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孔雀河》作者:泥星星 文案 一位原本生活富足、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却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蛮荒之地。他身处险境,几次艰难地逃脱死亡的威胁,终于成功地获得了财富和地位。然而这就是结局了吗?没有。他又面临家庭的变故,他需要重新考虑人生的意义。而那个矢志不渝、深爱着他的人,却又触不可及,该如何去面对呢?沧海桑田,我心从未改变。这份感情,真的是永恒的吗? 你可知孔雀河它流过了千年万载 多少故事都被黄沙掩埋 想抓住梦的翅膀,让一切重来 眼前却只有一片空白 因为你已不在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布,丽思公主 ┃ 配角:艾达,可儿,舒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段跨越时空、魂牵梦萦的奇缘 立意:时间能主宰的,是山川,是生死,是命运。可是相通的灵魂,岁月却不能把他们阻隔。 第一章 漆黑一片的楼道里,一点亮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地下室楼梯的转弯处一直有个“安全通道”标识挂着的,不知怎么的,也没亮起来。 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起。楼梯上面忽地闪起一点亮光,光线忽明忽暗地抖动。那团光越来越近,似乎是下楼来了。等那光影转过了扶手,登时照亮了两个人,在他们后面的墙上画出两个大大的人形。 那两人悄没声息地摸下楼来,脚步轻得像野猫。 “我说,咱们干嘛搞得像做贼似的?”走在后面的人拉一下前面那人的衣角,轻声问道。 前面的人拿着一个手机正照着路,微亮的楼梯台阶映射到他的眼镜片上。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突然被后面人拉了一下,惊得他手里一哆嗦。 “你吓鬼啊!” 他低声呵斥道。“现在是夜里,这个时间属于那些死者,咱们要对他们表示尊重。” “哎哟我去!本来我还没啥,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发毛。” 前面那人笑起来:“这就对了!要心存敬畏。” 两人走下楼梯,转到一个楼道里来。只见那楼道曲里拐弯地,伸向了黑暗深处。 “呆子,这里晚上还是挺瘆人的么。你老是一个人来这儿,不怕吗?” 被叫做“呆子”的人满脸不在乎,说:“嗤,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呆子大大咧咧地迈开步往前走,忽然,他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伸出一只手向后一推,示意后面人别动,吓得跟着的那人脚下打了个趔趄。 “嘘~~,萝卜,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萝卜” 紧张地朝前看,嘟哝道:“没有啊……不过前面那门里好像有亮光。” 正说着,远远地在走廊尽头的一条门缝似乎又合上了,再也没有一丝光线出来。 呆子也心里发慌,连问:“哪道门?哪道门?这会儿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两人关了手机灯光到处张望,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相互看一眼,终于松口气,说:“我们在自己吓自己!” 呆子走到一道门前,把手机递给萝卜,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我经常这个时候来,清静,才能做出点事情。”呆子一边就着手机灯光在手上翻着找门钥匙,一边说:“平时也没啥,可今天的门卫李叔是个快嘴。我带了你来,回头他一准告诉我导师尹教授,他不得骂我?但是咱们不走前门,从后面那工作人员的小门进来,又不开灯,他就看不见。进了地下室,就更没事啦。” 呆子说着,把钥匙一扭,便按下把手推开门。 屋里居然亮着灯,白花花的日光灯照得他们俩眼睛都睁不开,面前还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啊!!!”两个人吓得大叫起来。 “啊!!!~~”那女人比他们更响地尖叫,两只手还在面前乱舞。刚才她还在里面贴着门缝听动静,结果没想到外面的人一下子开门进来了,吓掉了她半条命。 “原来是你啊,舒岱!你半夜里偷偷摸摸的,是要故意吓死别人吗?!”女人终于认出了来人是呆子,气得大声训斥他。她惊魂还未定,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她赶紧用两臂压着都快要跳出胸腔来的心脏,大口喘气。 “哦~~”呆子用手挡着眼睛,也认出了对方,原来是财务室的梁秀。他也喘一口气,说:“秀姐啊……哎呦,我也被你吓死了!你一声不响躲在地下室干啥?” “我~~”梁秀一下语塞,马上反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我还能干啥?继续研究那块石板呗。论文写不出,尹教授不让我毕业的呀。正好这几天我同学找我玩,就带他来陪陪我咯。” 萝卜早躲到几米开外的门洞后面了,这时候才走出来,不好意思地朝梁秀招一下手。 梁秀努力镇定下来,用手理了一下头发,又拉几下衣服,才匆匆地往外走。她又回头关照呆子说:“这里是保密陈列室,可别带人乱闯!早点回去,我就不说出去。” 等梁秀在外面哒哒的脚步声远去了,呆子才朝门外翻翻眼睛说:“要她管?自己鬼鬼祟祟的,干啥好事呢?” 萝卜进了屋,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又像储物间、又像办公室的房间。靠里面的那堵墙都被一大排玻璃柜占据了,柜子里面似乎陈列着各种残缺的石块、木板之类。墙角是一个大衣柜,柜门前还竖着几个落地衣架,上面挂满了蓝色的工作服。屋子中间放着两个面对面的书桌,架着几台电脑,桌子上零乱地放着文件、文具等。 呆子拿起桌子上一张大大的硬纸板给萝卜看,说:“这就是我导师尹教授叫我研究的东东。” 萝卜一看,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看着像是一块刻满文字符号的石板。那些符号方方圆圆的都有,就像是天书。 “看不懂吧?谁也看不懂。”呆子回头用手指一下墙边的玻璃柜,说:“你看,我这里还有好多残缺的碎片,都是类似的文字。它又不像甲骨文、又不像楔形文,也不像埃及文字,什么都不像。我要是能破译出来,马上博士毕业不说,而且这绝对是世界文明的重大发现之一。怎么样,好玩吧?” “好玩?都是你们偷坟掘墓挖出来的东西,晦气。”萝卜又扫一眼玻璃柜,一点也没觉得有意思。唉,这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整天琢磨这些个,还觉得有趣。 呆子和萝卜是中学同学。呆子这厮妥妥的学霸一枚,就是没灵性。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学校里的老师没有不喜欢他的。甭管是数理化还是作文,什么竞赛都可以派他去,他也总能领回来大大小小的各种奖,学校就很有面子。 校长每次去教育局开会,都要使劲地自夸,说自己学校的教育有多少多少好的方法,如何如何有成效,所以才出了那么多的成绩。 教育局的领导不胜其烦,终于有一次忍无可忍地说道:“我看基本上是因为你们学校有舒岱,而别的学校没有。他是自己聪明过人,他的成绩和你们学校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一句话把校长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但是在同学中,呆子就吃不开了。踢球、打牌没有一样他会的。任何集体活动只要有呆子参加,他就是个百分百的猪队友,所以他只配和女生们站在一起看管衣服。 平时聊天,凡是能让大家兴致勃勃讨论起来的话题,比如吃喝玩乐的,呆子从来没兴趣参加,只会在边上笑笑,不接岔。 可千万别扯到和功课相关的内容。只要一聊到一点沾边的,他就和你没完。比如下课的时候,有人随口提起考试的作文题,说这回题目蛮新颖的,是关于未来的太阳能汽车的…… 完了。那呆子本来还好好的,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仰望天空。这下可好,他马上眼睛发亮,抢过话头:“太理想化了。就以目前1.8升排量的汽车为例,功率大约100千瓦。天气晴朗的情况下,直射太阳光的功率大约为1. 3千瓦每平方米。即便转换效率达到百分之四十,一辆车顶面积达到8个平方米的轿车,功率也就能有个4千瓦。如果日照角度为30度……” 没人听。大伙儿早就呕吐散开了。 个别对他有点崇拜之情的女同学,如有谁胆敢假装向他请教问题而想和他聊几句的,必然会遭受呆子无情的折磨。他会搬出一大摞参考书,向人家百般论证,并试图在半小时内教会对方用至少5种不同的方法破解难题,直到该女生汗流浃背、落荒而逃。因此一直到现在,呆子仍然凭实力屏蔽着所有的女性朋友。 于是舒岱的大名没人叫了,变成“书呆子”,简称呆子。 萝卜和呆子正好相反,他在学校里从来都是以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而著名的。打球、下棋、玩扑克没有一样不精的,就是成绩上不去。仗着家里有钱,还是个中学生的他,口袋里零花钱就用不完。同学们假期里一起出去打游戏、吃午饭什么的,总是他请客,于是他身后永远都少不了几个跟班。 有一次吃饭,鸡汤里飘着一些长得像人参的片片,大家都不敢吃,怕太补。只有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平时在我们家里,人参都是当萝卜吃的呢。” 从此他“张立”的大名也没人叫了,大家都管他叫“萝卜”这个绰号了。 萝卜觉得身边如果有个文化人,会特别有面子,于是不管玩什么他都喜欢叫上呆子。呆子情商低,随叫随到,两人结成了死党。 中学毕业后,萝卜去了一个十八线的大学深造,呆子则考上了名牌大学。老师们本来满以为呆子会去那些金融、信息等热门的专业,结果他去的是历史系,还是一个外地的大学,浪费了大量的高考分数。名牌大学?名牌大学又怎么样!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还硕士、博士地不停读上去,研究起考古来。 呆子书读得越多,就越像个书呆子了,整天只知道埋头做学问。他身边的朋友没剩几个了,倒是和萝卜一直要好,两个人的友谊已经保持了十多年。 有一年他听说沙漠里出土了神秘的墓葬,马上来了劲,叮着导师尹教授,让安排他来研究与这个墓葬相关的课题。 尹教授是学术界的大咖。当年他发现呆子是个少见的奇才,于是放在身边亲自管教,没有把他丢到手下人那里去管。这也是呆子的造化。 尹教授不光在学校里职务多,还在政府里有位置,事情多得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管几千公里外沙漠里的破事。最后被他叮得烦了,只好一个电话打过去,如此这般一安排,呆子便成了孔雀河博物馆的临时研究员,来研究孔雀河一带的墓葬。 不料这呆子还真弄出了点名堂来。他发现这些墓葬不简单,绝不属于大家以为的那些汉代西域各国的文化,而是比那些远远更早期的某种未知文明。经过分析推理,他预测了几个可能埋藏着更多秘密的地点。考古队去一探,果然又挖出了一些刻着神秘文字的石板、石块。他们还发现了几处新的墓穴,从里面找到了几具保存得极其完好的古尸。其中有一名年轻女性,据说出土时与外界空气隔绝良好,仍然栩栩如生。几千年的岁月过去了,她的面容还保持完好,就像是刚睡着了一样。因为棺木上有太阳的图腾,她就被称作“太阳公主” 。 第二章 尹教授来了劲,马上带了团队飞过来,也在博物馆安营扎寨,准备大干一场。他当众夸奖呆子的成就,还交给他一项光荣的任务:和他一起破解那些神秘的文字。 几个月来研究成果卓著,各种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出,可就是那文字的破解没有进展。尹教授更忙了,不单在各种媒体曝光,还连轴向各级领导汇报,光是安排各种开会的日程就够他头疼的了。 博物馆领导见状,赶紧找了个工作人员借给尹教授,当他的临时秘书,情况才有所缓解。这个秘书就是财务室的梁秀。她平日里的财务工作比较清闲,为人机智又灵活,形象又好,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帮尹教授这个忙。大家都觉得找对人了。 呆子成就感十足,不断忽悠萝卜来他这里见识一下这位“太阳公主”。 “保管你大开眼界!” 萝卜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呆子的那副贱样子。 萝卜其实没有兴趣。木乃伊有啥好看的?于是他只是嘴上敷衍一阵,并没有当回事。 可巧公司要在那一带改造通讯网络,主任想找人先去那边勘探一下。不料部门里一群人听说要去沙漠出差,各个都推说有事,谁也不愿意去。主任犯了难。 这个部门平日里待遇好,工作轻松,于是塞满了皇亲国戚。央企么……看着手下一堆年轻姑娘小伙们,凭他大主任一个,却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萝卜头天晚上打游戏搞到后半夜,上午又被他父亲张大扬喊去,和他说那个新成立的公司的事情。他是糊里糊涂一句都没听进去,不耐烦地回了句:“老爸,让我姐、姐夫去管不就行了。” 张大扬皱着眉看一眼儿子,嘴巴“啧”了一下,说:“你姐他们有他们的事情,你也该有你的事情。” 萝卜随口应着:“好好好,回头再说吧”,便出门上班去。 来到办公室,已经是快中午了。主任端着水杯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看到萝卜正晃晃悠悠地进来。主任眼珠一转,像是随口说道:“小张啊,一看见你,想起来,你好像好久没出去旅游了吧?这可不像你平日里的风格。” 萝卜一站,眼皮也不抬,说:“主任,你要找人出差啊?” 主任笑道:“出差旅游两不误嘛。孔雀河去一趟怎么样?” 萝卜也笑,说:“主任!别人你都护着,就欺负我一个是不是?” 主任说:“什么话!我就想呢,你经常喜欢出去穿山越岭的,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对,徒步!其实沙漠去走走也不错的嘛。就几天的活,回来再放你几天假,好不好?” 萝卜朝天翻翻眼睛,又看看主任,没说话。 主任一看有戏,笑道:“帮个忙啦~~” 于是萝卜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主任,来到了孔雀河。没曾想这地界早晚温差大,刚来第一天呢,一不小心,感冒了。 等办完公事,萝卜就来博物馆找呆子,赶巧那呆子和尹教授正和别人开会,萝卜就在博物馆里转了几圈。那一件件陈列着的文物,据说都是无价之宝,可是在萝卜看来,却是完全无感。 “也只有呆子这号的才会对这些破烂着迷。这都什么鬼地方,没出几条街就是荒漠。”萝卜心里咒骂着。这几天感冒搞得他头痛不已,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他心情十分低落。 博物馆大厅的正中间放着一个玻璃棺柩,里面躺着的就是那镇馆之宝,大名鼎鼎的“太阳公主”。 一名讲解员正对着一群参观者声音激昂地作着介绍,大家都听得入了迷。 “3800年前的今天啊,你从哪里来?我的公主!你又要去哪里?你的心里,还有什么样的牵挂呢?” 讲解员声情并茂,如诗朗诵一般地手舞足蹈,引发周围的人一片赞叹。 萝卜站在一边,不由得心里冷笑了一声。“什么呀!就这?至于吗?” 在萝卜看来,把这位“太阳公主”描绘得多么美丽动人那都是瞎扯。明明整个身体都风干了,那头脸就像是一名手艺糟糕的木匠在一块木头上刻了人像而已,再搭上破烂不堪的、都快认不出是羊毛编织的衣服,怎么就“美女”了? 几天的现场勘察早就抹掉了萝卜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在城里兜兜转,半天时间都可以绕几个来回了,没看头。萝卜想着晚上和呆子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没啥事情的话,明天就闪,不耽误您研究尸首啦! 一直到了下班时间,呆子才出来找他,两人一起出去吃烤羊肉。 “你那‘太阳公主‘也太破了。你看你,都什么情趣?还拼命叫我来。”萝卜抱怨道。他感冒还没好,啤酒喝着发苦,两杯下去就不想喝了,平日里两个人喝起来那都是一箱起跳的。 “你已经见到了?”呆子惊讶道。 “切,你开一下午会,我都绕着她转十圈了。美女?好吧,晚上留给我做噩梦用还差不多。” 呆子笑得眼镜都快滑下来了。“你上当啦,那个是放在外面骗骗广大群众的。真正的那位‘太阳公主’在我们地下室躺着呢,严格保密的!等夜里我带你去看。悄悄地,别让人看见。” “别!”萝卜惊吓道:“嫌我活得太久,吓不死?” “No!No!No!”呆子摇着手指。 萝卜翻翻白眼,不言语了。 “真的是不一样啊,很多领导都来看过的呢,叫我们好好保护!也就是尹教授的级别,才够格去研究,别人都不让去看一眼的!我算是前辈子烧高香了。这种研究机会,有一次,值了。” 呆子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他的研究。萝卜耳朵里竖起一排老茧,心不在焉地,只是哼哼哈哈地应着。两人一直吃到夜深了,才回到博物馆,从后墙那边一个不起眼的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溜了进去。 博物馆地下室的墙壁都很厚,也没半窗,从地板一直通到屋顶。呆子说这里比防空洞还要结实。 萝卜在办公桌上随手翻着散落的文件,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懂。他发现这个地下室里面还连着两道门。 呆子说:“那边是个休息室,里面有两张床,大家工作累了可以睡个午觉啥的。”说着,他走过去开门给萝卜看,不料把手卡住了,打不开。 “奇怪,白天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儿把手就坏了呢?明天一早得找师傅修一下,不然尹教授明天就得跑上楼去休息了。” 呆子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取出两件连体的白大褂,丢一件给萝卜。 “穿上,进去可要当心,绝对无污染。” 萝卜跟着呆子走向靠里面的另一道门。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隔间,呆子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萝卜也学着呆子的样子换上连体衣。呆子按下一个开关,房间里顿时呼呼地响起鼓风机的声音,原来是负压除尘。 突然,外面响起了“咔嗒”一声。尽管鼓风机呼呼的,两人还是都听见了。 “有人?” 呆子赶紧关掉风机,脱下连体衣跑了出去,可是里里外外看了半天也没找见一个人。 呆子转了半天怏怏地回来。 “奇怪!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东西掉下来,而且休息室房门的把手又自己好了!” “有鬼啊!”萝卜笑道。“明明是你自己门都不会开了。” 小隔间的两道门又按密码、又用钥匙才能打开。从这边进来更衣,往那边出去,又是一个大而空旷的房间。呆子打开灯,霎时大房间里亮如白昼。 一眼望去,这个房间就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地板上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屋里放着的一排排都是整齐划一的玻璃柜,竖着的、横着的都有,里面陈列着各种文物。那可都是极其珍贵、轻易不拿出去展览的无价之宝。呆子整天研究的那块石板原件也被装在一个玻璃柜里,柜子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大段的说明。 萝卜左顾右盼,使劲地想象这些东西的价值所在,却还是不理解这有什么用?转过一排立柜,呆子朝他神秘地点点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房间靠里的一个桌子上还放了一个横着的玻璃柜。呆子屏声闭气,一脸虔诚的样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萝卜不由得被他感染,也有点紧张起来,跟着他慢慢靠过去。 那玻璃柜里躺着一个人。想必那一定是呆子说的那位真的“太阳公主”了。 走近了,萝卜看到了她。 第三章 “太阳公主”静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她可不是楼上陈列的那种干巴巴的木乃伊,她就是活的。皮肤、睫毛,都像是刚化过淡妆一样,苍白却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活力,绝不是死鱼肚皮那样的惨白。 她没有一点死去的样子,反倒像是一个人忙了一整天,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随意小睡一会儿。 萝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呆子说的竟然是真的。“太阳公主”的嘴唇和鼻梁线条分明,就像是希腊雕塑一样,脸颊的两侧仿佛粉过一般平整光滑,这让整个脸庞显得妩媚起来。颧骨有点高,但也没有那种高到“克夫”的感觉,正好透着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呆子在边上拿眼睛看萝卜,露出“我没骗你吧?”的神情。萝卜没有注意到呆子的表情,他看着公主入了迷。 她和所谓的“古尸”没有一点关联。她戴着羊毛编织的白色毡帽,坎肩和长裙穿得整整齐齐,安详地休息,仿佛叫她一下,就会醒来一样。她的衣服上,肩膀和前襟处都镶着金黄色的边,纽扣也是黄澄澄的发着光。 两人沉默了良久。呆子说:“她一定是个有身份的女性。看她衣服上镶嵌的装饰,比别人的都要精致。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石,色泽纯净,也是细心打磨过的。那可是3800年前,没有现代工具,要做成这样,可得花不少力气。只是那玉石我还不明白,它是什么图腾呢?白白卷卷的,看着就像是一团麻。” 萝卜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不相信地问道:“你确定她是那个年代的吗?或许她只是一名旅行者,最近不慎在沙漠里遭遇了什么不幸。” 呆子“嘿嘿”笑道:“你以为我们的年代测试方法是闹着玩的吗?” 隔着口罩,两个人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呆子戴上手套,把玻璃面板翻开,轻轻地理一下公主的衣服扣子,说:“看,这些扣子都是黄金做的。很多棺木简陋的古尸身上也有可能出现一点黄金,差别在于金子的纯度和饰件的工艺水平。每个人衣服的编织也有很大差异,她的就很精美。你摸一下?” 萝卜也学他样戴上手套,轻轻抚摸了一下衣服上长长的羊毛流苏,很柔软。 呆子突然盯着萝卜的手腕,说:“停一下!这是啥?” 萝卜觉得莫名其妙,伸手给呆子看。他手上戴了一个男生中很常见的木珠手链而已。 呆子从手链中拽出一个挂件,仔仔细细地看。 萝卜说:“这是我前阵子从我家老爷爷的那堆破烂里翻出来的。他老人家去世多年了,老家的破屋没人住,都快垮了。我爸带我去整了一下,被我从一个角落里找到这个,好像还是玉的呢。” 呆子反反复复地看,喃喃说:“那是……不是好像,它就是玉的。颜色怎么是绿的呢?像是一片叶子,上面那个呢?水珠?颜色淡了些,但还不是白色。” 萝卜的手都举酸了,笑道:“你这么喜欢,要不送给你?” “啥?扯什么呢……你没发现吗?这个边,就像是一段切口。” “废话!加工玉石,那还不都是切出来的?这个你就没我懂了。我爸搜集各种玉石,上当交过的学费都好几百万了。” 呆子语无伦次起来:“你,不觉得,你这个切口,和‘太阳公主’那个……一边的切口,是可以拼着的吗?!” 萝卜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颜色都不一样啊!她的白,我的绿。你也太神经兮兮的了啦!” 呆子不依不饶:“你凑过来,凑近了看,拼上去看看。” 萝卜摇摇头,朝呆子翻白眼,笑笑说:“歇了吧。咱们不要惊扰了几千年的妖精,好不好?” 呆子用坚定的目光看了看萝卜。 萝卜又苦笑一下,无奈地点点头。他装模作样地用手套在吊坠上抹了又抹,以示清洁。 靠近了一看,别说,还真是比较和谐的样子。一个空气一样的轻盈,一个大地一样的坚实。 呆子伸过手来,小心地把公主的吊坠拾起来,往萝卜手上的那个吊坠上去拼。一上一下,它和萝卜的那个果然就像是分开的两半一样,分毫不差。 “你看见没?一对啊!我的天!回头得和你好好谈谈这个。不过拼起来是一个啥图案呢?上面是……” 话音未落,就在两个吊坠碰上的一霎那,一道刺眼的白光,“唰”地从接缝处迸出,就像闪电一般,照亮了整个屋子。周围的一切都被化掉了一样,一片白,再也看不见什么。 呆子惊呆了。他脑子里也一片空白,瞬时间就像做梦一样,失去了意识。 过了许久,呆子的眼睛才恢复了视力。灯光,柜子,屋顶,全部回到了现实。 “萝卜?” 呆子叫道。他想萝卜是不是已经吓得昏倒了。 可是身边并没有人。 “萝卜!”呆子拔高了声音喊,四处张望,可是到处都是玻璃柜子,并没有萝卜的身影。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人! 呆子的汗就顺着发根往下渗,后背像被人浇了一桶水一样冰凉起来。 “萝卜!!!”他绝望地大喊。 没有回音。 他又回头一看,啊?公主? “太阳公主”也没了,桌子上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柜。 呆子惊得往后一个趔趄,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公主?萝卜?张立!”呆子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找那两个人。 然而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声音的回响。 呆子趴在地上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找到人。他筋疲力尽,哆嗦着退出房间,又在外面办公室、休息室里找,也没有。 呆子拿起手机给萝卜打电话,结果桌子上的另一个电话响起来,这声音又吓掉了他半条命,自己的手机都摔到了地上。原来萝卜把他的手机留在办公桌上了,没拿。 呆子呆呆地站了半天,心想这么天大的事情,可怎么办?弄丢了一个大活人不算,还搞没了“太阳公主”。这下可好,别说读书、工作了,要坐牢了啊! 他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许久,他才终于无力地捡起手机,给尹教授打电话。再坏的消息,也得汇报给老师啊。 没曾想尹教授关机,打不通。 “明天,明天一早。”呆子嚅嚅地嘟哝。 呆子失魂落魄地走出博物馆,在野地里游荡。他丢了魂魄,没法回去睡觉了。“要不还是趁着现在,最后享受一下无尽的旷野的自由吧!” 一轮浑圆的月亮悬挂在夜空,那光芒把周围的繁星都掩盖了。月光在呆子的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身影。 第四章 萝卜被如火如炬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在面前,过了好久才适应过来。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太阳从头顶上直辣辣地照下来,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 萝卜思忖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不对啊?明明是半夜,怎么变白天了?难道我睡着了?昏倒了?那呆子人呢? 萝卜发现自己是坐在地上的,身上还穿着连体白大褂。他一把扯下口罩,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脚下是一些碎石子,踩上去嘎嘎响。面前不远就是一片河滩,宽阔而静谧,清澈的河水轻轻地划过浅滩,悄然无声。 他走上一个小坡,发现四周荒凉一片,没有房屋,没有公路,无法判断这是什么地方。萝卜向远处望去,那远山却似曾相识。对了,那不是前几天自己去勘察现场时爬过的天鹅山吗?记得是工程队的老王带着去的。老王还在山上得意地指给他看那些散落在山坡上的陨石、陨铁,好像那是他家的矿似的。他是本地人,长年累月的山风吹得他的脸黑乎乎的,还布满了皱纹,不像一个四十还不到的人。 “几万年前的啦!”他捡起一块鸡蛋大的陨石说。 可是不对啊。萝卜想到站在自己这个位置,应该是看不见那些山的,都被城市建筑挡住了,得要爬到博物馆楼顶才能看见。 博物馆呢?那些楼呢?城市呢? 萝卜心里发毛了,大声喊道:“有人吗?!这是哪儿啊?!” 从树丛后面“忽”地冒出个人来。 谢天谢地!萝卜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赶紧跑过去,喊道:“你好!请问这是哪儿?” 那人大喊一声:“呀!~~”转身就跑掉了。 萝卜赶紧追上去,叫道:“别跑啊!” 那人早没影了。 萝卜有点放心了。一模口袋,才想起手机落在呆子的办公桌上了。没事!附近有人就好!回头借个电话打一下,让呆子来接。 没走几步,前面“噌”地又跳出个人来,手里还拿一根棍子。 萝卜大喜,迎上去说:“请问!……” 那人往后跳一步,紧紧攥着棍子,一脸紧张地看着萝卜。萝卜正吃不准他是什么路道,不料那人后面又冒出来一个人来,手里也拿着根棍子,正是刚才跑掉的那人。 萝卜赶紧摆手,说:“别紧张!我是刚从博物馆出来的!”他知道是自己这身连体衣太吓人了。说着,他连忙脱下了白大褂。 那两人又跳过来,举起棍子做出要打的样子。萝卜举起双手,心想:完了,碰上打劫的啦?再看,不对啊,看这两人光着膀子套一块麻布似的东西,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得像是几年没洗了,连年龄都看不出来,嘴里还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难道是少数民族土人? “麻烦你们,能找个手机借给我吗?” 萝卜尽量笑脸相迎地问道。 那两人用眼神凶他。萝卜见这阵势,只好先闭嘴再说。 正惶恐着,那两人却没有打他,而是围着他反复打量了一番。其中一个终于露出笑脸。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人,衣服古怪,也不会说人话,定然不是我国平民。白白胖胖的正好给我家做饭、照看孩子。” 另一个人一愣,说:“什么?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归我。” “你刚才自己跑了,就是说不要他了。现在是我先找到他的!” “才没有,我是去找棍子来着。归我!” 两人争论起来,互不相让,拉拉扯扯地就要动手。 萝卜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想好吧,这两个少数民族的兄弟不会说普通话,另找一位罢了。于是转身要走。 刚跨一步,那两人马上停止争执,冲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萝卜生气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钱?我给你们好了!”说着就去摸口袋。 “嘭”的一下,棍子招呼过来了。打得不重,却把他打得一个趔趄,手臂发麻。 “干什么?!”萝卜大怒,喝道:“过分了啊!” 但是看着两人凶巴巴的眼神,萝卜又泄了气。和他们说不清楚,等会儿找个明白人再说吧。 “那就找个明白人来说理!”那两人都喊道。 两个人押着萝卜往一个小树林边上走。萝卜想,也好。 转过一条小路,前面是一座茅草屋,看着像是哪个施工队临时扎了放工具用的。 从那屋里走出一个人来,他大概是听到外面有人叫他。 那人也是披着一件麻布的套头衫,那松松垮垮的下摆垂在腰里,看着勉强算是一件衣服。老天,这得手艺多差的裁缝才能做成这样。 两个拿着木棍的土人马上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叫道:“庆谷大人,您能帮我们评评理,这个野人应该归谁?” 被叫做“庆谷大人“的这位似乎有点地位,身上干净许多,能看出大约30来岁。他心不在焉地往这边瞟了一眼,就从身后拖出一团草垫子坐下。两个土人走过去,垂手站在两边,开始讲他们的故事。 萝卜怕又挨棍子,决定还是先观察一阵,不说话。 庆谷大人听完他们各自的分辩,马上说:“大脚先看见野人,却没有马上把他抓回去,也没有通报大家说他要了,那别人当然是也可以去抓的。铃铛呢,你还没抓住那个野人,大脚就回来了,所以他还是有份的。你们应该一人一半,铃铛可以把人带回去,但是要付给大脚四十个铜币。” 大脚和铃铛连忙点头称是,言听计从。 “大人您真是英明。换了别人,哪有这么一番话说得出来。” “是啊,我们俩再争执下去,就要靠打架来分出胜负了。不管是谁受了伤,我们俩也是谁都不忍心的,说到底还都是远方亲戚。大人您真是我们的恩人。” 庆谷大人起身,说:“我国征战停息已久,我都卸甲多年了,甚少听说附近还有野人出没。看他样子也确是古怪,不妨让我仔细看一眼。” 土人连称好好好。 萝卜一看那有地位的人走过来,连忙上前说:“这位师傅,这里究竟是哪儿?能找个电话给我用一下吗?” 庆谷大人走近了一看萝卜,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罗布?罗布大人?是你吗?” 萝卜别的没听懂,“罗布”二字听到了,疑惑道:“是啊,我是萝卜!您是哪位?” 庆谷大人更加激动了,指着萝卜说:“罗布?罗布?” 萝卜点头,也指着自己说:“萝卜!萝卜!” 庆谷大人手舞足蹈起来,喊道:“罗布大人!我就猜您是不会死的!我又见到您了!”他转身朝土人说:“这哪是什么野人?这是罗布大人!永远的英雄,罗布!” 萝卜不知道那位在激动个啥,那两个土人也一脸懵,三个人互相看看。 庆谷大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铜币,塞给两个土人,说:“这是你们的奖赏!快去推我的车出来,你们跟我去带罗布大人进城!” 两个土人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把铜币塞进口袋,跑到草屋后面,拉出一辆四轮车来。 那车看上去是用粗大的木材制成的,没有油漆,就像是乡下卖猪用的车。不过车板上扎了一个像是靠背椅子的木架子,下面垫着草席,以示是给人坐的。 庆谷大人盛情地轻萝卜坐上去,嘴里嘟哝:“这么多年啦,难怪您连说话也忘了怎么说。您看着可是一点也没变啊!您还记得我吗?当年我只有十几岁,跟着您跑东跑西的,现在我都快三十啦!” 萝卜看到这几个人忽然对自己这么友善,还知道他的名字,心里产生了一百个问号。虽然言语不通,但看这样子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心想:“唉,有人就好,总算事情开始好转,看他们能带我去哪儿?帮我找到个警察或任何能说普通话的人就行了。” 第五章 萝卜坐在车上。两个土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那位有身份的则在边上不停地唠叨,萝卜还是一句都听不懂。沿着泥路,一行人慢慢地在树林、山坡间转来转去。 偶尔也有其他行人从边上经过,一脸奇怪地看看车上的萝卜。不时有人停下来和下面人搭上几句话,可是一说到“萝卜”二字,就有人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又看萝卜一眼,有几个人索性回头来,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萝卜觉得自己成了珍惜动物,被人看了又看。他注意到这些人都穿得非常粗鄙,没一件好衣服,全是麻布片、羊皮什么的,搭在身上就完事。心想新世纪都这么久了,偏远地区的牧民、农民还这么穷啊,连一个带着手机的人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小路转过一个弯,上了一条大路,大家一下子都严肃起来,不再说笑。萝卜一看,前面出现一座城墙,不算高,却蛮有气势的。仔细一看,那城墙是用石块、泥土、木料等建成的。 复古建筑?再看城门口有手持长矛、身上披着牛皮甲的士兵把守。 什么?难道是拍电影吗? 萝卜突然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难道是被绑架了?” 一想到这,萝卜慌了,赶紧跳下车来。边上几个人没注意,一转头看见萝卜往城门口跑去,连忙在后面跟上来,喊:“罗布大人!” 萝卜跑到一名士兵跟前,刚张嘴要问,那士兵却把长矛往他胸前一顶,恶狠狠地瞪他,也是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萝卜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这时,城门边上闪出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拔出一把剑,凶巴巴地对他嚷嚷。 庆谷大人赶了上来,对着军官叫道:“住手!你们看看这是谁?是罗布大人!不可无理!” 那军官一愣,看着萝卜,傻了。萝卜连忙又指着自己:“萝卜!萝卜!” 庆谷大人对那军官说:“这真的是罗布大人。我们要马上去见俭承老爷!” 那军官立即立正,说:“是!”他回头又叫来一名士兵,护送他们进了城。 萝卜跟着往城里走。城里是几条夯实过的土路,路的两边,商贩都在卖着粗鄙不堪的货物,比如成捆的木柴,混着杂草叶子的谷物。挂起来卖的衣服,其实就是剪了几个洞的羊皮或麻布,偶尔才有几件编织考究的羊毛外套。街边还有几间铺子,也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从其中一个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在捶打什么金属。 街上所有的人都是穿着简陋,除了麻布就是羊毛,没别的。 这哪里像是拍电影?哎呦天哪,别是穿越到古代了啊! 萝卜想死的心都有了。手机!博物馆!呆子!老爸、老妈!姐姐、姐夫!……永别了。 萝卜一下子觉得腿软,走不开路。 “来来来,罗布大人累了,扶着点!” 庆谷大人指挥着几个人把萝卜架了起来。 萝卜神情恍惚,心里默念:“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搞出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来这里啊!” 一行人来到一座石头房子前面,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门口。那军官进去了一会儿,又跑出来,挺立在门口。这时就从里面传出一群人的脚步声。 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人走出来,看上去有六十开外了。他手里拿着一根雕刻得很精美的拐杖,身后跟着男男女女好几个随从。 庆谷大人上前去,一手抚在胸前对这位老爷鞠躬致意:“俭承老爷!您一定想不到吧?这是罗布大人!您瞧瞧,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俭承老爷用手撑着他的拐杖,使劲地装作镇定的样子,脸上的肌肉却不听话地抽动起来。他盯着萝卜,全身僵硬地站着,就像随时要往后躲开似的。他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很好!……” 他挥手示意左右的随从,边上马上闪过几个人,用半个身子挡在他前面。 俭承老爷又问庆谷大人:“你从哪里找到他的?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吗?他怎么穿成这样?” 庆谷大人回道:“不知道!他突然间就跑到了村子里,可是变得话也不会说了。您瞧,他全身还都是稀奇古怪的衣服,我看也许是中了什么魔。” 俭承老爷点点头,往后又退一步,躲得远远地,问萝卜:“你,是罗布?” 萝卜回过神来,说:“萝卜!萝卜!”这是唯一一句双方都懂的话了。 俭承老爷吩咐手下:“你们把罗布大人带去客房休息。注意,要严加防范!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一直蚂蚁也别让跑出来!” 几个随从连声答应,上来就拽萝卜。 萝卜心里发慌,总觉得留在刚才陪他来的那几个人身边会更安全,就挣扎着不走。 庆谷大人走上来,又向他行个礼,说:“俭承老爷是财政官,您以前的同僚,您也不认识了吗?他会照顾您的!”说着做了一个跟他们走的手势。 萝卜挣扎不开,又看那些人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想想也只好罢了。不跟着走,还能上哪儿去?他把心一横,跟着他们去了。 俭承老爷朝大脚、铃铛等几个人扫一眼,问庆谷大人:“这些人都赏赐过了吗?” 庆谷大人回答:“依您的洞见,早已赏赐过了。” “甚好。” 俭承老爷说道。他回头对门口那军官说:“把人都遣散了,带出去吧。” 他又唤过一名女佣,说:“去拿两个金币,给庆谷大人。” 庆谷大人忙行礼,说:“承蒙俭承老爷慷慨!” 俭承老爷说:“你随我来。” 庆谷大人跟着俭承老爷踱进了院子,随从们在后面去关那大门。 萝卜在院子一侧的客房里关着。他从窗户的木格里看见庆谷大人跟着俭承老爷,往院子正对着的一个大厅走去了。见那个有点身份的人还在,萝卜心里也略踏实了些。 萝卜在客房里四处张望。这房子都是用石块和木板建成的,窗格子上挂满了羊毛编成的流苏。这些流苏挡不住什么风,却把房间搞得暗西西的。房间中央用木架子支起一块板,大概是桌子。周围也没椅子,就在地上摆几张羊皮让人坐。靠墙有好几个木架子,放着陶土或者铜做的器皿。紧靠着里边墙角的地上有一片空地,用干草厚厚地垫起来,上面铺了一张羊皮。床? 萝卜索性往“床”上一躺:唉,这辈子算是完咯……他心里回忆着这到底怎么发生的?从种种迹象分析,他应该是穿越了。村庄、城墙,那些人的装扮、言语,无不显示出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哦不,或者只是另一个时代。因为那天鹅山似乎还是老样子,这点很确定。那条河呢?应该还就是孔雀河。那么这是什么年代? 他心里忽然一激灵:不会是呆子说的3800年前吧? 可是呆子又去哪儿了呢?他也在附近吗?有他在就好了。萝卜后悔以前没跟呆子多学着点。要是有他在,他一定能很快看出这是什么时代、该说什么话,说不准他还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萝卜对历史学艺不精。他看过一些穿越小说,里头有很多故事说到,一些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如何利用现代科技知识忽悠古人,最后成为大富大贵之人。还有的用日食来吓唬别人,最终被人供为大神的。搞笑?谁特么能记住几百、几千年前的日食会是哪一天?在这个野蛮人的世界里,能苟且活下去就不错了吧! 一种心存侥幸的想法就是:这一切都是一个游戏,是一档恶搞的电视节目而已。对了,真人秀!一准是呆子和电视台的人串通了来玩一把的! 萝卜忙爬起来,在屋子里上上下下地找摄像头或者麦克风。总有电线、天线什么的吧?他拖出木架子爬上去,在天花板上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检查。他把头仰成了90度,脸都贴上木板了,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他刚想喘口气,就觉得头晕目眩的,脚下站不稳。那木架子一晃,萝卜整个人就一下子摔了下来。 一名女佣正好走进来,吓得惊叫一声。外面的一个随从也连忙冲进来,两人看着摔在地上的萝卜,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一眼。那随从上前把萝卜扶起来,小心地上下检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随从和女佣嘟哝了一句,点点头,退了出去。 女佣给他送来了吃的,她把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托盘里有一大碗半生不熟的羊肉,几个烤过的什么块茎类的东西,既不像土豆也不像芋艿,还有一块黑乎乎的面饼。女佣给他倒了一杯酒,她手里那酒壶就像热水瓶那么大。 女佣摆完了食品,跪在离桌子边不远的地方不走。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不影响萝卜吃饭,也能够伸手可及地服侍。 萝卜坐在垫子上,觉得很不舒服,他也学着女佣那样跪着,才感觉好些。他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发愣。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可是,这些东西能吃吗?看着都是这么粗糙,味道好不好还是其次的,吃完准得拉肚子。 萝卜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六章 萝卜犹豫了半天,心里忽然盘算一下,心想是不是作秀,老子测试一下就知道了。他朝女佣笑笑,点一下头。那女佣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萝卜心想骗不了别人,我还忽悠不了你这个小孩子? 他先抓起酒杯喝了一口,意外的是这酒味道还不错,有点葡萄酒的意思。他又抓起一块羊肉,一闭眼,心说:今天这要是个玩笑,这肉就不会有问题。要是不幸真的穿越了,早晚还得吃死,或者就得饿死。那就吃!吃死算数! 大概是真饿了,萝卜觉得东西还挺好吃的,他左一口、右一口,越吃越津津有味。他吃着吃着还不时朝女佣看一看,笑着点点头。 那女佣低眉顺眼地,盯着萝卜桌上的食品不言语。 萝卜见女佣心情放松,知道时机成熟,就故意拿眼睛朝别处扫一下,嘴里却说道: “酒!请帮忙再倒一点酒。” 那女佣全无反应。听到萝卜说话,她只是眨巴着大眼睛,朝萝卜不解地看。 哟?还特么装得挺像? 萝卜端起酒杯朝她一举,女佣会意,连忙上前拿酒壶帮他满上。 萝卜指着酒杯说:“酒!”又指指酒壶,“酒!” 那女佣学着说:“酒!”她大概觉得这个发音很奇怪,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马上她就醒悟到自己失礼了,赶紧收了笑容,谨小慎微地退到一边。 萝卜指着门外说:“你去吧,我吃完了叫你。” 那女佣以为门外有什么事情,连忙站起来,扶着门框朝外面张望一下,又不解地回过来,在原地跪下了。 萝卜看看女佣,指着盘子,又指指她,说:“来,你也吃一点。” 女佣赶紧摇头,往后退缩。 萝卜说:“就知道你不敢吃,耍我的呢吧?”他突然一把抓住女佣的手,把一片羊肉塞进她手里,又把她的手往她嘴边送,说:“演得不错!看你吃不吃这种东西!” 那女佣不敢反抗。她紧张地往外面张望一下,又看看萝卜。看到萝卜坚定的眼神,她才犹豫着把这一大片散发着膻味的羊肉塞进自己嘴巴里。 萝卜说:“还真吃啊?那就再来!” 看起来这个女佣平时大概捞不到这样的肉吃,竟然蹭蹭地吃下去好几块。吃完了,还像对救命恩人一样朝萝卜拜了一下,嘴里说着一堆听不懂的话。 萝卜叹口气。他一边吃,一边又想出种种办法,来试探女佣能不能哪怕听懂他说的一个字,然而并没有成功。 萝卜心里大怒,想:“玩笑开这么大,可别怪我过分了啊!不来点厉害的,你们的真神不出来现身呐!” 他又干掉一杯酒,借着酒劲,伸手来捏女佣的脸蛋。 那女佣毫不躲闪,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萝卜心说你还蛮能挺啊?他用另一只手伸去了女佣的腰间,把那腰带的结一松,手就滑进了她的衣服里,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搂。 那女佣仍然不敢抵抗,就势被萝卜拖了过去,但是她的头僵硬着,不去靠萝卜的肩膀。 萝卜的手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地沿着她滑不留手的肌肤往上摸,心里骂道:“TMD,老子连在艾达的身上都没这么干过!” 女佣脸色绯红,嘴唇颤抖,就是一动也不敢动。 萝卜硬撑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我投降!……你们够狠。” 女佣的眼睛朝萝卜一闪,又低下头不说话,眼泪就扑扑簌簌地掉下来。 萝卜只好讨饶,说:“对不起!我只是试探试探你的!可是你们这样耍我真的好吗?” 女佣朝萝卜磕了一个头,哭着说:“大人,是我有什么地方惹您生气了吗?” 萝卜吓一跳,说:“哎呦,这又是怎么啦?我都道了歉啦……是我过分了点。怎么着,让你打我两下?” 萝卜平时耍贱不是一两回了,径直拿女佣的手来打自己的脸。 女佣吓得赶紧缩了手,身子往后急躲,不料一下失了重心,滚翻在地上。 萝卜又是一顿陪不是。可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鸡同鸭讲,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萝卜疙疙瘩瘩地吃完了饭。 女佣默默地收拾起盘子,退出房间而去。她眼泪还没干呢。 门外的随从似乎是和女佣认识的,他朝屋里的萝卜看一眼,又同情地看女佣。女佣可怜巴巴地咬着嘴唇,低头走了。 萝卜心里是崩溃的。种种迹象表明,这可不是什么游戏,这是真的到了古代了呀! 苍天!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萝卜心里跑过了一万个草泥马:这呆子到底干了什么?他自己倒溜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没事看什么“太阳公主”,还拿玉坠比划来比划去的,捅出这么个天大的篓子。 对了,玉坠?难道是玉坠作祟? 萝卜从手链里拽出玉坠,傻眼了。 “太阳公主”的那一半玉坠和他的合在了一起,都在他手上了。 萝卜吓呆了,拿到窗口就着亮光看:这哪是两个玉坠?这分明就是一个完整的宝贝。一片翠绿的树叶从下面托起一颗淡绿色的水珠,而水珠上面是白色的云彩,轻盈地笼罩在树叶的上方。从洁白到翠绿,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的违和。那切边、接缝,完全没有了,就像它从来没有被分开过一样。 爷爷诶!您家里这玉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啊?!整出这么档子事情啊! 萝卜在屋里哭哭笑笑,惹得随从在外面不停地往里看,他还以为萝卜有什么不舒服,赶紧派了一个人去汇报。 不一会儿,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跟着随从跑进来。那妇女在萝卜脸上一顿乱摸,又拉开他的衣领子查看一番。她最后摇摇头,和侍卫嘀咕了一阵,走了。 萝卜死了心。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家当你是贵客,好酒好饭地招待,那就先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慢慢地再想办法回去。唉。 “一切都是主任让他来出差而起的。”萝卜想道。 当初大学毕业,老爸一个电话打给肖秘书,人家马上就给安排了这份工作。副市长的秘书一出马,总经理立即心知肚明:这位张立同学,来头大的,背后一定就是郑任均副市长了。顺理成章地,萝卜来到了他现在工作的这个部门。 要知道这个部门里的几个同事,都各有背景,部门主任都不敢问的,只有总经理才有资格知道谁是谁的人。不过总经理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你知道郑叔和我老爸啥关系?嗤。 如果不是呆子忽悠,咱是绝不会担了这份苦差的。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出差的话,要么主任自己来,要么他编个理由,到别的部门借个人来。现在只能怪自己误听了呆子的话,屁颠屁颠跑来了。 老爸在外头注册了一串公司,翻云覆雨地一操作,萝卜名下就有了归他控制的企业。这铁打的央企里的职位么,挂个名而已。 张大扬一直想培养儿子,希望他早点加入家族的经济事务。萝卜实在是嫌烦:那得多操心?不是还有姐夫管着了吗。 他妈就跟张大扬说:“儿子还小,以后长大了都不用你说,他自己就帮你接班了。再说小琴和池雷现在不是挺上心的嘛。” “小琴什么都听池雷的,哪有什么主见?” 萝卜就笑道:“姐姐听姐夫的有啥不好?非得两口子吵架,您才开心?” 姐夫池雷早就辞了原来的工作,出来担任了家里公司的总经理。他去公司上班,姐姐小琴就乐得轻松,整天研究旅游、美容什么的,从不操心他生意上的事情。 萝卜心想:姐姐不想管,那你们就动我的脑筋? 不过艾达不这么想。艾达希望萝卜能早点当总经理,那出门该有多风光?以后结了婚,她就是总经理夫人,前呼后拥的嘛。于是她在不同场合,就老是怂恿萝卜要多管家里的事情。 张大扬就很受用,夸道:“只有艾达最乖,从小聪明懂事。张立要有一半艾达的好,我都满足了。” 艾达家和萝卜家是世交,两人从小一块儿玩。艾达那份机关里的工作,还是张大扬帮忙介绍的。艾达因为比萝卜小几岁,大学才刚毕业没多久,两家都等着再过两年,就可以让他们结婚成家了。 萝卜原本顺风顺水的美好生活,就这样被毁了。他又躺到床上,瞪着天花板发愣。 这个院子的主人,看上去像是地位很高的一个人。也好,回头得找机会露几手给他们瞧瞧,发明几样东西让他们吃惊,如此这般,慢慢把自己的地位巩固起来,也像穿越小说里说的那样,做个成功人士。等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回去。 第七章 隔了客房几十米远的厅堂里,气氛凝重。 俭承老爷一言不发,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搓着手。庆谷大人则坐在蒲团上,眉头紧皱。 “俭承老爷,您说的是真的吗?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庆谷大人!你虽然早早归田,但在人民中也有些声望,难道我还要编出这种无聊的谎言来骗你吗?自然,事情机密,只有宫里的少数人知道,全国都瞒着,人民只知道罗布大人患急病去世了。你想想,如果把真相抖出去,人民还敢相信谁?换了你来做大法师或者王上,你又会如何定夺?” 庆谷大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随从进来禀报:“大法师到了。” “快请进来!” 庆谷大人连忙起身,和俭承老爷一起迎出去。 大法师是一名面色黝黑的男子,看着有四十多岁。他脸型瘦削,眉毛和胡子都很长,夹杂着些花白色,从眼睛边上、下巴上拖下来老长一段。他戴着一个镶着铜皮图案的高帽子,帽子周边垂下麻布,把脸颊遮掉了大半。身上披一件长袍,下摆拖在地上,连脚都看不见。他后面还跟着两名小男孩,背着几个包裹。 俭承老爷、庆谷大人和大法师互相颔首致意,然后他们把大法师引到中间的蒲团上就坐,两人也分别坐下。那两名童子则静静地站立一旁。 大法师微闭双眼,听完他们的描述,沉思片刻,说道:“自从我的师傅----先辈大法师,在当年秉承王法,以太阳神之名义做出判决之后,王上和宫里的各位大人无不心悦诚服。如今罗布大人在多年之后又突然出现,恐怕不是吉兆,非妖即怪。若非诈尸还魂、魔鬼附体,便是妖怪假扮他的模样出来作乱。因此他虽看上去还是罗布大人的样子,却衣装古怪,不说人话。” 庆谷大人向大法师作了个揖,问道:“那如何知道不是太阳神显灵,念他的好处,免去了他的罪过,来让他复活呢?” 大法师轻轻一笑,说:“太阳神乃是天地间第一大神,无始无终。若愿开释罗布大人,当年便会降法,让他逃脱生天,我等怎么能奈何得了他。如何要等到今天,让他出来扮作一个妖精?” 庆谷大人一时语塞。俭承老爷说道:“大法师所言甚是。那我们该如何处置?” 大法师说:“罗布大人当年罪得其所,先王也没有留下遗愿赦免他,我等只能依法办事。只需探明他究竟是妖、是鬼,就可祭出法器降伏他。” 庆谷大人说:“王法严明,然而历代王上都仁厚宽宏。若当今王上有意开恩赦免,罗布大人就应该释放才是。” 俭承老爷说:“你有所不知。当今王上最近病重,已昏睡好几天,再无可能传出赦免命令。” 大法师说:“况且这位并不是罗布大人,而是妖魔假扮,如何赦免?待我去作法让他现出原形。”说着,便起了身。 俭承老爷说:“隔壁厢房已备下酒水,大法师请小酌一杯,再作法不迟。” 大法师躬身说:“善。有劳了!” 庆谷大人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只好跟着俭承老爷和大法师一起出来。 萝卜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着,感觉有人轻轻推他。他睁眼一看,又是刚才那女佣。只见她神色慌张,还没开口说话呢,就拿眼睛不时地朝外面看。 萝卜正有点对她过意不去,又想如果能把她培养成自己的一个心腹,也好了解形势,就对她和颜悦色地说:“怎么啦?” 女佣在他耳边说:“我刚才偷听到了,他们要作法制你!快点逃走吧,我来帮你!” 萝卜一句也没听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女佣大喜,拉着他就要走。萝卜莫名其妙,只见她打开后窗,往外面探望一下,就过来拽着自己往窗口走,还搬了一个木架让他爬。 萝卜连忙缩了手,拼命摇头:“不行的!他们会杀了你的!而且我也逃不掉的。就算逃掉,我也活不成啊,在外面我就得饿死。” 女佣见他不肯走,越发着急,头上直冒汗,拼命去推他。 两人拉扯着,外面脚步声传来。门一开,是那随从,他奇怪地问:“你不是说老爷找我吗?他们不在厅堂啊。” 女佣慌忙说:“是吗?刚才还在的!” 正说着,大法师、俭承老爷和庆谷大人也走了过来。 俭承老爷一进门,见那女佣也在,诧异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来人,拉出去打一顿。” 后面一个随从应一声,过来拉着女佣就走,女佣顺从地跟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可是那女佣却一声也不吭。 萝卜看庆谷大人也在,赶忙说:“别打了!是我不好!你们别打她了!” 三个人都是脸色铁青看着他,一言不发。 大法师说:“我一观察,心已明了。拿我的显灵水来。” 门外一个童子应一声,进来递给大法师一个陶罐。 大法师打开盖子,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一瞪眼,把陶罐里什么液体泼向萝卜。 萝卜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闻一闻,腥臭无比,差点吐出来,骂道:“你干什么?!” 大法师说:“非鬼也,那必是妖精。拿我的银针来。” 两名童子心照不宣,齐齐抢进门来,把萝卜按翻在地。别看两个童子岁数不大,力气却不小,一下子把萝卜压得动弹不了。 萝卜刚又要骂,只见那大法师从一名童子手中接过了一枚银闪闪的针,一手抓住他的脚踝,一手拿针猛地扎了下去。 “啊!” 萝卜一声惨叫,钻心似的剧痛瞬间占据了整条腿。 大法师用手指沾一点萝卜脚踝上的血,放舌头上舔一下,点头道:“不出所料,是热血,他果然是妖精。只不过他是狐,还是狼,尚且不明。能顶住我这一针的,只怕道行不浅。” 俭承老爷担心道:“大法师,这又该如何?” 大法师说:“无妨。明日中午时分,在钟楼前架起柴堆,我用无名火烧他,便灭了这个妖孽。” 俭承老爷赞道:“全靠大法师。灭了这妖孽,实乃国之幸事。” 庆谷大人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可怜的萝卜,无奈地跟着走了。 萝卜无缘无故被折磨了一道,气急败坏,跳脚喊道:“你们走着瞧!等我翻身上位,没你们好果子吃!哎呦……” 他刚才太激动,脚踝又痛起来,只好自己又躺倒在床上。 过了良久,看看外面天都要黑了,却没人来送饭,那女佣也再见不到了。萝卜就喊那随从,说:“怎么还没晚饭送来?” 那随从早变了嘴脸。白天还客客气气的,这会儿就横眉冷对了。他见萝卜不消停,索性拿手里木棍敲了一下窗户,正敲在萝卜抓着窗格的手指上,痛得他差点昏过去。那随从见萝卜在地上打滚,哈哈直乐,说:“现在你可以安静了吧。” 萝卜这才想起女佣刚才古怪的举动,难道她知道这些人要对我不善,才让我逃走吗?萝卜连忙起身,悄悄打开后窗,看看外面好像没人。他心想这帮人如此凶残,不知道还要干出些什么出格的勾当,还不如逃出城去,好过在这里耗死。 于是他搬过木架子,从窗户爬出去。 刚探出半个身子,那连廊边就闪出另一名侍卫,劈头一棍子袭来。萝卜方才吃过亏,赶紧缩了手,不料头却没躲过,前额正好挨了一下。就像是遭受了雷击,萝卜便翻滚倒在了屋里。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这时候,外面月亮都升起来了。 怎是个“惨”字了得! 他躺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不由得带着哭腔,念起诗来: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第八章 钟楼的墙上贴了一张布告,说是正午时分,大法师要在这里作法降妖。两名士兵在这里守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声读一遍大法师的公告。 一早上就有很多人开始围在那里交头接耳。这几年国泰民安,除了王上每年祈求风调雨顺的仪式以外,已经很久没有大法师作法的事情了,于是今天的降妖就是个大事件。人们奔走相告,生怕错过了这种激动人心的大场面。 在钟楼前面的空地上,大法师的两名童子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指挥车夫们拉来了几大车木柴,一捆捆地堆起来,木柴中间有一个木架子,做得活像个十字架,正好可以绑住人的两臂。 大法师和俭承老爷坐在一顶遮阳伞下面喝酒。遮阳伞下面摆着好几个蒲团,他们只是坐在一侧,留出了中间的两三个位置。这是为了准备万一,如有地位更高的人临时来参观,可以在那里就坐。 空地周围站着一圈士兵维持秩序,个个神色肃穆。 庆谷大人垂手站在俭承老爷的身后,情绪低落。他总觉得罗布大人不像是妖怪,但大法师说得句句在理,无法反驳,而且有王法依据。再说了,万一要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个罗布大人确实是妖怪扮演的,那不是要祸害国家吗? 庆谷大人聪明过人,他已经猜出俭承老爷的心思:如果这位罗布大人是假的,正好除掉妖孽;如果这位罗布大人是真的复活了,那么王法无情,没有王上的赦免令,他依然应该被处死。如此正反,罗布大人断然没有活路。 庆谷大人当年跟着罗布大人出生入死的时候,还是个平民,没有被称为“大人”,后来因军功受到提拔,成为军官。罗布大人死后,庆谷大人便心灰意冷,隐退当了乡绅,过起了田园生活。他对罗布大人是有深厚感情的,如今却反而不小心因为自己把他送进城,害了他性命,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快正午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候,远处有几名士兵拖着一辆车,出现在街道尽头。 萝卜被五花大绑着。他的眼睛上蒙着布,嘴里还被塞了一团草,躺在那车上。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早饭没得吃,连口水也没喝上。肚子饿得震天叫不说,天一亮就被一群人冲进来放倒,绑上了,丢在地上没人管。这叫什么事! 萝卜咬牙切齿,把能想到的人挨个咒骂了一遍。结果几个士兵嫌他声音大,太烦,把他嘴巴也堵上了。 车停下来,萝卜被士兵们架起来,抬到十字架上绑起来。他的眼罩和嘴里的草被拿掉后,他才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什么?我堂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才俊,就要被这种野蛮人用火刑的方法处死了吗?冤枉啊! “冤枉啊!” 他大叫道。 “耶!” 围观群众发出一片欢呼。 “你们不能这样啊!犯法的!动用私刑,要枪毙的!” “好吖!” 人群用更响亮的欢呼回应他。 萝卜急得满头大汗,又喊道:“你们会受报应的!马上我让天狗吃太阳!” 萝卜看着天上,心里喊道:“日食!日食!日食快来啊,救我!” 下面人看到萝卜往天上看,也去仰头看。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天。只见天上万里无云,除了热辣辣的太阳,什么都没有。 终于有人骂道:“什么也没有!” 人群大怒:“什么也没有!” “妖怪!” “烧死他!” 大法师站起身来。他觉得群众的情绪很到位,这一定是一场成功的法事。 童子们早已摆好了香案。大法师取出一把木剑,就着香火指天念咒,又把几杯酒撒到地上,这才接过一根在一头绑着一团麻布的木棍,在油灯上点上火。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看着大法师念咒,等着那庄严的最后一刻。 萝卜绝望了。日食没有,连云彩也没有,衰。他闭上了眼睛。 “停一下!” 有人高叫道。 萝卜在一片安静中听到一声大喝,心想咋的?我是在做梦?梦醒了? 只见一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来,人群赶紧闪出一条道来给他。 那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气宇轩昂,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他那花白的胡子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羊皮夹袄,黄金的扣子排成一列。他里面穿着浆洗得很白的麻布衬衣,头上还戴着一个金丝编成的发箍。 他走到遮阳伞前面,一闪身下了马,脚下的那双皮靴“噌”地在地上扬起一股小小的灰尘。后面一名随从迅速牵着马闪到了一边。 俭承老爷赶紧起身,上前致敬道:“王爷阁下!您是来看除妖的吗?” 王爷笑道:“是啊!这么大的热闹,差点错过。”说着,大大咧咧地往中间的蒲团上一坐。 大法师也走过来,向王爷致意。王爷一挥手,说:“继续吧。” 大法师点头,拿着火把转身向群众挥舞。 王爷突然又说:“慢着!我再看一下。” 王爷大步流星地踩着柴堆走到萝卜面前。他身手矫健,如履平地,仿佛那些横七竖八堆起来的木柴是铁打的一样结实似的。他用如炬的目光盯着萝卜看一会儿,哼了一声,说:“长得很像,却没学到那气度,可见真是个假货。” 他刚要转身,又停住了。 他看到了萝卜手上的吊坠。 王爷足足迟疑了好几秒,才伸手一把摘下那吊坠,仔细地看。萝卜被勒得一阵痛,呲牙咧嘴。 许久,王爷才问道:“这个,哪来的?” 萝卜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人大概是问吊坠的事情,回答道:“一半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半是‘太阳公主’身上的。” 王爷又沉思。“不会说人话,却佩着‘雨露万物珏’。难道真的是神的使者?” 大法师、俭承老爷都围上来,不解地问:“王爷?” 王爷像是自言自语:“王上重病昏迷不醒,国家不安。这块玉佩,是我阳河国历代国王传承下来的,十多年前,被当今王上执意赠与罗布。前夜里王上在梦中呼喊罗布的名字,如今玉佩又忽然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莫非他是太阳神派来救王上的吗?” 俭承老爷说道:“王爷,罗布大人如今罪名未消,怎会是使者?人由天命,平民、王上,概莫不如此,何必忧虑。即便王上身体有恙,但王爷青春鼎盛,王子康健,国家有何不安?” 王爷大怒,喝道:“俭承老爷,念在你为国服务这么些年,刚才你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俭承老爷吓得半死,告到:“在下实属失言,未有半点不忠之意!” 王爷对大法师说:“今日降妖暂缓。待我与他到宫里走一遭,若不成器,过几日再烧他不迟。” 大法师连忙回到:“王爷金口玉言。王法在上,别说几天,王爷就算是要暂缓几月,都是妥的。” 大法师转身对大家喊道:“神明在上,妖孽必除!如今王爷有令,过几日再作法!” 人群大失所望,哄哄地议论纷纷。 王爷走下柴堆,命令士兵道:“带他随我进宫。” 王爷的随从早已察言观色,牵了马过来等着。王爷便转身上了马。 萝卜被士兵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终于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腿都吓软了,迈不开步。他估摸着那位地位最高的人是因为看到了玉坠,把他救下了。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着他跟着王爷走。后面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和他们保持几丈远的距离,乱哄哄地你拥我挤,不断地交头接耳。 萝卜不知道他们要带他去哪里。看看身边的士兵,那两位却是脸上毫无表情,看也不看他。往后望望,后面的人们马上紧张地停下脚步,盯着萝卜看,似乎要等他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士兵见他走得慢,就把他往上一提,拖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上划出几道印子。 萝卜叹口气。他又累又饿,更要命的是口渴难忍。可是现在生死未卜,只能是听天由命! 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光,富二代萝卜就这样被一群野蛮人折磨着,用剩下的半条命,走向未知。 第九章 王宫离钟楼其实不远。沿着城里最宽的道路一直走,很快就来到一处气势宏伟的建筑----尽管在萝卜看来,更像是某处不上档次的影视基地中常见的复古宫殿。外墙照例是石块,围墙内竖着一些高高的石柱,从外面就能看见。柱子上面雕刻着各种动物头像,以表示庄严。 王爷在大门口下了马。门里面立刻跑出几名穿着长袍的人,出来迎他们。王爷对着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他们便朝这边看一下,连连点头。 其中领头的一位长袍向押着萝卜的士兵喊了一声,那几名士兵便一个立正,把萝卜交给了他,转身离去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站得离大门足有几十米远,没有一个敢靠过来的。 通过有卫兵严密保守的大门,就进了宽阔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大道,两边是花园,种着各种花草,其中还星罗棋布地建了几个小池塘。 一群群穿着白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在花园里劳作。有的在除草,有的在小心地给花浇水。 见到王爷和两个人走进来,那些女子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微微屈膝行礼,便回头仍然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只有王爷靠近她们身边时,她们才停下手上的活,再一次低头弯腰行礼。 每个小路口,或者连廊拐角,都能看见有卫兵站岗。他们都穿着米白色的制服,与殿外的士兵身上那种棕色或灰色的服装不同。不过他们都披着类似的铠甲,像是镶嵌有铜质护心镜和护肩的牛皮胸甲。 萝卜跟着王爷穿过了几处屋顶尖尖的凉亭,又绕过几座像是大殿的建筑,才走到王宫最里面的一座庭院。 这庭院与外面的风格不同,它是用半高的灌木围起来的,连着一个石质的拱门。院子里铺满了石板,整个院子被木板搭就的顶棚罩住。那顶棚被几个石柱撑起来,顶棚里里外外全都涂成了白色。 顶棚过去,就是一座白色的尖顶房子。房子的外墙修得极其平整、干净,看上去颇为典雅。 王爷停下脚步,一挥手,那穿白袍的人便朝院子里轻声叫了一句什么。 从房子的门里面迎出来两位身着红衣的侍女。她们隔着院门朝王爷行了礼,便把她们三个人让进了院子,站在那里轻声地和王爷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位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另一位似乎年长些,大概有四十多岁。 看得出,她们听到了什么让她们吃惊的话,两个人眼睛都瞪得滚圆,嘴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其中年长的那位走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萝卜,又接过王爷手上的玉坠,反复端详。萝卜确定,这玉坠一准是决定他性命的宝贝。 王爷说着话,侍女不断点头。 这时,从门里面又走出来一位侍女。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有水果,还有酒杯和酒壶。王爷随意地在院子里的一个石凳上坐下,看着侍女把水果和酒摆在旁边的石桌上。 萝卜看着水果,干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只见那个为首的侍女朝他一招手,萝卜便懵懵懂懂地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某种淡淡的幽香,类似于奇楠香,可又似乎更淡一些。尽管是白天,屋里光线还是比较暗,桌上、地上都点着油灯。 转过一面屏风,脚下踩着的就是一层厚厚的毛毯。毛毯铺满了半个屋子的地面,上面还编织着奇怪的图案。毯子的正中间是一张大床,床架子高高的,垂下来满满的都是流苏,挡住了床上睡着的那个人。 两个红衣侍女轻手轻脚地掀开流苏,招手示意,让萝卜靠近来。 萝卜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朝那睡着的人看去。 萝卜只那么一看,就宛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他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太阳公主!躺着的人正是她,太阳公主! 天哪,这就是答案! 记得那时候呆子把太阳公主的玉坠和自己的一拼,严丝密缝。本来它就该是一个宝贝,现在两块玉又合体了,于是他就被带到了几千年前,来到了这里!我的老天!石锤了,就是那呆子瞎打瞎撞,把我弄到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地方来! 萝卜好不容易才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却不知道那些人把他带来是要干什么。 太阳公主一如他上次看到的样子。她的嘴唇和鼻梁线条分明,就像是希腊雕塑一样,脸颊的两侧仿佛粉一般平整光滑,这让整个脸庞显得妩媚起来。颧骨有点高,但也没有那种高到“克夫”的感觉,正好透着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萝卜壮起胆子,把手指伸过去,在靠近太阳公主的鼻子下面一探,她还在呼吸!她活着! 太阳公主气若游丝,脸色绯红,嘴唇却是惨白的。隔着几公分远,萝卜的手指都能感到她滚烫的脸。哦,原来她发着烧啊。 只见她双眼紧闭,人事不省,萝卜还能看见在薄薄的毯子下面,她那胸口在微微地起伏。 萝卜回头看看那两位侍女,她们也看看她。领头的那位用手指一指床上的人,又像命令,又像请求,说道:“救活她!不然还是烧你……” 萝卜脑子里拼命地转,想着如何才能挨过这一关。看这位太阳公主,绝不是个假人、木乃伊,她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她昏迷不醒,就快死了,可我没法送她去医院啊,我也不是医生! 正想着法子,那太阳公主忽然轻轻地咳嗽了几下。她却一下子被一口痰堵住喉咙,憋住了。 两名侍女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一个扶起太阳公主,一个就在她背后用手拍。病人咳不出力气,脸都涨紫了。侍女赶紧用力到处乱拍一气,最后,终于一口浓痰喷出来,黄灰黄灰的。太阳公主这才喘了几口气,又被扶着躺了下去。 两名侍女也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她俩这才回头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萝卜,好像这是他造成似的。 萝卜正没主张呢,突然摸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还在。 天助我也! 萝卜一下子激动起来。对啊,怎么早没想到?前几日感冒,去医院配的药还没吃完呢!退烧药、抗生素、咳嗽药都有。 哈!哈!哈! 萝卜在心里大笑了三声,这不结了?他朝侍女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又指指自己,再指指太阳公主。 侍女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便起身,去端了一个铜的杯子过来。 萝卜接过来,杯子沉甸甸的。他轻轻抿一口,是酒。他赶紧摇头。 侍女又去拿了一个杯子过来,这回是清水了。 萝卜取出几个药丸,把那胶囊皮去掉,往杯子里倒入药粉,然后示意侍女去喂药。 侍女疑惑地看看他,又不放心地看看杯子里的药。年长的那个侍女警惕地取过杯子,闻一闻,又用舌头轻轻舔一下,不料那药非常苦,害得她呲牙咧嘴。 她恶狠狠地又瞪萝卜,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推,说:“你先喝一口。” 萝卜猜出她的意思,只好皱着眉喝了一口。这药去了胶囊皮吃,确实很苦,萝卜伸着舌头哈了好一阵的气,赶紧示意要喝水。 侍女递过一个水壶。萝卜正快渴死了,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掉了半壶水。他这才舒畅地吐了几口气。 过了半晌,侍女看萝卜还活着,才放了心。她们小心地把药从太阳公主的嘴唇里喂了进去。见萝卜喝了很多水,也学样,把半壶水都给她灌了下去,直把她那肚皮都灌得鼓了起来。 两名侍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病人的情况,又死死地看着萝卜,吓得他也不敢乱动,只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刚才在外面端水果的那个侍女一会儿进来,一会出去。每次那个年长的侍女在她耳边嘟哝一番,她就点头出去汇报。过一会儿,她又进来传递外面的消息,如此这般搞了半天。 萝卜跪在那里快要虚脱了。这时,他听到太阳公主轻声地哼了一声。他连忙伸头去看,只见她微微地摇了几下头,嘴唇微动,像是说了几个字,却没发出声音来。两个侍女像是受了惊吓,赶忙爬起来,给她端过来一杯水,又喂。 刚才都喝了这么大半壶,还喝?萝卜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心地把手探到太阳公主的额头。哇!谢天谢地,有好转啦!从太阳公主的发根里,不断冒出汗水来,看起来药起作用了。 萝卜觉得自己的小命有救了。 这天夜里,萝卜就陪着侍女们继续跪在床边。外面又有侍女送来面饼和水果,两个侍女就跪在那儿吃。吃了一会儿,看见边上的萝卜正眼巴巴地朝她们盘子里盯着,可怜兮兮的样子。 两人想了一下,往他面前丢了一块饼。萝卜也顾不上体面了,从地上捡起来就往嘴里塞。他太饿了,还没有尝出味道,饼就没了。正指望着侍女们再给他一点,然而她们早把注意力集中到病人身上,再也不理他了。 那太阳公主似乎又动了一下,嘴里还说了一句什么。侍女们一听她发声音了,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赶紧爬着过去,帮她又是擦汗、又是盖被子。 萝卜估摸着时间大概已是半夜,就又拿出一份药,让侍女给她喂了下去。 第十章 萝卜肚子没吃饱,又没得睡,整晚地半坐半跪在那儿,早已处于半梦半醒状态,脑子里一片稀里糊涂。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所有的惊吓和折磨,醒过来就可以烟消云散。可是他每次被自己那颗垂得越来越低的脑袋晃醒,还是立即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二十一世纪。 外面似乎是应该快要天亮了。他偶尔睁眼,看到那几名侍女在旁边,却像不用睡觉一样,只是静静地守在床头,一声也不响。 突然,一直沉睡的太阳公主好像醒了,她喊了一声:“罗布!” 边上几个人吃了一惊,萝卜也被惊醒了。大家看那太阳公主睁了一下眼睛,马上又微微地闭上了。她又喊:“罗布!” 这下大家都听清楚了。几名侍女一下子忍不住哭出来,忙又凑过去帮太阳公主擦脸,互相唧唧咕咕地说着什么话,泣不成声。 为首的侍女示意萝卜过去。萝卜的腿早就麻死了,稍一动身体,酸得他呲牙咧嘴。他好不容易才爬了过去,只见那太阳公主脸色好了许多,嘴里开始喃喃地说话,头往左右不停轻轻地摇。萝卜伸手一摸,好啊,烧已经退了好多了,看样子快要救活她了。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太阳公主又睁开眼睛,似乎大梦初醒的样子。她一下看见萝卜的脸,立即愣住了。她微张着嘴唇,眼睛眨了好几下,盯着萝卜看了许久,又开始不停地喘气。她伸出两只手,唤道:“罗布!” 这一句叫得深情,把萝卜吓了一跳。他正不知该如何反应,后面一名侍女把他往前一推。萝卜身子一歪,正被太阳公主一把抱住。萝卜刚想要起身往后逃,不料太阳公主顺势把他一拽,抱得更紧了,随即她就把滚烫的嘴唇迎上来,狠狠地吻住了他。 萝卜吓掉了半条命。他想往后躲,可是又累又饿、浑身乏力,腿又酸痛异常,根本挣扎不开。他的眼角求助地往边上瞥,却见那几名侍女一个个都往外溜了出去,还返身把屏风拉拉好。 侍女们跑到一个木格子搭成的玄关那边。玄关里面是半个小隔间,她们背靠着玄关,在地上坐下了。 太阳公主一不做、二不休,一个翻身把萝卜压倒了身下,也不知道她病了这么久,还哪来的力气。 萝卜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抽空腾出嘴巴来,大喊:“救命啊!” 太阳公主骑在他身上,伸出两手来扯他衣服。萝卜拼命抵抗,绝望地大叫:“快来人啊!” 一名侍女从玄关后面伸出脑袋看了一下,正见到太阳公主来了精神,准备□□萝卜,就放心地点点头,把头缩了回去。她和另几个侍女咬了几句耳朵。 几个侍女都喜极而泣,无声地抱头庆祝,就差跳起来欢呼了。 萝卜还在进行最后的顽抗,慌得满头大汗。就在这生死关头,连续几天的重病终于给太阳公主颜色看了。她这么激动地折腾了一阵,搞得心力衰竭,一口气没喘上来,便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萝卜赶紧爬起来,忙乱地拉了几下衣服。一看病人又昏了过去,急得直喊:“死八婆,别又死啊!好不容才把你救过来的!” 他朝外面的几个侍女大叫:“快进来帮忙啊!”喊着,他赶紧上前,朝太阳公主嘴里吹气。 一名侍女听到喊声,又探头来看。她见到萝卜正压在太阳公主身上忙着,便又放心地缩回去了。 “咳、咳!” 那太阳公主一口气终于转了回来,轻声地咳嗽几声。她眼睛翻一下,茫然地看看床顶,又慢慢地合上眼睛,精疲力尽地睡过去了。 萝卜再也撑不住了。他也往边上一倒,起不来了。 几名侍女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她们根据里面的动静,感觉应该差不多了,就轻手轻脚地溜进来。看到两个人都累垮了躺在床上,侍女们顿时大为宽心,互相点点头,一个个笑容满面。 萝卜看见了她们脸上的表情,挣扎着起身,大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可是没人听他的。 萝卜哭丧着脸对侍女们说:“你们不要误会!” 为首的侍女对萝卜展开笑脸,示意他别害怕。她回头吩咐了几句,另一个侍女应了一声,过来示意萝卜跟她出去。 萝卜朝侍女巴登巴登地看,叹口气,无奈地站起来。见他神情恍惚、脚步不稳,侍女伸手上前来搀着他。萝卜摇摇头,很无语,只好跟着她出了门。 他们来到院子,果然天已大亮,昨天来院子里的人早已离开。 侍女带着他出了院子,转过一段墙,来到了侧面的一所房子,里面又出来一名侍女迎接他们。带萝卜过来的那侍女和她说了几句,就把萝卜交给她。 萝卜跨进了门。这个房间的装饰比前日里他住过的那户人家的客房更好。床上铺着松软的羊皮,桌面的木板都是细心打磨过的,光滑平整。大房间里面还有个套间,不知是厨房还是卫生间,一名侍女在里面忙着生火烧水。 外面的侍女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手里端进来一大盘食物,有酒、有肉,还有水果。 萝卜双手合十,仰天长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萝卜风卷残云般把盘子清空。只是这些水果实在是……看着又像李子又像桃子的,不甜。葡萄倒是认识的,就是酸得很。那长得像某种瓜的,水分不足,也不好吃。 门外候着的侍女马上进来收拾桌子。她刚把空盘子收走,套间里面的侍女就走出来,把萝卜带了进去。里面一个大木桶里已经盛好了热水,原来就是供他洗澡用的。 萝卜舒舒服服地洗完,发现侍女在边上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套麻布的衣服,他自己原来的衣服已经被拿走了。 这衣服穿着有点大,有点硬硬的,像他爷爷以前穿过的那种粗布衫,不过看着还挺干净的。他原来身上的衣服经过几天折腾,早臭得不成样子了。 萝卜终于感到浑身无力。他往床上一躺,马上就睡过去了。这一觉他睡得特别香甜,一个梦也没做,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日头西斜,已经是下午了。 桌上已经又放好了饭菜。一直在门外等着的侍女见他醒来,便马上走进来,帮他把酒满上,侍候着他吃完,才把空盘子取走。 萝卜酒足饭饱、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踱出了房间。他这才发现他住的屋子不仅有前院,还有个挺大的后院,建了一座假山和一个池塘,周围种满花草。 他又走出院子,想着四处逛逛。门口的侍女见状,便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看上去随时准备听他吩咐的样子。 萝卜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慢慢走过了几所小院子,好奇地往门里张望。每个小院子都有侍女在里面劳作,不是修剪花草就是打扫落叶。见到他在门口经过,都恭敬地屈膝行礼。看着侍女们的仪态和院子的气派,萝卜知道这里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比他前日里住过的那家要高出许多。 他又转过几个亭子,认出了前一天进来时经过的大殿。看这气派和布局,萝卜心想这必是王宫无疑了。那么那位“太阳公主”,应该确实是公主的身份,或许还是个女王也未可知。 后面跟着的侍女始终没有言语,只是小心地跟着他。看起来,她们已经把他当贵宾侍候了。 萝卜向天深吸一口气,想道:“哈哈哈,老子救了太阳公主的命,这可是大功一件!我前途无量啊!既然一下子回不去,不如暂时在这里当一个贵族,再容我慢慢找法子。” 萝卜心情大好起来,转过头和侍女拉扯两句,然而两人互相并不能懂对方在说什么。他又和路口执勤的卫兵、侍从们打招呼:“我是萝卜!认识一下!” 那些人都千篇一律地朝他致礼,低眉顺眼地,轻声回话,小心赔笑。 萝卜不由自主地把摇杆也挺得直了些。终于苦尽甘来了啊! 一直逛到天色很黑了,萝卜才一步三摇,晃晃悠悠地回了屋。晚饭又准备好了!萝卜这次肚子还没饿,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了。 不错啊,这就能算是天堂般的生活啦。 萝卜熟门熟路,又去里屋洗了个澡。他发现他原来的衣服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地叠在一边了。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萝卜换上衣服,又美美地睡觉去了。 第十一章 早上天刚蒙蒙亮,萝卜就被侍女叫醒了,侍候着他洗漱、吃饭。萝卜很受不了她们送过来的三顿饭怎么都有酒,难道这里的人都嗜酒如命?可是这酒又挺好喝的,搞得他都快上瘾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位卫兵来请他。这边的一名侍女也一起跟着出了门,仍然寸步不离。 卫兵领着他转过一道高墙,就进了一个大堂。刚跨进去的时候,他还以为里面没人,里面一片静悄悄的,不料一抬头,发现大堂里站着满满的两排人,都屏声闭气地站在那里,一声咳嗽也不闻。 大堂的正中间是个高出一截的座位,几名侍女站在两旁,座位上面端坐着一个人。只见那人身披白色羊皮斗篷,胸前挂着金丝的项链,头顶上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冠,正是太阳公主! 萝卜一看这阵势,确认了。这可不像是什么公主,分明是女王的做派!他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脸,似乎比那时候躺在玻璃柜子的模样要年轻一些,估计也就刚刚三十岁的样子。 萝卜心里得意,不过也装出恭恭敬敬的样子,认真地学着那些下人对他行礼的样子,朝着女王致敬。 那女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边上一位侍女凑过去,小声地汇报说:“王上,这就是他了,罗布大人。” 女王吩咐:“带上来。” 卫兵马上把萝卜一拽,走上了台阶,来到女王面前。 女王面无表情,但是眼角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动,似乎什么有东西触动了她。她又上下细细打量了萝卜一番,把他都看得心里发毛。许久,女王用手指指他,问:“你是罗布?” 萝卜赶紧指指自己:“萝卜!我是萝卜!” 女王又问:“你没死?还是死而复生,又活过来了?” 萝卜听不懂,答不上来。女王探询地向两边看看。 王爷欠身答道:“王上,我以为,他也许是太阳神派来的使者,化作了罗布的形状,来解救王上。” 另一边大法师也欠身回道:“王爷所言当然有道理。但以本人法眼看来,他的来历颇有疑问。他不会说人话,穿着也古怪,神的使者万万不会如此。” 俭承老爷也回道:“或许他是妖精也未可知。” 大法师点头道:“正是。为保我阳河国平安,应速速处死他才好,以免后患。” 几个人说话都是声音不大,堂上每个人都能听到而已。下面听着的人都不出声音,维持了大堂里的肃穆。 这时,王爷边上的一个人突然开口,声音激动,一下子打破了大堂里的宁静。 “两位大人之言差矣。妖精者,固以为害作乱为业。此人甘冒性命危险而来,使出神药解救王上,请问是何妖精如此良善?即使有妖精来到人间,若无作奸犯科,亦不应贸然伤他性命,何况他还有功?大法师言及此人来历不明,正应慢慢查清为妥。若着急处死了,如何查起?万一他真的是罗布大人呢?我国向来法度清明,若诛杀有功之人,人民怎会信服? ” 萝卜一看,说话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披白色披风,头顶金丝冠,面若银盘,眉宇间却有虎虎生气,一看便是个有身份的。然而萝卜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心下干着急。 大法师赞道:“王子英明,所言真是字字珠玑。您年纪轻轻便有这番见解,真叫我等拜服。然而如您所言,我国王法森严,必以公平、公正为重。此人有功不假,但那也是王上洪福齐天,受太阳神眷顾,因而康复,他一个山野之人如何敢独揽这等厚德。若他不是罗布大人,则有假冒朝廷重臣之罪;若他真是罗布大人,也是待罪未恕之人啊。况且前日里我搭起烟火台,人民云集而至,皆口中称善,可见那正是顺应民意之举!” 王子道:“我国历代先王均有好生之德,王上亦可奉太阳神之名义,念其有功,开释于他。” 大法师道:“这是自然。如王上下达赦令,则可赦免其罪。” 大家将目光投向女王。 女王问道:“其他大人有何见解。” 下面想起轻轻的嗡嗡声,却没有人回话。 女王叫起一人,问:“平大人,您有何高见?” 被叫到的人回道:“在下觉得王爷、王子、大法师、俭承老爷所言都很有道理,左思右想却分辩不得,正在左右为难。” 女王叹口气,又问另一个,说:“庞大人,您又作何分辩?” 庞大人回道:“平大人所言极是!” 剩下的一帮应声虫都连声赞同。 女方不耐烦地挥一下手,众人便赶紧收了声。 女王朝王爷问道:“王叔,您觉得他是罗布吗?” 王爷道:“长得一模一样,然而我觉得他不是。” 女王点头道:“我也如此觉得。” 俭承老爷说:“王上明鉴。罗布大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而此人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断然不是。” 女王沉下脸,一拍扶手,怒道:“此人十分可恶。自以为救驾有功,便趁我迷糊之际,来行不端之事!” 大堂下又是嗡嗡一片,大家面面相觑。 王子思索片刻,走上几步,对女王低声道:“王姊,我素知你不近男色。然而此人有功,长得又像罗布大人,何不免了他罪,收入后宫,日后王姊生个一男半女,也好继承大统?” 女王也低声道:“王弟当年尚且幼小,有所不知。我那时立下誓言,非罗布不嫁,然而造化弄人,只落得孤身一人,早已心如死灰。这人长得再像罗布,也只是勾起我的伤心往事而已,断无苟且之理。” 王子道:“弟虽年幼愚钝,却也听说很多当年的故事。我始终觉得罗布大人之事情有可原,其中或有冤情,罪不当死。太阳神广知因果、恩罚有度,怎知不是有意复活于他,来续前缘?” 女王想了一下,问大法师:“如何知晓他是不是罗布再世?” 大法师道:“这个容易。若是上天要罗布大人复活,我等怎能奈何得了他?只需焚香祷告上天,于正午时分将其处决。若有神降旨意,必定有验,或飞沙走石、或电闪雷鸣,等等不一而足,告知我等,届时再赦免不迟。若非神意,则一刀两断。” 女王点头称是,向众人道:“此人之罪当死。念其功劳,暂且留他全尸,今日正午时分赏他一条绳索便是。” 堂下众人山呼万岁。 萝卜还指望着女王先封他个一官半职呢,忽然风向大变,只见几名卫兵上来,不由分说将他绑了出去。 萝卜大叫:“这又是怎么啦?我救驾有功!你们这么快都忘了?” 卫兵熟练地随手从腰间掏出一团布,一下又塞住了萝卜的嘴。 来到王宫门口,卫兵们在一处高高的柱子上系了一个绳圈垂下来,底下放一把凳子,然后把萝卜抬上去,把那绳圈套在了萝卜脖子上。 萝卜心里叫苦不迭,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得罪了女王?这分明是要吊死了啊! 萝卜想喊,想求饶,又想骂人。然而人家并不想听他说什么,一团麻布一直塞在嘴里,搞得他泪涕直流。 太阳又照到他的脸上,萝卜被热辣辣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他站着,不一会儿就腿脚酸麻,可是他也不能低头,要是一低头,脖子就被那绳子勒得发痛。萝卜心生绝望,又开始盼道:“日全食快来救我啊!日偏食也是能接受的!” 第十二章 萝卜在太阳底下被晒了良久,神情恍惚,陷入半死不活状态。一名一直在边上看着日头的卫兵见正午时分快要到了,马上踩着小碎步往大堂去了。 王宫的大堂上,女王在和大臣们商量着国家大事。只听卫兵在堂下高声禀报:“时辰已到!” 满堂的人听了,按下正在掰扯的话题,来朝女王看。 女王举起一只手,大堂安静了下来。她正准备挥手命令执行,却又听到外面有卫兵喊:“边关急报!” 女王放下手,说:“传。” 只见一名卫兵带着一个神色慌张、盔甲不整的士兵跑进来。那士兵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就像几天没吃饭,也没睡觉一样。他高声叫道:“禀报王上!……” 话没说完,士兵眼珠子一翻,已经昏倒在地上。 大臣们面面相觑,个个心有不安。大法师走上前,往那士兵脸上拍几下,又抓住他的肩膀摇晃,把士兵弄醒了。 士兵喘了几口气,报到:“恩塞国来犯!边关失守,镇国将军阵亡!” 一句话,就像把整个大堂都给浇了一大桶冰水一样。大臣们一下子呆住了,个个嗔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王爷喝道:“你是何人,在将军麾下所任何职?边关战事慢慢道来!”说着,一挥手,堂下一名侍女便打了一壶水过来。 士兵咚咚咚地喝下几大口水,回道:“在下是镇国将军府内亲兵。前日里恩塞国突然大举来犯,我等未及提防,便被团团围住,送信也送不出。将军率军拼死抵抗,无奈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敌方先锋官拔涂锐不可当,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镇国将军亲自上阵,也未能抵挡,重伤而归。临终前集合府内所有亲兵从小路杀出,回来报信,结果只有我一人逃出!” 女王问:“恩塞国来了有多少兵马?” 士兵道:“像星星一样多!恩塞国王亲率中军,就在前锋之后,已朝王城这里进发了!” 王爷道:“下去休息吧。” 卫兵便上前带走了那士兵。 女王冷笑道:“自从十多年前恩塞国被击溃,他们几乎失去了全国所有的兵将,这么多年都未起波澜。可笑他们将仁慈当成了好运,现在又蠢蠢欲动。想必是听说我重病不起,危在旦夕,自以为有机可乘,便来冒险。待我亲自点起兵将,迎头痛击,叫他们有来无回!” 王子大惊道:“王姊大病未愈,只是刚送走死神而已,如何能够出征?弟岁不才,愿领兵迎敌,收拾这帮乌合之众!” 王爷道:“王子尚年幼,怎可轻易冒险?那恩塞国王子智勇双全,不好对付。前锋拔涂虽愚笨,却也是力大无穷之良将,连镇国将军都不能胜他,王子万不可轻敌。待叔叔领兵前去退敌!” 女王急道:“万万不可!当年叔叔也曾与拔涂打斗,竟未能占得便宜。而今叔叔年长,他却鼎盛,如何斗得?” 几个人你来我往的,没有个定夺。 俭承老爷说:“恩塞国此次来战,无非是想要些人口、财物。不如派老夫前去与他商议,花点钱买他们一个退兵,也未尝不可。” 王爷道:“退让示弱,只会让敌人更加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后患无穷。须得一战胜之,方保和平。” 俭承老爷说:“王爷所言有理,只是知己知彼、审时度势至关重要。如今我们老弱病残,谁能挡住拔涂?都拼光了,岂不万劫不复?” 一时间,众人莫衷一是。底下大臣个个面有惧色。 大法师出来说道:“昔日恩塞国军几乎被我军消灭根本。然先王好德,没有计较他们屡犯边境,反而下令俘虏们都可赦免放回,只处置他们老国王一人。后因那老国王兴风作浪,不知悔改,牵出了不少事端,先王也只是处分了几个人而已,余者不究。如今他们又不知好歹,冒犯神明,倒施逆行,定被天打雷劈,自找死路。” 女王听了,神色有些默然。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道:“大法师所言极是。” 俭承老爷说道:“大法师聆听神旨,必是准的,是在下糊涂了。只是大法师何不立即作法退敌?” 大法师道:“那时自然。”他嘴上说了,却站着不动。 王子看一眼大法师,大声道:“军情紧急。我国虽有太阳神庇护,毕竟事在人为。如今敌军来势凶猛,当立即召集勇士前往迎敌。王姊稍安,我随叔叔一同前往,必能退敌。” 女王道:“闻弟弟此言,我心宽慰。敢问弟弟欲如何迎战?” 王子道:“以如今形势,我军只能智取,不能使强。敌军刚破了镇国将军,必定骄纵,以为胜负已定。他不知王姊正在康复,我国人心未乱。我们不如放过他的前锋,叔叔领兵从侧面进攻他的中军,我率人马从他后面绕过,直击他的后军。待击败了他的两军,拔涂必然折返。这时我等以逸待劳,再合力围住他,不怕他凶狠,定能胜他。” 大臣们听闻,纷纷赞叹。 王爷道:“王子虽年幼,却深得兵法之妙,实乃我阳河国之大幸!若有一支部队去牵住拔涂的鼻子走上一段,让他来不及回去救驾,则为更佳。” 俭承老爷道:“那必然要劳烦大法师了。请神作法也做得,领军打仗也做得。” 大法师惊道:“我自去钟楼作法,如何领兵?” 女王道:“大法师出马,自然最是要得。大法师先去敌住了拔涂,再回来作法不迟。” 堂下众人一齐称善。 大法师沉默不语。良久,忽然兴奋道:“拔涂虽勇猛,却是罗布大人当年手下败将,阵前差点丢了命。只是罗布大人不屑杀他,饶了他小命而已,因此每次只要一提罗布大人名号,他便吓得半死。现如今正好可让罗布大人出马,定可成功。” 王爷问:“哪个罗布大人?” 大法师说:“门外绑着呢!” 王子笑道:“那人力弱,迎战拔涂岂不是送死?” 大法师说:“不管弱不弱,他就是罗布大人啊。” 众人将信将疑,摇头说:“让这位来历不明的罗布大人领兵打仗,根本不妥当。” 女王想了想,道:“聊胜于无。就依大法师了,让这个罗布出征。请大法师点五百兵丁,与他一同前往,迎战拔涂。若是此战成功,我便赦免了他。” 大法师吃了一惊,问道:“王上,有罗布大人出征,我便不用去了。再说,五百兵丁是不是太少了点?” 女王诧异道:“大法师阵前作法退敌,何须许多人马?那五百人只是摇旗呐喊,助你法力而已。你们只需诱敌深入,不必拼死一战,人多反而不美。” 大法师说:“我已久未骑射,只恐怕有辱使命!” 王爷说:“前大法师从不骑马,却也每次都随大军出征。军中有了大法师,军心安定。” 大法师道:“……遵命。”他脑门子上的汗就往下滴。 走出大堂,大法师心里就后悔自己刚才话太多了。 他盘算:作死啊!敌军来势凶猛,让我去抵挡,无异于自杀。什么作法退敌,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 想当年,前大法师圆寂的时候,把衣钵传授给了他这个徒弟。人民都只知道前大法师法力无边,继任者自然也会法术。可怜大法师怎么琢磨,也不知道前大法师到底有没有把法术传给他。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占卜算卦,还能按照师傅教的说一通,其他的比如呼风唤雨、斗转星移等等的一样也不会。 他的师傅临终前只交待给他一句话:诚心信奉太阳神,法力自然会来。可是看样子,这个时候还没有到来。 然而别人不这么想,大家都相信他能作法退敌。即使仍然不能战胜敌人,人民也都认为那一定是国家失德、神灵震怒,而不是法术不灵。 大法师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放那个罗布大人和士兵们在前出击,他自己躲在后面。如果太阳神有灵,罗布突然天降神力,或者他能使出什么妖法来,那么就还有可能破敌。到时候这个罗布一举成功便罢,若是一击不中,我再逃跑不迟。 第十三章 城外的校场上,一马平川,尘土飞扬。从对面山坳里吹过来的风,掠过了远处低矮的树林,把地上的枯草和落叶,都和着浮灰卷起来。地上稀稀拉拉的草皮,早被人踩得有点坑坑洼洼,露出黄灰色的沙土。 校场中间,搭着一座点检台。王爷和王子披挂整齐,站在点检台上,看着各路人马纷纷从各方聚集而来。一队队士兵手持兵刃,依次鱼贯而至,各站住校场的一方。各队领头的将领们依次飞奔来到点检台下,大声地向王爷和王子汇报自己的名号、所带兵丁数目。 王爷和王子向下面挥手致意,边上便有幕僚在一张羊皮上记录下来。 萝卜被两名士兵带到了大法师面前。萝卜这天从一大早开始,被人一顿折腾,心里又怕又气,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可惜他整个人都快被晒干了,喉咙里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大法师坐在一块石头上,满怀心事地和一个副将商量着什么,那副将听得连连点头。副将抬头看见萝卜被带来了,便吩咐道:“给这个人吃点东西,换上盔甲。” 大法师盯着萝卜看一会儿,忽然眼睛一闪,叫副将:“把罗布大人那匹马牵来。” 副将疑惑地看着萝卜,说:“罗布大人的那匹‘火炭’暴烈至极,谁能驾驭?大法师既说这人手无缚鸡之力,他怎么能骑呢?” 大法师说:“找几根木棍,扎在一起做个架子,下面垫上毛毯,把他绑上去。” 副将听了,面有难色:“这能行吗?” 大法师朝他看看,没说话。副将不敢再问,赶紧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副将领着几个士兵回来了。副将和另一名士兵满头大汗地揪着一根缰绳,拖着一匹浑身乌黑的马过来,还有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木架子跟在后面。 那匹大名鼎鼎的“火炭”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不耐烦地“呼呼”出气,不停地甩头,把副将和士兵拽得东倒西歪。 副将好不容易拉住了马,叫道:“快!把架子先绑上去!” 两名士兵赶紧手忙脚乱地抬着架子过来,想把架子往马背上安。不料那“火炭”一抬腿,就把两人踢了个嘴啃泥,抬着的架子也翻到了地上,周围的士兵们见了哈哈大笑。 那副将大怒,向周围吩咐道:“看什么呢?全都过来帮忙!快!” 一大堆士兵赶忙聚过来,拽绳子的拽绳子、抱马脖子的抱马脖子,一拥而上,终于把“火炭”掀翻在地。 副将亲自动手,把木架子往上面绑。 萝卜这时候正坐在一处低洼地上,吃着面饼和羊肉。他又饿又渴,正处于极度崩溃状态。他心想:现在也甭管死活了,先吃饱喝足再说。 他听到不远处的喧哗,就知道肯定又和自己有关,便不住地叹气。这才刚从行刑架上被放下来,不一会儿功夫,又被人拉到这里,还给他套上了盔甲。看着周围士兵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的,他就知道完了,这是要把他推去打仗的节奏啊。 这几天实在是太折腾了。看上去这些野蛮人就是想着法子怎么整死他才好,先是往头上浇大粪,再用针来扎。饿得半死之后,拉出去烧死。烧了一半再放下来,过两天改吊死,吊了一半又去做炮灰。天知道后面还有什么花招! 一名士兵走过来,朝萝卜做了个“请”的动作。 萝卜心说:“又来。老子已视死如归!” 他把最后一口面饼吞下去,便起身跟着去了。 一群人还趴在地上压着一匹马,副将满头大汗地扎着绳子。他们看到萝卜过来,就有两个人闪开一条缝给他。不料那“火炭”嘶叫一声,一骨碌挣扎着站了起来。它身子一转圈,抬腿把周围的人全踢了个遍,吓得众人赶紧往远处闪。 萝卜不知所以然,傻傻地站着,忽然就看见周围的人全闪了。只见前面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向他直冲过来,一蹦,就到了他眼前,吓得他都忘了应该逃走。 那匹马见有人挡道,一个后腿直竖,高高地扬起前蹄,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萝卜扑来。 萝卜眼睛一闭:等死算球! 不料那“火炭”却突然刹住了。它前蹄轻轻放下来,还往后退了两步。它瞅着萝卜,摇头晃脑地围着萝卜转了几圈,最后竟温顺地朝萝卜低下头,把脸颊凑过去蹭。 萝卜吓得浑身紧绷,不敢动弹。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从趴着的旱沟里爬出来。那副将大喊:“那马认出罗布大人了,那马认出罗布大人了!‘火炭‘真是神啦!” 大法师拨开众人走进来,看了看“火炭”,仰天长啸一声:“太阳神保佑啊!” 萝卜如梦初醒,木木地看着那马,终于松了口气。 那副将走过来,扶着萝卜让他上马。 萝卜以前在城里,也常去马场骑马玩,自认骑马并不难,更何况那个木架子看上去还扎得挺牢,正好靠着背,于是一个翻身上了马。 “火炭”兴奋地踩着地上的杂草,一副急不可耐要试一下身手的样子。萝卜嘴里说:“别走,等会儿!”他手里缰绳还没抓稳,马肚子光溜溜的也没个马镫,萝卜低着头找哪里可以踩一下的,不料那“火炭”已经一个健步窜出去,唰唰地往边上的小山坡上发足狂奔而去。 萝卜大惊失色,身体往后一倒,还好有木架子挡着,不然他的人已经掉下去了。 “火炭” 一路狂跑,从点检台前飞奔而过。王爷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喊:“老马识旧主!真是罗布复生啊!” 萝卜没听见王爷的声音,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响。他面如土色,两手紧紧抓着马的鬃毛不放,整个身子都伏在了马背上。听别人叫这匹马“火炭”,于是他也拼命喊:“‘火炭‘!停下!快停下!” “火炭”根本不理他,就像多少年没有好好跑过一样,一个劲地撒欢。它驮着萝卜满山坡绕了一大圈,才心满意足,箭一般地跑了回来。 它一直跑到大法师面前,突然一个直立,“嘶”地叫一声,站住了。不料萝卜却被甩到了半空中,像沙包一样翻了个筋斗,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众人赶忙上去查看,只见萝卜躺在地上直翻白眼。过了老半天,他才缓过一口气来。 大法师叹口气,说:“还是要把他绑在上面。”他又回头唤过一名士兵,如此这般交代了一下。那士兵点头领命而去。 校场上兵将们来回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又各自领命离去。队伍后面,王爷和王子骑着马过来,在马上向大法师挥了一下手,说道:“大法师,边关见!” 他们看一眼被士兵们绑成粽子一样的萝卜,便引辔而去。 萝卜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马背上。大法师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像箭袋一样的皮套,插在萝卜的后背。一名士兵走过来,他的肩上扛着一杆长矛,想必是这匹马的旧主人的武器。士兵把长矛挂在了“火炭”的背上,伸手牵住缰绳。 校场上的大部队都走了,王爷和王子的队伍想必已经走远,偌大的校场上只剩下数百名兵丁。 大法师跨上了一辆马车,沉吟半晌,对副将说道:“出发吧。叫马夫把我的那匹坐骑牵好,一刻也不要让它离开我的马车!” 副将应一声,拨马往前跨了一步,回头大声命令队伍:“士兵听令,出发!” 士兵们欢呼一声,斗志昂扬地跟在后面,朝着边关开拔。 第十四章 沿着一条山间的小路,五百名士兵排成一纵队,缓缓地进发。队伍走走停停,似乎路很远的样子。队伍晚上也没有宿营,只是停下来略作休息,很快便又出发。 中午时分,队伍转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大法师命令队伍停下。他从马车上站起来,手搭凉棚朝远处张望。 萝卜顺着大法师的目光望去,只见远远的像是有座城镇,正冒着缕缕黑烟。他想,那边大概就是战场了? 副将凑过来,对大法师说:“大法师,不如我们加快速度前进,对敌军来个出其不意的迎头痛击?” 大法师环顾四周,说:“不,我们就等在这里。前面有个小村庄,你带人去侦查一下。” 副将说:“得令!”便招呼起一队人马,往山坡下的村庄去了。 那副将手里攥着长矛,一马当先,迈着小碎步往村口靠近过去。 来到村口,突然从村里跑出来几十名士兵。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这边的完全不同,衣服上都镶着黑边,和这边棕色的军服对比十分明显。 副将带着士兵刚刚好要进村,正看见敌军出现。副将大喊一声,带着队伍朝敌军直扑上去。 敌军一阵慌乱,稍稍抵挡一下便败下阵去。 副将正要领兵冲进去,突然从村子里冲出一个穿着黑衣的大汉。那人骑着马,手提一杆大刀,朝副将直冲过来。两人也不搭话,上来就打。结果双方一错马,旁边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大汉已经把副将砍下马来。 那大汉将手里大刀一挥,喊:“杀!” 只见从村子里、村边的土坡后面,忽然冒出了成群的敌军,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看上去不知道有几千人。他们排成一把扇子,一下子把去侦查的几十名士兵给淹没了。 大法师叫道:“快,点烟!” 萝卜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一名士兵就举起火把,把他身后的皮套里什么东西点着了,冒出股股白烟。 大法师又叫道:“牵我的马来!” 马夫赶紧把他的马牵了过来。大法师一手揪着缰绳,两脚还站着马车上,紧张地盯着冲过来的敌军。他又转头朝身后的士兵们喊:“往两边靠!中间留条道,准备进攻!” 萝卜浑身冰凉,心想:“死啦!这么多人对我们这么点人!” 正想着要不要落荒逃跑,不料“火炭”却在那里兴奋地跺着脚,激动得鬃毛乱晃,喉咙里呼哧呼哧地直出声。 敌军很快消灭了侦察队,黑压压地朝着这边冲过来。 突然间,“火炭”长啸一声,似那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朝敌军冲去。身后几匹马也应一声,跟着往前跑。于是整支队伍就稀稀拉拉地跟着瞎跑起来。 萝卜半条命都吓没了,大叫:“‘火炭’,停下,停下!” “火炭”根本不听,跑得闪电一般,把后面人全都甩在后面。眼看就要冲到敌军跟前了,萝卜这才想到长矛还挂着呢,连忙伸手去摘。一拿到手上,他才发现这长矛怎么这么重?骑在马背上颠得很厉害,萝卜连着举了两次都没举起那杆长矛来,他就这么倒拖着冲向那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拔涂用手甩一下身上黑色的披风,纵马走在最前面。正转过一棵大树,迎面就碰见了萝卜。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火炭”朝他直取而来,那人后背还冒着诡异的白烟。 只见那人双眼圆睁,牙关紧咬,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直冲而来。 拔涂大惊失色,一下勒住缰绳。他太熟悉这匹马、这张脸了!这是他多年的噩梦。十几年前,就是这个阳河国智勇双全的大将罗布,魔王一样的人,带领大军把恩塞国杀得鬼哭狼嚎,如入无人之境。 当年的最后一战,罗布一马当先,单枪匹马冲进恩塞国的阵营。他一路砍瓜切菜一般,一条血路直杀到恩塞国老国王的跟前。眼看周围人都要被杀绝了,身为国王护卫的拔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护驾。 那时候罗布就是这样倒拖着长矛来的。见拔涂的大刀砍来,他手中的杆尾却“忽”地飞起,一下子就把那大刀磕飞了。还没等拔涂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罗布的矛尖就已翻转过来,直插进拔涂的肋间。拔涂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在剧痛中醒来,战斗已经结束。老国王被擒,王子们早已不知下落。 被伤痛折磨了大半年之后,拔涂总算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一直到后来听说罗布死了,他才终于缓过神来。 可是如今怎么这个凶神恶煞又来了?这次可能就不会再有当年的运气了! 拔涂失去了理智。他发狂叫道:“妈呀!罗布复活啦!夺命倒手刺又来啦!” 他后面跟着一名年轻的军官,跟他唱双簧一样,也喊:“鬼啊!上当啦!” 拔涂丢了魂,回马便走。可是“炭火”追得急,几下子就赶上了。 萝卜在马上,用尽了力气,才好容易把长矛举起来,吃力地把矛尖转过去,找对了方向,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把矛瞄准敌人了。他手下又一松,矛头便向下垂,正巧扎在那黑衣大汉的马屁股上。 那匹马痛得一下子跳起来,一蹦老远,直接把那黑衣大汉抛了出去,那匹马独自落荒而去。 “火炭”又朝着那年轻军官冲去。 萝卜又吃力地举那矛,可是几次都端不住,矛头上下左右乱晃。前面那逃跑的军官俯身躲了好几次,吓破了胆。他赶紧把手中的长矛一扔,回头喊:“罗、罗布大人!我投降!别再玩我啦!” 敌军士兵们一看主将倒的倒,降的降,全都树倒猢狲散,拼了命往回跑,互相践踏。那村庄的大道狭窄,容不得大军通过,士兵们乱作一团,踩死的、投降的,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剩下的都散乱地往两边山坡上逃跑。 大法师骑着马,好不容易才赶上队伍,一下来了精神,叫道:“进攻!进攻!” 于是五百名士兵追着几千的敌军使劲跑。 村庄后面的山坡上,恩塞国的阿莫国王一言不发地骑在马背上,身后一名随从举着镶着金边的遮阳罩给他撑着。旁边纳斯王子急着催促道:“王兄,我们为何带着中军在此等候?不如跟着前锋,直冲阳河国的王城,一举破之?” 阿莫国王轻轻一笑,说:“阳河国人口众多。我们若直取王城,他们肯定要固守,其他各军则四散而去,岂不耗费许多时日,才能全部消灭他们。如今前锋拔涂攻他不得不防之处,他们必聚集而来,我们到时候再围而击之,一举成功。” 正说着,只见从下面村子那边有溃兵四散逃来。 阿莫国王一惊,喝道:“传令兵!前去打探!” 一名骑兵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飞奔而回:“报!阳河国大将罗布前来迎战,已生擒前锋拔涂的副将,正率部进攻!先锋拔图去向不明!” 阿莫国王大惊,道:“胡说!罗布早已归天,岂有还魂之理?”他对纳斯王子说:“王弟前去喝住溃兵,就地反击。” 纳斯王子并不言语,一骑飞奔而下。他冲入溃军,拔出佩刀,喝道:“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饶!” 有几名士兵慌了神,没看见他,只顾乱窜,被他手刃了几个,大军才稍稍稳住阵脚。 纳斯王子一抬头,正见萝卜带着人横冲直撞而来。两人一错眼,惊得纳斯王子一身冷汗:“见鬼了!果然是罗布?!” 萝卜刹不住马,那“炭火“只顾乱跑,竟没见到纳斯王子,便往一边冲了下去。后面一群兵将跟来,和纳斯王子缠斗起来。 阿莫国王一见下面的萝卜,也暗暗吃惊。他见阳河国军人数不多,心中怒火直冒,向两边喊道:“弓箭手!” 旁边闪出一名十几岁的小将,道:“王上!我军人众,敌军人少,放箭下去我方必伤亡众多。待我去取了那罗布的脑袋,再去杀他们个一干二净!” 阿莫国王道:“那罗布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与之缠斗!” 小将道:“我自十三岁以来就少有对手。虽从小听说罗布如何勇猛,我如今看他连长矛都拿不稳,想必只是草包而已。”话未完,已冲了下去。 萝卜被绑在了马上,动弹不得,又喝不住“火炭”,急得满头大汗。忽然见到一员小将向他冲来,赶紧再举长矛。不料他气力已尽,那矛尖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磕在一块石头上,他虎口一震,长矛就掉了出去。 萝卜“哎呀”一声,无奈再去拔剑。不料剑很长,他几下都没把那剑抽出来。眼见那小将已经冲到面前,连他那轻蔑的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乱军中一声弓弦响,一枝箭“簌”地飞来。那小将正全神贯注地直取萝卜,没提防冷箭。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闪过,那小将便被箭射个正着,翻身掉下了马,直直地摔在“火炭”跟前。“火炭”又是长啸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萝卜回头一看,发现放箭的人有点眼熟。听那人叫他:“罗布大人”,他才想起这位正是他来这里第一天的时候就见到的,那个有身份的人。 第十五章 庆谷听说边关战事又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赶紧从家里找出披挂、武器,也前来助战。不料一路都没找到大军,就一直往边关赶。来到这里正好见到双方作战,他也一口气杀进敌阵。见罗布大人被敌军包围,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连忙一箭射翻了敌将。 阿莫国王在山坡上看见,气得七窍生烟。他从随从手里一把抢过令旗,喝道:“擂鼓,全体进攻!杀他个片甲不留!” 随着一阵鼓声,恩塞大军从山坡上杀下。 大法师一见,连忙下令:“全体撤退!” 萝卜还在那里懵懵懂懂的,庆谷已经翻身下马,走过来一把揪着“火炭”的缰绳,牵着马往回跑。 纳斯王子在一片混乱中止住了恩塞军的前锋溃兵,收拢队伍。他见阳河国军突然后撤,连忙下令追击。 山坡对面的树林里,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盯着外面的战场。当看到大法师摇旗撤退,敌人大军下坡时,这人转过脸来,正是王爷。 王爷身后,是数千勇士,一个个屏声静气,无一妄动。王爷翻身上马,喝道:“弓箭手!全体前出一百步,射敌人的中军!” 一名军官应声而出,率领弓箭手疾步冲出了树林。 王爷又喝道:“骑兵上马,冲击敌军的前锋队伍,与大法师会合!” 又一名军官应声。树林里一阵大噪,骑兵们纷纷一跃而出,直扑村庄而去。 阿莫国王率队伍刚冲到山坡下,就被侧面树林冲出来的弓箭手一顿乱箭,打得晕头转向。纳斯王子好不容易才收拢起来的前锋溃兵,又被阳河国骑兵追杀,阿莫国王不禁大怒。他见阳河国军在山坡的这一边只剩下了弓箭手,便拔刀喊道:“骑兵跟我来!” 数百骑兵冒着箭雨跟着他朝树林这边冲来。 王爷冷笑一声,挥起长矛,叫道:“全体出击!” 大队的步军举着长矛,从树林里闪出来。他们快步越过弓箭手的队伍,直冲阿莫国王。 阿莫国王举起刀,毫不示弱地冲过去,不顾身边的部下正一个个翻落马下。 纳斯王子飞奔过来,跑上去拼命拉住阿莫国王的坐骑,叫道:“王兄不可恋战!” 阿莫国王如梦初醒,他这才发现局势大为不利!前锋部队受到对方骑兵的夹击,正在苦苦支撑,中军主力却还没来得及赶上去支援。自己的几百骑兵势单力薄,却面对着阳河国军的大量步兵和弓箭手,危在旦夕。 纳斯王子喊道:“请王兄速速下令撤退,我们先退到山顶,与后军会合,再图一战!” 阿莫醒悟过来,连忙命令摇旗收兵。恩塞国军纷纷朝山顶退去。 大法师得意非常,又回到了他的马车上,站在那里叫:“全体追击!全体追击!” “火炭”一看身边士兵们又在冲锋,嘶叫一声,一下把庆谷大人甩开,又跟着往前冲。萝卜心里叫苦:”妈呀,没完没了啊!” 王爷飞奔而至,一把抢过大法师的令旗,命令道:“步兵、骑兵停止进攻!弓箭手,前出射击!” 如蝗的箭雨又向恩塞国的败军飞去。恩塞国士兵们唯恐落后,毫无斗志地往山上跑。 阿莫国王带着骑兵回身用弓箭还击,射住了阵脚。他扭头对纳斯王子说:“敌军人数并不多。我在此且战且退,你先去山顶会合后军,重新组织进攻!” 纳斯王子刚应一声,正要拨马回头,一枝利箭飞来,正中他的头盔,把他惊地跳起来。两人一抬头,只见又是一片箭雨从山顶上射下。定睛一看,山顶竟然已是阳河国旗帜! 在那高处,阳河国拉达王子骑在一匹灰白马上,身披红色斗篷,年轻清秀的脸庞盖不住他眼中隐约冒出的一股杀气。边上几名副将手执长矛,个个跃跃欲试。 原来拉达王子率大军按时赶到山脚。他并没有贸然进攻山顶的敌人,而是一直等到阿莫国王的主力冲下了山,才率骑兵突然出击,一举击溃了恩塞国的后军。等到阿莫国王想要回到山顶,已经晚了,拉达王子已经占领了制高点。 在几轮两面夹击的箭雨下,恩塞国士兵再也没有斗志了,便不再理会纳斯王子的命令,畏缩不前,只知道用盾牌挡箭。 拉达王子接过传令兵的令旗,朝山下的王爷挥舞几下,王爷便高举旗帜回应。两人举旗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底下士兵们都紧盯着令旗,一动不动。一时间,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了一般。 忽然,两面令旗同时落下。士兵们顿时发出一声欢呼:“冲啊!”山顶上、山脚下,两路大军同时向恩塞国的队伍冲去。 恩塞国的队伍顿时大乱,士兵们纷纷溃散。 纳斯王子见大势已去,大喊:“骑兵听令!保护国王撤退,不得轻举妄动!其他人跟我来!” 阿莫国王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骑兵们拥着,向山坡一侧退去。 纳斯王子挥着长矛冲上一处高地,转身才发现只有几百亲兵跟在他身边。他命令道:“死守此处,掩护国王撤退!” 士兵们大声应到:“是!” 拉达王子又是一挥令旗,主力第二波又冲了下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恩塞国的士兵们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向各处逃散而去,来不及逃跑的,稍作抵抗便纷纷投降了。 王爷纵马来到纳斯王子站着的高地前,朝边上的萝卜和庆谷看一眼,又转头向坡上大笑道:“纳斯王子,还不下马受降?难道想和罗布大人比试比试?” 纳斯王子也笑道:“罗布大人长矛也不见了,要怎么和我斗?” 庆谷在一边叫道:“罗布大人斗你,岂不是赤手空拳就够用?” 纳斯王子喝道:“那就试试!我一人斗你三个也是绰绰有余!”说着,做出拨马就要向下冲的样子,却被边上一个亲兵拉住了缰绳。纳斯王子假装呵斥那个亲兵,手里却不动。 两边就站着对骂。王爷没有下令进攻,纳斯王子也不敢贸然迎战,双方僵持着。 拉达王子带着几名亲兵也从坡下跑过来。漫山遍野的阳河国士兵正在到处追赶着恩塞国的残部,胜负早已决定。 拉达王子朝着纳斯王子用剑一指,笑道:“我王姊有令,不可伤你兄弟性命,不然就算我能忍,罗布大人和‘火炭‘也等不及要取你的脑袋了!我看你还是赶紧丢了兵器投降,免得害了你身边这么多人无辜的性命!” 纳斯王子估摸着王兄已经跑远了,便换了一副脸色。他怒目圆睁,喝道:“既如此,今天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说完,端起长矛,就要率众杀下来。 “火炭”早就在兴奋地跺脚。萝卜死命地拽着缰绳不放,就怕它又要窜出去。 不料那“火炭”哪里是拉得住的?它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一样,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击。它见纳斯王子一纵马,立刻一甩头,闪开了萝卜的缰绳,一蹦就冲了出去。 王爷把剑一挥,边上骑兵们一齐出动,也跟着上前去迎战。 萝卜大喊:“不要啊!救命啊!” 不料纳斯王子带着众人,却没有冲下来,而是忽然朝山坡另一边狂奔而去。 “火炭”一愣,犹豫地站住了。 萝卜也纳闷,回头看了一下王爷。骑兵们见萝卜回头,也站住了,等着他发令。 山坡下阳河国的步兵们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纳斯的骑兵冲散了,眼睁睁地看着纳斯王子等人从包围中冲了出去。 纳斯王子带着残部发足狂奔,一路把头盔、长矛都丢弃了。他的马背上安着的弓箭袋里,那些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光了。凡是一切阻碍他们逃跑的装备,都被丢了。 王爷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追。双方你追我赶,可是一直到了天黑也没追上。 阳河国大获全胜而归。 第十六章 王宫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王宫门前搭起了一个高台,华盖遮顶,一群官员们站在高台上,个个脸上喜形于色。高台下面的路边站着无数的百姓,一眼望去,只见一片人头攒动。人群中间留着一条大道,那是留给凯旋的英雄们的。 女王端坐在高台上,一群随从、侍女在边上簇拥着。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大路的尽头张望。 胜利的消息早已传得众人皆知,尤其是罗布大人只带领区区五百人,便大破敌军的故事传得有板有眼。 “到底是罗布大人!五百人也多了,他一个人就能抵挡万人!” “我早说过,罗布大人乃神仙下凡,不会死的!” “他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 “修仙去了呗!” “那是!你们知不知道他回来那天穿的什么衣服?那质地,柔得像水,韧得像皮,薄得像气,可不是只有天上才有?” “哟哟,你又像摸过了似的?” “开玩笑?不是我第一个摸过,又是谁?不信你问大脚!” 铃铛一听居然有人怀疑他,不禁提高了嗓门,一脸“你们知道个啥?”的不屑样子。 “瞎扯!哪里是他第一个见到的?第一个找到罗布大人的人是我! ”大脚反驳。 铃铛和大脚互相瞪一眼,不再理睬对方。 人们交头接耳,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大英雄罗布大人的崇拜。他们全都忘了才没几天之前,他们还恨不得快点把那个妖精给烧出原形来呢。 忽然,人群“哗”地骚动起来。有人喊道:“来了,来了!”大家都伸着脖子往前凑。 士兵们赶紧过来挡住那些想要挤出来的人。 果然,队伍远远地开过来了。 拉达王子和王爷骑着马并排走在最前面,满脸笑容地向人群挥手致意,人群报以热烈的欢呼声。 大法师的马车紧跟在后面。他没有坐,两脚光着站在车板上。车上没了顶棚,大法师穿着精心准备的大袍子,神神叨叨地向天祈祷,一副主角的样子,似乎整场战役都是他在运筹帷幄,才打赢了似的。 萝卜出现了。战斗结束之后,他终于被人从木架子上解放出来。那几天的劳顿,害得他浑身是伤痛,小腿早就在马肚子上磨破了,后背也蹭掉了皮,两条胳膊几乎脱臼似地痛,火辣辣的。 回城的路上,萝卜强烈要求坐马车,再也不要骑那该死的马了。可惜他说了半天,没有人明白他要干什么。其实拉达王子见萝卜用手指着大法师的马车,他已经猜到了,却故意装不知道。他想,战斗英雄凯旋,怎么能坐马车?当然是要骑马的啦。 萝卜万般无奈,只好强打精神骑在马上,心里苦不堪言。见到沿途不断有人向他大声叫喊什么,他只得伸出手来回应一下人群。 人群见到他来到了广场中间,便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他走过,来到了王宫前的高台前。萝卜待要抬头看,却被阳光照得刺眼,便举起手来遮阳。 人们以为他向女王敬礼,顿时一下子又高声欢呼起来,喊声震天,比欢迎王子和王爷还响。 “火炭 ”知趣地停了下来。萝卜见王子和王爷也走上了高台,心想自己还坐在马背上有点不好,便翻身下马。一踩到地上,萝卜一下感到十分的踏实。他朝女王伸出双臂致意, 人们又是一阵欢呼。 女王低着头和王子、王爷交谈了一会儿,不住地点头。她站起来,向人群挥了挥手,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女王大声宣布:“承太阳神恩泽,我阳河国的勇士们又一次战胜了恩塞国!”说着,她双手也伸向了天空。 台下人群又用欢呼来回应。 等人群安静下来,女王看一眼站在下面的萝卜,接着宣布:“以先王的荣誉,我在此宣布,从今天起,恢复罗布的名誉和他大将军的称号!” “王上万岁!” “罗布大人万岁!” 人群高喊。 这时候,队伍后面的一辆囚车过来了,几名军官被关在囚车里,神情沮丧。囚车后面,是恩塞国被俘的士兵们,被长绳拴成了一条,队伍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 人群中有人高喊:“杀!” 下面立即群情激奋,跟着一齐喊:“杀!” 几名卫兵列队开过来,为首的队长打开了囚车,把被俘的恩塞国军官押下来。卫兵们上前,把他们按着在地上跪成了一排。 队长跑步到高台下,向女王报告:“俘虏全部押到,请王上发令!” 女王朝下面的俘虏看一眼,对人群说:“自先王以来,我国一向与邻为善,从不轻起刀兵,可是当年恩塞国屡次犯我边关,先王一忍再忍,最后不得已才反击,一举破之。先王有好生之德,当年所有俘虏一并释放,并未无故伤及一人,然而恩塞国却不知感恩,反而暗中准备兵将,如今趁我病重之际又大举来犯,伤我边关将士性命,罪不可恕!只可惜他们不自量力,再次遭我军痛击,自取其辱!” 女王又向俘虏们喝道:“你们自己说,应该如何惩治?” 俘虏们一个个默然,无言以对。 人群继续大呼:“杀!” 女王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从腰间拔出一把佩刀,举向空中,说:“本次御敌,罗布大人又立下不世之功。我以太阳□□义,按阳河国的王法,将俘虏的性命交由大将军罗布大人裁决!” 说完,女王把佩刀扔了下去。 那刀正落在萝卜跟前,把他吓了一跳。边上一名卫兵捡起佩刀,双手捧着交到萝卜手上。 萝卜懵懵地接过来,正疑惑地看着这把刀,卫兵做个手势,把他引到第一个被俘的军官面前。 那军官跪在地上,双肩被两名士兵死死压着不能动弹。 萝卜这才明白,女王是要让他行刑。 这几天的“军旅生涯”,早已唬得他魂飞魄散,就像是一个噩梦,到这会儿还没醒呢。他这辈子连个鸡也没杀过,杀人?他那拿着刀的手就开始抖。 卫兵向那俘虏吆喝了一声,那俘虏乖乖地抬起头。萝卜看着这个人眼熟,原来就是那天被他追得投降的年轻军官。 那军官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眯着眼像在梦游。 萝卜茫然地朝周围看看。自从他那天莫名其妙到了这个鬼地方开始,他就经历了种种曲折,生死数重天。这一回,又稀里糊涂地上了战场,天知道接下去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 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周围人群静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看。 萝卜举起佩刀,朝那军官又看一眼,走上前去。他把刀放在那人的脖子后面试了试位置,心一横,一下子把到刀插进他被绳子紧勒着的皮甲里,一扬手,就把绳子割断了。 萝卜转过身,朝高台上的女王望去。他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丢,心想:“今天既已如此,要杀要剐,随你们了!” 不料,人群忽然从沉寂中,又一次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赦免了!是赦免! ” “罗布大人万岁!” “王上万岁!” 萝卜吃了一惊,不解地朝四周看。 卫兵们一齐动手,把俘虏们的绳子都给割断了。 俘虏们站起身来,朝萝卜看看,又朝女王那边张望,突然纷纷朝女王跪了下去,双手伏地拜了起来。 女王又向人群挥手致意。 王爷和拉达王子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王爷经过萝卜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也许你真的是罗布再世。” 萝卜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第十七章 大将军府离王宫不远,不过和俭承老爷的府第不在同一边,要走到王城的另一头。 两名士兵把萝卜送到了大将军府门口,便不再进院子,而是在门口分立两边,站起岗来。 从院子里跑出一个老头,见到萝卜便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嚷着:“太阳神保佑,苍天有眼啊!罗布大人您可回来了!” 老头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的仆人,好奇地打量萝卜。老头回头对他们说道:“我就说嘛,罗布大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多啊!你们哪里知道……” 萝卜跟着老头跨进院子,左顾右盼。 老头还在抹眼泪,说:“一切都和当年一样,什么也没动过!请大人查看!” 萝卜只好以微笑回应。他跟着老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处府第和他刚进城的时候去过的那户人家的规模有点相似,也是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厅堂,摆着桌子和坐垫,像是会客的。 厅堂的左手隔着一条小径,有一排房屋,那些房间门都开着。远远看去,屋里面有桌子、床,像是厢房。而厅堂的右边,则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后面是稍大的几间房屋,陈设要精致些,估计是主人的卧室。 萝卜想:这里的主人是谁呀? 绕过厅堂,后面则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是厨房、马厩、杂物间等。 老头还在絮絮叨叨:“大人回来,就一切都好了!原先的仆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只剩我一个啦!这两个奴仆,还是我刚买来的。” 萝卜转了一圈,发现诺大的宅子里就他们四个人。他猛然意识到:“哦?难道这是女王赏给我的府第?” 他往厅堂的桌子前一坐,老头马上挥手让一个奴仆下去了。 不一会儿,那个奴仆端着酒菜和水果上来了,伺候着萝卜吃饭。萝卜更加确信,这是他的家了。看来这一回,恐怕是真的可以消停一阵子啦! 萝卜欣然坐下,端起酒杯喝起来。这时,门外卫兵进来报告,说有人要求见。萝卜听不懂,他半猜半蒙,心想估计是门口有啥事情,叫我去看呢,就跟出来。 大门外面的地上趴着一个人,一见萝卜,使劲地朝他磕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俘虏的那个年轻人。 萝卜不解,问:“这怎么回事?” 卫兵和老奴朝他翻翻白眼,听不懂。 老奴看一眼卫兵,问:“地上何人,要干什么?” 那俘虏回道:“在下梅斯,承蒙罗布大人不杀之恩,饶了我性命。此恩不报,誓不为人!我愿投身为奴,终生服侍罗布大人!” 老奴道:“王上已经下令开恩,全体被俘官兵尽可释放回国,不必为奴。” 梅斯回答:“我虽为恩塞国人,却从小仰慕罗布大人。今蒙大人宽厚,屡次手下留情,才得以苟且偷生。虽不才,此生已不做他想,只愿在罗布大人跟前效犬马之劳。” 老奴眨巴眨巴眼睛,朝萝卜作个揖,请他示下。 萝卜只好靠猜,想着那人是不是问自己要什么东西。看老奴和卫兵的反应,不像是什么大事,就点点头。 梅斯大喜过望,又连着磕头。 萝卜赶紧挥手:“好了好了!别再磕头了!” 老奴见主人同意收留,便吩咐一个仆人带梅斯进去。 萝卜见状,这才醒悟,原来那人是投奔他来了。他急道:“等会儿,等会儿!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几个人赶紧停下来,以为萝卜有什么话要吩咐他们的,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萝卜憋了半天,只好叹口气,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不管了,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睡到半夜里,萝卜几次惊醒过来,反复梦见又被一群士兵绑走,被他们拿着刀吓唬。萝卜惊出好几身冷汗,一直熬到天亮,发现周围一片安静祥和,才稍稍安了心。 萝卜打着哈欠走出门,见一个仆人正坐在门外。那人一见萝卜出来,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候着,等他吩咐。看起来他们大概是整晚都在门外轮流守候。 萝卜挥挥手,示意没事。他甩着手去院子里转,那仆人就垂手跟在后面。 大门外又换了两名卫兵站岗。看见萝卜探头出来,卫兵马上立正敬礼。萝卜又挥挥手,走了回去。 来到厅堂,老奴已经等在那里,准备好伺候他用餐。 老奴别的都好,就是有些耳背。本来两人就言语不通,这样就更难交流了。老奴找来的那两个下人,又是看着傻傻的。 这几天的命运如过山车一般。被呆子那厮作了一番神操作,他就来到了这个荒蛮之地。一会儿成为座上宾,一会儿变成阶下囚,毫无逻辑和理由可言,升天堂、下地狱都在别人一念间。 战场上那刀枪见血的杀人那可是实在的。好在那黑衣大汉见了他,没有拿刀当场宰了自己,反而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逃跑。这可好,被那黑马驮着去沙场转了一圈,稀里糊涂就成了英雄。可是下次,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忽然萝卜想起那个被人叫做“梅斯”的俘虏,看上去像是有知识的样子,便马上有了主意。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学会这门古怪的外语,搞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什么都干不了,还要任人宰割。趁这几天比较太平,要赶紧变被动为主动。 吃完饭,萝卜把梅斯找了来。 萝卜看梅斯也就二十多岁,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梅斯一看到萝卜差遣他,脸上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兴奋得就像被救出了水深火热的地狱一般,恨不得马上舍身报答。 萝卜指着自己说:“萝卜!” 梅斯回道:“罗布!罗布大人!” 萝卜点点头,矫正一下自己的发音:“罗布,罗布大人。好吧,从现在起,我就是罗布,罗布大人了!” 梅斯欣喜地直点头。 “罗布”又指着梅斯:“梅斯,梅斯大人?” 梅斯赶紧回答:“梅斯,不是梅斯大人,而是奴仆梅斯。” 罗布回答:“梅斯,奴仆梅斯。” 梅斯又点头鞠躬。 罗布哈哈大笑。 他又指指桌子上的酒杯,梅斯会意,说:“酒杯。” 罗布得意地点头,心想:有戏!他又把桌子、盘子、水果,还有房间里的柱子、墙壁挨个指了一遍,梅斯一一回答。 罗布又找出一张羊皮,让梅斯把那些东西的名字写下来。梅斯会意,他用一块麻布包着小木棍的一头,蘸着颜料,在羊皮上写了一堆。那些符号方方圆圆的都有,就像是天书。 梅斯看上去确实是受过教育的,写字很有样子。很快地,他把一张羊皮都写满了。罗布示意梅斯换一张羊皮,继续学。 “罗布大人”找到了学习的乐趣。他把梅斯那根麻布笔,改成了用一撮羊毛扎起来的笔头,变成了毛笔,马上写起来顺畅多了。 从这天起,“梅斯学校”正式开张。罗布每天一大早就坐到厅堂里,跟着梅斯学说话、学写字,老奴和另外两名仆人在边上伺候吃喝。老奴他们不会写字,罗布索性命令他们有空也跟着一起学。 几天下来,罗布把有些事情搞清楚了。自己是“大将军罗布大人”,十多年前这位罗布大人就住在这个宅子里。不知怎么搞的,那个罗布大人后来突然死了。而他现在成了太阳神的使者,死而复生的罗布大人,带领阳河国的勇士战胜了恩塞国的入侵。 罗布有点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他们一会儿要杀自己,一会儿又优待他,敢情都是那死掉的罗布大人的事儿啊。 可是那罗布大人怎么就死了?为什么死的?梅斯和老奴他们都说不清楚。梅斯说他从小听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可怕的敌人,“战无不胜的罗布”的故事。“在下当年十二岁,在王宫当过书童。” “两国历来争战不休,长期以来互有胜负。”梅斯说,“可是十多年前您罗布大人横空出世,被委任为大将军,以万夫不当之勇,率阳河国军屡战屡胜,从此攻守易势。最后一战,几乎把恩塞国的军队彻底清除。那天您倒拖着长矛,就像您前几天做的那样,冲到恩塞国的国王跟前,只一招,便击倒了恩塞国第一勇士拔涂。这些都是在下的兄长亲眼看见的啊!” 罗布听懂了个大概。 第十八章 卫兵进来报告说,财政官俭承老爷派人来访。罗布忙迎出去,只见一名官员模样的人带着个随从,已经进了院子。 那官员宣布:“依照阳河国王法,大将军罗布大人的领地和俸禄已经恢复。俭承老爷奉王上之令,派遣在下带来大人本月的俸禄。” 官员身边的那位随从赶紧上前一步,低着头,双手奉上了一个皮袋子。 罗布招手让那老奴将钱袋子收下。 官员又取过一个羊皮卷,一边展开,一边说:“这是大人领地的地图,请过目。” 罗布听得一知半解,顺手接过这个像是地图的玩意儿,行礼表示感谢。 那官员却不走,往院子里张望一下,说:“大人家里果然人手稀少。王爷、俭承老爷都命我请大人示下,要不要送几名奴仆过来,以供大人使用。” 罗布听得不是完全清楚,心下猜着是王爷要送东西给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感谢了再说。于是他又点头行礼,表示感谢。 那官员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大喜,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一会儿,不知是谁家的一名管家,带着四五个奴仆来了。罗布吃了一惊:怎么来这么多人?他这才意识到,有可能就是他刚才胡乱答应,要收下的奴仆。 得,收下吧。 人一多,院子里热闹起来。罗布也不想管他们,全交给那老奴管理。那老奴不负嘱托,谁干什么谁做什么,安排得井井有条。 厨房、卧室、厅堂,都有了人职守,花园里的篱笆、花草什么的也有人拾掇了,几天下来,宅子里很快整洁了起来。 罗布又带着梅斯,跑到街上去逛。如今他的心情和刚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大大地缓解了紧张情绪。他终于可以安心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城中心正对着王宫前面广场的,是交叉的两条大街,人来人往很繁忙。路边的摊贩们,卖着各种食品、农具什么的。 罗布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对着阳光看看,擦得金灿灿的,掂分量像是铜的。他又看看那些锄头、刀子,和自己府里的一样,绿锈满身,都是铜的。 啊?敢情这里还是青铜时代?罗布暗暗吃惊,难怪没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连那女王的佩刀,也是黄澄澄的,本来他还以为是镀金的呢! 街上不时地经过一些装饰考究的马车。罗布猜想,那大概是达官贵人家的。他们的车上挂着一些金属饰件,马车一走起来,叮叮当当地响。车顶是皮质的,编织得整整齐齐的羊毛流苏垂下来,遮着车窗。 罗布看有不少马车都往同一个方向去了,想着那边肯定有什么事情。他看看梅斯,梅斯也不清楚,懵懂地摇摇头。 罗布说:“走,去,看看。”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就快到城墙边了,才见到一块空地上,扎着一座台子,空地上站着一大群人,噪杂一片。 台上,一个身穿大袍子的大胡子正在大声说着什么。罗布和梅斯挤了进去,才发现里面原来在卖奴隶。那位大胡子正是奴隶贩子,他从各家收购多余的奴仆,或者从军队购买俘虏,再带到市场上来卖。 大胡子声泪俱下地哀叹,由于女王、罗布大人的仁慈,把恩塞国的俘虏都放了,害得他没有生意做,只好挨家挨户高价收购奴仆,数量还少得可怜,实在是赚不到钱。各位老爷、夫人行行好,请踊跃出价,好让他早点拿钱回去养家糊口! 罗布笑起来:真像一个合格的二手旧家具贩子!还罗布大人怎么怎么呢,本大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识嘛。 大胡子的身后,站着一排男男女女的奴隶。大胡子转身拉过一个壮汉,喊道:“80个铜币!” 下面马上有人喊:“85!” “90! ” “95!” 不一会儿,那个壮汉以112个铜币成交,被人领走了。 第二个是一名中年女奴。大胡子介绍说她厨艺、园艺都是一把好手,要不是她主人家的庄园在前一阵子的大雨中毁了,他们急需用钱来修葺,不然是万万不会拿她来出来卖的。 大胡子说得唾沫横飞,也不知道他里头有多少是真话。 下面的买家们又开始竞价起来。 罗布对梅斯说:“这个人,打仗,生意,也好?” 梅斯回道:“大人,他是个游走在两国的油滑人,两边人头都很熟。这边战胜,他就来买这边的俘虏;那边战胜,就去那边买;双方俘虏的家属也会托他设法把自己的家人买回去。有时候边民们从草原里抓来的野人,也会交给他卖,赚点钱,因此两边的官府都容他。” 罗布立马明白了,为什么第一天那两个土人要争着要抢他。 不一会儿,十几个奴仆都卖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名是一个女孩。 “她有点瘦啊,力气肯定不大。” 有人低声评论。 “脸色也不好,说不定是病了呢。她会些什么?我家打杂的女奴已经够多了。” 旁边一个人说。 对女奴表现出浓厚兴趣的人不多,有些买家已经准备散了。 大胡子笑道:“她原先可是在俭承老爷家里的!大家族里的内侍,有教养、聪明伶俐,那可不是一般的下人可比的!” 一个人也笑了,说:“她这么好,怎么被卖出来?” 大胡子说:“原本根本不会卖出来的,只不过她不小心烦到了俭承老爷,老爷一生气,不要她了。谁买到就是捡到宝贝啦!只要50个铜币!” 那人又笑:“顶撞主人的,谁还要?” 周围一群人都跟着笑起来。 大胡子只当没听见,又说:“长得很好的女孩子!识货的快点出手了啊!今天最后一个了,便宜啦!看在您面善的份上,40个铜币带走!” 说着,大胡子把女奴的头发掀起来给大家看。 “40个! ”一个人犹犹豫豫地应到。 罗布一看,认识啊!这不是那天准备放他逃跑,被主人打了一顿板子的那个姑娘吗?难怪那么眼熟! 罗布拉一下梅斯,让他出价。 梅斯会意,喊:“45!” 边上出了价的那人本来还有点懊悔应了价,要是没别人出价的话,他就要买这个不中用的女奴回去了。一看居然还有人来抢,心下大为不爽,马上改了主意,回击道:“50!” 罗布又拉梅斯。梅斯脸上露出不值的尴尬,见罗布态度坚决,就又叫道:“55!” 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 “什么?55个铜币买这个小妞?” 大胡子大喜,连声称赞:“这位大人识货啊!” 出价的对手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个子矮矮的。他见状大怒,朝罗布他们狠狠地瞪一眼,做出夸张的手势,叫:“65!65个铜币!” 叫完,他一副战斗结束的样子,挺着肚子得意洋洋地看过来,那造型好像在说:敢和我抢? 罗布毫不犹豫,自己喊:“70!” “哇! ”大家都惊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转过来,看看是谁这么傻,花这么大价钱买个小女奴。 那矮胖子冷笑一声,面带嘲讽地朝这边做出恭喜的手势,把身子原地转半圈,一步一颠地走了。 大胡子喜出望外,生怕罗布变卦,赶紧一步跳下来,对罗布弓着腰,连声赞扬“这位大人真是有眼力”。 见梅斯数完70个铜币,大胡子马上紧紧地攥紧了钱袋子的袋口。他哄着罗布使劲恭维了半晌,用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大胡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毛巾,一个健步跳上台,在女奴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才把她牵下来。 那女奴原本站在那里就有点摇摇晃晃,紧蹙着眉不抬头,一下子被大胡子拉下了台,她走路都走不稳。她被推到罗布面前,见到面前的人,惊得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有点认出这个人来了。她刚想张嘴,不料眼珠子突然一翻,身体就软了下去。她是太虚弱了。 梅斯赶紧把她扶住,掏出水壶给她喝了几口。罗布一回头,那大胡子早就背着钱袋子跑得没影了。 第十九章 老奴见梅斯背回来一个病恹恹的女奴,就知道罗布大人上当受骗了。一听梅斯说花了70个铜币,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罗布吩咐梅斯去把女奴安置在厢房里,又派了个奴仆去照顾。 老奴垂着手跟在后面转来转去,终于等到罗布在厅堂坐下,才开口道:“大人,等到这个女奴病好了,还是把她卖了吧。” 罗布“哦?”了一下,看看梅斯,问老奴:“为什么呀?” 老奴说:“回大人,凡女奴,当然买身强力壮的,或者有一技之长的。这么个年纪小小的,有什么用?即便是养着,等以后配个下人生养小奴,那得吃多少年的饭?况且像她那样身体这么单薄的,也不合适啊。” “铜币,才70个,不买,就死了!” 罗布学了这么些日子说话,结结巴巴的也能说一点。 老奴说:“对啊大人,快死的,还买?” 罗布摆摆手,转身走了。 梅斯垂着手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梅斯现在是罗布的亲随兼随身词典,跟着四处逛,罗布一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梅斯从小家境不错,能识字,头脑又聪明,成了个好帮手。 随着罗布越来越了解这里的情况,他反而开始有点担心战争的事情。 自从前些日子阳河国大胜之后,城里城外一片祥和的景象。百姓们都知道太阳神眷顾,大将军罗布大人复活了,那从此以后恩塞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敢再来的话,罗布大人自会去修理他们。 这正是罗布担心的。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上次侥幸取胜,可是恩塞国的国王兄弟俩都逃走了,大部分恩塞国士兵只是逃散,并没有被消灭,而且抓住的俘虏都放了回去。他们要是喘了口气,再来挑战,怎么办?女王一定会又派他去,那就真的去送死了。罗布心里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避祸,心里不免又焦虑起来。 不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隔天一大早,王宫里来了人,传大将军罗布进宫。 罗布忐忑不安起来,心想:这么快,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宫里的使者带着罗布和卫兵到了王宫门口,经过了一根大柱子。罗布胆战心惊,他怎么能忘了前几日差点在这里被吊死的事情呢。 那卫兵停了下来,等在王宫外面,由使者把罗布带了进去。 到了大殿外,使者却没有停留,而是带着罗布别过大门,到了边上一个侧殿。使者高声报告:“大将军罗布大人到!” 里面一名侍从出现在门口,回道:“进!” 罗布左顾右盼,犹豫半天,终于把心一横,跨了进去。 侧殿比大殿小很多,倒像是一个会议厅。中间摆着一个长条桌子,两边坐了好几个人。面对大门端坐着的,正是女王。 罗布赶忙行礼,道:“王上,各位大人,在下罗布到!” 一句话说得字正腔圆。 女王听他学会了说话,诧异地朝边上几个人望一眼,边上几个人也互相看看。 女王摆摆手,边上的侍女便说道:“罗布大人请入座!” 罗布这才发现桌子上放满了酒、食物、水果等等。餐具、酒器都擦得金光闪闪,光可鉴人。桌边坐着阳河国的几位重臣,王爷和王子也在座。 女王没说话,也没看罗布,又一抬手。侍女说道:“请各位大人开席!” 大家并没有动。等到女王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才一起吃起来。 罗布也不敢说话,低头抿了一口酒。 拉达王子起身道:“各位!自从战事平息之后,人民安定,边关清平,值得庆祝!王姊身体也已完全康复,更是可喜!王姊因此特意命我在今日里宴请各位大人!”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法师道:“我国历代先王,一直以敬奉太阳神为重,从没有一点懈怠。因此本次出征,我方虽仓促上阵,却势如破竹,一举击溃敌军,可见神明眷顾,助我国运!” 众大臣连声称是。 罗布见状,这才宽下心来。 王爷道:“这次痛击之后,恩塞国勇士净被我俘。释放之后,很多人不愿回国,反倒愿意留在我国为民。诸位大人以为该如何安置?” 一位大臣拍一下手,说:“那恩塞国法度严苛,军士如在前线失利,回去后轻则入罪,重则为奴。而我国不念其罪,以平民待之,岂有不顺服之理?王上英明!” 俭承老爷附和,说:“平大人所言极是。如要安置这些人,却也容易。那黑山脚下有成片荒地,不如由他们自行开垦,日后也可成村成寨的。” 王爷笑道:“俭承老爷所说极是。黑山靠近罗布大人的领地,若有事情,也容易约束。” 俭承老爷说:“大将军罗布大人神勇,那些人定然是规规矩矩的。“ 大家都朝罗布这边看,笑起来。 罗布努力地听着,他们说的那些懂了个大概。一听他们说到了自己,都在笑,他只好讪讪地跟着傻笑。 拉达王子道:“你们就别取笑罗布大人了。这次他元气尚未恢复,就上阵杀敌,居功至伟。” 大臣们点头笑笑,却不接茬。 俭承老爷对大法师说:“请教大法师。罗布大人既为神使,死而复生,如何又元气大不如前?至于举止、言语,均有不同,这是何道理?” 大法师摇头晃脑地说:“太阳神至明、至清。既欲救阳河国于水火,自是点到为止,我等如何能够揣摩。不如罗布大人自己说说,或许大人早已自得神谕?” 听着这帮人议论自己,罗布如坐针毡,却无力插嘴。他觉得有几个人故意在嘲笑他,心里就十分别扭。他心想着:哼,等小爷我再过了这关,回头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被点名了,他只好尬笑着回答道: “诸位大人,在下,不知道,确实。做梦一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还要重新,学。过往的事,也全部不知。有今日之富贵,还谢王上恩典,谢各位大人!” 罗布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汗都下来了。 拉达王子咧着嘴笑,眼睛张得滚圆地听他讲完,又大笑,说:“好!几日不见,罗布大人大不一样啊!” 王爷微笑着朝女王看一眼。女王脸上没有表情,没说话。 俭承老爷和大法师等人都笑起来。 罗布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他一直是低着头吃,也不敢抬头看女王的脸色,心下只盼着能早点离开。 整个宴会,女王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扬一下眉毛。罗布虽没看女王的脸,却一直觉得女王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搞得他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拉达王子起身,又举杯,邀请各位大人再一起干一杯,宣布宴会结束。 侍女传令:“请王爷、王子,俭承老爷和大法师留步。其他大人可各自回府!” 罗布如释重负,赶紧行礼退出。 第二十章 等诸大臣散去,拉达王子低声问女王:“王姊,为何不把罗布大人留下来一起商议?” 女王皱着眉摇摇手,起身离座,王子便不再问。众人随着她出了侧殿,留下侍女们收拾侧殿的餐桌。一行人来到一个暖阁。 女王招呼众人落座,道:“恩塞国兵已远远败走,国王、王子不知所踪,诸位以为后事如何?” 大法师说:“十多年前恩塞国大败而去,多年未有起色,直至今日才重新有力量来犯。此次又是大败,我国当十年内无忧。” 王爷道:“当年我军全歼恩塞国兵,俘获其国王,后又逐而诛之。此次我们俘获甚多,然阿莫、纳斯等人逃脱,其必心怀仇恨,欲图谋报复。我当加固边关,派兵马驻守。” 俭承老爷道:“王爷深谋远虑,言之有理。不过恩塞国精壮损失甚多,要想重新来犯,没有几年时间也是很难。本次大捷,我国勇士们的赏赐尚未发放,加之国库已然空虚,如果再要兴兵,只恐怕财力不足。” 女王沉思不语。 拉达王子道:“王姊无需忧虑。恩塞国贼心不死,我若边关不守,恐生变故。不如派少量哨兵驻扎,不费许多财物,恩塞国若要来犯,边关尽可坚守一阵子,我们再征大军接应。” 女王赞道:“王弟小小年纪,却有勇有谋,令人敬服。只是边关艰险,前者有镇国将军这样英勇之将领,带了两千人马也未能守住。” 拉达王子道:“恩塞国当前力量衰弱,不足为惧,派一名将领,一千人马就够。” 俭承老爷说:“一千人马的吃用已经十分可观。今年我国的耕地在上次大雨中淹没甚多,只怕要歉收。若供养三百兵丁,或许尚可支持。” 大法师一听,马上想到自己带五百兵丁出征的窘境。这一点兵马实在是不堪使用,要不是那天罗布吓倒了恩塞国的前锋拔涂等人,自己当时就要一败涂地了。于是说道:“三百兵马太少了,可能还没派出报信的,就被围住了。” 王爷点头称是。 俭承老爷说:“何不派出大将军罗布镇守边关?他此战威名远扬,有他戍边,恩塞国必不敢来犯。” 王爷、大法师等人都相视一下,看着俭承老爷笑起来。 拉达王子道:“罗布大人尚未恢复,派他戍边,只怕是要害了他性命。” 俭承老爷正色道:“派其他人恐怕更是害了他们性命。罗布大人既为神使,来护佑国家,戍边御敌理应当仁不让。王上赦免他罪名,恢复他地位,更是大恩。若他不堪使用,那又留他何用?” 众人一时语塞。 女王沉吟半晌,才问:“其他人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拉达王子也没了主张。 女王决定道:“那就这么办吧。”她挥一下手,甩下大家独自出了门,朝后宫走去。侍女们赶紧也跟着去了。 拉达王子朝女王离去的方向望着,一直到女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树丛后面,才默然离开。 拉达王子回头发现俭承老爷还在原地站着,似乎在等他。两人一起走出了暖阁。 俭承老爷看着王子虽年少,却英气勃发,不禁赞道:“王子最近又似乎长高、长壮实了些。当年先王得了您,举国欢庆的情景,老臣还记忆犹新呐。” 王子笑道:“俭承老爷三朝元老,国之栋梁,难怪先王倚重。” 俭承老爷说:“先王仁义天下、励精图治,实在是千古一帝,只可惜英年早逝!那年王子才四岁。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先王,老臣还是难忍悲伤啊。”说着,拿手背拭泪。 王子说:“我对那时候的印象,竟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朝堂上下一片惊慌。幸得王姊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才使天下安定。只是记得王姊本来爱说爱笑,从那以后,却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可见天下之重系于一身,压力太重了。” 俭承老爷说:“难得王子如此明鉴。有您这位王子,是王上之福,也是我等之福,人民之福。” 两人说着,出了宫门,各自告别乘马车离去。 拉达王子的马车经过罗布的将军府门前的时候,王子叫:“停一下。” 门口的两名卫兵便朝王子的马车看过来。王子想了一下,又挥手道:“走吧。”马车径直离去了。 罗布此时正百无聊赖,在花园里摆弄花草。他一早上心里吊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哪里知道,他的命运又要发生改变了。 老奴过来报告说,新买的女奴命大,现在已经可以起身了。 “后背上全是鞭子抽的伤痕,可见是顶撞了主人,被打得很重。现在总算熬过去了,过几日,便可差遣她去厨房使用了。” 老奴说道。 罗布叹口气,说:“去,看看。” 老奴瞪大眼睛,心想一个女奴,还值得大人自己去看?他又不敢问。 跨进房间,见那女奴正背靠着墙,坐在草垫子上,很疲惫的样子。她见到罗布,也不慌张,也不着急行礼,反而大胆地看着他。 梅斯在边上笑道:“难怪要挨打。”女奴很凶地朝他瞪一眼。 梅斯说:“哎哟,还是我背着你来的呢。” 罗布问:“叫什么名字?” 老奴答道:“请大人取名。凡转卖之奴仆,皆不问在原东家时的称呼,只用新名字。” 罗布笑道:“好。”脑子里突然跳出“丽思”二字,便说:“叫丽思吧。” 老奴吓得一下子跪下了:“大人,万万不可!这可是当今王上的名号!” 罗布惊讶道:“哦?丽思女王?”心想什么“太阳公主”,人家正儿八经有名号的,“丽思女王!” 于是说:“那就叫,可儿吧。” 老奴说:“好的大人,从此就叫她可儿了。” 罗布看看可儿,问:“伤口还痛吗?“ 可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奴说:“转过去。” 可儿乖乖地转过身。老奴掀起她的衣服给罗布看,果然伤痕累累的,好在快结疤了。 罗布心想一群大男人在这里,就这么掀人家姑娘的衣服?赶紧说:“好了,好了!”他摆摆手,转身就走。 走出门外,又回头吩咐老奴:“给她吃得好一点。” 老奴点头称是。 罗布回到厅堂刚坐定,门外卫兵进来报告:宫里命令下。 罗布心想今天怎么回事?早上刚进宫赴宴,这会儿又有什么事? 果然走进来的又是几名宫使。为首的站在门前地上,展开一张羊皮就朗声念起:“以太阳□□义,阳河国丽思女王命令:大将军罗布任边防总督,率三百勇士前往边关镇守。丽思十一年,八月二十日。” 念完,领头的宫使便躬身致意道:“罗布大人,按王法,领命后十日内须出发上任,还望大人尽早准备!边关艰辛,大人尽可多带奴仆、财物。” 罗布赶忙还礼,接过命令,送走宫使。 回到厅堂,罗布又展开命令,和梅斯二人逐字仔细看了一遍,生怕弄错一字。 看毕,罗布若有所思。老奴和梅斯在旁,也不敢说话,只是小心陪着。 罗布心想,恩塞国新败,一时半会儿大概没有能力再来进犯,但是边关无人值守是不行的。如今自己声望浩大,人民都以为罗布大人再世,去镇守边关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罗布大人威武,带三百兵丁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恩塞国人怀恨在心,必然图谋报复,早晚会来。到时候,他和三百兵丁怎么抵挡?恐怕都是要送死的。难道宫里的那些人,要拿他当炮灰不成? 第二十一章 罗布连着几夜没睡好。发配边疆,送死去,咋办?他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招可以躲过这一劫。 “老子可是现代人。那些穿越书写得好,穿越过来的人随便亮几手出来,就能统御天下了,怎么我来了这儿,对那些几千年前的土人,就一筹莫展了呢?可见那些书都是瞎扯的垃圾,什么也抵不住那些土人的一刀。” 罗布脑子里列了一大堆行动计划来保命,但总觉得都不大靠谱。 扮演神仙搞预测、算命,吓唬那些土人?可惜,历史没学好,啥也不记得。如果呆子也在就好了。 发明一些□□吗?物理、化学没学好,不会。□□,是一磺二硝三木炭不假,哪儿去弄硫磺、硝石?放在我面前也不认识啊。 造蒸汽机?或许有点可行,可是也不会啊,而且一下子没看出来怎么能帮他戍边。 搞拜上帝会,谋反?一着不慎就先掉脑袋了吧。 眼见着天亮了,罗布还是一筹莫展。他想这里的人骑马不用马蹬,可以考虑发明一个,这个像是还能提高一点骑兵的战斗力,聊胜于无。 罗布一骨碌起了床,四处看看,发现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不如早早赴任去算了。 罗布走到门口,唤过一名卫兵,吩咐道:“去兵部通告,今日中午,我,点兵,去校场。”卫兵领命而去。 罗布又去厅堂,叫来老奴,说:“帮我,准备马车,今日我就上任去,这家里安排,靠你了。”老奴连声称是,跑出去吩咐一个奴仆去准备。 梅斯跑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罗布笑道:“自然,要带你去。”梅斯大喜。 罗布甩着手走出来,梅斯和老奴紧跟在后面。罗布一边走,一边吩咐:“多带钱物,其他不必很多。”他一转身,却看见门外地上,那个新买的女奴可儿也跪着。 罗布说:“边关艰险,你,在家呆着。” 可儿仰头说:“可儿的命是大人的,不愿离开大人半步。” 罗布笑道:“你,那天,想救我,对吗?我知道。好好的,在家,病没好呢。” 可儿不答话,从腰里拔出一片铜片片,往自己脖子前一横,眼睛直盯着罗布。 罗布大惊,叫道:“别,别。带你。” 可儿默不作声地又把铜片片收了回去。 罗布叹口气,说:“起来吧。真是的。” 可儿马上站起身,上前扶住罗布,让他回到厅堂坐下,随手给他斟上了酒。她又把水果盘摆正,看罗布眼光往桌上一扫,可儿便立即手随眼动,把一盘面饼帮他移过来。 才几分钟,这可儿就大有从此寸步不离的架势,服侍得妥妥帖帖,细致入微。反倒梅斯和老奴在身边像是没了用处,他们两个大男人哪有可儿这样的妥帖?俩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罗布一下子觉得很受用。他拿起几片牛肉吃了,便一伸手,可儿就像知道他心思似的,马上端过来一杯水。 罗布小饮了几口。刚放下杯子,可儿已经递上一块麻布,麻布已经蘸过水了。罗布接过来,抹了一下嘴,便站起身,朝天伸了个懒腰。那边可儿已经在麻利地收拾桌子了。 “这个丫头算是买对了。” 罗布想。 门外奴仆来报,马车已经在门外了。老奴连忙指挥人,帮罗布搬东西上车。本来罗布想着除了军服、铠甲和兵器,其他什么都不带了,就带几袋子铜币,其他的就都用军营里的好了。他正待上车,不料却见可儿跑进跑出地忙个不停,还在使劲往车上装东西,什么做饭的锅碗瓢盆、餐具,被子,衣服,装了大半车。 罗布笑道:“这么多,那我们坐哪里?” 可儿说:“骑马呗。” 罗布无奈地瞧瞧梅斯。梅斯正站着发愣,一听这话,赶紧到后面马厩里牵出几匹马来。 梅斯把一匹马牵到罗布面前,罗布正要上马,可儿立即跑过来,往地上弯腰一趴。 罗布见了,眉头就是一皱。他灵机一动,叫可儿:“起来,去帮我,拿两柄,大勺子来。” 可儿迟疑地站起来,莫名其妙。罗布说:“去啊,厨房,烧饭的。” 可儿的大眼睛忽闪两下,一路小跑地去了。 罗布又叫梅斯去拿麻绳来。 不一会儿,几个奴仆便饶有兴致地看着主人,用麻绳把两个勺子系好了挂到了马肚子上。只见罗布抓着缰绳,抬脚一踩那勺子柄,便翻身上马,看得他们目瞪口呆。 罗布很得意,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才是正确的骑马方式。”他又对梅斯和可儿说:“你们也,试试?” 两人一起摇头。见主人坐稳了,他们也各自牵过马,飞身就上去了。 罗布朝老奴挥一下手,便纵马走开去,梅斯和可儿紧跟其后。马夫驾着马车,驮着一车的家具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来到了校场。前几天这里又下过了雨,校场上有些泥泞,杂草长得更旺盛了。马车压过,车轮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挤出星星点点的泥水。 远远地,罗布看到有一群人马聚在点检台前,原来那三百兵丁早已等候着了。在诺大的校场上,这一小群人显得有些孤单。 一名马夫牵着“火炭”站在队伍的头上。那马见到罗布,兴奋地叫起来。 罗布下了马,摸一摸“火炭”的鬃毛,转身上了点检台。几个百夫长马上跑过来,在台下大声向他报上自己的名号。 罗布看着下面,叹口气:只有不到一个营的兵力啊,能干什么?不过再怎么说,现在自己也已经是边防军司令了,应该讲几句动员的话嘛。只可惜他一张嘴,发现自己说话还不利索呢,只好作罢。他见梅斯把兵将们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收了名册,就准备等他下令开拔。 忽然校场外有一骑飞奔而来。那人远远地就叫道:“罗布大人留步!” 罗布心生奇怪:这会儿,还会来个什么人? 那人一身宫使打扮,一直到点检台下,才下了马。他却不宣令,径直走上了台阶,才向罗布躬身,低声道:“请罗布大人进宫。” 罗布一惊,连忙还礼,问:“何事?” 宫使朝他翻翻眼睛,没回答,意思是说:“问我?我怎么知道?” 罗布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唐突,心里又忐忑起来:福兮?祸兮? 他只好吩咐士兵们原地等待,只身跟着去了。 两人在宫门口下了马,便有侍女出来迎他。侍女带着他穿过花园、连廊,一直走到后宫,罗布才明白是女王召见。他更加奇怪了:女王要见我?是何道理。 进了门,侍女示意他在一张小桌边坐下。罗布知道隔着那屏风,就是女王的寝室了,来过的嘛。 不一会儿,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伴随着衣服上金属饰件的悦耳碰撞声,侍女扶着女王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罗布也不敢抬头,半坐半跪在垫子上拱手行礼。 女王落座,吩咐侍女:“赐酒。” 侍女端过一个亮闪闪酒杯。罗布一拿在手上,手感就很重,知道酒杯一定是金的。 女王也拿起一杯,往嘴边抿了一口,对罗布说:“罗布大人,听说你是今天出发。” 罗布赶紧放下酒杯回话:“正是。” 女王又说:“不必拘谨,抬头回话。” 罗布脑门子上的汗又下来了。他微微地抬一下头,瞥了一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立即感受到一股逼人的英气,不由得又低下了目光。 女王其实看上去挺和蔼的,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却是难以掩盖。罗布没敢再去看,却也能感觉到女王就在对面坐着,在注视他。 侍女不断起身,给罗布和女王斟酒,罗布只得跟着不断地喝,也不敢问女王究竟有何吩咐。宫里只听到衣服的簌簌声,酒倒进杯子的声音,和轻轻的饮酒声,没有人再说话。 良久,女王才挥一下手,由侍女扶着离开座位,转到屏风后面去了。另一名侍女过来,对罗布轻声道:“罗布大人,请回。” 第二十二章 一路上,罗布百思不得其解,那女王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召见他,又没有旨意下,也不问话,就喝了一通闷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跟着罗布朝边关进发的几名军官、梅斯等人见大人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队伍静静地行走在山间矮树丛中那蜿蜒的小路上。从高处望去,远远的是绿洲和荒漠相间的大地,一直伸向天际。 只有可儿不操心这些。她觉得只要大人平安回来,就是一切正常,别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在马上左顾右盼,好奇地看外面的风景。长这么大,她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俭承老爷的宅子。 天黑的时候,队伍来到一处村庄,在村口驻扎下来。士兵们三五成群,点起了篝火,准备露宿。 村民听说罗布大人率军到了,成群结队地出来看。罗布命士兵前去号令村民:不必惊慌,大军只在村口经过,并不扰民。 村民哪里肯听?一则大将军罗布威名远扬,人民崇拜;二则历来有军队经过时,岂有不来征用粮草的?还不如主动进贡,以保平安。 于是士兵们得了很多食物、酒水。罗布见状十分无奈,他也推脱不得,只好罢了。 罗布坐下来,才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骑了大半天的马,早累垮了。罗布便胡乱吃了些,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跋涉,罗布苦不堪言。他看着别人都好像挺轻松的,只好也勉强打起精神。 队伍转过一丛树林,又上了一处高坡。罗布勒住马,望着远处山脚下的那座村庄,正是前些日子他战斗过的地方。这才没过多少天,他却已经有了一种陌生感。 又翻过一座山,来到山顶,前方依稀已经可以看见边关城那灰色的城墙。一条大河蜿蜒在城边绕过,一直流向天边灰蒙蒙的地平线。沿着河流,两岸都有成片的树林。 罗布暗暗诧异:这里毕竟是沙漠和戈壁地区,孔雀河的下游怎么会有森林? 他叫过一名百夫长,指着远方问道:“这是孔雀河,对不对?流到,哪里?” 百夫长愣了,喃喃道:“孔雀,河?您是说‘大河‘?” 罗布明白了,这里的土人只管这条河叫“大河”。他笑道:“从此,我就叫它,孔雀河了。” 百夫长忙答:“孔雀河?好听的名字。”他马上转头,对士兵叫道:“罗布大人有令,大河从此叫做‘孔雀河‘!” 士兵们一齐答应:“遵命!” 百夫长说:“回大人,孔雀河流到大海泊而终。” 罗布大惊,又朝那个方向眺望。天际线一字平,是像有个低洼处的样子,但是看不见什么海泊。他问:“大海泊?有水吗?” 百夫长小心回道:“一望无际的水,大人。大海泊不受太阳神的庇护,水极深,妖孽丛生,常降暴雨、大雾。水极咸苦,人若饮其水,即中邪,越饮越渴,最终腹泻而亡,因此大海泊周围无人敢居。” 罗布眨巴着眼睛,回头看看梅斯,梅斯也是严肃地点点头,补充道:“恩塞国人也知道大海泊,无人敢靠近。” 罗布心下狐疑,暗想:“什么鬼?从来没有听说这沙漠里还有海的,青海湖不是还离这儿远着的嘛。” 队伍下了山坡,一路又经过一个小村庄。村庄破败,都被战火毁了,里面一个居民也没有。村民大概已经都逃走避难去了吧,罗布不禁摇摇头。 转过一片树林,面前出现了一条大路,边关城就在眼前了。自从战事结束,这里便无人职守。只见城墙顶上有面旗帜,看着十分破败,下面的城门半开着。 罗布一马当先,带领队伍进了城。当初镇国将军驻守时,这里曾经有两千人马,军营颇具规模。如今一些锅灶、拒马等设施都还留着,只是细软都早已被洗劫一空。 罗布叫过三个百夫长,命令道:“士兵,进驻军营,原地休息。准备晚饭。”三人领命而去。 罗布下了马,径直进了镇国将军的营房。梅斯在门外拴马,可儿已经忙着从马车上搬东西进屋了。 镇国将军曾经在此驻扎数年,营房修葺得很牢固。进了大门,是一个小院,穿过院子,正对院门的是议事厅。穿过议事厅,后面是一排房子,像是几间卧房。有一间很大,大概是主卧,靠着边上的,还有几个连着的小房间,想必是参谋人员、家眷的住处。诺大的府第显得空空荡荡的。 可儿和梅斯不用吩咐,就开始收拾房间,忙得脚不沾地。 罗布背着手走出门,看着几名士兵在城墙上更换旗帜,城墙脚下百夫长们正在吆前喝后地指挥士兵们安置装备,城里一派忙碌的景象。 城墙不高,走上去没多少台阶。罗布站在墙头四面张望,见边关城两边有山,边关城坐落在中间的山谷中,地形不错。孔雀河从一边的山坡上蜿蜒而下,缓缓地在罗布面前流过。河很宽,却不深,河床中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露出浅滩,人涉水就可以过河。河的两边是大片潮湿的沙土,大概是前阵子大雨时,河水漫出来的地方。罗布想当时恩塞国一定是乘着河水浅的时候,冲过河来,突然袭击。 罗布在城墙上转了一圈,下了楼梯,又在城里查看一番,才回到营房。可儿已准备好了晚饭,迎着他进了门,伺候他回屋吃饭。 才吃到一半,门外士兵来报告,说百夫长们已等在议事厅。 罗布匆匆吃完,来到了议事厅,见几位百夫长弓着身子看看他。罗布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也看看他们,心生奇怪。 一名百夫长见他不说话,便问道:“大人,士兵们已经吃好晚饭,请大人示下。” 罗布道:“吃完了,就寝,有什么事?” 百夫长陪着小心问道:“大人,那晚上如何安排岗哨?明日何时集合,如何布置防务?” 罗布傻眼了,他哪里懂这些?他想半天,只好说:“今天大家刚到,劳顿,各队自行安排岗哨,明日再论。” 几名百夫长犹豫地互相看一眼,领命退出去了。 罗布一想,这样可不行,毕竟这里是边防重镇,还要对将来的敌军进犯作准备,须得有懂军务的得力助手在身边才行。 回到房间,他叫过梅斯,问:“你在军中多久了?” 梅斯掐指算道:“前阵子国王征兵,我因识字,即成为军官,来做拔涂的副官,想来从军有一个月了。” 罗布摆摆手,泄了气。说:“早点睡吧。” 梅斯回道:“我不能睡,我去门口守着。” 罗布说:“你去找两个士兵来站岗,你去睡。” 梅斯疑惑地眨着眼睛。 罗布这才反应过来,这种事情也得自己安排了才是啊,梅斯只是一个奴仆而已,怎么去找士兵。他马上有些后悔,刚才把百夫长们打发得太快了。他说:“那今天就辛苦你了。” 罗布上了床刚想睡,却见可儿抱着毯子在他床前摊开,就地这么一躺,睡在他脚跟前。 罗布大惊,说:“可儿,你睡这儿干嘛?” 可儿感到奇怪,说:“大人,我不就是您身边的人吗?我不睡这里,谁睡这里?” 罗布说:“别!我从来一个人睡。你去旁边屋子。” 可儿想一想,说:“好的大人,我晚上开着门,您一叫,我就过来。” 罗布笑道:“不需要。” 等可儿出去了,罗布轻轻地关上了门。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琢磨着该怎么做边关的防务。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第二十三章 一大早,罗布便叫来梅斯和马车夫,说:“你们驾我的马车,回到王城外的那个村里,把庆谷大人请来。” 两人立即领命而去,匆匆地走了。 罗布独自走出门,看着城里士兵们吃饭,洗漱。一见罗布过来,士兵们马上立正,等着他吩咐。罗布只是摆摆手,说:“大家辛苦了,多休息,过几天我们再布防。” 他又找到一个百夫长,问他要了两名士兵回去给他站岗,当传令兵。 罗布一整天转来转去,无所事事。他找士兵们随意地聊几句,不外乎“你家里还有谁?”“当兵前做什么的?”等等。 几名百夫长心下嘀咕,心想这罗布大人准备怎么镇守边关呢?一个说:“罗布大人乃旷世奇才,神的使者,当然自有主张,我等安心便是。”另两个点头称是。 晚上罗布关照好门口站岗的士兵,便早早地关上了大门。他闲着没事,就叫来可儿,问她:“你今年几岁?” 可儿说:“回大人,大概十六岁吧。” 罗布笑道:“怎会连自己,几岁,也不知道,大概?父母呢?” 可儿掩口笑,回道:“大人的问题,奴婢其实不能答。奴婢自幼卖身为奴,其时年幼尚不晓事,父母更是没了印象。” 罗布不笑了,小心地问:“那,你想父母吗?” 可儿诧异道:“想他们做什么?” 罗布看看她。可儿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便摸了一把。 罗布又问:“俭承老爷,为何,要卖了你?” 罗布担心她会伤心,问的时候很小心,吞吞吐吐的,不料可儿全无所谓。可儿说:“俭承老爷朝廷高官,家大业大,哪里管得上我这小奴婢?都是那些厨房里的妈妈们偷吃酒肉,被管家发现东西少了,就推到我头上而已,让我白白挨了许多鞭子。也不听我分辩,卖了出去了事。” 罗布倒是有些伤感,沉默了一阵,又问:“你那天,又为何,想救我?” 可儿说:“那天我去前堂,听得他们说你们是妖,要用法术制你。可我看您怎么会是妖呢?分明是个上等人。” 罗布奇怪道:“那要是我逃走了,他们发现是你干的,不会杀你吗?” 可儿朝天翻翻眼睛,说:“会的吧,按照俭承老爷家的规矩,可不会轻饶。以前就有人因为犯了什么事情,当场在院子里被打死的。” 罗布大惊,说:“你为了救一个陌生人,不怕死?” 可儿不解,问道:“大人难道怕死吗?” 罗布嗔目结舌,翻了半天白眼。他觉得心尖上有些酸楚,一下子过神来,发现自己原来是被感动的。他走上去,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可儿,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许久,他等到自己眼泪干了,才放开她。 可儿揉一下自己发疼的肩膀,赶紧又帮罗布捏了几下手臂。心想着:大人手臂该是酸了。 吃饭的时候,罗布逼着可儿吃了几块肉,又非要她喝酒。可儿只得谢恩,说:“大人,您这么浪费,咱们带来的那点酒怕是撑不过两个月。”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门口士兵便进来报:“庆谷大人到了”。 罗布大喜,一骨碌起了床,见庆谷大人跟在梅斯身后,已经等在了议事厅。 庆谷大人见到罗布,马上行礼,说:“罗布大人!果然您想起要召我了!” 罗布哈哈大笑,说:“没有你,兄弟,怎么行?”回头吩咐士兵:“马上通知百夫长,天亮集合!” 士兵领命出去。罗布回头叫:“可儿!” 可儿机敏。她听见动静,早已起了身,一听罗布叫她,便应一声,端出酒和食物。 罗布大为满意,摸了一下可儿的脑袋。回头对庆谷和梅斯说:“饿了吧?吃!” 梅斯黑着眼圈,才吃了几口,便道:“大人,许我先去睡一会儿?” 罗布恍然大悟,说:“对啊,你们,来得快。你几天没睡了。” 庆谷大人说:“在下得令后,立即带了几匹马换着骑,一路兼程来了边关。梅斯不愿意去马车里睡,就和我一道骑马来了。马车现在大约还在半路。” 罗布叹道:“哎呀,让你还来陪我,守边关。” 庆谷大人正色说:“有幸者如我,能跟随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罗布喜道:“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副将了。边关布防,靠你了。” 庆谷大人领命而去。 太阳升起的时候,罗布和庆谷二人穿戴整齐,来到城中的演练场。三名百夫长早已点齐士兵,排成整整齐齐的几排。 罗布一脸严肃,喊道:“边关重镇,非同小可。我命令,今日起,副将庆谷大人,带领你们布防。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士兵一起回答:“明白!” 罗布对庆谷招一下手。庆谷一个立正,两个脚跟碰在一起,靴子上的铜环发出噔的一声。他转身向士兵叫道: “一队长! ” 一名百夫长回答:“到!” “命你率领你部,在城外正门前一百步,摆放两层拒马,中间只留一辆马车的通道,架起栅栏门。每日四班岗哨,每哨八人,哨位一时也不得无人! ” 百夫长回答:“得令!” 庆谷又令:“二队长!”又一名百夫长出前应声。 “命你部上城墙设防。准备一百把叉杆,一百枝三丈长矛,一百张弓,一万枝箭。士兵轮流在城楼放哨,一哨四人。你部全体营房移至城墙脚下。” 二队长领命。 “三队长! ” 又一名百夫长出列。 “命你部划出二十人,归我直接指挥。其余人马,每日派出两班队伍,前出巡逻。关外五里,关内两里。 ” “得令! ” 庆谷三下五除二,将布防安排了下去。又命:“各百夫长,每日晚饭后,到议事厅回话。” 各军当即各自行动起来。 庆谷把留下来给他的二十名士兵叫到跟前,吩咐他们将营房转到将军府的对面,安排士兵日夜轮流,在罗布的门外站岗。 安排妥当后,庆谷随罗布回到议事厅。 罗布心下宽慰,这个得力助手算是找对了!他拍拍庆谷的肩膀,说:“有劳庆谷大人了。你本来大可以在家享福的,却来和我一起受累。” 庆谷忙拱手回道:“大人何出此言?当年在下随大人南征北战,哪样不是得大人悉心教授?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没曾想大人重出江湖,您还能想到召唤在下,此乃我的福分!” 罗布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十几年前的罗布大人,还真是积了不少德。 庆谷说:“大人,我还带来了这个。”说着,他在桌上展开一张羊皮给罗布看,原来是一张地图。 庆谷指着地图,说:“大人,边关城居于山口,地形险要,为恩塞国与我国之间必经之路。右侧是一座山,不高,却连绵数十里。从山脚下过来,沿着河岸的一大片,为河流泛滥区,每年大雨,都泥泞难行,直至大海泊。前出七八里,这儿,是恩塞国的一个小镇,叫比亚镇。他们知我国从不挑衅,因此平时并无驻军。小镇和我边关之间,数里间的大片地带颇有流民来往,有时候北方草原上的野人也会来。这片地区乃是大忌,人员混杂、无人管理。上一次即是恩塞国兵将混迹其中,突袭镇国将军,一举得手。” 罗布沉吟,道:“须得有兵将在此巡逻、管制,方保无虞。” 庆谷说:“大人所言极是。然则我们如今只有几百兵士,镇守城中已经吃力,不可贸然分散兵力。” 罗布点头,喃喃道:“恩塞国军远遁,我幸得还有时间及早准备,以备不测。”他转头对庆谷说:“把地图挂到墙上吧。哦,对了,你搬进来,住那边厢房,早晚我有事可以和你商量。” 庆谷道:“遵命。” 第二十四章 吃过午饭,庆谷在城中巡视了一遍,回到议事厅,他向罗布禀报:“大人,士兵整装要出城巡逻,我领他们去,也好到前面村中抓几名农夫,以便差用。” 罗布从地图前转过身,说道:“出城巡逻务必小心,但不要抓人。” 庆谷看一眼罗布,不解他是何意,心想:不抓人,哪来的差役?但他没有问,只是回:“遵命。”便出去了。 罗布去梅斯的房门外看了一下,见梅斯还在昏睡,看起来这几天把他来回折腾得够呛。 可儿里里外外地忙着,她把几个人的衣服都拿出来洗,在院子里挂得满是衣服。罗布便踱出门,在城中又转了一圈,只见士兵们都在忙活着。搭营房的、搬兵器的、砍木头修城门的,皆被庆谷安排得井井有条。 罗布又走上了城墙,望着孔雀河发呆。他不禁犯起愁来:边关离王城遥远,物资运送不便,后勤成问题。兵员严重不足,他又不愿意去抓壮丁,城中就没了杂役。即便庆谷指挥得力,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一旦遇到敌情,还是难以招架。就算一时无战事,孤城之中居得日久,士兵倦怠,也必然生事。 罗布搓搓手,随意地朝着向他敬礼的士兵们还礼,若有所思地走下了城墙。 回到议事厅,罗布又站着看地图,心里不住地盘算,仿佛要在地图上找出兵来。 傍晚时分,梅斯终于起床了。可儿也忙完手头的活,两个人就跟在罗布后面走来走去。 罗布说:“你们跟着我干嘛,歇息去吧。” 梅斯说:“大人,我现在精神百倍,您找点事情我做吧。” 罗布笑道:“自然会有事找你的,耐心等着。” 这时,院子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是巡逻队回来了。只听得庆谷在外面大声吩咐,士兵们叮叮当当地整理装备,各自牵马散去。 晚饭后,百夫长们陆续前来报到。 庆谷站起身,指着地图,说:“大人,各位队长,日前的战事中,关前诸多村庄大多遭毁,村民稀少。山坡那边的树林中,发现有从北方草原上来的野人,见我军巡逻到,便骑马遁去,明日起要加强那边的巡查。恩塞国那边没有任何军队调度的迹象,远远看去,比亚镇中也是十分荒凉,尚不足为惧。明日,我们朝大海泊那边巡逻。” 众队长面有惧色。 庆谷笑道:“这几天无大雨,河水不会暴涨,路途容易。我们巡逻至那边小山坡,即折回。” 各队长点头称是,开始各自报告本队事务。大家商议了一会儿,便散去了。 罗布又站在地图前,这一天他几乎黏在了地图上。他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图上一角,问庆谷:“此处标识为‘黑山‘,是我的领地吗?” 庆谷道:“正是,离此地只有几十里。大人当年自愿得封此地,就是因为离边关近,好为国守边。” 罗布叹气道:“只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也不善骑射,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罗布再世。” 庆谷低声道:“大人不必担心,太阳神在上,万事皆有法。当年大人蒙冤而死,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却还是当初的模样,并不年长一岁,这不是太阳神送您回来,又是什么?假以时日,大人自会逐渐恢复元气。” 罗布问:“当年出了什么事情?” 庆谷回道:“大人问起,在下不得不回。十几年前,大人率军抵抗恩塞国入侵,屡立战功,人民拥戴,也深得先王喜爱,甚至有传言说先王欲将丽思公主许配与您,丽思公主就是当今的王上。却不知为何,大人突然被指控叛国罪,说是私通恩塞国,放走恩塞国老国王。那老国王又率部作乱,幸被我军一名将领截杀,才得以制止。我军那将领立功受赏,便是后来的镇国将军。大人则被秘密处死,消息秘而不宣,人民只知大人暴病而亡,半点风声也不露。” 罗布惊呆了,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我是准驸马?!他暗暗思忱:那女王如今当有三十左右,十几年前,就是十七八岁,正值许配的年纪。现在看来,女王种种怪异举动,那就都有了原因。 以前的如意郎、神一般的英雄人物,突然获罪而死。多年的身单影只之后,罗布又突然复生,闯入她生活。而这个罗布,又像,又不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神使,还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最后一次召见时,想必女王心情复杂。她必知罗布此行凶多吉少,日后或许再难相见,因而安排最后的相见,等见了面,却其实也无话可说啊。 罗布并没有对那个“罗布”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产生什么感觉,倒是有点同情起女王来。原本是在父王爱护下的千金公主,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却不料横遭祸端,失去了爱人,接着又是父王驾崩。弟弟尚年幼,只得自己扛起重担,独自承担整个国家的责任,真的是不容易啊! 罗布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梅斯和可儿候在门口,也听得入了神。 梅斯说:“奴仆梅斯斗胆问一句:罗布大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挽回阳河国之危机。若要私通我恩塞国,临阵倒戈便可,何须灭了恩塞国全军,擒了国王,再放他出来反叛?” 庆谷看一眼梅斯,说:“我也是百思不解。” 可儿说:“容奴婢猜一句:大人一定是受人陷害,国王被人蒙蔽。” 庆谷说:“你们有所不知。先王乃阳河国几百年不遇之明君,早早立定王法,重大案件均由大法师带领元老们审明、裁决,王上并不干涉,王上唯有最后的赦免权。先大法师,也就是当今大法师的前任师父,并非昏庸之辈。况且元老合议,如何轻易被人构陷?” 梅斯沉思道:“而国王并未动用赦免权,可见他对裁决并无异议。” 可儿反驳:“可是当今王上已经宣布赦免大人,岂不是承认有冤情?” 梅斯说:“大人战场立功,得到豁免理所应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在这里?” 罗布听了这句,笑起来。 庆谷说道:“其中定有一番是非曲直,在下确实不知。不过大人,您不必费神。如今您是神使下凡,必然是受了太阳神的神谕,要来干一番事业的。人民欢欣拥护,朝廷信任,大人和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干系?” 罗布拍手,道:“庆谷大人此言大善!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依心而为,便是依了神谕,有何不可为?” 庆谷说:“大人所言极是!” 罗布心里打定主意,来了精神。他索性又走到地图前,对庆谷说:“边关布防,蒙庆谷大人调拨,极是稳妥。如今有几件重要的事,三件急,三件暂不急。第一,兵力不足,如有一千人马,城防才可放心;第二,粮草紧缺。兵部运送物资一月一次,路途遥远,恐怕延误、短缺难以避免;第三,关前地域宽广,尚需巩固防务。这几件需要尽可解决。第四件,没有杂役、工匠,装备、兵器等保障不足;第五,兵员若有损失,不能及时补充;第六,士兵长期苦守一方,士气不逮,极易四处打家劫舍、军纪松懈,虽可杀人立威,也不能长久。这后几件虽不急,亦须及早打算。” 庆谷大人惊喜道:“大人思维缜密,句句说到在下心底。我也是隐约为这些犯愁,只是未能如此明了。” 罗布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利索地说一大串话了,心下暗喜,接着说:“守边,自给自足为上。我这次带了许多钱财,可去村庄购买种子、家畜幼崽等,我们必须自己屯田。附近荒地成片,又有孔雀河水源,均宜开垦种植。我们可召唤各处流民,前来租用土地,村落、人丁一旦聚集,不愁没有粮草和兵源。前方恩塞国城镇,正值无人管辖之时,我们可派出细作前去打探,摸清底细,等有机可乘,一举占领之,边关则会大大安稳。” 庆谷一听,忙抽身拜下,连连称善:“在下亦早有此心,若大人不说,并不敢妄言。今大人考虑如此周全,何愁功业不成?” 罗布大笑,说:“你如我兄弟、左右臂膀,当无所顾忌。” 庆谷又拜谢而去。 等罗布回了房间,可儿立即跟着进来,说:“大人若把钱财都散出,日后只怕没有酒肉吃了。” 罗布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必忧虑。” 第二十五章 天边出现了一轮红晕。月亮和星星尚未退去,城外的山峦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还参杂着一丝深蓝在其中,大地静谧而宽广。 边关城里,士兵们已经开始忙碌了,号令声、吆喝声四处响起,一队队士兵披挂整齐,列队向自己的岗位行进。 庆谷进来报告:“大人,骑兵巡逻队已经集合完毕,请下令!” 罗布开门出来,他身上也是一身披挂。他从门外的兵器架子上拔了一下他那根长矛,发现还是重得拿不动,就放了手。他又从架子里面挑了一支最短、最轻的,掂一下,点点头拿起来。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梅斯说: “走吧。” 罗布上了马,跟着庆谷来到城门口,见十几名士兵已经列队等着了。罗布朝庆谷点一挥手,庆谷命令道:“出发!” 城门打开,巡逻队骑着马,鱼贯出了城门。 庆谷命两名尖兵并排走在最前面,自己带着罗布和梅斯紧随其后。 沿着孔雀河,是平坦的滩涂,马儿走过,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河床宽广,河水却只有膝盖深,水底清晰可见。 巡逻队在黄沙和细石相间的小路上缓缓地行进,听着马蹄发出轻松而欢快的哒哒声。 队伍经过了一片草地,便穿过河,往一片树林去了,战马踩过河水,溅起了一通水花。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穿过树枝,在晨雾中形成缕缕五彩的丝线。靠近树林,罗布感到从里面传出一些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走在前面的尖兵放慢了脚步,抓紧手中的长矛。庆谷也拔出佩刀握在手里,眼神警惕。巡逻队伍噤声屏气,缓缓地行进在林间小径上。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真是有几分瘆人。 罗布觉得很奇怪。他听着林中的鸟叫,心想:孔雀河附近不是沙漠地区吗,从没想到草木却这么茂盛,还有这么个安静祥和的树林,真是难得的风景!他见大家都莫名地神色紧张,觉得好笑。怕惊扰了他们,他便没有作声。 走了好一阵,树木稀疏下来。转过一个坡,高高的树林都变成了灌木丛,阳光直射下来,雾气散去,士兵们都松了一口气。罗布纳闷:什么也没有碰到啊? 庆谷把佩刀放回刀鞘,回过头来,正看到罗布疑惑地看他。庆谷忙对罗布说:“大人,此处为太阳神庇佑的边界,阴气沉重。这里常常风雨交加,浓雾锁道,全不像我阳河国、或恩塞国等处气候。以前有很多人来到此处,便被妖怪捉去,再也不见回来,因此少有人敢到此处。” 罗布暗想:“恐怕更可能是迷路了吧。”他蹙着眉,点点头没说话。 队伍上了一座小山岗,庆谷勒住马,回头对士兵们说:“稍事休息,准备回转。” 罗布跟上前来,举目向远处望去,一下子呆住了。 从山岗上望出去,眼前一马平川。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从山坡上一直泄下去,沿着孔雀河两岸的平原,一直伸向远方的尽头。 在那遥遥可望及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碧波,宽广无边,水天一色。大海?! 罗布震惊得肩膀都抖动起来。如果脑子还没坏掉的话,就该记得,这里地处内陆深处,怎么会有海呢?如果是湖,那得多大的湖泊啊,一望无际! 梅斯凑过来,说:“大人,这就是大海泊,妖孽的地界。” 罗布在壮美的景色中,完全沉浸了。他喃喃道:“什么海?这是哪儿?什么湖?我是在做梦?” 阳光从身后,斜着照向那大海泊,大地铺满金色。而在那遥远的天尽头,可以看见有乌云翻滚,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纱,在风中起伏。 罗布真想仰天大喊一声:“天堂美景啊!谁帮我来拍几张晒朋友圈?!” 庆谷指着那乌云,对罗布说:“大人,那黑云升起处,便是妖孽的巢穴。电闪雷鸣、寒风苦雨均由此生,人不可靠近。” 罗布没有回头。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风雨雷鸣,我便由它。大海泊却伤不了我一根汗毛。” 他纵马往前几步,回过身来,朗声道:“勇士们!普天之下,凡阳光照耀之处,无不臣服于太阳神。我乃神使,得神谕而救苍生,有何种妖孽可挡我一步!从今天起,大海泊便有塌天的风雷雨雪,也再不能伤人!” 说完,他拨转马首,双腿猛地一夹,座下的“火炭”就像蓄势待发许久的弓箭一般,嘶叫一声,便撒腿飞奔而下。 梅斯吓得半死,大叫:“大人!” 说话间,罗布已从山坡上冲了下去,直朝大海泊而去。 庆谷脑门上的汗水就流了下来。他回头朝士兵们看看,命令道:“你们在此等候,我随大人去!”说完,拔出佩刀,跟着跑了下去。 梅斯一看,也赶紧纵马下来。 罗布的马快,只身冲过了几道小溪,一阵疾驰,眼看着离大海泊的岸边越来越近。从山岗上望去,一人一马,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庆谷和梅斯拼命追赶,把两匹马跑得气喘吁吁。待要来到岸边,那两匹马却逡巡不敢再往前了。 “火炭 ”背着罗布早踏进了滩涂,在大海泊的浅水里来回飞奔,溅起的水花大得遮住了罗布的身影。 罗布肆意地来回奔跑。他纵马来到一处乱石滩边,才翻身下了马。他弯腰捧起一洼水,伸出舌头尝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咸水湖。他想:难怪人喝了要出事。 庆谷和梅斯远远地看着,惊得目瞪口呆。 罗布瞥见石隙间的水中有黑影晃动,原来这里还有鱼!他从马背上摘下长矛,就往水里戳。那些鱼从来没遇到有人来捕,傻傻地不逃走。罗布笨手笨脚地一顿乱捅,终于扎住了一条一尺多长的。 罗布大笑着把这条鱼挑出来,兴奋地跑过来给庆谷和梅斯看,一下子把叉着鱼的矛扔到地上。这两人从没见过鱼,吓得往后直躲,蹲在离鱼一步远的地方,拿刀指着不敢靠近它。 梅斯迟疑地问:“大人,这东西没脚没手,是什么怪物?” 罗布说:“它伤不了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待我再去戏一戏那大海泊。” 说着,罗布摘下了铠甲,几下子把衣服都脱了。他赤条条地跳上了水边的一块大石头,手指大海泊,喊:“我命你,从此只可风调雨顺,不可造孽!”接着,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梅斯惊得叫出声来。他看看庆谷,庆谷也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看那水面上,罗布早没了人影,过了许久,才远远地看见一个脑袋冒了出来。两人这才相望一眼,松了口气。 罗布出了水面,来了一段两百米混合泳。只见他在水面上往复翻滚,水花打得啪啪直响。 大海泊就像海一样雄壮,又像湖一样平静,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碧水,天地间就像只有罗布他一个人了。罗布感觉自己融入了一幅画中。 罗布游了个够,才上岸,见庆谷和梅斯还在看着那条鱼。罗布随手捡起长矛,翻身上马,那矛尖上还顶着鱼。 两人拜服,同声说道:“大人真乃神人!” 回到山岗,士兵们见了罗布长矛上的鱼,都往后闪。罗布吩咐士兵们捡了几根枯树枝来,他就蹲在地上点起火来,再把那鱼放火上面烤。不一会儿,一阵异香便飘了出来。 “这是妖怪吗?” “这下可被罗布大人制服啦。” 士兵们交头接耳。 罗布把鱼烤得吱吱直响,看着差不多了,他举着鱼让大家先尝尝。士兵们哪里敢?都盯着那烤得黑乎乎的鱼发愣,不敢吃。罗布大笑,自己先示范,咬下一大口鱼肉嚼起来,还不住地点头称美。 士兵们围着看,又好奇,又害怕。见他吃了好一会儿也没事,终于有几个大胆的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小块。这一尝不要紧,他们顿时被这从没试过的美味镇住了,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惹得旁边的士兵一惊,还以为这几位中毒了。 罗布鼓励道:“神使在此,有何惧哉?” 看看这几个人都没事,大家终于放下心,传着那鱼各人来了一点。不一会儿,那条可怜的鱼变成了一副鱼骨架。 第二十六章 傍晚时分,巡逻队回到城中。士兵们下了马,个个兴高采烈,大声谈论着今天罗布大人如何降伏了大海泊,在水上来去自如,又如何抓住了一条被称作“鱼”的怪物。城中的士兵纷纷围过来,好奇地听他们讲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罗布大人毕竟是神使啊!那大海泊根本奈何不了他!” “纵有妖孽出来,也不是大人的对手! ” “那鱼真是绝世美味! ” 罗布把“火炭”交给马夫,回头对士兵们说:“日后我自会传你们神技,让你们也下得海去!”说着,他带着庆谷和梅斯去了他营房。身后几个士兵才反应过来,惊呼道: “你听到大人刚才说的了吗?” “是啊!大人说要传我们神技!也能像他一样劈波斩浪? ” 留守城中的士兵们听了,个个惊讶,心中仰慕不已。 罗布跨进了门,就喊:“可儿!” 不料可儿还没出来,却见院子里一大群小鸡纷纷乱跑,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 可儿从屋里跑出来,喊道:“大人回来啦!梅斯,快关门,鸡要跑出去了。” 大家看着满院的小鸡愣住了。 罗布瞪着眼睛指指地上:“养这么多!” 可儿说:“以后每人每天吃两个蛋,还要留一些拿出去卖,不养这几只,那里够?”说着就忙不迭地把小鸡往一个空房间里赶。罗布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直摇头。 庆谷说:“如果每个人都有可儿的劲头,日后再不用愁粮草的问题。” 罗布笑着点点头。 晚饭后,几名百夫长又按例陆续来了议事厅。 罗布说道:“诸位!我虽受太阳神所遣,来带大家做一番事业,却不是金手指一点,功业遂成。一步一着,全凭各位用心、用力,方能成就。今我军势单力薄,身处凶险之地,不得不走非常之径。从今日起,我等皆需上下一心,屯田练兵两不相误。我军要既能扛长矛,亦能扛锄头;又能生产,又能打仗。真正做到自给自足,自力更生,才能无往不胜。” 众人道:“大人既是神使,又是王上钦点边防总督,敢不从命?” 罗布道:“好!前日里我跟士兵闲聊,士兵中种过地、养过家畜着甚众,我们当各尽所能。” 众人又道:“是!” 当下大家筹划定当,方各自散去。 就寝前,罗布想起了什么,又把可儿叫去,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上面写了个字给可儿看。 可儿一看就明白,说:“大人,要做这绣着‘罗‘字的旗帜,却是容易,奴婢今晚就顺手做了。” 罗布大喜。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可儿捧着一大一小两面三角旗来交差了。 罗布一面展开,一面夸赞:“可儿手巧得很!”说着,唤过梅斯,找了一长一短两根旗杆装上,便扛着旗帜出了门。 罗布把小旗交给庆谷,说:“以后出巡,务必让士兵把这面旗带上,和我阳河国旗帜一起举起来。” 庆谷疑惑地看看,有些明白罗布的意思,点头称是。 罗布又爬上城墙,让梅斯把大旗竖在城头。看着“罗”字随风飘起来,和另一头的阳河国四方大旗遥遥相对,罗布拍拍手,笑道:“好!从此以后,咱们开始树立自己的品牌。” 城门口的巡逻队又已经集合完毕。罗布看着为首的士兵,马背上已经插好了“罗”字骑,满意地点头,回头朝庆谷说,出发吧。 庆谷一声号令,队伍出了城门,朝着右边的山那边去了。 城墙外,一群士兵已经在地里干活了。一名百夫长站在高处,正忙着指挥士兵们平整土地。靠着城墙对面的山坡下,还有几名士兵正在搭建棚屋,旁边停着一辆马车,一群小猪在里面吱吱地叫。 士兵们见到巡逻队出来,停下了手中的活。百夫长大声喊:“全体,敬礼!”士兵们立即立正行礼。 罗布朝他们挥挥手还礼。 山坡起起伏伏,灌木茂盛,却少见人烟。队伍转过一片树丛,前面遥遥可见一个小村庄,有几十处草屋。 罗布驻足,看着那些草屋前杂草丛生的田地,若有所思。 庆谷用马鞭一指,对罗布道:“大人,这样的村庄,我们一路上还会经过很多。这一带村民来源混杂,皆不知自己应属哪国,并无人去管辖。只因日前战乱,两军往复劫掠,人多散去。他们如今见了兵就躲,因此人口稀薄。在下知大人不愿扰民,我们可绕道而过。” 罗布说:“不,我们去看看。”说着,拨过马首,向村子走去。 巡逻队到了村口,罗布勒住马翻身下来,牵着走。士兵们见状,也都下了马步行。 村里的草屋大多房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有几户的门像是被砸坏了,半开着。推进去看,里面空无一人。 一辆推车掉了一个轱辘,横在路中央。罗布叫了几名士兵,把推车的轱辘重新安上,推到一堵墙边靠好。 忽然前面一名士兵回头叫道:“这里有人!” 话音刚落,只见从一座草屋中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追在那士兵后面,喊:“都拿去吧!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你们抢走了!你们把我杀了更好!”说着,那老汉一口气接不上了,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蹲到了地上。 罗布大喜,抚胸默念:“机会来了!” 他马上指挥士兵:“快把他扶进屋休息休息!”说着,他也连忙跟在后面,进了门。 老汉屋里果然家徒四壁。 罗布走到老汉面前,也一屁股坐下来,和蔼地说:“老人家,您别害怕!我们不是强盗,不是来拿你东西的,我们是阳河国的边防军,来保一方平安。咱们都是自己人,一家人!怎么,村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吗?”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面饼,递给老汉:“饿坏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罗布就像背书一样,一段话说得行云流水。 老汉被弄糊涂了,愣愣地看着罗布,犹豫半晌。大概是真饿坏了,他无法抵制面饼的诱惑,慢慢地接过来,又看看罗布。 罗布微笑着,又叫过士兵:“打碗水来。” 那士兵应一声,转身从水缸里取了一瓢水过来。罗布听声音,知道水缸里的水浅,又吩咐道:“弟兄们,来,帮老人家的水缸挑满,院子里也打扫一下。” 士兵们互相看一眼,不知道罗布大人演的哪一出?又不敢言语,忙转身去了。 罗布说:“老人家,慢慢吃,不着急。” 老汉眨巴着眼睛,半晌,才确信这些人不是来抢东西的。他咬了一口面饼,又喝了口水,才说:“村子里本来就没剩多少人了,刚才见队伍过来,年轻的都逃到后面树林子里去了。我老了,走也走不动,也不怕了。” 罗布点点头,说:“兵荒马乱的,大家生活不容易!现在好了,我们来了。等他们回来,请告诉他们,不用害怕。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老汉问:“那,你是?” 庆谷在边上说:“这是罗布大人,阳河国边防总督,太阳神的使者。” 老汉一听是神使,吓得赶紧要磕头。罗布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扶起他,说:“快别!以后你们看见那‘罗’字旗,就知道是我们来了!” 罗布带着队伍在村子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指挥士兵们修好了几户人家的门,又打水、又收柴火,最后还留了几个铜币给老汉,才带队伍走了。 走出村口,他心里大为得意:“完美啊!” 第二十七章 这一天,罗布带着巡逻队,进了好几个村子。他又是拉着人唠嗑,又是指挥士兵们帮忙干这干那,临了都不忘记让村民们记住“罗”字旗。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间,一直到日头偏西,才巡了一小半路。 庆谷说:“大人,若如此,不如明天多派几支巡逻队出来。” 罗布摇头道:“现在开垦种地的人都还不够,不能再分出人手了。今天剩下的路我们走快点,不进村了。日后每次进几个,也很快就能走遍。开头辛苦些,等收了人心,那些村民都会是我们的耳目。” 庆谷直点头。 队伍来到一座山顶。从上往下,可以看见孔雀河从山腰绕过,在一处山谷中转了道弯,去向了一个峡谷。 罗布停下来,皱着眉看,不走了。 庆谷在一旁说:“大人,此山位于边城右边,故称为右山。此处山不高,却地形险要,若要建立要塞据守,是百年也攻不破的。但是山下有路可以绕过,守而无益。” 罗布指着那峡谷,问:“若降大雨,此处有无山洪爆发?” 庆谷回答:“大人洞见!每年数次暴雨,此山必洪水泛滥。水从那峡谷处冲出,直奔边城,幸而边城地势高,一向无妨。然而沿途房屋、草木尽毁,因此河边土地虽辽阔肥沃,却无人种植。” 罗布举长矛点着远处峡谷边上的一个豁口,说:“去那边看一下。” 众人便跟着罗布在山里钻来转去。只见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一会儿惊叫,一会儿叹气,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回到城中,罗布叫来梅斯,问:“当年你做书童进王宫伴读,学了些什么?” 梅斯回到:“什么都要学。识字、算术、风水之类,还有就是农作。” 罗布一拍桌子,说:“好!明天一早,你再跟我出城一趟。” 庆谷在一旁想,这一定是和今天在山里经过的峡谷有关,只是他不明白罗布大人有什么打算。他很早就跟随罗布,从不怀疑罗布大人做的任何事,因为罗布大人总是对的。久而久之,养成了大人不说,他就不问的习惯,只要按照大人说的做就行了。 于是他就没说话。虽然如今这位“罗布大人”行为颇有怪异,与从前大不相同,但他也同样丝毫不怀疑,他是死而复生的罗布大人,太阳神的使者。 接连好多日子,巡逻队都举着“罗”字三角旗,在各处村庄里收买人心。 士兵们都习惯了罗布的套路。一进村,他们便去找出一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来,把罗布迎过去。罗布便开始他那套百年不变的说辞,再用一块饼、几个铜币,把老人们哄得一愣一愣的。士兵们则分头出去打扫院子,挑水担柴。临走,逢人都不忘讲: “罗布大人是太阳神的使者!” “我们是村民的守护者! ” 回去的路上,罗布让庆谷带领队伍继续巡逻,他带着梅斯去右山。接连几天,他和梅斯都去那山谷里查看,一直到天黑了才回。 晚上议事厅的会议结束后,罗布便和梅斯关起门来筹划,他要在山谷建一座大工程。 庆谷在边上听了许久,见梅斯把几张羊皮上都画满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孔雀河,千万年之天成也。在下知大人乃神使,自得神谕,不惧动土,否则,即便王上在此,也不敢来毁坏这千年之风水。只是大人欲用土石来堵塞河流,工程浩大,如何找到这许多人力?” 罗布说:“庆谷大人所忧即是。如今附近人气散失,壮丁难觅,即便有人,钱粮也不足,容我慢慢想来。” 可儿在一旁说:“我不需钱财,大人尽可差遣!” 罗布、庆谷和梅斯相视,笑起来。罗布说:“好!我自会有你的用处。” 梅斯看着图纸沉思良久,说:“大人,按您的主意,此水利工程当分为两步。第一步,先用土石堵塞当前的主流,而开凿另一条小支流,这样可以建一座十步高的坝,可保数年之内无水患。山谷内所积湖水,可供数万户人家取用。待几年后有人、有钱了,再行第二步,加高大坝至十五步,可获得数倍的水量,纵连年大水、连年干旱亦不足惧,真乃千秋功业!只是第一步,就需两千民夫,恐怕不花去两个月,未必能成。没有一千担粮食,只怕是不行。若论第二段,非数千人、数月不可啊!” 罗布抓抓脑袋,翻着眼睛,也不回答。他挥挥手,说:“明天我不出去了。图纸要做详细些,我们再好好想想,不少小地方没搞清楚呢。比如水闸怎么建,安在哪里。” 早晨,照例又是可儿第一个起床,在院子里吆喝着喂鸡。鸡叫声、可儿嘴里发出的“罗罗罗”声此起彼伏,众人便醒了来。 罗布起身,背着手走上了城头,望那天边的朝霞,想象着孔雀河两岸滩涂上村庄星罗棋布、炊烟袅袅的景象。 城墙下,庆谷牵着马,带着巡逻队列队,准备出城。罗布一眼看见庆谷的马上也装着他发明的马镫,笑着朝下面说:“你也装了马镫?感觉如何?” 庆谷行礼道:“大人的发明实在高明。脚踩马镫后,射箭稳当,矛也刺得更有力了,士兵们都很喜欢,已经找工匠打造,慢慢地士兵们都会装上。” 罗布得意地竖起拇指。庆谷的队伍整装完毕,向罗布经了个礼,便出城去了。 一整天,罗布和梅斯都趴在了图纸上,午饭也顾不上吃,胡乱塞了几口后,脸又贴到了桌子上。 这时,门外士兵报:“罗布大人,兵部军令!” 罗布叫一声“进来”,心里纳闷: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军令? 士兵走进来,递给罗布一张折起来、用腊封着的羊皮信。罗布坐到桌前,打开一看,不禁无奈地咂一下嘴。 兵部的军令先是夸赞一通边关将士辛苦,勉励了一下,接着便称国家粮饷紧张,边关路途遥远、运送吃力,说是从本月开始,给养需要削减。兵部决定边关的驻军要降至两百名定员,并要求罗布设法安抚兵士,确保边关安定。 罗布嘴里“嘶”了一下,想:“这才来了多久?兵部便要削减驻军、粮饷,难道有人故意要置我们于死地不成?” 尽管他未雨绸缪,早早规划了边关的屯田计划,可是没想到困难来得这么快!屯田还刚开始,远没到收成的时候。接下去几个月,粮草要成问题! 罗布看一眼还在图纸上忙着的梅斯,心里很有点失落,一下子没了心思。 傍晚时分,等庆谷带巡逻队回归,罗布立即支开众军士,把庆谷叫到房间商议。 庆谷看了兵部的命令,沉默半晌。 罗布问:“我在朝中有无得罪哪些大臣?” 庆谷回道:“大人,当年自大人屡立战功,深受王上器重之际,朝中不少旧臣颇有嫉妒之心。大人问心无愧,一向行事坦荡,全无提防。在下位卑,实不知朝中之事,可如今朝中旧臣不在少数啊。” 罗布点点头,说:“如今之事,我欲只你我二人知晓,以免军心不稳。当务之急,需筹措今后几月的口粮。” 庆谷想一下,说:“大人还记得那天我们去大海泊吗?您随手就抓住了那叫做‘鱼’的怪物,岂不是最佳口粮?” 罗布恍然大悟,说:“对啊,怎么早没想到?” 他马上叫来可儿,如此这般吩咐一阵,还在一张羊皮上又写又画。 可儿看了半天,挠挠头皮,问:“大人,那些东西,却不知大人要买它作甚?要求稀奇古怪的,只怕又要花掉许多铜币!” 罗布身子往后一靠,神秘地笑:“到时候,你自会惊喜。” 可儿摇着头走开,说:“大人您真是有很多疯狂的想法!” 罗布又让庆谷把二十名卫兵叫了进来。士兵们在议事厅里站得满满当当的。 罗布说:“今天请各位来,是要做一件大事!” 士兵一听,忙说:“敬听将令!”心里却想:好嘛。前阵子叫我们种地、养猪、放羊不算,还要帮村民干家务。这回罗布大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罗布见大家反应冷淡,暗笑一下,然后说:“我欲传授翻江倒海的神技与你们。” 一句话,果然把士兵们的兴趣提了上来。 罗布便在一张羊皮上画了张图纸,说给士兵们听,让他们去伐木,他要造船。 士兵们一脸疑惑地领命去了。 第二十八章 边关城外,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村民。他们或躲在树林里,或远远地趴在山岗上,探头探脑地朝边关城张望。 罗布命令士兵们不可恐吓他们,只需挥手示好。如有村民因饥饿上前来讨要,亦可分与他一点食物。罗布强调说,给予食物要以一顿饭的量为限。 大家一想可不是?给多了,自己挨饿。再者说,给多了,他几天也不用来了,不如每天给一点点,于是明天他又来,后天又复来,这样就显得边关城的守军非常乐善好施,才有宣传效果。 罗布又抽了几十名士兵来到城门前的河边。对岸围观的村民见了,都往后退了几丈远。罗布朝他们友好地挥手,命令士兵们在河滩上挖起土来。 沙土松软,大家挖了没半天,就挖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坑。一头及腰身,一头有一人多深。 罗布亲自上阵,朝河边挖出了一条小沟,把河水引了进去。河水慢慢地流着,土坑里的水渐渐满了起来。最后,一个像样的游泳池出现了。 城头上的士兵们也好奇地看:这水池待要干什么? 罗布站在池边,把衣服一脱,对士兵们喊道:“勇士们!我以神使的名义,向大家传授凫水神技!”说着,便往水池里一扎。 大多数士兵一辈子都没见人下过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罗布竟可以在水里浮起来。城墙上的、河边的士兵和村民们都大声惊叫起来。有几个村民吓得立即跪下来,拜道:“神使大人!万岁!” 罗布在池子里得意地转了几圈,确认所有人都已经被折服,才上了岸。他一转眼,就瞥见一个人影从城门里飞奔过来,也学他的样子,一下子跳进了水池。 罗布还没看清是谁,就见那人在池子里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几口水,便狂摇着双手沉了下去。罗布惊得赶紧又跳下去,一下把那人拎出了水面。定睛一看,居然是可儿! 可儿翻着白眼,嘴里汩汩地出着水。罗布忙招呼士兵过来,把可儿拖出了池子。 罗布把可儿放在自己弯起的大腿上,在她后背拍了几下。只听可儿猛咳了几声,缓过来了。 可儿莫名其妙地看着罗布,说:“大人,您不是已经传给我们凫水神技了吗?” 罗布苦笑道:“你以为神技是这么好传的?需潜心,专心致志,半月方成。” 罗布对着参加挖土的士兵说:“你们是第一批,跟我学。”士兵们一阵欢呼。 从此罗布成了边关游泳总教练。 他把加入“水师”的士兵们排成一队,喊口令,在岸上教他们划臂、呼吸的基本功。士兵们齐声应着口令,气势很壮。 可儿也来学。她很积极,学得最快。别人还在学闷水,呛得死去活来的,她已经能有模有样地打水了。 罗布的计划进展顺利。没几天,船造好了,可儿订购的渔网也拿回来了。 “水师”的士兵们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能游一段,有的只是勉强能让自己不被淹死罢了。只有可儿游得像模像样的。 罗布挑了风轻气爽的一天,率领“水师”大军准备出发了。渔网被装上了马车,小船也准备停当,堆了好几车。 庆谷不忘帮着罗布装神弄鬼。他集合士兵站在城头,高声诵道:“以太阳神之名义,神使罗布大人率领勇士们,出征大海泊!” “征服妖孽! ” “满载而归!” 士兵们一起欢呼道。 罗布向城头拱拱手,便出了城门。 可儿比任何时候都兴奋。她早听说过大海泊的可怕,只是从没见过。现如今有神使大人、大英雄罗布率领,自己又获传凫水神技,不由得觉得自己离太阳神又靠近了一步。 士兵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大家都一脸轻松。 罗布坐在马车上,一路上还不忘叮嘱大家:“到了大海泊,谁驾船,谁投饲料,谁抛网,都还记着吗?” 众人忙回:“不曾忘,铭记在心!” 罗布又问:“如何撒网,如何收网,还记着吗?” 众人又回:“终日操练,熟记于心!” 罗布又说:“此乃首战,必取全胜,方回!” 众人又答应。 大海泊上一片静谧。士兵们来到山岗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可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面,被彻底惊呆了。她喃喃道:“这么大的海,若非神使大人在此,谁敢下水?” 罗布下了马车,跨上“火炭”,对众人命令道:“前进!” 大家呼啸一声,便冲向海边。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一条条船卸下来,推向水边。另有一众人则在海边搭起营帐,这是罗布安排的一班士兵,准备在此日夜轮守,看护渔网和渔船。 小船下了水,士兵们纷纷跳上去,准备出海。可儿第一个上了船,站在艄首上,手里拽着缆绳。她的船上另两名士兵则操着浆坐在船舷边,等着罗布发令。 罗布骑在马上,威严地举起佩刀,喊道:“出击!” 士兵们一齐划桨,几条小船便应声滑了出去。 来到水深处,可儿第一个把渔网撒了出去。其他几条船上的士兵有点紧张,逡巡不敢动手,都看着可儿收网。 只见可儿一手一手地往回收网,拉得越来越吃力,罗布心下大喜:看来要首战大捷啊! 船上的两名士兵赶紧帮忙拉。突然,一群白花花的鱼肚子在网里翻滚扭动着出了水面。士兵见了惊叫一声,吓得赶紧丢下了手里的渔网。 可儿猝不及防,被下沉的渔网一带,一个跟斗摔下了船,“扑通”一声落了水。她连忙松手丢掉渔网,踩着水冒出脑袋来。她手搭船舷,眼睁睁地看着满载的渔网沉入了水底。 罗布大笑,喊道:“我的水师勇士,你们还不如一名弱女子吗?” 两名士兵异常羞愧。可不是,这怪物确实吓人,谁见了都会吓一跳啊。可儿却一点也不怕。她懊恼不已,空着手爬回到船上。手里没了渔网,可儿只得收兵,怏怏地随着船回到岸上。 罗布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今天立了首功!去营帐换身干衣,别受了凉。” 可儿说:“不。等会儿让那条船上的人下来,我再去!” 这天晚上,罗布的“水师”大胜而归。庆谷率领守城的士兵们出城迎接,就像迎接打了仗回来的英雄一般。 不一会儿,边关城里飘起了股股异香。士兵们还是平生第一次这样大快朵颐,品尝这样的怪物美食。罗布和庆谷二人提着酒袋给士兵们轮流送酒,城里一片欢欣鼓舞。 可儿跟在罗布身边,小声说:“大人,您这样铺张,家里的酒,只怕几天就要没了!” 罗布摸一下可儿的头,笑道:“你最乖了。放心,以后有的是。” 庆谷点点头,说:“如此,我军粮食不再短缺了,大人英明!” 罗布道:“回头吩咐士兵,把吃不完的鱼抹上盐,晾干,可以保存许久,以备不时之需。” 庆谷应声而去。 士兵们在边关城里靠后门的城墙边,竖起了一根根柱子,拉起绳索,在上面挂满了咸鱼。从此整个城里就弥漫着一股咸鱼的味道。 罗布感到很奇怪,问士兵们:味道这么重,为什么不挂到城外去?一名百夫长说:“大人,外面的村民也已知道鱼的美味,挂到外面,一准被偷。大人又严令我们要和蔼待之,我等思来想去,也只能挂在里面了。” 罗布摇头苦笑。 转眼天气开始转凉,秋天到了。 罗布又开始发愁。靠着打渔,眼前粮食短缺的燃眉之急暂时解除了,但是他的水利工程怎么办?应该趁着天气转冷,赶紧把工程修好,待来年春汛来的时候,正好发挥作用。 他心事重重地看着梅斯。梅斯还伏在桌子上忙着,他在完善最后的图纸。梅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低着头,起劲地介绍他的精确计算,可惜罗布一句也没听进去。 罗布心不在焉地走出议事厅,见可儿还不休息,不断走进走出的。 可儿真是没闲着。她又是照看小鸡,又是做饭、洗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罗布说:“可儿辛苦。边关缺衣少食的,难为你了。” 可儿说:“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承蒙大人不嫌弃,奴婢总算有了归宿。您又传授凫水神技,还带着大家去大海泊捕鱼,奴婢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好玩过。说实话,奴婢在您这里的这段日子,可真是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了!” 罗布笑道:“你才多大,就一辈子?以后必然有无尽的好日子等着你。” 可儿说:“那是。只要大人别再把自己的家当全都拿出去瞎糟蹋,奴婢就饿不死。” 她这一句话不要紧,却像一道闪电一般,一下照亮了罗布的心底。他双手合十,默念:“对啊,全部的家当!我不还有家当了嘛。”他偷眼看一下可儿,没有声张,独自偷笑着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 罗布的马车天不亮的时候出了后城门。他轻装简行,只带了马夫、梅斯和两名卫兵。他向城里的士兵们只是说要出城一趟,他不在的时候,边关暂由庆谷大人代行号令,连可儿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马车出了城没多远,便朝着和王城相反的方向去了。两名骑兵走在前面,梅斯则骑着马跟在马车的边上。 清晨的旷野上,一个人也见不到。道路在草地、灌木和裸露的沙土交错中穿行,有些崎岖不平。马车压过时,不住地颠簸。 罗布半躺着车厢里。车夫背对着他坐在车架子上,手里挥着鞭子,偶尔吆喝几声,指挥着拉车的那两匹马。 近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村庄,停车歇脚。罗布下了马车,舒展一下身子,环顾四周。这个村子正处在一个岔路口,颇有一些来往的商贾和行人。 村里的一户酒家主人迎出来,热情地招待他们,恭维地一口一个叫着“军爷”。 罗布故伎重演,和那店主拉家常。梅斯在边上补充说:“这位就是罗布大人,神的使者,边防总督,人民的保护者。” 店主早就听说过罗布大人的名号,今见真人,赶忙来行大礼。罗布摆摆手,叫他别客气。罗布脸上如沐春风似的和蔼,他关心地问着:“生意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吧?”直把店主感动得掉眼泪,他说:“自从十几年前起,咱们过了多少年的太平日子了,大家心里安稳。谁曾料到,最近又刀兵四起。军爷们来来往往的,吃了喝了,哪有一个付钱的啊!好在大人您再世,救万民于水火,平定了天下,现在总算好一些了!” 罗布不忘推广品牌,说:“不管是哪家的军士,吃了拿了不付钱,这是不对的!往后只要见着是举‘罗’字旗帜的,便是咱们自家人!” 店主千恩万谢,忙不迭地端出饭菜来。 罗布边吃,边又拿地图摊在桌子上看。店主见了,便猜到,说:“大人是要回您的领地吗?” 罗布点头称是。 店主说:“此去不远啦。您看前面的路,就上了那黑山,山口两条岔路:往左便是大人庄园领地,往右则是以前未垦的荒地。朝廷派来的拓荒人,就在那边。” 罗布喜道:“这就对了。” 他又看看地图,起身朝黑山主峰望去,说:“天鹅山嘛,我熟悉得很呐!” 店主说:“大人,此山从无名号,只是颜色暗黑,大家都称‘黑山’。大人起的这‘天鹅山’之名,倒是好听的。” 罗布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得悲由心生。唉,这辈子,没准真的要在这里交代啦。好在家里的人,都能各得其所。老爸在外面呼风唤雨,姐夫帮着照料生意,姐姐每天买买买。老妈呢,自有她的老姐妹们一起,旅游、广场舞,忙得很。只有自己,就是个混吃的主。工作么,靠家里的关系,安排了一个大企业里面的闲置。他的名下还有公司,都是老爸策划着开的,自己可从来没去真正操心过。老爸在家讨论生意的时候,总喜欢叫他在边上听着,说实在,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有你们操心不就行了? 算了,不想了,到哪儿不都是一个“混”字嘛。 罗布默不作声地吃完,让梅斯付了钱,又加了两个铜币的小费,店主赶紧又来拜谢,坚持要派一个小童为他们领路。罗布推托不过,就朝店主客气地拱手,上了马车。 店主站在门口目送,不住地点头哈腰:“大人,您一定要常来关照小的生意啊!” 果然不一会儿,马车到了三岔路口。朝罗布领地方向去的道路很宽,看得出平日里经常有人来往。而通向垦荒地的道路,就像是新开辟出来的,只是一条简道。 一路上,经过的小村庄一个连着一个,看起来人口挺稠密。那小童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灵性。他赤着脚,在马车前面一路小跑,欢快得像只小兔子。 马车到了一个小岔道口,那小童指着地上竖着的一块长条石,叫道:“大人,大人!从这块石头开始,就是您的领地啦。从这条小路进去,你们见到的第一所大房子,就是您的庄主,古力老爹的宅子。” 罗布探出头朝小路里望一眼,又看一下地图,点点头。见那小童转身就要走,罗布连忙叫住,丢给他一个铜币。 小童喜出望外,赶紧揣进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一名士兵颇有眼力见,纵马先跑上了小路。等罗布的马车走到古力老爹的宅子时,一名大胡子老者已经拄着拐杖在门口迎接了,正是古力老爹。 古力老爹一见罗布,赶紧连连作揖。他眼睛眯着,又像哭、又像笑,口称:“大人,真的是您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您了呢!” 罗布随口安慰了几句,便四处张望,打量着自己的领地。 领地靠着天鹅山的一侧,树丛、草地和农田掩映,看着有好几平方公里的样子。田地里长满庄家,零零星星分布着许多人家的房舍,显然没怎么受到战乱的影响。看古力老爹宅前的树木、田埂,也都是有年头了,可知这块领地是“成熟社区”。 罗布大为满意。他拍拍古力老爹的肩膀,说:“这么些年,古力老爹辛苦了。” 古力老爹抹了一下眼角,说:“哪里哪里。大人,还有几位军爷,快先到我屋里坐一下吧。” 古力老爹家的院子小小的,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位中年女佣在墙角边整理着一些农具,看到客人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弯腰行了个礼。 进了房门,只见一位老妇端着酒盘子,把罗布往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那边让。古力老爹向罗布介绍说:“大人可能不记得了,这是我的老太婆。” 古力老爹帮罗布挪起一个垫子请他坐。 古力老爹回头说:“几位军爷,也请!”他把梅斯等人请到墙边的一张小矮桌前,桌子上已经备好了酒壶、酒杯。古力老爹自己跪坐在罗布边上,他的妻子则站在一边伺候大家。 罗布见古力老爹举止周到,像是一个办事老成的。他问:“我这几年出了些事情,想必老爹也知道,不知庄子上还都好吗?” 古力老爹连声说:“都好,都好!当年大人暴病而去,庄子上下无不悲痛,大家都念着大人的好处呢。王上也是开恩,虽说庄子收归了朝廷,佃租却一点也没加,还是按大人当年定下的,十之抽一而已。不瞒您说,可就是有一样不好,前些年大人不在,朝中常有官员来访。您看看,大人不在,他们来访谁?果不其然,每次都要搜刮一通才肯走。前些日子王城有人来传话,说是大人复生,恢复原职,这庄子又回到大人名下了。庄里人听说了,哪个不高兴?果真的,好啊,那些官员一个都不敢来了。” 罗布听了笑起来。 古力老爹指着墙边架子上的几个羊皮卷,说:“这是庄子上的人口、土地、粮食簿册,等大人稍作安歇,在下交与大人。” 罗布其实此刻最关心他还有多少钱粮,却装模作样说:“不急,不急。这次我也不能久留,簿册还放在你这里。” 几个人又喝了一阵子酒。古力老爹就把一卷卷簿册打开,慢慢地念给罗布听。罗布一边听着,一边喝。 庄子上的田地共有五百多围,全部属于罗布。一处树林、几处草坡,也是庄内的土地。佃户有近三百户,老少逾千人。佃户自去租种土地,每年缴纳粮租。 罗布掐着手指计算,这五百围的耕地折算下来,大约有近一千五百亩。看起来不错:我是大地主啊! 听到存粮的记录,他不解地问:“老爹,每年的粮租该有四百担多。这十多年了过去了,如何到了今天,余粮只有区区七十担?” 老爹叩首,说:“大人有所不知。以往大人每年都派兵来拉走粮草,自去处置。可这些年粮租收了,却再无去处。若放在库里,白白烂去,况且庄里也没有大的谷仓。在下寻思着,只好自作主张,每年将些粮草卖与庄外,换取钱财。铜币三大袋,都存在地窖里呢,账簿亦在此。在下又素知大人乐善好施,便于前年饥荒时,送出三百担赈济灾民;上月又借了五百担与朝廷派来的垦荒者,助他们青黄不接之需。” 罗布叹道:“老爹果然办事妥帖!难得你这几年,兢兢业业。” 当晚,古力老爹又收拾出来几个房间,安排罗布等人住下。 第三十章 一整夜,罗布都在不住地盘算水利工程的事情。手里有了钱,便心里有了点底,只是没想到庄上没多少余粮,少不得还要去筹措。 早晨,罗布起床出来,见古力老爹准已经备好了早饭。梅斯见罗布还在发愁,问道:“大人,如今您手上有这么些钱财,足够买粮的了,只要征发民夫,就可动工了啊。” 罗布说:“你可知自古兴亡,徭役为一大罪。但凡大工程,都是功在千秋、害在当下,不可不察。” 梅斯说:“大人所言,自是神谕,不会有错,只是奴仆一句也听不懂。” 罗布说:“那是自然。” 梅斯听得云里雾里。 吃完饭,罗布便让古力老爹带人去整理钱粮,说他都要带走的。然后他就带着梅斯等人,去庄子里巡视去。 每到一户人家,还没等罗布吩咐,卫兵们便忙起来,利索地帮佃户干家务,这已经是他们的套路了。 佃户们见到罗布,无不感激涕零,都称这十多年在他的庄子上,生活如何如何幸福。 罗布问道:“这地里收成如何?家里有多少余粮?” 佃户回道:“收成尚可,不过哪里有什么余粮?每年地里收上来的,也就勉强图个温饱罢了。到了荒年,要不是靠着古力老爹以大人的名义减租,只怕是还要饿肚子呢!” 佃户老婆插嘴道:“还要靠养些家畜贴补呢!否则哪里够一家子吃的。” 罗布嘴里砸了一下,很无奈。 去了好几家,佃户们的回答如出一辙。 罗布坐在马背上,望着周围错落有致的田地,十分诧异,对梅斯说:“看着庄稼,长势是不错的,怎么家家都没有余粮?若如此,我就算有钱,也没有买处啊。” 梅斯道:“大人,依奴仆的观察,佃户们没说实话。看他们家家户户的人,都没有一点挨饿的样子。酿着酒,还养着猪羊,怎会没有余粮?必是被以前官员搜刮得怕了,又恐兵灾,少不得要藏些余粮应急。大人十多年前,得了庄子不久,便出了事,并不常来,佃户哪里还认得您?想必都没敢说实话而已。” 一名卫兵说:“梅斯说得对,那些佃户奸猾。不如给他来个矛抵胸、刀架脖,他们便有余粮了。我们又不是白取,照样付钱的啊。” 罗布哈哈大笑,说:“不妥,不妥!” 走了一圈之后,罗布却不往回走,径直出了庄子。梅斯等人也不敢问,跟着就去了。 来到三岔路,罗布马鞭一指,就去了另一条岔道。 绕过天鹅山,是一片连一片的灌木和草地,高高低低的,相间着秃发似的黄灰色的沙地。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蜿蜒曲折,直伸向远方。 上路走了不一会儿,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大片农田出现在面前,脚下的路也变得笔直而坚实。远远望去,田野被分成了整齐的一块一块的,中间阡陌交错,田地里有不少人在忙碌着。沿着田埂的边上,是一排排草屋,都被建造成差不多的模样。 罗布笑道:“这就是了。恩塞国不愿回去的人,大多在这里住下了吧。” 梅斯在边上说道:“没想到这个山坳里还有这样的一片未垦之地,真是一个好去处!” 罗布一夹马肚子,小跑起来,笑道:“那就去看看我们有没有认识的老朋友在这里。” 几个在地里劳作的人直起腰,看着这一行人。 罗布向他们招手,边上的士兵便高声叫道:“太阳神的使者、阳河国大将军、边防总督罗布大人在此!” 罗布笑道:“你这一串头衔叫的。” 地里的人听了,马上停下手中的活,忙着行礼致意:“罗布大人万岁!” 罗布下了马,一名农夫立即殷勤地跑了过来,帮他牵着马。罗布笑笑,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村子。 罗布走着,不忘和农夫拉家常:“在这里住得惯吗? ” 农夫连声说:“住得惯!不瞒大人说,这里比恩塞国要好。” 罗布又笑:“乐不思蜀啊。住得惯就好,粮食够不够吃?。” 农夫陪笑道:“大人的哑谜在下没听懂呢。蒙王上恩典,大人的宽厚,我们在此落脚,都是欣喜的。这块地虽说是未垦的荒地,却好长粟米。如今只需除去杂草,待来年春雨一至,便可望有个好收成。您看这两面山坡青草鲜美,放一些牛羊鸡猪,吃食是很快不用发愁的。” 罗布又问:“如今正值青黄不接。前日里我庄上的古力老爹借予你们五百担粮食,能扛过这个冬天吗?” 那农夫连忙作揖,道:“大人的恩情,我们全都记着呢!不仅大人送粮来,王上也命朝廷拨了一些来,再无忧虑。” 罗布心情复杂,心想:“那朝廷怎么偏偏要克扣我的边关粮饷呢?”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旁边另一农夫说道:“大人莫要叹气,等明年我们就可还您的粮草了。” 罗布又咂咂嘴,暗忖:“看样子,这些人怕是也没有多少余粮的样子。” 来到村里的一个大棚子前,农夫道:“大人请在里面稍坐,我去叫大家过来听训。”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罗布环顾一下,看这棚子搭得有模有样,想必是村民集会用的。 不一会儿,村民们都纷纷聚拢来,黑压压的站着,足有一两千人。这些人还保持着一些士兵的习惯,站成整齐的一排排。 见梅斯不时地朝几个人挥手致意,想必是他的军中旧识。 罗布暗自思量一下,便跳到一个桌子上,朝大家喊话。 “诸位! ” 罗布一开口,下面就安静下来。 “今天我来,其实无事,只是想看看大家生活可好?我的庄子就在不远处,若有事情,你们可自去庄上请古力老爹帮忙。我与他交待,着他尽力施出援手。以前我等各为其主,刀兵相见,如今只需顺了天意,大家便安居乐业,化敌为友。今后各位自会娶妻生子、生生息息,实乃正道。 ” 众人听了罗布东拉西扯说了一通,也不明就里,都喊: “罗布大人所言极是!” 罗布接着话锋一转,说:“眼下农闲将至,田地中没有事情可做。我正有意请各位出力,跟我一起建立功业。” 下面人面面相觑,又朝罗布看,不知道他想要他们干什么。 罗布卖一个关子,生怕一说要去做工程,这些人便心生疑惧。于是他说:“这个功业,实乃遵从神谕之大事,不可随意。明日午时,有兴趣的各位请到我的庄子路口,我自将沐浴更香,祷告上天,再将神谕传于各位。神谕称:万事由心,身随心动。各位若踊跃参与这个事业,罗布感激不尽;若有无意参加者,也不必烦恼,我本无意强求的。” 罗布神神叨叨的一席话,没人听懂。 一个农夫低头对旁边人说:“大人是要我们做什么呢?” 另一位说:“明天自会分晓的!” 一个又说:“我观阳河国的法度、王恩,都以宽厚代严酷,罗布大人想必不会是来搜刮油水的吧。” 大家正不解其意,那厢里罗布已经骑上马走了。 罗布出了天鹅山前,又随岔路来到了前一天歇脚的村里。 那小酒家的店主一见,连忙跑出来,远远地就喊:“大人果然来了!” 罗布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便吩咐店主上菜。店主一叠声地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变魔术似的端出一桌的酒饭来。 前一天给他们带路的小童从屋里闪了出来,给他们端茶倒水的非常勤快。 罗布一边吃着,就对站在边上候着的店主说道:“我虽领此地,来得却少,人地不熟。我一见你呢,便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因而有两件事情,有意托你来办,不知如何?” 店主忙拍胸保证:“大人乃此地保护神,我等岂不竭力而为?” 罗布说:“这就好。这第一件呢,是要你帮忙筹买五百担粮食,送到边关城,价格好商量。” 店主道:“这个好说,我开店,哪个月不买许多粮食?我家亲戚朋友都是干这个营生,自知到何处去筹措。只是粮食送到边关,除了车马,还需护送,大人能否派兵来押?” 罗布大喜,说:“看来找你是对了,思绪缜密。车马你去找,我派兵来押。你的路费、辛苦费,我都不会给你吃亏。这第二件,是要你去附近各村叫人,明天午时到我庄子路口,我有事要说。” 店主笑道:“大人,我自会扯起破锣嗓子去叫,只是来多少人,在下不敢说。” 罗布说:“无妨。来几个算几个。” 第三十一章 庄子的路口搭了一个遮阳篷,罗布坐在里面悠闲地喝着酒。古力老爹走进来,垂手站在他的一边,低声道:“大人,依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只是在下心里糊涂。” 罗布抿一口酒,笑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太阳热辣辣地照下来,已是近中午时分。 从庄子里、庄外的小路上,三三两两来了一些村民、佃户。 梅斯骑着马一路飞奔过来,报告说:“从垦地的村子上来了有几十人。” 罗布说:“好!” 那酒家的店主在梅斯后面一路小跑过来,满头大汗。罗布说:“哈哈,别急,先喝口酒,歇息一下。” 店主哪里有心思,忐忑不安地连声道:“大人,在下人微言轻,只拉来了十几人。” 罗布说:“无妨。粮草筹集如何?” 店主说:“昨日就派人连夜去办了,今早已有一些回音,只需一些时日,定能办妥。” 罗布又说:“好。” 古力老爹看看日头,报道:“大人,午时已到。” 罗布点点头,站起身来,看了看前面空地上稀稀拉拉站着的百来人。他拉一下身上他今天特地换上的大袍子,拿起桌上的几支香点上,仰天拜道: “太阳神在上!神的谕旨我已听得明白,今日起,即开始大功业也! ” 拜完,他把香插在香炉里,回身喊道:“传神谕!”说完,又坐下了。 梅斯跨出一步,朗声念道:“神谕:今需三名勇者,完成大功业之第一步!请神柱!” 两名士兵应声,抬了一根木柱子出来,竖在地上。那木柱子足有一人多高,小水盆般粗,恐有上百斤。 梅斯接着念:“大人有令:有哪位勇士将此木柱扛至古力老爹宅门口,再扛回者,取十个铜币赏钱!今日限定名额,三人!” 众人相视无语,不知道梅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敢上前。 梅斯扫一眼众人,说:“难道没有人敢吗?” 一名垦地农夫认识梅斯和罗布,遂斗胆问道:“敢问大人,这件事做之何益?” 罗布答:“此乃神谕,不可问。” 那人又问:“若木柱内里灌铜,沉重无法抬动,我又受何惩罚?” 罗布心里笑:“要的就是这种气氛。”遂答:“无处罚。” 那人还啰嗦,说:“此去古力老爹宅子,不过两百余步,这区区木柱顶多百斤,有何难哉?若非女子、老幼,能扛者甚众!” 罗布笑而不言。 那人嘴唇还在嗫嚅,想说什么,边上一人碰他一下,说:“有胆就去试试,怎那么多话?” 那人反驳:“你怎么不去?” 边上那人一跺脚,说:“试就试一下!”话毕,上前几步就抱住木柱。他先轻轻一摇,那木柱便晃起来。他一蹲身,说句“起!”一下子就扛起了木柱,他扶一下,随即飞奔而去。一忽儿,他呼哧呼哧地又把木柱扛回来了,往原地一竖。 罗布叫声:“好!” 梅斯立即唱到:“第一位勇士,成功!“说完上前一步 ,把一把铜币一个个地数到那人手上:“1,2……10! ” 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罗布大人是认真的!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这么简单的事情,十个铜币?!他拿着钱只顾发愣。 那店主脑子转得快,跑上来问:“大人,我可以试试吗?” 罗布道:“人人皆可!” 店主猛扑上去,一把抱起木柱,逃也似地去了。一会儿他跑回来,马上伸手到梅斯面前,欢天喜地地拿着十个铜币下去了。 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往前挤,想抓住这个机会拿十个铜币。跑得最快的是一名佃户,生怕别人抢他一样,抱起木柱就跑,也顾不上扛起来了,就这么抱了个来回。 最早啰嗦的那个农夫懊恼不已,跺着脚呼天抢地,喊着:“大人,我先说的啊!” 罗布道:“可惜啊,今天已完,明日再来,还是三人!后天最后一次,也是三人!” 众人议论纷纷,都去看那三个人手中的铜币,是不是真的。那三人把钱攥得紧紧地,生怕掉了一个,哪里肯拿出来给人看?他们在人群中拼命地挤出去,忙不迭地回家去了。 人群恋恋不舍,停留许久。 罗布低声对梅斯说:“想必明天人数众多。你天亮就来,给每人发一个号码,咱们摇号。” 梅斯领命而去。 果然,第二天来了几百人,把庄子前面的空地站得满满当当的,有几个天不亮就来等着了。 梅斯和两个士兵维持秩序,让那些人都排好队,每人手背上画个号码。 到了正午时分,罗布又神神鬼鬼地胡诌了一通。梅斯拿几个大碗扣着写有数字的小骨片,摇了半天,念出中奖的号码。那抽中的人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地来扛木头,在众人的羡慕声中完成了任务,领走铜币。 前一天话多的那个农夫,又哭又笑,因三次摇号都没中他,伤心欲绝。 三次木头扛完,罗布等人拂袖而去,留下一大群失落的人在那里议论纷纷,久久不肯离去。 最后一天,梅斯等人如临大敌,早早地就把庄子入口处的小路用栅栏隔开,引出长长的“S”型排队区,一直引到山脚下的草地那边。他们又在遮阳篷前面围出一个体育馆大小的等候区,足够容纳几千个看球赛的人。 梅斯又做了几千个小木片的号牌,挨个发给来碰运气的人,几个人从清早忙到中午。 又是天不亮就有人络绎地来了,最后果然来了几千人之多。 罗布一看事情和谐,情绪高涨起来。他又是焚香、又是祷告,还装作听到太阳神又给他发神谕的样子,伸着耳朵听,唬得几千人如旷野般鸦雀无声。 “万能的太阳神!您的旨意我已收到!念大家心地虔诚,特许今天增加两个号码!” 罗布磕头完毕,对众人说:“神降旨意,最后一天,摇五个号码!” 众人一片欢腾。 “万能的太阳神!” “罗布大人万岁!” 梅斯也来了劲,把摇号搞得神乎其神,故意装腔作势,像极了二手房销售员。每当他念出一个号码,下面的几千人便爆发出一阵喧哗。哭的、喊的、笑的,不一而足。 摇到扛木头的五个人就如同中了几百万大奖似的,在众人的簇拥中挤到前面,一个个在万众瞩目中上场。他们像全球直播的奥运会举重运动员一样,潇洒利落地完成动作,获得奖品凯旋。 看看一切顺利,罗布喜不自胜。他让梅斯吹响一阵号角,然后跳上了桌子。 他向大家挥挥手,示意安静。他说: “诸位,福者,如甘霖润物,虽欲普泽众生,只可惜不能泛滥,无法人人有份。我知今日来此的,都是心中敬奉神明的。是不是? ” 众人皆高声回答:“是!” “这就好!” 罗布双手向天,闭着眼睛说:“我乃神使,今日有神谕传于各位,大家愿不愿听?” 众人又回:“愿意!” 罗布说:“神要我成就一项事业。今农闲时节将近,你等想必正无聊赖,我却要为你们寻些营生。我需要两千男丁跟我走,两个月后方回。每日要做的事情大约仍是和今日差不多的,扛木头、搬石头,仅此而已。既不必从军,又不必为奴。 “作为回报,我自有明示的奖赏。凡我庄上的佃户,自备口粮,出一工者,免全家一年的佃租;出两工者,免今后两年的佃租。其余人等,凡自带本人两月之口粮的,两个月后功成之日,每人取三十个铜币。凡家中无粮者,我自会供你吃用,两个月后功成之日,每人亦可取十五个铜币。 “神的事业,心诚为上。凡有心敬神明者,自愿参加,绝无勉强。” 罗布说完,又让梅斯把这些话念了几遍,确认那些人都听明白了。 罗布问:“我在此发此大愿,你们信与不信?” 众人一盘算,看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都高声回答:“大人乃神使,金口玉言,岂有不信之理?” 梅斯即取出簿册,逐一登记报名者。众人极其踊跃,争先恐后。庄上的佃户们尤其积极,出了好几百丁,几乎庄上所有的男人全都出来了。罗布当天便募到了两千壮丁,其中有一多半都愿意自备口粮。 罗布对梅斯和卫兵们低声道:“果然家家有余粮啊。” 古力老爹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第三十二章 罗布把壮丁们分成二十队,挑选聪颖者带头,浩浩荡荡向边关出发,跟在后面的是粮草车队。他从边关调来了一名百夫长,率领几十名士兵沿途押送。 日落时分,队伍来到右山,安营扎寨。 罗布摩拳擦掌,索性住在了山里。他让梅斯担任总工程师,自己当大项目经理。山洼里各处营寨里竖起了各种旗子:“项目指挥部”、“后勤保障部”、“工匠部”、“工程部”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个“医疗救护部”,专门对意外伤病人员进行救治。 附近的一些村民来看热闹,一听说干这活有饭吃、还有钱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要求加入。罗布便收了几十个,因见他们熟悉地形,就让他们进山伐木,以备工程之用。 可儿不请自来,成了右山里唯一的女人,她在指挥部给罗布料理生活。每天早上,她在边关城里做好饭菜,拿到山里给罗布吃,给他送来换洗衣服。傍晚她下山,回到边城照料小鸡,浆洗衣服。 孔雀河正值枯水期,正是建设水利工程的好时机。随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轰隆隆地滚下峡谷,主干道的水流慢慢变小,河水漫了起来,都往边上新开凿的泄洪道去了。河水流下山,在一处悬崖上哗哗地形成了一个瀑布,然后在山脚转个弯,回到了孔雀河的主道里。 罗布满意地拍拍梅斯的肩膀,说:“分毫不差,你的图纸很精确!” 梅斯谦虚道:“大人,也只有您这样的神使,才敢做这样的大事情!奴仆若不经大人指点,一百年也想不出来,原来孔雀河还可以改道的!” 罗布道:“人定胜天,高峡出平湖嘛!” 工程进展顺利,很快右山的峡谷被截流了。壮丁们像蚂蚁一样爬上了石堆,用粗大的木材连成栅栏,挡住石块,又用细石和泥浆灌入缝隙里。一座巍峨的大坝像模像样地出现了。 罗布和梅斯二人也上了坝,里里外外地仔细看。梅斯拿着一根长长的木尺,到处丈量,计算着绞索、闸门的安装位置。 站在坝上,可以想见将来这个山坳里会出现一个湖泊。梅斯说:“大人,真是不可思议!将来这个湖,还可养鱼呢,咱们就不用跑大海泊那边了。” 罗布口头含糊地应着,心说那边是咸水鱼,这里是淡水,能不能找到鱼苗还得两说呢。 他现在开始担心大坝的安全。罗布自己知道,他哪里懂什么水利工程?只是觉得这里一挡,能形成一个水库,可以解决旱涝问题。如今大坝初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计算、怎么施工才能保证安全。无奈之下,他只得矫枉过正,把大坝尽可能修得厚实一些。于是层层叠叠的,大坝里用去了无数土木。工作加码,搞得壮丁们叫苦连天。罗布只得给每人先多发了两个铜币作为奖励,才把壮丁们安抚了。 可儿来给罗布送饭,神神秘秘地盯着他笑,不说话。一直等罗布回到草屋里,她才把饭罐子递上。罗布奇怪地打开盖,原来里面放着两个鸡蛋呢。 罗布惊喜道:“你的小鸡生蛋了?” 可儿早就忍不住激动,跟着尖叫起来,脸蛋胀得通红地直点头。她伸出双手,说:“十个!昨天到今早,已经生了十个蛋啦!” 罗布说:“好啊!晚上回去,给府里的每人吃两个。” 可儿说:“那不行,这几个只能大人您吃。以后多出来您吃不完,再给他们吃。” 罗布笑道:“真是个小气鬼啊!不过你自己可得吃两个,小姑娘长身体呢。” 可儿也笑,说:“大人老是说笑。奴婢都几岁了,还长身体?” 这时,梅斯从外面进来,对罗布说一个闸门已经可以试验了,要不要去看一下。 罗布大喜:“这么快?”他看看自己罐子里的饭,对梅斯说:“来得正好,可儿的鸡蛋,你也来尝一个?” 还没等梅斯推脱,可儿就大声说:“大人!” 梅斯连忙说:“大人,您快别操这心了。” 罗布眼珠子翻几下,呵呵地笑,说:“你们与我生死与共,何必再分彼此?吃个鸡蛋又有何妨。” 可儿说:“大人仁心,奴婢看得明白,只是我等都该自己知道分寸。” 罗布说:“小小年纪,等级观念倒是很重。” 可儿说:“大人的话,奴婢只是听不懂。” 梅斯说:“大人,普天之下,阳河国也好,恩塞国也好,王法皆如此。奴者为奴,民者为民,贵者为贵。若与敌国交战失败,或获罪,则皆为奴。此乃天经地义的。” 罗布点头,说:“既如此,回头等工程一完,我即赎你俩的身份,脱了奴籍为平民,可好?” 梅斯说:“若由奴仆自己来选,不如仍旧跟随大人。” 罗布很意外,不过回头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不由轻叹了一口气。不料那厢里可儿已经嘤嘤地哭起来,两只眼睛啪嗒啪嗒地直掉眼泪,把罗布吓了一跳。 可儿说:“大人难道是不要奴婢了吗?” 罗布诧异道:“脱了奴籍,即为平民,自可男耕女织,生儿育女,有何不好?” 可儿抹着眼泪,说:“大人啊,奴婢在大人处,有吃有穿,心里就有依靠。平日里奴婢只知道侍奉好大人,便是本分。若赶出门去,外面一个人也不识,一条路也不认,奴婢如何营生?风霜雪雨的也没个去处,只怕还没走多远,就饿死路边了啊。” 罗布无奈地看看梅斯,梅斯直点头。 罗布摸摸可儿的头,说:“被你如此说来,我怎么忍心呢?那就留着吧。” 可儿立刻破涕为笑了。 罗布说:“不说这些了,去看看闸门吧。” 大坝的边上,是一段人工挖出的支流,到了一座山体前,被山石挡住。罗布在山体上凿了一段隧道,水从隧道流出,那闸门就建在隧道口。 闸门足有三四米见方。工匠们用一层又一层的木板和铜板反复钉合,用几条粗大的铜链吊起,固定在一座横梁上。这又是罗布的一大发明,他设计了一套滑轮,用绞轮挂住,又做了几个齿轮,这样几个汉子就可以把成吨的闸门吊起。 壮丁们见罗布来,赶忙把他让到前面,兴奋地等着他下令,来试验这前所未有的精密机器。 罗布摸一下链条,觉得至少安全是保证的。闸门做得不够平整,四周的缝隙里汩汩地在漏着水。链条更是糟糕,还没用过呢,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绿色的铜锈。 罗布还是觉得十分满意。工程是粗糙了些,但是这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要知道就算没有这道闸门,那座大坝也已经能够起到可观的防洪、蓄水功能。 “什么时候能弄到铁就好了,我把铜链全改成铁链,那可耐用得多了。”罗布自言自语。 他走上大坝,命令道:“所有人,都站到高处去!” “开闸!放水! ” 几名壮丁马上跑上前去,握住绞轮推起来。只听得吱吱嘎嘎的声响,链条逐渐被绷直,闸门动了起来!只见一股细流从闸底下喷出来,唰唰地响,在老远才落下来,形成了一条水幕。 大坝上的人都欢呼起来,大喊:“神使大人万岁!” 罗布得意地朝人群挥手致意,大有被捧上云端的感觉。 推绞轮的壮丁换了几波,不到一个时辰,大闸便被拉起。轰轰作响的河水汹涌而出,声音震耳欲聋,在山涧里回响,瀑布一般的水柱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彩虹。 罗布心花怒放,大声地宣布:“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喝酒,各位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只可惜他的声音都被周围的噪杂声淹没了,只有梅斯和可儿听见他在说什么。可儿一听罗布又要请客,连忙紧张地朝周围看,发现幸好没人听见。 靠得近一些的几个人问:“大人说什么呢?” 罗布也没听见他们的话。 可儿赶紧凑过去,尖声地对那几个人喊:“大人说了,传话下去,感谢各位!明日加紧干活!” 罗布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带来的喜悦中。他望着这雄伟的水利工程,想:“这可是比都江堰还要早好多年了吧!” 第三十三章 右山的大坝一完工,孔雀河广阔的泛滥区马上就可以变成良田。罗布让梅斯去丈量土地,立好界碑,全部刻上“罗”字。 罗布一算,梅斯给他圈回来了有逾千顷的土地。罗布骑着马在右山下转了一圈,发现在右山的另一侧还有一处荒漠,因干旱严重,从无人口来此。罗布赶紧乘着壮丁们还未全部遣散,让他们开了一条引水渠,把孔雀河的水引了过去。他也如法炮制,把那些地用界碑圈起来,宣布这些都是他的地皮,又得到百顷田地。 为了庆祝水利工程的胜利完工,罗布给壮丁们每人多加了一个铜币,又请边关将士喝酒,还给他们每人也发了两个铜币。大家都欢欣鼓舞,见了罗布就称“神使大人万岁!” 罗布把自己从领地带来的钱粮花了个精光,还让古力老爹帮他把庄子上的几块地卖掉,以补充经费不足。 可儿每天都撅着嘴巴,嘴唇翘得老高。她说:“大人,您老是这么大手大脚的,金山银山也会掏空的。您看您现在钱花光了,粮草给那些壮丁糟蹋完了,连您的庄子也快全卖掉了,今后日子还咋过啊?还有从今天开始,您的酒也喝完了啊。” 罗布说:“我这不是还有土地了么。” 梅斯说:“大人,说到土地,咱们界碑都立好了,也没人敢来和大人抢。但是此地处于边境,人民害怕日后两国交战,兵荒马乱的,只怕不敢来租种。” 可儿说:“是啊,大人,这土地都荒着,又不能吃。真要是没钱了,您吃什么啊。” 罗布开玩笑说:“我还有你和梅斯帮我呢,饿不死我的。” 可儿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币,捧着给罗布,说:“我这儿还有几个钱,大人您拿去应急用吧。” 罗布惊异道:“你哪来的钱?” 可儿说:“奴婢把鸡蛋拿去对面比亚镇上去卖的,得了这些钱。” 罗布吓了一跳,说:“比亚镇是恩塞国的势力范围,万一你被抓去,可就回不来了!” 可儿说:“奴婢假装是附近的村民,很小心的,况且那边也没有兵。” 罗布心疼起来,抚着可儿的肩膀说:“难得你一片孝心!钱你先收着。下次要去比亚镇,带几个卫兵跟着。” 可儿笑道:“带着卫兵,谁来买鸡蛋啊!” 罗布也笑,说:“我这倒忘了。那你至少和梅斯一起去。” 被可儿这么一提比亚镇,却让罗布有了主意。 当天晚上,几名百夫长又来商议。罗布指着地图,对大家说:“如今恩塞国军元气尚未恢复,暂且无事,却难保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诸位以为这个比亚镇,如何?” 庆谷回:“如同骨鲠在喉。敌军随时可驻扎于此,伺机偷袭我们。” 一名百夫长说:“大人,在下只需带本部人马,便可取了它。” 另一名百夫长说:“取它容易。可是比亚镇地形平坦,若要坚守,非两千人马不可,还需加固岗楼、栅栏。” 庆谷摇头,说:“两千人马恐怕还不够。镇中百姓素来未得我国管辖,除了在镇外驻防,镇中也需加派兵马维护,以免生乱。” 另一名百夫长点头称是,说:“可惜我们仅有数百人马,尚不足在此守关。” 大家摆了一些困难出来,罗布反而大喜,说:“诸位虽为百夫长,却思维广远,所言极善。诚如大家所言,若得比亚镇,这段孔雀河流域就都成了我们的内院,那么对安民、产粮,都大有裨益!” 庆谷说:“大人何不向朝廷奏报,增派兵来?” 罗布朝庆谷看一眼,没说话。庆谷会意,便也不作声了。 罗布顿一下,才说:“我自会到兵部请兵。只是朝廷有主张,未必愿意大肆兴兵,我等亦要准备自行处置。” 百夫长们面面相觑,等着罗布说下去。 罗布接着说:“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需先摸清镇中情形,方可行动。” 庆谷疑惑,问:“大人,这是哪位古人说的?” 罗布一愣,笑一下,说:“我也不知,随口说的。”他扭头朝门口候着的梅斯看一眼,说:“梅斯,你本是恩塞国人,敢不敢去镇中一探虚实?” 梅斯起身答道:“有何不敢?” 可儿也回:“奴婢都去过多次了。” 罗布一拍手,说:“好!明日,梅斯、可儿,你们带几名卫兵,假扮生意人,担些鸡蛋、木柴、粮食等,前去侦查。” 两人欣然领命。 第二天一早,几个像是附近村民的人,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推着两辆手推车,来到了比亚镇。 可儿手里挽着一篮子鸡蛋,在街边找了个地方,摆开了卖。几名卫兵在离她不远处,把车停好,像是在卖一些柴米油盐。 街上已经有不少商贩摆开了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梅斯背着一副褡裢,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各个摊位翻看。他来到一个肉铺,问人家有没有鱼卖,摊主为难地摇摇头。他又来到一个杂货铺,问老板有没有能削断铜皮的刀,结果自然是没有。他总问一些买不成的东西,自然也不用付钱了,却花很多时间和别人拉家常。 梅斯来到一个摊前,问:“老人家,生意好么?前一阵两国交战,这官兵还在附近吗? ” 那个卖爬犁等农具的老汉一瞪眼,说:“我哪知道?甭管哪国兵马,最好都别来!你看看,本来比亚镇人口很兴旺的,现在有一半的房子都空着,生意也不好做啦。” 梅斯顺着说:“是啊,我们生意人,谁不怕兵灾?那这里有谁在管事呢?” 老汉说:“没有人管。原先镇上有个迪里老爷,他们一家人在这里有些声望,便常年当镇主,时常传一些朝廷的布告,还管着收税所。如今官军战败,迪里老爷因怕阳河国军打过来,便搬走了,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人了。” 梅斯说:“我看镇里靠那边的街道人多些,您为何在这边人口稀少的地方做买卖呢?” 老汉说:“镇里有一些泼皮无赖,经常在那边勒索钱财。这边因常有各地流民来往,流民无甚钱财,却不惜拼命,因此泼皮们不常来此。” 梅斯点头。他和老汉闲扯一通,最后买了一把小锄头,谢了他才走。 梅斯在镇里转了几圈,这个说说,那个谈谈,还去迪里老爷家门口看了看,只见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连着几天,梅斯都去比亚镇里侦察,把里里外外都摸透了。比亚镇只有两条主要的街道,沿街是一些商家。穿过两条街,是一条大路,直通向恩塞国内地。大路边靠近镇子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坡,迪里老爷的宅子就在山坡下,是一处用高墙围起来的大院子,隐约可见里面屋顶、树木。镇子里大约有几百户,如今倒有一半房子空着。有的人家房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还有草原上来的野人,和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民,无君无父,他们竟不知什么是恩塞国、阳河国,只知道拿马匹、羊奶来换粮食、刀具。 ”可儿补充说。 罗布一边听,一边在手里玩着一枚铜币,眨着眼睛不说话。 一名百夫长说:“大人,在下以为,比亚镇后面的小山坡,是一处安营的好所在。若有敌来,我们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庆谷摇摇头,说:“大人,不如在下带一队人马去,占了迪里老爷的宅子,在他门口的大路上,当道扎起营寨,或可坚守。” 罗布夸道:“庆谷大人深得兵法,比那马谡强多了!” 众人互相看一眼,不知所谓。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罗布大人经常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提到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但是罗布大人既是神使,当然自有他所知而别人未知的。 果然,罗布又说开了,都是一大堆难懂的话。他说:“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旅,下政攻城。我们区区几百兵,就算会唱空城计,对面也未必会来司马懿。” 可儿在边上说:“若依奴婢,大人不如前去作法,呼风唤雨、电闪雷鸣一番,则无需用兵,即可收服比亚镇。” 庆谷等人听了,半信半疑,转着眼珠子在那儿发愣。 只有罗布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拍着桌子收不住,过了好久才停下来。他对可儿说:“来、来、来!” 可儿莫名其妙地凑过去,罗布一把搂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大叹道:“可儿啊,可儿!你出的这招真是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啊!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天没亮,可儿和梅斯又带着几名卫兵,乔装打扮地去往比亚镇。他们推了两辆车,一辆车上装着粮食,一辆车上放一个笼子,里面一群鸡在叽叽喳喳地叫。几只鸡不时地把头伸出笼子,转来转去的。 可儿一脸愁容。她垂头丧气地走着,不时伸手抚摸一下那几只鸡的头,说:“进去吧,别卡疼了!” 为挑选这几只鸡,可儿伤透了脑筋。那罗布大人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的,非要让她挑出十几只鸡来,要去送人。可儿实在不明白,大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节俭,总是铺张浪费,还要动她那几只鸡的脑筋。 可儿看看这只也舍不得,那只也舍不得。可是没办法,大人的命令又不能违背的。最后咬咬牙,选了这些生蛋不那么积极的出来。 那罗布大人却先把那些鸡饿了一天。又让她在一些麻布上锈了几个字,哎呦不得了,最后硬把这些麻布一条一个地塞进了鸡的肚子里。看着那几只鸡难受的样子,可儿心如刀绞。 罗布大人每次见可儿伤心,总是会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鸡少了,蛋也就少了,也没得多出来的去卖。没得去卖,就没得钱,连鸡仔也买不上啦。大人已经好久没有酒喝了,马上要鸡蛋也要省着吃了。 罗布看看可儿,猜出她的心思,说:“本大人乃神使,自有妙算,何必担忧?” 可儿白他一眼,说:“您又不和它们整天在一起,懂什么!” 一行人来到比亚镇,时间尚早,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用手比划着,不说话。 两名卫兵拉着粮车在前面先行,梅斯不时地抓出一把来,各处撒一些。大街上,小巷里,各个角落都不落下。不一会儿,一袋粮食就撒完了。 梅斯回到镇子外,朝可儿挥挥手。 可儿牙关紧闭,掉了几颗眼泪,才一跺脚,轻轻的念叨说:“小鸡啊,姐姐对不住你们了!自己都机灵着点!” 她拉开栅栏,把鸡都赶了出来。十几只鸡便散落到了镇子里,各处觅食去了。 梅斯一看,天边刚出了鱼肚白,整个镇子还是静悄悄的。他赶紧一挥手,带着大家往回去。 可儿一步一回头,看着那些鸡钻进了胡同里,再也看不见了,才又抹了几下眼睛,长吁短叹地拖在队伍的后面走。 等到天大亮了,梅斯等人又像刚起来似的,拉着一点东西来比亚镇做生意。大家照顾到可儿的心情,就没带她一起来。梅斯照样背着褡裢四处逛。 镇子里,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梅斯看到有的人家一开门,就有他们带来的鸡走了进去,和那家院子里的其他鸡混在了一起。也有几只鸡在外面逗留久了,被人物色,悄悄地抱走了。 没几天,梅斯就听到镇子里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议论起来,说是有人从鸡的肚子里发现了天书,上面写着:“神使罗布至,福到。”梅斯正想凑过去听个究竟,那些人警惕地看他一眼,迅速走掉了。 又过了几天,议论的人更多了。梅斯找到前几天见过的老汉,问道:“老人家,您见多识广,听说了吗?鸡的肚子里发现了天书!” 老汉说:“嘘!轻声!不止一只鸡啊,好几家都见啦。镇东边的乔裁缝,你知道吗?那可是迪里老爷专门找他做衣服的,有身份的人。他家的鸡,是从鸡蛋破壳开始养的,竟然肚子里也有天书!你说这不是神谕,是什么?” 梅斯说:“好事啊,神使至,福来,有何担心?” 老汉说:“扯!罗布是谁?阳河国出来的煞星啊,杀人如麻。他是谁的神使?阳河国的神使!可不是要来杀我们的吗?” 梅斯忍住笑,问:“您见过神使罗布大人吗?” 老汉说:“没有。哪敢?要是见过了,还能活着坐在这里?都说他长着三头六臂来着,会喷烟、冒火,粘着即亡啊!” 梅斯说:“可是神谕说了,福到啊!” 老汉说:“我也不明白呢。罗布来,福到?还是小心为妙。” 旁边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在愤愤不平,说:“我倒是相信的,我一个朋友亲眼所见!他家住在镇子边上的一个角落里,周围没有人家,突然一只鸡就跳进了院子。他等了几日,也没人来领,就杀了吃。你猜怎么着?那鸡肚子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神谕!我朋友说了,上次兵灾,他家里被洗劫一空。现如今镇子里这么乱,小人当道!什么恩塞国、阳河国,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人民受苦。如今这么稀奇的事情发生,岂不知是太阳神要派神使来救咱们呢?” 正说着,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几个泼皮手里提着鞭子,沿路勒索过来了。老汉一惊,连忙收起摊子,说:“今天这些人怎么来这里了?”他赶紧推起车,一溜烟地逃走了。 梅斯回到边城,一五一十地把见到的景象说了一遍。 庆谷说:“大人,一切都在按照您的预言在进展。可是接下去又当如何呢?” 罗布神秘地笑了笑,不回答庆谷的问题,却问:“上次说的,你们每队推选出三名品行端庄的士兵,有了吗?” 百夫长们忙回:“已安排妥当。” 罗布压低声音说:“从今天起,我们五个人,加上这九名士兵,成立‘先知社’。现在去把他们都叫来,听我传授神谕,再让这些士兵平日里去其他士兵中宣传神谕。以后每月两次,或听我传授,或大家各抒己见,大家务必要统一思想。” 大家又听罗布讲出许多新词,却早已见怪不怪,领命就是。 罗布让梅斯在院子摆上一些草垫,让陆续进来的士兵们坐下。自从送走了大部分鸡,院子里倒是清净了许多。 见人都到齐了,罗布便开讲起来。 “今天请大家来,是成立 ‘先知社’。 ‘先知会’之使命,是依照神的旨意,为天下人谋幸福。‘先知‘,即知晓神谕,先行、先为者也。各位都是士兵中的优秀分子,因此都是‘先知社’的第一批成员。 ” 罗布说着,停了一下,见众人面有疑惑。他用眼神鼓励一名士兵发言,那士兵嚅嚅地说:“大人说的,小的不是很明白,只知听从大人将令就是。” 罗布夸奖道:“这就好!”他接着说: “先知社成员,受太阳神眷顾,需聆听、传播神谕,并且积极饯行之。以后先知社还会继续吸收优秀分子加入,无论军民。 “眼下神谕已至。神意令我们不战而取比亚镇,归化人民。诸位需依我之言而行,数日后,就会建立奇功。” 罗布把比亚镇人民从鸡肚子里发现天书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只是抹去了可儿和他暗地里做下的勾当,只说那些鸡是天生的,听得士兵们惊讶不已。 罗布又把士兵们的任务一一安排,谁该说什么话,谁该做什么,反复交代了,让他们铭记在心。 可儿坐在屋门口听着,惊得合不拢嘴。只见庆谷和梅斯都拼命忍住笑,偷偷和她交换眼神。 一名百夫长说:“只要大人令下,我等自当依命而行,绝无退缩。” 罗布点头道:“善!诸位若有任何不同意见,先知社内可畅所欲言。唯当决定已下,不论个人同意与否,皆需执行。” 众人皆道:“从命!” 一名士兵问:“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比亚镇人民若有反抗者,如何对待?” 罗布说:“两国交战,军民各为其主,无可厚非。若有反抗者,只要他不是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皆可宽以待之。假以时日,耐心教导,自可归心。如若有始终不服,想离开比亚镇的,也不必阻拦。” 士兵们称明白了,齐声说:“遵命!” 第三十五章 比亚镇又出现了一些更加奇怪的事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常从镇外的灌木中和迪里老爷家附近的山坡上,传来狼叫声。镇中居民心生恐惧,皆关门闭户,不敢外出。而狼叫数声之后,又变了调,那叫声听着又像是一句话。 乔裁缝家的帮工起了床,操起一把剪刀,到院子里又检查了一遍门栓。他爬上扶梯,朝墙头外面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乔裁缝也起身了,站在院子里问道:“看见什么了吗?” 帮工回答:“没有。师傅,您听那声音,是说什么?” 乔裁缝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跟着念:“神、神,罗布?”他突然大惊道:“神使罗布大人至,福到!” 帮工吓得差点从扶梯上掉下了,浑身发抖,说:“那、那不是天书上写的吗?狼会说人话?!” 乔裁缝一叠声地说:“狼妖?!快下来,进屋!关紧门窗!” 天亮之后,镇上的人都纷纷谈论最近出现的种种怪事。乔裁缝是第一个听出那句话的人,大家听说后都恍然大悟:对啊,夜里听到的可不就是那句话?原来狼妖在传天书啊。 “哪有什么狼妖?那是神仙附在狼身上,传神谕呢!”一个穿着长袍,背着行囊,手里摇着一个拨浪鼓的外乡人说。 大家这才注意到,最近有几个自称是从北方草原上来的行者来到了镇上。他们都背着行囊,手里拿个拨浪鼓。这些人见多识广,到过北方极寒的冰雪之地,能和草原上的野人、狼虫虎豹相伴。 “太阳神高不可见。若要降福与人,或派遣神使,或托狐狼、或借鸡狗前来传达神谕,哪是什么怪异?只是些我辈常见的寻常之事啊! ” 众人被说中心事,敬服不已:“大师未卜先知!”“大师以为这个天书是何意思?” 大师说:“天书所言明白:罗布大人即为神使,前来拯救万民,大家福来也。” 一人问:“罗布乃阳河国人,何以拯救我恩塞国人?” 大师说:“恩塞国人、阳河国人,皆为太阳神的子民。如今恩塞国仁义不施,比亚镇苦其已久,太阳神必派神使,为大家降福。诸位只需跟随神使,安居乐业,又何必一定要以恩塞国人自居?” 另一人问:“那神使何时要来?” 大师说:“依我算来,只在这几日,月圆之时吧。” 正说着,有人叫:“泼皮又来了!”大家忽地散开,四处逃去。 几名泼皮手持棍棒、刀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叫道:“哪里来的毛贼,敢在此妖言惑众?!”说着,上来便打。 大师举起拨浪鼓一摇,转眼就有另几名大师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几位大师一甩长袍,拔出随身兵刃,便朝泼皮们迎了上去。 几个泼皮哪里招架得住,几下子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撒丫子跑了。跑着还回头叫嚣:“等着!看怎么收拾你们!” 果然,不一会儿,几十名泼皮手持兵器直扑了过来,满镇上找那几个敢和他们斗的人,吓得行人们躲闪不及。不料他们翻遍了比亚镇,也没找到那几个自称大师的人。为首的几个恼羞成怒,找到几个刚才凑在大师身边说话的人抓了起来,一顿暴打,骂道:“你们竟敢里通外国?” “大师”们早就离开了比亚镇。他们等到远远地看不见比亚镇了,才脱去了身上的装扮,原来为首的正是庆谷大人。 罗布听了庆谷的介绍,只是朝庆谷笑笑,不说话,庆谷也爽朗地笑了起来。罗布双手一拍,说:“开始准备行动吧。” 到了这一天晚上,罗布留下一名百夫长率队守关,剩余的兵将都披挂整齐,跟着他出发了。 两百名马步兵乘着夜色,悄悄地靠近了比亚镇。头顶上,一轮圆月挂在当空。 乔裁缝家的帮工又起身,查看门窗,突然发现狼叫声没有了。乔裁缝也睡不着,跟着起来,见周围一片寂静,他也心生奇怪。 突然,镇中有狗叫起来。不一会儿,狗叫声成片,夹杂着还好像有马蹄声、脚步声。 乔裁缝哆嗦着说:“那些大师怎么说的?月圆之日……不就是今日?” 帮工说:“是啊!要不我出去看看?” 乔裁缝说:“找死?谁知道来的是人是鬼?” 两人竖起耳朵又听,不时的,还听见叫骂声,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两人赶紧进了屋。 天亮了以后,镇里的居民才战战兢兢地在墙头上到处张望,没谁敢贸然出门。这一晚上的动静挺大,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大家看了半天,谁也没看到什么。 乔裁缝的帮工胆子大,拉开大门探出头去,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只见门外两边,一排盔甲穿戴整齐的士兵,正靠着他们的墙根睡觉呢。有的士兵醒了,也只是朝他友善地笑笑,并不说话,也不动,还是静静地坐着。 帮工赶紧关上门,回去一叠声地说:“师傅!出事了、出事了!外面好多当兵的!还是阳河国的人!” 乔裁缝赶紧披了衣服出来,说:“当兵的?进来了吗?快关门!” 帮工说:“没有进来,都在外面街上睡觉呢。” 乔裁缝大吃一惊:“在外面睡觉?一晚上?” 帮工说:“大概是的吧。” 乔裁缝惊异非常,想了半天,他才轻轻地去把门开了一条缝,也探头去看,果然有很多士兵们一声不响地睡着。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看见他,站了起来,远远地就向他作了个揖,很有礼貌地说:“这位老爹,打扰了!士兵们一时无处安歇,借用您的墙根睡一会觉,还望海涵!” 乔裁缝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军人,一时愣住了,傻了半天才说:“外面风冷,不如请勇士们进屋歇息。” 军官说:“这怎么行?断然不可。” 乔裁缝本来就没真的想让士兵进屋,顺势说:“隔壁几家房子其实早已没人,门也开着,贵军不如进去暂歇,不妨事的。” 军官笑道:“我军铁律,不可扰民一分。等会儿日头高起,我自会出镇驻扎,保万民平安。” 乔裁缝这才放下心来,拱手问军官:“敢问尊姓大名?” 旁边一名随从道:“这位就是太阳神的使者,边防总督罗布大人。” 乔裁缝差点跌倒。他瞪大眼睛半晌,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却颇有几分上等人气质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神使罗布大人本人! 罗布笑道:“您大概是乔裁缝吧?久仰久仰。” 乔裁缝听到他知道自己名号,更震惊了。他喃喃地说:“神使大人,您、您难道不是三头六臂、杀人如麻的魔王吗?” 话一说出口,乔裁缝就后悔了:这可冒犯这位大人物了啊! 罗布大笑起来,说:“想必今日一见,乔老爹有些失望了吧。您一定在想:这厮原来是个邻家的年轻人呢,哈哈哈!” 乔裁缝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罗布说:“老爹,今日我们不打扰您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罗布招呼起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开走了。一名士兵举着的一杆“罗”字三角旗在风中飘扬。 乔裁缝赶紧招呼帮工,吩咐道:“你去街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兵在镇子里?” 帮工应一声,匆匆出去了。 乔裁缝回到院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外面一直传说阳河国的大将军罗布突然起死回生了,变成了妖精,到处肆杀。可是刚才站在面前的,分明是个和善而又有礼貌的年轻人,他手下的兵将也是彬彬有礼,和以前打家劫舍的乱兵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前阵子也是他自己亲眼所见,鸡肚子里出了天书,又有狼在传神谕,想必都不能是假的。难道真的是天意要派神使罗布来降福比亚镇? 正胡思乱想着,帮工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乔裁缝吃了一惊,急问:“外面怎样了?遍地死人吗?” 帮工抹着额头的汗,连说:“没有!没有!” 乔裁缝说:“坐下,慢慢说!” 帮工喘了一口气,说:“街上好多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说神使的事情。都一样,神使大人带的兵,秋毫无犯,一整夜都在外面露宿。天一亮,他们都出了镇子,往迪里老爷的宅子去了。” 乔裁缝心一沉,说:“迪里老爷乐善好施,大善人一个,可是他既身为恩塞国任命的镇主,就是阳河国的敌人,想必家里要有难了啊。” 帮工说:“这个徒弟就不知道了。听坊间人说,昨晚神使大人抓走了好几十个人,不知道押到哪里去了。 ” 乔裁缝说:“岂有此理!随便抓人,还叫降福?我倒要去找他们评评理!”说着,气呼呼地就要出门。 帮工赶紧拖住他,说:“师傅,您可别去啊!万一手起刀落的,您找谁说理啊?” 乔裁缝说:“我不怕!” 乔裁缝的老婆也跑出来,拽着他说:“你要出事了,一家老小怎么办啊!” 乔裁缝犹豫起来。 第三十六章 比亚镇上的居民一整天都在忐忑不安中,他们谨慎地互相打听:这所谓的神使罗布大人到底要干什么? 镇子里一个兵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们没有来过一样。居民们左看看,又瞧瞧,大家都好胳膊好腿的,家里也没有少什么东西,不禁心生奇怪。 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去镇子外面探查过了。他们回来报告说,那些兵都在镇子后面的山坡下驻扎着了。士兵们搭了草屋,在大路上设了关卡,检查来往的行人、车辆。不过他们只是检查、询问,并没有阻拦来往的商人,也没索要东西。 乔裁缝心里烦恼,很想出去看,但他老婆却死劲拦着他,不让他出门。 正在家里拉扯着,院子外有人敲门。 一家人吓得要死,不敢开门,不料门外的人却不走,敲个没完。一个声音在外面叫道:“乔裁缝,神使罗布大人拜见!” 一听这句,每个人都面如土色,气也不会喘了。 大家愣了半晌,乔裁缝挺身说:“怕什么?怕也没用!”他吩咐帮工:“开门!” 门一开,果然是罗布站在外面。他今天穿了一身常服,看着更像是个书生了,身边也只带了一名卫兵。 罗布含笑作揖,说:“乔老爹,打扰您了!”说这话,他却不进院子。 乔裁缝连忙说:“快请进!”他又吩咐帮工:“快去拿酒来!” 罗布忙制止,说:“千万别!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来拜会乔老爹的。” 罗布进了院门,也不进屋,很随便地就在院子里找了个草团子,挨着乔老爹坐下。 乔裁缝说:“神使大人有何指教?” 罗布摆摆手,说:“我奉神谕,来比亚镇驱逐恩塞国恶政,只望人民日后能安居乐业。初来乍到,还想和乔老爹,以及各位父老讨教呢。” 乔裁缝说:“大人既率军而至,令行禁止而已,何必问我?” 罗布说:“比亚镇人民的幸福,需要大家出力。” 乔裁缝说:“大人不妨赐教?” 罗布说:“恩塞国严刑苛法,人民稍有过失,便充军发配,或削籍为奴。税赋又重,常年七者税一。如今恩塞国王又退兵远遁,留下镇里的宵小泼皮当道,把众位害苦了。我既奉神谕来此,必废除这些苛政。税者,只需缴纳十五之一,所收钱粮,全部留在镇里,供公共使用,我不拿走一个铜币。我更欲与父老约定,法只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我军士兵与比亚镇人民、来往商贾,犯法皆同罪。” 乔裁缝怀疑道:“大人所言固然极善,若能实行,我当拥护。” 罗布道:“好!明日午时,我欲在收税所门前广场,向人民宣布此事,还望老爹捧场。” 乔裁缝一惊,说:“大人不会是要骗大家出来,您好抓人吧?” 乔裁缝老婆在他身后远远地站着,一直小心翼翼地听着他们说话,她一听乔裁缝说出这样的无礼之言,吓得一下子跪下了,说:“神使大人!莫要听他胡说!” 罗布道:“我前日里确实抓了些人,正是那些横行霸道的泼皮,我却不会伤一名百姓。” 乔裁缝沉默一会儿,说:“如何知道大人所言为真?” “乔老爹若有空,不如随我去一看究竟?” 乔老爹把心一横,说:“好!就随大人走一遭。” 乔裁缝的老婆听了,趴在地上连连磕起头来,口称:“大人饶命!” 罗布过去扶起她,和颜悦色地说:“妈妈不必担心,若真不想他去,我绝不勉强!” 乔裁缝喝道:“老婆!,你可闭嘴吧。”说完,他一挺胸,跟着罗布大步去了。 原来梅斯早已探明了那些泼皮的底细下落,因此大军进镇,先去一个个地把他们都抓了,关在镇外的军营里。 乔裁缝跟着罗布来到军营,只见一排草屋在大道两边排开,士兵们军容整齐,站岗、放哨、操练的,各就其位。 迪里老爷的宅子看上去安然无恙,离士兵的岗哨远远的。罗布反倒在院门前竖了一个木牌,上书:“私人府第,闲人莫入。” 军营中,有几间做了临时监狱,关着几十个人。罗布指给乔裁缝看,说:“这些关着的,便是那些无赖了。” 乔裁缝的铺子平日里也常受到骚扰,他马上从人群里认出几个泼皮来。 罗布请乔裁缝进了营帐。乔裁缝见几个军官正在里面吃饭,看那饭菜,只是几个面饼和几把菜叶而已,和外面士兵的饭菜无异。 乔裁缝心中暗暗折服。罗布说:“比亚镇的生活要尽快恢复正常,需要一批像乔老爹这样有名望的人出来为大家做事。我知迪里老爷仁义高尚,可惜为避兵祸而去。听说乔老爹与他有些熟识,不如日后派人请他回来看看,再问他愿不愿意出来主持。” 乔裁缝赞说:“神使大人若有心,不怕人民不归顺。” 罗布又带他各处看看,和他聊了半晌,才把他送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罗布在镇里的广场上搭起一个台子,上面安了一个草垫,自己坐在上面。他又在台子边上竖起一个木牌,上书告示,告知镇里居民税赋、法令等更改之事。居民们挤在牌子前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梅斯站在台子上,把告示一遍遍地读,让那些不认字的人也明白上面的内容。居民们听了惊讶万分,直道神使大人真乃青天老爷,给人民降福来了! 罗布看人来了不少了,便站起来,挥手道:“今日我还有一事。神谕道:‘太阳底下,皆我子民。’民欲安居乐业,必除暴安良。前日里欺行霸市的强盗土匪,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回头厉声道:“把为非作歹的那个半耳朵带上来!” 几名士兵应一声,把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壮汉牵上了台。罗布用手一指,大声说:“大家看,这是谁?” 底下人群一阵骚动。 “半耳朵!” “真是他!这个千刀万剐的!” 罗布摆摆手,说:“经我侦察,此人横行霸道已久,伤害无辜人命多人。今天,我们就审他一审,还比亚镇一个公道!” 梅斯说:“有谁受过他的欺负,请上来讲一下!” 卖爬犁的老汉在下面一见梅斯,认出来了,喊道:“这位大人,救星啊!这个可恶的半耳朵,可有了你今天!” 梅斯也连忙请他上来,让他历数那泼皮如何欺压他,强抢他钱财的事情。 下面一个女人大哭起来,喊道:“还我丈夫!”梅斯又下去把她扶上台来。那女人泣不成声,控诉那泼皮上门抢劫不成,一顿棍棒打杀她丈夫的罪行。 一时间,群情激奋,看起来这个泼皮手上血债累累。 罗布大声问道:“大家说,应如何处置他?!” 人群大喊:“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罗布点点头,问那半耳朵:“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半耳朵哈哈狂笑,叫道:“什么狗屁神使!老子本是纳斯王子的亲兵,你们敢拿我如何?若动我一根汗毛,等国王、王子大军一来,你们这些草民全得死!” 罗布大笑,道:“难怪嚣张,原来欺压百姓早已习惯!今日不把你除了,比亚镇何来福祉?拉下去,立即正法!”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半耳朵被拉走砍了头。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一群泼皮被一个个地拉上来公审。几个手里血债累累的都被罗布砍了,剩下的那些吓得尿了裤子,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罗布把罪行较轻的那些泼皮都判了罪,罚他们在镇子里为大家打扫街道、修理道路等设施,三年不得闲。那几个泼皮一听还有活路,拼命地磕头,把头皮都磕破了。在群众的欢呼声和笑骂声中,公审大会圆满结束。 收税所被整理一新。原来写着“恩塞国比亚镇收税所”的木牌被砸掉了,换上了新的牌子。左边一块是:“阳河国比亚镇管理所”,右边一块是:“阳河国比亚镇先知社”。门楣上还有一块匾:“服务为民”。 罗布宣布,以乔裁缝为首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居民担任管理所的管理委员,负责镇里的管理事务。因迪里老爷名声远扬,深孚众望,罗布便把镇主的位置仍然虚让给他,暂由乔裁缝代行。 “比亚镇,咱们的家;咱们的家,咱们自己管!”罗布告诉大家。 庆谷大人担任比亚镇卫戍司令,兼任比亚镇先知社主席。罗布说:“先知社,乃由传达神谕的先知们组成。凡一心为民着想、为民造福,愿意服务为民的先进分子,均可申请加入先知社。比亚镇一切军政权力,归于先知社。” 比亚镇人民热烈拥护,无不欢欣鼓舞。 第三十七章 收服比亚镇的行动大获成功,将士们难掩喜悦之情。庆谷说,推举出来的几名管理委员都很积极,乔裁缝也派人去请了迪里老爷,比亚镇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运转,繁荣可期。庆谷还物色了几个名声比较好的人重点关心培养,日后可以考虑让他们加入先知社。 一名百夫长报告说,有几百名年轻人要求报名参军,还包括了一些北方草原上来的野人。他兴奋地说:“这可是没有想到的好事!一来,可以增加兵员;二来,野人们还带来了马匹!” 罗布搓着手,说:“大家所言极是!不过眼下仍有一些困难。第一,兵力仍旧严重不足。我们把防线推到了比亚镇这里,这地方比较平坦,需加强防守才行。第二,我们不在比亚镇收税,当然民心归依,只是扩军的话,钱粮不够。即便日后把围起来的土地全部出租,也大概只够养一两千的兵马,远远不够边关的防守。” 一名百夫长问:“那就让朝廷多发钱粮?” 罗布道:“兵部已回复,战事不发,不会增派。” 另一名百夫长发愁道:“那当如何?” 罗布想了想,说:“走,先去见见想当兵的年轻人。” 军营门口,一群年轻人聚集在那里。一看罗布出现,都喊道:“神使大人!我要当兵!” 罗布走过去,笑着问:“那我问你们一下,为何要当兵?” 大家没想到罗布这么问,一时愣了。 罗布朝一个人说:“你来说说?” 那人说:“当兵能吃粮。” 罗布说:“好,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你呢?”他问另一个人。 那人说:“当了兵,持刀挂甲,威风凛凛,别人不敢欺我。” 罗布大笑,又问第三个人。那人回答:“当兵,可以除暴安良,保家卫国。” 罗布大喜,拍手道:“此言极善!”他转头对庆谷悄声说:“这个人关注一下,先知社的好苗子。”庆谷点头。 罗布又问几个人:“你父母做什么的?” 一人说:“养羊的。”一人说:“种地的。”一人说:“做买卖的。” 罗布说:“你们发现没?兵者,民之子弟。农民的儿子,商人的儿子,牧民的儿子,可不是凌驾于人的特权者!只有保民、安民,保家、卫国的兵才是真的兵。不然,就是匪。所以我们的兵,是替父老乡亲服务的。赞同我这一句的,到梅斯那里去报名。” 大家欢呼一声,都往梅斯那里去了。 当天晚上,罗布等人回到了边关城,商讨招兵之事。 几个人把招兵的问题摆开了商议,也都觉得难办起来。钱粮从哪里来?如何训练? 罗布又看地图。他说:“诸位请看。比亚镇至边关城这大片土地,如今已被我们平定,以后将会有数万人口。我欲守边征兵,这里有几千兵马可出,足矣。然则我们的军饷不足,因此我们不可招募常备军。” 庆谷恍然大悟,说:“大人的意思,是招募民兵。他们平时为民,并不耗粮饷;战时为兵,只需一部分的储备军粮即可支持一时。” “正是。因此比亚镇的几百青壮,可组成民兵,守护他们自己的家园。在镇外,我们也继续招募民兵。” 一名百夫长思索一下,说:“此计大妙。只是那些新兵无人率领,又如何训练、集结?” 罗布说:“民兵者,农忙时为民,农闲时,出来训练。这方圆十几里,可划为十个乡,每乡招募民兵数百人,各设一营。我军三百勇士,已跟随我们数月,每日坚持操练,大可依赖。这三百常驻兵,人人皆称为士官,训练时、战时,每人可带二十民兵。三十名十夫长,皆称为尉官,每人自带各自的士官。诸位百夫长,称校官,带本部尉官。日后若有战,数千人马,已可匹敌。” 众人大喜,连称罗布大人高明。 庆谷有些担忧,说:“只是数千人马,未必就能够长期抵抗恩塞国军。” 罗布道:“正是。我们需演练阵法,在此地早作安排,加强防务,以逸待劳。恩塞国若敢来犯,必大破之。” 庆谷道:“民兵中,每营也都需建‘先知社‘,以传神谕、正纪律。” 罗布赞道:“庆谷大人,你已深得太阳神旨意,全晓神谕之精妙!” 几个人说得起劲,都忘了时间,不知不觉中,说到了半夜,也不舍得散去。 罗布觉得肚子饿了,回头看可儿还在门口候着,她正靠着门直打瞌睡呢,罗布便招呼她,说:“可儿,可有酒饭,给几位大人充饥?” 可儿揉揉惺忪的眼睛,见一桌子的人还没散,心里叫苦。她本来留了几口饭和几个鸡蛋,是准备给罗布和庆谷吃的。她看到几个百夫长和几个先知社的士兵还没走,就假装没睡醒,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没、没了耶。” 罗布说:“不会吧?好像还有几个鸡蛋呢,我早上还看见来着。”说着,他起身去找。 可儿忙说:“大人,您可歇着吧,我去找。”她就故意朝自己房间走去。 罗布偏又说:“在我房里的桌子上放着呢。” 可儿一听,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大人,真是的!干嘛要说出来啊! 她只得磨磨蹭蹭地去拿。她端起放着鸡蛋的罐子,用手在里面摸索半天,最后还是从罐子里捞出两个鸡蛋来,塞进罗布的枕头下,这才捧着罐子来到议事厅,一声不响地把罐子放在桌子上。 众人谢过,也不客气,掏出鸡蛋就吃。吃着吃着又说开了,一直到天边泛白,才各自回去。 可儿气鼓鼓地来收拾,嘟着嘴一声不吭。罗布说:“哎呀呀,小气鬼脾气又来啦。” 可儿说:“大人,现在可真的什么都没了。鸡蛋吃完了,酒早就没了。除了面饼,啥也吃不上啦!您还大手大脚的!” 罗布笑道:“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可儿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庆谷进来告辞。罗布说:“庆谷大人,比亚镇现在事情繁多,那两百名兵将你先不要带回,也好帮着你招兵、治安、布防。我带人去各处村庄布告村民,组建民兵营。” 庆谷道:“多谢大人。不如我把比亚镇军中的几名先知社成员派过来,也好帮您一把。” 罗布说:“好主意。我把边关城里的几个先知社成员也带上,征兵还得用他们。” 庆谷刚走出门,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说:“眼下开春在即,不如派人去各地招募佃户,前来租种。” 罗布说:“我正有此意!只是人地两疏,不知到哪里去招。” 庆谷说:“在下解甲归田多年,在乡间颇有人脉,也知王城外有不少农民流离失所,无立足之地,正可让过来租种谋生。不如我修书几封,让那边的乡亲帮忙去传达大人的号令。” 罗布赞道:“正合我意!”于是他立刻叫来梅斯,让他去送信。 几个人便分头匆匆去了。 罗布领着巡逻队,到各处村庄去传神谕,招募民兵。 自从罗布的巡逻队每日里在村庄中做好事之后,村民早已不惧怕他们,反而见到他们便热情招呼,端茶送水。 罗布见不少村民已经回归,村庄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空空荡荡了,心头欣喜。手下的几个先知社士兵也不用他吩咐,一到地方就早已各自散开,去宣传罗布的政策了。 罗布早就帮他们总结了两条:一是数个村庄组成一乡,共十乡,税赋只缴十五分之一,并且收上来的钱粮只在乡中使用。若罗布来征军粮,也是按市价购买余粮而已,绝不勉强。二是招募民兵,保家卫国。优秀分子可加入先知社,受神眷顾,传神谕。这几句话,罗布让士兵们翻来覆去地讲。 几天游说下来,罗布找到了一些愿意出来为乡亲们服务的人,组成了各乡的管理会。村民们一听罗布要招募民兵,都很踊跃,说:“有神使大人带领,我们有盼头啦!” 原先每年一开春,北方草原上的野人就不时出来劫掠,村民们深受其扰。现在罗布来组织训练民兵,这无疑是村民们坚强的保障。 回到右山的时候,罗布又弯过去看自己的心血而成的大坝。闸门开了一小半,从里面喷涌而出的瀑布,飞流下来十多米,隆隆作响的水声荡漾在山谷里。罗布心情大为舒畅,他上山看望了一下值班的一哨士兵,勉励了几句,才回了城。 第三十八章 梅斯把庆谷大人的书信送到乡里的时候,已是天明时分。他又是兼程赶路,根本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按照庆古大人给他的名单,挨个去请那几名父老。 几位父老陆续来到其中一人家里。读了书信之后,他们都点头说:“边关已经稳定,并且有土地可垦,自然是大好事。只是离这儿路途遥远,还有发生战事的风险,非走投无路者未必愿意去。” 一位老爹说:“阳河国当今王上英明,人民安居乐业,人口增多,然而土地却不够用了。我看河对面的村里,已经有人家说家里粮食不够吃的了。不如广为告知,若他们随庆谷大人去了,也是一条明路。” 众人称是。 通往各村的道路,都是用硬土夯实过的土路,看得出平日里经常有人修补。乡间小道两边的地里,种满了各种庄稼。村民的宅前宅后,每个角落都没有闲着的,边边角角的巴掌大地方都种上了几棵黍麦。 小河的滩涂上,人们用小树枝插成了一排一排,成了各家在这里的地界。雨水多的年份,小河滩经常被淹,种在这里的作物都不会有收成。但是地不够种的,像这样的河滩,村民们怎么舍得浪费呢,期盼着只要碰到年景好,有些收成,也就是赚到了。 大脚最近正在发愁。他家孩子多,原先凭着自己的精耕细作,收成不错的时候,家里日子还过得去。然而孩子们大了,一个个要成家立业,家里土地、房屋都不够。他攒了几年的钱,本想着去买些土地分给几个儿子,没曾想,想买地的人多,卖地的人少,这土地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大脚在各村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买地的机会。正好这时候几位老爹在村口叫大家出来,听他们讲庆谷大人书信的事情。大脚凑过去一听,一下子乐坏了:这可是天降好事! 他赶紧跑回去和老婆孩子商量。大家听了都拍手叫好,当即决定大脚带两个小儿子先过去,一旦看看情况真的好,另两个儿子也别在这里了,全家一起过去,到时候只留下大儿子守着祖宅就好。 几位老爹又到外乡去说,结果他们根本没想到跃跃欲试的人有那么多。很多单身的农夫当场就回家收拾细软过来了,再不肯回去,一步不离地跟着梅斯,生怕他一转身走了就再没机会找到他了。 第二天,梅斯就带着好几百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回边关来了。 大脚来到边关,也不顾路上几天的跋涉劳顿,赶紧先抢租了几块好地。他手里捏着被孔雀河水滋润过的泥土,喜不自胜:好肥的土!这要种下麦子去,来年就可以全家睡在面饼上了! 两个小儿子也乐疯了,一个劲地指着地说这里要种什么、那边该种什么,两人争论不休。大脚转念一想,得,也别等了,赶紧把另两个儿子也叫来吧。 想到这里,大脚顾不上歇息。他让儿子们在这里赶紧搭起草屋安顿下来,自己背上面饼,当天就往回走。心里想:要快!慢了可就被别人抢了先啦。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个月,源源不断的人口都涌了过来。站在城头上,可以看到很多人已经在地里忙开了。 罗布听着梅斯在一旁向他报告土地的租赁情况,满意地点头。他对梅斯说:“让佃户们都把各自的田埂堆高起来,田埂上种上树,一方面作为界限,一方面保持水土。田埂下都挖水渠,若遇干旱,我们开闸放水,从水渠给他们供水。”梅斯领命而去。 边关很快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先知社成员开会的时候,罗布介绍了移民们垦荒的神奇进展,大家听了都很兴奋。 先知社现在已经有了好几十人,罗布每隔一两个月,把大家召集到在边关城的操场上,传达他的“神谕”。而十余名核心成员,则是每半月来议事厅商讨。 庆谷说比亚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人民安定。民兵数百人,编成了第一营,这几天操练得已经有模有样。庆谷认为可以把原先两百名士兵中的大部分撤回边关城,第一营已经具备独自警戒、自卫的能力。 “只是兵器、马匹缺乏严重,若有战事,尚不堪用。”庆谷补充道。 罗布点头,没说话。 一名百夫长说,十个乡的管理所也都有了。乡中事务本就不多,从父老乡亲中选出来的几名先知社成员颇受村民拥护,事事顺利。民兵的招募有很大进展,不过要让他们具备战斗力,还需时日,也是缺装备。 罗布又点头。他想了想,问:“最近北方草原上的野人有什么动向?” 庆谷说:“我招募的民兵中就有几个归顺的野人。他们说草原上野人们牧马、牧羊为生。野人中有几个头领,带领男女老少,骑着马来无影、去无踪,每到饥渴,便来劫掠,附近这样的野人或有几百之众。” 罗布沉吟一下,说:“依靠追剿,难除野人。我们不如通过归化的野人,与他们头领取得联络,以粮食、器物,换取他们的马匹、牛羊,互通有无,我也可获得军马。若遇荒年,我们赈灾时,也分与他们一些,以保其温饱,便不生乱。” 众人皆称可行。 罗布又说:“从比亚镇民兵中,挑选一些精细的人,去到恩塞国打探,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庆谷说:“正欲报与大人,前日里在下已经作了安排。” 罗布点头赞许。他见一切都有了安排,心里宽慰。 这天罗布又走到城头,远远望着佃户们在地里劳作。他一直在心里挂念装备不足的问题,这些天他常常一言不发地站在城头,看着外面发呆。 等到数月后秋收开始,想必边关应不再有钱粮之忧,然则各民兵营都缺装备,这事不好解决。民兵们自己家里拿出的刀剑,都是千奇百怪的,质量很差,打架尚可,战斗是不中用的,若要统一购买武器,又需大量钱财。 罗布又想到了自己天鹅山下的庄子。可叹上回为了修坝、购军粮,已经卖了不少地皮,剩下的早已不足使用。罗布又发愁了。 一名士兵噔噔噔地跑上来,报告说:“兵部来信!” 罗布眼睛一亮:对啊,何不向兵部申领?朝廷说钱粮没有,那么兵器装备应该还是有的吧。 他下了楼梯,接过信一看,笑起来:“来的真是时候!” 兵部的信说,朝廷要派兵部平大人来边关巡查。罗布在王城的时候,还是整天稀里糊涂的呢,对这位平大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平大人毕竟是兵部大臣,他来,正好可以向他申请装备啊。 罗布连忙通知各部,要大家各司其职,认真操练,以实际行动迎接兵部巡查。 没多久,平大人的一名骑兵到了边关,通知罗布:平大人的马车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罗布心说:“这么快?信刚到,人也到?”他问骑兵:“平大人到了哪儿?还有多久到?” 骑兵说:“罗布大人,平大人没有说,在下也不知道。” 罗布觉得奇怪,也不好说什么。结果到了晚上,平大人也没到,他只好让站着准备列队欢迎的士兵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又一名骑兵来,说:“平大人的马车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罗布问他几个时辰能到?又说不知,结果罗布他们又白等了一天。 第三天,又如此。罗布索性派了一名骑兵在几里外等候,命他见到平大人来了,就飞马回报。 如此四五天后,终于骑兵来报,平大人的车队到了。 第三十九章 罗布率士兵们列队在城外欢迎,远远地看到车队慢慢悠悠地来了。骑兵十几人,马车有好几辆,为首的一辆马车顶着镀银的遮阳盖,车厢上镶嵌着铜饰,很华丽。 马车一停,罗布忙迎上去,只见帘布一掀,平大人白白净净的脸庞就出现了。罗布一见,知道眼熟,在宫里是见过的。 平大人一脸和蔼,先作揖道:“哎呀呀,罗布大人!辛苦辛苦!” 罗布也和他客气一番,将他引进了城。罗布说:“平大人百忙,还想念着我们,我还以为大人前几日就要来呢!” 平大人说:“这一路,连条官道都没有,颠得我都快吐了。路上好几日啊,你能想象吗?” 罗布忙顺着他连连称是。 平大人一脚跨进营房,诧异道:“怎么,罗布大人是住在这里吗?怎么议事厅、卧房、侍从们的房间、马车、兵器,全在这里?大人也不嫌乱?” 罗布引平大人进了议事厅,笑笑说:“全在一起,就方便了嘛。” 平大人大大咧咧地在餐桌前坐下。罗布一看,忙说:“平大人一路艰辛,想必是饿了。可儿,摆饭!” 可儿应一声,端出了几个盘子,盘子里装满了面饼、牛羊肉等。 罗布从边上的矮柜上拿过一壶酒,给平大人斟上,说:“军中物资匮乏,招待不周,请大人见谅!” 平大人笑道:“罗布大人,这一见面,就哭穷啊?兵部也是有困难,粮饷有时候不免耽误一些时间,辛苦了诸位将士啦!”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平大人咂巴一下嘴,说:“这酒倒是有些乡村风范。” 罗布说:“大人说笑了。军中早已无酒,这一壶,还是前几日特地从村里买来的。村里的酒,哪能和王城的比。” 平大人说:“不错了。”又一口干了。罗布忙又给他满上。 没几下子,一大壶酒全给平大人喝没了。平大人看看罗布,罗布看看平大人。罗布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是怠慢啦,军中艰苦,酒只有这些了。”他又作揖致歉。 平大人宽宏大量地摇摇手,拿起几片肉尝了一下。刚嚼了没几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强吞了下去,便不再去拿了。 罗布心说:“哎呦,一句正事还没说呢,这位爷已经吃得不爽了。”他赶紧叫来可儿,说:“可儿,去抓一只鸡收拾一下,给平大人做个烤鸡或者熬个鸡汤。” 可儿一听,肚子里立马就鼓起来一团怨气,心想:“大人啊,您就是要和那几只鸡过不去吗?” 她脑子飞快地一转,欢快地答应:“是,大人!奴婢就去!” 一转眼,她就回来了,咬着罗布的耳朵说:“不好了,大人,那几只鸡像是中了瘟病,都不行了。要不正好全杀了熬汤,大人的随从们都能吃上一口?” 可儿故意把“瘟病”说得让平大人也能听到。平大人吓了一大跳:“什么?瘟病?” 罗布也吓坏了,说:“胡闹!瘟鸡不能吃,快扔出去埋了!” 可儿马上应一声,一扭身走了。不一会儿,就见她提着鸡笼出了大门。 罗布大窘,又赶紧赔罪。他突然眼睛一亮,拍一拍脑门,说:“我这里倒有一货,味道极鲜美,大人一定没有吃过。来尝一下?” 平大人本来想着要来边关大吃一顿的,不料罗布这里如此寒酸,早已经腻歪了。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说:“不必破费!随便一点就好。” 罗布让梅斯把咸鱼端上来。 平大人问一闻气味,点点头,觉得还行。他抓起一块鱼肉,用舌头舔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小心地嚼了下。只见他眉毛立即扬了起来,瞪大眼睛说:“呀,罗布大人,这种绝世美味,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还没等罗布回答,平大人已经抓起一大块,塞进了嘴巴。 罗布说:“此物叫做‘鱼‘,生于大海泊里……大人,大人!您怎么啦?” 只见平大人张着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自己喉咙,发出:“啊、啊”的声音。 完了,鱼刺卡他喉咙了。 这一晚,平大人折腾了大家一宿。喉咙里的鱼刺很快被弄出来了,可是平大人却一直哎哟哟地,不太平。一会儿说这里不舒服,一会儿说那里是不是还有鱼刺。罗布派了梅斯和可儿侍候了他一夜,他自己也没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平大人说,将士们劳苦功高,本来他还要多留几日的,如今身体欠佳,边关的军务又繁忙,不便打扰,他不如立即回去为好。 罗布赶紧跟他说向兵部申请兵器装备的事情。平大人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下,哼哼哈哈,说回去商讨一下再说,眼睛却盯着骑兵们帮他准备马车。 “小心那些箱子!”他朝一个骑兵叫道。 罗布跟在后面,说:“大人,请务必留意边关将士装备的事宜。边关城要守,现在还要守比亚镇,招了不少兵,得有装备,才可御敌啊!” 平大人说:“好说!好说!” 说着话,他朝马车里钻,头也不回地问:“什么,比亚镇?守它干啥?那不是在恩塞国治下的吗?” 罗布说:“大人日理万机,恐怕是没留意。前一次军报我已经报了兵部,我们已经取了比亚镇。” 平大人转身又下了马车,问:“哦?你们取了比亚镇?缴获多少?” 罗布说:“比亚镇归降,并无缴获。” 平大人想一想,说:“如此,我还是要去看一下的,烦请罗布大人派兵送一下。” 旁边可儿和梅斯眼睛对望了一下。 罗布一犹豫,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梅斯上前来,压低声音说:“大人,奴仆本不该插嘴。比亚镇虽已归降,可是乱兵悍匪藏匿百姓中,屡对我军兵将不轨。平大人乃朝中重臣,即便我三百兵将一起护送,也不能保万全。若有闪失,如何是好?” 梅斯说的声音不大,却又让平大人听见。 罗布嘴里“嘶”了一下,做出为难样。平大人马上说:“也不须罗布大人为难,我派副官去看看便罢。” 罗布说:“也好。大人在此稍歇,我再把边关情况报与大人。” 平大人摇手道:“不急,我先去歇一下,你日后在军报里写上即可。” 罗布无奈,行了礼,送平大人去了营帐。 梅斯和可儿掩嘴偷笑而去。 平大人在营帐中不出来,连午饭也不出来吃,他让卫兵从马车上取了他自己带来的酒饭吃去了。 罗布心想,这个平大人毫无疑问是个贪官了,大概是在朝中日久,地位稳固,没人拿他怎么样。或许钱财贿赂他一下,应该有戏。 他无奈地摇着头:眼下哪里还有财力去贿赂他。 这时,外面有卫兵报告,说庆谷大人来了。 罗布赶忙出去,心想这会儿天色还早,庆谷来干什么? 一出门,就见庆谷从马上翻身下来,对罗布说:“大人,刚才平大人的副官带人去了比亚镇。他们闯进了迪里老爷的宅子,把里面的金器、酒坛装了一马车,要带走。不料被民兵撞见,双方冲突起来。我听到闻报,赶紧带人去把他们拉开,各自安顿了,接下去如何处置为好?” 罗布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一听这个,骂道:“塔麻的!还要坏我军队名声?” 他想一想:这回反正也让你不爽了,估计装备的事情,你也不会去上心,那我就治一下你! 罗布拉着庆谷进屋商议了一阵,才又出门来。庆谷自顾骑上马走了。 第四十章 近黄昏的时候,一个士兵从城门外进来,说是从比亚镇来的,有事来向平大人、罗布大人报告。 罗布把平大人请出来,才叫过那名士兵。 那士兵说:“报告大人,平大人的副官已经在比亚镇巡查完毕,庆谷大人派小的来报,他们即刻就到。” 又过了一忽儿,庆谷来了。他恭敬地向两位大人行礼,说:“报告大人,平大人的副官一行巡查比亚镇完毕,正回归,马上就进城来了。只是在下午时候,比亚镇上有几个自称是平大人随从的人,进了一处民宅,取了点东西走,被巡防的兵将当成了盗贼拿获。在下怕里面有误会,特来报告。” 没等平大人说话,罗布厉声说:“胡扯!平大人乃朝廷重臣,平日里廉洁奉公,他的副官、随从,怎么会是盗贼?定然是几个毛贼知道平大人来访,就假称随从,为非作歹而已。你尽可将赃物缴获,把那几个人绑了,拿回来交给平大人处置就好!” 平大人张嘴结舌,还没说出话来,罗布向他行个礼,说:“边关人员混杂,这种事天天有,大人不必烦心。小毛贼们想必也是家贫,才起贼心。还望大人不必震怒,敲打几下,让他们长个记性便罢。” 平大人心里一万个草泥马跑过,嘴上只好说:“过分,太过分!” 又没多久,士兵们押着几个被绑起来的人,进了议事厅。为首的百夫长报告了一声,把人交给平大人,那几个人在餐桌前跪了一地。 几个人脸色发暗,肌肉抽筋,低着头不敢看平大人。平大人的副官站在庆谷边上,一脸尴尬,不敢言语一声。平大人恨恨地盯一眼那个副官,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副官对那几个绑着的人喝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都随我走!” 罗布看着那些人呼呼地上了马车,跟在后面连称:“平大人慢走!等收了钱粮,必定再好好宴请大人!” 平大人的车队早已忽隆隆地扬起一阵灰,走了。 罗布站在那里若有所失了半天,自言自语:“唉,我的装备……” 庆谷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平大人,自先王开始,便是朝臣。以前为人也算中平,只是大人您一向行得正、走得端,不大巴结与他。大人当年名满天下,平大人也只得对您低眉顺眼。如今大人出来戍边,恢复元气尚需时日,那平大人似乎是有些轻慢于您。” 罗布道:“此皆无妨,只是民兵的兵器装备,我还得另想办法。”他顿了一下,又说:“对了,那迪里老爷的东西,有没有遗失、损坏?” 庆谷说:“回大人,金器、铜币等都追回了,只是有两坛子酒,在争抢中打碎了。” 罗布说:“我还有些铜币,你去放进迪里老爷的家,写封信,就说抓毛贼的时候打破的,赔他钱财。” 庆谷说:“得令。乔裁缝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迪里老爷听说了我军秋毫无犯,准备派一名管家先回来看看,然后他也要择日回比亚镇。” 罗布点头称好,说:“什么时候他回来了,我们去会一会他。比亚镇虽已归顺,但是如有迪里老爷支持,会对我们大有裨益。恩塞国方面的情报如何?” 庆谷说:“细作回来报:拉达国王和纳斯王子见我军退兵后,仍在外躲避了数月。见我军确实没有追击,才回王宫。他们扬言要来复仇,只是上一战兵员损失惨重,无力再战。如今他们到处强拉壮丁入伍,惹得人民都有怨言。现在正值要农忙了,青壮者都到处躲避,不愿从军,因此一年内怕是无力再来。” 罗布说:“好!等过了今年,我们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果然过了没几日,庆谷来报:迪里老爷回来了。 罗布赶紧洗漱一番,带着庆谷去登门拜访。 来到院子门外,门口的奴仆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迪里老爷的管家出来,把罗布二人迎进了院子,来到客堂。 罗布见一个大约六十几岁的老者站了起来,朝他们看过来。只见他身穿嵌着蓝绿两色滚边的斜襟麻布上衣,素色的麻布灯笼裤,脚踩一双棕色的皮靴。罗布便知这位穿着考究的人,必是迪里老爷了。 罗布拱手行礼,说:“久仰久仰!罗布在此打扰了!” 迪里老爷整一下自己头上的羊皮帽,手附胸口回礼,笑道:“神使大人的行礼,却是与众不同的。” 罗布环顾一下屋子四周,见墙边靠着几个柜子,上面摆放着一些精美的铜器、陶器,他说:“迪里老爷不在家有段时间了,希望家里没有少什么东西。” 他一眼扫到一个木架子上有一个像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铁块,被当成宝贝供着,就多看了一眼。 迪里老爷说:“大人好眼力,那是太阳神从天上降下的宝物呢。” 罗布心里发笑。他随口说:“天上掉下来的?那是,肯定非同小可。” 迪里老爷请他们坐下,管家马上端出酒水来。 迪里老爷说:“乔裁缝早就和我讲过,贵军秋毫不犯,令人敬佩,连毛贼打破我两坛酒,您都要给我钱,实在心有不安。其实这些东西,有什么要紧?神使大人既为阳河国总督,比亚镇的人民、物品,已是囊中之物,神使大人何必如此小心?” 罗布说:“我军既来比亚镇,必要保一方平安。阳河国、恩塞国皆为太阳神的子民,却不幸各为敌国,互相争战,其实不该。必有一朝需干戈停息,人民安乐。如今恩塞国朝廷失德,比亚镇顺应天意,摆脱压迫,岂非善事?” 迪里老爷说:“大人既为神使,所言自然就是神谕。” 罗布说:“若施德政、行善事、保人民,即为顺应神意。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凡造福于民之人,即为神使;凡为民请命之言,即为神谕。何必非神使不能传神谕?” 迪里老爷见罗布还没说几句话,就言辞犀利,心甚异哉,不由对这位年轻人多了几分敬意。他摸一下自己的胡子,问:“神使大人所言极高妙。只是不知今日来此,有何吩咐?” 罗布说:“岂敢?久闻迪里老爷乐善好施,声望高重。今日罗布来,是希望迪里老爷出来继续主持镇里的事务。” 迪里老爷说:“我听说镇里一切权力都归先知社。老朽年事已高,不如苟且余生,图个安稳罢了。” 罗布说:“先知社者,先知神谕、服务为民,集优秀分子为一群,绝非令出一人。若事有不当,人皆可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迪里老爷何不亲自考察?” 迪里老爷说:“大人错怪了老夫。我已年老,本并不惜命。然天道轮回,非世人能够抵挡;王权威重,非你我能够左右。加之奈何?” 罗布说:“我知天上片云,飞鸟乘荫;漠中寸泽,蝼蚁偷生。千百年间,天道自然沧海桑田。然则人虽只取几十载,必建功业,何其荒废。” 迪里老爷说:“红尘仆仆。我在恩塞国确实颇有人脉,其实自祖上起,我家就一直居住此地,其时,尚未有恩塞国、阳河国呢。我心无所从,如今再自取清净,有何不可?” 罗布说:“尘者,气所至,其实无处清净。我们每天都在吸进灰尘,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每天把事情做好些。” “天地广阔,人其实渺小。微烛寸光,无益与众。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救一人,即救整个世界;愿暖一人之心,即是暖天下之道。 ” 迪里老爷又摸起胡子来,半晌低眉不语。良久,他一抬头,见罗布正在微笑着看他,他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罗布也不多言,起身告辞。迪里老爷并不挽留,两人施礼而别。 桌上的酒水未有一人动过。 出了门,庆谷问:“大人,刚才你们两个说的话,在下每个字都听到了,可是一句也不懂。不过,看样子迪里老爷被您说服了,您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罗布说:“我那都是瞎扯的。” 庆谷吃惊地看看他,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一章 回边关城的路上,罗布见田野边的田埂上都种上了树,水渠也挖好了,一路走来颇有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一名农夫见罗布一行人过来,杵着锄头朝他看,咧着嘴笑。罗布瞧他眼熟,便勒住马,问:“你是谁?我们见过。” 大脚连忙行礼,说:“罗布大人,您忘了?我是第一个找到您的那个人啊!” 罗布想起来了,他是那天两个土人中的一个,后来就出现了庆谷大人。罗布笑道:“这么说,你也来租种田地了?” 大脚说:“是啊大人!王城外没有多余的地了,我就带着儿子们都来了。” 罗布点头,环顾四周,说:“你的地不少啊,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穿过大片的平原田地,罗布见到处都有人在耕作。他心想:“还是需要尽快解决装备问题,加强边关防务。不然到时候庄稼长得再好,恩塞军一来,就都毁了。” 回到边关城,见一群士兵正在演练射箭。一名百夫长张弓搭箭,朝着几十米外的人形靶射去,只听“嘭”的一声,那箭正中胸口。 士兵们齐声喝彩,罗布在边上也拍了几下手。一名士兵飞奔过去,扛着人形靶回来。百夫长一把拔下箭,掀开牛皮甲看了一眼,说:“这弓还不够力。箭已穿甲而过,却只入人体一指宽,不足以重伤对方。换那张弓来。” 百夫长换了一张硬弓,只听一声响,又是一箭中的。罗布不禁又喝彩。 百夫长接过士兵扛回来的箭靶,给罗布看:“大人请看。百步外,须得这些硬弓,方可杀敌。可惜军中能开这样硬弓的人不多,还需苦练。” 罗布接过弓拉了两下,确实很重,他根本拉不开。他说:“即使能勉强拉开,也射不准了。” 百夫长说:“正是。那些新募的民兵,更是三十步外已失了准头。如今农忙,演练又停了。” 罗布说:“有劳了!农忙一过,恢复训练。” 回到营房,罗布取下了墙上的一张弓,在院子里试了几下,不料十几米距离上的靶子他也射不准。乱箭飞舞,在地上、墙上横七竖八地扎着。 可儿吓得赶紧把鸡赶进屋,说:“大人,您要把我的鸡都射死了!” 罗布看着手中的弓发愣。 梅斯进来,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他捧着几本簿册,对罗布说:“大人请看,大人的土地已经全部租赁完毕,快得不可想象。现在还有数百老幼不肯回去,呼天抢地要留在这里,说是回去也没多少活路,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租给他们了!” 罗布笑道:“好事也有烦恼啊。我倒觉得压力更大了,边关保民任务很重!” 梅斯说:“人民一点也不为此担忧。他们都说神使罗布大人在此,恩塞国再也不是什么事情啦。” 罗布苦笑,说:“听听,人民的信任,不能辜负啊。”他又端起弓,瞄着墙上的靶,拉了几下弓弦,若有所思。 梅斯说:“大人,不如让那些流民去打鱼?就像租赁土地一样,收取十分之一税。” 罗布的手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一眼梅斯,笑起来,说:“梅斯,你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 他把弓往墙上一挂,拉着梅斯进了议事厅,说:“来,我们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把大海泊的地图拿来。” 梅斯在桌子上摊开地图。罗布说:“看,这是我们现在打渔的地方。此处风平浪静,鱼群来往,但只占了大海泊一个角。若深入大海泊,波涛凶险,不宜小船出行。” 梅斯点头。 罗布在大海泊的一个角上用手指一划,说:“若在这里建一个堤坝,如何?” 梅斯眼睛一亮,说:“此处若有坝,则可在外海放养小鱼,以供养肥后打捞。” 罗布说:“正是!”他又用手指一点,说:“这里开口。我们多投鱼饵,鱼群自会过来觅食。时候一到,闸门放下,我们涸泽而渔。” 梅斯思索良久,问:“这么大一片水面,何时才能舀干水?” 罗布说:“我们建水车,人力、风力混合的。” 梅斯听得一头雾水。 罗布拍拍他肩膀,说:“来,我给你说一下,你就明白了。” 于是从这天起,梅斯又变成了大海泊开发项目的总工程师。 流民们早就听说神使罗布大人已经征服了大海泊,那里妖孽全都遁迹,而且大海泊还贡献出了美味的“鱼”。当梅斯宣布他们可以租用大海泊水面养鱼的时候,流民们个个兴高采烈,充满了憧憬。 梅斯带着他们来到大海泊安营扎寨。流民们在梅斯的指挥下编织草包,里面装上沙土,一个个地丢进大海泊的一处葫芦口。没几天,一个大鱼塘就被围了出来。 罗布请来一批工匠,让他们在城门口的游泳池那里,帮他建造水车样机。罗布从小在城市长大,水车这种东西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到过。他只知道用几个木轮子带动几个连着的水桶,人就可以趴在一根横梁上踩水了;至于风车,就是几个扇片转起来,把轮子带起来就行了。 工匠们跟在他后面忙活。罗布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一会儿一个主意,把他们整了个晕头转向。罗布大人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只是不靠谱的居多,工匠们无头苍蝇一样跟着他,见证着一次次的失败。不是架子垮了,就是轮子掉下来了,再不就是轮子乱转,却没水上来。 罗布自言自语:“要是学霸呆子在此,肯定早就成功了。”他一想起穿越以前的事情,就有一种遥远而虚无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只是一场梦而已,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而眼前的所有一切,倒像是他本来就在这里的一样。 可儿在城头上看着罗布他们瞎忙活,心里暗暗叫苦:大人这一次折腾,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恐怕又要卖掉点什么了。想到这儿,她赶紧下来,回到营房,把她的那些鸡都赶进笼子,拎出去藏到外边的一个草料房去了。 午后时分,罗布回到营房,跨进门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安静了许多?他站在院子里四周看一眼,叫:“可儿!” 可儿赶紧从屋子里跑出来。罗布问:“难怪今天这么安静,你的那些鸡呢?” 可儿吓得不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肩膀也忍不住地抖了起来。 罗布问:“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可儿说:“不舒服!那些鸡很不舒服!已经不能卖钱了!” 罗布疑惑道:“鸡怎么不舒服了,谁要来买鸡?” 可儿紧张地看着罗布,说:“大人,您、您不是缺钱吗?” 罗布说:“对啊,我正发愁呢,我已经派人去庄子上去了,再卖几块地。” 可儿惊叫道:“大人!那您可就快卖完啦!” 罗布摸一下她的头,叹道:“你真是个会持家的。以后发了财,非给你买个贵重的礼物不可。你说说,想要什么?” 可儿愣了半晌,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买东西给她。她翻了翻眼睛,说:“我要礼物做什么用?如果大人见到有好用一点的小刀,倒是可以带一把回来,削削水果、划拉个麻布什么的都好。从以前的家里带来的那些家伙什都快不好用了。” 罗布笑起来,说:“你的要求倒是不高的。” 罗布略歇了一会儿,又放心不下工匠们的活,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连着几天,罗布废寝忘食地和工匠们研究他的水车,终于是马马虎虎能转起来了。他把可儿叫去,让她上水车踩水。 看着可儿瘦小的胳膊吊在横梁上,脚下费劲地踩着,罗布对工匠们说:“齿轮还要改大些,横梁改成上下可调高度的。水车要做到像可儿一样的女孩子也能用才行。” 工匠们连声答应。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他们已经了解了罗布的想法,明白大家正在建造的水车是有用的东西,不再觉得这些是罗布的胡思乱想。他们私底下暗自佩服:到底是神使大人啊,这些可真是伟大的发明呢,没有太阳神的旨意,怎么可能想得出这么精妙的器物? 罗布又把庄上的几块地卖了。他拿这钱复制了一批水车和风车,都送到大海泊那里去了。 梅斯终于回来复命。他累得精疲力尽,却仍处于激动中:“大人,您的妙算果然分毫不差。那些流民见到水车动起来,全都跪地膜拜,惊喜不能自制。依奴仆计算,我们围起的水面所产之鱼,尽可安顿大海泊那边流民,而且从此我边关将士的鱼也是吃不完了。不如命那些流民将多余的鱼腌制起来,卖与各处村镇,可以获得钱财,或者换取粮食。” 罗布说:“很好。”他朝门外叫进来一名卫兵,说:“传我的命令,大海泊的那一班轮守士兵从此不必捕鱼了,可将船、网等物赠与流民。我们仍旧派士兵轮守,以保平安。” 卫兵领命而去。 罗布拍拍梅斯,说:“我们不得歇,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他从墙上摘下弓,瞄着墙上的靶拉了几下弓弦,说:“跟我来,我要你帮我设计新式武器。” 梅斯说:“是!跟着大人,每天我都觉得离神明更近了。” 罗布大言不惭,说:“那是自然。” 他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想起了前一阵我在迪里老爷家里见到的一物,如梦方醒。我们还要做一件大事,需要极度保密。这件事有多要紧呢?要紧到超过我们在边关做的所有事情加起来。” 梅斯心潮澎湃,问:“大人,比我们建大坝还要紧?” 罗布说:“比那要紧数倍!” 说完,罗布拉着梅斯进屋去商议。 可儿在院子里听到他们说一句什么大事,心下就是一凉:“完了。这回,大人一定会彻底地倾家荡产的……” 第四十二章 “大人,这几块地卖了,您可就真的倾家荡产啦。” 古力老爹看着手里的账本,忧心忡忡地说。 罗布说:“太好了,有这些钱财,事情必成,本来我还怕不够呢!” 古力老爹手指山坡下的一排草屋,说:“大人,卖了地,您在庄上留下的,就只有草坡上的这排牛棚了,可是里面的牛也早已卖掉了啊。” 罗布笑道:“腾笼换鸟。牛棚我要留着,牛卖了,正好牛棚可以派用场。” 罗布卖掉庄子上所有土地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 俭承老爷在王宫门口叫住了平大人,问:“罗布卖掉庄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平大人说:“也是刚知道。听说罗布到处以神使自居,胡吃海喝,铺张浪费,庄子里的钱粮早被他带走了,现又卖了土地,恐怕不久,那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前者我去他的边关,只见他房屋杂乱、食物短缺,真不知他是怎么花的钱。他又问我要添发边关装备,想必是要拿出去卖了换钱的,也未可知。” 俭承老爷默不作声,百思不得其解。 进了宫,见女王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上了殿,俭承老爷和大臣们连忙行礼。 女王听完众大臣奏报,问俭承老爷:“去年大雨,粮食减产,又兴了兵,人民生活困难,今年预知收成如何?” 俭承老爷回道:“今年风调雨顺,又无兵役,必当仓廪充盈。” 女王点头,问平大人:“去年恩塞国败去,可知其如今有何动向?” 平大人回道:“恩塞军被我国彻底击溃,早已远遁,再无忧患。” 女王说:“边关仅三百人镇守,让我忧虑。平大人前日去边关巡查,不知罗布大人情况如何?如果今年收成好,我意派兵增援。” 不等平大人回答,俭承老爷就说:“王上,边关无忧,何必增援?若有恩塞国轻举妄动,罗布大人足可抵挡,纵有万一之时,再组大军前往迎击不迟。” 王爷道:“边关军报说罗布收了比亚镇,如今分兵两处,更显单薄。兵部如有粮草、装备,可酌情增发。” 平大人说:“只怕都会被罗布大人卖了换钱花!” 王爷等人一惊,问:“平大人此话怎讲?” 平大人说:“罗布大人平日里挥霍无度。如今他又将他领地上的粮草、土地、牲畜尽数卖空,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荒谬之事去了!” 拉达王子说:“边关粮饷紧张,又夺了比亚镇,更需布防。若是他卖了私产去补贴军用,我们岂不是冤枉了他?” 平大人说:“王子善心!臣去看了他的防区,只见兵将饮食简朴,兵器、装备无一有添,何来补贴军用的样子?要知他的领地,价值不知几万铜币,便是买几千人马的装备也是够了,臣可是一样没见着。” 女王大惊,说:“竟有此事?” 平大人说:“因此罗布大人上军报要求兵部添发装备,我只是先压着没批准。” 俭承老爷说:“边关紧要,罗布如此不堪,应予以申斥。” 女王说:“若他真是如此胡闹,不如将他调回,也好节制。” 下面几个大臣听了都脸色一变。他们本来只是说说罗布的坏话,诋毁一下也就罢了。如今女王说出此话,万一她突发奇想,真的把罗布召回来,换了他们去戍边,岂不是轮到自己辛苦?于是他们赶紧转变风向。 平大人说:“比亚镇刚收,人心不稳,不如暂且不做调整,看他日后如何再定。” 大法师说:“平大人所言极是。罗布大人虽行为怪异,大不妥当,却未犯王法,不如暂且不予以处置。” 俭承老爷说:“正如我想。且看他如何行事,再行论处。” 女王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 散了朝,俭承老爷和平大人一起踱着方步走出来。俭承老爷还在想罗布的事情,说:“罗布的钱到底怎么花掉的呢?” 平大人说:“管他?这位罗布,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罗布,和十几年前真是判若两人,一无勇力,二无气概。只怕恩塞国军若再来,他便会逃走。” 俭承老爷摇头说:“他能想到去收比亚镇,便不一般,对他,决不可掉以轻心。” 平大人说:“以三百兵去收比亚镇,确实有些胆子,岂知不是庆谷所谋?” 俭承老爷说:“庆谷一向只知跟随罗布,并无大谋略。带兵布阵、冲锋陷阵还行,他绝没胆识去收比亚镇。” 平大人说:“老爷过虑了。想罗布初来时,话也不会说,马也不会骑,如今倒是学得会说话了,别的,再无一是。” 俭承老爷沉吟道:“这个人若非以前罗布,他又是谁?其心未得见,我当谨慎。” 朝中大臣都在罗布背后丢黑砖,罗布哪里知道?他正在庄子里忙着他的秘密行动。他站在牛棚前面,指挥着一群工匠做这做那。牛棚后面的山坡上挖出了一些洞穴,从上面的烟囱里冒出股股的烟,一群农民扛着木柴走进走出。牛棚里架起来很多土灶,一名工匠正在灶边一个个地装风箱。 忽然古力老爹来报,说有一名他家的奴仆来了。 罗布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可儿跑来了。一看来人,却是面生得很,不认识。 那人一见罗布便跪下了,说:“大人,我是您的奴仆库班,您不认识我了吗?” 罗布使劲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只是的确有些面熟。 库班说:“大人呐,我是在您王城里的府上服侍您的奴仆!近日里因开罪了老奴,我被他赶了出来。奴仆现在只能投奔您来了!” 罗布这才有点想起,好像家里是有这么个人。他说:“这点小事?我帮你说一句话,你带个信回去,不就行了?” 库班说:“大人开恩呐!大人不在府上,我若回去,没有生路!” 罗布说:“哦,这么严重?那就先留在这里吧。” 库班赶忙捣蒜似的磕头。 工匠们在牛棚里摆起了石墩,石锤。几名小工坐在地上拉起了风箱,炉子里的火苗便呼呼的起来。一名工匠跑过来报告:“大人,炉子已经可以用了。” 罗布走进牛棚看一下,点点头,说:“不错。烧木柴尚且如此,倘若烧木炭的话更佳了。传话下去,烧炭的要三班轮休,中途不可无人看管。” 工匠领命而去。 罗布满意地搓着手,说:“梅斯,带上脚夫,我们上山!” 梅斯应一声,招呼坐在树底下的一群脚夫出发。 库班腾地跳起身来,扛起一个箩筐跟在罗布身后。新来乍到的,库班这是要表现表现。 罗布抓抓脑袋,心里有所犹豫,就说:“库班,回头有一队人去边关,你跟着他们去。到了那儿以后,你听可儿调遣,帮她在院子里干活,这里不用你在了。” 库班赶紧应一声,放下了箩筐。 一群脚夫推着车、背着箩,跟着罗布上了天鹅山。罗布带着他们在山腰里转来转去的,不停地自言自语:“这里以后会有一个铁塔!”“这里以后会有一条公路!”“哎呦,这个山头会被他们整个削掉的!” 梅斯心说:大人又得到什么神谕了,全都听不懂。梅斯平日里有心,他隐约觉得这位罗布大人绝非像以前的那位大将军罗布那么简单。除了武力尽失,大人的头脑是超级厉害,他想到的事情,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那些听上去天马行空的主意,只要他说可以做,即便走很多弯路,最后也能做到。毕竟是神使啊,有太阳神在引导嘛。 可儿有一次听到梅斯在说这些,就一脸鄙夷,说:“大人神使不神使的,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若不是神使,你就不跟他了?” 梅斯只好闭嘴,和可儿是没道理好讲的。 罗布在山路里绕着走来走去,突然停下来,弯腰在草丛中搜索什么,又起身直起腰四处张望。 “大家散开!从这里开始,往那边找过去!” 挑夫们放下箩筐,一字排开,往山腰那边找过去,在地上找一种“黑乎乎发亮”的东西。 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发亮?会是什么样子?挑夫们心里嘀咕。 梅斯跟在罗布身边,也在草丛中翻找着。不时有挑夫捡起什么东西,跑过来给罗布看,他都说不对,被他扔了。 梅斯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戳到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像是被烧焦过的,又重,木棍敲上去当当响。可是也不发亮啊?罗布蹲下来,拿起边上一块小石头去刮一下,划出一道印子,从里面透出白色的光。他拿不准主意,站起来看一看,发现这种黑乎乎的石头星罗棋布地到处都是,从他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他拿起一块小的,跑到罗布身边,不确定地问:“大人,您看看这个像不像?” 罗布接过来一看,眼睛立马直了,回头狠狠地瞪着梅斯。梅斯朝那边指一下。 罗布飞也似地狂奔过去,弯腰捡起一块,又放下,又拣起一块,又放下。最后他终于朝天伸出双臂,大喊道:“老天!青铜时代要被我终结啦!” 第四十三章 回到庄子上,罗布让挑夫们把拉回来的“黑石头” 全部藏进一个山洞中,又调来几名卫兵把守着,吩咐说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他又让梅斯带着脚夫们再去山上,把能搬回来的“黑石头”全都搬回来,塞满了半个山洞。 他给每个挑夫五个铜币的“封口费” ,命令他们谁也不可以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然他就使用神力,来索他们的命。 挑夫们又惊喜,又害怕,连称“绝对不敢!” 他们心里却在纳闷:“就这些破石头,值得拿钱封口?” 梅斯又被任命为罗布的“冶炼所” 总工程师,古力老爹被他任命为所长。 罗布亲自监督工匠们烧红了一块陨铁,拿石锤一顿砸。砸了没几下,那工匠手里的石锤嘭的一声,崩裂了。众人的脸色刷地吓白了。 “好硬!” 工匠叫道。 旁边一名工匠脑子转得快,说:“不如先把那一块略微打一下,先做个锤子?” 罗布大喜,说:“奖一个铜币!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 不一会儿,工匠们的锤子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罗布拔出佩刀交给一名工匠,说:“照着这个打!” 梅斯这才明白罗布要干的事情是什么,原来大人是要用这种东西打造兵器!他激动起来,盼着看这黑乎乎的石头会带来什么样的奇迹? 在几名工匠的奋力敲打下,一把血红的铁刀样子出现了。罗布亲自抓起钳子,把刀片浸到边上的水桶里。只听一阵“嚓嚓” 响,白色的水汽腾了起来。 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罗布大人的一举一动。罗布吩咐:“磨一下!” 工匠应一声,拿着刀片去边上磨起来。大家聚着脑袋看,只见磨口的地方黑色退去,刀口露出惨白的寒光,工匠们惊得“啊啊”地叫。 罗布深吸一口气,挥手说:“好,可以了!先试试看。” 他把自己的佩刀递给梅斯,自己拿一块麻布在铁刀柄上缠起来,握起刀,在手上掂一下,摆开了架势,对梅斯说:“来,格一下!” 两人比划着算好了角度,喊着“一、二、三!” 两把刀在空中划过。只听得“当” 的一声,两刀相碰,那佩刀便像没了骨头一样,迎刃而断,半截子刀片飞出老远,在地上“当当当” 地滚过去了。再看那把新刀,只是刀口崩掉了一点而已。 众人全都看呆了,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言语。大家早就知道罗布大人每一次的新主意都会给大家带来惊喜,可是没想到这次打出来的刀居然这么厉害! 罗布大感满意,说:“这是铁刀!任何铜器在它面前都是一破两段的!” 见大家还像傻子一样呆站着,罗布一挥手,说:“继续!锻打铁刀!”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一下子散开,喊道:“快快快!继续!继续!” “风箱!” “木炭!” 牛棚里又响起了一片锻打声。 罗布拉着梅斯进了旁边的营帐。他摊开一张写满字、画满各种图形的羊皮,说:“除了佩刀,还要打短刀、矛头等等,这是我列的一张表,你让工匠们照此制作。等兵器充足了,要接着打头盔、铠甲、盾牌。兵器全部要送边关,打一批,送一批。等兵器打完了,要打农具,像锄头、犁、锹等,卖与农夫们换钱。我们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梅斯一一记下,依计而行,心里大为折服。 罗布又在庄子上多留了几日,看着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他的牛棚冶炼所位于庄子靠里的山坡边,这是很好的地段,容易布置安防。牛棚的边上,还有一个作坊,工匠们依照他的图纸,制作大大小小的□□。于是他庄子上仅剩的一点地方,变成了他的秘密兵工厂。 几名卫兵忙着为他和边关的庆谷来回送信,押送打出来的刀剑。庆谷回信说士兵们见了新打出来的铁刀万分震惊,说从没有见过这么锋利的兵刃。民兵们也是爱不释手,操练得更加积极,有些人甚至为了能使用这种新式的兵器而来投奔参军。 罗布看得哈哈大笑。 梅斯穿着一件刚完成的铁皮甲进来给罗布看,一脸兴奋,说:“刚才试过了,用以前的佩刀、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只有用铁刀,使劲地猛砍才能击碎。太厉害了!” 罗布摸着铁皮甲,说:“做得好。再把护肩、护心镜装上,就更完美了!” 梅斯说:“农具试着制作了一批,庄上有的佃户已经试过,看他们样子,是吃惊得眼珠子都弹出来了,都想购买,说实在是太好用了。大人,我们要发财了。” 罗布心情大好,说:“走,去看看!” 牛棚被木栅栏围了起来,几名卫兵在门口把守。见到罗布过来,卫兵们马上敬礼,一名卫兵随着罗布进了牛棚。 牛棚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几个小工坐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拉风箱,炉火被吹得呼呼作响。工匠们从炉中夹出烧得通红的铁块,旁边手持大铁锤的几个大汉就围上去一顿猛砸,渐渐地,各种刀具、农具的样子就出现了。山坡后面的窑洞里,烧好的木炭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拉出来,堆在牛棚后面。 罗布对梅斯说:“把工位调整一下。炉子都放在顶头的那几间,靠近木炭堆场和铁块仓库,然后是打磨间,最后是上油间和成品库。工匠们分组,捶打的专职捶打,磨刀的专门磨刀,时间一长,他们手上的活就精细。所有的产品做好后都要检查一遍,保证是好的,再用沾了油的麻布包起来。要去卖钱的农具上都刻一个‘罗’字。” 梅斯回:“记下了。” 这时,一名工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说:“大人,有奸细!” 众人一愣,都看着那名工匠。罗布问:“奸细在哪儿?” 那名工匠手一指外面,说:“在那儿!” 罗布手一挥,大家跟着工匠出了门。 工匠领着罗布上了山坡上,来到一个被半拉子窝棚挡着的窑洞边。 有两个工匠揪着一个人,把他摁着跪在地上。见罗布进来,工匠喊道:“大人,就是这个奸细!” 罗布一看,有点眼熟。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奸细”是那天给他们带路的酒家小童。罗布问:“他怎么了?” 小童神色慌张,说不出话来。工匠们指着边上的一个大土包,说:“他在搞破坏!” 罗布一看,这才注意到窑洞口的后面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土包,细看其实是一个土炉。炉子的下部有个小洞,从里面冒出一团黑乎乎的铁团子。炉子底下的木炭还没熄灭,看样子是刚烧过。 罗布问那小童:“这是你干的?” 小童没回答,边上工匠抢着回答:“是的!这是招来的小工,不料他却不好好干活,悄悄地搭出这么个玩意儿。您看看,他浪费了我们多少宝贝的黑疙瘩!” 罗布看看小童。那小童嘴里终于挤出几句:“我不是奸细!我想多烧烧,看会不会烧出铁水来。” 罗布打量一下炉子边上的风箱,又看看那团铁,转身从身后一名卫兵的箭袋里抽出一枝箭来。 两名工匠把小童胸前的衣服一扯,等着罗布大人来执行死刑。 罗布拿起箭,仰着头对着亮光端详箭头,点一下头,一下把箭头按在了炉子边的一团粘土上。箭拿起,粘土上留下了一个箭头形状的三角形凹陷。 “奖励这个人二十个铜币,再给他五十个铜币来改造这个炉子。”罗布转过脸来,对小童说:“减小炉子的围圆,把烟囱加到三个人高,炉子周围加一圈挡风。粘土上做箭模,烧出的铁水浇到粘土上。” 说完,罗布便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吩咐众人:“搬两架大风箱来,派四个人帮他吹风,再多拿一点木炭来。” 众人全都愣住了。 工匠的手一松,小童便站了起来。他两眼放光,在罗布背后大声说:“大人,放心吧!我一定会搞好的!” 第四十四章 罗布把冶炼所托付给古力老爹,回到了边关城。他首先迫不及待地,就是要试他的新式武器。 罗布带着大家来到靶场,把箭靶放在六七十米远。他从梅斯手里接过一张□□,又从油布包里抽出一枝铁头箭装上。他趴在地上瞄了半天,才扣动扳机。只听当的一声,那枝箭正中靶子,士兵们一阵欢呼。 罗布又连发数箭,士兵们一阵骚动。这罗布大人本来二三十米远的靶子都打不到,如今拿了这个怪模怪样的弓,却能轻易击中更远的目标。 庆谷拿起铁头箭仔细地研究,又把箭头往一根木柱子上捅两下,赞叹道:“好尖利!” 他张弓搭箭,朝箭靶射去。只听“当!” 一声,那箭挨着罗布的箭扎了进去。他又换上他箭袋里的铜头箭,射了两下。一名士兵跑过去把靶子扛了回来,庆谷揭下那被扎成马蜂窝的牛皮甲端详,点头不已。 “大人,若用此箭,敌军只怕是个个要成刺猬了。我们再用铁甲穿到假人身上试试,看我们能顶住敌人什么样的箭。” 罗布大笑,说:“刺猬算什么?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他挥手让卫兵们把一个怪模怪样的车子推过来。那车子就是一副装着一对轮子的木架子,只是在前面张开了一副巨大的弓。罗布说:“孩儿们,为大家演练一下!” 卫兵们应一声,上前用手抓住一个绞轮摇起来,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那张两人宽的弓给拉弯了。罗布从梅斯手上接过一枝像标枪似的超大号箭,装上了弓背。他蹲下身,抬起那巨型□□的把手,略瞄了一下,拉动扳机。只见那箭呼啸而出,直飞到靶场远端,狠狠地扎进了山坡上的土里面。 几名士兵一声欢呼,便跑过去看。他们几个人费劲了力气,才把深深扎进土里的箭拔了出来。 庆谷拍手大笑,说:“大人神机!这样的弓箭要是摆在边关城里,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能靠近啊!” “比亚镇、边关城都要装上几十架,以保万一。” 罗布满意地拍拍手,说:“在阵前几个紧要处都要丈量尺寸,立上标杆,划分好区域。大小□□需士兵们反复操练,确定最佳的射击角度,合理搭配。待日后敌军来犯,各自包干射击区域,提高准确率。” 庆谷和几名百夫长连忙称是,都围着那副车弩左看右看,赞叹不已。 罗布说:“这次我们统一打制的兵器,一致性很高。士兵们不管是自己身上带的,还是军械库里的新的,都是一样的分量,一样的长短。尤其是□□,射程都是一样的。每个士兵都要熟悉。” 庆谷说:“大人所言极是。还有前几日士兵们都试穿了铁片甲,感觉很好。骑兵穿的的铠甲还可以重一些。” 罗布点头,对梅斯说:“回去安排工匠们按照庆谷大人说的,改制那些装备,尽早把样品拿回来试验。” 梅斯在一张羊皮上一一记下。 晚上,罗布召开了一次先知社大会,从村子里、比亚镇等地赶来的几十名先知社成员聚集一堂。议事厅里坐不下,大家又去院子里席地而坐。 罗布在一张小桌子上点上香,对天拜了几下,开始给大家传神谕。 “想必大家都已了然于胸。我们先知社的宗旨,是依照太阳神的旨意,服务人民,不是作威作福的。须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不能做到这几点的,可以考虑退出先知社。” 众人皆称愿意做到。 罗布接着又强调了军队的纪律,称这些纪律同样适用于民兵的组织。罗布的民兵已达到数千之众,他把每个月的月初之日定为“帮民日” ,几千兵将都要去帮村民干活,他本人带头参加。 ” 平时多流汗,战时多流血。” 谈到训练、演习的时候,罗布要求大家必须“按照战时的情况进行” ,不可懒散。 罗布的一席话面面俱到,大家都深深被他鼓舞,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敬仰之情。 散会后,罗布叫上庆谷和几名百夫长,商讨布防。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问百夫长:“士兵们在边关城驻守日久,按律可以申请轮换。士兵们有多少想回王城的?” “一个也没有。 ” 一名百夫长回答:“将士们都愿意永远跟着罗布大人,连民兵们也是这么说。” 罗布笑道:“那就好。可是永远是没有的。” 他拿起一根小棍,指着墙上的地图,对庆谷说:“你来说一下防务。” 庆谷点头,上前说:“当前我们的防务,是以不变应万变。平日我们无需各处驻守,只需加强巡逻和侦察,一旦有变,则全体集结。布防以三点带一面:比亚镇一点,驻三个营步兵,多建拒马、栅栏,能够顶住第一波进攻,我来率领。边关城一点,城墙坚固,为敌军进犯我腹地的必经之路。敌军有可能绕过比亚镇,却绕不过这里。需三个营的步骑兵,由一队长带领坚守。右山水坝一点,易守难攻,需一营步兵,进行策应,由二队长带领。所谓一面,就是三队长带三个骑兵营,藏于大海泊那边树林中。待敌军久攻不下、疲惫之时,突然杀出。那时候,边关城、比亚镇、右山的守军再一同杀出,必全歼之。大人可率卫兵队,在边关城运筹帷幄。” 众人听了齐声赞叹。 罗布说:“好!今年秋收后,在比亚镇、边关城以及右山上要多备粮草。大海泊的咸鱼也要留一些,以备军用。” 罗布又问梅斯:“我们还有多少铜币?” 梅斯答道:“卖地得来的钱差不多花完了。卖出了一批农具,得钱五千多。” 罗布一拍手,说:“太好了。每名士兵发一个铜币,鼓励参加训练和演习。” 一名百夫长说:“士兵们若知大人尽出自己所有,与大家同甘共苦,必然奋勇。” 其他人都连连称是。 偏偏可儿在外面听见,不禁气咻咻地叹了口气。她原本看到罗布带回来成袋子的钱,心里乐开了花,这倒好,钱还没捂热呢,一个不剩,又得散出去了。她的一肚子气都撒在库班头上,对着他吼道:“去去去!院子里怎么还没收拾好?鸡食喂过了没?” 库班连声答应,小跑着忙开了。 可儿被罗布买回家的时候,见到库班就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两人也没有搭过话。这回一听库班说罗布大人吩咐了,要他过来听可儿的调遣,可儿就发愁:“大人呐,这又多了一张嘴,您能不能不要再大手大脚花钱了啊?” 可儿现在过日子每天都精打细算。鸡剩下没几只了,生下的蛋只够罗布大人一个人吃的。军中面饼、鱼倒是不愁,牛羊肉却是很有限,要靠养家畜的那几个士兵分派过来,酒就根本别想了。大人坚持要和士兵“同甘共苦”,不愿多拿一份,可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 可儿觉得就算大人自己不舍得多吃一份,那不也得留些钱放在手上,以备万一之需啊。想想看,上次接待那个王城来的大人,就没有钱去买好吃的,也没钱送礼,结果人家摆明了就是吃得不满意的嘛。 边关城本来只有三百兵将,还算清净。如今经常有无数的民兵跑来训练,从早折腾到晚,可儿担心大人要忙坏了,而且吃得还不好。大人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夜里还要开会,没个消停。 梅斯对她说:“放心,大人要熬出头了,马上就会发财的。” 可儿瞪他一眼,说:“这句话说了几个月了吧?” 第四十五章 秋收之后,罗布又开始加紧练兵。 罗布站在边关城的城楼上,看着下面数千士兵操练阵法,笑着对庆谷说:“越来越像样子了啊!” 庆谷说:“是的大人!别说这些全部是民兵,便是两年前的官军,恐怕也未必有他们这样的战力!加上铁甲刀剑、□□,更是如虎添翼!” 城墙下,几名百夫长在大声地喊着口令,边上的传令兵便吹起号角,紧接着,各色的旗子在各处挥起来。随着号令,一队弓箭手迅速一字散开,操起大小□□开始射击。一阵阵箭雨准确地射中远处的目标。只听又是一声令下、一阵号角,一队身穿铁甲、手持铁皮盾牌的短刀兵、长矛兵出现在城门口,慢慢地交替前进。队列中,不时有一小群、一小群的骑兵往来穿梭。又随着又一声号角,从远处的山坡后,突然跑出来一群骑兵,朝布满了草人的“敌军阵地”冲去。 庆谷赞叹:“大人,在下以前跟随您征战数年,也从未见过这样严密的阵法。” 罗布心想还不是以前电影里看来的?他笑道:“我只是有一些初步的想法。这些阵法还需往复演练、改进,才知是否真的有用。有劳你了。” 庆谷说:“得令!” 罗布转念一想,又问:“最近恩塞国方面有何消息?” 庆谷答:“他们一直意欲卷土重来,只是还未准备停当,无力来犯。最近阿莫国王下令各村联保,务必每家出丁、出粮,不然就连坐,比前几个月更加严酷。好几个村庄都有敢于违抗的人被杀了示众的,村民们再也不敢抗命,听说军中已有上万之众。阿莫国王又传出话来说‘大将军罗布只是个冒牌货,不足为惧,阳河国已无能战之将’。许诺此战必能长驱直入,攻下王城,届时必将大肆奖赏。在下估计,过了春天,会有战事。” 罗布笑起来,说:“他们也算说对了一半。殊不知一将之勇,不如全军一心;兵多将广,不如坚甲利刃。” 庆谷说:“正是。恩塞国有多少人信他的我们不知,可是边关附近的村庄、比亚镇,人民都颂扬神使大人恩典,将士们也是士气高涨。前日迪里老爷来访,还问大人安好,言谈中颇有对大人的敬佩之意。” 罗布说:“告诉他,改日我有空的话,再去拜访。比亚镇收服只一年余,一旦战事起,仍有不安定之处。迪里老爷德高望重,若他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比亚镇便可确保无虞。” 庆谷说:“依在下看,迪里老爷必不愿与我们为敌,他已对拉莫国王等人的行径深恶痛绝。迪里老爷在那边的王城也有亲友,曾通过他们试图劝说恩塞国朝廷以和为贵,不要再兴兵,但是没人听他的。迪里老爷直言恩塞国朝廷若再倒施逆行,必遭惨败。可是阿莫国王觉得上次他们的失利只是因为前锋拔涂在阵前举措失当,导致三军混乱而败,并非他们实力不济,因此急于报复。” 罗布点头。回到营房,他见桌子上放着一封兵部的军令。他心下好奇,想这会儿怎么有人又想到他了?难道他们良心发现,要发装备来吗? 可儿见罗布回来,欢快地像一只小鸟一样迎他进屋,马上给他端出酒饭来。自从秋天的丰收之后,边关城粮草充盈。罗布的冶炼所、鱼塘、佃户们,也都送上来大量的钱粮。 见到一袋袋的铜币提进来,可儿喜不自胜,果然如梅斯所言,他们发财了。她终于又可以给罗布买酒、买肉了。可儿又买了好多小鸡,结果院子里放不下了,她就在边关城后面外的山坡上搭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鸡窝,养那些鸡。 罗布看可儿见钱眼开的样子,每次都要说她一句:“小财迷”。 罗布喝着酒,打开军令一看,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请边防总督大将军罗布,择日进宫复命,报告边关防务。” 他一想:兵部只是管理征兵、装备、粮饷等事,并无职权调遣边关总督、大将军的权力,难怪是‘请'。‘择日',意思是方便的话,来一下,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来。确实,离开王城有一年多了,回去也该和朝廷的大臣搞搞关系,别老是被克扣粮饷。想想他刚出来的时候,连说话还不利索呢,更谈不上和大臣们有多好的关系。于是他吩咐梅斯、可儿等人,说他要去王城一趟,“你们留在边关等我回来。” 他又找来庆谷,命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暂时代行总督之职。第二天,便带着两名卫兵出发了。 他一路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地往王城方向去。马车被他改造过了,在车板上装了几根弹簧,坐上去舒服了许多,可是和汽车还是不能比的。像这种乡下的泥路,如果能开他的那辆越野车来,哪要两天时间,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地方了吧。 萝卜喜欢开着他的越野车出门。艾达每次坐这辆车都要抱怨,说底盘太高,晃的,她喜欢萝卜的那辆跑车。 有一回送艾达上班去,萝卜就开了那辆跑车,随后直接去了自己单位。主任看见了,过来在车上摸了好久,连声赞叹:“好车啊!还能敞篷,开两百迈,连晃都不晃的吧?” 萝卜是个不爱张扬的人。他若无其事地对主任说:“主任,您这是缪赞。这车,充其量也就是个大玩具,上不了山,也装不了帐篷,只能在城里转转。还两百呢,在城里能开三十就不错了,就算前面没车,刚起步就是一个红灯,等着呀。敞篷?想得美,吃灰吧。” 见主任和他说车的事情呢,另几位部门的同事也凑过来,对着萝卜的车品头论足一番。不料第二天,那几位都放大招了,都换了车来上班,什么兰博、阿斯顿,都来了。一位仁兄更好,把家里的法拉利开出来。停车场变成了车展。 萝卜心说:“靠,你们狠!我闪。”从此他死也不开跑车上班了。 恍若隔世! 罗布拉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下外面:没有城市,没有街道,没有汽车,只有旷野和草屋。他毒毒地自言自语:“来呀,都到这儿来,来个跑车大赛,看谁先报废。”想着,他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了王城,罗布先去了自己的大将军府。 老奴连忙迎出来,帮他把车上的零碎搬进屋,又招呼着几个奴仆给罗布准备酒饭。罗布伸展一下胳膊腿,搓着手走进厅堂,舒舒服服地坐下。他笑着问老奴:“怎么样?我许久不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老奴回:“回大人的话,一切安好。” 转眼间,酒先端了上来。罗布喝一口,环顾家里,看着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库班,问:“那个奴仆叫库班的,怎么突然间跑我庄上去了?” 老奴说:“这事情我也有些糊涂。库班自从被送到我们家,一直挺本分、勤快的。也不知怎的,有一天他突然来了脾气,做事也不做,还说他是俭承老爷派来送给大人的,原也不该受我的欺压。我欺压他?我就说,你要不乐意在这里,尽可以回去。他就说要去找大人,然后就走了。” 罗布笑道:“看起来也是个有个性的。” 老奴垂手站在边上,侍候着罗布吃饭。老奴说:“大人回来,轻车简行的,只是一辆车、两个卫兵,人民恐怕是都不知道边防总督、大将军回城了。” 罗布奇怪道:“难道还要鸣锣开道、带上队伍回家?” 老奴说:“可不是?那是自然!大人们从外面回家,都是要这样的。大车小车拉回货物不说,沿途再散些钱财,人们才知大人在外面过得好,心存敬畏呢。” 罗布笑道:“若是如此,倒了罢了。不过以后回来,带些钱财散与穷苦人,还是应该的。” 吃完,罗布吩咐老奴给他准备了一个马槽,倒满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第四十六章 罗布来到王宫前,正见拉达王子候在门口。见了他,拉达王子向他主动打招呼,说:“是罗布大人回来啦?大人在边关一向可好?” 罗布赶紧行礼,说:“在下差点认不出来您了!王子英武!在下在边关一切顺利!” 王子客气道:“边关兵少,责任又重,大人辛苦。” 罗布连说:“哪里哪里。”两人说着,一前一后进了宫。 大殿里,几位大臣已经在等候了。见罗布进来,都上前客气了一番,罗布连忙一一还礼。他见王爷和俭承老爷站在一边,赶紧上前说:“以前我还不习言说,多有无礼之处,望见谅!还没来得及感谢王爷和俭承老爷送我奴仆呢。” 王爷和俭承老爷都笑笑,没说话。 大法师说:“罗布大人今非昔比啊!看您神采奕奕,言语恳切,颇有当年之风。日前我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宽容!” 罗布笑道:“大法师为国家谋划出力,哪有冒犯?我还得感谢您帮我建立功业呢。” 大法师哈哈大笑。 一名侍女走进来,朗声念到:“王上到!” 众人赶紧按下话头,肃穆起来。 女王款款而入,坐下了朝大家摆摆手。 平大人上前道:“王上,边防总督、大将军罗布回来了。” 女王这才注意到罗布在殿上。她投眼望去,见罗布与一年多前不大一样。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格格不入、神色迷茫的样子了,而是气定神闲地站着,似乎又多了一些当年罗布的影子了。 女方默不作声地看了罗布一会儿,才说:“罗布大人辛苦。不如给众大臣说一下边关的情况。” 罗布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个礼,说:“王上,众位大人。承蒙太阳神的恩泽,王上的福祉,边关这一年多来十分安定。恩塞国退兵日久,未再来犯。边关城前村庄内人口回归,人民安居乐业。” 女王点头,说:“我知你收了比亚镇,这件事办得颇有胆识。只是比亚镇难以防守,多年来双方都不在此驻兵,你只有区区数百将士,待如何把守?” 罗布答道:“收了比亚镇,关前的土地便不再是两军冲突的不毛之地。人民心安,纷纷来此耕种,人口大增。因此我已从中募兵数千,足够差遣。” 王爷在旁听了一惊,说:“数千士兵,如何供养?” 罗布答:“此乃民兵,平日为民,战时为兵,无需分发粮饷。我又变卖庄田,开冶炼所,征大海泊,购置装备,以供军需。” 王爷笑道:“早听说你变卖田产,原来如此,难得你一片忠心。” 女王拿眼睛朝平大人看一下,平大人赶紧缩了头。 王子问:“听说大海泊妖孽重生,乃太阳神恩泽之外的是非之地,大人如何想到要去征它?” 罗布回道:“纵有妖孽,不去斗它一斗,怎么知道我不能胜它?我如今在大海泊边上已安顿数百人民,以大海泊内的鱼肉为生。”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片鱼干,对王子说:“鱼肉鲜美,王子可以略品一下。” 拉达王子觉得新奇异常,马上过来取了一片,正待要吃,平大人失声叫道:“王子不可!那鱼骨害人啊!” 罗布赶紧对平大人行礼,说:“还望平大人见谅!上次我大意了。这次我已命人把鱼骨尽数拔去,王子可放心。” 王子尝了一口,立刻瞪大眼睛,叫道:“美味异常!不可言喻!” 他赶紧拿了几片给王爷、俭承老爷尝,又给女王拿了一片。一时间只见朝堂上下大家纷纷啃起鱼干来,开起了“边关牌鱼干试吃会”,人人都赞不绝口。 女王不禁又看了一眼罗布,心想这个罗布主意新奇,又有谋略,真是要另眼相看了。 俭承老爷嘴里嚼着美味的鱼干,心里却不是滋味。本想着把这个罗布送到边关,让他自生自灭的,不料他竟能够在那里立足。如今才回来这么一会儿,似乎又已得王上等人的欢心。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罗布到处招兵买马,收买人心,长此以往,必会羽翼丰满,成为祸害。 于是俭承老爷欠身道:“罗布大人忠勇,令人敬佩。我听说大人每每以‘神使’自居,常焚香祷告上天,传达神谕。我有点好奇,不知太阳神是如何对大人降旨的呢?” 罗布一听这话里有话,脑子一转,说:“我也是听各位大人说我是神使,并不敢自称。太阳神遥不可及,在下只是每遇一事,常常会一闪念,想必那就算是太阳神降旨了。” 俭承老爷偷眼看大法师,果然见他面色难看。 俭承老爷又说:“边关清苦,罗布大人、将士们有劳了。罗布大人有没有犒赏边关将士?如果缺钱缺酒,我倒愿意派一些过来。” 罗布不知俭承老爷是何意思,谢道:“盛情已领!当前我边关钱粮、酒肉倒是不缺。” 那厢平大人又拉起了苦瓜脸,心里骂道:“你不缺酒肉,却拿不能下咽的羊肉干来打发我?” 俭承老爷见初步目的达到,便呵呵笑着,不再说什么。 平大人出一步,说:“王上!罗布大人既收了比亚镇,朝廷是否应当派驻官员前往管理,收取税钱呢?” 罗布看这架势,终于一下子明白俭承老爷的意图了。心想:“你黑啊!原来是帮我树敌呢!” 罗布抢在女王说话之前,说到:“平大人所言有理,只是比亚镇收服未久,人心待定。人民苦于恩塞国苛政日久,才心向我国。因此我以为,不如放宽税赋,由比亚镇自治,换取民心。果然,比亚镇人民欣喜万分,都积极参加我军,愿与恩塞国战斗,这是大好事啊。若又摊派税赋,只怕得不偿失。” 平大人说:“即为阳河国臣民,自然归阳河国管理,如何来个自治?” 罗布说:“我知治理之道,攻心为上。比如养鸡,每日虽花费食料,生蛋却可源源不断。杀鸡取卵,未有益处。” 女王皱皱眉说:“此事先不做分辩,日后再议。” 俭承老爷说:“诸位大人都是一心为国,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知罗布大人颇有异能,还能在水面飞步而走,不如罗布大人在王城多留些日子,我也好不时地来请教一二。” 拉达王子惊道:“罗布大人竟能如此?” 罗布赶紧说:“俭承老爷过奖啦,我只是会些凫水之技而已。假以时日,诸位也可驾驭的。” 王子和王爷都说:“那更是要讨教了!” 散了朝,罗布若与所思地出了宫。回家的一路上,他心里盘算:如今我在边关刚有点起色,便已遭人嫉妒。看起来俭承老爷三朝元老,怕我得宠,便想给我树敌,以得平衡。平大人贪腐,自然不会容我。大法师本来垄断和神明的交流,结果被我从中一插,称为“神使”,他肯定也是不爽的。唯有女王、王子、王爷三人,应可全力争取。 晚上宫里来传话,女王要宴请几位大臣。罗布得令,从边关带回来的行李中,找出几样东西,带着进了宫。 宴会还是在偏殿进行。罗布小心谨慎,尽力避免和各位大人正面冲突,只是一个劲地打马虎眼,说边关其实每日都无所事事,只不过时不时地操练一下兵马而已。说到大坝、新式兵器等,他也都是含糊而过,以免引发女王赞赏,挑起其他人的嫉妒和戒心。 女王很安静。她一个人坐在上面,离下面大臣们的矮桌子有两米远。她不断地看罗布,总是禁不住地把那个十多年前的罗布和眼前的这个人对比。 “罗布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手势和以前一模一样啊!”“他真的是很聪明,才没多久啊,说话这么利索了。”“他鬼主意好多。”女王心里自言自语,一刻也没停。 王子对罗布如何征服大海泊尤其感兴趣,一个劲地要罗布传授凫水神技。罗布忙不迭的允诺,说天气暖和一些便可尝试。 罗布拿出他的礼物。他送给王爷一身铁盔甲,送王子一把佩刀,送给女王的是护身短铁甲、佩刀,再加匕首和剪刀。俭承大人、大法师等人分获了菜刀等,总之全是铁器。 王爷用自己的短刀试着割了几下铁甲,又猛刺几次,那短刀马上就卷了刃。 众人大为惊异,盯着罗布问,他是怎么做到的?都说:“这只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啊!” 罗布谦逊地说:“我在比亚镇的一位迪里老爷家,见到了这种天降的神物,我管他叫做‘铁‘。结果在我自己领地那边的天鹅山上,发现太阳神早已降下恩泽,漫山遍野地都是一块块的’铁‘。我只是找了铜匠来打制了一下而已。” 大家听着,赞叹不已。 拉达王子激动地说:“罗布大人若非神使,何来这样的神操作?” 第四十七章 女王回到后宫,侍女们忙上前来帮她更衣。她沉吟一下,吩咐侍女去把王爷和王子再叫回来。 自从又见到了罗布,丽思女王的心里又勾起了许多往事。不管他是不是以前的罗布,只要他在眼前一天,就是看不够的。有时候丽思女王觉得这位罗布不是以前那位的话,或许更好,因为他那儿就没有以前的那些糟心事了。 俭承老爷前几日奏议招罗布回来,正中她的心理。但是她是女王啊,哪能为了要见到一个来路不明的罗布而表现出来激动的样子呢。于是她东拉西扯地找了些不便他回城的理由,一直到俭承老爷着急了,才勉强同意。 罗布比上一次离城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他衣服裁剪得很合身,须发干净利落,甚至从他眉眼间出现了一种咄咄的英气,那股气势里似乎有一种别样的睿智藏在里面,即使是十几年前的罗布,也不曾有过,这让丽思女王心头一动。 丽思女王坐下来,端起一杯酒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她拿起罗布的剪刀,在一张羊皮上剪掉毛边。那剪刀十分锋利,就这么轻轻的一下,那羊皮就留下了一条整齐的切边。她抚摸着羊皮,轻轻叹了口气。 门外侍女进来报告:“王子和王爷到了。” 丽思女方回过神来,说一声:“请。” 王子一步跨了进来,行了礼,说:“王姊召见,有何吩咐?” 丽思女王示意他们坐下,说:“王叔、王弟,依你们看,罗布这个人如何?” 王子看一眼丽思女王,又看看王爷,说:“王姊还在担心他是不是以前的罗布吗?以弟所见,罗布忠勇智慧,乃阳河国栋梁之材。” 王爷说:“罗布的谋略异于常人,有用之人。” 丽思女王点点头,说:“昨日大法师来见我,参罗布假充神使,妖言惑众。今日俭承老爷和平大人又来,参他在边关收买人心,藏有祸心。” 王爷笑道:“今日之大法师不若当年之大法师,神力不济,他必是嫉妒罗布了。当日罗布初来,他也没有说罗布不是神使啊。” 王子说:“平大人贪财。我听说罗布大人在边关没有好好招待他,还把他的随从绑了,说他们劫掠。于是平大人从边关巡视回来就没说过罗布好话,不知他的话有无虚假。” 王爷说:“至于俭承老爷所言,还需重视,知人知面不知心。罗布前次出征,立下大功,今在边关镇守,一呼百应,谁能保证不出当年类似之事?小心为上。” 丽思女王一听王爷提到“当年之事”,又勾起她的心事,忍不住眼睛一红,默然垂泪。 王子说:“俭承老爷何出此言?若如此,无人可去领军了!” 王爷说:“俭承老爷曾与我商议,他说眼下并无战事,不如将罗布留在王城,以保无虞。” 丽思女王一听这话,正合她意,连称有理。 于是罗布很快得到宫里的命令,要他留在王城一段时间,参议朝政。他想想这也好,就让卫兵去给庆谷送信,说他要在王城多留些时日。 罗布让奴仆们在一个房间的地上铺上石板,把马槽改成了浴缸放进去。他又把一个水桶架在高处,从木桶下面通出一根管子来做淋浴。 在厅堂里的桌子边,他做了几把椅子,还让奴仆们帮他削出几根小木棍,细细打磨,做成筷子。奴仆们看着罗布像表演杂技一样操起筷子吃饭,惊得眼睛滚圆。 厚重的窗户挡风板改成了百叶帘,上面一片片的木皮削得薄薄的,可以透进一些光来。罗布坐在椅子上,搓着手,很满意自己的房屋改造工程。 让罗布感到烦恼的是在朝廷,他和大臣们搞关系的进展不是很顺利。王爷和拉达王子对所有人都和热情,那是没什么问题的。而比他级别低一点的那些人,都很谨慎地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不把他当自己人。罗布不知道十多年前的时候,那位罗布和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按照庆谷说的情况来推测,大将军罗布心无旁骛、清者自清,估计不大会和大臣们有太密切的私交。 几位重臣的情况各有不同。俭承老爷每次见到他,都是满面春风地主动来打招呼,还问寒问暖的,像是很愿意和他交朋友的样子。平大人就不同了,看上去对他有些冷淡,估计还为了上次的事情不爽。罗布常主动去和平大人打招呼,说要宴请他,平大人总是客客气气地推脱。 大法师是直接对他横眉冷对。有一次在宫门外,大法师当着大家的面问罗布:“罗布大人既为神使,不知大人有何法术?” 罗布一听这话不善,赶紧回答:“神使者,传神谕、降福祉,助天下人安居乐业耳,何须法术?” 大法师笑道:“既不会法术,又怎知太阳神旨意?” 罗布回道:“太阳神恩泽四方,普天之下阳光所及之处,均受庇护。人存善心,顺应天命,则神明自在心中。” 大法师又不屑地一笑,说:“罗布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天意难测,必需要有道者早晚祷告、祭拜,尚得神明护佑。不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太阳神降祸于天下时,悔之不及。” 罗布一看周围众人,都对大法师所言点头赞许,心里不禁暗暗吃惊,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他于是问:“请大法师不吝赐教,愿闻其详?” 大法师一脸得意,微微晃着脑袋不答。 庞大人走上来,说:“大人有所不知。几年前,太阳神震怒,降下雷雨,王宫的屋顶被一声巨雷打掉一个角,王上惊吓。多亏大法师作法,祷告、献祭三日不绝,才免了祸害!” 俭承老爷也说:“大法师道法深厚。前年天狗来吃月亮,大法师献祭四名童男童女,又发下大愿,发誓终生不娶。一个时辰后,明月重现!” 众人又纷纷赞叹。大法师越发得意了,说:“至于占卜、运算天命,想必大人更加不会了吧?” 罗布咬着嘴唇“嘶”了一下,正色说:“占卜、运算,多模棱两可之语,若大法师能分辩其中,我倒是十分愿意领教!只是太阳神有好生之德,牺牲之事,非其所愿!” 大臣们听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大法师怒道:“罗布大人!你出此不敬神明之语,必遭雷劈!” 罗布看到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只好闭嘴,心说这真是一帮蠢人! 可是这帮蠢人真的被罗布的话吓坏了。一进宫,便争先恐后地在女王面前参他。 一大早的,女王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搅了个头大。她细细一听,也吓了一跳,便变了脸色。一见罗布进来,便训斥道:“罗布!你可知天高地厚?历来天下祸福,均由太阳神,天下人失德,神便降灾祸。若非诚心祷告,如何解脱?岂容儿戏!” 罗布回道:“王上所言极是!若家长失德,则举家受灾;若朝廷失德,则举国受灾,此乃正理。可据我所知,太阳神乃普天中至善、至德之神,绝不忍枉杀一人、一畜。大法师牺牲祭拜,不得神意,只怕王宫屋顶还要遭罪哩!” 朝堂上下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沉默片刻,大法师叫道:“有此不敬神灵之人,只怕大家都要在劫难逃!”这一叫,又吓了大家一跳。 只有拉达王子在低头沉思。他出前一步,说:“王姊、各位大人,我听罗布大人所言,并无不敬之意,他是说大法师祭拜失当而已。” 王爷点头道:“王子所说有理。” 女王心烦意乱,朝大家看了看,挥挥手说:“此事不需再议,就此结束。” 众人停了下来,却都心有狐疑。 罗布心说:“敢情这阳河国的朝廷大事,最终都由这三位王室成员说了才算!” 大法师和罗布的争论没有进行下去。大法师觉得自己大获全胜,朝中大臣们见了罗布更加敬而远之了。 罗布叹口气,想:拉关系也没有这么简单的嘛。 只有俭承老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很友善。下了朝,他有意和罗布一起走出去,说:“我觉得罗布大人说得很对!” 罗布笑笑,说:“多谢俭承老爷!” 俭承老爷说:“别谢我,我是真的觉得大人说得有理。今天你该谢的,难得不是拉达王子吗?” 罗布说:“俭承老爷提醒得对!我明天向他当面道谢。” 俭承老爷说:“拉达王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的见识,真是阳河国的大幸!当年先王得此王子,欣喜万分,便欲立他为储。谁知还未实施,先王却突然离世,而王子尚年幼。”俭承老爷说着,抹了抹眼睛,继续说:“当年先王亲口说的时候,我就在场,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 罗布附和道:“俭承老爷三朝元老,忠心不二,佩服,佩服!” 俭承老爷又说:“先王的嘱托,老臣一刻也不会忘。幸得拉达王子又如此器重大人,大人只怕日后还有大福气呢!” 罗布嘴里连称:“哪里哪里,还望俭承老爷提携!” 俭承老爷宽厚地笑起来,两只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罗布。 第四十八章 罗布本来没有把和大法师斗嘴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被俭承老爷这么一说,觉得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拉达王子,去说声“谢谢”,不然就有点失了礼数。 拉达王子的王府坐落在王城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离市场和几条商业街都有些距离。王子不喜铺张,他的院落并不是像罗布想象的那样大,只有十几间房屋而已,甚至还不如俭承老爷家那么宽敞。不过王府里的花园修建得很精致,种满了花草,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 罗布被侍从们引到了前厅,在一个小桌子前坐下,一名奴仆便端上来一壶酒和一盘水果。 不一会儿,随着一阵脚步声,拉达王子的笑声就从门外传来:“罗布大人!”话毕,王子就跨进了门。 罗布连忙起身行礼。拉达王子身穿一件淡黄色的对襟羊毛坎肩,头戴绞丝金冠,一见罗布就笑着摆手,说:“坐、坐!”说着,他自己先坐了下来。 罗布端酒杯先敬王子一杯,说:“前日里在下冒犯了朝廷的众位大臣,还要多谢王子出言相助!” 王子笑道:“哪里话?罗布大人国之栋梁,又得神谕,言之有理啊!” 罗布说:“惭愧!在下愚钝,胡言乱语而已!” 王子摇头,说:“罗布大人聪颖过人,何来愚钝一说?我听说你在边关不仅降伏了大海泊,还治了孔雀河的泛滥,真是千古之奇迹!若非神力,谁能相信?” 罗布说:“那也是我阳河国人民勤奋,众人一心,在下哪里敢独揽其功?也是王上洪福,朝廷清明所致啊!” 王子说:“他日若有时间,我倒很想去看看!” 罗布叩首,道:“在下一定欢迎!” 两人说笑了一阵。王子叹道:“本王初见大人之时,大人尚不能言语,如今才多少时日,大人已是恢复如常了啊!” 罗布惭愧道:“王子过赞!在下至今仍是手无缚鸡之力。” 王子又笑,说:“人人都传说大人当年前神力无边,可惜我未曾得见。不过我听上去,人若如此神勇,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了一般,反而难以亲近,倒是觉得如今的大人更容易交朋友!” 罗布又赶紧表示感谢。 这时候,门外侍从进来禀报:“俭承老爷求见。” 拉达王子说:“好巧,快请进来!” 只见俭承老爷穿着宽大的素白长袍,一路小碎步地上前来。罗布便随着王子迎上去。 王子说:“你们像是说好了一样,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壶好酒,正愁没人和我一起喝呢!” 俭承老爷故作惊讶,说:“原来罗布大人也在此!王子有酒,老臣当然随时奉陪!”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落座,俭承老爷就说:“罗布大人向来海量,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罗布忙说:“俭承老爷还是念的老黄历啦!” 王子和俭承老爷不解其意,什么是“黄历” 呢?罗布便解释了一番何为黄历,王子和俭承老爷听了都惊道:“世间若有此神书,还怕国民不兴?” 两人大感兴趣,叮着罗布去找黄历来。罗布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说这个干嘛啊?” 他只好胡诌道:“我也只是听说,没见过此书,回头我去问问大法师,或许他能掐会算的,能编一个。” 王子说:“也是!明天我就去问他。” 几个人喝了一阵,俭承老爷连声称赞王子的酒好、罗布在后面附和。 俭承老爷喝着酒,不停地夸赞王子年纪轻轻的,就已是龙行虎步,大有王者之范。又说罗布越来越找回了当年之雄风,乃真国之栋梁。两位珠联璧合,年轻有为,阳河国之大幸! 王子笑道:“俭承老爷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们了。” 俭承老爷听了,也笑起来,说:“王子殿下,您说中了!老臣今日来,其实有一件要事。是因先王诞辰六十年日近,想请王子殿下降下旨意,如何操办为佳?” 王子说:“不如请王姊、王爷示下?” 俭承老爷说:“老臣本有此意。然而转念一想,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和王子殿下商议一番,再去禀报。“ 王子看一眼罗布,感到有点奇怪。 俭承老爷正色说:“当年先王有口谕与我,说值六十岁时,他将退位,由拉达王子继承大统。” 王子大吃一惊,说:“竟有此事?” 罗布吓得一哆嗦,连忙说:“在下内急,先行告退一下!” 俭承老爷说:“罗布大人也是先王重臣,当朝肱股,无需退避。” 拉达王子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张着嘴,讷讷半晌,问:“此事当真?还有谁知?” 俭承老爷道:“当时朝中还有几位重臣在,只是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子又问:“难道王姊和王叔也不知吗?” 俭承老爷说:“当今王上那时候不在王城,王爷却是在场的。不然,若有人参我矫诏,老臣也是有口难辩的。” 王子面如土色,呆了半晌,才说:“俭承老爷,这么多年,阳河国太平安康,为何今日来说此事?” 俭承老爷连忙退席跪下,说:“老臣岂是不知轻重之人?当今王上是万民拥戴之明君,老臣怎敢妄言,只得许多年来都保持沉默。然先王遗诏,不敢隐瞒始终。如今先王六十诞辰将近,此事再不禀报,老臣便是国之罪人!若到王上面前诉说,乃冒犯国王;若去王爷面前说,王爷又不是不知,难道我是要责怪王爷忘了这事吗?思来想去,也只能先禀报王子殿下!” 王子叹口气,说:”俭承老爷忠心可鉴,请起。” 罗布听了,后背直冒汗,心想:“我去!这种要杀头的事情,怎么把我扯了进来?王子若有意继位,岂不是要来一场腥风血雨?” 王子果然问:“罗布大人,你还记得这个遗诏吗?” 罗布只好说:“在下不记得了!” 王子又问:“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 罗布只好也退席跪下,说:“阳河国正值盛世。我等做臣子的,效犬马之力而已,此事,乃王上、王子、王爷之家事啊!” 王子叹道:“罗布大人真是个滑头啊。” 俭承老爷连忙打圆场,说:“罗布大人此言甚善!老臣也有此意。若王子愿继位,我等愿效死力!” 王子站起了身,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说:“俭承老爷!先王六十大寿之事,该如何操办,自有先例可循,你可一力开始准备。遗诏之事,切不得外传。” 俭承老爷回道:“遵命!” 罗布也说:“遵命!” 王子挥挥手,说:“今天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又说:“是!”退了出去。 出了门,俭承老爷不上马车,却拉着罗布说:“大人,为国出力的时候到了,谨记,谨记!” 罗布含糊地应道:“那是一定。”说着赶紧上车走了。 俭承老爷望着罗布走远了,才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第四十九章 罗布回到家,犯了愁。 这次要是被卷进宫斗,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本来就够倒霉的,被呆子那厮莫名其妙地丢到这个鬼地方来,哦不,是鬼时代,生不如死的。现在更好了,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想混个善终怕是也要不行了! 看俭承老爷的意思,是要保拉达王子继位?可也许也不一定。俭承老爷深不可测,糟老头子坏得很,也有可能他只是怕一个人背锅而已。因为他不说出来的话,万一以后被拉达王子知道了,还不要他命?趁早拉个垫背的,况且当时还有王爷也在场的,也知道这事。 可是女王和王子姐弟要是反目,岂不是腥风血雨,哪有这么容易消停的?看朝中的状况,女王已经经营了十多年,朝中大臣多半拥戴她,拉达王子年纪轻轻,尚未树立足够的威信。但是如果他有了俭承老爷和自己的支持,那就不一样了,拉达王子就一定能把他姐姐从王座上拉下来。即使王爷想反对,也是无法阻止的了! 然而,要是自己轻易地去支持拉达王子,万一到时候俭承老爷又使坏,往后退一步,那自己不就是被抛上岸的鱼?死无葬身之地了。 罗布一夜没睡着,翻来覆去地考虑,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看来现在唯一的出路,应该是远离是非之地,回到边关去。等到先王的生辰一过,就平安了。 罗布这样想着,便赶紧吩咐奴仆取了羊皮和笔墨来,起草一个奏折,说是担心边关有失,要赶紧着回去镇守。 不料奏折还没送出去,来个卫兵报告说,王爷有请。 罗布正想推脱,一看门外,一队士兵都等在外面呢,就像是生怕他跑了。 为首的一名军官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说:“大将军大人!在下奉王爷命令,请您务必去一趟,有要事商议!” 罗布见那人言语谦恭,却大有一副不容商量的坚定。他只好暗自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想既然王爷也是见证者,不如听听他怎么说。想让我表态的话,那就只有装傻了,反正十几年前还没我了呢! 王爷的府第在王宫边上不远。从外面看,大门并不奢华,不过一走进去,里面可是另有一番天地。这一处宅子比俭承老爷家还大好多,一眼望去,大概有上百间屋子,后院伸出去老远,最远处的围墙离王城的城墙都只有一箭之地了。 罗布心里叹道:这宅子,快赶上王宫了。 王爷派了他的世子到门口迎接罗布,罗布连忙和他客气了一番。王爷有好几个孩子,这位世子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因常年在王爷城外的领地里管事,因此不大见面。不过他一看到罗布,却有一见如故的样子,非常客气。 罗布随着他穿过一个小花园,来到了前厅,见王爷已经在里面坐着了,罗布忙上前行礼。 王爷起身还礼,爽朗地大笑,说:“罗布大人!早该请你来坐坐的。今天一转念,也别等什么良辰吉日了,见日不如撞日,冒昧了!” 罗布堆起一脸的诧异,说:“王爷哪里话?正是在下无礼,一直没有前来拜访!要不是那天王爷搭救,在下早回了太阳神那里了。” 王爷又笑,说:“罗布大人说笑!大人毕竟是神使,自有洪福,我等怎能违逆神的旨意?要不然,何来大人救国家于危难这一壮举?” 罗布尴尬地跟着笑,说:“王爷才是说笑呢!在下在战场上的表现,王爷又不是不知。” 王爷说:“话不能这么讲,都是神的安排!” 罗布点头,说:“王爷指教得是!” 王爷像是一脸不经意的样子,说:“听说大人昨天去了拉达王子那里?” 罗布头皮一麻,心想:这些人个个鬼得很,什么事都瞒不住啊!罗布说:“正是。前日里在下大放厥词,有违圣听,还是拉达王子替我解围的呢,故特地前去致谢。” 王爷说:“拉达王子说得极是,大人所言并无不妥,本王也是这么想的。” 罗布赶紧致谢。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一通闲话,王爷也不说遗诏的事情。王爷的世子站立一旁,不时地亲自端上酒菜,甚是殷勤。 罗布心想这也不是个事儿,不如主动挑起话头。他把心一横,说:“王爷,有一事在下想要请教。听说先王生前曾经当着您和在下的面,说过有朝一日要拉达王子继承大统。只可惜我经过一场劫难,前世之事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不知有没有此事?” 王爷脸上没有一点波澜,轻松地回答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日里本王、大人、俭承老爷,还有几位现在已故的大臣和先王商讨朝政,这时候拉达王子从内宫跑出来,手里拿着木剑玩耍,甚是可爱。先王笑道:‘我得此王子,真是太阳神开恩!俗话说:得女主内,得子主外。丽思我女,善良柔弱,乃我掌上明珠,我必让她终生幸福完美,绝不愿用朝政的担子压她。待日后我六十岁时,王子当满十六,不如将天下交付与他。‘众人听了,都说王上洪福,必平安百岁,王子尚幼,何必如此?先王大笑,说:’男子汉心系天下,无论老幼!‘众大臣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谁料没几年,先王竟突然驾崩,其时王子尚年幼,当今王上不得已继承了大统。” 罗布说:“听王爷所言,在下真是感动!当今王上临危受命,历经艰辛,实在是令人敬仰!” 王爷说:“正是!王上即位时,还不足二十岁。这十几年殚心竭虑,维护朝纲,真是让人看着心疼。” 罗布索性把话挑明,说:“王爷乃至明之人,在下请王爷示下:先王六十岁诞辰将至,这遗诏之事,又该如何操办?” 王爷不动声色,反问道:“大人以为如何?” 罗布只好说:“此乃王上家事,我等外人怎敢妄言?做臣下的,只有尽力效命而已,王上、王子,谁来主持朝政,又有何不同?” 王爷笑道:“罗布大人忠心可鉴!丽思公主乃先王心头肉,先王必不愿她受一点委屈。先王出此言,绝非置丽思不顾,而欲立拉达,反倒有要拉达当个男子汉,保护姊姊的意图。” 罗布回道:“王爷明鉴!” 王爷端起酒杯,朝罗布举了一下。罗布赶紧也端起酒杯,两人喝了一杯。王爷说:“罗布大人屡立战功,乃朝廷重臣,又身为神使,军民拥戴。还望不负王恩,保国泰民安。最近就不要急于回边关了。” 罗布吓了一跳,连忙正色道:“敢不从命?” 从王爷家出来,罗布感到心情更加沉重了。看样子连边关也不能回了!很明显,王爷的意思是要保女王,不立拉达王子。而俭承老爷正相反,他主动挑起这个话头,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拥立拉达王子。现在两边都有拉拢他的意思,这可怎么办?他是大将军,边防总督,神使,人民的英雄……乖乖,这么大的光环,要想韬光养晦也是没门了啊! 罗布的马车经过王宫门前,正见卫兵们在换岗。两名为首的军官正在说着什么,见到罗布的马车经过,立即恭敬地朝罗布行礼。 罗布心情烦乱,便叫停了马车,下车回礼,也正想透点气。他心不在焉地朝两名军官走过去,看看也不大认识。那两名军官却大大地受宠若惊,他们没想到偶像大将军罗布,居然下车和他们打招呼来了,赶紧大声报上自己名号,站得笔挺。身后的一群士兵也肃立一旁,一点声音也不出。 罗布朝大家挥挥手,和军官们闲扯了几句:最近天气不错啊,士兵们士气如何啊,什么的。军官们一一回答:都很好! 罗布笑道:“我又不是来检阅,轻松点。” 一名军官赔笑道:“大人日理万机,在下平日里都是远远看见。今日有幸当面聆听教诲,真是荣幸之至!” 罗布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尊敬。” 另一名军官惊讶道:“大人真是大度之至!阳河国军民有谁不知,大人乃神使再世,一破恩塞军,二降大海泊,三取比亚镇,四治孔雀河。不费吹灰之力,立下这些不世之功!” 前面的军官直点头,说:“军中将士无不拜服,皆以有朝一日能在大人麾下破敌为念!” 罗布哈哈笑着,再没说什么,心情却是复杂,闷闷地回到了马车上。十几年前的传说,加上前阵子跟着大法师装神弄鬼击败了恩塞军,人民已经把他神化了,难怪各方都拉拢他,原来自己在王宫卫队中也有如此威望! 第五十章 关于先王遗诏的事情,不知怎么的泄露了出去,人民中开始出现了流言。 在远离王城的乡村地区,人民处于比较闭塞的状态,当有人听说先王有个什么“遗诏”,是关于王位继承的,农民们吓得目瞪口呆,别说相信了,连听都不敢听。 铃铛那天正在地里拾掇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大脚去边关垦荒去了,铃铛一直没有下决心跟着走,他想:边关多危险啊,动不动要打仗的。如果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留在家里即使要挨饿,但是毕竟离王城近些,安全有保障。 后来听大脚的大儿子说边关的土地怎么怎么好,收成怎么怎么丰富,惹得他后悔不已。后来再想去,已经没了机会。于是他一直寻摸着是不是该去王城找点生意做,也许比守着那点薄田强。 大脚的大儿子从田埂上经过,见到铃铛,便拧巴着头走过来。铃铛见他鬼鬼祟祟的不像样子,笑道:“哈哈,看你这样子,是要偷谁家东西吗?” 大脚的大儿子还左顾右盼的,见四野里根本没什么人,才神神秘秘地说:“叔,听没听说先王遗诏的事情?” 铃铛一脸不屑,说:“先王遗诏还会给你看?你谁啊?” 大脚的大儿子一板脸,说:“天大的事!从巴老爹那里听来的:先王当年是要把王位传给拉达王子的哩!” 铃铛的头就是一阵嗡嗡响,惊叫说:“什么?” 大脚的大儿子赶紧说:“叔,小声点!” 他紧张地四处看一看,又凑近铃铛的耳边说了一遍。 铃铛吓得锄头都掉了,说:“这可是掉脑袋的话!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一扭屁股,跑回了家。 铃铛失魂落魄,赶紧叫了老婆孩子出来,说:“都来!都来!听着,你们今天谁也没见到我,知道吗?我一早就出门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也什么也没说,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铃铛老婆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奇怪道:“这是怎么啦?什么神神鬼鬼的!” 铃铛说:“要想保命,按我说的做!我这就去王城,找我们那表弟去,好歹找点生意做,一时半会儿不回家。你们在家好好的!听见没?” 老婆孩子们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铃铛胡乱地收拾了一下,搭上一个包裹就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说:“你们只要见到大脚的大儿子、巴老爹,就远远地躲着走,明白吗?不要和他们搭话!” 老婆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铃铛说:“别问!我早就琢磨着去王城找点生意做,也好挣点钱,过一阵子自然就回来了。” 说完,铃铛就离了家,往王城来,留下家里人一脸懵。 到了王城,铃铛一步也没停,直接去了他表弟家。表弟在王城里开了个煎饼店,早就喊铃铛来帮忙的,只是铃铛一直嫌挣钱少,又辛苦,不愿来。如今家里粮食老不够吃,想想还不如来表弟这里,好歹一家子饭有的吃了。 没曾想,表弟一见到他,就把他拉到里屋,说:“你有没有听说先王遗诏的事?” 铃铛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表弟说:“把你吓成这样?王城里早传开了!” 铃铛眨巴着眼睛好久,才挤出一句:“小心总是对的!不该我们小民传的,就该只当没听见!” 表弟说:“那是!我也就和你说说。” 从表弟这里听来的版本,就更猛了,说是遗诏的事,连恩塞国人也知道。表弟说,听前几日从恩塞国那边来的大胡子奴隶贩子说的,恩塞国的阿莫国王早已知道其中的曲直,阳河国先王根本就是当今王上害死的!丽思公主就是要乘着弟弟年幼,赶紧继位。而拉达王子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遗诏的事!俭承老爷当然是忠心耿耿的人,可是王爷装傻,俭承老爷也没办法啊!现在就看罗布大人的了。 铃铛听得毛骨悚然,吓得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罗布大人?”他想起那时候见到罗布大人的时候,那罗布大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活像个野人的样子。 “他?哦对,大英雄,大将军罗布!” 铃铛自言自语道。 在坊间的传闻中,大将军罗布俨然成了决定阳河国王位人选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是在边关,也有个别士兵在私下里说起。边关将士们对罗布深怀崇敬,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罗布大人乃神使啊,文韬武略无人能比,自然是掌握国家命运的重要人物。 “阳河国边防总督,大将军罗布的态度,决定阳河国的大局啊!” 迪里老爷的一句话,就像一阵冷风,吹得庆谷后背一阵发凉。庆谷久经沙场,生死之事早已寻常,可是迪里老爷这话,却是不寻常。 庆谷欠身谢过迪里老爷,说:“迪里老爷不拿我们当外人,我替罗布大人谢您!”话毕,端起酒杯敬了迪里老爷一杯。 迪里老爷举手还礼,压低声音说:“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招来无妄之灾。” 庆谷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自从迪里老爷重新出山,担当比亚镇的镇主以来,一直尽心尽力。他威望高,乐善好施,又和庆谷互相尊重,因此深受比亚镇人民拥戴。 “罗布大人乃大智之人,不愧为神使,是我最敬重之人。” 迪里老爷不止一次对庆谷这么说。罗布不在边关的这一段时间,迪里老爷便经常来拜访庆谷,传递信息。 庆谷说:“罗布大人自然会有分辩,我悉听将命就是。” 迪里老爷说:“庆谷大人,您看出这件事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庆谷说:“先王遗诏之事,我从未听说。这么多年来,也无人提起,如今却突然冒出来,是有奇怪。” 迪里老爷说:“这是奇怪之一。而奇怪之二,则是遗诏的传言,尤其是加上了丽思女王害死先王的谣言,竟是从恩塞国先传出来的。难道恩塞国人,比阳河国朝廷中人还清楚遗诏的事?阳河国先王遗诏,知情者仅存王爷、俭承老爷和罗布大人三个人而已,多年来从未有人提起。而今年先王六十诞辰将至,怎么恩塞国却先得关于遗诏的消息?” 庆谷皱着眉,想一想说:“末将本来从不关心朝中之事,然而此事扯上罗布大人,末将不得不有所准备。罗布大人元气未复,前世之事无一有记忆,一定不知遗诏的事,那么王爷和俭承老爷两人中,必定有一位有意传出此话。只是我怎么也猜不出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就是有点担心罗布大人受牵连。” 迪里老爷抿了一口酒,说:“俭承老爷和王爷二人虽知晓遗诏,并不一定是他们传出来的。此事甚大,拉达王子、丽思女王和朝中重臣,均有可能已经得知。不管是谁在幕后,遗诏之事传出,对诸多人有利:拉达王子为第一得利者,无需多论。王爷青春鼎盛,世子英武,焉知不能从两败俱伤中得利?至于俭承老爷和朝中其他重臣,有受宠者,有失意者。若巴结王子,倒是有翻身机会,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解释为何要先传话到恩塞国。阳河国内斗,恩塞国必然大喜,他们是从何处得了消息?此事尚不明。但罗布大人想要不被卷入,已经不可能了,他站在任何一边,或试图保持中立,都不足以躲避危险。” 庆谷说:“迪里老爷所言,令我有眼前一亮之感。老爷处处替罗布大人着想,末将铭记在心。” 迪里老爷摆手,说:“罗布大人胸怀天下,得此一友,乃三生有幸之事,待我派人去恩塞国再去打探,或有所获。这段时间,要请罗布大人步步小心。” 庆谷又拜谢,送走了迪里老爷。他想一想,马上写了一封密信,唤来一名卫兵给罗布送去。 罗布收到庆谷的密信一看,才知边关也有恩塞国传来的流言,心里是暗暗吃惊。他想,不管是谁在搞事情,恩塞国是很有可能趁乱来袭的。他让卫兵带信回去给庆谷,叫他务必警惕恩塞国军的举动,早作防范。 第五十一章 民间的风言风语终于传进了王宫。丽思女王从侍女的口中才知道了外面的传言,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她气恼地把侍女们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愣了半晌。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丽思女王一下子觉得头皮发麻,脑袋里嗡嗡直响,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来,不耐烦地在屋里瞎转。看到桌子上什么东西都觉得可恶,她摔了几个杯子。侍女们在外面听着,也不敢进来。 丽思女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抓起一个枕头扔出去老远,却又轰然倒下,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王!父王!父王! 丽思女王永远忘不了父王离世的那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天,像往常一样,丽思公主带着两名侍女在王宫的花园里侍弄着花草,又把采下来的花朵插进篮子。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侍女去追,又抓不住,几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自从罗布死了以后,丽思公主很快从忧郁中恢复了过来,又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尤其在父王面前,丽思公主经常撒娇,惹得父王笑道:“我的宝贝!你永远是一个小可爱!” 父王总是小心地呵护着她。他暗地里命令,王宫里所有人都不许提及任何和罗布相关的话题。他每天都没事人似的来到公主的寝宫转转,把外面进贡过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当礼物,给她惊喜。有时候是贝壳做的挂件,有时候是细腻润滑的一段围巾,都是极其稀罕的宝物,父王说那是北方草原上的野人从遥远的东方弄来的。 她知道父王不愿意她伤心,在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丽思公主很懂事,她每天早上都悄悄地擦干眼泪,再让侍女们给她化上精致的妆容。她每次迎接父王都是欢天喜地地的样子,爱不释手地翻看他送来的礼物。她戴起围巾和首饰,转着圈,问父王,问侍女们:“好看吗?好看吗?” 侍女们被这些精致的宝贝惊呆了,连称“太漂亮啦!”父王便笑眯眯地欣赏,接受女儿热烈的拥抱。 可是这么一位英明、宽厚、慈爱的父王,却突然得了急病。丽思公主和侍女们一无所知,还在嬉笑打闹,就见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园里,语无伦次地报告说,王上没有回来,留在了别宫,他现在上吐下泻,还说头痛,生命危在旦夕! 丽思公主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丢下手里的篮子便飞奔过去。报信的侍女跟在后面,喘着气说:“早上王上带着大臣们出去还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只是说有些头晕,可是刚才却突然倒下了!” 丽思公主心急如焚,也不答话,一直冲出了王宫。门外的卫兵见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丽思公主抢过一匹马,飞驰而去。几名侍女赶紧各自拉过马,紧紧跟着去了。 来到别宫,丽思公主丢下马,就闯了进去。一进到父王的寝宫,丽思公主就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她甩开想要上来扶她的侍女们,手足并用地爬到父王跟前。 果然父王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和早上还英姿飒爽的样子判若两人。父王见到丽思公主,嘴角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笑意。丽思公主知道父王最喜欢看到她笑的样子,可是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王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她的脸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让他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丽思公主赶紧摇摇头,让父王别说话了。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擦去了父王额头的汗珠。 大法师已经到了,他正在父王的床头作法,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去驱散妖魔。他挥舞着宝剑,朝天念道:“以太阳□□义,命令你们这些妖怪速速离去!” 父王深吸几口气,才启动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知你孝顺,每天假装高兴,实则心苦。你要当好国王,保护好弟弟。你若有子嗣,日后自立储君;你若不愿再嫁,可择时立拉达为储。我的心永远和你同在!” 丽思公主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使劲地点点头。旁边两名侍女听了,都哭得伏倒在地上。 说完这句话,父王就这么去了。 这一天,丽思公主突然成了丽思女王。她一夜之间,从一个躲在父亲羽翼之下的小女孩,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变成了一个肩负王国和家庭责任的战士。 从这天起,她把喜怒哀乐全部都深深地埋到了心底。她笑,不再是天真烂漫的笑,而是在一位女王应该笑的时候,用一位女王应该有的样子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了,只是有时候在夜间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脸上有泪水。 可是这次的流言,却又勾起了她无尽的往事。 父王!我完成了你的遗愿!王国现在欣欣向荣,弟弟也已经成人了,你走得太急,来不及看到这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你的小宝贝,你见不得我受苦受难,国王不好当!如今正是时候,让弟弟来继承你的愿望,我重新做回你的小宝贝,好么? 丽思女王静静地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起身,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她朝门外召唤一声,侍女们赶紧跑了进来。 丽思女王坐着不动,若无其事地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帮我取些水来,我洗一下脸。你,去请王爷来。” 侍女们见女王平静如常,高兴得眼睛都放光了,乐不可支地各自去了。 王爷进来的时候,丽思女王已经用过了午饭。她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在几份木简公文上作批示,安排和几位大臣的会谈时间。自从有一天罗布发明了把木片用绳子穿起来做成卷,代替羊皮做文书之后,朝廷上下无不赞叹。罗布还改进了笔,他用一把羊毛扎成一个尖嘴做笔尖,写起字来,比以前麻布包着木棍的那种不知道好了多少。 女王抬起头,说:“王叔请坐。” 王爷谢了一声,往边上坐下。他看着女王案头成堆的卷章,笑道:“罗布大人真是聪明绝顶,还有这样的发明!以前可真没看出来他有这个本事。” 女王也笑道:“他的确与众不同。可是他不是罗布,只是长得像而已。” 王爷也会意地笑了起来。 女王丢下手里的木简,说:“王叔,请你来,是想商量先王遗诏的事情。” 王爷早有所料,回道:“王上何必操心此事?只需择日在朝堂之上公布此事,本王自把当时的来龙去脉一一阐明,众人便知因先王不幸未能到六十岁传位于拉达王子,遗诏已无意义,王上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 女王起身朝王爷躬身作谢,慌得王爷连忙也起身还礼。 女王说:“父王在世时,常对我说王叔至仁,日后若有难,所能依靠者唯他,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王爷听了眼圈发红,回道:“从我记事起,先王便待我如同天地之厚。天下兄弟之情,只怕难越如此。” 女王又说:“先王驾崩之时,朝野纷乱,我手足无措,若非王叔一力支撑,何来今日?其时有人力主王叔应继承大统,王叔毫不所动。” 王爷冷笑道:“国有法度去暴安良,家有亲情尊老爱幼,如何能为贪图私利而作乱犯上?此禽兽所为也。” 女王走上前去扶王爷坐下,说:“王叔之心,天地可鉴。”她吩咐侍女拿了两杯酒来,敬了王爷一杯。 女王放下酒杯,说:“先王驾崩时,嘱咐我照顾好阳河国,照顾好弟弟。如今拉达已满十六岁,其聪颖有志,大有先王之风。我欲让位与他,王叔以为如何?” 王爷愣住了,大惑不解地看着女王。 女王平静地说:“王叔是我最信赖之人,我并无试探之意。” 王爷说:“不可。王上一身系天下安危,岂可随意?拉达王子年方十六,若有先王在身边,或有所依靠。如今先王不在,他历练尚不足。” 女王说:“我当年继位,又何曾有过历练?正如王叔所言,天大地大,实则亲情最大,岂不知这是最好的安排?人见我高高在上,可是身边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又有谁知?” 王爷说:“我素得先王教诲:生于王室者,责任天下,不可存偷安之念。王上倒是可以找个驸马,以固江山。” 女王长叹一声,许久才说:“往事挥之不去。” 王爷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王上。” 女王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说: “先王诞辰尚有些时日。遗诏之事,王叔深思。” 第五十二章 王城的几个城墙角上,一些士兵装起了几个木架子,又在上面支起一面锅底一样的圆铜板。罗布和几名军官站在边上,正在指挥。 正逢多雨的时节,罗布想乘着这会儿雨停的时候,把这件早就想做的事情完成了。自从回了王城,他逐渐和王宫门前的守卫军官熟悉起来,也经常被外城门口的士兵们认出,他们每次见到他,就向他打招呼,行礼。 罗布见王城的城墙宽广,比边关城大了好多倍,守城的士兵们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在城墙上来回奔跑告知、大声呼喊,十分不方便。他灵机一动,派人去叫他的冶炼所打造了几个抛物面送过来,在城墙上装起了“顺风耳”。 他亲自拿着一根木棍当瞄准器,把那几面铜板都调好方向,然后装神弄鬼地下了一番“咒语”,宣布道:“以神的旨意,顺风耳,听令!” 罗布挥手让两名军官上来试试,让这两人分别站在远远相隔的两面铜板下。罗布一打手势,对面的一名军官就把脑袋伸到铜板中间,大声喊了几句什么。站在罗布旁边的这名军官则把耳朵凑在这边的铜板中央去听,只见这名军官一下子像遭了点击似的当场跪倒在地。 旁边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那人中了邪。只见那军官又像在哭又像在笑,激动得口齿不清地叫道:“罗布大人!真正的神使!魔鬼顺风耳被您降伏啦!我听得一清二楚!” 边上的士兵都露出惊异之色。 罗布心里觉得好笑。他伸手朝大家示意一下,大家都朝他看,等着他发话。罗布对军官说:“起来吧!你问一下那边,昨天他家里吃了什么?” 那军官颤抖着声音喊:“对面的!你昨天晚饭吃了什么?”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回音,汇报说:“那边说了,昨天他喝醉了,没吃晚饭。” 周围人大声笑起来,士兵们你推我搡地也都想上来试一下。 罗布叫那军官过来,把小木棍递给他,吩咐道:“拿这个去,隔几天就架在上面瞄准一下,不要歪了,顺风耳歪了就听不见了。” 军官像听到圣旨一般,诚惶诚恐地连声称是。 几个顺风耳都成功地安装好了,正巧这时候天气也变坏了,开始风雨大作。罗布庆幸他正好瞅着这么个间隙,又完成了一项“壮举” 。 很快,整个王城的卫兵们都开始传,说罗布大人又使出神力,降伏了妖怪“顺风耳” ,城墙上“顺风耳” 现在乖乖地给大家传话呢。 然而罗布的烦恼却没有解决。 自从罗布在拉达王子家听到了俭承老爷关于先王遗诏的事情后,就不大得安生。俭承老爷三番五次地派人来请他去做客,罗布不停地推脱,就是不去。 拉达王子也派人来请他,他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去了几次。每次拉达王子都对他大加赞赏,说他是国之栋梁,希望他为国多出力气云云,罗布只好每每装傻,就是不就范,没向拉达王子表忠心。 几次下来,罗布隐约觉得,拉达王子俭承老爷已经知道他不想被卷入这件事情,也就不再叫他了。罗布心想:这也没办法啦,要想保持中立,就不会被他们看作是自己人。 然而风险是无法完全避开的。这是在王城,不是在边关。名义上他是大将军,其实在王城,他并无一兵一卒在手,若有事变,他只能任人宰割,也没有什么好的逃避方法。 他觉得背后又凉飕飕的了。 罗布做了个有心人。他经常找机会和守卫王宫的军官套近乎,还跑到王城的城墙、城门那里和守军们拉家常。 军士们早就闻听他的大名和事迹,有的还随他出征过。罗布平易近人,又出手作法,降了“顺风耳”,军士们更是对他崇拜有加,惊为神人。 罗布心想:“眼下能做的,恐怕也就是这些了。到时候真出什么事,希望这些人念在有些交情的份上,下手不要太狠。” 这天夜里又是风又是雨,还打了雷。王城里的人们一听到打雷,就吓得发抖,他们都觉得太阳神肯定又是为了是什么事情发怒了。不过天一亮,天气又变好了,就像往常一样。 罗布收拾整齐,坐着马车去上朝。下了车,走到王门口,见到几名军官神色慌张,说昨天夜间,宫里大殿的屋顶又被雷打了,屋顶崩掉了一块,还把撑着屋顶的柱子烤黑了一截。 罗布手搭凉棚朝大殿的屋顶张望一下,安慰他们说:“没事的,太阳神咳嗽而已。” 军官们将信将疑地看着罗布。 大殿的屋顶漏了水,因此上朝改到了偏殿。罗布见好几位大臣已经到了,正在诚惶诚恐地听着大法师说话。 “太阳神发怒了!依我占卜的结果,必须两男两女献祭,我再发愿作法,方能表达敬意,让神息怒。”“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罗布正踏进门,朗声说道:“太阳神咳嗽一下而已,并未发怒!男女何罪,要他们牺牲?” 大家被罗布的话惊呆了。 大法师厉声说:“罗布大人!前者天降雷电,宫殿破损一角。幸得我及时施法术,才保宫殿没有被毁。这一回,我看正是因为大人前几日说出许多不敬之语,才使太阳神不悦!” 罗布说:“大法师,若以你所言,有人不敬神明,那就惩罚他一人而已,为何我安然无恙,宫殿却受雷击?” 大法师一时语塞。 俭承老爷上前说:“老夫斗胆直言,或者是因为朝堂之上,有人违背先王旨意,触怒神灵?” 平大人立即说:“俭承老爷说得有理!罗布大人,您说呢?” 罗布一听,这几个人又要扯上遗诏之事,就心存谨慎,没有贸然回应。他朝周围一看,几个人像说好了一样,都咄咄逼人地瞪着他。 拉达王子说:“听罗布大人言语,我倒觉得罗布大人或许也有法术来解雷电之威?” 大法师一脸嘲弄的样子,哈哈笑起来。平大人、庞大人等几个人也跟着笑。 罗布胸有成竹,心想:“既如此,我不显一些手段出来,你们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神谕道:‘风雨润土,雷电润气‘。诸位没有觉得雷电之后,吸入之气有一种清香吗?” 有人应道:“好像真是这样。” 大法师说:“这又有何干?” 罗布说:“古人云:‘人若喜乐,则清气上升;人若凄苦,则浊气下降。‘既是人清气爽,何来神灵发怒?” 大法师喝道:“您别一口一句神谕、古人云!我的占卜从来都灵验,若不依天意,只怕接着有更大灾祸!” 罗布说:“若依我,大家只需扪心自问,去除杂念私心,天地自宽。” 大法师不服,质问:“就凭大人这几句话,如何担得起天大的责任?” 罗布说:“我说的话,自然一力承担。三日之后,我去大殿屋顶引雷电,祷告上苍,愿从此雷电不再伤宫殿一分一毫。” 王爷惊叫道:“罗布大人,此事不可为。上次雷电击毁屋顶,将一窝鸟烧成了炭,你虽为神使,亦不能违了天命。” 罗布说:“无妨。” 拉达王子赞道:“罗布大人英勇!” 大法师大喜,说:“一言为定!每年此时,雷电甚多,大人必不会失望。” 罗布微笑回应。 俭承老爷、平大人等皆微笑。俭承老爷说:“拭目以待!” 拉达王子看了一眼罗布。他还没放弃拉拢罗布,就笑着说:“罗布大人,若三日内改变主意,尽可随时到我府上小叙。到时候以我和诸位大人的交情,大家换一个更有趣的赌,应该是有这个面子的吧?” 俭承老爷说:“那是一定的!” 平大人说:“此事非同小可,大家都可立证。罗布大人确定要去亲自一试?” 罗布笑道:“那是当然。大殿屋顶击破之处,我带人去修补,等雷电再来,我便坐到上面去,以身试法。” 大法师说:“一言为定!” 第五十三章 第三天一早,天还没亮,冶炼所打造的铜绳、铜条就送到了。铜绳粗粗大大的,足有数十米长。古力老爹怕路上有失,派了几名技师和随从一同护送前来。 罗布马上带着人进宫,把铜绳从大殿的屋顶上引下来。他把铜绳的一端连同一个用一根根铜条打成的网,都埋入了地里。屋顶上铜绳的另一端,则接到了一个像矛一样的铁柱子上,矛尖直端端地指向天空。 王爷见罗布如此,知道他是认真要赌命了,心头不禁是一紧。 大法师在下面嘲笑道:“罗布大人不愧为大将军,都要去做烤肉了,还不忘带上兵器,不过这样倒是蛮好看的。” 俭承老爷说:“这几天雷电多,罗布大人三思啊!那个屋顶下面狭窄,坐着可不舒服。我有个吊床,要不要借你一用?” 罗布大喜,说:“俭承老爷真乃善人!如此最好了!” 平大人等几个人都窃笑,心说看你还能活几日? 当天罗布的吊床便被栓在了大殿的屋顶下面。两名卫兵奉命在大殿里守卫,不许有人进出。罗布装模作样地祷告了一通,舒舒服服地在吊床上躺好了。他做了一副耳罩戴上,耳朵里还塞满了麻布。 这天夜里老天帮忙,又是风又是雨,电闪雷鸣,罗布被震得东倒西歪,心说还好有耳罩,否则耳朵都要聋了。 大殿里的两名卫兵吓得瑟瑟发抖,捂着耳朵趴在墙角里,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一切快点结束。 从王宫外面望过来,这回闪电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多,一个连着一个地击中屋顶。长长的火线从云层中穿出,直扑矛尖,在黝黑的天幕上印出一串串张牙舞爪的惨白条纹,照亮了如注的大雨。 俭承老爷从窗户里望着王宫方向,心里默念:不知天高地厚,报应啊。 天亮了,雨终于停下来。群臣们都早早地来到了大殿外,个个都焦急地朝门口望着。 女王听说了打赌的事情,也移驾过来。她坐在辇上,皱着眉不说话。 女王心情烦乱,她其实非常替罗布担心,生怕他出事,不过同时又觉得罗布神机妙算,必能化险为夷。这个罗布!这个假罗布! 她心中那位真罗布的位置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当她看到现在的这个假“罗布”时,心里也有了些挂念,总是希望他不要有事,平平安安的才好。忽然间,莫名其妙地,耳边又飘起了王爷劝他找驸马的话。女王不由得朝自己的耳边挥挥手,好像要赶走那声音似的。 一名军官大声报:“时辰到!”一名卫兵赶紧上前,打开了大殿的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从里面爬出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卫兵,失魂落魄地逃到殿外,顺势就往地上一跪,喊道:“太阳神保佑!各位大人救命!”他们这一晚上,真是吓坏了。 大臣们纷纷涌进大殿,只听罗布在上面喊道:“各位大人早上好!” 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 王爷大笑,说:“罗布大人果然是神人啊!” 女王在外面听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跟着进了大殿。 罗布从上面爬下来,对着女王行礼,又向各位大臣打招呼。几个大臣立即转了风向,纷纷前来对罗布表示崇敬,称“景仰大人已久”,“神使大人法力通天!” 这些人全都都忘了前几天是怎么嘲笑罗布的。罗布客气地一一还礼,毫不在意。 这个时候大法师完全被大家忘记了。 女王在王座上坐定,说:“罗布大人不愧神使名号。我久已不忍人民、牲畜无辜牺牲,无奈此乃千百年之惯例,不得止。如今罗布大人新得神谕,始得解,岂不是幸事一件?” 大臣们都跟屁虫一样称是。有人跟着说:“罗布大人前几日还降伏了顺风耳,如今城墙上的守卫们隔着老远都能对话自如。” 众人又称赞。 女王说:“我有意让罗布大人主持祭祀,祷告上天,诸位以为如何?” 大法师的脸唰的冻住了。 罗布赶紧抢先一步,奏道:“大法师承前启后、忠心耿耿,乃阳河国栋梁。况且他向来法度严密,公正不阿,罗布决不敢逾越!只是日后不管天狗吃月也好,太阳神发怒也好,人祭之事非神所愿,不可再续。我愿协助大法师作法祈福,以保国泰民安。” 王爷说:“罗布大人一心为公,佩服!” 大家也跟着说:“佩服!佩服!” 女王说:“大法师觉得怎样?” 大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万分,听到最后他发现罗布没有打算抢他和太阳神沟通的特权,赶紧回道:“遵命!”说完,他也只好朝着罗布致谢。 罗布赶紧回礼,大法师心情很复杂。 俭承老爷在旁观察了一会儿,心里又盘算起来。 下了朝,俭承老爷和大法师一起往外走,说:“大法师世代师徒相承,法力非我常人能识,罗布大人或者是侥幸成功而已。” 大法师说:“俭承老爷客气!罗布大人才识卓越,真是令人佩服的。” 俭承老爷说:“当年我们没把他当场妖怪烧死,真是万幸!如今他能带兵出征,又能传神谕,确实是可用之才,其实这件事你我也有功劳?只是他死而复生,行为怪异,总有让人不放心之处。” 大法师说:“此事确有古怪,我始终不得解。罗布大人如今在王城共议朝政,颇得王上赏识,只不过他作为边防总督,却经常结交王城的守卫将士,略有不妥。” 俭承老爷瞟了大法师一眼,点头道:“大法师大公无私,早已名声在外,罗布大人这点小失误,您也明察秋毫。罗布大人真有结交守卫之事吗?” 大法师歪着头想一想,说:“王法早已列明:边将不可结交王城文武,朝中文臣不可结交武将。罗布大人在王城和守卫们厮混,又是降妖,又是拉家常,此乃违例之举。我还亲眼所见,他和王宫的守将似乎也很熟识。” 俭承老爷的眼角轻微一动,笑一笑,说:“罗布大人带兵日久,见到当兵的亲切,也是常情。再说,拉达王子和王爷管着王城卫戍,他们对罗布大人也都十分赏识的,自然少些忌讳。” 然而没过几天,罗布上朝的时候,就发现王宫前的那些守卫官兵都是些不认识的新面孔,原来的卫兵好像全被换掉了。罗布心头又是一惊:难道是防我吗? 他觉得形势越发紧迫。他迅速地估计了一下:看上去王宫平静的表面下,其实已经有暗潮涌动了。可是他对女王、王子两人谁当这个国王,真的是没意见,你们谁当我都不在乎好吗?王爷和王子共同掌握王宫卫队,那好啊,你们俩分出个胜负,那么王座上应该是谁,自然明了,别扯上我!到时候,我只是随便混口饭吃就好! 罗布心下决定,不再妄动!如今大臣们都觉得自己是神使,尊敬有加,想必只要不选边,保住自己小命应该不成问题。 回到家中,老奴报说,有人求见,已在厅堂等待良久。 罗布很意外,嘴里说着“谁呀?” ,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对他行了个大礼,说:“请问您就是罗布大人吗?” 罗布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真是不认识。 那人连忙自我介绍:“在下夏哈,特来拜见大人。” 第五十四章 罗布满脸懵,说:“先坐,有事慢慢说。” 夏哈说:“大人请恕在下唐突。年前恩塞国来犯,我应征入伍,因我颇受拉达王子赏识,在王子帐下当了一名副将,现久居城外。仰慕大人已久,只是未曾谋面。这次奉召进王城受命,来王城前,我叔父特地嘱咐我,必要来拜见大人才好,他说您是神使,阳河国当今第一英雄,聪慧绝顶,若有幸为您效力,当万死不辞。” 罗布心里绕了好几个圈,也吃不准这人什么来路。他招呼着夏哈落座,问:“敢问你叔父是谁?” 夏哈说:“叔父原先在天鹅山脚下开了个小酒家,现在已不做了,改为替大人的冶炼所和边关城售卖器物、运送粮草。” 罗布终于把夏哈和自己建立了联系。他说:“哦!我想起来你的叔父了。他生意如何?” 夏哈说:“托大人的福,叔父现在生意很好。他一直说,大人的聪明才智如同天降,天鹅山、边关城现在都是一派兴旺的景象,人民富足,这全是大人的功绩。大人又一言千金,有信有义,天下谁人不夸?今日一见,夏哈心足。” 罗布笑道:“他过奖了!不过你这次来王城有何任命?你既领军令而来,又为什么穿布衣?” 夏哈说:“拉达王子再三关照,需微服而至,不可声张。来王城的任务,我还不知,只说听他号令就是。” 罗布心里就像照进一道闪电,一下明白了七八分。他随口说道:“拉达王子年少有为,乃是王上的最爱之人,你既有秘密军务,我不多问。承蒙你叔父信得过,我便有几句话对你说。” 夏哈说:“还请大人教诲。” 罗布说:“我带兵日久,深知军人以军令为上。可是若军令有违王法,怎么办?” 夏哈翻着眼睛,答不上。他迟疑半晌,不知道罗布大人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忙说:“大人明言?” 罗布说:“你我若是谁家的家丁,则应奋不顾身,唯主人之命行事,至于王法,自有主人一力承担,我等唯有一死而已。若你我为朝廷命官,则以王法、国家安危为重,抗命又如何?得义而何惜一命。” 夏哈大悟,道:“大人之言真是神谕一般!我乃朝廷命官,自当以王法、国家为念。” 罗布满意地点头。 夏哈又想一想,说:“大人是做大事的人。如果我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时候,还望大人指点,我当以大人之令为上。” 罗布心下有底,哈哈大笑起来。他招待夏哈吃了饭,才送别。 临走时,罗布又叮嘱:“平日里你有事没事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也愿意和你这样的有为青年交友。只是我在朝中当差,若人见我们来往,会说你攀附,耽误了你的前程,要低调。” 夏哈感恩而去。 望着夏哈的背影,罗布心里盘算:拉达王子出此手段,看起来是真的准备要夺权了。还好这个夏哈先来找了我,日后要对他多洗洗脑子,让他为我所用才好。 半夜时分,罗布睡得正香,突然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很诧异:今天是怎么了,你们都排着队来找我?深更半夜,居然还有人来。 老奴轻轻地推门进来,低声报告说:“大门外有人求见。” 罗布说:“是谁?” 老奴说:“门口卫兵来报,来人蒙着脸,说有紧急军务,不可暴露身份,需大人亲自接见。” 罗布赶紧披上衣服出去。来到大门口,见两名卫兵围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那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卫兵正在对他搜身。那人似乎早有准备,身上几乎没有带任何东西。见到罗布,他也不说话。 罗布看这架势,大概是真有什么要事。他吩咐卫兵:“带进来。” 卫兵答应一声。来人把双手举起来放在脑后,用手势示意卫兵把他绑起来。卫兵会意,取出一根绳子,把他的两手结结实实地捆住。 罗布一看,来人是要和他单独说话,就命卫兵在外等候,老奴牵着那人进了厅堂。 罗布让老奴也出去,关上门。 那人低声叫一声:“大人。” 罗布惊得差点摔到,他连忙把来人脸上的蒙布取下,果然!他万没想到是来人竟是庆谷。罗布脑子里嗡的一下,说:“庆谷!原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 庆谷说:“惊扰了大人,恕罪!” 罗布说:“你我无需多礼。”他把绳子解开。 庆谷说:“在下确有万分紧急的情报。迪里老爷刚刚传给我消息:恩塞国在我国朝廷中有内应!该人将在庆祝先王诞辰期间挑起事端,发动政变,并且和恩塞国约好,在政变之后的数日内,乘阳河国上下一片混乱之际,阿莫国王亲率大军进攻。此事我不敢托与任何人,只好自己来告。” 罗布大惊,问:“消息可靠?” 庆谷说:“绝对可靠。迪里老爷在恩塞国有眼线,亲眼见到了一份那个内应送给阿莫国王的文书,那文书还是木片成简的。这不是大人您最近才在朝中推出的发明吗?” 罗布皱着眉,说:“听上去确实可靠,也印证了最近王城中的种种怪事。难为你了!可是现在边关无人统领,会不会出事?” 庆谷说:“不会。在下马上就快马赶回去,明日午后就可到达。恩塞国如果现在来攻,阳河国一定上下齐心一致对外,所以他们必定要等政变发生之后,才会行动。” 罗布点头道:“你分析得很对!” 庆谷说:“大人处境危险。我带来二十名精壮的士兵,扮作商户进了城,大人可去客栈召唤他们,也好保卫安全。” 罗布说:“若有事,别说几十人,就是几百名卫兵也未必有用,我自有处置。你带他们回去吧,现在就走。” 庆谷想了想,说:“也好。大人保重。” 趁着夜色,庆谷又戴上面罩,悄悄地离去。 罗布在屋里团团转。事已至此,他已经彻底没有退路了,一旦发生王位之争,恩塞国必然来攻,那时候就是泥沙俱下、玉石俱焚。他必须到边关去,带领边关将士去打赢这仗。对于边关部队的战斗能力,他是有信心的,他和边将们反复演练过,他的秘密武器又很厉害,恩塞国的人就算来再多也不怕。 可是现在朝中局势诡秘,他难以独善,更无法脱身。朝中的那个内奸,有可能是任何人。拉达王子的一派,自然是有勾结恩塞国的动力,以图夺权上位。即便是王爷,又怎能保证他不可能是内应?他的世子英武,如果挑起事端,女王和王子两败俱伤,焉知他不能被群臣拥护,跑出来收拾局面,再和恩塞国媾和?再说了,这个内奸也可能不属于任何一派,甚至是某个不被人注意的大臣。他只要暗通信息,等待政变发生,就可和恩塞国里应外合,卖国求荣。 思来想去,罗布觉得只有冒险一搏,抢先出手才行。眼下在朝中唯一不可能是内应的人,只有女王本人了!他必须获得女王的全力支持,才能保人民平安。可是怎么才能获得女王的信任呢? 罗布决定要走一条非常之道。他唤来老奴,对他低声嘱咐了一番。老奴听了个云里雾里,直翻白眼,最后他回道:“大人的计策,老奴没有明白。只是您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老奴记下了。” 罗布笑道:“这就够了!” 第五十五章 罗布在院子里一阵折腾。他点起一股烟雾,又压着嗓子弄出一些怪声,最后,披挂整齐地出门了。 门口的卫兵行礼,说:“大人,天还没亮,您就出门?” 罗布板着脸,问:“你是何人?” 卫兵一愣,赶紧回答:“在下是大人的卫兵啊,您不认识了?” 罗布用飘忽的眼神看看他,漠然地说:“那么多卫兵,我哪里个个认得?公主召我即刻进宫,你前面带路。” 卫兵惊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说:“大人,进宫?哪位公主?” 罗布眉头一锁,喝道:“丽思公主!还有哪位公主?” 卫兵朝另一名卫兵看一眼,又看看罗布身后的老奴,这两个人也都是一脸懵。 罗布见卫兵站着不动,“嗯?” 了一声,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卫兵不敢再问,赶忙牵过马来,领着罗布往王宫去。 两个人来到宫门口,卫兵翻身下了马,朝门口的护卫通报,说罗布大人要立即面见王上,说是丽思公主召见,也就是王上召见他。 门口的护卫奇怪道:“大半夜的,没有接到命令啊?” 罗布下了马,厉声说:“丽思公主召我会见,你们怎么不去通报?” 那护卫一愣。他朝罗布仔细看看,说:“丽思,公主?” 他忽然有所醒悟,问:”敢问大人,公主是何日召见您的?” 罗布说:“昨日!” 护卫又小心地问:“昨日?是何年月日?大人见谅,王宫重地,不得不仔细。” 罗布冷笑道:“往日你们怎么没有这么啰嗦?昨日自然是鸿运十二年,十一月九日。” 护卫和卫兵大吃一惊,不由得又仔细看罗布。只见罗布板着脸,眼神迷离,后背里似乎还有缕缕的轻烟腾起,就像被鬼附了身一样。 王宫护卫说:“请稍候。” 他飞奔去大门边的一个哨所内,叫起了长官。 哨所内的军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这话,吓醒了。他连忙起身,跑过来看看罗布,叫:“罗布大人?” 罗布瞟一眼这个军官,说:“公主有什么吩咐?” 军官迟疑不定,说:“大人,在下没有收到公主召您的命令呢。” 罗布一下拔出佩刀来,架在军官脖子上,厉声说:“我乃王上钦定之驸马,公主召我,还轮得到你来阻拦?” 军官吓了一跳,心说:“坏了,这罗布大人真的是鬼上身了。不管怎么着,我不能做这个冤死鬼,不如进去通报一下,让里面的人决定吧。”于是连声说:“在下这就去请公主旨意,马上就回来!”说完,吩咐护卫进去通报。 宫里的侍从们一听,都有点心惊胆战,个个狐疑不定。一个年长些的侍从突然醒悟,说:“莫非是罗布大人十几年前的魂魄回来了?” 众人马上明白了,说:“对啊!口称丽思公主,又说今年是鸿运十二年,都对上了啊。”他们哪里想得到罗布会如此胆大包天,来王宫装神弄鬼。 侍女们得知消息,低头商量了好一阵,仍然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为了这件事去惊动女王。 罗布在门外绷着身子,等在那里不走。军官请罗布去哨所里稍歇,他也不去,在月光下,一身戎装的罗布看着还真有点神秘的意味。 眼见着天边出现了鱼肚白,宫里面还是没有动静。罗布心下焦急起来:这招要破产了啊。他很久都没有挺着腰站这么久了,都快撑不住了。 女王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眼看见外面天色还早,准备再睡,却听见侍女们在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叫道:“进来!” 一名侍女赶紧跑进来,凑在女王耳边,轻声说:“外面传报:罗布大人求见,还称您公主,像是活在十几年前的样子,好奇怪!” 女王歪着嘴,说:“哈?” 侍女咽了口唾沫,说:“他都等了小半夜了,说是您召他来的。” 女王心想:这怎么回事?罗布要闹什么鬼?她看看侍女,侍女低着眼睛,也咧歪了嘴。 这么一来二去的,女王也睡不着了,说:“叫他进来。” 罗布终于等到了里面的召见。他把身上的刀剑、头盔都摘下来,交给门口护卫,跟着一名侍从往后宫去。 来到女王寝宫,他在屏风外坐下。女王还没起床,在里面就问道:“罗布大人?” 罗布赶紧回道:“王上!万分紧急军报,只能报告给您一人!罗布无奈,出此下策,还望王上恕罪!” 听了这一句话,女王彻底醒了。 一直到天大亮之后,王宫守卫也没看见罗布出宫。其实他已经从后门悄悄地出了王宫。 王城中有关先王遗诏的传言还在暗地里传播,版本也越来越多。除了女王弑父论的版本,还有的版本说先王其实并无遗诏,是拉达王子编造的。有的说先王驾崩时,是让年幼的拉达王子继位,由王爷辅佐的,可是王爷故意让丽思公主继位,他好操纵朝政。 庞大人从儿子那里听到遗诏的传言时,惊得差点把饭碗都摔了。当晚,他都没睡着,天一亮就着急地赶去王宫。 大臣们照例三三两两地来到大殿,互相打招呼、闲聊。庞大人牙关紧闭,浑身发颤,也不和大家说话,光顾伸着脖子朝大殿后门那边看。 拉达王子走到罗布面前,说:“罗布大人最近可好?看样子,好像这几天没怎么睡好啊。” 罗布反应有点迟钝。他慢慢回头,谢道:“王子关心!最近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白天黑夜的经常有点恍惚。有几次夜里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穿着盔甲!家里老奴说我还胡言乱语。” 拉达王子说:“要多休息。” 大法师凑过来,说:“大人乃神使,或许是太阳神有神谕要传与你。” 罗布若有所思,说:“大法师何日有空,为我驱邪消灾,如何?我当重谢。” 大法师笑道:“你我同僚,何以言谢?我自当效劳。” 俭承老爷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一眼他们,便走开了。 这时,一名侍女走进来,宣道:“王上驾到!” 大家静了下来。 只见女王款款地走进来,伸手招呼大家坐下。 大家刚行完礼,庞大人便大声奏道: “王上!最近外面有关先王的遗诏,传言满城风雨,不知王上是否知晓?” 大殿内一下子一片死寂,大家都没料到这时候居然有这么个冒失鬼跳出来。 其实大家都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只是都在各自等待时机,故意不说而已。 拉达王子和俭承老爷、平大人结成了一派,私下里早已经互相透过底。 大法师含糊其辞,推说他的师傅、也就是前任大法师,从没向他提过这事,所以他必须依照王法,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来占卜,看如何执行先王遗诏为好。 罗布也没有表明过态度,可是大家都觉得他是倾向于王爷这边的。 只有这个庞大人,地位不甚高,两边都漏了他。庞大人见外面都已经传开了,朝廷却无人说起,暗自心焦,结果忍不住,来了这么一出。 女王眉头一皱。她先朝大家看一眼,问:“诸位,你们有没有听说什么呢?”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头。 俭承老爷朝王爷看看,站出来说:“先王遗诏,无非是王爷最清楚不过了。老臣虽也在场,只是个别细节记得不真切了,不敢妄言,这可是一个字也不能弄错的!” 王爷说:“俭承老爷过谦了。先王出此遗诏时,拉达王子似乎是两三岁。先王遗诏曰,将在王子十六岁时,传位于他,他再亲手□□。俭承老爷,本王说的,有什么漏去的吗?” 俭承老爷抚胸行礼,说:“王爷所言与老臣所忆,没有半点偏差。” 庞大人大惊失色,说:“那么,原来传言为真?”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看他。 庞大人见只有他一个人在着急,心想:难道满朝都中了邪?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个个都反应迟钝如此!他语无伦次地说:“拉达王子眼看着就要满十六了,按遗诏,正当继位。可是先王已经不在多年了,□□之事都无从说起,何来传位?王上!那王上又该怎样才好?难道由王上来让位?先王呐!您说说,您是准备怎么安排?” 庞大人说了一通,又看看大家,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庞大人愣在那里,傻了。 女王说:“先王遗志,我等不可有半点违逆,自当遵旨施行!” 大殿上一片肃静。 第五十六章 突然,女王旁边那名年长一些的侍女突然叫了声:“王上!” 殿内的众大臣都一愣,心想:怎么,侍女也要来上奏吗? 女王转头盯着侍女看。那侍女显然是准备豁出去了,说:“可是先王最后的遗愿……” 女王厉声说:“闭嘴!” 那侍女一下子跪下来,还想说话,不料女王朝她一瞪,说:“拖出去!” 侍女朝女王望着,眼泪哗哗地流,却不再说话,她马上被另外两名侍女架了出去。 女王一直盯着那侍女绝望的眼睛,直到她消失在后门外。 女王回过头,说:“诸位有何意见?” 俭承老爷一看,事情已经挑明了,就领头说:“王上圣明。” 平大人跟着说:“王上圣明!” 马上又有几个大臣跟风。 拉达王子惊叫道:“诸位大人,不可!难道你们要置我于不仁不义吗?” 俭承老爷说:“顺应先王遗诏,乃是大孝。我等怎可陷王上于不孝?” 王爷说:“王上、王子均为先王的最爱。十几年来,王上独自承担阳河国责任,并无过失。拉达王子文武全才,颇有先王之风,此皆阳河国之幸事。然而先王早逝,传位之遗诏已无执行的可能,若现在王子即位,此非‘继位‘或’传位‘,而是王上’让位‘。而王上若无故’让位‘,恐怕人民疑惧,国家不安。” 王爷说完,却没有人附和。 庞大人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想:搞什么?你们个个看上去早就知道的样子,就瞒着我一个人? 他气愤不已,插话说:“若依王法,何为‘传位‘,何为‘让位‘?” 大家都看看大法师。 大法师是阳河国王法的裁决者,他只好站出来,说:“依照王法,‘传位‘,是国王不愿执政而指定继承者,此皆由王上的意愿而定;先王驾崩时,若有诏,则依诏而行,若无诏,则需由长及幼为储,称’继位‘;国王过三十五岁而无后,则应让位。” 平大人说:“微臣斗胆问一句:若尊先王遗诏,拉达王子应继位;若无遗诏,未几年,王上需让位。总之拉达王子要继承大统,此话可对?” 王爷道:“王上青春,三十五岁之前得子嗣,有何不能?” 女王欠身笑道:“王叔爱护,我没齿难忘。可是谁来当驸马?” 罗布往前出一步,说:“王上!在下愿以身相许。” 王爷大喜,说:“罗布大人有此忠心,可嘉!” 俭承老爷说:“请教罗布大人一句:您刚才说什么?” 罗布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看着俭承老爷说:“对呀,我不是先王钦定的驸马吗?”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愣住了。俭承老爷和拉达王子遥遥互看一眼,没说话。 大臣们惊讶不已,都朝罗布投过眼神,没注意到女王早已在那里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声不吭。 罗布朝大家看看,见大家都看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女王一拍扶手,厉声喝道:“罗布!你是在消遣本宫吗?” 罗布连忙跪倒,回道:“罗布不敢!” 女王说:“罗布!你居功自傲,屡次冒犯本宫,还称不敢?前日里你还装神弄鬼,深夜闯宫,图谋不轨!” 罗布抬起头看看女王,一脸莫名其妙。 平大人凑过来,轻声提醒罗布:“大人,您深夜梦游到宫门口,声称丽思公主召见,岂不是作乱犯上?” 罗布说:“不会吧?” 平大人说:“有众多王宫卫兵作证呢。” 女王怒不可遏,说:“都住嘴!罗布鬼迷心窍了。来人,把他拉下去,由大法师依照王法,以犯上作乱罪论处!” 散了朝,王爷心情沉重。看今日朝堂之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他,大臣们毫无疑问都有意攀附拉达王子。想想也是,即使不尊遗诏,没几年后,拉达王子照样要上位,大臣们但凡有脑子的,都能算清楚这笔账。 只是可惜了罗布,本来他还是一个有号召力、有能力的人,有望争取过来的。若是他真的当了驸马,丽思也就圆满了。可是最近种种的迹象表面,罗布正处于十几年前和现在来回混淆的状态,不堪一用。 俭承老爷跟上来,对王爷说:“王爷不必担忧。罗布大人或许只是身体有恙,过些日子康复了,也就好了。王上一时气恼,也是常情。若罗布真能当了驸马,岂不是一件大好事?老臣翘首以盼呢。” 王爷哼哼哈哈地客气了一番,心事重重地告别而去。 回府后,王爷派人去请了大法师来,请他算一卦。 大法师欣然而至。他神神叨叨地折腾了一番,说,从卦象来看,神使罗布大人在阳河国的使命已经圆满。他在女王病重之时,用神药救了王上,他又携十几年前的余威,击败了恩塞国,如今又安抚边关,功业已成。阳河国从此太平安康,莫非太阳神有意召他回去复命? 王爷听了,心里若有所失。 罗布被关在牢里,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脑子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王爷和大法师都来看过他几次,大法师送了一些汤药过来,还帮他作法驱魔。 罗布谢道:“大法师真是信人!所谓患难见知己。自从吃了你的汤药,你又帮我驱魔,我真是觉得身上好了许多!大法师果然法力高强。” 大法师真诚地说:“大人莫要见怪。以前我多有冲撞,后来才发现大人是真心为国,胸怀坦荡,从不以个人恩怨计较,令人佩服!还望大人速速好起来。” 拉达王子也来看他。罗布隔着栅栏对王子拜道:“在下心智患疾,辜负了王子的众望,后悔不已!” 王子笑道:“罗布大人又没做错什么!莫非大人十几年前的事情开始想起来了,也未可知,反倒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罗布说:“王子真会宽慰人,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今日事看来,王上对罗布已是恩断意绝了。罗布并非想要攀龙附凤,只是话由心出啊。” 拉达王子心里暗笑,说:“大人稍安。王上日后回心转意,也未可知。只是王上十几年来呕心沥血,不堪重负,有些急躁。本王在此替王上给你赔礼。” 罗布挣扎起来,说:“王子何出此言?万万不敢!王子如此为王上着想,天下姐弟情深莫过如此啊。等在下身体恢复,只要王子召唤,在下必当效死力!” 拉达王子喜道:“大人有此心,足矣!你安心养病,我去禀告王上,请她赦了你。” 罗布又拜谢。 朝廷上下都知道了罗布患病了,他现在举止不端、神志不清,大家都把他的事情拿来作为闲聊的话题,议论纷纷。 拉达王子奏道:“罗布只是患病之人,并无过错,还望王姊赦免其罪。” 俭承老爷说:“王子所言极是。罗布大人身体有恙已经是有些时日了,举止是有怪异,可是他忠心未变。我听说他在王城的府第也是朴素无华,是个良臣呢。” 女王叹口气,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承担什么公务?每日里胡言乱语,实在是十分可恶!我一天也不想见到他。难得你们仁心宅厚。大法师也来奏说,依照王法他也够不上大罪。我看就让他回边关休养吧,反正这几年那边也不会有事。” 众人都齐声叫好。 王爷还想说什么,想了半天,还是叹口气,算了。 第五十七章 罗布终于安全脱身,出了监狱。 他看上去还有些虚弱,一副精神不大能集中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忘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大臣们看他萎靡不振,都泛起同情心,想起了他的好,竟有些不舍得他去回边关。罗布虽魂不守舍,却还是和他们一一作别。来拜访他的,他都酒菜招待一顿,不来上门的,他就自己去拜访一下,连平大人也没有为难他,客客气气地和他寒暄了一番。 马车载着他又上了路。罗布看着车窗外的王城越来越远,城头的军士和“顺风耳”都变成了小黑点,才拉上帘子,在车厢里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睡着了。 罗布没有带卫兵,也没有事先声张,悄没声息地往边关去了。经过村子过夜的时候,他也很小心,不下车。 来到边关城下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见沿着后山坡的一排低矮的草棚子,一大群的鸡在那里跑进跑出,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可儿的杰作了。见到这个景象,罗布就像回到了熟悉的家园一样。 守城的士兵们见到罗布回来,哗地大声欢呼起来。罗布大摇大摆地被迎进城,乐呵呵地向士兵们招手。 一进将军府,可儿、梅斯、库班等人早就听见了动静,在门里候着了。他们都盯着罗布的脸看,就像他脸上有东西一样。 罗布笑道:“怎么啦?” 可儿说:“可把大人盼回来了!大人比以前瘦了。”说着,眼睛红了。 罗布觉得有种常年在外的父亲回家见到子女的感觉,不禁笑道:“多吃你几个鸡蛋,不就胖了?”他心里却说:“在王城,天天提心吊胆的,能不瘦吗?” 可儿立刻激动起来,说:“大人!鸡蛋、鸡汤,您尽管吃,天天吃都吃不完啦!您不知道我养了多少鸡!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罗布连说:“看见了,看见了,满山都是。” 库班端来了酒菜,然后自觉地闪在一边,他和罗布还有些陌生感。可儿便上来斟酒,不停地把菜都堆到罗布面前,恨不得他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罗布吃着,朝可儿笑,打趣说:“现在鸡蛋还让梅斯吃不?” 可儿白一眼梅斯,说:“哼,一天给他吃几个的呢!现在我们吃得起。”罗布又笑。可儿就是可爱,随便一句普通的话,听着就是令人开心。 刚吃完,可儿和库班刚把桌子收拾掉,几名百夫长就络绎地前来请安,报告军务。罗布懒懒地说:“晚上再说吧,等庆谷过来。” 等百夫长们走了,梅斯见屋里没有外人,说道:“大人,田地和大海泊鱼塘的账簿,请您过目一下。古力老爹的冶炼所也送了一本帐过来,在您房间放着呢。” 罗布说:“不急现在。看着你们都很好,我就放心了。” 可儿进来报说,房间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罗布去洗澡。 罗布大喜,说:“回家的感觉,真好。”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见里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如他走的时候的样子。可儿跟进来,帮他把换洗衣服拿进来放好。 罗布用手试一下水,说:“可儿真周到,这水调得正好。” 可儿说:“大人您又说笑。这种事情要是让那两位做,准保您不舒服。梅斯一天到晚算算画画的,白天没事就往佃户那边跑,还去了几次冶炼所,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他哪里知道家里的事情?库班倒也是勤快,里里外外的能做事,就是脑子不好使。有一次我半夜里起身,在院子里正好见他从外面回来。问他哪去了,他说山坡后面照看鸡舍去了。您说,半夜鸡都睡了,照看个啥?他说风大,鸡舍要被掀了顶。哈,白天风更大,他怎么不去修?” 罗布笑笑,说:“他们哪有你贴心?” 吃完晚饭,庆谷带着百夫长们来了。庆谷见罗布平安归来,放了心。 罗布简单询问了一遍边防的军务和先知社的情况,赞扬道:“全靠各位努力!若坚持如此,我们必然是无往而不胜的。” 他早早地打发大家散去,关起门来又和庆谷商议了良久才罢。 天亮之后,罗布和庆谷就急急地去拜见迪里老爷。 迪里老爷用淡酒一壶招待他们。迪里老爷见罗布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暗自佩服,笑道:“神使大人真乃大将风范。” 罗布朝迪里老爷举起酒杯,敬了一下,一饮而尽。他在手里转着那雕刻精美的铜杯子,说:“迪里老爷,时间越来越紧迫了,真的不能促成和谈吗?我实在不忍生灵涂炭。” 迪里老爷摇头说:“大人仁德之心,老夫感动。阿莫和纳斯二人已经迷了心窍,无法回头了。老夫反复思索,也只有大人速胜,方能将两边的灾难降至最低。” 罗布沉默一会儿,说:“我必胜,也将善待恩塞国上下。阳河国朝廷也会像以前一样,支持我的主张。” 临走时,迪里老爷谢道:“望这一劫过去,永歇干戈。” 罗布说:“诺。” 庆谷陪着罗布在比亚镇营寨里转了一圈,两人一同检查了隐藏在山洞里的大小□□。庆谷早已带人在山坡、野地里找好了可以作为标记的大树,砍去周围的灌木,将这些标记一一标注在地图上,测算好距离。营寨中存放着装满火油的坛子和矿渣熔成的球,每个都称过,是差不多的重量。一旦敌军来袭,轻重□□、投石器就要发挥威力,将他们定点消灭。 罗布回到边关城,就像鱼回了大海,游刃有余。他没空去看那些账本,反正知道赚了很多钱就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准备好,迎战即将来犯的恩塞国军,同时又要做好保密工作。 罗布表面上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放松样子,其实才回来没几天,他已经巡查了各村的民兵队伍,检查过粮草和装备的准备情况。他在各乡先知社分头开会,告诫他们要时刻提高警惕,准备打仗。他勉励先知社成员,要带领将士和人民,树立保家卫国的坚强信心,起到先锋模范作用。 回到边关城,卫兵向他报告:有王城来的信件。罗布接过一看,笑了。一封是拉达王子和俭承老爷合署的,向他问好。另一封是兵部的,问他边关还需什么装备。两封信都用了木简。 罗布把信卷在手里晃着,心想:好的,才回来没几天,已经有人惦记了。他回到屋里,取过两张羊皮,分别回了信,告诉他们边关风平浪静,他也不需要什么东西,只是惦记朝中的女王和众位大臣。 罗布特别提到,他准备最近在大海泊搞一场打渔竞赛,号召边关的军民们一齐来参加,一方面增强军民纽带关系,另一方面又可以往王城运送更多的鱼干,以向朝中同僚表示感谢。 罗布的这些话都是说给朝中那位不知是谁的内奸听的,目的是让他知道,边关对迫在眉睫的敌军进攻完全没有防备。 发出了信之后,罗布带上两名卫兵,骑着马悄悄地从后城门出去了,三个人都换上了便服。可儿早就注意到罗布大人每隔几天就要便服出城一次,每逢这天,午饭就不需要给大人准备了,他要到晚饭才回来。 三人来到了一处村庄,罗布下了马,他留下一人在村口等候,带着另一名卫兵进了村,来到一个客栈。 客栈门外的草垛上半躺着一名马夫,他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一边,只是车上的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马车后面不远处,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给几匹马喂草,不时地朝这边注视一下。 马夫懒懒地微睁一下眼睛,轻轻地朝罗布点一下头。罗布进了客栈,留下卫兵在客栈院子的门口站着。 一名伙计迎出来,一看是那位老客户,赶紧热情地把他引到里面的一间客房去。罗布掏出一枚铜币丢给他,伙计连连拜谢,便在门外靠着一根柱子坐下,帮罗布把风。 听到罗布有节奏的敲门声,房间里的人把门打开,把罗布让了进去。罗布轻轻地闪了进去,在背后关上门。里面的那个人一身灰色的长袍,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个宽边帽子。 那人把帽子上的盖头掀开,罗布行礼道:“辛苦姑姑了,一路颠簸。” 侍女连忙还礼道:“岂敢?大人万福。” 这套特务接头的把戏都是罗布的主意。他认为现在形势微妙,不得不谨慎。他这样的安排可谓万无一失:从卫兵到车夫都是靠得住的人,但是车夫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卫兵们也不知道主人要见谁,要说什么事,总之没有人掌握整件事情的全貌。 罗布和侍女在房间里呆了良久,才悄悄地先后离开。 第五十八章 回边关的路上,罗布像喝了酒似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赏了两名卫兵几枚铜币。进了边关城门,他看上去还是有点疯疯癫癫,一边摇着头,一边嚷嚷:“嗨,女人呐,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可儿见罗布回来,赶紧把晚饭端了出来。罗布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吃完饭,说:“库班,你来收拾!” 库班应一声,上来收拾桌子。罗布见梅斯抱着一卷账簿进了门,挥挥手说:“明天再说吧!” 说完,他起身,一把搂住可儿,就往房间去,说:“可儿!你也跟着我这么久了,我来教你一些有趣的玩法。” 可儿感到莫名其妙。 罗布进了屋就关上门,过了好久也没出来。 庆谷和几名百夫长来了,在议事厅等了很久,也没见罗布出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罗布大人今天是怎么了。梅斯去敲了敲罗布的门,轻声叫:“大人,庆谷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在议事厅等您呢。” 罗布在里面叫:“让他们都散了吧!今天不议啦!” 几个人在外面听了,更纳闷了。又听罗布在里面叫:“庆谷一个人进来,我让他也乐一乐,其他人都离远一点!”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各自离去。庆谷小心翼翼地敲一下门,门开了一点点,罗布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看一下,把庆谷拽了进去,马上又关了门。 庆谷奇怪道:“大人?” 罗布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把庆谷拉到里面。他对可儿说:“开始!” 可儿忍住笑,开始叫:“哎呀!大人!哎呦!”叫了几声,她低声问:“是这样吗?” 罗布说:“很好!就这样!” 庆谷一头雾水。 罗布拉他坐下,低声说:“我们这里有奸细,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往朝廷里他的主子那里报告。” 庆谷深感诧异,问:“朝中已有恩塞国内应,难道我们这里的内奸,和朝中的那个内应有关?” 罗布沉吟道:“不一定。朝中另有一番风云故事,很快你会知道。王上得知朝中有人在监视我,就派密使告诉了我,让我防范。你找几个可靠的精细人,帮我暗地里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谷领命而去。 罗布把每天议事厅的会议改在了比亚镇的营寨中,那里保卫严密,比较安全。每次出去他都称“去和庆谷喝酒”。 夜里回来,他总是有些醉醺醺的,大声地叫来可儿,搂着她进屋睡觉。可儿年纪虽不大,却越来越机灵,是个称职的好演员。几天下来,她的脾气见长,在院子里经常对人吆五喝六的,一副攀了高枝的嘴脸。 慢慢地,卫兵们也都知道罗布大人患了怪病,常常精神恍惚,军务惫懒了,不仅没日没夜地和可儿厮混,还经常去城后面的一个村子里找他的一个“老相好”。 庆谷在暗地里排查奸细。他的细作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骑马的人从王城方向过来,一到离边关城还有一里地的样子,就一头钻入山林里,过了不久,又像没事人一样地走了。他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夜里,有时候白天,地点也是变来变去。 庆谷说那个人非常警惕,一发现有人靠近,就消失无踪。他们商议下来,觉得这个人不好抓,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保持远距离观察。一方面不清楚他到底是谁派来的,另一方面,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难道是要和谁接头?那和他接头的人,又是谁呢? 罗布说:“无妨。不管他是谁,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来。” 庆祝先王诞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兵部来命令,说罗布大人可带随从进王城参加宴会。庆谷来请罗布示下,要派谁跟着去参加。 罗布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大声笑道:“先王我都早忘记了,我去干什么?回头不小心得罪了王上,又要被关进牢里。” 庆谷吓得跪下了,说:“大人!言语小心!您若身体不适,可派人代为参加,以示尊重。” 罗布说:“也好,你去吧!” 庆谷疑惑道:“边防重镇,大人托付与我,怎敢稍离?” 罗布哈哈大笑,说:“边关太平日久,哪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天天说边关要紧,我看你也有些拥兵自重之意。那些民兵耗去我许多钱粮,不如解散也好。” 庆谷翻着白眼,无言以对。 罗布哼了一声,继续说:“你不愿意去,那我就派梅斯去吧,他去王城,或许还能有点前程。梅斯,我就赎了你的身份,再给你一封荐信,你就可以当官去了。”说完,他得意地看一眼庆谷。 梅斯一听,赶紧顺着罗布的意思谢恩说:“承蒙大人栽培!奴仆永世难忘!您那日就说总有一天要赎了我和可儿的身份,让我们比翼高飞,大人果然言而有信!” 罗布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冷笑道:“什么?你居然惦记着可儿?做梦!” 院子还站着几名卫兵,大家见罗布言语失态,知道他又犯病了。 罗布见卫兵看着自己,大怒,说:“你们看我做什么?”他用手指着几名卫兵,说:“你,你,还有你!马上给我备马车,我要去庄子上轻松几天,马上出发!这边关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见到你们就丧气!” 大家原本以为罗布只是说说的,过一会儿病情缓解了,就会正常一点,忘了这事。不料他真的带着可儿上了马车要走,慌得可儿连叫:“大人,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罗布说:“要什么东西?庄子上要啥有啥。” 说着,罗布急不可耐地吩咐马夫开路。边关城的一众将士全傻了,眼睁睁看着罗布大人甩手而去。 罗布一到庄子上,就把卫兵们打发回了边关。他等卫兵一走,就把可儿托付给古力老爹,自己去悄悄地找到那酒家的店主。 没多久,罗布打扮成了一个生意人,跟在店主的一支商队里面,朝王城去了。 这几日,王城里已经贴出告示,说女王将在王宫里主持先王诞辰的庆祝会,城内人民可去朝廷在钟楼前安排的几处筵席上吃喝,举国同乐。 自从把罗布赶回了边关,女王心情也不好,没心思管事,庆祝会都交给了俭承老爷张罗。 如今朝堂上气氛就有些怪异。只要有人一提先王遗诏,女王就生气,一顿呵斥,还哭哭啼啼的,说自己这么些年来有多么不容易。大家清楚地记得,上回她还说要“按照遗诏办”的,现在却再也不提让位的事情了。 钟楼前面广场边上的两条道路是王城里的交通要道,平时就是车水马龙的,很热闹。如今为了张罗庆典,就更加繁忙了。 十字路口中间有一个小圆台,上面竖了一根柱子。铃铛站在圆台上,他的工作是根据交通状况的变化来拉一下一根绳子,柱子顶端的红绿箭头就跟着一上一下地翻转,指示哪条路上的车马可以通行。 这个红绿路标又是罗布在王城时候的一大发明,大大舒缓了交通的阻塞。刚建好的时候,庞大人就对此赞不绝口,他还亲自站在上面当了一回义务交警。庞大人招聘路标管理员的时候,铃铛自告奋勇,成功入围,成了一名“吃皇粮”的人。不少城里人觉得这份工作风吹日晒的,报酬又低,没多大意思,铃铛却觉得做这么简单的工作,就有饭吃,还有钱拿,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这一天一大早,铃铛觉得很有些不同寻常。路口来来回回地走过好多卫兵,马车一辆接一辆地过,人来人往特别多。可不是嘛,今天是先王诞辰庆典的日子,大事啊,那可是阳河国多年来的最大一桩! 钟楼上飘起了彩旗,一副过节的景象。钟楼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个大棚子,下面摆着长长的桌子。几名官员在指挥着一群人分发食物给大家,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领到食物的人就三五成群地在桌子跟前吃起来,大声地谈笑。 棚子外面,好几处都围着一个个的人圈,戏班子在里面卖力地表演杂耍。大家挤着观看,欢呼声此起彼伏。小贩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兜售着各种小玩儿。 王宫门前的士兵明显增加了,一个个都披着红色的披风,喜庆中透着威严。大臣们已经早早地进了宫,他们的马车在大门外排成了一溜。 大殿前的草地上搭起了一个平台。平台上靠着大殿的这边是女王的宝座,上面顶着华盖,几名侍女已经在宝座边上开始装扮,用花瓣和绿叶铺出了一条道,直通到大殿的门口。 平台的正中间是祭台,足有两人高,比女王的宝座还高出一截,大法师马上将在这里作法,焚香祭天。 围着祭台,大臣们早已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个半圆,每个人都穿戴整齐的,面向女王的宝座肃立。平台外,各条通道上卫兵们手持明亮的兵器和鲜艳的旗帜,威风凛凛地护卫着整个王宫。 第五十九章 女王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有些身体不舒服。大臣们建议在庆典上,女王就不要累着了,一大早的坐在外面没必要。于是仪式的主持人改为俭承老爷,女王只需在仪式开始后出场一下,等大法师作法祷告完毕,就可回宫休息。卫兵的操练、舞蹈表演和宴席等后续的活动,也由拉达王子代劳。 夏哈披挂整齐,带着几名卫兵在王宫内巡逻。那几名卫兵都训练有素,走路整齐划一,脚步却又轻提轻放,不弄出一点声响。他们静静地走过王宫里的各个岗哨,只用鹰一样目光左右扫视。夏哈和各个岗位上的卫兵对视一下,双方微微地互相眨一下眼睛,表示一切正常。 走过大臣们站着的地方,拉达王子朝夏哈远远地望了一眼。夏哈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目不斜视地轻轻点一下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拉达王子在看他,便往王宫大门走去。拉达王子又转头和俭承老爷对视了一下。 这时候,王宫外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一名官员出列,朗声道:“时辰到!” 俭承老爷拖着长袍,在两名侍从的陪护下,缓缓走向祭台。他来到祭台下站稳,面向大殿方向,高声叫道:“先王六十诞辰庆典,开始!” “迎驾!” 鼓乐齐鸣。大殿的门打开了,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女王缓缓走了出来。她身穿长长的红色长裙,头顶王冠,王冠上的冕旒随着脚步微微摇晃,显得仪态大方。女王的脸上用重重的油彩化了妆,远远望去,让人完全看不出一点病容。 侍女们护送女王到了宝座前,停了下来。女王独自慢慢上了台阶,转身朝大家挥一挥手,便落了座,让那大大的华盖遮住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 群臣山呼“万岁”,行了礼。俭承老爷转过身来,宣布:“祭天!” ` 大法师一身白袍,从群臣的后面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几名小童。他遥遥地向女王、俭承老爷行礼致意后,便走上祭台。 又是一阵鼓乐齐鸣,大法师开始焚香作法。 祭祀活动冗长而复杂。大法师又是舞剑,又是祷告,还在祭台上烧了一些写满字的木片,可是全场人们都庄严肃穆,一声咳嗽也不闻。女王在宝座上端坐着,静静地看向祭台。 终于,大法师终于完成了作法,在鼓声中走下了祭台。 按照计划,俭承老爷老爷应当在这时候宣布祭祀结束,由拉达王子继续主持随后的庆典活动。 不料,平大人却突然跑了出来,出人意料地跑上了祭台。大臣们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个平大人脑子抽了什么风,都纷纷慌乱地朝祭台上看过来。 平大人大声说:“王上,各位大臣,全体将士!今日,乃先王六十诞辰。先王遗诏,将于今日传位于拉达王子。先王早逝,可是大家怎么能忘了先王的遗愿?现在,正是各位为国尽忠之机!在下在此冒死进谏,敬请王上退位,由拉达王子继承大统!” 所有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望着祭台上的平大人。 俭承老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站在下面,朝祭台上喊道:“平大人,先王遗诏一事,王上必然自有定夺,平大人何必如此?” 平大人朗声回道:“俭承老爷!先王宣遗诏之时,您有没有侍奉在边?” 俭承老爷说:“是!” 平大人说:“既如此,俭承老爷为何不站出来?在下今日就算为先王尽忠,也是死而无憾!” 几位大臣立即振臂高呼:“先王英明!拉达王子万岁!请王上遵从遗诏!” 其他大臣像炸了锅一样慌乱起来,大声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 你们疯了吗?” 大家纷纷朝女王宝座上看,却见女王镇静如常,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拉达王子一个健步跳到前面,往上指着平大人喊道:“逆贼!你敢作乱犯上!你想置我于不忠、不义吗?” 平大人一下子在祭台上跪下了,说:“先王遗诏,谁敢不遵?王子遵了遗诏,继承大统,才是忠孝,不然,您就要置王上于不忠、不义之地啊!” 拉达王子迟疑地看看俭承老爷,俭承老爷大声叹气道:“王子!平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啊!” 几名大臣又大声附和。拉达王子急得跳起来,说:“你们!你们竟然个个都如此怀有祸心!” 平大人在祭台上朝俭承老爷喊道:“俭承老爷,您既自诩为忠臣,为何没有一点忠臣的样子?” 俭承老爷朝平大人回道:“平大人!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啊!” 他见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分成了两派,互相推搡,一团混乱,便朝场外高叫道:“卫兵何在?” 周围的卫兵们便哗哗地涌过来,很快把大臣们一片片地分隔开。 几名军官上前围住拉达王子,把他按住。其中一人从身后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件红袍,就要给拉达王子披上。 拉达王子一把扯下红袍,丢在地上。 俭承老爷脸涨得通红,喊道:“王子殿下!事已至此,不可再推迟啊!”他捡起红袍,硬给拉达王子重新披了上去。一名军官又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一座王冠,戴上了拉达王子的头上。 王子还在拼命挣扎,却被那一群人强行抓住,拥着他往女王宝座上走。 只有王爷站在一边始终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这场表演。边上几名大臣焦急地问:“王爷!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王爷铁着脸,就是不开腔。 王子被那些人推上了台阶。他挣扎不过,只好躬身对女王说:“王姊!我绝无加害之心,只是天意民心难违,只好勉为其难了!” 不料女王一下子就朝拉达王子跪下了,说:“王子恕罪!王上昨夜便离宫出去了,她命奴婢替她坐在这里而已!” 拉达王子大吃一惊。他一把掀开那人的冕旒,才发现果然她只是一名长得有点像女王的侍女而已。王子当即如同遭受晴天霹雳,呆住了。 宫门外,突然从路边的马车、商户中冒出大量的卫兵,一下子把王宫围住了。王爷的世子一身披挂,带着一群兵将来到宫门口,大声叫道:“我奉王上的旨意,前来平叛,尔等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门口的卫兵们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是听从拉达王子调配的人,前一天奉命来接管王宫的保卫工作,换走了所有王爷手下的卫兵。如今他们突然见到那些刚被换走的卫兵,还有平日里把守外城的卫戍士兵都来包围了王宫,大感意外,连忙拔出兵刃上前迎敌。 从王宫门里闪出一名军官,持剑略向世子致意了一下,道:“在下奉命率队护卫王宫,任何人不得入内,世子大人何以突然口称平叛,意要闯宫?” 世子见门口卫兵人少,知道他们一定没有料到自己会率军前来,便不想啰嗦,喊道:“挡我者死!” 话音未落,世子便冲上前去,一刀砍向那军官。那人连忙招架,却根本不是世子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世子砍翻在地。 世子正要率队冲进宫门,却见宫里又迎上来一队卫兵。领头的将领直扑过来,举刀敌住世子,双方兵器相交,火星四射,世子不禁被逼得往后撤了几步。那将领正是夏哈。 夏哈喝道:“世子大人,您突然带兵前来袭击王宫,还击伤宫廷卫队长,难道是要造反吗?” 世子冷笑道:“王上在此,你还要继续为非作歹?” 世子一闪身,女王骑着马在后面出现了。她厉声道:“前面何人?过来受降!” 夏哈挺身道:“恕在下不能从命!拉达王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进,任何人也不得出。先王有遗诏,王子今日应继位!王上宜稍事歇息,待拉达王子,也就是如今的王上有召,在下再来迎驾入宫!” 女王大怒,道:“先王驾崩时,他才几岁?若先王能够回生,不把他揍个半死!”她回身叫道:“罗布何在?” 众人全都大吃了一惊。所有人都知道罗布患病,已去边关休养,不料女王身后即闪出一人,正是罗布! 只见罗布铁甲在身,按剑出前,大声说道:“先王临终时,将社稷、拉达王子托付给王上。如今有小人挑拨事端,怂恿拉达王子逼宫,实则可恶!你们难道要陪着逆贼殉葬吗?还不速速悬崖勒马,跟着本将军进宫平乱?” 罗布一身正气,哪有半点病样?见到神一样的大将军罗布站在面前,对面的卫兵们全都泄了半边气。 夏哈一见罗布,慌忙朝他施礼,说道:“大将军大人在此,末将有礼了!末将职责在身,还望大人谅解,否则末将唯有一死尽忠而已!” 罗布道:“夏哈!尽忠容易,然则人之死,或重于山,或轻于毛。你既胸怀大志,欲平天下、建伟业,何以目光如此短浅?如今外敌当前,国有危难,岂容祸起萧墙!” 夏哈还在犹豫。罗布又上前道:“夏哈!你忘了自己对国家的职责了吗?王法大,还是王子的私利大?” 夏哈如梦方醒,道:“神使大人既在此,夏哈唯大人马首是瞻!”说罢,将手中的大刀扔到地上。 罗布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往前站一步,喊:“夏哈,你带本部人马,留在此处,不可妄动!” 然后他回头说:“众将士听令,都跟我进宫平叛!从王子以下,不可伤一人。兵将们若有抵抗,不以杀戮为上,降伏即可。切记!切记!” 卫兵们大声回应:“得令!” 罗布拔出剑一挥,带着兵将们冲进了王宫。 第六十章 拉达王子等人原以为万无一失,只需百余兵将,在宫门内就可一举解决问题。然后就是昭告天下,镇压那些胆敢反抗的,大局便定。不料最后却发现上了当。 罗布带进宫的兵将,人数好几倍于叛军,很快控制了局面。罗布在军中威望又高,叛军们只是稍作抵抗,便都被一一收服。 女王来到大殿坐下,命令所有大臣都进殿,罗布持剑站在女王身边。大臣们个个战战兢兢,慌了神。满朝文武平日里多有偏向于支持拉达王子继位,如今见女王这么轻松地就收拾了拉达王子一派,这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他们见到罗布居然站在女王身边,更是像见了鬼。 女王看着下面的一班大臣,叹了口气。这时王爷带着几名卫兵,带着拉达王子走过来。 拉达王子对女王喊道:“王姊!先王若在,你又如何面对?你构陷我,毁我,是何道理?” 女王挥挥手,说:“带王子回府歇息,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卫兵们应一声,把王子往外推。王子朝女王哼了一声,昂首出去。 俭承老爷和平大人等早已跪在地上,口称“有罪!” 女王说:“你们何罪?” 俭承老爷一愣,回道:“犯上作乱。” 女王说:“你们遵遗诏,立王子,何罪之有?” 跪着的几个人傻了,不明白女王什么意思。 女王又叹气,说:“遗诏的确为实,然而你们可知先王后来又立一诏?” 满朝大臣都是一愣,连王爷也迷惑了。 女王对边上年长的那位侍女说:“宣先王遗诏。” 侍女应声。她出前一步,道:“先王驾崩之日,唤丽思公主进宫,有诏曰:命丽思公主继承王位。若丽思有后,则自立王储。若无后,则择日立拉达王子为储。听诏者,有丽思公主,林嬷嬷和奴婢。在场者还有前任大法师和葛护卫,可惜这两位却已离世。” 平大人磕头道:“在下羞愧!” 一群大臣赶紧都跪下跟风,口称“羞愧”。 俭承老爷拜道:“王上恕罪!” 女王说:“你们不知内情,无大过错。只是你们之中也难保没有心怀叵测者,乘势兴风作浪,居心不良。这几日你们不得出宫,不可随意走动。庞大人,你需出宫张贴告示安民,昭告先王的遗诏,以破谣言。” 众人忙称“遵旨”。 女王又问:“大法师何在?” 大法师连忙走出来。女王说:“大法师熟知王法,公正不阿。我就委托于你,协助王爷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可冤枉好人,也不可放过坏人。” 大法师领命。 女王安顿完毕,便退朝回了后宫。 不一会儿,侍女就来召王爷和罗布去后宫。 一落座,王爷便问:“王上,既有新遗诏,为何不早宣,也免了干戈?” 女王说:“其中另有曲直。这还是罗布大人精明,早派了细作去恩塞国,打探得他们在我朝中有内奸,准备乘机里应外合,大举进犯,罗布大人这才巧作安排今日之事。若不如此这般,只怕不能一劳永逸。” 王爷惊道:“竟有此事!” 女王说:“因此我把大臣全部留在宫中,不让有人走漏消息。找你们来,是想商量王子的事情。” 王爷说:“王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料竟如此心胸狭窄!” 罗布沉吟道:“王子虽聪明过人,毕竟还只有十六岁,阅历不深。今日出此下策,实属不该,若日后因此自暴自弃,十分可惜。” 女王说:“我本已决意让位与他,我也好乐享天年。只是现今恩塞国虎视眈眈,需先除此大患,方得太平,才要拖延一阵,谁曾想大臣们都如此势利。” 罗布道:“王上不必恼怒。大臣者,当差而已,并无王室的责任在肩,自然有些人随波逐流,游移在王上姊弟之间。只要不谋反,不通敌,并无不可用之处。” 王爷叹道:“罗布大人所言,真是神人之语。” 罗布又说:“至于王子,我不信他会通敌。血浓于水,家人亲情、国家兴亡,哪里是一点虚名可以代替的?只需假以时日,待他冷静下来,王上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 王爷笑道:“罗布大人所虑,深合我心。这十几年来,王上、王子终于成长,本王始觉没有愧对王兄,甚是欣慰。然而自古来,王位相争,不绝于耳,有些人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虚名。” 罗布说:“神谕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若能造福于民,万众爱戴,才是千古为君之道。” 女王诧异道:“若早知罗布大人有如此圣人之言,我当经常与你促谈。” 女王叫来侍女,吩咐留罗布和王爷吃饭。 罗布谢绝,道:“事情紧急,我当立刻回去边关,恩塞国来犯将至。” 女王点头说:“我便不留你。王城的卫戍兵将,你可多带些去,也好使用。王爷你可准备征兵,以备不测。” 罗布说:“谢王上。此次恩塞国来犯,我有必胜把握,王上不必担忧。我必将直捣恩塞国王城,让他们再老实十年。不过今日王宫之事,不可泄露出去,现在需立即封锁王城,不得让任何人进出王城。这几百兵将,应留在王城守卫,免得人多嘴杂。王城封锁、戒严之事,可由庞大人操办,王爷只需派人盯紧他。其他大臣仍需留在宫中,不可外出,直至查明内奸。” 女王看一眼罗布,见他说话声音不高,眉宇间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和沉稳,一刹那,仿佛又是当年罗布的样子。女王心头一颤,似有电流麻过一般。 女王说:“甚妥。将军在边关要小心。” 王爷不放心地说:“不可大意。本王当枕戈待旦,以作后援。” 罗布又说:“谢王爷。” 当夜,罗布便往边关赶去。 阳河国王城政变的事情,城外的人都不知晓。见王城突然戒严,人民不免惊疑,为什么紧闭城门,重兵把守,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王城里面的安民告示已经贴出,谣言不攻自破,而城外,流言却是更盛了。可不是?先王诞辰之日,突然封锁王城,那必然和遗诏有关啊!难道已经变天了吗? 很快,外面到处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拉达王子已经即位了。村子里凡是在王城有些关系的人,都想去打听个明确的消息,结果谁也进不了城。 阿莫国王已经好几天没有得到从阳河国送来的情报了。他派到阳河国去的联络人回来报告说,边关查得很严,每次去阳河国都需要绕很远的山路才能偷着摸进去。阳河国王城全部戒严,连一个苍蝇都飞不出来,外面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说是阿达王子已经即位了。 阿莫国王听了,不禁狐疑起来。他的两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可是阳河国情况不明,要不要按原计划出击呢? 纳斯王子让联络人先出去。他摸着下巴想了一阵,突然高兴起来,说:“阳河国的情报送不出来,说明拉达王子一派没有一举成功。王城封锁,人民中又是谣言满天,那就是说,丽思女王也未获全胜。两方一定还在关门内斗,这不是我们最佳的进攻机会吗?” 阿莫国王点头道:“有理!我们朝中还有一些迂腐之人劝我和阳河国和谈休兵,若我们放弃这样的机会,一旦对方局势稳定下来,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于是他决定立即动员全军,准备进攻。 拔涂禀道:“末将请命打头阵。上回末将被那冒牌货侥幸刺中战马而败,今次必将报仇,请许我杀到他的庄子上,提他的头来见,方解心头之恨。” 纳斯说:“罗布此次死而复生,行尸走肉而已,全无当年之勇。如今又犯心病,成了废人,不必急于找他。待我们先取了王城,屠净他满朝文武,再去取他不迟。” 阿莫对拔涂说:“罗布此番已捏在你的手中,不争一时。你仍任先锋,纳斯领中军,我带后军。如今阳河国已无可用之将,只有庆谷还值得一打,其他恐怕都不堪一击。有情报说罗布搞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武器,说是很厉害,让我们当心,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新鲜的玩具!” 纳斯笑道:“一个装神弄鬼的人,小心他什么?庆谷能打,他也只有几百兵将,剩下的全是民兵,不足为惧。” 阿莫说:“那你们说说,这次怎么打?” 拔涂凛然说:“给我三千兵马,我便能一路从比亚镇、边关城杀进去,直取他王城,王上、王子只需收容战利品便是。” 阿莫说:“好!让我看看第一猛将应该有的样子!” 纳斯沉思一阵,说:“我倒是怕阳河国一触即溃,反而不好。阳河国王城建得坚固,如果败兵都逃去了王城,那围着他们打,要耗费许多时日。” 阿莫点头,说:“有理。那该如何为好?” 纳斯指着地图说:“不如王兄带后军,到比亚镇庆谷的营寨前挑战,慢慢推进,不急于破他,引他后面的兵将来援。我带中军,从边上绕过,切断庆谷的退路。拔涂出奇兵,从另一边过去,直插他的边关城。待拔涂一举取了边关城,我们再合力击破比亚镇,他便一个也跑不掉,然后大军直取王城,他们还有什么招架之力?” 阿莫大笑,说:“此计甚妙!最近很久没有下雨了,孔雀河水只有半腿深,二十步宽。拔涂多带些云梯,突然杀到他城下,登梯上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拔涂喜道:“末将得令!只待王上佯攻开始,我便夜间悄悄过去,埋伏在边关城外,等到天明,一击破之。” 阿莫叫过一名副将,说:“传令下去:众将士奋勇向前,待破了阳河国,土地、人口、钱财,我自当分赏,决不食言。” 副将应一声,刚想走,纳斯笑道:“慢!叫将士们随身带一个口袋,也好去装铜钱。” 众人又大笑。 当晚,恩塞国将士饱餐一顿,士气高涨,就等着国王一声令下,出征去阳河国劫掠一场。 第六十一章 大战来即,边关城上空弥漫着杀气。 罗布命令各村先知社带着百姓进山躲避,粮食、钱财、细软尽数带走,坚壁清野。他从大海泊召集了一群民夫,在边关城前的孔雀河下游筑了个土坝,又命右山上的水库打开水闸,在边关城前面的滩涂淹出了一片汪洋。 边关城前聚集了几百名村民,要求和驻军一起抗敌,大脚带着两个儿子也在其中。罗布便让他们留在城里,派了一名先知社的成员带领他们,准备给士兵们做饭、运送武器、救护伤员。 罗布从村民中挑选一些头脑灵活的,交给梅斯,让梅斯领他们修理兵器。 罗布走上城头,看着边关前的阡陌田野。各处的村子都差不多空了,没了人烟,一派沉寂,大地上就像是张开了一张无形的网,等着猎物自己撞上来。 士兵们经过罗布身边,都大声向他问好,行礼。罗布大人满血回归,这让他们充满信心,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跟着罗布大人,就一定无往而不胜。 罗布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战斗,却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有这能力,就好像他真的已经身经百战了一样。 庆谷派来的传令兵骑着马向边关城飞奔而来。城墙下从水中冒出来的几个拒马早就做好了标记,一定要按照记号走,便能踩到藏在水下面的路,趟着浅水而行。传令兵来到城门口,用弓箭把一卷书信射了上来。 一名士兵从地上捡起信,跑上城头,把信交给罗布。罗布从士兵手中接过信,见庆谷报告说,比亚镇里也做好了准备,据报,恩塞国军队可能明天就会到达。 罗布在信后面回了几句话,便让士兵把信又丢了下去。那传令兵捡起信,朝罗布行礼,拨马回去。那传令兵的脸看着非常年轻,一脸兴奋的样子,像是正为马上要到来的战斗而期待。 罗布想到,以前在父亲的羽翼下,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那么遥远。那是一种什么生活? “混吃等死” 。他脑子里冒出了这么几个字。那是人人羡慕的有钱人生活,可是对他来说,真的那么有意义吗?而现在,在这里,数千名士兵,还有整个阳河国的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崇拜他,愿意跟着他去战死。他不仅要为自己活命而站出来,也要为千千万万相信他、依赖他的人站出来,担起这一份责任。 “那么,就让一切来吧。阿莫国王,来吧。” 罗布在心里默念。 此时,阿莫国王站在一个山岗上,遥望着远处雾气轻笼的比亚镇。 从这一处山坡下来,前面就没有大山了,只有几处小山丘。比亚镇地形并不险要,两边都有丛林和沟壑可以绕过去围攻。倒是过了比亚镇之后,离开几里路远的边关城,是个易守难攻之处。它被左右两座山夹住,为通往阳河国境内的必由之路。边关城前是孔雀河,阳河国守军常常在河边安放拒马和吊桥。 想到这个,阿莫忍不住要笑。那孔雀河,一年倒有大半年没什么水。在这个季节,河水顶多几十步宽,不到膝盖深。大军踏过滩涂,转瞬就到城门口,吊桥有什么用?上一回他就是趁着大水期刚过,阳河国守军麻痹之时,一举冲过河,把镇国将军击败。 十几年前罗布威风八面,打得恩塞国抬不起头来,最后连父王都死了,恩塞国用了十年才恢复过来。而上一回,眼看要打赢了,结果又被罗布搅了局。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如今的罗布,除了还和以前长得一样,还剩什么?哦,听说他喜欢打渔,捣鼓冶炼所,干一些木匠活。对了,他还喜欢好大喜功,孔雀河、天鹅山,都是他起的名字。整这些,有用吗? 想着,阿莫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纳斯王子在边上看到阿莫在冷笑,接茬道:“比亚镇无险可据,他们却非要占了它,分兵驻守,可见都是庸才。远远看去,只有那些营寨建得倒是有些章法,还能抵挡我们一下。看来庆谷还算有点能耐,想拼个死活。” 阿莫说:“哼,他有几斤几两,等会儿碰一下就知道了。” 他回头对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传令,本部人马向比亚镇前进。” 他又对纳斯和拔涂说:“等入夜,你俩便率军绕过去。” 果然,阿莫大军一动,从两边的山坡、灌木丛中就不停地飞出冷箭来,远远地能听到战鼓声声,还有不少旗帜在挥舞。可是等阿莫派人上前去搜索,阳河国的士兵们却早已遁走。阿莫知道,这显然是庆谷想虚张声势来吓阻他,其实都是一些袭扰的游击兵而已。 阿莫大军走走停停,庆谷的游击兵也是一批批地来骚扰一下,然后很快就撤走。中午时分,阿莫到了庆谷的营寨前。阿莫也不停顿,把令旗一招,就令一名百夫长带着骑兵,往营寨冲去。 庆谷并不迎战,他连脸都没露,只是用一阵箭雨,把骑兵射了回去。 阿莫并不着急,又派了一队步兵,举着盾牌,慢慢地向寨门逼过去。等到靠近了,寨子里突然抛出一块块石头,砸得步兵们一阵慌乱,倒拖着兵器退了回来。 阿莫调来几架投石机,用一阵更加猛烈的石块反击,打得营寨的栅栏啪啪直响,庆谷的守军纷纷跑到工事下躲避。 等石头雨一停,阿莫的副将就飞马来到寨门前,喊道:“庆谷!我王上亲率十万大军前来剿你,你还不赶快出来投降?王上已经下令,只要你归顺,就封你为边防总督,你看如何?” 庆谷从栅栏后面探出半个头来,叫道:“谢你们王上!可是罗布大人会要了我的命的!等你们抓了罗布大人,再来封我不迟!” 副将喊:“那就太晚啦!等我们破了罗布,你再投降,就只能当个副将了!” 庆谷说:“我费了好几个月的力气建起来的营寨,很坚固,还没试过呢,怎么能这么快就投降?你要赢我,恐怕你们石头带得还不够,不如我送你一些!” 说罢,他令旗一挥,营寨中马上飞出一批石头,从副将的头顶掠过,砸到后面的队伍中,打得他们哇哇叫,呼呼地往后退了几十步远。 副将说:“执迷不悟!悔之晚矣!”他一拨马头,往回便走。 恩塞军不急不慢地攻了几次,庆谷坚守不出,双方只是弓箭来、石头去的,磨蹭了一下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莫命令大军就地安营扎寨,待明日天亮开始大举进攻。他们在阵前搭起土堆,把一架架投石机藏在土堆后面,士兵们又扛来长梯,在阵前一字排开,准备待天一亮,就冲到营寨前,发起冲锋。 纳斯和拔涂各自领军,悄无声息地绕过庆谷营寨的两边,沿着灌木、沟壑,去到了比亚镇的后面。 纳斯在路上没有碰到任何意外。路过的几个村庄,都是空无一人,显然百姓都被白天的战事吓坏了,早就逃跑了。在有些村庄附近还发现了一些被丢弃的兵器和盔甲,都是崭新的牛皮甲和磨得铮亮的铜刀。纳斯心里盘算:看来是庆谷营中已经出现了逃兵。他吩咐手下,要小心搜索前进,切忌冒进,别中了埋伏。 拔涂的一路就更顺利了。他走的那条路,是以前阿莫国王派出的信使走过好几遍的,可以避开所有可能住人的地方,直扑边关城而不被发现。还没过半夜,他就已经进入了边关城前的一片灌木丛中。此处是绝佳的攻击出发点,既有掩护,又不影响视野。弓箭射不到这么远,可是冲锋的时候,却能够瞬间接近城门。 拔涂对他的副将说:“我虽不善阴谋诡计,但是若我来守城,早就把这一片烧光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阳河国的边关城。城头上还可以看见点点的灯光在来回移动,那是守军在放哨。 一名传令兵悄悄地走过来,向拔涂报告,说纳斯王子也已经顺利地完成了对比亚镇的包围。拔涂笑道:“去禀报王上,末将得令。天边一放白,我便进攻。” 对第一天双方的试探对战感到满意的,不只是恩塞国。 罗布接到庆谷送来的信息,知道恩塞国的进攻已经开始了。他命令出城巡逻的骑兵全部撤回,改派一批精干的步兵,身着黑衣,趁夜色埋伏在城外,侦察敌情。 他保持城墙上的巡逻规律不变,把大型□□全部装上了城头的架子,投石器在城墙后面也调好角度。罗布使用弹簧和杠杆改进了守城器械,射程和精度都令人满意,只等敌军来犯,打他个有来无回。 女王接到罗布的情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连忙派人把王爷叫来,王爷见罗布在信中说,恩塞国阿莫国王率大军已经开始进攻比亚镇,连称:“果然不出罗布所料!” 女王用手一拍扶手,说:“恩塞国贼心不死,着实可恶!既如此,王城不必封锁了,派庞大人出城安民。” 王爷说:“我即率军,前去边关支援,以防不测。” 女王道:“有劳王爷。我立即诏令征兵,如有意外,亲率大军来援。” 王爷离宫,当即传令点兵,准备天明出发,前往边关。 第六十二章 天边终于出现了鱼肚白。 拔涂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下令:“全军出击,不得擂鼓,不得喧哗。” 一声令下,便从灌木丛中,忽然冒出了大批的士兵,就像他们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一样。前面的士兵一字排开,举着宽大的盾牌,一路小跑向城墙冲过来,两个两个的士兵扛着云梯,紧跟其后。在他们的后面,则是乌泱泱一大片手执短刀的步兵,直往前扑。 深灰色的城墙还没被照亮,被黑黝黝的大山夹在中间的边关城显得很渺小。大地还是昏暗的一片,城墙上的守卫没看见敌人已经逼近,他们不紧不慢地在城头把一面面的旗帜升了起来,熄了火把。 拔涂翻身上马,举起他的大刀,向前一招,便冲了出去。他那黑色的战袍一下子飘起来,就像一只展翅的老鹰。数百骑兵一跃而起,也跟着他冲出来。 恩塞国的士兵们很快就来到了城下不远处,却突然愣住了。只见面前的孔雀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百多步宽的一片汪洋。 拔涂见前面的士兵们停了下来,赶忙策马赶过来。他一看,怒道:“这点河水,就想挡住我吗?听令!全体涉水前进!” 他身后的几名骑兵一挥马鞭,便越过步兵冲进了河里,踏水而入,步兵们旋即跟着冲进水里。孔雀河宽而浅,拔涂的士兵们毫不费力地逼近了城墙,踩得水花四溅,哗哗直响。 城墙上的守军终于发现了敌军。只听一阵密集的锣声,伴随着叫喊声,响彻了整个边关城。“恩塞军来啦!” 拔涂冷笑着“哼”了一声,命令道:“擂鼓助威!” 一阵战鼓大作,恩塞军中发出一片欢呼声:“冲啊!” 骑兵们刚过了河水中央,正待冲上对岸,却突然个个马失前蹄,摔倒在水中。跑得快的步兵也纷纷失足,跌入没顶的水里,后面的士兵连忙停了下来。原来罗布早挖了一条深沟,藏在水面下了,成了看不见的陷阱。 拔涂转头命令道:“云梯上来!搭桥而过!” 城门忽然打开,一名将领着数百士兵从里面跑了出来。如同二龙出水一般,士兵们很快在城门两边站成两排,背靠着城墙,与恩塞国军隔水相持,站在前面的一排士兵每人举着一张又高又宽的盾牌。 那将领躲在一个盾牌后面,头盔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喊道:“拔涂!你大爷罗布在此!想不到你今天又来送死?!” 拔涂一看,仰天大笑,叫道:“哈哈哈!我还担心你这个缩头乌龟溜走了呢,没想到你活得不耐烦,自己回来啦!今天正好宰了你,才解我恨!” 拔涂命令道:“放箭!” 一排弓箭手迅速出列,只听一阵嘣嘣响,箭就像蝗虫一样飞了出去。攻城的士兵们发一声喊,在水里把云梯推过去,架在水沟上,准备冲锋。 罗布蹲在盾牌后面躲箭,听着箭头咚咚咚地撞到盾牌上的声音。那些箭一碰到盾牌上的铁皮,立即像没了魂似的四散跳开,掉落在地。他紧盯着正要踩到云梯上的恩塞国士兵,把手中的令旗一挥,喊:“放箭!” 盾牌兵后面的□□手立即举起□□,瞄准水里的恩塞军一顿射去。那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扑那些一秒钟前还觉得稳操胜券的敌军士兵。才放了两轮箭,刚才还在云梯上站着的士兵们就都成了刺猬,纷纷倒了下去,他们的牛皮甲根本挡不住罗布的箭。那些还没踩上云梯的赶紧往后逃,不料又被背后追来的箭雨打翻了一大片。 拔涂命令道:“盾牌靠前!” 罗布又拿出一面令旗,朝城楼上一挥。只见城墙上立即冒出一排长相奇特的大号□□,那些□□都装在一个木架子上。一名军官喊道:“三号、四号地区,射击!” 话音刚落,在□□后面操纵的士兵们就用肩膀扛着木托,瞄准下面的恩塞军一阵齐射。一米多长的箭就像刺穿豆腐一样,把拔涂的盾牌兵都射了个透心凉。 拔涂一看罗布的弓箭猛烈,本方形势不妙,心想得赶紧先退后一下,再谋进攻。他赶紧命令:“全体后退两百步!” 城墙上的军官又喊:“五号、六号地区,射击!”一阵追魂箭又飞来,打得拔涂狼狈不堪,他叫道:“继续退!” 罗布见拔涂往后退,又一挥令旗。城门又开了,几十辆马车从里面驶出来,沿着放下来的吊桥,迅速地过了孔雀河,在河边面向敌军展开。城墙下的盾牌兵和□□手马上跟着马车过了河,各自跳上马车。 罗布接过马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火炭”。他把手里的长矛一挥,也过了吊桥。在他身后,又有数百骑兵从城门里鱼贯而出,从中间冲来,把掉了单的恩塞军士兵都收拾了。 马车一字排开齐头并进,不紧不慢地向拔涂靠过去。从车上射出一阵阵箭雨,追着敌军打,恩塞国士兵穿着的盔甲就像草扎的一样,根本挡不住罗布的弓箭。 罗布的骑兵在阵前来往冲突,搅得拔涂的队伍大乱。拔涂被打得晕头转向,他只看见身边士兵们不断倒下,却没有还手之力。拔涂几次组织弓箭手进行反击,可是射出的箭全都无法刺穿阳河国军的锁片甲,软趴趴地掉下来。 拔涂喊:“传令兵!马上报告纳斯王子,我需要支援!” 传令兵慌忙应一声,飞奔而去。拔涂又喊道:“命令!不许再后退,就地安放拒马,防守!把马车都拉过来,挡在这里,给我顶住!” 恩塞军一阵忙乱。他们把一辆辆马车推翻,组成围墙,又把投石机拉来,朝罗布反击。 罗布却不进攻,反而急速后退,退到了恩塞军的投石机射程之外,稳住了阵脚。 纳斯王子率军在天亮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比亚镇的后方,往庆谷的营寨围过去。经过比亚镇的时候,纳斯王子发现比亚镇也几乎空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闭。 他行至庆谷营寨后方几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让士兵们饱餐了一顿,打算等着阿莫国王的后军和庆谷主力缠斗之后,再从背后发动突然进攻。这时候,拔涂求援的消息传来了。 见那传令兵失魂落魄的样子,纳斯王子大吃一惊。他迅速判断:庆谷的营寨一定是个虚的,只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已,阳河国主力实际上已经退至边关城,准备殊死一搏了。 他马上派出信使,告诉阿莫国王,说他将留下一支部队拦截庆谷的退路,而中军的主力将去帮助拔涂进攻边关城。他请求阿莫国王立即对庆谷的营寨发动进攻,打掉庆谷之后,三军在边关城下会合。 纳斯率领骑兵率先赶到拔涂军前。他见拔涂伤亡惨重,还龟缩在临时建成的防御工事里不敢出击,不禁大怒,质问道:“拔涂,你怎么打的?” 拔涂有口难辩。 纳斯没空和拔涂啰嗦。他见对面罗布的骑兵不过数百人,还有几十辆战车而已,哪里经打?他问手下的骑兵:“前面那个就是罗布,杀了他,打进边关城,敢不敢?” 骑兵们高喊:“敢!” 拔涂在后面哭丧着脸说:“王子殿下!罗布的弓箭厉害,小心啊!” 纳斯没有回答。他冷笑一声,朝骑兵们说:“敌人弓箭厉害,你们要各自散开,从各个方向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骑兵们又高呼:“得令!” 罗布见对面增援的骑兵冲出来,数量还不少,他马上指挥自己的骑兵和战车反击。战车上的□□手又是一阵如芒的箭雨射出,纳斯的骑兵中跑得快的一批便倒下了。罗布的战车排成了紧密的阵型,队伍不断往后退,始终和纳斯的骑兵保持一段距离,却用利箭不断地射他们。很快,纳斯王子的骑兵损失过大,失去了锋芒,冲锋速度降了下来。 罗布战车上的箭就像是用不完的一样,不断地射出来,射得又远又准。恩塞国的骑兵无法靠近一战,自己的弓箭又不能杀伤对手,只剩下挨打的份。 纳斯王子这下才知道,他们碰上硬茬了,他赶紧号令骑兵撤回。副将捡起一枝箭给纳斯王子看,献计道:“王子您看,这罗布的弓箭太尖利了,我们不能硬冲。不如用战车在前面掩护,马步兵在后,等靠近他们之后,再突击出去,和他们格斗,定能成功。” 纳斯王子说:“与我不谋而合。”他命令诸将收拢队伍,准备再出击。他让士兵们把几块盾牌捆在一起放在战车上,来防罗布的箭。他又派出传令兵去通知阿莫国王,让后军将士要务必小心阳河国军的弓箭。 罗布见纳斯王子大军慢慢地逼过来,他也率军缓缓地往后退,很快就退到了孔雀河边。 纳斯王子勒住马,阴沉着脸看着孔雀河前面那成片倒在地上,还没收拾掉的恩塞国士兵的尸体,恨得咬牙切齿。他命令道:“盾牌兵上车,所有战车都排在前面,马步兵在后,全体冲锋!务必在罗布退过河之前杀了他!” 拔涂豁出去了。他一把扯下他的披风,举起他的大刀来,厉声说:“王子殿下!在下愿第一个冲过去!这次不亲自砍了罗布的头,绝不活着回来!” 罗布一看时机已到,立即吩咐身边的士兵吹号。边关城的墙头马上红旗招展,一排超大型□□出现了。士兵们忙着把成捆的标枪一样长的箭搬出来,一枝枝往□□上装。一名军官在城头手搭凉棚,喊道:“七号区域准备!八号区域准备!十号区域准备!” 没等拔涂冲锋,城头上就想起了一阵鼓声。那名军官喊道:“全体,发射!” 只听到一阵杂乱的“砰砰”声,从边关城上飞出来一条条黑影,那是罗布的“重型武器”,被他取名叫做“床弩”的射出来的箭。那箭呼啸着直奔恩塞国军的阵里,准确地扎过来,士兵们来不及喊一声,就像肉串一样被穿透了。从城墙里又飞出一块块石头、火油球,在人群中不断开花。 纳斯王子感觉是世界的末日来临了。罗布所向披靡的超级弓箭和火石从天而降,一下子把他的队伍变成了炼狱里的鱼肉。他身边的几名士兵被长箭钉在地上,尸体连倒下都来不及,便僵在那里。随着石头纷飞,人体的残肢到处散乱开来。马车上燃起熊熊烈火,浑身着火的士兵赶紧往下跳,惨叫连连。 活着的士兵们吓破了胆,不等命令便不要命地往后逃跑。 城头的军官又喊:“十一号区域!十二号区域!”于是霹雳般的空中打击又追着恩塞军而来。心理彻底崩溃的恩塞国士兵们鬼哭狼嚎地拼命跑。 第六十三章 边关城里的城墙下,大脚和民夫们满头大汗地从库房里搬出石块和火油罐,送到投石机前。每个投石机前士兵们两班倒,喊着号子绞起弹簧,随着一声“放!”石块和油罐便呼啸而起,越过城墙,向恩塞军砸去。 纳斯王子一拨马,赶忙往回跑。他沿途大喊:“撤退!撤退!退到早上的阵地去!” 拔涂刚想回头,不料一枝“标枪”飞来,从他跨下战马的脖子处刺下,一下子穿过他的腿,狠狠地钉在地上。那战马一声不吭就倒下了。 拔涂痛得差点昏过去。他使劲地想挣扎起来,哪里起得来?那箭把他的腿和战马一起扎在地上了。他抬头看着满天乱飞的箭雨和石块,忍痛拔出短刀,一刀砍断了那枝箭。他又一咬牙,从腿上拔出断箭,一瘸一拐地加入溃逃的乱军中。 城墙上一片欢腾,士兵们使劲地挥舞旗帜。罗布舒一口气:“开局不错,用微小的代价,已获大胜。” 他叫道:“传令兵!” 一名骑兵高声应道:“到!” “命令三队长,率部出击,进攻纳斯、拔涂部队!” 传令兵道:“得令!”他一勒马,朝孔雀河下游的树林奔去。 罗布又命令:“全体原地休息,饱餐一顿,准备进攻!” 纳斯王子带领残部拼命后退,看罗布并未追赶而来,暗自庆幸,想必是罗布的兵少,不敢来硬拼。 纳斯下了马,终于喘了口气。他这一战,别说攻下边关城,连敌军都没有怎么杀伤呢,自己却已经损失大半了。 他命令副官清点兵将,准备暂时放弃进犯边关城,先回军拿下比亚镇再说。 拔涂瘸着腿逃了回来。他见到纳斯,还没说出一句话来,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纳斯王子看看他,无奈地摇头。 这时候,探马来报,说罗布领军又开始朝这边进发了。 纳斯听了怒道:“欺人太甚!” 他吩咐部下都埋伏在土坡后面去,不得暴露,等到罗布走到面前之后,再突然出击,不给他放箭的机会。 不料罗布走走停停,磨蹭了半晌也不靠近,只是离得远远地就踌躇不前,还派哨兵四处探视。 纳斯正奇怪着呢,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这时候,远远的一声响箭飞过,从地平线上冒出了一个骑兵模样的人。那人穿着奇怪,从头到脚都披着深灰色的铠甲,头盔罩住了整个面部,只留下两只眼睛,他骑着的马也是全身披着铠甲,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一转眼,那人的身后又冒出一些同样打扮的人。慢慢地,大批的骑兵出现在眼前,足有一两千人。他们排着密集的阵型,踩着小碎步,就像是一股钢铁的洪流,不紧不慢地席卷而来。他们每个人手里举着一根矛,那矛特别长,足有好几米,看上去很不协调,他们的矛尖都竖着指向天空。 纳斯王子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支从天而降的骑兵,看上去个个像凶神恶煞似的,让纳斯觉得心里发毛。 来不及细想,罗布已经带着战车和骑兵也压了过来。 纳斯王子慌了手脚。他喊道:“全体防御!防御!放箭!” 恩塞军一阵乱箭射去,那灰黑的骑兵连躲都不躲一下,直愣愣地迎着箭雨压过来,那箭根本没有伤他们一毫。 等靠近了,只听得一声“杀!” 灰黑的骑兵发起了冲锋。他们的长矛一下子落下来,直指前方,就像一片树林倒了下来一样,阴森森的矛尖对着恩塞军直冲而来。 战局瞬间一边倒。恩塞军士兵根本没法靠近对手,早被对方的长矛顶开,任人宰割。罗布的重骑兵装甲很厚,恩塞国军的箭射不进,刀也砍不动它,铜矛一碰到铁甲就折了头。从侧面,罗布的弓箭也射来了。 纳斯王子陷入了绝境。他见已经没有取胜的可能了,只得再次命令撤退。可是往哪里撤?在罗布的两面夹击下,他是战也不能战,逃也逃不掉,束手待毙而已。 恩塞军终于彻底崩溃了,士兵们开始四散逃开。纳斯王子躲着箭,在一群骑兵的护卫下落荒而去。罗布长矛一指,他身后的骑兵便追了过来。纳斯王子拼命狂奔,只要哪里是树林茂密、山路蜿蜒处,他就往哪里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时候,阿莫国王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本来满心希望等到拔涂的好消息,他就可以和纳斯一起夹击庆谷营寨,却不料收到纳斯王子的消息,说拔涂首战不利,他要去增援。 阿莫国王便下令进攻,不料几次交战都被庆谷的箭射了回去。他马上命令战车靠前,步兵在后,全军冲击庆谷营寨。 庆谷见阿莫国王的队伍逐渐收拢,便擂鼓号令,命令重型武器发起攻击。 如麻的长箭、火油罐和石块顿时呼啸而出,直扑恩塞军而去,恩塞军的阵中立即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和投石器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击中人马密集之处。恩塞军士兵拼命把头埋在盾牌后面,然而也根本没法抵挡。阿莫连忙命令后退,不料只听得又一阵战鼓,箭雨和火石又跟了过来。 这一番铁与火的打击,直把阿莫打得人仰马翻,山坡上恩塞军的营帐也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阿莫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庆谷那不起眼的营寨中,藏着这么多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 阿莫国王看进攻受阻,只好稍作后退,再作打算。这时候,纳斯和拔涂兵败的消息传来。传令兵报:“罗布军击破前锋和中军,正在向比亚镇靠近,纳斯王子和拔涂下落不明!” 阿莫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他赶紧命令一部人马继续钳制庆谷,他亲率大军从比亚镇边上绕过,前去接应纳斯。还没走多远,就见残兵败将失魂落魄地逃回来,喊着:“快跑啊!罗布真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啊!” 阿莫大怒,抓住一名军官,厉声问道:“纳斯王子人呢?” 那军官说话也不利索了,连说:“不知道!不知道!” 阿莫气得当场把那人砍了,传令:“再有逃跑者,格杀勿论!” 可是已经晚了,罗布的重骑兵杀到了跟前。 阿莫国王终于也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刀枪不入”。只见一排排的铁甲骑兵,举起密密麻麻的长矛,势不可挡地碾压过来。恩塞军的反击如同儿戏,根本无法突破对方的严密阵型。罗布的战车和轻骑兵在重骑兵的两侧掩护,交错前进,如入无人之境。 阿莫国王见大势已去,赶紧命令各军节节抵抗,火速后退。可是沿途还有不断从山坡上飞来零星的利箭和火油罐,那是庆谷预先设下埋伏的游击兵。恩塞军士气全无,个个胆战心寒。 庆谷见时机已到,便打开了寨门,率领着一队步兵出来,迎击恩塞军。他们排着整齐的方阵,走在前面和侧面的步兵一手持着宽大的盾牌,一手持短刀,后面的步兵则举着几米长的矛和戈,队伍中间还有□□手。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整支队伍就像是一个刺猬,让敌人没法靠近。 这又是罗布的发明,他称之为“鱼鳞阵”。 留在庆谷营寨前面的恩塞军稍一接战,就知不是庆谷军的对手,一触即溃。庆谷率队追击,正遇倒退回来的阿莫军,庆谷的步兵方阵堵住了阿莫国王的退路。 阿莫军中大乱。阿莫赶紧命令身边的骑兵去抵挡庆谷,又命所有能找到的马车、辎重,全部推倒在阵前,延缓罗布的进逼。他拔剑喊道:“弓箭手何在?瞄准罗布,给我射!” 士兵们在阿莫的严令之下,又返身向前冲击。阿莫对身边的卫兵们喊:“跟我来,去取了罗布的脑袋,不要理其他人!” 恩塞军冲了几次,只见成片的士兵倒下,不见突破的可能。 副将满脸血污地跑过来,对阿莫国王说:“王上,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一句话提醒了阿莫。他猛然醒悟到,这次的进攻已经是彻底地失败了,就算全部蜂拥而去,也怕是碰不到罗布的,再不撤退,就要全军覆没! 他四下环视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叫道:“罗布!罗布!鬼神莫测!”他咬牙下令道:“撤!” 撤退的螺声吹响了。恩塞军士兵们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扭身就往后跑,队伍再没有阵型了,只有漫山遍野到处乱窜的散兵游勇。见罗布的士兵们从三面包夹过来,阿莫只得丢下队伍,带着骑兵落荒而去。恩塞军失去了指挥,顿时更乱了,士兵们丢下所有能甩掉的装备,没命地朝着阿莫逃跑的方向赶去,来不及跑的赶紧投降。 罗布叫过传令兵,道:“命令庆谷,搜索残敌,押解俘虏。骑兵和战车跟我去追阿莫!” 传令兵高声道:“得令!”便拨马而去。 第六十四章 王爷带着队伍走到半路,遇上了罗布派去王城报告的传令兵,得知恩塞军绕过比亚镇,开始进攻边关城。王爷担心有失,命全军加速前进。夜幕降临的时候,王爷也不敢扎营,仍举着火把,星夜赶路。 快到边关城的时候,王爷得到消息,罗布已大获全胜,正在率部追击恩塞军。 虽然罗布早就拍胸脯说恩塞军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听到胜利来得这么快,王爷还是吃惊不小。他想罗布是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赢了呢?毕竟他来边关的时候只带了三百士兵,剩下全是民兵啊。 他命令骑兵全部跟着他继续前进,步兵和辎重原地休息,待天亮以后再出发。 王爷到达边关城的时候,庆谷正在带领士兵们把城头的大型武器搬下来,收进库房。一批一批的俘虏从城外押解进来,准备出发去王城。 庆谷在城头望见王爷的旗号往这边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王爷见庆谷英武伟岸,举止得体,大喜,说:“庆谷现在今非昔比,颇有当年大将军罗布之风。”他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战况,听到城防将士的损失轻微,又是一阵惊喜。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城外的民夫们搬运、掩埋恩塞军士兵的遗体,百思不得其解,这一仗罗布究竟是怎么打的。 王爷稍事休息,就带着骑兵继续前进,去追赶罗布,庆谷赶忙派出一名百夫长给王爷当向导。去往比亚镇的路上,王爷见到成片的良田和村落,村民们正从山里回来,络绎不绝。王爷已经多年没有来边关了,他只记得边关城一直是荒芜一片的,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了,到处是生机盎然的样子。一场大战刚完,可是村民们却一点也没有沮丧的表情,反而都是平静得很,似乎他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阳河国会轻松获胜。 王爷顾不及逗留,就直往前赶路。一路上还能遇见零星的恩塞国士兵,那是前一天被打散了躲在山里的。仗打完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见到阳河国军队,便跑出来要求投降。王爷把他们收下,让他们在前面带路。 王爷和罗布会合的时候,罗布已经把阿莫国王包围在一座小城里一整夜了。阿莫国王无计可施,只能带领残部死守。 王爷见罗布的骑兵和战车装备整齐,士气高涨,不由得赞叹不已。他不解地问:“十几年前你攻入恩塞国王宫,是带了一万多精兵来的。如今你只有几千民兵,是怎么把他的两万人打成这样的?” 罗布回道:“这两万人马,也是恩塞国拼凑出来的,战斗力不如从前。他进攻我边关失利,士气受挫,我便反击。一路上我每每从三面围着打他,留他一条后路,阿莫就军心不稳,很快后撤,我就追着打散他们。几次下来,恩塞军一盘散沙,如今阿莫身边就只剩下几百人而已了,我这才放心困住他。” 王爷赞道:“你如今之勇双全,比从前更上一层。既把他围住了,为何不攻进城去?” 罗布说:“他据险坚守,军民一心,若打进去,只恐代价太大,还可能被他突围而去。围他两天,他们就知道无人能救他,军心涣散,正可图之。” 王爷点头道:“不如传令后军,让庆谷前来助战。” 罗布说:“王爷所言极是。阿莫大势已去,唯有坐以待毙。我已去请比亚镇的镇主迪里老爷,让他充当说客,说服阿莫签订合约,以免杀生之祸。留他一命,他可率恩塞国履约,保两国长久和平。若灭了阿莫,只怕恩塞国动荡,王室中人举旗报仇,冤冤相报,又要有连绵战乱,非上策。” 王爷思忖一番,才觉罗布眼光独到。 阿莫国王在城头看到罗布援军还在源源而至,深感绝望。于是他在城中召集军民,准备最后一战,这时候,有人来到城下,说是要求见阿莫国王。 来人正是迪里老爷。 阿莫国王知道迪里老爷世代住在比亚镇,颇有根基,历代先王在时,也都对他们家客客气气的。然而他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受了罗布的委托,来劝他投降的。阿莫心说:“如今我唯有一死而已,不怕杀了你陪葬。” 他吩咐卫兵把迪里老爷带进来。 迪里老爷还是穿着他的长袍,恭敬地向阿莫行礼。 阿莫冷笑道:“迪里老爷,我历代先王都对你家不薄,你家什么时候投了阳河国?你今天是要为他们来做说客吗?” 迪里老爷说:“我迪里家从远祖开始,久居比亚镇,早于恩塞国、阳河国立国。先王许迪里家可不听宣召,我又何来投降阳河国一说?” 阿莫说:“如今我还是国王,杀你有何不可?” 迪里老爷鞠一个躬,说:“无不可,却无益。先王一直想成就霸业,可惜壮志未酬。我虽不才,先王错爱,常唤我入宫侍坐,谈论天下。我确有几句话想禀报,王上何不略作考虑,再来定夺?” 阿莫撇撇嘴,说:“你便说,只是投降之类免谈。我贵为国王,唯有一死。” 迪里老爷说:“王上!恩塞国历经千百年,跌宕起伏有之,却延绵不绝,何也?王室传承,人民延续耳。这次王上无故而起征战,亲涉险地,却又不能成功,置举国于没顶之灾。历代先王若有灵,必不悦。” 阿莫怒道:“待杀了你之后,我自当自行处置,以谢先王。” 迪里老爷说:“王上尊贵,肩负重任,何以轻率?难道不该为国家再考虑一步?人民尚在盼望王上平安回宫,方可安居乐业。” 阿莫冷冷地盯着迪里老爷,说:“今日阳河国和我之间不来个你死我活,谁能妄想安居乐业?” 迪里老爷说:“多年以来,老朽从未见阳河国主动挑起事端,欲图恩塞国土地、人民。大将军罗布乃目光高远之人,绝不是泛泛之辈。罗布兵强马壮,又是神机莫测,他为何兵临城下却迟迟不战?老朽来之前,罗布亲口告诉我,他希望王上能够安然回宫,并无投降一说。他愿两国签订合约永不互犯而已。” 阿莫一愣,说:“罗布如今唾手可得,只想休兵?阳河国朝廷会听他?” 迪里老爷说:“罗布乃太阳神使者,胸怀天下,怎会拘泥于阳河一国?他自会说服阳河国朝廷。” 阿莫问:“什么条件呢?” 迪里老爷说:“王上地位不变。条件是:恩塞国卫戍部队不可超过千人,恩塞国军不出王城,阳河国军也不过比亚镇,双方互派使者监军。” 阿莫冷笑道:“他可以几万兵马,我只一千。他的监军在我王城,我的监军只能在他边关?” 迪里老爷说:“王上深思。老朽话已说完,请王上处置。” 阿莫吩咐左右:“带迪里老爷下去休息。” 迪里老爷行了个礼,大步跟着卫兵而出。 阿莫站起来,恨道:“如此不公之合约,想要我签?” 他望着迪里老爷走出去的那道门,说:“只是念你迂腐,留你一命而已!” 他转了一圈,朝门口“呸”了一声。 阿莫一抬头,突然发现堂下所有的部下都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他叫道:“欺人太甚,是不是?” 下面人一声也不响。 副将上前来,小心地说:“王上息怒。连日征战,不如先休息一下。” 阿莫还骂骂咧咧地。他往垫子上一坐,挥手对大家说:“都出去吧。明日全体集合,跟我突围。” 他又吩咐副将准备酒菜,大家吃饱了,好决一死战。 当天夜里,迪里老爷带来的话就在军民中传开了。从罗布营中放回来的俘虏们逢人便讲神使罗布大人如何刀枪不入,又如何仁德。于是有人就准备哗变。 天快亮的时候,一批军民们悄悄地打开城门,把罗布迎了进来。 阿莫被惊醒的时候,听到外面全是阳河国人的声音。他一下子跳起来,还来不及披甲,他的几十名卫兵就涌了进来,关上了大门,报告说:“王上!罗布已占了全城!这里已经被包围了!” 阿莫绝望地大叫一声,拔出刀,就要自裁,却被边上卫兵们死死按住。 卫兵们跪下,求道:“我等死不足惜,王上不可弃恩塞国人民不顾啊!” 阿莫挣扎了半晌,才颓然瘫坐下来。 第六十五章 罗布和王爷回到边关城的时候,庆谷已经率领军民把战场打扫干净了。庆谷报告说在右山的混战中,纳斯王子战死了,他已经派人把遗体清理好,送往恩塞国王城了。先锋拔涂没有找到。恩塞国士兵四散逃跑,大部分都已经不知所终,俘获的数千士兵在押往王城的路上。已得到女王命令,放俘虏各自回家,不必为奴。其中不少俘虏愿留在边关当兵,请王爷和罗布大人示下。 罗布点头道:“安排甚妥。如今战事已歇,多年内可保和平,可在大海泊、比亚镇和各村庄内安置他们,并编入民兵。” 庆谷领命。 罗布叫来梅斯,命他将所有铜币都取出来,犒赏三军,抚恤伤亡将士。 王爷笑道:“有罗布大人和庆谷在,何愁天下不定?罗布大人倾己所有赏赐军士,忠心可鉴,我必禀报王上,重重赏你。” 梅斯报告说,在几天的战斗中,府里的一名马夫不幸被落石所伤,看起来无法再继续留在这里御马了。 罗布说:“那就把他加入抚恤的名单中,按照士兵一样的额度发给他补偿。让库班跑一趟,把他的马车和人一起送回家去。” 梅斯回道:“库班失踪了,不知是被乱军冲散,还是害怕逃走了。” 罗布说:“仗打完了,他很快自会回来的吧。” 这时候,女王的信使到了,宣女王的旨意,嘱罗布回王城,女王将举办凯旋庆典。 罗布让庆谷准备了几十辆马车,把缴获的战利品都装上了车,第二天一大早,数千士兵和马车队就一起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王爷见罗布的士兵们始终保持着整齐的军容,刀剑、盔甲明亮,旗帜鲜明。罗布能够把民兵训练到这个程度,王爷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赞叹。 一路上,罗布不时地遇到女王派来的使者,络绎不绝。使者向将士们传达女王的慰问,然后又飞马回去,向女王报告罗布的行军位置。 黄昏时分,队伍还走在半路上,罗布命令士兵们在一个村子边宿营。一队马车迎了过来,十几辆车上装满了女王犒赏士兵们的酒肉和水果。罗布见食物多,便去请王爷示下,是不是分出一部分来慰问村民。 王爷见罗布安排有度,笑道:“罗布大人是边防总督,在外全权司令,本王自当鼎立支持!” 于是这顿晚饭变成了军民联欢宴会。村民们又惊喜,又谨慎小心地参加进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秋毫无犯的军队。 罗布来到王城外的时候,沿途跟随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了。男女老幼都在路边上朝他们欢呼,跟在队伍边上一起走。远远地望见城门的时候,只见城墙上顿时旌旗招展,锣鼓齐鸣,开始欢迎他们了。 王爷兴奋地回头命令道:“勇士们!挺起胸来,接受人民的欢呼吧!” 城门外守城的两列卫兵站得笔直,扶着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的彩旗。忽然从城门里跑出来一队骑兵,他们手里的长矛都朝天指着,威风凛凛地一路小跑着。出到城门外,他们就向两边一闪,从中间让出一匹白马来。那坐在白马上,身着铠甲盛装,头上戴着王冠的,正是丽思女王。 女王牵着辔头,满面春风地朝凯旋的队伍走来,她头上两根高高的羽毛随着马步一颤一颤地,宛如花枝招展。 见女王亲自出来迎接,罗布赶忙下了马。士兵们一见,齐声喊一声:“王上万岁!” 整齐划一地也下了马。 女王一勒缰绳,停住了马步,朝罗布欠身还了礼,高声说道:“阳河国的勇士们,欢迎凯旋!请上马,进城!” 士兵们应一声:“是!”又一齐翻身上马。 女王一招手,示意罗布过来。她伸出一只手背,说:“罗布大人,你果然不负众望!” 罗布上前轻轻握住女王的手,把脸凑上去,象征性地贴了一下女王的手背。 女王和罗布并辔而行,缓缓地朝城里走去,王爷率领士兵们跟在后面。 女王说:“我听说了你在前线的故事。你英勇无敌,以几千民兵就大破恩塞国两万兵马,又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罗布。而你捉了阿莫国王,又放了他,还和他们签订了和约,以保两国永久和平,这样的谋略,不在先王之下。” 罗布口称:“我阳河国朝廷清明,军民一心,就算恩塞国再凶残,他们也只能自取其辱。我哪里敢和先王比肩?” 女王朝罗布看一眼,回了头没有说话。 虽然罗布没有正眼对视,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女王眼神中对他另眼相看的意味。那种眼神不是一个国王看臣下的样子,也不是一个大姐看小弟的样子,而是一种小女生、小女人看一位偶像的眼神。罗布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暗念:“不要酱紫啊,大姐!” 罗布跟着女王来到了王宫前,只见宫门前的木台子又搭起来了,一群侍卫们在台下擂鼓、吹号,聚集在边上的人群又发起阵阵欢呼,热闹非凡。 那座木台子和以前的那座一样,罗布很熟悉,只是这次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人民的英雄,自信满满的神使。 女王下了马,又伸出手,搭在罗布手臂上,带着罗布一起走上了台阶。 ” 王上万岁!” ” 大将军万岁!” 下面人拼命喊着,泪涕横流。他们使劲向木台子方向伸出双臂,好像这样就能握到女王和罗布的手一样。 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像一道河流一样,慢慢地在台前走过,接受着人群的崇拜。从人群中抛出来的花瓣和绿叶,像下雨一样,飘落在士兵们的头上和身上。 夜幕降临的时候,王宫前的人群也没有散去。女王命令摆开筵席,和军民一起庆祝胜利。 这次的筵席比前几日先王诞辰时候的规模更大了,桌子根本不够用。庞大人命令奴仆们直接把装满食物的车子推出来,沿着大街排开,军民们席地而坐,开怀畅饮。王宫门前灯火齐明,鼓乐不断,人山人海的,连对面房子的屋顶上都坐满了人。 女王在木台子上招待罗布、王爷饮酒,一群侍女在边上侍候着。女王心情大好,喝了很多酒。 罗布忍不住偷眼看了几次,心里承认,女王确实是个超级美女。要不是因为当惯了国王,眉宇之间一直有一股果决的英气,她就该是一位校花级别的大众情人。虽然已经是三十出头,但喝了酒之后微红的双颊,还是衬托得女王要年轻许多。 王爷也是彻底被罗布折服。他不断地向女王说着罗布在边关如何欲擒故纵,引得拔涂、纳斯等人轻敌冒进,却被杀得片甲不留;然后罗布又是如何三面合围,打得阿莫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的。女王非常认真地听,不时地朝罗布投来赞许的目光,搞得罗布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眉做谦虚状,接连着喝酒。 台下面,伶人们开始表演。罗布饶有兴趣地从台上往下看,不住地鼓掌。这些人唱歌、跳舞都还不错,只是唱歌都像是在喊号子,曲调简单而粗狂,舞蹈又都像打仗,非常有力度。还有几个表演杂耍的,叠罗汉、翻跟斗,还算有模有样。 王爷和罗布端着酒杯,又一杯下了肚。王爷问:“罗布大人还舞剑吗?” 罗布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女王笑道:“罗布大人以前舞剑很好,朝廷上下无不称赞,每到庆典,必请罗布大人小试身手,与民同乐。” 罗布恍然领悟,说:“舞剑早已不会。若王上愿听,在下倒是会唱几句歌。” 没等女王发话,王爷已经笑起来,合掌说:“这个好!罗布大人必定要来一试!” 女王站起身,朝台下摆了摆手,台下马上安静了下来。一名侍女朗声说道:“女王有令,大将军罗布献歌一首,与民同乐!” 台下马上热烈欢迎起来。 趁着酒劲,罗布几个大步就下了台阶,对大家挥手道:“各位父老、弟兄!罗布献丑啦!” ” 好啊!” 大家叫道。 罗布以前在大学里和几名同学组过乐队,唱几首歌不在话下。他翻了翻眼睛,脱口而出:“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群一下子寂静一片。阳河国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唱歌的。罗布的歌声悠扬而婉转,一下子把大家都镇住了,听着他的歌,整个人都像是被带到了一片无尽的旷野上,心旷神怡。 月光照在女王的脸上,让她的眼睛更加美丽动人。她睫毛忽闪忽闪的,也像被罗布的歌声陶醉了。 一曲唱完,人群欢声雷动:“好啊!” “神使大人万岁!” “再来一个!” 罗布来了兴头,接着又唱了一首。不料越唱越起劲,他连着唱了好几首。 “请伸出你们的双臂,让我看到你热烈的欢呼!” ” 屋顶上的朋友们,你们好吗?” 他喊道。 罗布的演唱会高潮迭起。罗布很久没唱歌了,几首歌唱下来,唱得他嗓子都快要冒烟了。他看着不依不饶的人群,只好指指自己的脖子,投降道:“各位,我最后为大家打鼓一曲,好吗?” 大家说:“好!” 罗布从乐手那里拖过来几个大大小小的鼓摆成了一圈,又拖了一个大鼓当凳子,坐在上面来了一阵架子鼓。 人们早就被他点燃了热情,跟着他的鼓点拍手、跺脚起来。 女王从台上款款地走了下来。她走到场子中央,人们纷纷恭敬地往后退了几步。 女王轻轻地甩出一个衣袖,又侧身弯了弯腰,在原地转了一个滑步。 “女王万岁!” 人群立即欢呼起来。 随着罗布的节奏,女王翩翩起舞。 罗布惊呆了,他没想到女王在高高在上的外表下面,还有这样的一颗童心,还能有这样优美的舞姿。他顺着女王的舞步,时而舒缓,时而紧凑,敲出了一曲波澜壮阔的鼓舞曲。 阳河国的王宫前,变成了联欢会现场。 天空上,一轮满月照耀大地。 随着罗布的鼓声,丽思女王在万民面前表演了一曲惊艳绝伦的舞蹈。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第六十六章 王宫的花园里,阳光明媚,侍女们一如既往地在修剪花枝,旁边一队侍卫踩着轻快的脚步,沿着花园边上的小径巡逻而过。走在最前面的侍卫长每到一处岗哨,都要朝站岗的卫兵威严地扫一眼,那卫兵就一个立正,敬了个礼。 已经是近中午时分了,王宫的大殿、偏殿都还是大门紧闭,只有后面的小门开着,有几名卫兵站在门外把守。 大臣们被留在王宫好多天了。他们进出大殿都有卫兵陪着,没有女王的允许,谁也无法离开王宫大门一步。连唯一有资格出宫办事的庞大人,也有卫兵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罗布和王爷从花园中间的拱门穿过。采花的侍女们朝他们弯腰致敬,王爷微笑着朝她们挥一下手。 两人来到了女王的寝宫,一名侍女把他们迎了进去,在屏风前面的桌子前坐下。 女王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在里面吩咐侍女道:“你们都出去一下。” 侍女们应一声:“是!” 便从大门走了出去。 女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裙,头上没有戴王冠,头发只是梳了一下,没有挽起来,披在了肩膀上。 女王伸手阻止了他们要站起来的动作,自己也很随意地坐了下来。 王爷朝罗布看一眼,说:“罗布大人,你说吧。” 罗布从随身的一个布袋子里取出一个简牍,摊到了女王面前。 “这是从恩塞军中缴获到的,看起来是隐藏在我们朝廷中的内奸发给恩塞国的情报中的一份。” 女王看了一下,轻声念到:“阳河国拉达王子的支持者将在先王诞辰纪念日那天发动政变。边防总督罗布患病,心智失常,荒淫无度,已经无力领军,目前他本人也不在边关。阳河国没有战备,请阿莫国王趁乱择机发兵。另:罗布在边关训练了数千民兵,装备了新式武器,需小心。” 女王问:“谁是内奸?” 罗布顿了一下,说:“我曾询问阿莫国王。他反问我:‘若罗布大人你落到我今日的境地,会出卖朋友吗?‘我便没有再问。我对他说我们会查出来的。” 女王点点头,不语。 王爷说:“我们对照了笔迹,像是平大人的。” 女王脸上不动声色,想了一阵子,说:“平大人贪财,一时糊涂勾结敌国,不是不可能。依你们所见,如何处置为好?” 王爷说:“严加讯问,不怕他不认,再交由大法师按照王法定罪。” 女王听了,看一眼低着头的罗布。 罗布抬头道:“这当然是好的,只是怕他还有同谋,未必能问出来。我在边关查验甚严,送信者来往两国,需要翻山越岭,难保没有其他人接应。” 王爷笑道:“这个却难查。若是我,只需派人假扮商贩,把书信塞于货物或车板中,谁能查到?” 罗布挠挠脑门,沉思一下,说:“如果我是内奸,要是没有人来抓我的话,我会怎么办?我会和同伙商议对策,清除线索,让自己不暴露,比如想办法杀掉信使。所以不如我们不提这事,放大臣们回家,暗地里派人严密监视平大人等人的一举一动,看有无异常,以便顺藤摸瓜。” 女王赞赏道:“顺藤摸瓜?好形象的比喻。” 这时,门外侍女报告:“庞大人求见。” 庞大人神色不安地进了门,看看罗布,看看王爷,欲言又止。 女王说:“说吧,这屋里全是我信任的人。” 庞大人抹一下额头的汗,说:“平大人自杀了!” 罗布吃了一惊,和女王面面相觑。王爷问:“大臣们全都软禁在王宫里,到处都是卫兵,他如何自杀?” 庞大人说:“刚才我带卫兵清点人数,发现平大人不见了,大臣们一回想,都说一早上就没见到了。卫兵们仔细搜查,才在偏殿的一间小耳房里找到他。他把自己的脖子吊在窗架子上,坐在一堆小桌子后面死的,不易被别人发现。想必是昨夜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做下的。” 女王叹气道:“知道了。” 当天晚上,女王在大殿里对群臣宣布,先王诞辰庆典上的政变事件不再追究,大臣们可以各自回家。女王吩咐王爷带人前往平大人家搜查,调查平大人为何自杀。她又命令好好抚恤平大人的家人。 大臣们在羞愧中谢恩而去。 阳河国恢复了平静。女王下诏,阳河国大赦囚犯,全国减税一年。 人们一大早就挤在钟楼前看布告,个个欢欣鼓舞。 王宫门口又像往常一样,有络绎的马车到达。大臣们个个小心翼翼、不苟言笑,缩头缩脑地下车,准备进宫上朝。 罗布来到王宫门口,见王爷的马车已经到了。王爷见罗布来,从马车上跳下,朝罗布招呼。 罗布连忙行礼,说:“怎敢劳驾王爷等我?” 王爷笑道:“来早了,在里面也是等,不如在这里等。” 两人便往门里走。见到等候在宫门外的大臣们,两人也没有停下来招呼,只是远远地颔首一下,便直接走进了门。大臣们有些诚惶诚恐,连忙还礼,目送他俩进去。一个侍从跟在王爷身后,手里捧着一堆卷牍。 王爷说:“这几天检查下来看,那恩塞国的情报确实是平大人的手笔。平大人的家里财宝无数,想必他是被阿莫买通了的。” 罗布说:“他死得倒是时候。王上仁心,必不肯再去定他的罪,让他家人受辱。” 王爷点头,说:“王上虽有仁德之心,却原也曾杀伐决断,像极先王。只是最近两年越发心软了。” 两人先来到女王寝宫,女王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王爷把调查平大人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女王一面听,一面接过卷牍翻看,听完,丢下手里的一卷木简,说:“没想到平大人贪财若此,不知廉耻!” 王爷说:“若不是神使罗布大人早有防备,连出妙计,又率军彻底击破恩塞军,恐怕要被他们得逞!” 王爷故意不称他“大将军罗布” ,而是“神使罗布” ,惹得罗布面红耳赤。他连忙说:“王爷取笑了!‘神使‘一说乃是骗人的把戏,不提也罢!” 女王说:“你神机妙算,参破天机,‘神使‘之名有何不可当?” 王爷连声附和,罗布也只好默认了。 王爷说:“平大人一事,该如何处置?” 女王说:“如今大局已定,恩塞国威胁不再,即使平大人还有同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如果再去追究,只怕朝廷中人心惶惶,反而不美。” 罗布说:“王上英明。王上可在朝堂上宣布平大人罪状,以示明察秋毫;然后赦免平大人的家人,余者不究。这样一来,大臣们定会小心谨慎,勤勉做事。” 女王赞许道:“罗布之言深得我心。” 侍女们又端上酒水来,女王举杯请两人共饮。 罗布说:“王上,现在王城安定,边关将士不宜在此久留。我意带兵回边关,留三百士兵镇守,剩下的民兵尽可赏赐后各回原籍。” 女王说:“你的民兵制度极有章法,闲时练兵,忙时务农,又可战,又可耕,此乃边关太平之根本,必不可偏废。” 罗布回道:“是!” 女王又连着喝了几杯酒,岔开话题问了王爷几个关于平大人家里的事情,也没说让不让罗布回边关。 王爷突然问:“庆谷十几年前就跟着你,本已解甲归田,我看他现在回到你的麾下,倒是颇有长进。” 罗布说:“是。我本对军务十分生疏,才又召回他,助我一臂之力。本次征战边关,他功不可没,可以独当一面。” 女王说:“有功之人不可不赏。我意升他为护国将军,领边防总督,你看如何?” 罗布一愣,心想:那我呢?不当边防总督了? 王爷说:“甚好。罗布大人可留在王城,领兵部大臣,正好顶了平大人的缺。” 罗布这才明白,女王是要把他留在王城。他想了半晌,发现这事也没个托辞,只好说:“遵命!” 第六十七章 拉达王子的宅前,卫兵们手持刀剑把守在门口。院子的围墙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保卫工作很严密。 王子独自一人坐在厅堂,闷闷地喝着酒。这段日子,他被禁足,不能出宅门一步,也没有人来见他,他只能在家里练练射箭来消磨时间。 王子对父王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只有一点点片段的记忆,连父王长得大概什么模样也不清晰了。父王驾崩的时候,他还不清楚这件事情对他、对阳河国意味着什么。他只记得宫里一团糟,大臣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脸红脖子粗地抗议者什么,还有的阴丝丝地不声不响,这一切都令他反感。 他依稀记得王姊被扶上了王位,大殿里闹哄哄的一片,众人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王姊坐在上面那不知所措的样子,给他留下了一幅图画般的印象,然后他就被几名侍女带去了后宫,不能再到大殿来玩了。 每天晚上,王姊一回到后宫,都要紧紧搂着他,不停地掉眼泪。拉达王子很奇怪,心想:虽然父王不在了,但大家都说了,他是去太阳神那里了,以后每个人都要去的。而且熟悉的侍女、嬷嬷们都还在,每天有吃有喝的,王姊还哭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王叔带着卫兵包围了王宫,披盔戴甲地闯进来。连着几天,王姊也是穿着盔甲进进出出,晚上也不见回来。后来听说朝廷出了一些奸臣,被王叔抓走杀掉了。 长大后,拉达王子明白了,他可以想象先王突然驾崩后留下的混乱局面。就在某一天,王姊仿佛在一夜之间,从那位他熟悉的,永远温婉可爱的、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姐姐,变成了脸上总是挂着冰霜,不苟言笑的王上,成了个陌生人。 王姊本来不是个坏人。她赏罚分明,勇敢而坚韧,可是对权力的欲望冲昏了她的头脑。明明父王有遗诏,要传位于我,王姊却偏偏霸占着王位不放,公然违抗先王遗愿。为了置我于死地,竟然不择手段,挖个大大的陷阱,等着我来跳,目的不就是让我身败名裂? 拉达王子想到这里,啪的一声,把酒杯推倒在桌上,气愤地站起来,走出厅堂。几名奴仆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 拉达王子望着院子上空的蓝天,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卫兵跑过来,报告说:“王上驾到!” 拉达王子一愣,心想:王姊这时候来,是要干什么?羞辱得我还不够吗? 大门一开,几名侍女举着华盖出现在门口,华盖下,走进来的正是女王。 女王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弯腰行礼的拉达王子,好一阵没说话。她朝拉达王子身后的奴仆问道:“王子这几天吃穿可好?” 奴仆连忙闪过身,低头道:“一切都好。” 女王点头说:“这就好。” 她又看看拉达王子,王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女王轻叹一口气,说:“今天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我还带了几个人来,你该见见他们。” 女王一挥手,身后闪过一人,那人立刻朝拉达王子跪了下去。 王子一看,来人竟是夏哈!王子大怒,一摸身上,才发现佩刀不在身上,不然他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了这个叛徒再说。 ” 混蛋!败类!” 王子骂道。他跨前一步,突然想起来,靴子里罗布送的匕首还在呢。于是他一把拔出匕首,就对夏哈扬起来。 夏哈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仰着脖子一动没有动。女王边上的卫兵们早就一拥而上,夺下了王子的匕首。 女王说:“你却错怪了恩人。若不是他被罗布点拨醒悟,只怕你更要酿成大错!大法师?” 大法师从门外走进来,说:“在!” 女王说:“你把这几天调查到的真相,告诉王子。” 大法师答应一声。王子莫名其妙:“真相?还有什么真相?” 大法师朝王子施礼,然后把阳河国的内奸如何勾结恩塞国,利用先王诞辰庆典挑起政变,准备内外呼应突然发兵攻打阳河国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王子。又说罗布是如何在比亚镇收买人心,获得了迪里老爷信任,最后根据他提供的重要情报,将计就计挫败了恩塞国的进攻。 拉达王子听了,震惊无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法师把平大人的告密书信,和王爷从平大人家里查抄出来的来自恩塞国赃物清单,都拿来给王子看。 拉达王子紧张地翻看着,浑身开始发抖。 女王说:“你们多陪王子一会儿,告诉他所有的实情,我先回宫了。” 她又对王子说:“还有一个人要见你,我想你也会乐意见到的。” 说罢,女王头也不回地起驾回宫了。 拉达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住了。他感到万分意外,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利用了!如果不是罗布早有防备,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拉达王子呆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见夏哈还跪着,只好咽下了一口气,说:“你做得对。救了我,救了阳河国,也救了你自己。” 夏哈说:“谢王子。夏哈不怕死,却怕犯错,是神使罗布大人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还命我务必暗中保护您,防备有人趁乱在背后下黑手。” 拉达王子叹口气站了起来,对夏哈说:“你也起来吧。” 王子转头问大法师:“按王法,平大人该处死。他现在人呢?” 大法师低头道:“在下防范不严,被他找到机会自杀了。” 王子说:“便宜他了。”他又对大法师和夏哈说:“我戴罪在身,就不留你们了,请在这里喝一杯,早点回去吧。” 大法师连忙致谢。夏哈不敢上桌,他接过酒,在厅堂门边上站着,一饮而尽。 大法师和夏哈刚出去,就见奴仆们又把一个人从门外引了进来。那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倒头便拜,说:“王子殿下!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王子一看,来人眼熟。他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了,这个人竟然是林嬷嬷,他的乳母!王子连忙上前把她搀起来,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子前,说:“哎呦,嬷嬷!好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林嬷嬷连说:“好、好!现在家里孩子也大了,又不愁吃穿的,怎么不好!一直想来看您,就怕扰了你们的大事,无诏不敢进宫啊!” 拉达王子明白,必是王姊下诏把她召来的。王子说:“蒙您老人家惦记!您看,我早已搬到这座宅院来了,您什么时候来都行!” 王子吩咐上酒菜,他要好好招待一下林嬷嬷。他又吩咐奴仆们拿这个、拿那个,穿的、用的,急着要送东西给林嬷嬷。 嬷嬷笑道:“王子莫急!承蒙王上恩典,家里什么都不缺!” 王子也跟着笑。 林嬷嬷看着王子,说:“您真是长得和先王越来越像了!” 王子不好意思地又笑,说:“我糊涂,办了错事,有愧先王的名誉。” 林嬷嬷说:“我在村里,早先也听说了一些传闻,只当他们瞎说。后来先王诞辰日到了,却见王城封锁,我就心里暗暗着急,怕出什么事情,又不敢打听。我的一个弟弟在军中,托人带话来说,恩塞国大举进攻,幸好被罗布大人杀败。我还在想,怎么那么巧?” 王子沉默不语。 林嬷嬷说:“王上召我来,把事情都说给我听了。王宫大事,我也不敢多嘴,可是先王的遗诏,我是亲耳听到的!” 王子说:“哦?您也亲耳听到?” 林嬷嬷点头,说:“那日先王和几个大臣在偏殿商讨国事,我带着您在屏风后面玩耍。您跑了出去,先王见了,就抱着您,说要在他六十岁时传位给你,他亲手来□□。我在屏风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只是宫里的规矩,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的。” 王子说:“那么,遗诏确实是真的。” 林嬷嬷说:“确实是真的。可是不久后,先王暴病,临终前又传了一份遗诏。” 王子一惊:“哦?” 林嬷嬷说:“先王病急,大臣们都不在身边,只有丽思公主、前大法师、葛护卫、一位侍女和老身在场。诏曰:今日若出意外,即由丽思公主继位。若丽思有后,则丽思自立储君;若无后,则择日立拉达为储。“ 王子傻了半晌,才轻声说:“对呀。先王没有料到意外发生,只得另立遗诏。” 两人沉默了一阵。 林嬷嬷说:“王上让我传话给您。王上希望您不可懈怠,阳河国需要您。” 第六十八章 一大早,拉达王子起床走出房门,就觉得院子里有些不同,格外冷清。他正觉得奇怪,才发现那些在亭子里、墙角下日日夜夜站着的卫兵们一个都不见了。他在宅子里四处转了一圈,也没有人在看守。 王子走到大门口,门外的两名卫兵立即向他行礼,却站着不动,没有像以前那样走上前来,礼貌地要求他回院子去。 王子见到门口的岗哨间里有一名军官和几个卫兵坐着,便朝那军官招招手。军官连忙小跑出来,躬身问:“王子有何吩咐?” 王子说:“那些卫兵怎么都撤走了?” 军官回答:“回王子话:是的。王上有令,朝中的恩塞国内奸一案已经查清,拉达王子无需特别的保护了。” 王子说:“那我也可以出去咯?” 军官说:“一如以往,王子想去哪里去哪里。” 王子便装样子往门外走,那军官并没有阻拦。等王子走出大门有一段路的时候,那军官却又跑上来,说:“王子殿下!” 拉达王子回头看看他,军官说:“殿下出门不带奴仆吗?” 拉达王子其实并没有想出门,只是在门口走走。被军官这么一问,他索性叫了一个奴仆出来跟着,出门逛街去了。他走着路,不时地回头又看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跟着。 王子便带着奴仆在城里闲逛了大半天才回。 接连几天,拉达王子都是一早就出门,没有目标地到处走。他有时候停下来,和街边的摊贩拉拉家常,或是站在钟楼前听人议论。王子穿着常服,路人都没有想到这位态度和蔼、气度文雅的富家子弟就是拉达王子。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生意和城外村子里的收成,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罗布的种种神勇故事。 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铃铛,几次见到拉达王子,觉得眼熟,便盯住了看。等王子走近,铃铛冒失地问:“请问这位公子,是拉达王子吗?” 王子笑笑,答非所问地说:“罗布大人奇思妙想,这个道口管得好!” 说着,转身回去了。铃铛纳闷地看着王子背影良久,自言自语道:“到底他是不是拉达王子?” 拉达王子见自己快被人认出来了,便辗转地回了府。 到了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位宫里侍从打扮的人。那人见王子回来,迎上来请安。 那人说:“王子殿下,王上派在下来问王子,王子何日可以进宫上朝?王爷也托话来,问王宫卫兵的轮换,是等王子进宫后再安排,还是现在就让卫队长们来王子府上请示?” 拉达王子听了,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明日便上朝去。” 来人欣然回去复命了。 拉达王子重新出现在王宫,标志着朝廷正式宣布,阳河国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女王再不提一字有关政变的事件,大臣们也不敢议论,朝廷里大家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 经过这一场变故,大臣们都看出来,罗布大人的地位迅速提高,成了女王最倚仗的人。王爷固然德高望重,深得女王信任,但是罗布大人才思敏捷,妙计无穷,女王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俭承老爷深受打击,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他逢人便叹气,说被平大人蒙蔽了,心里后悔不已。好在女王对他还是很客气,见他战战兢兢的,反倒还会安抚他几句。 庞大人因为和政变一事全无瓜葛,王城封锁的那几天,他又是到处张罗,十分勤勉,王爷就奏请女王给他封赏。 很快,庞大人得到升迁,成了王城的总管大臣。 大法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地跳出来选边。本来他见拉达王子拥戴者甚众,都快倒向那一边了,幸好当时忍住了,没有表态。如今女王对他信任有加,还委托他调查政变一事。他当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事情明摆着的:俭承老爷站到了错误的一边,但是他也是奉先王遗诏行事,女王都不追究他了,还能查什么?平大人里通外国,已经畏罪自杀了,王爷亲自去了他家搜,结论明确。其他大臣们都称不知内情,现在个个痛心疾首,后悔自己盲目从众,立场不够坚定,可是绝无反心啊!也没什么好查的。 而罗布大人呢,大法师心里知道,罗布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你想啊,上一回恩塞国趁着女王病重,举兵来犯,阳河国倾全国之力,靠着罗布装神弄鬼吓退拔涂,才击退了他们,罗布已是有功。这回更好了,罗布独自一人带着一群民兵,就把恩塞国杀了个彻底。这其中的种种谋略,更是比十几年前的罗布还厉害了。 罗布大人还号称“神使”,人民对此深信不疑。本来在阳河国,与太阳神的沟通的大事,那都是历任大法师的专权。如今倒好,几次斗法,罗布都占了上风,罗布还造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引得所有人都对他钦佩不已。比如他做了几片超大树叶模样的木片放在架子上,让风神给他推磨,结果加工出来的面粉更细腻,做的面饼非常好吃。他还在他的冶炼所做了一种弯弯曲曲的铜管,装在马桶下面,只要倒下去一桶水,粪便就都从底下跑到外面地沟里去了,屋里一点臭味都没有,而里面的水也不会漫出来。富人们都问他买,罗布靠这个赚了很多钱。 不过罗布从来没有试图来抢他的权利。每次祭神、卜卦等仪式,罗布都是恭恭敬敬地把大法师让在首位,还极力地打消其他人要求他代替大法师主持祭神仪式的想法,他说他只是坚决地抵制任何牺牲献祭的行为。牺牲献祭乃是传承了千百年的规矩,不知道罗布是怎么去祷告了太阳神,竟然被神所允许。最近天狗又两次被派来吞月,大家按照罗布安排的法事来祭神,也都安然渡过,并没有献人、献牲。 观察了一段时间,大法师发现罗布无意冒犯自己,反而处处谦让有加。于是大法师心下稍安,两人相安无事。 其实罗布本来就对大法师搞的那套根本没有兴趣。自从庆谷领兵回了边关,罗布就要在王城中长期留下来了,他是想着和大家继续搞好关系。 庆谷临走时来请罗布示下。罗布说:“你我共事日久,也没有什么要叮嘱你的,边关事务,你没有一样不熟悉的。只有两件:一是如今战事已歇,民兵的人数、训练规模都要逐渐减少,不要扩大,否则让人猜疑你拥兵自重,召来祸害。二是‘先知社’乃军民和睦之纽带,必服务于人民,不可专权。‘先知社’不可逾越边关范围,人数也不要多。若有人作威作福,以公谋私,务必除名。” 庆谷拜谢而去。 罗布追在他身后喊道:“切记!切记!” 庆谷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这两条为何如此重要。但是他想罗布大人乃复生的神使,必是神谕之言,遵办便是。 罗布觉得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罗布把梅斯留在边关,照看田地和大海泊的渔民,还有那些鸡。 冶炼所的那个小童爱钻研,鬼点子多,打铁技术也越来越高超,只要罗布出个大致的主意,他就能很快做出东西来。有一回罗布只是派人送去了一张千斤顶的草图,那小童居然还真的做出来一个。当罗布当着众大臣的面,蹲在地上摇摇手柄就把王爷的马车给撑了起来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罗布把小童提拔为“高级工程师”,代替了梅斯总工程师的位置。 王城的将军府中奴仆有好几个,然而这些人总让他觉得不好用,他就派人去把可儿接来。 可儿一见到罗布,就大惊道:“大人,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罗布暗笑,想:“这阵子出了多少事,你哪里知道?不瘦才怪。”他说:“怎么每次不见你几天,都说我瘦了?” 可儿只顾自说自话:“以前在边关,要什么有什么。如今这王城里除了人,什么都没有!大人您每天是不是都吃不饱?啧啧,这可不行!”她似乎都不记得他们刚去边关的时候,那边更是一无所有的了。 可儿一来,罗布的生活质量立刻提高了一个层次。他吃得可口,穿得舒适,平日里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可儿便能会意,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好。 只是可儿回到王城还没几天,罗布的院子里就又出现了鸡叫声。 第六十九章 罗布在朝廷威望越重,他反而更低调了。本来他骑马或坐马车上朝,都要像其他大臣一样,带一队骑兵跟随,现在他索性只带一名马夫和两名护卫,还让那护卫摘去铠甲,布衣而行。 到了王宫门口,大臣们都有意无意地在门口等。一见他来,都主动和他打招呼,罗布连忙还礼,和他们聊几句,一同进宫。罗布想:你们都等我,多不好意思?不如我早点来,我等你们。 结果大家见罗布早来了,他们也纷纷来得更早。罗布十分无奈,也不敢再早了,就掐着时间去。来了他也不进宫,和大家一起在宫门口等,一直等到拉达王子或王爷来了,才和他们一起进去。 拉达王子见罗布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友善,不禁对罗布有些佩服起来。他想起罗布刚出现的时候,看上去是傻傻的一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一名将军应有的神武。随大军一起出征打过一次仗,除了把拔涂吓呆,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其他本事。可是自从打发他去了边关,罗布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忽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英雄。他降大海泊,收比亚镇,垦荒地,征民兵,都没有用朝廷的钱财。一直到彻底击垮恩塞军,也没有怎么动用朝廷的军队。这是怎样一个智慧超群的人,才能做到啊! 拉达王子知道罗布的本事还不止这些。政变那几日,不知道王姊和罗布是怎么密谋的,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直到最后一刻,大家才知道他们俩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大家进圈套。王叔?他生性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就算他事先知道,也不可能是他策划的。王姊独居深宫,哪里能够密不透风地在宫里宫外这么安排调度。只有罗布!他先是装疯卖傻,假装被逼走去了边关,却又悄悄潜回,和王姊一起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拉达王子心情复杂。他一方面后悔自己想当国王迷了心窍,一方面又庆幸罗布出手,使他没有被平大人这种奸细利用。 可是罗布表面忠厚,内心却如此阴险,还是让拉达王子感到一阵寒意。 拉达王子向罗布还了礼,嬉笑如常地和大家一起进了宫。 朝堂上,大家一致采纳了罗布提出的“休养生息”的建议。恩塞国兵患既除,又有使者监视他们,人民期待的和平已经到来。新的减税政策可以吸引人民去偏远地区垦荒耕种,罗布计划整修边关右山上的水库,加高大坝,这样新水库可以使更多的荒地得到灌溉。在孔雀河流经的各村、各城,罗布策划也要逐渐修建一些堤坝,来蓄水、防洪。 北方草原上的野人慑于阳河国的国力,从骚扰抢劫边民,逐渐转为用牛羊、马匹来交换食物和衣服,边民的处境得到极大改善。 女王赞叹说:“自先王驾崩以来,阳河国人民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够真正安享太平的日子。先王在天上有灵,也应宽慰了。” 散了朝,女王吩咐罗布随她进后宫。 自从罗布在上任兵部大臣后,女王已经多次单独召见罗布,商讨朝政。女王好学,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远远超过兵部管辖的范围。 来到后宫,女王便吩咐侍女给她更衣,罗布候在屏风外面。不一会儿,女王在里面吩咐道:“罗布大人请进来。” 罗布应一声,赶忙转过屏风,来到寝宫。 女王换去朝服,穿上了长裙,头发也随意地披散下来,像接待亲戚朋友似的用手一指她面前的一个蒲团,说:“坐吧。” 罗布见女王卸去了王家威严,倒像是一个邻家姐姐一般,甚是温柔可爱的一个人。 一名侍女端上酒,轻轻地放在罗布面前的小桌子上。 女王侧身在侍女端着的水盆里洗了一下手,捏起一个葡萄吃,说:“罗布大人,此次击败恩塞国,安定边关,你居功至伟。你既已把领地的良田尽数售卖以充军用,我意下令收回田地,归还于你。” 罗布连忙说:“万万不可。本次我国大胜,不在于兵多将广,也不在于一将勇猛,我国胜者有三:一是民心拥护,二是兵甲坚利,三是准备充分,其中民心最重要。而人民为何拥护?又有三。一是自先王以来,广施德政,人民安康。二是法度严明,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三是言而有信,因此令行禁止,这些都不是恩塞国可以相比的。我田地既已售卖,乃是公平交易,不可又不作数。” 女王不悦,说:“天鹅山下的庄子多年来都是你的领地,亦是先王的赏赐。阳河国内,哪有我不能收回之地?弹丸之地,千余人民而已,另选田地迁出去也好。偶尔为之,有何不可?” 罗布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譬如这个水缸,若有发丝一样细的小孔,久之,水便漏光了。取信于民,十年之功;失信于民,旦夕之间。王上,民意如水,常言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可不察。” 女王把嘴里的葡萄籽“噗” 地吐出,愤愤地挥手说:“啰嗦!出去!出去!” 罗布赶紧退了出去。 女王和罗布谈论政事,常常因为罗布坚持己见据理力争,惹得女王生气,不欢而散。不过等到女王的气消了,她又把罗布叫来聊。女王要面子,从不承认自己其实已经被罗布说服,往往事情已经按他说的去做了,可是嘴上却不说。 果然没几天,女王就像没有和罗布不开心过一样,又召他来后宫。 随着两人聊得越来越多,女王也对罗布越来越随意。她有时候半躺在床上,就和罗布说上半天,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民知礼节,粮多,民则安,盗贼不见。开山、引水、修路,也皆有民夫可征。我国可在各重镇建设粮仓,丰收时朝廷大量收购粮食,置于粮仓中,以免粮贱伤农;欠收时,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 女王听了直点头。 罗布又说:“在下观王上治国,深得其要,法度严明,又不失仁德,此王者天下之功,坚持以往,恩塞国再无法成为祸害。然而有一条,我国尚不足。恩塞国宫廷中办有讲学,王公子弟均学习认字、算学,又从民间挑选天资聪颖的幼童伴读。反之,我国人民识字者太少。所谓知识就是力量,我国应鼓励办学,提高民智,长此以往,必有所成。” 女王说:“宫中早有大臣教授识字,我与拉达王子都是从小认字,平民百姓学之何益?” 罗布说:“有教无类。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乃是国强民富之根本,必使学,乃成器。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历来国家之间争斗,武力只保一时安定,民众知书达理,自然农耕、纺织等技艺长进,国家可以强盛,才保长治久安,四方臣服。” 女王赞道:“罗布大人所言放眼百年,真是高远的大义。只是千百年来,天下只有我阳河国、恩塞国为大,北方草原上的野人,南方山里的部落,都不足挂齿。西天雪山通云,东面大海泊、大漠阻隔,还有哪里四方人要来拜服?” 罗布说:“王上,地之广,几万里也,天空更是无穷无尽。山再高,不过数里,哪里通天?云至低狭,只缭绕山顶。北方寒苦,越过草原,乃是无尽的冰雪;然而东、西、南三方,几千里外均有部落、国家,其路虽凶险,却都不是不可逾越。大海泊虽大,方圆几百里而已,我有渔民,已经乘船到达对岸,见草原、野人,与此地无异。” 女王失色,说:“罗布大人所言为真?” 罗布说:“在下句句属实。” 女王恍然,说:“先王在世时,曾有野人自称去过东方大国,说那国遍地黄金。”女王翻身下床,从墙边木架上取过一个木盒,在罗布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罗布一看,点头道:“此围巾乃东方大国特产,丝绸。那贝壳,是东方大国再往东的大海所产,那大海方圆有万里之遥。” 女王轻轻抚摸一下丝巾,良久才问:“罗布大人去过东方大国?” 罗布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见女王期待地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只好说:“王上,其实在下一直有很多零碎的记忆,是关于东方大国的,可能真的是去过。今日一见这两个宝贝,更是坚信了,可是自从那天来到王城,在下实在是不知道何为真实,何为梦境,不敢妄言。” 女王直勾勾地看着罗布,问:“你觉得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十几年前死去的罗布复活?” 罗布说:“若问我本心,我不是,我只是长得像他。” 女王轻叹一口气,盖上盖子,把盒子放在一边,说:“我也这么想。或许这样更好。” 罗布不知道女王什么意思,说:“王上,斗胆问一下:当年罗布是怎么死的?” 女王一听,就像被马蜂叮了一口似的,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跳起来喝道:“你若是罗布本人,如何不知?你既不是他,知道又何益?” 不等罗布分辩,女王朝外面叫道:“来人!” 一名侍女赶紧从屏风外面跑进来。 女王厉声吩咐道:“告诉所有人,任何人不许再提十几年前罗布的任何事!若再有人说起,我定不轻饶!” 侍女连声答应。 女王又指着罗布,叱道:“滚出去!” 第七十章 女王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好多天都没有理睬罗布。罗布也不敢多话,每天在朝堂上都更加谨小慎微。 下了朝回到家,可儿欢欣地迎上来,说:“大人最近回家早,气色都好很多了。” 罗布苦笑一下,说:“还不是吃你的鸡蛋滋养的?” 可儿格格地笑,说:“就那几只鸡生的蛋,哪里够吃?都是买来的啦。还是王城好,什么都买得到!哎呦,我边关城的那些鸡,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喂饱啊。” 罗布笑道:“你倒是好,一会儿边关好,一会儿又王城好。” 可儿说:“大人在哪里,哪里才会好。” 旁边老奴走过,平时耳背的他这会儿却听到了这句,说:“我知道,可儿孝心一片!只要和大人在一起,不管哪里都是好的。” 罗布问:“对了,差点忘了,那个库班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没回来吗?” 可儿说:“一直到我来王城的时候也都没人再见到他,我正奇怪呢。” 老奴说:“大人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人对我说,看到库班了,他就在王城,每天在市场那里呆着呢,他的腿不知道怎么的,断了,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本来等您回来要禀报来着,一下子忘了。” 大家一听,都感到万分惊讶。 罗布心里顿时一颤,想:“什么?库班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好好地呆在边关城不好,还要逃跑,难道,他就是那个来边关监视我的人吗?” 想到这儿,罗布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他连忙对老奴说:“你带人,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奴答应一声,马上带了两个奴仆出去了。傍晚的时候,果然把库班找到了。库班被发现的时候,正坐在一个街角乞讨,衣衫褴褛,只剩半口气了,两个奴仆只好用一辆推车把他拉了回来。 库班一见到罗布,就跪了下来,哭着说:“大人!我该死,我该死!我对不起您 !” 罗布见此情形,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命人给他换洗一下,让他吃一顿饱饭再说。他又吩咐老奴:“等他吃饱了,带到厅堂来。” 可儿见此情形,心生奇怪:这都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库班被带来,他又跪下了。 罗布盯着他,说:“库班,我知道你的事情。只要你和我说实话,我便饶你。” 可儿和老奴听了,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寻常了,顿时紧张起来。 库班连连磕头,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嘴里喃喃说:“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我原本是俭承老爷家的奴仆,被俭承老爷送来服侍大人的。大人去边关之后,俭承老爷就派人找我,要我找借口来跟上您,监视大人的一举一动,他自会派人来边关找我接头。他许我事成之后,便赎了我的身份。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可儿勃然大怒,骂道:“原来你是内奸!难怪你老是鬼鬼祟祟地出城,我还以为你只是脑子不好使,却不料你这该死的,要谋害大人!” 库班哭丧着脸说:“不敢啊!我哪里会谋害大人?俭承老爷说大人行为怪异,又到处收买人心,只怕是要举兵谋反,让我盯住,还说这是为国立功。我没有一点害大人的心啊!” 意料之中。罗布心想:“俭承老爷老奸巨猾啊,看着好像很愿意拉拢我的样子,其实暗地里都防着呢。” 罗布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库班说:“大人击败了恩塞国,凯旋而归,这不明摆着您是忠臣?我还做什么探子啊!我又怕事情败露,就赶紧逃出了边关城,来王城找俭承老爷赎身份。不料根本就见不到俭承老爷,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去的次数多了,门口人就回我说,老爷吩咐了,没这回事,是我在疯言疯语!我就去路上拦俭承老爷的马车,他一发怒,就叫人用棍子打我。他们下手真狠啊!我的腿就这么断了。 ” 罗布叹口气,说:“可怜!” 可儿呸了一口,说:“可怜什么?自作自受!既是大人的奴仆,还吃里扒外,下贱。” 库班不敢言语。 罗布又仔细盘问了一番,最后说:“现在你回到我这儿,就安心吧,吃饱、睡好,回头我找个瞧病的来看看你的腿还有没有救。” 库班说:“大人,您的大恩,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只能下辈子再报答啦!呜呜呜……” 罗布说:“都过去了,好好养着吧!” 说完,皱着眉走了。 没想到库班养了几日,居然奇迹般地好转起来。郎中在他腿上绑了根木棍,库班拄着拐杖,可以勉强站起来走路了。 可儿一见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做内贼有功了啊?大人好吃好喝管你,还帮你治腿!” 她扬手就做出打人的样子。 库班早就怕了可儿,也不敢躲,哭丧着脸哀求:“再也不敢了!” 可儿愤愤地哼了一声,说:“你别老是在院子里挡别人道,看着你就心烦,没事到大门外去晒太阳。” 库班说:“谢谢!” 便一拐一拐地出了大门,在外面墙边坐下了。 一连几天,库班老老实实地早上出门,在外面呆着,太阳下山了再回来,像上班去似的,大家相安无事。 这天库班正晒着太阳,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走过来,轻声问道:“喂,这不是库班吗?” 库班抬眼仔细一看,认出来了,那人原先是平大人府上的人。库班在边关监视罗布的时候,俭承老爷派随从伊里来和库班接头,见到那人有时候会一起来,只是不知道他名字。 库班说:“你是平大人府上的吧?” 那人说:“正是!” 他上下打量库班,说:“罗布大人的仁德果然名不虚传,连你这样的人也收留!” 库班羞愧难当,低头不语。 那人叹气道:“不知罗布大人会不会也收留我呢?平大人出事之后,我就无家可归啦。我去找伊里,却听说他死了,如今我做做小买卖,没想到越做越亏。想来我还不是个废物,或许能在罗布大人手下当差,做点事情?” 库班说:“我这辈子都欠罗布大人的,哪敢再给他添麻烦?你还是走吧。” 那人不死心,说:“你这没用的,我等着罗布大人回来,自己会找他说。” 库班起身说:“你要说,自己去,可别扯上我,罗布大人想必也不会信你的鬼话!”说完,转身走开了。 那人果然就在门口等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罗布回家的时候,那人还没走。他一看罗布的马车来,迎着就跪下来。 卫兵纵马上来,喝道:“什么人?” 那人喊道:“在下原来在平大人手下当差,特来投奔罗布大人!” 护卫一挥鞭子,啪的一下抽在那人身上,说:“挡道的野狗,也敢来找大人?” 那人被打得翻身倒在一边,痛得呲牙咧嘴,说:“大人大量,收留了小的吧!” 听到声音,大门口的卫兵也跑了过来,拖起那人,把他往路边上一扔,马车便隆隆而过,进了大门。 罗布这天正巧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车里睡着了,没听见这一出。第二天他派人去宫里告了几天假,在家里歇着,没出门。 库班早上出门晒太阳,又见那人还在。看来那人横了心,在门外不走了,日夜坚守,守株待兔。 门口卫兵来赶他,他就玩猫捉老鼠,你来赶,他就退,你回去了,他又靠过来。他嘴里嚷嚷:“军爷!在下和俭承老爷的亲随伊里是铁哥们,一起去边关办过差的!我还去过恩塞国送信呢!麻烦你们通报一声,我愿为罗布大人效犬马之劳!” 库班在边上说:“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去俭承老爷那里找事做?” 那人说:“看看你的腿,我敢去啊?只有罗布大人才是仁德之人啊!” 卫兵们只当他是疯子,不理他。 那几个人在门外纠缠好几天了,罗布在里屋休息,一点都不知道。 这天罗布刚起床,没洗漱完毕呢,就见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大人,不好了,有刺客!” 罗布奇怪地看看卫兵,说:“刺客?在哪儿?” 卫兵说:“在大门外!刺客连发两箭,射死了库班和一个疯子,就跑了!几个弟兄去追了,在下特来请大人小心!” 罗布一惊,连忙叫上几个人,出门来看。 刺客早就跑得没影子了。几个卫兵护着罗布,紧张向四处警戒。 罗布走到库班倒下的地方,见库班胸口中了一箭,已经死了。大门另一边,也死了一个人,不认识。卫兵们说那是一个疯子,在门口呆了好几天了,嚷着要大人收留他。 将军府的大门斜对面是几棵大树,刺客可能藏身在树后面,从近距离射出两箭,又狠又准。门口的卫兵都来不及反应,等他们拔刀赶过来,刺客已经朝小巷子里逃去了。 卫兵们沿着将军府的周围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卫兵队长没追到刺客,回来了。他一见罗布在外面转来转去,吓得大叫一声:“大人!千万不可在外面逗留!刺客很危险!” 罗布朝卫兵队长摆一摆手,暗自思忖:这刺客一定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看起来这人箭术高超,也没有同伙,只身一人行动。刺客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目的就是要干掉库班和另外那个人。 罗布觉得这事情太奇怪了。如果说库班的死和俭承老爷把他派去边关监视自己有关,也不至于还要杀他。况且他被俭承老爷打断了腿,又流落街头许多时日,要杀的话,库班早就没命了,哪里还需等他进了将军府,再来冒险行刺? 罗布问:“这个人是谁?” 卫兵回答:“是个疯子,老是说自己给平大人当过差,颇能办事,嚷着要来投奔大人。” 哦?平大人? 答案只能在这个人身上了。这个疯子,自称原先是平大人的亲随,要来投奔,他又认识库班,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第七十一章 听说罗布府上遭了刺客,大臣们纷纷前来慰问。女王亲自下令,要求王爷增加罗布府上的卫兵人手,还要求大臣们上朝必须有卫队护送,不得微服简行,以保安全。 罗布赶紧请罪,说自己治家不严,让王上和各位大臣费心了。 下了朝,女王又召罗布去后宫,这次同行的还有王爷和拉达王子。 女王让侍女在屏风外摆起酒桌,对王爷和拉达王子说:“罗布大人通古博今,见识卓越,我意请他多来讲讲,王爷和王子也听听,真是受益非浅。” 女王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看上去已经消了气,对罗布一如平常了。 罗布赶紧说:“哪里哪里,一些零零碎碎的想法而已。王上问,不敢不答罢了。” 拉达王子在王姊这里还是有些尴尬,不敢放松。他连忙附和道:“罗布大人谦虚了!早知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望你不吝赐教!” 女王笑道:“天文地理过于高远。罗布大人说过:地广者,几万里也;海阔者,几万里也,此穷极一生不能到达。太阳神在上,日月、风雨自有神意摆布,高不可及,那么我等只是顺应神意而已。” 罗布说:“王上,此言大妙。治国者,施德而惠泽天下也,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拉达王子又赶忙说:“果然高论!” 女王说:“前日里大人说先王之法,已数十年未变,需变之。此言怎讲?” 王爷一听,惊道:“先王之法,千古至明,如何变得?” 罗布说:“法无常法。先王之法,乃先王审时度势,既继承了祖宗之法,又顺应时局而立,因此精妙。而今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时局变,法亦需变。” 拉达王子说:“罗布大人以为何者变,何者不变?” 罗布说:“乱世用重典。先王在时,征战纷乱,田地房屋毁坏,盗贼蜂起,因此先王立法:以军功行赏,杀敌立功者加官进爵;严刑治乱,盗抢者处斩,一时法度严峻。治世则以宽仁为上。如今战事已息,应鼓励解甲归田;盗抢者入狱、或充劳役,使其改邪归正,罪不该死。税赋者,应保护赤贫之人,轻其税,使他们能有糊口之机,而富者可征重税,不然,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久之必生祸端。” 女王等人听了,面面相觑、半晌无语。过了好一阵,王爷才说:“罗布大人言语深奥,本王一知半解。但仅这一知半解,已是觉得很有道理。” 拉达王子叹道:“果然非神谕不能如此。罗布大人所言,需细细来品,意味深远。” 女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就像罗布是她拿出来的宝贝,得到了他人的羡慕一般。她说道:“可见你们不枉来此一场!罗布,你要知无不言。” 罗布答道:“是。” 女王忽然想道了什么,关切地问:“罗布,你今天遇到刺客,究竟是谁要杀你?” 罗布说:“看样子,那刺客不像是要杀我,死掉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奴仆,一个是平大人以前的亲随。我倒是推测这和恩塞国内奸一案有关。” 众人一惊,王爷说:“内奸一案,早有定论,平大人也已死。” 罗布道:“没错的。但是这几天有个人自称是平大人以前的亲随,到我门口说要来投靠我,可是他却突然被杀,想必他身上还有些秘密。我家一个奴仆,当时也坐在门口的,一并被杀,但是他和平大人全无瓜葛,为何也遭受毒手?或许是他因为见到了凶手的真面目,所以被灭口?也未可知。” 提到内奸一事,拉达王子又不自在了,愤愤地说:“此事若还有内情,必要深究,查个水落石出。我恨不得亲手砍了那些人!” 女王说:“那你们看,这件事怎么查?” 罗布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真的另有隐情,或许只是普通的仇杀?我们不可声张,需要暗地里查,以免在朝中又起纷乱。我早上假意和大臣们推测,说刺客必定是恩塞国人,因我乱军杀了纳斯王子,而找我寻仇的,不过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我需要找几个精细的人做帮手,从平大人的那个死掉的亲随入手,顺藤摸瓜。” 王爷说:“我那世子随我查抄平大人家,我发现他倒是比我有主张,不如我让他来办,协助罗布大人。” 女王点头,对拉达王子说:“你也负责王宫护卫,有谁可以用吗?” 拉达王子看一眼女王,心头一动。他明白女王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表示王姊对他的信任。他当即不假思索地说:“有,我去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王爷的世子和拉达王子派来的夏哈都来到了罗布的家中。罗布一看,心里明白,拉达王子的意图很明显:这件事情,只有派夏哈去给罗布差用,才能彻底表明自己与内奸无关。夏哈名义上是拉达王子的亲信,却在政变那天反戈,帮助女王和罗布平叛,那件事情表明,夏哈绝不是一个只会听从拉达王子的人。 罗布心里暗暗佩服:拉达王子也是个坦荡的人! 罗布把两人领进一个内屋里,屏退了所有人。他们关着门商量了一整天,连门口都没出一步,午饭都是让可儿放在门口,罗布自己拿进去的。 院子里几只鸡在咯咯叫。可儿随口说:“嘘!再吵,把你们杀了熬汤。”说到这儿,可儿心里又一阵担忧,怕大人突发奇想,跑出来真的叫她杀鸡给客人吃。她赶紧把那几只鸡都圈进一个屋子里关了起来。 罗布策划组建一支“特务”小分队。他让世子负责暗查所有平时和平大人有联络的官员,和平大人的那位随从,夏哈则负责从刺客的行踪开始追溯。两人将来分别单线联系罗布,各自管理手下的人,两组下面的人员之间没有交叉,互相也不认识,所有人员全部使用代号、暗号进行接头和情报交换。这样所有人都只有自己手头的一点有限信息,完全不知道罗布调查的真实意图。 两人听了,对罗布缜密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罗布轻松地耸耸肩,笑道:“无他,小心而已。”他心里却说:“还不是从那些间谍小说里看来的?” 调查暗中开始展开。在朝堂上,罗布一如既往,对各位大臣都客客气气的,似乎对能够留在王城十分满足,并没有因为圣眷越隆而洋洋得意,翘起尾巴来。 大法师、俭承老爷等人对罗布戒心并没有彻底消除。尽管朝廷上下一派雨过天晴的景象,但罗布给人的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却随着他的低调,更加让人无法和他交心。 大法师在家反复卜卦,也算不出罗布到底是死而复生了,还是真的神使下凡,反正他总是比别人看远一步。罗布的身上充满了矛盾,他好像与所有人都能搞好关系,却又是和所有人都是格格不入的。他对权力并不拒绝,却又不是那种抓住一切机会去攫取的样子。 他简直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庞大人自从受了女王的器重,工作积极性很高,他暗地里把罗布当成自己的赶超目标,同时也是未来的竞争对手,更是学习的榜样。他认真地观察罗布的一言一行,每天晚上回家,都要把白天记录下来的罗布言行进行复盘,反复琢磨:这罗布到底高明在哪里,哪里或许还可以改进,他时刻提醒自己,应该要怎么说话、怎么做事。 庞大人每天在朝堂上出现,都是全神贯注、认真负责的样子。一散朝,他便一路小跑着出去,嘴里嘟哝着:“这事儿可得抓紧!”他匆匆忙忙地和大家打个招呼,一脸严肃地一闪而过,这就给大家一个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感觉。 俭承老爷仍然受到女王的倚重,但是大家都能感觉到,他变得十分低调。俭承老爷小心地履行自己财政官的职务,很少在其他话题上发表意见,他对大法师、罗布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主动去套近乎。对于不入他法眼的庞大人之流,本来俭承老爷是不大去正眼看人家的,如今庞大人等人的气场都强大起来,俭承老爷便避让了一些,不亢不卑地以礼待之。 大臣们私下里不禁佩服起来:毕竟是三朝元老,俭承老爷真是稳重而又大度,尽管受到挫折,却仍然像没事人一样。 在宫墙之外,人民对罗布的崇敬之情十分高涨,在人民心目中,他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女王。自从阳河国开设学堂,鼓励人民学习识字和算学以来,很多人都开始能够自己读懂钟楼前贴着的朝廷告示了。朝廷发布的一些利民政令,人民交口称赞,赞扬罗布的声音很多,大家都顺理成章地认为,罗布大人肯定是这些善政的倡导者。有些人私底下讨论说,当今王上美貌无双,德才兼备,普天之下也只有智勇双全的罗布大人才够格做她的驸马爷。 第七十二章 派往恩塞国的监军送来了复命文书。庆古派了一队卫兵护送信使来到王城,他也向兵部发来了军报。 罗布在朝堂上向女王汇报了派驻恩塞国监军的文书和庆谷的军报。监军的报告说,恩塞国王城中现有军人为九百二十六人,从某月某日始至某月某日止未有一兵一卒离开王城,符合和约云云。庆谷的报告称,边关城常驻兵将共有两百四十七人,另有民兵两百人驻扎在边关城进行协防,并接受训练,民兵从各村抽调,每三个月进行轮换。比亚镇军营已经撤除,只留下了一所房屋,供几名卫兵和恩塞国派来的使者居住。庆谷的报告里又列出了军费开支的明细,称兵部无需另行拨款,从大海泊的渔场和孔雀河沿岸田地的佃户那里收纳的钱粮,已经足够边关使用。两份报告数据详尽,条目清楚。这又是罗布的要求,他命令发往兵部的报告必须包含五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结论。报告中不允许出现模糊字眼,必须详细列出数字。 女王听了频频点头,心头喜悦。她说:“这么多年来,边关从来都是是非之地,荒无人烟,防务上又多费钱粮。如今边关不仅防务稳固,钱粮还能自给自足,人民安定,真是从未有过的景象。罗布,听说你还在那里建了几个大工程,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呢。” 王爷附和说:“正是。本王只是匆匆路过,一瞥而见,就觉得边关景象与以往大不相同,罗布大人有功。” 罗布又谦虚道:“此乃我阳河国天时、地利、人和之故。孔雀河、大海泊均为上天赐予的瑰宝,可谓天时。边关地形险要,右山河谷宽广,适合筑坝、引水利,可谓地利。我国上下一心、人民拥护,可谓人和。天地高远莫测,而人心却可用。为政者,无非养民、用民也。” 大法师听了,心里暗暗高兴。听罗布所言,都是讲的人事,看来罗布对天意、神意,还是所知有限啊。于是大法师接茬说:“罗布大人文武全才,令人敬佩。我国朝堂上下,历代先王莫不敬畏神明,才得太阳神格外眷顾。” 大臣们纷纷点头称是:“大法师所言极是。” 散了朝,女王又把罗布唤入后宫。一落座,女王就说:“我欲巡视边关。你说我离宫期间让谁来监国为妥?王爷,还是拉达王子?” 罗布一愣,说:“王上的任何安排,就是最妥当的安排,自有其深意,这哪里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瞎说的。” 女王“哼”了一声,说:“普天之下,别人是不是凡夫俗子我未可知,你可不是。” 罗布不知道女王这话什么意思,不敢回答,只好傻笑。 女王看看他,说:“此次巡边,你看如何安排为妥?我不想搞得天下尽知。” 罗布只得回道:“王上有此意,正合在下心思。王上可微服私访,不必声张,只让王爷、王子知晓。朝堂之上,只需告知诸大臣,王上有恙,需要休养几日,由拉达王子监国便是。” 女王一听,忽然激动起来,说:“这个好!扮作平民,无人识我。我自小都不大出王宫,从未私服出访,如此一来,也没有人对我管手管脚,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女王双手合十,憧憬地望着天花板,一副陶醉的小女生样子。 罗布心里暗笑:这女王活了三十余岁,也是蛮可怜的,都没有出去玩过。他说:“神不知鬼不觉,几日后回宫,无人知晓。” 女王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拍起手,见罗布愣愣地看着她,就说:“那还等什么?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就动身。” 她吩咐侍女:“马上去把王爷、王子召来。” 见女王急不可耐,罗布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去收拾。 第二天一早,大臣们来到朝堂,就被通知说女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几天,这几天由拉达王子监国,而罗布大人,则是出城操办军务去了。 此刻在王城的另一边,一支队伍悄悄地出了城门。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迎着朝阳,向边关的方向行进。领头的一名军官身穿棕色的披风,从他服饰上,可以看出他的级别不是很高。那披风垂在马屁股上,随着战马的脚步轻轻地晃动。 跟着军官的士兵,都是轻骑兵装扮。他们队伍中也没有旗帜,很像是在执行日常的兵部押送物资或者军官家属的任务。 罗布坐在头一辆马车中,心下不敢放松,时刻警惕地从窗帘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这一队护卫的骑兵都是他从王城卫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十夫长或百夫长,个个精明强干,领头的军官更是王城的卫队长之一。他让大家都打扮成兵部的普通士兵,为的就是不要招人耳目。 几辆马车的窗户都用帘布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边上跟着几名骑马的侍女,她们不时地凑到车窗边,对车里的人小说地说几句什么。 一名贴身侍女陪着女王坐在中间的一辆马车里。她小心地掀起一角窗帘,露出半边脸,询问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多远,吩咐外面的人准备在前面的村庄休息和用餐。 车队在村口停了下来。一路上,每到一个村庄,女王都要停一下,在村口走一走,和过往的村民攀谈几句。 女王身穿素色的长裙,身上没有用黄金的饰件,看着就像是哪位商人家里的女子。村民们见这位女子虽然衣着普通,却气质出众,对人和蔼可亲,身边还有一大群士兵和奴仆簇拥,就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肯定是贵族家的。女王见没人认出她来,心里十分得意。 罗布以前从王城到边关,都是走的这条路,来回已经好几趟了,熟门熟路。出发前,他派了两名卫兵扮成商户,连夜骑马过来打前站,侦察村里的情况。 那两名卫兵正勒马站在村口,远远看见车队到了,就遥向朝罗布点一下头,表示一切正常,却并没有过来打招呼,转头朝下一个村庄去了。 女王带着侍女下了车,信步走进一个酒家。罗布连忙挥手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带着卫队长跟了进去。 店主一听有客,马上跑出来,招呼女王和罗布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侍女和卫队长在一旁站着。 罗布叫了几盘饭菜上来,女王好奇地看,用手摸那些陶瓷的杯盏,那粗糙的手感和她在宫里用的金银器皿完全不同。 每上一个菜,侍女便弯下腰,用旁人几乎不能察觉的动作,迅速抓起一小块塞到自己的嘴里吃了下去。她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极小的酒杯,把端上来的酒都倒了一点在杯子里面,假装用手摸一下自己鼻子,就把酒喝了。 “主人,”罗布说:“村里的饭菜虽粗鄙,倒也不失新鲜。” 罗布和女王约好,在外面称她为“主人”。他见侍女吃了没事,自己也把酒菜尝了一遍,才请女王动手。 女王见罗布用自己带出来的筷子吃饭,大感惊奇。她盯着罗布的手看了好久,才笑道:“罗布大人真是神人,吃饭的样子也与众不同。” 罗布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把叉子递给女王,说:“主人可以试一下这个,很好用。我这个筷子可不是你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 一旁肃立的卫队长见罗布和女王说话这么随便,吓坏了,惊得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侍女对这种气氛早就见怪不怪了。见罗布又在显摆,她轻蔑地朝罗布撇了一下嘴巴,翻了个白眼。 女王果然没有半点不爽,顺手接过叉子,在手上翻弄了几下,叉起了一块羊肉,点头说:“嗯,好用。” 罗布端起酒杯,说:“主人请。” 女王用眼睛瞟一下罗布,一手举着羊肉,一手端起酒杯,微皱着眉看罗布,好像在问:你是让我先吃肉呢,还是先喝酒? 罗布的骨头又轻起来了。他夸张地半张着嘴,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一面把肉塞进嘴巴,同时又倒了半杯酒进去,十分粗鲁。 女王“扑哧”一声笑起来,也学他的样子吃了一口,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卫队长紧张地屏着呼吸,脑门上的汗水悄悄地滴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罗布领着车队,磨磨蹭蹭地走了好几天,才来到了边关下。罗布派人把庆谷叫出城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庆谷会意而去。 很快,边关城的士兵们都被通知说,大将军罗布大人回边关来微服私访,大家各司其职,不得随意打听。 女王下了马车,由罗布陪伴着,缓缓走进城门。庆谷在前面领路,欢迎的士兵们都肃立在道路两边。 按照罗布的命令,夹道迎接的士兵只有几十名,也没有安排鼓乐、旌旗,非常低调。士兵们用眼神盯着罗布,脸上却难掩兴奋。罗布笑着和大家挥手,就像回自己娘家似的。 一进将军府,梅斯早就等候在门里,准备好饭菜给女王和罗布一行人接风。 罗布陪着女王略作休息,就见庆谷前来报告说,演习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移步来城楼检阅。 罗布让庆谷安排了一个小规模的军事演习。参演的两百多名士兵分成了数支小队,床弩兵、战车、轻重步骑兵全到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的就是让女王看到多兵种的协同作战。 女王早就听说罗布的兵器厉害,今日里亲眼一见,才真是大开眼界了。她见□□射出的利箭果然又远又准,打得远处的靶子成片地倒下,又见士兵们发起冲锋,手里的刀剑把一排排穿着牛皮甲的假人如切菜似的轻松劈开两半。 女王本也熟悉军务,看得心花怒放。 庆谷亲自指挥,士兵们给女王表演了半天,才收队回了城门。 女王说:“我阳河国有如此虎狼之师,恩塞国怎会不败?” 这一天,罗布把女王哄得开开心心地,才回了将军府。按照女王的命令,罗布吩咐晚上犒赏将士们,在边关城里摆开了酒菜,宴请城内所有的士兵。 这一晚,边关城像是过节似的通宵达旦地欢庆了一场。 天快亮时,筵席才结束。那些轮流站岗的士兵们,却个个都滴酒不沾,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女王叹道:“罗布,想不到你能领军如此!” 罗布笑道:“主人,论领军,其实我还不如庆谷,但我知道治军有三:一是爱兵如子,二是令行禁止,三是军民相爱。如此,士兵都清楚他们有责任保护自己的父老,并以此为荣,也愿意舍身取义,此乃必胜之要。” 女王说:“不枉来此一场。” 罗布眼珠子一转,说:“主人,今日只是例行公事,巡查边关防务,明日我陪主人去大海泊和右山散散心。” 女王笑道:“今天边关没有国王,只有大将军。明日连大将军也没有了吗?” 罗布也笑,说:“正是。明日既无王上,也无将军,只有阳河国两位人民,游览祖国大好河山。” 女王脸上的笑容收不住,咧着嘴说:“便是十几年前的罗布还在,也不会有你这样能哄我开心。” 罗布低头赔笑。他偷眼一看,见女王说起“十几年前的罗布”的时候这样轻松,心说大概她再也不会为这个名字抓狂了吧。 待女王进屋休息之后,罗布急忙找来庆谷,让他安排得力的士兵扮作平民,在右山、大海泊一带暗中警戒。 天很快大亮了起来。罗布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就起床了。他吩咐从王城一路陪同过来的卫兵们在边关城休息,他只带了梅斯一人跟着他出城,女王也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女,四人四骑轻装出城门而去。 女王从来没有像平民一样出门,更何况只有这么几个人,兴奋得像个孩子。在她眼里,一切都变得新鲜起来。 孔雀河的两岸,是开阔的滩涂,和一道低矮的土坝。土坝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田野里庄稼一派茂盛茁壮的景象。 每到一处,梅斯就向罗布介绍田地的状况:佃户是谁,种的什么庄稼,去年收成如何,如数家珍。 罗布听着,笑而不语,只是点头。女王听着好奇,问这问那,梅斯都恭敬地一一作答。梅斯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一看就知道这位“主人”身份不凡,一定是女王本人,却假装不知道。看见女王和罗布大人如此随便和亲切,梅斯心里暗暗高兴,心想这门亲事怕是要成了。 马蹄踩着田埂上的青草,轻快地向右山跑去,一行人经过大脚的家门口时,大脚迎了过来。 大脚远远看见几个人骑马过来,就出来看,见来人里似乎有梅斯,走近了一看罗布也在,他连忙跑过来打招呼。 罗布和梅斯大大咧咧地下了马,随口问道:“家里都好吗,儿子们呢?都下地了吗?” 大脚行个礼,答道:“地里都忙完了,好着呢。儿子们在村里木匠那里打一个风车,往后车水可以省些力气。” 罗布把缰绳递给梅斯,搓着手,随口说道:“好啊,好啊。” 女王也下了马,往大脚家张望。大脚家的木板墙外面新加了土胚砖垒砌的墙,屋顶铺着新割的草,那草一缕缕的被绳子扎得结结实实。女王说:“房子不错嘛。” 大脚不知这位夫人是谁,既然她和罗布大人一起来的,想必身份一定高贵。他连忙又行礼,说:“今年有点闲工夫了,收成又好,正好房子修一下。明年再买头牛,就可以用上罗布大人冶炼所造的那副排犁了,那就更省事啦。” 女王说:“哟,罗布大人的发明还真不少。” 大脚说:“可不是?家家都买冶炼所的家伙什,好用啊!” 梅斯和侍女在小渠里饮了马回来,紧了紧马鞍,就把缰绳交给罗布和女王,准备上路。大脚忙说:“大人!平时也见不到您,今天碰巧来了,何不到家里坐坐,喝杯酒也好啊!” 罗布笑道:“对,想当年你差点把我关到家里做了你的奴仆,现在喝你一杯酒也没什么的。” 大脚差点跪下了,说:“大人恕罪!” 罗布大笑,说:“开玩笑的呢。” 他朝女王探询地看一眼,女王欣然往大脚屋里走。 大脚连忙把老婆、媳妇都叫出来,摆桌子招待客人。一家子人见到罗布,都亲热得恨不得叫爷爷。“要不是罗布大人击败了恩塞国,又治了孔雀河,哪有今天的日子?” 罗布说:“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只是出一些点子而已,还不是靠大家自己勤奋。阳河国太平安稳,大家日子过得就好,王上要是知道了,心里也会宽慰的。” 大脚站在一边侍候,给客人们倒酒,说:“有大人辅佐,王上定然是放心的。” 女王悄悄地白了罗布一眼。 一行人在大脚家喝酒歇息,拉家常,过了好一阵子才离开大脚家,磨磨蹭蹭地往右山去,在沿路的两个村子上又停下来打尖。 罗布说起来是边防总督,总管军事、行政,乃一方大员,又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却从不摆架子,和村民们相处的时候很是和蔼可亲。村民们见到罗布,也都不害怕,反而热情地招呼他,请他进屋坐。 女王对这种景象感到很是惊奇。她以前每次出行,都是仪仗队开路,路上两边人民向她山呼万岁,崇敬有加,便是大臣们出门,也要卫兵开道,没有像罗布这样和人民打成一片的。即便有大臣偶尔便服出访,也和人民保持安全距离,顶多挥手致意一下而已,绝不会和他们混迹一气。 和在王城时的谨慎相比,罗布在边关一带更加随意。女王发现人民对罗布表现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爱戴,而不是敬畏。罗布的奴仆梅斯,原先只是一名敌国的俘虏,罗布却对待他就像兄弟一样。而梅斯表现出来的则是全心全意地服务罗布,没有一点奴仆常有的卑微和畏惧。 村民们和梅斯相熟,也和罗布亲切,连带着对女王和侍女也是热情洋溢地欢迎。女王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既新奇,又感觉暖洋洋的。 多少年来,自从父王驾崩之后,女王都是在孤独中渡过的,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可她却感受不到温暖。而王爷和拉达王子,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对她的辅佐,而不是亲情。 可是在罗布身上,在边关的村民这里,女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和依赖。 第七十四章 右山的大坝加高之后,水库的面积增加了两倍多。孔雀河奔流到这里,就像到了一个驿站,一下子平静下来。 山谷中别有一番天地。如镜一样的湖面,倒影着山崖上的草木、栈道,如诗如画,野花星星点点地开在小路边上,攀附在路边高大挺拔的树木上,那树枝伸展出来,树叶遮天蔽日,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叫此起彼伏,让人恍惚中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女王被这番美景迷住了。她摸摸粗大的树干,望着树顶上从树叶缝隙中照进来的阳光,流连忘返。侍女也陶醉了,她尖叫着到处跑,摘起几朵野花,又在栈道上蹦跳,听着木板嘣嘣地响,一会儿又跑下去,伸手撩起湖水,抹在脸上,回头喊道:“好凉!好舒服!” 女王望着雄伟的大坝,不禁叹道:“不是亲眼见到,如何相信这是我阳河国人民用双手创造的伟业?确实是神来之笔。神使罗布,实至名归。” 罗布笑道:“主人,一切还不都是托王上的福?事在人为。只要人民都学了识字、算术,他们还可以创造更多奇迹。” 女王又白一眼罗布。这几天来,女王频繁地对罗布使用白眼,已经让罗布产生了免疫,没感觉了。 女王地问了一大堆问题:使用了多少民夫?花了多少钱?如何伐木?锯子?锯子是什么? 梅斯又恭敬地一一作答,直把女王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侍女在一旁听了半晌,摇头说:“听不懂。你们在说天书吗?” 水库附近有三三两两的农夫来往,远远地朝别的路走了,没有靠近过来打招呼。女王等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罗布和那几个人不时遥遥地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 一行人吃过午饭,又骑马朝着大海泊而去。他们跨过孔雀河的一处浅滩,又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 浩瀚的大海泊展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海面在夕阳的照耀下,泛出了金色的波光。 梅斯用马鞭一指,说:“传说大海泊妖怪重生,可是自从罗布大人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什么妖怪了。” 女王点点头。神奇的罗布!即使他再有什么创举,也不能让女王惊讶了。 自从这个罗布突然到来,他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如果说十几年前的罗布智勇双全,英雄般地令人仰慕,那么现在的罗布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神力不在于他孔武有力,也不在于能呼风唤雨,他的神力来自于他独特的魅力。 用阳河国的标准来看,现在的罗布有些孱弱,几乎手无缚鸡之力,让女王产生一种要保护他的意愿。可是他总能做出很多令人惊叹的大事业,从日常生活到治国治军,包罗万象,让人望尘莫及。 他能读懂别人的心思,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别人的阴谋诡计都会被他看穿,别人的好意也会得到他善良的回报。罗布身上还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恬静和镇定,和一种几乎只有神使才会有的超然自信,他这种自信使他能和农夫打成一片,也不惧别人的地位和权势。这一切,无法不让人着迷。 “本来就没有什么妖怪啊。” 罗布笑着说。他一踢马肚子,领头缓缓地纵马走下山岗。 大海泊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船正在归航,渔民们撑着船,唱着罗布以前教的小调。远处一座座高耸的风车还在骨碌碌地转着,那是渔民们正在鱼塘里车水。 罗布下了马,把缰绳丢给梅斯,走近正在木架子上晾渔网的渔民,和他们打招呼。渔民们没有想到罗布突然来到了大海泊,吃惊得叫起来,有人便大呼小叫地跑去告诉其他人。 罗布笑道:“我们几个人晚上想吃烤鱼,有没有人请我们啊?” 渔民们都乐了,说:“大人说笑!这大海泊都是您的,还说什么吃几条鱼?” 罗布说:“那可不对。大海泊那是太阳神的恩赐,阳河国的宝地,而阳河国,乃是王上的。” 女王大声说:“又贫嘴?” 渔民们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女王,他们哪里想得到她的身份?见她是罗布大人带来的,一定是罗布大人的熟人,便都向她展开了笑容。 “这位尊贵的夫人!您的美貌世间少有,您和罗布大人一起光临,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为首的一名老者很识趣,马上走上来恭维了一番。女王听了很受用。 夜幕降临,渔民们点起篝火,请罗布等人喝酒、吃烤鱼。罗布和梅斯都和渔民相熟,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地谈笑。 几个小孩好奇地盯着两个女人看,站着不走。女王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看过,感觉自己就像是到了陌生的外国一样,成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她不由得笑起来。小孩们看她和蔼,胆子大起来,问这问那的,很快和两个女人熟悉起来。 酒足饭饱,几个姑娘媳妇被人叫出来,给大家表演歌舞。罗布又来劲了,站出来唱了几首歌,他又把梅斯拉出来,梅斯只好胡乱蹦达了几下,也算跳舞。 女王大声说:“这个人跳舞也太差了吧?” 说着话,女王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一步一踮地来到火堆旁,跳起舞来。侍女惊得睁大了眼睛,又不敢叫出声音。 罗布哈哈大笑,跟着女王后面,随着她亦步亦趋。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的人都站出来,在他们俩后面排成一长串队伍,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大海泊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渔民们哪里会想得到罗布大人带来的这位夫人其实是女王呢?他们见这位夫人的气质高贵而迷人,罗布大人对她又是殷勤备至,便都用仰慕的目光看她,恭敬地夸奖她的优美舞姿。这种夸赞和她在王宫里受到的赞美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一种直接了当、甚至有些粗鲁的表达,却看得出这是那些人发自内心的。女王心里就像是被灌了蜜糖一样。 夜深了,人们才尽兴地渐渐散去。渔民们腾出了一所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地给客人们休息。 女王从王城出来,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玩得有点过了头,累坏了。她进了屋,吩咐侍女帮她洗漱一番,很快就上床睡觉了。 罗布轻轻开门走了出去,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不远处一堆篝火还没有熄灭,两三个渔民模样的人坐在地上,往火里加了几根木柴,围着火轻声地说着话。罗布朝他们看看,那几个人朝他微微地点一下头。 梅斯走在罗布的身后,笑着对那几个人说:“你们不累吗?” 那几个人也笑,说:“我们明天不干活,没事。” 罗布朝他们伸出一个大拇指,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 太阳升起的侍候,渔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生怕吵醒客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几个媳妇在门口放了一个小桌子,在上面摆上面饼、水果和鱼干,就轻轻地离开了。 罗布不敢睡懒觉,早早地起床了。他把门外的桌子搬进了屋,掩上门出去。他照例又在附近走了一圈,见到暗中保卫的士兵们也换了岗,他们几个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编着草绳,才放心地回了屋。 女王和侍女已经起来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女王举着一片鱼干对着窗口的亮光看看,头也不回地问:“罗布大人,今天是怎么安排的呀?” 罗布笑道:“回主人的话,今天上午的旅游安排包括参观鱼塘养鱼,踩水车,下午随渔船出大海泊打渔。” 女王扑哧一声笑道:“妥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喜欢这样的活动?” 罗布大言不惭,说:“回主人的话,在下好歹也是神使,总得有点技能才好?” “油嘴滑舌。” 侍女在一旁抢白道。 午后的大海泊,薄雾早就散去。天气帮忙,风和日丽的,大海泊上一派宁静。 一艘艘渔船依次往大海泊的深处驶去,尖尖的船艏刺破微波,在渔船后面留下一道道长长的水痕,宛如白色的缎带。 女王站在划在最前面的那一条渔船的船头,伸出双臂,让那微风拂起她的长发。自从出了王宫,女王已经好几天没有把头发挽起来了,感觉更加自由自在。 罗布站在后面笑着看,突然产生一种要冲上去,从后面抱着女王的冲动,当然他是不敢的。 渔民们摇着船,你追我赶,大声地互相喊着话。一张张渔网散花一般地撒出去,此起彼伏,落到水里发出唰唰的声响。拉上来的网里要么是活蹦乱跳的一堆白花花的鱼肚皮,收获一阵赞叹;要么是里面空空如也,遭到周围人大声的嘲笑。 这一天,女王不仅学会了踩水车,也学会了撒网打渔。 晚霞出现在天边的时候,渔船纷纷往回划去,满载而归。快到岸边时,一名年轻的渔民喊道:“大人!我现在凫水本领十分了得,斗胆和大人一比高下,如何?” 船上的一名老者大概是他的父亲,赶紧训斥:“闭嘴吧!没大没小的人!” 罗布大笑,说:“好啊!还有谁一起来?” 周围马上好几个人叫起来:“我!” “我!” 女王听了,好奇心被吊到了嗓子眼,拍手笑道:“太好了!谁第一名,赏铜币一百!” 大家被这么大笔的赏金吓懵了,一下子都没了声音。女王四周看一下,奇怪道:“怎么,嫌少吗?” 罗布赶紧躬身说:“主人,不是少,而是太多了啊!” 女王说:“那第二、第三名也有赏。” 罗布心里叫苦不迭。得,这笔钱还得让梅斯去筹。 渔船面向岸边一字排开停稳,船上的小伙子们个个光着膀子,做好了准备,跃跃欲试。只听女王一声喊:“走!”就见他们一个个“哗”地扎进了水里。 罗布等他们都跳下去了,才回头对女王行个礼,说:“主人,咱们岸上再见啦!”说罢,一个猛子跳下了水去。 那些早两年还是旱鸭子的渔民,都是从罗布这里学会了游泳,扑腾起来的姿势千奇百怪。他们把水花打得乒乒直响,看上去威猛异常,速度却很有限。 罗布用优美的自由泳动作,轻轻松松地就赶了上去,马上把那些人甩下了一大截。在船上、岸上人们的欢呼声中,罗布遥遥领先,第一个上了岸,他转身朝大家鞠躬致敬。 女王把手都拍红了。 第七十五章 太阳悬在天边,化作一团黄黄的光影,逐渐融化进了地平线,慢慢地消失而去,晚霞把山坡、草地都染上了一层金色。孔雀河像一条暗灰的丝带,飘落在那金色里,蜿蜒着钻进山岗,在远处的树丛中冒出一截,又转过山去,不见了。 渔民们收拾着渔船、渔网,高声谈笑着,欣赏打渔的收获。经过罗布身边的时候,大伙儿都不忘向他打招呼:“罗布大人,大海泊的征服者!” 在一起呆了两天,渔民们对女王也不感到陌生了,见到她,他们恭敬地行礼,称她为:“我们的女神,罗布大人的守护者。” 女王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她高兴地伸出一只手,允许渔民们向她弯下腰,用他们的额头碰一下自己的手背。 “从来都令人胆寒的大海泊,远离王城的不毛之地,现在成了阳河国的天堂。” 女王不由得感叹起来。 侍女在边上嘟哝一句:“就是那些人在主人面前,都敢脱得赤条条地戏水,真是毫无体统。” 罗布说:“乡村野夫嘛,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女王说:“我倒觉得他们率真、纯朴,不像朝中的那些人,个个只说三分话。” 吃完饭,天已经彻底地黑了,四周安静下来。罗布照例轻轻地出了门,巡视周边的保卫工作。他刚回到门口,就看见到女王也走了出来。 罗布忙说:“外面夜黑阴冷,主人请回屋歇息吧。” 女王笑道:“夜色迷人,不看一下岂不可惜?” 说着,她伸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说:“清冽而湿爽。” 女王款款走向大海泊的岸边,罗布连忙跟了过去。 夜幕下的大海泊像一张黑色的地毯,无声地伸向远方。天边的那一轮弯月,透过一片薄云,把忽隐忽现的月光洒向水面,泛起几点亮光,仿佛绣在地毯上的花纹。 女王走到一处斜坡,坐到地上,出神地看着大海泊。她指指旁边,示意罗布也来坐。 女王问:“传说大海泊不受太阳神庇护,曾经妖怪丛生,常常把人拖走,水且有毒,越喝越渴,人入水即死,现在看来,其实平静得很。你究竟是怎么降伏大海泊的?” 罗布忙赔笑道:“主人,所谓妖孽,都是口口相传,越传越古怪,其实没有人真正见过,也许只是几条大鱼而已呢,也未可知。天下之大,全由太阳主宰万物,哪有例外?大海泊为咸水湖,水自然是不能喝的。沿岸常常大雨,每雨必汛。人民历来只会狩猎、耕种,全都不习水性,所以经常淹死人,以为水里有妖。我带着他们学凫水、造船、拦截水面做鱼塘,从此丰衣足食。湖水晒出的盐巴,更是可以卖钱。所谓降妖,实际上仅此而已。” 女王看了看罗布,又回过头,没有说话。她轻轻地躺下来,用手枕着头,看着夜空又开始发愣。 罗布也跟着躺下来看天。 岸边的草地上还留着白天太阳晒过的余温,厚厚的茅草垫在背后,让人觉得挺舒服的。罗布不禁想起在他的城市里,到处都是灯光、水泥地,哪有这样的宽广天地。 繁星满天。 过来好一阵,女王又问:“你无所不知。你既为神使,可曾摘过那些星星?” 罗布笑道:“没有。神使一说,骗骗人而已,主人切莫当真。” 他伸手指着月亮边上的一朵白云,说:“云彩里倒是去过。月亮呢,曾经也有人去过,却不是我,那里路途非常艰难。那些星星就更远了,谁也去不了。” 女王诧异道:“既已可去月亮上,为何不摘星星?” 罗布说:“主人有所不知。月亮离这里几十万里而已,那些星星全都要在万万万万万万里以外。每个星星其实都是一个太阳啊,只是它们太远了,看上去就变得这么小。” 女王笑道:“你说得越来越玄乎了。太阳一出,众星退去,因为天上只太阳神最大。若如你所言,岂不是众神乱作一团?几个太阳一来,地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不被烧焦的吗?” 罗布想:“算了,别说这些了,没完没了的。”于是连忙回答:“主人说得是,我也是一知半解而已。” 女王说:“你的所知深远异常,并非人人能懂,这个我早就明了于心。其实你说什么我心里都是相信的,日后你要慢慢地都说与我听。十几年前的罗布,他是绝说不出你的这些话的。” 罗布一听女王又提以前的罗布,就有点紧张,赶紧闭嘴不言。 女王轻叹一口气,接着说:“以前我一直把你和十几年前的罗布相比,希望你能变成他,可是你是那么的不同。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每次都像在我头上浇一桶冷水一样,提醒我:你不是他。可是我慢慢地却发现,那个罗布似乎往天空的尽头飞去了,再也触摸不到,我就像一下子从梦里醒来了一样。我有一种感觉,我是真的把他送走了。” 罗布感到自己后背都湿了,不知道女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女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你是完全的另外一个人啊,就算你长成另外一个什么模样,也没什么嘛。” 女王一下子站了起来,说:“我觉得心里好轻松!”她向罗布伸出手,罗布连忙爬起来,用额头碰了一下女王手背。 女王说:“这位勇士,那么你的名字也叫罗布是吗?很高兴认识你。” 罗布又鞠躬,说:“荣幸之至!” 女王问:“那么,你究竟是从哪里来到这儿的呢?” 罗布浑身发抖,颤着声音答道:“主人问起,在下不敢不如实回答,只怕会惊了主人。” 女王歪着头想想,又坐下来,说:“奇妙的安排!神的安排!我不应该感到惊讶。” 罗布跟着赶紧又坐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说:“主人,我其实是从三千多年之后的世界来的。可是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 罗布本以为女王听了会跳起来,不料她一点波澜也不起。她点头说:“这倒是一句好话!人们常说祖宗乃是至明、至慧的,几千年后的你还能这么聪明,不容易!” 罗布嗔目结舌,艰难地答道:“在下、谢恩!” “前大法师说过,万物轮回,亿万年不变。原来等了几千年之后,太阳神终于想起你来,送你到这里,把我解脱出去,可见先帝有灵,打动了太阳神啊!” 罗布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唯有诺诺。 女王突然问:“你说,如果我让位给拉达王子,你觉得如何?” “万万不可!主人一身系天下,岂可随意?” “那么,如果你是我,你又如何选择?” 女王兴致不减。看这意思,今晚是要谈人生、谈理想了。 罗布答道:“在下岂敢揣摩?我只想过平静的一生,更愿意筹划水利、农具、兵器什么的,造福天下。” 女王眉毛一扬,诡笑道:“是啊,你能怎么想,那为什么你就觉得我不能这样呢?我也想云游四方。此次边关之行,让我感受到被人敬畏和被人爱戴是如此不同。” 罗布语塞。他只好顺着说:“阳河国太平还未久,王子总该历练历练,才能在日后担此大任吧。” “那是。若不是父王去得早,我也不必挑这副担子。有人想当国王,有人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不是正好各取所需?” 罗布听了一惊,他没料到,这位生活在几千年前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年代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 女王抚手望着天空,忽然笑出了声,她又一屁股坐下来。 罗布心里暗暗叫苦,想:“怎么又坐下来了,还睡不睡了?你倒是玩得好、睡得好,我可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啦!”他也不敢叹气,只好也跟着坐下来。 女王一点倦意也没有,眼睛里不断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她在憧憬什么。她回头见罗布一声不吭,诧异道:“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罗布说:“哪里?见主人想事情,不敢打扰。” 女王又是扑哧一笑,忽然问:“你那日里衣着怪异,难道几千年之后,人民都是那么穿的吗?” 罗布回答:“正是。” 女王一脸鄙夷,说:“那衣服,单薄无比又绷在身上,实在是不适合人民劳作,也不舒服,还一撕就破。太阳神保佑,我们生得早。” 罗布叹气道:“若太阳神降恩,能把我们送到几千年后去的话,在下倒是极愿意陪着主人好好玩玩。” 女王说:“罢了,要是那样的话,我猜我是吃不惯也穿不惯。那时候国王也是别人了吧?” 罗布张口结舌,喃喃道:“主人英明,这些话确实是真的,肯定一下子不习惯的。那时候已经没有国王了,也没有奴仆,人人都是平民。” 女王摇头,说:“我就说嘛,人都自作聪明,谁还能聪明得过祖宗去?” 罗布彻底无语。 女王又说:“管他呢,一切都是太阳神的安排,好好过每一天吧,活在当下。” 罗布翻身跪在一边,对女王磕了个头,口称:“主人,您真是说出了至理名言啊!这番话,几千年也不过时的。” 第七十六章 女王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大臣们纷纷上奏祝贺女王身体康复,都拍马屁说他们这几日酒菜不香,整日里挂念王上的安康。 “今日见王上脸色有点黑了,想必是休养在后宫的这几日还在操劳朝政,在下还请王上要注意休息。” 庞大人说道。他最近很爱表现,引得周围大臣悄悄地侧目而视。 大法师说:“在下观王上神情愉悦、行走如风,觉得放心了大半!” 只有王爷和王子在一旁不动声色,暗自好笑。 女王朗声笑道:“承蒙各位挂念,我已无碍。这几日我不在,你们勤勉如常,也是辛苦了。”女王说完一句,大家就躬身谢恩一次,女王不由得翘起嘴角冷笑,无奈地撇撇嘴。 大臣们都没注意到罗布不在。 罗布回府后,并没有急于上朝,而是留在家里和夏哈、王爷世子一起继续调查库班一案。 世子查明那个和库班一起被刺客杀死的人叫做萨瓦,确实是平大人的亲随,他曾经多次扮作商户,帮平大人往恩塞国送信。据贩卖奴隶的大胡子说,有几次看到萨瓦和另外一个人在边关附近见面,互相交换一些小件的货物,然后从山间小道去了恩塞国,而另外一个人则原路返回阳河国。 “这就是说,平大人私通恩塞国,那是确定了。” 王爷世子说。 罗布点头,问:“世子大人,那你说萨瓦为什么被杀?谁要杀他?” 世子说:“若平大人不死,平大人是最有可能杀他灭口的人。但是平大人已经死了,萨瓦流落街头日久,却突然在大人门口被害。我的分析是:通恩塞国者,除了平大人,还有另外的人,那就是派人杀萨瓦的人。可是平大人十分谨慎,我们没有查出他和其他大臣有什么可疑的联络,想必都是派手下暗中交接的。” 罗布赞许道:“和我想的一样!那为什么他先前在街头那么久都不被杀?” 世子胸有成竹,答:“萨瓦帮平大人送信,他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掉脑袋的事情,或许他只是到恩塞国境内把信交给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否则平大人一死,他就该逃亡的。王宫里的事情发展出乎了那些人的意料之外,平大人死了,没有别人认识萨瓦,于是他就多活了几日。一直到他来投奔大人,又和库班说了什么,才引起别人的恐慌,他们怕大人顺藤摸瓜查出真相,所以匆忙下手,顺便连库班也一起处理了。和萨瓦在边关交接的那个人是谁,就再也无人知晓,这样,线索就断了。” 罗布哈哈大笑,说:“世子大人精明如此,真是个好侦探!” 王爷世子不不懂什么是“侦探”,莫名其妙地看看罗布,又看看夏哈。 夏哈在一旁一直听着,没有说话。他这边的调查举步维艰,心情有些沮丧。他见罗布和王爷世子都在看他,只好说:“在下无能,刺客还没有找到。在下在王城将士中查访,凡是和平大人或朝中其他大人有瓜葛的,又有刺客这般身手的,一个也没找到。萨瓦提到过一个叫伊里的人,曾经在俭承老爷府上当差,和库班也熟识,也已经失踪很久了。我们不如去请教一下俭承老爷,问问伊里去了哪里?” 罗布问:“不妥!如今绝不是打搅俭承老爷的时候。另外,军中、民间身手不凡者甚众,你待如何查起?” 夏哈回答:“门口卫兵说见到那刺客用黑布蒙脸,却隐约看到他脸上似乎有道疤,那人是用黑布刻意去遮挡,军中脸上有疤者可不多。” 罗布点头道:“若如此,这个人不会再被找到了,必然是死了。” 夏哈惭愧,说:“大人,这样岂不是没有了线索。” 罗布说:“这就是线索。你们想,刺客脸上有疤,特征很明显,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用他?可见事情已是万分紧急,而又没有别的可靠人可用。为什么一定要杀萨瓦?他不是没那么重要吗?那是因为他要来投奔我,就有可能要牵扯出什么人来了。那么那个人是谁?他和库班认识吗?库班在我这里一直没事,可是他一搭上萨瓦,就送了命,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互相都认识,于是这些人都死了,关键就在这里。而刺客得手之后,必然要被灭口的,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这么一看,那个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确凿无疑的通恩塞国的第二人,而这个人,比平大人更阴险。” 王爷世子和夏哈点头称是。 罗布想了半晌,又说:“我已有所怀疑,可惜难以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了,容我考虑考虑,如何继续查下去。” 王爷世子和夏哈相视一下,不解所以然,懵懵懂懂地又点点头。 罗布的调查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表面上他却更加放松了。隔了几天,罗布磨磨蹭蹭地去上朝,在王宫门口遇到几个大臣,大家都向他打招呼,颇有巴结他的意思。 罗布一反常态,不再像以前那样低调了。他有些得意洋洋向大家还礼,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却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小人得志的意味。 大法师一直对罗布关注有加,他第一个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他想:王上说身体不舒服,却神清气爽地回到朝中,哪有病刚好的样子?这个罗布同时也失踪了几天,鬼知道他去操办哪门子军务?莫不是到王上那里去献殷勤了吧。 果然,大法师发现王上看罗布的眼神和看别人的就不一样,那是一种少有的温柔目光。而罗布在朝堂上说话,也是一副“我什么都懂,你们听我的就是了” 的嘴脸。而王上呢,居然每次都恩准,这让群臣惊诧不已。 罗布虽然对大伙儿表面上还是假装客客气气的,可是有时候就对俭承老爷、庞大人等人出言不逊。他说庞大人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是不是该卸掉几个无关紧要的职务?俭承老爷的财政官当得这么久,每天任劳任怨的,该派人帮他整理整理账目。 女王说:“难得罗布大人这么体谅同僚,就着你找几个帮手给他们吧。” 庞大人和俭承老爷气得不行。 女王也长了脾气。以前要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很客气地先征求王爷的意见,如今她顶多轻飘飘地问一句:“王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爷只好说:“既然都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了。” 拉达王子更是郁闷。本来为了政变的事情,拉达王子每天都不敢冒头,小心翼翼的了,可是女王还要说他。 “王弟,你要多向罗布大人请教,有朝一日你继承大统,也要先历练历练。” 大家都愣住了,这算什么话?只能理解为讽刺吧,就是明着说拉达王子不如罗布咯,还继承什么大统?意思是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拉达王子只好唯唯诺诺,连称:“王姊说得极是。” 民政大臣庞大人奏请朝廷拨款,修理王城中的道路和排水沟。罗布插嘴说,庞大人的款项计算可能有欠缺,他愿意自告奋勇帮庞大人复核,女王马上恩准。 庞大人见王上一口答应,不禁嗔目结舌,却又无法反驳,只得忍气吞声。结果呢,罗布好几天也没有回复他,推说太忙了,没空。最后账簿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庞大人手中,罗布传话说他都看过了。其实庞大人心里有数,他在那些账簿上做过记号的,没有被翻看过的迹象。 道路修好之后,罗布也变成有了功劳。 罗布又奏请在全国范围内清理税务部门和人员的配置。俭承老爷说自从上回朝廷发布减税新政的时候,已经整理过一次了,无需再大费周章。女王训斥他,说:“税务乃国家根本,如何能够马虎?”俭承老爷只得又去忙乎了好一阵子,最后也没改什么。而罗布自然又得了嘉奖。 如此种种,众大臣对罗布的不满逐渐累积起来。 大法师尽管小心地和罗布保持一定距离,少说话,不发表反对意见,也还是不能避免被罗布数落几句。就连对拉达王子和王爷,罗布也不像以前那样尊敬有加了。 慢慢的,大家都有些看出来了,罗布怕不是真的要当驸马了吧?他和王上两人一搭一档,大权独揽,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一天散朝的时候,王爷半开玩笑似地说:“记得罗布大人说起过,朝廷如果有个丞相来管理朝臣的话,朝廷办事效率会提高很多。我思量着,很有道理,我们何不奏请王上,立大人为丞相呢?” 周围几个人都听出来王爷的不满,感到很高兴,终于有人出来对付罗布了。不料罗布歪着脑袋一想,回答道:“王爷所言极是!在下琢磨着,是该有人站出来,承担更多的职责。” 大家都恶心坏了,从此更加对罗布敬而远之。 第七十七章 俭承老爷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大臣们之间或多或少形成了一种默契:尽管这些人互相都各怀心事,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罗布不满。所有人都不愿意接罗布的茬,让他一个人和王上唱双簧。拉达王子、王爷也和王上开始有些越貌合神离。 俭承老爷瞅了个空,在宫门口逮着罗布,客客气气地说:“罗布大人还在生我的气吗?” 罗布一愣,问:“生什么气?” 俭承老爷笑道:“老夫愚笨,不识大人的忠心,做下那些荒唐冒犯之事。” 罗布大度地一挥手,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说:“早过去了,况且俭承老爷也是为国、为朝廷,何错之有?” 俭承老爷推心置腹地说:“大人大量!老夫也算三朝老人了,像大人这样才华卓越、又赤胆忠心的人,真是不多。可恶的是,近来竟然有人说朝中有奸臣。奸臣是谁啊?” 罗布吃了一惊:“竟有此事?如今天下太平,人民安乐,朝中也是一派和气,哪来的流言?” 俭承老爷一脸深恶痛绝,说:“可不是?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若有胡言乱语者,还需严惩。” 罗布大怒,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行得正走得端,那些奸佞小人迟早要清理出朝廷才好。” 俭承老爷说:“老夫深有同感。王上仁慈,大人也是大善人一个,可是对于这些小人,也不能太客气。” 罗布余怒未消。他进了王宫大殿,仍然面带冷笑,朝众大臣扫了一眼,不发一言。 女王进了殿。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哈欠连连,没注意到罗布的不悦。 王爷上前来,奏说边关比亚镇有镇主迪里老爷上表,言及比亚镇人民自从归顺阳河国以来,都有脱离苦海、重见天日之感,因此感激王上,愿意进献几匹从野人那里买来的宝马给王上使用。 女王来了点精神,笑道:“好事啊!马匹收下,再算还他们钱财,以示表彰。” 王爷答:“领命!本王以为,边防总督、护国将军庆谷大人管理有方、功不可没,应加官进爵,升大将军。” 女王刚想张嘴还没说话,罗布就插话道:“边防之事,庆谷只是听我安排而已,何功之有?取比亚、战恩塞、开荒地、建水利,那一样不是我做的?” 女王便打住话头,不说话了。 罗布朝大臣们看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罗布强压怒气,说:“难道大家都忘了不成?王爷,您亲眼见到我是如何破了恩塞军,您也觉得那是庆谷的功劳吗?” 他万没有想到,王爷却装傻不语。罗布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难道满朝上下都患了失忆症? 拉达王子发言道:“罗布大人自然有功,无需多言。庆谷大人兢兢业业,也该给予鼓励。” 罗布说:“边关太平日久,恩塞国威胁已经彻底消失,还不如减少边兵,调庆谷回王城来另行重用,也好尽其所能。” 大臣们都惊住了,谁也没想到罗布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来。 女王说:“也是哦,这不失是一个好方法。” 朝廷里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呆若木鸡。 庆谷的升迁机会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了。他接到命令后不敢怠慢,马上安置了民兵,又让一部分士兵在边关待命,他带着剩下的士兵回了王城。 没过几天,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庆谷就出现在朝堂上,向女王报告边关事务。 女王大喜,说:“到底是罗布的部下,行动迅速!” 庆谷还是第一次来到朝堂上,不免有些拘束。他客套了一番,就说出了自己担忧:虽然和恩塞国没了对抗,但两国之间商旅纷繁,边关查验来往的人员、货物任务很重,如果撤回大部分边兵,只怕边关来往的人员失了控制。 王爷笑道:“庆谷大人给本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作战勇猛这一点,如今独挡一面,是一方大员了啊,果然所虑甚为深远。” 大臣们纷纷点头称是。 罗布又唱起反调来,说:“两国和约已成,自当鼓励来往自由,促进贸易,何必事事检查?边关只需留有小队人马维持治安即可。” 庆谷见罗布说话了,连忙称是,收回了自己的意见。 女王见大家没有意见了,开心道:“庆谷大人在边关辛苦多年了,正当休养休养!” 俭承老爷奏道:“今日朝中文武人员难得欢聚一堂,可喜可贺!” 女王说:“俭承老爷提醒我了。过一阵子又是先王诞辰日,何不操办酒席,宴请众大臣和家眷,同乐一番?” 大臣们早就郁闷了半天了,听了女王这话,一下子有了话头接,都称“好!”一时间朝堂上又活泛起来。 尽管一个个都各怀心事,但是在操办筵席这件事情上,每个人都高度一致起来,朝堂上出现了难得的全体劲往一处使的景象。 女王大喜,宣布罗布为总负责,为先王诞辰日策划庆典活动。罗布建议庆典规模要小,活动要而精致,参加的人仅限于朝廷大臣,筵席设在大殿,家属和随行人员也应一并前来,在偏殿另设一宴。 有了上一次庆典的教训,再也没有人敢出头说要大搞,于是所有人都同意罗布的意见。女王叹道:“只有罗布大人,才能做到既得我心,又得众位的一致赞同啊!” 大臣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有种要吐的感觉。 罗布得了这个差事,也不敢怠慢,赶忙到处张罗起来。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把庆谷也带上,又说要问拉达王子、王爷派人帮忙。于是大臣们就见他整天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他忙得上朝也不来了。 好在罗布没有跑来再差遣谁,这让大臣们觉得不错。谁愿意跟着罗布团团转?省得去操这份心。 俭承老爷一直想努力修复和罗布的关系,就隔三差五地派人到罗布府上,询问要不要帮忙。每次罗布府上的老奴都回答说大人一大早就出门了,驾着马车,去王城外面采买货物。老奴指着在院子一边搭起来的临时帐篷,只见那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得老高,老奴说那都是大人拉回来的,还没有整理呢。 俭承老爷听了下人的汇报,说:“罗布大人做事情是认真的。” 王宫前等着上朝的时候,俭承老爷有意无意地向大家说起,罗布每天起早贪黑,辛苦异常。拉达王子和王爷两个人眼珠子翻几下,没搭他的茬。 庞大人说:“那是。如今罗布大人德高望重,办事妥帖,我等需要仰视了啊。” 大法师笑道:“罗布大人年纪轻轻的,德高望重?”他假装罗布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朝空气行个礼,口称:“罗布老前辈!” 几位大臣见了嘿嘿嘿地笑。 罗布不在的时候,大臣们又找到了一种娱乐方式,那就是背地里嘲笑他一番。 俭承老爷拱手道:“诸位大人,罗布大人才思敏捷,办事麻利,难怪王上倚重。王上天天夸他呢,我等以他为瞻,也无不妨啊。” 大臣们朝他白一眼,不踩他。 俭承老爷又对拉达王子和王爷摊开两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谁知他们两个也不想和他说话,王爷索性背过身去了。 俭承老爷发现大家对罗布的不满,已经延伸到对王上的不满上了。 第七十八章 王宫门前搭起来一座木架子搭成的拱门,上面插满了枝叶和鲜花。这是“极乐之门”,为的是迎接先王的亡灵,让他入得此门,来到人间看望他牵挂的亲人和子民。 门的后面,铺着一路的花瓣,一直通到大殿的正门,女王率王爷、拉达王子等人,盛装肃穆地站在门边,只等大法师宣布时辰到了后,再缓缓移步进入大殿。 这次的庆典只在王宫里面举行,出了王宫,则一切如常,连钟楼前面的广场上都没有张贴任何告示。 王宫大门外停满了马车。大臣们和家眷都已到达,一大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草坪上,等着女王入殿后,方可进大殿和偏殿入席。他们的随从则早早地就站在大殿和偏殿门口,等自己的主人入了席,他们就要等在他们身后,随时听候吩咐。 罗布没有家眷,就带了可儿进了宫。 太阳挂在天空,阳光照在从地上树起的一根时针上,往地上投下一截影子,大法师两眼盯着那影子,看着它逐渐靠向地上画着的那根线。王宫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大法师作法。 大法师忽然举起一只手,轻轻地一挥。听得一阵鼓点响起,大法师便展开他的大袍,围着面前的香案开始作法。 忽见案上的香烟一偏,大法师朗声唱道:“迎驾!” 又是一阵鼓点,大法师捧起一盏油灯,高举过头,缓缓地在香案边绕了几个圈,便穿过那道拱门,朝大殿走去。 女王远远地跟在大法师后面,就像担心惊扰了鬼魂一样,迈着轻轻的脚步,随那油灯进了大殿。 王爷和拉达王子跟着进了大殿,卫兵们便把殿门关上了。众人明白,这是一段特别的仪式,表示先王要了解他的家事。 过了一会儿,殿门大开,一名侍女传话出来:“请!”这才是大臣们进殿的时候。 随后,大臣们的家眷被一群侍女引到了偏殿,筵席正式开始。 大殿里,女王照例坐在宝座上,她的面前放着摆满食物的方桌。大殿中间,安放的不再是以前用过的那张长桌子,而是一个个小桌子,大臣们分坐在桌子边,每人面前却只摆着一壶酒和几样小菜。不过在大殿四周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圈桌子,这里才是放食物的主要场所,奴仆们站在桌子边,等着侍候各自的主人,传递食物。 女王看上去心情很好。她对大家说:“先王生前最爱热闹,只要有什么名目,比如祭神、节日等等,他必定要宴请大臣或侍从,饮酒作乐。哪个大臣家里但凡有个婚丧喜事,他都不请自到,要去吃喝一通,他也不在乎饭菜,也不讲究身份,图个热闹而已,老臣们应该都记得这些吧。” 下面有几位年纪大一些的大臣都笑出了声,连连点头。 女王说:“今天我们也不要讲究高低贵贱、礼仪形式,大家热闹、高兴就好。” 说罢,她举杯敬了大家,说:“大家尽兴!” 大家应了一声,纷纷一饮而尽。 女王见大家还有些拘束,索性让人把她的桌子撤了。她走到下面的大桌子前,挨着拉达王子和王爷坐下了。 女王说:“现在没有王上了,大家干杯!” 庞大人第一个应道:“干杯!”大家也都跟着道:“干杯!”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女王埋着头和王爷说笑,不看大家,大臣们也更加放松了,开始互相敬酒,大声地说起话来。 酒过三巡,很多大臣已经站起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宴会进入“自助餐”环节。 罗布这天又变得低调起来,几乎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低头向可儿交代了点什么,可儿就去殿门外给他传出一些话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来悄声回话。 这时,几名侍女走到王座前,拿起一面小鼓拨了几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大家听到鼓声,便打住话头,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一名侍女大声道:“女王有旨!” 女王笑吟吟地朝大家一挥手,往上跨一步,说:“先王在时,让我最敬佩、最挚爱的不是他的才华和勇敢,而是他对亲人的热爱,和对国家的责任。我今天要以先王的名义起誓:我将毕生传承这一精神。” 女王的话头一停,王爷就带头鼓掌。 女王向王爷投去感激的目光,说:“王叔,您以一生的时间践行了这一点,请接受我的致敬。” 拉达王子又带头鼓掌,王爷一脸的不好意思。 女王又说:“今天,我要在这里郑重宣布,明年的今日,我们还要在这里举行先王诞辰的庆典,那时候,我将正式退位,由拉达王子继承大统,领导阳河国。从明天开始,拉达王子为摄政王,开始和我共同处理朝政。” 拉达王子大吃一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群臣们也楞住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布又带头鼓掌。群臣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鼓掌。 拉达王子失声叫道:“剧本不是这样说的!” 罗布放肆地哈哈笑起来,大臣们只得也跟着小声地笑。 女王不紧不慢,从边上一名侍女手上托着的盘子里拿起一样东西,说:“这个宝贝,叫‘雨露万物珏‘,是我阳河国历代先王传下来的。十几年前,我经先王的恩准,把它赠与了大将军罗布。今天,它将重新回到大将军罗布的手里!” 罗布一惊,也失声叫道:“剧本不是这样说的!” 这下,轮到大家朝他笑起来了。 女王走了下来,亲手把它往罗布的脖子上挂。罗布弯下腰,当女王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颈的时候,他感觉就像触电一样,电流瞬间流过了全身,把他麻住了。 群臣们赶忙又鼓掌。 罗布直起身,见女王正笑眯眯地朝他看,欣赏着挂在他胸前的宝玉。 那“雨露万物珏” 的下半边是一片翠绿的树叶,托起了一颗淡绿色的水珠,而水珠上面是白色的云彩,轻盈地笼罩在树叶的上方。从洁白到翠绿,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的违和,就像它从来没有被分开过一样。 见罗布傻愣愣地说不出话,女王“扑哧” 一笑,柔声问:“那剧本应该是怎么说的呢?” 罗布抬头道:“剧本说护国将军庆谷大人抓住了一名给恩塞国送信的细作,正在往王宫这里送来,我要亲自审问他,找出朝廷中里通外国的奸人!” 大殿里一阵骚动,大臣们吓坏了,交头接耳道: “你听到罗布大人说的了吗?” “奸细不是平大人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罗布。大家这才发现,护国将军庆谷已经几天没有出现了。 罗布朝大家高声说道:“各位!请稍安勿躁。今天乃是先王诞辰庆典,本不该说无关的事情,可是正巧今天一早,庆谷大人派人报告说在边关那边抓住了一名细作,和朝中的奸细有关。我怕夜长梦多,只好请了王上的旨,在朝堂上解决这件事,还请大家海涵!” 大殿中一片嗡嗡声。 女王笑道:“罗布大人,在我们等着庆谷大人赶过来的时候,你不妨先说说这个故事?很多细节我还不知道呢!” 第七十九章 罗布清了清喉咙,朝大家行个礼,说:“王上有令,在下就把这个故事说一说。等会儿庆谷大人到了,大家一起审问细作,一切就都清楚了。” 大臣们纷纷树起了耳朵。 罗布一伸手,站在身边的一名大臣连忙递上手中的酒杯。罗布接过来喝了,又把酒杯还给他,接着说: “诸位!平大人通恩塞国,证据确凿,可是我一直怀疑内奸或许不止一人。几处可疑之处,使我坚信平大人还有同谋。 “平大人死后,为他往恩塞国送信的一个亲随叫做萨瓦的,流落在外。萨瓦生活无着落,想到要来我家为奴,他到处扬言他以前是平大人的亲随,帮平大人往边关送信办差,结果呢,他在我家门口被人暗害。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刺客是要杀的人是我,其实不然。刺客要杀我,自然不容易,但是在路上行刺,还是比到我家上门行刺要容易些,他为何要等我生病在家、足不出户的时候来动手?结论就是:刺客的目标就是萨瓦,以及听到他说了什么的人,而不是我。而且要杀他的人原本不认识他,否则在市井中就动手了,哪里会让他活着找我?因此直到萨瓦和库班相认,说了一些要紧的话以后,才暴露了他的身份,于是就招来杀生之祸。 “为什么要杀他?这说明,有人担心萨瓦这根线索,会牵连到他,这就是很可疑的事情了!谁在怕?怕什么? “于是我开始暗中开始侦察,我的调查发现事情果然复杂。有人看见萨瓦往恩塞国送信的时候,常和另一个人合作,而那个人更像是萨瓦的上级,这个人就是关键!他很可能是另一名奸细派出来的。很可惜,我调查了几乎所有地方,这个人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只有一些影子,却找不到人,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那个刺客呢?也消失了。王城的卫兵们几乎把各处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大家看,萨瓦、库班都被杀了,刺客也消失了,我估计他也已经是埋尸荒野了。可见,有人要把所有可能把平大人联系到他身上的人全部清除掉。甚至连俭承老爷家一个名叫 ‘伊里’的奴仆也失踪了,因为他必然见过萨瓦和另一个送信的人!如果有这么个人的话。而策划这一切的这个人,就一定是另一名奸细!” 大臣们“轰” 的一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啧啧称奇。 俭承老爷说:“惭愧!那伊里,是我派去找库班,打探大人消息的,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罗布摆摆手,说:“俭承老爷不必自责,都是忠心为国而已。只是这个伊里,想必也是被杀了。” 罗布看看大家,又说: “到这里,线索全部都断了,要想找出那位奸细,只能想办法让他自己露出尾巴。我就在想,那位奸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暗通恩塞国,得到的钱财是有限的,边关虽有野地可以绕过检查岗,但是大量的财宝无法来往。 “从平大人当初的做法看,奸细的目的,应该是扰乱阳河国,制造混乱,再让恩塞国有机可乘,灭掉阳河国,他就可以在恩塞国的庇护下独领阳河国。我和阿莫国王打过交道,他虽然严酷凶恶,却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完全可能答应奸细的条件,双方获利。 “于是我假装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独揽朝中大权,打破朝廷的和谐,制造我和满朝文武的对立的局面,重新让奸细看到机会。” 大臣们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们都傻了。其他人好歹还有些城府,庞大人却失声叫道:“好卑鄙啊!” 罗布笑道:“是说我吗?” 庞大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罗布说:“我通过恩塞国的朋友,派人去阿莫国王那里游说,说阳河国又起混乱,恩塞国也许又有翻身的机会,不如探查一番也好。阿莫国王是个一根筋,他虽然不敢再起刀兵,却认为打听一点消息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我又惹事生非,请王上调回庆谷,撤掉边关的哨卡,于是边关人员来往无人检查了。你们说,如果你是阿莫国王,会怎么做?” 大法师第一个恍然大悟,说:“阿莫国王肯定会派出信使,来找以前的内应。” 罗布一拍手,说:“对极了!我暗中派人在边关、王城的城门附近监视跟踪,就等着信使出现,看他找谁,他们又是怎么来往的。” 庞大人“哦”了一声,说:“那么,现在奸细的信使被庆谷大人抓住了!” 大殿里又是一片嗡嗡声。 俭承老爷笑道:“罗布大人好计谋!那个信使招供了吗?”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罗布,急切地等着他的答案。 罗布的得意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说:“没有。那个信使一见自己中计了,就服毒自杀了。” 只听得“当” 的一声,一个酒杯掉到了地上,在石板地上弹了几下,骨碌碌地转圈,里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大家一看,原来是女王的酒杯掉了。只见她的脸涨得红红的,手还在发抖,听得入了迷。 女王一脸激动,叫起来:“罗布!你……说了半天,这就完了?悲剧啊!” 大臣们跟风似的纷纷叹气。 王爷深吸一口气,说:“罗布大人做事真是神来之笔!只可惜了,功亏一篑!” 拉达王子问:“难道跟踪了这么久,不知道那个信使是从谁家出来的吗?” 罗布说:“拉达王子问得好!我们的这位内奸朋友做事极端缜密,滴水不漏,那信使也是非常精明的。他在王城外一个角落找了个茅草屋住着,马车上总是带着几只信鸽,用飞鸽传书给自己的主人。庆谷抓他的时候,他临死前转瞬间就放掉了剩下的鸽子,所以他的主人一定昨天就知道他出事了。” 大家纷纷摇头,眨巴眨巴眼睛。 罗布幽幽地说:“不过还有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盯住了他。 罗布说:“我们的探子得知,说那个信使和我曾经在某个地方打过照面。等他的尸体运来了,我看看,能不能认出他来。” “哈哈哈!” 王爷突然发出一阵大笑。他指着罗布说:”罗布大人,你不仅是个发明家、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你还是个故事家!这么一件事情,你今天讲得是跌宕起伏,把我的心都吊到喉咙口啦,哈哈!” 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罗布又一摆手,说:“唉,可是我不确定能不能记得这个人啊!” 女王也“咯咯咯” 地笑起来,说:“有你这么个阴损的精细人,就算抓不出那个奸细,我想他从此也死了心,不敢再和你斗啦!” 罗布“呵呵”地赔笑,这才觉察到自己早已说得口干舌燥。他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自己的酒壶倒上一杯,把酒杯往嘴边送。 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尖叫:“大人!” 霎那间,一个人影从大殿门口那里扑过来,罗布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眼前一晃,手里的酒杯就被打翻在地了。 罗布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可儿。可儿说:“大人!酒里有毒!”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可儿喘着气,突然用手指着俭承老爷,说:“是他,我刚才看见他偷偷地在罗布大人酒里放了东西!” 俭承老爷一脸莫名其妙,呆呆地望着周围看着他的人,两手一摊。 大法师厉声问:“你是何人?一个奴仆,竟有这样的胆子!” 可儿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罗布说:“她是我家的女奴,名叫可儿。” 俭承老爷盯着可儿看,嘴里“嘶”了一声,他觉得可儿有点眼熟。他说:“难道你认识我?” 可儿说:“是,老爷。我以前是老爷家里的女奴。” 俭承老爷终于想起来了。他家奴仆多,可儿这几年又长大了,他哪里认得出,被她这么一说,才有点记起来,他问:“你就是当年那个在厨房偷吃,被我打了一顿卖掉的丫头?” 可儿低声说:“可是我没有偷吃。” 俭承老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提高声音说:“因此你对我怀恨在心?要诬告我!” 罗布说:“此女跟我多年,忠心一片,从无假话。” 庞大人说:“怎可凭一个下人的一句话,就坏了俭承老爷的名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打翻在地的酒杯,一时间都没出声。 女王说:“大法师,按王法,此事如何处置?” 大法师沉思一下,说:“此女指控俭承老爷,以下犯上。若为事实,无罪;若诬告,火刑。” 第八十章 罗布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他心里责怪自己疏忽了:很明显,俭承老爷就是内奸,眼看要暴露了,就铤而走险,想要毒死我,来个死无对证。实际上罗布根本没有把握能认出那死掉的信使究竟是什么人。 女王见大家都被可儿卡住,脸上就挂不住,对罗布说:“罗布大人,还不把你的人送回去,等候发落?” 罗布刚想胡乱说些什么拖延一下时间,只见可儿一个箭步冲到桌子边上,拿起罗布的那壶酒,掀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罗布惊呆了,说:“你不要命了吗?” 可儿慢慢地放下酒壶,紧紧抿着嘴,瞪大眼睛盯着罗布,一声也不吭,就那么僵直着站在那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齐刷刷地朝可儿看。 才几分钟时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只见可儿的脸上的红润退去,变得惨白起来。她突然捂着肚子痉挛了几下,嘴角就渗出了混杂着血色的口水。 可儿如释重负,惨淡地对罗布一笑,像是在说:“大人,你看我没有乱说吧。”然后她的身体就慢慢地瘫软了下去。 罗布赶忙上前托住她,脑子里就是嗡的一下。他拼命地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快想办法救她!” 旁边的大臣们也慌了神,纷纷往后退。 罗布喊道:“拿水来!” 女王跟着吩咐:“拿水来!” 罗布也不知道该怎么解毒。他心想医院里都是先灌肠,洗掉毒药,再吊盐水的,现在能做的,恐怕就是快点把毒药洗掉。 他把可儿搬起来趴到自己在地上支起的一条腿上,可儿已经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罗布猛按几下她的后背,可儿终于哇地呕吐出来一点酸水。 一名侍女捧来了水盆。罗布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水往可儿嘴里使劲灌,然后又去挤压她的胃。 可儿痛苦万分,喃喃说:“别,别灌我了……” 罗布凶巴巴地喝道:“住嘴。吐!喝!吐!” 他又回头喊:“牛奶!” 女王又鹦鹉学舌:“拿牛奶来!” 罗布用水灌了几次,又用牛奶灌了几次,把可儿整得昏了过去。 罗布黔驴技穷,心想:“能不能活,就看你命的够不够硬了!” 女王看着精疲力尽坐在可儿边上的罗布,吩咐侍女:“把她送到后面去,派个人照顾她。” 两名侍女答应着,抬着可儿出去了。 罗布心情沉重。他躬身对女王说:“谢王上,是在下办事不妥。” 女王皱着眉,没接话茬。她盯着俭承老爷,厉声问:“俭承老爷,你身为三朝元老,为何里通外国、陷害忠良?” 俭承老爷负隅顽抗,说:“回王上,里通外国我是万万不敢的,那都是罗布大人编造的故事。我出此下策,乃是为朝廷锄奸,罗布大人自从回了王城,居功自傲,独揽大权,群臣敢怒不敢言。王上受他蒙蔽,对他一百个信任,哪知道他心怀不轨啊!老夫既为元老,当不惜自己的名誉、生命,也要除掉这个奸贼!” 俭承老爷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大义凛然,惊得众人都嗔目结舌。 罗布冷笑道:“俭承老爷,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后悔,该早点派人把我杀掉的,可惜晚了。你的这些鬼话,骗骗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 “先王在时,你就自以为是元老,又掌握朝廷的财政,觉得早该独揽大权,为所欲为。然而先王乃是不世的明君,明察秋毫,很快就看出你假公济私,最擅长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因此把你的职权不升反降。本来是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你却心怀不满,伺机作乱。 “先王见你不思悔改,还有暗通恩塞国的意图,就打算罢你的职,不料在这个当口上,先王却突发疾病,驾崩了。王上继位后,大家对此并不清楚,你成功地蒙混过关。 “谁也不知道先王得的是什么病,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先王在别宫和几位大臣商议朝政,吃过午饭后,就很快发病,俭承老爷,当时你也在场。我听说了先王的病之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中毒。可是阳河国上下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用毒,直到今天,你的毒药用在了这里,我才恍然大悟!先王的症状,和可儿无异,我就清楚了,当年先王,就是你用毒药害死的!俭承老爷,你好大的胆子!” 大殿里“轰”的一下,马上又是一片死寂。 俭承老爷一下子跳起来,喊道:“你胡说!冤枉啊!” 女王铁青着脸,说:“罗布大人,你说下去。” 罗布行礼,继续说:“王上即位后,你重新受到了起用。你原以为王上稚嫩,王爷忠厚,拉达王子又年幼,你大可以兴风作浪,甚至谋朝篡位。没想到王上天资聪颖,行止有度,朝廷广施德政。王上很快受到人民的深切拥戴,你没法左右朝纲。 “这十几年,你一直在寻找新的机会。拉达王子逐渐长成,大有先王之风,这是阳河国之幸事。俭承老爷,想必你的心里反而苦痛!这时候,你见恩塞国重新崛起,便决定卖国求荣,勾结恩塞国来个里应外合,推翻王上,自己来做阳河国的国君。可惜啊,恩塞国两次进攻都未成功,反而有送到恩塞国的书信被我获得,我才明白了这其中奥妙。而你,悄悄地勒死了平大人,杀掉了所有你能够找到的和此事有联系的人,自以为没事了。 “如今,恩塞国已经没有能力惹事了。见到阿莫国王的书信,我想你本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你年纪日长,又见王上和王子和睦,再不赌一下,就没有可能把篡权的机会留给你的后人了,于是你决定铤而走险,利用我得罪满朝文武的时机,制造混乱,然后再次联络恩塞国,让他们派出一支奇兵,假扮商户,来到王宫突然袭击,未必不能成功!俭承老爷,这就是你的好计谋!” 罗布说完,向女王再次行礼,说:“王上,在下请王上下令,由大法师依照王法处置俭承老爷。” 俭承老爷哈哈大笑,说:“罗布大人!知道你会编故事,却不知道你的故事编得这么精彩。可惜都是你的空口白牙,一面之词!” 罗布说:“是不是我编的,自有大法师根据王法调查、审问。我有部分从恩塞军中寻获的书信还在边关营中,庆谷大人今日一并押解而来,以作证据。” 正说着,门外卫兵报告:“庆谷大人到!” 女王吩咐:“宣庆谷大人进殿,罗布大人当场辨认信使尸首。来人!把俭承老爷抓起来!” 几名侍卫上前,把俭承老爷按坐下来。 殿门大开,庆谷带着几名卫兵抬着一块木板走进来,木板上面躺了一个人。 罗布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心想倒要看看这时何许人也? 来到面前一看,只见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脸上布满短须,死灰的眼睛上面两道眉毛黑黑的。 罗布嘴里轻轻地“啊”了一声,还真是想起来了,真的见过这个人!此人是俭承老爷府上的侍卫,当年他刚来阳河国,住在俭承老爷家中,这便是在他门口看着的那个人! 罗布站起身,说:“认出来了!他是……” 话还没说出口,罗布只觉得后背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把他整个身体都弄麻了。他想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觉得浑身一阵剧痛,动弹不得。 身边又是人影晃动,一片混乱。有人跑过来扶他,有人在后面互相摔打、喊叫。 罗布眼前出现了庆谷的脸,一脸的紧张,原来是他扶住的自己。庆谷把罗布慢慢放下来坐下。 过了好一阵子,罗布才清醒了过来。他明白了,他遇刺了。 有人从后面捅了他一刀。 第八十一章 罗布趴在床上,试着用手把自己撑起来,觉得后背的疼痛好了很多。 老奴在边上说道:“大人,还是少动为好啊!” 罗布笑道:“已经没事了嘛,紧张什么?” 罗布挨的这一刀,凶手扎得很不专业,偏到了肩膀那里,被骨头挡住了。大法师亲自帮他检查过伤口,说问题不大。 “皮肉伤,没扎到要害。” 大法师笑道。 罗布也笑,说:“俭承老爷谨慎过了头,手下能干的人都被他灭了。这位亲随,天天跟着他进进出出,忠心可嘉!可就是手里的活不行。” 那天罗布在大殿里,正待当众揭穿俭承老爷信使的身份,跟着俭承老爷一起来赴宴的那个随从护主心切,拔出刀子来想要杀罗布灭口。进得王宫时,所有大臣、随从身上的刀剑都交到了门口卫兵那里,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带进来一把小刀的。可惜刀太小,扎得也不够准,不致命。 女王见有人在王宫大殿公然行刺,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命令把俭承老爷和他的随从立即拉出去斩了。王爷、王子劝了半晌,女王才冷静下来,让大法师按照王法处置。 大法师经过审理,判定俭承老爷处斩,他的随从执行火刑。不料俭承老爷抢先悄悄地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女王余怒未消,令王爷、大法师到俭承老爷家里搜查,直把俭承老爷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王爷从俭承老爷的一处领地里搜出了毒药和私藏的大量财宝。 大法师又对俭承老爷家里所有的人都严加审讯,查出不少有牵连的人,于是俭承老爷一家老小都被销了贵族身份,几个儿子被贬为奴隶。 人民挤在钟楼前看女王张贴的告示,上面历数了俭承老爷的罪行,谁也没有想到俭承老爷竟如此阴险,做下这么多的坏事,大家恨得咬牙切齿。人民见朝廷只是惩处了首恶,并没有株连滥杀,更是交口称赞女王的美德。 女王亲自来到罗布的府上看望他。她从来都杀伐决断、无所畏惧,可是见到罗布后背小小的伤口,却突然心疼起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罗布难得见到女王哭的样子,吓得半死,他又不好动弹,只好趴在床上谢罪。女王见他扭来扭去的滑稽样子,含着眼泪又扑哧地笑起来。 女王坐在罗布的床边,亲手拿起盘子给他喂吃的,直把罗布别扭得满头大汗。 女王用手托起罗布脖子上的“雨露万物珏”,赞叹道:“这宝贝确实和你相配!” 罗布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大臣们见女王都去看罗布了,不甘落后,也都接踵而至,罗布家的门槛都要被踩塌了。 罗布笑着对他们说:“这点小伤,搞得这么隆重?就像我快活不成了似的!” 庞大人给罗布带来了一些疗伤的偏方,看上去像是从某种小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皮,还滴着血,看着就瘆人。罗布哪里敢碰?连声称谢地收下了,准备等庞大人一走就扔了。 庞大人比较实在,他脱口而出:“你和我们不一样!大人您马上就是金枝玉叶了,马虎不得的!” 罗布一惊,连忙说:“大人说笑了!这可是关系到王上的,怎敢乱说?” 庞大人说:“傻子才看不出来?王上对大人您,真是情有独钟的啊!” 罗布听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懊恼,只好苦笑。 没几天,罗布就已经行动自如了,准备着重新上朝去。唯一小小的问题是伤口表面好得慢,老是不结疤,有点不舒服。 不过他的这点小伤,比起可儿来,还是小事一桩。 罗布在一个奴仆的掺扶下,来可儿的房间看她。可儿没有死,那天她被罗布灌了吐、吐了灌,折腾得死去活来,终于保住了一条命。 可儿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连睁一下眼睛都显得吃力。她的脸上、手上长了一些小疙瘩,头发也掉了很多,变成稀稀拉拉的了。 罗布笑道:“哎呀,等可儿好了,头发要好好保养一下。” 可儿眼睛动了一下,在嘴角又挤出一丝笑容。 罗布叫过站在一边时候着的女奴,问起可儿的饮食,吩咐她要多给可儿喝牛奶、吃鸡蛋,女奴顺着眼,诺诺地说记下了。那女奴是罗布派老奴特地去新买来的丫头,专门照顾可儿。罗布又叫来老奴,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通,才出去。 可是罗布去上朝的计划,却迟迟不能实现。他那伤口有点发炎,也没有药膏来涂,只能每天用盐水洗,就是不见好。 大法师又来看过他了,拿了一些草药给他敷上,也没起作用。 女王听说之后,皱着眉对大法师说:“其他人都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没有长不好的。罗布是个金贵的人,恐怕要吃苦头了。” 大法师说:“罗布大人乃是神使,自有他的福分,不会有事的,王上请放心。” 女王哪里能够放心?她坐不住,又吩咐侍女们备马车,她要去看罗布。 罗布见天色已晚,女王还来,心里十分感动。他连忙打起精神站起来,甩着胳膊说:“王上放心,您看我哪有事的样子?” 女王忙说:“别胡闹!快坐下!” 她起身搀住罗布,让他坐下来。罗布不知怎么的头重脚轻,身体一歪,头就靠到了女王肩上。 罗布大窘,想要抽身,不料女王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捋起他的头发来,罗布吓得一点也不敢动。 女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流飘在罗布的耳朵边,暖暖痒痒的,伴随着女王身上的香气,绕到了罗布的鼻子里。 罗布觉得很陶醉。他头一晕,腿一软,就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罗布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房间里点着油灯,想必是夜深了,几名奴仆围着他,焦急地看着他。罗布一扭头,发现女王还在他这里,在他床边坐着呢,眼睛里还噙着泪水。 见他眼睛睁开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罗布感到特别不好意思,想要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东南西北都辨不出了,说话特别费力。 女王用手搭在他的额头摸了一下,皱着眉说:“还在发烧。” 罗布这才觉得女王的手就像是冰箱里拿过东西一样,冰凉冰凉。他闭上眼睛,想要醒一醒头脑,却还是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完了,发烧这么厉害啊。” 罗布心里暗暗叫苦。”伤口感染,这里没有抗生素啊!” 女王接过老奴递过来的湿麻布,折起来,轻轻地放在罗布额头上,罗布赶忙抬头致谢,却被女王按着头,示意他不要动。 就这么轻微的一折腾,罗布又耗尽了力气,只好乖乖地躺着。 夜已经深了,女王留在罗布家里并没有走。她向四周看一下,心说:这一屋子的奴仆们,没有一个得力的。她便招手叫来她的侍女,轻声在她耳边吩咐:“去后宫叫两个老成的侍女来,让她们这几天留在这儿照顾罗布大人。” 侍女点头答应着去了。 一连好几天,女王都陪在罗布身边没有走,看着侍女们帮罗布擦汗、喂水。罗布时而昏睡,叫也叫不醒,时而又突然自己醒过来,吃点东西。他见女王一直在边上,大为感动,伸出手指在床边做磕头状。 大法师又来过了。他又是作法驱魔,又是拿草药给罗布擦身,可全都无济于事。 王爷和拉达王子来了几次,一脸担忧地看着罗布。 王爷和王子深知女王的心思。多少年来,女王都把自己装在一个坚强的外壳里面,其实她早已心如死灰,要不是王室的责任在肩,她恐怕早就崩溃了。 终于,天上突然掉下来这么一个新的罗布,精灵古怪、又聪明过人,让女王那颗冰冷的心,逐渐重新暖和了起来。他们正等着女王招纳罗布做了驸马,来成就一生的美事,不料却来了这么个小小的意外,又让未来一下子变得虚无飘渺。 女王看着罗布惨白的脸色,心中悲戚,不断地暗自垂下眼泪。自从父王驾崩之后,她都再没有这么伤心过。这几天女王掉的眼泪,比她过去十几年的加起来还要多。 罗布高烧不退,已经好几天了,这天从早上开始就没有醒过。大家都束手无策,眼看着罗布气息见微,女王心如刀绞。 侍女给女王递上麻布手巾给她抹眼泪,轻轻地向她报告:“大法师在外等候多时了。” 女王心里冒起一阵怒火。昨天大法师来的时候,竟然对她说,罗布大人恐怕要保不住了,要准备后事,气得女王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 她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人还没死呢,他着什么急?” 侍女说:“大法师说了,他这次来不是来问处理后事的,他说想到了救活罗布大人的办法。” 女王转头,死死地盯着侍女看,吓得侍女赶忙跪下,说:“是大法师亲口这么说的。” 过了好久,女王才吩咐:“叫他进来。” 大法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坐在女王边上。他看看女王的眼色,是让他说说的意思,才鼓起勇气,说:“王上!还记得当年您重病昏迷,罗布大人用神药救您的事情吗?” 女王一愣,看着大法师的脸。 大法师说:“神药能救王上,也能救罗布大人。罗布大人乃神使,只有回到神界,才能获得神药。我昨晚占卜,卦曰:‘雨露万物数千载,一朝云泥两相隔。’在下想了一夜,忽然明白了:这雨露万物珏,正是云泥两合,只要破开此珏,便是云泥两隔,罗布大人即可回到神界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女王想起罗布曾经对她说的,他是从三千多年后的世界来的,当时就是“雨露万物珏” 两半合一,把他送来了。 女王脸上突然放光,可是那光芒,只闪了一下,就又暗淡下去了。她像失了魂魄一样,呆呆地盯着大法师,一言不发。 大法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发毛。可是这也许是唯一有希望的办法啊。 女王嘴里喃喃说:“云泥两隔,云泥两隔啊!” 大法师见女王恢复了平静,便向身后微微一招手,一名小童马上端着一个盘子凑过来,那盘子上放着一柄精致的小斧。 女王木木地朝那盘子看。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盘子,默不作声。 屋子里一片死寂。 第八十二章 外面夜色正浓。一轮满月挂在天空,月光照得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远远地躲到边上。 罗布微微睁开眼睛,从两条缝里面看出去,见到了女王的脸正对着他,那脸上满是泪痕。罗布一惊,眨了眨眼睛又看,原来是自己看花了,眼前明明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是连绵无际的油菜花,开得黄澄澄的,正热闹。太阳高高地挂在当空,晒得那空气里仿佛有了一种特别的清香。 罗布赶紧闭眼,过了好一阵子,他的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亮光。他重新睁眼,往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从花丛里冒出个人来,向着罗布大叫:“往哪儿看呢,你!” 定睛一看,原来是女王,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薄纱裙裤,头上还插着满满的黄花,笑吟吟地朝罗布走来。 罗布出了神,问道:“王上,您怎么穿着这身衣服?这可是几千年以后才有的,哪来的?” 女王瞪大了眼睛,说:“这衣服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吗?等等,你叫我什么?王上?” 女王来到罗布跟前,把手里的一束花递给罗布,说:“帮我拿着!还有啊,提醒你一下,我已经退位了,你得叫我丽思公主。” 罗布忙说:“是!丽思公主!其实这衣服很妥当的!” 丽思公主转身看山坡上,叫道:“哎呀,那边还有一些红花呢!” 话音未落,她就一步一跳地跑过去了,就像个小孩子。 罗布也连忙跟过去,可是他刚踩出一脚,就被绊住了。地上不知怎么的,全是密布的荆棘,都藏在油菜花下面。罗布很奇怪,丽思公主是怎么走过去的呢? 罗布走不过去,只好站在原地。他朝丽思公主喊道:“小心!地上有刺!” 丽思公主一会儿俯身,一会儿抬头,显然兴致正浓,仿佛那些刺都不存在一样。 罗布无奈,抬头看看那蔚蓝的天空。他忽然间仿佛听到了从哪里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好熟悉的曲调!他不由自主地跟了几句,心说:“好奇怪!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的一样。” 他闭着眼睛使劲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而这歌就像在脑海里存着的一样。难道是以前在学校里组乐队的时候唱过的吗?他默默地在心里跟着唱起来: “天边的那一轮红日悄然落下 晚风推起层层的云彩 近的草,远的花,连绵无尽的山 随着黄昏褪去了,斑斓不再 耳边响起的,是那波涛声 我们说过要去看看真的大海 黑夜中那满天繁星依然灿烂 时光流过粒粒的尘埃 爱过的,恨过的,来来去去的人 还在梦中牵挂着,留恋徘徊 你去了何方,转瞬就不见 难道只有我在风中孤独等待 你可知孔雀河它流过了千年万载 多少故事都被黄沙掩埋 想抓住梦的翅膀,让一切重来 眼前却只有一片空白 因为你已不在 他们说那苍穹之下无边无际 岁月洗尽漫漫的无奈 喜悦的,烦恼的,悲欢离合的事 刻在心中擦不去,怎能忘怀 无时无刻的,是你的气息 任那河山带砺你也从未离开 你可知孔雀河它流过了千年万载 多少故事都被黄沙掩埋 想抓住梦的翅膀,让一切重来 眼前却只有一片空白 因为你已不在” 可是等他再张开眼睛,油菜花、山坡、丽思公主都不见了,只看到满屋子点起的油灯,亮如白昼。然而除了明晃晃的灯光那一片白,他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罗布心里暗笑:这是在做梦吗?他再狠狠地闭上眼,才知道自己真的醒过来了。他的眼皮很重,睁不开,头晕也没有好,反而更重了。 罗布觉得身上开始发冷,就像睡在野外的感觉。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果然看到的是一片天空,像是早晨、或者傍晚的样子,天空灰灰亮亮的,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凉风习习地吹过,发出丝丝的声响。 罗布挣扎着坐起来,却头重脚轻地又倒下了。确定地,他是躺在野外的一处草地上,不知道是哪里。好在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羊毛夹袄,腿上还盖着羊皮的被子,不然大概人都要结霜了。 女王呢?奴仆呢?房子呢?怎么都不见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 身上发着烧,浑身疼痛,又被丢在外面,罗布暗想:这可不妙,得赶紧起来,找个有人的地方才行。 他小心地翻过身,让自己趴过来,这样就能用手把自己撑起来。 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轰鸣,像是远处的雷声,又像是千军万马的蹄声。 罗布仔细地听,声音越来越近了,那是拖拉机的声音。 拖拉机?这里哪来的拖拉机?又做梦了吧。 可是声音真真切切,已经到了离他没多远的地方了。从草丛上面看出去,罗布看到了,那是一个人开着拖拉机,正慢吞吞地沿着他身边的小路开过来。 “来人!救命啊!” 罗布大叫。他的声音微弱,被引擎声淹没了。 罗布用尽浑身的力气,脱下夹袄拿起来挥舞。拖拉机上的人显然没有听到他,也没有看到他,开着拖拉机越过了他,继续朝远处开去。 罗布一阵绝望。他拼命地喊、拼命地挥手。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昏过去了。 拖拉机终于停了下来。 等罗布再醒过来,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罗布看着手腕上的吊针,洁白的床单,连忙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最后才长舒一口气,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神经病啊!” 一名护士呵斥道。 罗布反而高兴得很,问:“请问这是在哪里啊?”说着,忍不住又“哈哈”地笑。 那护士朝他瞪了一眼,不回答,却说:“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另一名护士笑道:“看上去状态是好一些了。他可真行,发着高烧,躺在野地里,差点就送命了啊。要不是被一个开拖拉机的人看见,挨不到现在了吧。” 躺在边上一张病床上的大爷说:“这叫驴友,年轻人玩的疯子游戏,危险着呢。前些年不是有位大探险家,也死在戈壁里了嘛。” 罗布晃晃自己脑袋,伸伸胳膊腿,确定自己正在不断地靠近康复状态。 他问:“这里是不是孔雀河?现在是2015年吗?” 两名护士不约而同地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地走了出去。 大爷笑道:“小伙子,真是烧迷糊了啊!这里是孔雀河医院,今天是2015年6月8日,星期一。” 罗布又舒了一口,说:“哈哈,我回来了!耶!” 门口又来了一名年长的护士,大声道:“别‘耶’了!你该付医药费、办手续了。你到底是谁?身上证件也没有,钱也没有,还穿着叫花子的衣服,怎么回事!” 罗布傻笑,说:“当时出了点意外,事情紧急。麻烦您借我一个电话,我找人来。” 护士怒道:“要借电话,没有!我知道你是谁?” 罗布暗笑,这里的护士怎么都态度这么差?想想也是,自己穿着叫花子的衣服躺在野外,身上什么也没有,也没身份证,人家救你命,已经不错了! 见罗布傻笑着,那护士想一想,又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往罗布床上一丢,说:“真是搞不懂。我儿子要是敢像你这么胡闹,我打断他的腿!” 罗布只好尴尬地赔笑。他拨通了呆子的电话。 呆子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语无伦次地哇啦哇啦嚷了一大通,罗布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呆子说着说着哭出来了,舌头就像是打了好几个结,说个没完,罗布还是一句也听不清。 罗布说:“停!停!你啥也别说了,拿上我的钱包、证件、手机,来孔雀河医院就行啦!其他的回头再说!”说完,罗布一下子掐了电话。 第八十三章 呆子在野地里梦游了个通宵,等到天大亮了,他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他精疲力尽,万念俱灰,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都快中午了。 呆子磨磨蹭蹭地起来,看看手机,很奇怪,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时间已经不早了啊,怎么没人来找他呢? 他想了想,先跑到萝卜住的宾馆,一问,不出所料,萝卜不在,他就想还是去博物馆看看吧。 来到博物馆,门卫老李翻眼看看他,又低下头看报纸。看呆子站着不走,老李抬头问道:“有事儿吗?” 呆子大为惊异,连说:“没事!没事!” 他觉得好生奇怪,难道还没有人发现出大事了? 呆子穿过大楼的前厅,下楼梯来到地下室,地下室那间办公室的门开着。呆子胆战心惊地挨过去,看到研究员王老师在电脑前打着字。 王老师朝门口看看,见是呆子,就随口问:“上午怎么没见到尹教授?” 呆子胡乱地回答:“嗯嗯。”他小心地问:“王老师,忙着呢?有什么异常吗?” 王老师头也不回,说:“什么异常?” 呆子乱编道:“听说古尸出土后维护不善,会造成不可逆破坏,好几个博物馆都出过问题,我们的防范措施有没有风险啊。” 王老师眼睛没有离开电脑,说:“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吧。都这么久了,一直正常啊。” 呆子又问:“今天还正常吗?” 王老师随口开玩笑说:“正常啊。你怕她活过来呀?至少刚才我去看的时候,她还没有爬起来,要么你去叫叫她,看她会不会被你叫醒。” 呆子只觉得心脏跳得更厉害了。他假模假样说:“我试试。我就跟她说王老师问你呢,怎么还不醒?” 说着,呆子磨磨唧唧地进了更衣室。他换好衣服走进了洁净室,果然一切如常。那透明的棺材,稳稳当当地在那儿呢。 太阳公主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如既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连那吊坠,也还好好地挂着呢。 呆子仔仔细细地反复端详,确认一切都没有变,才松了半口气。自己回来了啊,谢天谢地!还好!现在就剩下要去找回萝卜啦! 呆子没有心思做别的了。他出了博物馆,找了个饭馆吃掉两碗拉面,才摸着肚子回到宿舍。他好好地洗了个澡,爬到床上又去睡觉。 接到萝卜的电话时,呆子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到是萝卜,他顿时从床上蹦起来,连声问:“你在哪儿?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太阳公主也回来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萝卜不耐烦地挂掉了他电话,只说叫他去医院。 来到医院病房,萝卜又支使他办这办那,办了住院手续、交了钱。 萝卜说:“这一回,我得给你讲三天三夜。这故事太长了,我好几次差点送了命,那真是一个是非之地!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把我送到那个鬼地方的?” 呆子委屈地说:“我哪里知道?全都是你的吊坠闹的。那玩意儿和太阳公主的那个搁一块儿,就是一道闪光,你们都不见了。可是今天一早,太阳公主又回来了。现在可好,你也回来了。” “不是什么太阳公主,人家正儿八经是一个女王好不好?名叫丽思。” 萝卜纠正道。 “丽思女王?” 呆子连忙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来。“是这么写吗?” 呆子永远都带着一个小本子,记下他认为重要的工作内容。他无法忍受手机上的输入法。 萝卜这才想起来什么,连忙举起手腕找那个吊坠,见到手腕上空空如也,他心里就是一惊。“吊坠呢?” 他紧张道。 呆子一眼就看到萝卜脖子上的绳子,说:“这儿呢。” 萝卜一看,果然那吊坠在自己脖子上挂着呢。他摘下来仔细地看,怪异道:“怎么又分开了?” 呆子说:“那一半还和以前一样,在太阳公主那儿呢,哦不,是丽思女王那儿。” 萝卜看着吊坠发愣,他不记得这一整块的玉是怎么分开的。他只记得自己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昏睡了几觉,就被送回来了。 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走进来,要给萝卜处理伤口。护士说:“哟哟,刚捡回一条命,又起劲了不是?好好休息!你的炎症还没好呢。你究竟是在哪里受的伤?这都够缝上好几针的了,受伤几天了?也不治,以为自己是神仙?” 呆子说:“得,你先治病,回头出来了,好好给我讲讲故事,我也研究研究,这吊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我得先回博物馆了。” 呆子一走,萝卜才发现又困又乏。这都好几年了,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整天打打杀杀,现在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萝卜美美地睡了一觉,一整夜都没有做梦,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护士叫他起床,说医生来查房了。 医生翻看着萝卜的伤口,说:“那些民间的江湖郎中是该好好管管了。怎么连你这种有文化的年轻人,也会宁愿去相信那些庸医,也不来正规医院治疗呢?你看伤口上涂的那些草药,都是什么啊!” 萝卜只好讪笑。能说什么?说出来,更加证明了自己就是个精神病了。 医生看了看萝卜的化验单,说:“今天吊完针,你就可以出院了。接下去注意休息,每天来医院吊水,一两个星期之后就好了。” 萝卜一惊:“还要这么久啊?” 医生正色地说:“觉得自己都好了是不是?不可马虎!否则就产生耐药性了。” 萝卜只好认命,千恩万谢地把医生送走。 手机响起。 萝卜一看,是他妈妈打来的。萝卜暗笑:“你们才过了没两天,我可是过了几年啊!” 他刚“喂” 了一声,在电话那边,他妈妈就哭起来了。 “你爸出事了!你赶紧快回来啊!” 萝卜吓了一跳,心里一落,种种不好的想法顿时浮在脑海。他连说:“妈妈,您别急,慢慢说,我爸他出了什么事?” 妈妈哭哭啼啼了好久,总算说清楚了:他爸爸早上去公司上班,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也没个电话。听秘书说有几个自称是市里的人来找他去开会,把他带走了。 “一天一夜没回来,那是被双规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萝卜一头雾水,说:“老爸又不是国家干部,哪门子的双规?没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呢。” 妈妈说:“我打了一圈电话,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找肖秘书,他倒好,连电话也不接!难道他也出事了?我又找你郑叔,他竟然和我打哈哈,说只要配合调查就行了,没事就没事,有事,说清楚就好了。你说这都咋的啦?” 萝卜一听,不好,这可有点严重了。他赶紧给呆子打电话,让他帮忙买机票,退宾馆房间。萝卜又去找医生抄了药方,准备回去再接着找医院吊针。 呆子一听事情这么严重,也不说什么了,赶忙叫了车,把萝卜直接拉去机场。 萝卜心事重重。他历来不关心家里的生意,老爸的公司怎么回事,他也没兴趣知道。现在被妈妈这么一说,他也没了主张。 姐姐在电话里也只会哭,倒是姐夫池雷冷静一些,说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络所有的关系,先弄清情况,再做打算。公司不能没有人管,他会去公司顶一顶,别让公司运转不下去。 呆子在边上一声不吭,最后他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萝卜苦笑一下,拍拍呆子的肩膀,说心领了。呆子这人没有什么社会资源可以帮忙出力的,但是他绝对是个靠得住的朋友。 萝卜心如乱麻,他从来也没有像这回这样担心起家里人来。从小到大,他都是躲在老爸的羽翼之下享乐,如今老爸如果一旦出什么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进机场的时候,萝卜故作平静地说:“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情,我再来和你讲故事,包你博士立即毕业。” 他摘下吊坠,交给呆子,说:“你说的,这个吊坠大有来历,就给你拿去研究研究吧。” 第八十四章 萝卜下了飞机,直奔家里而去。不料出租车还走在半路上呢,他就接到父亲张大扬的电话。 张大扬在电话里语气轻松,大大咧咧地说:“嗨,你妈真是见识短,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呢,电话打得满世界飞,就像我出了什么事情一样,这不好好地回家了吗?倒是不放心你,发烧吊针呢,还赶回来。” 萝卜悬着的心一下子放进了肚子,心想父亲这么快就回家了,想必真是没什么大事。 踏进家门,就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妈妈站在一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满脸不好意思,正在说:“我这不是着急嘛,没事就好。” 张大扬说:“能有什么事?呵呵!” 姐姐、姐夫也站着,跟着说:“我们不都担心您嘛。” 一见萝卜回来了,张大扬站起来,说:“儿子诶,回来啦!快进屋歇歇,东西先撂下,等会儿再收拾!” 池雷伸手接过萝卜的行李,把他让了进来。 妈妈过来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快坐下,快坐下,回头让你姐夫送你去医院,赶紧把药开了!” 张大扬在萝卜身上拍了几下,又捏捏他的胳膊,说:“这出差没多久啊,还发了烧、吊了水,怎么我反而觉得你比以前壮实了好多,还黑了不少?” 萝卜心想:“我要和你们一说我的事,你们要么也得当我是疯了,要么说我是做梦。” 他就稀里糊涂地回答:“下站点,整天爬山,能不黑嘛。” 妈妈欢天喜地,说:“好啊,我总算是放了心了。都好好的,不生病,平平安安的,多好。” 池雷连声附和。姐姐小琴刚才还在抹眼泪呢,这会儿好不容易笑了起来。 吃完晚饭,艾达来了。妈妈高兴坏了,跑到门口去接,拉着艾达的手进来,说:“今天早上我还急得像个疯子,现在总算烟消云散,一家子能够这么齐整地呆在一起!” 艾达笑道:“我爸一听张伯伯有事,就不停催着我,让我来看看。我还说呢,怎么可能有什么?” 张大扬说:“瞧瞧,你们都没有艾达有见识!” 妈妈削了一盘水果,拿到茶几上,一家子坐在沙发里,聊着天,喝着茶,其乐融融。 艾达看着萝卜说:“张立,你黑了这么多!看来沙漠里阳光的确实厉害。” 妈妈说:“回来养几天,就白了。这种苦差事,以后别去了。” 艾达笑道:“伯母,这您就不懂了,黑一点才是健康肤色!人家外国人还专门有机器,帮你做黑皮肤的呢。张立,你什么时候再去出差,我也跟着去。” 萝卜说:“荒山野岭,有什么好玩的。” 艾达说:“大漠风光,怎么不好玩?我好多朋友都去过,拍回来的照片,一张比一张赞。” 萝卜心不在焉地说:“好好好。” 艾达不死心,说:“你别敷衍,我又不耽误你工作,让舒岱带我去逛逛他的博物馆也行,他可比你有耐心。他说那里有很多文物,还有一位太阳公主,很值得一看。 ” 萝卜笑道:“舒岱那不是耐心,是反应慢。你要看那木乃伊,小心晚上不敢睡觉。” 妈妈吃了一惊,说:“啊?你们说的什么太阳公主是木乃伊尸体啊?那有什么好看的?做恶梦的要。” 小琴在一旁说:“可不是?我可不敢看。” 艾达说:“你们不知道,张立吓唬我们的。舒岱说了,那不是木乃伊。” 张大扬听着他们东拉西扯,没搭茬,自顾吃着水果。池雷在一旁轻声地向他说着公司的事情,张大扬不时地点头。 艾达在萝卜家里一直受到广泛的欢迎。妈妈、姐姐小琴早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几个女人马上又开始讨论哪里哪里又发现了一家有特色的餐馆,该计划什么时候去吃一顿。 萝卜听了嘴馋。这好长一阵子,他就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他说:“你们等我身体好了再去!我也尝尝。” 姐姐说:“不容易,平时叫你,都是要搭架子的。” 大家聊到很晚了才散。 在萝卜送艾达回家的路上,艾达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说:“慰劳你的,还要吊这么多天的盐水,可怜。” 萝卜说:“那算什么?小事一桩,生死由天。” 艾达说:“呸呸!别乱讲。你可不能有什么事,要不然我会伤心死的。” 萝卜笑道:“经历过生死挫折,人生才完整。” 艾达“嗤”的一声,笑得弯了腰,说:“现在嘛,话又说大了,吊个盐水就生死挫折了。不吹牛会死啊?哈哈!不过有这个气势,还不错。” 萝卜把艾达送到了家,回来一看,姐姐、姐夫已经回他们自己家去了,妈妈也睡下了,只有张大扬一个人还在客厅看电视。 萝卜诧异道:“爸,还没睡?” 张大扬指着电视说:“漏了两集,得补上。” 萝卜问:“他们究竟叫你去干什么?” 张大扬说:“没什么,了解情况。” 萝卜就不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张大扬说:“艾达这姑娘不错,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啊?别只顾着玩,可不能耽误了人家。” 萝卜的朋友圈子里家境优越的人有不少,花花公子也多,好几个兄弟都是女朋友像走马灯一样换的。萝卜受父母保守思想的影响比较多,没那种兴趣,多出时间来还不如和弟兄们喝酒、打牌,或者玩玩游戏也行,费那工夫干啥? 萝卜以前从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总觉得还太早。被张大扬这么一问,倒是认真想了一下。他们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简直是完美的一对,还要做什么他想? 张大扬又说:“还有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公司你总有一天要来管的,现在都是姐夫在顶着,你也该试试了。” 萝卜嘴里咂了一下,答非所问,说:“爸,你真没事吧?” 张大扬顿了一会儿,才说:“不会有大事。” 萝卜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一丝担忧。他突然醒悟到,如果父亲以后真有什么事,自己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不能都一脚踢给姐夫,自己独自享乐? 他问:“姐夫不是管得挺好吗?再说还有姐姐呢。” 张大扬又顿了一下。他许久才说:“你姐姐你是知道的,没有主见,全听你姐夫的。池雷或许也能做好,但是他小心思多,大智慧少,这点你比他强。我总要退下来的,一大家子的生计呢,全靠池雷,风险太高。我也不逼你,人说三十而立,你还差好几年呢!” 说完,张大扬自己先笑了起来。 萝卜看看父亲,跟着笑。他心里想:“看来迟早得接这一摊。” 见父亲起劲地看着那些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毫无睡意,萝卜挠挠脑袋,倒了一杯果汁,在一边也坐下了。 张大扬问:“还不睡?身体还没恢复呢,要注意休息。” 萝卜说:“炎症早好了,医生说要巩固几天,已经没感觉了。” 张大扬点点头,眼睛还盯着电视。 ” 瞎搞!” 张大扬忽然说。“就这么几句话,思想工作就做通了?这导演什么水平!” 张大扬看电视剧,特别喜欢批评导演设计的各种不如他意的情节。可是骂了半天,又忍不住看下去。 萝卜心不在焉地瞄了几眼,脑子一阵放空。 张大扬问:“出差的事情做完了没?” “没有呢。吊完水,过几天还得去一下。” “工作能力怎么样了?技术有没有提高?” 张大扬平时很少过问儿子工作上的事情,这份工作反正只是挂个名的,早晚得出来。因此前几日他见儿子主动要求去出差,还颇有点意外。 原本萝卜也真是借着出差的名头,去找呆子玩玩的。可是经过了那一夜,他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呆了两三年,回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张大扬很敏锐,他已经发现儿子和以往不大一样了。这次出差,他一定经历了什么事情,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他没再问,心里盘算着等儿子成了家,就把他培养起来接班。 张大扬这次被市纪委叫去谈话,是调查他年前经手的一处房地产项目的问题。那个项目是肖秘书的一个亲戚运作的,张大扬帮着做工程。项目里有不少灰色勾当,但是和张大扬都没有关系。张大扬很精明,他看出肖秘书的那位亲戚贪得很,胆子又大,迟早要出事,于是他就特别谨慎,只做工程,不问其他,凡是没有账的钱,他一概不碰。果然不出他之所料,纪委来查了。查吧!顶多肖秘书被牵连一点,也就是吃个处分,他张大扬是没事的。 不过,他也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苗头。 第八十五章 呆子打电话来问候萝卜,问他身体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过来,还等着他讲故事呢。 萝卜说:“放心,马上就来了,我包你博士能够立即毕业!” 艾达一听萝卜又要去孔雀河,马上去单位请了假,缠着萝卜要一起去。 萝卜一惊,说:“真的去啊!” 艾达说:“怎么,看不起人?” 萝卜无可奈何,说:“那里荒郊野外的,吃的、住的都不习惯,你可别水土不服。” “呸呸呸!你尽说丧气话。” 艾达不服。她狡黠地眨着眼睛,说:“再说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大不了抬着我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萝卜苦笑不已,说:“我可是去干活的啊,没空陪着你玩的!” 艾达斜着眼睛看他,调侃道:“才几日不见,你咋突然变得老气横秋的?口气都快赶上我爸了!看来浪子要回头啦。” 萝卜摇摇头,搭着艾达的肩膀说:“你哪里知道,外面腥风血雨,命如草芥,只有回到自己的家园,才是归宿啊。” 艾达笑得花枝乱颤,说:“哎呦,哲学家?” 出发那天,姐夫池雷开车来送他们去机场,见到他们两个每人带了个大拉杆箱,笑道:“这是要去度蜜月啊?” 艾达嗔道:“姐夫,你总是拿人取笑!” 池雷还是很好奇,问到底带了什么啊,这么多东西。 艾达说:“干嘛,两个箱子都是我的衣服、零食什么的,不行啊?” 池雷看着萝卜身上的一个小背包,连说:“那是,当然,应该的!去出差的人不需要行李,去旅游的人,当然要有备无患。” 池雷和萝卜两人互相偷笑。 飞机落地,他们一出机场,就见到呆子早在出口处等着他们了。呆子边上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只见那人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勃,眼睛里闪着智慧的目光,那人正朝他们笑着打招呼。萝卜一愣,来人竟然是呆子的导师尹教授! 尹教授是学术界的大拿,虽说才四十出头,在教授群里还属于年轻一辈,可是在考古界他却已是声名显赫。尹教授也跟着呆子来机场接他,这让萝卜受宠若惊。 萝卜赶紧上前打招呼,说:“尹教授,没想到您也来机场!多浪费您的时间啊。” 呆子在一旁说:“老师听说你今天来,问了我好几次,几点的飞机?晚点了没?还一定要亲自来接呢。” 呆子在老师身边的时候,更老实、更呆。 萝卜又赶忙道谢,连连弯腰。 艾达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说:“啊?你是教授吗?我怎么看你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不像啊!” 萝卜和呆子紧张起来:艾达这愣头青没大没小地乱说话。 尹教授也笑了,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说:“那你说教授应该什么样呢?” 艾达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以前学校的那些教授,个个脑门像灯泡一样亮。好几个人的个子还没我高呢,又瘦瘦的,据说这样营养才能集中在大脑里,否则吃的饭都浪费在肌肉里了,脑子就不好使。” 尹教授弯起胳膊,鼓起健壮的肌肉,说:“这就是他们搞错了,没有的事!其实我偷偷藏了一些脑子在肌肉里,一样好使,所以也混上了教授。” 艾达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捂着嘴直喊:“哎呀哎呀,你哪是什么教授,你是唱滑稽戏的!” 萝卜见教授这么没架子,也跟着笑起来。 教授帮忙约的是博物馆的车,司机把他们拉到了宾馆安顿好,又一起去一个餐馆,尹教授请客。 萝卜暗地里拍拍呆子,意思是说:呆子,你可以的,面子好大。 尹教授说:“今天你们先好好休息,早点睡。等过几天你们忙完了,来博物馆玩。” 萝卜说:“尹教授这么客气,实在不好意思啊!” 尹教授摆摆手,说:“应该的!舒岱老是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在我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中,舒岱最出色。” 艾达说:“听说博物馆有位太阳公主,好想过来欣赏。” 尹教授装作一惊的样子,说:“哇,这么秘密的事情,你都知道啊。别声张,过几天你来,让舒岱悄悄地带你去看,绝对惊艳!” 尹教授又回头对呆子说:“过几天黄部长和刘院士要来博物馆,你明早到我办公室来,咱们再看一下那份汇报材料。他们俩的意见很重要,能影响后面上千万的研究经费呢。” 艾达一脸崇拜,说:“舒岱,你和尹教授的圈子好高大上。” 尹教授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年轻人,不该说这样的话。所谓后生可畏,你们将来肯定都超过我的啦。” 三个人连忙一齐低下了头。 晚饭大家喝了点酒。艾达不胜酒力,还没喝多少呢,就脸色绯红,连称头晕。碍于是尹教授请的客,萝卜和呆子不敢放开,只是礼貌地陪着尹教授喝了一点红酒。其实这点酒对他们俩来说,哪里管够? 回到宾馆,萝卜又让餐厅送了几瓶啤酒进来。艾达早已哈欠连连,洗了澡先睡觉了,萝卜和呆子就把小桌子搬到阳台上,拉上窗帘、关上灯,在外面喝开了。 “说来话长。” 萝卜说:“首先你给说说,我怎么就被送到三千多年前去了?又是怎么回来的?” “确切地说,是三千八百年左右。你的那块玉,和太阳公主的,哦不,丽思女王的那块是一对,拼在一起,就打开了时空之门。然后肯定是有人把玉破开了,虫洞倒转,又把你送了回来。” 萝卜觉得呆子说得有道理。“他们把那玉叫做‘雨露万物珏‘,是他们历代传下来的。” 呆子又掏出小本子记下来:“雨露万物珏,这就对了。上面是白云,代表雨露;下面是绿叶,代表万物。” 呆子又掏出萝卜的那半块玉,朝萝卜晃晃,说:“放我这儿,让我再研究几天。” 萝卜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希望你帮我看出点名堂来。这也是我从爷爷家的老古董里翻出来的,来历不明。” 呆子把那块玉又小心地收起来,说:“要搞清楚它的来历,这可有点难,只能看看雕刻的工艺、图案的表达什么的。玉都是天然的,测年龄也没用,无法判断是什么时候打磨出来的。还是你说说那边的事情吧。” 萝卜拿起酒瓶,咕咚几下喝了小半瓶,开始说他的经历。 “我去了以后,那里已经是白天了。地方好像没变,还是在这一带,可是那边真是几千年前该有的样子,古老、原始。那些人说的话,一开始我完全听不懂。” 呆子问:“身上的衣服,物品也都带去了吗?” 萝卜说:“是啊。我口袋里的感冒药还救了女王的命。” 呆子兴奋道:“她怎么样?爱上你了吗?” 萝卜白了呆子一眼,说:“要么你去?荒蛮之地、野蛮之人啊!一见我,他们就把我关起来折磨,用针扎我,烧我,反正变着法儿要弄死我,现在我都不明白到底他们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还好感冒药立了功,救了女王,也救了我一命,可是女王病一好,他们还要杀我。结果敌军来战,他们也顾不上吊死我了,把我绑在一匹烈马上去打仗。没想到敌军将领一见到我,就失魂落魄地逃跑,我稀里糊涂又立了功,这才捡回一条命。” 呆子唰唰地记录,点头道:“他们一定是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答对!他们以前有个大将军罗布,长得和我一样,不过后来好像犯了罪,死了。我一去,变成了死人复活,够惊悚吧。他们一会儿觉得我是鬼、或者妖怪,一会儿又相信我是神的使者。总之一个字,乱。 “不过好歹暂时太平了。我慢慢地学会说他们的话了,情况开始好转。艰难啊!要是你也在那里就好了。” 呆子憧憬道:“有女王爱慕,又有地位,爽啊!” 萝卜说:“成啊,回头你自己去一趟呗,反正你已经会用那块玉了,也容易去。到了那里,自己考考古,回来好写论文。” 呆子马上说:“我是很想去的,可是跑过去要送命的,划不来。要么你带我去,罩着我。” 萝卜说:“别。你知不知道,在那里就算混得再好,也是过苦日子啊。没什么吃的,每天都是面疙瘩、牛羊肉,水果都很酸。城里也没有什么设施,到处是臭水沟,粪便随便排放。一到天黑,除了睡觉,啥也干不成。假如你不幸,随便地生了一点什么小毛病,哈,你就等着受死吧,没医院,也没药救你。” 两个人拿着酒瓶一碰,咕噜噜干了一瓶。 第八十六章 艾达半夜醒来,见呆子和萝卜还在阳台上喝酒,就走出来。 萝卜说:“这么快就醒啦?” 艾达揉揉眼睛,说:“下回不敢喝酒了,头疼,睡不好。” 她拉了把椅子在边上坐下,从桌子上抓了几颗花生米吃。 萝卜给艾达倒了杯果汁,接着前面的话头,继续对呆子说:“我的铁兵器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那几张床弩做得不大好,太宽了,瞄准的时候,后面的人搞得很费劲。” 呆子说:“你那都不能称为床弩。你得做成复合弓,前面装两个弓,加大力度,在后面再装一个反向的对弓,这样在同等的射程下,体积可以小很多。” 萝卜说:“就是嘛,要是有你这天才在身边,那就齐活啦。” 呆子又说:“你的刀剑制作也有问题。你当然没有热轧机,更不用说冷轧机了,但是你也有办法啊!你在刀剑成型之前,先要把铁打薄,然后把它折起来再打,如此再三。如果打上十来层,那韧性就会大大提高,这时候打出来的刀剑就更加锋利,又硬又有弹性,不容易豁口。” 萝卜一拍大腿,叹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可是你这个学历史的文科生,怎么比我这学工科的还像个理工男?” 艾达喝完果汁,听着他们的对话,实在是索然无味,摆摆手又回去睡觉了。 天快亮了。阳台的小桌子上一片狼藉,空酒瓶子东倒西歪。 呆子拍拍他的小本子,往口袋里一揣,说:“你也不容易啊。到底是谁想出切开‘雨露万物珏’这个办法来的?要是再晚一会儿,你的小命可真的要留在古墓里了。” 萝卜的身体瘫在椅子里,哑着喉咙说:“回头想起什么,再告诉你好了,这点够你毕业了吧。” “毕业?何止!这是空前的大发现!两个文明古国生死缠斗,一篇宏伟的历史画卷。我得出几本书才行,我第一作者,你第二,分下钱来一人一半怎么样?” 萝卜打着哈欠,说:“别。别把我放上去,嫌烦。拿下钱来,你自己学着花吧。” 呆子受了传染,也打哈欠,说:“不行,我得睡一会儿去,等会儿还要修改报告呢。” 呆子连忙收拾一下,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呆子一觉醒过来,都快中午了。他吓了一跳,一看手机,又没有未接来电。尹教授平时做事情很守时的,难以容忍别人迟到,今天他居然没有打电话来催,这是有多客气啊!呆子连忙赶往博物馆。 见到呆子,尹教授一点都没有生气责怪的意思,随手招呼他坐下。尹教授说:“报告我改得差不多了,打印了一份,你看看吧。” 呆子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连声诺诺。 尹教授歪着脑袋,眼睛望着电脑屏幕,可是又没在看上面,若有所思道:“昨天我还在为这份报告伤神,关于孔雀河的历史研究该从哪里继续进行下去,如何把经费申请计划做好,让领导们觉得钱花得值。可是我见到你的同学之后,有想法了。我们为什么不从文明古国的日常生活入手,来拼接那些出土文物告诉我们的片段,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呆子惊得目瞪口呆,抬头看着尹教授,问:“您怎么知道的?” 尹教授笑道:“我知道什么?” 呆子说:“没、没什么。” 尹教授哈哈大笑,说:“老师要抢你的功劳还是怎么?你的研究出了成绩,不也是我的成绩?来来,说说你同学穿越的事情。” 呆子彻底震惊了,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啊! 看着呆子傻掉的样子,尹教授说:“看我说得对不对啊。那天夜里你们俩来了博物馆地下室,一不小心,你的同学穿越到了太阳公主的时代,一下子在你面前消失了,你吓得要死。好在天亮之后,你同学自己又回来了,带回来他的见闻。对不对?” 呆子都不会说话了,喃喃道:“老师,您怎么会看见?” 尹教授得意地说:“碰巧而已。我见到你们两个人来,却只有一个人走。太阳公主失踪了几个小时,天亮又忽然回来,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呆子“噢”了一声,脱口而出:“原来那天晚上是您在休息室里面啊!” 尹教授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掩饰道:“什么休息室?我回宾馆后想起有文件忘在了地下室,来拿,远远见到你出去。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你带同学来过了。” 呆子很好骗,惴惴地说:“那一定是梁秀说出去的。” 尹教授宽宏大量地说:“我还不知道你?绝不会闯祸的。你这可是大发现!” 呆子听了直点头。他激动地说:“老师您知道吗?我同学告诉了我他的经历,真是波澜起伏!他说的很多东西完全能够验证我们前期的研究结论,还能解开更多的谜团。比如这位太阳公主,她其实是丽思女王,是国王!她的王国兴旺富饶,法度清明,她有规模宏大的王城,王宫的建筑具有哥特式的一些特点,哦不,应该是哥特式继承了他们建筑的风格,简直不可思议!” 尹教授也兴奋起来,说:“好啊!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简单!回头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这可是一项划时代的研究!我们要围绕这个太阳公主,不,是丽思女王,做一个国家级研究项目,伟大的事业要开始了!” 呆子憨憨地跟着笑。 尹教授说:“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研究那块玉,我注意到那是和丽思女王身上的是一对。难道是它带你同学穿越的吗?” 老师就是老师!呆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老师,您未卜先知啊。那块玉和女王身上的是一对,叫做‘雨露万物珏’,合二为一,就穿越了;分开,人就回来了。” 尹教授点点头,摸着下巴想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说:“先做正事,把报告看一下。” 教授一边看,一边用红笔在报告上涂涂改改的,把每张纸都快写满了。呆子心里暗自佩服:老师真是严谨啊。 临了,尹教授要求呆子根据他们俩刚才的讨论结果进行整理,修改报告。 呆子花了整整一下午去改那份报告。吃完晚饭,呆子正想去找萝卜他们玩,尹教授打电话来,叫他回博物馆去。 来到大门口,尹教授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尹教授带着呆子来到地下室,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登山包,对呆子说:“我们做研究的,一定要细致,要获得第一手资料,道听途说是不行的。现在,我们要先做一个考察。我们俩得去一次,看看情况。” 呆子吃了一惊,问:“到哪儿?3800年前?” 尹教授翻弄着包里的东西,头也不回,说:“是。眼见为实。” 呆子说:“不行啊!我同学说了,那里很危险,很有可能送命的。” 尹教授说:“我知道。所以我们快去快回,一有危险就回来。” 说着,他举起一把锋利的小斧子,做出劈砍的动作。 呆子迟疑道:“老师,这,好吗?” 尹教授把从包里取出的东西往回装:饮料、药瓶、面包、衣服、手电、相机,等等。他抿着嘴想一下,说:“确实,不管怎么样,都是有一定风险的。要不这样,你留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 呆子受了刺激,说:“老师!那哪行?我当然和你一块儿去!” 尹教授大笑:“我就说了,你是与众不同的!我们就算去几天,这里也就几分钟,神不知鬼不觉的。” 呆子觉得教授说得很对。他也顾不上许多,跟着教授换衣服。 来到玻璃柜子前,丽思女王还在里面安详地沉睡着。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世间的一切纷繁,在女王眼前,只是飘忽而过的浮尘,不留下一丝痕迹。 呆子诚恳地向女王作揖,说:“我叫舒岱,是萝卜的朋友。我代他来看您!这是我老师,尹教授,他带了一些药品,到时候送给您,会有用的!” 尹教授笑道:“现在说有点早了,她又听不见!” 教授整整自己的衣服和背包,说:“准备好了吗?” 呆子见教授已经带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物资,想想也没有什么了,就点点头。 呆子从口袋里取出吊坠,把拴着吊坠的绳子牵在自己和教授的手腕上,两人最后相互看一眼。 呆子轻轻托起女王身上的那块玉,嘴里轻声喊着“一、二、三!”用另一只手把萝卜的吊坠拼了上去。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七章 良久,呆子微微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地下室里,尹教授正在朝他瞪眼睛。 “啊?没有穿越?” 呆子大惑不解。他傻傻地看着沉睡的丽思女王,又看看周围,一切都平静如常。 尹教授大失所望。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舒岱的那个同学是不是编瞎话、说故事的,或者他其实是在做梦,却把这一切当了真? 可是不对啊,他自己那天真真切切地,只看到呆子一个人走出来,而且丽思女王确实消失了。他当时不便发作,便悄悄地回了宾馆。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到地下室,却见丽思女王又好好地躺着了,中间确实发生了事情! 难道是这两个小鬼合伙来了个大变活人的魔术,来骗自己?没道理啊!他们又不知道我在场,也没有什么利益可图。再说了,就算那个叫张立的同学我还不熟,但是这舒岱我还不清楚?一点小心思都不藏的人! 尹教授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抓了半天脑袋,又试了几次,没成功,只得怏怏地又出来。 呆子忽然想到,说:“那个时代的人都叫我同学‘罗布大人’,那是他们一个早已死了的大将军。难道是必须我同学,他这个有缘人才能去穿越?” 尹教授一拍脑袋,说:“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拍拍呆子的肩膀:“还是你的脑瓜灵。”他心里顿时有了主张。 黄部长和刘院士来博物馆的日子快到了,馆长如临大敌,他带着馆里的工作人员把接待工作操练了好几回。 这次两位领导来视察,其实主要还是来检查尹教授关于孔雀河古文化遗址的研究项目的进展、和下一阶段的计划。尹教授的研究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和博物馆联合进行的,能够和尹教授的团队联合,这不仅是博物馆科研能力提升的大好机会,也是他们一大笔研究经费的来源,哪能不尽心呢! 尹教授也很重视。有了呆子这样的得力助手,以及孔雀河博物馆的大力支持,他的工作就好开展。尹教授每次来博物馆,呆的时间都不长。通常他指导一下研究工作,等一切安排妥当,就匆匆飞走了。他那边学校里的教学要管,中科院的研究项目要做,还要出书,他没办法在一个孔雀河文化上花费太多时间。 但是这次情况不同。他判断,如果呆子那位同学的穿越之事为真,那绝对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契机,可以来实际验证这个古文明。这就能打开一个新局面,而他尹教授就创造了历史,到那时候,研究经费什么的,那都不在话下了啊。 黄部长和刘院士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如果获得他们的支持,新项目就更容易被批准。只可惜他和呆子穿越失败,尹教授就想,要怎么才能说服两位领导呢? 于是他让呆子去找他的那位同学,让他再来穿越一次。萝卜当然是满心的不愿意:真的是太危险了,而且对萝卜来讲,真是没啥意思。去干啥?不小心得个感冒都要死人的! 尹教授如此这般教了呆子,让他告诉萝卜:带足装备,快去快回,拍下一些人和建筑的视频和照片,拿几个青铜器、陶器回来,再去做一个王城的定位,以便回来后好发掘,这些活只需一天就够了。等他胜利归来,尹教授会立马让呆子毕业,并且让他在研究所担任一个课题组的组长,前途一片光明。 没想到呆子一开口,萝卜只听了最后一句话,当即就同意了。 尹教授心下大大地宽慰。第一步先把张立绑上战车,以后再想办法继续激励他,让他持续为国家的考古事业贡献力量!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黄部长和刘院士受到了博物馆全体人员的热烈欢迎,他们在展览大厅听取了馆长的汇报,然后一行人来到会议室,尹教授把他的研究成果介绍给两位领导。 黄部长听了,笑着对刘院士说:“尹教授的研究和别人不同,他善于把一个个考古发现,像珍珠一样用线穿起来,就像他自己当时在现场一样。” 刘院士笑了笑,没说话。 尹教授马上谦虚道:“我那是为了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历史方便,才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在里面。那些猜测和判断是否为真,还有待证实呢。” 刘院士仍然笑笑,没有接尹教授的话头。他转而回到正题,问:“尹教授,您又申请上千万的资金,来进一步研究孔雀河文化,是希望得到什么成果呢?孔雀河文化确实很独特,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但是它也只是众多文化中的一员,为什么独独它就值得花那么大的力气,继续大海捞针呢?大漠如烟,您不担心国家的经费竹篮打水一场吗?” 尹教授早料到这个结果。他说:“刘院士放眼全国、高瞻远瞩,说得极是!几千年过去了,很多遗迹已经彻底毁灭,有可能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就像我们花了几十年,也没有证实夏朝的存在一样,尽管很多人坚信它的遗迹还沉睡在某个地方。 “可是对于孔雀河文化,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机会。有位年轻人,曾经穿越过去,亲眼目睹了它,可惜的是他只带回了一个故事,没有能够带回任何证据。但是他的故事,已经足够让我们下决心,花大力气,再做进一步的研究了。” 黄部长双眼放光,说:“噢?有这事?” 他朝刘院士看了一眼。 刘院士说:“这很令人振奋。不妨说说是怎么回事。” 尹教授说:“好的,情允许我们耽误两位领导一点时间,我介绍一下他的故事。” 尹教授就简明扼要地把萝卜怎么穿越过去,那里的人和事又是怎么样的,有哪些城市、乡村,说了一遍。 黄部长还没听完就拍案叫绝,说:“这可是爆炸性的成果!别说一千万,一个亿花下去也值啊!” 刘院士朝黄部长点点头,说:“是啊。如果这是那位年轻人是亲眼看到的而不是梦里编出来的故事,这项研究确实有无可估量的价值。我注意到几个要点:王城、王宫曾经存在过,而且颇有规模;青铜器、陶器在当时被普遍使用,甚至一度出现了陨铁器具。那位年轻人还主持建造了一定规模的水利工程。这几个方面的任何一个,都具有划时代的研究价值。然而孔雀河一带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已知的地点都有尝试,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和刚才的故事相关的证物,比如铁器,城墙,水坝等等,一个也没有。” 尹教授胸有成竹,说:“没错,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今天,我把那位年轻人也请来了,我请他再去一趟,带回一些证据来。大家只需等待几分钟,就够他在那边活动一两天的了。” 刘院士笑着抬起眼睛,说:“哇,这可是件大事件!黄部长,我们今天有幸,看看尹教授的绝活啊!” 黄部长眼睛都直了,说:“真、真的吗?简直不敢相信!” 尹教授说:“请各位领导移步到地下室,我们现场见证一下!” 黄部长早已“腾”地站起来,朝楼梯走去,比尹教授还快。 尹教授、馆长带着两位领导下来的时候,萝卜和呆子已经等在地下室了。 萝卜又把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除了自己的必需品,和尹教授给他准备的背包,他还带了治疗中毒的药品,万一可儿还没完全好,他可以给她吃一些药,解解毒。另外一些常用的感冒药、抗生素,可以作为礼物送给女王。 尹教授像个导游似的指挥所有人换衣服、消毒,大家鱼贯地来到躺着丽思女王的玻璃柜前。馆长、尹教授、两位领导、呆子和几位博物馆研究员,一群人把丽思公主围了个挨挨挤挤。 尹教授把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大家安静。他招手叫萝卜上来,大家马上分来一条路,把萝卜让到里面。 尹教授伸手朗声宣布:“各位,请为我们今天的主角、勇敢的年轻人张立来点鼓励!他要冒着生命危险,为祖国的考古事业进行一次冒险旅行!” 呆子看着尹教授,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他们村里有个神汉,每次作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态。他想:“原来老师也有当神汉的潜质啊!” 大家鼓掌。萝卜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脸上都热了起来。 “好吧,老子就再去走一遭!” 萝卜深吸一口气,也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地把手串上的吊坠和丽思女王的吊坠拼了起来。 “啊!”不知道是谁,紧张得叫了一声。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萝卜心生奇怪:“怎么回事?”他又仔细地把两个吊坠拼了几次。 风平浪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灵验啊! 尹教授头上的汗就冒了出来,周围的人不禁失望地“噢”了一声。 一丝不经意的冷笑爬上了刘院士的嘴角。 尹教授“咳咳”两声,说:“哎呀,看起来出了一点差错。科学的探索总是充满失败和挑战的,让我们为两位年轻人的勇敢探索再鼓励一次!” 尹教授带头鼓掌,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跟着拍了几下手。 场面极度尴尬。 第八十八章 等送走了黄部长和刘院士,尹教授脸上最后的一点笑容也不再伪装了。他没和大家打招呼,就径直一个人先走了。 馆长也觉得有点灰头土脸的。他叫大家收起横幅、摆花等等,说:“没事的都早点回家吧。” 呆子和萝卜倒是有点如释重负。他们见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也就叫了出租车往宾馆去。 呆子说:“奇怪啊,是什么原因呢?” 萝卜说:“别问我,这就要靠你了!你研究研究。不过看起来你老师的经费要飞走了,呵呵。” 呆子说:“我怎么研究?这已经是玄学了,不属于科学范畴。” 萝卜说:“让它去吧。你老师受了刺激,估计有一阵子顾不上来理你啦,不如乘机休息几天,咱们到哪里去玩玩。” 两人说着,回到了宾馆。 艾达也刚回宾馆。这几天萝卜、呆子都没空带她出去玩,萝卜就打电话给工程队的老王,请他帮忙找个人带艾达四处逛逛。 老王是个热心人,一口答应。于是每天一大早,他的媳妇就准时开车来到宾馆,带艾达出去溜达,晚上再送回来。 “你们回来啦!猜我今天都去了哪儿!” 人还没坐下呢,艾达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他们讲她的见闻。“壮美,我只能用这种贫乏的字眼来形容。” 艾达给他们看她拍的照片。萝卜和呆子假装很感兴趣地看了几眼,见照片上全是荒无人烟的戈壁和沙漠,偶尔有些绿洲和盐湖。艾达摄影水平不错,很有一点职业风范,只是有她自己的全身在框里的照片,就大为逊色,应该都是老王媳妇帮忙拍的。 “你们看看,有多少人在赞!” 艾达难以掩饰兴奋,手指不断划着手机,嘴里“得吧得吧” 地说个没完。手机里一堆人在朋友圈评论她的照片,接成了老长一段。 萝卜和呆子大大地称赞了一通,然后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分别在艾达的照片后面添加评论和点赞。 艾达看着手机不停地在笑,忽然停了下来,不满意道:“你们两个有点创意好不好?只会说几句一样的话啊!” 萝卜说:“先占个位置,回头想想,再写一些有质量的。” 呆子连声附和。 艾达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忙着回复朋友们的评论。萝卜和呆子两人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 你再想想,前一次你回来的时候,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 萝卜笑道:“我一会儿迷糊,一会儿做梦的,啥也不知道。” 呆子说:“一定还少了什么条件。要么是时间,非得月圆的半夜时分,才能打开虫洞?” 他马上又否定自己:“也不会,这没有道理。月圆、半夜,都是月球公转、地球自转而已,和虫洞有什么关系?” 萝卜说:“你想多了。那帮古人谁懂什么虫洞?月亮、地球什么的他们也不懂,他们还处于天圆地平的认知阶段。可是既然他们能操纵时空,你当然也能。” 呆子很郁闷。他打开手机,翻出丽思女王的照片来,这里放大、那里缩小,又开始琢磨。 艾达一抬头看见,说:“哟,舒岱,这你女朋友啊?” 萝卜大笑,道:“哈哈哈!这个姐弟恋厉害的,差几千岁。” 艾达一把抢过呆子的手机,马上惊叫道:“哇,这就是你说的太阳公主啊!真是像活着的一样诶!啧啧。她可真漂亮!” 呆子眼睛望着天,嘴里还在嘶嘶地,发愁。 艾达说:“比我想象的还要令人震惊!不行,你们得马上带我去看看!” 也不知道呆子有没有听到艾达的话,他自顾自地说:“是得过去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早了点,等晚一些,人都走完了再去。” 艾达拍着手连说:“好啊!好啊!” 夜深的时候,三个人又来到博物馆,从后面小门悄悄地溜了进去。 沿着黑乎乎的楼梯,他们又摸进了地下室。 艾达被这刺激的冒险行动振奋,低声说:“她不会自己跑出来吧?” 尽管她声音很轻,可是这一句话还是在楼道里回响起来,吓得艾达赶紧闭嘴。 进了地下室的门,呆子把门反锁上,然后直奔休息室,确认里里外外到处都没有人,才放下心来,对艾达说:“好啦,一切正常!艾达小姐,请准备觐见女王陛下吧。” 在玻璃柜中,丽思女王仍然在安详地沉睡。 艾达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大声尖叫起来。她围着玻璃柜转了好几圈,不住地赞叹: “太漂亮了,到底是女王气质!” “这衣服的裁剪手法如此粗犷,却仍然不失典雅,了不起。羊毛的质地是原生态的风格,没有一点气质的人是根本压不住的,也只有女王能够驾驭!” “门襟的金饰设计好别致!我得拍一张照片。” 萝卜看着丽思女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的言行举止,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他心里没来由地忽然感到一阵酸楚。他使劲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呆子托着腮帮子,默默地注视着丽思女王,陷入沉思。 “再帮我拍一张合影!” 艾达把手机递给呆子,然后俯身把脸靠在玻璃柜上。 呆子心不在焉地给艾达和丽思女王拍了几张合影。 艾达又把萝卜拉过来,拍三个人的合影。 呆子按着手机刚拍了几张,艾达就一把夺过来,迫不及待地翻看那几张照片。 呆子忽然盯着萝卜的手链,说:“等会儿!你看看,你的那个吊坠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萝卜莫名其妙,举起手看看,说:“什么不一样?” 呆子摇摇头,说:“是哦,我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 他打开玻璃柜的盖子,托起丽思女王的吊坠,又拉过萝卜的手,把两个吊坠靠近了看:“见鬼,我为什么总觉得有异常呢。” 他把两个吊坠又拼起来,仔细地看。 “啊!” 呆子叫道。 艾达正笑着看照片呢,一下被呆子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她回头一看没什么嘛,就嗔道:“舒岱,你吓鬼啊!” 呆子僵住了,他问萝卜:“你没看出来吗?” 萝卜奇怪地看一眼呆子,凑上去看那两个吊坠,这一看,还真的看出问题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少了一块!” 那两个吊坠放在一起,只见女王的吊坠是一朵白云,萝卜的是一片绿叶,而原来在中间的那颗水珠,却不见了。 萝卜暗想了一下,说:“那颗水珠,我有印象的,原本确实是在我的吊坠上。我在那边的时候,‘雨露万物珏’也是完整的。”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着里面的旧照片,很快翻出一张来,那是他以前拍的手串照片,上面明明白白地,水珠还在那绿叶上。萝卜把手机递给呆子,说:“喏,你看看。” 呆子接过手机,眯着眼看一下,说:“是哦,难怪了!这颗水珠,一定是他们送你回来的时候,一刀劈下去,结果劈掉了,水珠掉在哪里了!这就是答案!除非找回那颗水珠,否则谁也去不了那个世界。” 艾达也凑过来看,说:“什么劈掉了?” 她刚看一眼,就大惊小怪地叫道:“张立!你的吊坠居然和女王的是一对!哇!这也太奇妙了吧!” 萝卜和呆子冷漠地看了艾达一眼,又回过头。呆子说:“艾达,见到没?原来应该有一颗淡绿色的水珠在中间的,现在没了。” 艾达又叫起来:“水珠?!不会吧!” 萝卜说:“哎,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艾达得意地伸过手,说:“看看,我的这颗水珠怎么样?很配吧?这可是我奶奶给我的。” 艾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戒指,那戒指像是黄金做的,看着普普通通,可是戒指上面镶着一块玉,是一块圆圆的、浅绿色的玉。 呆子看一眼说:“你是说那颗水珠在你这儿?这怎么可能?哪儿跟哪儿啊!” 艾达说:“是不是很像你们要找的?我看挺合适的嘛。” 说着,她把手指靠了上去。 “哇,天衣无缝啊!” 艾达又尖叫。她把手机往呆子手里一塞,说:“舒岱,快,帮我拍……” 艾达嘴里的最后一个“照”字还没说出口,呆子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艾达、萝卜、女王,就全部消失了。 “哎呦我去!” 萝卜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在地下室飘荡。 第八十九章 萝卜眼前一片明亮刺眼。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草坡上,看天上的太阳,应该是中午时分。 “衰啊。” 萝卜叹了口气。 他举起手,看看手环上吊坠,那“云露万物珏” 已经完好无损地在那儿了。 萝卜赶紧四处找,却到处也没有艾达的影子。萝卜想:“身上什么也没带。艾达大概也来了,我一个人来这里还能应付,艾达哪里受得了这种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行,要快点找到她,然后赶紧砸碎吊坠,回去吧!” 萝卜满山坡找了一大圈,不断喊着艾达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音。他似乎听到了一点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却又不真切。 正找着,只见山坡后面冒出了个人来,那人见到萝卜,又缩了回去。萝卜大喜,赶紧叫那人:“那位兄弟,别怕!我是阳河国大将军罗布!” 那人不敢过来,趴在坡后面露出个脑袋,喊道:“是神使罗布大人吗?” 罗布大喜:还好有人认识我!他说:“是啊!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料那人转身就跑。罗布赶紧追,叫道:“你跑什么啊!” 那人脚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罗布跟着那人的方向赶过去,果然见到在一片小树林后面,有几处草屋。 “只要找到人,就没事啦。” 罗布放下一半心来,朝草屋走去,叫道:“有人吗?我是罗布!” 草屋里闪出一个人来,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位。那人手指着罗布,说:“就是他!神使罗布大人来了!” 这时从门里又走出来一个人,前面的那个人马上躲到了这个人后面。 只见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只手还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原来是个蹶子,断了一条腿的。 罗布瞅着那人有点眼熟。 那人开了腔:“罗布大人!你还认识我吗?” 这一问,可把罗布惊住了,原来这个人是拔涂! 罗布心想:“糟糕,冤家路窄!怎么碰到这么个丧门星!不行,这里一定是恩塞国地面,得赶紧走。” 罗布刚想转身逃走,拔涂另一只手里的一块石头就飞了过来,一下子砸到他的肩膀上。罗布觉得一阵剧痛,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拔涂赶上几步,举起拐杖又当头一棒抡过来,把还没站起来的罗布又打翻在地。 “哈哈哈!大英雄罗布!到底是个冒牌货,经不起我的一击啊!” 罗布被打得昏昏沉沉,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拔涂身后的随从凑过来,问:“大人,要不要把他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拔涂说:“好啊!大仇今日终于得报!” 拔涂拿拐杖戳了戳罗布,见罗布没动静,不禁得意洋洋起来。 “你神气呀?你再厉害呀?害得我丢了一条腿,你也有今天!” 随从手里已经抄起了一把铲子,开始挖地了。他说:“大人,您可立了功了,这可不仅是报了仇,还为恩塞国除了大患!王上要是知道了,必有大赏。” 拔涂一听,说:“慢!可不能让他这么容易死了。不如带到王城,在王上面前给他来个千刀万剐,或者火刑,这才解心头之恨!” 随从跟着说:“可不是!王上肯定也乐于见到这个人的下场呢!” 随从丢下手里的铲子,就去屋后牵马、备车去了。 罗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手脚已经被绳子绑住了,眼睛上还蒙着布。他从一摇一晃的车板来判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丢在马车里,往什么地方送。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想:倒霉,落到了恩塞国人手里。如果不能想出办法通知阳河国我在这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马车颠簸着,一路上没有人给他吃,也没有喝,罗布饿得眼冒金星。他决定不如先尽量睡觉,保持体力。 走到第二天,马车才停下来。 罗布觉得有人过来抬着他下了马车,走过几个昏暗的走道,最后来到了一个吱吱呀呀打开的门前。绳子解开了,他眼睛上的黑布也被摘掉。后面的人一句话没说,把他一把推了进去,随手在后面关上了门。 这里是监狱。 三面是土墙,一面是木栅栏的门,屋里除了地上铺着的杂草,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罗布逐渐缓过神来,爬起来迅速打量了四周。 监狱有不少房间,看起来有些规模,应该是在恩塞国的王城了。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是重要的犯人。 罗布回到草堆躺下,心下开始盘算:“拔涂没有杀掉自己,那他十有八九要把自己送到阿莫国王这里来,关键是阿莫国王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应该是想杀掉我的。为什么?家仇国恨啊,纳斯都死了嘛,而且除掉了我,恩塞国就少了一个重大威胁。如果放我回阳河国,岂不是放虎归山? 不过他们应该也有所顾忌。如果阳河国知道恩塞国处死了我,会怎么样?必定会震怒啊,一定举兵来攻。就算没有了罗布,靠庆古等人领兵来收拾恩塞国,也是没什么难度的,所以阿莫等人必须暗暗地行动,不能走漏消息。 罗布一分析,觉得唯一的生机,就在于要让阳河国知道罗布回来了!只要消息传出去,恩塞国就不敢动手了,自己就能生存。 想到这,罗布心下稍宽。然而他又想到艾达,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可是让他更加担心的事情。艾达人生地不熟,又不会说古话,要是被那些土人当成了妖怪就糟了,得抓紧行动才行! 要是现在就破了雨露万物珏,自己大概能回去,但是艾达会不会就被留在这里?不确定啊。罗布手里拿着玉犹豫,觉得不能冒这个险。 思量再三,罗布决定先要和看守搞好关系,慢慢地想办法收买他们,再让人送信出去。 罗布爬到栅栏前,左右看看,却一个看守也没见到。他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只好叹口气,又回到草堆躺下了。 为什么是艾达?她怎么会有那颗失落的水珠呢?罗布搜索着回忆。以前好像从没有见过艾达戴戒指,更何况是嵌着一颗玉石的金戒指了,想必是最近才戴上的。那么,水珠是怎么跑到艾达手上的呢?她说是奶奶给她的,她奶奶又是哪里得到的?艾达和这个时代又有什么联系?罗布满脑子的问号。想到最后,罗布心说也甭管啦,先想办法出去,再找到艾达,然后立马敲碎这块玉回去,再也别来了。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有一名看守过来,把一个篮子往栅栏下面的一个小洞前一丢。罗布一看,篮子里面是几片面饼和一罐子水,想必是他的晚餐了。 罗布也顾不上吃,赶紧叫住看守,问:“兄弟,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看守眼睛一瞪,说:“我管你是谁?” 罗布说:“我是阳河国大将军罗布!” 那看守点点头,说:“听说过。” 罗布呆住了。一句听说过,就完了?他不死心,又说:“听说过我什么?” 那看守一脸冷漠,说:“来了这里,就是等死的人,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你爱谁谁。”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布急忙在后面叫道:“想不想赚十个金币?” 看守没理他,转过一个墙角,不见了。 罗布气得快要吐血。看来这个看守脑子不好使,回头换一个再说。 罗布皱着眉,三口两口吃完了发霉的面饼,又把一罐水都喝完了,心想:管不了那么许多啦,活下去要紧。他不禁又担忧起艾达来:她可怎么办?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又一个看守挎着刀来巡视牢房了。罗布等他走近了,低声说:“兄弟!反正我快死了,看你面善,不如让你赚点钱。” 看守斜眼看看罗布,没理他。 罗布说:“二十个金币,怎么样?” 看守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罗布大惑不解:这里人都怎么回事?脑子有毛病? 看守走到走廊的尽头,又折回来。他来到罗布门口,说:“看你老实,我对你实话实说。我们都是奴隶身份,永远出不去,也没有用钱的地方。” 罗布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恩塞国的监狱这么没人性。他又说:“如果你托人帮我送信出去,我保证赎了你的身份,脱离奴籍,再给你田地、金钱。” 那看守想一想,说:“我还想多活几天。”说完,又走掉了。 罗布心里好生绝望。以前他在比亚镇呆过,也带兵打过来,却从来没有体会到在这恩塞国的王城里,是这样的恐怖统治。 等到看守换人,罗布又锲而不舍地设法用贿赂打动他们,不断地换着说法来忽悠。 “阳河国、恩塞国已经和解,王上根本不知道握我在这里!我其实是他的座上宾啊!” “兄弟,我可是神使!这小小的牢笼哪里困得住我?只是命里该有一劫罢了。你就是有缘人,和你共享富贵!” 终于有一名看守似乎动了心,悄悄地问:“罗布大人,这事真的能办成吗?我们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大院子的,但是门口的卫兵里有和我要好的人,他可以去送信。但是,稍有不慎,那是要掉脑袋的!” 罗布说:“你没听过我的那些故事吗?我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看守说:“听说过,你是个冒牌的大将军罗布,靠着一些妖魔鬼怪的帮助,侥幸战胜了恩塞国。我们王上宽宏大量,不再计较这些了,就和阳河国签订和约。” 罗布听了差点昏倒。他说:“到时候等你拿到了金子、土地,脱了奴籍,就知道我是不是冒牌的了。” 那看守犹豫再三,答应去试试看。 罗布大喜,指着自己的手链,说:“到时候你的人只要把这个交到阳河国的官府,一切就成功了。” 第九十章 听拔涂说他抓到了罗布,而且已经关进了王城的监狱,阿莫国王第一反应就是大喜过望。他恨不得立即杀了罗布,这可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不确定该不该马上杀罗布。 阿莫国王和罗布斗了几次,都输得很惨。他总结了经验教训,发现自己最大的缺点是做决定太冲动,不经过脑子。 于是阿莫国王认真地想了一下,果然发现有点可疑。自从俭承老爷暴露了身份自杀之后,阿莫国王很难从阳河国朝廷那边得到确切的消息,他只是听说罗布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不知道死活,可是他又为什么突然独自一人出现在恩塞国? 这难道是阳河国放出的诱饵吗?会不会阳河国就等着他杀了罗布,他们就有借口大举进攻,彻底灭了恩塞国。但是这也有疑问啊,当年罗布率军来攻,恩塞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罗布却停止进攻,反而签订了和约。阳河国如果要灭恩塞国,还需等到今日? 然而那时候是丽思女王掌权。现在丽思女王已经退位,让位给了拉达王子,阳河国的策略或许已经发生改变,也未可知。 阿莫国王左右犯难。拔涂见阿莫国王在杀不杀罗布的事情上犹豫,大吃了一惊,说:“王上,难道我们不该立即把他剐了吗?” 阿莫国王心想和拔涂这个大老粗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不着急。” 阿莫国王大大赏赐了拔涂,又安抚他几句,就让他先回家了。阿莫叫了几个内臣进宫,一起商议这件事情。 几个内臣听了,兴奋异常,在那里七嘴八舌的,可是却没有一个定论。有人说罗布乃天使,不可造次;有的说这位罗布只是冒牌的,杀掉算了。还有的说不如把罗布礼送回阳河国,以示友好。这句话可把阿莫国王气得半死,当场把那人轰了出去。 一名内臣深思熟虑之后,说:“我听说罗布长期以来自侍功高,不可一世,又被丽思女王宠信,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拉达王子也早已对他不满。丽思女王身体状况不佳,无奈让位给拉达王子之后,罗布在朝中成了孤家寡人,没了权势,才被迫隐退。也许是拉达国王不能容他,把他逐出国门,让他试探我国。” 这番话说到了阿莫国王的心里。他夸了那人几句,说:“总算有人说出点有用的了。” 阿莫国王很想去看看罗布,好当面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现在生死都落在了我的手里,哼,尝尝是什么滋味?但是他抑制了自己的冲动。因为他要是去看了罗布,就不能假装不知道罗布在他的监狱里,也就和阳河国撕破了脸。万一万一以后他还需要向别人隐瞒罗布的事情,就没有退路了,毕竟阳河国的使者还在他的王城里呢。 思前想后,阿莫国王决定先把罗布秘密地关一阵子,然后再观察形势的发展。如果到时候阳河国没有人知道这事,就暗地里除掉罗布,以绝后患。 罗布在监狱里呆了几天,没看到恩塞国有任何进一步的举措,既没有杀他,也没有审讯,更没有人来见他。他乘此机会,抓紧了和看守套近乎,只想早点把消息送出去。 看守被罗布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信了他的鬼话。那人这辈子都没拿过几个铜币,可是罗布答应赎他的身,再给他二十个金币,这可是一笔巨款!靠这笔钱,他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 看守瞅了个机会,来到门口告诉他的卫兵朋友这件事。看守生了个心眼,没说出全部实情,只告诉卫兵说他手里有一样东西,需要托人送给阳河国的人,“事成之后,可以得到五个金币,你拿四个。” 卫兵一听,惊道:“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看守说:“不是东西值钱,那只是一个信物,是人值钱。” 卫兵问:“在里面是什么人?进了这里的,没见过有谁再出去的,哪有还能卖钱的!” 看守说:“以后告诉你。那是个重要人物,咱们先把送信的事情安排妥当了。” 卫兵心里合计,只需要送个信,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赚那么多钱,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罗布在一片麻布上写:“我是罗布,在恩塞国监狱里。” 他把雨露万物珏包在麻布里面,再装进一个小口袋。 罗布听看守说都安排好了,心里也吃不大准,那看守的朋友是不是可靠,到底有多大把握能把信送出去。但是情况紧急,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铤而走险了。 那看守小心翼翼地把小包裹揣进怀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去了。 门口卫兵拿到包裹,悄悄地带回了家。一切顺利,事情也很简单,明日里只需要告几天假,穿上便服,跟着来往的商户去一趟边关,把东西交给阳河国的边关总督,就可以了。 他老婆见他鬼鬼祟祟的,就问:“出了什么事?” 卫兵拿出包裹,说要送到阳河国去,能换四个金币。 “四个金币!” 他老婆惊得叫起来。 卫兵连忙起身关上门窗,说:“小声点!从监狱里面往外拿东西,被人知道了,要掉脑袋的!” 他老婆把手从嘴巴上拿下来,说:“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卫兵说:“不是东西值钱,人值钱。以后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反正是大人物。” “这么有钱的大人物,还被关进死牢?” 他老婆大惑不解。 两人看着桌子上的小包裹,心情紧张,面面相觑。 “里面到底是什么?打开看看。”老婆说。 卫兵想一想,一咬牙,说:“对,看一下又没事的。” 他解开细绳,慢慢地打开了布包,露出里面的雨露万物珏。在幽暗的灯火下,雨露万物珏闪着晶莹的光芒。 两个人盯着看了很久,老婆说:“你说卖了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钱?” 卫兵说:“恐怕得好几十铜币吧?我见过商户卖这种奇形怪状的石头,都是这个价,只有贵族才买。不过那也远远不到一个金币啊。” 他们又看麻布上有字,可惜两人都不识字。老婆说:“我去叫舅舅来看一下,他认字。” 说罢,老婆披上衣服出了门。 卫兵不敢离开,坐在桌边,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包裹,直到老婆把舅舅请进了门。 舅舅是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人,脸上有些凶相。他探过头来一看,念到:“我是罗布,在恩塞国监狱里。” 卫兵一惊,失声道:“原来关着的人是阳河国的大将军罗布!” 舅舅用手指敲着桌子,说:“四个金币?我看他至少值四百个金币吧!”他激动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大将军罗布!恩塞国最危险的敌人!你们看看!我的这个眼睛,就是被他的黑骑兵射瞎的!” 两人慌了神,连说:“这可怎么办?” 舅舅“哼”了一声,说:“还想拿金币?被朝廷知道,全家抄斩。”说着,他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卫兵和老婆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头。 舅舅嚷道:“你们害我啊!让我来看这个,现在我知道了,也跟着难逃一死!” 卫兵吓得一下子跪下了,说:“舅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现在怎么办?您得想想法子!” 舅舅冷笑一声,说:“还能怎么办?自首!只有求朝廷宽恕,或许能捡回一条命!对了,去自首的不是我,是你!到时候别提到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舅舅说完,忙不迭地打开门,逃也似地走了。 卫兵和老婆两人瘫软在地上,面如土色。 好一阵子,老婆先缓过来,推推卫兵,说:“赶紧的,别磨蹭了,快去自首!晚了就来不及了!” 卫兵醒悟过来,收起包裹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侍卫来报告的时候,阿莫国王正在独自喝酒发愣,他还在为罗布的事情伤神。一听说罗布买通了监狱看守,要往阳河国送信,一下子来了劲。他连忙把卫兵叫进来,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遍。 那卫兵吓得魂不附体,说一句话就嗑一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听完,阿莫国王心里大悦,想:“若如此,罗布就是私自前来恩塞国,阳河国朝廷并不知晓,那么,悄悄的杀掉他,便是上策!什么后果也没有,绝了后患。哈哈!” 他吩咐道:“赏给这个人十个金币。” 卫兵喜出望外,又是一阵猛磕头,直到被侍卫架了出去。 阿莫国王手里托着雨露万物珏,掂了几下,又对着窗口的阳光仔细地看,自言自语道:“雕刻、打磨的手工不错,就是不够大气。挂在房间里的话,做什么用?这么小,谁也看不见,只能在身上佩戴。也只有阳河国的人,才会喜欢这种的。” 说着,他用手摸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一个大型玉石雕刻,随手把雨露万物珏丢在桌子上的一个盘子里。 第二天给罗布送饭的是另一名看守,原先的那个不见了。罗布心神不宁,问道:“昨天那个看守呢?” 新来的看守莫名其妙,说:“什么昨天的那个?我今天才来,不知道。” 罗布心里暗叫不好。他猛然发现,不仅那个人,其他所有的看守也都被换掉了!他这几天好不容易刚刚混熟了几个,这下可好,一个不剩,全都不见了。 罗布绝望地看着外面那些冷漠的新面孔,心说:“这下完了!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第九十一章 艾达的眼睛被强烈的光线闪了,好久都看不见东西,那道闪光刺得眼前一片白。她紧闭双眼,过一会儿再次睁开时,还是一片白。艾达又闭着眼睛喊道:“舒岱!把灯都关了!怎么这么亮啊。” 没人回答她。 艾达使劲摇几下头,用手遮着眼睛,慢慢地眯起一条缝,才发现周围一片空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室呢?舒岱呢?张立呢? 她终于看清楚了,她站在一片草地上。黑夜也没有了,头顶上是蓝天白云,太阳热辣辣地照射下来。 艾达大叫:“别玩这种魔术啦,出来吧!” 还是没人理她。 艾达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她从半夜忽然来到了白天,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张立和舒岱却都不在这里。 这是在哪儿? 艾达一摸身上,糟糕!手机交给舒岱拍照去了,手里什么也没有! 艾达忽然想到,张立和舒岱说过什么“穿越” 的事情,她在边上听了几句,一直以为他们是在编一个故事,和她开玩笑的。 难道真的是穿越了吗?哇!那可太刺激啦! 她恍惚间好像听到张立在叫她,可是仔细一听,那声音却又没了。幻听? 艾达连忙往一个小山坡上跑,站在高处四面张望:一个人也没有。 周围是成片的小山坡和草地,夹杂着一些灌木。远处有一些山岗,也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附近看不到任何像样的建筑,只有山坡后面的树林里好像有几处像是牛棚或羊圈一样的小草屋。 艾达信步朝草屋走去,心想有房子,就能找到人问路。一路上,她又被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吸引,就弯腰摘了几朵,插在头发上,可惜那花朵太小,没走几步路,就都掉了。 来到草屋前,果然听到几声羊叫。不过从草屋里出来的不是羊,而是一个人。 只见那人光着膀子,下身胡乱地围了一块麻布,可能是当作是裙子穿了。艾达问道:“师傅!这是哪儿啊?你见到有两个人过去吗?叫张立和舒岱。” 那人一惊,往后倒退了几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下摔倒了。他嘴里叫道:“野人!妖怪!” 他爬起来就往另一间屋子里跑,一进去,就呯的关上了门。不料那木门也是太破了,被他一摔,整扇门就径直倒了出来,他就连人带门“嘭”地摔下来。那人“啊” 地怪叫一声,趴在地上,抱着头不起来了。 艾达见那人这么胆小,她反而放心了。这里的人粗鲁,但是胆子小得很,那一定不是坏人。 艾达说:“别害怕,我又不是妖怪!” 听到响声,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来。老太太扶着门框朝艾达看看,见她是一个打扮奇特的年轻姑娘,就问:“你是谁呀?” 艾达一个字也听不懂。她明白了,这是少数民族地方了。她比着手说:“我找两个人,一个叫张立、一个叫舒岱。你们有没有看见他们?是两个男生。” 老太太说:“你不会说人话,是草原上的野人吗?可是你很娇小啊。” 说着话,老太太也用手比划起来。她把手放到自己头顶上方,意思是草原上的野人都比她长得要高。 艾达连连点头说:“是啊,是有这么高!他们去哪儿了?” 老太太也不回答她,回头对地上的人说:“儿子,快起来,是个野人,来找依靠了。你姑妈家不是想买个女奴吗?去问问,野人要不要?要的话,给我们三十个铜币,人就归他们了,反正他们有钱,我们也不要多。要是到市场上去卖,这样的野人也许能卖五十个铜币呢!” 儿子爬起来,怯生生地朝艾达看。艾达友好地朝他笑笑,把那人吓了个一激灵,拔腿就跑。 老太太转身从屋里端出一个瓦罐,给艾达喝水。艾达真是觉得有点渴了,她接过罐子来刚想喝,一看,水上面还飘着几片草叶,觉得很恶心,就往旁边一放。 老太太见艾达老是用手遮着太阳,看起来这个野人怕晒,就指指屋里,让艾达进屋,一边顺手把那倒下来的门板捡起来丢到一边。 艾达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从屋里飘出来的空气中混杂着某种家畜的臭味,她慌忙捂着鼻子又退了出来。 老太太见艾达举止怪异,一会儿像要喝水,一会儿又放下不喝;怕晒,又不进屋。她生怕等会儿艾达突然脑子进水了要逃跑,她的铜币就要飞了,于是悄悄地在手里抄了一根木棒,准备在紧急的时候,给这个野人来上一下子。 艾达在门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这里正好有一棵小树挡住了一点阳光。她和老太太没法交流,只能和她互相看看。艾达见老太太满脸戒心,就不再言语了,坐着等那跑掉的人回来,或许他能把张立和舒岱找到。 不一会儿,果然见那儿子咚咚咚地跑了回来,一脸兴奋,说:“妈妈,姑妈答应了!他们的人随后就到,等接了人,就给铜币!” 艾达站起来,问:“找到他们了?” 那儿子又往后退一步,指指后面小路上,说:“来了!” 艾达顺着那方向一看,只见几个人扛着木棒朝这边走来,中间一个人还推着一辆两轮板车。 艾达没见到张立和舒岱,奇怪地问:“那两个男生呢?” 几个人走到跟前停下来,朝艾达看看。领头的人说:“就是她?带走!” 艾达说:“噢,他们在哪里啊,怎么不一起来?” 老太太一叠声地说:“对对对!不过这个野人怕晒,你们小心点,回头生了病就不好使了。” 推车的那个人从院子里捡起一块草席盖子,跳到板车上,把那草席盖子往一个架子上一安,做了个遮阳蓬,然后对艾达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艾达心想:“看来是找到他们两个了。这些人想得还真周到!虽然简陋了些。”她欣然上了车,在板车上的草垫子上坐下,觉得还挺舒服的。她没有看见领头的那个人交给老太太一袋子钱。 几个人扛着木棍分别走在车的两边,生怕艾达中途逃跑。艾达见这些人这么认真,还护送她,连忙朝他们挥手致谢。 一行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座石块砌成的院墙外,停了车,让艾达下来跟他们进去。艾达一看,这个院子挺大的,里面还有好几间房屋,里面男男女女都穿着复古的麻布衣服,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艾达还是很狐疑:这究竟是穿越到古代了呢,还是来到了一个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没事儿!一切等着见到张立和舒岱再说了。 艾达跟着一名中年妇女,往一个屋顶有烟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那妇女朝里面叫道:“帮厨的女奴来了!你们看着使唤吧。” 一男一女两名奴仆走出来,上下一打量艾达。女的说:“这野人怎么这么白?” 那个领艾达进来的中年妇女说:“听说得了不能晒太阳的病。” 男的说:“这样啊,在厨房里干活正好。” 艾达跟着两个奴仆走进去,发现原来里面是一个连着厨房的小餐厅,低矮的餐桌上放着水果和盘子,就是没有椅子、凳子,桌子边上只有草团子,大概是大家坐的。靠墙是几副灶,边上堆满了木柴。 艾达笑道:“我不饿!还是先带我见张立和舒岱吧!” 那女的奴仆皱眉道:“野人就这点不好,说话还得从头教。” 男的奴仆把一袋子麦子一样的东西倒在一块大石板上,对女奴说:“先教她做点简单的,让她把这些麦子都砸碎,野人力气大。” 这时候,只听到门外面有人在说:“主人!野人已经接回来了,在厨房呢。” 主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叫出来我瞧瞧。” 那人答应一声,来到门口叫道:“野人,出来!” 艾达莫名其妙。厨房的女奴在她后面推了一把,把她推出了门。 主人是一个胖胖的女人,看着有五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麻布衫,这使她显得更胖了。 艾达看着这身打扮直摇头:这是啥穿着品味? 只听得:“噢~~!!!”那女人连声地尖叫,院子里人都被吓了一跳。 艾达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被一群下人簇拥着的女人,心想:我有这么吓人吗?至于像这样眼珠子都突出来? 那女人用手指着艾达,张嘴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了结:“艾达、艾达、艾达!” 艾达心说:总算有人认识我了!她指着自己猛点头,说:“对!艾达,我就是艾达!” 那女人还在说:“艾达、艾达、艾达!” 艾达同情地看着那女人,认真地再点一下头:“艾达。” “扑通”一下,那女人胖大的身体已经扑倒在地。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把嘴巴凑到艾达的脚上拼命亲了几口,脸上泪涕横流,吓得艾达一点也不敢动。 “艾达公主!我的主人呐!您认不出我了吗?!” 第九十二章 阿莫国王坐在窗口,朝王宫的院子里望。他盘算着再过一阵子,就是纳斯王子的祭日,正好,就在那天烧了罗布,以告慰纳斯王子的亡灵。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外面大殿的尖顶,心里有些伤感。自从父王被杀,他继位以来,他和纳斯王子兄弟两人就更加亲密了。阿莫国王没有子嗣,他一直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位给纳斯王子,谁料到,纳斯王子竟先他而战死了。那是一场本来以为赢定了的战争,最后全被罗布毁了。 远房的王爷、王子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拉帮结派,觊觎他的王位。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这让阿莫国王时不时地感到一阵孤独。每当孤独、失落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这个窗口,静静地看着外面,喝一壶。 王宫院子的门口似乎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听到门口有人在激动地嚷嚷,可是听不清在说什么。然后就看见有几名卫兵靠过去,大概是以为那里有什么纠纷要调解。没想到吵闹声越来越大,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他听到有人上楼来了,脚步纷乱,踩得楼梯咚咚直响。阿莫国王皱了一下眉头,很不满意:谁这么没有城府?这里的侍从们都跟了我多年,没有哪个是冒失鬼啊? 那人跑到门外面,高声叫道:“报告!” 才两层楼高,那人已经气喘吁吁,可见有多么着急。阿莫国王又呷了口酒,才问:“什么事?” 那人叫道:“公主!公主回来了!” 阿莫国王脑子里转了一圈,把王室里的几个最近出门的公主搜了一遍,不明所以,又问:“哪个公主?” 外面人喉咙都破了声:“艾达、艾达公主啊王上!您唯一的亲妹妹,艾达公主!她回来啦!” 阿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心说:“你们看错了还是我听错了?艾达公主?” 他一眼瞥见桌上的短刀,就一把抄在手里,把酒杯一丢,腾地起身走过去,一把拉开门,气势汹汹地对门口的人说:“敢胡言乱语,我宰了你!” 侍卫两腿打颤,语无伦次,说:“真、真的啊,王上!” 阿莫国王恶狠狠地瞪了侍卫一眼,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跑去,嘴里喊着:“胆敢开这种玩笑的,我一个不留!”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奔王宫院子的门口。 艾达还是没有见到张立和舒岱。那个胖女人见了她,不知为何就发了疯,马上好酒好饭地招待她,尽管都很难吃。 等她吃完了,又是侍候她洗脸 ,又是帮她梳头,那叫一个殷勤。然后,从院子外面来了一辆马车,看上去很豪华的样子,车厢都装饰着铜皮。两名年轻姑娘掺着她,小心地把她送进马车。 那女人一直在外面张罗这、张罗那,把院子里的一群人支使得团团转,最后她自己才上了马车,陪着艾达上路了。 艾达见大家都对她这么好,很高兴,看来张立和舒岱的待遇也不会差。 马车走了很久,还在路上过了一夜,才终于到了城里。 下了马车,艾达随着那女人进了一个大门。她见到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很气派,像是电视里那种王宫的样子。周围侍卫众多,想必是有大人物要出场了。 艾达左顾右盼,突然看到一名中年男子从里面跑出来。只见那人身材高大,相貌威武,头上戴着金冠,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黄金装饰的,和边上的人都不同。难道这人是个皇帝吗?哪个朝代的? 阿莫国王一看到艾达,整个人立即僵住了:啊!这真是千真万确!真的是艾达!肯定是艾达!回来了,妹妹回来了! 阿莫国王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嘴里喊着:“艾达!艾达!” 艾达礼貌地点点头:“艾达!” 阿莫国王把手里的刀一丢,冲上去一把抱住艾达,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边上人也都被感动得哇哇大哭。 艾达绷着尴尬脸,心里说:“哎呀,这也太热情了吧?有点受不了!” 但是被边上的人感染,她不由自主地也红了眼圈。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这天起,艾达觉得自己被他们供得像一个公主似的,从早到晚,都有一大群人在小心地侍候她。 她的身边永远有两名侍女贴身跟随,一步也不离开。她被引进一所房子,那房子外面有个独立的花园,一名园丁在修建花枝。 房子是厚实的石块砌成的,很清凉,里面有好几个房间,餐厅、卧室、休息室、书房,全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干净又整洁。每个房间都有侍女们在服侍,艾达粗粗数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人,是专门跟着她的。哇,这可比红楼梦里还奢侈啊! 尽管言语不通,但是侍女们都很会察言观色。只要她想要什么,比如渴了、困了、想洗澡什么的,眼睛一朝某个地方看,侍女们马上就领会她的意图,贴心服务就上来了,搞得她很不好意思。 那个像是皇帝的人每天至少来三趟。早上一趟,看看她吃早饭吃得好不好;下午一趟,看她玩得怎么样;晚上一趟,看她还有什么需要的。艾达觉得侍女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那皇帝还要这个那个地吩咐,训得那些侍女们连忙唯唯诺诺。 那个贵妇人又来了,求见阿莫国王。 阿莫国王一听来报,立即丢下手里的公文,吩咐:“请进来!” 贵妇人一进门,阿莫国王就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谭妈妈,也就是你,能一眼认出艾达来!我要重重赏你!” 谭妈妈也流着泪,说:“王上说哪里话?您给我的赏赐还少吗?公主从小开始就是我伺候的,先王命我好好照顾她,我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可恨当年那场灾祸来得如此突然,我被打昏过去,公主被敌军掳去!都说公主已经归天了,我是从没有一天相信这些鬼话的!好在太阳神显灵,把公主送了回来。可怜她在敌国,不知受了多少苦!” 阿莫国王拍着谭妈妈的手背,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谭妈妈说:“王上!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回宫来照顾公主?那些侍女都年轻,没侍候过公主,我怎么放心得下。” 阿莫国王说:“谭妈妈,你偌大年纪,我怎么忍心?再说了,你自己家里也要操持的。” 谭妈妈说:“您就恩准了我的心愿吧!在公主身边,我才觉得活着有意义。” 于是谭妈妈很快出现在艾达面前。 谭妈妈看着屋子,叹道:“王上真是有心!这么多年了,这房子里的摆设,全部都一如从前啊!” 艾达立即感受到谭妈妈身上有种亲近感。看样子,这位谭妈妈对这里很熟悉,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她看都不看就了如指掌。谭妈妈总是站得离艾达有两三米远,但是她就像摸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居然能先一步帮她安排好,比那些侍女还厉害。常常艾达来到一个房间,想喝什么、想拿什么,还没伸手呢,谭妈妈的手上就已经变戏法似的出现了水杯或是她想要的那件衣服。 艾达很快适应了她们的那些羊毛、羊皮或麻布的服饰。原先这里的主人和自己身材应该很接近,衣服都很合身,生活习惯大概也相通。手巾、化妆桌、铜镜等等,尽管和平时她在家里用的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可是它们都是在艾达觉得应该在的地方,伸手便得,很有一种默契。 谭妈妈叫来了裁缝,给艾达加做一些新衣服。这个裁缝应该也是这里的高手,他手里的针线活很细,即便工具简陋,他也能裁剪出十分精准的尺寸。艾达对服装颇有研究,平时也喜欢自己动手对服装做一些改动。她发现这里的人对服装的设计有很多不错的理念,只是过于追求华丽,少了一些简洁和实用,于是她指出一些地方,比划着让裁缝修改。 谭妈妈在边上看了,感叹道:“我的公主啊,您真是还和以前一样,连衣服的品味都一点没变!可惜老裁缝死了,这一位,您还得给他一些时间练着。” 艾达听不懂,不过大差不差地也猜出这位夫人是对自己赞赏有加。自己在这里算是过上了公主的生活,可是一想到张立和舒岱还没有消息,她又叹口气,想:既来之则安之,慢慢地再找他们吧。 每天,艾达都学着说几句当地的话。她逐渐明白了,这里叫做恩塞国,现在是恩塞历某年某日。可是她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对应到什么朝代、什么地方。舒岱说太阳公主,也就是那位丽思女王,生活在三千多年前,艾达看着周围的情况,觉得这个判断可能是靠谱的。三千多年前!我的天啊,我们该怎么回去呢? 艾达对自己受到如此的优待也很疑惑:“难道这里是丽思公主的家?可是不会啊,名字不一样,况且我和丽思公主长得一点也不像。莫非她还有个妹妹和我像吗?” 艾达费劲地凑齐了字句,结结巴巴地告诉谭妈妈,她是从三千多年之后的时代穿越过来的,不是他们的艾达公主。关于这里的这位艾达公主,她一无所知。 谭妈妈笑眯眯地点头听着,不评论。 阿莫国王问起的时候,谭妈妈回道:“公主此次回来,没有了记忆,有时候还有些胡言乱语,充满了幻觉。但是她的举止、习惯,还和以前一样。” 阿莫国王叹道:“无妨,现在这样就很好。记起以前的事情,反而也会想起那些遭罪的日子。按说她今年应该是三十多岁了,可是看着还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这真是太阳神给我的礼物!” 谭妈妈笑道:“太阳神法力无边,自有他的道理。” 阿莫国王的脸上燃起笑容,只是不一会儿,又黯淡下去。他说:“可怜她被掳走的那年,才十几岁,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不到。” 谭妈妈说:“王上!没有人见到公主是怎么死的,那只是传言罢了。或许太阳神庇佑,她只是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做了十几年的梦,现在醒过来了,也未可知。” 第九十三章 艾达被当成恩塞国的公主,受尽了礼遇。她几次试图说明实情,告诉他们,她只是和他们的公主长得一样,名字也一样罢了,但那些榆木脑袋们没有一个相信她的,都当成疯话听。艾达很无奈。 她的“哥哥” ,阿莫国王,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无微不至地关怀,这让艾达受宠若惊,她不断地表示感谢。每当这时候,阿莫国王和谭妈妈就会比她还要吃惊地瞪大眼睛,说她所有得到的都是天经地义的,实际上远远不够补偿她被敌军掳走期间所受到的苦难,恩塞国以及她的哥哥还欠她十几年的情债没还清呢。 这些事情传出去,都成了艾达公主的美德。人们纷纷赞叹:艾达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却依然这么的谦逊和慈祥。甚至她对那些年里为国家所受的痛苦,都一笑泯之,这也只有血脉最纯正的恩塞国王室成员才能做到啊! 艾达没事在王宫里到处溜达。她是除了阿莫国王以外,唯一一个可以去王宫任何房间的人。阿莫国王如果不在大殿上朝,大部分时间会在他的书房里。所谓书房,其实没有什么书,只有一卷卷画着奇特符号的羊皮,艾达猜测这是他们的文字。 艾达想请阿莫国王帮她找到张立和舒岱。他是国王嘛,只要发动全国的人力,一定会很快找到他们的。 阿莫国王努力地想要弄明白妹妹在说什么。他无法确定妹妹是真的有两个名字古怪的朋友找不到了,还是这个故事只是她的幻觉,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两个人。 但是妹妹的愿望是一定要满足的。在恩塞国范围内找两个衣着奇特的年轻人,可能是要花费一些力气,但这并不是很难。 阿莫国王立即叫来一名内臣,下令在全国张贴告示,发动人民寻找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个叫“张立” ,一个叫“舒岱”。他们一定会穿着古怪,还有可能不会说话。阿莫国王要求各级官员,把这个任务当成头等大事来执行,务必询问到所有人,找遍所有角落。 尽管听上去这道命令很奇怪,但是那个内臣没有一点迟疑,立即把命令一丝不苟地贯彻了下去。 艾达见阿莫国王这么给力,大喜。看到妹妹高兴,阿莫国王脸上也乐开了花,他搓着手,庆幸自己又做了一件让妹妹高兴的事情。 恩塞国上下很快就被发动起来,每个村庄都收到了国王的命令,要去找出这么两个人来。面对高额的赏金,人民都很积极,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抢先找到这两个人,获得奖励。 不久,从全国各地纷纷发来报告,都说找到人了。 艾达心想:这效率可真高!她连忙让阿莫国王把那些人带进宫来。 几个地方官员带着十几个人来到宫中。艾达上前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哪有张立和舒岱的影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个歪瓜裂枣,憨傻不一。有几个明显是五六十岁了的,也被送过来凑数。 阿莫国王一挥手,骂道:“都出去!别把什么人都送进来!好歹动动脑子!” 几名官员吓得赶紧退出去。 可是人民的热情还是持续高涨,源源不断地有人被带来,搅得王宫不得安宁。侍卫们在王宫院子的门外面搭起来一个帐篷,一位内臣坐在里面,专门接待从全国各地送来确认的人。 开头几天,艾达还充满希望地跑去看,渐渐地她开始狐疑起来:难道就我一个人穿越过来了? 谭妈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独自点点头:这是好事!全国都找遍了,公主也就遂了心愿,找没找到没关系。按照这个力度,不要说两个大活人,就算是两只老鼠,也被抓出来了。幻想出来的人,当然是永远找不到的啦,没关系,慢慢地公主就会从梦里走出来,回到现实中。 然而此时此刻,恩塞国上下费劲心机要找的人,正在监狱里忍受着折磨,都快没了半条命了。罗布每天有一顿没一顿的,自己都觉得瘦了几斤。看守们得到严令,不得和罗布说话,他现在连套近乎也没了对象。 罗布真有点绝望了。 各地逐渐地不再有人送来了,艾达开始闷闷不乐。阿莫国王见了,赶紧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他吩咐内臣去找一些艺人进宫来,表演节目给公主看。 艾达暗地里叹了口气,心想:我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哥哥,倒是真好。 裁缝把改好的衣服拿来了。艾达试了一下,觉得挺满意,可惜镜子是铜板磨出来的,不清晰,还有色差。 谭妈妈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赞道:“公主搭配的衣服,让人看着,就是觉得好,说不出的好,全天下无人能比。” 艾达说:“给王上看看。” 她来到书房,阿莫国王不在。她探头看看窗外,见阿莫国王正从大殿出来,往这边走。艾达在屋里转了一圈,往门口去迎“哥哥”,忽然被桌子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桌子上那盘子里,躺着雨露万物珏。 艾达猛冲过去,拿起一看,果然!就是它!张立的吊坠,丽思女王的吊坠,合二为一! 艾达伸出手,把中指上那缺了一块的金戒指凑了上去:那雨露万物珏上面的珠子,完美无缺地合在了她戒指上那已经光秃秃的爪子里,就是它啊! 这么些日子了,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早就该发现了啊!艾达激动万分:找到了它,就能找到张立和舒岱! 阿莫国王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艾达在里面对着他手舞足蹈,嘴里嚷嚷着什么,他是一句也听不懂。 艾达说不清楚,只好举着吊坠,指着它说:“人呢?张立!就是他!” 阿莫国王一头雾水。他说:“你喜欢的话,就拿着呗。” 艾达急得满头大汗,说:“张立!张立!” 阿莫挠挠头,想起来,这是从罗布那里得到的,就说:“这是罗布的吊坠,罗布,是阳河国人。” 艾达连声说:“萝卜?对对对!他的朋友们都叫他‘萝卜‘!‘萝卜’就是张立!” 艾达说的话里夹杂着两种不同的语言,把阿莫国王听得稀里糊涂。 谭妈妈听到响声,在门外应道:“王上!公主好像是说,她要见罗布。” 阿莫国王一听,刚想说:“这有何难?”转念一想,不对,这不是暴露了罗布的事情了吗? 他转口道:“罗布?” 艾达点头说:“萝卜!” 阿莫国王随口说:“好好!我去找他!罗布!” 艾达见阿莫终于听懂了,舒一口气,说:“对了!”她觉得这下有希望了。 看着艾达蹦蹦跳跳跑开的背影,阿莫为难了。这可怎么办?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罗布怕是一时半会杀不成了。 阿莫国王背着手,踱到门口,又像自言自语,又像问谭妈妈,说:“艾达怎么会认识罗布?” 谭妈妈说:“公主在阳河国几年,也许见过罗布。” 阿莫国王说:“当年人们都知道罗布要成为阳河国公主的驸马,他和艾达又有什么关系?” 谭妈妈说:“罗布威震天下,谁人不知?便是恩塞国人中,也有大批他的仰慕者。” 阿莫国王心烦意乱,说:“你是说……?”他看看谭妈妈,欲言又止。谭妈妈也有些发愁,低着头不说话。 阿莫国王回到书房,又召内臣前来商议。 一个人说:“王上,只需悄悄地把罗布埋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阿莫国王说:“不妥。若公主不死心,非要找,永远找,怎么办?” 另一人说:“把罗布尸首取来给公主看,就说他已经意外暴病身亡,公主便死了心。” 阿莫国王又说:“也不妥。万一从此公主伤心不解,更不好。” 一人说:“公主之于罗布,爱慕英雄也。何不为公主招一个驸马,那么公主心里自然也就没有罗布了,然后再慢慢处置罗布即可。” 大家齐声称善。 阿莫国王说:“那你们觉得有没有合适人选?” 一人说:“当今天下英雄,除了罗布,便是拉达国王。” 阿莫国王大怒,骂道:“拉达国王小屁孩一个,又是敌国的国王,哪里有艾达公主嫁过去的道理?” 另一人说:“王上所言极是!我恩塞国拔涂将军勇猛无双,乃不二人选!” 阿莫国王气得直翻白眼,喝道:“轰出去!” 剩下的人都不敢言语了。 见大家都不说话,阿莫国王腾地站起身来,甩手便走,气愤道:“馊主意,馊主意!” 阿莫国王走出门,气冲冲地往楼梯下走。 谭妈妈站在楼梯拐角处,微微低头行礼。阿莫国王轻叹一口气,问谭妈妈,说:“谭妈妈,你说如何是好?” 谭妈妈说:“王上,不妨让公主见一下罗布。若公主真正想见的并非此人,或只是一时念起,并非仰慕他,则一切烟消云散。若公主中意与罗布,何不以驸马之名分,来换取罗布留在恩塞国效力?” 阿莫国王大吃一惊,他恍然大悟,说:“谭妈妈,你真是灼见,那帮内臣竟没有一人能及你半分!艾达若与罗布无干,我便照样杀了他。若公主有情,那就收了做驸马,一则随了艾达的心愿,二则罗布可以为我所用,三则阳河国丽思公主竹篮打水。这真是一举而三得!” 谭妈妈又行礼道:“王上英明!” 第九十四章 罗布的牢门突然被打开。罗布睁开眼睛,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人站在门口。他心里一惊,难道他们今天要处置我了吗? 他慢慢地坐起来,往后靠着,抬眼看看那人。那人拱着手走进牢房,脸上堆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罗布大人,在下乃监狱官,让您受委屈了!几个下属无知,只知道把拔涂将军带来的案犯关起来,却没人报告我说您是罗布大人。赔罪!赔罪!” 罗布摊摊手,说:“有空?来演这一出?” 那人也不生气,说:“我已向王上禀报,王上对罗布大人从来都是景仰的,这您知道。但是你我身处敌国,无奈各为其主,今日来,是有一事商量。” 罗布也不搭腔,看他要说什么。 那人说:“按理,我们不得不将您斩首。出于两国礼仪和协议,我们会把您的尸首送回阳河国安葬。” 罗布仍然不说话。一方面他身体虚弱,另一方面,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人继续说:“然而两国休战已久,何不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呢?王上洪恩,说只要罗布大人答应留在恩塞国,不再回阳河国任职,就可免你一死。恩塞国还有一名公主未嫁,王上说了,若公主看上你,还可招你做驸马,享荣华富贵。” 罗布心里纳闷:“这又是演的哪一段?” 他说:“我为阳河国大臣,怎可投降恩塞国?” 那人说:“大人忠勇,天下尽知。如今两国和平,哪有投降一说?两国若联姻,那更是两国人民永保太平的福祉!再说了,大人若只想做一个富贵闲散之人,不愿为官,王上也是恩准的!” 罗布盘算:“难道是阳河国得了我的消息,让他们有所顾忌了?”他不敢妄下判断,心想先来个缓兵之计,等出去弄清情况再说。等找到艾达和雨露万物珏,马上可以回去,那么现在说的话,岂不都是胡话? 罗布说:“谢王上恩典。然而我乃阳河国命官,要留在恩塞国,也需阳河国朝廷批准,不然我宁愿一死。公主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怕是公主看走了眼,错爱在下!” 那人笑道:“罗布大人真是爽利!我自当禀报王上,知会阳河国,双方皆大欢喜才好,绝不强求!” 罗布诧异,暗道:“奇怪!” 那人吩咐:“来人!扶罗布大人出来。” 他又对罗布行礼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先到一处别居暂住,过几天,自会有人请您去见王上和公主。以后,在下还要请大人提携呢!” 罗布满脑子的问号,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道:“费心了!” 旁边两个人立即上前,把他搀了起来。 罗布两臂搭在那两人肩上,缓缓出了牢房,来到院子里,果然只见一辆马车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妥当。 监狱官又行礼道:“在下就送到这里了,卫兵们会护送罗布大人的!” 马车边上站着的几个人马上过来,把罗布扶上了马车。一名领队的探头看了一下罗布已经在马车里坐稳,便回身上马,吩咐一声:“走!” 车夫便一挥马鞭,马车直往院门外而去。 罗布看一眼陪着他在车里坐着的随从,那随从马上凑过来,问:“大人是要喝水吗?” 罗布摇摇头,问:“你们要送我去哪里?领队的是谁?” 随从回答:“内务大臣命我们将大人送往别院休息,其他的在下就不知道了。领队的大人乃是内务大臣的副官。” 罗布仔细想了一会儿,依稀对恩塞国的什么内务大臣有点印象,应该是在谈和约的时候见过,也不算认识。他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随从答道:“谁人不知?阳河国的大将军,神使罗布大人。” 罗布还不死心,又问:“那你觉得王上是准备处死我呢,还是放了我?” 随从惊异道:“王上决断,当然是要顺应神意而行。大人乃是不世的英雄,自有太阳神发落,我等如何得知?” 罗布只好叹口气,不说话了。 马车行了好久,来到一处小山坡,山坡下的树林中掩映着一处小院子。马车在院子门口停下,便有人过来扶罗布下车。 领队下了马,和站在院子门口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向罗布行礼道:“大人,此处就是您的宅院,您好好休息,在下告辞!” 说完,领队带着马车离开了。 罗布身边的随从引着他进了院子。那院子门口站着的人上前来,问候了罗布,说道:“大人,在下是您的管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 罗布瞄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管家朝屋里喊道:“大人来了,赶紧给大人备下饭菜、热水和衣服,侍候大人休息!” 屋里两个女仆应着声跑出来,把罗布接进了屋,那随从便留在了院子里。 罗布这才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他心想:“不管那么多了,先吃饱了睡一觉再说!” 这么多天了,罗布还是第一次吃上一顿像样的。他风卷残云地吃了个七分饱,人就已经累得不行了。他趁着还有最后一丝力气,跳进水槽里马马虎虎地洗了个澡,就一头扎到床上睡死过去。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罗布又吩咐备下饭菜,这回才有了力气吃饱喝足。他又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才换上干净衣服,走出门。一名侍女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 随从坐在门口,见罗布出来,连忙站起来。罗布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罗布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在院子里伸伸懒腰。他又做了一套广播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回来。 他问:“这里离王城有多远?” 随从答道:“走路要大半天。” 罗布出了院门,朝四周看。这个院子周围树木成荫,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就是孤零零的,离最近的村庄似乎也有好几公里远。 罗布背着手在附近走了一圈,心里想:“看起来阿莫不急着杀他,不然在监狱里悄悄地干掉,谁会知道?自己确实是违反两国协议,私自闯入了恩塞国,可作为俘虏论处,就算不投降,恩塞国也有权把他留置不还。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阿莫国王还有个妹妹?焉知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罗布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选择就是先稳住,等见了阿莫国王,就以归顺恩塞国为条件,让他们找到艾达,然后一起逃回去便是。如果艾达根本就没来,还在博物馆,那也只好认了,自己就只好先留下来,从长计议,设法拿回雨露万物珏。 想罢,罗布反而安了心。他在别院里吃得好、睡得香,几天下来,精神恢复了好多。 阿莫国王听说罗布在别院住着很安分,没有想方设法地逃走,心里觉得有戏。艾达天天催他,问有没有找到罗布,于是阿莫国王派了一名巫师去检查罗布的身体。巫师回来报告说:罗布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以出来见人了。 阿莫国王得意洋洋地来到艾达的房间,在门外就高声喊道:“艾达!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艾达听见阿莫国王来了,连忙迎出去。她还不大听得懂他们的语言,只是见阿莫国王一脸堆笑,就知道肯定是好事。 阿莫国王正色地宣布:“罗布,找到了!” 艾达瞪大了眼睛,尖叫道:“萝卜?在哪里?” 阿莫国王笑道:“你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艾达不敢相信,说:“真的吗?” 阿莫国王说:“这回是确定的了!”他又吩咐:“谭妈妈,你跟着去,回来告诉我情况。” 谭妈妈立即答应。 艾达看着阿莫国王和谭妈妈吩咐这个备马车,吩咐那个护送,大概理解到,他们是马上可以出发去见萝卜了。 第九十五章 罗布在别院里住了日久,却还不见阿莫国王来见他,就催促管家,说他要见阿莫国王。管家回复说:“王上最近比较忙,但是很快就能见大人了。” 正说着,山边的路上一辆马车驶来,两边有几名侍卫骑着马护送。只见那辆马车用黄金装饰了边边角角,车顶上还插满了浮夸的羽毛。 罗布远远望见,心说:这倒是有点像国王的马车,只是排场小了点。他信步走到院子门外等着。 马车来到院门前停下。一名侍卫先下了马,伸手掀开垂帘,只见一名胖胖的中年贵妇从里面钻出来。 罗布心里大惊:哈?不会这就是公主吧?!阿莫国王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谭妈妈朝罗布行个礼,说:“罗布大人,我恩塞国公主在此,还请大人移步前来迎接。” 罗布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这人不是公主。他走上几步,躬身候在马车边上。谭妈妈又掀开帘子,艾达的脸一下子跳进罗布的眼帘。 艾达本来也不确定阿莫找来的“萝卜”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人。但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分明真真切切的是张立! 两人同时惊叫起来。艾达一下子跳下马车,投入了罗布的怀抱。 “你就是他们说的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达说:“我也不知道!他们非说我是公主,好吃好住地供着,想必他们以前有个公主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吧,后来她要么是失踪了,要么死了,然后就把我当作了她。对了,舒岱呢?他没事吧?” “他应该是没有来。快点进屋说吧。” 谭妈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点她是确定的:艾达公主和罗布就是天生的一对! 罗布拉着艾达进了屋,谭妈妈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罗布严肃地说:“听着,我们现在是在三千多年前的野蛮时代。这里还是奴隶制度,没有人权保障的,今天不知道明天,就是生死两重天。我上次来,几次经过鬼门关,这次也还没有脱离危险,阿莫国王随时可能杀了我。现在他们把你当成是公主,暂时安全,可是这里缺医少药,一个感冒,或者划破手指,都要送命的啊!我们要赶紧找到那块玉,砸了它,就可以立即回去!” 艾达从衣服领口抽出吊坠,扬一扬,得意道:“不就在这里吗?” 罗布大喜,赶紧用身体挡住谭妈妈的视线,赞道:“你太能干了!太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艾达犹豫道:“这就走吗?我还有几件衣服就快送来了,不用这么着急吧。” 罗布哭笑不得,压低声音说:“别操心什么衣服啦,保命要紧!这里多呆一分钟,就是多一分送命的危险!” 艾达撅着嘴,说:“那好吧。也不用和这几个人打招呼吗?他们对我不错!” 罗布放下吊坠,转身去墙边拿过一把砍刀,说:“可以打招呼!可是你的话他们能听懂吗?” 艾达说:“勉强可以听懂几个字,很难。” 罗布说:“那就我来帮你去打招呼!” 罗布对谭妈妈说:“妈妈,这块玉,应该是两半的,我和公主一人一半。神谕道:玉分,而姻缘天成。等会儿可能有神光闪过,我们就会告辞一下,麻烦向阿莫国王告罪!” 没等谭妈妈反应过来,罗布就把“雨露万物珏” 搁在一块石板上,举起砍刀,猛地砍了下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照得屋里的人都闭上了眼睛。等大家重新睁开眼睛一看,罗布手里的砍刀已经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而那块玉,却还是好好的。 罗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赶忙举起砍刀,又奋力砍了一下,“雨露万物珏”依然完好无损。他又发急猛砍几下,只听“当”的一声,砍刀断了。 谭妈妈吓得赶紧跑过来,盯着艾达问:“公主,您没事吧?” 艾达说:“没事!” 谭妈妈惊异地看着罗布,说:“大人!您这是在干什么?” 罗布颓然道:“没事!条件不满足,条件不满足。是什么条件不满足呢?神谕既然这么说,一定有道理的啊!” 艾达听不懂他的话,谭妈妈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说:“大人的神谕,奴婢听不懂,只是您和公主姻缘天成,何苦和一块石头过不去?” 罗布愣愣地看看谭妈妈,又看一眼艾达,心里发凉,想:“这是要回不去了吗?在这蛮荒之地和艾达成婚,做一辈子恩塞国人?” 他想,还得一个字:拖,拖到找到方法。 罗布对谭妈妈说:“今日一见公主,果然是故人。烦请回禀王上,罗布谢恩。” 谭妈妈说:“大人乃是盖世英雄,公主是王上的掌上明珠,今日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待我禀明王上,由王上定夺。” 艾达见一下子回不去,心里倒有些释然:“这不都挺好的嘛,不必这么着急,让我再当几天公主。” 回到王宫,艾达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感谢阿莫国王,感谢他帮她找到了萝卜。阿莫国王没有想得事情这么顺利,大喜过望。他看了一眼谭妈妈,见谭妈妈也在那里点头,心里觉得这事情靠谱了。 他详细地向谭妈妈询问了整个见面过程,越听越高兴,说:“原来他们果然早就情投意合,这真是万全的美事!” 阿莫国王把几个内臣招到偏殿,和他们商议公主招驸马的安排。 一人说:“王上洪福,竟有公主回归、罗布归降的喜事!此时应该尽快安排,以免节外生枝。” 另一人说:“有何节外生枝?公主和罗布大人乃是绝配,他们的婚事是恩塞国多年来最大的事情了,而且这是和阳河国通婚,可保天下太平啊!” 一人说:“诸位!你们忘了一件事。听说丽思公主有意招罗布为驸马,岂不知他们得知消息要恼怒,举兵来犯,我们如何抵挡?罗布大人也说了,他不肯在恩塞国为官,他就算留在我国,也需得到阳河国的命令。” 阿莫国王笑道:“这个不必担心。罗布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他已答应修书阳河国,要求允许他留在我国。于法,有两国协议,罗布是俘虏,我有权留置;于情,艾达公主和罗布两情相悦,有何不妥?罗布若有情与丽思,早在前几年便已成了丽思的驸马,哪有今日。于理,阳河国若想要威胁于我,就不怕我杀了罗布,来个鱼死网破!以拉达王子、丽思公主之明智,断不会再起兵祸,玉石俱焚。” 众人折服,连称王上英明。 一人忽然道:“可是罗布与我国有血海深仇,不几日就是纳斯王子的祭日,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王子?” 众人又恍然大悟,连称有理。 阿莫国王气得手里的酒杯都晃起来,里面的酒洒了出来。他喝道:“来人!把他轰出去!” 立即过来两名卫兵,把那人拖了出去。 这一阵子阿莫国王轰走了好几个人,剩下的几个内臣多半都是新换进来的,吓得不敢作声。 阿莫把酒杯往桌上狠狠地一顿,又泼出来好些酒。 阿莫说:“王弟之死,是我最大的损失,谁有我更伤心?可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王弟死在乱军之中,并非被罗布处死,罗布还好好地收殓了王弟,礼送回来,这乃是恩典一份!如今他愿意不再和我们为敌,那么,他不就已经化敌为友了?” 内臣们连忙都称:“王上洞见!我等万不能及。” 第九十六章 罗布酒饭不思,反复琢磨这玉佩为什么不能砍断的事情。他回忆着当初怎么来的阳河国,然后怎么回去的,再后来又是怎么来的恩塞国,他又把呆子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回忆,究竟是漏了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呆子曾经说过一句话,说是只有和这雨露万物珏有缘的人,才能凭此借道穿越。尹教授和呆子都没有缘分,因此来不了。对了!谁是有缘人?不就是和这块玉有关的人嘛。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半块,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而自己又和他们的什么大将军罗布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有缘人一名。丽思女王不必说了。而艾达忽然从她奶奶那里得了雨露万物珏上丢失的珠子,还长得像恩塞国以前的公主,那她也成了有缘人。 罗布醍醐灌顶,一下子参透了:要想回去,那就要先找到丽思女王,三个人在一起,便是聚齐了有缘人啊! 想到这里,罗布大喜,思忖道:“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艾达、雨露万物珏都有了,就差丽思女王,只要想办法见到丽思女王,就齐全了。破了玉,大家各自回家,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阿莫国王允许他去一趟阳河国,找丽思女王。只要让他相信自己不会借此潜逃,就有戏。” 罗布高兴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朝侍女吩咐道:“再来一壶!” 阿莫国王听到报告说,罗布在别院里每天饮酒作乐,盼着早点和公主成亲呢,心中更是坚定了信心: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罗布自己愿意迎娶艾达公主、留在恩塞国,阳河国也没有什么借口反对了。恩塞国还可以做出高姿态,宣称愿意和罗布化敌为友,达成两国联姻,永保太平。阳河国还能说什么?只好咬碎舌头吞进肚子了吧!哈哈哈! 阿莫国王决定立即亲自召见罗布,把事情定下来。 收到召唤,罗布立即穿戴得整整齐齐地来了。 一进阿莫的偏殿,就见阿莫国王端坐在王座上,很威严的样子。他的两侧站着几个内臣,个个身板笔挺,鸦雀无声。那几个内臣都没见过罗布,他们早就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这位大英雄,今日得见,多有好奇,都偷眼看他。 罗布目不斜视,也不看那些内臣,大步走到阿莫国王面前。他恭恭敬敬地朝阿莫国王行了个礼,朗声说道:“王上,在下有礼了!” 阿莫国王不禁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昔日的对手。只见罗布不亢不卑,恭敬中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信,这让阿莫国王一下子又想起了两次惨败给他的经历,不禁心理上矮了一截。 阿莫国王说道:“罗布大人英雄气概不减当年,只可惜我那些蠢才手下,把大人错当成了犯人,关了许久,得罪、得罪!” 阿莫国王提这事,就是想暗示罗布:你再厉害,不也是小命捏在我的手里? 罗布微微一笑,从容道:“王上!在下不慎误闯国界,有错在先,此番按律受罚,理也。拔涂和监狱官忠于职守,循法而为,并未滥用私刑,义也。王上宽宏大量,不计在下过失,法外开恩,仁也。公主不嫌弃在下身份,愿与我永结同心,情也。此合情合理、有仁有义之事,罗布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罗布几句话说得又得体、又有底气,阿莫国王等人听了心头就是微微一震。 阿莫国王见自己的第一句话没有占到上风,心有不甘。他说:“事在人为。我素知罗布大人不畏艰险、无惧生死,令人佩服。我既敬重大人,愿不计前嫌,夺情与大人交好,诚心天地可鉴。可是大人乃阳河国重臣,两国交战多年,我恩塞国人民对大人多有敌意,大人可愿为了两国永保和平做点什么呢?” 阿莫国王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是很有水平的,将难题推给了罗布:意思是我已经做了很高的姿态了,但是你要做好和阳河国的切割,并设法获得恩塞国人民的信任。要不然,你的安全仍然不能保证。 罗布心想哪有那么多的啰嗦?我只要见了丽思女王,马上就和你们拜拜了!他嘴上却说:“人在做,天在看。自从两国和约成功,在下便致力于维护天下和平,早已把功名利禄、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我既留在恩塞国,便不再参与任何政事,做个闲散人罢了,阳河国朝廷,我自当亲自说明缘由,消除猜忌才好。” 几名内臣见了罗布这番表演,各个心下佩服。见阿莫国王沉默不语,一人出列道:“听罗布大人所言甚善,然而人心隔肉,怎么就不知道大人会一去而不复返呢?” 罗布冷笑道:“我乃太阳神使者,一言重于九死。我自当修书一封,昭告天下,言明自愿留在恩塞国一事。若有违背,天下人皆可诛之。” 阿莫国王心下暗喜:这个锅他都背过去了,这不就结了?事成与否,我都没有损失。阳河国若爽快答应罗布留下,那么皆大欢喜。若他们不允,罗布反正也回不去,他还成了阳河国的叛徒、罪人,他也就没有了对恩塞国的威胁。哈哈哈! 他马上说:“大人真是个妙人!不如即刻请大人修书一封,交由阳河国使者带回,也好早作安排!” 罗布躬身行礼,说:“诺。” 殿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阿莫国王和罗布各自达到自己的目的,便都收起了犀利的言语,心情也放松了。 阿莫国王命人把笔墨送进来,又差人去请阳河国使者。 自从战事结束后,阳河国就每年派出一名使者驻在恩塞国王城,监视恩塞国的军备,不让它超出协议的范围,而恩塞国派出的使者则驻在比亚镇,确保阳河国不在边境谋求军事力量的扩大。一段时间以来,两厢太平无事。双方朝中的大臣都不愿意受这份辛苦,于是派出来的使者级别越来越低,这一年阳河国派来的使者只当过外城的主政副官,并非哪位大臣,也没有在王城呆过。 使者来到王宫,见阿莫国王和几个内臣有说有笑的,不像有什么大事。国王边上还站着一个陌生人,却是他没见过的。不过看上去阿莫国王对那人还很客气。 阿莫国王笑道:“使者大人,没想到你连你们的罗布大人都不认识啊,哈哈!” 使者大窘,惊异得不能说话,什么?他就是大将军、神使罗布大人?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他已经隐居很久了吗? 罗布上前说道:“使者大人,我确实就是罗布,可惜素未谋面!说起来一言难尽,慢慢才能说清楚,请先坐下。” 使者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罗布大人的种种英雄行为,早就流传了多年,人人尽知,如今见到本人,却是和想象的很不相同。看这位罗布大人并不是一个魁梧伟岸、四肢发达的神人,反而像是一个温文尔雅、脸色有些苍白的读书人。 使者呆呆地盯着罗布,神情恍惚地顺着坐了下来。 罗布心知没有办法把自己穿越这件事情说清楚,除非大法师和丽思女王在场,他们或许才能听懂。他只好说自己是受了太阳神的召唤,恍惚中去了天庭,又被送回来降在恩塞国,成了俘虏。 使者努力地听了半天,才有点明白了:罗布大人要回不去了,他打算彻底隐退,牺牲自己的前途来维护两国和平。 太多的细节信息把使者的脑子里塞满了,他思维转得很费劲。他使劲地整理,一边喃喃道:“可是大人,自从俭承老爷死了以后,王上已经让位给拉达王子,现在恢复了丽思公主的头衔。我现在要怎么办呢?是请丽思公主示下,还是王上示下?或者都请一遍?” 听到丽思女王退位了,罗布倒是不感到太意外。是啊,丽思女王操劳了十几年,担子太重,太孤独,是该休养了。 使者忽然又问:“可是大人,我怎么才能让朝廷确认,您就是罗布大人本人呢?” 罗布想一想,说:“我的书信有我的笔迹,王爷、王上和公主都认识。并且可以请你把雨露万物珏带回去,做个证物,然后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比如边关城、比亚镇,我自前去会见丽思公主,当面请公主示下。这个很要紧!我有话,只能和丽思公主当面时才能说。” 第九十七章 大殿里一片闹哄哄。听了使者的报告,大家都大吃一惊,大臣们不顾王上还上面坐着呢,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拉达国王朝站在一边的王爷迅速看了一眼,两人努力保持镇静,没说话。 使者站在大殿上,呆呆地看着各位大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事没有禀报,就说:“王上,诸位大人,阿莫国王还说了,他要把他的亲妹妹,一个什么公主许配给罗布大人。” 王爷喝道:“瞎说!阿莫哪里还有什么兄弟姐妹?连纳斯王子都死了,他现在是光棍一个!” 这时候门外侍女报道:“公主到!” 王爷又板起脸对使者厉声说道:“从此不许再提恩塞国公主一句!听到没有?” 使者吓得连忙答应。 丽思公主一大早就在后宫的小花园里摆弄花草。侍女报告说,大殿的侍卫来了,在院墙外面候着呢,说有事禀报,这时候她还有些恍惚,迟疑了一下,才说:“叫进来。” 自从送走了罗布以后,她感到有些万念俱灰。从那个晚上开始,她就失眠了,整夜地无法入睡。一开始她仗着身体好,即使睡不好,到了白天还能正常地处理朝政,可是很快她就觉得精神不济,遭受到严重的疲惫的侵袭。 “是时候了!” 丽思女王由来已久的退位念头,终于成为了坚定不移的决定。 宣布让位之前,丽思女王和王爷、拉达王子只进行了一天的商量,就把事情定了下来,一切就像早已和大家一起安排好了一样。 拉达王子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王爷也没有表示反对。十几年来,尽管王爷一直坚定地维护女王的地位,并且曾经阻止过拉达王子上位的企图,但是这一次,他似乎觉得,这是现在最好的安排。 拉达王子在整个一天的讨论中少言寡语,只是对王姊的各种安排全都点头称是。他觉得正常情况下,是不是应该像演戏似地推脱几轮,才勉强接受?可是他一点感觉也找不到。他几次抬头看看王姊,想说几句什么,却又闭了嘴。 在大殿上,女王宣布了退位的决定。尽管有些大臣早有预感,比如大法师,但是大家还是感到事情来得很突然,震惊不已。 看着拉达王子按部就班地上了位,王爷便带头向女王和王子祝贺,大家才赶紧跟着附和,一切都顺利得让人疑心这都不是真的。 罗布大人病重后,在某一天突然失踪。宫里传出话来说,罗布大人受了神谕,要去隐退,大家不必费心找他了。大臣们心里猜测,恐怕罗布大人这回是凶多吉少,已经去世了,但是没有人敢去确认这一点。于是所有人都顺水推舟,按照这一口径传出去。 罗布不在以后,表面上这件事并没有给朝廷带来太多变化,可是大家总觉得女王的身边少了点什么。拉达王子继位后,大臣们看到了一些新气象。拉达国王不像女王那样倚重罗布,缺了他就像魂不守舍似的,拉达王子自有他干练的一面。 女王退位后是真的一点朝政也不插手,王爷又是毫不迟疑地转而全力支持拉达国王,朝廷马上转上了正常轨道,以前的那些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丽思公主偶尔地还会来到朝堂参与议政,但是她听得多,说得少,大部分时间她干脆不来。丽思公主不在的时候,对一些重大决策,拉达国王还是不忘让侍卫去后宫请示她的意见。侍卫每次来到后宫院子外面,就在那里等着,等侍女进去传话给公主。 侍卫在院子外面听到召见,就连忙跑进去。这些大殿的侍卫们久经考验筛选,早已个个练得天大的事情也不形与色,只要确保一字不漏地传话而已。然而这一次,这侍卫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尽管他脚步仍然很轻,但是脸上早已涨得通红,还没说话呢,嘴唇就在哆嗦。一见到丽思公主,他就跪了下去,沙哑着声音说: “公主!罗布大人来信!”说着,他把罗布的书信和雨露万物珏用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丽思公主。 “当”的一声,丽思公主手里的剪刀便掉到地上。她像见了鬼似的,死死盯着侍卫看,却不去接书信和雨露万物珏。 侍卫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王上请公主过目,然后移步大殿商议!” 丽思公主又盯住雨露万物珏良久,使劲地端详,就像不认识了一样。 千真万确!这是雨露万物珏,确凿无疑的! 丽思公主终于伸手接过玉,放在手心里抚摸,又缓缓地取过书信,小心翼翼的,生怕用力过猛,就会突然从梦里醒来,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打开羊皮卷,罗布的手笔一下子跃入眼帘。她认识罗布的字,绝不会看错,但是她看了好几遍,却一个字也没记住,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她的眼睛已经彻底地模糊了。 他还活着! 他一定是安全地回去了,治好了伤,又回来了! 丽思公主的眼泪如雨般滚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年长的侍女站在边上,也陪着掉眼泪,不停地抹着眼睛。 过了许久,丽思公主才平静了下来,她又念了一遍羊皮卷上的字。 “丽思公主在上,罗布顿首。蒙公主搭救,罗布安然渡过危险,已经痊愈,大恩不言谢!归途中,不料却误入恩塞国,成了阶下囚。罗布身为阳河国人,绝不愿助恩塞国而反阳河国。罗布不惧死,然则羁縻不得回。如今已告阿莫国王,愿为平民,以助两国和平而已。渴求与公主一见,当面叩谢,并向公主告别。” 丽思公主轻声念了好几遍,呆了半晌,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收起羊皮卷,把它递还给侍卫,心不在焉地在原地打转。她看一眼侍女,又自言自语说:“没关系,没关系!” 说完,她抬头若有所失地望望天空,叹了一口气:“没关系。太阳神已经赐予我太多了。” 她对侍卫挥挥手,说:“走吧。” 丽思公主随着侍卫来到大殿,一进门,就见大臣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朝她半低着头,默默地目送她到了前面。 拉达国王起身道:“王姊。” 丽思公主朝拉达王子微微地还礼。她见大家都不说话,等着她开腔,就微笑道:“诸位都知道了,罗布大人安然无恙,只是滞留在恩塞国。大家以为如何处置为好?” 庞大人出列,朗声说:“恩塞国欺人太甚!罗布大人乃我国重臣,岂可随意扣留?他们必须将大人礼送回来,若敢有半个不字,我阳河国即可发兵,打他个片甲不留!” 庞大人说完,却见大臣们没有一个附和他的,有几个人只是朝他看看。 庞大人愤愤地朝周围看了一圈,可是那些大臣多半都比他资历深,他也不好盯着问,于是他只好朝使者狠狠地瞪了一眼,问:“使者大人以为如何?” 使者连忙行礼,答道:“大人高见!只是用这个理由攻打恩塞国,恐怕是失了信用。” 庞大人又瞪一眼,说:“打下恩塞国,易如反掌,到时候他们还有谁敢来和我们谈什么信用?” 使者被庞大人逼得后退两步,不敢说话了。 丽思公主朝大法师问:“大法师有何高见?” 大法师连忙答道:“此事还需慎重。按照两国协议,罗布大人误入恩塞国,他们确实有权扣押。我们可以和他们谈判,用他们想要的什么东西来换回罗布大人,并用武力相威胁,或许有望成功。” 王爷踌躇道:“大法师所言极是。然而罗布乃恩塞国天敌,大概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换他们的放狼归山之险。” 庞大人道:“可以命庆谷出征,兵临城下,还有什么不换的?” 王爷说:“那就是鸟死网破,罗布大人必遭其毒手。恩塞国不难打,难的是征服其人心,战事一开,从此和平不再。” 丽思公主听了,眼神又黯淡了一下。 拉达国王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腔,说:“罗布大人乃神使,阳河国的国宝,他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切不可莽撞。我们要和恩塞国谈判,即使要拿边关城和比亚镇去换,也是值得的,再不济,也要确保他在恩塞国没有危险。命令庆古,即刻起加强军备,若他们敢对罗布大人有任何不利,立即发兵灭了阿莫。” 拉达国王说完,朝丽思公主说:“请王姊示下。” 丽思公主说:“王上安排极妥。我欲前往边关,去会见罗布。” 大法师担忧道:“有危险,岂知这不是一个圈套?书信虽是罗布大人亲笔,谁知道大人是不是受了胁迫?” 丽思公主道:“罗布盖世英雄,谁能胁迫?” 庞大人说:“请公主三思。公主大驾前往边关,就是向恩塞国示弱,于我国威不利。” 丽思公主朝庞大人略看一眼,那威严的眼神就逼得庞大人往后缩了一下。庞大人赶忙朝拉达国王望去。 拉达国王说:“诸位听好:王姊的旨意,就是我的命令。我的命令,若与王姊的旨意不符,以王姊的旨意为准。” 第九十八章 关于罗布的谈判进行了很久,双方相持不下,无法达成一致意见。阿莫国王见阳河国的使者没有质疑他扣留罗布的行为,心里已经放松了一半。他注意到阳河国特别关心罗布的人身安全,甚至暗示若罗布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发兵灭了恩塞国,对于这一点,阿莫国王很是庆幸。 “我怎么会威胁我家驸马的安全?” 阿莫都要笑出来了。“还好那时候没有听拔涂的糊涂话。当初要是咔嚓一刀,图了一时之快,不仅现在谈判没了筹码,公主的驸马也没了,而且这事情一旦走漏风声,恩塞国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阿莫国王早就没有继续谈判的兴趣了。换罗布?怎么可能!别说拿边关、比亚镇来换,就算把大半个阳河国给我,也不能答应啊。阳河国军力强盛,罗布又是鬼神莫测的英雄,一旦放他回去,谁知道哪天他们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打过来,把土地又抢了回去!而如今看来,阳河国最怕罗布有什么闪失。这就好!只要把罗布抓在手里,阳河国就不敢轻举妄动。我有人质在手啊! 但是阿莫国王还是派人认认真真地和阳河国扯皮。一方面他也不想轻率地引起阳河国发怒,另一方面他要抓紧张罗艾达的婚事。等到一切都办妥了,想必阳河国人也会死心了吧。 罗布见阳河国得了他的消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派人和恩塞国和谈,他也觉得这也是很好的结果。你们要谈判,那就谈吧!不着急,慢慢谈。我只要见了丽思公主,就要和你们拜拜了,等我走了,你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吧,也打不起来了,天下太平。 于是他不断催促阿莫国王,要求安排他和丽思公主的会面。阿莫国王本来想拖延再拖延,最好把这个事情拖到黄掉。为什么呢?总有风险啊。妹妹的未婚夫,去见前情人?这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答应呢。 可是艾达也来了劲,非常热切地要求和罗布一起去见丽思公主。 “天下最高贵的女王、公主,如果得以和她再次见面,那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啊!” 艾达一脸憧憬地说。 阿莫国王要听懂妹妹说话还是比较费劲的,他只是粗略地明白了个大概。他诧异道:“难道丽思公主会比我妹妹还美?怎么可能!” 罗布笑道:“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相貌完全满意!” 阿莫国王犹豫道:“阳河国的人凶残阴险,恩塞国公主怎能身涉险地?” 罗布骗他说:“艾达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有我在,没人敢对她不利。我将当面向丽思公主通报我和艾达要结婚的决定!” 阿莫国王便打消了最后的一点顾虑,答应了。 罗布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心想: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啊!哎呀,想我萝卜来到你们的时代两回,带来了先进的农业和渔业技术,还有铁器,平息了两国争端,签订和平协议,最后全身而退。哈哈!功德无量啊!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罗布心情大好,连日饮酒作乐。阿莫国王得到消息,也感到心情舒畅,恩塞国上下一派其乐融融。 两国安排了丽思公主和罗布的会面。比亚镇迪里老爷家的院子门前将搭起一个凉棚,双方约定各派十名卫士在凉棚外面,分边把守,届时公主和罗布各自只带一名随从入内会晤。 迪里老爷德高望重,被双方请出来主持。他将亲自带领二十名家丁和奴仆进入凉棚,负责公主和罗布的保卫、饮食等侍候工作。待会晤完毕之后,送双方各自回归各边。 庆谷得知罗布和丽思公主会面的消息,心中不禁长叹。自从朝廷宣布罗布隐居,他就觉得不祥,知道罗布大人身体状况一定不好,但是他坚信罗布自有神灵庇护,必然会安然归来,却不料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 根据双方的约定,在双方会晤期间,庆谷的人马不得出边关城,也就是说他没有机会见到罗布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但是一想到罗布安全无恙,也让他宽心了很多。 丽思公主的失眠更加严重了。随着和罗布会面日期的临近,她就越来越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因为缺乏休息,她每天都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心跳加速,浑身都有些发软。 侍女们小心地陪着她,劝她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丽思公主笑道:“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身体不听话啊。” 丽思公主有时候嘴里还哼着歌。侍女说:“公主,调子听着很陌生,是什么歌啊?” 丽思公主一下子反应过来,说:“我在唱歌吗?噢,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啊!” 侍女们偷着笑起来。 拉达国王为王姊准备了一辆可以在里面睡觉的马车,以免她路途劳顿。丽思公主出发那天,拉达国王带领全体大臣们护送,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城的大门,才停下。 丽思公主这天神采奕奕,一扫前几日疲倦的样子。她从马车里出来,和王弟、王爷和大臣们一一告别,才又上车走了。 马车在远处的路上拐了个弯,终于看不见了,拉达国王才率领众人回去。 马车轻轻地颠簸着。侍女探头朝外面看了一会儿,直到城墙都看不见了,她才缩回脑袋,拉上帘子。回头一看,丽思公主已经睡着了。 侍女赶紧拉上毯子,轻轻地给公主盖上。她心里念了一万个“神灵保佑”,公主终于能睡一会儿啦。 车队到达边关城的时候,庆谷率队出来迎接。和上次公主的微服私访不同,这次车队的仪仗一看就是王室成员的样子,侍卫们都穿着礼服,头上插着长长的羽毛,马车上的黄金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按照计划,公主要在将军府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去比亚镇。但是丽思公主在边关城只稍稍歇息了一下,便下令启程,直奔比亚镇而去。 来到迪里老爷家,迪里老爷连忙迎出来。丽思公主笑道:“今晚要烦劳迪里老爷准备一张床给我,我想在贵府歇息一夜,不知可否?” 迪里老爷猝不及防,惊得说不出话,连称“没问题、没问题!”他连忙命人把主房收拾出来,供公主做行宫。 看着一群人忙成一团,丽思公主说:“迪里老爷不必费心,我只是在您府上暂歇一夜,找个厢房,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 迪里老爷那里肯?他吩咐下人在客堂招待丽思公主饮酒吃饭,又差人到乔裁缝那里取了几套崭新的羊皮、毛毯。 等公主吃完了,迪里老爷把她引到主房,连说:“公主见谅!简陋了、简陋了!” 丽思公主见满屋子都是崭新的用品,欠身道:“迪里老爷如此热情,我真是感激不尽!” 迪里老爷说:“好歹得整理一下,像个公主勉强能住的地方才行。” 两人客套了一番。迪里老爷见丽思公主脸上有种难以掩饰的亢奋,可是看着却又体质虚弱,说几句话都要微微喘气。他连忙说:“公主好生歇息,在下告退!有任何需要,请公主吩咐!” 说完,迪里老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回到客堂,迪里老爷叫过来几名老练的女奴,命她们在公主房门外轮流职守,随时听从使唤。他又让奴仆们在院里院外各个角落都看好,不得有任何闪失。 迪里老爷自己也不敢怠慢,索性在客堂里备下一个床,亲自坐镇,唯恐有什么不周。 一整夜,丽思公主的房间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迪里老爷几次悄悄地过来问女奴们,公主可有什么需要的?女奴们都说里面没有叫过她们,连门窗都没有开过。迪里老爷这才放心。 入夜时分,罗布一行人也到了离比亚镇十几里远的一个村庄,在客栈中休息。他们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即启程,前往比亚镇。 艾达兴奋得很,一路上对什么都好奇,问这问那,把这次出行当成了恩塞古国考古旅游项目。罗布充当了临时导游,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时地停下来看看,玩得很尽兴。原计划中午时分就该到那个村庄的,结果拖到了晚上。 侍卫们一句也没听懂他们的话,所有人都一脸懵圈,又不敢问。 护送的那些侍卫们都是阿莫国王精心挑选的,尤其是十名贴身的警卫,个个都是跟着阿莫国王许多年的。 临行前,阿莫国王秘密吩咐侍卫:此行最要紧的是保护艾达公主的安全,其次防范罗布耍花招。如果事情有变,侍卫们需首先掩护公主撤退,万一情况紧急,他们可以设法劫持丽思公主,以换得艾达公主的安全。至于罗布,若他有异心,可以不惜杀了他。 罗布一路上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扫了一眼那些侍卫,就猜出了一大半他们的心思,心里不禁暗暗发笑。 第九十九章 天边渐渐出现了一抹亮光,在黝黑的天空中,染出了些许蓝色。起伏的山岗上,灌木和草坡还是显出深深的灰蒙蒙一片。 山坳里,开始飘浮起朦胧的雾气,那乳白色淌满了山间的道路,就像天上有人打翻了一大桶牛奶,流下来,在山间汇成了河。 丽思公主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侍女在她身后,把丽思公主身上的衣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整理齐全,一个褶皱都不留。 “等太阳出来,这些雾就会慢慢散了吧。” 侍女望一眼远处被云雾缭绕着的山头说。 丽思公主没有搭话。她出神地望着窗外,扶着窗台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侍女把束带打了个结,便取过梳子,给丽思公主梳头。 丽思公主突然自言自语道:“谈判不大成功啊。恩塞国是要把他当成终生的人质了吗?” 她想一想,又说:“如果这样,他的安全倒是有了。”丽思公主看看天上,又喃喃道:“太阳出来了,雾还没散呢。” 侍女梳好了头发,又往窗外看一眼,说:“时间还早。公主,罗布大人以前说过的,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罗布大人的计谋鬼神莫测,只要人没事,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离开恩塞国的。恩塞国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罗布大人的对手。” 丽思公主顿了一下,忽然高兴起来,说:“你说得很对!阿莫碰上他两次,都是惨败。会有的,会有那一天的,你不要着急。” 侍女在背后暗笑:“我着急了吗?” 收拾完毕,丽思公主便开门出来。 门外的女奴马上站起来,殷勤地问:“公主有什么需要吗?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丽思公主说:“多谢你家老爷。” 女奴便引着丽思公主来到客堂。 迪里老爷守了一夜,快天亮才回屋睡觉去。他在客堂留了几名奴仆,专门等着侍候丽思公主用餐。他一听丽思公主已经起床了,也就赶紧起来,整整齐齐地穿好,到院子外面的凉棚里,检查会面的准备工作。 阳河国的十名卫兵穿着盛装,手握刀剑,一字排开,在离凉棚二十步远的地方,肃穆地站着。 丽思公主走出院门,朝迪里老爷微微点头,来到凉棚下。一名女奴连忙取过一个坐垫,让丽思公主坐。 丽思公主笑着摆摆手,就向着那山坳边的路口站着。微风吹过,搅动着路口的雾气,也拂起丽思公主的垂发,那几缕青丝便飞舞起来。 雾气还在逐渐散去,路口变得清晰起来,连坡上的草色也更绿了。 远远地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忽然,就从山路边闪过了一人一骑,不紧不慢地朝凉棚过来。透过雾气,那人鲜亮的盔甲也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依次从雾中走出来。十名恩塞国的卫兵在离凉棚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一齐下了马。 迪里老爷一挥手,几名奴仆就上前去牵住了他们的马,往边上带走。恩塞国的那几名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也走到离凉棚二十步的地方,站住了。 一辆马车从雾中出来,停在路口。依稀可见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依次下了马车。那高个子走在前面,大步流星地朝凉棚走来。 就像一道闪电穿云而出一样,罗布精神抖擞地破雾而来,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脸色红润,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地径直朝丽思公主走过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尽管一切都完美地按照双方的约定而来,可是丽思公主还是感到一阵窒息,简直要无法呼吸。她拼命做深呼吸,想要压制住狂跳的心脏,可是身体还是出卖了她。 丽思公主浑身发抖,嘴唇使劲哆嗦,脑子里一下子被清空。她只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时间也停止了,只有罗布占满了天地间的全部。 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走,朝罗布迎过去。 艾达身上穿着华丽的礼服,脚下走不快,追了几下都没赶上萝卜的脚步。她知道前面站着的就是那位千年美人、太阳公主,阳河国的女王、万人仰慕的偶像、丽思公主。艾达心里激动万分,又不敢发声喊,只好高一脚、低一脚地拼命去跟萝卜的步伐,她要去亲眼见一见那位活着的丽思公主。 丽思公主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双臂,又赶紧收起来,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扑倒在罗布的怀里了。 这时,罗布的身后闪出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穿着白色的礼服,华丽而飘逸的斗篷衬托出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蛋。那人的眉眼显得如此的突兀,直直地跳入丽思公主的眼帘。 那是谁啊? 霎那间,山崩地裂。 天幕就像破碎的屋顶,大块大块的碎片掉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脚边的地上突然喷出一团火,直冲云霄。大地震动,让人无法站立。 火光闪过之后,天地一片黑暗。太阳不见了,只有无尽的寒冷降临,一切都没了颜色。 丽思公主睁得滚圆的眼睛,和半张着没来得及合上的嘴巴还留在脸上,她整个人就已经石化了。她站在那里,像被瞬间冻住了似地,僵了一会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侍女惊叫了一声,赶忙跨一步上去,试图托住丽思公主,哪里托得住?她一下子就顺着丽思公主坐到了地上,让公主的头砸在她的腿上。 罗布大吃一惊,赶忙冲上来,连问:“这是怎么了?” 艾达也慌了,提着裙子跑上来。 侍女连声叫着“公主!公主!”只见丽思公主一声不吭,已经昏过去了。 迪里老爷一见这个情况,大惊失色,赶紧吩咐女奴们上来,说:“快,快过去把公主抬进屋里去!”他又唤过一个奴仆,叫他立即到镇上去请巫医。 女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搬起丽思公主,抬回房间去救治。 罗布急火攻心,跟着就过去。 刚跨进院子,侍女就朝罗布狠狠地一瞪眼,喝道:“你!” 罗布吓了一跳:这侍女怎么这么凶? 侍女转头又看见艾达正不知南北地还跟在罗布身边,侍女眼睛里顿时冒出怒火,恨不得把跟前的两个人都烧了一样,又喝道:“你们两个!不许过来!滚!” 罗布和艾达不由得后退两步,惊得手足无措。眼前的这名侍女,是丽思公主所有侍女中地位最高的,从丽思公主小时候开始,就进宫照顾公主了。罗布在阳河国的时候,和她也已经很熟,还一起侦办过内奸的案子,那时候她一向和他非常友善。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公主突然晕倒,让她怪罪我了吗?为什么又这么恨艾达,她们可是没见过啊! 见罗布和艾达傻愣愣地站着,侍女突然眼睛一红,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甩手,恨恨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进了屋,“呯”的一声关上门,把罗布和艾达关在了门外。 迪里老爷的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奴仆们进进出出,端水的端水,叫人的叫人,把罗布和艾达都挤到一边去了。 恩塞国的卫兵们担心公主出事,一下子冲过来。阳河国的卫兵一看,也飞奔而来。两方卫兵在院门口拔刀相向,怒目而视,火拼一触即发。艾达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惊叫起来。 罗布一看,一个箭步跨出院门,伸出两只手,厉声道:“住手!双方各自退回本位!” 卫兵们都朝罗布看过来,愣了一会儿。罗布朝阳河国卫兵命令道:“大将军罗布在此,谁敢不从?公主突发急病,需要救治,你们不可造次!” 阳河国的卫兵们迟疑地往后缩了缩。 罗布又命令恩塞国卫兵:“公主、驸马都在此,你们是要造反吗?” 双方卫兵们见了,犹豫了一下,都慢慢地开始后退,一个个地把刀剑收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一边。 迪里老爷跑出来,对罗布说:“大人,事发突然,为避免冲突,烦请大人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暂且歇息。我这里一有什么情况,立即派人来报。” 罗布和艾达互相看一眼,他心想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他朝迪里老爷施礼道:“迪里老爷费心,丽思公主就交给您了。”说完,带着艾达回到了马车那边。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丽思公主和罗布的会面,竟然是这样地草草收场了。 第一百章 罗布和艾达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一天,才听到迪里老爷派的人来说,丽思公主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十分疲乏,今天不能见客,请罗布大人等到明天再说。 罗布命令队伍带着艾达公主回村庄上的客栈去休息,他留在这里等着进一步的消息。 艾达说:“我也要等在这里。” 卫兵们也异口同声地说要留在这里。 罗布无奈,只好答应了。 迪里老爷却是个周到人。他派人拉过来几辆马车,让罗布的人歇息过夜,还送来了晚饭。 艾达不解,问:“丽思公主看到我们就晕倒了,她干嘛这么激动啊?不过说实在的,她可真美啊!比在玻璃柜里的她,又多了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度,真让人着迷,便是我,也要被他掰弯了。” 罗布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只是不敢相信,暗想:“不会吧?难道大家忽悠忽悠的,她真的有招我做驸马的打算?她明明知道我不是她的那位神使、大英雄罗布,而是三千多年后的另一个人,一个普通人而已啊。” 可是今日一见,丽思公主看上去确实非常虚弱。原先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身体就像树叶一样经不住风吹,以前她可是上得战马、拉得硬弓的女汉子啊。 他答非所问地回答艾达:“她这一病,我们回去的事情要耽搁几天了。” 艾达笑道:“那就多玩几天呗。想不到你学他们的话学得这么好,而且两边的人都听你的命令,厉害啊!就连那个中间人,也对你这么恭敬。实在回不去的话,咱们就在这里做个贵族,也马马虎虎吧。” 罗布心事重重,都没听见艾达在说什么。 这一夜,他们就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天亮的时候,迪里老爷又差人过来,说丽思公主还是不想见任何人,请他们考虑取消会面,先回去再说。 罗布心想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下回?下回就遥遥无期啦。 罗布请来人回去报告,说罗布受丽思公主莫大的恩情多年,此番不等到公主身体康复,当面谢恩,绝不踏回恩塞国一步。 不料中午时分,那边传话过来说,不必了。丽思公主旨意:罗布免礼,不必言谢。昨日见到一面,再也没有遗憾。丽思公主祝贺罗布大人迎娶恩塞国公主,日后自然有一份重礼送去恩塞国王宫,丽思公主愿两国永保和平。 罗布听了急得抓耳挠腮,心想绝不能就这样被打发了。他想来想去,分析道:丽思公主为什么不想见他呢?一定是因为突然冒出来一个恩塞国公主,要和他结婚了,抢走了驸马,是可忍孰不可忍?恐怕是杀了艾达的心也有了吧!只是碍于情面,丽思公主只好来一套表面文章。 那怎么办?只有从侍女这里再动脑筋。这个侍女以前和罗布很有默契的,她还会经常悄悄地向罗布通报一些消息,可是现在却像是一下子做了仇人一般。 罗布假意答应,说如果丽思公主身体无恙,他们明天就回去。 到了晚上,罗布悄悄地一个人来到了迪里老爷家门口,让门口的奴仆通报,他要见迪里老爷。 奴仆不敢怠慢,赶紧通报进去。不一会儿,迪里老爷出来了。 两人略客套几句,罗布便求迪里老爷带他去见公主的侍女。 迪里老爷行礼道:“罗布大人对丽思公主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那位姑姑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只在快天亮时,她才出来在厢房里睡上一会儿。” 罗布大喜,说:“那我就等在厢房门外便是。” 于是罗布就在厢房门口找了块石板,靠着墙坐下。果然到了凌晨,那侍女轻手轻脚地从主房里走了出来。 罗布迎上去施礼道:“姑姑,罗布在此敬候多时了。” 侍女低声严厉地喝道:“你还来做什么?回去结婚啊,多开心的事情!你们这些坏蛋,到底要怎么伤公主的心,才能让你们满意?天杀的!” 罗布赶忙低头认罪,说:“罗布有罪!” 侍女说:“你有什么罪?你厉害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不把公主当回事!我现在就宰了你!” 侍女说着,越发狂怒起来,她真的拔出了一把刀子,要捅罗布。 “唉。”侍女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知道什么?不干他什么事的。” 侍女连忙丢下刀子,回身便跪,说:“奴婢冒犯问一句:不干他的事,那又干谁的事?” 罗布这才看见,丽思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房门口了。 丽思公主说:“那么多年了,人似人非的,都让它散去了,也就好了。” 罗布一听,这话里有话,也跪下来,说:“还望公主、姑姑点拨,当年到底是什么事?罗布有罪,愿今日偿还。” 丽思公主说:“还提那些事情干什么?各自好自为之吧。罗布,难不成这个艾达公主,也是你从三千多年后带来的吗?” 罗布说:“公主冰雪聪明,正是。” 丽思公主惨惨地笑了一下,说:“我这一病倒,反而治好了我心病。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本就该各归各路,要想把它们混起来,只会自寻烦恼。罗布,雨露万物珏在此,明日里你和艾达过来,我送你们回去便是。” 罗布连磕几个头,说:“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公主在上,罗布这辈子无法还清您的恩德。” 丽思公主摆摆手,说:“你顶天立地,没欠谁的。” 说完,丽思公主便款款地往屋里走去。 罗布在她身后说道:“罗布当年所犯何罪,还望点明。我来去三千年前后,还颇有些手段,愿弥补一些罪过。公主这次急火攻心,身体虚弱,恐怕有心脏不适、高血压什么的,我定要去取些神药来,替公主治病,方才心宽。” 丽思公主的脚步停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说:“告诉他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屋,关上了门。 侍女愣愣地看着丽思公主的房门好一会儿,才嘤嘤地哭了起来。罗布只好坐在她身边,一声也不敢吭,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停下来。 罗布捡起地上的刀,想要把侍女搀起来,侍女却一甩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看也不看罗布,独自进了厢房,罗布赶忙跟进去。 侍女坐在垫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不说话。厢房门外坐着一名迪里老爷家的女奴,罗布对她说:“烦请这位姐姐去帮姑姑取些酒来。” 女奴应一声,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女奴端着一个盘子来了,上面是一壶酒,两个杯子,还有一些零食。女奴把盘子放在矮桌上,把桌子推到罗布和侍女跟前,知趣地退出了房间,关上门。 罗布给侍女斟上酒,朝她举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侍女还是看着窗户发呆,不说话,许久才重重地喘一口气。 终于,她回头看了一眼罗布,说:“你们真是从三千多年之后来的吗?” 罗布从腰间把刚才侍女丢在外面的刀子拿出来,双手递给她,说:“有半句谎话,此刀侍候。” 侍女接过刀,放在桌上,点一下头,又说:“也是。当年你拿神药救了王上,就是古怪古怪的。这次你可不能食言,要再拿神药来给公主治病。” 罗布一激动,拿过刀子在手指上一划,把血滴在酒杯里,又倒满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说:“以此为诺。” 侍女这才取过酒杯,抿了一口。她缓缓说道: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第一百〇一章 艾达公主被阳河国军掳走,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恩塞国和阳河国两国常年争战不休,在孔雀河两岸互相厮杀。后来,恩塞国渐渐地占了上风,他们兵强马壮,几次打到阳河国王城脚下,逼得阳河国差点迁都。 这时候,阳河国的新国王继位了。他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他巧妙地假装阳河军已被彻底击溃,准备迁都,他做出要逃往北方草原的样子。谁都知道北方的草原上野人流窜,又寒冷无比,难以生存。 恩塞军见了,弹冠相庆,一下子松懈下来。 不料他暗地里亲率精锐骑兵,绕过草原,突然出现在恩塞国大军的后方,直奔王城而去,沿路杀伐劫掠,缴获满车。 恩塞国猝不及防,连忙招募民军守王城,又急令大军后撤。可是阳河国军却又忽然折返,攻占了恩塞国王室的行宫,攫取金银无数。可怜恩塞国的三公主、阿莫和纳斯王子唯一的妹妹、国王的掌上明珠,艾达公主,正好在行宫住着,没有防备,于是她被阳河国军抓去了。 等到恩塞国大军来救,阳河国军早已离去,安然回到阳河国王城。恩塞军再要进攻,无奈战机已失。 艾达公主不敢暴露身份,只好隐姓埋名,称自己叫做“伊达”。她成了女奴,被几次转卖。因为她长相甜美,不会家务,人贩子觉得只有卖到王宫才能卖个好价钱。正遇上王宫里要采买女奴,艾达便进了宫。 也是碰巧,丽思公主见艾达聪明可爱,就把她放在身边做了侍女,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恩塞国岂肯善罢甘休?经过充分的准备,恩塞国大军在阿莫王子和纳斯王子的率领下,再次云集边关,要对阳河国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此刻正是良机。阳河国的国王正逢身体不适,国内缺乏领军人才,不得已,朝廷只得发出告示,征召人才,率军抗敌。 这时候,阳河国一户商家正从北方草原上回国。他们不畏寒冷艰险,常年和野人打交道,用布匹、铜器换取马匹和牛羊肉,来回倒卖赚钱。他们家的儿子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此时正值成年。这个儿子弓马娴熟,力大无敌,又跟着父母和各色人等周旋,练得头脑聪明、诡计多端。他见到朝廷的告示,便欣然应征。 他就是罗布。 国王亲自坐镇钟楼,观看应征者比武。经过一天的较量,罗布毫无悬念地胜出。 人民看得都惊呆了。只见罗布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手上一杆夺命枪,根本无人能够靠近。最后一场比赛,罗布让对方的三名军中好手一起上,他手中的长矛上下翻飞,几下子就把对方打得人仰马翻。 见得此将才,国王欣喜若狂,立即委任他为破敌将军,和王爷各领一支队伍,前去抗敌。 罗布和王爷商议,说恩塞国人多势众,不可强争,应设计把他们引入狭长地带,再把他们拦腰截断,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他们人数的优势就削弱了,然后再各个击破。 王爷听了将信将疑,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坚持让罗布在正面御敌,他自己率军绕到后方夹击敌军。 罗布无奈,只得从命。 恩塞军来到阵前,见阳河国没有大将,只有一名从没见过的年轻人,领着人数不多的一支队伍挡住前面。 恩塞军大喜,只顾想着破了这一军,就可一路下去,直奔王城了。 不料罗布却不等他们列队完毕,便率队冲了上来。他一马当先,□□的“火炭”是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烈马,风驰电掣一般,转眼就冲到了恩塞军跟前。他身后的勇士们排成了一个三角形,就像一个锥子似的,切入了恩塞军的肉里。紧跟在他身边的副官,是一名叫做庆谷的年轻人,他是在比武中唯一能够抵挡罗布几下子的人,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士。 恩塞军匆匆上前抵挡,哪里有人能挡住罗布?只见他切菜一般,一路血肉横飞,转眼数十名兵将就死在他的矛下。 恩塞军一片混乱。前军的先锋官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被罗布杀了,还是被乱军踩死了,反正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号令,就丧失了指挥能力。恩塞军的前锋就这样被刺穿了一个大窟窿。 罗布率队冲出来,又折回去朝着侧翼杀去。 恩塞军人多势众,可是两侧的兵将们还没有搞清楚形势,他们不知道先锋官已经死了,心里正在着急怎么还不见行动的号令,可是又不敢朝中间一团糟的自己人放箭。 这时候罗布从他们后面杀过来。恩塞军只看到一个凶神恶煞般、浑身是血的家伙冲了过来,他所经之处,只留下一片惨叫。后面跟着的阳河国骑兵们个个士气大振,呐喊声冲天,打得恩塞军溃逃而去。 等到另一侧的恩塞军赶过来增援的时候,罗布已经领军离去,往远处的小山坡后面去了。 恩塞军被吓破了胆,逡巡不敢迎敌而上,停在原地迟疑。 纳斯王子派人过来督战,砍掉了几名不敢前进的军官,逼着前军进攻。恩塞军战战兢兢地来到半路,还没到小山坡,发现树林后面等待他们的是吃饱了饭、休整好的罗布军。 罗布命令放箭,然后又是跃马而来,一阵冲击,彻底击垮了恩塞军的前锋。恩塞军士兵只顾逃命,无暇理会督战的军官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很快,这支恩塞军的队伍不见了,只剩下漫山遍野的散兵游勇。 入夜时分,纳斯王子亲率护卫来到前军,费力地去收拢残兵败将。这时候,却传来罗布率军袭击中军的消息,说是中军损失惨重。等到纳斯王子气呼呼地回到中军,罗布又不见了,只留下一片狼藉和胆战心惊的恩塞国兵将,纳斯王子气疯了。 就这样,这一天一夜中,罗布来无影、去无踪,连续袭击恩塞国三军得手,杀得恩塞军哀嚎一片,却没见到几个阳河国军的死人。 第二天,恩塞军的士气就明显地衰落了。他们前进的步伐放慢了,非要等人都聚在一起了,才敢往前几步。每走一段,各军将领都派出飞马,去附近反复侦察,确定罗布不在附近才稍放心。 这样走走停停,终于远远地能够望见前面的一个村庄,只见村头有一支军队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前,领头的还是罗布。 罗布以逸待劳,严阵以待,恩塞军连续冲了几次,都被打退。每次冲锋,恩塞军到了跟前都不由自主地分成两半,从边上冲过去,谁也不敢正面冲击罗布,而两边的兵将都被村子里射出的箭雨打回。一等到进攻队伍锐气受挫,罗布又率队冲上来,大杀一通才回。 阿莫和纳斯王子心急火燎,他们无法相信,阳河国竟从天而降出来这样的一个猛将,搞得人心惶惶。于是他们亲率精锐和大批弓箭手来到阵前,要会一会这个神人。 罗布却躲进村子里坚守不出,只用弓箭招呼。两方攻来打去好一阵,纳斯就开始纳闷,怎么打来打去就这么点人,阳河国的主力呢? 这时候,恩塞国的后军乱了起来,飞马来报说阳河国主力在后面发动进攻了。再看罗布,也从村子中杀了出来,朝着一侧的骑兵冲去。 恩塞国的骑兵马上撤退。骑兵这一撤,把中间的步兵冲得乱成一团,步兵也转身就撤。恩塞军指挥失灵,各部都断了联络,阿莫王子只好下令撤退。准备了许久的进攻就这么无功而返。 这一仗,罗布在军中的地位就竖立起来了。王爷回朝,大大赞扬罗布的英勇机智,国王听了大喜,下令升罗布为大将军,统帅全国兵马。 从此,阳河国军扭转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在罗布的指挥下,阳河国连续挫败了恩塞国的几次进犯,边关附近的防务也得到了巩固,边关城有机会建起了城墙。 在王宫的庆功宴上,国王见罗布谦恭有礼,举止有度,越发喜欢,心下已经想好,等到战事一歇,就要把女儿丽思公主许配给他,把他招为驸马。可不是?试问天下除了罗布,还有谁能够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他那美丽、聪明无双的丽思公主呢! 丽思公主早就听说罗布的种种英雄壮举,暗自倾心已久。国王时常把罗布招进宫中,和他讨论天下大事,顺便也让丽思公主有机会和他相处。 丽思公主和罗布果然一见如故。丽思公主虽然看着柔弱温婉,实际上很喜欢弓马刀剑,颇有女汉子的性格,和罗布非常谈得来。罗布见丽思公主对自己这么平易近人,受宠若惊,他又见公主对军务有着深刻的理解力,常常能够说出非常到位的意见,两人更加有了共同语言。 于是每当公主召他,罗布都欣然而来,他们一同出去打猎、赛马、聊天,很快成了知己。 在一次王宫的宴会上,国王又在对着众大臣大大赞扬罗布。丽思公主早就瞅着这个机会,宣布她要把历代的传家宝,那块在她出生那天,父王传给她的“雨露万物珏“赠给罗布。 国王吃了一惊,因为这块玉,一直是从祖上历代先王手里传下来的,从未落于旁人,而如今宝贝女儿要把它送给罗布,这让他有些为难。 众大臣见国王没有表态,没有敢马上恭喜罗布。丽思公主笑着朝父王看一眼,问:“父王,这‘雨露万物珏‘,乃是先王传下来的,保佑阳河国兴盛。如今大将军罗布大人秉承了这一担当,拯救阳河国于既危,难道不是’雨露万物珏‘最佳的保管者?若留在我手上,只是多一个装饰物而已。” 国王脸上挂着笑,沉默不语。 大法师凑过去,小声说:“王上,‘雨露万物珏‘者,双玉合璧也。今公主与罗布大人双玉合璧,岂不是美事一桩?” 国王乃至明智慧之人,听了大法师的话,当即恩准。 第一百〇二章 罗布每次受到国王和公主的召唤,就马上屁颠屁颠地进宫,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对国王忠心不二,又和公主成了铁杆朋友,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他们聊,但是使他魂牵梦绕的,却是宫里的那个侍女,名叫伊达。 伊达说话、做事,完全符合她作为一个女奴的身份。伊达总是勤勉、得体地做好自己事情,不管是缝补、插花,她都做得让人满意。她永远都竭尽全力,把丽思公主交代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尤其是她做衣服的手很巧,她能够设计出非常美观舒适的服装,这让丽思公主大为赞叹,从此丽思公主的御用裁缝都成了打下手的,他们只是按照伊达的设计,做出最后的衣服而已。 但是伊达和罗布见过的任何其他女奴都截然不同。伊达的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气质,那是一种和女奴的身份完全不挨边的贵气。她自尊、自律,从不议论任何其他人的长短,这是很多贵妇人都做不到的。她仿佛是一个因为犯了什么错,被贬下凡的天使,在默默地做着一个下人,却注定将来有一天要回去做女神的。 她美丽,温柔,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收到她如水的温暖。和她说话时,罗布觉得那一刻她是他的主人,而不是比他地位低得多的一名侍女。 她天真而善良,一听到关于战争和死亡的消息,就要忍不住掉眼泪,不断祈祷所有人都能好起来。 罗布能够感觉到,伊达对她所爱的人,是毫无保留的,愿意付出她的所有。丽思公主对她有恩,赎了她的奴籍,让她以平民的身份留在宫中,这就意味着她有了出嫁的权利。伊达用全心全意地服务丽思公主作为回报,即使让她牺牲生命,也会在所不辞。 罗布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伊达。他利用一切机会接近伊达,每次国王或公主召见,他都提早来到宫中,在花园里寻找伊达的身影,就想和她说上几句话,以解相思之苦。 可是伊达总是躲躲闪闪的。 伊达深知罗布的心思。她知道,自己也早就爱上罗布了,可是伊达以她女人特有的敏锐,看出了丽思公主对罗布暗藏着的一往情深。 丽思公主矜持,高傲,又习惯于遵从王室的规矩。她在父王没有宣布他要招罗布为驸马的计划之前,只把这份期待藏在心里。她在表面上仍然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和罗布两人似乎只是谈得来的朋友,关系亲密的上下级而已。这一切,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伊达。 伊达不敢向罗布说这些,那只是自己的猜测!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原先是个女奴,丽思公主侍女而已,哪里敢奢望这样的感情? 可是罗布对她的热情却越燃越烈,伊达有一种要被他灼热的目光烤焦的感觉。这股热量把她这么些日子以来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冰冷和恐惧逐渐地化开,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开始每天一有空,就来到花园里,盼望着罗布的出现。任何有关罗布的一丝一毫消息,都不会溜过她的耳朵。 她和罗布抓住一切机会私会,可是每到夜晚,她却又独自流泪。她心里怀着对丽思公主的愧疚感,也怀着对未来的担忧,不断地后悔,想要和罗布停止这段危险的感情。然而,每到天一亮,她那相思的煎熬又无法赶走,身不由己地,她又来到了花园里。 她知道,今天罗布又被召见,一定会早早地进宫。 果然,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的依靠!她的所有!她生活的全部意义!罗布!就像一股春风,吹到了她的眼前。 “又要打仗了,国王召我来,一定是派我出征。”罗布说。他一脸兴奋,挥着拳头,说:“期待这一天很久啦!” 伊达惊呆了。什么?打仗?还能和谁打仗? 原来恩塞国的老国王探听到了艾达公主的消息,是被奴隶贩子卖进了阳河国的王宫。他马上动员起了全国的力量,发誓这次一定要攻入阳河国王宫,彻底征服阳河国军,以绝后患,也为了救回女儿。恩塞国这次孤注一掷,征发了几乎所有的士兵,老国王亲自领军,浩浩荡荡地杀过来。 伊达的眼泪如雨般坠落。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不管哪方失败,都是她的失败。她不停地抹眼泪,却说不出话来。 罗布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恩塞军的套路我已经和熟悉了,自有办法击败他们!” 伊达哭得更厉害了。 罗布连忙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到有人被杀,我保证,我只求战胜,绝不烂杀,也不杀一个俘虏!” 伊达啜泣着说:“那些士兵、军官也有家小,只要他们被击败了,就别伤害他们。国王、王子也不是坏人,求你一定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罗布一口答应,说:“没问题!” 这时候,传来宫门口侍卫的声音:“宣大将军罗布进殿!” 罗布扭头看一眼,说:“我要走了!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面请王上,将你许配给我!” 伊达抹着眼睛,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期待。她迟疑半晌,才说:“你也要小心。” 罗布亲了她一口,转身走了。 伊达一直望着罗布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才又低头垂泪。她能够做的,就是在心里不断向太阳神祈祷,祈求太阳神保佑所有她的爱人、她的亲人不要受到伤害。 罗布来到大殿,果然见国王、王爷、丽思公主和众大臣都在。 国王一见罗布精神抖擞地进来,就笑道:“看来大将军已经做好准备啦!恩塞国又来侵犯,我欲请你挂帅出征。” 罗布一听,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他忙说:“得令!这一次,我必将他们全部消灭,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王爷在一旁说:“这次恩塞国举国前来,看起来要和我们拼死命了。” 罗布朗声说:“恩塞国人数超过我方,但在我看来,不足为惧。我们胜者有三:一者,前几次我们两军互有来往,我军胜多,将士们士气高涨,而恩塞国受挫,将士有畏惧之心,我方有利。二者,每次战斗间隙,我军严格训练,从不松懈,战斗力很强,而恩塞国只知人多,不得指挥的要领,我方仍有利。三者,恩塞军远道而来,我军以守为攻,谋后而动,我前期已在各处勘察地形,绘制图纸,传达至各军,又在各村庄加固营寨,储备粮草,以逸待劳,我方还是有利。” 国王点头道:“罗布大人说得有理。此次迎战,规模之大,非比从前,我已发出告示,广招兵勇,务必一战胜之。” 他朝四周看一眼,说:“诸位大臣,今日起,大将军罗布需要任何物资、人力,各位不得延误,全力支援,你们若有闪失,以军法论处。” 众人连忙答应。 国王又对罗布说:“我等待你的凯旋归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必许你。” 罗布一听,心中大喜,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立即说:“是!若我得胜,只有一事,想求王上恩准。” 国王笑道:“我先准了。哈哈!” 罗布激动得心都跳出来了,说:“战事结束之后,我想向我的心上人求婚。” 国王一怔,小心地问道:“你心上人是谁啊?” 罗布低头说:“恕我暂时不能说出她的名字,但是她就在宫中。” 国王悄悄地看一眼身旁的女儿丽思,爽朗地大笑起来,连说:“准!准!准!” 大臣们立即跟风说:“恭喜罗布大人!” “期待你的凯旋! “ 在一片欢呼声中,罗布走出了大殿,直接向军营而去。 第一百〇三章 恩塞国老国王亲领中军,命纳斯王子为前锋,阿莫王子为后军,前后掩护,杀到了阳河国边关。 阳河国军依托坚固的城墙殊死抵抗,恩塞军连续几日都不能攻克。纳斯王子见恩塞军顽强,便设计派出一股轻装奇兵,沿着荆棘密布的侧面山岗翻过去,直扑边关城后门,这才破了边关的城防。 阳河国军受挫,却不慌张,守军并没有像纳斯预料的那样束手就缚,反而主动放弃城防,突围而去。 首战成功,纳斯王子却反而心有疑虑,他觉得阳河国军进退有度,不同从前。 他想率军急进,沿途却不断受到阳河国骑兵的骚扰,快不起来。他每到一个村子,就意外地发现阳河国在村子里都建了营寨,民军和一些官兵在里面驻扎,节节抵抗,每次他都要付出很大牺牲才能攻克。而阳河国的守军却会像野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突然撤退消失,留下一个个空寨。 前锋迟缓,中军和后军已经赶了上来。老国王见纳斯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势如破竹,乘胜追击,感到大为惊讶,他询问纳斯为何不分兵合围,直插敌军后防? 纳斯王子报告说,罗布勇猛无敌,不可轻易孤军突入,应利用恩塞国兵多将广的优势,齐头并进,以弓箭、盾牌和骑步兵互相配合,才能防止罗布突袭。 老国王不以为然,说照这样打下去,等到了阳河国王城,带来的粮草早吃完了。 战了好几日,恩塞国军才前进了几十里,别说罗布,连阳河国军的主力也没见着。老国王认为长此以往,军中的锐气都要磨尽了,不如甩开那些村子,直扑王城,迫使敌军主力出来决战。 老国王把纳斯调到后军,让长子阿莫王子任前锋,以凶猛的攻势突击前进。 阳河国军果然抵挡不住,一部龟缩在村寨中不敢出击,一部往两面山岗、树林退去。没几日,阿莫王子便远远地望见了阳河国的王城。 罗布见恩塞军完全落入了他的大口袋,便下令进攻。这几日,他的侦察兵早把恩塞军的一举一动摸得一清二楚,而恩塞军连罗布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罗布命庆谷率主力骑兵从侧后出击,第一仗,就直扑恩塞军的粮草大队,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等恩塞军回头来救,庆谷的马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罗布又亲自率军突然从另一侧打过来,拦腰把恩塞军截成两段。这个地点是罗布做了精心计划的,正处于一个交叉路口,路边是一个山坡,山上山下的几个村子可以连成一个掎角之势。 罗布立即下令大军就地据守,向两边构建防线,抵挡恩塞国军的反扑。 恩塞国军首尾不能相顾,又见罗布来得凶猛,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把罗布合围起来猛攻。老国王命令道:“罗布已被我们包围,打掉他,阳河国就完蛋啦!全军出击!” 岂料罗布早有准备,他不仅兵力雄厚,而且在寨中存储了大量军械和粮草,恩塞军根本打不动,连战不利。 几天的相持,恩塞军吃尽了苦头。他们粮草告急,罗布又不断主动反击,打得恩塞军没了方向,损失惨重。 阿莫王子见事紧急,赶紧派人通报父王,要求自己率前军在此掩护,中军和后军应考虑撤退,休整后再谋进攻。 可惜已经晚了。王爷率预备队向阿莫发动了进攻,阿莫的前锋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防线崩溃,士兵们向两侧山林溃逃而走。 庆谷的骑兵也向恩塞军的后防重新发动进攻,锐不可当。罗布见时机已到,便下令全军出击,务必全歼恩塞军,不可让他们跑了。 阳河国军士气大振,从四面八方打了过来。胜负很快失去了悬念,恩塞国军全线失利,溃不成军。 罗布率队一马当先,直扑中军,循着老国王而来。 恩塞军的中军已经不存在了,一群侍卫簇拥着老国王往一处小路逃去。罗布见有一群人保护着一个年长者在逃跑,只见那些人拼死抵抗,至死不退。罗布心中大喜,料到那一定是老国王无疑了。他挺起长矛,杀开了一条血路,直扑那个老者而来。一个个侍卫挡在面前,都被他捅倒。罗布的长矛上下翻飞,最后奋力一击,把一个黑大汉挑翻在地之后,他顺着一股冲劲,顺手横过长矛一扫,正正地把老国王打下了马。后面士兵一拥而上,把恩塞国老国王捆了个结结实实。 罗布下令:恩塞国军放下武器投降,则可保全性命,不然格杀勿论。 他又让传令兵去通知庆谷,命他率领骑兵追击清剿残敌,务必全歼恩塞国军。庆谷得令,率军漫山遍野地追。他还派了一支队伍直奔到边关城,把城门夺了回来,关门打狗。 这一仗,罗布大获全胜,恩塞国军失去了几乎全部人马。阿莫和纳斯王子各自扮作马夫,在乱军中落荒逃跑,不知所终。 罗布押着俘虏回军,与王爷会合。王爷按奈不住喜悦,一见到罗布就跳下马来,和罗布抵肩而行。他们来到营寨,往营寨门口一坐,命人取酒来,和罗布痛饮。 王爷大概是太高兴了,每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大笑。他感叹说:“这一仗,是彻底击垮了恩塞国军,整整消灭了他们一代精壮,恐怕是十年之内,他们再也无力反扑啦。” 罗布心想:“可不是?明日里我就可以奏明王上,许我解甲归田,迎娶伊达,一定会准的!” 两人开怀畅饮,喝掉了好几壶酒。庆谷从边关传消息来说,他们也截住了无数恩塞国的溃兵,正派人押送过来。 罗布看看日头偏西,便对王爷说:“王爷请先行回王城,我率军掩埋双方阵亡的士兵,救治伤员,明日一早,就押解俘虏进城。” 王爷笑道:“大将军用兵入神,本王彻底折服。我定要面见王上,好好向他说一下你的用兵之道!” 送走了王爷,罗布命令手下人去打扫战场,他押着老国王和成群的俘虏,缓缓地向王城进发。入夜时分,他在城外扎下了营。 朝廷派来的使者络绎不绝,纷纷带来国王的问候和朝中大臣们的祝贺。国王已经下令,明天一早,他将亲自在城门口率大臣们迎接罗布凯旋。王宫中也已准备下盛宴,准备宴请罗布和将士们,再行赏赐。 罗布向使者们转达谢意,心中充满了激动。 夜深了,罗布望着满天的繁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念到:“伊达!等着我!” 这时候,从他背后却突然传来伊达的声音:“罗布大人!” 罗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伊达! 只见伊达头发零乱,神色慌张,一见到罗布,就扑过来,“哇”地哭出来。 罗布赶紧抱住她,心说出了什么事?他忙问:“你怎么来了?” 伊达抽泣着说:“我偷偷跑出来的。我没有办法,只能跑出来找你!” 罗布把她拉到帐中,笑道:“什么事这么紧急?坐下说。我打了大胜仗,王上已经答应过我,准了我的要求。我明天就可以来娶你!” 伊达说:“我知道你打胜了,都听说了。可是刚才王上在大殿和大臣们商定,恩塞国其他俘虏可以放回,但是单单要把父王处死!” 罗布听得稀里糊涂,问:“父王,父王是谁?” 伊达又哭出来,说:“恩塞国的国王就是我的父王!我其实是恩塞国公主,艾达!” 罗布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脑子转不过弯来。 “什么?你是艾达,公主?” 艾达哭丧着脸点点头。 罗布说:“等会儿,等会儿。你不是女奴,你是恩塞国艾达公主?” 罗布的脸一忽儿抽搐,一忽儿傻笑,在帐中直转圈。 他想了又想,迟疑道:“那你还爱我吗?” 艾达扬起头,坚定地说:“用我的生命。” 罗布说:“那我明天恳请王上,要求不杀你的父王,他一定会答应的!” 艾达摇头,说:“朝中大臣,丽思公主,王爷,每一个人都坚定地要求处死父王,你怎么能求得过来!” 罗布说:“别着急,我一个个求。王上说过,他要答应我一个请求,那我就先求他。丽思公主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她也一定会帮我。” 艾达又“哇” 地哭出来。”没希望、没希望!你知不知道,丽思公主一直爱着你,她和王上就等着你凯旋回来,娶她为妻啊!我一个俘虏的女儿,一个侍女,怎么和她争!是我太傻,太傻,还抱着这种希望。傻……” 罗布惊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什么?高傲、矜持,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喜欢耍刀弄剑的丽思公主,竟然悄悄地爱着自己?怎么可能? 他猛然想起出发前,国王对他说的话,难道国王的意思就是……? 罗布愣愣地看着艾达发呆。 艾达抹着眼泪,说:“我今天跑出来,能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求你让我见父王最后一面,让他知道,我好好的,而且还有人爱我呢。明天我去求丽思公主,让她禀明王上,让我代替父王去死。” 第一百〇四章 两名士兵照着罗布的吩咐,把老俘虏押了过来,送到罗布的帐中。罗布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 老国王被帐中的灯火闪了眼,眨了几下眼睛,见罗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不禁点头笑道:“原来上天早有安排,不让我成功!败给你这样的对手,不冤枉,我心悦诚服!” 罗布说:“你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话说?” 老国王又笑,说:“罗布大人,你不也是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的,说什么生死!” 罗布默默地端详着面前的老国王,心情很复杂。他说:“有人要见你。” 他回头朝幕后叫道:“出来吧。” 只见艾达一下子从里面飞出来,几步并一步,冲到老国王的怀里,叫:“父王!” 就又哭开了。 老国王惊喜交加,说:“怎么会是你!天呐!” 罗布一声不响地走出了营帐。 他现在是真的犯愁了。怎么办?丽思公主和王上等他凯旋,就要招他做驸马。他当然可以拒绝,礼貌地拒绝。但是这么一来,他劳苦功高攒下的筹码,便要去掉一大半了。王上、丽思公主,还有群臣,他们会答应饶了恩塞国的国王吗?过去多年来,恩塞国屡屡侵犯阳河国,逼得阳河国差点灭了国,死掉多少王室成员和文武大臣,怎么可能饶过他?就凭我罗布这点微薄的脸面吗? 还要娶艾达?丽思公主和王上肯定会气昏过去的。在他们看来,这是什么?这是彻头彻底的背叛和欺骗。丽思公主一定会想:“什么?你老是在我这儿献殷勤,原来是为了一个下贱的侍女!还瞒着我,你们悄悄地你情我浓的,真是恶心至极!” 艾达还想替父王抵命?天真啊!换了谁做王上,也都一定会成全你们父女的,两刀一起送走! “天啊!太阳神!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呢!” 罗布从小跟着父母闯荡江湖,从不信鬼信神,而今天,他要求太阳神给他指一条明路了。 罗布在营帐外站了许久,无计可施,怏怏地回到了帐中。 老国王见他进来,喜形于色,很高兴的样子,搞得罗布莫名其妙。 老国王欠身说:“罗布大人!真是不打不相识。早知道你对我的艾达一往情深,我们还打什么?现在雨过天晴,没事啦、没事啦。” 罗布看看艾达,看看老国王,心想:老头子疯了? 老国王得意地说:“好啦,我们赶紧收拾一下,回恩塞国!一回去,我就让你们成婚,我马上退位,宣布艾达为王位继承人,罗布你就是摄政王。或者你要愿意,直接你来当国王也行,阿莫和纳斯就让他们当王爷好了。阳河国会不高兴吗?当然会。但是那有什么?我恩塞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士兵们没有一个比阳河国差的。对了,就差一个罗布,哈哈!有了你,恩塞国还有什么怕的?” 老国王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罗布气不打一处来,喝道:“王上!我是阳河国人,怎么能叛逃去恩塞国?!” 老国王摆摆手,说:“这是什么叛变?这是为了两国和平的联姻!我保证,再也不进攻阳河国了。当然了,你会是恩塞国未来的国王,你说了算!” 罗布气得嘴唇发抖,说:“够了!这永远也不会发生!” 老国王说:“死脑筋!去当一个没有意义的忠臣,何必呢!” 艾达说:“父王!罗布盖世英雄,顶天立地,这也是我爱他的原因,您别再说这些昏话了!” 老国王见女儿发话,连忙说:“不说了,不说了。” 艾达擦干眼泪,郑重地对罗布说:“我的愿望全都满足了,我要回去了。感谢罗布大人的厚爱,我永远爱你!”她又对老国王说:“父王!我也永远爱您!” 老国王也抹了抹眼睛,说:“我一把年纪了,无所牵挂,只盼着女儿能好好地生活。罗布大人,请你尽你的所能,让我女儿少受点罪,我在地下也会感激你的!” 罗布没说话,木然地站着。 艾达朝两人看一下,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罗布脑袋里“嗡”的一下,他失去了理智。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接下去他要说的话,他要做的事,不是他罗布的行为,而是一个魔鬼附上了他的身体,操纵了他。 “等一下!”罗布叫道。 艾达一愣,罗布冲出去一把拉了她回来。 “你们现在就走,我送你们出营。沿路的军队都驻扎在村庄里,你们见到所有的村庄都要绕着走,从小路绕过去,一直去到边关城。边关城的右边有一座山,叫做右山,山上只有一条小路上去,到山上找到大河,顺着大河一直走下去,就是边关城的前面,你们就可以自己走到比亚镇了。切记、切记,不要回来!” 艾达吃惊地说:“那你怎么办?” 罗布说:“我军功在手,顶多功过相抵,什么事也不会有。” 老国王拍手道:“我保证!回了恩塞国,再也不打仗了,立即下聘书招你来做驸马!” 罗布阻止道:“闭嘴吧!没时间了,快走!” 罗布从床上抓起一件军袍,给老国王披上,然后走到外面,支开了士兵们。老国王拉着艾达,紧紧地跟在罗布后面,出了军营。 送走了老国王和艾达,罗布回到帐中,紧张得团团转。他一会儿拔出刀,一会儿放回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很担心自己会一下子冲出去,骑上马去把老国王抓回来。 他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煎熬了整整一夜。天还没亮的时候,罗布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噪杂,他连忙跑出去,见营寨前有骑兵来往,却不是他的队伍。 一名士兵跑进来,急切地报告说:“大人,出事了!” 罗布一听,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 士兵说:“恩塞国老国王半夜里不知怎么地逃跑了。他在路上的时候,在那边山后面偶然遇到了一群躲在树林里没被发现的恩塞国散兵,他居然把他们收拢来,乘着王城没有任何防备,突然杀进了城门,王宫差点有失。幸好有一支巡逻队恰巧经过,把他们截住,才没有出大事!” 罗布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他忙问:“老国王最后怎样?” 士兵说:“被巡逻队领军的将领当场击杀。” 罗布又问:“死掉的还有谁?” “还有一些恩塞国兵。” “有没有一个女人?” “女人?没有啊,都是恩塞军的亡命之徒。” 罗布心下忐忑,无法理解为什么老国王居然铤而走险,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那么艾达又在哪儿呢? 他站在路口,叫住了一名骑兵,问道:“我乃大将军罗布,你是那个部分的?” 那骑兵忙敬礼,说:“我们是王城警卫队,奉命出来追剿恩塞国残兵。” 罗布又问:“听说恩塞国老国王袭击王宫?” 骑兵道:“对啊!那边树林中藏了那么多散兵,竟然没被发现!老国王觉得有机可乘,就想带着他们突然进攻王宫,劫持王上!差点被他们成功!被捕的士兵招供说老国王还派了几个人护送他的女儿逃回恩塞国,我们现在要去追。可惜这么些时辰过去了,恐怕追不上了!” 说完,骑兵匆匆告别而去。 罗布木然地站在原地,傻了一样。 第一百〇五章 不会有什么凯旋欢迎了。 罗布反而心里平静了下来。他回到帐中收拾了一下,把军服、武器都整整齐齐地放好。他叫来两名士兵帮他看着,告诉他们不要离开营帐,直到收到新的命令。 庆谷还远在边关城。罗布叫来另一名副将,告诉他说,自己要去办点事情,军中事务暂时由他代理。然后,罗布独自一人,骑上马,往王城而去。 来到城门,守城的士兵大感惊讶,说:“大人,您怎么先来了?凯旋仪式还没开始呢!” 罗布苦笑一下,说:“安排有变!我需先进城,你们很快就会接到新的命令。” 另一名士兵说:“大人,听说了没?昨晚西门那里突然来了敌军!真是怪事一件!” 罗布含糊地应了几句,拨马而去。 进了城,罗布直奔王宫。王宫的警卫见是大将军来了,连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召他进殿。 来到大殿,罗布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王上、丽思公主、大法师等几名重臣站在前面,等着他。 罗布郑重地跪下,向国王磕头,说:“王上,罗布前来请罪。” 那几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国王才开口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罗布回答:“是真的。” 大法师问道:“恩塞国的国王是你放走的吗?” 罗布回答:“是。” 丽思公主问道:“那个……侍女,她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罗布回答:“是。” 又是一阵沉默。 国王说:“你可以解释一下,一定有缘由的。” 罗布说:“我犯了大错,没有借口。” 丽思公主说:“你难道不是假意放了老国王,其实是想让他把藏着的士兵带出来,好让我军一起剿灭他们吗?” 罗布说:“我不知道还有藏着的敌军士兵。” 国王说:“你是爱着丽思的,是吗?那个侍女,噢,是恩塞国的艾达公主,你只是一时兴起,不是认真的吧。” 罗布说:“我待丽思公主如姐妹,如挚友,却只爱着艾达。” 丽思公主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厉声说:“你们就瞒着我,骗着我,这么许久,是吗?” 罗布无言以对,说:“我欠公主的,只能下辈子还您了。” 国王说:“罗布!你好冷酷!” 他转头问大法师:“罗布此事,按律应该如何?” 大法师道:“私放俘虏,以违抗军令论处。造成王宫有失,以渎职罪论处。身为朝廷重臣,暗通敌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三罪合一,本应处绞刑,但罗布大人军功卓著,以功相抵,应判墓闭。” 国王低头不语。 丽思公主大惊,说:“啊,墓闭!大法师,难道父王没有赦免权吗?” 大法师回答道:“王上永远有赦免权。” 丽思公主喊道:“父王!” 国王看一眼丽思公主,咬着嘴唇,又朝罗布说:“罗布,你可愿悔改?” 罗布抬头看看国王,不解。 国王说:“你若领兵去把艾达公主抓回,我便赦了你。” 罗布又低下了头,回答道:“恕在下不能,在下只好领罪。” 丽思公主“哇” 的一声哭出来,往大殿外跑去。 国王叹了一口气,起身而去。走到门口,他又吩咐道:“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大法师等人应道:“是!” 很快,大将军罗布突发急病,生命垂危的消息传了出去,凯旋仪式也因此取消。 人民纷纷为大将军祝福,希望他早日康复。 在人民的强烈要求下,大法师在钟楼前面做起了法事,祈求太阳神降福,救罗布的性命。 国王亲自到场。他向人民宣布了大将军罗布因击败恩塞国有功,朝廷赏赐他金银的决定,并晋升了他的贵族头衔。 罗布被软禁在宫中的偏殿里,能够隐约听到外面钟楼前的喧闹。他知道那里在表彰他的功绩,不禁苦笑了一下。 罗布的墓园是按照他最新的贵族头衔的规格建造的,占地方圆好几十步。工匠们听说是为大将军罗布建的,都异常卖力,花了没几天就建好了。工匠们纷纷交首叹息,感叹苍天不公,竟不能容这位大英雄在人间久一点。 墓的一半建在地下,里面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堂,家具、用品一应俱全。整个墓对外只有一扇门,供人进出,没有任何窗户。 墓地位处在一个小山坡下,环境幽静。几名王宫的卫兵把守在门口,他们都是忠实可靠的人,领头的是后宫卫兵的队长。 队长探头对门里说:“罗布大人,还需要什么吗?酒肉、饭菜,您要什么尽管吩咐,时辰还早。” 罗布笑道:“多谢,不需要啦,这里有很多了。” 队长连说:“好的、好的!” 等到天黑时分,队长就要带着士兵们向罗布作最后告别,再用石头封死那道小门。 罗布端坐在桌子前,慢慢地喝着酒。他心里异常平静,没有一丝的恐惧。他把桌子上的灯火拨亮一些,这样一切会来得快一点,同时他也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有更多的光明。 外面传来了人声,卫兵们在大声敬礼。 国王和丽思公主来了。跟在丽思公主身边的,是一名从丽思公主小的侍候就开始侍候她的侍女。 国王走进了小门,罗布慌忙起身行礼。丽思公主跟在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罗布面有愧色,朝丽思公主连连鞠躬。 许久,国王才开口说:“恩塞国老国王已死。我让人去恩塞国打探,阿莫、纳斯王子等人全都没有回到王城。艾达公主下落不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去往恩塞国沿途的村落也都打听过了,没有人见过她。” 罗布又行礼:“罗布叩谢!” 国王说:“我已下令,命令任何人发现艾达时,都不可以加以伤害。但我觉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罗布默然,一下子眼泪掉了出来。 国王接着说:“罗布!我欲赦免你,我把丽思公主交给你,好吗?她在这个世上只爱你一个人。” 罗布朝丽思公主郑重地跪下磕头,说:“公主大恩,我岂有不知?只是我今生只爱艾达一人。若当公主的驸马,则是亵渎了公主的清白。” 丽思公主大声地哭了出来。她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可她的心已经碎了。 国王又愣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罗布的头顶,最后说:“你永远是阳河国最伟大的英雄。” 说完,国王转身就走,丽思公主也跟着走了出去。她和国王都没有再回头。 夜幕降临了。卫兵队长没法再拖延下去了,他带着卫兵们向罗布告别。罗布笑道:“别一个个哭丧着脸,阳河国法度严明、国王有为,定会昌盛永远!” 卫兵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队长招呼道:“弟兄们,时辰到了,动手吧。” 这时候,只听“当 ” 的一声,一个钱袋子落在队长跟前。队长捡起一看,里面是一些金银和饰品。 他一抬头,有个人站在他面前。那人说:“我只有这些了。” 那人是艾达,队长认识她。 “ 请放我进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 队长呆若木鸡。他看着艾达赤诚的目光,身不由己地让开了一条道。 罗布正准备喝完最后的一壶酒,然后安然地躺到床上去。听到有人说话,便站起来去看是谁。 艾达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艾达!是你!!天哪!” 艾达满脸幸福,搂着罗布的脖子,深情地说:“现在,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一对恋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是啊,这个世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最后一块石头压上的声音。 这一刻,是他们朝思暮想的一刻,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刻。 这一刻,就是永恒。 第一百〇六章 天亮了。 罗布拉开帘子,眯着眼看着天边的一轮红日。 “好美啊!” 艾达轻声叫道。她刚醒,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快天亮的侍候,罗布默默地走出了迪里老爷家,回到了马车里,艾达早已熟睡了。他呆呆地坐着,不断回味着侍女告诉他的故事,毫无睡意,一直到天明。 罗布扭头看一眼艾达,又回过头看外面,说:“是啊,真美。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太阳都是这样升起,都是这样美。” 艾达笑道:“有哲理!” 外面一名卫兵来报告说,阿莫国王有令,如果和丽思公主的会面无法进行,请两位主人先回去。 罗布点头说:“请向王上报告,今天会有一个了断!” 艾达说:“噢?丽思公主身体好了吗?” 罗布看着卫兵走开了,才低声说:“丽思公主还没彻底好,但是我们可以和她见面,我们要回去了!” 艾达说:“有点遗憾,我还没有玩够!” 罗布说:“这个好办。我们回去买一些治疗高血压、心脏病的药,对了,再买个血压计,我们再来一次,给丽思公主治病!” 艾达拍手道:“好耶!” 日上三竿的侍候,迪里老爷派人来请。 罗布和艾达下了车,见侍女和一名女奴扶着丽思公主,慢慢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在凉棚下坐下。 罗布走向前去,向丽思公主施礼,说:“见过公主,望公主身体尽快康复。” 丽思公主浅笑一下,点点头,没说话。 罗布又向侍女行礼,说:“姑姑安康。” 侍女撅着嘴,瞟一眼罗布,也没说话。 丽思公主开口道:“你是艾达吧。” 艾达连忙上前,笨拙地行了个礼。 丽思公主伸出一只手,艾达连忙轻轻拉住。丽思公主说:“还和以前一样漂亮,真是个千年不变的可人儿!” 艾达不大听得懂,但是她接得很好,说:“公主,您才是千年不变的女神!您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偶像!” 丽思公主轻叹了一下,笑道:“我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啊!” 艾达这句听懂了,吐了一下舌头,惭愧道:“哎呀,忘了!” 丽思公主朝罗布说:“我们今天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罗布说:“没有,就想多陪公主一会儿。” 丽思公主说:“终有一别的。你我参透上下几千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如你们早点回去。” 侍女在一旁嘟哝道:“就是。三番两次跑出来烦人,眼不见为净。” 罗布羞愧,认真地说:“你们等我,很快我就会再来的,我会遵守诺言。” 丽思公主点点头,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朝几名女奴一挥手。那几名女奴见了,立即展开手里持着的屏风,围住了凉棚。 “那么,再见了。”丽思公主说话还是纤细无力。她朝罗布最后看一眼,惨笑了一下,便把雨露万物珏放在桌上,顺手操起一柄小斧,砍了下去。 在一道白光中,罗布清晰地记住了丽思公主的笑容。那一刻,他心底里的什么东西像被击破了。 罗布和艾达赶忙拉紧了手,生怕又被分开。 他们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好一阵子,眼睛才适应过来。 一辆自行车吱地刹住,骑车的老头骂道:“哪里冒出来的?找死啊!”骂完,自顾自走了。 萝卜一看,他和艾达正坐在河边的石板路上。看样子是在深夜,或者天快亮的时分,孔雀河两岸的灯光照着河水,泛出绚烂的倒影,仿佛身处仙境。 “走,找呆子去。” 萝卜拉着艾达站起来,朝着马路上招手,一辆出租车马上停了下来。 一上车,萝卜就抱歉道:“师傅,麻烦去博物馆。我们身上不巧手机、钱包都没带,能不能借用一下您手机,让我们朋友等在门口付钱给您?” 司机笑道:“看你们穿成这个样子,演员?演出刚结束吧?”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 两人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羊皮、羊毛的礼服。 司机刚要把手机递过去,突然犹豫起来,说:“你说号码,我来拨,不然你拨一个国际长途的话,我要亏死了。” 萝卜笑道:“车钱翻倍给你。”他把呆子的手机号码报了出来。 电话一接通,呆子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你们在哪里?老天,真是见鬼!你们还好吗?” 萝卜说:“很好!快带上钱包,到后门口等我们。” 很快,出租车来到了博物馆后门,呆子早就等着了。 呆子说:“得,也别下车了,我把你们钱包、手机、衣服都拿着了,回宾馆吧。” 萝卜说:“别,我想进去再看看,和人家打个招呼。” 艾达连说:“好啊好啊!舒岱,你不知道我这次旅行有多刺激!” 三个人又悄悄地来到地下室。 “哎,我跟你说啊,舒岱!” 艾达几次忍不住要说故事,都被他们俩人阻止。 “回去说,回去说,有的是时间。” 盖子打开着的玻璃柜子里,丽思公主已经安静地躺在那里了。 “好像比刚才见面的侍候,略胖了些耶。 ”艾达说。 “那是,她刚才是大病未愈,瘦了很多,以前她都是这样子的。 ” 萝卜说。 “她就是美嘛。舒岱你不知道,就是刚才我们还和她在一起。气质高雅,女神、女神!”艾达赞不绝口。 萝卜注视着丽思公主,说:“等着我们,很快,我们会拿着神药来给你治病的!我说到做到。我知道,罗布欠你很多很多,我只能尽一点绵力,略作补偿。相信我,我是真心的,你是一个很值得交的朋友,值得全天下人爱你。” 呆子说:“你又说那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丽思公主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艾达说:“哇,你们看到没有?好像她的嘴动了一下耶!” 呆子说:“乱讲!别吓人!” 萝卜也觉得是。他凑过去,说:“公主,你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了吗?我们都愿意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丽思公主的嘴角向上翘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她笑了! 艾达激动地说:“她活过来了!她活过来了!她要穿越到现代,来找我们玩了啊!” 萝卜却突然鼻子发酸,一滴眼泪滚落出来。 那滴晶莹剔透泪珠,在空中慢慢地坠落,在惨败的灯光下,却闪着五彩的光芒。 罗布欠着丽思公主一辈子的眼泪,这一颗,能还清多少债呢? 萝卜连忙伸手,却没接到这颗泪珠。泪珠轻轻地落到了丽思公主的衣服上。 一阵淡淡的白色荡漾开来。白色沿着衣服,爬到了丽思公主的手上,她的腰里,她的肩膀,最后爬到了脸上。 丽思公主的笑容灿烂。她的眼睛还是紧闭着,那就像是她梦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在熟睡中的笑容。 那层白色就像清早的晨雾,朦胧而纯净,在灯光下反射出来,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雾而出。 三个人看得都惊呆了。白色的雾气充满了玻璃柜,遮住了公主。雾气久久地回旋,终于,慢慢地消退下去。 玻璃柜里的公主没有了。 她化作了灰尘。 第一百〇七章 三个人回到宾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们才觉得又累又饿。萝卜打电话到餐厅,让服务员送了一些早点到房间来。 呆子大口大口地嚼包子,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萝卜若有所思地小口喝着牛奶,出神地朝窗外看,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见他们两个人都闷声不响,艾达忍不住开口道:“你们都怎么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该干嘛还干嘛。” 呆子含混不清地说:“等会儿就会有人发现丽思公主被毁了,一准来问我。这可是国宝啊!” 艾达说:“你和这件事最没有关系。请科学家来研究研究嘛,让他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会这样的。” 萝卜回过头,认真地说:“这件事还是由我而起的。呆子,别发愁,我和你一起去说,就是实话实说,该怎样,就怎样。” 艾达说:“他们一定会把你们当成疯子的。” 萝卜说:“这就是事实。呆子,如果要赔钱,找我。” 艾达感叹道:“好可惜啊,看来我们再也去不了啦!舒岱,我得和你好好说说,那边真是太有意思了!” 呆子心不在焉地朝艾达看一眼,没有心思去听。 萝卜也没心情。他隐隐地觉得不妙:丽思公主恐怕是去世了。当然她已经去世三千多年了,但是,这次他们回来后,还没来得及赶回去,那边可能就已经很久了,所谓此地一天,那边数年。丽思公主没有能够等到他买了药再过去。 想到这里,萝卜心里悲从中来,颓然无趣。他又喝一口牛奶,认真地看着艾达眉飞色舞地说着她的见闻,不由自主地随着艾达的表情一起微笑、皱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手机响了。萝卜一看,又是妈妈打来的,他心里就是一紧。 果然,一接通,妈妈的哭声就传来了。 “你快回来啊!你爸爸真的出事了!就刚才,来了好多警察,把他带走了!” 妈妈声音很响,艾达和舒岱都听到了,都愣了。艾达刚才说到兴奋处,夸张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就冻住了。她惊恐地说: “什么?你爸爸真出事了?不得了、不得了,咱们马上回去吧!” 呆子也不再怨天尤人了,他站起身说:“你们快走,直接去机场,这里交给我。” 萝卜皱紧眉头,用手指弹了几下桌子,说:“谢了,呆子。丽思公主的事情,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行,如果有什么麻烦,我都能对付,你别揽事!” 呆子说:“放心吧,我会处理。” 萝卜和艾达一股脑地把行礼塞进箱子,叫了辆车,直奔机场而去。 一路上,艾达都在担心,反复问:“会有什么事?你爸爸能有什么事?你说话呀!” 萝卜心烦意乱,却还要去安慰艾达,说:“一定是作证去了。他的那些生意上的朋友,难保有谁不出事的,我爸是不会参合那些非法勾当的,但是或许多少知道一些,得去提供线索啊。” 艾达说:“也是,那就好。” 一回到家,就见妈妈、姐姐和姐夫早就在门口盼着他了。见艾达跟来了,妈妈也没空寒暄,就一个劲地盯着萝卜说:“刚才我打了一圈电话,你郑叔又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说要去了解一下。肖秘书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萝卜说:“郑叔都不知道,肖秘书能知道什么?” 妈妈说:“能找的人都找了,你看怎么办啊!” 萝卜说:“既然是警察带走的,郑叔一定会问得到,公安局是他下属嘛。” 妈妈说:“可是他现在也没有给回音,打电话去他也不接。” 萝卜说:“他是副市长,忙得很。再等等,他会有信的。” 嘴上这么说,萝卜心里却暗叫不好。这种事情,对郑叔来讲是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的,怎么会这么久了,也没个回音?必然是事情大了,或者这事情和他也有牵连,他要避嫌,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 艾达说:“张立妈妈,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 大家这才注意到,客人还没被招待呢。妈妈说:“哎呀,都急糊涂了。艾达坐,我给你倒茶。” 艾达连忙摆手,说:“不了,我回家去,你们有事就叫我。” 萝卜说:“我送你,顺便我去找一下陈律师,看他有什么办法。” 妈妈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说:“对对,他路子广。” 萝卜叹口气,心想:“他路子广,还能有直辖市的一个副市长厉害?” 出了门,萝卜一脸严肃,心情沉重,艾达也不敢再问,两人默默地到了艾达家门口。艾达下了车,说:“我相信不会有事的!” 萝卜朝她笑笑。 来到陈律师办公室,陈律师马上叫过助理,让她送两杯咖啡进来。 陈律师黑黑的方脸,皮肤毛糙,两道浓眉特别显眼,看他样子更像是一名企业老板,而不是人们想象的儒雅的律师。 听了萝卜说的,陈律师点点头,说: “你刚才电话里一说是你爸的事情,我就猜可能出了点什么麻烦。” 助理敲门,端着两杯咖啡和一盘小点心进来了,轻轻地把它们放到茶几上。等她出去关了门,陈律师才继续说:“现在得这样:一方面,我以当事人律师的身份,通过正常途径了解情况。另一方面,我托几个朋友帮忙打听,明天一准给你回音。” 萝卜回到家,见妈妈还在不停地给郑叔和肖秘书打电话,对方都没接。姐夫池雷迎上来问:“陈律师怎么说?” 萝卜无奈地说:“现在只能等,明天会有回音。” 晚上,一家人闷闷地吃了晚饭。保姆收拾完碗筷,妈妈对她说:“今天其他家务不用做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姐姐小琴说:“今晚我们也不回去了,睡这儿。” 没人搭茬。 手机响了。萝卜一看,是陈律师。他心想:好快! 陈律师说:“打听过了,有点状况。这次是刑事拘留,不是简单的约谈。听说去年中央巡视组来过以后,这里有几个案子就被盯上了,里面有和你爸的项目相关的。调查组是跨省派来的,连检察院也都参加了。调查组在暗地里已经工作了有一段时间,这事不好办,要作好最坏的打算。” 萝卜心里一沉。他问:“这事和郑叔有没有关系?” 陈律师说:“不好讲,暂时应该没有。” 妈妈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姐姐小琴也慌了,连着问:“怎么办?怎么办啊?” 池雷手足无措地说:“别急,别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萝卜板着脸一声不吭。陈律师的话,让他心里凉了半截。副市长都有可能自身难保,那他爸就没了靠山,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百思不解,他爸这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还会翻车的呢?他这些年在生意场,到底做了什么? 他忽然感到,他这个儿子当得有多么不合格。这么些年来,他们住别墅、开跑车,那些钱难道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父母当年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从农村搬到市区,两手空空。妈妈、姐姐和自己,没有一个人知道父亲在外面是如何打拼的,只知道他做生意。具体什么生意?没有人清楚。姐姐结婚后,姐夫池雷成了父亲的助手,帮着管理公司。但是他也知道,那几个公司并不是财富真正的来源,而是用来变现或购买资产用的工具而已。 父亲一直想让萝卜真正参与到他的生意里来,萝卜却没有兴趣。父亲有几次说过:见好就收。现在想想,或许他说这话背后有原因。 他还记得当年,郑叔和父亲是一个单位的老朋友,郑叔刚刚升任处长,父亲则从科长的职位上辞职下海。为了这个摔掉的铁饭碗,妈妈还和他闹过别扭。之后两个老朋友一个在仕途上奋勇向前,另一个人在商海里蓬勃发展,两人一直交往密切。里面就没有一点事? 想到这,萝卜感到后背发冷。 第一百〇八章 渐渐地,张大扬的事情逐渐明朗了,他因涉嫌行贿罪,被正式批准逮捕。 陈律师说,有两名局级干部被查处,他们交代了受贿的事实,其中有几百万和张大扬有关。另外有一处地产开发项目被证明有违规,张大扬曾经从中获利上亿,这笔资金最后却大部分都不知去向。张大扬说具体的每一笔、每一笔的记不清了,但是他能肯定的是,那些钱基本上都被他拿去赌博输掉了。 萝卜知道这是胡扯,他父亲对赌博根本不感兴趣。以前他们出国旅游,各种赌场不是没去过,张大扬就是对各种赌博提不起精神。平时也不喜欢和人打麻将什么的,他情愿找人喝酒、泡澡,打高尔夫。赌博输掉?怎么可能。 陈律师说那个开发项目涉及到的审批单位很多,一路都是绿灯。张大扬承认自己使用了虚假资料骗取审批通过,但他坚持说并没有和哪个领导、哪个部门有利益交换。 萝卜听了,点点头。明摆着的,父亲把这些钱都给了相关的领导了,说不准里头就有郑叔。他扛着,就是不想把他们供出来。 萝卜看一眼陈律师,陈律师也看看他。陈律师说:“因为这个说不清的地方,有可能会加几年。现在看来,大概要判个十二三年,你爸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很满意?”萝卜现在听到再意外的话,也不会吃惊了。 “下周安排了探望,你爸很想见你们。那边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你们要轮流。” 萝卜谢过了陈律师,回家把这些事情一一地告诉了妈妈。妈妈又哭,萝卜安慰了她半天。他也不去上班了,请了几天假,在家陪着。 看守所位于郊区。开车经过一个小镇,路口边上有一条岔道。那岔道一眼可以望到底,可见是一条断头路。车开进去,一路都没有遇到行人和车辆,很快就到了看守所大门。 萝卜和妈妈、姐姐下了车,来到门口办手续,姐夫池雷则去停车。 进了大门,里面还有几处关卡,填表、出示介绍信、证件,手续十分严谨。 工作人员身穿警服,严肃的表情中都带着和蔼,他们尽量想减少访客的不适感,可妈妈和姐姐还是不住地掉眼泪。 萝卜让他们先进去,他最后一个去见父亲。 张大扬身穿号服,头发剃得短短的,看上去气色不错,挺精神。见到萝卜,张大扬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样子,看来妈妈和姐姐没少在他面前掉眼泪。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大扬不知道该说什么。萝卜轻叹一口气,说:“得在里面十多年。” 张大扬说:“怎么会?我会争取减刑的嘛,说不定还能假释。” 萝卜顿了一会儿,说:“陈律师告诉我,你说的,判下来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打算上诉。” 张大扬说:“没什么好上诉的,事实很清楚,多一两年、少一两年的没区别。” 萝卜说:“爸,我知道你一向所有的事情都会安排得很妥当,这次真没什么办法吗?是不是还有转机?” 张大扬也轻叹一口气,说:“没有办法,该还的,还是要还的。我确实犯了错,也大意了,这些你不用管了,无法挽回。” 萝卜说:“那我该做什么?” 张大扬眼睛一亮,说:“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去找陈律师,他有东西交给你。” 萝卜看看父亲,点点头。 张大扬笑道:“没事的,都不用为我担心。” 出了看守所,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然地走到停车场。 一上车,池雷一个劲地问萝卜:“爸跟你说了些什么?” 萝卜说:“他让我有事找陈律师,别的没有。” 池雷感叹道:“爸不在家,公司的事情太多了,他交代了我好一会儿。张立,真希望你也能来公司帮忙。” 萝卜笑笑,说:“姐夫,你不是管得很好嘛。” 妈妈说:“你们只顾公司公司的,知道爸爸要在这种地方待多少年?”说着,妈妈又哭起来,姐姐小琴也跟着哭。 大家都闭了嘴。 回到家,萝卜没有停留,直接去了陈律师办公室。 陈律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说这就是张大扬留给他的。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关于公司的股权,你爸爸跟我讲过的。” 萝卜拆开一看,果然有一份文件,是要把公司的股权转给他,由他出任董事长。陈律师听了叹道:“看来你爸早有准备。” 陈律师接过文件,说:“这个交给我来办。” 档案袋里还有一份文件和一把钥匙,原来是张大扬把一些东西放在了银行的保险箱里。 出了陈律师的办公室,萝卜直奔银行,把保险箱的一个皮包取回了家。 他关上门,把皮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看。 皮包里装着很多东西,都用大信封分门别类地装好。里面有一些照片、银行流水单什么的,还一些房地产工程文件的复印件,包括领导的批条、盖章的公函等等。 萝卜很纳闷,这些用来干什么?不都是以前生意上的吗? 再翻,萝卜找到一个账本。打开一看,萝卜惊呆了。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某月某日,送给某局长、某处长若干财物,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郑叔、肖秘书等人赫然在列。原来是一个行贿清单!照片、流水等等文件,就是证据啊。 张大扬还在名字边上注明:“此人可在土地流转方面提供帮助;此人可帮忙解决消防检查;此人可在税务方面提供便利。有的还标注说:此人合作终止,不再联络。” 不一而足。 萝卜觉得胸闷。父亲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只是他可能认为这一天会晚一些来到,没想到这么快。 他宁可自己加刑,也不把名单上的其他人说出来。为什么呢?为的是以后儿子做生意,还可以继续使用这些资源。他们到时候也一定会出手帮忙的,因为尾巴都不干净啊。 萝卜理解了,为什么在父亲被带走时,郑叔、肖秘书会玩失踪,是因为他们和父亲自始至终都非常清楚这整件事情。郑叔身居高位,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必须和父亲切割清楚,不可以沾上,这样才能确保无虞。等到日后,他就会继续提供帮助。难怪父亲上次出事回来,就严肃地要求家里人,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谁也不准去找郑叔或肖秘书。看来妈妈那天是急昏了头,早顾不上这些了。 萝卜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部装了回去,又跑去银行,把皮包重新放进了银行的保险箱。 妈妈见他不断地进进出出,说道:“陈律师怎么说?他有没有找到什么办法啊?少一两年也好的啊!在那个鬼地方呆着,你爸哪里吃得消!” 萝卜说:“陈律师是非常厉害的,他的关系也很广,他很有信心,说不会判很重。而且有很多办法可以去争取减刑,保外就医什么的。爸不也说了,权当他出差到非洲了。” “说得轻巧!你们都不当回事!就我一个人着急?” 妈妈说着,又哭起来。 萝卜只好陪着掉几颗眼泪,说:“爸会没事的。爸说了,我们在家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妈妈抹着眼泪,不说话了。 第一百〇九章 萝卜来到了公司的办公室。公司的楼里,一直就有张大扬、池雷和他每人一间办公室,只是他以前基本不会在这里出现。 这个公司管着一整条街的商铺,都是他们家的产业。董事长是张大扬,池雷是总经理,萝卜是副总经理。 前台小姑娘一见他,就叫:“张总!哦不,张董!” 萝卜双手插在裤袋里,哼哼哈哈地和大家打招呼,摇摇晃晃地进了池雷的办公室。 池雷酸溜溜地说:“哦哟,董事长来了!” 萝卜摆摆手,说:“啥董事长?还不得靠姐夫。” 池雷说:“那不一样。女婿总归是女婿,儿子毕竟是儿子嘛。要不我把公司经营情况给你汇报一下?” 萝卜说:“姐夫!你别欺负我啊!我哪听得懂?你就帮忙继续担着吧。” 萝卜说着,到各处晃了一圈。员工们都“张董、张董”地叫。他假装虚心的样子,这里问问,那里看看,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中午,池雷拉着萝卜吃饭。 萝卜说:“姐夫真是辛苦!我兜了一圈,就头晕,别说管这些事情了。” 池雷笑道:“爸把这里交给我,我还能怎么办?尽力吧。” 萝卜说:“我看出来了,这里说说么,人不多,才几十号。可是不好管啊!亲戚朋友就很多,他们打打牌、抽抽烟的,确实看着不爽,可也不好意思去说。” 池雷一拍大腿,说:“是啊!他们都是亲戚,外甥、侄子的,我是什么?外人一个!还能怎么样?意思意思,委婉地说一下,也就完了。” 萝卜说:“这样下去也不行。爸在办公室的时候,他们都来拍马屁;爸现在出了事,他们就自由了。工作风气一坏,谁还认真干活?时间一长,恐怕吃亏的还是咱家。” 池雷眨巴几下眼睛,笑道:“你现在是董事长,太子爷,摄政王!要不,你来出手治一下他们?” “好啊!我可不怕得罪人。不过姐夫你说,怎么治? ” 池雷见萝卜有意出手对付那些刺头,心想这对自己有利,就顺着说:“一是拿规章制度说事,二是拿绩效说事。” 萝卜说:“也是,最终公司还是要赚钱的。规章制度,也是为了公司正常运转。” 两人商量停当,萝卜摩拳擦掌地要整治公司了。池雷暗自好笑,看他能怎么搞。 萝卜早摸清了,自己家的这个公司是专门收取商铺租金的管理公司,父亲张大扬把亲戚朋友们都列入了股东名单,以便收了钱,给各家分。 不久,萝卜就张罗了一个股东大会。 萝卜选了一个日子,挨家挨户地去请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把他们都聚在会议室里来,大家闹哄哄地坐了一屋子,足有十几家。 萝卜先让姐夫给大家汇报了一下公司基本经营状况。池雷也没好好准备,胡乱说了一通,大家也没怎么明白,也不大关心他说的。 轮到萝卜说了。他先卖惨,说以前小时候,家里怎么穷,零食也买不起,又说父亲为了这个家、这个公司,操碎了心。如今大家日子好过了,他却判了十二年,在监狱吃苦。 大家听了,赶紧安慰他几句。 萝卜又说:“我爸说了,值!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坐几年牢,没什么。但是,他交代姐夫和我,千万不能把公司做坏掉,我们各家的柴米油盐,都指着这只生蛋的鸡呢!” 下面人纷纷点头赞同。 然后他介绍说,公司每年收入若干、开销若干,于是乎分到各家的钱,又是如何。最后,他的结论就是:现在公司效率太低,人浮于事,造成很多空耗,不然,各家每年的收益可以上升一大截。 池雷一听,想:“哎呀?这小子还是做了一点功课的,数据都看过了啊。” “姐夫花了很多力气管这个公司,要想获得效果,需要大家一起帮忙。我的想法,是要公开、公正,大家都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有知情权。” 萝卜最后总结道。 会后,萝卜公布了一张公司的组织架构表。谁在负责什么事情,工作量如何,绩效如何,都列上了。 当场有人不开心了。 “张立,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工作不行吗?要赶我走你早说啊!” 萝卜和颜悦色地说:“我干嘛要赶你走?咱家做到今天,都是靠大家一起努力的。公司的钱,是大家的钱,不能浪费,不管谁家的人,在公司上班,就是给家里作贡献。把吃喝玩乐都拿到公司报销,就是白吃其他人的。,要杜绝这种事情。” 马上有长辈说:“张立说得对。” 萝卜说:“姐夫已经把公司规章制度贴出来了,大家遵守。” 那几个人不言语了,随手把表格揣进兜里,心想:想玩真的? 萝卜每隔一段时间都发这种表格给各家,搞得那几个吃空饷的亲戚很难受,暗地里骂了萝卜一万遍。其他股东尽管不说,也看清楚了,确实有那么几家亲戚往公司里塞人,拿钱却不干活。 萝卜每隔几天才去一趟公司,下面人就都跑到池雷那里说事,互相埋怨,搞得池雷头大。他对萝卜说:“你搞了半天,也没见什么效果,倒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 萝卜不着急。等了一段时间,他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对池雷说:“好,该我出来做得罪人的事情了。” 于是一大早,他就带了人事经理过去,当着池雷的面,把那几个不好管的亲戚朋友都辞退了。为了留余地,萝卜给他们的遣散金都很高。池雷本来觉得太高了,萝卜却说:“这些人长期留在公司,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止这些。” 大家见萝卜这么翻脸不认人,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浪荡公子哥,居然下手这么狠? 有位大哥自打张大扬出山的时候就跟着他,自视资格老,心说你这小毛孩,敢这么不给面子,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这位气势汹汹地跑上来质问,说:“你算老几?我跟你爸出来打拼的时候,还没有你什么事呢!” 萝卜见他张牙舞爪地,手指都要戳到他脸上了,心中大喜,想:“就拿你开刀了。” 他冷冷地说:“你的功劳,都在这个信封里了,没有亏待你。” 那位操起信封就往萝卜脸上摔。旁边人吓坏了,赶紧上来拉,说:“别激动、别激动!” 那位肩膀被拉着,就怒目圆睁,瞪着萝卜说:“我今天就不走,你能咋的?” 萝卜对旁边人说道:“你们不要拽着他,显得我们在欺负他一样。” 那人大怒,趁着旁边人手一松,上来就出手推萝卜。 萝卜终于等到了机会。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花花公子萝卜了,他现在是戎马数年的大将军罗布! 萝卜不等那只手来到,就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往上一举,抽出另一只手当胸一拳打过去,一下把那位人高马大的大哥打得后退几步。 “还敢打我?”那人怒火中烧,心想:动手?我还会打不过你?上来就要还手。 萝卜冷笑,迎着上前去,一抬腿踹过去,紧接着抡开两只拳头,打得那人东倒西歪。 池雷赶忙大叫:“拉住!拉住!别打了!” 一群人拥上来,拉住了萝卜。 萝卜回头对人事经理说:“再加一倍的钱给他,算我请他的。把他送去医院,医药费我来。他要报警的话,你帮他打110。” 这一仗,萝卜上演了文武全套,辞退了七个人,再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的。也是啊,和谁说理去?老爷子在监狱里,没得告状,这位小爷又是个愣头青。 公司里的风气一下子就改掉了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变得像那么回事了,股东们暗自叫好。 那位大哥也没有报警,却十分佩服萝卜的拳脚。过了一阵子,他反而又来找萝卜,还请他喝酒,也算成了朋友。 第一百十章 自从萝卜不定期地发公司状况的表格之后,各家亲友股东都开始关心起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公司业务来。大家虽然看到萝卜不大去公司,但是也都明白了,谁才是公司真正的老板。 很快就有人开始向萝卜告状,说谁谁谁不好,谁谁谁怎么样。萝卜一概把这些事情交给池雷全权处理,根本不管。他对池雷说:“姐夫,我能做的,就是用拳头帮你赶走刺头。剩下的,只能靠你了!” 池雷苦笑道:“我就是帮你打工的。” 萝卜大声叫道:“姐姐!你听听,姐夫说的什么话!” 小琴一边削水果,一边说:“说得是!还不如别当这个总经理,累死,也没捞到一句好。七大姑八大姨的,哪个好侍候?” 妈妈说:“上次探望你爸,他看上去不错,听说你们俩把公司管得挺好,他很放心。” 张大扬在郊区的监狱服刑,过去探望还是很方便的。本来像他这种重刑犯,要去外地的,但是郑叔暗地里用了一些手段,把张大扬留在了本地的监狱。那个监狱长还是郑叔的老部下,这样,张大扬也不会吃苦头。这些事情,只有萝卜和陈律师知道。 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张立!艾达怎么好久没来了?你爸还问起呢!” 萝卜一听就烦,说:“噢,没事,她忙,我也忙。” 其实,自从父亲判下来之后,艾达就告诉萝卜,她爸说了,让他们两个今后少来往。 这要换在从前,萝卜肯定会追问:“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然后他就会跑去艾达家,和她爸爸面对面谈一谈,双方摊牌。 现在萝卜早已万变而不惊。他轻轻地搂着艾达的肩膀,说:“我爸的事情,确实是个麻烦,你爸肯定担心啊。你放心,慢慢地,大家就好了,我们该玩什么,照样!你有什么事,还来找我。就是咱们不能老在你爸面前晃悠,让他担心,要悄悄的。” 艾达高高兴兴地去了。 其实萝卜觉得,他和艾达的事情,有变了。艾达是个没主见的,从小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到现在还是,一切都是父母说了算。两家世交,几十年了,现在她爸突然说要他们两个少来往,啥意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妈妈摇摇头,没说话。她觉得儿子大大咧咧的,是个粗线条的人,哪里懂?和艾达的事情,一定会受他爸的事情牵连的,这还得她出马才行。 妈妈背着萝卜,去找艾达的父母。 艾达爸爸妈妈赶紧到门口迎接,热情地把她引到客厅,倒上茶。 寒暄了几句,艾达爸爸就说:“老张还好吧?我们都担心死了,却使不上劲!张立没受什么影响吧?” 萝卜妈妈说:“怎么会?他在单位里也算表现好的,领导很器重。” 艾达爸爸说:“要小心才是!单位里嘛,入党、提干,哪样不要看一下家庭情况?好在张立也能干,听说自己家的公司也能管,这就好,有退路!艾达在区政府机关里工作,就不一样了,要想进步,一点闪失也不能有呢!” 听这话不对,萝卜妈妈就不乐意。她说:“噢,艾达还是在那个文化局吗?钱局长去年退休的时候,还请张立他爸去吃饭呢。说起来,都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当年艾达的工作,他是帮了大忙的。” 艾达妈妈说:“可不是?钱局长是个响当当的正派人,也很喜欢艾达!几年前他还说艾达进了文化局,他们局里气氛也活跃不少了呢。现在的新局长是外面调进去的,本来都不认识艾达的,现在也很欣赏她,还说要给她提拔了呢。” 萝卜妈妈说:“父母铺路、孩子出息。现在想想,他爸这么多年来,帮了那么多人的忙,到头来,却吃了冤枉官司。还好有不少朋友,像你们一样关心他,想着法子帮他。不过你们也知道,外面还是有落井下石的人。” 艾达爸爸说:“老张为人实诚,我们还不知道?希望他早点出来才好。” 萝卜妈妈说:“是啊,他在那边还惦记着孩子的事情。他说你们年前就和他说,想早点张罗孩子的婚事呢。他爸说,总要好好准备,办个隆重的,不能草率!” 艾达爸爸和艾达妈妈相互看一眼,笑道:“噢?我们说过?我觉得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应该集中精力在事业上再努力努力,不要着急结婚生孩子呢!” 艾达妈妈说:“是啊,人家都说,女孩子在单位里不受宠,一会儿结婚,一会儿产假的,又有哺乳假。刚想提拔,人就走了,位置还不得有别人顶上?所以我还说呢,艾达好歹要在单位里先站稳脚跟。” 萝卜妈妈说:“区文化局我知道,还是很人性化的!哪会因为正常的结婚就影响工作岗位呢。” 艾达爸爸摸了摸下巴,说:“哟,说起来,到时候孩子要是真的办事情,不知道老张能不能请假出来啊?” 萝卜妈妈大窘。她低头捋了一下头发,说:“艾达爸爸说笑话呢,那边这么可能请假?我看要不你们说个时间,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年底?明年?” 艾达妈妈答非所问,说:“对了,张立回家有没有说起过?艾达最近沉溺于幻想中,她说在去孔雀河玩的时候,张立带着她去了一个什么地方,那边人全是古代的装扮,她在那里当了公主。” 艾达爸爸说:“不对,她说是飞到了古代,玩得很开心,还有什么国王、公主的。我看是她梦见了什么,当回事了。” 萝卜妈妈感到很意外,说:“没有啊,什么公主国王的?张立去出差公干,没时间出去,他就找了个人陪艾达在外面玩的,他自己没去。” 艾达妈妈对艾达爸爸说:“你看看,我那时候就不同意她去。那种荒山野岭,不干净,人都要着魔的呢。你非说有张立陪着去,没事,现在可好,艾达整天神经兮兮的 ,再不行,要找你的那位精神科医生帮忙看看了。张立妈妈,我倒不是说张立,可是他怎么就把艾达交给一个陌生人带出去了呢,这要真出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办啊!” 艾达爸爸说:“你说到哪里去了!张立妈妈,我看孩子们的事情咱们先不着急,从长计议。不如你晚饭就在这里吃,反正也没有急事。” 萝卜妈妈早被他们气饱了,她站起来说:“别了,不打扰你们了,我也得回去张罗晚饭呢!” 艾达妈妈说:“你也别太操劳了,一个人不容易的。” 萝卜妈妈一听,眼泪都掉出来了。她赶紧转身,装作在地上找自己的鞋子,嘴里说:“如今不比从前,好歹有几个钱了,三顿饭还是操不了什么心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艾达妈妈在门口说:“常来啊!” 萝卜妈妈朝身后挥挥手,脚不沾地地往外走。她恨得咬牙切齿,心说:好啊你们,也不看看你们一家住的房子、开的车,还有艾达的工作,哪一样不是老张给你们张罗的?果然是来了事情,才看出人心了! 回到家,萝卜妈妈还是鼓着一肚子的气,心里问候了艾达一家子一万遍。 萝卜回家来,一踏进门,妈妈就冲他嚷嚷:“张立!你知不知道,艾达现在神经有问题啦!” 萝卜一听,就明白了大半。他装傻道:“艾达怎么神经了?我昨天看她还是好好的么。” 妈妈用手点着他说:“你呀,就是太实诚,什么事情都不敏感。艾达自打旅游回来,就整天幻想自己当了公主,哎哟哟,当公主我看她是没这个福分了,她的公主病只怕是不轻!” 萝卜笑道:“哪个女孩不幻想当公主?有什么啊。” 妈妈一敲桌子,说:“你不懂。听妈的,别和艾达来往了,小心将来下一代也出个神经病,这可吃不消!一家子小市民,你说他们哪点配得上我们家?我就不信我儿子找不到一个更好的!” 萝卜说:“妈,我看你省点力气,别再瞎琢磨了。我自己的事情能管好。” 妈妈见萝卜转身朝自己房间去了,追在后门喊:“别糊里糊涂不当回事!要紧的!” 萝卜拖长音说:“知~道~了~” 第一百十一章 公司的事情,萝卜看似啥都不管,都推给了姐夫池雷,实际上他已经把过去几年的财务流水、供应商、客户的情况都摸了个大概。很明显,张大扬虽然是公司董事长,实际上他的精力都放在外面,没怎么真正管过这个公司。 张大扬每次开发一个房地产项目,或承接一个工程,他都在外面成立一个新的公司。等到项目做完,钱赚好了,就把那些公司注销掉,搞得干干净净。唯独这个类似于物业管理公司的总公司,是一直不动的。这个公司同时担负着投资的职能,把资本投到那些为项目而设的公司去,赚的钱最后都回归到这个母公司。在这个公司名下,张大扬掌握了整条商业街的商铺产权,公司的股东也都是亲戚朋友,收到了租金,按照股份的比例大家分钱。 萝卜发现这个公司的入账是非常多的,支出却一直很混乱。姐夫池雷在公司出任常务副总,实际上经过他手的账目也很不清楚,他要么没在好好管,要么就是在瞎管。 如今张大扬不能在外面做经营,就没了那些大笔的进账,那么这个公司如果再不好好管,就要出问题。 萝卜在会上向各位股东通报说,父亲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外面的开发项目都已经暂停,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开始过紧日子。 三叔笑道:“这不还有你了么,我看你不比你爸差,一定会做得和他一样好。” 萝卜若无其事地说:“我也这么想。不过我不想为了多挣几个钱,也跟着过去,过几年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有几个人想笑又不敢笑,低着头不说话。 三叔没领会,还傻乎乎地说:“这不挺好的吗?你爸都帮你把基础打好了,你会省心很多的。” 萝卜冷笑道:“是啊。他在里面帮我把床铺都理好了,就在他隔壁。” 三叔张着嘴一下子愣住了,另几个人终于忍不住偷笑起来。 萝卜转头对池雷说:“姐夫,现在大伙儿都指着你啦!公司能赚多少,靠你了。” 池雷苦笑道:“我还能怎么样?帮大家收收帐而已,义务劳动!” 萝卜见目的达到,便散了会。 自打分到手里的钱变少了以后,股东们都不大习惯起来。平时这些七大姑八大姨都靠着张大扬的公司,有吃空饷的,有拿着各种各样的开销单据来报销的,不一而足,好在家大业大,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如今不行了,收入锐减了嘛,那些支出就很显眼。 大伙儿去问池雷,池雷两手一摊,说公司的账上就这些啦。几次下来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开始有人不断跑到萝卜那里去告状。 “张立,我觉得池雷这么管理公司有很大问题。” 大表哥义愤填膺地说:“就说门口保安吧,是池雷家保姆的丈夫,街上停车费都是他在收,可是钱呢?” 萝卜说:“噢,这应该都入公司帐了吧。” “入账?你是不知道!都被黑掉啦,不过这还算小的呢。街角的那楼,三层呢,池雷的朋友租下来在里面开饭店,欠了几年的租金啊!” 萝卜一脸不相信,说:“不会吧?姐夫做事情有分寸的。” 大表哥说:“老弟!你现在是张家掌柜的,你得出来收拾收拾才行,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呢。” 萝卜挠挠头说:“表哥,你别道听途说,亲戚们不都看着的嘛,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啊。” 大表哥用手指关节敲着萝卜的肩膀说:“大家谁不知道?就瞒着你一个人呢。” 萝卜说:“我平时上班,哪里有空一直在公司里坐着。你们如果真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又不好说的话,我让范经理出来了解一下。” 范经理是萝卜物色的一个人事经理,名义上只管招聘和解雇人员,其实是他在公司的眼线。萝卜就使了个阴招,让范经理去股东们那里搜集意见,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和大家“沟通”收入下降的问题,作一下解释工作。 结果大家对池雷的意见一大堆。 池雷听说了之后大怒,他万没有想到,大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嘻嘻哈哈的,背后说了他这么多坏话。 萝卜一脸无奈,说:“姐夫,别和他们计较。钱少了,不开心是正常的。” 池雷说:“我还是别管了!你找别人来吧,累死累活不算,还落个不是!你知不知道,那一条街上的人有哪个不难缠的?这个是谁托来的,那个是谁的朋友,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萝卜深表赞同,说:“是啊,姐夫,谁不知道你劳苦功高。” 池雷朝萝卜翻翻白眼,从鼻孔里出了一口粗气,转身走了。 萝卜心里明白:这公司换一个其他什么人来管,都一定比池雷搞得更好。池雷本来就没什么能力,可他就是要占着总经理这个位置。这也可以理解:父亲的股份都转给了自己,姐姐、姐夫都没有分到多少,池雷当然要刷存在感。 自己去管吗?还是算了吧,实在是毫无兴趣。 在这个父亲留给他的公司里,人们都是迎着他,“张董、张董”的不绝于耳,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都从父亲的产业中能够分到利益。看着一张张虚假的脸,萝卜感到一种莫名的厌恶。 一切都是父亲的!父亲这么多年,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创下了这份家业。不说那些靠着他的亲戚朋友们,光是他自己家里,妈妈、姐姐、姐夫,还有自己,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时候操过心?离了父亲,没有一个人能撑起这个家的。妈妈从单位里早早地办了提前退休,姐姐、姐夫也都是单位里可有可无的角色,索性都辞职回了家。 再看自己,从学生时代起,就贪玩,一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就是混个闲职,上班打游戏的时间恐怕比正经干活的时候还多,还三天两头地请假不去。 萝卜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他忽然又想起在阳河国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光。在那里,他出生入死,创下了很多功业,人们仰慕他,尊重他,需要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帮助那些人摆脱了无休止的战争,建造了工程,发展农业和手工业,给他们创造了财富。庆谷、可儿、梅斯等人,对他的拥护发自内心,是一种真诚而清澈的感情,让他感到温暖。 他没法忘记丽思公主。 他知道,丽思公主从重病中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罗布”,和以前她深爱着的“罗布”不是同一个人。她一开始,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替代品放在眼前,舍不得再次失去她的那个“罗布”而已,可是慢慢地,他们两个又重新开始相知、相识,变得有点分不开了。 丽思公主!她睿智,有时候却又愚昧;温柔,有时候却又刚毅;善良,有时候却也冷酷。她简直就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 可惜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已经化成了灰。萝卜第一次觉得因为这个而深深地伤感,他的心底腾起一种思念之情。 “她曾经是一个无忧无虑、可爱的小姑娘。” 萝卜想:“她看上去凶巴巴、冷冰冰的,内心却很善良。她能干、果断,也不乏牺牲精神。” 萝卜暗自叹了口气。他甚至觉得丽思公主在冥冥之中还看着他,并没有真的离去。 他烦躁地挥挥手,就像要赶走一个绕他头顶飞着的什么东西一样。他无所事事,信步来到了车库,才注意到他的跑车已经很久没开出去了。 他上了车,缓缓地开出小区,拐出路口,开到了高架路上。 正是中午时分,高架路上车不多。萝卜一踩油门,跑车立即轰鸣起来,嗖地窜了出去。他放下车篷,让呼呼的风灌进耳朵,那风又擦着他脸庞,拽着他的头发,直直地往后喷出去。 一辆辆的车被他赶上,忽地一下从他的身边往后退去,再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太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在跑车的引擎盖上反射出一道道银闪闪的光芒。 花了一个多小时,萝卜在环路上兜了整整一圈,让风把脑子里吹得空空荡荡的,才慢慢地下了出口。 他回到车库,下意识地打开工具箱的翻盖,看了一眼放在里面的妈妈的驾照。妈妈不开车,平日里驾照一直放在他的手上,专门用来超速违章时扣分用的。想必今天跑了这一趟,过几天肯定又会收到罚单。 再见,跑车!我对你已经不感兴趣了。 回到家,见妈妈已经回来了,萝卜就从玻璃柜里取出两盒人参,对妈妈说:“带给爸的其他东西在哪儿?人参到时候别忘了拿。” 妈妈奇怪道:“还没收拾呢,这不还有好几天了嘛。” 萝卜说:“想到了就拿出来得了。” 第一百十二章 张大扬看上去在里面过得不错,没有瘦掉,反而像是胖了点,也白了些。 “听说了,你在公司搞了一些改革,大家都夸你有能力。” 张大扬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爸,那些人你还不知道?专挑你爱听的,随口说说呗,你还信啊。” 张大扬呵呵笑起来,说:“那他们怎么都说池雷不好?我在想啊,你不如辞职回来,正式接班,做点实在的事情。爸相信你,能行的。” 萝卜沉默了一会儿,说:“爸,您说得对,我是打算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不想再瞎混了,可是我不想管家里的公司。” 张大扬一愣,问:“怎么了?” 萝卜说:“我正想和您说这事。那公司,姐夫确实管得不好,财务帐太混乱,换个靠谱的人去做,会好很多。我琢磨着,不如请个有物业管理能力的外人来管,可以断了里面各种暗地里的关系,效益会提高很多。如今一大家子的人可都指着这只生蛋的鸡呢。” 张大扬说:“很好的想法啊!我也知道里面乱得很,但是都是自家人,我总不能不考虑里面的关系。你这么一安排,就问题不大了,不过你姐夫那里……” 萝卜说:“如果您要分股份,姐姐和我就应该一人一半,您全都给我,不合适。姐姐、姐夫有了股份,姐夫自然就不会纠结这个副总的位置了。” 张大扬看看萝卜,沉默不语。 萝卜说:“爸,您为这个家担了这么多的责、操了半辈子的心,我心里清楚着呢,您还不是为了我们?我用不了那么多的钱。” 张大扬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这个……再说吧。不过你这么说,我感到很欣慰。也好,你是可以出去做一点项目开发了,我虽然在这里,不过生意上的那些关系都还保持得好好的,你都用得着。” 萝卜说:“我明白。您的资料我都研究过了,您深谋远虑,帮我的路都铺好了,不过我要说的,只怕您听了不高兴。” 张大扬眉毛一抬,说:“我就知道你一点就通。怎么,不想做?现在不比从前,关系都理顺了,做小一点,做谨慎一点,不会再有事了。” 萝卜抿着嘴顿了一会儿,才正色道:“爸,咱们不要再往这条路上走了,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到了和以前的恩怨彻底告别的时候。过去的事情,是是非非,都在您这儿,了结了吧,也别再找他们了。我想自己去过一种不同的生活。” 张大扬愣住了,半天才摇头说:“你不知道里面的事情,我没有欠任何人的。” 萝卜说:“我相信的,爸。可是我再去做,觉得不舒服。” 张大扬不高兴地说:“你还不懂。我这么多年打下的基础,为了什么?” 萝卜低着眼睛不说话。 见儿子不说话,张大扬感到很挫败。他很清楚,儿子对他说的都已经深刻理解,只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想法是好事,可是年轻人嘛,难免太自负,总以为父母要他做的都不如自己要做的有意义。等到他撞了墙,才会真正懂得父母的苦心。 张大扬说:“那不如先说说你的打算。” “还没完全想好。”萝卜说:“我好歹也是学技术的,想重新捡起来。现在的公司很好,我想在单位里做个有用的人。” 张大扬嘲笑道:“这能有多大出息?” 萝卜说:“可能是没多大出息,但是我想试试。公司里不少人,看着很普通,挣钱也不多,可是他们在做一些对所有人都非常有用的事情。您看大家用的手机越来越好,在上面看电影什么的都很方便,那些在幕后不声不响地建设网络的人,就在我的身边,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有价值。” 张大扬用手掌摩擦了几下自己的脸,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才笑道:“不着急马上决定,你先试一下再说吧。” 萝卜也笑了一下。对于父亲的这种微笑,他太熟悉了。小时候每当他做了什么错事,信誓旦旦地说会如何如何改好,父亲就是这样宽容地笑一下。通常都不出父亲的所料,没多久他就又我行我素了,完全没有什么自控能力。要不然,凭着他的小聪明,稍稍多放点精力在学习上,好歹也能考上个一本。父亲的这个微笑,等于是在说:“你现在还在兴头上,那就去栽个跟头吧,到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搞技术?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吗?” 萝卜对张大扬说:“爸,您保重身体。”其他的话,他没有再说了。 张大扬看着儿子,突然觉得儿子的眼中有了一些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那是一种和他年龄、经历都不大相称的沉稳和坚毅。 张大扬又微笑,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回家的路上,萝卜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听着妈妈和姐姐在感叹,说父亲的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说着说着,两个人又抹眼泪。 池雷开着车,不时地安慰他们几句。 姐姐小琴见萝卜半天都没声音,问道:“陈律师怎么说?有没有机会减刑啊?” 萝卜这才睁开眼,说:“有机会的,我常和陈律师有联络,该做的事情都在做。” 池雷说:“没看到进展啊。” 萝卜说:“放心。跟你们这么说吧,我爸不减刑,他们那儿就没人能减了。” 妈妈说:“陈律师、陈律师的,他靠谱吗?我都找了你郑叔和肖秘书好多回了,他们都想不出什么办法!” 姐姐说:“司法和政府本来就挨不上的嘛。” 妈妈说:“什么挨不上?不都是在党的领导下!我看他们是不想趟这浑水!哎,世态炎凉啊。” 萝卜说:“妈,您别再烦他们了。” 妈妈说:“你们都不着急,就我急!不找他们,我还能去找谁?”说着,妈妈又哭起来。 萝卜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回到家,萝卜和陈律师照例通了个电话,讨论父亲的情况。陈律师说父亲在狱中的立功申请已经报上去了,只等着批下来,就可以去法院申请减刑。 萝卜放下电话,饭也没吃,就按照计划出去拜访几位长辈,继续张罗父亲的事情。他一直到深夜才回。 萝卜和父亲都没有把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告诉妈妈和姐姐。 每天去上班的时候,萝卜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因为操办家里的麻烦事情而显得心情不佳。他还从单位里找出来一大堆的书,搬回家开始看。学了几天,他也意识到,这可真不是一见容易的事情。在学生时代他就没有好好学过,这又荒废了好几年,那些书上的内容看着全都很眼熟,可又是很陌生的感觉。 主任注意到萝卜开始认真起来,突然变成了这个部门里惟一一个有上班样子的人。有几次萝卜向他请教问题时,主任简直吃惊得要跳起来。他心里万分疑惑: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上进了? 很快,主任发现自己已经教不了萝卜了。 终于有一天,萝卜向主任说他想调到网络部去。主任大大地意外,更加不解,问:“你小子到底搞什么名堂?咱们这个部门,出去了可就回不来啦!网络部,那里可是真得干活啊,累人得很!你想好了吗?” 萝卜说:“主任,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我这里的这个坑,可是很值钱的,回头您卖出去得了钱,得请我吃饭。” 主任“哼”了一声,说:“都是为公司做贡献,什么坑不坑的。” 萝卜笑道:“少来!好啦,是我多嘴。说真的,我和网路部赵主任说好了,他们也确实需要人。” 主任说:“慎重!他那边硕士、博士一大堆,你娃末流小本一个,怎么混?” 萝卜说:“主任!就您这话,够朋友的。其实能人多,我才学得快啊。” 主任斜着眼睛看他,鬼笑道:“不会是看中那边的哪位女神了吧?” 萝卜说:“这么看得起我?我傻啊?真要是这样,我用得着选这条艰苦卓绝的道路吗?” 第一百十三章 萝卜如愿以偿,成了网络部的一名工程师。网络部风格独特,人才济济,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似的转得飞快,萝卜一下子很不适应,感觉像是走错了门,来到了另一家公司一样。 萝卜做低俯小,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网络部的人果然水平高,有几个同事是业界的大牛,书都写过几本的,于是萝卜见人,动不动就“老师、老师”地叫。其实有些同事年纪并不比他大,被他这么一叫,特别不习惯。 大家见萝卜嘴巴甜,又动不动请大家吃水果、饮料什么的,大方得很,就都不讨厌他。只是他们不理解,怎么这个人能力这么差,也来了网络部?听说他也是来了公司几年的员工了,可是什么都像刚开始学的新人一样。 萝卜也感到压力山大。他放弃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每天都在家学到半夜,却还是无法跟上大伙儿的节奏。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进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想到了呆子。 对啊,呆子是学霸,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想想也是,这阵子事情太多,都没有联系呆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呆子接到萝卜的电话,一听他是要讨教怎么学好通讯技术,马上大声叫起来:“什么?我是个文科生诶,怎么可能懂你的这些东西?” 萝卜说:“知道你是文科生,我是工科生。我是向你讨教学习方法嘛,怎么能快速地从不懂到懂。” 呆子说:“简单。你现在拿一大堆书去看,当然不行,你要跟着一个有经验的人,去做几回项目,看他是怎么做的,再想一想他为什么这么做?带着问题回去翻书,保证你学得快。” 萝卜说:“这道理好像是挺简单的啊。” 呆子说:“要找一个脾气好点的,愿意耐心告诉你的人。” 萝卜笑道:“这个容易。找个阿姨辈的,用零食去孝敬她,准保她愿意教我。” 呆子和萝卜在电话里会心地“吃吃吃” 笑。 萝卜说:“你啥时候有空回家啊?在外面也很久了。” 呆子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已经在家有一阵子了。” 萝卜大吃一惊,赶紧追问,呆子才吞吞吐吐地说,自从那天丽思公主突然变成了灰尘之后,他就成了罪人。尹教授当着一群人的面大发雷霆,当场拂袖而去。 博物馆也不敢留他了,立即终止了他的研究项目,呆子只得回到北京的学校里。没想到一回学校,系里就通知他说,尹教授不要他了,系里正在安排给他换导师。 尹教授可是学术大拿,别说系里,就是在学院、学校里,都是很有地位的人。他不要了丢出来的学生,谁敢接?谁收留呆子,谁就是不给尹教授面子嘛,结果呆子就悬在那里了。 没多久,系里就拐弯抹角地来劝他转学,或者干脆办理退学算了。呆子犹豫不能决定,就回了家,这阵子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萝卜听了,愣了半晌。他感到很内疚: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却是呆子去承担了责任,引出这么大的麻烦。 萝卜叹气道:“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呆子笑道:“你的事比我麻烦多了,我这点算个啥嘛。” 萝卜说:“既然你也在家,别说了,咱现在就去找个馆子坐坐。” 萝卜挂了电话,马上订了一个餐馆的包房,开上车直奔而去。 服务员把萝卜引到包房。进去一看,那大圆桌足以容纳十个人吃饭的。萝卜笑道:“这个好,够体面。”他叫了一壶茶,坐在那儿等呆子。 不一会儿,呆子的那副厚玻璃眼镜就出现在包房门口。 萝卜不待呆子落座,就愤愤不平地说:“真没想到,尹教授是这么一个人!” 呆子咂着嘴,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才说:“也是不巧。教授本来还指望在丽思公主这儿搞出点东西来的,他到部里都吹出去牛皮了,结果好了,什么都毁了。本来呢,我觉得他也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几天就会好一些,不料在梁秀这里出了点岔子。” 萝卜一愣:“梁秀?好耳熟。” “就是财务室的梁秀,那天晚上我们在地下室撞见的那位。” 萝卜惊异道:“她又能捣出什么鬼来?” 呆子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尹教授私下里答应过她,说要把她调到北京的大学里去工作,结果我们这里丽思公主一出事,尹教授和博物馆的合作就遇到了困难。尹教授一回学校,好久也不来,梁秀发现调到北京的事情好像没戏了,就嚷出来了。” “嚷出来?嚷出来什么?”萝卜见呆子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不回答,恍然大悟,说:“噢!有事儿啊!哈哈,呆子,你看看你的老师,道貌岸然的,啧啧。” 呆子说:“她一闹,馆里都知道了,那尹教授就更不会来了,而且他大概还以为是我在里面搅合呢!你说说看,我还能跟着他吗?听说后来尹教授花了几十万在城里买了房子给梁秀,这事才了结。” 萝卜说:“也好,这样的老师,不要也罢!回头我帮你想想办法。” 呆子不相信地笑道:“连这你都能出办法来?心领了!” 两人见菜都上来了,就操起酒瓶,互相碰了一下,开始对吹。 呆子点头道:“跟在你后面,总能吃些好的。” 萝卜大笑,说:“我听懂了!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吃饭的时候就得想到我,叫一声就行啦。” 呆子每次吃饭都是风卷残云,不讲究礼仪,这和他有点木讷的性格很不相称。他嘴里塞满了牛肉,大口大口嚼着,又咚咚咚地灌下去一瓶啤酒,才抹了一下嘴巴,说:“我听说了一点艾达的事情,也是很感到意外。” 萝卜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 呆子说:“真看不出来,她怎么就和尹教授搭上了呢?” 萝卜愣住了,一脸茫然,问:“什么尹教授?” 呆子也愣住了:“哦?你还不知道啊!” “我和艾达有一阵子没联系了。” 呆子抓抓头皮,说:“唉,也是。来来,喝酒。” 两人又灌下去了一瓶。 从呆子这里萝卜才知道,原来尹教授把呆子这个学生甩了之后,不知怎的和艾达联系上了。 萝卜分析,尹教授一定记得,那个舒岱的朋友,也就是萝卜他自己,曾经穿越到阳河国的事情。尹教授是聪明人,知道这个人手里有故事,而且是很有价值的故事。可是他刚和呆子闹掰,一时半会儿的不大方便来找,那么,他可能就想到,可以先从艾达这里试探一下。 结果好了,艾达也有故事! 教授一听到艾达说的关于她穿越去了恩塞国的事情,肯定如获至宝啊。后面的事情呆子都知道了:尹教授利用他的影响力,让学校和艾达的单位取得联系,这样,艾达就顺理成章地,破格成为了尹教授的在职研究生,专门来研究孔雀河文化。 呆子说艾达的论文题目都有了,叫做《孔雀河古文明的服饰研究》。 萝卜苦笑道:“这个倒真是她的专长,而且她还有第一手资料。” 呆子也笑道:“还真是。入学手续刚办完,研究还刚刚开始呢,尹教授就带着艾达去欧洲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尹教授在会上抛出了一些关于这个研究的内容,引起了震动。你想啊,古文明的一位公主的生活细节都被勾画出来了,那是什么水平!现在我们系里,艾达俨然是新生中的一颗明星。” 萝卜说:“好事儿!” 呆子朝萝卜摊摊手。呆子又凑过头来,好像包房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别人似的,压低声音说:“我还听说尹教授要离婚了。看来他是真的看上艾达啦。” 萝卜听了深感意外,却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艾达对他来说,一下子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了一样。 “祝她好运!” 萝卜说。 第一百十四章 电力公司的大楼顶部,有一个闪电标志,表示要直插云霄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设计师设计的,闪电标志用了不锈钢材料制作,想必是要追求一种闪闪发亮的感觉,只可惜大楼太高了,人从下面望上去,很容易被太阳晃了眼,那标志看上去就有些灰灰的,完全没有刺破苍穹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电力大楼成为这一带的地标建筑。 大楼的一楼大厅宽敞气派,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靠大厅的里边,是面对面的两排电梯,三三两两的人在站着等电梯。很快一扇电梯门开了,萝卜跟着走了进去。 电梯又快又稳当,无声无息的。中间停了两次下去人,都没有什么声响,不一忽儿,电梯就到了顶层。 走出电梯,左手边是一扇不起眼的玻璃门,上面没有任何标识。玻璃门从上到下都是毛面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萝卜按了门铃,可视门禁上立即传来悦耳的女声。听了萝卜报上的姓名,悦耳的女声欢快地来了一句:“欢迎光临!” 门便打开了。 走进玻璃门,便是一座秘书台,刚才发出悦耳女声的那位秘书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对萝卜说:“张先生,郑总在他的办公室等您。” 说罢,她引着萝卜转过一个玄关,来到一个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 总经理助理郑景在里面说一声:“进来!” 秘书推开门,把萝卜让了进去。 一个有些微胖的年轻人迎了上来,一见萝卜就说:“你终于想到来看我啦?还记得不?上次咱们还说要打一场来着,一拖就是多久了,一年多了吧!” 说着,他把萝卜引到沙发跟前。 萝卜笑道:“我现在哪有心思打球?工作很忙的!” 这个办公室很宽敞,诺大的办公桌前面放了一个三人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还有一个茶几,即便是这样,办公室里也一点都不显得局促。从顶天立地的窗户看出去,市区的风景一览无余。 郑景白白净净的脸,鼻子上架了一副细边眼镜,看上去文绉绉的。他坐下来,拿起一个茶壶,往两个茶杯中倒上茶。 萝卜随随便便地在郑景对面也坐了下来,扶着茶杯的把手转了几下,没急着喝。 郑景笑道:“再忙,打球也不能荒废啊。上次还输你两杆,这回我练得好,一准赢你。” 萝卜上下打量郑景,不相信地说:“真的?我看你白白胖胖的,不像练过的样子啊。” 郑景摸摸鼻子,说:“近来我也只是晚上有时间,白天不行了,晒不着咯。” 萝卜四处张望一下,说:“大领导不在?” “北京出差去了。我这儿就能轻松几天啦。” 萝卜点点头,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今天找你,没大事儿,就两件。一个呢,还是要谢谢郑叔,操心我爸的事情。我爸他最近也想明白了,也不再逼我做这做那,我爱干嘛干嘛,反正我是不会去接他的生意的。他有一句话想请你转告郑叔,就是他决定和过去彻底告别,以后出来了,也不再做生意了。” 郑景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爸也说,张叔是被冤枉的。不过你也有我爸的电话啊,你自己说一下不就行了?” 萝卜摆手说:“啥时候郑叔想找人下棋了,找我,随叫随到。可是现在他日理万机,而且看样子马上又要升了,这一升,就靠近中央啦,我还是不要烦他了。” 郑景说:“行!按你说的办。” “这第二件,是我一个中学同学,他在北京的一个大学里读历史系的博士,书呆子一个。前一阵不小心得罪了导师,现在弄得博士也要读不下去了,要被学校劝退。其实这是因为我给他惹了点麻烦造成的。你看看能不能在市博物馆给他找份工作,如果能帮他转学过来继续读他的博士,那就更好了。” 郑景说:“市博物馆找个位置,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能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转学过来的话,要找个大学,还要找到一个愿意接收他的导师,这我得问问。” 萝卜说:“得了!谢谢你啊。” 郑景翻个白眼,说:“谢个啥?” 果然,郑景办事利索。没两天,他就打电话告诉萝卜,市博物馆的工作已经落实了,如果愿意,呆子可以去当研究员。转学的事情,学校方面已经没问题了,都是绿灯,就是找导师有些麻烦。这里的教授们一听,呆子是北京尹教授踢出来的人,就都躲躲闪闪地,没有人出手接这个烫手的山芋,非常不爽气。 “看来你的同学得罪了一位大佬啊。” 郑景笑道。 萝卜说:“对啊,所以才找你嘛。你和他们去说一声,我那同学破解了孔雀河古文化的文字,已经有现成的研究成果在手上哩。” 郑景听不懂,问:“孔雀河,文字?这是什么鬼。” 萝卜说:“没事,那帮教授能听懂。” 郑景挂了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打回来了,说:“没人相信。教授说这要是真的,就是一个重大突破,轰动学术界的那种。他说你同学肯定是在瞎掰。” 萝卜放声大笑,说:“有你这话,我就更加放心了。麻烦安排一下我同学和教授见上一面,当场给露一手,只需要五分钟。” 郑景将信将疑,说:“这个我可以安排。不过我找的这个教授也是大腕,是拐了弯才搭上话的,搞砸了我就没辙了。” 萝卜说:“放心,绝对没问题,会给你长脸的。” 放下电话,萝卜就去找呆子。 呆子一听,兴奋了半晌,突然忧虑道:“你的大话说早了啊,我哪里破译了文字嘛。” 萝卜说:“你当我在那里是白混的?我马上教会你,把那个可刻在石头上的文字拿出来。” 呆子说:“你真的学会了?” 萝卜“嗤”地冷笑。 呆子拿起手机,在里面翻出来那块石碑的照片。 萝卜接过手机,对着那些古怪文字读道:“丽思公主谕曰:” 呆子说:“哟?没想到,这还是丽思公主的谕旨啊。” 萝卜也惊讶了一下,说:“是哦!看看她说了什么。你看,这个符号是丽思的名字,读音接近我们的‘丽思’两字,我就管她叫“丽思”了。这个符号呢,是公主的意思。这个呢,是‘说’的意思,后面加一个王室特有的符号,表示至高无上,所以连起来就是‘丽思公主谕曰’。怎么样,不难吧。” 萝卜接着念起来: “丽思公主谕曰: “自从太阳神的使者、大将军罗布征服大海泊以来,这里妖孽消散,风清云淡,人民生活安定富足,我心甚慰。 “本次我二度来大海泊巡查,是为遂我心愿。大海泊乃罗布与我当年微服私访之处,在彼时,我已暗暗许下心愿,待我禅位之后,便要与他比翼双飞,定居在大海泊。 “我如今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我得王上之恩准,可在大海泊渡过最后的几日时光,并长眠在此。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知到罗布的一切,就像他一直在这里一样,我的心与他永远同在。 “自今日起,大海泊以罗布之名而存,称:罗布泊。 “阳河历拉达二年,四月五日。” 读到最后几句,罗布眼中已噙满泪水。他强压内心的激动,才装出声调平缓的样子,不让呆子觉察到。 呆子早就听得傻在那里,像根木头一样。 两个人长久地沉默,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罗布才把手机递还给呆子。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说: “回头再把那些零星的文字拿来,我给你翻译,你可以编一本词典,他们的读音我也都知道。我想那些教授会喜欢你的。 ” 第一百十五章 林教授紧皱着眉头,眼睛只盯着桌面。他那皱纹就像被刀刻进了石头似的,锁在那里解不开了。足足有十几秒钟,他就保持了这个表情,一动不动。 呆子念完了丽思公主的谕旨,见林教授没有反应,也没敢吱声。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着林教授发话,大气也不敢出。 林教授终于伸手从呆子手上接过石碑的复印件,眼睛盯着上面又看一遍,可是脑子里却是有些迷糊,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徐书记前几天和他打招呼,让他帮忙收一个叫舒岱的学生的时候,他心里是极端抵触的。首先,本教授也是历史学的大拿,有羽毛需要爱护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收一个从别人那里丢出来不要的博士生呢?其次,尹教授虽说和自己身处不同的山头,互相确实有些竞争关系,但是收下一个冒犯过对方的学生,未免有些过于唐突,犯不着这样得罪他。再说了,西部文化的科研项目,一向是尹教授的地盘,如果直接去插手孔雀河文化的研究,那不是抢人家的饭碗吗? “徐书记啊,以前你也是搞学术的,怎么当了官之后,就变得这么俗气,也来搞这种请托、塞人的勾当了呢?”林教授当时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是徐书记的面子又不好明着驳回去,于是林教授就耍起了太极,搪塞、推脱了一番。不料徐书记不依不饶,又来电话,说那个学生破译了孔雀河文化的文字。哈哈,徐书记,这事儿,您自个儿相信吗?如果那学生有这能耐,你当尹教授是傻子啊,还这么轻易就把他丢出来? 林教授于是就回答说:“好,徐书记,这个好办了。如果是真的,我二话不说,马上收下他。如果那个学生是骗人的,那就对不起啦。” 这么着,林教授就答应,可以让那学生过来谈一下。他想的是到时候随便对付一下,戳穿了这个乌龙局,就可以结束了。 结果等到呆子按约来到林教授的办公室时,林教授人不在,去开会了。原来林教授压根没怎么把这当回事,早忘了这茬了。 等到会议开到一半休息的时候,林教授回办公室拿点东西,意外地发现怎么有个学生在等他?这才想起来呆子的事情。 林教授看看手表,对呆子说,给你五分钟,讲讲你的事情。 呆子便连忙按照萝卜教他的,把丽思公主的谕旨说给林教授听了一遍。 林教授当场石化了。他努力地把自己的脑子重新转起来,再去看复印件上的符号。看了半天,他还是无法确定面前这个书呆子气十足的学生说的是不是靠谱,也不敢就这么选择相信了、或者是不相信。可是如果这都是眼前这个学生瞎编的,那也编得太完美了点,因为他对那些符号的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到任何破绽。 过了好久,林教授才终于开口问道:“就这一份碑文,似乎单薄了点,难以确定孔雀河文化的文字体系已被正确地破译。” 呆子怯懦地小声回答:“是的教授,这个碑文是目前发现的最完整的文章,其他的陶土、木刻、石刻的文字,都很零散,很难凑起来完整的故事,有待于进一步发掘、组织。但是我保证,对于手头现存文字的翻译,我有把握,都是准确的。” 说着说着,他也找回了一些底气:“我这里还有几份复印件,很有趣,是从一些有文字的碎片上拍下来的,原件都在孔雀河博物馆收藏着。” 呆子把手上的另一张复印件转过来给林教授看,指着上面说:“您瞧:这份,是一个叫‘铃铛’的人向别人借钱的字据,刻在一块木板上的。上面说,他借了五十个铜币。可惜什么时候、向谁借的,缺损了。而这一份,像是一个奴隶的卖身契……” 林教授的手机响了,里面人说:“林教授,大伙儿都在等您呢!” 林教授眼睛还看在呆子的文件上,嘴上说:“让他们等会儿。哦,不,下半场会议改到明天,今天的计划有变。”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林教授就挂了电话。 呆子接着把几份复印件一一地讲给林教授听。 林教授越听越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那些从不同地点发掘出来的、来自不同历史时间段的文字碎片,讲述了不同的故事,可是有很多相同的符号,却是共通的,它们代表了同样的含意。这些符号连起来,完全是有逻辑、有意义的。这样看来,这个学生说的,是高度可信的!那么,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发现! 林教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说:“依我看,就凭这个,你的博士就可以毕业了。那你还想继续研究什么呢?” 呆子说:“首先我想编一份孔雀河文化的文字词典,然后根据出土的文物,去追溯发掘更多的遗迹。尹教授的最新研究是关于孔雀河文化的服饰的,我没有朝这个方向做过研究,但是他的报告表明了,孔雀河文化里存在一个叫做恩塞国的地方,这和我的发现吻合,因为我知道孔雀河还有一个国家,叫做阳河国,它和恩塞国有许多年的恩怨。尹教授发布过一个粗略的地图,标注了恩塞国王城可能的位置,我也大致确定了阳河国几个城镇的坐标,然而这些城镇都没有被找到,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林教授来了劲,说:“好!这可是一件大有作为的事情!你来我们学校,我去申请个项目,再给你配几个硕士生,去好好地挖掘挖掘。不过有件事你大概忽略了,孔雀河地区经历了几千年的风沙,河流也多次改道过。三四千年之前,那个地方的平均海拔可能比现在低了至少有一两百米,个别低洼的地区,被五百米厚的砂石覆盖,因此你的坐标要根据地形的变化重新修正,就算找准了地方,也还必须要挖下去几百米,才有机会找到城镇遗迹。” 呆子问:“那么,教授,您收下我了吗?” 林教授哈哈大笑起来,说:“收,收!等你把关系转过来,我们就先把博士学位拿下来,然后你留在我这儿做博士后研究,你愿不愿意?” 呆子大喜,恨不得当场叩拜谢恩。 出了林教授的办公室,呆子第一件事就是给萝卜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喜讯。 萝卜在电话里漫不经心地说:“看把你高兴的。明白吗?你本来就有这个实力,谁不收你,那就是谁的损失。” 呆子说:“还是要谢谢你!” 萝卜说:“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萝卜嘴上说得轻巧,其实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刚刚落了地。他知道,像呆子这种满腹经纶却又耿直不通世故的人,必须有大学、导师罩着,才能在象牙塔里生存。不然,只恐怕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找不着。现在好了,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呆子非要请他吃饭。萝卜很无奈,只好由着呆子做了一回东。 呆子兴奋异常,摩拳擦掌地,话唠不止,吃饭的时候也没消停。 “林教授说得对!原来的地形,都被改变了,所以那些地方都找不到。比如你的水利工程,在那座所谓的右山上,而右山一共也没多高,早被埋了,肯定是不见了的。但是天鹅山比较高,罗布泊比较大,这两样没挪窝,得以它们为基点,重新找地方。我原来最大的失误,就是沿着孔雀河瞎转,而那孔雀河,早就不是在以前的地方了啊!” “好了好了,都语无伦次了!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方圆有好几百公里,别说是几千年前去过的,现在早变了样,就算是昨天我刚去过,今天再去,照样也可能迷路!要不然,那么多专业的探险家也不会失踪了。罗布泊!罗布泊是你随便就能去的?这可不比我当年在那里游泳的时候了。” 萝卜连泼冷水,呆子却一点也不以为然,他还在陶醉着:“对呀,罗布泊这么大的湖,原先水源充沛,附近就一直有降雨,植被好,所以沙化也比较晚,掩埋不深,这就是为什么丽思公主的棺木会这么容易地被发掘出来,因为它浅啊!要是她葬在王城,估摸着得靠石油钻井队来挖了。可惜罗布泊现在是彻底干了。” 丽思公主。罗布泊。 听着呆子提到这些,萝卜觉得有一种特别的疏远感,就像呆子说的这位丽思公主是另外一个人,呆子说的罗布泊也是另外一个地方一样,他们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丽思公主的名字不用被说出来,她的音容笑貌就已经在那里了,在萝卜的脑海里。那烟波浩渺的大海泊啊,那繁星满天的夜幕,就在眼前,从来没有远去。 这一切,都不需要有名字,不需要有时间,也不需要有地点。 她,它们,在萝卜的心底里。 萝卜觉得自己忽然之间懂了丽思公主的那句话:我的心与他永远同在。 第一百十六章 戈壁滩的春天来得迟。江南这个时候大概早已姹紫妍红了,可是这里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生机,似乎整个大地还在冬眠。 刮风的日子变多了,这是春来的迹象。大风一起,漫天的黄沙就肆无忌惮地扑过来,搅得天空都褪了色。 车队在笔直的沥青路上飞驰。从车上向前望去,眼前的道路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灰黄的大地,直愣愣地刺向远处天边的尽头。 翻过一座山岭,前面仍然是无尽的荒漠,只是在山坳的拐弯处,可以望见有一处绿洲。风沙闪过的时候,那里露出了一抹绿意,连绵的草坡上还镶嵌着一簇簇黄色的花丛。 路随坡转,车队向着绿洲而去。沿路开始出现稀疏的行道树,预示着城镇就在前面不远了。 车队在一处土坡前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来,活动活动胳膊,互相大声地说笑。坐了半天的车,大家都需要放松一下。 一个人手里握着一卷文件,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又指着土坡上巍峨伫立着的一座铁塔,向另一个人问这问那。被问的那个人指手画脚地回答,边上几个人都凑过来听,频频点头。说完,几个人便分头忙开了,有两个人上了铁塔的楼梯,一点点地向上攀登,不一会儿,两个人变成了高塔上的小黑点。 镇上的居民都已经听说了,这里的通讯网络要进行大规模的扩建和升级换代了。 张立接到陈律师打来的电话时,他正在离地一百多米的铁塔上检查设备。陈律师在电话里说,张大扬的假释很有希望会成功,说从今天各方面反馈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很顺利,胜利在望。 张立谢了陈律师,笑道:“陈律师,你的这个电话来得巧的,是要考验我们的设备吗?” 塔上风很大,老孙在边上没听见张立说什么,还以为他在测试,就凑过来大声提醒道:“张组长!你拿的不是测试手机啊!” 张立摆摆手,也喊道:“老孙!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人!只要谁有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头衔,你们就不放过!什么张组长?损我呢?” 老孙露出牙齿笑。 张立挥手道:“走了,走了!” 两人检查完毕,慢慢地顺着铁梯爬下来。远远地可以看见在塔底下,另几个人都像鸭子似的仰着头看他们,那些人是张立公司本地办事处的同事和益信公司的工程师们。 张立是网络部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考出攀高证的工程师。他的证书发下来那天,主任又在部门会议上表扬他,说:“我们部门里,张立这几年的进步最大,也最上进。网络部的工程师,上得了铁塔,就能获得第一手资料和经验,那可不是躲在下面看看书就能得到的。对了,你的那个硕士文凭出来了没?” 张立连忙摇手,说:“主任!您别提了,那个垃圾的在职硕士文凭,哪里敢在这里拿出来说?完全是拿回家唬唬老爸老妈的好吗!这里的各位老师,哪个不轻松甩我几条马路?我考那个证,不也是想着需要的时候,帮各位跑跑腿,上上塔,论技术,我还真不行。可是我体力好啊,正好能用得上,去塔上练练。” 苏大姐说:“张立,你也别太谦虚了,你的进步大家都看着呢。你现在也是部门的骨干了嘛,还说不行不行的,那不就是等于说我也不行吗?” 苏大姐是张立一进部门就缠上的,被张立左口右口地叮着叫“师傅”。她是部门里的大拿,也是业界有名气的专家,参加了很多文件的编撰。张立看准了,就跟着她学,慢慢地大家习惯了,真把她当成了张立的师傅。 张立连忙转口道:“哪里的话!我在咱这个部门里,确实还是个学生,我就是师傅您永远的学生。但是在外面,我也是敢说几句话的哩,那可是代表我们部门、代表师傅的,不显示一些能力出来,还敢说自己是网络部的人?” 主任笑道:“油嘴滑舌方面,你也是独一份。好啦,这次西部网络大升级,我们部门任务很重的,而且只能做好,不能做砸。张立早就向我报名,主动要求去负责孔雀河一带的网络设计和建设,又得表扬你一下,先挑艰苦的地方上!” 张立说:“主任,我是喜欢去那里呢。” 于是张立成了孔雀河地区通讯网络设计和建设的小组长。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张立已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样子了。几个毕业没多久的硕士生、博士生跟着他,也开始“老师、老师”地叫了。 老孙负责工程和维护,他的人也都临时归张立使用,再加上设备供应商益信公司的工程师们跟在一起,张立俨然是一个临时指挥员,手下带着有十几号人。 张立一到孔雀河,就脚不沾地,带着司机、老孙和工程师到处跑,测量、记录做得仔仔细细。他每次上塔都亲力亲为,就是要迅速地掌握第一手准确的资料。张立很清楚,做他这种工作的,其实也可以躲在宾馆打打电话,指挥设备供应商去干活,自己不必花这么大的力气。这里反正是地广人稀的地区,马虎一点也没人知道。不过他这些年来,已经养成了办事细致的习惯,总觉得一件事不做认真、不做彻底,心里就是缺了一块什么似的,不舒服。 益信公司是主要的供应商,它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信设备制造商。过去几年,益信公司靠上下全力打拼,才在国际通讯巨头林立的市场上站稳了脚跟。他们的工程师平日里都是起早贪黑、日夜颠倒的,早已习惯了,可是遇到张立这样的,也能和他们一样浑身尘土地下戈壁、上山岗的甲方人员,还是头一回,他们都感到很惊讶。 益信公司派来参与这次网络建设的工程师们,都和张立差不多年纪,有几个比他还要年轻。几回下来,大家一起翻山越岭的,都混熟了,成了称兄道弟的哥们。 张立出发前就做了不少功课,他对益信公司的设备参数了然于心。每当聊起技术问题,张立毫无压力,他发表的很多见解,让益信公司的工程师们深感佩服,暗暗敬仰。 “张工,你怎么像是在我们公司研发部呆过似的,什么都知道?” 闵津是个才毕业的研究生,在益信公司工作也就几个月,很多设备上的事情,还不如张立清楚。 张立笑道:“我们用你家的设备十多年了,不管技术怎么迭代,你们的产品风格都不变,连故障都类似,想必你们研发部总是那几位老兄在做设计吧?” 闵津知道张立说的是他们设备老莫名其妙发出“咔嗒” 一声的那个故障,只好抓抓头皮说:“张工,你老大调到我们研发部去得了,好好给咱们指导指导。” 在路上的时候,闵津注意到张立经常拿出一张古怪的地图来看,还对着导航仪,不时地在地图上标注一下。那份地图极其粗糙,是手工画的简图,上面的道路、村镇和实际完全不符。 见闵津探着脑袋好奇,张立说:“你看不懂吧,这是我同学研究古文化用的地图,我趁着出来巡查的机会,也帮他做点儿事情。” 闵津瞪大眼睛,惊讶道:“哇,好高大上!这是楼兰古国吗?” “楼兰古国才几年?这可比那更早,三四千年前吧。” 闵津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 老孙说:“这里还能住人?三四千年前啊,也没汽车,人就算能过得来,也渴死了吧,还迷路。你瞧瞧这戈壁,这沙漠!” 张立笑了笑,没答话。他的思绪在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他在马车上,颠簸着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的景象又历历在目。 老孙还在趴着车窗张望,满意地点点头,说:“今天时间早,我们不用睡在车上了。” 西部地区地方大,随便跑几个站点,一天就没了。到了晚上,大家常常到小镇上随便找个小旅社住下,有时候赶路错过了时间,大伙儿就在汽车里睡几个小时,对付一下。今天运气不错,比较顺利,太阳还没落山,他们就完成了工作计划,来到了一个小城附近。 这个小城坐落在天鹅山一隅,张立前几回来天鹅山的时候,从山上远远地望见过。 张立从下面遥望天鹅山,树立在山上的几座铁塔清晰可见。天鹅山的主峰和几处山坳,是张立仅存的能够辨认出来的几个地点,主峰的北坡下面是陨石、陨铁的坠落处,现在那边的山口上也多了一座铁塔,还算好认。 可是转过主峰,张立就觉得地形变得很陌生,怎么也认不出原来的路,看来多少年的风雨,早已改变了地貌。舒岱在他指认的几个地方挖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以前领地的遗迹,那个他曾经吃过饭的村庄也找不到,更别提俘虏们开荒的地方了。 舒岱说,不排除因为生存环境变得恶劣,他们的后人搬迁走了。临走时极有可能就会带走所有能拿的东西,像铁器、铜器这种贵重物品,肯定不会留下的,剩下的草屋什么的,早风化了。 张立又拿起地图,看着它发愣。那地图是他和舒岱两人根据种种线索画出来的,上面天鹅山的坐标肯定是准的,可是其他的道路和村镇,就不确切了。 张立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十七章 入夜时,张立和大家住进了城边的一户小旅社。张立招呼大家说:“今晚稍微做点功课?” 大家都笑了起来。大伙儿早就习惯了,张工说的“稍微做点功课”,就是工作到十二点左右。如果他说:“今天辛苦一下,拼一拼?” 完了,那就是天亮前轮不到睡觉了。 几个人跟着张立进了他房间,张立在床上摊开一张网络设计图,工程师们便凑过来看。 益信公司早先已经有了一个整体网络的初步设计方案,张立所在的网络部也对它进行了审核。益信公司的网络设计非常清晰简洁,苏大姐看了后大为赞叹,认为这个方案做出来,益信公司一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当她听说益信公司其实只用了几个人、几周时间而已,苏大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益信公司的人说,他们最近在内部成立了一个专家小组,专门开发了一款软件工具,叫做“网络规划大师”,用来帮助网络设计者提高效率、节省时间。孔雀河一带的网络设计,就是用这个工具做出来的。 苏大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叮着益信公司的人,让他们把“网络规划大师”拿过来给她看看。 益信公司的人果然很快拿来一份拷贝,给了苏大姐。 苏大姐当场试用了一下,马上激动得大呼小叫起来,她喊着网络部的同事们都来看看。苏大姐平日里一向沉稳,今天搞得动静这么大,惊动了不少人,连主任都跑出来看。 苏大姐划着鼠标这里点点、那里拉拉,赞不绝口。 “不必说了,这是业界的一个创举。益信公司有实力!” 张立站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工具确实好用。地图、参数输入之后,只消数小时,这个工具就能运算出一个结果。几天时间,就足够做出十几个版本的方案来做比较。而往常,这需要旷日持久的人员投入。 苏大姐对着益信公司的人嚷道:“这是谁做的?这是谁做的?恐怕得投进去几个部门的人了吧!” 益信公司的人说:“这是我们杨博士带着一个特别开发小组做出来的,确实是个神器!我们总经理还专门给开发组开了个表彰大会,发了一个大奖给他们呢。” 主任说:“我好像也听说过你们的那位杨博士!” “那是!” 益信公司的人说:“博士是我们那里的大拿,名人呢。” 苏大姐拉着张立说:“你一定得试试这个,会上瘾的。回头你去孔雀河,说不准还用得上。” 张立连忙答应。 于是出发前,张立就把“网络规划大师” 摸了几遍。他还按照孔雀河的网络要求,自己也试做了几个版本的网络设计。用着用着,他心中也不由得叹服:果然好宝贝! 这次来到孔雀河,他主要是想来实地巡查、测试一下,修正一些网络设计的参数。 几天跑下来,张立觉得益信公司的设计方案的确不错,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在研究天鹅山一带的地形时,也发现了一些疑问。天鹅山地形复杂,山脚下又有公路、又有村镇,网络设计难度较大。看得出,益信公司也是把这里作为重点的。然而张立根据这些日子他自己的实际测试数据,对设计做了一些调整之后,他发现还是很有一些优化的机会的。 张立指着地图说:“我觉得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天鹅山一带的网络设计,可能需要改动。” 大家一愣,都看他。闵津问:“张工,你说的改动是怎么改?” 张立说:“具体比较复杂,还要仔细看。”他比划着手指说:“这里的铁塔高度要降下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可以不要。那边的山洼处需要增加两座铁塔。” 老孙说:“张组长,你这改动也太大了吧?这么一来,整个传输网络都要调整,铁塔也是大改啊。” “改动是有点大,不过这样一来,投资至少能省几百万,网络质量还只会更优。” 闵津张大嘴,结巴道:“张、张工,你知道吗?这个网络设计,是杨博士亲自做的!” 老孙说:“更何况你们网络部也是原则同意的,集团公司都没有提不同意见!” 张立咂了几下嘴。他心里也清楚:如果就按这个设计去办,网络性能也不会很差,而且大家都省事,反正所有人都同意过的。真要想改,就要牵动到益信公司、网络部、集团公司很多环节。他一个号称“组长”的小小工程师,凭什么就说改就改? 张立说:“咱们弟兄来这儿,不就是确认这个设计的嘛。既然觉得有点问题,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闵津把头埋下去,仔细地看图纸,疑惑道:“张工,你说的这些,真的能有改进吗?我看图纸上的参数,都和我们测试的结果挺吻合的啊。” 张立说:“图纸上一下子看不出。主要的原因是在这一带,是几个连绵的大面积山坡,又向着河流,季节变化时,植被影响会很大。如果在城里,这点植被影响可以忽略,可是这里是超远距离覆盖,信号已经很微弱了,这时候植被的影响就很显著。” 闵津和老孙对视一眼,两人又看看其他人,一脸茫然。 闵津说:“张工,我,没怎么听明白呢。” 张立朝他摊摊手,笑了,说:“我也是一家之言而已,不过请你们的设计人员再考虑一下,行吗?” 闵津脱口而出,说:“我可不敢去和杨博士说这个。” 益信公司的人听了,都会心地笑起来。 张立感到很纳闷:我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闵津这么怕杨博士?他朝大家看看,跟着笑一下,没有再追问。 这时候,舒岱打电话来了。 舒岱最近也在孔雀河一带,只是他和张立的路线总是接不上,两人相隔上百公里各自打转。 舒岱简单地问了一下张立的行程计划,遗憾道:“碰不着,我明天去你昨天去过的地方,哈哈。” 张立说:“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舒岱说:“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又白跑。现在要找出点东西来,真是越来越难了。” 张立说:“已经很不错了!哪天你再找出王城或者边关城遗址,就更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尹教授和艾达都要被迫来做你的学生了。” 舒岱不接话头,老实说:“边关城一带我测算过,那里的地势因为历史上的大地震有过严重的下沉。右山本来就不高,现在估计已经完全消失了,就算找对地方,恐怕也要挖上几百米才行,没辙。王城么,唉,也难。从其他几处村镇遗迹的情况看,王城也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就算挖到了,也认不出来了。土胚、石块,都风化了,成了沙土。这不像庞贝,没有火山灰保存啊。” 舒岱还在继续研究孔雀河文化。自从他去了林教授的博士后流动站,很快就因为接连着的几项重大发现,让他成了学术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编纂的那本孔雀河文化文字词典,成了各地研究孔雀河文化的必备工具书。一开始以尹教授为代表的一些专家还对这本词典有过质疑,认为很多字都是胡编的,有些字则是前人已经有过猜测,不算新发现。然而这本词典上有不少文字,是在后续发掘出来的碎片上才首次出现的,该词典也能够极为精确地解读,这让学术界颇为轰动,人们只能用天才来形容这位年轻人。 舒岱根据张立的回忆,又进行了数次发掘,找到了一段石块砌成的堤坝。这个发现证明了孔雀河文化的古人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经能建造一定程度的水利工程,而且同时孔雀河的这段古河道也因此被确定。人们根据这个发现推断,在三千多年前,孔雀河的河水之丰沛,远远超过后人的估计。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舒岱的小组在荒漠中竟然找到了一段铁质的菜刀残部,经过测定,它属于孔雀河文化时期。这充分说明了在那个年代,孔雀河文化已经率先进入陨铁时代,早于世界上很多文明。而且铁质菜刀的出现,证明当时铁器已经不是军队专用的奢侈品,而是得到了普遍使用,甚至进入了居民的厨房。 舒岱被破格评为副教授,他成了孔雀河文化研究的一大权威。人们开始把他和尹教授相提并论,称为“南舒北尹” 。有几位南派的专家甚至认为,舒岱在孔雀河文化研究上的贡献,已经大大超过了尹教授。在一些私下场合,有人认为其实尹教授早期的不少研究成果,也完全是舒岱起了关键作用,并不是尹教授自己的成就。 孔雀河博物馆收藏的藏品中,有几副严重残缺的木器,看上去像是某种木架子,有明显的人工打制的特征。它究竟是什么?长期以来,专家们都有各种猜测。尹教授推测它可能是一种绞刑架,用来处死犯人。他的这种观点被广泛接受,成为主流意见。 而舒岱提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看法。他把这些木器和另外一些看似不相干的铜质残片结合起来,大胆地提出:这些木架、铜器来自同一种装置-----风车! 这个观点是颠覆性的。如果舒岱说的是真的,那么在中国境内,人类使用风车来代替人力的历史,就要比以前大家认为的提早了一千多年。这样的话,东方人开始使用风车的年代就与古希腊的风车历史相近了。 学术界很快分成了两派。多数专家都认为尹教授的推测较为安全,符合大家的一贯认知,而舒岱的设想过于疯狂,难以置信,况且证据也严重不足。就连舒岱的坚强后盾、德高望重的林教授,也不敢在公开场合支持舒岱的意见,拥护舒岱的多是一些资历很浅的年轻学者和学生。 不料舒岱竟然从大量的破碎陶器中,拼出了半个盘子,那个盘子的底部刻了一个图案。虽然盘子不完整,却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出来,那个图案是一架风车!想必是当时某个做陶器的工匠见过风车,就把它刻在盘子上了。 这下子没有争议了,舒岱是对的。 孔雀河博物馆成了“大人物” 舒岱的“行宫” 。每次舒岱来,馆长都带着一大群人簇拥着他,把舒岱像一尊佛一样供着。 尹教授从此再也不肯来孔雀河博物馆了。 第一百十八章 天亮的时候,张立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隐约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吆喝着喂鸡。鸡叫声、可儿嘴里发出的“罗罗罗”声此起彼伏。 张立闭着眼睛,犹豫要不要让自己醒过来,还是再睡一会继续留在半梦半醒间。 “可儿的那些鸡,真是她的命根子!” 张立闭着眼睛苦笑。 窗外的晨曦映白了窗帘,树枝的影子在上面晃动。 张立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声音,猛然醒悟:哪里来的可儿嘛?脑子里时空错乱了啊。 他起身,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天空湛蓝。院子里一群鸡在沿着地上撒着的食料追逐,欢快地啄个不停。养鸡的人撒完了鸡食,提着簸箕出了院门,留下一个垂着小辫子的花布背影。 这个小旅舍是西部城镇比较常见的那种,很简陋。两层楼的房子一共不到十个房间,几乎被张立他们包了场。楼下有个餐厅供住客吃饭,说是“餐厅”,其实也就是在不大的地面上摆上几张小方桌而已。地方还是太挤,就在门外挑出一个遮阳篷,这就又可以容纳两张桌子。 早饭是蒸馒头加小米粥,老板还专门赶早做了豆浆给他们。为了讨好这批客人,老板加了很多糖在豆浆里,这可把张立腻得不行。 工程师们经常在穷乡僻壤工作,没人讲究吃和住。大家坐下来,端起碗就埋头吃。 老孙说:“今天大家不用赶时间,要跑的地方不多了,慢慢吃。” 张立皱着眉把豆浆喝了,又几下子把粥喝完,觉得没吃饱。他看看桌上放着的发黄的馒头,勉强拿一个,吃了下去。 闵津咂咂嘴,叫道:“老板!有没有鸡蛋拿几个来。” 大家一听,连连点头,说:“对!对” 闵津见叫了几声没人应,便起身来到屋后面,只听他叫:“服务员!煮几个鸡蛋给我们吃吧?” 服务员回答:“没有!” 闵津笑道:“怎么没有?你院子里养鸡,我都看见了。” “这些鸡蛋是我们家自己吃的,不是店里的。” 闵津说:“你养了这么多鸡,家里哪里吃得完?” 服务员说:“剩下的还要留着卖钱哩!” 张立便朝那边叫道:“闵津!让她卖给我们得了!” 服务员也高声回答道:“五块钱一个!” 闵津惊叫:“抢钱啊!这么贵!” 服务员说:“爱买不买。” 一桌的人都说:“算了算了,不吃了。” 闵津悻悻地回来坐下,抓过一个馒头吃。 张立先吃完,起身往后院走过去,看着满地跑来跑去的鸡发愣。 服务员从楼上“噔噔噔” 地走下来,正是张立早上见到的那位小辫子花布衫。她一转身,可儿那小脸蛋就跳入了张立的眼帘。 “可儿!是你?!” 张立脱口而出。 可儿停下脚步,红扑扑的脸上闪出疑惑:“怎么,你认识我吗?” 张立难以抑制激动,连声说:“你真的是可儿?你真的是可儿?” 可儿莫名其妙,说:“怎么啦?我是叫可儿呀。” 看着张立激动成那样子,可儿被逗笑了。 张立伸手想去拉可儿的手,一转念又觉得唐突,赶紧转换话头,说:“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可儿,和你一样年纪,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可儿半信半疑地说:“这可真是巧了,真的吗?” 张立说:“是啊!她也喜欢养鸡,她的鸡蛋也不肯给别人吃,只有她自己家里的人可以吃。” 可儿被说得不好意思,用手捂上了嘴。 张立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对可儿说:“猜猜看,里面是什么?说对了,就送给你。” 可儿迟疑说:“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我哪里猜得出。” 张立说:“我认识的那个可儿,比我的亲妹妹还要亲,我欠她很多,可惜没有机会还她了。” 可儿看看张立,心里想这个客人好奇怪,为什么一大早的拦着我说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 张立还在说:“她有一次问我要这个东西来着,结果我最后也没有机会给她,现在就送给你吧。” 可儿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张立便往前跨一点,可儿又往后退。她盯着张立的手,说:“我不要,我猜不出。” 张立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做针线什么的时候,缺一样趁手的?” 可儿无奈地回答:“小刀?” 张立打开手掌,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多功能折叠军刀。 可儿惊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不敢去碰。 张立抓过可儿的手,把刀往她手里一放,说:“送给你,我欠你的。” 可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素昧平生的客人,竟然要送给她这把如此精致的小刀。她以前见到过有客人用这种刀,打开来有好几种不同大小和形状的刀刃,很锋利、很好用,她一直梦想也能有一把。眼前的这一把,那可比她以前见过的那种还要漂亮,还要大,上面还有一把小剪刀呢。 可儿拿着刀爱不释手。她说:“你一定对你的那个妹妹很好的。” 张立舒了一口气,对可儿说:“看到你好好的,我真高兴。” 说完,他朝可儿笑笑,回转身走了。 可儿看着张立的背影,忽闪着眼睛发愣,脑子里有一阵子发晕。“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他的什么妹妹了。” 大家见张立回来,都纷纷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出发。 几个人刚走到门外,可儿追出来,叫道:“等一会儿!” 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盆,里面满满地装着鸡蛋。 可儿说:“这是煮熟了的,你们带着路上吃,不要钱。” 大伙儿都愣住了,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不了不了。” 可儿朝着张立看,把盆往他面前一送,说:“他们不要吃可以,你吃。” 张立的心都要化了。他摸摸可儿的头,说:“好叻,我都拿走。谢谢你!” 闵津看着张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喊道:“张工!你是我的偶像!” 张立把鸡蛋都装进包里,对可儿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坐在车上,张立闭目养神,可是心里已经把可儿惦记上了。他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计划,他决定要正式认这个可儿做他的干妹妹。他要资助可儿继续上学,带她走出戈壁,到大城市来看外面的世界,他要帮助可儿一直上到大学毕业。 第一百十九章 张立的孔雀河网络设计更改意见发到了网络部,主任打印出来翻看了一下,心说改动不小啊。他叫来苏大姐,请她帮忙仔细看看。 苏大姐看也没看就先说道:“张立不会胡说八道的,他的意见肯定经过了深思熟虑。”说着,她伸手接过报告,往上面只扫了一眼,立刻惊叫道:“改动不小啊!” 主任笑起来,说:“所以要请你看看。施工还没开始,任何改动都可以做,只是原来的方案大家都已经通过了,现在如果要做改较大的动,得和各方面沟通清楚。我们要把好关,看是不是值得去这样改。” 苏大姐说:“我回去研究研究。看起来改了以后能省钱,性能还提高,应该是值得推动的。益信公司收到这份报告了吗?” 主任说:“我们看过以后没疑问了,再正式发给他们。益信公司的意见很重要,毕竟设备大部分是他们提供的。” 苏大姐点点头,拿着报告去了。 杨博士收到网络设计更改方案的时候,她正在候机室里等着上飞机去出差。她看还有点时间,不禁叹口气:“一刻也不得闲啊!”她去墙边找了个电源插座,把电脑插上电,打开文件看报告。 其实前一天她就从益新公司在孔雀河巡查的工程师那里得知,说客户的工程师组长要求更改网络设计。她在电话里就冷笑道:“更改设计?他做过几天网络设计,就敢来改我的东西?” 电话那头一听杨博士语气不对,马上闭了嘴。 孔雀河一带的网络,正是她花了不少力气,亲自做的设计。那个地方情况比较特殊,别人做她还不放心,她专门查阅了历史测试数据,反复调整参数,才做出这么一份她认为最优的方案。要改?别是要毁了这个网络吧。于是她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可是刚才市场部季经理又打电话来说这事。他说客户的网络部审核过这个更改方案了,没有明确地做出结论意见,他们把报告转过来,希望益信公司也来审核确认。 踢皮球?杨博士觉得很无语。既然市场部也被拉进来了,那就是客户的正式要求了,看看呗。 杨博士用手托着下巴,撅着嘴看张立的那份报告。看着看着,她开始心烦意乱起来,这份报告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漏洞百出的东西。本来她想快速地扫一眼,找出几个硬伤,打发回去就行了,不料张立的这份报告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反而看着有些道理。尤其是报告里提到的植被随季节变化的问题,在她以前查过的那些历史数据和资料里,都没有提到过的,没有经验参数。那么,这个叫张立的人,是什么来路,就敢拿这个说事呢? 杨博士不耐烦地站起来,来回踱步。这件事没那么好打发了,就意味着还得花力气去看、去想,真是讨厌! 她拿起电话,想了想,打给了闵津。因为其他几个人都被她训过了,接她电话都赔着小心,这让她很不爽:我又不是老虎?只有这个新员工没怎么说过话,或许能说点有用的。 闵津一看杨博士来电话,心里就紧张。不料电话里杨博士语气很友好,是来问他前几天他们去天鹅山巡查的情况。 闵津连忙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测试和检查的过程汇报了一遍。 没听几句,杨博士就嫌他啰嗦了,说:“简单点。天鹅山主峰下面的几处山坡植被情况现在什么样子?” 闵津一愣,说:“什么植被?我没怎么注意啊。” 杨博士又问:“那么你们那边有谁考察过不同季节的植被情况?包括那位叫什么张立的?你们以前在其他季节去看过吗?” 闵津说:“没有啊,我才来了公司几个月……” 还没说完,杨博士就嘟哝一句:“和你说不着。” 她挂了电话。 闵津拿着手机傻了半晌,才松了口气。 接下去出差的那几天,杨博士的脑子里被那个孔雀河网络设计搅浑了水,放不下来了,一到晚上她又不由自主地打开报告看。 她按照张立的那些参数,也在“网络规划大师” 上重新跑了几个变更方案。她发现自己开发的这个工具确实是还有些缺陷的,无法解决张立提出的问题。而根据张立提出的修正法,对输出结果进行改进之后,那个网络设计的方案就有变化。看起来这个张立并不是个等闲之辈,而是对“网络规划大师”以及网络设计理念有着深刻理解的专家。 杨博士给季经理打电话,说:“关于孔雀河一带网络设计方案的更改意见,也许真的值得再评估一下。客户的更改方案能够节省数百万的投资,这还是很可观的,我打算去实地看一下,确认一下这个方案。” 季经理本来还担心杨博士一怒之下把这份报告怼回来,那他就要变成夹芯板了,没法向客户交代。他一听杨博士这么认真地对待,心中大喜。杨博士如果去现场看过了,那么这就是益信公司高度重视的证据,这样一来,不管杨博士最后的意见如何,他们市场部在客户那边就好说话了。 他马上恭维了杨博士几句。接完电话之后,他立即安排当地办事处准备一辆车,接送杨博士。 闵津一听说杨博士要亲自来孔雀河核对天鹅山的网络设计方案,简直不敢相信。 “张工!你是我翻了倍的偶像!” 张立笑道:“又怎么啦?” “杨博士为了你的报告,要来孔雀河了!” 张立说:“好啊,说明益信公司认真负责,为客户着想嘛,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关系着好几百万的呢。” 巡查已经持续了数周,张立小组的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大家的心情开始放松起来。张立见大家跟着他到处跑,比较辛苦,便有意识地在经过城市的时候,把时间安排松一些,大家也可以吃点好的。 一路上,他们把巡查和测试的数据不断地发往后方。这些详尽的第一手资料非常有价值,纠正了很多历史遗留的错误,填补了一些缺失的信息。巡查还没有完全结束呢,网络部就向集团公司申请,要表彰张立的小组。很明显,他这个小组的成绩最为突出。 杨博士也没闲着。办事处的司机和一名工程师带着她有针对性地去了几个站点,杨博士亲手测试,修正她的设计参数。 这天她的车经过一个村庄,正巧遇见张立的小组也在这里检查站点。 闵津他们一看到是杨博士从车上下来,连忙迎上去。经过几天的考察,杨博士确信,张立小组的数据是详尽而准确的,她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她一改从前高冷的风格,笑容可掬地朝闵津他们打招呼。 闵津受宠若惊,拍马屁说:“杨博士!没想到你亲自过来了!这里风沙大,太阳光又猛,你要小心皮肤啊。” 杨博士笑道:“怎么,你是说我的皮肤不行?” 闵津连忙说:“哪里?所以才要保护嘛。”说完,他赶紧闭嘴,不然又要不小心说错话。 杨博士问了一下这个站点的参数,又拿过测试结果看了几下,点点头,说:“谢谢你们,你们的测试记录很有用,也对改进我的工具有帮助。” 她四处看了一圈,问道:“那位张工、张组长呢?” 闵津朝上一指,说:“看见没?塔尖上呢。” 杨博士手搭凉棚,望着百多米高的铁塔上像蚂蚁似的人影,微笑了。 闵津说:“张工说今天晚上请我们进城吃饭,杨博士要不要一起来?” 司机看看天,在边上提醒说:“杨博士,我们今天还要赶去天鹅山,这里不能呆太久。” 杨博士点点头,转身上车,说:“下次吧,有机会的。” 汽车呼啸而去。 闵津望着远去的汽车尾尘,对边上人感叹道:“杨博士这么平易近人,又是女神范十足的,和你们以前说的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第一百二十章 天鹅山地形果然复杂,杨博士走访天鹅山的行程持续了两天。她又重新核对了各种参数,最后基本同意了张立的修改意见,对网络设计方案进行了改进和优化。 在天鹅山上的时候,杨博士写完了最后几行代码,修改了她的软件,向益信公司系统部提交了“网络规划大师” 的补丁版本。在这个版本里,杨博士加入了张立提出的,考虑植被覆盖影响因素的功能。 新版本“网络规划大师”得到了公司内部的高度认可,于是益信公司里关于杨博士的传说又多了一项内容:杨博士于某月某日,单枪匹马在荒无人烟的天鹅山上,触景生情,灵机一动,就推出了“网络规划大师” 的增强版,这项创举可以和比尔盖茨在飞机上写完DOS版本代码的事迹相提并论。 这个流言传播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和系统部收到新版“网络规划大师”同时发生的,可见系统部里一定有杨博士的铁杆粉丝,他们迫不及待地要编撰一些她的英雄事迹拿出去宣传。 当闵津听说公司里出现了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有新版本的事情。他在电话里回答同事们的询问,说:“我是现在离杨博士最近的人,只有几十公里远。你们隔着几千里,怎么比我消息还灵通?” 益信公司市场部收到杨博士的报告后,当天就把这个网络更改方案的修订版同时发到了网络部、集团公司。这意味着这个更改计划将被作为重点任务,进入到特别通道来处理。 张立听说杨博士的更改方案已经提交上去了,很高兴,决定再请小组里的弟兄们喝酒。 “这一回,咱们得上点档次,人均消费少于五百的地方不去。”张立说。 闵津感叹道:“张工!你是我指数级的偶像!” 张立说:“因为有你们陪着,我都在集团公司获得表彰了,请你们吃饭是应该的。” 在酒桌上,闵津说:“张工,跟着你干活,带劲。这阵子,你都请了我们好几次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老孙说:“也是。要不忙完这几天,咱兄弟们一起,也请张组长一回吧?” 几个工程师都叫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讨论怎么请张立。说了半天,附近上档次的饭庄都去过了,全是张立请的客。毕竟这里地方不大,好一点的餐馆就这么几个。 一名工程师说:“不如我们玩点别的。听我一个朋友说,附近有个马场,地方很大,而且那边的马都是脚力好的良种马。我们去骑马怎么样?那可和在城里公园里的体验不一样的。” 年轻人一听都赞成。 闵津跳了起来,说:“好耶!我早就盼着在真正的原野里骑马飞驰。啊,蓝天白云之下,自由地奔向远方。赞!到时候你们帮我多拍几张照片,我好去晒给我的那些死宅同学们看,羞辱他们。” 老孙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他见大家一致拥护,就不言语了。 张立悄悄地翻了一下白眼。看大家高兴,就假装很感兴趣似地笑着附和。他心想:这有什么好玩的?老子当年骑的火炭,那才叫良驹。马场里供游客玩耍的马,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识的。 闵津凑过来说:“张工,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在乡下长大,家里有过一匹马。城里人都只知道坐车似的颠着屁股小跑,那骑法根本就不对!到时候我教你骑,马要奔跑起来才带劲!” 张立只好苦笑,他无奈地点点头。 那天一行人忙完手上的事情,已经是下午了。闵津一整天都在看时间,不住地在担心大家会不会错过了时间,就怕要玩不成了。 好在时间还充裕,大家上了一辆面包车,前往马场。 孔雀河马场坐落在一处山坡下。从山腰的停车场走下来,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两边,长满了油菜花,黄澄澄的一大片,连绵到远方。 孔雀河流到这里,绕着山峦环绕而过,河水滋润着这里的花草树木,周围一片生机盎然。 马场老板带着几名伙计,正在招呼游客们,边上几匹高头大马呼哧呼哧地踢着腿,被了牵过来。远处的大棚下面,还圈养者更多的马,一名伙计忙着搬运草料喂它们。 闵津按耐不住兴奋,拍手道:“这样的马,这样的场地,才是真正的骑马!” 张立笑道:“好!你们先去骑几圈,我先和老孙在这里歇会儿。” 闵津等几个小伙伴早忘了要教张立骑马的事情,一溜烟地先跑了。 老孙双手扶着栅栏,笑道:“这些小孩子!” 张立望着他们急匆匆地上了马、迫不及待地互相拍照,也笑道:“辛苦这么久了,玩得高兴就好!” 老板见闵津他们人多,是一笔不错的生意,便把另外几个散客丢给伙计,自己来招呼他们。 闵津果然是有些骑马基础的。他很快地驾起一匹马,率先跑了起来。经过张立这里的时候,他回头大叫:“张工!老孙!等我先兜几圈,就过来教你们!” 后面几个工程师就不行了,一个个骑得颤颤巍巍的,都要靠伙计帮忙牵着,哪里赶得上闵津。他们大声地互相嘲笑,彼此教授几秒钟前刚学到的技能,得得得地一溜烟,都往山脚下跑去。 不一会儿,闵津已经跑了一大圈回来了。他满脸通红,兴奋异常,大声地喊着“驾!”忽地又跑了过去。 张立看了忍不住又笑。 老孙掐灭了烟头,也有些手痒起来,说:“张组长,你不去试试?” 张立说:“你去呗,我等会儿再说。” 老孙便搓着手,转身去了。 一匹匹的马在张立面前鱼贯而过。游客们喧哗着,前呼后唤着,一个个被颠得东倒西歪,他们紧紧抓住马鞍,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迎着斜阳,向着广袤的大地奔去。 张立信步走到路边,顺手摘下几朵油菜花,拿在手里翻看。 从下面往山上看去,油菜花地就像一幅巨大的毯子一样,朝山坡上铺开去。太阳挂在天空,晒过一整天的空气里仿佛有了一种特别的清香。在逐渐变得金黄的阳光下,油菜花的颜色也显得更加的纯净。 张立觉得这个景色就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 他顺着小路往山坡上走了一段,让自己被花海包围。他深吸几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这阵子的劳累都吹散到广阔的天地间去。有那么一瞬间,张立觉得,时空是可以凝固的。 一个人从上面的停车场方向出现了。那人沿着小路,朝着这边缓缓地走下来。张立看那身打扮,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只见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薄纱裙裤,头上还插着几朵黄花,满山的花海映衬着她的身影,恰似一幅油画。 张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假装东张西望的,生怕要是被人发现他在盯住人家看的话,过于失礼。等她靠近了快和他擦肩而过时,张立才装模作样地像刚发现对方似的,把眼光扫过去。 这是谁啊? 当那张秀美而熟悉的脸庞一下子映入张立眼帘的时候,张立呆住了!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他脱口而出: “丽思公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叫做“丽思公主”的那位一愣,停下了脚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立,两只大眼睛忽闪了几下,对张立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张立这才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呃,我想……” “丽思公主” 宽容地笑了一下,回转身,继续往马场入口走去。 张立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他像梦游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丽思公主”身后走。 “丽思公主!丽思公主!你一点也没有变!你还像以前一样啊!” 张立在心里大声地呼喊。 “丽思公主” 发现刚才那个人还跟在后面,便扭头看了看。张立赶紧停下来,又假装东张西望。 马场老板见又有客人来,马上迎上来问:“两位吗?” “丽思公主”又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张立,对老板说:“我们不是一起的,我来找我朋友。” 老板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客气地说:“请往后站一点,小心被马碰到。” 闵津又骑着马绕过来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对张立大叫:“张工!一起来呀!我来陪你!” 他一回头,发现了站在一旁的“丽思公主”,惊讶道:“杨博士!你来得好快呀!来得正好!” 张立和“丽思公主”都大吃一惊,同时又一次打量对方一下,异口同声叫道: “你就是那位张工,张立?” “你就是那位杨博士,杨禾?” 闵津诧异道:“你们见过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下,然后就是张立和杨禾互相面对面地瞪着对方,却都默不作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们俩的目光里就好像已经交流了一大段的对话。 “你就是那个敢改我设计的人?佩服佩服。” “你的 ‘网络规划大师’真是神器,在下望尘莫及。” “承让承让。你的测试数据对我改进算法有很大帮助。” “久仰久仰,你是位真女神,超级美女。 “ “什么???”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闵津都忘不了这个情景。那场面,简直就是峨眉派和武当派的掌门相互对峙。 见气氛紧张,闵津连忙翻身下马,把手里的缰绳递向杨禾,说:“杨博士,听说你也是骑马好手,跑两圈吧?” 他又朝张立说:“张工!我去叫老板再帮你牵一匹马来。”闵津朝老板招手,老板连忙跑过来。 两人这才收了架势,都回头看闵津。 杨禾瞄一眼闵津的马,却不接他的缰绳,说:“这马看着不行啊。”她朝远处的马棚那边张望,对老板说:“那匹白的好像看着还行,牵过来我试试。” 老板说:“那是匹烈马,不适合您骑啊。” 杨禾挑衅地看一眼张立,回头说:“老板,就它了。” 看老板还在犹豫,闵津说:“杨博士是高手,你就按她说的做吧!” 老板眨巴几下眼睛,对边上的伙计小声说:“牵过来吧,你在边上看着点。” 伙计应一声,一路小跑着,把那匹白马牵了来。 杨禾接过缰绳,潇洒利索地翻身上马。还没等到伙计说出:“小心点!” 三个字,她的脚跟就一敲马肚子,白马一个健步窜了出去。只见那白马撒开了腿,一路飞驰而去,一直跑到两三百米远,杨禾才勒住马头,回过头一路小跑着回来。 闵津拼命鼓掌叫好。 杨禾坐在马上,神闲气定,对张立说:“张工要不要来试试?这马脚力还行。” 闵津赶紧打圆场,说:“张工是大城市长大的,肯定是开车技术比骑马要强,还是骑我这匹吧。” 张立翘起嘴角的微笑,轻叹一口气,对老板说:“这匹马确实也不适合我,我就骑那匹黑马吧。” 张立用手遥指马棚下的一匹浑身乌黑的高头大马。 老板惊呼道:“那匹马还没驯服哩,我们都不大敢骑的。” 不等大家反应,张立便跨出几步,用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黑马一听,突然从栅栏里腾空跳了出来,闪电般朝这边冲来。 “惊了马了!大家快躲开!” 老板大叫。 几名游客慌慌张张地四散逃跑。 张立冷笑,他迎着那匹马稳稳地站着不动,等到那马头靠近,都快及胸了,张立才一个跨步闪到一边,顺势伸手抓住缰绳。黑马一下子刹住脚步,嘶叫一声,高高地抬起两个前蹄,就像站起来了一般。 待马头一低,边上人都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张立已经飞身上了马。他一拨马头,把缰绳一送,黑马便急走几步,跟上了杨禾。 杨禾骑着的白马不等主人发令,就撒腿向远处山坡上疾驰而去。 等杨禾冲出去有一百多米了,张立才一拍黑马。那黑马心领神会,甩开四蹄,飞也似地追着白马而去。 闵津早看得呆了。他在后面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喊道:“张工!你是我傅立叶变换了的偶像!” 张立很快追上了杨禾。两匹马齐头并辔,自由地在原野中飞驰。 迎着夕阳,在黄绿相间的广阔大地上,一黑一白的两人两骑沐浴着春风,“得得得”地跑成了两个小点。 两人上到了一处高坡。面前是一个断崖,两匹马才停下了脚步。 骑在马上的两个人朝远处极目而望,迎面吹来的风撩起了马鬃,也吹动了两人的衣角和头发。 “丽思公主这个名字,是我读书的时候给自己起的笔名,几乎没人知道。你又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认识这位丽思公主很久了。” “哦?很久了?有多久?” “三千八百年。” 两人说着话,眼睛都没有看对方,却好像都能够猜到对方的表情。 杨禾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了一下,不知道她是在嘲笑,还是在赞许。她仍然目视着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三千八百年,挺长时间了啊。” 断崖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绿洲。绿色的草地夹杂着黄色或红色的花,伸向了远方,看不到尽头。 孔雀河蜿蜒流过大地,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 一轮落日悬在天边。 它将无尽的金黄,洒向大地。 亘古不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