叶追情,他才想起来那个跟在昙花身边神出鬼没的哑仆,分明就是叶追情假扮。 悔恨,如蛆附骨,痛彻心扉。这些恶狼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庄里,父亲四面受敌,他却毫不知情。从昙花出现的那一刹,恐怕父亲就已经明白了在劫难逃。父亲配合他们演这一出戏,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而叶追情之所以要演这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找寻名册。 第一次不完全写出“名册”俩字,定是他也怀疑护名山庄却惧怕他们的蛊虫。他算准了互相倾轧的各派会把矛头指向护名山庄,会为他们打开蛊虫的屏障。 叶追情,是他的头号杀父仇人,他不会放过他!但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手刃他,所以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水怜寒的日晕珠。可惜,这是块硬骨头,如果啃不下,还不如毁掉。 难怪水怜寒会这么快就和叶涩勾搭上,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串通一气!叶追情把舞台选在了过家山庄,一定也是水怜寒跟他里应外合。 今日就算得不到日晕珠,他也一定不会让水怜寒再有活命的机会! 鲜血从箭伤处流出来,染红了白雪,又被白雪覆盖。 一直高高在上的水怜寒终于落入他手,过云亢奋地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冷。他手一伸,有人恭敬地给他递上了一把小刀,他蹲下来命人将已经被箭插在雪地里的水怜寒摁住,防止他乱动,然后用刀子挑开了他的外衣。 胸膛露了出来,那上面还有未痊愈的伤疤。 过云伸手摸了摸,水怜寒剧烈地挣动了一下,咬牙吼道:“滚!” 水怜寒的挣扎让过云兴奋了起来,他摸到了一根肋骨,比划着刀子,准备切下去。 “什么人?!” 突然一声叱责传入耳朵,胜券在握的过云竟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他立刻站了起来,周围接连传来了手下的痛呼。 不管什么人,肯定没有日晕珠,过云一把拽下蒙眼黑布看清了来人。 竟是之前在如愿楼逃走的黄发! 来不及细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过云已拔剑与黄发对上。哀嚎声四起,过云的手下竟然一个个燃烧起来。过云大骇,她的武器是剑,但很明显剑并不是杀手锏,并未见她带着什么火种,况且是大雪天,就算起火在雪中一滚也能灭火。可那些着火的手下却在转瞬之间被烧成了粉末。 这一定是一种异能。 黄发出招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身为如愿楼四使之一,她最擅长的当然是杀人。 杀手不会把杀手锏暴露出来,所以知道黄发异能的人定然都已死亡,否则也不至于在这几十年间没有明确的报告。 过云的得力干将在围剿水怜寒的当晚死的死伤的伤,这次带来的人本就不比之前,在专业的杀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杀了水怜寒!”过云当机立断下令。虽然他的选项中没有让他轻松而死这一条,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过云的命令并没有得到回应,他扭头去看,手臂被黄发拍了一掌。 这一掌没有带内力,几乎没有痛觉,过云却悚然意识到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碰触这个地方了。生人与明火,死人与鬼火,这个黄发莫不是可以召来鬼火? 来不及多想,过云狼狈地躲过暗器,他的慢剑将黄发死死压制,可黄发是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的人,杀手楼里的各种暗器都是淬了毒的,一个不留神让黄发靠近了可是要命的事。 过云边躲边战,刚才扭头看水怜寒被黄发阻挡,此时用余光去搜寻却心里一咯噔。水怜寒原先躺的地方躺满了他的手下,却看不清楚水怜寒状况。 暗骂一声疏忽,刚才他怎么就条件反射拔出了插着水怜寒左手的剑!水怜寒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只要逮到一点机会就能反扑。他右臂麻木,双腿被制,左手就算被穿了个窟窿也定能把他的手下掀翻。不过,只要他一动内力,毒药就会迅速蔓延,手下们都倒了的话,这毒怕是已麻痹到他全身。 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次就再放他一马。 一剑荡开黄发的长剑,过云借力后退,翻身便要逃跑,黄发如今被追捕,只要到有人的地方就是他的主场了。 他以为他能全身而退的,可是一个黑色的旋涡擦过他的脸颊,割破他的耳朵,他一抬眼便撞上了一双亮红的眸子。 水怜寒死死地盯着他,他全身已经麻木了,饮天剑掉落在身边。 黄发追过来,她并不知道紫目红瞳的事,一下子也被吸了进去。 所有的人都静止了,天地苍茫,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三人几乎立成了雪中的雕塑。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黄发的身子突然动了动,她反手将过云一剑穿喉。 过云倒下了,在雪地里砸出了个凹印。 水怜寒黑色的眸子盯着黄发,他想说什么,麻木的舌头却根本动弹不了。 黄发道:“我先给你解毒。” 她捡起饮天剑,把冰棍般的他扛了起来,深一步浅一步地带着他离开了。 长白山上已是白雪皑皑,可九霄玄宫里依旧鸟语花香。自然之力明明是最强大的,可在这里却分明让人觉得人定胜天。 关押叶追情和白衣的院子白日都没人过来,晚上却有人到访了。 仿佛预料到他会来般,白衣站在黑暗中道:“你终于来了。” 玄宫外的雪停住了,圆月跑了出来,清幽的月光撒满了院子。 白衣哼笑道:“怎么?以为躲在玄宫里我们就没办法进来了吗,舍九?” 来人正是舍九,他站在院子中央,一树花丛后面,没有进屋。“我是来谈条件的。” “哦?”白衣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条件?” 舍九的脸色被月光映得惨白,他低声道:“我带你们出去,你们饶我不死。” 白衣笑了起来:“好——” 舍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正要开口,白衣的折扇却携着千钧之力朝他飞来,同时传来了他冷冰冰的话:“什么好?痛痛快快去死吧。” 舍九的身子突然移动,折扇打偏,落在了地上。 “这阵法确实不错。”白衣拍了拍手,“可惜今晚它救不了你。” “你们凭什么?!”舍九突然嘶吼了起来,惊得附近的鸟雀都扑棱棱飞走了:“带头去杀人的是你们,回来复仇的也是你们,你们凭什么?!罪魁祸首是你们,为什么你们不先去死?!当年我并没有杀害任何一人,凭什么我也要被处置?!” 他本是悄悄行动,但如今这气势分明是已不怕把人招来。 “废话少说。”白衣突然朝他飞来,舍九如法炮制,这是他建的囚笼,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如何运作,可是精妙的阵法在蛮力面前却大打折扣。 剧毒的植物朝白衣扑来,但白衣毫发无伤地把它们撕碎。 墙壁般的巨石阻挡住白衣的脚步,裂痕却从巨石中心扩散,轰然粉碎。 白衣掐住了舍九的喉咙,说:“再见了。” 咔嚓一声,舍九再也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至此,名册上的人还余两人。白衣举行仪式般在舍九身边写了个“三”。 舍九是义盟主的小舅子,是设计和改良了几乎所有九霄玄宫机关的人,是名册上“不便透明姓名”的人,也是当年以树木花草石山尸身为阵阻止任何梦舞村人出去,同时也阻止任何人进来的人。 当年同样身为义盟主小舅子的杜节来找他,被刻意隐瞒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做的事情到底有多残忍。可当参与进去之后,他已无法抽身,只能做到最后。 这些年他既活在被义盟主发现的恐惧中,又活在良心的谴责里。 杜节是组织者,他咎由自取被参与者杀害,同时也放狠话给所有人留下了阴影。 在自己家里发现名册的时候他本想毁了的,但终究心中的那份自责还是让他留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原以为这个秘密再也不会有人捅出来了,没想到叶追情却横空出世。 他不想死,想过无数种救自己的方法,甚至想过利用舍疏狂。让舍疏狂参与进来,让他发现事实,让他明白舅舅的苦衷,让他保他一命,可他实在是没有脸对舍疏狂明说这一切。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行为反而让叶追情更盯紧了舍疏狂,最后舍疏狂终是来追问他了,然而他却不想说了。 他不想让舍疏狂知道自己的舅舅是这样的人。 也想过要用玄宫的机关秘密来要挟义盟主,可他心里明镜般通透,玄宫最厉害的机关,最大的屏障,最难开的宫门,不是他做的——是因为义盟主在,屏障才在的。 他没有向义盟主谈条件的筹码,义盟主也不会为了蝼蚁般的他徇私。 玄宫的公子们将叶追情带进来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确定义盟主已经放弃了他,因为假如叶追情硬闯玄宫,他根本就进不来。 放他们进来是义盟主授意,所以他舍九,无路可逃了。 舍九这样想,并不是因为做贼心虚,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他也了解了些义盟主的心思。事情的真相义盟主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之所以不直接动手制裁他,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放任他蹦跶,活到几时是几时——这就是义盟主的做法。 白衣站直了身子,他面向黑暗中的叶追情道:“我还有个约定没完成。” 叶追情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问:“还想杀人吗?” 白衣头一次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他的喉结滚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送你出去。” 记忆中,这是叶追情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他说话。 白衣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舍九的声音果然召来了几个人,两人几乎是不受阻碍地穿过了玄宫的屏障。 有人凭空出现在了身后,叶追情回过身来面对他,白衣闪身而逝。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霄玄宫宫主义。他淡淡地看着白衣消失的方向,道:“头不疼吗?” 这话是对叶追情说的,叶追情没有说话,他直挺挺地晕倒了——疼晕的。 他是精神类异能者,他最具有攻击性的异能是控制精神类异能者为己所用。玄宫中有的是精神类异能者,所以也有的是他的傀儡,这些傀儡中总有一个手里拥有进出玄宫的通行令。 问题只是,他已经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异能了。一旦用出异能,他定会头痛,用得越多疼得越厉害。越疼得厉害,他最基本的异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就会越失控。周围的人越多,进入他脑海中的心声就越多,他就越头疼,进一步失控。 败在灵尊手里就是因为灵尊可以强行给人洗脑,他不停地向他灌输自己的思想,恰恰是他的克星。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义盟主冷漠地看着晕倒的叶追情,对已经清醒的玄宫人道:“关起来。” 第33章 再见 黄发虽然被人追捕,但她还是很有手腕的,毕竟如愿楼的暗点遍布全国,虽然在大众眼中如今他们都隐匿起来,但实际上黄发跟自己的手下们还是联络频繁。 如愿楼毕竟是用毒比较多的门派,黄发费了些功夫便给水怜寒解了毒。 麻木的四肢让水怜寒感觉不到疼痛,但解毒后那被弩//箭穿透的空洞却让他疼到胆颤。他强忍着疼痛咬牙想坐起来,被黄发一把摁住了。 黄发道:“别急,我跟你说。” 水怜寒如今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把救他的黄发也摄入了紫目红瞳。黄发走马灯般的意识被他无意间捕捉到,那是关于叶涩和他母亲的。 他焦急地询问怎么回事,黄发道:“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你放开我,我跟你说。” 可一放出黄发来后,水怜寒根本无法言语,黄发便先将他带走诊治。 知道他心焦,黄发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们的主母去世得很早,去世之前她给我们四人吃下毒药,说这毒药会在十年后发作,解药只有少主有。我们当时不信,直到后来才知道毒是主母的血,解药是主母的眼泪,十年后发作定是因为眼泪和毒药的比例问题。——主母身体抱恙是从楼主走后开始的,有好几次都被我碰到泪流满面,后来她身体突然恶化,就这么走了。” 她顿了顿,思索了下怎么措辞,又继续道:“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是能推断出来的。假如毒素和眼泪可以互相牵制,他们是否也在主母的身体里持续争斗?哭多了,解药的分泌速度跟不上,毒素便侵蚀了她的身体。” “少主继承了她的血脉,拥有和她一样的体质。” 水怜寒僵直了眼睛,被他忽略的往事乱糟糟地浮上心头。 当初叶涩不让他向师父追问关于圣域和毒血的事情,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叶涩是怕他知道这个秘密,怕他知道…… 眼前一黑,水怜寒只觉悔恨如锤砸进了胸口。 密林初见,为了救他,叶涩逼自己流出了眼泪。——他是用自己的寿命在救他。 在东运派,为了让处境不好的他取信于各派,叶涩一再用自己的眼泪去解昙花的毒。他问他:“要救吗?”的时候他以为只是寻常的对话。 他微笑着说:“你让我救,我就救。”那么温暖,含着柔情,没有流露一丝悲伤。 他什么都不知道!硬生生地把他往死地推! 为什么,当初没有去追问?如今伏伯去世,他甚至连师父是谁都不知道,何谈联络方式、归隐之处?假如他能早知道…… 有钱难买早知道,十年来他头一次如此悔不当初。 水怜寒缓了很久没有缓过来,黄发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捂住眼睛,指缝湿润。 这些信息在白衣向他们透漏叶涩的眼泪能解他们的毒之前,根本没有人想过。主母死后,遍寻解药这么多年,谁能想到解药竟然是泪水? 黑面他们做出的行动是去逼叶涩,她没有出手救叶涩是因为她也需要解药,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去调查此事。收获不大,但已可以将零碎的片段串起来。 水怜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在哪里?” 黄发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琵琶女带走了少主,知道他们所在的现在恐怕只有白衣和楼主了。楼主他们一定能从九霄玄宫全身而退,我来就是看看能不能接应他们。” 水怜寒敏锐地觉察出了黄发话中的意思,他没有言语。 黄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今日我帮了你的忙,日后若你还陪在少主身边,在少主万不得已哭的时候,能否把掉落的眼泪收集起来,分我一点?流出来的泪对少主应该是没用的,否则主母也不会不治身亡。” “抱歉,”水怜寒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我无法答应你,因为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流泪了。”她救了他一命,日后有机会他也会回报,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水怜寒眼中带着警惕,黄发叹了口气转开了视线。他红色的眼睛太可怕,她不想再尝试一次。“既是如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你的伤口也都上好了药,我对你仁至义尽了。这个地方也不安全,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黄发真的起身走了,水怜寒仰头看着屋顶,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告诉黄发自己跟白衣的约定,他也不会让黄发找到叶涩。 与白衣的约定,他从未如此急切地期待与恐惧。期待他能来,恐惧他不来。 他知道,叶涩现在一定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否则他不会感受不到一点千里香的吸引。白衣或许不会轻易告诉他,但哪怕是知道叶涩往哪个方向去的,他也一定能找到他。 黄发走后真的没有再回来,水怜寒在床上躺了一日,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再次来到了石屋。 他寸步难行,浑身都痛,左手几乎动弹不了,唯有右手还可以握剑。 他在石屋里等了一天,等到要心灰意冷的时候,雪光中映出一个人影——白衣来了。 水怜寒的眼睛是血红的,他从一开始就释放了紫目红瞳。 可是白衣,是闭着眼睛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需再假惺惺。 先开口的是白衣,他的声音中带着轻蔑:“日晕珠,你有吧?可是日晕珠对我是无用的。”仿佛印证他的话般,他睁开了眼睛,与水怜寒对视。 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水怜寒一下抛出饮天剑,握住剑柄甩开了剑鞘。 白衣没动,他的神情可以用漠然来形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水怜寒,冷冷道:“你受伤太严重了,不是我的对手。” 水怜寒的心脏狂跳了起来,白衣的气息太过危险。他闲适在在,显然状态良好。相比而言,水怜寒实在是太过狼狈。 “叶涩在哪里?” 他不想输,他不想死,他还想再见叶涩一次。但是,假如今天战败的是他,他也会朝着叶涩所在的方向倒下。 惟愿来世,再相守。 白衣没想到他会问他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摇头嘲笑:“你们感情如此之深吗?你都要死了还挂念着他?还是你以为今日可以全身而退?” 水怜寒道:“不想说就动手吧。” 可是白衣不想动手,他想谈心,所以他退了几步,道:“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发个慈悲吧,跟你说说我的异能。我的异能是绝对防御。什么是绝对?就是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伤害到我——除非我自愿。你可以想象我穿了一件透明的外衣,这层外衣将我与外界隔离开来,无论是精神攻击还是物理攻击,都无法穿透进来。——我是无敌的。”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确实非常值得炫耀,但水怜寒不明白他此刻对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谁都无法伤害我,哈哈~”白衣皮笑肉不笑:“包括你们日晕珠一族,包括叶追情……”说到叶追情,他突然安静了。垂眸想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已是满脸落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水怜寒明白了,原来白衣不过是想要别人夸奖他。 刽子手的心,也是有血有肉的吗?! 水怜寒的眼中盛着仇恨的寒光,白衣明白,他不想听他废话。 流着血泪的肺腑之言在不在乎你的人眼里不过是废话,他的话从来都没有人想仔细听。 “哈哈、哈哈哈……”白衣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笑声中却带了哭腔。他很想问,宁缺呢?宁缺可在你们心中有一席之地?可问了又有什么用? 白衣不是宁缺,问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哈哈。”笑声突然收住了。 水怜寒火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确实紧张到了极点。 白衣低声道:“吾为若德。” 火红的瞳孔一缩,白衣主动进入了紫目红瞳的幻境。 明明是占尽优势的,就算身受重伤的水怜寒不是他的对手,白衣未免也太过托大! 白衣突然变成了孩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他伤痕累累,旧伤结痂,新伤淌血。别人打他,他也不是善茬,两败俱伤也要反抗。不过就是疼,不过就是冷,不过就是把眼泪憋回去,不过就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轻贱了自己。 不是一条贱命,不是! 走马灯般的记忆重现,那痛苦却如再次亲临。 嘶吼着,永不服输,终于在几年后的某一刻,突然便觉醒了异能。 谁敢伤我?谁能伤我?! 叶追情说:“过来,我带你离开。” 他不要离开,他要在这里称霸,要让这个镇上的所有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叶追情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去。 他看着那手突然便酸了鼻头。他要离开,他想离开,他再也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人。这里没有一个人挂念他。 本就天赋异禀,为了回应叶追情的期许,迅速摇身变成了年纪最小却最厉害的杀手。 梦舞村的任务是最得心应手的任务,他完成得很漂亮,却没有得到一句称赞! 甚至,叶追情直接遗弃了他。 叶追情的心里有谁?谁都不在他心里。他说挚爱汀,可他抛弃了汀;他命令保护叶涩,却对叶涩避而不见不管不问;他为水流云醉酒而哭,却对梦舞村伸出黑手;他为梦舞村复仇,却放任他来见水怜寒。 难道他真以为他不会杀掉水怜寒吗? “你想怎么死?” 水怜寒的声音冷冷响起,幻境中他是天神是主宰,白衣毫无反抗能力。 白衣突然老了,神志不清手脚打颤,浑身的关节都在疼。 不,他怎么能老?十年不见他已长大,他却还是分别时的样子。叶追情是不会老的,他怎么能老? 白衣的意识拼命挣扎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幻境里,他明明还很年轻。心里一喜,他听到叶追情叫他,叶追情很少叫他的名字,现在他叫了肯定是要说那句话,肯定是要说了——做得好…… 满心期待着,可是眼前一暗,刚才的一切美好全部消散——他还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哪里是幻境?他是疯了吗?眼前一切如此真实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他,他是真的动弹不了。全身的力气都在消失,这么多年有什么遗憾呢?不过是一死。 “血债血偿,白衣,你咎由自取!” 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感觉自己在流血,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在流血。这疼痛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太疼了,疼的不知道是今日还是昨日还是前日的伤口。 疼痛中伴随着的是寒冷,太冷了,内心无数次地哭泣过谁来抱抱他? 人体的温度,他何尝知道?别人的体温…… 不对,不对!一道光束照过来,他是知道的,相拥而眠的味道,唇舌纠缠的热度。 舍疏狂! 他突然想再见他一面。 饮天剑从白衣的胸口离开,盛怒下的水怜寒一剑便刺向了他的要害。白衣在幻境中受折磨,水怜寒又何尝不是?白衣回忆中的那场血案,活生生地在他眼中显现。 这么多年的隐忍,生生把复仇消磨成了一项任务。他以为已经变得冷情冷性的自己早已忘了当初的切肤之痛,他以为只要完成任务自己就可以重生,可当那血案真实得在眼前再现时,痛苦滚成的仇恨又将他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为了探出叶涩的下落,水怜寒硬生生维持住了一点理智,所以这一剑才没有要了白衣的命。 白衣的身体突然抖动了起来,水怜寒一震,刹那之间饮天剑与折扇相击,火光四溅! 白衣竟然从紫目红瞳中挣脱了出来!不行!他还没看到叶涩的下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白衣已受重伤,错过今日水怜寒怕是再难有复仇的机会。 饮天剑携了千钧之力,白衣头一次狼狈地滚地逃生。他头脑尚不清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去见舍疏狂。凭着本能就地滚出,一跃而起,竟是没有发现自己胸口的血洞。 水怜寒追了上来,白衣为了摆脱他狠狠一扇扔向他,水怜寒挥剑去挡,谁想到咔嚓一声,缺了一个豁口的饮天剑竟然一下子从中折断! 比钢铁还硬的扇骨弯成了镰刀打着旋插进了一棵树里,折扇的主人早已消失在月色中。 身受重伤的水怜寒不顾一切朝他追去,无奈冬夜的长白山密林就像一只啖人血肉的恶兽,双腿被箭射穿的水怜寒再也无法支撑就那样倒在了雪地里。 舍九死了之后舍疏狂立刻被叫到了现场,晴天霹雳,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九霄玄宫是他的家,也是舍九的家,为什么他会在重重护卫的自己家里遭受此难? 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常年跟着义盟主的景行跟他讲了事情的始末,他知道舅舅当年是做错了,可他还是不想舅舅死。 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来不敢深想。他宁愿相信舅舅只是受人所托保护着名册,宁愿相信舅舅是水怜寒的帮手。 “假如舍九当年没有帮忙布阵,看到火起赶来的人或许可以救出一两个人来。人,必须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后果。” 景行说得没错,所以舍疏狂不能怨任何人。 九霄玄宫一向丧葬从简,舍疏狂把舍九的遗容整理好,第二天一早一群仙鹤就叼着竹篮将遗体带走了。带到哪里去,舍疏狂没有资格知道,规矩就是规矩。 义盟主来看过舍疏狂一次,但舍疏狂对他无话可说。 不准外出的禁令仍是没有解除,只是考虑到他的心情,负责看管他的虚怀没有再出现。 正月十五,同昨日一样舍疏狂怎么也无法入睡,干脆起身在院子里呆坐。 九霄玄宫仍旧是四季如春,外面应当是白雪皑皑吧? 一阵风吹来,仿佛把外界的寒冷也吹了进来,舍疏狂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着圆月,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子里。 舍疏狂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摸乾坤盒没有摸到,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来人怔了一下,举起了双手:“我没有武器,你看,我不会伤害你。” 舍疏狂突然双目冒火,咬牙问道:“你是谁?!” 来人把手放下,轻轻一笑:“白衣才不会理你这个小屁孩呢。” “宁缺……”舍疏狂感觉自己鼻头有些发酸,被软禁的这段时日里他无数次想过两人的重逢,想着要跟他道歉,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然而转瞬间乍起的一丝感动变了味,失去舍九的痛楚让他再也无法对宁缺露出笑脸。 “你来做什么?” 舍疏狂落寞的声音让宁缺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他看着他那要哭出来的脸,突然瞬身靠近他,一把将他搂入了怀里,然后俯下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不合时宜的吻,舍疏狂当然会拼命挣扎,宁缺却丝毫不顾他心意地用钢铁般的手臂狠狠地箍住他,让铁锈味充斥了口腔。 “唔唔……为什……” 宁缺一下子推开他,自己后撤到了一丈开外,他喘着粗气,露出一个恶质的笑容:“当然是为了羞辱你。” 追捕的脚步声已近在身边,舍疏狂突然反应过来:“千辛万苦跑进玄宫,就只是为了羞辱我?!” 宁缺笑了下,说:“再见。” 舍疏狂的轻功是极好极快的,可惜宁缺先他而动,追捕宁缺的人一下子将他拦住,急道:“危险!九公子快回去!” 舍疏狂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们,带着哭腔吼道:“滚开!” 他发了疯,没有人能拦住他,被他挣脱开去,焦急地要去报告虚怀,却见虚怀飘到他们身边,朝他们摆了摆手。 宁缺提着一口气,离弦箭般一下子就甩开了所有人,很快便出了玄宫的结界。他脱下灰色的外袍,突然脚下一踉跄扑倒在地,一下子陷进了雪里。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蜿蜒出来,在冰天雪地中迅速凝结。 他挣扎着仰面朝上,双眼直直地看着清幽而圣洁的月亮,心里想着就歇一会,歇一会,然后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要被他找到。 舍疏狂终究没有找到他,连日的阴郁一起爆发,他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宁缺的身体那么冷,头发都是湿的,一定是刚从宫外闯进来的,可是玄宫哪是那么好闯的?昨日虚怀刚说过因为舍九之事,义盟主已改了禁制。假如没有新的通行令,想要强硬进出必将承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刚才他手刚碰到结界,几道罡风瞬间割得他五指出血,这一次虚怀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见到宁缺的伤,可他想起了刚才宁缺穿的竟然是灰色的衣服,眼熟的灰色外袍,玄宫下人们常穿的衣服。 不管是宁缺或白衣,他们穿的一向都是白色。就算是为了隐藏行迹,高傲如宁缺又怎么会去穿别人的衣服? 他一定是受了伤却不想让他知道。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受伤也要在此刻来见他? 因为白衣?因为从此势不两立? 他说的再见,一定是再也不见…… 大九,大九,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34章 并身物 九霄玄宫派去搜索白衣的人终究没有给舍疏狂带回什么好消息,结果是没有找到,但这只是告诉舍疏狂的结果。直到第三天他才知道玄宫的人在得到义盟主首肯后带回了一个人——水怜寒。 水怜寒全身冻僵,几乎被雪埋住,被发现时仅有一息尚存,要是没有浩之及时诊治,早已一命呜呼。 玄宫的一概大小事情都不需要舍疏狂出面,所以水怜寒的事也根本没有告诉他的必要,只是虚怀看他连日抑郁心生不忍才去请示了义盟主,毕竟水怜寒也算是舍疏狂朋友,若是跟水怜寒交谈能让他打起精神来那是再好不过。 短短几月未见,对两人来说都是恍如隔世。水怜寒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舍疏狂却是因为山中不知日月。 水怜寒曾经真心把舍疏狂当朋友对待过,连日晕珠都交给他保管,而舍疏狂也因为他的信任把他当做至交,如今再见应是把酒言欢却因为心结而做不到了。 水怜寒并不知道舍九之事,可舍疏狂知道,而且因着心中的道义,他必须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踌躇半晌,舍疏狂先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叶涩呢?” 水怜寒在没有叶涩的时候一向都是寡言少语的,舍疏狂的问题详细解答的话会花很多时间,所以他只是简单回答道:“我跟叶涩分开了,追白衣到了这里。” 舍疏狂心里一痛,追问道:“白衣呢?” 水怜寒摇摇头,问出了这几天一直想问的问题:“叶追情在不在这里?” 舍疏狂一怔,道:“应该是在的。”水怜寒说的是白衣,不是宁缺,硬闯玄宫的人是宁缺,不是白衣,水怜寒应该是没见过宁缺的。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水怜寒一身森冷。 “他在哪里?” 舍疏狂摇摇头,他心里堵着很难受,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过问,但还是问出了口:“叶追情是叶涩的父亲吧?你要……杀了他吗?” 水怜寒沉默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但避而不见不是解决之道。 舍疏狂喉结滚动了下,终是开口道:“我舅舅舍九,参与了屠杀梦舞村的事件。” 一瞬间水怜寒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种猜测,舍九是九霄玄宫的人,如今叶追情又在九霄玄宫,九霄玄宫多异能,难道最大的幕后黑手…… “前不久,舅舅被白衣和叶追情杀死了。” 舍九身死并不能证明什么。 水怜寒的静默让舍疏狂也不知所措,他现在和叶涩是一样的境遇。水怜寒对叶涩或许会不一样,但是对他却没有网开一面的理由。 赎罪般,舍疏狂向水怜寒讲述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报,除了宁缺来找他之事。 水怜寒听完,问:“如何才能见到叶追情?” 舍疏狂道:“我去问一下爹。”义盟主不一定会告诉他,但为了水怜寒他也得去问。 见他不再言语,舍疏狂讪讪的也无话可说,只好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水怜寒突然叫了他一声:“舍疏狂”,印象中寡言的水怜寒应该是从未叫过他的名字,舍疏狂一下子回过头来,听到水怜寒说:“他是他,你是你。” 一瞬间便明白了水怜寒的意思,即使是这样的血海深仇,水怜寒也还是选择了罪不及亲属。抿抿唇,舍疏狂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叶追情被关进了囚笼,义盟主特意命人做的,九霄玄宫唯一的一个囚笼——他再也飞不出去了。 舍疏狂当然是见不到叶追情的,但是义盟主却同意了让水怜寒来见他。 水怜寒见到的叶追情就是在囚笼里,囚笼很小,叶追情在里面甚至无法站起来。他形容枯槁,已经多日未进食了。 来见他之前水怜寒是带着杀意的,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恨意,以为自己会做出害叶涩伤心的事来,可一见到他,他突然觉得杀了他不过是多此一举。 叶追情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他的神情是不惧生死。 水怜寒的恨意陡然又升了起来,一个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凭什么能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假如没有叶追情,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杀了他,杀了他这常年的痛楚便能画上句号;杀了他,他就能解脱了。 内力,在掌心凝聚。现在的叶追情无法还手,一掌过去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真杀了叶追情,他还有脸去见叶涩吗? 这仇恨,是给叶涩的难题,又何尝不是给他的? 杀了叶追情叶涩不会怪他,可他俩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一起了。虽然叶涩自己说过对叶追情没什么感情,但叶涩//爱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终其一生都爱着叶追情。爱屋及乌,叶涩怎么可能对这个陌生的父亲没有感情? 血缘的羁绊,是什么都无法割断的。 …… 不杀叶追情,凭什么?这世上哪有放过罪魁祸首的道理?在白衣回忆中看到的场景又一次被回忆起来,族人走投无路的哭喊,真实的无助和血泪,刽子手们贪婪的私欲和冷漠,强烈的对比和落差,宁愿自毁双目也不让人夺去日晕珠的亡灵们仿佛在催促他、责骂他为何会如此自私。 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感情,让逝去的亲人们不得安息。 “我在这里,跑不掉。”叶追情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睁开眼睛直视着水怜寒道:“不如你去和叶涩道个别,再回来杀我吧。” 掌心的内力溃散,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叶涩一面。 在见到叶追情之前,他以为自己和叶涩还会有未来,还想着事情了结后就去见他,再也不跟他分开。可现在的他已明白,那不过是美好的幻想。 他无法为了私情放弃为族人报仇的念头。叶追情的话让他几乎在一瞬间便下了决定。悄悄地见叶涩一面,不跟他说话也不让他看到自己,最后的诀别。 以后,就让叶涩恨他,让叶涩以为他不过是利用他的小人,望他从此以后得遇良人…… 双拳狠狠地攥了起来——他不想如此。 叶追情说了个地址,水怜寒牢牢记住,一刻都不耽搁地跑了出去。 叶追情看着大开的房门,对着虚空道:“拿饭来,我吃。” 至少要活到,水怜寒来取他的性命。 一个声音哼笑了起来:“你看,你还是惜命。” 叶追情不想辩解,那人又笃定道:“他再也没有机会杀你了。” 水怜寒的伤并没有被完全治好,可是比起去见叶涩来撕裂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伏伯的爱护让他以为陪伴愈久感情愈深,可叶涩的出现却让他明白了,感情的深度与时间的长度不成正比。 碰上了,陷进去了,又有什么办法? 渐渐能感受到千里香的牵引了,当初满含爱意地服下千里香,如今却成了累赘。假如叶涩也感受到了跑来寻他,该如何是好? 呵,真是自作多情。时至今日离别时叶涩的话还在针扎般刺痛着他的心——“你我都是明白人,多说无益。” 叶涩是明白了,他也以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感情如果可以跟道理一样黑白分明,又怎会另无数痴男怨女苦苦挣扎? 黄发说过叶涩受了伤,也设想过他或许过得不那么好,但他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变得如此瘦弱、苍白。 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在躺椅上晒太阳,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边的矮凳上一个少年坐在上面,把头靠在他的腿上。 叶涩突然睁开了眼睛,双手抓住躺椅,情绪有些失控地朝空旷的高墙喊:“水怜寒!” 水怜寒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他背抵着墙,咬紧了牙关。 一墙之隔,院里的人分明感受到了院外人的心跳。 “砰”地一声,水怜寒一震,屋里有人跑了出来,少年着急地呼喊着“叶涩!叶涩!” 再也忍不住翻墙去看,叶涩到底怎么了? 正在和小叶子往屋里搬叶涩的琵琶女突然回头斥道:“什么人?!” 叶涩明显已陷入昏迷,水怜寒翻身下来,琵琶女见是他表情有些复杂。她听到了叶涩的呼喊,本以为那不过是他又一次的幻觉。 不待她开口询问,水怜寒已破天荒解释道:“叶追情让我来的,他怎么了?” 沉吟了一会儿判断他话里的真假,琵琶女颔首道:“过来把他搬进去。” 水怜寒立刻把叶涩抱了起来,入手的重量让他心里一酸。 叶涩的呼吸非常轻微,身体的温度也很低,要不是摸到心脏确实还在搏动,水怜寒都以为他已经…… 把叶涩放到床上,水怜寒再次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让小叶子先出去,琵琶女道:“不用那么小声,吵醒不了他——反正也快死了。” 五雷轰顶,水怜寒一下子被震懵了,他咬牙道:“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宰了你!” 琵琶女哼笑道:“原来你不知道。” 水怜寒强抑住颤抖,第三次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琵琶女收起了刻薄的表情,她起了怜悯之心:“龙人,天生血液带剧毒,唯有自己的眼泪可以解自己的血液之毒。可是,毒素在增生,眼泪却是有限的。所有的龙人,最终都会被自己的血液之毒毒死。” 密林初见,叶涩说过,他已经十年不哭了。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是因为母亲不厌其烦的叮嘱和骨子里的求生欲不准他随便哭出来。 “为了活命他们非常珍惜自己的眼泪,但问题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即使不想,他们也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到了二三十岁就会集中爆发。” 他尤为珍惜别人的生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杀人。他是真的明白,能够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眼泪流逝,血液之毒占到上风,到最后眼泪也有了毒,直到再也哭不出来。身体迅速被毒素侵蚀,龙人,没有一个长命的。” 他答应帮他,但不准他追问任何有关圣域和他血液的事情;他说他答应帮他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体验一下更为有趣的人生。原来,他真的对他毫无所求。他不想给他造成任何心理负担,从一开始就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 “据说最长寿的龙人淑只活到了三十五岁。” 为了帮他,叶涩一次次逼出自己的眼泪,那为他燃烧的生命,他从未珍惜过。 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他为他又做了什么?只是在想着如何杀了他的父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琵琶女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紧紧握着叶涩的手,一语不发地低垂着头,抽动的肩头终是让她起了恻隐之心。 “也不是没有救他的办法。” 水怜寒一下子抬起头来,急问:“什么办法?!” 琵琶女卖了个关子:“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吧。” 她起身走了出去,小叶子悄悄走了进来,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叶涩的脸,不甚流利地轻声道:“叶涩,醒来,吃饭……”等了等,见他没有回复,便呆呆地站在床边守着他。 听到还有解决之法,水怜寒调整了下情绪,此刻只远远看看他就走的想法早已抛之脑后,他只想让他醒过来去除血液之毒再说。 几乎是毫无疑问地相信了琵琶女的话,没有丝毫怀疑也不敢有丝毫怀疑。 小叶子突然朝叶涩靠了过去,他满脸期待地盯着叶涩的脸,仿佛等待主人醒来的忠犬。 水怜寒紧张了起来,叶涩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呓语般道:“我梦到你一直牵着我的手。” 水怜寒一瞬间哑了声音,他哽咽了一下,轻声道:“牵着呢。”用指肚摩挲着他的掌心:“我都知道了。告诉我,怎样才能解你身上的毒。” 叶涩一愣,随即轻笑:“我的毒无解,”他还有心情自嘲:“真不争气,在龙人中我算是命短的吧。” 水怜寒握紧了他的手:“不要跟我开玩笑,琵琶女说有办法的。” 叶涩看看小叶子,小叶子又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朝他温柔一笑,叶涩对水怜寒道:“她骗你的……你的仇,报的怎么样了?” “不要开玩笑了!我说真的,怎样才能解你的毒?” 叶涩敛了笑,垂眸良久才又凉凉道:“就让我这样死了吧,水怜寒,算我求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冰冷,透着一股将死之人对这个活生生世界的厌恶和漠然。 从知道自己活不长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做着往生的心理准备,准备了这么多年,现在不过是坦然接受。 水怜寒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琵琶女走了进来。他对她道:“叶涩不肯说,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他。” 琵琶女看看小叶子道:“原来你也说不通他。” 叶涩厉声警告她:“琵琶女!” 琵琶女立刻回怼:“有本事吼我,你倒是有本事起来啊!” 叶涩喘着粗气,眼眶都红了,咬牙道:“我的生死我说了算!” 琵琶女不管他,直视水怜寒道:“方法很简单:给他换血。” “换血?”水怜寒撩起自己的袖子:“我换给他!” 琵琶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半笑不笑道:“你确定?既然是少主告诉的你这个地方,那么少主应该是还活得好好的吧?要换可是要换全身的血,一命换一命。”一指叶涩:“别看他现在精神,我看他活过今晚就是造化,要换就得今晚换,你不报仇了?” 水怜寒顿住了,顷刻间他想了很多,包括让他来这里或许又是叶追情的计谋。叶追情可以读心,他利用了他对叶涩的感情。 本应该勃然大怒的,可奇怪的是一点点火星都没有。回头看看床上的叶涩,脸上浮现了一点笑意,那一刻,突地便释然了。无所谓了,真的。就是栽了,有什么办法? 唇角牵起,温柔地轻声回复:“值了。” 琵琶女是真震惊了,她有些羡慕又有些怜悯地看看叶涩,对水怜寒道:“可惜,你的血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止你的血不行,我们普通人的血都不行。只有生活在神树建木底下,喝囊水草里的水,吃迷毂花的果超过三十年的人的血才行。” 囊水草、迷毂花,这两个名词有点熟悉,在哪里听过…… 琵琶女纤指一指小叶子:“就是他。” 叶涩一把拽过小叶子来,用细弱的胳膊护住他,护犊心切道:“谁都别想伤害他!水怜寒你也不行!” 琵琶女冷着脸道:“少主千辛万苦为你找来的解药,你不要不知好歹!”她转向水怜寒道:“我说他活过今晚就是造化是真的,必须尽快给他换血,想要他活命就说服他。”她又转向叶涩:“就算你不想,等你昏迷了还不是任我摆布。” 她打开抽屉取了一些药草,自顾自走了出去。 水怜寒看看小叶子,小叶子有些不明就里的样子。叶涩抓着他的手,对他说:“小叶子,你去帮哥哥买点甜饼行不行?一直往南走,走十二个时辰,有一个铺子,叫甜饼铺,就是你爱吃的甜饼。去帮哥哥买行不行?” 小叶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也不知道算没算明白,他放下手摇摇头:“不去……远,你一起。” “他走不出这里。” 水怜寒的话让叶涩瞬间狠瞪了他一眼,他又突然想到什么,几乎是恳切地求水怜寒:“你可以带他走的。水怜寒,琵琶女不理解,难道你也不理解吗?死亡并不可怕,人心坏了才最可怕!” “那你要我怎么办?”呓语般水怜寒咬着牙,他眼中含着泪,双唇哆嗦着,哑声道:“眼睁睁看你死?叶涩,你别想死!” 叶涩的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可是他的泪早已流干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水怜寒两步过去扶住他,叶涩顺势抱住了他。 他的手都是抖的,明白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心,叶涩颤声道:“当年,叶追情到处寻找救我娘的方法,走投无路的时候把希望寄托在了日晕珠的异能上,所以才带人屠戮了梦舞村。” 水怜寒全身僵硬了,叶涩接着道:“结果呢?不过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是,据他所说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方法。他把小叶子留给了我,可是水怜寒,如果今天你用小叶子的命换了我的命,你所做的跟当年叶追情所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水怜寒无言以对。 “人命是不分贵贱的水怜寒!” 他知道,他是知道的,就算叶追情当年只杀了他一个族人,水家堡也不会放过他。因为为了一己之私去杀害他人永永远远都是错误的。 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开自己,叶涩握住他的手,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他了。 挤出一丝微笑来:“带小叶子走吧,就像当初分别时候的我一样,头也不回地走。”柔柔地看进他的眸中:“假如,假如舍不得我,就当我还活着,好吗?” 当他还活着……从玄宫来的时候如果他稍慢了一点,如果没有找到他,或许他会怅惘会恼怒,以为是叶追情的缓兵之计,马不停蹄赶回去杀掉他。然后,因着愧疚终其一生不见叶涩。或许会娶妻生子,或许会孤独终老,但内心深处想起叶涩的时候,还会安慰自己一句:他或许过得很好——愿他过得很好。 可是,事到如今他要怎么去欺骗自己说叶涩还活着? 假如叶涩还活着,就算孤独终老,内心深处也还是会有着牵挂,一点点的念想就足以支撑他过完下半辈子。可如果叶涩死了,他根本无法想象。 爹娘没了,哥哥走了,亲手埋葬了伏伯,现在连叶涩也要离他而去,他是灾星吗?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却是他的奢望? 被叶涩握着的手冰冷如铁,这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小叶子不过是一痴傻少年怎比得上叶涩金贵? 仿佛怕玷污叶涩般,水怜寒一下子把手抽了出来。 叶涩呆愣地看着他,水怜寒别过头去,冷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我看错你了水怜寒!”不可置信地怒吼出声,叶涩口口声声都是责难:“你怎么能重蹈覆辙?!你这是自私!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你以为救活了我我就会跟你双宿双飞?你妄想!我爱的不是这样的你!当初你杀人,我心里虽有疙瘩,但明白那都是情有可原,我甚至昏了头帮你去杀人!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是个可以随意杀人的伪君子!” 叶涩的话足够难听,足够伤人,被最爱的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水怜寒一声不吭。 他知道,就算是救活了叶涩,他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垂爱了。 转头看看小叶子,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因为两人的争吵有些害怕地躲在一边。可他仍然是靠近叶涩的,搅着手指,像一条被斥责的狗耷拉着耳朵。 不过是杀一条狗,不过是一条有点灵性的狗。 叶涩突然伏在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有眼泪,但那悲切的哭声却真实地洞穿了所有人的耳朵,水怜寒刚刚堆起的防线顷刻溃堤。 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 俯下身,亲吻着他的头发,声若蚊蚋:“对不起。” 叶涩挣扎着起身推开他,他恨恨地看着他,扬起了手掌。 “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掴到了水怜寒脸上。 想要打醒他,可在甩出巴掌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他想起密林初见,水怜寒高贵冷漠、纤尘不染;想起这样的他出手为他包扎却差点失去一条手臂;想起那莫名其妙却又情根深种的一吻。 何苦互相伤害? 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掴,水怜寒维持着脸被打偏的姿势半晌,然后闭上眼睛将另半边脸伸了过去。 叶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学着他第一次吻他的样子,重重地吮了一下他的唇。 水怜寒睁开了眼睛。 叶涩朝他笑:“要不,你带我走吧?” 明媚的笑颜,是光风霁月,是晴光映雪。 “别让我活着,却觉得自己不是人。” 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流出,大颗大颗的,灼伤了叶涩的指尖。 尾声: 多年以后,一个出身于泉井村叫叶无别的少年获得了叶家庄庄主叶无声的青睐,拜入叶无声门下后数十年对外敌临危不惧,对内门谦和有礼,凭着一身浩然正气最终得享衣钵。 在他去世后,接掌叶家庄的是上任庄主叶无声的远房侄孙,也是他的继子叶晚。叶晚晚年为了传承薪火开始编纂叶家庄家史,在整理叶无别手札的时候,发现他记录了之前从未对人说过的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 他说自己的父亲叫叶涩,是曾经盛极的如愿楼少主,因为被人所迫年少便逃离了杀手楼。后来,继承了“龙人”血统的叶涩英年早逝,骨灰一直被叶无别的养父带在身边。 “父亲去世的那天,养父一直背着他拼命赶路,北方的雪太冷了,即使握着他的手也不知道那冰冷是来自于寒冬还是因为那人已没了呼吸。 养父还是背着尸体去了九霄玄宫,那个时候心里存的唯有救人的念头。” 传说当年的六公子善之是能够来回于黄泉之人,可是那个时候本就神出鬼没的善之公子已自闭于屋中多日,等九公子空之踹开他门的时候,门内已空无一人,自此世间再没了他的消息。据说他自闭之前最后见的人是后来的沈家庄庄主沈林。 叶无别的养父是怎么离开的玄宫,怎么收养的叶无别,又是何时去世的,叶无别并无记载。 或许,他想记录的,不过是一段最普通不过的感情。 最后他用了一句很奇怪的诗来总结:“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 叶晚盯着看了很久,想到那背上失去声息的人带走了温暖的圣域,带走了拼命赶路的人的心跳,甚至带走了风雪。从此,无悲无喜,无关风月。 他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年老了想得也多,不是个好兆头。 摇摇头,提笔,忠实地记录。 后代的故事,他是无法知晓了,只望能留点什么给子孙吧。 《完》 后记: 区区三十万字从2015年夏写到了2020年,四年半的时间,故事情节比起最初设想的早已更改了许多,也失去过热情,也质疑过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极限,却还要坚持给主角们一个结局。 会有叶追情的番外,会有玄宫公子们的番外。 有缘再见。 2020.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