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曾慢 作 者:苏行乐 文案: 救赎向文,女主摄影师,男主非良善。 孟遥曾经有个名字,叫孟时烟,后来她远走他乡,把名字也改了。 那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只不过他不喜欢她、甚至一度厌恶她。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相见,他的身边有着女伴,她孤身一人。 等着侍应生开车来时,他却突然转过身,看向了她。 冬夜寒凉,酒店门口灯光璀璨,他侧着身,嘴角有笑,眼神深邃,他说孟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孟遥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喜欢了他十年,不曾说出口。 ——你是人间烟火,让我仰望至今。 ———— 费明义心思诡谲,无人能看透,身边女伴无数,没人能长留。 他并不是个长情的人,偏偏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姑娘,他记了十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甜甜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遥,费明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何谓薄情,不过是没遇到那个人。 立意: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第一章 只是有点相似,是我认错人了。…… 宁城的冬天来得比较早,才十一月,寒气冷冽。 工作间里,孟遥终于忙完了手中的工作,看了下时间,凌晨五点。她没有起身去休息,也没有再将咖啡杯倒满,只是靠向椅背,如释重负般看向显示器屏幕上那张她始终没有关掉的照片。 白色背景墙下,一个年轻男子侧着身,眼神冷然——这是她的新客户,昨天刚拍完。孟遥拍过无数张照片,这张无论从构图还是光线上都有瑕疵,可是偏偏这一张,让她几度失了神。 白天的时候,客户摆着这个Pose对她说,孟姐,你看这个动作怎么样,当时她正在抓拍调试,心一瞬颤动。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有着冷然眼神的人,一个曾经她同样用过这个角度给他拍过照的人。 可是,她有多久没想起那个人了呢? 那些事,她又有多久没想起了呢? 孟遥忍不住仰起头闭上了眼,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十年,偏偏始终记在心间。 想忘,不能忘。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墙上石英钟“滴答滴答”转着,再无一丝声响; 房间里也很暗,窗帘紧闭着,显示器屏幕暗下,只有一盏台灯发着唯一的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声,惊醒了梦中人。孟遥睁开眼,有些恍惚,听了听,是助理小恬的敲门声。 “孟姐,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她正了正身,又用指尖拭了下眼角的泪。 小恬站在门口,“孟姐,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你的师兄……” 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二十出头,单纯的清晰可见。 “知道了。”孟遥眼神中闪过些厌倦,拿起倒扣在一旁的手机,上面全是“师兄”邵青的消息。 最后一条,四分钟前,“小师妹,我已经到你工作室了,你在里面吗?” 此时已经八点。 孟遥放下手机,“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小恬没有立即离开,“孟姐,你昨晚又在这里待了一夜吗?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自从她来到这上班,就常常看到她一夜一夜待在工作室里…… “我没事。”孟遥笑了笑,没有说太多。 小恬抿了下唇,还是离开。 房间里很暗,她看不清孟遥的模样,可是她总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落寞。 孟遥不常笑,她待人和气,所有人就都以为这大概就是她的性子,可是她知道,其实孟姐并不是太开心。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很快恢复了安静。孟遥缓了缓神,站起收拾东西,鼠标不经意被碰到,屏幕亮起,那张照片又出现在眼前。孟遥看了看,很快又将它关掉。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的脸色苍白,眼眶明显的泛红。明明是张年轻漂亮的脸,却像是千帆过尽,再无起伏,再不鲜活。 …… 等到再从工作间出来,孟遥已经换了模样,所有情绪被收敛,施了妆,所有的痕迹尽数掩盖,身上也换了衣服,一袭黑色针织长裙着身,款款走来,虽是简约,足够动人。 “咔擦——咔擦——”,穿过走廊尚未走到前台,边上已有快门声传来。一个男人站在待客厅沙发前正举着相机对着她,穿着冲锋衣,斜背着挎包,一副摄影工作者的打扮。 拍完,头一抬,笑容满面,“小师妹,几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正是师兄邵青。 孟遥未做言语,看了他半晌,径自走向前台向小恬交待起待办事宜。 ——邵青从前就爱偷拍她,浑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制止无用,她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份“爱好”依然存在。 简短的交待完,这才取下挂着的围巾和包走向沙发,“走吧。” 邵青很快跟了出来,察觉到她两手空空,不由奇怪,“诶小师妹,你不带相机吗?” 他们摄影工作者,相机从来不离身。 “不带了。”孟遥回答的平淡,只往车前走去。 邵青却又在后面说:“小师妹,我发现你这工作室的名字取得非常好啊,又是我的工作室,又是你的名字……” 孟遥在车门前停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工作室门口的墙壁上贴着一个正方形广告牌,上面黑底白字几个字—— ——MY摄影工作室。 MY摄影,MY摄影,好像真的是她的名字。 …… 一路上车子开得飞快,邵青说个不停,孟遥望着窗外,未作太多回应。 两天前,她被突然拉入一个校友群,说是谢老师即将举办他的首次个展,组织一下大家到时一起共去祝贺。她全程少言,只在被@到时婉言回绝。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谢全要在宁城举办摄影展的事,作为行业大拿,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业内关注,但她只作不知。 她确实师从谢全,然而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业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宣称她曾是他的学生,他们之间也早已不相往来。 只是,没有人知道。 她没有说破,当年此事并未宣扬,如今也无意让人得知。群中数十人,同样有人无法前去,她想她的回绝混在其中,也不至于太突兀。 到底低估了邵青的热情。 晚间,邵青上线,得知她不能前去后,私加微信,一夜短信, ——你是老师最钟爱的小师妹你怎么可以不去! ——谢老师就在宁城你怎么可以不去! ——我不管你要不去我可亲自上门来请你啦! ——…… 一开始她尚且耐心回绝,后来言语无用,干脆开了静音不再回应。 她想大家都已是成年人,邵青再坚持,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再回应就是明确的拒绝这些约定俗成的道理总该明白。 哪曾想,她的沉默被当成默认,他擅自做主,说亲自上门,当真亲自找上了门。 孟遥是厌倦的,她总想把自己藏起不被打扰,偏偏邵青总想将她找到然后公之于众。 做不到不留情面回绝,不想再被纠缠,便只能如他所愿——他想让她一道前去庆贺,那她就一道前去庆贺。 总不过是去去就回。 孟遥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年的场景。 那年午间她困倦,伏在桌上昏睡过去,突然觉得额间一阵温热,捂住额头抬起头,就看到摄影老师谢全站在眼前,面带惊慌。 她一时没回过神,就听他说,“孟遥,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见她不说话,又慌忙掏出钱夹抽出钱说,“你那么累,以后不要再去打工了,我可以给你钱……” 然后呢?然后就是一切粉碎。 他带她入门,帮助良多,她一直心存感激,可是当那句话说出,所有的私心与欲望都被揭露,只肮脏龌龊,一片狼藉。 那句话,狠狠的踩中了她生命中再不能承受的一点。 她仓皇后退,转身离开,再不回头,而后彻底中断了他的摄影课程,再没回到他的课堂。他来找过她,她只是避之不及。 他如洪水猛兽,在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又肆虐了一遍,她警醒,再不允许他靠近自己半步。 后来,谢全也当真没再找过她。半年后,他离开校园再不授课,震动一片。没人知道原因,他也未作任何解释。离开时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看了一眼就按下删除。 她依然上课、打工,似乎一切都没改变过。也仍然会抱着她的旧相机四处拍照,但再不接受任何系统教育。谢全的消息时有传来,但都与她无关。 再后来,她也毕业、工作、进入了摄影行业,然后忙忙碌碌,隐没人间。谢全依然还是摄影界的大拿,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获奖无数、一幅照片被拍数百万……但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谢全再没找过她,他们也再无联络。 …… 来到展览馆已是十点,里面来了不少人。谢全正在里面接待文-化部的领导。两人只好先自行观看。 展览馆很大,一幅幅照片陈列在墙上,洗墙灯照耀下,柔和又鲜明。几乎每一幅照片前都有人驻足,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相机,谢全作为大师级人物,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值得被人观摩和学习。 孟遥原本漫不经心的看,看着看着,渐渐用了心。 “谢老师!” “邵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孟遥转过头,便见一行人自拐角处走来,谢全站在为首的位置。 邵青已经迎了上去。“谢老师,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小师妹,孟遥!” 他让开身子,将身后的孟遥呈现在众人面前。 谢全眼神变得错愕,似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孟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谢全身边皆是当年班上的几个师兄,认出她后纷纷打起了招呼。 谢全像是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说道:“你们可以先去会客室坐会儿,我有点事,一会再过来。”说着,自己已往前走去。 孟遥侧身避开,没再看他一眼。 …… 会客室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皆是当年同学和校友,甫一见面,热闹非凡。 孟遥无心与他们叙旧,简短应了两句就坐到一旁。 渐渐又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她本就是来走个过场,如今过场已经走完。 谢全迟迟没有过来,倒又迎来几波晚到的校友,有人提议先去展厅看展,孟遥便也跟着出去。 原想找个机会悄悄离开,谁知邵青也跟了出来,并且始终不离左右。 “小师妹!快过来快过来!”邵青不知看到了什么,朝她格外激动的招手。 孟遥蹙了蹙眉,还是走了过去。 一看,不由愣住。 那是角落里一面二尺来宽微微凸起的墙,位置很隐蔽,上面挂着一幅照片。 是个人物头像照,四周都是阴影,中间少女侧身回望。她的眼仁很黑,眼神却很静,一眼望过来,像是看空了一切,又像是无着无落无尽悲伤。 ——那是她自己,二十岁时的孟遥。 孟遥不知道谢全何时拍下的自己,他从没告诉过她,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就说吧,老师最疼的就是你了,这么多照片,他就放了你一个!”邵青一边说着,一边拍个不停。 孟遥无心询问缘由,眼见有人过来,连忙转身离开。 她不想让人认出照片上的人就在这,更不想再听邵青再说些关于这张照片的言语。 只是走着走着,又一下顿住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展览馆的边缘,隔着不远的距离,就是一道侧门连通着外面的花园,此时隔着玻璃门的走廊上,一个男人侧着身正打着电话。 他的个子很高,鼻梁很挺,下颌线棱角分明,宽肩窄腰,身着白衬衫褐色风衣,手插着黑色西裤的裤袋,整个人英俊又挺拔。 像是要结束了电话,他又转过身面向展览馆。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微微垂着眸,嘴边似笑非笑。 外面阳光灿烂,所有寒凉似乎不曾落到他身上。孟遥望着他,却一下红了眼眶。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人很快挂断了电话,随即又收起手机推门进来。孟遥回过神,慌忙闪身躲在身侧的承重柱后。 对面走来一个妙龄女子,打扮温婉,笑容可亲,她的身旁却是谢全。 “明议,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她快步上前,自热而然的挽住男人的胳膊又带着他走到谢全跟前,“我给你介绍下,这就是表叔,谢全谢老师;表叔,这是费明议,我的……朋友……” 所有欲语还休的话语都掩藏在含羞带笑的眼眸里,男人回望着她,眼中也同样蕴满笑意。 孟遥在边上看着,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男才女貌,多么登对。十年,也当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你好。”谢全伸手致意。 “谢老师久仰。”男人回握,优雅得体。 “我们边走边聊吧。”谢全说道。 “好。”男子浅笑着应了声。 孟遥望着男人的背影,眸光颤动,半晌,想到什么,又转身往侧门外走去。 脚步凌乱,像是落荒而逃。 …… 孟遥很快消失在门外走廊,费明议看到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在看什么?”女子跟着停住,出声询问。 见他望着的是一幅人像照,不由好奇,“你认识她?” 费明议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变得深邃,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脸上也变得静敛。 “你认识我小师妹?”邵青就在边上拍照,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插嘴问道。 转头看到谢全也在边上,又跟他打了声招呼。 费明议望着邵青,眼神意味难明。 “哦,这就是我小师妹,我们都是谢老师的学生。”邵青笑着解释道。 “敢问她叫什么名字?”费明议问道。 “她叫孟遥!也是位很优秀的摄影师呢,正巧,她今天也在这!”邵青说着,四下张望起来。 寻了一圈,却又皱起了眉,“人呢,刚刚还在这呢……” 费明议不知听到了什么,眼中的些微光芒收敛。 怕人不信,邵青又端起相机翻出刚才偷拍的照片给他看,“你看,她刚才就站那呢!” 费明议扫了一眼,相机屏幕小,依稀能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前边不远处的承重柱旁,背对着镜头,也看不清脸。 此时承重柱旁,早已没了人。 “你等等啊,前面还有不少,我就爱拍她的照片……” 邵青还想再翻,费明议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用麻烦了,只是有点相似,是我认错人了。” “啊?” 费明议朝他笑了笑,“有劳了。” 说着又对身边的女子说道,“走吧。” “好。”费明议已经迈步走开,女子怔愣了下,赶忙跟上,只留下邵青站在原地一片茫然。 女人继续跟谢全说起之前的话题,费明议走在边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自若。 似乎刚才只是一个小插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觑着他的神色,心中却有些忐忑。 费明议脸上依然带着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是温温和和的一个人,现在莫名让人感到冷冽。 第二章 孟遥原来不叫孟遥,叫孟时烟…… 展览馆外,一辆网约车背驰而去。 孟遥翻出深藏在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想笑,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照片上,林荫道上,少年一路走来,像是察觉到有人偷拍,他转过头,眼神凌厉。 ——十年,又一次遇见。 …… …… 孟遥原来不叫孟遥,叫孟时烟。名字是孟铁生取的,据说翻了半天的报纸好不容易找出了这俩字。 孟铁生是个大老粗,生意做的挺大,没多少文化,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贼几把土,就想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取个好听点的名字。他打小在课堂上坐不住,在一摞《法制报》中找出这俩“文雅”的字实属不易。 孟遥那时候挺喜欢这个名字,朋友们会叫她“小孟”,后来也会叫她“孟总”,但是最亲近的那一波,总会叫她一声“烟儿”。 烟儿,多么百转千回,多么与众不同。所以等到外婆觉得她这个名字太“轻”提议改个名时,她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她不愿意,孟铁生自然也乐的随她。 孟遥打小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喜欢的东西,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孟遥之前一直跟孟铁生生活在北方,就爷俩,没别人。母亲在她两岁那年去了世,她还小,什么都没记住。孟铁生也没再娶,他自己就是后妈养大,自然不愿女儿再步自己后尘。外婆曾想过带她去南方照顾长大,她搂着孟铁生的脖子不愿意,此事只好作罢。 爷俩一开始的日子也鸡飞狗跳,过着过着,也就磨合好了。孟铁生跑运输出身,一身江湖草莽气息,天塌下来也想顶一顶的性子,更何况只是照养一个小闺女。闺女黏他怎么办,带在身边就是。那时候孟遥没少跟着父亲往外跑,父亲喝酒,她就在边上啃串;父亲跟人谈生意,她就坐一旁看着他们唇来舌往——不怵不惧、看得稀奇,倒也好使,任谁看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都心软三分。 孟遥从小就长得好看,糅合了父亲的明朗和母亲的婉约,瓜子脸,白皮肤,一双酷似父亲的眼睛格外乌黑明亮。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一笑起来,倍加灵动。 或许是父亲给的爱太大刀阔斧,年幼的孟遥压根没有感觉到母亲早逝带来的缺憾,反而朝气蓬勃,性子越来越外放,甚至渐渐莽得没了边。 别的小姑娘学跳舞学画画,她跟着厂子里一溜工人扭秧歌学唱戏;别的小姑娘都留长发,上二年级那年天热,干脆把自己本就不长的头发剃个精光,差点没把班主任气疯——搁谁班里有个光头的女生都闹心。她也好说话,回头就买了顶假发顶上,结果学校里是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小姑娘,放了学假发一摘,铮光瓦亮,就又是一条汉子。 谁都管不住。 孟铁生想管,怎么管,人也没伤着谁害着谁,天热给自个儿剃个光头怎么了,也就还小,再大点你让她剃头试试。孟铁生没当回事,又给老师送了回礼,这事也就翻了篇。孟铁生自己糙,养女儿也糙,这些小枝小节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觉得自家闺女贼稀罕,哪哪都好看,剃个光头也好看。 有父亲兜着底,孟遥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恣意。她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性子又张扬,走到哪都备受追捧,从幼儿园到小学,身后的马仔能有一个班。嫌弃父亲一直撸她小光头,倒也没再干出把头发剃光的事,不过一直没留长,孟铁生不会扎小辫,她也没那闲工夫去弄。 只是人总会长大,孟遥也渐渐有了烦恼。那时候孟铁生意越做越大,人渐渐开始不着家,孟遥就有了情绪,更何况那时候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流言传来——孟铁生没再给他找个妈,身边女人一直没少过。 孟铁生一度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一个劲跟他闹别扭了,想着大概又在耍小孩儿脾气,随便哄哄也就打发了。他越不当回事,孟遥的情绪自然就越大,等到有一天,终于爆发。 那天孟遥生日,孟铁生没能回来,孟遥蔫着性儿跟小伙伴一起出去庆祝,结果途径一家餐厅时看到孟铁生跟一对母子俩坐在那吃饭,孟铁生还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她当即就炸了,冲进餐厅将桌上的菜掸到地上,又含着泪愤怒离开。 这事儿后来怎么收场的?孟铁生回了家,好一通解释——那个女人并非他的情人,那个小男孩也并非他的私生子,只是一个朋友落了难,人母子走投无路才北上寻他帮忙云云。孟遥知道是自己莽撞了,跟着父亲去道了歉,还将人送上了站台,此事好像就这么翻了篇。 事情是了结了,孟遥心里的那股子憋闷和不忿始终没褪去,反而愈演愈烈,性子也变得乖戾。那天她是误会了孟铁生,可孟铁生也确实忘记了她的生日,这是她长大那么大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时候她上了中学,人前还是骄傲招摇的“孟总”,人后总是蔫蔫的,什么都打不起劲来,成绩也一落千丈。到后来干脆成了问题少女,逃学逃课、上课睡觉、顶撞老师、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她自己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父亲疏忽,老师针对,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 孟铁生知道问题时已是初一下半学期,听着老师的控诉,一阵头大。孟遥以前虽然皮,还算循规蹈矩,成绩说不上太好,也不至于年级倒挂——他自己没什么文化,却一直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他问孟遥怎么了,叛逆期少女不会直诉自己内心,闷了半天,只回了句:我不喜欢班上老师。 她确实不喜欢班上老师,打第一天上学她就针对她,别人轻轻就能放过的事,轮到她就总小题大作揪着不放。她本就烦闷,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找到问题就好办,孟铁生摸了她半天脑门,最后只给了句,“行,这事交给老爸!” 孟遥一开始以为他只是给她去换个班,哪曾想,孟铁生直接给她换了个学校。 孟铁生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了好几个人,最终把孟遥送进了北城一所排得上号的私立中学。 新学校藏龙卧虎,能到这的,不是成绩极为优秀的,就是家里非富即贵的,老孟家也算富,到这将将排进前十五。 孟遥也没在意,每天上学、下学,该怎样怎样。经过一个暑假她像是沉淀了些,虽然对能到这里上学一点儿也太感冒,不想让父亲太失望,也就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孟铁生也额外给她请了家教,力求将她的成绩拉上来。 只是她想安静上学,别人偏不允许。 这时候孟遥已经十四岁,出脱的极为漂亮,虽然一直留着短发,但乌发长眉眼如黑曜石,怎么看怎么是个美少女。平常又常木着脸手插着口袋独来独往,俨然一副酷girl做派。博文中学学生有钱又早熟,不出三天,所有人都知道初二年级来了个漂亮的插班生叫孟时烟,不出十天,又被隔壁班男生直接拦下——孟时烟,做我女朋友怎样? 当时还叫孟时烟的孟遥回答的也直接——你们作业写完了吗? 那时候她虽然长大,这方面完全没开窍,博文中学学习压力大,她做作业都来不及,完全想不通他们哪来的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些男生压根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等到反应过来,人早走远了。只是这件事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始键”,自此之后,追求者一发不可收拾。 在博文中学短短一年时间,孟遥不知收了多少份情书,不知拒绝了多少人,不知被参观了多少次……一个个还都非富即贵。一开始她尚且还能木着脸,被拦得次数多了,直接没了好脸色。那时候她满脑子和孟铁生的官司,哪有心情想其他。 离开博文中学是在初三一开始,原因,一言难尽。 那天放学孟遥想上个厕所再走,一进门就看到隔壁班四五个女生压着一个瘦弱的女生在打,那女生上半身的衣服快被扒光了,嘴角还渗出了血。看到她进来,还连连呼救。 孟遥虽然顽劣,骨子里却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从小也被告知不能欺凌弱小,看到这场面,想都没想就喝止了她们。 然后,就打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统统被请了家长,叫到了教导处。 孟遥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她虽然动了手,但理亏的是她们,“校园霸凌”搁哪都不是好事。哪曾想,一番质问过后,对方失口否认她们是在欺负人,反而一口咬定是她先动手,原因只是两个人一时产生口角。孟遥服了她们的信口雌黄,让“受害者”作证,哪知“受害者”躲躲闪闪避着她的视线,最后只证实自己确实没被欺负,她脸上的伤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孟遥整个心都是崩塌的!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名女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明明再帮她! 这件事就此盖棺定论,以孟遥罪魁祸首记过处分、其他人毫发无损为终结,黑白彻底颠倒。 孟铁生一开始接到消息时有些头疼,等问清了原委,只剩下叹息。他一直想给自家闺女遮风挡雨,这一回,到底没遮住。孟遥不明白的事,他再明白不过。对方背景强硬,没人敢得罪。当初他送她到这就不容易,刚才老师也直接说了,念在你女儿初犯这次就记过处分,再有下次,直接劝退。他能怎么办,不过唾面自干。 可是这些,又该怎么掰开了揉碎了给自家闺女讲? 孟铁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失职,他自己过得莽莽撞撞,把女儿也带成个莽莽撞撞。只是上一回他可以给她换个学校,这一回又能怎么办?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管她。养女儿十几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么强烈的束手无策。 到最后,他只能讲:烟儿,你要不要去南方外婆那住一段时间? 孟遥一直不怎么喜欢外婆,因为她觉得外婆也不怎么喜欢他们,看着父亲的眼神总带着怪责和冷漠,对她倒还好,但总不如别人家那么亲近。所以她怔了半天,崩溃拒绝。她觉得父亲是嫌她闯祸了才赶她走,她觉得父亲其实也是不信她。孟铁生想要跟她解释,她只是不听。 这一仗持续了挺长时间。孟遥拒绝与父亲谈话,孟铁生不知怎么,却像是心意已决。孟遥哭过、闹过,无济于事。她气不过,又去找那个被打的女生质问,那个女生躲不过去,终于大哭出声:你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不一样,你得罪了她们她们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我呢,我要是帮了你,她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帮得了我一时,帮得了我永远吗? 孟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直接愣在当场。她从来恣意飞扬无忧无虑,再忧愁也是与自己为难与父亲为难,何曾想到人世间会有这样的荒唐。 她甚至有些怀疑,她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她后来问了又问自己,答案还是肯定。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冲进去阻拦。 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孟遥也最终上了南下的飞机。 临行前一天,孟铁生生平第一次跟她促膝长谈,他并非是不管她了,也并非不相信她,只是他太忙了,实在有些顾不上她。 孟遥本来还想跟他闹,无意瞥见他额间的白发,所有话又含着满腔的委屈又都咽了下去。 十五岁的孟时烟就此被送去了南方苏城。 到了南方,又是新的开始。 孟铁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直接花钱将她送进家附近一所中学,甚至直接打点好关系预留了家附近一家私立高中的名额。 孟遥一开始有些委屈和不甘,渐渐的,也就忘记了。或许是那场风波让她宣泄掉了心中最后一丝躁郁,或许身边又有了喜欢的小伙伴陪伴,孟遥的叛逆期终于结束,整个人又变得开朗起来。跟孟铁生依然没彻底和解,他将她一个人送去苏城这个“仇”,她觉得能记一辈子。 孟遥对苏城并不陌生,以往每年孟铁生都会带她来这,暑期里还会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她在这也结实了不少叫她“烟儿”的好朋友,听说她会在这常住,各个欢喜的不行。于是每天上课下课、一起玩耍,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年纪,北城的一切很快被丢下。 只是她对外婆依然有些发怵,好在外婆看似严厉,并不怎么干涉她,除了让她好好学习按时回家外,其他都不会怎么过问。 当然,一些烦恼并没有因为换了一个地方就消失,反而有了延续的趋势。 这时候孟遥已经十六岁了,真正长成了少女的模样,远离了那些人和事,整个人又开始飞扬起来。笑容灿烂,眼中有星光,连眼角那颗泪痣似乎都有了光芒。她生人勿近时尚且追求者不断,如今明媚动人,追求者更是纷至沓来。一开始还只是班上的男生,后来蔓延到全校,再后来,每天都一起玩着的好朋友都跟着掺和了一脚——差点没被她打爆狗头。 等到中考完毕,满心以为可以结束每天被人注视的生活了,没想到时间宽裕了,他们的心也更活泛了,每天短信电话轰炸跟她表白邀请她出去玩,有的甚至还干脆找到了她家里来…… 那个暑假,孟遥过得极为崩溃。 她问好朋友怎样才能让人不喜欢她,好朋友哪里回答的上来。 那个时候,她压根都没想过要谈恋爱,环肥燕瘦,从北到南,那些男孩子在她眼里都是一样一样的。 直到那一天,她遇到了费明议。 第三章 费明议,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那天是高一新生报道的日子,孟遥早早的来到学校等着和好朋友顾佳办完手续后一起去市中心玩。 ——学校还是外婆家附近的那所私立高中,原本孟铁生准备花钱送她进去,结果孟遥走了狗屎运,自己考上了那所学校,分数也没多高,将将够着最低的录取分数线。 顾佳还没来,她就端着相机坐在学校里的石椅上一边跟她打电话一点等她。 她问顾佳:“你说我要是有个男朋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追我了?”她满脸苦恼,问得正儿八经,字字发自肺腑。 前些天她跟人在溜冰场玩,就又遇着暑假玩时认识的一朋友捧着大捧玫瑰大庭广众之下朝她表白,差点没把她尴尬进地缝里。她都已经被缠了一个暑假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学,不想再被骚扰,就想赶紧想个办法把这些麻烦给解决了。 找个男朋友充数,是她眼下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好朋友有些吃不准,“这能行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怎么不行了,我都有男朋友了,他们哪还好意思再来缠我。” 好朋友就问:“那你找谁啊?” 她回:“随便找一个就行了呗。”实在找不到,她可以找沈小胖他们,都是好朋友,总不会见死不救。 挂了电话,她当真找了起来。 当时已经早上九点半,前来报道的人已有不少,她就坐在主干道旁的亭子里,人来人往都看得清晰。 她端着相机拍来拍去,试图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相机是孟铁生送她的礼物,作为她自己考上高中的奖励,她嘴上不屑,心里喜欢的紧,这几天走哪都带着。 她拍着天、拍着地、拍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然后拍着拍着,突然顿住。 透过相机镜头,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生正向她这个方向走来,背着个单肩包,手插着裤袋,利落、干净,身影清瘦而挺拔。整个人也出奇的好看,头发很短,五官清隽,嘴唇薄而润,一双黑而有力的双眸仿佛续满了整片星辰。 那一瞬间,孟遥都快忘了呼吸。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偷拍,男生突然顿下脚步扫射过来,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凌厉。 孟遥吓了一跳,手猛地按下了快门,听到声音慌忙放下,想要开口,一抬头,人早已毫不留恋的走开。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 连好朋友来了都不知道。 顾佳站在背后问她,“烟儿,你在看什么?” 她喃喃的回说:“佳佳,我找到当我男朋友的人了……” 不是随便的,而是真的想让他当男朋友的那一种…… 孟遥十六岁,不知道见过多少男生,从来没有为谁心动过,那一刻,她明显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之后的几天,她都有些痴迷,拿着洗印出来的照片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欢喜。她有些后悔那天没追上去,如果追上去了,她现在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也能知道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男朋友。 她问顾佳他是不是很好看,又问顾佳他是不是和她很般配,最后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他。 她觉得自己是配得上的,她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怎么看都不像是配不上的样子——老孟家的家底在北城不算什么,在这个小小的苏城,还真说得过去。 顾佳有些不理解,照片上的男生确实很好看,但就见过一次面,不知道烟儿为什么那么着迷。 孟遥也不理解,后来想了想,大概是他满足了自己对于美好的所有幻想。 他的眼睛好看,眉毛好看,嘴巴好看,就连头发丝都特别好看。 看到他,天都能亮了的感觉。 她自觉有了喜欢的人,做什么都不得劲,一天天的就盼着开学的日子。 她想他应该也是高一新生,等到开学了,一定能够再见到。 等到开学那一天,孟遥果真早早来到学校守株待兔。 学校学生分寄宿和走读两种,她自己是走读,不知道他是哪种,干脆就在进入高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准备第一时间就见到他。 另外两个小伙伴也跟来了,都想知道让烟儿心心念念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们也很快见到那人。一大清早,他从林荫道上走来,白T恤灰色长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如记忆中模样,孟遥远远看见,原本还坐在椅子上晃荡的腿立马站直了。 “来了来了来了。”然后未等小伙伴们反应过来,一马当先的跑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正好,她停在少年跟前,眼中蓄满了光。 她的第一反应——他好高啊! 那天隔得远她都没发现,他比她高了足足有一个头,她发育的晚,今年暑假才迈进一米六的行列,她都得抬起头才能看清他。 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好看,远看好看,近看更加好看,脖子修长,下巴利落又漂亮,眉骨很高,黑漆漆的双眸让人一秒沉沦。 她又听到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想到自己准备了一晚上的话,她又故作镇定的伸出手笑道: “嘿,同学,我叫孟时烟,你……我能认识你吗?” 她原本想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可是话刚出口,又有了胆怯。 她等着男生的回应,哪知男生只是一脸漠然的望着他,插着裤袋的手纹丝未动,眼中似乎还闪过了一丝嫌恶。 顿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就有些凉飕飕。 “明议,这是谁呀?”这时,边上又有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传来,孟遥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裙子长相甜美的女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男生的边上笑吟吟的望着她。举止看得出的亲昵。 “不认识。”男生看了她一眼,毫无情绪的丢下一句就又径直走开,至于孟遥,像是压根不存在一样,他直接忽略,连个眼神都欠奉。 孟遥有些懵。 “你们好,你们也是新生吗?我叫徐幼凝。”女生没有跟着男生走开,反而留下来跟他们说起了话,还朝她大大方方伸出了手。 孟遥的两个小伙伴早跟了过来。 孟遥像是终于明白过来,看着她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徐幼凝脸微微红,笑着应道:“是的呢。” 孟遥的心顿时就崩了。 千算万算,压根没算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她的心里非常挫败,这么好的白菜怎么这么早就被猪拱了呢! 当然,她也不是猪,怪好看的,是她学不来的温柔甜美。 她幽幽怨怨的望着徐幼凝,也顾不上跟她握手了,委屈巴巴又羡慕非常的说道:“你好幸运哦。” 之后的时间她都有点怏怏,告别了小伙伴,找到自己的教室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坐了下来,下巴抵在课桌上,连新同桌什么时候坐下都不知道。 新同桌问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闷了半天回答说:“我失恋了。” 新同桌:“……” 她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失恋了,喜欢了一个礼拜,结果人家有女朋友,她没法再恋了,可不是失恋还能咋地。 新教室嘈嘈杂杂,相识的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活络的满屋子乱窜,孟遥只觉得热闹是别人的,孤独是自己的。 整个人生了然无趣。 教室不知怎么又一下安静下来,她茫然抬起头,边上所有人都在看着门口,跟着转头一看,就见门口走进一个人,手插着裤袋,一脸淡漠,不是别人,正是一早上让她“失恋”的那个人! 她看着他走过讲台走到教室后面的一张空桌旁,看着他将手上的单肩包放下,看着他拉开椅子又坐了下去…… 瞬间,她整个人又活了! 啊啊啊啊!他居然跟自己一个班! “天呐,他好帅啊!” “是啊,他真的好好看!” “……” 边上女生窃窃私语,她整个沉浸在了自己的喜悦中。 高一年级八个班,每个班密密麻麻四十五人,到底什么缘分让他们分到了一起! 有女朋友了没关系!她最起码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孟遥都在“望梅止渴”、“秀色可餐”中度过。 她坐在第一排第四个靠窗的位置,费明议坐在第四排第五个靠窗的位置,虽然中间像是隔了个银河系,但一点没耽误她隔着漫漫人头去欣赏美色。 他有女朋友,她不能去打扰,在边上多看几眼总可以吧! 他也总能一眼就被看到,二十五度斜角,一整个对角线,他如鹤立鸡群般,总是清晰明确的出现在她的视线。 他写字的样子,认真听课的样子,侧耳倾听后桌跟他讲话的样子……一点不落,全被她记在心间。 第一天自我介绍时她也终于完整知道了他的名字。 费明议,费心的费,明天的明,议论纷纷的议,好听到不行。 只是别人自我介绍时都说了一大通,他到讲台上时言简意赅,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也有样学样,上台时短短一句:我叫孟时烟,孟子的孟,时间的时,炊烟袅袅的烟。 她满心希望他能给出反应,哪知他像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翻着手中的书,连个头都没抬起来过。 孟遥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开学半个月,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也没看过她一眼,可她对他就是越来越喜欢。 摸底考试他直接考了个年级第一; 人看着冷,不怎么爱搭理人,但住宿舍一个礼拜,宿舍的男生都开始喊“议哥”,发自肺腑的那种——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打听,宿舍里有人的妈妈出了意外急需要钱,别人最多只能拿出几百几千,他直接给人划了五万过去并且没说什么时候还,并且有传言,这还是他整个高中三年的生活费…… 孟遥听到这事的时候,恨不得立马把人牵自己家包吃包住……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完美的人,会让她这么喜欢,哪怕就这么看上两眼,都让她喜欢的不行。 为了多看他两眼,孟遥原本可以回家吃饭,中午也拉着小伙伴一起留在了学校用餐。 可是每当看到徐幼凝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她就又是羡慕又是哀怨。 她也好想和他一起吃饭啊! 小伙伴们就说:“你那么喜欢他,那就去追啊!” 她直接没好气的回道:“追你个大头鬼!”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也知道做小三不对,更何况他们那么般配。 班里也早就知道他们班的费明议和一(六)班的徐幼凝是一对。 徐幼凝每天都会等他一起吃饭,放学也会一起走。有人问过他们,费明议没说话,徐幼凝笑吟吟的,算是默认了。 没人感到不服,费明议长得好看,徐幼凝也不差,俊男靓女,养眼的很。 等到学校迎新演出上,孟遥又郁闷的哐哐想撞大墙。 费明议是作为新生代表演出的,他穿着工整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架着一台小提琴,身子笔挺的站在舞台中央,悠悠扬扬的进行他的小提琴演奏。 他的旁边,徐幼凝穿着一袭白色礼服,优优雅雅的坐在椅子上做着她的钢琴伴奏,时不时看向场中的人,笑意温柔。 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孟遥也想上台去表演,可是想来想去,自己什么都不会! 难不成让她上去表演一段秧歌一段山东大鼓吗? 她第一次为小时候的不学无术而愧恼不已。 事情的转折在半个月后,有一天孟遥晚了一点去吃饭,到了食堂一看,发现费明议和徐幼凝没坐在一起了。食堂里只有一个费明议,徐幼凝不知所踪。 她以为只是凑巧,没想到第二天也是。然后她就又从顾佳那听到了一个八卦。 昨晚有人在实验楼那听到费明议和徐幼凝在吵架,他们两个,分手了! 孟遥一听,整个世界又亮了! 等到下课的时候,她特意跑到一六班的教室把徐幼凝喊了出来。 她郑重其事的问道:“你和费明议分手了吗?” 徐幼凝依然跟第一次遇见时那样保持着笑容,“嗯。” 孟遥便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们会复合吗?” “……”这回徐幼凝没能说话。 耶!孟遥却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整个人欢喜起来,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又忙敛起嘴边翘起来的笑容,“咳,谢谢你,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她一路欢快的走回自己教室,笑容都快咧到耳后跟。 她欢喜了整整一节课,浮想联翩了整整一节课,等到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放学的时候,她又故意慢走把要离开教室的费明议堵在走道。 开学快一个月,她又一次站在他的跟前,终于又一次跟他说上了话。 她说:“费明议,听说你单身了,那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急急忙忙的道:“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会很认真的追你的。” 第四章 阿议,阿议,多么亲昵。…… 进入高中一个月,孟遥又已成为年级里的“知名人物”。 她并不招摇,但自身带着光,走哪都是耀眼的存在,更何况别人问及时,还有原来校友不遗余力的宣传 ——“来自北城”、“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校内校外朋友一堆”、“喜欢她的人能排一条街”……一个一个,都是焦点。 学校里已有不少人开始追她,她一个都没搭理。于是看到她将费明议堵在过道里告白,教室里所有来不及走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孟遥也没等费明议反应,明眸善睐的把话说完就插着校服的口袋喜颠颠转身走了。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莽撞又赤诚,于她来说她只是告知他一下,他有反应最好,没有反应也没关系。 她也根本无所谓自己的告白被人听到,她从来无所顾忌,更何况她要追费明议是那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 走出教室时背后倒有男声传来: ——“费明议,孟时烟居然追你了!你知不知道国庆节前高二的那个王珂祁要追她,她直接让人滚开了!” 王珂祁是谁? 孟遥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想起来了。 国庆节前一个周日,她知道寄宿生会提前去,下午时候就干脆等在费明议上学的那条路上,结果她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人,一群骑着赛车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生将她拦住,为首的那人好像就叫王珂祁。 这阵势她见得多了,绕开他们就想走开,哪知左走右走他们就是拦在前面,眼看着费明议就要走远,直接火了,“好狗不挡道,你能不能滚远点!” 她很少骂人,除非气急了。 那天她就是气急了…… 她记得那时费明议好像还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骂人的声音…… 回到家后,孟遥一整个晚上都有些亢奋,挨个给小伙伴告知了自己的“喜讯”,又开始仔细回想她站在他跟前的场景。 虽然他还没成为她的男朋友,但她拥有了追求他的资格,这就是件再欢喜不过的事! 临睡前,翻来覆去看着他的照片,她又琢磨着给他取了个名儿,“以后我就叫你阿议吧~” 她都要追他了,怎么都该换个亲昵点的名字。 阿议—— 阿议—— 多么亲昵。 她说要认真追他,第二天当真付诸了实践。 听说费明议喜欢明春路的那家老头汤包店,早上五点半起来转了趟公交、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然后后赶在七点之前将两笼热气腾腾的汤包放在了他的桌肚里。 怕冷掉,还特意买了个保温袋装着。 七点半上课,教室里还没人,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托着腮望着,畅想着他待会发现时的惊喜。 想着想着,又翻出自己的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写上一行字: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买。 觉得字不好看,再撕一张,重写。 她有幸见过费明议的笔记本,字迹工整又飘逸,真是跟人一样好看。 她自觉这是第一次跟他纸条接触,怎么也该给人留个好印象。 她也想给他发短信,但她早打听过了,费明议没有手机。 好不容易把字写好,跑过去放在保温袋上,想了想,又拿出放在了桌面上。 惊喜是没有的。 七点十分,费明议和舍友走进教室,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拉开椅子时发现桌上的纸条,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弓着腰掏出桌肚里的保温袋,看都没看一眼,连带着桌上的纸条一起扔进了教室后的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孟遥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她有些懵,不知道他为啥要扔掉? “哇,这啥?”倒是有坐在后面的男同学发现,捞起袋子就打开来看,等发现里面两份热乎且完好的汤包时,又咋呼起来,“议哥你暴殄天物啊!” 看到汤包店的名字时又纳闷,“这不是你爱吃的那家汤包店么?” 上周国庆假时班上几个男人约着一块出去玩,费明议也去了,通宵打游戏后直接把人带到了那家汤包店。 “不想吃了。”费明议头也没回,冷冷的回了一句就翻开了刚抽出的课本。 孟遥便想,难道他是吃腻了吗?还是吃过早饭现在吃不下了? 她想问问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等到中午去了食堂,终于拦在了他面前,“阿议,老头汤包你不喜欢吃了吗?那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买啊!” 看了下他的餐盘又说,“你要是愿意,午饭和晚饭我也可以给你买的!” 她自觉自己开始追他,就有义务把他养好。学校食堂的伙食实在不咋地,阿议也有点挑食,不吃洋葱不吃辣椒不吃香菜,学校的食堂又老喜欢放这几样东西。 费明议没有回答,但她看到他的眉头明显的皱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阿议?”她看他。 费明议最后一个字也没回,冷冷的收回视线就撇下她端着餐盘走开。 孟遥也没敢再追。 她隐约感觉到费明议有点不喜欢她,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问小伙伴,小伙伴也搞不清。 他们觉得烟儿这么可爱,费明议不喜欢纯属他瞎。 孟遥过了一会儿也就释怀了,他不喜欢她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她的。 等到吃完饭,又直接奔到食堂后厨。 “叔叔阿姨,下次做菜能不能不要放辣椒啊,你们做菜好好吃,就是我吃不了辣,好可惜。还有啊,要是洋葱和香菜少放一点点就更好啦!” 之前她就特意写过意见箱,一点用都没有。 她长得讨人喜欢,笑起来又大杀四方,经她几次哀求,厨师长当真手下留情,洋葱和辣椒的菜直接减半,香菜更是丁点没再放。孟遥很满意,看到费明议打的菜中明显多了好几个样式,中秋时候还特意拿了几盒月饼送去食堂表示感谢。 她不能给阿议买午饭和晚饭,那就让他在食堂吃好点吧。 当天下午换位置的时候,她也成功的把自己换到了他的右后方。 原本她排在费明议前面,一个女生举手表示她坐在后面看不清时,她二话不说就跟着举手表示她愿意跟她交换。 费明议坐在第二排右列第四个位置,那个女生在第一排左列第五个位置,斜对角,就隔一个过道,再近不过。 以前她一直不敢靠近,现在再无顾忌。 搬过去时,她整个心都是欢欣雀跃的。 只是当她走过去看到费明议的眉头又皱了一下时,欢愉的心又稍稍收敛了一点。 ——阿议好像不是很喜欢呢。 她是个老虎尾巴都敢摸的人,遇上费明议,总是有点不敢造次。 离得近了,所有的事都变得方便。 她再不用每天拗过头隔山隔海的去看他,撑起脑袋就可以将他全部看在眼里。 她原先就看得肆无忌惮,如今更是恣意。 小伙伴过来玩时就无语,“你干嘛一直盯着他看啊?” 孟遥回答的直接,“因为他好看啊!” 小伙伴就说,“你要不要脸啊!” 她毫不在意:“为了他我可以稍稍不要一下的。” 费明议常常会穿着校服,但是宽宽大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难看。他也不会像其他男生耍酷一样把衣领子拉到最上立起来,反而把领子折得很齐整,把拉链拉到锁骨那,露出白又长的脖子——一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模样。 头偏过去一点,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喉结。 孟遥第一次看到时还很新奇,到后来就越看越心动,很想伸出手摸一摸。 她想那一定很好摸,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摸到。 有时候看得久了,自然会忘记还在上课,于是常常听到老师咚咚咚的敲黑板。 “黑板在前面,有些同学眼睛往哪儿看呢!” 还能往哪儿看?自然是往费明议那儿看。 班上的同学大都知道她在追费明议,一个个心照不宣的看向他们,起哄似的的笑。 每每这个时候,费明议的眉头就会皱起,后来有一次像是烦了,直接将手中的笔扔在了桌上。 孟遥吓了一跳,知道他是不高兴了,后来也就慢慢收敛了。 她依然每天给他带着早饭,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每天都换着花样。大到沉香楼的灌汤包陈印记的炸酱面,小到每天早上摆在路边的煎饼果子鸡蛋饼,能买到的都给他买了一遍。 她总觉得哪天她买到他喜欢吃的他就吃了。 然而费明议没一次吃的,都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掉。 有时候她都心疼,心疼那被浪费的粮食,不是心疼她被浪费的那么多心思。 她也每天都会没话找话,但费明议从来没有理睬过她。 不管是不停的献殷勤,还是正儿八经问问题,她就像个空气一样,哪怕她就坐在他边上,他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知道追一个人好难,可没想到会这么难。 小伙伴们劝她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费明议哪里值得她这么对他。 孟遥也松懈,可松懈了不过两秒,还是坚定,“我还是要喜欢的!” 她每天都会追逐着他的身影,以前顾忌徐幼凝的身份,很多时候都会保持着距离,现在全然放开。 他打球的时候她在看着,他跑步的时候她跟着,他在哪里她也就在哪里。 很多时候她都想拍下他的照片,但感觉到他好像不太喜欢被人偷拍,就再也没有朝他端起相机。 ——父亲送给她的相机她一直带在身边,她从小没有特别热衷的东西,费明议是个意外,这台相机是另一个意外。 她胡乱拍了很多照片,删删减减,始终保留着给费明议拍下的那一张。 没人的时候,她也会偷偷翻开费明议的草稿本、课本。 就像探查他的隐私一样,她没耐心听课,总是在课本上、草稿本上乱涂乱画,她就想知道他的课本上、草稿本会不会也会画点什么写点什么。 然而他的课本和草稿本很干净,除了一道道演算公式,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事全在纸上,他的心思却始终讳莫如深。 她就会在她的草稿本上、课本间偷偷写上一句句话: ——阿议,福庆楼的包子真的很好吃的呀。 ——阿议,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呢? ——阿议,你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说话呢? ——…… 所有的字都藏在他的字里行间,她不敢写得太明显,心里知道阿议不会喜欢他做这样的事。 他也像是当真没发现过,草稿本依旧用着,不曾撕掉哪页;课本也接着往下看,不会因为上面多了几笔而皱起眉头。 不过有一次,她倒是真的像把他惹着了。 那天是周一,她像以往那样早早来到教室,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费明议过来。 直到快要上课的时候她才看到他走进教室,脸色很不好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然后就发现他的右手上受了伤,从无名指下面的手背到另一侧手心,不知怎么划出了道四五厘米长的细长口子,鲜血正不停溢出来。 他的手一直很好看,指骨分明,白净修长,此时鲜血流出,触目惊心。 当时她就慌了,站起来就跑到他的跟前,“阿议你怎么了?” 她很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哪知费明议抬起头直接毫不留情的扔出一句,“滚开!” 她瞬间就怔在当地,匆忙间抽出的纸巾攥在手中都没来得及给他。 费明议虽然不理睬她,但从来没有这么出言不逊过。 她不知道怎么了,不敢再上前,却也没再上课,踩着上课铃声直接走出教室往医务室跑去。 她买了碘伏、买了酒精棉、买了纱布,甚至还买了两盒消炎药,偷偷溜回教室,不敢直接给费明议,把东西全塞给费明议后面的男同学让他转交。 还特意提醒他不要说是她买的。 男生把东西递给费明议时,费明议没再拒绝。于是孟遥就看着他一个人在课桌下给自己清理着伤口,然后用纱布一层层裹起来。 她很想帮忙,可是又不敢。 阿议刚才的样子,真的有点让人害怕。 她在课间悄悄问了身边的男同学,没人知道费明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后来才知道,好像是有人找了他麻烦。 等到中午的时候,她又远远跟着他进了食堂。 她原本不敢靠近,可是不知怎么,那天费明议身后一直没人再排过去,她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她想阿议手受了伤,万一需要帮助呢。 她默默的跟着他,时不时关注着他的动静。 结果她自己小心着,背后不知谁突然撞了她一下,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撞在费明议身上,手中已经打了两份菜的餐盘也全翻在了他的衣服上。 孟遥看着他一片狼藉的背,脸都吓白了。 费明议转过身看到是她,脸色也果然阴沉的可怕。 她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撞我!”她想找出肇事元凶,可边上每一个人都一脸无辜。 “对不起,我帮你洗衣服好不好?”她只好又说。 费明议却没再理她,饭也不再吃,直接把餐盘里的菜倒进泔水桶,走出食堂时又直接脱下外套塞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孟遥都快要伤心死了。 她“恶迹斑斑”,他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等到晚上放学的时候,孟遥专门跑了趟商场,花了她大半的零花钱给费明议买了件跟他扔的那件差不多款式的外套。 晚上的时候也没睡好,擦来擦去写了封长长的道歉信。 怕有错别字,还专门喊醒已经睡着的顾佳给她检查。 等到第二天,又早早来到学校。 将衣服盒子放在他的桌上,又将捂了一晚上的道歉信郑重其事放在盒子上。 费明议来得很晚,脸色依然很不好看。 等看到桌上的东西时,他没有立即扔掉,而是坐下,拿起笔在道歉信下写了几个字,然后又连着盒子一起用他仍然裹着纱布的手扔了过来。 盒子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孟遥的背不自禁的挺直。 她似乎有所预料,但看到他回过来的字时,还是难过的想要哭。 偌大的“道歉信”三个字下,是力透纸背尽显厌恶的几个字: ——请你离我远点! 第五章 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 费明议的一句话,孟遥伤心了好几天。 她不再给他买早餐,不再一直跟着他,也不敢再跟他说话。 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跟她说话,却是一句“滚开”; 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的回应,却是一句,“请你离我远点!” 她好像成了她一直讨厌的那种人。 她问顾佳费明议为什么不喜欢她,顾佳不知道。 她想找孟铁生,孟铁生一直再忙。 她跟孟铁生的关系一直没有“和解”,这一年多以来她很少回北城,孟铁生过来看她,她也爱搭不理。 十四岁那年的“仇”她准备记他一辈子,可是一有什么事,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有那么一瞬,她都想让孟铁生再把她调回北城,可是想到这样就会再见不到费明议,话到嘴边又落下。 最后只是闷闷的说:“爸爸,我想你了……” 孟铁生声音很疲惫,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说:“烟儿,你在苏城乖乖的啊,等爸爸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来看你。” 那时她只以为这是一通寻常的电话,没有想到那是父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伙伴为了哄她开心,拉着她四处玩。 溜冰场、游戏城、KTV……热热闹闹,嘈嘈杂杂。 玩时她也开心,安静下来时还是有些难过。小伙伴们让她换个人喜欢,她试过,根本没用。 追她的人一直没少,校内的、校外的、她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天下男人千千万,可只有一个阿议是不一样的。 她也没有把座位调开,想过,最后还是忍住。她怕她调开了,就回不来了。 她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看,就怏怏的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听着课,间或间偷偷看他几眼。 费明议坐姿端正,神情又恢复了寻常淡漠,至于对她,又像是彻底无视。 班上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他们间发生的事,边上混熟了的男生就劝她:小孟,要么我跟你换个位置吧,议哥铁石心肠,你就别追了…… 孟遥听了很难受,可是沉默了两节课的时候,还是对自己说:我不。 是的,我不。 当所有的人都在劝她放弃,当所有的人都不再看好,当她自己也开始产生深深的怀疑…… 可是到最后,还是一句——我不。 她那么那么不容易的喜欢上一个人,那么那么想要对他好,如果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又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喜欢。 不是说“金诚所致金石为开”吗? 不是说“谁无暴风疾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她才只是刚开始。 一辈子那么长,就算高中都还有两年,只要她坚持,他总有喜欢她的那一天。 少女的心坚韧又执着,虽然被伤得伤心难过,依然有的是赴汤蹈火的决心和迎难而上的勇气。 为了给自己鼓气,她又在他的草稿本里的角落写上一个个字。 ——“阿议,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管你是不是想要让我远点, 我都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 她知道他看不见,可是没关系,这是她对自己的誓言。 心里下定了决心,她整个人又振作起来。 知道费明议不喜欢被打扰,忍着不再看他,忍着不跟他说话。上课时尽量看黑板,下课时忍不住就尽量出去玩。 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想想徐幼凝,就努力把自己变得优秀。 徐幼凝早已成为年级里优等生的典范,会弹钢琴,写得一手好字,不但人长得漂亮,每次考试还都保持在年级前十。孟遥后来见过她好几次,她都是朝她温温柔柔的笑,毫无芥蒂。 费明议第一次摸底考时考了年级第一,后来不知怎么了,每次月考也就将将排进班级前四。 有时候她也好奇当初他们为什么分手,她打听过,无人知道答案。 她开始认真上课,认真做作业,只想着和费明议的距离拉得更近一点。 她甚至都开始留起了长发,徐幼凝的长发乌黑又柔软,她想费明议或许喜欢那样。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风平浪静,孟遥每天上课下课,假期做完作业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她跟费明议说过一句话,替老师传达一下内容,没有借题发挥,说完就走。 她也给费明议捡过一次橡皮,原本忍着没想捡,橡皮滚落到她的桌子底下,只好捡起来又默默放到他的桌上。 费明议没有说谢谢,目光还是在那块橡皮上逗留了半秒。 或许是真的用心了,新一次月考的时候孟遥爬进了班级前二十五名,班主任表扬他的时候她偷偷看了费明议一眼,觉得好像跟他又进了一步。 费明议雷打不动班级第四,年级排在三十开外。没了年级第一的光环,他的成绩不再耀眼,孟遥却始终觉得他好厉害。 这一个月里她也知道了有不少女生在追费明议。 有一回她还直接撞见过。 她去给顾佳送厕纸,下楼梯时就看见一个女生将费明议拦在楼梯口。 她看到费明议时费明议也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触碰,她飞快的低头跑开。 有时候她也想过,如果有一天真有一个人能追到费明议该怎么办。 想想,她大概也只是羡慕。 有一次,她倒也在校外碰到过他。 那天是周末,她穿着小短裙在KTV和朋友们一起玩儿。 中途去拿个果切的时候,就看到费明议站在走廊里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手机。 当时她的眼睛就亮了,跑过去喊了一声,“阿议,你怎么在这?” 看到他手上的手机又道:“你买手机了吗?” 意外相遇,她浑然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惊喜。 费明议看到她依然漠然着脸,黑漆漆的双眸垂下就把手机收回口袋。 她意识过来,有些尴尬。 身后传来声音,“烟儿,这谁啊?”是玩得很熟的朋友走了过来,都是朋友的哥哥们。 她介绍说:“这是阿议,我的同学。” 那些小青年就对费明议说:“你就是烟儿喜欢的人?长得不赖嘛!” 烟儿喜欢一个人,玩的好的一圈都知道。 孟遥怕他们乱说,让他们先去包间。 小青年走时还不忘劝告,“小子,珍惜点,我们烟儿多好一姑娘。” 费明议理都没理,直接往外走去。 “嘿!”小青年们有些毛。 孟遥赶紧把他们拉住推进包厢。 又忙追上费明议解释,“阿议,你别介意……你别看他们打扮的流里流气,其实都是挺好的人……” 费明议置若罔闻。 孟遥想再追,见他推开旋转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想了想,也就停下了脚步。 后来上课时孟遥仔细关注过费明议的口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看到费明议拿出手机。 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边上跟他一个宿舍的同学,也没人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手机。 孟遥的心里有些疑惑,可是费明议不说,她也只当不知道。 等到冬季运动会的时候,她又自告奋勇报了4*400男女混合接力赛。 原因很简单,老师直接点名让费明议作为男生代表参加。 迎新生演出时她没能和他同台,她想这次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班级里男多女少,女孩子大多斯文不愿参加,她主动要求,老师自然答应。 报名时她还特意看了费明议一眼,费明议并没有太大反应。 孟遥上一次参加运动会还是小学时候,不想拖费明议后退,运动会前二十天就开始勤奋练习——每晚回到家,在巷子里一遍一遍训练。 等到运动会那天,她整个人处于激动状态,给班上每个运动员加油,轮到费明议时更是喊破了喉咙。 到了比赛的时候,更是卯足了全身的力气。 第一棒的时候他们班领先了,第二棒的时候女生不小心摔跤落后了一大截,等到棒子交接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整个人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把距离拉平!她一定要超过前面的人! 第四棒是她的阿议,她一定要让他赢! 她知道他跑得飞快,可是所有最厉害的选手都压在了最后一棒,她不要让他承担最大压力! 那一天,她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她的阿议就在前方,他就是她追逐的光! 她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他望着自己做好冲刺的准备,似乎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她知道他在前面等着她,耳边所有的加油和呐喊都已听不见。 等到费明议顺利接过她手中的接力棒又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出时,所有的感官系统才在一瞬复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灌入耳间,一张张惊奇热情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烟儿你嗑药啦跑那么快!” “小孟你太厉害了吧!” “烟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全身都在发光!” “……” “我跑了第几?”她晕晕乎乎的问。 “第三第三!你牛逼大发了,一连跑过了四个人!我都快疯了!你跟第一第二都没多少距离了!” 她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那阿议应该没问题了吧……” 她被搀扶着追寻着费明议的身影,跑道上,黑衣黑裤的他如猎豹一样在奔驰,人潮涌动,她的视野里又全是他。 最后一棒堪称魔鬼集中营,所有体育健儿都压在了最后一圈,费明议一开始是第三,一百米后超越第二名,二百五十米后与第一名胶着,最后五十米直接将人甩开,最后以四秒的优势拿下第一。 跑到终点时,他整个人面色不变,除了瘦削的身体稍稍有些绷紧,完全看不出他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比拼。 然而所有的女生都已为他疯狂。他只穿着一件T恤,迎风奔跑时衣服飞起,流畅利落的腰部线条和紧实有力的腹肌就尽数展露。 他话不多,但一直是个三好学生的样子,没人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孟遥也看见了,那一瞬间,心跳的飞快,脸也一点一点红了。 她很想抱抱他,哪怕很轻很轻的也好。 费明议的身边围了很多人,等到差不多都散开了,等到她自己缓过来,她才鼓足勇气状似随意的走了过去。 她说:“阿议,其实我也挺厉害的是吧……” 她很想让他夸夸她,他们得了第一,也有她的功劳。 她也终于可以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费明议没有回答她,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拿起边上的外套离开。 孟遥有些气馁,很快还是堆起笑容。 没关系,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只是努力到底没用。 没过几天就有消息传出,费明议和徐幼凝复合了。 昨天下午,有人看到费明议和徐幼凝一起来了学校,晚上打球时,徐幼凝又开始过来观看。 孟遥听小伙伴说起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没想过费明议和徐幼凝会复合。 顾佳说,之前就觉得徐幼凝一直跟你笑怪怪的,现在看来,她是笃定费明议会回到她身边。 因为笃定,所以根本不在乎有谁追他。 她像大妇,笑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外流连。 孟遥一直觉得徐幼凝笑得温柔又好看,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当天中午,她也确实看到费明议和徐幼凝又坐在了一起吃饭。 徐幼凝还是笑意吟吟,时光过去两个多月,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孟遥心里却说不出来的酸涩,她问过徐幼凝他们会不会复合。 当时她只是笑笑。 她没有骗她,是她曲解了她的意思。 所有的努力好像都没用,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成了笑话。 走在路上都有人窃窃私语,那么多人喜欢费明议,他最后还是选择和徐幼凝在一起。 ——听说他们班的孟时烟也追他很厉害…… ——那又怎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长得再漂亮家里再有钱也没用…… 边上的男生又问她:“小孟,要不要跟我换个座儿?” 她坚持了三天,还是选择了交换。 徐幼凝每天会来找费明议,有时给他送水,有时给他送书。 见到她时依然会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甜美。 也不远,从第二排左边第五个位置,换到了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 跟费明议的距离,也不过从一个过道,变成两个过道。 只是孟遥不再往北看,上课也不再有心思。 她的脸颊明显的瘦下来,外婆的保姆问她阿烟怎么了。 她摇摇头,只说大概学习太累了。 之前她听说他有女朋友,感觉像是失恋。 现在他们复合,她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她也听到班上的男生在费明议面前谈论她。 “小孟这回是真伤心了吧,整个人都感觉瘦了一圈……” “我看她应该是死心了,这阵子都没见她再看议哥……” “要我选我也选嫂子,嫂子多温柔,孟时烟这种hold不住啊!” “你别说我小孟啊!小孟挺好的……” “……” 小孟挺好的,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她。 可是她真的就这么死心了吗? 夜深人静时她问问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答案还是否定。 她知道这样很可耻,可是还是想继续喜欢费明议。 第六章 你就不要再喜欢费明议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费明议的橡皮再没有滚落到她的脚边; 老师再没有话需要她通传; 运动会也早已结束。 孟遥默然无声的过着她的生活,努力不在费明议和徐幼凝的世界里留下任何影子。 宣传栏上倒是贴上过他们的照片。 她奔跑在临近终点的赛道上,眼中绽满了光。 他的旁边,是费明议一路疾驰,超越众人的瞬间。 摄影师偏爱,两张照片都拍得非常好看。 她被小伙伴喊去看时费明议和徐幼凝正好也在,看到她过来了,费明议才转身离开。 徐幼凝依然跟她笑了笑才走。 孟遥不知道费明议有没有看到自己,可是就算看到,他大概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有天顾佳倒也跟她说了个刚听到的事情。 ——费明议家可能还挺有钱。 班上一个同学去喝喜酒,正好看到徐幼凝也在,一问才知道徐幼凝的家境很好,有个伯父在政府部门任职,父母做生意,跟费明议的外婆家是故交。 徐幼凝看似随和,眼光一直挺高,之前不少人追她她都没答应,她能和费明议一直在一起,说明费明议家境也不差。 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费明议自不会说,问徐幼凝,她也只是笑笑不回答。 费明议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要么穿着校服,要么穿着看不出牌子的衣服,鞋子也只是最平常的运动款式,平时又不用手机,所有人便都不会对他的家境产生太大联想。 事实上费明议也一直挺神秘,除了徐幼凝,学校里似乎没人认识他,隐约听说他原来不在苏城上学,具体从哪来的又没人知道。 孟遥听说后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觉得费明议的一些行为就有了更好的解释。 他不缺钱,所以对她不卑不亢; 他不缺钱,所以有了漠视一切的底气。 以前她还担心他没钱想要包吃包吃供养他,现在看来,他根本不需要。 她一直觉得自己家里有钱也算一个顶大的砝码,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在意。 那她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一提的东西…… 孟遥原本以为可以就这么过下去,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默默喜欢,默默祝福,不去打扰。 没想到,连这也不可以。 那年冬天特别冷,学校早早组织跑操。有天孟遥写完最后一道题走得晚,就看到费明议正好从她身后走过。 她坐在第一排最后的位置,靠着后门,谁走那都要经过她。 她顿了顿,想要等他走了再走,等她的同学在催促,她只好跟上。 或许是临近考试埋头卷子的时间太多了,或许是隔山隔海隔的人也闭塞了,孟遥发现自己好长时间都没有仔细观察他了。 单薄的外套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黑色的,硬挺妥帖;头发也长了点,发尾埋入领间,细碎整洁。 人依然很高,站在他身后,依然只到肩的距离。 她又长高了,长到了一米六二,可是他好像也在长,刚进学校时一米七五,上次量身高时已经一米八了。 孟遥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有点贪恋,有点悸动。 可是没走几步,所有的美好又戛然而止。 教室外,徐幼凝从走廊的另一头走出,看到费明议喊了他一声脸露惊喜,看到他身后的她,脚步顿了顿。 很快又朝她点头微微笑了笑。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走,孟遥放慢脚步想让她先行,徐幼凝却没追上去,反而走到她身边示意她一起下楼。 孟遥只好随行。 徐幼凝一直很大方,好像根本不计较她之前追费明议的事。 孟遥就有点不自在。 晚了两分钟,大多数人都已经下了楼,前面乌压压一片,后面倒没多少人。 费明议走在她们前面,中间隔着好几个楼梯。 跟在费明议身侧的班上两个男生见徐幼凝没有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见她也在后面徐幼凝甚至还跟她说着话,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似乎跟费明议说了点什么,费明议也回过了头,看到她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变故便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徐幼凝不知怎么突然“哎呀”一声,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倾去。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可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只来得及抓了一下她的胳膊,就看到她整个人摔了下去。 幸好费明议就在前方,幸好前面拥堵费明议正好停步,幸好他听到喊声回过了头,然后下意识的就把扑倒下来的徐幼凝接住。 他被撞了个满怀,后退半步,人也仰后,但人终究安然无事,孟遥见着,长舒了一口气。 哪知徐幼凝扶着费明议站稳后,转过头两眼含泪,“孟时烟,你为什么要推我?” 孟遥整个愣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了过来。 孟遥看着自己伸着的手,顿时醒神,“我没有!” 她对徐幼凝说“我没有推你!” 见费明议也在看着她,忙又自证,“我没有推她!” “明议,我的脚好疼……”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徐幼凝扶着费明议的胳膊又低哼出身。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向她转移。 徐幼凝弯着腰,冷汗直冒,满脸煞白,站都站不直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坏!”终于有人忍不住向她指责。 费明议没说话,撩了她一眼就打横抱起徐幼凝就往楼下走去。眼神森然而冷漠。 孟遥想要喊他,看着他的眼神又停住。 所有人都在让行,人群中费明议的身形挺拔,万众瞩目。 孟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眼眶红红的默默弯下了身体。 她的脚也疼。 刚刚拉徐幼凝的时候她正好下楼梯,被她带的重心不稳一脚踩空,虽然最后扶住墙稳住了身形,脚腕也还是结结实实的扭了一下。 刚才没察觉,现在钻心的疼。 可是再疼,都不如费明议最后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心疼。 徐幼凝从医院回来,脚上打上了石膏,耻骨骨折,需要静养。前拥后护的,被给予了最大的关照。 孟遥冷冷清清的坐在座位上,只有顾佳他们前来安慰。 她没有去医院,等费明议他们走后,被同学扶着一跛一跛的去了趟医务室,喷了点药剂,又拿红花油擦了擦。 她的脚腕肿成了个馒头,差点连鞋都穿不进去。 课间操发生的事早已传开,很多人不相信她会推她,很多人却相信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富家大小姐么,本来就是飞扬跋扈的!” “她之前那么追费明议,现在看到徐幼凝跟他复合了,还不嫉恨死她啊!” “我看啊,她就是故意的!” “……” 所有的推论都有理有据,好像她就是这样的人。 可偏偏,她跟那些人一点也不熟。 顾佳他们很生气,不知道徐幼凝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遥也不知道,她确信自己没有碰到徐幼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费明议回来的很晚,孟遥从听到他在前面喊报告就一直抬头看着他。 他的表情很冷,像蒙着一层霜。 孟遥有点难过,她想阿议肯定以为她就是那样坏的人。 等到下课的时候,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了他身边。 她说:“阿议,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只是想要拉住她……” 别人怎么想没关系,她不希望阿议也误会她。 她期待着费明议能有一点点相信她,可是没有。 费明议整理着课本视线落在不知何处的前方,神情冷肃,至始至终没有回应。 孟遥的话就有点说不下去。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一点一点走回自己的座位,又胡乱拿了本课本翻开。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想她大概就是个笑话。 之后的几天,那些揣测和中伤如影随形,几个小伙伴为此没少跟人吵架。 班上几个要好的男生顾忌费明议不敢跟她太热情,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顾佳恨极了费明议,觉得他不该就听徐幼凝的片面之词。 可是孟遥觉得,他不相信她又能相信谁呢? 信她吗? 顾佳气红了眼说:烟儿,你就不要再喜欢费明议了! 孟遥沉默了半天,没能回答。 到最后,只闷闷的说:“等过几天我再找个机会跟他说一下好了……” 她想,再过几天,他的气也消了,说不定就能听进她的话了。 然而,她终究没能等到那个机会。 第七章 费明议,再见。 世上的事似乎总是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那天是冬至,孟遥吃好保姆给她包的汤圆准备去上学,北城的一通电话就打到了家中的座机上。 ——昨天晚上,孟铁生在厂区突然被带走,涉嫌贪污行贿非法集资等一系列重大刑事案件。 孟遥再顾不得上学,放下书袋就飞回北城。 回到北城已经一片混乱,家中已被砸,厂区门口围满打着横幅要求还钱的人。 孟遥急忙找人询问父亲被关在了哪里,想要进去见一见,根本不被允许。 又连忙找律师写委托打探案情,律师从看守所出来,一切皆被证实。 孟铁生涉嫌贪污行贿非法集资证据充足,最高可判无期。 孟遥却是不信,父亲从来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自小教导她要做个正直勇敢诚实守信的人,她根本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说:“陈律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我爸爸不会做这样的事!” 有误会吗?自然是有的。 大厦将倾,一切只是被洪流裹挟着的牺牲品。 孟铁生跑运输出身,早年间得遇贵人,蒙其照应,渐渐发迹。知恩图报,孟铁生没少为他做事,响其号召,解其难题,可谓生死与共。 只是权利之路多倾轧,往上一步尽凶险,两年前,贵人一系爬至高位,迎来龙潭虎穴。 一边是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一边是围追堵截手段频出,到最后贵人一系夺权落败,上下肃清。 孟铁生只是钉死贵人的其中一环。 行贿一事见仁见智,非法集资只是一个谋划了两年的圈套——对手出手狠辣,招招毙命。 倘若孟铁生明哲保身,尽可以将责任推给贵人将他置于死地后撇清自己,可是草莽豪杰如他,选择一肩扛下。 那时孟遥年少,很多事情都不懂,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保全别人连她都不顾! 孟铁生只是回说:“贵人对我有恩。” 到最后又说:“烟儿,是爸爸对不起你……” 人的一生总要做很多抉择,二十年前与贵人相遇肝胆相照,十八年后明知前途难测依然选择风雨同舟。 如今洪流来袭,孟铁生虽为一个小人物,依然选择秉持自己的良心。 ——孟铁生开工厂、办实业,人人敬羡,可是在滚滚巨轮面前,仍然不值一提。 孟遥也终于知道十五岁那年父亲为什么执意将她送去苏城,不过是预料风雨将至,想要早早将她送至风波之外。 孟铁生说,让她回苏城吧,不要待在北城了。 可是她又如何能回去。 孟铁生想要让她置身事外,她一心只想将他救出。 孟铁生一案已是板上钉钉,谁都无可更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刑期减至最低。 律师说,行贿罪刑期有限,非法集资涉及金额巨大才是重中之重,要想刑期减少,只有先把金额补上。 她便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拯救起自己的父亲。 一切还得抓紧时间,等到案子移交检察院,再想救人难如登天。 无期,多么可怕的一个字眼,孟遥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父亲在牢里度过那么漫长的时间。 可是她想赶紧把金额补上,哪有那么容易。 涉及的金额太大了,账户全被冻结,名下产业悉数被查封,所有东西都填进去,六个亿的款项还有三千五百万的缺口。 三千五百万,她怎么拿。 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孟铁生最早的那家给工人养老的五金厂也清完库存一并转让,依然还有一千五百万的缺口。 外婆卖了早年孟铁生给她置办在苏城的房子,她跟着财务拿着孟铁生留下的账本四处追债,到最后,依然还剩下六百万。 六百万,她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了。 所有东西都抵押,她已一无所有。 而黄金三十七天,已经过去二十天。 外婆已然年迈,底下员工树倒猢狲散,原来那些父亲身边的女人也一个不见,除了司机和一个跟了父亲很多年的财务,她再无人可助。 她想起了父亲平时的那些朋友,翻出父亲的名片盒一个个打了过去。 看到有陌生电话呼入他们每个人都接听,可是听明来意后,每个人又都敷衍几句就挂断。 她不死心,开始一个个的去找,她求他们能借点钱,求他们能救救她的爸爸,可是每个人都有着难言之隐,每个人都避之不及。 他们说:“我这还有事,有什么事咱们下回再说啊。” 他们说:“烟儿啊,不是叔叔不帮你,是叔叔也没有钱啊,你看,快到年底了,我还欠着工人一大笔钱呢!” 他们说:“烟儿啊,你也别忙活了,那个窟窿太大了,你一个小姑娘补不过来的……” …… 孟遥一家一家的跑,一个一个的找,祈求着有谁能伸出援手,可是没有。 那些曾经和父亲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的人,没人帮她; 那些平时看见她都笑嘻嘻的让她叫“叔叔”的人,没人帮她; 那些和父亲称兄道弟“孟哥”前“孟哥”后热络非常的人,没人帮她…… 她想起了那年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妻儿走投无路前来寻求帮助、父亲义无反顾的帮助了她,可是轮到他们,再没有了古道热肠的那个人。 那年冬天真的冷,夜永远漫长,寒风永远凛冽,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奔走在街头,看不到前路,只有刺骨的寒凉将她吞噬。 可是她不敢停下,怕停下,就再没希望。 后来有人跟她说,不是他们不能帮,是他们不敢帮,上面大人物上台正在清洗,谁都不敢得罪。 道理那么清楚,可是听在心上,整一个世态炎凉。 倒也有人主动联系她,她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找过去。 那个平时总是一脸和善的看着她的“叔叔”,笑眯眯的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沓沓的钱,说:“钱,叔叔有的是,你要多少?” 她只当终于遇到了好心人,感激涕零的说:“越多越好,沈叔叔,我以后会还您的!” 那个“叔叔”却又将抽屉阖上,走到她的背后,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烟儿应该怎么谢谢叔叔呢?” 她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个“叔叔”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越来越往下,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我们烟儿长大了啊,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她终于醒悟,一个激灵站起身,就看见那个“叔叔”透过镜片一脸淫-邪的看着她,眼中是毫不加掩饰的欲望。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然后慌忙后退,夺路而逃。 一路跑出门外,再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以为找到了能救她的人,没想到找到的却是魔鬼。 人世间到底有多少黑暗和荒唐在上演,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浑身战栗,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她要停下吗? 她不能停。 那年春节,阖家团圆,她和外婆他们还在黑夜与寒冷中无尽奔波。 他们打了无数的电话,求了无数的人,名片夹里那些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那些在北城的,那些不在北城的,她都一一求过。 多少冷眼,多少拒之门外,多少讥笑与推诿,她都一一尝遍。 可到最后,依然只凑到不过百万。 而时间,只剩下最后八天。 案子即将移交检察院,再晚一步,无力回天。 他们再无办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颓然,穷途末路,她仍不愿放弃。 她想起了一个人,然后在漫天风雪中,一个人跑向博文中学。 她曾在博文中学读了一年书,那年她十四岁,正值叛逆,长得漂亮又冷酷,校内的、校外的不知有多少人追她。 其中一个来头最大。 那人第一次带着人将她拦住时,说:“你就是孟时烟?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她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不理他径自走开,边上的人就说:“孟时烟你好敢,你知道他是谁嘛?王樾,隔壁高中的校霸,家中有钱又有权,爷爷在军区,这一带所有学生根本没人敢惹……” 那时候他追了她好久,她一次没搭理。没人敢惹怎么样,家中有钱有权怎样,那时在她眼里根本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那个“有钱又有权”在她脑海里不停放大。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生路。 她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听说过他常在学校的一家桌球馆里玩,第一时间找向那里。 他也果然在,他的那帮小弟把她带到里面的房间里时,他坐在台球桌上,正和人打着牌。 那些小弟说:“老大,你看谁来找你了!” 他抬起眼,嘴里叼着烟,嗤笑了一声。 她便说:“王樾,求你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借我五百万,救救我爸爸!” 她想他家有钱有权,如果他愿意,一定可以帮到她。 “五百万?!疯了吧!”有人在边上说。 她只是看着王樾。 王樾叼了会烟,吐掉,笑了,“我是可以帮你,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说:“只要你帮了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你女朋友吗?我都可以答应你!” 王樾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满脸讥讽,“孟时烟,你以为你是谁?”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就是个丧家犬而已!” “我们老大当初看上你是给你脸,现在你算什么东西!” “五百万,亏你开得了口!” 孟遥一脸讶异的看着他,心跌到了谷底。 她想起了那时候,王樾带着人一次次拦住她,她一次次没好脸色。 到最后她实在不耐,直接骂出了口。 “你能不能滚远点,说了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烦!” 当时很多人在场,她一点情面也未留。 他是怎么回应的? 气到面目狰狞,最后指着她的鼻子说:“好,好,孟时烟,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王樾,我求你。”她止不住颤声的说。 王樾顿了顿,将手中的牌扔掉,又开口道:“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行啊,那你把衣服脱了……” 她抬头望他。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吗?那就把衣服脱了啊……” “对啊,脱脱脱,你脱了老大说不定就帮你了!” “求人总得拿点诚意嘛,让你脱你就脱!” “孟时烟,快点脱吧,脱了老大就帮你了!” “……” 风不知从哪里吹进,一直吹到她的心底。 所有的讥讽和嘲笑灌入耳朵,孟遥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 她默了良久,看向王樾,“如果我脱了,你真的把钱借我吗?” 王樾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会考虑考虑的。” 她抿紧唇,哑着声开口:“好,男子汉大丈夫,希望你说到做到。” 她垂着眸,绷紧了身体,咬紧了牙关,伸出手将拉链拉下…… 没人拦着她,所有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衣服掉落,她的眼泪也扑簌簌掉下。 所有骄傲和自尊一齐粉碎。 那些年少无知的恣意,那些勇往无前的热烈,那些混着所有欢笑和喜悦的炽热和鲜活在那瞬间,统统湮灭。 有的人开始拿起手机拍照,有的人开始嘲讽。 她脱了外套,脱了毛衣,脱了裤子,脱了内衣…… 等到脱完最后一件遮蔽物赤-裸站于人前时,寒风在她身上肆虐,她整个人战栗。 她说:“王樾,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有人在调笑,“没想到这妞身材这么好。” 有人在蠢蠢欲动,“老大,不能这么便宜她啊,要不……” 她置若罔闻,只是对着前面的人说:“王樾,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她已经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的眼泪掉落,沿着眼角的那颗痣滑落脸颊砸落在地,开出了一朵朵心碎绝望的花。 王樾没有回答。 许久过后,拿起扔在边上的外套跳下台球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走了。” 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碎成一片。 房间里的人很快走了个精光,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重新穿上一件件衣服,然后又一步步走了出去。 前方依然是风雪漫天,身后是碾落尘埃的青春年少恣意飞扬,她的眼中再没了光。 那天晚上她回家很晚,一个黄毛骑着摩托车在等她。 门口是抿紧了双唇严肃又沉默的外婆。 黄毛递给她一张银行卡,“这是樾哥给你的,五百万,你可拿好了。”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朝她戏谑的吹了个口哨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外婆问她:“钱哪来的?” 她不肯开口。 外婆伸手就要打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得不把真相说出,外婆却气到昏厥。 外婆说:“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外婆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断了你的脊梁骨啊!” 她泪流满面:“我只是想救我爸爸……” …… 三千五百万,终于在最后七天全部凑齐。 孟遥拼尽了全部力气。 所有债务已还清,案子呈交检察院,只等最后审理。 外婆年迈体弱,终于病倒。 学校里也打来电话,询问何时才能回去上学。 离开苏城时她请了事假,那时是冬至,如今元宵都过。 他们已经是高一下半学期可吧,可是,她还能回去上学吗? 父亲的事还没有最后裁决,外婆还需要照顾,她也再没有钱去上那昂贵的私立中学。 到最后她对一直陪着她们的司机说:“董叔叔,你能陪我回苏城办一下退学手续吗?” 再回苏城,仿如隔世。 她悄然无声的回到学校,又悄然无声的办理着所有手续。 老师询问原因,她没有说明。 老师又问:“那你要和同学们道一下别吗?” 她默了半晌,还是摇头。 等到最后,只说:“我去教室收拾下东西就好了。”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如今正在上体育课,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的课桌还在靠着门的角落里,当时走得匆忙,所有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如今依然还在,只是不知被谁收拾了一通,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桌面上。 一抹,桌上已有一层薄薄的沙。 她有多久没回到这里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曾经她是这里的一员,从此以后,她再不属于这里。 将课本一一一放入袋子,她的目光又不自禁的落在左前方隔着两个走廊的位置。 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坐在那里。 永远的将课本收拾的干净齐整,永远都能让她一眼认出。 可是,她再也不能看到他。 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已经走到他的桌前,她的眼泪也已盈眶。 人前一件件脱下衣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揪着她的心又一点点沉入深渊。 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还有那么多的喜欢没有来得及表达,可是现在都没了机会了。 她对自己说:阿议,我再也不能喜欢你了。 他有女朋友时,她没有放弃; 他厌恶她时,她没有放弃; 他误会她让她难过万分时,她仍然没有放弃; 可是现在,她真的不得不放弃了。 那些不堪,那些绝望,那些穷途末路的潦倒和永无宁日的惊惶,都让她再不能继续下去。 她颤抖着手打开他的草稿本,新的学期,新的本子,他只来得及写了几页。 他的字还是那么好看,像极了他的样子。 可是她再无法触碰。 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成定局。 到最后,她只是拿起笔,在他的草稿本上写上最后几个字: ——费明议,再见。 一字一顿,统统埋入字里行间。 费明议,再见,我与你郑重告别,从此你的世界再也没有我,一切回归原点。 费明议,再见,我与你郑重告别,愿你从此以后一生无忧,得偿所愿。 费明议,再见…… 最后一个字写完,她的眼泪掉落,沾湿纸页。 她慌忙抹去,阖上,然后擦干眼泪拿起袋子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也就没看见远处操场上少年回头望,见走廊上有女生的身影走过,避开众人一个人往教室走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看着角落里已然搬空的课桌,又默然无声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切都是原样,除了那稍有移动的笔和草稿本。 他打开,一眼扫过,最后落在一行沾湿的字上。 ——费明议,再见。 费明议,再见。 第八章 后来,她还是遇见过他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后来,那年的冬天漫长的好像的永远都过不完。 孟遥从苏城回来,依然每天都在奔波。 她等着案子审理,等着法院判决,等着一切落定能见上父亲一面,等着无期变有期、有期变减刑…… 她满怀希望,以为还清了债务,一切都能有好的结果,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父亲死在拘留所的消息。 孟铁生是突然死的,早间排队去洗漱,一阵剧烈咳嗽后彻底摔倒在了公共卫生间里。 送去医院,抢救无用。 癌症晚期,一直没发现,在看守所也无人在意,精神压力、审讯压力,迅速扩散。 没有谋杀,没有灭口。 所有结果都有医院证明,所有过程都有监控查询。 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追责泄愤的人。 孟遥见到父亲时他已静静的躺在太平间,曾经高大魁梧的汉子躺在那,整个人变得薄削,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上一次他来,八月份的时候,给她带了个相机,她心里欢喜的很,记着十四岁时候的“仇”,故意不理他; 再上一次,六月份,她回了北城一次,拿了点东西,走时送都没让他送;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一直忙一直忙,她就懒得再理他。 再后来,他进了拘留所,为了见他一面,她四处想办法,可是不允许就是不允许; 等到开庭,没有公开,她依然没能见到; 好不容易庭审结束拿到判决书,等着过完上诉期她就可以申请探望,结果却是再也不能见到…… “孟铁生,你混蛋。”她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低声骂了一句,眼泪终于止不住淌了下来。 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一切都白费。 她一直不信,电话里说的那么假,她的父亲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打一个招呼就离开她,她站在他面前,他都已经无动于衷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烟儿啊,你在苏城乖乖的啊,等爸爸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来看你。” “你个骗子!”她又低低骂了一声,眼泪早已模糊视线。 所有希望与坚持,在那年四月,在寂寂无声的太平间,在那一声悲恸和心碎的呜咽里,统统崩塌破灭。 她知道,那个爱她宠她给她无限包容的男人再也回不来,那个给她遮风挡雨永远给她庇护的男人再也回不来…… 那时只道是平常,没想到这已是父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的葬礼办的仓促又潦草。 孟铁生一死,那些罪名都像是被抹除,判决书收回,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只是依然没有人过来。 出殡那天,春寒料峭,孝女送行,陪同的只有伶仃几人。 生前热热闹闹仗义豪放的一个人,死后只有一个墓碑,一行字,几束花。 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或许是眼泪已流干,或许是知道哭也没有用了,孟遥站在墓碑前,没再伤心恸哭,只是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默默红着眼。 相依为命十五载,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走。 离开北城是在四月末,还完了王樾让人送来的那笔钱。 外婆卖了苏城住的最后一套房子,掏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又借了一笔钱,终于凑够了五百万。 外婆没有说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笔钱还掉,可是孟遥知道,她是不想让她的脊梁骨断掉。 外婆一生清高严苛,对自己也对别人。原本她想把这一切留给她做最后安身立命的东西,最后还是全部交清。 二十年前,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被那个一无所有跑江湖的莽汉拐走又早早离世,她记恨了他好多年,现在那些恩怨,也终于全部了结。 孟遥还钱时放在了一个信封,没有露面,她再无法光明正大的面对那些人。 临走时倒像是有人良心发现一般,送来了之前没有借据催讨时死不承认的欠债。 孟遥没有说什么,接过,转手又填进一笔笔欠下的债务中。 她们没再回到苏城,处理完所有的事,外婆就带着她一路回了西南的一个小城。 苏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也再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无处可去,只能重回故里。 外婆出生于西南康城,结婚以后跟随丈夫来到苏城,一住就是几十年。 西南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潦倒。 她们借住在亲戚家的老宅,衣食住行皆是艰辛。 孟遥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挣钱,除了外婆微薄的退休金,她们再无任何收入。 她还有那么多的债要还。 她开始做着一切她可以做的工作,餐馆里端过盘子,穿着笨重的玩偶服装发过传单,站上十几个小时做着促销员,实在找不到活干的时候,一度想进电子厂找份工作。 她尚未成年,很多事都不能做,只能找遍她所有能干的事情。 她没有想过再回去上学,可是新生报名那天,外婆又一次将她拎进校园。 她说:“重读一年吧,好好上学。” 她想着那要花费的大笔钱不愿进去,外婆便厉声说:“你不读书,你还能做什么!” 是啊,不读书,她还能做什么。 “你才十七岁,未来还很长!” 你不该在她读书的年纪,迫切的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永远看不到出路的事情上。 孟遥又一次回到了课堂,在西南那所普通的高中,在时隔九个月后。 她开始了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生活。 外婆为了继续让她读书不知找了很多人,为了凑够她的学费不知找了很多家,她再不敢让她受累。 她的心也像是定了下来,曾经怎么也不爱读书的她开始抱着书穿梭在校园;曾经怎么也念不进的字也全部记上心间。 只是她终究再没了欢笑。 那一桩桩绝望和无助压弯了她的脊梁; 那一件件脱掉的衣服更是形同枷锁,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再抬头,不敢再与人触碰,午夜梦回,也再不得安宁。 她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茧,变得再不似从前。 她也点掉了眼角的痣。 走在校园时有人拦下她说:你那颗痣真好看,瞧着都难忘。 她便在放学回去时,看到路边美容美甲店有点痣的业务时走了进去。 美容店老板娘很是可惜,问她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她已不再欢笑,垂眉顺眼沉默寡言着,那粒泪痣就真像成了一颗泪,悬挂在她的眼角,让人心疼,让人垂怜。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 人海茫茫,她背井离乡,只愿从此泯灭众人,再不被人遇见,再不被人记得。 她每天都在忙碌。上课,打工,一刻不得停歇。 她知道凌晨四点的天多么暗,知道十二点的夜多么寒。 曾经肆意生长的少女变得寂静而矍矍,眼眶凹陷,神容清绝。 有好几次她都已经感觉坚持不下去了,生活的苦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不到任何将来。 可是看着手中的照片,她又一次次忍了下来。 离开北城时她什么都没带,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只有一部相机,一张照片。 相机是父亲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照片上的少年,她喜欢了很长时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喜欢他,可是时过境迁,依然难忘。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从年少无知,到历经辛酸。 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便只能将他唯一的照片留存。 哪怕仅仅当作纪念。 他仿佛成了她的信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光。 她从来不敢刻意想起他,可是很多时候,他总是不自禁的浮现在脑海。 高二那年六月,她坐在教室里看着书,看到计算器上的日期时,突然想着明天此刻他就应该坐在考场里高考了。 她停了一年,仍然高二,他却已经高三。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她想他一定能考个好成绩有个好将来。 而她,注定与他越来越远了。 他是天之骄子,她已深陷泥潭。 她和他的距离,又何止宁城到康城的一千四百公里。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和他此生不会再遇。 可是后来,她还是遇到过他的。 那年她读高三,外婆再支撑不住倒下。 从来体弱的外婆离开北城后就支撑起了一切,可是沉疴在身,风风雨雨走过两年,也不过是强打起精神,提前透支了所剩无几的岁月。 她被送到医院,一日日靠药水维持,曾经体面的老太太变得苍老不堪,风霜满怀,风烛残年。 孟遥再不能阖上眼,医院、学校来回奔波,为了多挣到一份钱,拼命兼职挣钱。 外婆说,别忙了,不治了。 她摇头不肯。 外婆说,回家吧。 她哭着说,外婆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救活自己的外婆,可是最后还是无用。 外婆死在了那年五月,死在了医院。 自己拔掉的输液管。 前一晚,她叮嘱她说:“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可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说:“你要把书读下去,好好用功,考个大学。” 她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把脊梁挺直了,你挣的每一分钱,都要是干干净净的……” 她看着躺在床上再无声息的老人,泪流满面。 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没了,从此以后,她彻底成了一个人。 外婆对她从来不亲善,可是至始至终她都在想着她将来的路。 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这条漆黑寒冷的路? 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那一刻,她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外婆死后,她依然打工、上学,可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她变得更加沉默,整个人也彻底晦暗。 她租住在一个逼仄狭小的小屋里,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取暖。 她再没了人间欢乐,再没了阖家团圆。 高考结束,也再没人庆贺。 没人给她留着一盏灯,冷暖,再无人知。 她成了四处飘零的船,偌大人间,再无依靠。 外婆死后不久她就搬离了那间老宅,亲戚只是顾念祖辈的面子把房子借助给了外婆,如今外婆没了,她又怎么能够继续住下去。 更何况,还有那位“大伯”试图向她伸出的手—— “你的外婆已经死了,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来找我啊……” 她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却没想到还要再经历一遍。 等到七月她又只身来到西城。 她考上了这里一所二本院校,用她从未有过的成绩。 西城离康城很近,离宁城、北城依然很远。 她再不敢和它们靠近。 她继续没日没夜的打工,努力攒着学费,努力养活自己,努力偿还着那些她似乎永远都还不完的债。 她把自己绷成了一根线,不敢松懈,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可是世上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一下将你击倒,而是钝刀子割肉一般,让你经年累月的疼。 疼到你习惯,疼到你麻木,疼到你再不敢奢望明天和出路,疼到你再发不出绝望的呼声。 疼到你看着脚下的路,都感觉已经再也活不下去。 那时候,她真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然后,她就又一次遇见了费明议。 第九章 这是她此生离他最近的距离。…… 那是在西城的一家理发店,她在里面给人洗头发打工,为了偿还理发店老板娘替她支付学费的恩情。 初来西城她一度走投无路过,是老板娘看她无家可归,给了她一份工作,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后来又给她支付了学费。 她刚好给一个客人洗完头出来,就听到门口一阵“欢迎光临”,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她都有多久没有见过了,三年,还是四年?他又变高了些,头发也留长了,微微遮住眉眼,插着口袋站在门口,挺拔又悠闲。 曾经沉默冷厉的少年长大了,轮廓变得更加分明,气质也变得内敛,可她还是将他一眼认出。 然后,热泪瞬间盈眶。 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遇见他,可是在这个遥远的西城,在她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他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她又能如何面对? 她转过身回到洗发间,任眼泪一颗一颗掉落。 想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了,她又何时才能再看到他一面? 外面已经再喊。 那些男生说:“费哥,这是我们这最好的理发店,老板娘的手艺贼好!” 他们说:“老板娘,我们费哥要剪头,先给他来个干洗。” 老板娘就喊:“小妹——” 无处遁形。 到最后,她只能忍住泪,擦干泪,戴上口罩走了出去。 店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推着推车过去,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不被发现。 那时候,她无比庆幸老板娘喊她的是一声“小妹”。 走到费明议身后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费明议已坐下,闲散的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说话。 察觉到身后来人,他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挪过了视线。 她的头发已经很长,扎起了马尾。不敢被他认出,至始至终低着头。清瘦的脸庞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双眼也全藏在了长长的刘海里。 身上穿着普通而平庸的T恤和长裤,拿着围布,当真像个寻常的洗头小妹模样。 边上男生问他,“费哥你明天就走吗?” 他淡淡了应了一声,“嗯。” “也不多玩几天。” 他又回了句,“有事。” 孟遥仔细听着,打开围布给他围上,指尖触碰到了他颈后的皮肤时,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灼痛。 顿了好久,才又将他的头发喷湿,手指抚上他的发间。 那一瞬间,眼泪差点又掉下。 这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曾经她为了多看他一眼可以等上好几个小时,后来,再也看不到。 她看着他宽阔挺直的背,看着他修长白净的脖颈,看着他耳间那颗之前从未发现的小痣……多么贪恋。 这一刻,她离他那么近。 她甚至可以触碰到他的皮肤,摩挲着他的头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木香。 她知道,这是她此生离他最近的距离。 边上的男生很快走开,跑到沙发边打着游戏闹成一团。 一行四人,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言行举止都是她曾经渗透进骨子里的恣意无忌。 其中一人来自附近大学城,其余三个只是在这暑假邀着一道前来看望这个不幸考到这“穷乡僻壤”的少时玩伴。 费明议亦如是。 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不敢露出端倪,只能死死忍住。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安静到让人悲凉。 费明议没有再看她一眼,边上的人一走,只又低头看起了手机。 他不曾在意后面的女孩为何戴上口罩,不曾在意后面的女孩至始至终不发一言,不曾在意她的心在颤栗、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孟遥的心在呼喊,可她已然失言。 她好想跟他说说话啊。 说说这些年的艰难和辛苦; 说说她这一路走来的委屈和心酸; 或者只是说一句,阿议,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到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心上山呼海啸,翻腾万语千言,都被她耗尽所有力气、一一压下。 她跟他近在咫尺,她已经不敢相认。 曾经多喜欢,现在多无望。 等到把头洗完,她再无力支撑,放下毛巾把推车推到一旁,匆匆跑了出去。 她再不能多待一秒,痛苦已到了临界。 她跑到店门外一个无人的角落,紧紧的靠在墙上。 眼泪肆虐。 到最后,她再忍不住拿出他的照片,看着,抱在胸口,痛哭出声…… …… 之后的日子一切照旧,只是孟遥不再那么悲伤。 她似乎找到了一丝信念,骨子里又生出了一丝力气,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那时候她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轻轻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可他来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拉了她一下。 她知道他只是无意,却救她于深渊。 西城那么远,他偏偏来到这个城市; 西城那么大,他偏偏来到自己面前。 他穿过千山万水而来,仿佛只是为了让她看上一眼,告诉她,你的世界还有一丝光。 你的世界还有他。 不要放弃,不能放弃,你要好好活下去。 活着需要一个信念,他就是她的信念。 那天她哭了很久,太多压抑和痛苦被宣泄。 那天她也没有再回去,她没有力气再去面对,只那一眼,也已足够。 她继续开始她的生活,每天打工挣钱,忙碌不停。 八月她回康城办理户口迁移手续时她也改了自己的名字。 十二岁那年外婆嫌她名字太“轻”让她改名字她没有同意,现在,她再不能承受。 等到登记员问她要改成什么名字的时候,她却又有些恍然。 父亲已经死了,外婆也已经死了,所有亲人都已经离开,她似乎再不用担心失去。 登记员还在等着她的回复,她默了半晌后便说:“改成遥吧……遥远的遥。” 曾经她快乐恣意过,现在,所有的美好和幸福都已经离她那么遥远了。 拿到新身份证的那天她的心有些空。 姓名栏上写上了“孟遥”。 这个世上,从此再无孟时烟。 …… 九月的时候她终于进入校园,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读的是广告学,一个很有就业前景的专业。 五湖四海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校园里有的是热闹,她没有参与,只把自己埋于其中,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她依然很忙,白天上着课,晚上打着工,节假日忙碌不停。 她也依然沉默,独自行走在人世间,不敢与人太过靠近。 宿舍里的朋友问她:阿遥你为什么一天到晚那么忙啊。 她没有说话。 宿舍里的朋友问她:阿遥你爸爸妈妈呢? 她也没有回答。 她从未曾告诉过别人她的事,别人也从不知道她的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的债。 似乎一切依然很艰难,可是心里有了支撑,她也就不再慌张。 或许终于从那些泥沼里拔了出来,她的心里也有了安宁,也又拿起了那台搁置已久的相机。 她从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爱好,十六岁那年父亲送的相机是真心喜欢。 只是后来一切改变,所有的喜欢也都搁浅。 相机上还留有曾经不小心磕到的印迹,里面还保存着从前拍下的那些照片。 很多镜头都是凌乱,天上的云,行走的人,街边的猫,亦或者那时她和玩伴或嗔或笑的天真容颜。 一切都是杂乱无章,可都记录着那些年。 费明议的照片在最前面,删删减减,始终留存。 孟遥又开始带着相机拍起了照片,在每个匆忙行走的停顿间,在每个疲惫过后的暂歇处。 高楼切割下的绚烂落日,人潮涌动中的霓虹灯,天桥下走过斑马线的人群,雨中撑着黑伞走过的红裙女人的倒影……都一一成为她记录下的瞬间。 她变得不再孤单,仿佛又有了一个依靠。 闲暇之余,她也会浏览各种摄影论坛,默默汲取着知识。 那份喜欢渐渐变成热爱,她想将它变得更好。 在一个业余爱好者的摄影论坛里,她也注册过ID,将拍下的照片上传。 渐渐的,业余圈里都知道了,有个名叫“yao”的人,她拍的照片总是很特别。 她的照片有灵气,没有太多拍摄技巧,可是独特的视野,别具一格的捕捉能力,足以惊艳众人。 孟遥是有天赋的,曾经她的拍摄手法稚嫩,可是照片中的生动鲜活仍然扑面而来。 此去经年,她经历过黑暗,也拥有过黑暗,那颗心就更加敏锐。 有人发她私信想要交友,她没有回复;有人邀请她参加线下联谊,她同样没有答应。 她像个封闭的软体动物一样躲在壳里,只敢稍稍探出触须触碰一下外面的世界。 后来学校举办摄影大赛,看到有五千块钱奖金时,她也试着挑了三张照片投递到了邮箱。 得了业余组的第一名,评委会一致评定。 领奖的那天孟遥没有去,她依然不习惯站于人前。 更何况她一开始看中的,也只是那笔奖金。 后来,她就遇到了谢全。 那天她在校园里拍着照片,谢全走过来问她拿过相机看了看,就说:“你的天份很高,要不要跟我学摄影?” 她没有答应。 她自然知道谢全,摄影系的任课老师,摄影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学校摄影系之所以那么有名都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之前学习的时候甚至都看过不少他的作品。 之前的摄影展他都是最有分量的评委之一。 可她还是没有同意。 摄影系所需的开销远非她能承受,一切都是那么现实。 更何况,对于突如其来的好意,她早已心生警惕。 谢全有些惋惜,但没有强求,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频频出现在她的面前。 像是不忍她那么好的天份被糟蹋,他一点点教授着她专业的摄影知识,一点点让她领略那该有的镜头语言。 从前孟遥都是自我摸索着,可是在谢全的教导下,她才知道,她其实从未真正触摸到摄影的门槛。 业余摄影和专业摄影有一道鸿沟,谢全手把手的带着她,跨进了专业摄影的门。 那阵子她的摄影水平飞速提高,谢全看着她惊人的进步,只剩下喟叹。 最后他说:“你可以不用转系,先跟着我学一学,我不收你费用。你这个天份,不学摄影真的可惜了。” 那时候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离真正的专业人士的差距有多大,所以在谢全的再三邀请之下,她当真走进了他的课堂。 她喜欢着摄影,也想要学好摄影,那时候她虽然对谢全依然保持着距离,但早已心存感激。 只是很快,一切都覆灭。 一年后她离开他的教室,再没回头。 那些年她过得辛苦,一有风吹草动,就是如临大敌。 她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光,可是没想到,那点光的背后是无尽的黑暗。 她继续回去读着她的广告学,摄影系上的那一年课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她也依然四处拍照,但再不接受任何专业教育。 那两年,她也不再做那些零碎的兼职,开始找与摄影有关的工作,一边挣钱,一边积累着自己的摄影经验。她像一块海绵,从早忙到晚,汲取着所有的养分。 她在一家高端的影楼做过助理,跟着人学习拍摄技术,磨炼着自己的摄影能力。 或者是天赋使然,很快上手,又很快晋升为一名婚礼跟拍摄影师。 等到毕业时,她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婚纱摄影师。 只是她没再留在西城,实习后,很快又去了容城。 她像是再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很久,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先是在容城一家时尚杂志社工作,做的是文案设计那一块,两个月后,又成为了杂志社专职的摄影师。 她一开始只负责静物照片,后来模特照片也由她负责,到最后,都有人开始私下联络她要求她拍摄。 她的照片风格强烈,再简单的画面,都充满着直击人心的张力。 她也特别能捕捉人的美,她的镜头下,每个人都变得特别。 那时候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条路,一条她早已察觉但始终没有认定的路。 她开始挂在别人的工作室接活,一年后,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又离开容城来到更为繁华的宁城开了一家自己的摄影工作室—— ——MY摄影。 她没有广而告之,所有客户都来源于之前客户的口口相传,可是她的工作计划依然能排到几个月之后。 她什么都做,杂志海报、广告图片,婚纱摄影、个人写真,全部囊括。 她的收费并不便宜,可是她总能给出一份远超其所值的作品。 累吗?很累。 摄影并非端着个相机按下快门键就行,物品需要布局需要光线,人物需要服装需要妆容,外景拍摄需要随身携带各种沉重的器材,婚礼跟拍更是需要一天十几个小时站着甚至有可能都顾不上喝一口水…… 可是她一路从风雨中走来,这点累,早已不值一提。 十年前,她离开北城,颠沛流离; 六年前,她看着外婆离开,彻底一无所有; 后来,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光亮挣扎出泥沼一步步往前走着,然后一点点偿还着当年欠下的债;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把这些欠债还完,可是后来,她真的把全部的债还清。 “MY”摄影工作室成立两年后,她划掉了当年本子上记下的最后一笔欠款。 那一时间,心上仿佛有一块石头重重落了地。 她止不住落下了两颗眼泪,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她整整走了十年。 无人知道她的辛酸。 可现在,再难熬的冬天她已经熬完,再难走的路,她也已经走完。 …… 网约车还在路上疾驰,窗外风景掠过,亦如那些年月。 孟遥把头仰后,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 …… 展览馆内,一辆黑色的奔驰也渐渐驶出了停车场。 驾驶座上,费明议静静开着车,不发一言。 副驾驶上的女人看着他的侧颜,心中愈发忐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还是温和有礼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冷漠的让人不敢靠近。 思忖了半晌,试探着问道:“明议,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是怎么了吗?” 她的声音轻柔,眼中是看得出的关切和忧虑。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女人的心就沉了沉。 她仔细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还是想不出来到底因为什么。 是因为那张照片吗? 可是那张照片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还是说,是不满自己擅作主张的对他的那些亲昵…… 想了想,她又柔声问道:“明议,我们现在去哪?” 费明议依然没有回答。 女人的笑容就有点挂不住。 车子最后停在一家餐厅前。 女人见状,有些欣喜。这说明他的不开心并不是因为自己。 费明议已经下了车,女人也连忙跟着下去。 费明议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靠着车门点起了一支烟。 他点烟的姿势很好看,微微弓着背,垂着眸,打火机燃起火苗,将他幽深的眸子映衬出了半分潋滟。 夹着烟的手指也是好看到不行,指骨分明,修长有力。 女人有些讶异,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 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文君?” 女人转过头,脸色大变。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餐厅旁边的石柱旁,拿着手机,一脸伤心难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文君,这就是你和我分手的理由吗?”男人问。 费明议放下了手中的烟,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女人见着,瞬间慌了神。 费明议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笑道:“秦小姐,好自为之。” 说完,将烟熄灭,扔入边上垃圾桶,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启动,很快驶离,女人红着一双眼,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两个月前,她作为法语翻译被人介绍与费明议认识。得知他的真实背景后,她不顾挽留干净利落的选择与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 她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世间多繁华,她只想要争取更多而已。 为了不让他看轻,她费劲一切心思扮演着一个聪慧得体温婉大方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没想到,他全部洞悉。 然后,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赤-裸裸的给了她一场难堪,一点情面也不留! “秦小姐,好自为之。” “秦小姐,好自为之!” 她一直想着自己早晚有一天将他俘获,全然忘了有人提醒过她: “费大少爷心思诡谲,你可千万小心!” …… 车内,费明议继续开着车。 电话那头是年轻男人的声音,“哥,人见到了?” “见到了。” “那行嘞,哥,您忙,有事再吩咐!” “嗯。” 电话很快挂断,费明议望着前面的路,眼神却更加冷冽。 第十章 十年了,她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 回到工作室孟遥又开始忙碌,从早忙到晚,再从晚忙到早。 她早已习惯不给自己空闲,这样那些时不时冒出的记忆才能被驱逐到一边,不给它们生根发芽攥取她心神的机会。 费明议的出现她只当成了一道浮光,他从她的世界里掠过,她看到,珍藏,就已足够。 这几年她其实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他曾是她的光,可是她也知道,她此生再难企及。 她终究是要一个人走的,他陪了她那么长的路,也已足够。 邵青后来找过她一次,问她那天为什么突然走了,她随便说了几句就揭过了。 至于那个群,她再没关注过。 谢全打来电话是在三天后,她正在摄影棚给客户拍照。 手机正在充电,小恬拿过来说:“孟姐,有人打你电话。” 拿过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她接通。对面却很长一段时间沉默。 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孟遥,是我。” 她就再没有开口。 谢全说:“我想见你一面。” 声音低沉而平静。 “我现在在你对面的咖啡店,你方便的时候可以过来一下。暂时没空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你……” 像是知道她不会回应,过了一会,又自己挂断了电话。 孟遥至始至终没再开口,等他挂断电话,将手机交给小恬,只又端起相机继续给客户拍起照片。 等到把最后一组照片拍完,已经一个半小时以后。 客户很是欢喜,她刚才看了看拍出来的效果,惊艳的不行,“小孟姐,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孟遥笑了笑,只说了句,“成片出来会更好看的。” 客户告辞离开,孟遥插着针织开衫的口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恬,我出去一下。” 咖啡馆与工作室隔了一条河一条马路,几分钟的路程。 孟遥推开玻璃门进去,谢全依然等在里面。 看到她进来,眼神颤动,像是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孟遥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点任何东西。是长话短说的意思。 谢全明白,眼神就暗了暗。 身为行业大拿,谢全一直是个沉默内敛的人,而这些年,他愈发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关于你的那张照片……” “我不应该未经你同意将你的照片展示出来……后来我也将它撤下来了……” 孟遥垂下双眸,没有回应。 谢全便又说:“那天你能来,我很开心……” “其实你可以走更好的路,你有灵气,又有那么高的艺术天赋,不应该把所有精力消耗在商业摄影上……”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又说:“孟遥,那年,我真的很抱歉……” 这句道歉,他想跟她说了很多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他从没想过他们还能面对面坐着,他还有跟她再次说话的机会。 “孟遥,我想好好补偿你……” 这些年,他也始终对她感到亏欠。 “谢老师。”孟遥终于开了口,眼神静默。 谢全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叫他,有些怔然。 孟遥只又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介怀。上次既然我能去你的展览馆,也就说明我已经放下,所以你也可以不用再放在心上。” 谢全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又继续说道:“谢老师,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很感激你那一年的教导,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谢全的肩膀明显颓下。 孟遥知道他听明白了,顿了顿,终究没再多说,“希望你能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当真起身离开。 那年她将他视作洪水猛兽,可是时过境迁,她早已对自己妥协。 谢全对她有所求不假,可也终究是她惊弓之鸟,一切过激了。 那年他给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就已把事情说清,她只是不愿再跟他触及而已。 她接受了他的道歉,可并不代表她已经原谅。 她来,只想听他把想说的话说完,然后,也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至于商业摄影…… 孟遥站在路口等着红绿灯,眼神闪过了些寂然。 谢全的这句话她听进去了。 摄影大致可以分为艺术类摄影和商业类摄影,谢全一直走得是艺术路线,教出来的学生基本走的都是艺术路线。彻底走商业路线的,少之又少。 更何况还是她这么一个天分最高艺术天赋最强的人。 谢全的痛惜是十足十的。 孟遥自然也喜欢艺术类摄影,可是她也知道,尘世辗转间,她大概只能走商业摄影这么一条路了。 她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 谢全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眼神终究落寞下来。 他的那些私心昭然若揭,谁能看不明白。 五年前他拍下那张照片,一直私自珍藏着。这次举办个展,他犹豫很久,还是将这张放上。 这是一份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感情,从未见过光,从未与人知,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场合,他想拿出来晾一晾。 那是他的隐秘和晦涩,经年累月,日益弥深。 如果她也能知,那就最好不过。 他知道她在宁城的,也知道她开了个工作室,有次业内好友拿了份杂志给让他看看新近出来的一个摄影师的作品怎么样,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风格。 他之所以将他的首次个展开在宁城,也全是因为她。 而这,她也应该早已心知肚明。 她愿意见他最后一面,也不过是想把话都说清。 不用再记挂,不用再牵累。 她的眼睛洞悉一切,以前令他着迷,如今只让他无地自容。 那年他在学校拍照,无意看到一个拿着相机的女孩坐在长椅上。 她望着远方,眼睛寂静而悲凉,他的心便被一下攥住。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那么稚嫩,偏偏像是历经了沧桑。 然后他一点一点向她走近,直至彻底沉沦。 ……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再没有人出现,也再没有人打扰,一切就像回归正途。 似乎一切又变得枯燥无味,孟遥却觉得这样就好。 她只想就此过一生,不要再起半点波澜。 她没想到费明议很快又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十二月的时候,天气变得更加寒凉。 孟遥早早来到预约好的宫廷酒店进行拍摄。 今日是婚纱主题的个人写真,室外拍摄,所需时间会很长。 客户是熟人,名叫沈曼真,已经找她拍了好几回。 原是服装设计师,创立过自己的小众品牌,现在即将步入婚姻。 拍摄过程一切顺利,时间持续到了下午四点。 还剩下最后一组照片。 客户换上最后一套婚纱准备就绪,孟遥调整出最好的角度按着快门。 正拍着,视野里有人坐了下来,就在她边上十几步远的距离。 ——边上放着几把椅子,供她们休息时坐着。 她的手瞬间顿住。 坐下那人穿着剪裁合体面料挺括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件熨帖的黑色毛衣,微微靠着椅背,穿着同色裤子的两条腿交叠着,无比修长。他的神情散漫,嘴边噙着笑,面容被黑色衣服衬托的更加白皙俊美。 他没有看向她们,而是侧着头听着边上的人说话。 边上一同坐下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二十四五岁,妆容精致,身材高挑。穿着跟他一样的黑色大衣,里面一条蕾丝长裙,脚下一双黑色长靴,并拢着双腿斜在一旁,美艳而风情万种。 此时不知她说了什么,男人又轻轻的笑了一下。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孟遥的手又止不住攥紧。 她以为上次的那场见面又是命运对她的一次馈赠,为了让她能够继续走下去。没想到一转眼,他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上一次她可以转身离开,这一次她又能逃到哪里。 她捧着相机,再不能拍下去。 沈曼真很快也发现了他们,高兴朝他们挥手示意,“夏梦,你们来啦!” 随即又朝她打招呼,“孟姐,先停一下,我朋友来了!” 孟遥没能回应,她已经没法开口。 她只能将相机放在一旁三脚架上,扶着撑杆,尽量将自己掩藏。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放过她。 沈曼真很快走到了他们跟前,“说好了三点到,怎么现在才来!” 女人嗔怪道:“我这不是要等费老板嘛,费老板可是大忙人~”说着,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置若罔闻。 女人声音轻快的又说:“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我常说的费老板费明议费先生。这位呢,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沈曼真沈女士!” 沈曼真笑着伸出了手,“费老板久仰,夏梦可是常常跟我提起你呢。” 男人伸手回握,“沈小姐客气了。”人却没站起。 沈曼真也没在意,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朝女人比了个眼神,嘴角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女人只朝她翻了个白眼,待看到站在三脚架旁的人,又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很厉害的摄影师?” 这话一说,男人也下意识的向那边投去了视线。 沈曼真想起了有人还等着,就又道:“走,我带你先过去认识一下。” 男人一开始没有动,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走啦走啦,说好今天什么都要陪着我的!” 男人只好跟上。 三脚架旁,孟遥感觉着他们靠近,整个人都绷紧。 一切似乎再避无可避。 沈曼真很快带着女人走到了跟前,男人也停在了她们边上。 之前站在一旁的摄影助理看到有人过来,也停止了询问问题。 沈曼真笑着说道:“孟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夏梦,我最好的好朋友,她是个模特,听说我在这拍照,特意过来看看。” 接着又对夏梦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孟姐,她的拍照技术一流,一点不比蒋安南那一波差,你下次要拍照,大可以来找她。孟姐,她要来找你你可一定得便宜一点哦。” ——蒋南安,如今商业摄影第一梯队的人。 “你好孟姐,我是夏梦,你看起来好年轻啊。”夏梦已经伸出了手。一米七几的个子,当真是个模特的身量。 孟遥机械回握:“你好。” 沈曼真又向她继续介绍,“哦,还有这位,他是夏梦的朋友,姓费,我们都叫他费老板。费老板有什么摄影的需要也可以找我们孟姐啊!” 沈曼真又开始极力给她招揽顾客。 孟遥垂着双眸,心里揪到极点。 男人就站在她的对面,只隔了两步远的距离。 二十岁那年她站在他的身后,尚且有个口罩遮掩。 如今,再无任何遮挡。 十年了,她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到最后,她只能干哑着声音说:“你好。” 第十一章 孟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你好。 就当成一个平平常常的旧人相逢吧。 十七岁那年,她在他的草稿本上写上最后一句话,就此离开。 人海茫茫,她从未想过再和他相遇。 结果,西城见了一面。 宁城又见了一面。 她从不敢被他认出,从不敢被他看见,而现在,她却直接推到了他面前。 还能怎样呢? 还能怎样呢? 既然已经避无可避,那就只能直面。 “你好。”她抬起了头看了过去,声音干哑但清晰。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平静。 惊诧也好,意外也好,甚至像从前那样厌恶或者冷若冰霜也好,她都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而所有的等待都没到来。 费明议站在她的面前,手插着裤袋,大衣垂落,笔直硬挺。 之前一直漫不经心的听着她们说话,等到她开口,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她,微微颔首,同样回了一句:“你好。” 声音温和而礼貌,笑容客套又疏离。 很快又转过了视线。 孟遥的心一瞬滞住。 沈曼真又在边上打趣,“费老板,什么时候你也可以跟夏梦一起拍下啊,我们孟姐拍照厉害,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费明议笑了笑,没再回答。 夏梦眼见不好,赶紧朝好友瞪了一眼,“你赶紧去拍照吧,马上天都黑了。我家祖坟又没冒青烟,费老板怎么可能和我拍照!走了走了,你们赶紧拍好!”说着,挽着费明议的胳膊就往回走。 “失陪。”费明议笑着打了声招呼,当真跟着离开。 带有大大logo的链条小包在腰间晃动,活泼跳跃,夏梦边走边又回头瞪了好友一眼,美目中很是不满。 沈曼真没当一回事,撇撇嘴,只又朝着身边人道:“孟姐,那我们继续拍摄。” “好。”孟遥应了声,惯常的想将三脚架上的相机拿在手里。 沈曼真很快走开,化妆师跟上去给她补妆,摄影助理重新给她整理裙摆,身周一片安静。 孟遥扶着三脚架的杆子,却无声的笑了。 没有惊诧,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点点停顿和探究。 有人给他介绍,有人和他招呼,于是他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给了她一个回应,仅此而已。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认出她。 她有过怀疑,可他的脸上始终自然从容,什么假装的痕迹都没有。 他是真的没有认出她。 十年,她喜欢了他十年,不敢靠近他,不敢站在他面前,到头来,他根本已经认不出她。 所有的惊惶和失措都像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可是他又为何一定要认出自己呢? 十年,多少个日月,多少世事变迁。 说到底,那年也就三四个月时间,那么短,怎么记住。班上那么多同学,除了他,她又能记住几个。 她时时将他记在心间不能忘,对他来说,她不过就是个转瞬即逝的女同学啊。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她。 所有的深刻和隽永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对他来说,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孟姐!”边上员工喊她,示意一切就绪。 孟遥回过神,眼眶不知何时又开始酸涩。 椅子上两人已经落座,夏梦不知在说些什么,费明议笑着,神色始终如常。 孟遥收回视线,眨了眨眼,收拾好情绪,终于拿下相机走向拍摄场地。 事情总是要做完,事情总是要先放下。 之后的拍摄稍有迟滞,但还算顺利。孟遥总是忍不住会走神,后来定了定也就全心投入进了工作。 这几年她早已习惯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只是放在心里。 夏梦他们也没再来打扰,坐在一边等着他们收工。 费明议划拉着手机似乎在忙着什么,夏梦一会看看手机一会看看拍摄现场,时不时再缠着他说几句话。他有时候跟着抬头看上一眼,有时干脆不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梦突然又托着腮嘀咕起来,“我发现孟姐的身材挺好的啊!你看那腿,又细又长,还直!” 孟遥已经架起了梯-子,沈曼真一身枯黄婚纱躺在洒满枯枫叶的草坪上,她正单腿跪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的拍着。 她穿着系带的长款大衣,之前站时全被挡住,此时一条腿弯曲一条腿踩着下面的横杆,笔直修长的腿就尽数展现。 夏梦身为模特,职业病使然,一眼就观察到了她的身材。 费明议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腿上,很快又落在她的脸上。 孟遥的头发已经很长,原本拢在一边,此时倾着身子低下头,就顺着脸颊全部滑落下来。 她的脸很静,注视着镜头,轮廓细致又柔和。 夕阳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就又扫下了一层静谧又专注的光。 一切都很安宁,费明议看了半晌,眼眸垂下,眼底闪过了一丝幽幽淡淡的光。 手机上又有提示声,夏梦转过头看过来,就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等到拍摄结束,已经五点半。夜幕降临,酒店里亮起了灯。 底下员工开始收拾场地,沈曼真跑去换衣服,孟遥也收拾起了自己的相机。 忙碌了一天,很疲倦,可她早已习惯。 夏梦裹紧自己的大衣已经站在边上,不停哆嗦,“终于拍完了,我快冻死了,怎么到了晚上这么冷了!” 入夜,寒风袭来,确实让人感到了冷。孟遥听着,没有回应,她不确定夏梦是否在跟自己说话。 费明议依然坐在椅子上,耳朵上戴上了耳机,不停说着什么,像是跟人视频通话中。 孟遥听了几耳朵,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生意方面的事。 费明议其实看得出的青年才俊,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手腕上的一块表看似不起眼,价值能抵得上宁城市区的一套房。 从业这么久,她接触了太多奢侈品,早已通透。 天地悬殊,一开始就定下的事。 设备器材一件件的装进箱子收好,沈曼真换好衣服也走了回来。 换上了自己的行头,白色短皮草,棕红色长靴,数万的挎包斜背着,一副名媛打扮。脸上也重新化了妆,温婉妩媚,精致动人。 夏梦已经迎了上去,“沈曼真你属蜗牛的吗,换个衣服这么慢!” 沈曼真反驳,“我换的是婚纱好不好!” 夏梦不屑,“我又不是没走过婚纱秀,还不是一分钟能搞定的事!好了好了,快走吧,赶紧去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说着又朝费明议挥手,“费老板,走啦,吃饭去了!” 费明议抬头看了一眼,从椅子上起了身。没挂断视频,切换成了语音,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 孟遥没有看他们,将助理收好的婚纱检查一番放入服装箱,等着他们离开。 拍摄已经结束,他们该有很多的热闹,她也终将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相逢一场,分别就好。 三人很快汇合,夏梦挽着沈曼真的胳膊就要离开。 沈曼真看到孟遥,又停下,“孟姐,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啊!” 孟遥正核对着物品名单,听到这话,顿住。 沈曼真已经走了过来,“孟姐,一起去吃饭啊,我请客。” 孟遥一眼扫过站在夏梦边上还在通话的费明议,笑了笑,“不用了,你们去吧。” “去吧,听说这家的牛排很不错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总得好好谢谢你。”沈曼真说着,就要挽上她的胳膊。 孟遥伸依然推辞,“真的不用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沈曼真不听,“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饭总要吃的吧。好了好了走吧。”说着,挽着她的胳膊就拉着她往前。 “真的不用了……” “哎呀孟姐你就别跟她客气了,快一起去吧,我都快冻傻了。” 孟遥还要推脱,一旁夏梦又开了口。她挨在费明议边上,冻得瑟瑟发抖。 费明议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孟遥就再不能拒绝。 再说什么已经落了痕迹,沈曼真一番坚持,孟遥将东西交托给手下员工,只好跟着前去。 沈曼真挽着她却又开始劝说,“孟姐,你就当是陪陪我,不然你看,他们两个在一块,我这个电灯泡多亮啊!” 孟遥笑了笑,终究有些勉强。 餐厅就在走廊的另一边,沈曼真三人率先进去,孟遥先行去了洗手间。 五星级大酒店,所有的一切都富丽堂皇,孟遥打开水龙头仔细清洗着自己的手,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的时候,眼中止不住又浮出了些哀伤。 长发散落,脸上施了妆,清瘦寂寥,当真不再是从前模样。 餐厅里三人已经落座,看着她走来,沈曼真远远朝她挥手。 四人的圆桌,临着窗,给她留得是靠右的位置。 费明议坐在她的正对面。他已经打完语音电话,手机放在一边,恢复了之前的闲散,正一页页翻着菜单。看着她坐下,微微抬了一下眸,也只是平平常常一瞥。 孟遥没想到会是这个安排,一想,又只能这样安排。 侍应生已经给她递来菜单,她随便点了两个又递了回去。 她没少来五星级酒店,坐下吃饭的机会很少,通常她都忙着拍摄,没有半点空闲。 菜很快就上来,一道一道,精工细作,美轮美奂。 孟遥却有些难以下咽。 她从没想过能和费明议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现在他就近在眼前。 她能看到他拿着叉子的手,能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容,抬抬头,他的眉眼和头发也全能落在眼里。 一切都那么熟悉,可他们已然陌路。 费明议始终没有异样,完完全全跟她萍水相逢的样子。 夏梦跟他始终热络,不停拉着他说话。费明也没有不耐,时不时会应上一句。 孟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的非不一般。 只是两次遇见,身边两个不同的女伴,间隔也就短短一个月时间。 费明议不像是个滥情的人,可是时过境迁,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她自己面目全非,他也变了样子。 曾经的冷厉少年再也不见,姿态从容,言笑晏晏,当真一个进退有据得体周全的成年人模样。 等到牛排上来的时候,夏梦将盘子一推,又撒娇的道:“费老板,我要你帮我切。” 费明议也没拒绝,笑了笑,当真端过她的盘子拿起刀叉给她细细切成小块又推了回去。 孟遥看着,默然无声。 沈曼真笑着,又抛出新的话题,“费老板是宁城人吧,刚才听你说话好像有点像。” “嗯。”费明议应了一声。 孟遥舀着汤的汤匙就顿了下来。 从康城到西城,从西城到容城,再从蓉城到宁城,她不停寻找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兜兜转转,没想到最后却来到他的城市。 “孟姐,你是哪里人?”沈曼真转过头,又把话题抛向她。 费明议也看了过来。 孟遥笑了笑,回了声,“康城。” “康城,那么远啊,你怎么跑到宁城来了?”沈曼真有些意外。 “凑巧吧。”孟遥轻轻回道。 沈曼真始终活络着气氛,不停抛出话题。 孟遥偶尔应上几句,通常都是沉默。 费明议也不怎么开口,被问及时才说上两句。 用餐至后半,夏梦突然要去洗手间,又喊上了沈曼真一起。 沈曼真拒绝,她又干脆将她拉上,“哎呀,陪我一起去啦。” 多年好友,感情深厚,做什么都想拉着一起。 沈曼真只好向两人招呼,“那我失陪一下,你们两个边吃边聊啊。” 两个热络的人一走,桌上一下陷入安静。 孟遥吃着快要见底的沙拉没有抬头,费明议似乎吃好了,将叉子放下,又喝起了杯中的水。 谁都没说话。 费明议始终没有开口,将杯子放下,身体又向椅背靠去。 孟遥觉得她或许应该说些什么,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往事悠悠,她早已该是缄默的那个人。 沙拉里的龙虾晶莹剔透,孟遥叉着,五味杂陈。 “孟小姐似乎不怎么喜欢吃西餐?” 孟遥正走神间,对面男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抬眸看去,费明议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孟遥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手一下顿住。 很快又回过神来,目光顺了顺,回了句,“还好。” 费明议笑了笑,没再说话。 孟遥将虾仁送入口中,再难下咽。 面对面的两个人,再也不识。 沈曼真和夏梦许久没有回来,孟遥终于将沙拉吃完,再坐不住,站起了身。 “失陪一下。”说着,也往洗手间走去。 坐在那的每一秒,都已是煎熬。 走到洗手间门口,正要进去,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跟那位费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老样子咯。” “你没搞定他?” “我能搞定他才怪,上个月还跟别的女人相亲约会去了。我啊,就是他随叫随到的一个小情人,我自觉的很。” “我看他对你挺好的啊,今天陪了你这么久,刚才还给你切牛排……” “那是我作的啊。听说他跟别的女人约会去了,我怎么也得闹闹情绪吧。听说他今天有空,我就干脆拉着他咯,你不是一直说要见他嘛。” “那他相亲成了没?” “没成,成了哪还有时间陪我。” “唉,我还以为你搞定他了,长得又帅又有钱,不搞定真可惜了。” “我也想啊,根本没用。以前我可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我现在也死心了,他这人心思特别难猜,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我那个小心翼翼啊,现在想来也就后来时间长了,偶尔能猜出一点,所以啊你以后别给我乱说话,什么一起拍照,你以为他听不出来嘛,别砸我饭碗!” “你就真打算一直这么跟他啦?” “我也不亏啊,好歹每年给我两百万呢。就我这个三流模特,赚两百万要多久?又不睡我又不管我,也就有事的时候找找我,这样的好人好事哪找。唉,不过他要是愿意睡我就好了,我都垂涎他身体好久了。” “不会吧!你都跟了他快两年了吧,从来没睡过?!” “何止没睡过,手都没牵过一回,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不行。不过他身边女人多的是,也不缺我这一个……” 夏梦轻快的声音不停传来,孟遥站在门外,听了个清楚。 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破灭,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声色犬马,又有多少人能经受得住这些迷人眼的浮华。 “你好了没有啊!人都等着呢!” “好了好了,就不该吃中午那杯放了一夜的豆浆,肚子疼死了!你再等我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孟遥听到这里,忙又走了进去。 “呀,孟姐你也来啦。”沈曼真率先看到她。 孟遥点点头,走向洗手台,“嗯,洗个手。” 手很快洗好,夏梦也很快出来,整理了一下,三个人又一起返回。 费明议正在看着手机,看到她们三个一起回来,抬头看了一眼,又将手机放下。 之后的甜点显得有些潦草,孟遥没再碰,夏梦肚子不适也就浅尝了一口,沈曼真吃了一半,费明议显然的不感兴趣。 于是坐了一会,四人又离开。 沈曼真想去买单的时候,却发现费明议早已把账结了。 沈曼真有点过意不去,夏梦毫无所谓,“你就让费老板结吧,下次再请回来就是了。” 孟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出去时费明议走在了最前面,孟遥落在最后。 到了外面,侍应生接过钥匙跑去开车。 四人等在门外。 孟遥依然站在边上,与费明议隔着夏梦和沈曼真。 夏梦与沈曼真说着话,突然翻着包喊了起来,“诶,我手机呢?” 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放洗手间的架子上了!” 上厕所时把手机往那一放,顾着说话,走时都没想起来。 说着,又拉着沈曼真往回走,“走走走,陪我一起去拿。” 哒哒哒的脚步声很快走远,走廊下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冬夜寒凉,灯光却异样璀璨。 孟遥手插着大衣口袋,身形单薄。 费明议就站在他的右前方,她没有再去看。 有什么好看的呢。已然是陌路,那就只当个陌生人,萍水相逢,素无瓜葛。 车许久没开来,沈曼真和夏梦也没折返。 时间似乎又变得漫长。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始终没有开口。 时间又变得难熬。 费明议突然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和火机点了一根烟。 打火机发出的“啪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无限放大。 孟遥下意识望去,费明议侧着神,将烟放下。 夜色下,他的身姿散漫,五官俊挺,好看到异常。 孟遥收回视线不再去看,费明议却在这不经意间又转过了头。 他侧过身,看着她,嘴角有笑,眼神深邃。 他说:“孟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孟遥的心一瞬停了下来。 第十二章 原来今天是孟小姐的生日。…… 夜色愈发浓郁,孟遥坐着出租车回往自己的工作室。 沈曼真要送她,她不想麻烦别人,自己率先叫好了车。 道别时她先上了排在后面的出租车,然后看着夏梦上了费明议的车,然后车掉头,就此错开。 费明议开门时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抬头。 酒店门口,他问她说,“孟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她有过一瞬的怔忡,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可是很快又清醒过来。 他的眼里没有试探,只有直白的询问和若隐若现的暧昧,一切就只像是成年男女中一场心照不宣的搭讪。 于是她笑了笑,只回了句,“费先生说笑了。” 她不想探究他问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不再认得她,那么只作不识,当成陌路相逢的两个人就够了。 归根结底她也不想让他认出自己,相逢一场再散开,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想他们总不会再相见,他高入云端,而她只是在底层苟且。 之后的日子依然繁忙,孟遥去了几次外地,出了一躺国,忙得像个陀螺一样。 到了年底,各种摄影需求就很多,这一次正好撞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回到店中,才知道前段时间沈曼真带着夏梦来过。 夏梦看到了沈曼真那天拍好的成片,大为惊艳,就想也来这拍一拍。 她们是直接来的,没有事先告知她,她就一直不知情。 孟遥没有回电话过去,因为费明议的缘故,她并不想和夏梦有过多接触,更何况她现在也根本没有空闲。 时间到了十二月下旬,门口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变成了光秃秃一棵。 昨晚下了点雪,天气冷得让人啰嗦。 早上七点半,孟遥忙了一个通宵将积压的工作做完,又出门去了附近的蛋糕房买了份早餐。 等到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宝马。 一个年轻时髦的男人站在那,手里捧着大捧的花正打着电话。 孟遥看到他,不由顿下了脚步。 这人她认识,名叫宋烨,是个富二代,前段时间她做了个室外婚纱的单子与他有了一面之缘,自此开始追求不断。 孟遥表示过拒绝,他根本不听。 这段时间她已经不胜其烦。 本想走开,宋烨转头已经看到她,“我刚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孟遥不敢得罪太狠,走上前说:“手机没带在身上。” 她确实没带在身上,走时放在了工作台上,她也没想着回去拿。 宋烨一笑,又将手中花奉上,“祝你生日快乐!” 孟遥有些意外。 “很惊喜吧,走吧,今天不要上班了,我带你去玩。”宋烨说着,就要把花塞她手里。 之前他看到了她写在合同上的身份证号码,就有心把她的生日记了下来。 孟遥没有接,“宋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做你女朋友的……” “你先别说这个,就说今天跟不跟我去玩吧,我可是做好了一整天的计划的……”宋烨根本没有听,揽着她的肩膀就要往车边走。 孟遥整个人都绷起来了,慌忙避开,“宋先生,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暂时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 宋烨有点不高兴了,伸手又要揽着她的肩,“出去玩一天又怎么了!” 孟遥还要挣脱,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孟小姐?” 回过头,费明议正从一辆车上走下,车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孟遥有些怔愣,不明白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费明议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前面的宋烨,出声询问,“怎么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里面一身商务打扮,衬衫领带黑色毛衣,底下一条立体剪裁的深色毛呢长裤,修长挺拔,整个人显得格外气度非凡,清贵异常。 他人又高,一米八五的个子站在孟遥边上,无端的匹配。 此时看着宋烨,脸上带着笑,眼中锋芒隐晦却可见。 宋烨见到人来,早已不自禁的松开了孟遥。男人走过来时他就感到了压迫,此时站在跟前,更觉矮了一截。 他只有一米七五,身高本就不足,更何况男人通体富贵,后面还有一辆他早已梦寐已久的卡宴。 年轻人又怎么能轻易输了气势,眼见孟遥避在一旁,又色厉内荏的问道:“这是谁?” 孟遥没能回答,费明议笑了笑,倒是先开了口,“这好像轮不到阁下过问吧?” 这话一说,宋烨瞬间被刺着了,胸膛起伏了半晌,到底没能找到回怼的话,只能对着孟遥恼羞成怒:“怪不得拒绝我呢,原来傍上更有钱的了!还跟我装什么纯洁少女,呸,什么玩意儿!” 说着,恶狠狠的将手中的玫瑰花砸进边上的垃圾桶就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以后少跟人动手动脚,摄像头都装着呢。”费明议不咸不淡的又在后面说了句。 宋烨恨恨的看了他一眼,“砰”的关上车门。 很快,又掉转车头飞速离去。 宝马车转个弯很快驶离视线,孟遥站在那,心思万千。费明议就站在她的边上,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来,更没想过会让他看到这样一个局面。 这样的情景她其实已经不止经历过一回了,她做的是中高端线,接触的都是非富即贵,期间有不少人跟她示好,她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自然有人恼羞成怒,她也不辩驳,谩骂在耳,唾面自干。 从没想过有一天,费明议会出现,挡在她面前。 “孟小姐没什么事吧?”费明议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 孟遥回神,摇了摇头。 “那不请我去坐坐?”费明议瞥了眼前面的工作室,又笑着说了声。 孟遥只好让行。 垃圾桶前,是玫瑰花砸进垃圾桶时撞落一地的嫣红花瓣。 以及一张从花中掉落的写了字的卡片。 费明议扫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工作室坐北朝南,黑色门头,白色墙体,简约现代风格。 费明议进去的时候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墙上是一块牌子,上面白底黑字几个字——“MY摄影工作室”。 孟遥见他目光落在上面,开门的手有了停顿。 费明议看了会,倒没太大反应,只是笑了笑说:“孟小姐工作室的名字挺特别。” 孟遥没回应。 推开门进去,里面有些凌乱,员工还没来,工作室里寂静又冷清。 孟遥将手中拎着的面包放下,说了声“随便坐吧”,又去咖啡机前倒了两杯咖啡。 费明议已经在待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人高腿长,斜倚着身子,正翻着放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相册。 相册旁边是一盒已经拆封的香烟。 边上烟灰缸里是一截快到尾的烟头。 费明议显然也看到了,等到孟遥走来,目光从相册上掠过落在烟灰缸上的残留,笑着说:“没想到孟小姐也抽烟。” 孟遥将咖啡在他面前放下,回了声,“偶尔。” 她没有烟瘾,也不常抽烟,只是有时候想起一些事情无法自控的时候,就会拿起一支慢慢的抽。 昨晚忙到后来,想起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突然就又感到了一些冷清。 烟是苏烟,以前孟铁生常抽的一个牌子。 费明议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道了声谢,抿了一口咖啡,将相册阖上又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让孟小姐帮个忙……” “我有一个展会需要一些宣传册子,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帮忙拍些照片,价格好商量。” 说着,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放在茶几上就推了过去。 手机上带着他的体温,孟遥拿过,有了一瞬的悸动。点开一看,上面是几张瓷器的照片。 她看了几眼,又将手机推了回去,“抱歉,这个不是我擅长的东西。” 拍摄瓷器讲究光线和景深,对拍摄者的技术和设备要求较高,她确实从没接触过。 可是同样的,她也只是不想和费明议有再多接触。 她没接触过瓷器,珠宝首饰拍摄过不少,两者不过异曲同工。 费明议将手机收起却不以为意,“我觉得你擅长就行。” 见孟遥看过来,又笑着说:“我看过孟小姐拍的照片,很不错,所以我相信这些瓷器对孟小姐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东西。” 很显然,沈曼真那天拍的照片他也看到了。 至于怎么看到的,答案不言而喻。 孟遥笑了笑,只好又说:“我真的没有拍过瓷器类的东西,恐怕接不了费先生的委托。而且这段时间我也很忙,恐怕真的帮不了费先生的忙……” 展会讲究即时性,总不能耽搁太久。 费明议靠在椅背上却又好整以暇的笑了,“没关系,展会还有几个月,我相信孟小姐总可以给我抽出两天时间。” 孟遥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费明议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逗留太久,从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盒名片抽出一张放在桌上又笑着说道:“孟小姐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着,端起咖啡杯又抿了一口。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谢谢孟小姐的咖啡。”喝完,又笑着将咖啡杯放下站起。 孟遥看着他的笑容,整个人都沉默。 要走时,费明议却又突然停步。 回头笑道:“原来今天是孟小姐的生日。” 那张掉落在地的卡片上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字,他全看在眼里。 孟遥原本已经站了起来,听着这话,再不能动弹。 “告辞。”费明议笑了笑,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小恬正好进来,两人碰见,还不忘颔首致意了一下。 很快又消失在走廊。 小恬就疑惑的问,“孟姐,今天这么早就来客人了吗?” 孟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顿了好久才回了声,“嗯。”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费明议突然出现,突然离开,扰乱了她整个清晨,也扰乱了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安宁。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他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等到中午的时候,门外又有外送员摁响门铃。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蛋糕,以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收货者写着孟遥。 所有人都很意外,孟遥拿过放在桌子上打开。 蛋糕上写着孟小姐生日快乐。 礼品袋里盒子中装着的是一条价值两万多的钻石项链。 “原来今天是孟小姐的生日……” 谁送的,一目了然。 第十三章 看着看着他转过头,又将视线…… 蛋糕最终被小恬他们几个分食。 孟遥也尝了一口,奶油很香甜,滋味也很复杂。 她不知道费明议是什么意思,看不透,隐隐的像是要追她。 这些年她对这些事情的直觉总是太过敏锐,费明议的痕迹又太过明显。 等到下午忙好的时候,她还是翻出了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钻石项链盛在蓝丝绒的盒子里放在工作台上,灯光下,熠熠生辉。 很漂亮,是她从未得见的漂亮。 沉默半晌,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喂?”声音样清晰净冽。 她从没这么近的听过他说话,一时不适。 半晌,敛神又道:“费先生,是我。” “孟小姐。”费明议语气中带上了笑意,似乎毫不意外。 孟遥顿了顿,又道:“很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瓷器的拍摄我恐怕真的不能胜任,费先生不如另请高明。另外,很感谢你送的礼物,蛋糕我已经吃了,只是项链太名贵了,我不能收,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还给你……”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说话,费明议回应了几声。 似乎有人来找他。 孟遥听着,就停下了说话。 费明议没有挂断,孟遥拿着手机也静等着那边回音,似乎只有十来秒,那边又恢复了安静。 费明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孟小姐如果不喜欢,那就把它扔掉吧。” 孟遥一瞬沉默了下来。 费明议的声音温和平常,似乎两万块钱送出去一个礼物只是一件随手为之不足挂齿的事情。 电话很快又挂断,费明议有事要忙,向她致以歉意后,又很快结束了通话。 全程斯文有礼,风度翩翩。 孟遥看了桌上的项链半晌,最终将盒子阖上放进了抽屉。 之后的几天费明议没再出现,孟遥继续忙碌。 十二月底的时候她又接了个婚礼跟拍的单子。 之前跟她合作过的婚庆公司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时间接一个大单,两千万的婚礼现场,客户要求摄像跟拍,并且点名要她。 婚礼跟拍分为摄影跟拍和摄像跟拍,摄影跟拍以照片形式记录婚礼瞬间,摄像跟拍则以录像形式。 孟遥摄影跟拍出身,在业内早有名气,纵使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早前跟她合作过的婚庆公司也时常会联系她。 摄影跟拍极其挑战一个人功力,每一个瞬间都灵活变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胜任。 越是高端的现场,也就越注重摄影跟拍的效果。 孟遥其实很久不做婚礼跟拍了,婚礼跟拍特别累,从早拍到晚,不得休闲,只是这一次酬金实在诱人,孟遥也就接了下来。 婚庆公司那边知道她业务繁忙,直接报价十万。 她的工作计划早已排满,为此还特意调整了下,她也就更加的忙碌。 孟遥接触了一下点她名的客户,是个货真价实的名媛千金,刚从国外回来,此次婚礼是珠联璧合的家族联姻。 见到她时,准新娘笑意动人,似是期待很久。 婚礼定于一月十八日,还有半个多月准备时间。 摄影跟拍只是临时起意。 夏梦再次找上门是在婚礼拍摄前几天。 那天孟遥正在摄影棚给人拍照,小恬来告诉她说外面有人找,她出去一看,就看到站在前台边穿着皮衣扎着马尾的夏梦。 发现是她,孟遥有一瞬的怔愣,没想到她会找上门来。 她突然想起了费明议,以及费明议送的那条项链。 夏梦看到她出来,立马迎上,“孟姐孟姐,我是来找你拍照的!” 一月下旬有个模特选拔,对她至关重要,听说管文恺拿了在这拍的一套模卡投给国外某个品牌公司最后被选中时,她立马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管文恺,“孟姐,你看这个动作怎么样”的那位客户,之前没什么名气,在这拍了一套模卡后,就此一飞冲天。 消息流出来后,这段时间不少模特找上门来央求她拍照,孟遥的身价也为此大涨。 只是孟遥都没有应下。 她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安排。 听明白夏梦的来意后,她如常拒绝,“我的工作已经排满了,目前实在抽不出时间给你拍摄。” 夏梦抓着她的胳膊央求:“孟姐,你就帮我加塞一下嘛。求求你了,那个模特选拔真的对我很重要,我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孟遥没料到她会这样,一时无措。 夏梦继续央求,“我一直有一个模特梦的,我今年都二十四了,再不抓紧就真的没机会了,孟姐,你就帮帮忙嘛,多少钱我都可以的!” 夏梦说得情真意切,孟遥被缠了许久,只好答应。 夏梦千恩万谢,孟遥只觉心情复杂难言。 夏梦与费明议关系匪浅,她并本不想和她过多接触,谁知她这样找上门来。 给夏梦拍照是在三天后的晚上,百忙之中挤出来的时间。 孟遥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又挑选了最适合她的风格。夏梦以为拍照只是换换衣服摆摆姿势,她知道不是。 拍摄过程还算顺利,夏梦一开始的表现力不尽人意,孟遥点拨了一番后,她醍醐灌顶,瞬间掌握了要点。 夏梦其实很好看,长得也很有特点,只是胸无点墨又性格跳脱,整个人就无法定下型来。 之前强行美艳,多是矫揉造作,孟遥直接给她做了减法,黑白框架,凌厉出锋。 夏梦看到镜头中的自己时,差点没哭出来。 “呜呜孟姐,我就没发现自己这么好看过。” 之前光听沈曼真说还没在意,这一次是彻底跪服。 孟遥没有说什么,这样的言语她已经听太多。 来找她拍照的很多都是挣扎在底层的模特艺人,没人能发现他们的特性,没人能知道他们真正的美。 孟遥对于这些,早已通透。 照片一直拍到凌晨,夏梦又再三道谢的离开。 孟遥没有多收她费用,只按照了如常的价格。 两天后,又及时将成片交给了她。 费明议始终没出现。 很快又到了婚礼跟拍的那天。 流程她早已熟悉,一大早,她就来到新娘入住的酒店。 从早起化妆到最后晚宴,都是需要记录的瞬间。 新娘对她始终客气,不时让人给她送吃的喝的,她都一一谢过。 与她一起来的是店里的两个员工,跟着她忙前忙后,很是辛苦。 等到晚上的时候,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晚宴订在宁城最豪华的酒店,宾客云集。 礼堂布置成浩瀚星海样式,璀璨一片,如梦似幻。新娘正在候场,百万主婚纱在身,美得动魄惊心。 司仪开场词完毕,宴会厅大门打开,新娘正式入场。 她的脸上有笑眼中有光,是嫁给了爱情的样子。 孟遥一路跟着她拍摄,捕捉着所有动人的瞬间。 礼堂内已经熄了灯,只等下漫天繁星闪烁,新娘登上T型台,拖着长长的婚纱一步步走向新郎,灯光落在她身上,光芒万丈。 孟遥拍着拍着,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一直跟着新娘移动,最终停在彩排时固定下的一点,然后不经意的,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 她抬起头,费明议坐在对面女宾的宴客桌上,一袭黑色挺括西服,正对着她吟吟的笑。 在桌上百合花簇的映衬下,他的面容英俊,气度非常。 他的身边坐着好几位男士,都是青年才俊富家公子的模样。蓦地,孟遥就想起那年在西城理发店里遇到的那些人。 孟遥很快转过了视线。 新娘那天见她时期待的眼神、之后无比顺畅的沟通以及今日对她的别样关照,一切的一切都有了更好的解释。 费明议的眼神直接,不加丝毫掩饰,已然说明了一切。 心上有石子落下,泛起波澜。 孟遥不知道费明议的用意何在。 工作室里她拒绝了一次,于是又在暗中给她安排了一场。 可是很快她又收回了思绪。 不管开始是怎样,她既然站在了这,就得好好完成她的工作。 新娘一步步走向新郎,新郎背对着她站着,双手紧握,头微仰,红了眼眶。 新娘渐渐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新郎转身,看到站在跟前的新娘,抿着嘴笑了,眼眶已经湿润。 新娘星光熠熠的看着他,脸上带着笑,眼泪也已落了下来。 两位新人相拥,全场响起了掌声,为这动人的时刻。 “孟姐,好感动啊。”小恬偷偷抹了抹泪,站在边上忍不住说。 多少女孩渴望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渴望拥有这么一场梦幻的婚礼呢。 孟遥没有回应,只是透过镜头看着这一切,静静拍摄着。 First look从来是婚礼现场的重中之重,多少珍藏照片以之为首选。 由不得她分神。 仪式还在继续。 新郎挽着新娘走向主舞台,孟遥也转换到舞台正前方的梯台上进行拍摄。 司仪妙语连珠,大屏幕上又开始播放两个人视频短片。 从相遇到相识,从离别到再聚,最后从校服到婚纱,十年点滴,全被记录。 孟遥一边拍着一边看着,神色始终平静。 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镜头后的那双已难见波澜的眼眸中。 这些年她跟拍过太多场婚宴,见证过太多人的幸福。 像是早已习惯,其实是早已不敢奢望。 宾客席上,费明议也在看着主舞台。 他微侧着身,眼神专注。 黯淡灯光下,他的侧面轮廓多了几分柔和。 只是看着看着,他转过头,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目视前方拍摄中的孟遥身上。 第十四章 孟小姐,我送你回去。 孟遥没有再看过去。 端着相机看着前方,全神贯注的记录着婚礼现场。 她始终站在阴影里,幽幽暗暗的光落在她身上,使她的模样格外沉静。 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她。 邻桌上,不知哪位富家公子哥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好友,“你看那位摄影师,长得真不赖。” 好友看去,一瞬也被吸引。 暖气开得足,孟遥身上的大衣已经脱掉,只剩下一件黑色高领紧身羊毛衫,一条黑色铅笔裤,脚上是一双平底短靴,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一切都很简单,婚礼现场她们不会喧宾夺主,穿着都以舒适便利为主。 只是有的人天生衣架子,再简单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是别样的好看。 孟遥的体态很美,清瘦修长但匀称,薄薄的毛衣穿在身上就贴合出再曼妙不过曲线。 小腹平坦,胸线优美,腰极细,两只手似乎就能将它掐住。 气质也是悠长,纤细的双臂拿着相机站在那,脊背挺直,抬眸直视,便犹如一株空谷幽兰,让人过目难忘。 孟遥早已不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只是但凡注意到她,眼神总能为她流连。 岁月带走了她所有耀眼的光芒,可也赋予了她落入尘埃又一路走来的静默通透和意蕴深长。 让人止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费明议听到身旁的窃窃私语,未曾言语,只是嘴角笑了笑,意味难明。 孟遥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动静,或许注意到了也未曾在意。 她拿着d5相机拍摄着,心无旁骛,尽心尽责。 身为婚礼记录者,她的眼里只有新郎新娘,其他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婚礼一直在进行。 重复求婚场景,新郎新娘致词,交换戒指,双亲登台……一幕幕,都是感动。 孟遥变换着角度拍摄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等到宴席开始,已经四十五分钟后,灯光亮起,服务生开始上菜,整个宴会厅又开始喧闹。 孟遥没有离开,继续拍摄。 协议包含了整场婚礼,她要从早起化妆拍到整个宴席结束。 此时她已经站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婚礼跟拍从来是漫长而又累人至极的活计。 小恬已经累的不行,抱着相机包站在一旁,满脸都是疲倦。 看到孟遥始终挺立神色淡然,不由问道:“孟姐你不累吗?” 孟遥笑了笑,“习惯就好。” 怎么可能不累。 不过是一口气提着,不敢松懈。 宴会厅觥筹交错,热闹不已。新郎新娘开始敬酒,孟遥一路跟随。 敬酒环节多有有趣温馨瞬间,统统都要记下。 很快又来到费明议的那张桌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各个年轻盛意,矜贵非凡。 费明议也不例外,端着酒杯站起,立于人群中,无声无色,却一眼瞩目。 他的周身气质太过卓绝,让人不能忽视。 新娘向新郎挨个介绍了遍,举杯共饮后,又单独对费明议说道:“明议,谢谢你能飞回来参加我的婚礼。” 费明议笑了笑说:“幸好飞机没有误点。” 边上有人控诉,“小漫姐,你看费少都不肯喝酒!一点不给我们面子!” “就是,你看你刚才敬他酒他也没喝!” 费明议已经坐下,边上放着酒杯,里面倒的确实是饮料。 费明议不为所动,只是笑了笑对新娘解释道:“之前吃了头孢,不敢喝酒。” 新娘便笑道:“人家吃了头孢你们还让他喝酒,过不过分!” 控诉那人委屈,“我们哪敢让他喝啊,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嘛,小漫姐你可真偏心,我可要跟姐夫好好说道!” 费明议只又笑道:“总有机会的,下回再一起喝。” 费明议的神情始终自然,一切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场交谈。 孟遥在边上听着,却感觉到了费明议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 费明议滴水不漏,不动声色间,将场面话圆了又圆。 桌上的人已经拉着新郎开始喝酒,都是新娘的同学好友,自认关系非比寻常。 费明议没参与,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闹腾。 他是新娘的学弟,同在一个大学,差了三届,新娘介绍时说,他帮过她好多忙。 费明议后来考上的是申城一所名牌大学,与新娘一样,同属于金融系的高材生。 一阵喧嚣之后,新郎新娘告辞,又转入下桌。 临走时新娘又跟费明议说了句话,声音压得很低,没人能听清,费明议笑着看了孟遥一眼。 孟遥继续跟随,旁观着一场又一场热闹。 她没去看费明议,心如止水的做着她的本职工作。 有人喝着酒让她给他和新郎新娘拍合照,她也只是照做。 婚礼上这种要求比比皆是,她早已习惯。 服务生鱼贯而入不停上着珍馐美味,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满眼是看得见的繁华,豪门嫁娶,无尽荣奢。 舞台上又开始表演,国内有名的乐队,也被请到了这里。 敬酒已经结束,孟遥终于得以短暂的休息,退至角落,更换着镜头。 场上很热闹,乐队极擅长调动气氛,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 孟遥一边看着,一边调试着镜头,准备下一轮的拍摄。 突然间,有个装了糕点的小盘子从边上递来,孟遥看了一眼,伸手取了一块,又道了声谢。 他们婚礼跟拍通常很忙碌,三餐不定,别人闲时他们拍,别人吃饭时他们也在拍。 肚子饿怎么办,只有在稍有空闲时随便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她以为糕点又是小恬找来给她补充体力的。 之前她就这样做过。 今天早上她吃了一个三明治一杯牛奶,忙到下午两点才跟着婚庆公司里的人吃了一顿简餐,四点的时候又垫了一些,然后就一直忙到现在。 很快她就发现了异常。 余光处是一抹高大的黑色,转过头,费明议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个盘子,笑望着她。 她刚咬下一口糕点,一下又咽不下去了。 她没想到会是费明议。 费明议笑着说:“孟小姐,先垫一垫吧。”说着,将盘子在她身旁的矮桌上放下,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开。 整个婚礼现场都被乐队吸引,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费明议从人群后走开,未曾惊扰任何一个人。 孟遥看着他的背影,却有些怔忡。 “孟姐,这是谁啊?”小恬走来,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刚去了洗手间,一路回来时,正好看到费明议拿着糕点过来又离开的场景。 顿了顿又皱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遥没能回答,半晌,只将糕点推了过去,“吃吧,今晚可能会忙到很晚。” 口中糕点咬到细碎,滋味已是复杂难言。 当天晚上的确忙到很晚。 九点半,乐队结束表演,亲友才相继离开。 所有人都累成一团。 孟遥拍完最后一组散场图,终于得以收工。 费明议也已离开,跟着一众亲友。走时朝她看了一眼,像是在告别。 宴会厅里,婚庆公司已经开始拆卸现场,工作室的人也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等到快要收拾完,孟遥又去了一趟洗手间。 跟拍辛苦,除了三餐不定,连洗手间都不方便上。 等到她收拾好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酒店礼堂已经恢复安静。服务员在打扫,婚庆人员在收尾,其余宾客全部散尽。 地上还铺着红毯,四处还撒着鲜花,甚至新人的海报还未全部撤下,可是所有的繁华和喧嚣已经散场,除了杯盘狼藉,再不留其他。 热闹是真的,感动是真的,可是曲终人散也是真的。 孟遥早已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不见波澜,跟婚庆公司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往酒店门口走去。 小恬他们已经将东西放回了车上,他们刚才约好了在门口等。 她的肩上背着相机,手里拿着外套,一身疲惫,神情只是平常。 她很累,可她早已习惯。 此时,她已经站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已经夜里十点多,酒店里早已没什么人,孟遥一路沉默走出旋转门,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很冷,一月的天,已经到了零下。 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可是除了冷和远,再感觉不到其他。 外面停着的车多数已经开走,工作室的车却不在。 孟遥正想掏出手机联络小恬,看到什么,一下顿住。 一辆奔驰自边上启动,又缓缓行至她的跟前停下。 车窗落下,费明议坐在驾驶座上,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如常笑意。 他启了启唇,笑道:“孟小姐,我送你回去。” 第十五章 费先生,我记得你好像有女朋…… 孟遥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费明议还在这里。 刚才她看到他和新郎新娘告别,她以为他早已离开。 她也以为今天晚上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可她真的没有料想过这种情况吗? 她料想过的。 曾几何时她变得那么敏锐,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的那些意图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那些情场高手自有他们的节奏,她不曾沾手, 可再清楚不过。 费明议也不例外。 之前送她蛋糕送她项链时她尚且存疑, 可是今天又安排了这一场, 她就再无疑惑。 有人说她活得太通透,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 她会把这份通透用在费明议身上。 费明议已经将副驾驶的车门推开,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她。 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眼神中到底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孟遥站在酒店门口, 穿的一如既往的单薄, 手上的外套已经穿在身上, 是件卡其色的长款大衣,系着腰带, 整个人显得高挑又瘦弱。灯光下, 她的脸美得惊心,明明没有施太多妆, 口红也只是擦了薄薄一层, 偏偏一抬眸一转眼都勾动着人的心弦。 费明议突然就想起那一次在酒店门口, 她也是这么站着,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比那一次更瘦了一点。 孟遥没动。 费明议敛起心底那些思绪就又笑道:“孟小姐,别等了, 你的两个员工我已经让他们先回去了。” 孟遥有些意外,费明议的样子不像是说假,可她不相信小恬他们会不告而别。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上面两个电话几条短信。 ——孟姐,你在哪呢? ——那我们先走啦。费先生让我们先走,说你们还有事要说,待会他送你回去。 ——你要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啊。 电话是另一个员工小陈打的,消息是小恬发的,时间在五分钟前,只是她都没听见。 她的手机调了振动,之前一直让小恬拿着,后来收工后小恬把手机还给她,她也只是随手放在了脱着的大衣口袋里。 她有些无力,费明议的手段并非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依然让人防不慎防。 她不知道费明议到底想要什么,她无心参与这场追逐游戏,费明议却一步一步逼近至她的眼前。 轻描淡写、举重若轻,让人难以招架,又让她赤-裸裸的感受到了压迫。 费明议依然在等着她,并不催促,也不离开,笑吟吟的神情上未有丝毫不耐。他似乎对她的犹疑一点也不介怀,眼中是从容不迫又志在必得的笑,大有你不上车我便陪你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孟遥与他的目光对视半晌,终究还是垂下双眸上前拉开了他的车门。 她想她应该狠绝一点,可她终究做不到对他不留情面。 这是她喜欢那么久的人啊,她的心里一直有束光,陪伴了她那么多年。 费明议看到她上车,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他的车很干净,没有丝毫杂物,整洁流畅的就像他的样子。 孟遥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没有抬眸。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坐上费明议的车。 车子很快驶出,手机开始振动。 小恬打来了电话。 “孟姐,你现在在哪呢,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电话那头,小恬的声音略有些焦急。 “嗯。”孟遥应了一声。 “那你现在跟费先生在一起吗?”小恬又问。 孟遥余光看了费明议一眼,回道:“对。” 费明议开着车,似乎未曾在意这边的情况。 小恬的声音明显就放松下来,“哦,那就好。我走了一会就感觉到不太好,应该等你回来了再走的……”语气带上了内疚。 “没事。”孟遥又回。 “那……那我先挂了哦,有事你再喊我。”小恬又说。 “嗯。” 电话很快挂断,孟遥将手机收起,时间快要十点半。 她没有去怪小恬两人,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又怎么会是费明议的对手。 车子一路往前开,气氛是沉默。 夜已很深,路上没有多少人。白日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上只有偶尔几辆车掠过,夜间巴士还开着,上面稀稀落落几个乘客。 孟遥望着车外,发现这些景色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曾几何时她成了夜行客,白日里不停的繁忙,等到晚间结束,热闹散去,她就成了这夜色中的一员。 车窗上映衬处她的一张脸,沉默的,疲倦的,苍白的,又陌生的。 她始终不敢去看身边的人,她坐在他的副驾驶上,距离那么近,一抬手就能碰到,一转眼就能看到。 她想,如果是年少时候的自己,应该会很开心。 她等着费明议跟她说些什么,可费明议一直没有开口。 费明议开着车,目视着前方。他能看到孟遥侧着身双手环抱在腰间望着窗外,可是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孟遥避着他,他心知肚明,可他不以为然。 今晚等她一起走是他早有预谋的事,与新郎新娘告别后他就一直坐在车里,看着宾客一个个离开,又看着她的员工提着设备箱出来。 他没看到她,就下了车问他们你们老板呢,得知她还在里面,就让他们先走。 他并不用说太多,三言两语就让他们照做,单纯如纸的两个年轻人,太好摆弄。 只是一切都如愿以偿后,他却有些百无聊赖。 她的抗拒太明显,不发一言,却全是拒绝。 于是他也突然没了说些什么的欲-望。 车子里有些安静,费明议最终还是打开电台打破了这场无边夜色中的沉默。 电台里正播放着一首情歌,《体面》,一部爱情电影中的插曲。 有段时间那部电影很火,那时身边的人都抽空去看过,朋友圈里也多是相关,她没有去看,因为她没有时间。 歌声很好听,分手也要体面。 “孟小姐有谈过恋爱吗?” 孟遥正细细听着,边上费明议突然开了口。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温柔。 孟遥收回视线,有些怔然,半晌回了句:“没有。” “那挺难得。”费明议又接了句。 孟遥想要笑,终究没能笑出来。 电台里主持人又开始说话,“最终没能在一起和从来没有在一起到底哪个更悲伤……” 孟遥听着,心底涌上了些嘲意。 到底哪个更悲伤呢,一个曾经拥有,一个从未拥有。 车子很快又停了下来,孟遥怔然。 转头望去,费明议不知什么时候把车开进了一条夜排档街,此时正停在一家海鲜粥馆前。其他店稍显冷清,这家店这个点依然热闹非常。 费明议已经走下车绕过来给她打开了车门。 “吃点东西吧。”他侧着头跟她说道,眼神不容拒绝。 孟遥默了半晌,只好下车。 车门在她身后关上,费明议往前走去,熟门熟路。 门口正在忙碌的店老板抬头看到到他,一下笑了起来,“费老板来啦!” 看到他身后的人,眼睛又亮起,“还带了人来啊,第一次啊!” 费明议笑笑,没回答,只点着餐道:“还是老样子,一份海鲜粥,新鲜的海鲜来几样。” “没问题啊,你们先进去随便坐啊,我马上给你们做好送来!” 老板热情张罗,孟遥在边上听着,心思复杂。 费明议带着她往里走,找了张靠边的位置坐下。 孟遥在他对面坐下。 服务员拿来茶壶想要给他们倒,费明议接了过去,“我来吧。” “别看这家店其貌不扬,其实他们家的粥非常不错,孟小姐可以尝尝。”他拿过她的杯子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给她介绍。 孟遥没说什么,接过了他递来的杯子。 杯中茶水清透,是南方的白茶。 她相信他说的这家店很不错,她也相信他来了很多次。 他从来是个挑剔的人,若不是合口味,又怎么会这么熟悉。 她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带她来他喜欢的馆子。 有些回忆又止不住的涌上心头,那年她给他买了那么多的早餐,却始终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时光荏苒,他却将她的喜好摆在面前,与她共享。 若不是心有沟堑,又怎能不动心。 几样海鲜菜很快就上来,脆瓜炒海螺,椒盐皮皮虾,梭子蟹炒年糕,并一叠清爽的笋丝拌木耳。 样式简单,但看得出的色香味俱全。 费明议给她取了筷子递过又给自己拿了一双,笑道:“吃吧。” 自己率先夹了一筷子脆瓜和海螺片。 孟遥不相信他会饿,喜宴上山珍海味,就算饕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吃下一餐。 他不过是陪着她吃,不让她那么拘谨。 她家里一口炒年糕,也确实是难得的好吃。 没一会儿,粥也上来。 老板亲自端来。 砂锅中莹白的米粒依旧翻腾,里面裹着海参、鲍鱼、海蟹、鱿鱼……无数海味,上面撒着香葱,不用细闻,就已是香气扑鼻。 老板垫着毛巾将砂锅放在桌上,又笑着问:“费老板,这是你女朋友?好靓啊!”他望着孟遥,眼中友好满满。 孟遥手中正拿着筷子顿着,听到这话背微僵。 费明议倒是神色自然,取过勺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只是朋友而已。” 说着又把碗递了过来,“小心烫。” 老板就笑:“费老板不要骗人,不是女朋友还能是哪个。你上我这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带过人来。” 说着又对孟遥笑:“妹妹,费先生人很好的。” 都是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这点意思哪里能不明白。 孟遥没有辩驳,浅笑了一下,算是应答。 这种场合,辩驳又有何用。 老板很快又走开,新客上门,又要招呼。 费明议也没向她解释,给自己盛了浅浅的一碗粥,只又道:“孟小姐多喝一点,你太瘦了”。 老板的那些话,倒像是默认了一般。 孟遥到底没能吃太多,她太累了,而且她从来吃得很少,好像维持一下身体所需就足够。 更何况,费明议与她相对而坐,腾腾雾气中,总让人感到那么不真实。 到最后粥和菜都剩了一半。 费明议将它们全部打包。 老板见到,很是伤心,“妹妹这是不喜欢我这的菜吗?” 孟遥没有开口,费明议先行替她做了解释,“不是,她只是忙了一天太累了。” 老板就又笑道:“那哪天不累的时候再来啊,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好。”孟遥不得不应和。 结账时费明议没能结成,老板说他第一次带人来,这一顿就算他请的。 费明议也没坚持。 回到车前,费明议打开后备箱将打包盒放进去。 孟遥打开车门先坐进了副驾驶室。 身旁是热热闹闹的海鲜粥店。 身后是跟他一道用完餐的男人。 人间烟火气中,好像他们真是俗世中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 多么让人沉沦。 费明议打开车门很快坐了进来,带上了一点寒凉。 孟遥瞥了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车子很快启动,驶入无边夜色。 孟遥看着那一盏盏不停往后的路灯,终于开了口,“费先生,我记得你好像有女朋友。” 暗光中,她的声音清冽,眼神更加寂静。 不曾揭开的那层纸揭开,所有心思放在台面。 所有拒绝也都蕴含在一句话中。 她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费明议抚着方向盘的手顿住,好半晌,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没再开口,默然无声的开着车,车内在路灯照耀下忽明忽暗,他的神情也就变得晦默难辨。 道路通达,零点的时刻,车子终于在工作室前停下。 费明议问她送去哪里时,她只是报了工作室的地址。 孟遥下了车,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工作室的门打开,灯亮起,没一会儿,有车灯自工作室地面扫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费明议的车子已然离开。 第十六章 孟遥终究还是搀上了费明议的…… 那晚之后费明议没再出现, 没有打来电话,也没再露面,整个人好像从她的世界消失一般。 他掀开游戏一角, 她不愿奉陪,于是他见好就收, 干净利落的抽身离开。 一切就像是成了一场梦。 孟遥未留遗憾,曾经他是她辗转反侧不能忘的人, 现在只能将他割舍。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看着他的照片依然有些失神。 那是无数婚礼跟拍照片中的一张。 费明议站在走廊上, 身姿笔挺的打着电话,浓墨重彩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晕出了别样的光芒。 那天她找着角度进行拍摄,无意抬头, 就看到费明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 礼堂里依然热闹非常,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 背对着所有人手插着裤袋。穿着黑色西服的身影修长又挺拔, 让人止不住想要流连,于是在无人得知的那一刻, 她按下了快门键。 她从没有拍下他的第二张照片, 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终究还是拍下。 她知道自己是心动的, 从过去到现在。 只是从不敢与人知。 赵漫来拿照片是一周后。 早就约定好了时间, 孟遥也就早早等在店中。 赵漫看到照片很是欣喜, 然后又说,明议向我推荐你果然不错。 她之前有过找专职摄影跟拍师的念头,后来有事就耽搁了。 那天他们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吃饭,无意说起此事, 费明议就对她说:学姐想要找跟拍摄影师的话,我这倒有一个人。 赵漫当时很意外,认识费明议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与哪个摄影师相识。 费明议倒是没说什么,只将名字报给了她。 听着是个女人,赵漫的心里就更觉异样。费明议的身边一直不缺女人,什么行业都有,但从未见他给谁牵线搭桥过。 她笑着询问两人的关系,费明议依然只是笑笑不回答。 她知道他的性子,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在与婚庆公司洽谈的时候提了提孟遥的名字,没想到婚庆公司第一个推荐的也是她。 他所见过的婚礼跟拍第一人——婚庆公司负责人如是跟她说。 孟遥听着赵漫的话没说什么,对她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试探也只作不知。 她或许应该感谢一下费明议,可是事到如今又何必。 赵漫最后又道谢离开,孟遥也只是说了声再见。 后来孟遥也接到不少电话,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在婚礼上对她看上了眼。 有人说要给她介绍生意,有的干脆让他拍自己,孟遥全都打发了过去。 她一直不愿再接触这样的事,可是始终难以避免。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春节似乎近在眼前。 小恬的婚期经过几番波折,也终于定了下来。 小恬今年二十一岁,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已经谈婚论嫁。原本订于后年结婚,谁知男方爷爷病重,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告知只有几个月寿命。 于是小恬的婚事也由此提前。 婚期订于年初八,小恬确定后,就特意邀请了孟遥。 她尤为真诚的说:“孟姐,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的。” 孟遥知道她什么意思,笑着点点头,“我会来的。” 两年前她开了这家工作室,小恬是她招聘的第一个员工。只是还没工作两个月,她的母亲就检查出重病,急需十万块钱手术费。 小恬接到父亲的电话就哭了,贫苦小老百姓,打零工为生,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到中专毕业,哪有那么多积蓄,而她刚开始工作,一时之间又哪里凑得够那么多钱。 孟遥听到后,没说什么,从银行卡里取了十万块钱给了她。 她说:“拿去用吧,不够我再想办法。” 那时候她的账户里只剩下了十二万周转资金,身上还有六十五万的债,可她还是取出了十万给她。 没有什么为什么,那种行至绝望无人助的痛苦,她太过清楚。 自那以后小恬好像就开始对她死心塌地,每次回家过来都会给她带一大堆特产,寻常时候也会对她格外关心。 那笔钱她也很快还上,医保报销了一部分钱,亲戚家借了一部分钱,男朋友家出了另外一部分。 男朋友家没有因为母亲的病而背弃,反而选择了同舟共济,一起承担起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磨难。 人世纷杂,到底还有真情。 小恬开始跑前跑后置办起自己的婚礼所需。 孟遥抽了个空给她和男朋友拍了个简单的婚纱照,留作纪念。 小恬知道她忙,根本不敢麻烦她,原本只想随便找个照相馆拍一张,孟遥却只说没事。 摄影棚里,小恬换上了婚纱也画好了妆,准新郎也准备妥当。 是个腼腆但踏实的年轻人,正在跟着师傅做美工,孟遥已经见过很多次。 两个人紧紧挨着,脸上是紧张,也是无需掩饰的美满和喜悦。 灯光再璀璨,也终不如两人眼中的光芒。 孟遥看着镜头中他们幸福的样子,突然就想着,或许自己也真的该找个人了。 小恬二十一,过了年,她就二十七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她做过介绍,可她都说忙,也就不了了之了。 费明议一直没再出现,孟遥想着,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春节前半个月的时候,孟遥却又一次接到了他的电话。 山水街的一家酒吧门口,费明议从里面走出,衣服有些凌乱,手上淌着血,神色从未有过的狠戾。 边上经理手上拿着他的大衣,神色惊惶,“费先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走出门口,寒风涌来,经理又忙给他披上衣服。 费明议站在那没动,看了一眼手上的血,扯下自己的领带绕了几圈捂住。 他的神情平常,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经理看得心惊肉跳,他与这位费先生打了很多年交道,一直看着是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没想到会这么狠。 想到刚才他一对三的那场面,他至今都觉得难以想象。 “费先生?”看着他许久不答话,经理又喊了一声。 费明议像是这才回过神,眼神中的狠戾敛去,又变成了那副平静无波难辨深浅的样子。 经理见他有了反应,又提议道:“费先生,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费明议没接话,默了半晌,只问:“我手机呢?” 经理连忙把拿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递上。 费明议接过一看,屏幕已碎,全身湿透,已经开不了机。 就又说:“管经理,借你的手机一用。” 经理连忙又掏出自己的手机。 费明议接过,打开拨号键面,停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一个个无意记下的号码。 彼时,已经夜里十点,孟遥正在洗印室洗照片,手机突然振动,她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犹豫半晌,还是接通,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喂,是我,费明议。我现在在你附近的暮云酒吧,嗯,喝了点酒,闹出了点事。你要不介意,过来帮我付个酒钱。你那最近。手机坏了,借的是别人的手机……” 费明议的声音有点支离破碎,低哑着,格外清静。 孟遥听着,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她不知道费明议是什么用意,消失了那么久,又突然来找她…… “孟小姐要是不方便就算了……”耳边又传来费明议的声音,他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自嘲。 孟遥就说不出话来。 费明议很快挂断了电话,像是知道她不会来。 孟遥拿着电话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手上的东西,关掉仪器走了出去。 酒吧门口,费明议靠在了一旁的阶梯上。他喝的有点多,刚才打了一架有点清醒,此时站了一会儿,又有点昏胀。 手上的血已经止了,他揭开领带看了看,目光又落在边上一道一指宽的伤疤上。 那道伤疤有些年月了,浅浅的,几乎快要看不见。 路灯下,他的神情很淡,眼眸却格外深邃。 经理已经走开,只有一个服务生远远看着。 手机已经还了回去,没再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号码他记得的自然不止一个,可是眼下这情况,他一个都不想联系。 “费先生,不如我给你定个房间,你先休息一晚吧。”服务生又提议道。 “不用了。”费明议回了一声,站起来就要离开。 他的脚步略略晃动,到底还是站住。 只是没走两步,又顿下。 夜色中,孟遥走了过来。 她穿着长款羽绒服,长裙平底鞋,晚风吹动起她的长发,手插着兜,出门随意又匆忙的样子。 费明议见着,原本还紧绷着的神色松缓下来。 他笑了笑,眼底有了光。 孟遥看到他,也停了下来。七分钟,她赶到了这里,原本是想先看一看,没想到一下就碰到了他。 “孟小姐。”费明议停下来喊了喊她。 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不能再走。孟遥走上前,没有迎着他的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灯光黯淡,依然可见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多么熟悉的画面。 “需要多少钱?”她收回视线,只淡然的问。 她带好了手机,以防万一,也把银行卡一并带上。 费明议似乎有些愣神,很快又明白过来,转头对服务生说:“麻烦带我们去结账。”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孟遥插着口袋没有去扶,服务生已经先行扶上。 走进酒吧,是震耳欲聋的声音。 孟遥有些不适,只跟着服务生去收银台。 一共两万三千八,酒钱不贵,其余的都是一些物损。 “闹出了一些事”,什么事,可见一斑。 付完“酒钱”走出去,孟遥落在后面。 费明议的身上满是酒精味,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酒。 “先送你去医院吧。”走出门的时候,费明议走路不稳,孟遥想了想,终究还是搀上了他的胳膊。 第十七章 孟小姐,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孟遥搀上费明议的胳膊, 费明议感觉到了,他转头说了声“谢谢”,孟遥没回话。 寒风中她的模样很冷冽, 一只手搀着他,一只手插着口袋, 保持着距离,望着前方, 辨不出情绪。 她想起了那些年, 他迟来教室, 满手是血,她惊慌的跑上前想要询问, 他只是冷冷的一句“滚开”。 那年,他是多么厌恶自己。 后来她给他买了药, 看着他给自己包扎, 满心委屈和担忧, 却再不敢上前。 车子停在路边, 是工作室的金杯车。孟遥将他扶上副驾驶给他系好安全带,自己上了车。 去的是附近的社区医院, 夜里十点半, 除了夜诊的医生和护士,已经没有人。 费明议的手没什么大碍, 碎酒瓶在手心划了几道口子, 握拳时指骨上是猛烈撞击后的痕迹, 不用缝线,消个毒包扎一下,打个破伤风针就好。 费明议全程都很安静,任由医生护士摆弄, 明显是喝多了有点无意识的状态。 等到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十一点多,孟遥又将他扶上车。等到启动车想要问他住在哪时,转过头一看,费明议头靠在椅背上,像是睡了过去。 他的一只胳膊抬起压着额头,阴影下是阖在一起的浓而密的睫毛。鼻梁高挺,再往下是薄而有型此时略显莹润的嘴唇。 他的衣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胸膛微微起伏。 孟遥扫了一眼,只又探起身拉过安全带给他系上。 车子最后回到工作室。 孟遥下了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下车吧。” 费明议有一瞬的醒来,看了她一眼,确实是谁后,柔笑了一下又当真听话的下了车。 孟遥将他扶住,关好车门又扶着他往工作室里走。 不知道他住哪,不可能带回自己住的地方,扔在宾馆终究不放心,只能带回工作室。 费明议被扶到待客厅沙发上后又昏睡了过去,三人座的沙发短窄,他丝毫没有感觉不适,靠在扶手上闭着眼睛睡得沉。 孟遥拿了个靠枕垫在他的脑后,他也只是任人摆布。 灯光下,他的样子更加清晰,没了往日的笑意盈然,也没有曾经的冷漠寒冽,只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轮廓和顺,眉眼温柔。 费明议的五官其实都不算绝佳,只是皮相和骨相太好,组合在一起就别样好看。 孟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等到意识过来,又连忙收回了手。 半晌后,她站起回到自己的工作间抱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又打开空调,调到了最高的热度。 然后走到前台,打开了电脑。 摄像头一直开着,电脑屏幕上是二十四小时的监控视频。 她调出刚才时间段的录像,从扶着费明议进来开始看起。 四周很安静,显示屏上她将费明议扶在沙发上,费明议一直在昏睡,她半跪在沙发前,看了他很久。 摄像头正对准着她的脸,所有的情绪都被记下。 寂静的,却又悲伤的。 孟遥看着,闪了下眼眸,最后只将视频按了删除。 全部完成之后,又关上灯,转身回了自己的工作室。 黑夜无声,所有的眷恋和起伏全被抹除。 再不会有谁知道。 夜愈来愈深,孟遥再没从工作间出来,里面的灯一直亮着。 费明议一直沉睡,没有动弹。 黑夜归于寂静。 时钟一圈一圈的转,最后指向八点。暖气呼呼吹了一夜,费明议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了看垂着现代样式吊灯的天花板,有些愣神,待看到四周的摆设时,又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在哪里。 他坐起身,头有点疼,衣服没脱,鞋子没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是敷衍照顾的样子。 他笑了笑,昨晚的零星记忆撞入脑海。 昨晚为什么喝酒? 约了客户谈一桩生意,生意谈成了,酒也喝多了。 散场之后本该回去,结果昨天的日子太特殊,就又坐在吧台那给自己要了两杯。 等喝到自己心静想要离开时,没想到边上又来了几人。 打了一个照面,对方认出了他,“是你?” 他一开始没认出是谁,对方一提醒,他就想起来了。 那年他将他拦在路上,然后狠狠的揍了他一顿。 原因是什么呢,好像是为了一个人。 那人那年不是他对手,这次身边带着人,有了底气,就开始挑衅起来。 他心情本就不好,再看到这副恶心的面容,直接不客气的下了手。 他其实很少打架,可是打起来,就不会留手。 后来怎么收场的,经理带人将他们拉开,那人的嘴角已被打破,讨不到丝毫便宜,只能骂骂咧咧离开。 经理好像劝着他别再动手,他被拉着,只能将满腔怒火压下。 后来他的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而那些事那些人,他一点都不想想起。 然后不知怎么的,他就想来她这了。 很奇怪,可是昨天晚上站在酒吧门口,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她的样子。 之后的事他其实已经有点记不清了,记得她还是来了,记得她将他送去了医院,也记得她似乎扶着自己下了车。 她的模样静静的,不发一言,依然写满了抗拒,但终究没有置之不理。 工作室里很安静,门也没开,费明议看了下表,八点十分。孟遥没在客厅,料想不会离开,他将毯子放在一边,又弯腰从饮水机旁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准备去洗漱一下。 刚走两步,外面传来动静,小恬背着包拿了钥匙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小恬过来上班了。 乍一看到店里站着个高大的男人,她吓了一跳。 等认清是谁后,她的脸上又满是错愕。 “费先生,你怎么在这?” 费明议朝她笑了笑,只问:“洗手间在哪里?” “走廊最里面。”小恬木然的指了一下。 费明议道了声谢,长腿迈开拿着杯子往里走去。 小恬连忙跟上,想要问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确定自己刚刚确实是开了锁才进来的。 她对费明议不算陌生,婚礼跟拍那天她一时没能认出,可是很快就想起他是那天一大清早在店门口见到的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孟姐说他是客户,她信以为真。 只是婚礼那天再看,她就有了动摇。 那个男人给她端来糕点,孟姐看似平常,可她还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心不在焉。 那时候她就想,那个男人可能对孟姐有点不一样。 她跟了孟姐两年,孟姐一直冷冷清清的,从没见过她对哪个男人有别样的情愫。 后来他们先回到车上,那个男人将他们拦下,她也知道了他姓费,叫费明议。 他让他们先走,说跟孟姐有事要谈,待会他送她回去,她想了想,也就先走了。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孟姐和他的关系,孟姐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她很想他能有个伴。 而现在…… 他们昨晚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费先生,孟姐也在这里吗?”想了想,她最终还是追上去问道。虽然心中有猜测,但终不能放任不管。 工作间里,孟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昨晚沉浸于工作,直到五点才睡。 她没有再去看他一眼,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又一下醒转,意识到怎么回事后,拾起掉在地上的毯子又走了出去。 门打开,费明议和小恬正好经过,看到她出来,两个人都顿下了脚步。 小恬看到是她,喊了声,“孟姐。” 看了一眼费明议,有些不知所措。 孟遥知道她的疑虑,回道:“没事,你去忙吧。” 她穿着昨晚的黑色长裙,头发蓬松的散下,一脸倦容。 小孟不知两人有什么事,不好过问,只好退开。 “去个洗手间。”费明议晃了晃手中的一次性杯子说道。 孟遥没说什么,看着他转弯走了进去。 她没走开,顿了一会,回去拿了条毛巾又走了过去。 敲了敲门,门打开。 孟遥把毛巾递过,“用吧。” “谢谢。”费明议接过,笑着说。 孟遥看了一眼他的手,纱布已经湿了。 她很快错开了眼,关心着,却不敢露了痕迹。 走廊外,小恬正在套着垃圾袋,正好将孟遥倚在门口望着里面的样子看在了眼里。 孟遥很快回了自己的工作间,她也需要洗漱一番。 费明议收拾好,已经走了出来。头发微微湿,眼眸明亮,又是神清气爽矜贵得体的一个人。 小恬在收拾东西,转头看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费明议却走到她的身边开口问了话,“你们老板常常熬夜吗?” “嗯。”小恬应了一声,手上没停。 费明议没再说什么,只将刚刚卷起的袖子拉下。 毛巾、毛毯、昨晚打了电话就来,种种迹象都说明她常在此过夜。 孟遥出来时费明议还没离开,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又有员工前来上班,看到一大早工作室里坐着的男人,都有些意外。 但都没说什么,只跟她打了招呼就自己找起活来。 费明议看到她过来,笑道:“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孟遥没动。 他似乎早有预料,讪然一笑道:“怎么也该帮我叫个车吧。” 手机没法用,口袋又空空,当真寸步难行。 孟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默了半晌,到底还是走了出去,“走吧。” 费明议放下翘着腿的腿,一笑,跟上。 孟遥将车停在了一个卖小馄饨的早餐店前,费明议关好车门跟着下来。 “两份小馄饨。”孟遥没有问他想吃什么,直接跟老板点了餐。 店面很小,稀稀落落几张桌子摆着,生意倒是不错。 附近的早餐她都吃过,只有这家小馄饨最好吃。 费明议没说什么,跟着她就着门口的位置坐下。 他的腿很长,塑料凳低矮,他都有些伸不开。 孟遥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将目光挪在一旁煮小馄饨的店老板身上。 小馄饨很快煮好,老板又将它捞起放入碗中又放上配料,孟遥突然想到什么想要开口,可是嘴巴刚张了张,又闭上。 老板捏了把香菜已经放下。 她突然想起,费明议不吃香菜。 那年食堂,他挑剔到了极点,洋葱辣椒不吃,香菜更是碰都不碰。 老板已经将两碗馄饨端上了桌,孟遥看着,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费明议看着她的神情却问:“孟小姐不吃香菜吗?” 说着自自然然拉过一碗小馄饨拿起一只勺子将上面的香菜舀干净,又放了一个新勺子推到了她面前,“吃吧。” 自己则拉过另一碗放着香菜的小馄饨。 孟遥有些愣住,费明议已经低头舀着小馄饨吃了起来。 勺子刚刚舀过香菜,他的碗里也撒了一层。 很奇怪,有些习惯不知不觉就变了。 有些不喜欢吃的,喜欢吃了;有些喜欢吃的,现在又不喜欢了。 费明议吃了两口,笑着说:“味道不错。” 孟遥拿过勺子也吃了起来,心情无比复杂。 她或许应该高兴,为他对自己的这点好,可是到底还是难言,她跟从前的那个少年到底越来越远了,那些她以为的,都不再是了。 两个人很快吃完了早餐,孟遥结了账,又坐回了金杯车里。 费明议的车停在酒吧附近的停车场,她将他一路送了过去。 到了地方,那辆奔驰车就停在边上,费明议却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问她借了手机又打了几个电话。 孟遥在边上等着。 电话好像打给他公司的人,交代了一些今天要做的事,以及告知他可能会迟来一会。 他今天似乎很忙,行程都已排满。 费明议打完最后一通电话终于将手机还了过来。 又道:“钱我回去就转你账户。” 说的自然是昨晚她替他付的那笔“酒钱”。 孟遥接过手机,垂眸回了句:“不用了,算是和你上次的礼物相抵了。” 那条项链两万多块钱,昨晚付的也是两万多块钱,正好可以相抵。 费明议听到这话,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孟遥没再开口,等着他下车。 费明议却还是没下去,靠着椅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孟遥无动于衷,等着他开口。 过了一会儿,费明议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望着前方说:“孟小姐,你相信一见如故吗?” 孟遥听着,心一瞬怔住。 费明议又已转过了头,笑着说:“孟小姐,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孟遥望向他,眼中是难以置信。 费明议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诚。 停顿了几秒,却又笑了:“就一个新年怎么样?你应该知道,年纪大了,逢年过节总要被催婚,所以想借孟小姐你堵一下长辈的嘴,逢场作戏罢了。” 孟遥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很快又挪过了视线。 随即又问道:“那夏梦呢?” 一颗心落了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她似乎都快要听不见。 费明议有点不确定:“她要回老家吧。” 孟遥笑了下。 费明议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说道:“放心吧,她不会介意的。” 顿了顿,又抬起头看过来说道:“一百万,孟小姐陪我作出戏怎么样?” 前方有车开来,擦过她的车又离开,孟遥看着,真的笑了。 “好啊。”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应下。 声音静透又荒凉。 说不上为什么要答应,因为费明议的轻贱?还是因为,眼看着曾经所有的梦破碎,便不介意它碎得更猛烈一点。 他有太多女人,也有太多手段,而她,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哪天他认出了她,他又该怎样。 第十八章 “别紧张。”费明议对她说。…… 春节一天天临近, 整个宁城开始染上节日的气氛。 年前的工作计划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孟遥稍稍有了清闲。 工作室的员工已经盼着归家,阖家团圆, 似乎是每个国人的期盼。 费明议再次出现是在腊月二十那天,孟遥正和小恬他们看着小恬新裱好的婚纱照, 一抬头,就见穿着暗青色夹克衫的费明议推开门走了进来。 孟遥有些怔神, 停车场分别之后他们没再见过面, 也就短短几天, 她却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一百万早已在第二天就打到她的账上,她始终没有动。 期间他们一直没有联络, 好像除了那天她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他们从未私下联系过。 小恬他们看到他进来, 有些意外, 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那天孟遥跟他一起出去吃早餐, 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寻常。 私下里, 他们都觉得孟姐和他关系不一般。 费明议神情自若,走进来跟他们点头致意了下, 将手上拎的袋子搁在前台, 又对着孟遥笑道:“正好经过这里,给你送点东西, 正好可以让他们过年带回去。” 袋子里是几瓶红酒, 没有包装, 裸装着放在袋子里,但看得出的价格不菲。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她时眼角漾着笑意,整个人也变得随和。 头发剪短了, 眉眼更加清晰深刻,肤色本就白,暗青色的夹克衫穿在身上就显得更加白皙如玉。 隐隐就又有了点少年气。 孟遥的心跳漏了半拍,正好手机铃声响起,连忙避开视线接起了电话。 “失陪。”看到是重要的客户,道了一声,又走向一旁。 费明议似乎天生的撩人,年少时让人飞蛾扑火,成年了,不经意间依然让人情动。 小恬他们很欣喜,没想到费明议还会给他们送年礼,于是愈发相信他跟他们孟姐关系特殊。 费明议也没解释,笑着跟着他们聊了几句。 他不像是个会和人闲聊的人,在这倒是很有耐心。 其他两个员工还有事,说了几句就走开,只剩下小恬站在前台里面将婚纱照收起来。 费明议看到后,拿起一幅看了看,问道:“要结婚了?” “嗯。”小恬有点不好意思。年纪这么小就结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恭喜。”费明议倒没觉得什么,笑着说了声祝福。 “谢谢。”小恬又应了一声。 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小心的问:“费先生,你跟我们孟姐是什么关系呀?” 费明议抬起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半晌笑了笑:“你觉得呢?” 小恬似乎就听明白了,于是又问:“那你到时候能和孟姐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吗?不然到时候就孟姐一个人来了……” 费明议没回答,因为孟遥打完电话从工作间走了回来。 看到费明议和小恬站着说话的样子,孟遥有些意外。 小恬开了口:“孟姐,我问费先生能不能和你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 她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有些莽撞。 孟遥也有些哑然,没想到走了没一会儿,小恬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自然知道小恬的意思,婚礼现场多热闹,她想有人能陪陪她。 小恬是邻省人,住在一个小镇上,其他员工住得远没法前去,到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 费明议将她怔怔的样子看在眼里,只又问向小恬:“结婚是什么时候?” 小恬说:“年初八那天。” 费明议便又说:“我看看,如果那天有空我就去。” 边说,边又看向孟遥。 没把话说死,给谁都留了余地。 只是去的意味到底太浓。 孟遥没想到他会应下,下颌紧了紧,最终没说什么,只将手中的U盘交给小恬,让她待会快递寄出去。 费明议站了没一会儿又走了,说是约了人。 孟遥没将东西还他,料定他不会再拿走。 推推拉拉,她从不擅长。 等他走后她也只将酒分了下去。 她不知道他这次来得用意,好像就是拿了几瓶酒过来让她给员工当年礼。 对他来说好像这并不是件值得一提的事,可是到底不能细究。 孟遥并不能太看得清费明议在想什么,若即若离,暧昧不清。 让人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应对。 之后几天费明议依然消失不见,没有打过电话,没有露过面。孟遥并无所谓,只是如常的过着日子。 小恬他们早已放假,她一个人留在工作室里,继续从早忙到晚。 年味越来越浓,她似乎浑然未觉,外界热闹纷杂,都与她无关。 等到年三十那天,她终于给自己放了假,拒绝了几个朋友喊她回家一起跨年的邀请,早早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间房,是个老小区,租金比较便宜。 待得时间并不长,每天早出晚归着,时常不回来过夜。 推开门,里面是冷冷清清。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阖家团圆。 寂静到可怕。 钥匙放在鞋柜上的玻璃盘盏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孟遥似乎已经习惯,只是默默的换了鞋,又将相机包放下。 房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除了房东一开始置办下的东西,她没有添置太多东西,像是随时准备好要离开一样。 那些年颠沛流离四处奔波的日子太过深刻,居无定所的印记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她也想有个家,可是她的家又在哪呢。 她开始打扫卫生,擦窗户,擦桌子,拖地,洗衣服洗床单,里里外外,就像所有家庭迎接新年一样。 等到一切忙好,已经下午两点,洗了个澡,又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准备购买些东西迎接她一个人的除夕。 费明议的电话是在她排队付钱的时候打来的,嘈杂的背景乐中,他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她没有将他的号码存入,可还是一眼认出。 他问她:“在哪?” 她回:“在超市。” 他又问:“哪个超市?” 她报了名字,他就说:“我过来接你。” 他似乎在开车,周遭是嘈杂的车流鸣笛声。 孟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继续排着队等着付账。 等到付完钱出来,费明议的车已经停在出口处。 他靠在车前,微弯着身,正在低头打电话。身上穿着件新的大衣,利落挺拔,整个人格外精神。 他人高,又帅,这里来来往往人流如梭,自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他倒像习以为常一般,浑然没在意,只心无旁骛的听着电话里的动静。 孟遥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正是他拨来的电话。 费明议也像有所察觉,猛地抬起了头,待看到站在门口的她时,眼睛一亮,笑了。 光芒在他身周亮起,绚烂又耀眼。 此情此景,倒真像是一个男朋友等着接他的女朋友一样。 孟遥只觉刺眼,低头摁掉他的来电走上前去。 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她,又是一阵艳羡。 俊男靓女,世人从来欢喜。 费明议已经走上,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又道:“孟小姐,今晚只怕得跟我回去一起吃顿年夜饭了。” 孟遥正想着袋子要不要给他拿走,听到这话顿住。 费明议目光灼灼,倒是不掺假的样子。 孟遥有点回过神来,她原以为只是过年后的那几天,没想到还要一起去过除夕夜。 可是又有什么差别呢。 “那我回去换个衣服。”既然答应他逢场作戏,那么总得把戏做足了。 她出来时穿得简单,一件毛衣,一条宽松的裤子,外面套了件大衣,脚上一双平底鞋,再休闲不过的样子。 “不用了。”费明议笑着回了一句,只又给她打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孟遥有些怔然。 费明议将车开到了市中心,直接将她带进了一家商场。 “没有买过女装,孟小姐自己挑吧。”他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时装店,笑着说道。 孟遥顿了顿,终究还是走进了一家店。 她的衣服其实也不便宜,从事这个行业,讲究的不单是她自己。只是她很少购入高奢用品,一来用不上,二来经过生活的苦,就再不敢这么浪费。 而费明议现在带她来的,就全是一线高奢店。 店里窗明几净,高端典雅,孟遥挑了一套进了试衣间。 费明议在待客沙发上坐下等着。 孟遥换好衣服很快出来,是一条米色半身裙,上面搭着同色紧身毛衣,毛衣塞在裙子里,露出纤长的细腰,曲线完美之极。 脚上也换了一双高跟鞋,修长的小腿露出,莫名的美艳。 孟遥很少穿高跟鞋,所有风情就尽数被遮掩。 她的衣品很好,穿什么都好看,有属于自己的味道。 孟遥又拿了件同色系的大衣穿上,腰带系上,整个人变得优雅又端庄。 完美的契合了今日所去现场的要求。 导购员又拿了两套让她试穿,孟遥原本不想,费明议却点点头示意她再试。 孟遥只好再去试。 等到换完最后一套出来时,费明议终于点了点头。 又起身走到柜台刷卡买单。 “是要身上那套吗?”收银员问。 “刚才试的那些都要。”费明议回答。 孟遥正要将自己的衣服收起,听到这话,顿住。 她原以为之前费明议是觉得她挑的不合适。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边上导购员忍不住羡慕的说道。 孟遥笑了笑,心情有些复杂。 刚才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费明议会陪着她买衣服。 孟遥换上了最后试的一套衣服,一条修身连衣裙,做工更精致,价格也更昂贵。 手里拎了个包,脚上也换上了高跟鞋,导购员还有-偿-提供了一双丝袜。 等到走出时装店时,费明议的手上已经拎满了袋子。 “等我一下。”走到一楼的时候,孟遥又对她说了声。 说着就往化妆品区走去。 出来时嘴上擦了口红,妆也比刚才浓了些。 回到车上,已经五点,天已暗下。 时间似乎已晚。 费明议却没立即启动车,而是从边上拿出了个袋子。 袋子里面是个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对对戒。 费明议摘了个男款的戒指给自己戴上,又摘出另一枚女款戒指,看着孟遥说道:“孟小姐,做戏怎么都得做得真一点。” 说着,没等孟遥反应过来,笑着牵过她的手,又将戒指套了上去。 孟遥看着他给自己戴上戒指,整个人愣在那里。 戒指很快就套好,不大不小,再合适不过。 一个简单的素圈,合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无比的精致漂亮。 费明议看了她一会,才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启动车,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吃饭了。” 车子启动,调头,又驶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孟遥抚着自己戴着戒指的手指,依然回不过神来。 曾几何时,她不停不停的做梦。她的阿议就是白马王子,她就是那个被白马王子喜欢着的公主,然后有一天,白马王子骑着白马过来,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然后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很烂俗的梦,可她做得不亦乐乎。 后来梦碎,她就再不敢奢望。 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给她戴上了戒指。 她的眼睛有些酸,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像是感动,又像是觉得人生如戏。 好半晌,她终于缓了过来,又问道:“那我到时候需要说些什么,我该怎么介绍自己?” 他既然做得这么充分,她自然也该更好的配合。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只笑着回道:“不需要介绍。” 将一切包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车开了十来分钟,转入市中心最繁华的林荫湖畔地段。 又驶了五分钟,车子进入一道大门后,终于停了下来。 费明议已经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孟遥跟着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场景,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眼前是一套别墅,整个宁城赫赫有名。 林荫湖畔8号,依山傍水,临湖而建,长恒集团的私宅。 她曾经在湖对面的公园里不知给人拍了多少照片,也不知隔着整个林荫湖看了它多少眼。 她从没想过,这是费明议的家。 “明议回来啦!明议回来啦!”别墅门口,有人看到他们喊了起来。 费明议一笑,只又对身边的人说道:“走吧。” 别墅大门敞开,里面人影绰绰,不少人涌了出来迎接。似乎费明议的归来是再隆重再让人意外不过的事情。 孟遥看着面前不停出现的那么多人,整个人都绷住。 她原本以为只是跟着费明议回家见见他的父母,亦或者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其他几个亲眷。 他们或许富贵,但终不会让她太意外。 可是没想到,她要面对的是一个豪门,是男男女女数十个人。 “不要紧张。”耳旁又传来费明议的声音。 她回了回神,才又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被费明议握在了手里。 掌心的温度传来,她又止不住想,这样一个豪门,这样隆重的场合,费明议又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人“逢场作戏”呢。 第十九章 还是明议会疼人。 费明议两人很快被迎了进去。 别墅里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里或站或坐着数十个人,无不是金枝玉叶光彩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看到身后的她, 都有些诧异。 “明议回来啦!”又有人迎上,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 看到她后又诧异的问:“这位是?” 费明议喊了一声“姑妈”,简单的回了句, “女朋友。” 妇人看着她立马笑了起来, 招呼着道:“快进快进。” 孟遥已经控制好了情绪, 对她笑了笑,跟着费明议往里。 她已经松开了费明议的手, 费明议也没再拉她。 只是豪门之中多心细,不少人注意到了她和费明议手上的同款戒指, 看着她的眼神又有了不一样。 虽是戴在中指上, 意味到底不一般。 孟遥察觉, 拎着包的手指不由攥紧。 沙发上, 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被人搀着站了起来,“明议回来了啊, 快点过来让我看看!” 她的身边围满了人, 看着身份尤为特殊。 费明议进门后也是径直走到她跟前,叫了声, “姑婆。”态度难得的恭敬。 老太太握着他的手看了他好半晌, 满眼的欣慰, “好好好,越来越精神了!” “托姑婆的福。”费明议笑着回道。 边上有人笑着提醒,“姑妈,明议这回不但自己回来了, 还带了女朋友回来了呢。” 老太太闻言,立马问了起来,“在哪里?” 孟遥原本落在费明议身后,被跟着进来的姑妈搀着往前,“在这里呢。” “这是姑婆。”姑妈又对她介绍说。 老太太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孟遥见着,只好开口叫了一声:“姑婆。”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眼中漾满笑意。 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边上坐下,“来来来,跟姑婆一块坐。” 边上原本有人,立马让开了位置。 边上佣人接过了她的包。 孟遥有些不适,这种众星拱月的场合,她只想待在一边。 老太太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笑意更甚,轻拍着她的手背,慈眉善目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孟遥,孟……孔孟之道的孟,遥远的遥。”孟遥挨着她坐下,眼眸垂了垂。 “我叫费明议,费心的费,明天的明,议论纷纷的议。” “我叫孟时烟,孟子的孟,时间的时,炊烟袅袅的烟。” 费明议也在老太太另一边坐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也垂下,嘴角笑意淡了淡。 老太太又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满绿翡翠手镯,“姑婆没什么准备,这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孟遥连忙就要推辞。她自然知道这种通体翠绿玉镯的价格,何其昂贵。 其他人也有些意外。 老太太不由分说,直接将手镯在她的手腕上套好,“这是姑婆给你的,你就收好了。” 孟遥无措,下意识的看向费明议,费明议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孟遥只好暂且收下。 她的手腕莹白纤细,翠绿玉镯戴在上面,特别好看。 年轻的姑娘很少能压得住这样的首饰,她却好像再合适不过。 费明议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其他人看着,也很快按捺下。 姑妈开始给她一一介绍,皆是费家亲眷。每个人都对她客气友好的微笑,孟遥也是微笑回应。 介绍到一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妇人时,孟遥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下。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边倚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妇人穿着素雅的裙装,面容温润,气质贤良。 小女孩始终倚在她的身上,长得很漂亮,眼神怯怯的望着她,一步都不敢离开自己母亲的身边。 姑妈说:“这是小妈,这是明议的妹妹。” 妇人看到她望过来,笑着跟她点了点头,眉目之中尽是温和。 孟遥也就跟着向她点了点头。 她从没想过费明议还有这等关系。 本该是这座别墅里的女主人,静静的坐在那,一点没有存在感。 姑婆坐在中心位,姑妈张罗着一切,她丝毫没有参与,毫无话语权的样子。 费明议也从未与她说话,至于那个妹妹,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 姑妈还在为孟遥介绍,在没人觉察的时候,一个活跃的年轻一辈站在一旁,偷偷的拿出手机给他们拍了张照片,又发入了微信群中。 ——“我表哥带女朋友回家了!” 老太太始终拉着孟遥的手,想到什么又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姑妈回道:“到齐了。” 老太太就说:“到齐了就开席吧,时候不早了。振华去喊了吗?” 姑妈回道:“已经让人去喊了。” 老太太点点头,转而又支撑着站起对孟遥笑道:“我们先去坐。” 孟遥连忙将她搀起。 正要走,一行人从中间的旋转扶梯上走了下来。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表情严肃,不怒自威,周身上下带着上位者的凛然气势。 正是费家的家主,长恒集团董事长,费振华。 他的身后是六七个中年男士,也是费家亲眷。 姑妈见他走下,笑着说:“振华,明议回来了。” 费振华扫了自己儿子一眼,眼神只是淡漠。 费明议也是神情淡淡,喊都没喊一声。 父子俩的关系,可见的不和。 “……还把女朋友也一起带回来了……”姑妈又接着道。 费振华就又将目光落在了搀着老太太的孟遥身上,眼神锐利。 老太太拍拍孟遥的手,提醒道:“这是明议的爸爸。” 孟遥已然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可是老太太提醒,只好喊了一声,“叔叔。” 费振华没说什么,也没应答,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径直往宴客厅走去。 老太太似乎早有预料,笑着拉过孟遥的手就又道:“走,和姑婆一块去坐。” 孟遥应了一下,没有在意。 豪门间的隐私,又怎么是她一个外人能勘破的。 宴客厅很大,里面摆了六张大理石圆桌依然宽敞。 费振华跟一众男客坐在了主桌,老太太坐在一旁另一张桌子的主位,又拉着孟遥坐在边上。 孟遥不想再这么受到关注,老太太却坚持让她坐下。 “坐吧。”费明议也在一旁说道。 他没去主桌,拉开椅子在孟遥身侧坐下。 背对着费振华,父子俩人各自为政的样子。 没有人觉得异样,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所有人落座,费振华和其他长辈男客坐了两桌,老太太和几个女眷长辈坐了一桌,其余人坐了三桌。 孟遥始终拘谨,满桌都是陌生。 菜很快上来,精致盘盏中,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中餐。 姑妈正在给老太太布菜,老太太却招呼孟遥:“喜欢吃什么自己夹,不用客气。” “好。”孟遥干应了一声。 边上,费明议已经给她夹了个甜醋焗汁明虾放入她的碗中,“尝尝,家里的厨师手艺不错。” 孟遥有些意外,费明议却一派坦然。 对面的姑妈见状就笑道:“还是我们明议会疼人。” 老太太也应道:“这孩子从小就乖。” 说完又对孟遥说:“尝尝看喜不喜欢。” 孟遥只好夹起虾尝了一口。 “怎么样?”姑妈又问。 “挺好吃的。”孟遥回道,焗汁明虾酸甜可口,确实很好吃。 “喜欢就好,喜欢,就让明议多带你回来吃饭!”姑妈又意有所指的说道。 孟遥没再应,费明议也是笑笑不回答。 宴席在继续,一道道菜上来,都是堪比五星级酒店大厨。 费明议时不时给她夹着菜,偶尔跟她说几句。 像是特意在缓解她的紧张一样。 孟遥心知肚明,心情驳杂。 她也终于知道费明议那年为什么会这么挑食。 尝够了这些珍馐美味,又怎么看得上那些粗制滥造的食物。 她也终于知道今天晚上这顿年夜饭为什么会这么隆重。 老太太是特意从港城回来过年的。 老太太早年间去的港城,一直不得归来,后来港城回归,这才得以重回故土。只是老太太年事渐高,回来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料想自己时日无多,今年就特意带着一众儿女晚辈一起回来团聚。 知道她喜欢热闹,费家也就干脆把所有还在走动的至亲好友邀请了过来。 费明议这位费家长孙,老太太最喜欢的侄孙,自然也被老太太亲自邀请了回来。 自然,她也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费明议与家里的关系有点特别。 不光是与父亲的冷淡,还有一众亲戚对她的态度。 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或深或浅的审视和好奇,可是每一个人又都对她别样的客气。 除了老太太询问了一下她的名字和职业,席间,再没有人询问过她任何一个私人的问题。 除了热情的让她多吃点,就再不说其他。 似乎她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费明议带回家、他认定了的就行。 隐隐的,她们像对费明议陪着小心,不敢越过界,不敢轻易试探一下他的底线。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 “你不需要介绍。” 当是她还有些诧异,没想到费明议说的,再确切不过。 第二十章 【小修】“我带你上楼去休息…… 豪门女眷多玲珑, 桌上气氛很快热闹起来,老太太被哄得直欢笑,其他人也笑声不断。 孟遥看着她们欢声笑语, 心上也滋生出了一点暖意。 仿佛孤身行走太久,不小心置身于别人的幸福团圆中, 也足够感到慰藉。 老太太倒是始终记着她,一番热闹之后, 对她说:“来, 遥遥, 跟姑婆喝一杯。” 遥遥,如今桌上长辈都这么叫她。 老太太好酒, 半杯红酒已经下肚,红光满面。 孟遥有些为难, “我不太会喝酒。” 她确实不太会喝酒, 孟铁生海量, 小时候就拿着筷头蘸着白酒让她尝, 没想到尝了没两口,她就晕晕乎乎趴在酒桌上犯迷糊, 孟铁生还提溜着直哈哈笑。 后来她就没再喝过酒, 后来工作了,参加年会, 亦或者与朋友聚会, 难以避免的要喝酒, 一杯红酒也已是极限。 今天参加费家的年夜饭,她自然不会喝,她只是个作戏的人,不会失了分寸。佣人倒酒的时候, 她只是要了果汁。 老太太酒兴正浓,哪里能听,“喝一点没关系,这个红酒是明议国外那个酒庄里最好的,姑婆特别喜欢,你也尝尝。” 孟遥有些意外,红酒的牌子她刚才看了一眼,确实和那天费明议拿来的红酒牌子一样,没想到竟是他自己的酒庄里的。 “能喝吗?”边上,费明议也轻声问了下。 老太太对她一片热情,孟遥到底不敢拒绝的太过,想了想,就回说:“那我就喝一点。” 她想喝一杯问题总不算大。 老太太听着就高兴起来,“对对对,喝一点,女孩子喝点红酒才更漂亮!” 费明议笑了笑,接过佣人手中的红酒就拿起孟遥的杯子给她倒上。 也没倒满,只是倒了半杯多一点。 他的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酒瓶,左手手指上的戒指就在璀璨灯光下亮出了光泽,明亮又醒目。 孟遥看着,双眸闪动。 她一直没敢看他戴着戒指的样子,此时看着,才发现心上的波澜何止万千。 席间依然热闹,老太太喝完两杯红酒,小辈不敢让她再喝。 孟遥原本只准备喝半杯,结果到了最后,又被老太太哄着倒了半杯。 酒确实很好喝,芳香四溢,微涩回甘,余味无穷。 只是喝多了,难免有些上头。 等到宴席结束,已经八点。 小辈们各找娱乐,几个长辈去打牌消闲,老太太精神尚可,又被搀着去看春晚。 孟遥依然作陪。倒没坐在她身边,而是坐在了一旁。 她坐在沙发里,精神有点委顿,也变得更为沉默,只是她一直安静,又都看着电视,就谁都没察觉。 她原本以为一杯无碍,孰料今日喝的是酒庄珍藏的陈年红酒。 陈年红酒,入口越柔和绵软,后劲也就越大。 费明议不知去了哪里,似乎与姑婆的一个外甥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振动,拿起一看,竟是夏梦打来了电话。 电视里正播放着小品,孟遥握着手机,有了一瞬的怔住。 半晌之后,还是接通。 “喂?”她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孟姐?”电话那头传来夏梦的声音。 “嗯。”孟遥应了一声。 “你……你跟费明议回家了?” “嗯。”孟遥又应了一句。 电话那头有些沉默。 孟遥等着她说些什么。 她并不奇怪她怎么会知道,刚才有人偷偷的拿手机拍她,她全部察觉。 身为摄影师,对镜头太过敏感。 她也早已预料过这种情况,当初她答应的冲动,事后就曾想过会遇到的问题,夏梦便是其中的一环。 身为费明议的“女朋友”,她早晚会知道她假装费明议女朋友的事,而她“实质上”又是通过她和沈曼真才认识费明议,这种行为便如同撬墙角,何其的不道德。 她想象过后果,可是那时太决绝,就蓦地有了些不管不顾。 从业这么久,她见过太多争风吃醋后的谩骂厮打,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沾上这些。 “哦……怪不得。”夏梦的声音很快又传来,却只是很平淡的一句。 随即又说,“好了,没事了,我挂了啊。” 说着,当真挂断了电话。 孟遥愣住。 她以为等来的会是夏梦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没想到会是这么风平浪静。 夏梦的声音确实有些闷,可很快又回归平静。 “跟谁打电话?”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转过头,费明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正站在她沙发后。 孟遥顿了顿,还是回了句,“夏梦。” 费明议一时沉默。 手机传来消息声,打开一看,微信上夏梦发来消息,三个大拇指。 他不曾理会,看了下群里,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了。 群是从小相熟的朋友群,夏梦没在里面,只是群里多少有几个跟她相熟。 今天一起过来吃饭的一个表弟也在里面,早前发了几张有关孟遥的照片。 照片拍得稀烂,孟遥在里面却很好看。 置身于人群中,端坐着,侧对着镜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波浪卷的长发抚于耳后,露出纤细修长线条无比完美的脖颈。 费明议从没见过照片中她的样子,发现她是那样上相。 群消息不知已有多少,二三十个人的群,成百上千条的短信,看到表弟发出的照片后,就一阵惊叹。 也有人@他,只是之前手机放在一边充电,他就全没察觉。 此时话题已经转移,费明议一眼扫过,只将手机收起。 孟遥将他的举动全部看在眼里,等他放好手机,就又问道:“几点结束?” 她无心过问谁给他发了短信,只是想着费明议让她陪他吃个年夜饭,如今年夜饭已经吃完,总有离开的时候。 费明议像是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抬手看了下表,笑着应道:“过了今晚吧。” 孟遥就没再说什么。 她转过头,又看起了春晚。 费明议也只拉了张椅子在她边上坐下跟着看起了电视。 电视里的相声幽默诙谐,老太太看得直乐。孟遥也是目不转睛看着,似乎极为专注。 费明议看了她一会儿,却看出了异样。 “孟遥?”他喊。 “嗯?”孟遥抬头。 “醉了?”费明议问着。 “没有。”孟遥正了正身,下意识的回道。 费明议手背探了探她的脸颊,烫得厉害,就站起身将她搀起:“我带你上楼去休息。” 她的脸泛红,眼神迷茫,精神委顿的厉害,分明是醉酒的迹象。 “遥遥醉啦?”姑妈看到这边的动静,连忙站起问道。 “遥遥醉了吗?”老太太春晚看得正起劲,听到边上人说话,也回头说道。 “我没事。”孟遥见众人都看过来,忙又回道。 只是被费明议搀起,才发现自己身体当真软的厉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 先前只觉头晕和心跳加快,都没察觉。 费明议已经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扶住。 “遥遥果然不能喝酒啊,我还以为是跟姑婆客气。”老太太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懊恼,接着又催促费明议,“那你快去带她休息,别在这里坐着了。” 费明议应了一声。 孟遥感觉到自己愈发头晕,困顿的厉害,意识到自己是真有点醉了,也就不再坚持。 “那我失陪下。”就由着费明议搀着往楼上走去。 到底没再让费明议两只手搀着,只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勉力支撑起自己,不让自己失态。 费明议察觉,笑了笑,也就与她保持了距离。 只是旋转楼梯漫长,脚下绵软,又穿着高跟鞋,一步步都是艰难。 走到一半,费明议难耐,到底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另一侧肩膀将她稳住。 于是就成了他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半搂着她的样子。 孟遥感觉到身后男人的胸膛,背僵了僵,终究没说什么,只扶紧了楼梯上的扶手再缓步上前。 行至二楼走廊尽头,费明议推开了一扇房门。 灯亮起,满室清辉。 “这是我的房间。”费明议说。 孟遥讶然,撑着墙看了看,房间很大,收拾的很干净,床褥整齐,桌面清洁,却像是很久都没有住过人的样子,极为冷清。 费明议扶着她走进去,到床边,掀开被子,让她躺下,“先睡一觉吧。” “嗯。”走了一路,孟遥更加晕乎,应了一声,脱掉高跟鞋,当真躺了下去。 她的身体很软,躺下去的时候发丝垂落,整个人少见的柔婉。 只是太过晕眩,躺在枕头上的时候,又一下闭上了眼睛。 外套早已在吃饭时脱掉,身上只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修身连衣裙。 她醉酒的样子特别乖,不吵不闹,安静的像个孩子。 费明议看了她一会,替她盖好被子,关了灯,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又轻轻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黑暗里,昏昏沉沉中,孟遥慢慢却又睁开了眼。 心跳的很快,人也很晕眩,身体浮浮沉沉如至云端,头脑却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触手可及的是柔软的枕头和被子,她的手抚摩而过,轰隆隆的脑子里,是一些念头浮过。 她想:这是费明议的床。 她的阿议的床。 似乎又有更多的往事纷至沓来,只是终究太过昏沉和困顿,她侧了个身,又很快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有隆隆的声响响起。 她迷迷糊糊醒来,隐约感觉有人走了进来。 “醒了?”察觉到床上的动静,男人的声音传来,壁灯适时亮起,费明议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看到是他,孟遥坐起了身。 “怕你口渴,给你倒了杯水。”费明议说着,将水杯放在床头柜,又扶了她一下。 “谢谢。”孟遥顿了一下,又道了声谢,她确实有些渴了。 想要去拿,费明议却已经将杯子端起又递到了她嘴边。 孟遥顿住,抬头看了一眼,黯淡灯光中,费明议眉眼难得的温柔。 她的心滞了滞,最后还是捧着杯子的下沿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费明议始终端着杯子,怕她拿不稳的样子。 孟遥的心就又起了涟漪。 等到水喝完,孟遥又问:“现在几点了?” 费明议没看表,“快十二点了。” 孟遥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 “好点了吗?”费明议将杯子放下又问。 “好点了。”头还有点疼,但大体已经缓过来。 费明议看了看她的气色,便说道:“好点了就下去一起看烟花吧。” 费家每年都会放很多很多烟花,特别好看。 孟遥知道过了十二点放完烟花也就守完岁了,也就点点头应下。 下床穿好鞋子的时候,想到什么,又摘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你收起来吧。” 东西太宝贵,她怕不小心磕坏了。 费明议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又将镯子放了进去。 走到楼下,轰隆隆的烟火声就已响起,然后是一片惊呼。 佣人已经取来孟遥的大衣,费明议接过又给她穿上。 孟遥心紧了紧,最终只是伸出手将衣服穿好。 费家一众亲眷已经站在廊下,几个司机和男眷正在庭前空旷处点着烟花。 除夕夜的烟花是费家的保留节目,每年都会耗费巨资,今年更甚。 孟遥走到廊下时,就看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层一层,无比绚烂,无比辉煌。 小孩子们都拍起手来,年轻一辈则是各个拿起手机拍摄视频。 几个长辈也都看得极为欣喜。 “好看吗?”费明议问。 孟遥看了一眼就站在身侧的他,回道:“挺好看的。” 烟花虽易凋零,可是绽开时太过美好。 有那么一瞬,似乎就已足够。 她想,她或许应该感谢他赠了她一场欢喜。 等到十二点的时候,烟花更加繁盛,四处竞相绽放。 倒计时结束,每个人互相贺喜,新年新始,万事如意。 “孟小姐,新年快乐。”费明议也笑着跟孟遥说道。 “新年快乐。”孟遥也应了一句。 “吃汤圆了!”房子里,姑妈又喊了起来。 除夕夜,北方饺子南方汤圆,孟遥在宁城待了两年,早已知道。 费明议从佣人手中给孟遥拿了一碗,孟遥接过,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吃了起来。 咬了一半,顿住。 汤圆是肉馅的。 她从未吃过咸味的汤圆,有些奇怪。 费明议很快察觉,抬头:“不喜欢吃咸的?” 说着,不等她回答,捞过她吃剩下的半个汤圆吃了,又换了碗甜馅的给她。 孟遥整个人怔住。 费明议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费明议端着碗的手上依然戴着戒指,与自己手上的那枚交相辉映。 孟遥看着,突然就有点贪恋。 她想,倘若时光能继续这样下去又该多好。 第二十一章 她是孟时烟! 吃过汤圆守完岁, 费明议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费明议说过了今晚,那就是过了零点之后。 家中亲眷听闻他们要走,都有些诧异。 老太太早已去休息, 姑妈还在忙碌,不由问道:“不住一晚再走吗?” 之前都好好的, 她还以为他们会住下。 费明议笑了笑,没有说太多, “还有事。” 仿佛他和孟遥还有事要做, 仿佛一开始他就没准备住在这里。 席间他也始终没有喝酒, 就像是一早就准备离开一样。 姑妈的神情有些叹惋,想要说些什么, 到底没说。 只把目光看向孟遥又说道:“想吃家里的菜了就让明议带你回来啊!” 孟遥笑了下,没有应, 费明议已经给她开了车门, 她朝送出来的众人颔首致意了下, 弯下身坐了进去。 费明议很快也坐了进来, 车门关上,他朝前方灯火通明的别墅看了一眼, 眼神淡漠。等系好安全带, 又调转车头背驰而去。 本该是别墅的主人,倒像是成了过客一样。 费董事长吃好年夜饭就跟几个男眷回了书房, 没再下来。 费家私宅很快落在身后, 转个弯, 又消失不见。 驶入主干道的时候,费明议敛神,又转头出声询问:“住在哪里?” 孟遥默了半晌,还是回了句:“昌平路上。” 昌平路, 她所住的地方。 费明议看她有些怏,就又柔声说道:“困了就再睡一会。” “嗯。”孟遥浅浅应了一声。 望向窗外,眼神却是寂静。 夜色浓重,四周一片黑暗。所有的热闹已经结束,逢场作的戏,她也全部作完。 一切回归原点。 昨夜的酒还有残余,但她已然清醒。 那些稍纵即逝的迷乱和突然而至的绮丽成了一场梦。 戒指依然戴在手上,她只想着什么时候将它和那一百万一同归还。 夜已深,一路是空旷的街道和寥寥的车辆。 所行皆是通畅,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小区门口。 “就停这吧。”孟遥没有让他继续送进去。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没有勉强,把车靠边停下。 孟遥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向后备箱时,将手中拎着的包里新买的口红和粉底拿出放入大衣口袋,然后打开后备箱,将空包放进去,又把装有自己旧衣的袋子和下午去超市的那只购物袋子拎出。 边上是其他几个购物袋,装着傍晚时候在商场置办的其他两套华服。 她看都没有看。 正要关上后备箱时,一只手将它拦住。 费明议拿出那几个袋子又道:“孟小姐,还有这些。” 孟遥早已察觉到他跟过来,站着没接。 费明议就又笑着将袋子递过又道:“就当送你的新年礼物吧。” 孟遥顿了顿,抬头看向他,“费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她的身旁是一盏路灯,灯光掩映下,她的眸子清冷又带着明显的距离。 仿佛一场戏演完,她就与他划清了界限。 仿佛如果不是已经穿上,她能将身上的那套一并归还。 他留着没用怎么办? 又与她何干。 费明议的手顿在半空,半晌笑了笑,倒似有些自嘲。 孟遥眸光动了下,没再看他,道了声“告辞”就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小区里一片寂静,已经凌晨一点多,除了零星几扇窗户里露出的灯光,所有人都已睡下。 孟遥拎着袋子一步步往里,夜色中,她的高跟鞋叩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寒风在起,可她似乎不觉冷,背影永远挺直,大衣系紧的腰带也使她的腰看上去别样纤细。 她的购物袋中隐约可见一些水果和面包的痕迹,于是看着,又像是她过着她的平淡日子,突然就被他拉着过去演了一场戏。 费明议看了她走远,很久都没有离开,直到她看不见了,才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五分钟后,消息有个回复。 两个字,“到了。” 一如既往的冷淡。 费明议笑了笑,没再停留,收起手机进入车内又调转车头离开。 住所里,孟遥把手机放入口袋,放下东西开了灯,又把门关上。 房子里依然冷清,窗户开着没人关,就满室寒凉。 她上前关了窗户,又回到卧室把衣服换下。 价值不菲的裙装和大衣挂进衣柜,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封存。 出来把超市购买的东西放入冰箱,一切收拾好,也没有去睡,只又走到客厅里的工作台前继续开始她的工作。 她将电脑带了回来,里面尚有许多拍好的照片需要进行后期制作。 是睡不着吗? 或许只是不敢睡。 她的神情平静,可是眼角眉梢有太多的思绪。 暖气呼呼的响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孟遥一张张修着图,无比专注。 她工作的时候总是无比投入,似乎这样她就不会去想太多。 这些年她常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情绪,不让过往侵扰,不让自己又陷入过去的泥沼。 只是思绪是个难以控制的东西,它总是不期而至,见缝插针,然后肆意侵袭。 那满桌欢笑时手指间的一点璀璨、那醉酒上楼时后背触碰到的硬实,还有那暗暗灯光下的那点温柔……不经意间,一点一点,统统撞入脑海。 费明议握着自己手的温热还清晰可察;躺在他床上时的所有触觉还停留在指尖。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得安宁。 费明议赠了她一场场梦,她总要花很久时间才能让自己释怀。 而这一次,不知又需要多少时间。 只是一切总会过去,她的戏已经作完,所有一切总会被稀释。 孟遥忙了整整一天,从凌晨两点一直到下午三点半。 期间她给自己煮了一次面条,西红柿鸡蛋面,全当新年第一天的早餐和午餐。 她很少自己做饭,就算做,也是简简单单一顿就打发。 费明议再给她打电话是始料未及的事。 四点,她正举着相机尝试着不同角度和不同光线给工作台上的一只玻璃杯拍照作为样品发给客户,手机响了起来。 上面号码那么熟悉,只是没想到费明议会这么快又联系她。 电话接起,费明议的温冽的声音很快传来,“醒了吗?” 孟遥默了半晌,回了声,“嗯。” “那就劳烦孟小姐再陪我吃顿晚饭吧。” 孟遥一瞬沉默。 费明议很快又笑着解释道:“昨晚恺成发了你的照片在朋友群里,现在他们组了个局,让我带你一起过去……” 孟遥嘴唇抿紧,许久没有回复。 费明议就又笑道:“孟小姐,戏总得做足是不是?” 见她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一个小时后我到你小区门口来接你。” 孟遥没有回复,最终只是沉默的挂断了电话。 她的眼神有些乱,眉头微皱,有些不耐。 那些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有了躁动。 车内,费明议轻轻笑了下。 手机上是群消息。 今天上午,他终于出现,所有人就开始疯狂的@他。 他们说:“费哥,把嫂子都带回家了,总得让我们都见见吧!” 他们说:“就是,不声不响有了女朋友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费少不地道啊!” 他们说:“这样费哥,今天晚上我组局,你把嫂子带来,不见嫂子一眼我这个年都过不好!” 他们说:“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收了我们费哥!带回家,破天荒第一回 吧!费哥,你就让我们见见吧! ” 所有人都在起劲,他看了半天,最后回了个:“好。” 大年初一,街上又人头攒动。小年轻们手牵着手共渡着这开年第一天。 费明议看着,眼中也浮出了些温情。 边上是鲜花店,老板娘将包装好的玫瑰花送来,他下车接过,打开后备箱,又放了进去。 孟遥依然在忙碌,样片已经拍好,客户很满意,约定好时间让她正式拍摄 一个小时后,电话响起,费明议果然打来电话,“我到了,在你小区门口等你。” 孟遥看了半晌,将电脑关上,又穿了衣服换了鞋走了出去。 她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没再穿上昨天的衣服。 换了自己的衣服,大衣长裤,及踝靴,简约干练,是她一贯的风格。 脸上也施了妆,粉有些厚,彻夜未睡,忙碌至今,她的脸上是难掩的倦容。 更何况,还有心思煎熬。 费明议的车还停在今天凌晨时停的位置,看到她过来,他的眼眸动了动。 孟遥也一眼看到了车里的他,短暂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视线,走过来将车门打开,又坐了进来。 “捂捂手。”费明议将刚买的一杯咖啡递了过来。 他的手上依然戴着戒指,孟遥接过,没有说话。 咖啡的热度传来,温暖着她的手心。 她的手上,早已没了戒指。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一家会所前。 中途费明议开了几次口,孟遥都没有应答。 会所很大,金碧辉煌,费明议对这里像是很熟络,大厅经理看见他就很热情的叫了声“费少”,又说:“几位少爷都在包间里。” 费明议点点头,也没让他带路,带着孟遥就径直往里走去。 一路都是繁华,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多少人在这里沉沦。 费明议的世界,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展露。 她想起那年在苏城的KTV遇见他,她很奇怪她的阿议怎么会来这里,现在想来,又有什么稀奇。 那年的费明议于她来说,她到底了解了多少呢。 走到一扇装饰富丽的门前,服务员将门打开,里面热闹非凡。 偌大的包间里,十几二十个人坐在里面,或者打着牌,或者唱着歌,或者坐在沙发上,笑打成一团。 有男有女,都是光鲜亮丽,恣意潇洒。 都是整个宁城有名的富家公子哥,远非常人可比。 看到他们进来,却都停下,“费哥来了!” “费哥!” “费少!” 费明议点点头,又朝孟遥挨个介绍,“管五,小兆,陈恪……” 最后又介绍她,“孟遥。” “嫂子果然漂亮!” “嫂子好!”管五几个热情的喊道。 孟遥没有应,眼前的几个人多么熟悉,与那年在西城理发店里看到的全部重合。 那年她在理发店避着所有人,没想到时至今日,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费明议已经拉着她在边上沙发上坐下,又将小食盒拉到她面前,问道:“想喝点什么?” 孟遥看着他的动作,回道:“果汁吧。” 费明议便对进来的服务员说了一声,自己又要了瓶水。 有人已经凑了过来,递过麦克风问:“嫂子要不要唱歌?” 费明议原本挑的是边角位置,可是他们一坐,就仿佛成了中心位。 “要唱歌吗?”费明议接过麦克风就问向孟遥。 孟遥摇摇头。 费明议就又将麦克风递了回去。 “那要不要打牌?”有人又拿着牌问。 孟遥依然摇了摇头,“我不太会。” 费明议见着就说:“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们。” “不习惯这里?”等他们一走,费明议轻声问。 “嗯。”孟遥没有否认。 她知道这样很扫兴,可是只能如此。 她想,费明议以往的任何一个女伴,只怕都比她更适合这里。 费明议却像是没觉得什么,“那就听小兆他们唱歌吧,他们唱歌还是挺好听的。马上也就去吃饭了。” “嗯。”孟遥没料到他这么说,淡淡的应了声。 费明议说他们很快结束,到了六点的时候,众人当真吆喝着去吃饭。 孟遥也就跟着起身。 吃饭的地方就在会所,摆了一张可坐二十几人大圆桌的包间。 还有人没来,空了四个位置,说是一会就到。 其他人都已入座,孟遥坐在费明议边上,听着他们谈笑。 每个人身边都有女伴,各个都是浓情蜜意。 冷菜逐渐端上,热菜也慢慢上桌,有两人赶了过来,还有一对始终未到。 来者依然是成双成对。 众人在电话里催促了几声,也不再等他,先动了筷子。 孟遥也跟着吃了起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口终于有人走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那人二十六七岁,笑容可掬,把自己收拾的很精神。身后是个女孩子,甜美可人。 孟遥抬头望去,顿了顿,然后后背慢慢僵住。 “梁旭,你可终于来了!”边上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与记忆中相吻合,孟遥的一颗心就沉下。 很久以前,在苏城的高一班,费明议的身边始终有一个人。 那人是他的室友,开学没多久,母亲出了意外,费明议直接转了五万块钱给他救急,从此以后,“议哥”的称呼开始兴起,那人也开始前后追随。 那年,他很不喜欢自己,一直觉得自己破坏了他的议哥和徐幼凝的感情。 甚至在那次楼梯上,也是他极为气愤的对自己说——“你怎么能这么坏!” 梁旭,她确实记得他叫梁旭。 梁旭跟众人打完招呼,又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椅子的时候又特特的跟费明议打了声招呼,“议哥!” 十年过去,他依然是他尊敬的并且感激的议哥。 “嗯。”费明议应了一声。 “听说带嫂子来了?”梁旭又问,说着,朝坐在他身边的孟遥看去。 一看,却愣了愣。 孟遥望着他。 梁旭的眼中露出了疑惑。 “梁旭,磨蹭什么呢,快喝酒!”有人喊道。 梁旭回过神,朝孟遥呆呆的点了下头,又拉着椅子坐了下去。 邻座已经给他倒了三杯酒,“快喝快喝,迟到者,自罚三杯!” “好好好,我罚我罚!”梁旭忙又站起,也不推辞,当真一杯一杯将三钱的白酒杯里的酒全部喝下。 只是喝完,目光又落在孟遥身上。 他与孟遥隔了两个位置,正好能将她看全。 孟遥低着头吃着菜,没再看他。 酒罚完,气氛也热络起来。 “想吃什么,自己夹。”费明议在她耳旁轻轻说。 “好。”孟遥点点头应了一声。 梁旭依然时不时看过来一眼,他的目光,她全部察觉。 梁旭跟邻座喝了两杯,忍不住问道:“我嫂子叫什么?” 邻座回道:“叫孟遥吧。” “孟遥……”梁旭皱着眉咀嚼着这个名字,豁然间,心一惊,一个人的样子浮现在脑海。 “你是孟时烟?!”他抬起头,脱口而出就道。 孟遥听到自己这个久违的名字,握着筷子的手顿住。 费明议正在跟边上人说话,听到“孟时烟”这个名字,也一下停住回过了头。 梁旭已经看向他,急切的求证道:“议哥,她是不是就是孟时烟?” 一开始只是有些眼熟,现在是越看越像。 费明议看向孟遥,有些错愕。 “孟时烟是谁?”边上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疑惑的问道。 “高中一个班过,那时候她还追了好久议哥呢……议哥你没认出来吗?”梁旭解释了一番,又试图唤醒费明议的记忆。 他一会看向他,一会又看向孟遥,满眼都是惊疑。 所有的谜底被揭开,孟遥心却一松,笑了。 她是孟时烟,那个曾经费明议无比厌恶、让她滚远点的孟时烟。 费明议看着她的反应,目光变得深邃。 刚才与人谈话时还是神情自若,此刻已然变了一个人。 孟遥也抬起头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的嘴边带着笑,笑容对她来说却那么残忍。 她对自己说:你看,那些贪恋多么易碎。 第二十二章 他终究还是给了她最后的体…… 之后的饭吃得有些草率, 费明议明显的不在状态。 梁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再开口。 其他人不知究竟,不敢过问, 就尽量暖着场。 孟遥始终没有说话,埋着头把碗里的小米海参粥吃完就不再动筷。 至于什么滋味, 再尝不出来。 包间里热热闹闹,只有两个人沉默。 费明议端坐在那吃着东西, 神情冷冽, 眼神沉凝, 隐隐就又有了当年教室里的样子。 孟遥没有离开,费明议听闻后看了她半晌, 只又转过头继续吃起东西,她也就继续坐了下来。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感情用事, 费明议将此事按下不提, 她也就留下不让场面变得太难堪。 到底是不欢而散的。 费明议沉默着一句话也不再说, 其他人喝着酒也就没了滋味, 草草的喝了两杯吃了点菜也就散了场。 一部分人选择回家,一部分人依然留在会所里。 梁旭被架着往前走时频频回头, 边上人只道:“别看了, 快跟我继续喝酒去!” 于他们来说,费少和女朋友只是小两口闹矛盾, 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轮不到他们操心。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 天空一片阴沉。 几人簇拥着一起去了停车场,费明议上了车,孟遥也跟着坐了进去。 “费哥再见!”“费少再见!”耳后是一声声道别,费明议一个都没应。 等到孟遥坐好, 只启动了车,驶离了停车场。 外面是呼呼的风声,车子里安静到可怕。 费明议目视着前方,始终没有开口,面部轮廓在暗夜中绷成一个冷硬的弧度。 明明那么狭小一个天地,两个人之间却又像是隔了个天堑。 黑暗中,孟遥的眼眶有了些酸胀,眨了下眼睛,又将一切压下。 “啪嗒啪嗒”,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有几滴,后来雨势突然变大,雨珠不停敲打起窗玻璃。 前路变得模糊,费明议打开雨刮器,蜿蜒的雨水被扫清,很快又布满。 转过弯,霓虹灯里,香格小区近在眼前。 “住哪?”费明议终于开了口,却是毫无感情的一句。 “往里,左拐。”孟遥终究没法在门口下车,只能回道。 费明议到了门口转过车头,就又拐了进去。 老小区林木繁茂,道路狭窄,孟遥一路指示着,费明议左转又弯把车往里开。 等到了所住的那栋楼前,又把车在廊前停下。 没有熄火,没有下车,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望着前方,目光冷然。 孟遥知道他是等自己下车,从包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手扶箱上,说了声,“再见了。” 这才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那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卡和一枚戒指,卡上有他转过来的一百万。 她一早,就准备要还。 车门关上,费明议扫了信封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扭转方向盘就掉头离开,没有半点要停留的意思。 汽车在身后传来驶过湿漉漉的道路又很快离开的声音,孟遥正要上楼,听着,默然的笑了起来。 他真的,还是那么厌恶自己啊。 雨依然在下,费明议开着车,车速不知不觉变快。 眼神在路灯下明明灭灭,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后座里有束玫瑰静静的躺着。 没人再知道它的幽香。 …… 之后的日子是死一样的沉默,孟遥又回到了工作室,夜以继日的忙。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像是大病了一场。 她想过把店转掉就此离开,可是,她又该到哪里去。 这些年她一直再走,似乎每一个地方都不能长久的停留。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在网上看过长恒集团的资料。 实业起家,十年前就已全国有名,十年后更是无可限量。 那年他对她的不屑一顾,统统有了理由。 费明议再没出现过,那晚他走得干净,就像是这辈子都不愿和她再沾染分毫。 可是那天,他终究还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 年初七的时候,孟遥又打起精神前往和县,一个邻城的小县城,小恬明天就要出嫁。 路途有点远,她也就提前了一天。 小恬也竭力让她提早去,结婚那天事情繁多,她怕自己招待不周。 到了和县已经下午一点半,小恬坐着父亲的摩托车在路口迎接。 看到她一个人来,小恬有些诧异,“费老板没陪您一起来吗?” 孟遥淡淡回道:“他不来了。” 那天费明议没有完全答应,可是话语中的意思太明显。 如今他又怎么会来。 小恬不知究竟,以为他忙,也就只迎接着她回家去吃那场已经久等多时的接风宴。 全家都很热情,唯恐她吃不习惯,陪着小心,又奉献着所有的真诚。 孟遥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场面,耐心的应对着。 只是到底不敢耽搁他们准备明天的婚宴,吃过饭,便离开了他们家,说是四处逛逛,不用招呼她。 家里人到底不放心,又派了个正读高中的小姑娘作陪。 小恬家住在江边,附近有个港口,孟遥就去了那里。 冬季的江很静,港口停泊着几艘渔船,视野所及之处,一片空旷。 小姑娘去接电话,孟遥一个人在沙滩上走着。 费明议离开的场景依然留在脑海。 兜兜转转一圈,伤己又伤人。 力气被掏空,多年的支撑仿佛再也撑不住。 堤岸上,小恬寻了过来,看到这样子的孟遥,目光略略有些黯淡。 半晌,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费先生,明天是我的婚礼,你真的不来参加了吗?” 号码是费明议那天来时留下的,她不知道费先生为什么要她的号码,孟姐没说什么,她就只好给了他。 想了想,又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你不来,孟姐真的有点孤单。” 孟遥不知何时拿了根枯树枝在沙滩上画着圈,江东吹动起她的长发和衣袂,她的身影格外寂寞。 会所里,费明议正喝着酒,边上是几个正在鬼哭狼嚎唱着歌的男人。 短信提示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酒更为静敛。 第二十三章 我现在该叫你孟遥还是孟时…… 当夜, 孟遥住在了镇上的酒店,小恬给订的房间。 或许是太过陌生,她又很晚才睡着。 小镇的夜晚很安宁, 她坐在窗口点了根烟,望着窗外的一角, 任香烟在指尖燃烧。 第二天她又很早起来,在陌生的街头吃了碗面, 九点来到小恬家。 小恬已经化好了妆, 大红喜服穿在身上, 满脸幸福。 孟遥给她包了五千块钱红包,小恬不要, 孟遥坚持给了她。 家中已经来了很多人,农村的喜事, 简单又热闹。 所有人都喊着看新娘子, 小恬忙着招待, 孟遥只又站到了边上。 昨天的小姑娘依然陪着她, 把她拉在长凳上坐下,又给她抓着瓜子抓着糖。姑父和表姐让她好好陪着, 她就尽心职守着。 边上有小孩眼巴巴的看着她手中的糖果, 孟遥朝他笑了笑,又把手中的糖果全给了他。 倒也有热心的大娘大婶坐在边上跟她搭讪, 她也都是耐心的应对。 “今年几岁啦?” “二十七了。” “结婚了吗?” “还没。” “这么大还没结婚啊!” “嗯。” “家里几口人啊?” “就我一个。” “没有兄弟姊妹吗?” “没有……” “……” 林林总总, 都是一些琐碎的问题。 到了中午, 新郎带着迎亲队伍上了门,院子里又沸腾起来。鞭炮齐鸣,笑声喧天。 小县城的结婚仪式繁杂热闹,每个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新郎新娘也都欢笑着,红着脸,又甜如蜜。 孟遥站在人群外看着,脸上也带着笑。 小恬的笑容明媚有朝气,她看着,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酒席已经摆满了整个院子,等到仪式举行完,主家又招呼客人入座。 接亲队伍被安排在了主桌,孟遥被拉在旁边长辈那桌坐下。本想推辞,盛情难却。 其他客人也相继坐下,整个院子坐得满满当当。 院门口,一辆黑色的车又停了下来。 小恬正在安排宾客就座,看到后立马迎了上去。 孟遥下意识的看过去,本以为是哪个晚来的客人,下一秒,却顿住。 车门打开,费明议走了下来。 黑色羽绒服,身形挺拔,神容清峻。 他的手上是礼品,看到小恬及父亲过来,露出个笑容,将东西递上,随即又拿出个红包给了小恬。 小恬摆手不要,他依然给了她。 孟遥透过人群看着门口的人,一颗心又浮沉起来。 小恬已经将他迎了进来,径直领到孟遥桌前。 院内众人都被这迟来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费明议没有刻意打扮,甚至气质也都敛了敛,只是自身条件太卓绝,再怎么掩盖都是出类拔萃。 亦如十年前,亦如现在。 费明议也看到了她,但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有人问:“小恬,这是哪位哦?” 小恬笑着回说:“这是我孟姐的男朋友。” 于是众人又都怪不得的“哦”了一声。 小恬的那位老板长得好看,也只有这样的男人也与她般配。 孟遥边上还有个空位,众人拉着费明议坐下。 小恬对孟遥说道:“孟姐,我把费先生喊来了。” 又把刚才费明议给她的红包递还给了她,“你们两个给一份就行了。” 费先生不肯收回去,那就还给孟姐好了。 她有些高兴,昨天下午给费先生发了条短信,费先生一直没回,她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五六点的时候,他回了信息过来——地址在哪? 她后来隐约感觉到孟姐和他可能出了问题,可是他能来,说明两个人还有缓和的余地。 她之所以一直没告诉孟遥,也就是想给她个惊喜。 小恬招呼了几句又离开了,她是新嫁娘,吃过饭到了吉时还要出门。 孟遥望着小恬塞到她手中的红包有些怔然,半晌,从桌下给费明议递了过去,“你收起来吧。” 她已经猜出了费明议能来是因为小恬的缘故,只是依然不知道他会什么会来,料想,或许只是为了实践当初的那个“诺言”。 但既然是“陪”她来,自然不能再让他破费。 费明议坐在边上,正在应答桌上人的话,垂眸看到递来的红包,只是淡然的回了句,“你收起来吧。” 孟遥手就顿了顿。 费明议继续应付桌上人的问题,孟遥默了半晌,只好先将红包放在衣服口袋里。 红包很厚,料想也有几千块钱。 喜宴已经开始,众人纷纷拿筷。 桌上人得知费明议是小恬老板的对象,小恬老板又对小恬家有恩,自然对他热情异常。 费明议也是笑意吟吟,身处这样的环境没有丝毫不适。 有人问他贵姓。 他说我姓费,你们叫我费明议就好。 有人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说正好临时有事耽搁了。 和风细雨,对谁都是随和有礼。 只是他和孟遥再无接触,没有看过一眼,没有说过一句话,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天涯。 倒酒的时候,孟遥本以为费明议会婉拒,没想到他却应承了下来。 “小恬老板不能喝,那费老板可得多喝几杯。” 他笑着说:“好。” 孟遥蓦地想起那次婚宴上,同桌众人一再邀请他只是拒绝,没想到这一次,他答应了下来。 而等到她无意看到费明议端过酒杯的样子时,她又愣住。 费明议的左手上依然戴着戒指,像是始终没有摘下来过。 席间都是热闹,桌上的人热情的劝着酒,费明议也没有太过推辞。 孟遥在一旁默然看着,五味杂陈。 席间有人说:“你们两个也都大啦,虽说你们城里人结婚晚,可也得抓紧时间把事情办了,早点生个娃娃,多好。” 费明议笑笑没回答,孟遥也只是笑笑保持着沉默。 吃过午饭到了吉时,小恬准备出嫁,众人又都送行。 小恬父母哭成了泪人,小恬也眼泪汪汪,但还是笑着替父母抹去了眼泪。 孟遥站在边上看着,也有些伤感。 费明议站在一旁,始终沉默。 小恬看到转头看到站着的两人,又叮嘱道:“孟姐,你们要留下吃饭啊。” 孟遥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时候,费明议又被拉到了牌桌上。乡村宴席后娱乐活动少,怕他们无聊,就热情的张罗他们打牌消闲。 本来也喊了孟遥,孟遥实在不会,就婉拒了。 玩的是斗地主,好像全国都盛行,孟遥没有去看,只坐在一旁陪着早上给他糖的那个小孩玩耍。 小孩三四岁,对于这个给他糖的漂亮阿姨很喜欢,不停的黏着她。 别人让他喊阿姨,他也只是“姐姐”“姐姐”的叫着。 孟遥从没带过小孩子,可是在这个全然不识的环境里,陪着个孩子玩好像也是件挺好的事。 费明议坐在她的斜对面,双手熟练的洗着牌,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他台面上的钱好像永远那么多,输输赢赢,始终保持在一条线上。 四点,众人又早早停了手前往镇上的酒店。 中午喜宴摆在了家中,晚上男女两家一起放在了镇上的酒店。 牌桌上没有太大输赢,费明议输了两三百,其他三家输赢也在此上下。 出门时孟遥开了费明议的车,费明议喝了酒不能开。 后座搭了几个亲戚,人多车少,都是相互挤挤。 两人没能说话,费明议依然时不时的应和着来自后座的问话。 晚上的喜宴也是大同小异,虽然也是在酒店,但小镇上的酒店到底没法和大城市相比。 费明议依然没什么感觉,坐在女方宾客桌上,与孟遥一起。 孟遥倒是有些恍然,她从来都是站在一旁给人拍着照片,还没有过坐下来正式参加一次别人的婚礼。 并且,还是和费明议一起。 上次婚礼上的事又浮现在脑海,费明议把车在她面前停下,对她说:“孟小姐,我送你回去。” 等到宴席结束,已近九点。 费明议又与人喝了许多杯。 宾客各自散去,孟遥和小恬夫妇俩打了声招呼,也和费明议上了车。 依然是孟遥开车。 乡间公路多寂静,夜色弥漫,孟遥驾着车一路行驶。 昨晚所住的酒店在小恬家附近的镇上,与今晚办喜宴的酒店隔了一些距离。 这次没有亲眷再搭车,车内一片安静。 两个人似乎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 只是好半晌,始终沉默。 费明议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孟遥也只是跟着导航不停开着车。 她没有开过费明议的这款车,依然有些生疏,费明议却像是很放心。 好半晌,费明议终于开了口。 “我现在该叫你孟时烟还是孟遥?”目视前方,声音清冽。 像是终于到了质问的时间。 孟遥听着,手顿了顿。 半晌回道:“孟遥。” 随即又道,“已经改名了。” 她并不是连名字都欺骗。 “为什么不说?”费明议又问。 孟遥却是沉默。 为什么不说呢?因为你没认出来,也因为幸好你没认出来。 费明议似乎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也就不再开口。 好像没什么好聊的了,车内又恢复了安静。费明议不知道她的这些年,孟遥也不知道他做过的那些。 费明议望着前方,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少女低着头站在人前、掉下一滴泪的样子。 车子很快就开到昨晚入住的酒店。 费明议下来时,脚步又有了些踉跄。 他今天没有喝到极限,但也很多了,从中午到晚上,酒精积攒着,虽然一直控制着,但到底开始上涌。 孟遥关上车门时看到了,没有去扶。 锁好车门,将钥匙交还,孟遥又先行进了酒店。 拿出身份证给他开了个房间,又拿好房卡带他上了楼。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跟她离了很远的位置。 孟遥一路走到门口,给他开了门,又把房卡递了过去,“房间有些简陋,你多担待。” 小恬已经挑了这里最好的酒店给她入住,但是到底不比宁城。 费明议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孟遥也没再说什么,打了声招呼,就返回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当夜,孟遥又很晚才睡着。 看电视看到很晚,直到凌晨四点才睡了过去。 七点的时候,又早早醒来。 洗漱了一番准备下楼去买早餐,却被前台阿姨告知费明议已经退房离开。 孟遥愣了愣,半晌只笑着说了声“谢谢”。 打开手机,上面果然躺着一条费明议的短信。 “有事,先走一步。” 时间,一个小时前。 孟遥没有觉得怎么样,他只是陪她来演一场戏,如今,他的戏也已经演完。 小镇上依然陌生,但终不如昨天那样茫茫然。 她总归是感谢他赴了这场宴,让她在满目繁华里没那么孤寂。 第二十四章 他的眼前,是少女巧笑嫣然…… 之后的日子像是一切回归了正轨, 费明议再没有联络她,所有的故事就像是彻底画上了句号。 孟遥早已有所准备,坦然的接受了一切。 费明议的那个红包她后来又交给了小恬, 小恬有些诧异,后来看着她的神色, 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看得出孟姐很喜欢那位费先生,一心想要撮合, 可是看来还是失败了。 她觉得很惋惜, 明明孟姐是那么好的人。 只是红包依然没要, 孟遥就又将它收在了抽屉里。 孟遥依然每天忙碌,接各种各样的单子。 三月初的时候随着夏梦在模特圈的走红, 她的工作又上了一个台阶,每天忙都忙不过来。 夏梦最终凭借她拍摄的模卡以及自身的条件成功签约国内最大的模特公司, 于是前来寻她拍照的人又络绎不绝。 甚至连那家模特公司都伸来橄榄枝, 想要签约她为专职摄影师。 孟遥没有答应, 模特公司总部在北城, 那是她不愿踏足的地方。 她依然每天都会熬夜,有时也依然会看看放在电脑里的两张照片。 费明议又从她的世界经过了一回, 又给她留了一张照片。 还有一条项链。 日子一天天的过, 天气一点点回暖,时间很快到了四月。 门口的梧桐树早已长出了新叶, 宁城迎来了它短暂的春天。再没有人来找, 所有的故事似乎都翻了一页。 孟遥把头发剪短了些, 换了薄衫,整个人就显得更为清减。 每个熟悉的客户上门时都说孟姐,你为什么一直那么瘦。 孟遥只是笑笑不回答。 她依然繁忙,棚拍、外景、修图、出差……一个个工作排满, 没有一个休息天。 昭姐倒是打来电话,卧床保胎半年,她终于顺利生下一对双胞胎。 昭姐,当年那个理发店老板娘,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络。 她原本在西城开着理发店,因为一个跟了十一年的男人。后来一朝梦碎,就彻底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宁城是她的第二故乡,辗转半生,她又回到了这里。 重新开了个美容美发店,然后把生意做大。 后来又遇到了一个真心待她的老男人。 孟遥在杂志社工作时她就一直让她单干,后来孟遥来宁城开了工作室,她还干脆借了二十万给她。 本来是天南海北根本不会相逢的两个人,因缘际会,倒一下相识了这么多年。 孟遥得知后,特意抽空去看望了一下她,买了两个玉佩,又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襁褓里的两个婴孩睡得安稳,当年那个风情万种慷慨仗义的老板娘,也有了岁月安稳的模样。 时光真的不等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四月中旬的时候,在一次拍摄后,一个造型师朋友又开始想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人但凡自己有了恩爱相伴的人,就见不得别人孤苦伶仃,这位圈内有名的造型师朋友自从结了婚,这两年来始终热衷于给她保媒拉纤。 孟遥见过两次,都不了了之。 男方都很优秀,事业有成,品貌双全,对她也是颇为热衷,只是她借口忙,吃了一顿饭就都委婉拒绝了。 这次是个小提琴演奏家,业内非常有名。 孟遥不想答应,奈何朋友软硬皆施。 咖啡店里,阮明苦口婆心,“孟遥,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见一见啊!这个,真的太绝了!我老公的朋友的朋友,长得那叫一个好看,人还特别温柔,我见了一次,妈呀,要不是我有老公了,我能分分钟去追他!” “跟你同龄,叫谢聿成,国外啥啥剧院小提琴独奏第一人,特别特别牛逼!之前一直在国外忙着学业忙着演出,都没怎么谈过女朋友!” “孟遥,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便宜了别的女人我死不瞑目啊!” “你别拒绝,你说你每天把自己弄得这么忙,难道不累吗?你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去谈一场恋爱!” “我不管,反正你们加上好友先接触接触再说,我都已经给他介绍过你了,他可是非常喜欢你的!” 孟遥还没得来得及阻止,她又已经抢过她的手机打开微信,并直接打开推送添加了对方好友。 阮明说:“你们先聊聊嘛,说不定很合得来呢!孟遥,你也二十七了,再不找个人真的老了,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等到手机拿过来,对方已经通过了好友请求。 对话框里是他率先发来的一个招呼:“你好。” 头像上是一个站在伦敦街头的男孩,穿着衬衫黑裤拉着小提琴,笑容温柔,仪态端庄,当真是一副好看的模样。 或许是阮明太强硬,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事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孟遥没再拒绝,就这样和对方在微信中接触了起来。 对方也是宁城人,只是这两天在北城和国内的交响乐团进行演出,要过几天才回宁城,到时宁城也会进行几天的演出。 也是一个很忙的人,每天都在排练,然后满世界的跑。 只是当真是个很优秀的人,谈吐优雅,举止得体。 不管多忙,早晚都会发来问候。 有时候遇到什么有趣的事看到什么好看的风景,都不忘跟她分享一下。 他不像那些浮躁的青年,心思很沉静,老派,但温润。 谦谦公子,润物无声。 于是在这人间最美四月天里,孟遥就当真有了点沉湎的感觉。 五天后,阮明又来了工作室。 她的手中拿着大剧院的门票,说:谢聿成后天就回来了,届时会有一场音乐会,他给我寄来了VIP门票,邀请你参加,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去,到时候你们可以在大剧院碰面了。 孟遥握着门票有些怔愣,半晌还是应允了下来。 到了晚间谢聿成又发来短信:门票收到了吗? 她回收到了。 谢聿成又问:那你会来吗? 她回:嗯。 谢聿成就说: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很高兴。 后天晚上六点,孟遥当真早早收了工,打了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大剧院。 她收拾了一番,挽了发,也换上了一条简约的黑色礼服裙。 同时也不订了一束花。 车上时候谢聿成还打来电话询问,得知她已经出门,又嘱咐她一路小心。 他的声音很干净,轻轻的,一字一句之间都透着温柔。 只是或许是第一次言语交谈,又听得出的紧张。 到了大剧院,六点二十,六点半音乐会开始,里面已经快要坐满人。 今天演出的是国内最好的交响乐团之一,谢聿成是特邀的小提琴首席,其中还有不少国内国外都有名的音乐人,在业内,可谓群星闪烁。 谢聿成给她安排的是第八排中间靠右的位置,视觉和听觉最为平衡的一个地方。 孟遥穿过人群走来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黑裙优雅又曼妙,手里拿着花,又坐在这个花钱都买不到的位置,可想而知,身份不凡。 孟遥的边上是两个空位,谢聿成同样把票送给了阮明夫妇,但是两人都没有来。 灯光很快熄灭,幕布拉开,音乐会正式开始。 上百人的交响乐团气势尤为恢弘,一首《蓝色多瑙河》却又在这恢弘间静静流淌开。 人群中,孟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第一小提琴席位上的男孩。 黑色西装,白衬衫,黑色领结,手持着棕色的小提琴,身形修长,眉目温朗。 比微信上更为的温意潺潺。 他很专注,侧对着舞台,未曾张望一眼。 等到第二首小提琴独奏的时候,他才站起身面向大家。 主持人介绍完毕,他鞠了个躬,全场掌声中,他又朝观众席中间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似乎早就知道孟遥坐在哪个位置,视线一下落在她的身上,又朝她轻轻的笑了一下。 孟遥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但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演出很快开始,《达露西亚浪漫曲》,一首经典之作。 他朝指挥家点了下头,又开始演奏起来。 曲子很浪漫,婉转又舒缓,灯光落在他身上,合着那音乐,仿佛在他身上笼上了一层春光。 孟遥坐在观众席上望着他,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年学校的舞台上,费明议在全校师生面前拉着小提琴的模样。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神情冷峻,漫不经心。 那时候他的身边是徐幼凝,她坐在台下,惆怅着自己什么都不会。 眼睛似乎有些酸涩,年少的梦,多么清晰。 那些沉湎,终究清醒。 …… 音乐会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终于结束,掌声雷动。 一众演奏家再三谢幕,为了感谢众人的盛情。 孟遥也一直在鼓着掌,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音乐,可是置身其中,慢慢也就沉浸下来。 手机很快又震动。 谢聿成发来消息:“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出来。” 之前早已说过,今晚他送她回去。 四月的晚风尚有些凉,观众相继离开,孟遥站在大剧院门口静静等着。 手中的花依然盛开,等着交给该交给的人。 一辆SUV很快在自己面前停下,谢聿成从车中走了下来。 “Hi。”走到跟前,他又略显拘谨的打了声招呼。 完全没了演出舞台上从容自如满身光芒的样子。 “你好。”孟遥朝他笑了笑,又把手中的花递了过去,“送给你,你的演出很精彩。” “谢谢。”谢聿成接过,又转身说,“先上车吧,我看外面挺冷的。” “好。”孟遥应了一声。 谢聿成忙又转身给她打开了车门。 孟遥道了声谢,上前扶住车门就要上去。 不知看到什么,又愣住。 前方,一辆跑车停在正前面,车内,费明议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正静静的看着她。 一个打扮娇艳穿着礼服裙的年轻女子笑吟吟的拉开他副驾驶的车门又坐了上去。 他收回视线,又调转车头很快驶离开。 “你在看什么?”谢聿成问。 “没什么,认错了一个人。”孟遥笑了笑,回说。 转过头,笑容又落下。 快两个月了,又一次遇见。 却是各自安好,各奔东西。 …… 车上,费明议把车开得快。 眼前浮现的是孟遥捧着花站在门口,一辆车在她跟前停下,她把花递给那个男人的场景。 那个男人他自然认出,今晚音乐会的小提琴首席。 他只是打发时间来看了一场音乐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副驾驶上,女人转过身又兴致勃勃的问:“阿议,我们待会去哪啊?” 费明议默了半晌,回道:“不要叫这个名字。” “啊?”女人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啊?” 费明议开着车,没有回答。 女人想要再问问,看着他的神色,到底没敢问。 之前就是冷然的一个人,现在好像更加的冰冷。 心里多少有些泄气,本以为处了两天,多少有些熟悉了,还想着能更亲近一点,没想到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费家大少爷,果然不好伺候。 “阿议,吃汤圆吗?”费明议开着车,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半晌,又是一个少女巧笑嫣然的样子。 “阿议,你喜欢吃什么呢,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买啊!” 还有那一句句—— ——阿议,福庆楼的包子真的很好吃啊。 ——阿议,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呢。 ——阿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跟我说话呢。 ——阿议,你打篮球的样子好好看啊! ——阿议,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 到最后,又变成一句。 ——费明议,再见。 母亲出生苏城,习惯唤人阿什么。 母亲去世之后,再没有人这么唤他。 后来有个女孩,偏又这么叫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厌恶着,后来渐至习惯。 二月苏城瓷器厂出事,他忙碌到现在,想过,犹豫过,全都压下。 本以为都会过去,到最后,还是全部掀起。 第二十五章 【整章替换,内容全新,需…… 孟遥开始努力和谢聿成约着会, 可到最后,还是拒绝。 谢聿成很好,温柔有涵养, 细致又体贴,她也努力过, 还是没用。 餐厅里,孟遥很抱歉, “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 谢聿成似乎早有所料, 有些伤心, 但还是笑着说了声,“没关系。” 阮明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打来电话发了一通火。 “小孟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要, 你到底怎么想的, 啊?小谢他真的挺喜欢你啊!” 孟遥听着, 只有沉默。 谢聿成确实很好, 好到所有女生都该喜欢,可是不行, 就是不行。 她知道, 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再喜欢一个人了。 她的心就像是被占满,再容不了任何一个人的位置。 哪怕已经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她努力的说服自己了, 根本没用。 谢聿成后来又发来短信, “虽然不能做恋人, 但希望还能做朋友。” 孟遥看了半晌,只是回了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那个适合你的人。” 阮明说她再不找个人真的就老了,可是如果真的注定要孤独终老, 好像也没什么。 孟遥又回归到原来的日子,谢聿成也开始继续忙碌,有时候刷到他的朋友圈,依然是站在舞台上英姿翩翩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偶尔还会发来消息,孟遥也会回复,但都是基于友情而已。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孟遥的烟抽得厉害了些。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根一根,像是要维持着那根又快绷断的弦。 这些年她其实好几次都快坚持不下去,似乎一切都在好转,可是心中的那些力气始终没有积蓄。 小恬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想要说些什么,孟遥只说自己没关系。 她知道,自己总能再好转。 夏梦再一次过来是在一个星期天,带着她的朋友。 那天恰逢一个顾客爽了约,孟遥有了短暂的清闲。 上一次见面是在一月,距今已有三个月,夏梦明显换了个风格,头发染黑拉直又剪短,衣服穿搭也变得有质感,气质上升了好几度,差点没认出来。 显然是专门有人打磨过的样子。 只是一开口,还是原来的直白跳脱。 她是介绍朋友来拍照的,在朋友面前,不遗余力的夸赞着她,就跟当初沈曼真在她面前夸她一样。 很奇怪,明明该是“情敌”的关系,她却对她毫无敌意。 等到小恬带着朋友带去洗手间的时候,她又靠在前台上掂着桌上的笔对孟遥说:“我还以为你把费老板拿下了呢。” 朋友走后她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复杂,孟遥就知道她肯定会对自己提起费明议。 孟遥正把刚才拿出的样本收好,听到她这么说,淡淡问道:“你对我没有意见吗?” 不仅是这次,就是年三十那天晚上打电话来,她的反应都很奇怪。 至于她为什么会说这话,显然是费明议又有新女友的事又已“广为人知”…… 夏梦撇了撇嘴,回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啊,也不过就是他的契约女友。他给我钱,需要我的时候我随叫随到,或者应该叫情人吧……当然不是那种‘需要’了,说来也怪,我当了他两年情人,我还想着这么帅的人睡一下也不亏,结果手都没牵过!” 说着,有些怨念。 孟遥并未回应。 夏梦也不理她,只又自顾自说道:“本来还以为能再持续个一两年呢,没想到年前的时候突然说不续约了,还给我一大笔钱,说感谢我这两年的配合。我还老失望的,别的不说,他出手是真大方。后来看到朋友发来图片你去了他家,我还挺诧异,压根不知道你们怎么勾搭上的。后来一想,也明白了,我有一次找你拍照,还是他先说的,我看到沈曼真拍的照片不错就拿给他看,他就跟我说,你要是想拍,也可以找她。那时我还挺奇怪,他什么时候对我这点小事上心过了,后来一想,估摸着那时候他就对你有意思了。不过那次你没在,好像出国去了。唉,他这个人啊,我认识了两年,压根看不透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想啊,到底什么人才能收了他,本来还以为是你呢,结果白期待了。”说完,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 孟遥整理样本的手正顿住,察觉后立马回神,又回道:“你不会不高兴吗?” 夏梦也不掩饰,“是有一点,不过你这个人挺不错。而且我也不敢对你有意见啊,你都帮了我那么大忙,我总不能忘恩负义不是?再说了,你确实挺漂亮啊,比我这种的漂亮多了,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喜欢我这种胸大无脑的,他要喜欢应该也喜欢你这种的,当然我不是说你胸小啊,你胸也挺大的哈哈哈……” 孟遥无言。 “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我当他的冒牌女朋友,他身边女人那么多,不管是按姿色还是按脑子,好像都轮不到我,可他偏偏就跟我续了两年的约,就是从来没把我带回家过,也就见见他几个朋友,然后一些应酬的时候叫上我,工具人本人就是我了……” 其实这个问题夏梦一直想不明白,那年她的姐妹喊她一起去参加一个饭局,出门前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扮,就换了条性感的小裙子又给自己撸了个泪痣妆,本来以为自己美美的,到了那一看,花红柳绿,各个都比她漂亮。 她本以为钓凯子无望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竟然接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他会给她打电话人的电话。 那天饭局上都是有钱人,只是显然以他为主,她也正好被安排在他的身旁。看到今晚作陪的是个大帅哥,她也挺会来事的,便想来一场宾客尽欢,没想到人家理都没理她,她就只好吃了一晚上的菜。 哪曾想,没过几天他竟主动联系了自己,问她要不要和他做比交易。 一年两百万,做他逢场作戏的女朋友。 一年两百万,有钱不赚王八蛋,更何况还是个冒牌女朋友,所以问清条条框框后,她当即就答应下来。 其实后来她就后悔了,自己不该把那些条条框框定的死。她也一直想要转正过,可是千方百计都使过,最后只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她的费老板,对她压根没丁点意思。 所以她一直很怀疑,一开始,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夏梦没说一会儿又转过了话题,朋友回来了,话题也就岔开了。 她们又热热络络的商量起要拍什么风格的照片,孟遥站在前台,却是半晌沉默。 她想起那时候婚宴后他送她回家,她说我记得你有女朋友的,他没有说什么。 后来他让她逢场作戏,她问他夏梦了,他也只说她回老家了。 他从没有解释太多,也就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或许也是觉得没必要跟她说明白,毕竟都是逢场作戏的人。 夏梦的朋友纠结了半天,终于定好了拍摄的风格。 两人又很快离开。 孟遥也很快放下,一切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 …… 孟遥依然忙碌,等到周一下午,她却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拿着设备开车去了附近的养老院。 这几年每半年她都会去周围的养老院免费给那些老人拍照,起因只是有一天她在马路上给模特拍着街景,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说:“姑娘,你在拍照吗?那你能给我拍张照片吗?” 老人今年八十岁,一辈子没有正正经经拍过一张照,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想给自己留下一张好看的照片。 孟遥同意了,给她认认真真拍了几张照片,并且清洗出来并且按照老人留下的地址送去了她家。 可是那两天她太忙了,照片一直压在相机里,等到送去时,老人已经去世了。 孟遥很伤心的哭了,她觉得自己晚了一步,没能完成老人的心愿。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在养老院免费给那些老人拍着照片,给她们留下一张张美好的照片,也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 …… 工作室附近的一家酒店里,费明议和一群人出来握手道别。 主客尽欢,又一笔项目谈成。 四月的阳光温热,费明议西装革履,气质不凡。 上车后,坐在后座,司机问他:“老板,现在去哪?” 他靠在椅背上,回道:“回公司。”笑容已经落了下来。 “好的。”司机将车往前驶去,汇入主干道。 孟遥的工作室就在隔了马路隔了一条河的对面,再往前,就进入高架。 “调头。”感觉着工作室就要背驰而去,费明议突然开了口。 司机有些措手不及,最终还是找准时机迅速变道开进了转弯道里。 …… 开过马路,绕过桥,底下是那家之前吃过的馄饨铺。 费明议看了看那家店的招牌,一些事又想起。 司机往前驶了不久,又把车停在工作室门前,“到了。” 费明议没有立即下车,坐在车子里,双眸垂敛,神思难言。 半晌,还是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费明议早已快步上前,转过…… 工作室里, 小恬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杯,察觉到有人进来,下意识的抬过头。 一看, 又怔住,“费先生?” 来人一袭正装, 神色清冷,正是许久没有见过的费明议。 费明议点点头, 站在门口没有往前, 往里看了一下, 问道:“你们老板呢?” 工作室里很安静,就像除了小恬, 没有其他人在一样。 小恬回道:“孟姐她出去了……” 费明议的眼眸就顺了顺。 小恬忙又道:“就在附近的养老院,孟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给老人家们免费拍照片, 说是给他们留个纪念, 您要有事可以过去找她, 就在康平路上那家!” 费明议没有回答, 转身就要走。 “费先生——”小恬却在背后喊住她。 费明议回头。 小恬看着他,目光有些迟疑, 但还是说了句, “我们孟姐真的挺喜欢您的……” 费明议望了她半晌,没说什么, 收回视线又转身离开。 小恬看着他的背影, 有些难过。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已经有点不合适, 她不知道孟姐和费先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孟姐和那位谢先生又怎么样了,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见过那位谢先生,过来接孟姐一起去吃饭。那位谢先生也挺好的, 孟姐似乎也接受了他,可她总觉得,孟姐不是真的喜欢。 她看着谢先生的目光很平静,很有礼,从没有那天早上,她看着卫生间里的费先生时那么眷恋。 她真的很想孟姐和费先生再在一起。 可是,好像真的已经不可能了。 费先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很温和的一个人,现在变得好冷漠。 司机还在车上。 费明议开门上去,许久没有说话。 司机便又问:“现在去哪?” 费明议知道自己该回公司了,可是鬼使神差的,还是回了句,“去康平路上的养老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者只是为了看她两眼。 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大剧院门口的场景,她捧着花送给别人,两个人相视而笑,有了男朋友的样子。 养老院很快就到,不过二十分钟路程。 费明议却又过了很久才下车。 门卫听说他是来找孟摄影师的,很是热情,想要领他进去,费明议只说不用。 沿着小径一路走进去,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花园里,一群老人家排排坐着,等着轮到自己拍照。 她们说:“孟丫头,我可早早就等着你来了,你看,前几天我还让我女儿带我去烫了个头,好不好看。” 她们说:“孟丫头,我把上次你给拍的照片寄给我国外的女儿啦,她也夸你拍的好呢。” 她们说:“孟丫头,你心地这么好,会有好报的!” 每个老人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浑然没有年老体衰时日无多的落寞和悲寥。 仿佛人有了寄托、有了期待,人就可以跨越光阴,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三脚架前,孟遥穿着长裙扎着头发,正给一个老人拍着照。看着老人们一张张年迈但积极向上的脸,也浅浅的笑。 四月的阳光明媚,费明议远远的看着她,突然就被晃了眼。 突然间,他很想知道后来的那些年,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 孟遥一直拍到下午四点才收工,老人们各个欢愉,护工们也都感激不尽。 孟遥每次来拍照,除了给那些老人们拍摄,也会给那些护工们一起拍摄。 临走时老人们依依惜别,不停把准备好的礼物塞给她,多是攒着的一些水果零食,孟遥稍稍拿了一些,其他的都只心领了。 回到工作室是四点半,小恬正送走前来咨询的客人。 看到她回来,顿了顿。 孟遥看她的神色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 小恬回道:“费先生下午来过了……” 孟遥将水果袋子放下的手停住。 “你不在,我就告诉他你去养老院拍照了……他,没去找你吗?”小恬犹豫着又问。 孟遥笑了笑摇了摇头,又将袋子里的香蕉拿出。 香蕉黄澄澄的,散发着香味。 …… 南市,邵青接到了一通电话。他有些莫名,对方一番介绍后,终于想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次日,南市电视台新闻处的办公室里,费明议走了进去。 邵青正在改稿子,看到他进来,也迎了上去,“啊,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要到下午了。” 费明议笑了笑,“正好没有事。”说着,又把带的礼品放在了他的桌上。 谢全的个展上,这个男人说,“我就爱拍她的照片”,他就找来了这里。 费了一番周折,联系了展览馆,联系了谢全,随后又要到了这位自称是她师兄的联系方式。 沈曼真拍照那天,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觉有些面熟,后来听说了名字,才想起她应该就是那天个展上那个男人口中的“小师妹”。 也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人。 费明议在邵青的办公室坐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 邵青送行时满脸喜悦,“真是没想到啊,你们两个还有这样的渊源……放心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还有的照片我尽快搜齐了发给你,我原来那个电脑上存了好多,其他同学那肯定也有……小师妹漂亮,我们那时候都爱偷拍她……到时候我一齐给你发过去……到时候你们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邵青对谁都热络,听说费明议跟自家小师妹关系匪浅,更是热情的恨不能立马拜把子。 费明议上车离开后,一直陪笑的脸又沉默下来。 他的手上是一个文件袋,里面放着邵青暂时能翻出来的所有关于孟遥的照片。 他真的是非常爱拍她,早前的QQ空间里,专门为她设了个私密相册。 并非亵玩,只是当作美好的事物一样珍藏。 费明议一张张翻过,孟遥在大学时的一段轨迹就在他面前呈现。 那时候的她,没有一张照片是笑的。 或站或坐,或静或动,眼神总是寂静。 她站在人群中,望着窗外时,满身都是无边的落寞。 与曾经的她,当真再不相同。 那一年,运动会上,她朝他一路奔跑而来,她的眼中是灼热的光,灼痛了他很长时间。 那些年,她始终欢笑,明媚如春光。 可是他早该预料。 那年北上,视频中,她就是眼泪落下。 最后几张照片是在看展那天拍下。 在她的工作室,她从走廊走出来,邵青一瞬抓拍,画面就此定格。 她的眼神也是寂静,无波无澜,像是历经沧桑。 再后面,就是她背对着镜头,不知看向何处的那张照片。 那天镜头小,瞥了一眼没有察觉,如今照片打印出来,她的目光所及处,是展览馆的侧门,他正站在外面打着电话。 她不知看向何处…… 她正在看着他。 “诶,小师妹人呢,她刚刚还在这里……” 那天,她就已经看到了他。 两天后,费明议又来到西城。 邵青说:“我们都是在西城A大上的学,那年她大一,我大四了……” 大二那年,他也来过西城。 小兆高考失利,不想出国,被家中扔到那个“边远小城”,那年暑假陈恪他们说要来“看望”他,他本不想来,陈恪他们特意来申城找他,他也就跟着来了。 小兆在西城S大,与A大同处一个大学城。 他从没想到那一年,他离她那么近。 费明议在西城逗留了两天,他去了A大,也漫不目的的行驶在一条条陌生的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想找寻一些她的印记,或许只是想象着,她曾经在这的那几年。 有些心意似乎变得明确。 那些曾经矛盾的、掩压的、放在一边不愿忆及有朝一日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情感,在经过漫长的岁月洗炼下,终于破土而出。 …… 五一假期很快到来,孟遥又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客户终于拍完照告辞离开。 “孟姐,一起去看电影啊!”底下两个年轻的员工收了好了东西喊她,小恬的男朋友也早已过来等着。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好莱坞电影,刺激又惊险,小年轻们各个期盼不已。 孟遥摇摇头,“你们去吧。” 她似乎早已不习惯那些热闹,那些年轻的、恣意的、活泼的东西似乎早已离她远去。 小恬他们劝说几番无用,只好离去。 外面是热闹纷繁的街,华灯初上,映衬着天边渐落的彩霞,别样好看。 孟遥站了会,将门锁好,也走了出去。 夜色正好,似乎也该放松一下。 对面马路的街角有个悦来酒家,孟遥一路走到了那里。 走了十五分钟,将街上所有的热闹都看了个遍。 排队买着奶茶偷偷牵手的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起坐在路口卖着花的老两口,推车婴儿车并肩而走的夫妻俩……皆是人间欢喜的模样。 悦来酒家是个大饭店,因为极具特色,生意一向很好。孟遥来过几次,一来离工作室近,在这聚餐很方便,二来她很喜欢这里一道叫板栗烧鸡的菜,那里有她爸爸的味道。 孟铁生其他菜做得稀烂,小时候她没少遭罪,板栗烧鸡倒是做得不错。 已经六点半,位置已近坐满,孟遥找了个二楼靠过道的双人位坐下,又随便点了两个菜。 边上是栏杆,身后是放着花瓶的摆台,前桌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点了一桌菜。 似乎在闹矛盾,两个人的气氛并不和睦。 孟遥无意探知别人的隐私,只是低着头给客户发着短消息。 刚才客户打电话来,询问上次给她做造型的那个造型师的电话。 将阮明的电话发过去,想要退出时,无意一滑,又看到下面很久以前费明议发来那条短消息。 ——有事,先走一步。 时间,已经两个半月以前。 除了一些银行和营业厅的发来的消息,现在很少有人用短信找她了,所以这么久过去了,他的短信始终在中上,无需往下翻太多的地方。 小恬说他曾来找过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来找自己,可是他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再来,想来也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有想过发个消息问一下,可是又能问什么呢? 你那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当时犹豫着没问,事后再问,一切就没必要了。 客户又回了消息过来,说了声“谢谢”。 她也只回了句“不客气”。 偌大的酒楼里一片嘈杂,她背对着楼梯又低着头,也就没在意服务员又将谁引了上来。 费明议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女伴。 来的有些晚,一楼已经坐满,二楼倒有几个位置,但都不佳。也没挑剔,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角落里,挨着楼梯,挨着过道。 女伴倒像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坐下时还环顾了一圈。 又已换了人,二十出头,年轻娇俏,皮肤很白,看得出的富家千金模样。声音很甜,笑起来倒很好看。 费明议抿着唇,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西城走了一圈他似乎晒黑了些,整个人也更为的沉默。 勾着菜单上下扫着,女伴说话时,才适时给个反应。 天气乍暖,他换了薄衫,白色衬衣黑色风衣,衬得整个人闲适又矜贵。 他本就是人群中极为扎眼的一个人,刚才一路走来时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服务生光站在那就不知偷瞄了几眼。 “明议哥哥,你不去做明星可惜了。”等到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时,女伴探过身子巧声说道。 费明议不置可否,拿过茶壶和杯子倒了两杯茶又把视线转向别处。 一转,目光顿住。 斜前方的餐桌上正在上菜,上完,孟遥抬起头向服务员道了声谢。 她微微抬着头,长发扎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光洁的脖颈。 她背对着他,三十度的夹角,隔着个过道的距离。 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背影却那样熟悉,更别提刚才抬头时的样子。 她的对面没有人,桌上上了两道菜。 费明议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的拨着杯面。 女伴说了什么,已经听不见。 邵青下午把收集好的照片都发了过来,一张张,全是她过去的样子。 大概拍摄的人多了,她的背景也比较杂乱,吃饭时、拍摄时、发呆时,亦或者是在操场跑操时。 有一张,是她蹲在斑驳的围墙下手里抱着一只小猫,低着头的面容上有着很浅很浅的笑意。 他们的凉菜很快端了上来,都是这里的招牌菜。 女伴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尝试起来。 费明议拿起筷子夹了下,又放下。 “你不吃吗?”女伴眨巴着眼睛问。 “你吃吧。”费明议淡淡道。 再次抬起眼眸看去,孟遥一边回复着手机一边吃着,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费明议望着她的眼神,就又变得深邃。 他今晚为什么会来这? 女伴问他今晚去哪吃?他开着车就开到了这里。 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来过这家饭店好几次,不过已经好久没来了。 女伴很快也发现了他的异状,转头询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费明议收回了视线。 女伴寻来寻去不知道他到底看谁,就又问道:“是有认识的人吗?” 费明议淡淡回道:“一个朋友。” “哦。”女伴也就不再说话。 菜慢慢上来了,点了一桌,都是招牌。 费明议对女伴向来大方,更何况只是一顿晚餐。女伴吃得很开心,费明议筷子夹着,食不知味。 孟遥还在等着最后一个菜上来,前方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一个茶壶被甩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陈美娟你能不能不要再胡搅蛮缠!”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你说这照片里的是谁!” “……” 隐忍了半天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前桌的男女双方站了起来,开始互相指责、互相谩骂。 孟遥何曾见过这个样子,整个人愣住。 事态继续变大。 男女开始厮打,杯盘碗筷甩了一地,噼里啪啦,满地狼藉。 “陈美娟你疯了不成!” “我就是疯了!” “今天我跟你没完!” 领桌的人吓得纷纷站起来,上菜的服务员端着盘子也慌张的站在一旁不再向前。 谩骂声,阻拦声,桌椅碰撞声,一片混乱。 孟遥也扶着椅子起身让开,可是已然来不及。 女人又一次扑上想要撕男人的脸,男人恼极,反手就是将她一推。 女人重心不稳向前踉跄几步扑倒,她的前方,服务员正端着一盘沸腾鱼惊慌失措站着。 盘子瞬间被掀翻,满盆的沸腾鱼飞洒出来,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那些汤汁有一部分正好溅往孟遥的方向。 孟遥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左边是栏杆,身后是摆台,她已经退到夹角。 惊慌失措间,费明议早已快步上前,转过身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护住她的头,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孟遥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抱住,鼻尖是熟悉的味道,抬起头,就看到费明议冷硬的下颌和一张沉沉如水的脸。 抬起头时,额头堪堪擦过他的下巴尖。 第二十七章 孟时烟,他的……孟时烟。…… 费明议将孟遥整个护住, 沸腾鱼的汤汁就全部溅洒在他的背后。 星星点点,带着烫意。 费明议面沉入水,转头就对那对怨偶厉声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 吵架不能回家再吵?” 他的气场从来强大,不动声色时就已生人勿近, 此时动了怒,更是震慑众人。 沸腾鱼巨大的瓷盆砸在地上发出的震响早已震醒了那对厮打中的怨偶, 他们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看着飞溅一地的沸腾鱼和慌忙四散的众人都有了慌张。 “对不起对不起, 大家见谅,今天这餐免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经理这时终于赶了过来,四处赔礼道歉。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 虽然及时闪避, 到底有人被溅到了衣服, 遑论受到的惊吓。 怨偶神色更加惊惶。 费明议看着他们, 眉头皱得更紧,却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拉着孟遥的手就往楼梯口走。 风衣已经脱掉, 搭在手腕,身上只一件轻薄的白衬衫。 索性风衣防水, 白衬衫上没有被油污渗透。 走到自己位置上时, 又看了脸色慌张的女伴一眼, “走了。” 女伴有点回不过神,半晌才点点头,急忙拿起自己的包包跟上。 之前她也是惊慌闪避着。 她的眼睛始终在孟遥身上转,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始终觉得难以置信。 孟遥被这所有的变故弄得反应不过来,听到费明议跟边上人说话,这才发觉他还有女伴。 她一直不知道费明议为什么会在,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才明白他们刚才应该一直就坐在那了。 费明议一直握着她的手,怕被误会,她下意识的就要抽出,费明议却只是握得紧。 孟遥的手很软很细。 他拉着她往楼下走,神情依然阴云密布。 楼上,经理依然在善后,“两位有话不妨好好说。诸位可以继续用餐了,本店会奉送一道菜作为补偿……” 说着又忙追下来,“几位实在对不住,本店会给您赔偿一笔干洗费,几位请留步……” 费明议没停步,“不用了。”冷冷的回了句,就推开玻璃门拉着孟遥走了出去。 女伴哒哒哒的跟在了后头。 出了门往外走就是停车场,费明议拉着孟遥径直往那走。 他一路走得快,孟遥想要说些什么,都没有机会。 费明议依然带着怒气,神色冷冽异常。 边上人来人往,都向行色匆匆气氛怪异的三人投来一瞥。 一个高挑英俊却一脸冷意的男人攥着一个漂亮女人往前走,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小姑娘,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到了车前,费明议终于松开她的手,拿出车钥匙解了锁,孟遥知道暂时没法离开,想要坐到后面,费明议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揽过过她的肩又已让她坐了进去。 女伴已经跟了来,费明议站在副驾驶门前看了她一眼。 女伴忙不迭说道:“我坐后面就行了。”说着自己开了车门坐在了后面。 车门关上,孟遥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这算什么呢。 费明议转过来开了门坐进了驾驶室,风衣被他扔进了后备箱。 车子启动,掉个车头又往外驶去。 他的身上是白衬衫,下面一条及脚踝的黑色西裤,衬衫塞在西裤中,中间系着一条黑色皮带,平滑的腰线被露出,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 孟遥知道他刚才被溅到了,想要问问他有没有受伤背上疼不疼,可是车上三个人,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车子一直沉默,费明议始终没开口,孟遥保持着沉默。 身后的女伴也始终不发一言。 孟遥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又想,这也不知道是他换的第几个女伴了。 上次那一个,才过去多久。 好在这样的沉默不会持续太久,费明议知道她住在哪里,送过去也就十来分钟车程。 那么,这样的尴尬也就十来分钟。 至于其他,她想他总能处理。 孟遥还是想错了。 费明议绕了一个圈最终把车停在了市中心一个高档公寓前。 他下了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对车里女伴说道:“今天你先回去吧。” 孟遥有些错愕,费明议除了用情不专堪称绅士,这样的举止并不体面。 她转头看向女伴,女伴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径自下了车。 车门外,女伴却没立即离开,只是扶着车门笑嘻嘻的说道:“明议哥哥,我看这不是朋友,是‘前女友’吧?难不成就是之前被你带回家的那位?” 费家大少爷过年时候带了个人回去,如今他们那一圈里谁人不知,就连她都早早听到了风声。 不过好像后来就没了下文,隐约听说两个人分手了。 不过这手应该也没分干净,她那明议哥哥的手上至今都戴着那枚戒指呢。 那枚戒指,据说是和那位成对的一对对戒。 女伴促狭的朝费明议伸出一个手掌又来来回回转了转。 费明议拉开车门的那只左手上,当真还戴着当初那枚戒指。 “改天再请你吃饭吧。”费明议并不否认,手搭着车门就要关上。 女伴并不如他愿,只又扶住车门探下身往车内看去说:“姐姐,你别误会,我和费明议没什么,我是被家里人逼着相亲才让他帮忙配合的。” 说着朝她挥挥手,这才笑着关上车门。 转过身又朝费明议挑了挑眉,“吃饭就不必了,吃喜糖我倒是可以盼一下。” 说着,倒退两步又笑着离开。 费明议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内,孟遥怔住。 费明议很快又坐进车内,车门关上,没立即离开,扶着方向盘停顿了一会才又启动了车。 他的神色有了松动,刚才那沉压着的怒气终于有了消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那对毫无公德心的怨侣,还是因为她不应该一个人置身于那个场景。 或许,还是为了他根本看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 刚才抱着她时的画面也浮现在脑海,他发现她那么瘦,一只手仿佛就能箍住。 她的额头擦过他的下巴时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从未这么抱过一个人。 甚至,从未这样牵过一个人的手。 上一次他短暂的牵了一下她的手,只觉得凉得厉害。 这一次,不知怎么,就想着攥紧了,一直牵下去。 她手心的触觉还残留在掌间,费明议望着前方,喉结滚了滚,眼神有了些黯沉。 一旁,孟遥沉默。 费明议往前开着车,不是通往她回家的地方,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味不停萦绕鼻尖,孟遥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车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时隔三个月,他们又一次待在了一起。 之前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之前不敢想,来不及想,现在却又全部凸显。 那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距离。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听到了他的心跳,那么一个拥抱,她多么贪恋。 曾几何时,她多么奢望。 好半晌,她还是开了口,“刚才……谢谢你。” 费明议微微侧过头,眼神动了动。 孟遥又问道:“有没有烫到?” “没有。”费明议翕动了一下嘴唇回道。 那些汤油溅到他身上不怎么样,溅到她身上,不敢想。 孟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就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停下,孟遥有些意外。 竟是上次带她来的那家海鲜粥馆。 费明议已经下来,又转过来给她开了车门。 “一起吃个饭吧。”他说道。 孟遥应了一声,跟着走下。 刚才的那顿晚餐已经毁掉,谁都没吃好。 看着她下来,费明议又将车门关上。 孟遥察觉,身体又绷了绷。 两个人的距离又近在咫尺,转身就能擦到。 有的人就像毒药,不能沾,沾了就再也戒不掉。 她把手插在口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只说道:“走吧。” 她真的长高了,以前就到自己肩膀,现在已到自己下巴。 可还是小小的一个。 孟时烟。 他的……孟时烟。 海鲜馆里生意依然火爆,老板正忙着炒菜,看到两人进来,立马笑着打招呼,“你可好久没来了,这回又把弟妹带来了啊!” 费明议没说什么,点了几个菜。 里面的位置已经坐满,又找了个外面的空桌坐下。 孟遥先坐下,费明议在她边上坐下,不再是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费明议撕开包装袋将杯碗勺子一样样放在她面前,孟遥看着他左手上的戒指却愣住。 费明议毫无察觉,只拿过茶壶清洗了一下她的杯子又给她倒了杯茶。 菜很快就上来,一盘鱼,一盘虾,两个荤素搭配的菜。 费明议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开始剥虾。 剥完,一个个放到孟遥的盘子里。 孟遥握着筷子的手顿下。 费明议只道:“多吃点。” 说着,擦了擦手又将清蒸石斑鱼的鱼腹夹了一筷子给她。 “刚才也没吃多少。” 孟遥听着,确定他刚才是一直在那了。 费明议放下筷子继续给她剥虾,看着石斑鱼边上放着的零星几片香菜叶目光却又暗下。 那年她离开后不久,他去食堂晚了,就听到打扫卫生的食堂阿姨说:“诶,那个小姑娘好久都没看到了啊。” “是啊,有一段时间了。” “这小姑娘挺有趣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缠着郝大厨他们让他们做菜少放辣椒少放洋葱少放香菜的。” “也是真大胆,不过家里好像挺有钱的,中秋时候送过来那月饼,好几百块钱一盒呢……” “唉,也不知道她怎么不来了,我还挺喜欢她的,长得贼周正,那眼睛漂亮的,就跟有光似的……” 他一直很奇怪食堂的菜怎么换了口味,还以为是换了厨师,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阿议,你喜欢吃什么呢?” 孟遥,你现在又喜欢吃什么呢? 晚饭吃了一个小时终于吃好。 费明议给她盛了两次粥,孟遥全部吃下。 走时老板很开心,空盘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过两天有新鲜的鱼过来,到时候再来啊!”他招呼着。 孟遥笑着点了点头。 夜色又深,费明议打开车门让孟遥上了车。 一路又是无话。 感受着空气中的沉默,孟遥不禁想,这样又算什么呢。 费明议没有问孟遥送去哪里,直接将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车停下,孟遥正要松开安全带下车。 费明议从扶手箱里翻出一样又放在了她的手里,“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 孟遥握着手中的信封,怔住。 那是她之前奉还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着银行卡和那一枚……戒指。 她看向费明议,费明议目视着前方,嘴唇紧抿着,眼神静默。 “孟小姐如果不喜欢,那就扔掉吧……” “你收起来吧……” “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 孟遥的目光颤了颤,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拿着信封下了车。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长,抬起头,眼眶已湿-润。 车内,费明议看着孟遥离开,坐了很久,才又启动车离开。 左手上的戒指在夜色下发出黯淡的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摘掉。 那天给她打完电话,途经珠宝店,他就停车走了进去。 本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念想,试着想要圈住她。 没想到,戒指戴上,最后圈住的只是他自己。 他好像习惯了这个位置有这样一个东西,摘不掉,舍不下,然后习以为常。 …… 孟遥将那个信封放入抽屉,又熬了很多夜。 她不敢去想太多,可是一切还是煎熬。 她喜欢费明议,一直喜欢着,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始终支撑着她。 他告诉她曾经是那样鲜活,她也有过美好恣意的岁月。 她保留着那张照片,保留着那份记忆,就像保留着人生中最光辉的灿烂般。 因为自此以后,她的人生彻底黑暗,所有的光亮统统熄灭。 可是她从不敢再奢望。 所有的信念和希翼已崩塌。 一切怎么回还。 五一假期依然繁忙,费明议又一次消失。 孟遥忙了好几天,终于将假期中所有的工作做完。 夜里十一点,远途拍完外景回到工作室,收拾一番她又开着车回家。 路上车流渐熄,披星戴月,又是一天。 身体早已累乏,回到住的地方,依旧满室寂静。 将相机包放在鞋柜上,她换了鞋就去洗漱。 持续了好几天的连轴转的工作,她已经累到极点。 热水持续冲下,冲不去满身的疲惫。 孟遥洗了头发洗完澡,换好睡衣又将头发吹干。 镜子里她的睡衣白色纱裙,头发蓬松凌乱,脸上不施任何脂粉,隐隐倒又有了过去的影子。 眼角有了很浅很浅的印子,那是当初祛除那颗痣留下的痕迹。 孟遥已经站不动了,拉了张椅子吹着头发。 隐隐的,却感到外面客厅有亮光闪烁。 还有一些烟味传来。 亮光越来越盛。 烟味也越来越大。 她感觉不对劲,关了吹风机走到外面,一看,整个人惊住。 窗外一片火光,自下而上,火苗熊熊燃烧。 孟遥再顾不得其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就拨打119,“喂,这里是昌平路香格小区第十九栋楼,这里着火了!” 边打电话边又快步跑到门外,一扇一扇的敲着门。 “着火了!快起来!” “着火了!” 这里是一梯四户,一户空关着,一户住着一对中老年夫妇带着一个小孙女,还有一户住着一对老年夫妇。 孟遥砰砰砰将中老年夫妇那户敲醒,又使劲敲那对老年人的门。 一边敲一边在楼道里喊。 很快楼上楼下都传来动静。 “着火了!” “快出来!着火了!” 中老年夫妇已经神色惊惶的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跑了出来。 看到孟遥在敲门就想来帮忙,孟遥忙道:“快去敲门!一个一个去敲门!” 两个人点头,连忙想要按电梯。 “走楼梯!走楼梯!”孟遥又急忙喊道。 夫妇俩抱着孩子忙又从楼梯下去,楼道里很快也传来叫喊声。 可是门内的老人始终没有动静。 两个老年人都已七十多岁,一个耳背,一个腿脚不方便,这么深的夜里,哪里能轻易察觉。 孟遥拧着门把打不开,手都快拍肿。 “快醒醒!叔叔!阿姨!快醒醒!” 从来没有仔细打过交道,可每次看到她回来,他们总能跟她打一声招呼。 看她孤身一人在这,也总想着给她送点吃的。 本是萍水相逢的人,可总在不经意间温暖着你的心。 浓烟越来越大,孟遥心急如焚。 而就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候,眼前的门终于打来。 老奶奶终于搀着老爷爷走了出来。 浓烟滚滚传出,两个老人都咳嗽不止。 房子里,火苗早已蔓延进来。 孟遥再顾不得说什么,搀过老爷爷就扶着她往楼下走,“快跟我走!” 老奶奶忙也跟上。 楼道里早已烟雾弥散,不停有人从楼上走下,都是自顾不暇。 孟遥扶着老爷爷不停往下走,全身力气都聚集。 他们住九层,还有下去好几层。 步步都是紧迫。 老奶奶却走不动了,弯着腰在那剧烈咳嗽着。 孟遥管不了两个人,只能强硬的先将老爷爷扶着往下。 等走到楼下空地将老爷爷放下,忙又转身冲进去跑上楼。 她的拖鞋已经不知何时跑掉,就这么光着脚一层一层的往上,脚被划破也不自知。 白色睡裙已被烟灰沾脏。她只是不停往上跑着,找到挣扎着往下走的老奶奶,再扶着她继续往下。 烟雾越来越大,都快看不清人。 孟遥捂着口鼻咳嗽着,整个人快坚持不住。 好不容易将老奶奶扶到空地上,消防车已经赶来。 回头望去,整栋楼火光冲天,她所住的那个房间,早就被吞没在熊熊大火中。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那些她从北城带走的东西,父亲送给她的相机,父亲和外婆生前的一些东西,这么多年,她一直放在盒子里珍藏着,从北带到南,再从南带到北……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她望着那不停燃烧的火焰,仓皇间,一颗泪自她的眼中滑下。 等到转过身,腿一软,整个人又彻底栽倒下来。 “姑娘!” “姑娘!” 边上,是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惊呼声。 火光烟雾中,一路生死奔波,她早已精疲力竭。 一切不过是强撑着。 …… 次日,江城。 费明议刚从证监会出来,被陈恪拉去吃当地有名的汤包。 汤包馆墙壁上挂着一个电视机,正播放着晨间新闻。 昨天夜里,宁城昌平路的香格小区发生火灾,因为小区老旧隐患众多,道路不畅,整栋楼被烧毁…… 费明议正倒着醋,听到小区的名字蓦地抬起了头。 电视画面上,是凌晨的夜里,消防员扑灭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画面转换,消防员正将一个女子抱起放在担架上。 女子穿着白裙赤着脚,松散的长发垂下,手无力的垂着,不省人事。 画面很快又跳掉,播音员的声音传来,“多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排查中……” 手机号码已经拨出。 无人接。 再拨,还是无人接。 翻出另一个号码拨出。 小恬的声音很快传来。 “孟遥呢?”费明议急问。 小恬哇的一声哭出来,“孟姐出事了,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夜都没醒过来!” 第二十八章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喜欢…… 车子在公路上一路疾驰。 昨天夜里, 孟遥昏倒被送入医院,之后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身边无人陪同,医院联系警察, 警察查询一番后,没有紧急联络人, 没有直系亲属,最后把电话打到工作室的员工手上。 小恬接到电话是凌晨三点, 赶到医院, 孟遥躺在重症病床上, 人事不省。 她一直知道孟姐孤单,逢年过节不会回家, 但从不知道她已经没了亲人。 费明议赶到医院是下午一点半,四个半小时的车程花了三个小时。 医院里人满为患, 凄凄切切, 嘈嘈杂杂。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打乱多少人的节奏。 媒体、家属蜂拥而至, 更皆警察、医务人员来回繁忙。 小恬看到他来,眼圈红了又红。 上午时候隔壁的那对老人已经从别的医院赶来过, 昨晚发生了什么就都清楚。 孟遥依然昏迷, 上午时候生命体征终于有了稳定的迹象,可是高烧烧了又退了又烧始终不见好转。 医生护士忙得都顾不上她回答她的话, 小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费明议听完, 没说什么, 深深的看了孟遥一眼,就紧抿着唇出去打了一个电话。 边上,记者和警察发生了争执,病人和家属在喊叫, 这个人间仿佛只剩下了纷扰,无比吵闹。 本就是火灾发生后就近送的附属医院,狭小拥挤,人员早已饱和。 半小时后,一辆车从军-区医院驶来,孟遥被托上急救推车送了上去。 小恬和另一个员工都开车跟上。 宁城军区医院一间特护病房早已经备好,医生也早已等着。 孟遥被推进去就开始全身检查,换药加药,一番折腾。 费明议始终在外面等着。 等到全部弄好,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 生命特征暂且稳定,暂无生命危险,只是烧热始终反复,还需进行后续观察。 费明议听着,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下。 小恬擦了擦眼泪,也有了劫后余生的松缓。 费明议没来时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费明议来了,她就觉得一切有了支撑。 她知道军-区医院的厉害,孟姐能转到这里总能转危为安。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小恬和另一个员工正在给孟遥收拾东西,费明议就又对他们说道。 凌晨四点过来一直守到现在,也挺累的了。 小恬本来不放心孟遥,可是看了看费明议,还是将东西放下,“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东西是他们买的一些洗漱用品和一些从工作室取的孟遥放在那的衣物,她被送来时只穿着一件睡裙,早已蹭脏。 原本她想给她换上,后来人来人往,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小恬两人很快退了出去,门被关上,病房内恢复了安静。 病床上,孟遥已经被这里的护工换了衣服,蓝白相间的条纹衣服穿在身上,整个人更加瘦弱。 四周是大大小小各种监控的仪器,她静静的躺着,闭着眼,鼻子上吸着氧气,长长的头发散落,脸上是挂着的点滴起了药效稍稍有所退减的病态的红。 整个人清瘦的不成样子。 费明议站在床尾,掀开薄被,她的脚露出。 本是白皙的,净瘦的,如今却已划上了一道道伤痕。 脑海里是她被消防员抱在手里的画面,长发垂下,双足赤-裸着、整个人仰倒。 耳边是小恬说得一句句话—— “孟姐是为了救隔壁的两个老爷爷老奶奶不停的往返楼梯……” “孟姐没有亲人了,就把电话打到了小陈那里……” 轻轻握住她的脚,手指抚摩过她的脚背,明明发着烧,脚上却一片冰凉。 “她的身体已经虚到不行,就跟耗干了一样,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刚才,医生这么问道。 小恬六点的时候和丈夫又来了一次,送来了饭菜。 孟遥依然没醒。 小恬本来要留下陪夜,费明议只让他们回去。 他已让人送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做好了留在这照顾的准备。 小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着他做。 特护病房有陪护床,费明议没有睡。 孟遥昏睡了一夜,他守了一夜。 他的电脑也已带来,不敢吵到她,听着别人的视频通话,自己打着字回复。 一遍遍的,又给她换着毛巾擦拭。 她依然发着烧,反反复复,没有好转的迹象。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热度一下飙升到四十,人也开始说起胡话。 “爸爸,爸爸,不要丢下我……” 她挣扎着,哭泣着,闭着眼,眼泪滚滚淌下。 时而又是,“外婆,我听话……” “我听话,你不要走……” 到最后却又是—— “阿议……” “阿议……” 一声又一声。 无比悲伤。 医护人员不停的观望着,费明议只是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孟遥直到凌晨五点才又睡安稳过去,烧退下,又恢复安静,只是眼角爬满泪痕,鬓间也早已被眼泪打湿。 小恬第二天一早过来时,就看到他趴在她床边睡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听到门推开,又一下子醒转。 “费先生……”小恬喊了一声。 “嗯。”费明议应了一声站起身,又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转头又道:“你不用送东西过来,医院里都有。” 小恬又带来了食盒,正将里面的早餐拿出。 “没关系的。”小恬回道。她知道医院里也有,可是总不如自己做的。 “孟姐怎么样了?”又问。 费明议摸了摸她的额头,“夜里又发了烧,现在烧又退了。” “嗯。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这里可以交给我……”小恬又问。 他看着就像是一夜未睡。 “没关系。”费明议却只是淡淡回了句。 小恬坐了一会就走,工作室里还有一些客户需要联络,香格小区事故鉴定也已经出来了,他们可以过去收拾东西并核定损失了。 大火虽然烧了整栋楼,多少还保留了一些东西了,每家每户都开始去整理现场了。 孟遥昏迷不醒,只能由他们代劳。 起火点是在楼下的客厅,装有锂电池的平衡车在那充电,边上又堆满易燃物品,于是平衡充短路着火,火势迅速蔓延。外面又连接着空调外机,那晚风势又大加上小区线路老旧,于是整栋楼瞬间燃烧起来。 小恬再过来时已到中午,手里拿着一个相机包和一个用袋子装着被烧了一角的盒子。 那天孟遥进门时将相机包放在了鞋柜上,大火烧进来,客厅里的沙发都被烧了大半,再外面的鞋柜倒幸免于难。 放在上面的相机包也得以保存。 小恬知道相机对孟遥的重要性,就将它一并带了过来。 至于那个盒子,是她在查看衣帽间时看到的。卧室被烧了大半,衣帽间里也只幸存了一部分,而那个盒子就躺在衣帽间的最里面,差点被烧到的位置。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证件,和明显是两个人的一些遗物。 她没敢再翻,只是将它阖好并一并带了过来。 其余一些零碎的东西,她都收起送去了工作室。 小恬把东西都交给了费明议,费明议将那个盒子收好,又将那个相机包放在了孟遥床头的柜子上。 小恬把东西交托完又走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又打开电话说:“孟姐的几个朋友知道孟姐的事了,想要来看望一下她……” “嗯。”费明议并未回绝,只是浅浅的应了一声。 孟遥昏迷不醒,所有的工作都停滞下来,小恬难免要跟人打招呼,相熟的几个人多少就知道了孟遥的事。 护工为孟遥擦拭了一番拉开帘子走了出去,中午时候她出了一身一身的汗,体温终于稍稍降下来了些。 费明议听完公司员工的汇报收起手机走了进去,孟遥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红晕退下,又泛出了些苍白。 领间的扣子没有系好,他又伸手替她扣上。 额头似乎又冒出了点细汗,他拧了条毛巾给她擦了擦,想要站起去换盆热水,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门被推开,阮明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谢聿成。 四目相对,各自有些怔愣。 阮明看着房间里这个穿着白衬衫高大英俊气质矜贵手上却端着一个洗脸盆的男人,眨巴着眼,不知道他是谁。 费明议倒是很快回过了神,收回视线淡然道:“进来吧,她还没醒。” 说着,端着洗脸盆往洗手间走去。 阮明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上次她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孟遥没有回答,现在看来,她还真说对了。 尴尬的看了下谢聿成,谢聿成神色平静,倒像是早就猜出了一样。 阮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聿成中午时候问她孟遥住在香格小区有没有事,他也看到了香格小区发生火灾的新闻,给孟遥打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得到她的确定后,演出一结束就和她一起赶了过来。 她事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 费明议端了水出来,放在床头,拧着毛巾。 阮明见状,就接过他手中的毛巾说道:“我来吧。” 孟遥躺在丸子床上昏睡不醒,她看着,满心不忍。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稍稍照顾一下。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对人那么热切,都是名利场打滚过的人,对谁都热情,对谁都隔着一颗心。 可是对孟遥,她就总想对她好一点。 谢聿成将手中的鲜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子上,看了孟遥一眼,又退到了边上。 费明议给他拉来了一张椅子,“坐吧。” 谢聿成道了声谢,没有坐下。 费明议也就随他。 站在一旁,一手插着裤袋,一手转动银质的打火机,看着阮明给孟遥擦拭着额头和脸颊,目光静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比谢聿成高了小半个头,都是俊秀型的男人,气质却截然不同。 费明议静默中带着锋芒,不盛,但凛然,让人不可忽略。 谢聿成内敛里只透着温和,海外留学几年,与一众大师切磋学习,周身是蓄养已久的儒雅谦和和厚重恬达。 可是这些特质,费明议曾经都有过。 十三年前命运在他身上拐了一个弯,于是所有的太平美满都磨灭。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一直记在心上,看到你,才知道她喜欢的人果然就应该是这样子。” 谢聿成突然在边上开了口。 费明议眸光动了动。 谢聿成看着病床上的孟遥,语气有些叹惜,“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很可惜,她都未曾给过我机会。” 费明议转动着打火机的手就顿了下来。 他已经料到孟遥和他的关系没有维持太久,可是没想过是“从未给过他机会”…… 那次在饭店,他还恼怒于他没能照顾好她。 “所以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谢聿成看着孟遥又说道。 孟遥从未跟他说过她心里有别人,可心细如他,早已察觉。 他们一起吃过饭,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也一起像其他情侣一样漫步在街道上。 孟遥始终保持着微笑,可是她的眼里,始终没有他。 他知道她很好,温柔、体贴、得体,从未有过的想要靠近一个人的冲动。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喜欢他。 至少,目前不会。 所以那天她跟他说抱歉,他早有预料。 没有纠缠,是想着来日方长,只要她始终是一个人,他总有机会。 他习惯于这种缓慢而长情的生活,亦如他二十年来从不间断的学琴和练琴。 可是很显然,他已经没机会了。 阮明和谢聿成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时阮明悄悄在孟遥耳边说道:“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有这么一个大帅哥在都不告诉我,枉费我一直想着给你介绍对象!” 一开始她也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后来很快又适应。 她也明白孟遥为什么一个也看不上了,眼前这么一个极品男人在,寻常男人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就是谢聿成…… 虽然也足够优秀,可是两相一比较,当真不是孟遥会喜欢的样子。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孟遥还在安睡,医生过来检查了下,让护士更换了一下药瓶。 孟遥的热度退到了三十九度下,虽然还有反复,但终不如一开始那么危险。 费明议期间接了好几个电话,离开两天,工作忙成一团。 家中也打来了电话,打电话让人将孟遥转入军-区医院,到底惊动了一些人。 太阳渐渐下山,夕阳从窗口照入,落在孟遥的身上,洒下一层安宁的光。 费明议怕她刺眼,又把窗帘拉了拉。 下午时候孟遥工作室里的员工过来看望了一回,怕打扰正在工作的费明议,稍微看顾了一下又走了。 他公司的人也来过,这些年他投资、做进出口,摊子铺得大,钱挣得多,事务却无比繁忙。 此时刚刚得以歇息,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五点半。 外面传来说话声,一个听着是小恬,一个声音利落明朗,倒有些陌生。 想着是她的朋友来了,费明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病房门被推开,小恬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披着大波浪,人很高,身形稍稍有些丰腴,看得出的风情和豪气。 “这是昭姐,孟姐的朋友。” “这是费先生,孟姐的……朋友。” 小恬给两人互相介绍着说。 费明议朝她点了点头。 昭姐看着他,却突然的说道:“你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么?” 费明议顿住。 “是你,是你了!”昭姐却更加笃定,“你来过我的理发店!哪年来着?七年前还是八年前?” 昭姐,正是当年那个理发店老板娘。 昭姐又陷入茫然,她刚生娃孩子,高龄产妇,现在整个人都有点糊涂。 “怎么回事?”小恬有点分不清状况。 费明议也有点疑惑。 昭姐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七年前!在西城!你和你的朋友来过我的理发店!那年小妹刚上大学,在我店里打工!” 费明议听着,整个人怔住。 七年前的一个傍晚,她正忙着,看到在她店里帮忙的小妹突然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正在忙,也就顾不上什么。 结果等她忙完很久也不见小妹回来,她就出去找了找。 然后,她就看到蹲在外面无人的角落里哭得伤心欲绝。 她从没见一个人这样哭过,那么悲绝,那么无助,就像心上的弦一根根绷断。 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手上紧握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竟然是刚才来店里的一个男孩。 每天来她店里的男孩子都很多,可是刚才那个还是被她留意到了。 那人插着裤袋,长得难得的好看,可是神情始终淡漠。其他几个都围着他转,都是看得出家世不一般的孩子,于是这人就显得更为特殊。 只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认识他。 她问她:“那个男孩是你认识的人吗?” 她含泪点头。 她问她:“你很喜欢他吗?” 她不回答,眼泪却一行一行掉下来。 她就又问:“为什么不认呢?” 她流了半天泪,最后只像是耗尽了毕生力气般的回道:“时过境迁,不敢认了。” 已经时过境迁了,于是不敢认,不能认。 哪怕站在咫尺,也只是戴上口罩,只作不识。 她知道她满身故事,可是她从不说,她也就从不问。 可是她也早就看出,她虽然已经落魄,可是看得出的原来家境优越。 而现在,她只能站在他身后,沉默着忍着泪,给他洗着头。 后来那个男孩再没出现,她也就再没提过这件事。 那场痛哭就像是彻底淹没在了时光里。 然后她看着她上学,看着她离开她的店,看着她一步步的走上摄影之路,看着她一步步好转。看着她不再像曾经那样阴翳和绝望好像随时都能破碎。 她从没对她太过热情,可是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她。 当年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她以为她不会再见到。 可是没想到,在这个病房里,他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昭姐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才离开。 费明议听着,也很久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恢复安静,护士来了又走,费明议只又慢慢走到床头,拉开了那个他从收到就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机包。 最外边的拉链拉开,一张照片露了出来,还有一条项链。 项链是他当初心血来潮送她的那一条,照片—— 照片上少年看着镜头,眼神冷冽。 是他十年前的样子。 ——“那张照片她一直随身带着,一开始一直放在身上,后来一直放在她的相机包里,走到哪,带到哪……” 刚才,昭姐如是说。 费明议一手握紧那张照片照片一手握拳抵住墙,弓着腰,下颌咬紧,心像是一瞬间被击中。 她一直对他冷淡,对他保持着距离,他就一直以为她已经不再喜欢她。 他去了西城,也经过了那家早已改头换面的理发店。 他想起过自己曾经在这里理过一次发,可从没想到那一次,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那天他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可是她戴着口罩垂着头,他就没能认出她。 “她这些年不好过,一直在还债,就没停过……她没有亲人,一直都她一个人……” “这些年,她应该把你当成了一个支撑……”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支撑。 可是他站在了她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没说。 “阿议……” “阿议……” 可是她到现在,都还在唤着他。 “孟小姐,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 ——阿议,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第二十九章 何谓薄情,不过是没等到想…… 他确实一直没有认出她。 那年他离开宁城来到苏城上学, 少年狠戾,厌弃着一切。 初中三年备受骚扰,知道自己遭人喜欢, 不想再被打扰,就找人装作自己女朋友。 他很渣, 自小的渣,知道徐幼凝也喜欢自己, 依然只是利用。 结果, 开学第一天就被人拦下。 早就见烦了的举动, 早就听烦了的话,他自是理都不会理。 徐幼凝过来, 就将一切都丢给了她。 那时候他真的不喜欢孟时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 尤其是对他死缠烂打给他制造麻烦的人。 而这条, 偏偏那个叫孟时烟的全占。 她不停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停给自己买着早餐, 到最后,又直接把位置换到他的身后。 把一切舞到所有人面前。 他从不耐烦跟人废话, 她一日日的纠缠, 他一日日的漠然。 这些事他早已经历不知多少遍,每一个需要回应, 需要多少时间。 没有人值得。 他等着她知难而退, 就跟其他所有人一样, 可是到最后,她给他带来的是更大的麻烦。 那天早上,他被人拦下,为首的高二生问道:“你就是孟时烟喜欢的那个小子, 也不怎么样嘛!” 他知道很多人在追她,从不关心,没想到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那天他狠狠打了一场架,骨子里的那点狠戾又被激出。 他的手上受了伤,对方的头直接被他抵在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上。 那些人最后落荒而逃再不敢找他麻烦,可是他的心情恶劣到再不能恢复。 所以那天到了教室她又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直接对她说了一句——“滚开!” 他厌烦女生,但从未对女生口出恶言。 那天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 后来她把盘子里的饭菜打翻到他的背上第二天又给他赔上新衣写来道歉信的时候,他也依然是一句——请你离我远点! 他厌恶着她,厌恶着这个死缠烂打不知进退还要不停给他惹麻烦的女生。 哪怕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与她无关。 后来她安静了很长时间,不再时时看着他,不再一直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会再刻意的跟他说话,无意碰到也会避开,就像彻底放下。 身边的人也以为是这样。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她在他草稿本上又留下的话。 ——阿议,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他很早就发现她会在他草稿本上写字,但他只作不知。 无视从来是最好的回应。 她也一直是写在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就像是想要跟他说又不敢让他知道一样。 那天看到她留在草稿纸上新的这句时,沉默了好半晌。 最后依然将它掀过就像从未看到一样。 他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能不再打扰他那就是最好的事。 他只想在苏城静静的过他的高中三年,不想惹任何麻烦,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 后来就是运动会,就是那场4*4的接力赛。 知道她也参加的时候,他的心里又生出了烦意,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并不耐烦参加学校里组织的那些活动,包括那次那次迎新生校园演出,包括这次的运动会。 可是班主任找他好声好气的商量着,他也就没能拒绝。 迎新演出上本是他的小提琴独奏,最后定下时却是他和徐幼凝的合奏。 知道是徐幼凝擅自做主找的老师后,他立马选择与她结束了关系。 一开始就说好了,只是假装,不要越界。 她越界了。 那场接力赛他在最后一棒,她在他的前面,老师的安排。 他本以为是寻常的一场比赛,可是当最后她向他跑来时,不知怎的,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静。 他知道她跑的速度,并不出众,可是那天,她跑的太快。 她的眼睛明亮,身上绽着光,仿佛能把人灼到。 他很快就转过了视线,似乎觉得太刺眼,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分神。 等到比赛结束,他们得了第一后,在他身边所有人都散开的时候,她又走到自己身边。 轻轻问他:阿议,其实我也挺厉害的吧…… 那是很久以来她又一次跟自己说话,眼睛里满是想要夸赞的渴求,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走开。 那次运动会后他又开始被更多人拦住,收到更多的情书和礼物。 徐幼凝来找他,说,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做主,以后我再不会了,我看到现在有很多人再追你,不如我们假装复合,这样她们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同意了。 似乎与不想被那些人打扰有关。 似乎又与那些人无关。 她一直没有搬离位置,可是他跟徐幼凝复合后,她搬走了。 那天他进教室,没看到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就听到梁旭他们说: “诶,孟时烟终于搬走了?” “可不是,早就该搬走了!” “你们别这么说啊,小孟看着好伤心啊……” 他没有看她一眼。 他的草稿纸上也再没有留下新的话。 运动会上的照片张贴在宣传栏时他看了很久。 他一直怀疑那天他看到的画面是错觉,看到照片才知道,那天她向他跑来时,身上确实笼上了一层光。 她的眼中是绚烂和耀眼,在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是她一直看着的他。 再后来,就是徐幼凝摔下楼梯。 再后来,就是她走到自己跟前说:阿议,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只是想要拉住她…… 他没有回答。 后来,就是她突然不来上课,很多人都好奇,询问她的那些朋友,没有人知道原因。 他从没有过问,一天天上课,继续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过着他的高中日子。 她的位置始终空着,卷子堆了一张又一张,灰尘积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有一天,他正上着活动课,无意一瞥,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进了他们的教室。 他放下手中的篮球,默了半晌,然后默然无声的回了教学楼进了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 她的课桌上,所有的东西却已被收走,干干净净,再不剩任何东西。 他看了一会,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草稿本翻开,一页页扫过,中间一页上的角落里,是她最后留下的一行字。 ——费明议,再见。 最后一个字,被眼泪打湿。 后来再没有人见过她,有人说她转学了,他上着课,一次次经过着那张空着的课桌,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后来,他也与徐幼凝彻底“分手”。 纸包不住火,她的那些心计还是被揭开。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我怕你真的喜欢上她!”她说。 后来,那年五月,他离开了苏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等到再回来,他继续过着他的生活,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每个人似乎都习惯了班上少了一个人存在,孟时烟这个名字也越来越少的被提起。 后来重新排学号,她的学号也彻底被人替换。 一个人来过,又走了,所有的印记就被慢慢擦除,然后再被人彻底遗忘。 后来他也开始谈恋爱,开始频频的换女朋友。 高二高三那两年,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一堆又一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他知道,他只是想要擦除一些人在他心上留下的印记。 有的人离开,所有人将她遗忘。 有的人离开,他却开始将她铭记。 后来他去了大学,陌生的地方,却再没了谈女朋友的念头。 似乎知道身边有再多的人都无济于事。 他认真的念了两年书,觉得没意思,又开始放逐自己。 做了很多事,挣了很多钱,始终漫无目的。 他像是没有根的人,飘飘荡荡在人间,做什么都了无生趣。 依然有很多人追他,他一个都没看上眼过。 对那些依稀和她有些相似的女孩更是厌烦。 等到毕了业,他有了公司,有了各种各样的交际和应酬。 身边的人开始诧异,怎么一直没有女朋友,明明身边美女如云。 不停有人给他介绍,不停有人将那些莺莺燕燕推到他怀里。 似乎每个场合里,每个人都不该形单影只。 他开始烦倦,后来遇到夏梦,就跟她做了一场交易。 夏梦那天画了个泪痣妆,活泼恣意,隐隐就有了她的模样。 时隔多年,他像是终于对自己妥协。 一开始他真的不喜欢孟时烟,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在他心上刻上了一道痕,很淡,却抹不去擦不掉,日久弥新,日久弥深。 这些年他常会想起过去那些画面。 她写的那些字,她说的那些话,她向他奔来的样子,甚至还有她落下的那些泪。 他从未见她哭过,可是在那个视频里,她的眼泪颗颗滚落。 可是他没再找过她,也没想过找到她。 两年,夏梦从此她做了他逢场作戏的女朋友。 没有人相信他是认真的,所有人都知道夏梦只是他的女伴,他也总会有别的女朋友。 后来,他也当真想着找一个人。 飘飘荡荡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很多,可像是永远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朋友们都开始结婚生子,于是他也有了动心。 然而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想要什么样的。 他见了很多人,尝试着很多人,结果都是不行。 可是那一天,在那家酒店,当他看到她站在廊下静默的等着车时,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他真的没有认出她。 那些年他从没有仔仔细细看她一眼,身边的女生太多,他早已习惯了无视。 她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只是那双似乎永远亮着的眼眸,那副永远明媚的笑靥。 以及那颗,她一笑起来似乎能让夜空一起璀璨的泪痣。 可是在那个夜晚,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却只觉得,这个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第三十章 孟遥的脸一下热了起来。 孟遥昏迷了三天, 终于好转,烧全部退下。 醒来的时候是在第四天下午,睁开眼, 有些恍惚。 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孟铁生, 有外婆,有很多曾经出现过的人, 然后, 还有阿议。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 沉沦着,不肯醒来。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旁边是各种仪器,四周一片安静, 她意识到自己进了医院。 小区大楼最后熊熊燃烧的场景浮现在脑海, 前因后果开始衔接。 手上插着静脉留置针, 不再挂着点滴, 她挣扎着坐起身,头晕目眩。 “孟姐!”小恬从洗手间出来, 一阵惊喜, 放下手中的盆就跑了过来,“孟姐你醒了!” “嗯。”孟遥应了一声, “这是哪里?” 一开始她以为是普通的病房, 看着这房间的规模和那一台台仪器, 又觉得不是。 “这里是宁城最好的军区医院,费先生送你来的!”小恬赶紧将她扶好,“你都已经昏睡四天了!” 孟遥听着,有些愕然。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而当听说这几天费明议一直都在, 并且一直是他在照顾着自己时,又有了些怔忡。 费明议是今天上午才走的,确认她的烧全部退下,再不会有反复,并且医生说她今明两天就能醒来。 他在广城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出席,不得不离开。 孟遥依然有些无言。 上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家海鲜粥馆,他送她回来,又把卡和戒指还了回来。 她没想过他会在医院照顾自己。 医生很快过来检查,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但还需观察两天。 小恬也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费明议。 费明议没有立即回复。 阮明几个听说她醒了,就过来看望了下。 看到她精神不太好,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费明议回来电话是夜里九点,孟遥已经睡了过去。她依然有些虚弱。 迷迷糊糊中听到小恬压低着声音和谁讲着电话,也没有细究。 等到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是费明议。 又睡了一觉,她的精神好了很多,等到下午挂完最后一瓶水,她又准备出院。 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前前后后这么多天,已经耽搁太久。 更何况转来这样的特护病房想来也用了很大的人情,她不想太叨扰人家。 结账时又被告知费明议已经预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小恬本来还想让她再住两天看看,看她坚持,只好作罢,又把她出院的消息短信告诉了费明议。 她怕费先生忙,有事都是短信联络。 听说广交会要开好几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机场上,一架南来的飞机落下。 费明议从商务舱中走出,打开手机,小恬两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弹出。 车子已在门口等着,他上了车,又拨打了医院的电话。 得到确实可以出院,但要多注意休息的回复后,他道了声谢又挂断。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连轴转了两天,将所有要见的人见完,他又匆匆赶了回来。 工作室里,几个员工把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拿进去。 孟遥哪都没有去,直接回了这里。 小区已被烧毁,她也只能到这里。 沿途经过昌平路时,隐约可见她住的那栋楼被烧黑的一角。 那场火灾导致两人去世,还有数人依然躺在医院救治中。 似乎有媒体知道了她救人的事迹,打来过电话想要采访,孟遥回绝了。 两位老人后来也打来过几次电话,他们已被送至亲戚家。 员工们把东西放好又离开,小恬想要让孟遥回她住的地方,孟遥没有答应。 新婚夫妻,又是租住,并不方便, 小恬便想留下来照顾,孟遥依然让她先回去。 “我一个人可以的。”看着她担忧的样子,她笑着说道。 小恬劝阻不了,就又说道:“那你千万不要再工作了,更加不能熬夜,医生说了,你需要好好修养。” “我知道的。”孟遥笑了笑,回了一声,像是答应了下来。 小恬到底不放心,打包了一份晚餐跟她一起吃了才离开,走时又叮嘱了好一番。 门已锁上,时值六点半,孟遥没有力气再去哪里了。 只有她一个人在,工作室里一片安静。 她给自己洗了个澡,又开始收拾起工作间里放了一地的物品。 看着摆在桌子上幸存的相机包和盒子,她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东西还在,她好像也就没那么孤单。 外面,突然传来“砰砰砰”的声响。 半晌,手机铃声又响起。 她的手机打完电话后放入睡衣口袋,后来在奔波救人时遗落在了火灾现场,昨天她醒来,才让工作室的员工新买了手机又补办了卡。 中午才拿到新手机。 电话是小恬打来的,她一边接听一边去开门。 本以为是小恬折回,窗帘拉开开了门,却看到费明议站在那里。 小恬的声音在手机中响起,“孟姐你在店里吗?费先生来了。” 四目相对,孟遥有些错愕。 费明议明显松了一口气。 得知她回了工作室,他第一时间赶来了这里,门却关着,敲了敲,也半天没人应。 “孟姐?孟姐?”耳边传来小恬的声音。 孟遥连忙回神,“嗯,我在。我没事。看到了。” 挂断电话,又看向费明议,依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恬说他去了广交会,那应该还要好几天。 费明议看着她,也半晌没有言语。 她洗了澡,头发还没完全干,松松散散的垂在肩上,略显凌乱。 穿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棉质褶皱长裙,浓密的长发披散,整个人更加清减。 脸上依然有些苍白,不施脂粉,姣好的面容完全露出,一双眼眸别样的清透。 他就像是好久没有看到过她一样。 她之前昏迷不醒,整个人就没了生气。 现在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一颗心被浸润,半晌又说道:“跟我走吧。” “去哪?”孟遥下意识的问。 费明议没回答,看了眼里面的衣帽架,又径直走了进去。 衣帽架上有件她的外套,他取下给她披上,又拿起她随手放在前台的钥匙说道:“走吧。” 孟遥有些茫然,被他拉着,只能跟着走。 关了电闸锁了门,费明议又问:“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孟遥怔怔的回着。 费明议拉开车门又让她坐了进去。 夜色又笼罩了整座城市,费明议把车开得平稳,却是一个他从未带她去过的方向。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城中一个开盘已久的小区里,最后又停在一栋楼前。 费明议给她开了车,“下来吧。” 孟遥望着四周的景色,依然回不过神。 费明议将她带进了电梯,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了二十七层。 门打开,灯亮起,满室光辉。 是一个显然一直有人住着的大平层。 耳边传来费明议将钥匙扔进托盘里的清脆声响,孟遥站在门口,没能进去。 她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费明议的“家”,他真正住的地方。 她有所猜测他是想带她找个地方住,没想到直接带去了他住的地方。 “进来吧,这里没人来过。”费明议看她不进来,又跟她说了句。 孟遥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费明议弯腰从鞋柜拿了双拖鞋出来,又道:“有点大,你先凑合穿下。” 孟遥默然走进去,脱了自己的鞋换好。 她穿了双平底鞋,光着脚,没有穿袜子。 拖鞋很大,穿着就像个船。 孟遥就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穿着孟铁生的大鞋子,咯吱咯吱满屋子跑。 身后,是孟铁生似乎停都停不下的爽朗笑声。 费明议视线在她赤—裸的脚上停留了一会,等她换好鞋,又拾起她的鞋放进鞋柜。 鞋柜里全是他的鞋子,各式各样都有。 鞋子放进去,一溜男鞋的边上,就多了一双女士鞋。 费明议带上鞋柜门又往里走。 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凌乱,别介意。” 孟遥笑了笑,没说什么。 房子确实有点凌乱,明明装饰的很好,四处却散落着衣服、水杯、杂志。 忙碌又散漫,十足单身男人生活的样子。 无端却多了些烟火气。 “今晚你就住这里吧。”费明议推开一间卧室的门说道。 这是一间客卧,收拾的很干净,没有谁住过的痕迹。 “嗯。”孟遥早就知道他的意图,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知道不合适,可他帮了她太多忙,她始终欠他一句谢谢。 费明议很快又去洗澡,让她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 电视上播着晚间新闻,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环境很陌生,她依然拘谨。 身体有点倦怠,脑子又变得清醒。 她第一次,实质意义上的进入了费明议的生活。 外面传来门铃声,孟遥不知道这么晚是谁,费明议还在洗澡,就走过去敲了敲门。 刚要开口,门打开,费明议的身体露了出来。 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一丝热气,劲瘦的腰间只裹着一条浴巾,宽肩窄腰紧—致有力的完美身材就尽数显露。头发湿漉漉的,正拿一条毛巾擦着,几缕湿发贴着额头,眼眸在雾气中格外黑亮透彻。 孟遥乍一看到他赤-裸着的上身,整个人怔住,慌乱间不知该看向哪里,脸一下热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 孟遥未曾见过谁这样露着上身, 满心窘迫。 避开他的视线指了指门外,说了句,“有人摁门铃。” 说完又转身离开。 “嗯。”费明议看了门外一眼应了一声, 从浴室柜子里取了件蓝黑色的浴袍披上扎好腰间带子又穿着拖鞋走了出去。 孟遥不敢再看,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着电视, 新闻已经播完,正在放着广告, 她又无意识的一个个换着台。 费明议走到门口开了门跟人说了句什么, 很快又拿了些东西走了进来。 孟遥终于调到一个放电影的频道看了起来, 是一部很久以前的外国经典影片,她早有耳闻, 只是一直没有看过。 身边很快走来了人,费明议拿起茶几上她喝完的水杯, 看了眼电视屏幕, 问道:“好看吗?” 孟遥看了他一眼, 默然的回了声, “嗯。” 费明议的身上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件白T恤, 一条灰色卫裤, 日常又朝气,整个人闲适无比。 她其实只看了几分钟, 究竟讲了什么都还没有明白。 “先过来吃饭吧。”费明议又道。 孟遥有些愕然。 费明议就又笑道:“就当是陪我了。” 孟遥下意识的向远处的餐桌望去, 才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几个餐盒。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费明议应该还没吃晚饭, 刚才有人摁门铃也是送外卖过来。 六点半的时候他去找她,那个时间点他又怎么可能吃好了饭。 更何况,如果他还是从广城赶回来…… 孟遥关了电视起身跟他走过去,费明议已经给她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 餐盒一个个打开, 各种清淡营养的炒菜,最后一个保温桶打开,却是浓香扑鼻的参鸡汤。 孟遥五味陈杂。 说是陪他吃饭,又何尝不是他在让她吃饭。 餐盒上打着饭店名称,是宁城极有名气的一家私房菜之一。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点的餐。 费明议从橱柜拿了两个碗过来,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给她扒了小半碗的饭,分出勺子和筷子给她。 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拉过了那份扒剩下的盒饭,“吃吧。” 孟遥一口一口喝着汤,香浓的鸡汤暖着身。 费明议给她夹着菜,等她吃不下了,才大筷大筷的把菜夹到自己的碗里。 他像是真饿了,没一会儿,饭菜就扫了一半。 一切都很自然,私密的住宅,相邻而坐吃饭的两个人,就像是寻常家庭一样。 孟遥看着,默然无言。 年少时的沉默冷厉、相逢后戴着成年人处世时的面具般的温和有礼,以及现在的生活日常,他所有的样子,似乎都开始在她眼前一一呈现。 等到吃完饭,孟遥想要去清洗自己吃的两只碗,费明议却只又接过拿去了洗碗池。 他人高,身形挺拔,站在洗碗池拿微微弯着身,水流冲刷着他手中的碗,又是她没见过的样子…… 等到九点的时候,孟遥洗漱了一番又回房间去休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费明议相处。 费明议又忙了起来,跟人打着电话。 说得是外语,无比流利,孟遥听着,是说他酒庄上的一些事。 费明议给她送来了一件他未穿过的白色T恤,让她当睡衣穿。 孟遥看了一会,还是换上。 衣服套在身上的时候,质地顺滑,擦过胸前的饱满,她的身体不自禁的颤了颤。 衣服上是他身上早已熟悉的木质香味,孟遥缓了一会儿,心才静下。 卧室很大,地上铺着卡其色地毯。床是灰色简约款式,厚厚床垫上是一条深灰色的薄被。 孟遥掀开被子坐进去,却毫无睡意。 她的生物钟本来就晚,又一连昏睡了这么多天,这么早怎么睡得着。 她靠着床头背板看着手机,翻来翻去,却不知道该看些什么。 她没有追剧的习惯,也没下过短视频之类的APP,每天都在忙,稍有空闲的时候,也只是看看新闻,逛逛那些摄影的论坛,然后看看国内外那些摄影师新近的作品。 现在难得闲下来,就有点无事可做。 手机又响起短消息的声音,是客户回来了消息。 她换好手机后就收到很多消息,她都一一回复了过去,对于耽误拍摄的客户,也都致以歉意。 客户也都表示理解。 时间已经快要十点,孟遥回完最后一条短信,下了床。 她的脑子太过清醒,根本毫无睡意。 床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拉开,远处城市繁华的夜景落入眼中。 灯火璀璨,与星河交织。 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走到床头拿起一看,竟是费明议发来了消息。 ——“睡不着吗?” 孟遥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外面很快响起敲门声。 孟遥披上外套去开门,费明议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刚才衣服。 “睡不着就再一起看个电影吧。”他说道。 孟遥有些怔然,依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费明议已经往沙发上走去,孟遥往边上看了一眼,有些了然。 她的房间边上是一间书房,亮着灯,门开着,他刚才应该就在这里。 夜深人静,那就是应该听到了她刚才的一些动静。 这种感觉很奇怪,隔着一堵墙,所有的动静他都掌握。 费明议已经打开了电视,孟遥关上门换回原来的衣服又走了出来。 她确实睡不着,被揭开,也就不再勉强。 费明议调到了电影栏目,又把遥控器递给她,看到她把衣服又换好了,也没说什么,只又转身去了厨房。 孟遥往下翻了翻,找到了刚才看的那部电影点开坐下重头继续看。 费明议走了回来,手里端来了一杯热牛奶,“趁热喝吧。” 孟遥怔了怔,接过,道了声谢。 费明议又在转角处的沙发上坐下。 与她隔了几个身位。 孟遥见着,就问道:“这个要看吗?” “可以。”费明议点点头。 孟遥就没再更换。 电影一点点放下去,故事脉络渐渐出来,孟遥目不转睛看着,心思却并不安宁。 她能感觉到费明议就在身旁,不敢转头看。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跟他一起看着电影。 客厅里只开着壁灯,四周一片安静。 电影很长,两个小时依然没有放完。 费明议许久没有动静。 一开始还有些身姿调整发出的轻微声响,时不时问问她冷不冷或者要不要喝水,后来就再无声音。 电影里剧情已经走向高-潮,孟遥忍不住转头看去。 转角沙发里,费明议胳膊撑着头靠在扶手上已经睡了过去。 在医院陪了三天,又在两天内往返了广城,一路上始终没有停顿过,到底是累了。 黯淡灯光里,他的面容格外沉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是一层幽谧的剪影。 孟遥看了他半晌,将电视关掉,又站起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出来给他盖上。 五月的夜里依然有点凉,他的身上只是一件薄衫。 刚给他盖好起身想要回房间去睡,手却被拉住。 男人的手有力,掌心带着温热,孟遥顿住。 转过头看去,费明议却还在闭着眼沉睡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清醒过来睁开了眼。 看到眼前的她和已经变黑的电视屏幕,回过神来这里已经不是医院。 松开她的手,掀开毯子坐起身,声音有些初刚睡醒的慵懒,“电影结束了?” “嗯。”孟遥回道,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又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去睡觉吧?” “嗯。”孟遥又应了一声。 她确实有点累了,也看出了他的倦意。 费明议一路将她送到卧室才离开,孟遥没再换衣服,穿着自己的衣服关了灯就掀开被子进了床。 门外,费明议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夜已深,他倒又有些没了睡意。 房间内,孟遥听着他的脚步走远,这才拉好被子又闭上了眼。 床很柔软,被子服帖,她的心绪又有了起伏。 夜渐渐静下,两个房间里的两个人各有心事。 …… 孟遥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快七点,房间里一片安静。 晨光渗透,房间里不再那么暗,她下了床,把头发扎起,又穿好针织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一看,不由顿住。 费明议房间的门已经打开,里面已经没了人。 看了一圈,厨房里没有人,洗手间没有人,阳台上也没有。 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哪都没有他的身影。 拿起手机看了看,也没有他的消息。 孟遥有些怔忡,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料想他大概是有事走了,便一个人默默进了洗手间去洗漱。 费明议突然离开,她似乎已习惯。 洗漱完,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又换好鞋出了门。 主人不在,她借住了一晚,也该离开。 小区陌生,她有些转向,好不容易辨清,往大门口走去。 手机拿在手上,想着给费明议发些什么。 走了没一会儿,却又顿住。 前方,费明议迎面走来。 费明议看到她,也有些意外,“你去哪里?” 这么早,他没想到她会出来。 孟遥想找个借口,半晌还是说不出话。 费明议的手上拎着几个装有食盒的袋子,穿着短袖卫裤跑步鞋,显然刚做完运动。 费明议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只又上前牵过她的手说道:“先回去吃早饭吧。” 她穿着长裙站在晨光下,身姿纤细,一双眸子清清潋潋的,隐隐有些无措。 孟遥却下意识的抽回了手。 费明议握了个空,手顿了顿。 孟遥察觉,垂下了眸。 费明议没说什么,看了她半晌,只又柔声笑道:“走吧。” 孟遥进退为难,还是跟着返回。 费明议边走边又解释道:“我早上下楼跑了一会儿步,顺便去买早饭。” 六点醒来再睡不着,不想打扰她,就一个人下了楼。 “嗯。”孟遥轻轻的应了一声。 回到家中,开了门,费明议又对她说道:“你住这吧,我不常住这。” 孟遥正在换鞋,望着他,一时没回过神。 半晌有些明白过来。 他的房产或许不止这一处,他很忙,或者也很少回来过夜。 他是想把房子让给她住。 第三十二章 那你帮我做件事吧。…… 工作室里, 孟遥又开始繁忙。 吃好早饭费明议就将她送了过来,他让她在家中休息,她只说还有事要做。 她不可能在他家待太久。 他今天也有事忙, 一早上就换了正装。 电脑已经打开,她看着手机有些失神。 微信最上方, 是他刚和她加上的好友。 “你的微信号是你的手机吗?”下车前他突然问她。 她应了一声,他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下, 她的微信上就出现了他的好友请求。 七年前理发店里, 她看着他跟别人微信聊天, 七年后,她终于加上了他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一张截取的风景照, 森林和海面,云遮雾拦看不清含义, 就跟他本人一样。 微信名很简单, 直接就是他的名字。 点进朋友圈, 不出所料, 里面内容寥寥。 他似乎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将自己呈现在外界面前的人。 从上翻下,只有一张本人的照片, 还是三年前。 包间里他在过生日, 身边男男女女一群人,他坐在沙发上垂着眸看着面前插着蜡烛的蛋糕, 嘴角隐隐有笑, 看不出太大情绪。 底下是夏梦的点赞和评论——费老板好帅好帅, 心心眼,流口水! 费明议没有回复。 想来这条朋友圈下面该多么热闹。 孟遥看了一遍不再去看,那些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已渐渐触及,却有些难以安宁。 九点约好的客户过来拍照, 她关了电脑去了摄影棚。 摄影还是熟人介绍,普通的写真,拍起来还算顺手,她很快就投入了进去。 一连拍到十一点多,有些体力不支。 今天工作强度不算大,只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是有些虚。 客户正在补妆,她掐着腰站在一旁缓和着,准备过会继续。 小恬却走了进来,“孟姐,费先生让人送来了午餐。” 走出去一看,外送员手里拎着一个几个大大的袋子站在门口。 包装袋上,是昨晚那家私房菜的名字。 费明议的电话适时打了过来,孟遥接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冽又温和。 “餐送到了吗?” “嗯。” “多吃一点。” 孟遥沉默。 费明议又道:“我还有事忙,你注意休息。” 孟遥就应了一声。 餐盒一共好几人份,她的被单独分了起来。 其他菜式大体相同,只是多了份煲至香浓的汤。 等到下午三点,外送员又上门。 这次是下午茶,鲜奶、果茶,和糕点。 鲜奶依然是为她留的。 仿佛是知道她身弱体虚,就想着给一日几餐补一补。 到了傍晚五点半,费明议的车又在门前停下。 这一次倒像是接她下班。 孟遥还在拍摄,他就坐在外面看着杂志等着她。 孟遥最终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带着换洗衣物和电脑。 小恬他们都在,她做不到拂他的意。 这么早他亲自来接,仿佛也像是杜绝着她的一些念头。 她本不想再去他家。 两个人一起在外面吃了饭,一家粤菜馆。 席间费明议依然给她剥着虾,手上那枚戒指依然闪亮。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摘下来过,孟遥也就一直看着。 他给她的那枚戒指她连着那个信封和那张卡始终放在工作室的抽屉里,再没拿出来过。 回到小区下车的时候,费明议从后备箱拎出了好几个袋子。 到家打开一看,全是给她备的生活用品。 拖鞋、袜子、睡衣、换洗衣物……一整套的洗护用品。 像是准备她长住、要让她的东西占满自己家所有空间一样。 孟遥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说:“你不用准备的……” 住在费明议的房子里,她总感到有些奇怪,更何况还是两个人住。 她一直准备自己找的。 费明议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只说:“我明天就去出差,你先住着吧。” 孟遥就没再说话。 当晚无事发生,费明议将她的电脑放在了他的书房让她办公。 他的书房很大,一人占据着一角位置,各自忙碌。 她无论如何做不到早睡,也不愿再像昨日那样干坐着看电影,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安排,便将电脑带了过来。 费明议很专注,看着电脑屏幕戴着耳机打着字,修长的手指快速的敲击着键盘,目光沉静。 背墙书架上是一排排金融方面的书,中文,英文,各种各样,当年他在申大就是金融系的高材生。 孟遥看着不由就想,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高中那年,她坐在他的边上,想着有一天能够和他一起学习,始终没能如愿。 那年很多人问他借笔记抄作业,她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最后还是没敢。 等到九点半的时候,费明议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端来一杯热牛奶,让她早点休息。 孟遥只好关上电脑出去。 从没有人这样管控着她的时间,这是生平第一次。 孟遥洗完澡出来晾挂衣服的时候有些拘谨,费明议在边上打着电话,只作没看见。 第二天,费明议当真去出差,孟遥回到工作室也继续忙。 原本想把积压的工作全部解决,只是小恬他们像是被叮嘱过,不时监督着她休息,她也就没能太忙碌。 到了中午和下午的时候,费明议依然让人送来了营养的午餐的下午茶。 她发消息过去让他不要再订了,他只说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到了晚上,她本想着今晚不用再去费明议家,没想到五点半的时候,费明议的车又在工作室门前停下。 下来的却是他公司的司机。 他说:“孟小姐,费总让我过来接您回去。” 孟遥有些无言,费明议又打来电话,“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他的家中,再没有人在,本来就大的房子显得更加空荡。 晚餐没一会儿也送到,孟遥一个人吃完,收拾好,打开电脑继续去工作。 没再去他的书房,而是放在了吧桌上。 没了他在,她仍然觉得拘谨。 住了两夜,这里仍然陌生。 费明议九点半的时候打来了视频电话。 孟遥按了接通。 费明议在酒店里,解下领带刚回来的样子。 手机离得近,只露出了他下半张脸,也是出奇的好看。鼻梁直挺,嘴唇薄厚适中,红润的,带着微微上扬的角度。 下颌抬起,颈部的喉结也显露。 像是察觉到视频接通,他低下头来,那双有如黎明般深邃的眼眸就落在了她的眼里。 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还在忙吗?” “嗯。”孟遥低下头,将手机靠在一旁的杯子上,避开了他的视线。 “怎么不去书房?”看到她在客厅里,费明议问道。 孟遥回道:“这里挺好的。” 费明议就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好。”孟遥知道他这个时间发来视频却就是想察看一下,于是也很快应下。 想到什么,说:“明天不用让司机送我去工作室,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了。” 司机临走时跟她说明早八点再来接她。 “那你开我车去吧,车库里还停着一辆车,钥匙在玄关上的盒子里。”费明议说道。 “不用了。”孟遥回绝。 费明议的车都不算太贵,一两百万,跟其他富家公子哥们相比算不上什么,但让她开去工作室,还是太招摇。 “那就再让老陈接你吧。”费明议却笑着说。 孟遥一下滞住。 “快把电脑关了,去洗个澡,早点睡。”费明议又说,“待会儿我再打你电话。” 孟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待会再检查她是不是已经上床了。 半个小时后,费明议果然又发来了视频。 孟遥洗完了澡,换上了睡衣坐在丸子床上。 费明议看了一眼,确认了,就说:“早点睡吧,明早我还有事要去隔壁省,你记得吃早饭。” 他也洗完了澡,穿着睡袍躺在了床上。 洗漱过后,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眼眸也更为湿-润。 “嗯。”孟遥不敢看,只是垂着眸应了声。 视频很快就挂断。 孟遥当真没再下床把电脑打开继续工作,只是躺在丸子床上,仍然许久没有睡意。 之后两天费明议都没回来,每天给她订着三餐,晚上时候到点来检查。 孟遥的生活一下子被规划的好好的,再没有熬夜的机会,也再没有拼命耗干自己的机会。 她有些不适,这种生活太过久违。 从十七岁那年起,她就再没有过。 一切似乎都变得很好,但是孟遥还是去找了房源,她不可能一直住在费明议家里。 费明议出差了几天一直繁忙,归期不定,她知道费明议不会答应,就准备在这时间里将房子的事情落定。 她不擅长那些拉扯的事情。 跟房东约的是晚上五点半看房,距离工作室二十分钟车程的一个小区,房租适宜。 孟遥五点就收了工,收拾了一番就准备出发。 只是她刚出门,门口一辆车停下。 费明议从车上走了下来。 孟遥望着他,整个人有些傻。 她根本不知道费明议会今天回来。 费明议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孟遥不知道如何应对。 电话响了起来,是房东打来了电话,孟遥突然就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半晌,还是把电话接通。 “孟小姐,我已经到啦,你可以随时过来!” 房东的嗓门有些大,声音从听筒里一下扩散开来。 “好的。”孟遥忙回道。 “要去哪?”等她电话挂断,费明议问道。 孟遥握着手机只好回答:“看房子。” 她的神情有些窘迫,费明议侧着头看了她半晌,笑了,“那我陪你一块去吧。” 她的那点心思全暴露在了他的眼里。 孟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费明议却已经上前替她拉开了车门,转身道:“你一个女孩子去看房,也挺危险的是吧?” “……”孟遥无言以对。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到了那个小区。 刚把车停稳想要去租房的那栋楼,却见边上围了好一群人。 “哎呀,吓死了,大白天的,哪里知道贼还能摸进来!” “就是啊!听说她还在睡觉!这一觉醒来房间里站着跟陌生人,要是我,立马能吓晕过去!” “警察现在去看视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个贼抓住!” “希望能抓住吧,太吓人了!我们这个小区安保怎么搞的!” “……” 孟遥听着那帮大爷大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整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费明议在一旁倒是笑了。 他其实也不怎么爱笑,就算笑也是很淡,现在头虽然垂着,唇角早已扬起,眼眸中尽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孟遥看着,就不由晃了眼,很久都没有笑过的眼中也微微有了笑意。 察觉到她看过来,费明议抬眸望对她说道:“还要去看房吗?”眼神促狭。 孟遥垂下双眸,没能回话。 到底还是上楼看了下房,约好了不去总是不好。 只是孟遥也知道,这个房子是租不下来的。 告别了房东,两个人又坐回了车上。 车子往前开去,费明议的神情已经收了收,笑道:“你就在我那安心的住着吧。” 别的说不上什么,安保是一流的。 孟遥没有回应。 今天发生的事始料未及,可是她到底不愿亏欠费明议太多。 他已经帮了自己太多忙。 她知道他不会收,于是很多东西压在她那,都快成了负累。 费明议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过了半晌,就又说道:“你如果想谢我,就帮我一个忙吧。” 孟遥有些诧异,望过去,费明议也正望着她。 夜色中,他的眼神温和明亮,又带上了些别样的静谧。 第三十三章 想摘个月亮给你。…… 四天后, 费明议的那个“忙”被提上了日程。 费明议让她帮忙,孟遥只好答应。 他说可能需要两天时间,她也就调整了下工作计划。 清晨, 工作室门口,费明议接过她手中的相机包和电脑拿到车上。 孟遥看着, 脚步有些停顿。 她想起了包里的那张照片,她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看了一眼费明议, 费明议毫无察觉, 她也就跟着上了车。 费明议没有说明要让她帮什么忙, 只让她带上相机,她就猜想应该是和摄影有关。 费明议将相机包放入后备箱, 看了它一会,只又另外拿了个袋子出来, 把尾门关上。 孟遥绑好安全带, 等着费明议上车。 费明议坐进, 却将一个购物袋放入她怀里, “路途有点远,你路上随便吃点。” 孟遥打开, 里面薯片、巧克力、蛋糕、水果……一系列小女生喜欢吃的零食。 她抱着, 好久没能说一句话。 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吃零食,孟铁生总是一下给她买很多很多, 她每天都抱着零食桶吃个不停。 后来, 她就很少吃了。 再后来, 她好像又有了能力,每次去超市买东西,看着那成排成排的零食却已经没了兴致。 好像她已经长大,好像那些东西再与她无关。 一路上, 风景流逝。 费明议开着车,时不时跟她说着话。 孟遥偶尔应答几声,通常时候都是沉默。 费明议便说:累了就先睡一会儿。 孟遥就侧过了头去。 那袋零食,她放在了后座,终究没有碰。 这几天她仍然住在费明议家,睡眠仍然不太好。 费明议像是知道她的不自在,这几天虽然在宁城,但都没回来。 孟遥依然想着找房子离开,他也不再勉强,只说:我帮你留意下。 她仍然不知道费明议想做什么,暧昧着,却又纯粹着。 高速公路两旁是一片片树林,已经五月,繁花盛开。 车子里一片安静,电台里播放着一首首情歌,听着皆是伤心。 孟遥望着窗外的风景,漫无目的。 她不知道费明议要去哪里,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她虽然疲倦,但并无睡意。 车子绕着高速公路一路行驶,没有停下的迹象。 孟遥看着道路指示牌一个个掠过,满心寂静。 而当前方又一个指示牌出现在眼前时,她却不自禁的坐正了身。 前方偌大的标识牌上,赫然是“苏城”两个字。 费明议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看到她一下绷直的身子,想要握住她的手,到底忍住。 车子已经驶入苏城的岔道,孟遥眨着眼睛,半晌都缓不过神。 她没想到,费明议将她带到了这里。 苏城。 十六岁那年孟铁生将她送到了这里,她度过了一年多时间。 后来她回了北城从此颠沛流离,就再也没回过这里。 这些年,她知道宁城离它只有几个小时车程,可她再没有踏足过。 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孟遥咬紧牙关忍着,不让那些起伏的情绪泄露出半点。 过了收费站,正式进入苏城地段,周遭的一切变得陌生又熟悉。 时值正午,费明议把车在一家饭店前停下。 “先吃个饭吧。”他给她开着车门说道。 孟遥点头,跟着下了车。 费明议找的是一家老字号的饭店,四周此起彼伏,皆是熟悉的苏城口音。 孟遥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思始终无法平静。 曾经她听不懂这里的话,顾佳他们一句句的教她,她也就慢慢听懂了。 后来她也能说两句,顾佳他们就说:“烟儿,你大概真的是我们苏城的女儿吧。” 烟儿,多久再没有人这么叫她。 饭菜很快上来,孟遥一口口吃着,仿佛要将这十余年的辛酸吃尽。 吃过饭,费明议带着她继续前行,半个小时后,驶入一个古镇,最后,在古镇靠里的一个厂门前停下。 苏城彩业瓷器厂——厂牌上,这么写到。 孟遥看着,有些怔然,古镇在苏城很有名,那时她被顾佳他们带着来过,从头玩到尾,从不知道最里面还有一个瓷器厂。 “我外祖家的工厂。”费明议介绍说。 孟遥应声。 厂牌下是工厂简介,已有数十年历史,荣誉无数。 一路走进,厂房现代与古典共存,黑瓦白墙,茂林修竹。左边是一个个车间,依稀可见一道道生产线和正在忙碌的工人门,右边是行政楼,也是雕栏画栋,古色古香。 沿着长廊一路往里,不少员工迎面走来。 “费总。” “费总。”招呼不断。 费明议都是点头应下。 看到身后的她,每个人都有些好奇。 费明议替她拿着相机包和行李,她空着手跟在后面,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关系看得出的非比寻常。 再者,费总也从没单独带过女人过来。 等走进一间三四十平方摆满各种胚体和颜料的手工制坊时,一下又热闹起来。 “小费回来啦!” “小费回来了?” “哎呀小费这是把女朋友带回来了吗!” 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各个精神饱满,系着围兜捧着泥坯,刚才正围在一起不知讨论着什么,跟费明议看得出的亲昵。 也一眼看出了他和孟遥的关系不一般。 边上还有几个大学生样子的年轻人。 “这是李工,这是孙工……这是蔡厂,这是小续,这是小陈……”费明议向孟遥逐一介绍。 态度自然和缓,与当初回费家别墅时截然不同。 又向众人介绍,“这是孟遥,她是摄影师,她来给咱们拍展销会宣传册上的照片。” 对于刚才的问话,并没有否认。 众人跟她打招呼,孟遥一一点头致意过去。 其中一人走了出来,正是被费明议唤作“蔡厂”的人。 五十多岁,穿着有些旧的西装,手上戴着套袖,看得出的勤恳踏实但不迂腐。 “欢迎欢迎。”他笑着跟孟遥打完招呼,又问费明议,“刚从宁城赶过来的吧,午饭吃过了吗,要不要让食堂烧点?”说的是苏城话。 “吃过了,不用忙。”费明议也用苏城话回道。 孟遥没有听他说过苏城话,发现是那样的特别。 苏城话绵软,他说着,也就有了别样的乖顺。 “那先去办公室坐坐,休息一会儿。”蔡厂招呼孟遥往外。 费明议跟几位技工师傅招呼了一声,带着孟遥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时候,他说:“让你来是帮忙拍几张瓷器的照片,八月份德国慕尼黑有个国际瓷器展览会,到时候我们会参加。” 孟遥点了点头。 她想起那时候费明议第一次进她的工作室,就是让她帮忙拍瓷器的照片,当时她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蔡厂将他们带进了办公室,泡了茶,费明议给孟遥端了一杯。 茶杯是细白瓷,握在手中,轻薄润透,赏心悦目。 整间办公室里其实也是,展架上放着一只只精美的瓷器,美不胜收。 客套过后,孟遥问道:“你想要拍什么样的照片?” 已经一点半,她想着赶紧工作了。 费明议从厂长办公桌上拿了几本宣传册,“大概就是这种样式,你看着办就行。” 他对这些并不太懂。 孟遥翻开看了看,心里有了数,之前她在杂志社工作,这些太过小儿科。 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成型的构思。 “你要不要休息会?”费明议问道,坐了这么久的车,他怕她累着。 “不用。”孟遥从相机包里拿出相机换好镜头站了起来,黑色尼康握在手,她整个人又变得专注。 想到什么又抬头问道:“这里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既然是宣传册,单有瓷器的照片肯定是不行的。 费明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蔡厂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双手握在胸前,眼含笑意。 很快有人来找费明议,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他。 费明议就跟孟遥告别:“那我先走一会。” 孟遥点点头。 费明议又对蔡厂说道:“蔡厂,你先带她参观一下,再去给参展的瓷器拍照好了。” “好的。”蔡厂笑着应下。 费明议很快离开,孟遥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展示墙上。 上面贴满了一张张或新或旧的照片,边上是一封封红艳的荣誉证书。 蔡厂见她似乎对这些似乎感兴趣,上前一步就开始给她讲解起来。 他在厂里干了几十年,对厂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说起来如数家珍。 说着说着,又有些唏嘘。 “……多亏了费董事长,老厂长带着我们经营着这个厂子,可是近些年来一直亏损,老厂长去世后,差点倒闭,是费董事长接手了,那时他才二十岁……当时很多人都不看好啊,可他却一个人把这个厂子撑起来了,都是老厂长一辈子的心血啊,不忍心看它散掉……要不是他,我们厂里原来一百多号人都得下岗…… 以前我们厂只有这么大,你看,就这张照片,就是我们原来厂的样子,现在扩了好几倍…… 请了好多老师傅来,就刚才你看到的那几位,都是费董事长一个个请回来的,还有好多大学生,都是费董事长亲自招聘回来的……以前只是卖给中国人,现在都开始卖给老外了,你看看这个,就是老外来我们厂里订购的照片……以前我们厂一年产值只有几百万,现在都能有几千万的效益,在政府那里都挂上号的…………” 蔡厂一张一张,不停解说着。 孟遥默默听着,却不知道费明议还有这样的故事。 二十岁,她以为他在校园里从容又精彩的过着,没想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扛起了那么大的责任。 实业有多辛苦,她如何不知。 母亲早逝,外祖膝下只有他一个外孙,本是青春年少,却承担起了一切。 蔡厂介绍完照片墙上的情况,带着孟遥四处参观,参观完,带到了一个摆满展架的房间。 孟遥一进去,就有些怔住。 刚才看着蔡厂办公室陈设的瓷器就已经觉得足够漂亮,此时看着放在展架上的一个个瓷器,才知道瓷器的美永远不会有边界。 莹白透润的白瓷,高雅剔透的玲珑,清雅隽秀的清花……一排排,迷乱人的双眼。 “这些就是八月份要送去德国展览的,我们挑了好久才挑出来。”蔡厂指着几排展架说道。 “好,我知道了。”孟遥看着一个个美轮美奂的瓷器,点头应下。 孟遥开始拍摄起来,蔡厂专门给她空了个角落,摆上的桌子,又安排了两个手脚利落的员工给她打下手。 她工作时很专注,一张张拍着,浑然忘我。 对焦,补光,挑选最合适的角度……力求将瓷器所有的美都展现出来。 身后来了谁都不知道。 等到拍完一半照片,已经五点,光线已经不行。 看着还剩下的一半瓷器,她收起相机,准备明天再拍。 蔡厂已经回了过来,孟遥就跟他说:“我可以在厂里看看,再拍些照片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蔡厂忙不迭的说道。 拍摄瓷器的光线不行,拍其他的光线正好。 孟遥顺着走廊慢慢往前,看着那些忙碌的工人拍下一张张照片。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 一间手工房里,费明议坐在木质长桌前,拿着一支毛笔,正细细的给手中的莹白茶杯作画。 背后是古色古香的博古架,桌子上各种颜料瓷碗,他穿着白衣,夕阳透过窗棱落在他身上,少年眉目如画沉静隽永,无端就有了种岁月辗转他自从容的美。 孟遥看着,忍不住就按下了手中的相机。 本以为他不会察觉,谁知她刚按下快门,屋内的人抬起头就看向了她。 亦如当年。 孟遥手一僵,放下相机,仿如心思又被撞破。 费明议却没说什么,只柔声问道:“照片拍完了?” “还有一半。”孟遥垂下双眸回了一句,从门口走了进去。 费明议最后描了一笔,将手中茶杯放下,解释道:“高中的时候跟这里的师傅学的,没事的时候就画一下……” 孟遥听着“高中”这个字眼,眸光颤了一下。 看了一眼他画的画,上面是树林,枝叶细密,远处是青山,有鸟翩跹。 笔调简洁却雅致,出奇的好看。 侧面隐约有字,他侧放着,并不能看清。 “走吧,去吃晚饭吧。”费明议已经走了出来。 孟遥也就跟着走了出去。 晚饭是在食堂吃的,开了小厨房,热热闹闹两桌人。 厨师手艺很好,菜式并不精致,但色香味俱全。 几个技工师傅好酒,喝成了一团。 有人想敬孟遥酒,费明议给她挡了。 他自己也没喝。 吃到半途的时候孟遥有些窘。 厨房阿姨给她端来了一碗熬得透透的鸡汤,乡下散养的老母鸡,放了党参黄芪龙眼肉,告诉她这个汤非常补,她坐月子的时候就吃这个。 她看着费明议,都不知道他怎么跟她说的。 谁让她熬得汤,不用问。 费明议似乎也没想到阿姨会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半晌,耳朵也红了红。 …… 晚上时候两人没有出去住酒店,厂里有宿舍,费明议将她带了过去。 瓷器拍摄最佳时间是早上七点到九点,出去住多有不便。 “这是我的宿舍,你今晚就住这吧,我住隔壁。”费明议将她带进一个房间说道。 房间不大,东西挺满,是常有人住着的样子。但很干净,明显有人时常收拾。 “我住隔壁吧。”孟遥想跟他交换。 “不用,隔壁很少有人住,刘妈打扫的不勤,我怕你住不惯。”费明议回道。 孟遥听着,就不再坚持。 “不早了,洗洗早点睡吧。”已经快九点,费明议也不久留,跟她说了一下房间东西的摆放位置就离开。 “嗯。”孟遥应了一声,等他一走,收拾收拾,也当真去洗漱。 洗漱用品她自己带了,早就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洗完澡换好裙子,坐到书桌旁打开了电脑。 拿出相机里的储存卡插入,白天拍的照片一张张呈现出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门被敲响。 “孟遥?”是费明议的声音。 孟遥披了件衣服去开门,费明议手里拿着盘蚊香和花露水。 “晚上有蚊子,给你拿了盘蚊香来。”他说了声,走进来将蚊香放入角落。 他也已经洗完了澡,换了T恤和短裤。 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把花露水也喷下,驱蚊的。”费明议把花露水递了过去。 孟遥正被蚊子咬得厉害,接过去就在胳膊上腿上喷了几下。 “受委屈了。”费明议看到她细白腿上的一道道抓痕,有点惭愧。 孟遥哽了一下,半晌回道:“没关系的。” 被蚊子咬早都是小事了。 “早点睡吧,别看电脑了。”见书桌上的电脑开着,费明议说道。 “好。”孟遥只好把电脑关上。 费明议很快就离开,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有些静,孟遥在丸子床上坐了一会儿,根本毫无睡意。 床是木质床,垫子并不是太厚,铺着棉质床单,极具生活气息。 跟费家别墅和他住的那个大平层里都不同。 好像真的是个大男孩的宿舍一样。 孟遥躺在丸子床上,酝酿了许久,实在没有睡意,起身下了床。 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一刻。 不知该做什么,感到有些闷,轻轻的打开阳台上的门走了出去。 宿舍临着河,小楼样式,她住在二楼,一走出去,晚风拂面,远处古镇的灯光掩映在河里,美丽极了。 她一时有些看呆。 边上“吱嘎”一声,传来声响。 孟遥转过头去,隔壁费明议也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来。 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两个人互相,都有些怔住。 半晌,费明议笑了,“睡不着?” “嗯。”孟遥并不隐瞒。 费明议低头思忖了半晌,说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孟遥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见费明议已经走了进去,还是走进房间开了门。 费明议很快就过来,手里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走吧。” 五月的夜间有些凉,孟遥跟着费明议上了车,费明议调转着车头往古镇方向开去。 出发时他打了个电话给谁,让他在哪里等着。 几分钟后,车子在靠近古镇的一个码头处停下,一个黝黑的中年男人抽着烟站在那。 码头处,停着一艘乌篷船。 费明议从后备箱拎了个东西下来,给他扔了一条烟,打了声招呼,“马叔!” 马叔忙接过,埋怨道:“哎呦,做啥给我烟,你马嫂看到又骂我了!”话虽这么说,烟已喜滋滋的夹在了胳肢窝里。 又递来一串钥匙,“怎么这么晚要船?” “睡不着。”费明议回着,接过钥匙走下码头去绑在系船柱上的绳索。 “女朋友?”马叔跟着下来帮忙,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孟遥,撞撞费明议又问。 费明议笑笑没回答。 马叔就笑道:“睡不着么多做做运动就睡得着了,这么晚出去,不是浪费时间!议哥你是不是不行?” 费明议依然只是笑笑没应。 绳子很快解开,费明议收起上了船,转身又朝孟遥伸出了手,“孟遥,上来。” 孟遥看着船上的男人在那怔了半天,没敢往前。 她没想到费明议居然带她来坐船。 船是改良过的乌篷船,并不算小,船体很长,船篷很高,可她看着它在水面上晃荡,还是发怵。 她并不会水,也从未坐过这样的船。 可是费明议还在等着她,她忍了忍,还是走上前去。 刚一只脚踩上去,船就晃得厉害,孟遥吓得脸都白了。 费明议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只道:“别怕。” 孟遥反手抓着她的胳膊上了船,腿都要软了。 费明议扶着她在船头坐好,自己则回到船尾。 马叔一直帮忙扶着船,见两人准备好,手一推,就把船推了出去,“走你。” 费明议拿着浆也正撑离岸边,于是这条八米多长的乌篷船轻轻巧巧的就驶了出去。 “早点回来啊!”马叔在岸边喊道。 像是一点都担心的样子。 粼粼的河水再飘荡,耳边是船桨划破水流的“哗哗”声,乌篷船顺着河道一路往前。 孟遥一开始有些紧张,慢慢心情也平缓下来,手仍然紧紧抓着船板不敢松开。 费明议看着她,忍不住就笑。 他划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一样。 他并没有驶往古镇方向,反而沿着河道往外驶去,渐渐远离那片繁华的区域。 驶着驶着,华灯映水渐渐远去,两边灰瓦白墙的建筑渐渐稀少,河道逐渐变得开阔,到最后,船入湖心,万籁俱寂。 远处是青山,四周是湖面,晚风拂来,月明星稀,一瞬间豁然开朗。 好似彻底远离了人间。 孟遥不禁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费明议已不再划船,放下浆走了过来,船轻轻摇动,他如履平地。 抛下了锚,只让船随着风慢慢飘荡。 “好看吗?”走至孟遥身边,他将之前带下船的那只袋子里的一条薄毯给她披上问道。 “嗯。”孟遥应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些凉,费明议虽然给她穿了件外套,但湖心开阔,风也就显得大。 费明议在她身边坐下,说道:“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常一个人划着船到这来。就这么看着这些景色,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他静静说着,夜色中,他的眼睛格外清亮。 那年他一个人来到苏城,每天上着学念着书,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人泛舟湖上,一夜一夜的飘荡着,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把眼睛闭上。”费明议转过头来又说道。 孟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费明议已经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潮湿,孟遥眨了下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擦过他的掌心,忙闭上了眼。 费明议又揽着她往船板上躺去。 孟遥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跟着照做。 等她躺好,费明议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 孟遥睁开眼,一瞬间,星河入眼,无边璀璨。 “好不好看?”费明议问。 孟遥不能回答,她的眼眶突然泛酸,似乎有泪就要涌出。 察觉到费明议也在她身边躺下,她忍了忍,没让泪落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夜深人静,只有水声轻轻,晚风阵阵。 泛舟游湖,星月夜,有风,有景,有你。 躺着看星空,似乎一辈子的惬意就在这了。 孟遥看着漫天繁星,突然想着,如果人生静止在这一刻能多好。 “要不要喝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费明议的声音。 孟遥回过神,他已坐起了身。 再回来时,已从船舱长凳下方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壶酒和一个小小的瓷杯杯。 “老马偷偷藏的,马婶不让他喝,他就偷偷藏在了这里。”费明议笑着说道,“可是他不知道,马婶其实早就知道了。” 孟遥听着,笑了笑,只言片语,都是人间欢喜。 “是镇上阿公酿的黄酒,你尝一尝,很不错。”他倒了点酒在杯子里洗一洗,又倒了一杯给她。 孟遥接过喝了一口,口感鲜甜醇和,当真很不错。 费明议也就着酒瓶喝了一口。 孟遥把一杯酒喝完,把杯子还给了他。 费明议也没再多喝,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又把瓶塞塞好放了回去。 孟遥躺回了船板上,看着星空,她觉得无比安宁。 费明议坐回来,说道:“要是困了,想睡就睡吧。” 孟遥的神情有些倦态了。 船身随着水波摇摇晃晃,孟遥当真有些困了,听着,也当真闭上了眼。 费明议替她拢了拢毯子,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半晌。 孟遥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小的时候,孟铁生背着自己再走。 他的背很宽阔,趴在上面很舒服,她就枕着他的肩,随着他一步步的起伏睡着了。 她记得他说:“烟儿啊,你这么缠人,到时候得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跟你爹我一样宠着你啊!” 然后,梦就醒来了。 “噗通”一声,耳边传来一阵声响。 她睁开眼,有些恍惚,再一看,慌了起来。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人。 探起身看着河里,只有涟漪阵阵。 想起那刚才的声音,她吓坏了,趴在船头就喊:“费明议!费明议!” 喊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也格外惶恐。 她想起了他喝的那些酒,想起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事。 哗啦一声,远处湖心一个人冒了出来,很快又游了过来。 孟遥的眼泪一下下来了。 “你怎么跑去水里了!”她哭着嗓子说道。 费明议已经游到船头,手扶着船板,看到她一脸焦急的样子,伸手擦去她的眼泪。 随即又笑了笑说:“看到月亮正好,想摘个月亮给你。” 天上明月高悬,湖中月光掩映,费明议置身于这如水月光中,望着她,眼中满是温柔。 孟遥一怔,随即眼泪扑簌簌落下。 第三十四章 仿佛时光回了头。 月光下, 费明议的眼中写满温柔。 孟遥看了半晌,终究还是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眼泪从脸颊滑落。 费明议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眼神有些哀然, 没说什么,只又擦去她的眼泪, 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孟遥点点头, 像是要发出什么声音, 喉咙却被哽住。 费明议游到另一头撑着船板上了船, 孟遥绷着肩膀把眼泪压下,转过身解开了身上的毯子。扶着船篷摇摇晃晃走过去, 把毯子递给他,“把身上擦干吧。” 船舱内, 费明议只穿了条短裤, 费明议接过, 却又拉开一角给她披上, “你披着,别着凉了, 马叔这里有毛巾。” 他把她严严实实裹好了, 才又弯腰从储物柜里掏出了一条略显陈旧的大毛巾,给自己擦拭起头发和身上的水滴来。 眼睛依然看着她, 带着笑意。 似乎对于刚才的被拒绝丝毫不以为意。 有些话不用说明, 就能全部看清。 孟遥拉着毯子手攥紧, 再不能抬起双眸。 费明议穿好衣服走到船尾又开始摇起桨橹,孟遥坐回船头,将毯子把自己裹紧。 湖中月光摇曳,可是眼前, 满地狼藉。 …… 当夜,又是难眠。 …… 第二天,孟遥很早就起来。 角落里的蚊香还没燃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她给自己画了妆,将昨夜许久难眠的痕迹掩压。 早饭是在食堂吃的,黄鱼汤面,鲜香又营养。 工人还没上班,孟遥已经回到那间屋子继续拍起照来,又是忘我的样子。 费明议站在身后看了半晌,回到手工坊,将昨天绘好的瓷杯拿去烧制。 瓷杯上是两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已知。 昨晚的事谁都没再提。 照片全部拍完,十一点,前前后后,上千张的素材。 孟遥理了理,和费明议甄选出了两百多张照片,其中包括了给他拍的那张照片。 孟遥说:“这张拍得很好,放在宣传册上效果应该很好。” 并不藏掖,好像给他拍照只是公事公办。 照片上,透过窗棱,可见一个男子在给瓷器执笔绘画,神情专注,古典雅致,完美契合了瓷器的宣传要求。 瓷器只是死物,有人在,就添了灵活生气。 这张照片,无论从光影还是角度还是透出的故事感,也都是绝佳。 负责广告宣传工作的人听着,连连点头,只是心里不抱太大期望。 自家老板并不喜欢抛头露脸,之前新闻媒体想要采访他,他全推给了蔡厂,更别说要把自己照片放在宣传册上了。 哪知,费明议听完孟遥说得话,笑了笑,回了个,“好。” 这下,别说宣传处的人,就是孟遥都愣了愣。 全部忙完,一点半,两人准备回宁城。 费明议将孟遥的行李拿上车,又从食堂阿姨手中接过了一篮已经清洗干净的枇杷。 “我外公给我妈妈栽的,看你喜欢吃,带在路上吃吧。”上车后他递过来道。 厨房前院有颗枇杷树,当年外祖种下,如今早已繁茂如盖。 中午时候食堂阿姨摘了几个给孟遥,孟遥难得吃了几个,费明议就让人摘了一些下来。 孟遥抱着篮子,看着里面黄澄澄的枇杷,半晌无言。 她确实挺喜欢吃枇杷的,以前在苏城的时候,就常常一篮子一篮子的买着吃。 孟遥正在失神间,费明议启动着车已转过头来,“现在还早,要不要去学校看看?” 孟遥猝不及防听到这个话,望着他,眼神一颤。 哪个学校?自然是当年的那所高中。 离这只有三十多分钟车程,回去时正好顺路,她知道。 她的身体绷紧,是流于表的抗拒。 费明议看着她,却是眸光温潋,“去看看吧。” 又道:“那里变化挺大。” 这些年他回去过几次。 毕业后班级里组织过几次同学聚会,每一次他都参加了。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都是乏善可陈的交际,可一次次被邀请,一次次都来了。 他也在聚会上见过那些曾经跟她一起的人,可再没听过她的消息,甚至后来,连她的名字都很少被提起。 一路往西驶去,周围建筑越来越熟悉,一个个街道名字,一个个商家店铺,孟遥的身体始终绷紧。 到学校是下午两点多,周日,寄宿生稀稀落落回校。 一如当年。 费明议把车在校门口停下,孟遥下车,望着来时的道,眼中时光交错。 那条道,她曾经等在这里好多次。 等着他来上学,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为多看他一眼。 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插着口袋蹲在那张望,亦如她曾经的模样。 费明议阖上车门看着对面回头望的孟遥,眼眸也垂了垂。 脑海里是浮现出的是当年他下了公交一路走过,身后女孩的声音传来,“好狗不挡道,给我滚远点!” 回过头,就看到她被一群人拦着。 他知道她是谁,孟时烟,开学第一天就将他拦住,那个总是不停出现在他的视野、在男生宿舍不停被谈论的同班女同学。 他没有上前去阻拦,只是走到校门口,跟校工说了一声,然后看着校工过去将那帮高年级生哄散开,又径自往宿舍走去。 后来,他时常在周末返校时看到她站在校门口那条路上,但他始终视而不见。 那些年她等着他,他都知道。 “进去吧。”费明议开了口。 孟遥沉默着将车门关上。 一前一后走向校门,校匾上的名字清晰入眼。 ——苏城光华中学。 只是曾经簇新明亮,如今已经显得少许陈旧。 门口,校工已经不认识他们。 “你们找谁?”他疑惑的问道。 来人一男一女,开着豪车,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 “我们是这里的学生,0x届的,这是我的名片,想要参观一下母校。”费明议上前笑着说道,又给他递了支烟。 校工看了一眼名片,堆上笑容,“可以可以,过来登记一下吧。” 费明议拿的是瓷器厂董事长的名片。 校工拿出了登记簿,费明议弯着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把笔递过。 孟遥接过,看了半晌他写下的字,最终也在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费明议,依旧工整又飘逸。 她的名字,孟遥,再不似往昔。 一路往里,果然大有不同。旁边多了几栋建筑,校内装饰也有很大的改变。 树木更加繁茂,那些往来的学生也全都陌生。 费明议跟她细数着这里的变化,好像要带她重新熟悉这错失的十年。 孟遥跟着他沿着主干道往前走,目光落在那座亭子上。 故事似乎就从那里开始,她看了他一眼,拍下了一张照片,就此珍藏十年。 亭子上已经爬满紫藤,到了九月,边上的桂花就该盛开。 再往前,左边时操场,右边是教学楼。 操场上有人打篮球,都是青春年少,样样好。 孟遥看着,继续往前。 操场,办公楼,食堂,宣传栏……一一走过。 过去的那些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烟儿,你走慢点!” “小孟,我不想去吃食堂了!” “烟儿你看,上面有你和费明议的照片!” “烟儿……” 那些青春恣意似乎又上演。 及至最后,绕到当年那栋教学楼前。 “上去看看吗?”费明议问。 孟遥顿了半晌,沿着楼梯往上。 教学楼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扶着扶手一步步走着,触目之中,皆是熟悉。 每一阶的楼梯,每一块的瓷砖,仿佛都留下了痕迹。 时光荏苒,与记忆之中全都应合。 她曾经一次次在这里走过,曾经一次次的与他遇见,曾经,也在这里蒙受了那场不白之冤。 那时候她想着找个时间再去解释。 后来,再没有机会。 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摧毁了一切,从此所有欢笑和喜悦都葬在了那年。 教室很快就到,三楼,靠近楼道的位置。 教室里没有人,一排排课桌,堆积着的课本,却跟过去一模一样。 孟遥走进去,停在最后一张课桌前,那里曾经是她的位置。 “烟儿烟儿,出去玩了!” “小孟,刚才老师讲啥了?” “孟时烟!你看哪呢!” “……” 多少画面浮现在眼前,多少声音,就在耳边。 旁边是他坐过的位置,少年身姿端直的坐在那目视着黑板,是她一辈子难以抹灭的印象。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那年离开,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 走廊里有人来,两人又离开教室。 继续在校园里走过,曾经走过的痕迹,一一再走了个遍。 费明议始终陪在身边。 那年她总是在校园里追逐他的身影,如今他一步不落的陪她走完了全程。 校园就那么大,转了一圈回到校门口。 是时候该离开了。 校工还站在门口,正跟人说着话。 费明议上前笑着说道:“帮我们拍张照吧。” 孟遥落在身后,怔住。 校工已经接过了他递来的手机,欣然同意。 费明议走回来,又站到了她的身边。 孟遥依然怔在当地。 “靠近点靠近点。”校工拿着手机有模有样的指挥着。 身后是刚刚走过的校园,眼前是对着她的手机镜头。 身边,是那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孩。 孟遥身体绷紧,眼泪似乎要涌出。 垂着的手突然被握住,十指相扣,有力有温度。 孟遥的心颤动着,耳边是校工不停传来的话语。 “对对,笑一笑,笑一笑。” 那年,她喜欢着他,他置之不理,让她走开。 那年,她给他拍着照,他只是眼神冷冽。 那年,她站在他面前,他只是视而不见。 而今他陪着她重新走过,仿佛把一切又经历了遍。 他给了她一个结果,一个新的答案。 岁月仿佛回了头。 热泪将要盈眶,只又死死压下。 保安很快将手机还了回来,“看看拍的怎么样?” 费明议打开相册看了一眼,“谢谢,很好,麻烦你了。” 又把手机递了过来。 孟遥接来看过,照片上两个人并肩站着,一个白衬衫黑裤子,一个穿着长裙,执着手,长长的林荫道上,岁月更迭,隐约有了那年青葱的模样。 费明议没有松开她的手。 她也没有再挣脱。 只是回去时,一路沉默。 闭着眼睛侧着身,像是又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厚厚的茧里。 费明议看着她,满眼怜惜,他很想抱抱她,最后却只是将座位给她调低,又给她盖上了他的外套。 她闭着眼睛,终究睡了过去。 一夜难以安眠,终究还是累了。 …… 之后几天,日子依旧。 费明议不再消失,每天给她订着餐,晚上接她一起吃饭,偶有繁忙,也会保持联络。 孟遥看着他一日日的关怀,倍加沉默。 他的心思似乎已经揭开,她却再无力接受。 那一件件脱掉的衣服又浮现在眼前,仿若枷锁,沉沉的压在她的心头。 那是她十年都不曾磨灭的噩梦。 第三十五章 她逃了十年,终究还是没逃…… 孟遥还是搬出了费明议的住所, 她到底没法在他那久住。 费明议知道,只给她另外找了个房子。 周一忙完了工作,又接了她一起去看。 工作室里, 孟遥还在忙,小恬过来说, 费老板来了。 走出去一看,费明议站在前台那, 正跟员工小陈说话。 费明议这段时间来得勤, 员工早已跟他熟识。 看到她出来, 费明议笑着问道:“忙完了?” “嗯。”孟遥应了一声。 费明议就接过她手中的包说道:“那走吧。” 举动自然,就像是习以为常。 这段时间她也确实很少拿东西, 只要他在,都是接过, 生怕她累着一样。 房子在水秀路上, 是个高档公寓, 离工作室很近, 十分钟的车程。 环境很好,设施完善, 所有隐患都降至最低。 “我朋友的房子, 一直空着,你就在这住吧。”电梯上了二十层, 开了门, 费明议说道。 公寓不小, 六七十平方,装修的很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简单添置一些东西就可入住。 孟遥知道费明议的心思, 也没拒绝,只是转了半年的房租让他转交。 当夜也没住下,去超市购买了一些东西,又一起回了费明议的住所。 她留在这的东西还需要收拾。 房子还维持着原样,孟遥在这住了半个月,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是到底住了一段时间,难免留下了痕迹。 孟遥去阳台收拾晾晒的衣物,费明议去厨房倒水。 托盘里的杯子,一个个被摆得整齐。 费明议的心里突然就有了刺疼。 这些天他很少回来住,知道她不自在,通常送她回来就离开。 他时常居无定所,哪都可以住,可是突然间,他却有了这里才是家的感觉。 阳台上孟遥将一件件衣服收下,她的身影纤细,穿着拖鞋,长发散落,是岁月停止的样子。 他可以想象她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可是现在,她要离开。 白天的时候,陪着合作商打球,合作商问他:“Steven,你和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在一起了吗?” 他说:“我在等她答应。” 广交会上,他匆匆离开,告诉他说:我喜欢的姑娘在医院,我得回去陪她。 可是,她如果一直不答应怎么办? 医院里,医生说:她的精神不太好,忧思过甚,所以才会长时间的失眠,你要注意让她排解。 他一直不敢逼的太急,就怕适得其反。 她不愿在这住,他可以给她找房子。 可是她搬走,他怕她就此彻底离开。 阳台上,孟遥将衣服全部收好,想要进房间,却看到费明议站在料理台那正看着她。 灯光黯淡,隔得远,并不能看得清他的神情。 费明议很快收回了视线,倒了杯水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笑着问道:“要不要喝水?” 时间还长,他总可以慢慢来。 孟遥默默的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握着杯子是再好看不过的样子,她看着,却有些难受。 她看出了他的难过,她又怎么舍得。 孟遥很快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不过一个行李袋。 剩下的是他当初给她买的一些东西,睡衣、衣物、还有那些洗漱用品……她不知道如何处理。 很多东西她都没用过。 “就留在这吧。”费明议看出了她的为难,站在她的身旁轻轻说道。 留在这,下次过来再用。 孟遥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着头默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晚上她就搬进了那间公寓,费明议帮她把东西拿了过去。 她的东西并不多,本来就少,一场大火又烧了大半,留下的就少的可怜。 费明议却给她拿来了一大堆的东西,当季的衣物,许许多多她用得着或用不着的生活用品。 生怕她在这过得不够舒适一样。 走时是十点,她送他下了楼。 夜色正好,她插着口袋看着他。 “回去吧。”费明议将垃圾扔进垃圾桶,拉开车门说道。 “嗯。”孟遥应了一声,却没走。 费明议就先上了车。 车窗落下,又说道:“明天我再来找你。” 随后笑了笑,开着车离开。 车子转个弯很快不见,孟遥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没有离开。 手机里,是邵青白天发来的邀请。 “小师妹,最近有个国家级地理栏目征召摄影师,准备拍摄整个中国的风土人情,历时三个月,一共需要三十多位擅长拍摄风景的摄影师,你要不要参加?” 还有那句—— “小师妹,那位费先生有没有向你求婚了?” 一个月前,费明议前往南市,问邵青要了有关她的所有照片。 他说,他准备跟她求婚时用。 他让他保密,他就一直忍着没问。可是到底性子使然,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摄影展上后来发生的事也全部说了个清楚。 孟遥不知道费明议的用意,邵青给出的时间里,他知道了她是孟时烟,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络。 她不知道他要她照片的用意,可是那句“求婚”,她却知道不是随口之言。 孟遥在公寓里住了下来,陌生的环境,很快适应。 这些年她随遇而安,早已习惯。 可她又一次想到了离开。 费明议又一次出了差,说三天后回来。 孟遥很少再回复他的消息,工作室的单子也不再去接。 小恬有些诧异,她只说先把手头上的完成吧。 手头上的单子,还要很久才能完成。 周三的时候,她出了婚纱外景,等到收工,快要七点。 五月底,气温上了二十几度,她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腰间系着一件脱下的衬衫。头发扎了个马尾,清瘦的面部轮廓就更加明显。 她正将镜头收进相机包想要拎起,边上已经有人接过。 看着伸来的手闻着熟悉的木质香味,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可是,他本该明天才回来。 “费哥。”小陈他们打着招呼。 费明议点了点头,看着孟遥,眼神有些无奈。 孟遥就再不能迎上他的视线。 费明议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拉起她的手道:“去吃饭吧。” 费明议喊了小陈他们,小陈他们没去,最后只费明议和孟遥去了餐厅。 餐厅在附近的商场里,是家颇有名气的粤菜馆。这么久以来费明议已摸清了她的口味,她似乎什么都不挑,最喜欢的,还是酸甜口的菜式。 他并不喜欢吃酸甜口,可是她爱吃,他也就跟着吃。 粤菜馆里环境挺好,四周也挺安静,费明议依然给她剥着虾,一个个放入她的盘子里。 她也喜欢吃虾,似乎怎么做都喜欢。 孟遥看着,止不住又要热泪盈眶。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又能怎么说。 吃过饭,快九点,两个人又一起坐电梯去了停车场。 费明议走在前面,孟遥没再让他牵自己的手,落后半步,走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身上穿着白衬衫,宽松的款式,袖子卷至手腕,身形一如既往的笔挺。 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可是不再冷厉,他一回头,她就知道他的眼中是对她的温柔。 可是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 停车场很大,里面停满了车。 孟遥默然的跟着一路往前。 迎面走来了一群人,吵吵嚷嚷一片。 车子就在前方,费明议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去,他的目光变得沉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面那群人也已停下,为首的那人也正吃惊又狠戾的望着他。 “嘿,真巧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小子,没想到又在这碰到了你!”那人吐掉口中的牙签恶狠狠的说道。 北城口音,二十七八岁,长脸,穿着花衬衫,头发染着灰,吊儿郎当一脸痞样。 与当年一样。 孟遥看了他半晌,一下将他认了出来,然后脸刷白,神经一下绷紧,后退半步,整个人不寒而栗。 当年那个人的跟随,当年北城那个房间里,其中的一个亲历者。 她记得那张脸,他站在边上,拿着手机,肆意嘲笑着。 那场噩梦仿佛席卷而来,她逃了十年,终究还是没逃过。 “兄弟们,就是这孙子上次酒吧打得我,妈的!真他妈晦气!”冯浩想着上次酒吧发生的事,又是一肚子火气。 上次他初到宁城,跟两个朋友到酒吧喝酒,没曾想,一下就看到坐在吧台那的他。 那年他莫名其妙打了自己一顿,他化成灰都记得,所以认出后,上前就道:“是你!” 那天他们三个人,他想着把场子找回来,没想到到最后他毫发无伤,他倒反而被打出了血。 “你行啊,上次让你赢了,今天你再来试试啊!”他趾高气昂的走上去,头一歪,示意身边人跟上。今天他这可有五个人。 “呦,今天还带了马子……”看到他身后的女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看了看,眉头皱起,“孟时烟?” 被他那双眼睛盯住,孟遥眼中的泪一下落了下来。 费明议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冯浩确认,难以置信的大笑,“果然是你,孟时烟,哈,十年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你!” 随即又向是恍然大悟般看向费明议,“我说呢,当年莫名其妙打了我一顿还抢了我手机,我道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相好啊!” “都十几年了,还真是长情!孟时烟,你可真能耐!” “你小子也真行,女人被看光了都不介意!你知道那天有多少人?哈哈哈!” “孟时烟,你还记得你当初脱光了求樾哥的样子吗?可真是可怜啊!” “……” 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黏了十年的自尊心,再一次碎裂。 她整个人在颤抖,仿佛置身悬崖,顷刻间就能粉碎。 冯浩却没有停止的迹象,懵了十几年的事终于弄明白了,他今天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他白便宜了他! 他肆意嘲弄着,无休无止。 费明议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牵过孟遥的手将她带去车边。 后座的车门打开,他让她坐了进去,望着她,柔声道:“别出来。” 说完,关上车门,看了前面的冯浩一眼,从驾驶室里扯出一根领带就把门关上。 眼神已变得寒冽。 边上是摄像头,他像是丝毫不觉,只将领带一圈圈的缠在手上就走了过去。 “怎么,想打架吗?有本事你就来啊!”冯浩手指抹了下嘴,整个人亢奋起来。 费明议走到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抓住他的衣襟狠狠的就把他的头往一旁石柱上抡去。 第三十六章 他的手很大,握着她的手,…… 场面一下乱了起来。 费明议将冯浩抡到石柱上, 一拳打向前来阻拦的人,冯浩刚要起身,他又一脚踹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干净, 神情也很淡漠,却处处发着狠 , 仿佛不把他打趴下就不罢休一样。 白衬衫,身形板正, 本是斯文隽秀之人, 此刻却被激发出了所有的狠厉。 车内, 孟遥眼泪滚滚落下。 她仿佛又置身在了当年那个房间,她一件件的脱掉衣服, 直至再无任何一点遮拦,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她整个人都颤栗。 这些年她一直过得卑微, 为了生计苟延残喘, 不敢回到原来的城市, 不敢遇见熟人,不敢遇见那些见证她尊严粉碎的人。 她不敢抬头看, 只能一日日的在底层挣扎着。拒绝过太多邀约, 就怕有朝一日底被揭开,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 可是现在, 一切难以避免, 那些不堪和痛苦, 又开始上演。 过去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闪现,那些话语不停浮响在耳边。 她咬紧了牙齿止不住的颤抖,攥紧的双手指甲刺破掌心而不觉。 可到最后,所有的画面又停在了眼前的那个男人身上。 车窗外, 费明议正与五人打成一团,他的白衬衫有了凌乱,却浑然无惧。 拎着一人的衣领向另一人撞去,对准冲过来的冯浩又是一个肘击,一对五,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人捂着脸晃在外围,眼见占不了便宜,突然退身走到一辆车后,关上后备箱的车门再走出来时,手上已经握着个长长的扳手。 孟遥猛一回神,眼看着他就要走向费明议,推开车门下去,想要找些什么,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扫了一眼,一瓶红酒拎在了手中。 停车场里,灯光黯淡,她穿着衬衫快步走着,风吹动衣袂,头发迷住了双眼。 那人已经走到了边上,找准时机抡起扳手就要往费明议头上砸去。 “啪嚓” 一下,一瓶红酒已经重重的砸在他的脑袋上。 酒瓶一下碎开,红酒飞溅,那人遭受重击,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下倒了下去。 扳手掉落在地。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孟遥手里攥着碎裂开的红酒瓶,却只昂着下巴望着前面的冯浩,嘴唇紧抿,猩红的眼中满是决绝。 她浑身颤抖着,颈间青筋绽露,满脸是泪。 锋利尖锐的瓶身被紧紧握在手中,鲜血混合着酒液不停淌下。 她丝毫未觉,眼中是慑人的光。 这一瞬间,她濒临崩溃,有了杀-人的欲望。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弄得骇然。 “孟遥!”费明议一下察觉了她的状态,快步就走到她跟前。 握起她的手腕又厉声道:“松手!” 她的手始终握着碎裂开的瓶子,仿佛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了上面,鲜血不停淌下。 孟遥被喝住,像是终于恢复了清醒,看向费明议,眼泪滚落。 费明议已松开她的手,蜷缩着的手心里满是碎渣,上面被酒瓶碎片割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殷殷红血溢出,触目惊心。 边上几人也终于回过了神,连忙扑向倒地的那人:“东子!东子!” “干嘛呢!干嘛呢!”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转过头去,竟是警-察赶来了。 转角处的一辆车旁,一对小年轻一脸惊骇的对警-察说着什么,他们手上拿着手机,将刚才的事都拍了下来。 …… 一个小时后,几人都被带进了派出所。 夜里十一点,派出所里只有值班民警在,一片安静。 孟遥坐在长椅上,身上披着费明议的西装外套,马尾松散,细碎的发丝垂落。 她的手已被包扎好,上面缠着纱布,隐隐可见指尖的血痕。 她已不再落泪,只是眼中依然通红一片。 理智已经回笼,那些错失的话也就一句句在眼前呈现。 费明议始终陪在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他没受什么伤,除了指骨有些发红。 他的手很大,握着她的手,温热又有力。 律师已经赶了过来,正在交涉。 笔录早已做完,除了过去的事,所有来龙去脉都已清楚,民警想要让他们和解,冯浩只是不肯。 “和解?想都不用想!警察同志,是他们先动的手,把我们打成这样,我怎么可能和解!”他的额头上绑着纱布,表情混不吝。 过去的原委,双方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费明议自不会说,冯浩知道对自己不利,也就闭口不谈,只抓着他们先动手的这一点不停攀咬着,仿佛是要扯下他们一块肉来。 他那兄弟如今还躺在医院,只是简单的昏迷,还没上救护车就已醒了过来,他却让他继续躺着,存心把事情闹大。 “伤情鉴定已经出来,你们并无大碍,这件事也是你们言语挑衅在先……”民警说道。 “那警察同志你可得问问他们我们是怎么挑衅的了,如果说实话就是挑衅,那这世上所有人都干脆不要说话好了……警察同志,我说你们是不是存心包庇他们啊,小心我投诉你们啊!”冯浩又道。 民警的天平本就有些倾斜,原本还陪着耐心,见他胡搅蛮缠,也有了火气。 冯浩却丝毫不惧,只得意洋洋的对着坐在斜对面的孟遥说道:“孟时烟,你等着吧!” 他的眼神残忍又戏谑,仿佛有大倚仗,仿佛就像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孟遥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心颤动着,眼泪又不自禁的溢出。 派出所门口,一辆黑色军用越野车刷的停下。 很快,大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两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孟遥心一跳,抬头望去,所有预感被证实,整个人又绷起。 “樾哥!”冯浩见到来人,却是喜出望外的迎了上去。 来人黑衣黑裤,二十七八岁,头发很短,人像一根尺,一张冷酷的脸上棱角分明,整个人充满了威压。 正是当年的王樾无疑。 他进来后就扫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坐在斜对面的孟遥身上。 “樾哥,看,孟时烟!”冯浩兴奋的指着她说道。 唯恐他不识。 刚才被送去医院时,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王樾。他知道他这两天也来了宁城,就迫不及待想让他过来。 他说樾哥,你猜我今晚上看到谁了,我他妈看到孟时烟了,就以前在我们面前脱衣服那个…… 当年他追孟时烟,被拒了,就撺掇着他樾哥去追,后来孟时烟在他们面前脱光衣服后就下落不明,他一直没捞到机会好好嘲笑她。 他想樾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也觉得很带劲。 顺便,把他从派出所捞出去就更好了。 他虽然浑不吝,也怕强龙难压地头蛇,对面那人看着就来头不小,他怕最后反而是自己折了进去。 有了他樾哥,那就好办了。 王樾一直看着孟遥,孟遥也一直看着他,不闪不避,眼中含满泪水,不让它落下。 十年前,她站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问他借了五百万,十年后他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王樾看了半晌,却蓦地收回了视线。 他垂下双眸冷冷的问道:“怎么回事?” 冯浩听到他发问,连忙把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就是这小子,把我们打成这样,樾哥,咱们可一定不能和解啊!怎么着也得把他们送进去关几天!” 王樾听着,目光落在费明议身上。 费明议对着他,眼神只是淡漠。 “和解。”等到冯浩说完,王樾下了命令。 “啊?”冯浩顿时就像是熄了火。 王樾不再跟他废话,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冯浩觑着他的神色,不敢违逆,赶忙走到民警办公桌前让他写和解书。 民警没多问,直接拿起纸就刷刷写了起来。 来者气势不凡,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哪里。 和解书很快写好,冯浩刷刷签了字,律师又拿着给费明议签了字。 等到民警盖完章确定案情结束后,王樾带着人大步离开。 至始至终没再看孟遥一眼。 王樾人高腿长,很快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越野车停在外面,等着他上去。 冯浩一直跟在后面,还是满心不解。 “樾哥,干嘛就这么放过他们啊!”他忍不住上前两步问道。 王樾转过头,重重一巴掌甩了过来。 冯浩措手不及,整个人被打倒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血自嘴角溢出,一颗牙齿掉了下来。 “樾哥——”他看着手中线牙齿捂着脸,难以置信。 王樾望着他,语气平淡,眼神却是是狠厉,“别让我弄死你。” 说完,径自打开车门上了车。 冯浩趴在石狮子上,悚然一惊。 他突然想起当年,他们从那个房间离开后,樾哥突然停了下来说:“把拍的视频和照片都给我删了。” 所有人听着都删了,他动了心思,见没人注意,就偷偷的保留了下来…… 车上,王樾猛的关了车门。 “樾哥,还去找程老爷子吗?”司机问道。 “去。”他回道。 车子往前开去,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年少女站在自己面前一件件把衣服脱掉的场景。 那一天,她哭了,他好像折断了她的脊梁。他应该高兴,可是他只是转身走开。 那些眼泪,也彻底滴到了他的心里。 他意识到自己做过了。 想要补救,却又被送进了部队,再不允许他插手那些事情。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当年她四处求人走投无路,如今,也轮到他了。 朝代更迭,当年旧账开始翻起,他们家大厦将倾。 车子拐个弯,原路返回。 他转过头,费明议和孟遥正好从大厅门口走出来。 灯火处两人身影明晰,他透过半开的车窗望了那个十年未见的女人,那个女人始终低着头,没再看见他。 十年,他差点没认出她。 视线收回,所有情绪被收敛,前途是晦暗,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 第三十七章 费明议,我喜欢你,你喜不…… 夜已深,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费明议让律师送至商场停车场,与他道了别。 边上,孟遥披着他的西服站着, 神情委顿。她低着头,眼中有泪, 脸色依然苍白,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又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样子。 停车场里已经没有什么人, 空荡荡的, 一片寂静。 费明议看了她半晌, 揽着她走向车门,“回去吧。” 孟遥嘴唇动了动, 想要启齿,重若千钧。 所有事情好像已结束, 那些痛苦和不堪依然萦绕在心头, 不曾散去。 她像是失了言, 一个人站于废墟中, 面对着所有风霜雨雪,满心荒芜, 再不能有任何回应。 路上车流稀少, 夜里十一点半,只有路灯昏黄。 孟遥垂着眸, 任由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凄清又孤寂。 费明议目视着前方, 左手扶着方向盘,只将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纤细,五月的天又带上了凉,他一点点捂着, 从指尖到手背,最后全部捂住。 仿佛要给她所有的温度。 孟遥看着,眼睫又沾湿。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些话语。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下,去的是她的公寓。 费明议拿好装有药品的袋子锁好车门,带着她走向电梯。 有人丢垃圾回来,正好同乘,看着孟遥双眼通红一脸颓然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一眼,费明议只又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到了楼层,费明议开了门,室内一片安静。 钥匙放入托盘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有风从阳台上未关的窗户里吹来,暗香盈来——那是两天前他送给她的一束花。 门关上,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让她换上,又说道:“时候不早了,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说着,脱下披在她身上的西服外套挂在架子上,拉着她的手往洗手间走去。 没有要走的样子。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自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洗手台前,费明议清洗着她的左手。洗完,擦干,又抽了张面纸,擦拭着她右手的酒渍和血痕。 医院的时候右手上已经被清理了一番,到底还留有残痕,大半个手掌已被纱布包起,纱布外,手腕上和指尖,还有殷殷痕迹。 费明议轻轻捏着她的手擦着,细细的,仿佛擦着一件再宝贵不过的东西。 等到擦完,又从架子上拿了瓶卸妆水。她的洗护用品并不多,全部都放在了洗手台上。 打开盖子倒了些在卸妆棉上,将她遮着眼睛的碎发捋至后面,看了看她,又开始给她慢慢擦去脸上的妆。 男人的手掌温热,镜子里,孟遥始终垂着眸,热泪已盈眶。 所有的举动都是温柔,幽闭的空间,那些嘈嘈杂杂都退却,那些话语就变得格外清晰。 “你小子也真行,女人被看光了都不介意……” “我说呢,当年莫名其妙打了我一顿还抢了我手机……” “樾哥,就是这小子,把我手机给抢了,我说是为什么呢,我那上面可还有一段她视频呢……” “……” 费明议一点点给她擦着,孟遥颤了颤双眸,终于有了回应。 “我自己来吧。”她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费明议没让,只道:“我来吧,手疼。” 孟遥心颤动,牙齿咬紧。 她的妆很淡,薄薄一层粉,轻轻就能擦去。 露出原本的皮肤,白而细腻。睫毛很长,根根分明,微微垂着,扫下一层隐忍易碎的阴影。 眼角是一个细小的凹痕,那是从前那颗泪痣的位置。 费明议从没问为什么,心细如他,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他只是从上面擦过,细致又温柔着。 等到他擦完,将卸妆水放回原处,孟遥终于又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了?”她轻轻问道,声音在这深夜中格外破碎。 知道什么?知道她当年脱下的一件件衣服…… 费明议正要取下一条毛巾,听到这话顿住。 半晌,回了声,“嗯。” “什么时候去的北城?”孟遥又问。 “十年前。”费明议回道。 眼泪再控制不住的滑落。 十年前,她回到教室,给他留了最后一句话离开。 他看到了,沉默了很长时间。 所有人都猜测她是转学了,他知道,她是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去过她家,已经人去楼空。邻居告诉他,房子已被卖掉,举家离开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她是北城人,打电话询问了下北城最近发生的事,然后在五一假期第一天,一个人买了票去了北城。 北城很大,他曾经来过几次,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打过电话,已经关机。 知道她曾经就读的中学名字,就去了那附近。 然后,在一家餐馆随便解决自己的午餐时,他听到了后桌人的对话。 “这是孟时烟?” “对啊,正点吧!” “她居然真把衣服脱光了!” “还不是为了救她老爸!你看她这身材,绝不绝!就这一脱,五百万呢!当时我们好多人在场,都看到了!” “真没想到啊!她这是哭了吗?” “哭惨了!你都没看到!她也活该,之前那么傲,那么多人追她,鸟都不鸟!” “你再让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可别跟别人说啊,当你是兄弟才给你看的,现在可就我这有了!” “不说不说,你把进度条拉前一点,对对,就这里,我靠,这身材……” “是不是,是不是……” “……” 后桌那些污言秽语不停出现在耳边,他默默吃着桌上的菜,眼神已是肃然。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他们吃完饭离开,跟了上去。 他们去了游戏城,去了烧烤街,等到晚上六点,分开。 他跟上其中一人,跟着他上了公交车,跟着他走向一条无人的小路,然后,拦在了他面前。 他问他:“你谁啊?” 他没说话,抄起手上的木棍就朝他狠狠的打了过去。 他被打得很惨,跪在地上,头破血流,涕泪横流。 他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在他的哭饶声里拿出他口袋里的手机。 点进相册,找出视频,拉着看了一眼,按下删除,然后随手扔进一旁哗哗流淌着的河里。 夜幕已经降临,他转身离开,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如今来龙去脉他已弄清。 少女在他本子上落的那滴泪也终于有了原因。 后来他又找了找,没找到,也就离开了北城。 没有立即回到苏城,而是先回了宁城,托人打探了一下她的事,得到的结果,据说父亲已经去世此案全部了结,她也跟着亲戚已经离开。 他得了答案,也就放下,回到苏城继续上学,继续平平常常的过着他的高中三年。 之后依然有人给他写情书,依然有人将他拦下说“费明议,你好,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可是再没有人缠着他。 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仿佛哪里缺失了一块。 那张空着的桌子后来也被搬掉,那个人彻底消失,再不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那滴泪,却像是永远留在了心上。 那年四月最后一天,少女跟着外婆南下前往康城。 无人知道,那年五月,少年北上。 …… 费明议用毛巾给孟遥洗完脸,又轻声说道:“今天太晚了,就不用洗澡了,我去给你睡衣。” 孟遥站在那,眼泪落下。 那些过往在眼前一页一页的过。 在一片荒芜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一丝的光。 她一直以为那些年的喜欢只是一场空,可他给过她回应。 她也一直以为他不知情,可他早已知道。 他从没说起过,那些往事只字未提。 是可怜她吗? 是觉得难堪不忍去提吗? 他后来对她的那些好,又是出于什么呢? 同情? 还是什么? 十年的沉沉负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前却又是他对自己的那些细致温柔。 她抬起头来,眼泪婆娑。 费明议走出过道去拿东西,身影在过道灯下幽暗又深邃。 “费明议——”孟遥望着他的背影,开了口。 费明议闻言,顿下脚步转过了身。 孟遥眼泪落下,哽咽半晌,说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十年信念早已溃散。 那些赤诚和莽撞也全部崩塌。 可是现在,她像是又积攒出了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愿意去尝试一下,愿意去触碰一下。 她还是那个小孟,知道他对自己好,就不愿辜负。 十年流光在眼前走过。 隐约有个少女再问:“费明议,听说你单身了,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费明议看着她,眼神颤动,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孟遥,”他站在玄关的尽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张开双臂说道,“过来。” 过来,不要再站在过去的阴霾里。 过来,不要再把自己封闭在那个层层厚重的茧里。 往事已去,一切从头来过。 孟遥一瞬间泪如雨下,她低下头,哽咽着,再抬起头时,费明议依然张开双臂等着她。 “孟遥。”他又喊道。 孟遥抿紧了唇,泪水模糊视线,却终于向他走了过去。 玄关过道很短,她一步步向他靠近。 走至他的跟前,她又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身体。 男人的身体硬实有力,他的身上,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她不自禁的揪住他的衣服,眼泪汹涌淌下。 费明议早已将她环住,托着她的头将她搂得紧。 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亲了亲她的发间,只又轻轻说道:“孟遥,再不在一起,我们就老了。” 第三十八章 十年艰辛路,终于走成爱的…… 费明议当晚没有离开, 抱着孟遥睡了一夜。 什么事都没发生。 灾后需要重建,孟遥同样如此。 孟遥的睡眠一直不好,可是在费明议的怀里, 很快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那些纷繁的过去似乎渐渐消散,那条艰辛的道路似乎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头是那束光, 她终于将它触碰。 醒来时天已亮, 日光透过窗帘照进, 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暗暗的光。 她先是感觉到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睁开眼, 就是男人温暖的胸膛。 她依然睡在他的怀里,维持着昨晚睡时的姿势,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靠的太近, 隔着一定距离。 昨晚他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就像是哄着一个小孩一样。 费明议还在睡着, 双眼微闭,长睫低垂, 清隽的脸上轮廓分明。 他睡得高, 她睡得低,抬头时, 颈间的喉结也就清晰可见。 是再性感不过的样子, 让人止不住想撩拨, 想要轻轻咬上一口。 孟遥看了一眼,垂下了眸。 男人的手掌太热,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裙,便禁不住的想要避开。 她的动作很轻微, 费明议却很快醒了过来。 “醒了?”他低头看着她,笑着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慵懒又好听。 孟遥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费明议转身看了下时间,说道:“才七点,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睡了。”孟遥避开他的视线回了一句,“上午还有事。” 说着就坐起了身。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也掀开被子起了身,“那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嗯。”孟遥应道。 她坐在床上,身上的睡裙领口有点低,露出了纤细的脖颈和完美的锁骨,脸微微有些泛红,头发松散着垂在身前,是有点羞赧又刚睡醒的样子。 有些可爱,有些诱人。 “孟遥。”费明议站在床头喊了一声。 孟遥茫然抬头。 费明议却突然俯下身手撑着床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孟遥愣住。 亲完,费明议看着她,笑着说了一声:“早安。” 眼中笑意盈然,灿若星辰。 孟遥眨了半天眼睛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脸一下红了起来,半晌,回了一句:“早安。” 嘴角微微抿起,也有了一丝笑意。 费明议和孟遥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孟遥手受了伤,两天都不能端相机,索性这几天工作并不积压,稍微调整了一下也就缓和过来。 小恬他们对于她的受伤都有些意外,孟遥没有说太多,只说不小心划了一下。 费明议这几天一直住在她那,照顾着她的起居。 其实孟遥一个人也可以,他并不放心。 孟遥也就没有阻拦。 既然已经选择在一起,那么很多事情也就无需拘泥。 所有的事也像告了一段落,风雨褪去,再无人打扰。 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突破也很顺其自然。 那是一个雷雨天,下午时候还晴空万里,到了傍晚雷声大作,豆大雨点砸了下来,半天没有停止的迹象。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谁都措手不及。 孟遥的手已经好转,正在给一家杂志社拍模特封面,模特换装的空档里,她给费明议发了条消息。 ——外面雨太大了,今晚就不用过来了。 此时已经七点,费明议今天要参加一个晚宴,离这有点远。 去之前他让她一起,孟遥婉拒了。 一来她抽不出时间,二来她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费明议过了一会才回来消息,却是一句——等一会儿。 孟遥看不明白,想着他可能再忙,也就不再多说。 八点五十收了工,雨势没有变小,孟遥让小陈开着工作室的车把自己送回家,又让他开着车回去,顺道把小恬他们一起送回。 费明议没再回来短信,想来是还在忙。 回到家房子里一片漆黑,隐约雷声阵阵,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始终未停。 孟遥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厨房接了水烧水喝。 想要去阳台收衣服时,门铃声突然响起,正要走过去,费明议已经开了门走了进来。 门上的密码,孟遥早已告诉他。 孟遥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过来。 费明议看到她,却是一笑,“洗好澡了?” 孟遥身上穿着睡裙,刚吹干的头发松松软软的垂落着。 “嗯。”孟遥回了一声。 费明议关上门换了鞋,放下手上的东西,“给你带了样东西回来。” 孟遥一看,他的手上提着个笼子,里面站着一只两三个月大的金渐层,圆乎乎的,睁着个圆溜溜的脑袋看着她,很是可爱。 她有些惊奇。 费明议将笼子打开,抱起小猫走过来放在她的手上,“沈副区长家的,上次听说他家猫生了几只小猫,就让他给我留了一只,刚才吃好饭就去他家拿了下。” 小猫窝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个,触手皆是柔软,孟遥抱着,心都要化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久没有回消息。 “喜不喜欢?”费明议问道。 “嗯。”孟遥点点头,没有掩饰。 费明议见着,就笑了起来。 孟遥瞧见他身上被雨淋湿的痕迹,说道:“你快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他穿着正装,西服已经脱掉,领带还没解开,白衬衫上被雨淋了不少。 “好。”费明议笑着应了一声,果真拿了衣服去洗澡。 这些天,公寓里也早已多了不少属于他的东西。 费明议很快洗完走了出来,换了睡袍,头发湿漉漉的,正拿毛巾擦着。 孟遥靠着沙发的扶手微弯着身抱着小猫,脸上是柔和的笑意。 小猫很乖顺,不吵不闹,窝在她的臂弯里,被抚摩的舒服。 她的裙子及膝,就露出了一截白皙光洁的小腿。 费明议看着她,就想起了那张照片上她的样子。 看到他走来,孟遥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你可以给它取个。” 孟遥思忖了半晌,没有想到好的。就又说道:“小的时候,我常住在巷子口李奶奶家,他们家也有只猫,我常和它一块玩儿。” 这些年她从未说起过去的事,此时却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她确实很喜欢猫,看到就会摸一摸,小的时候想养,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大了,一个人自顾不暇,也就没了这个念头。 “你要喜欢,我们可以多养几只。”费明议走到她跟前说道。 他身上是她的沐浴露香味,小苍兰混合着淡淡奶香,是她用了很久的一个味道。 “一只就够了。”孟遥回道。 “那再养一只狗?”费明议提议道。 孟遥抬头回道:“那会打架的吧?” 她的眼中疑惑,像是真考虑了一下。 费明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遥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都是描绘了他们两个人将来的样子。 她很少再与人这样闲谈一般的聊天,这几天虽然在一起,她的话依然不多,刚才却像是有些放开。 外面雷声依然阵阵,风雨不歇,可是有两个人,好像也就没那么萧瑟。 费明议已经牵过她的右手,纱布已经解掉,伤口也已经结疤,他的手指轻轻抚摩过,是再温柔不过的样子。 “孟遥。”他喊了喊她。 “嗯。”孟遥被摩挲着背有些瑟缩,听到他喊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费明议看着她,眼光深邃又柔情。 孟遥触及,心中似有一道暖流涌过,整个人有些绷紧。 费明议看了她一眼,一笑,低下头,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这几天他也会亲吻她,早安吻,早安吻,都是浅尝辄止,这一次却是不同。 他一开始轻轻的碾磨她的唇,到后来力道情不自禁加大,打开她的唇齿,与她唇舌交缠。 所有的意图,都在不言中。 孟遥一只手攥着沙发,整个人早已战栗。 她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自持。 他的唇舌勾缠着她不放,她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快不能呼吸。 止不住的想要仰后,费明议却扣住她纤细的脖颈只是吻得深。 孟遥本就敏感,脖子被他的手掌覆住,四肢百骸都被点燃,扬着下巴迎合着他的吻,眼角已经沁出泪。 “费明议…”她想要喊他的名字让他停下,费明议却一声声将它全吻了下去。 孟遥的身体已经酥软的不成样子,本来抱着猫,猫却一下从她臂弯里跳走了。 她有些急,“猫掉了……”想要去找,费明议只是不放过她。 “它跑不掉的。”他吻住她的唇,肆意纠缠着,揽住她的腰边吻着边又往卧室走去。 他的自制力从来强大,这一次选择放任。 门被关上,孟遥被压在门后,又是一番炙热亲吻。 孟遥垫着脚尖搂着他的脖子,无需回应,整个人已经化成水。 费明议只觉不够,吻着别的地方,从唇到舌,从耳垂到颈间,无一放过。 孟遥不停颤抖着,眼泪成颗坠落,只是第一步,却已经溃不成军。 …… 大概太喜欢一个人,随意的一个触碰就是大欢喜。 到最后,费明议给了足够的耐心和温柔,可还是难以势均力敌。 到最后费明议也无奈,只能慢慢亲吻着她的唇…… 最后终于结束,孟遥捂着脸,再不敢抬头。 费明议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拥过。 “孟遥,我们得多备几条床单了。”半晌,他又忍不住打趣道。 “你别说了。”孟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脸又红了。 窗外雨声不止,两个人亲密无间,十年艰辛路,终于走成爱的模样。 只剩下一只小猫窝在茶几下的地毯上,小小的猫爪挠拨着地毯上的绒毛。 第三十九章 正文完结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费明议送了她一只小猫, 孟遥感觉到了心底的那丝温度。 她给它取名叫“月亮”,平时养在工作室,闲时带回家, 这样她忙碌的时候也有人照料。 费明议问她要给小猫取名什么,她想了想, 说,就叫月亮吧。 “我想摘个月亮给你。”——那天晚上他跟她说。 现在, 它就是那个月亮。 两个人也各自繁忙。 孟遥恢复了工作, 就又开始接单, 各种邀约纷至沓来。 她还是圈内有名的那个“孟姐”,前一阵子暂停了接单, 各方合作商都特意打来电话询问。 只是一开工,就马不停蹄, 外景, 出差, 甚至出国, 都是时而有之。 两个人便难免聚少离多。 费明议同样忙碌,苏城有个他一手经营起来的瓷器厂, 海外有个酒庄, 投资生意遍地都是,一个月里难得有半个月在宁城。 他从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飘飘荡荡, 以前几个月在外面都可以, 可是现在,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定点,出去几天就想要回来看看。 孟遥忙,很多时候时间上难以迁就, 他便逐渐收拢了手头上的生意,不再外放。 很自然而然的事,他的心上生出了羁绊。 孟遥其实也没再把工作排的那么满,每周都会留有一天可支配的时间。 她把自己弄得那么忙,除了工作需要,也是不想对费明议太过依赖。 她虽然喜欢费明议,可是总不敢让他把自己的生活全部占据。 邵青的那个邀请,她还是推了,那时她想着离开有了犹豫,如今到底不能那么长时间的走开。 他们现在住在公寓,有时也会住回费明议的地方。 那方面两人始终没有磨合好,孟遥体质问题,太过敏感,所以很长时间费明议都只能浅尝辄止。 他无奈,却又欢喜,他知道孟遥长得好看,无论哪里都是他喜欢的模样,可是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样子。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给她更多,给她更多的欢愉。 有时候实在过了火,也会干出过大半夜开车倒腾地方住的事情。 陈恪他们看到孟遥,就是在他的大平层里。 有一天,费明议突然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照片,惊住了所有人。 照片上,一个女人抱着一只猫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女人背对着镜头,微微侧着脸看着攀在肩膀上圆圆脸的小猫。她的头发很长,乌黑浓密,松散的垂至腰间。看不清楚面容,可是那个纤细的背影就已经说不出的好看。 夏日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格外静谧安宁。 会所里,陈恪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便对小兆说道:“我就说吧,费哥肯定有情况!前段时间跟你买了那套公寓,肯定金屋藏娇去了!” 三个月前费明议突然问小兆买了他名下的一套公寓,他们都觉得奇怪,费哥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买那么一套房子,现在可算是找到了一些原因。 管五扒拉着照片不停放大,恨不能变成福尔摩斯,“照片上是费哥那大平层吧,这都把人带回家了,妥妥的同居了吧!你看那边角,是不是床上被子的痕迹?” 陈恪看了一圈,也认同,“能让他发朋友圈的,这是认定了吧!我就没见过他把人发朋友圈的,就上回他自己生日那张照片,还是跟人打赌才发上的……” “可不是,他微信上多少人哦,你看下面,就我们认识的,这都多少赞多少留言了……”管五拉着朋友圈页面说道。 随即又怨念,“我说前段时间怎么老不见人呢,我还以为他忙呢,原来是陪女朋友去了!” 小兆一个人在那看着照片,还是满脑子疑惑,“可她到底谁啊,都没听费哥说起过啊!” 陈恪便说:“你费哥不一直这样,他要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怎么可能轻易知道。昨晚我给他打电话想问问情况,你猜怎么着,人直接说了声忙就把电话给挂了!” 管五眼珠子一转,又说:“兄弟们,要不咱看看情况去?昨天下午发的照片,在他住的地方,现在才上午,肯定没这么快换地方吧?” 小兆闻言立马惊悚,“这会被费哥打的吧?”他最听费明议话,压根不敢这么找上门去。 陈恪却已经揽起他的肩,看热闹不嫌事大,“走走走,不走对不起兄弟!” 费明议的住所,洗衣机里在洗着衣服,孟遥逗着月亮玩。 这两天她一直住在这,今天周日,难得空闲,就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已经七月,月亮长大了许多,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谁见着都想摸摸它。 正玩着,门铃声响起,孟遥将猫放下,走去开门。 她在这住得久了,也不会再等着费明议开门,横竖都只是一些外送员一类的人。 只是把门一开,都愣住了。 孟遥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的三人,有些愕然。 门外三人看着她,也是反应不及。 谁都没想到开门的会是她。 “嫂、嫂子?”还是管五反应快,先招呼出了声。 “嫂子……” “嫂子!” 陈恪和小兆也赶忙跟着叫了声。 无怪乎他们意外。 过年时候费明议带着她一起吃了饭,餐桌上不欢而散,大家想着他们说不定还能和好,也就没在意。可到最后,费明议身边又换了人,她也再没出现过,他们就知道两位只怕已经结束。 关于他们费哥和这位“孟小姐”的故事他们也从梁旭那听说了些,想想,好像两个人也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后来他们费哥沉默了好长时间,他们也就心照不宣的再没提起过她。 而这,都已经好几个月之前的事。 谁能想到两个人又好上了! “我们是来找费哥的,费哥在吗?”管五赶紧找了个理由。 “啊他……”孟遥想要回答,边上电梯门打开,费明议从中走了出来。 白色衬衫灰色长裤,身形挺拔依然是那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只是手里拎着个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了瓜果蔬菜…… 小兆看着,傻眼,“哥?” 其他两人也是难以置信。 他们费哥什么都会买,买菜?开玩笑吧! 倒也不是开玩笑。 两个人都是大忙人,谁都不会做饭,在一起后要么订外卖,要么去饭店。 只是吃多了,难免有些腻。 前几天费明议出了趟差,晚上到家时却看到孟遥正在厨房里忙碌,一边看着菜谱,一边放着食材。 这些年她吃饭都是将就,自己充其量就煮个面条下个速冻水饺,这一次难得空闲,就想尝试一下。 做完有些忐忑,她自己尝了一下味道还可以,但是费明议素来挑剔,她怕她做的不合他胃口。 费明议倒是半点没挑剔,把她做的三菜一汤吃了个干净。 虽然费明议很给面子,后来孟遥还是没做过,一来是实在没有时间,二来,费明议也不再让她动手。 她想吃什么,他做给她吃就行了。 他舍不得让她动手做这些事。 而今天,就是早上起来后,他问她想吃什么后,就开车去了一趟超市。 中午当然没做成饭,一行五人还是去了饭店。 出发前孟遥去换衣服的时候,陈恪三人一脸好奇的问向费明议他跟孟遥是怎么回事。 费明议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你们对她客气点。” 这话一说,三人都明白了。 于是到了饭店,孟遥就看到了无比殷勤的三人。 到最后,三人纷纷加上孟遥的微信。 走时小兆还说:嫂子,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啊! 他们几个跟费明议从小一块长大,费明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再明白不过。 这位“嫂子”在他们费哥心中的分量,只怕比他们想得还要多得多。 而他费哥认定的人,自然就是他们的自家人。 更何况,能让他们费哥去买菜的,还能有谁? …… 小兆生日那天孟遥是跟费明议一起去的,费明议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包间里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要来,小兆没请太多人,到场的都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们,携带的也都是正经女朋友。 梁旭也在。 孟遥一开始有些拘谨,后来也渐渐放松下来。 小兆他们很热情,不停拉着她一起玩。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喝酒热闹,梁旭突然走过来坐到了她边上。 “小孟,其实这句话很早前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有机会。当年,实在对不住。”他敬了她一杯酒,说道。 当年,徐幼凝从楼梯上摔下来,指出是她所为,他深信不疑,对她厉声指责。 后来真相大白,他才知自己冤枉了人。 想要道个歉,可是她已经走了。 那天认出她后他其实是想道歉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是议哥把真相查出来的,后来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根本和你毫无关系……小孟,实在对不住……” 徐达一直跟他说,小孟很好的,可他那时候被蒙蔽了头脑,只是不信。 孟遥没曾想他还会提起这些事,静静的听他说完,只是笑了笑,回了声,“没关系。”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她也不再想起。 …… 陈恪他们很快将孟遥划为自己人范畴,后来有什么事都会习惯性叫上她。 知道她对费明议重要,有时候不敢找费明议的,也会偷偷跑到她那先打个商量。 费明议也都放任。 孟遥知道他的用意,什么都没说。 那次费明议发她的照片在朋友圈她也很意外,事先他并没有告诉她。 无意刷到后她看着他愣了半晌,他却只是笑着说道:“你不觉得拍得很好看吗?” 他从不是个爱宣扬的人,可是那天看着她坐在夏日的光中,他却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下。 因为无论是拍下这张照片的上一刻还是下一刻,她都让他那么喜欢。 …… 孟遥再一次回到北城是在十月。 夏梦所在的那家顶级模特公司始终想要与她合作,一再发出邀请之后,孟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去时坐的是飞机,一条曾经她无比熟悉的航线。 她是一个人去的,机场有人接机,握手时热情道:欢迎孟小姐来北城…… 去公司的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十几年过去,所有的道路变得陌生,所有的道路似乎又都熟悉。 晚上费明议发来视频的时候,发现她不在家中,便问她在哪里。 她说她在北城,跟M公司有一些合作。 费明议前天去了国外,有一些生意要谈。 两个人现在已经很熟悉,对彼此的业务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都不会过问,孟遥之前也未把她要来北城的事告诉他。 拍摄计划是三天,孟遥两天半全部搞定。 机票是在晚上,吃过午饭,孟遥谢过了客户的招待,一个人坐车去了城北。 车上费明议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她说去城北了。 道路的名字没有变,甚至有些店铺还在,只是到底今非昔比。 孟遥在一个街道口下了车,然后一个人慢慢悠悠走过。 这是她小时候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就算变得陌生,可是那些印记还在。 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回来。 那一个个店铺里面还有着熟悉的面孔,只是他们已经变得苍老; 那一棵大梧桐树还健在,只是底下下棋的人换了一波。 没人再认得她,人间熙熙攘攘,谁能再多看谁一眼。 往前是一个长长的巷子,记忆变得深刻。 转过弯,再往里,就是她的家。 孟遥一步步走入,看着两旁岁月变迁的一切。 手机上开着定位,一个人离她越来越近。 到最后,她转过身,费明议出现在她的身后。 秋日的阳光和煦,也就几日不见,却仿佛已经隔了很久。 费明议抱了抱她说:“怎么不喊我陪着你?” 孟遥回道:“只是突然想过来看一下……” 松开他的怀抱,孟遥看着前面的巷子又说道:“小时候,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在她还没认识他之前,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到处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她在这里欢快的飞跑; 她在这里剃着光头把老师气得够呛; 她在这里跟着拉二胡的老爷爷唱“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那时年少,无忧无虑,恣意飞扬。 有些东西她一直不敢触碰,可是现在,她突然想尝试一下了。 那天两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岁月变迁,两人执手同行,倒像是再不寂寞。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一月。 两人在一起快有半年。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费明议有个女朋友,他非常非常的看重她。 孟遥陪他参加过好几次聚会,也出席过两次正式的晚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他对她可以看得出的爱恋。 在一次晚宴上他们也曾遇到过费明议的父亲,父子俩没有说话,形同陌路,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 费明议现在做的生意与家中的产业也毫不相干。 宴会上孟遥跟费振华打过一个照面,彼时费明议去给她拿东西吃,她一转头,就看到费振华走了过来。 她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轻轻叫了声“叔叔”。 费振华没有应答,扫了一眼,径自走开。 费明议很快走了回来,孟遥也没把这件事跟他说。 她知道父子俩有问题,可是费明议不说,她也就不问。 知道事情的原委是在十二月。 那一天,孟遥正在工作间忙碌,小恬过来说有人找。 她出去一看,很是意外,一个从未想象到的人出现在她的工作室里。 她说:“你好,很冒昧的来打扰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跟我喝一杯咖啡。” 来人是费明议的那个“小妈”,去年除夕,她们见过一面。 那天晚上她们没怎么说过话,她对她印象很深,很温和贤良的一个人,只是很卑微,应该是家中的女主人,可半点没有话语权。 孟遥不知道她来找自己做什么,但还是和她一起去了对面的咖啡厅。 她叫林韵,一个很美的名字,她看出她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就直接让她叫自己的名字。 论年纪,她确实比她大不了几岁。 她的来意也很简单,想要她代为转达一下,她想见费明议一面,有些事想要和他们说。 她的举止有些怪异,孟遥没有立即答应,只说费明议这两天有些忙,回去时跟他说一下。 她从不替费明议擅自决定什么,有些事总得经由当事人决定才行。 当天晚上回到家时,孟遥便把这件事跟费明议说了说。 费明议听完,难得的沉默了下。 半晌后,还是说:“那你让她后天下午再来吧,还去你对面的咖啡厅。” 到了后天下午,林韵如约而至。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孟遥挑了个偏角落。 费明议神色淡漠。 林韵像是知道他对自己的不喜,并无赘言,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来,是想拜托你们,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帮我多照顾一下宴宴。” ——宴宴,费宴溪,费明议那个年仅七岁同父异母的妹妹。 孟遥有些诧异,费明议神色不动,像是早有所料。 林韵淡然一笑,“我准备离开费家了。” 林韵,三十四岁,出身平凡,进入费家之前是一名高级护理员。 与费振华相识在医院,彼时费振华动一个手术,全程由她照料。 她一直兢兢业业,脚踏实地,知道所属医院接待客户非富即贵,从不作非分之想。 只是当费振华出院那边跟她说了一句话后,所有的一切改变。 费振华换好衣服,转过身,问她:“林韵,你要不要跟着我?” 她愣在当场。 费振华没有等她回复,只是又给了她一句,“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考虑好了,可以打小陈的电话给我。” 三天后,她打给了他助理,同意了。 费振华,长恒集团董事长,身家百亿,夫人去世多年,至今独身…… 当诱惑还在远方,她自认自己可以做到清清白白。 可是当诱惑摆在眼前,她还是难以避免的沦陷。 那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费振华很快就让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她就此成了他的一只金丝雀。 她以为他或多或少有点喜欢她,可是……没有。 费振华之所以找她,不过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 这个道理,在她生下女儿后,再明白不过。 费家那些藏在光鲜亮丽背后的阴私,她跟了费振华两年,早有耳闻。 她只是父子俩博弈的工具。 费振华的原配,沈巧稚,苏城瓷器厂老板的独女,当年爱慕费振华,毅然决然跟随他来到宁城,同甘共苦,与他一起撑起长恒产业。 两人成婚十八年,琴瑟和谐,人前堪称楷模。 然而,沈巧稚四十岁那年,突遭车祸,香消玉损,只留下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 事故原因为意外,肇事司机也被判刑。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十三岁的少年却发现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母亲生日祭那天,他去公司等着开会的父亲,在天台上听到了一个女人跟人打的电话。 她说:“我怎么知道那个老女人会找来酒店,不过她已经死了,也无所谓了……真的是意外啊……事故调查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她受了刺激下雨天乱开车跟人撞了怪谁……老婆刚死了费振华怎么可能让我这么快上位……等着吧,我都等了几年了,不在乎再等等……说不定哪天怀孕了我就成董事长夫人了呢……” 都是轻描淡写的话,说得全是再残酷不过的事。 谎言、背叛、一个人的生死,到最后,只成了这件衣服好不好看、这杯咖啡好不好喝的话题。 这个女人他知道,父亲的一个助理,母亲生前与她交好,母亲去世后,她甚至还来安慰过他。 所有的真相揭开,多么残忍。 十三岁的少年站在天台一面造型墙后,无声的听着所有的一切。 那天晚上,在书房,他问父亲:“他们说那天妈妈是去找您的,她后来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父亲看了他许久,眼神锐利,最后回道:“你听谁说的?那天你妈妈确实来找我,后来有事她就先回去了。” 少年听着,彻底沉默。 他从来早慧,品学皆优,是所有人认定的天之骄子,他有可以看得见的康庄前程,只要他一路走下去,所有光芒触手可及。 可是在那一天,命运在他身上拐了一个弯。 父亲明显的隐瞒和庇护,母亲临死时的绝望和愤恨,成了他跨不去的魔障。 他毅然决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漫长的计划,水深而流缓,少年一生的心性,在此上演。 白天他依然如故,上学下学,老师眼中的尖子生,朋友眼中的老大,除了变得沉默,再无任何异状。 可是到了晚上,他沦入各种场合,结实各色人物,开启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等到两年后,当那个女人十月怀胎终于生下一个儿子的时候,他在父亲的办公室呈上了一张张照片,一段段录音。 以及,还有当年他听母亲跟人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父亲,您大概不知道,当年您和母亲迟迟生不出孩子,不是母亲的原因,她只是顾及您的脸面,把所有问题推到了自己身上。 结婚五年无所出,两人一起做了检查。 母亲看到了报告单,选择隐瞒。 她想丈夫精子存活率低不等于生不出孩子,说不定过断时间,就可以了呢。 而最后,她也当真如愿。 结婚第六年,她成功怀上孩子,第二年,又顺利分娩。 所有的秘密被瞒下,苦尽甘来,她以为从此会一直幸福下去。 书房里,少年把所有的一切揭开,迎来的是父亲的羞愤与震怒。 他以为对自己尽心尽意的女人不过是假意逢迎,他满心欢喜等待了几个月的孩子只是一顶赤-裸裸的绿帽子 所有的颜面荡然无存。 他将桌上的文件狠狠的甩在少年脸上,斥责他大逆不道猪狗不如! 身在高位太久,独断专行太久,如何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被一个稚子玩弄于股掌,他只觉自己的父权受到挑衅,整个家族的颜面都因此蒙羞。 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有半点愧疚和悔恨。 少年漠然的听着父亲咆哮,最后只说道:“我想,母亲在天有灵,应该会很欣慰。” 父子俩,彻底反目。 他说:“你这个畜生!我没你这个儿子!” 后来事情还是闹大。 一众亲戚过来劝阻,少年并未妥协。 父亲独掌大权,整个家族为他马首是瞻,那时候少年孤立无援。 少年并不在意。 他义无反顾的与父亲决裂,去了苏城,不再回来。 父亲与那个家,他像是彻底抛下。 那个男人少年早已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至于那个女人和孩子,后来也被“妥善”解决。 据说女人疯了,据说那个孩子被送去了国外,一切都已不得而知。 那个远嫁港城的姑婆回来主持了全局,所有事情被压下,没人知道这件家族丑闻,也没人知道一个少年主导了一切。 父亲和少年始终没有和解。 少年不曾低过头,父亲也从不肯服输。 父亲为了证明自己还能生孩子,治疗了自己,又找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确实怀了孕,经过证明也确实是他的,只是很可惜,是个女孩。 后来他也依然努力过,只是再无结果。 后来他年纪越来越大,彻底没了可能。 家族产业总要留给儿子的,父亲依然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这一仗,他终究还是输了。 就算他不愿,不甘,最后可以交托的,只有他那个年少忤逆被他一度想要赶出家门的长子。 长恒集团,本来也有他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那是她母亲留给他的。 少年却从未再过问过家中的事,父亲是否又有了女人,是否有有了孩子,都与他无关…… 林韵这些年早已将所有的事看了个遍。 她知道费家的一切早晚要交给费明议,这些年,费振华早已有了示软之心,费明议并不接受而已。 而孟遥,也早晚会是整个费家的女主人。 她自己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她身在费家,费振华从未给过她名份,没有领过证,没有带她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别人介绍她时说她是“小妈”,有名无分而已。 她将孩子托付给他们,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至于她要离开,已经八年,她早已清醒。 她在这个锦衣玉食的牢笼了待了八年,不可能再待一辈子。 她舍不得女儿,可也终要舍得。 林韵说了许多,恳求了很多。 然而费明议听完,始终没有应允。 “孩子是你的,与我无关。”他只是这么说道。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他不会为别人的选择而买单。 那天晚上回去后费明议别样沉默。 那些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 孟遥洗完澡出来看到他站在阳台上,只是走过去,从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她终于知道那时候的费明议为什么那么冷漠。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夜里泛舟湖上。 一路走来,少年的心那么孤独。 她有些难过,很想抱抱当初那个少年。 “阿议——”她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唤着他。 费明议看着环住自己的手,将它覆住,他低着头笑了笑,那些过往的波澜似乎又一点点被抚平。 …… 后来林韵真的离开,将费宴溪留在了费家。 费明议并没有过问。 他们也没回去费家,所有一切与他们无关。 …… 年初六那天,费明议和孟遥回了趟苏城,参加又一次的高中同学聚会。 孟遥一开始并没打算去,梁旭亲自邀请,她只好答应。 当年的同学早已变了样子,只是顾佳几个还能一眼认出。 顾佳看到她抱着她一阵哭,“烟儿,你都去哪了!” 年少伙伴突然离开,再也不见,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遥也有些眼眶潮湿,回抱着她说:“家里出了一些变故而已。” 所有人想象不到两人会走到一起,那年,小孟那么追他,费明议都是对她置之不理。 孟遥没有说太多,费明议也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无名指上都戴上了钻戒,两个人早已经领证结婚。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一早晨,孟遥从费明议的怀里醒来,就看到他正撑着头望着自己。 他说:“孟遥,我们结婚吧。” 她有些愣住。 他却将她搂起又道:“我们结婚吧。” 没有告诉任何人,两个人就这么办好手续后各自拿着自己的户口本去了,然后就这么领了证。 中午的时候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 孟遥看了看手里的红本本还有些恍惚。 费明议却端起了酒杯笑着跟她说:“费太太,你好。” 没有波澜壮阔,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两人没办婚礼,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他们已经成为法定的夫妻。 …… 之后两人依然繁忙。 孟遥的事业越来越顺,就算她不想,依然很多人来找她。 随着与M模特公司的合作,已经越来越多人将她与商业摄影的翘楚相提并论,MY摄影工作室也越来越出名,甚至一些娱乐圈的明星艺人都想要找她拍摄。 “孟姐”这个称呼被越来越多人知道。 孟遥依然低调,静静心心的拍着照片,有人提议好好做一下宣传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她都拒绝了。 她跟费明议始终在一起,没有吵过架。 每一天都过得很平常,每一天都像是新的一天。 小小的变故在孟遥二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当时她在摄影棚拍着照,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恶心。 她有所察觉,在药店买了支验孕棒。 怕不准,走到半路,又折回去再买了一支。 她没有立即告诉费明议,在工作间里来回走了很长时间。 费明议从没说过想要个小孩。 她喜欢月亮,有时候会说“妈妈抱”,他也会跟着说“爸爸抱”,但她看得出,他并不是太喜欢小孩。 他们之前也一直做着避孕措施。 第二天晚上,孟遥还是把这个事情告诉给了费明议。 她说:“阿议,我好像怀孕了……” 费明议愣了愣,很快抱住了她。 他说:“你想不想要?” 孟遥点点头。 他便笑着说:“那我们就把它生下来。” 他确实还未想过要一个孩子,可是当她告诉他有了,短暂的怔愣过后,他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好像是她给他的,他都非常喜欢。 孩子在第二年的春天出生,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远在港城的姑婆闻讯后,特意让人发来了视频,她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可是看着那个刚出生的费家新一代的男孩,她高兴的不能自已。 她说:“明议啊,你怎么也要和遥遥举行一场婚礼吧,你可不能委屈了她啊!” 费家亲眷也都过来看望,已经十岁的费宴溪也来了,费振华始终没有前来。 费家姑妈倒是将一个盒子放在了孟遥手里,笑着说:“这是你爸爸给你们的。” 盒子里是一套首饰以及一套别墅的房产证,作为他给儿媳和孙子的贺礼。 姑妈说:“你已经和明议闹成这样了,难道还不想着和儿媳搞好一下关系嘛!” 孟遥看着费明议的神色将东西收下了,可是并没有想着缓和父子俩的关系。 她自己的父亲做不出那样的事,那么她觉得别人的父亲也不该做出那样的事。 她永远会站在费明议那一边。 小男孩一天天长大,继承了父母俩所有的优点,孟遥很喜欢他,每天看着都不够。 她从来都很喜欢小孩子,只是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拥有。 她依然工作,只是减少了出差的次数。 费明议也很喜欢,好像只要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会跟着喜欢。 于是等到小男孩两岁的时候,孟遥又有了第二个宝宝。 依然是个小男孩。 他们早已换了新的房子,费明议买了一套独栋别墅,任由两个孩子在里面玩耍。 费宴溪常常过来,她很喜欢两个小孩子,非常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她是个很温柔的小姑娘,心思纤细但善良,孟遥其实挺喜欢她。 费明议从来对她无感,可是或许自己也有了孩子,对她也渐渐有了些接受。 费宴溪叫他“哥哥”,叫孟遥是“姐姐”。 随着两个孩子的出身,姑妈又旧事重提。 他们至今没有举行婚礼。 婚礼在一年后举行,孟遥三十二岁的时候。 宴请了所有亲朋。 经过斡旋,费振华也前来参加。 女方没有亲属,可是两个孩子在旁,孟遥就不再孤单。 揭开面纱的时候,孟遥难以避免的落泪。 璀璨灯光下,她眼含喜悦,泪光动人。 十六岁那年喜欢的男孩子,她终于嫁给他。 次年,孟遥又生下一个女儿。 费家终于有了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孟遥依然从事摄影工作,挚爱一生。 她没有再生孩子,她的身边已经足够热闹。 数年后,费振华患病退位。 费明议接手长恒集团。 直到父亲去世,始终没有原谅。 …… 费明议和孟遥结婚第八年的时候,两个人在家中静享二人世界。 电视上播着一位当红作家的采访。 主持人说:“那你有没有什么比较遗憾的事呢?” 作家犹豫了一下,回说:“有吧。” 主持人有些意外:“可以说说是什么事吗?” 作家说:“小的时候,我在学校受过校园暴力,当时有个女孩子站出来帮助了我,只是因为我的懦弱,我辜负了她……这些年我一直想要跟她说声‘谢谢,对不起’,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哦,那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她姓孟,我一直记得……” 孟遥静静看着。 费明议倒了水走来,问她:“看什么这么入迷?” 孟遥转过头,笑了笑,“没什么。” 多少故事尘封在过去,岁月无声,不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