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时光听我说爱你 作者:沧蕙 文案: 一场跨越整个青春的暗恋,结局he。 ****************** 文案一(抒情版): 一群男孩女孩的成长往事,一个女孩的暗恋心事。 写一段流逝在时光里的记忆,做一场不可能成真的梦。 ****************** 文案二(摘录版): 我一边用书挡着脸,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不远处并肩站在一起说话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捧着一本杂志,或许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咯咯笑了起来。她拉一下男孩的手,男孩马上把脑袋往她的方向一靠,没过几秒钟,也跟着笑了。 我看着男孩笑得眯起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心里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我匆匆低下头,想,原来是真的啊,原来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 文案三(摘录版): 他忍俊不禁:“我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你唱了《宝贝》。” 我抓了抓耳垂:“你还记得呀?那么糗的事,你还是忘了吧。我天生五音不全,唱不了歌。” “好,我会努力忘记的。”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一句承诺。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面孔看起来更加深邃了,对向行驶而来的汽车车灯不停扫过他的脸,他的眼睛时而明亮,时而幽深,琢磨不透。 我怦然心动,在心里对他说:我也会忘记这首歌,还有当时唱这首歌时的心情,然后……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晴 ┃ 配角:江铭;何亚君;蒋佳语等 ┃ 其它:青春校园;暗恋成真 上卷:少年不识愁滋味 第1章 高二(5)班的新面孔 今天是高二第一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天高云淡,阳光灿烂,白天的课堂上,老师们照例拿出上学期期末考试卷给我们做讲解和分析。 各科老师在讲台上说得滔滔不绝,我们在下面鸦雀无声,似乎听得都有点儿昏昏欲睡。 课间休息的时候,整个教室安静地异于往常,不知道是因为身边多了不少张陌生面孔,大家一时都有些羞怯,还是因为都在默默回味刚刚结束的暑假,所以没心思找人攀谈。 我一整天都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想到接下来漫长的两年,天天得跟让人头疼的数理化打交道,就怵到不行,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晚上在食堂吃完晚饭,回教室自习的路上,收到何亚君的短信:“你怎么了?刚刚在食堂看到你一脸愁苦,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再苦着一张脸,更惨不忍睹了。” 如果搁在暑假,我肯定会狠狠回敬他一番,可是一天的课上下来,我的脑细胞早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没力气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的短信又来了一条:“白晴,你真碰上不高兴的事了啊?” 我仰天长叹,想了想,还是回了:“没什么,就是觉得人生太绝望了,活着没有盼头。” “……你没病吧?” 我就知道跟他说心里话算是白搭,愤怒地敲着键盘,回了一句“你才有病”,收起了手机。 何亚君算是我的青梅竹马,初中以前,我们一直住一栋楼,双方父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后来我爸妈跟他爸妈考虑到我们上高中的问题,早早地就在麻十中学附近各买了一套房子,于是我们从住楼上楼下的邻居变成了住对门的邻居。 我跟他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他瞧不起我死读书的书呆样,我瞧不起他的爱玩爱疯,鲜少有能说到一起的时候。别看他长得挺周正,可说起刻薄话来特别不留余地,更可恶的是,他不止一次说我长得难看,虽然是事实,但我多少还是有自尊心受挫的感觉。 他在四班,也学理科,教室就在我隔壁,但平时我们基本不会一起出门上学,更不会下了课结伴回家,在学校也装作陌生人,就算真有事联系,他也不会来找我,直接短信上说。 麻十中学是麻十市的重点中学,也是麻十市人心中的骄傲,升学率高,不仅在本地无人不知,在周边城市也小有名气。我觉得我们学校最好的地方在于它对每一个班级一视同仁,不设置所谓的快班慢班或者天才班普通班,教学资源分配平均,每位老师的教学水平都属一流,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何亚君虽然吊儿郎当,但他的成绩一向比我好,我成绩一般,为了考进麻十中学,去年可是付出了不少心血。本来以为只要努力,未来一片光明,可是学了一年,我的成绩始终在班里中下游徘徊。 按理说,我应该去读文科的,可我实在是讨厌历史课,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对应的时间。纠结了好久,后来还是心一横,硬着头皮选了同样前路坎坷的理科。 这天晚上的晚自习,坐班的是老王,我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他把白天没讲完的几道简答题讲解完毕,交代我们休息十分钟,然后背着手走了出去。 身边陆陆续续响起拖椅子的声音,我充耳不闻,对着试卷上用红笔写上的正确的解题步骤发呆。 明明刚才已经理解了的解题思路,这会儿看起来却有点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越看越迷茫,我只好合上卷子,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猪脑子,质问自己为什么不乖乖选文科。 有人用笔戳我的后背,压着声音问我:“白晴,你干嘛叹气?” 我不想搭理,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不想那人不依不饶,继续戳我,我只好无奈地回头。 张耀半趴在课桌上,嘿嘿直笑:“老王出去以后,你一直唉声叹气的,遇到啥人生难题了?说来听听,我开导开导你。” 我再度叹气:“谁开导我都没用。我真是脑子抽风了才会选理科,以后肯定是班里倒数了。唉,谁说学习只要勤奋就有回报的?我就是典型的反教材,上课认真听讲,习题用心做了,可我对学习用心,学习对我闹心。老王刚讲的题,转眼我就理不清楚了,难不成是我的学习方法有问题?” “也可能是因为你智商有限,不是学习的料。” 我拿起笔,作势要扎他:“有你这样开导人的吗?我跟你一样,也是自己考进来的,好不好?” 他仍是懒懒得趴着不动,跟软体动物一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是在我们学校,高手如云,不是你不厉害,只是别人比你更厉害。” 我泄气:“这么说,接下来的两年,我注定得日日受折磨了?唉,我都看不到我毕业的那天。” “我觉得吧,你在学习上绷得太紧了,焦虑是会起反作用的。我在你后面坐了一年了,好多次课间休息,你都在那儿埋头奋笔疾书,那样很容易疲劳,反而影响学习效率,你需要适当让大脑休息一下。”他咧开嘴,“比如我,你看,我经常休息,成绩一直很稳定,是不是?” 我无语,我承认他说的前半段话有一定道理,但对我来说,纯粹是空谈,再联想他比我高不了多少的排名,实在不敢点头表示同意。 他笑:“行了,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有不懂的很正常,我也有很多不懂的,我不是照样好好过着日子嘛。再说了,不懂的,可以多向别人、向老师请教,多请教几遍不就懂了。” 这话倒是真的,我虽然很看重学习,但是并不喜欢拿问题去问同学,更不喜欢问老师,不是怕麻烦他们,而是觉得羞愧,不知道怎么开口。尤其这种老师讲解过的题目,更不好意思再多问。 这个时候,张耀的同桌罗文皓回来了,罗文皓刚好是那种连课间休息都会抓紧演算题目的人,而且他的学习成绩始终排在班级前十名内。 张耀总算坐起了身,拍一下罗文皓的肩膀,对我挑眉:“你看,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好老师嘛,你得学会利用,没事多跟咱们罗同学沟通,成绩铁定能起死回生。” 罗文皓高一时的座位离我们很远,跟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我看着张耀一脸狡黠,着实佩服他跟人自来熟的能力。 罗文皓的性格十分随和,谦虚地看着我:“你以后要是真有不明白的题目,可以拿给我看看,我们一起讨论。” 我顿时喜笑颜开,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救星:“就这么说定了。” 我打算拿刚才那道题给他看看,张耀又叫我:“对了,你的新同桌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的同桌是从文科班转过来的,个子不高,长发微带自然卷,长得不错,只是人瘦得厉害,而且看上去有点儿高冷,似乎不太好相处,我到现在还没跟她说上话。 “我不知道,她一会儿回来了,你自己问她就好了。” “你也太不关心新同学了,咱们班女孩子现在都是稀有珍宝,你得好好照顾你新来的同桌呀。” 分班以后,以前的女同学走了大半,如今的五班,一共53个人,男孩子41个,女孩子只有12个,确实稀有。 我看着他脸上讨打的笑,装作没听到,回头去拿数学试卷,看着压在试卷上面的笔盒,忍不住偷了一下懒,结果一抽试卷,笔盒竟然滑了出去,“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我的座位靠近过道,正恼怒自己没救了,想要弯腰去捡,一双手已经先我一步伸了下去,迅速捡起散落一地的笔、橡皮和透明胶带,收进笔盒里,放到我的桌上。 我抬头一看,不禁怔了一下。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孩,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面孔上一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都要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逆着灯光的缘故,他穿的白色T恤落在我的眼睛里,有几分说不出的炫目。 他对我笑了一下,我后来回想,那笑其实很浅,完全是礼貌性质的,但当时的我却觉得别有含义,小小眩晕了一番。 我赶紧收敛了目光,也笑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他说,径直走向最后排的座位。 我克制住回头看他的想法,吁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毛躁。 第二节晚自习,老王叫我们自己自习,我把白天其他课程的试卷拿出来准备再看一遍,大约过了十分钟,身边传来打嗝的声音,而且一个接一个一直没有停下。 转头看去,我的新同桌正用手捂着嘴。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放下手,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啊。”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响亮的嗝,离得近的几个同学齐齐看向她。 我见她难受,想了想,移过去,凑到她耳边,犹犹豫豫地说:“那个......你牛仔裤的拉链没有拉,内*裤露出来了,他们都看到了。” 她明显呆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裤子,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摸向拉链,几秒钟之后,转过头,眼神犀利地盯着我。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我耸了耸肩,笑眯眯地问:“现在是不是不打嗝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我是在帮她,脸色缓和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谢谢。” “不客气。” “我叫蒋佳语。”隔了一会儿,她说。 我把试卷推到她面前,指着上面的名字:“我叫白晴。” 这就是我跟蒋佳语认识的开端,很多年以后,在我的婚礼上,她告诉我:“白晴,你那天晚上吓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是能成大事的那种。” 我不好意思地瞅了一眼正含笑注视着我的新郎,她也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男人,笑:“你都把这人搞上手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了的?” 第2章 爱美是天性 读高一的时候,每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我们都会被老师赶着去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做广播体操。看着排着方形队伍,一边喊着班级口号,一边路过广场跑过去的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高二去。 天知道,我们做了十几年老掉牙的广播体操,好不容易上了高中,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屁孩了,结果跟朝气蓬勃呐喊着跑步的高年级的学生一比,仍然跟着音乐做出各种别扭动作的我们显得既幼稚又搞笑。 现在高二了,总算不用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扭屁*股扭腰了。跑步经过广场,看到高一学子们笨拙地扭来扭去的时候,我都有暗爽的感觉,同时心里还隐隐升出一点自豪感。 这天是星期四,开学的第四天,天气依然晴朗。 老王扑哧扑哧哼着气,拖着步子跑在我们班队伍旁边。老王年近四十,又挺着啤酒肚,跑完第一圈便有落后的趋势,不过还是一边龇牙咧嘴地擦汗,一边努力跟上我们的节奏。 班长在身后大喊一声:“全体注意,喊口号了!” 于是我们扯着嗓子,卯足了劲儿开始叫唤:“五班五班,唯五独尊!五班五班,五动天地!” 我们班女生少,排成两排在队伍的最前头,我跟蒋佳语在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对视一眼,同时侧头去看带队的老王,只见他听了口号后,更卖力地甩着腿往前跑着,一脸振奋人心的模样。 说到这句口号,我就不得不提一提我们班那位颇有文采的班长大人李书昀了。 李书昀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白净,一张脸生得既有书生气质,又阳光开朗,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颇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高一刚开学,班里第一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是我们班长得最顺眼的男生,后来我们班女生达成一致,暗暗称他为我们班的班草。 班长大人的学习成绩其实不算我们班最好的,但是他的语文成绩每每都遥遥领先,是当之无愧的语文课代表,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每次上语文课,语文老师喊他回答问题,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换个人的时候,立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了。 其实那些古人在写下那些诗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们这些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怎么可能猜得那么精准? 不过这都是废话,言归正传,可想而知,这句霸气十足的口号只有李书昀这种文采的人才能想出来。 毫不羞耻地说,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还偷偷关注了他一阵。 有一天,语文老师让他和另一个同学上讲台默写文言文,他不慌不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模样十分认真。 语文老师看他默写的时候,频频露出满意的笑容,再一看拿着粉笔抓耳挠腮的另一个同学,脸立刻沉了下来。 然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李书昀写完以后,转过身来,把粉笔放回讲台,这时,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向一侧颤动,牵起他身上白衬衫的衣角。他抬起头,不知道是对着谁的方向,突然微微一笑,就是那一笑,让我的心猛然一个激灵,加快了跳动。 那会儿我对爱情其实没什么概念,只记得后来每次看到他的笑,心里都会有一点异样的感觉涌起。回家看到杂志上写的言情小说,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喜欢上他了。 然而我对他的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对班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那样笑,我见得多了,就不再觉得特别了,心里的那点悸动也就烟消云散了。后来我才明白,我那根本不叫喜欢,不过是一时没有把持住、被美色迷惑了而已。 高二开始以前,他在我心里还是算得上班草的,可是分班以后,我只能替他感到惋惜,因为班里新来的一个男生个子比他高,五官长得比他精致,最关键的是,不会到处放电,所以轻轻松松压过了他,成为我们班新一任班草——我没跟任何人讨论过这事,但心里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我又看了一眼老王矮胖的身躯和他依然艰难挪动着的腿,忍住笑,收回目光,却冷不防地被后面的人踩了脚,顿时往前踉跄了一步,幸亏蒋佳语及时扶了我一把,才没有摔个底朝天。 我没好气地回头,正要数落人怎么这么不注意,却在见到跟肇事者同一排的某张好看的面孔时,一下子住了嘴。 踩我的人是张耀,那个让我闭上嘴巴的人是星期一晚上帮我捡笔盒的男生——江铭,当然,也是我心中认定的新任班草。 张耀嬉皮笑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歉疚,我看了一眼江铭,忍住一个白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跑,只是心里不禁有点儿纳闷,江铭前几天都在最后一排的,怎么今天跑到第三排了? 跑完步回到教室,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耀。 他缩缩脖子,敷衍地说:“多大点儿事,这么记仇干嘛?我道歉,我错了,行不行?” 害我差点当众出丑,我怎么能不生气?不过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跟他一直关系不错,面对他的笑脸,自然转个身就忘了。 下一堂课是物理课,我拿出崭新的物理课本,随便翻了几页,忍不住又开始叹气。 蒋佳语斜睨我一眼:“你是不是特不想我做你同桌啊,这几天一直唉声叹气的,把我都给叹老了。” 我无精打采地说:“我觉得这学期的物理会很难,本来我的物理就学得不好,这下子有得折腾了。” 她不以为意:“你唉声叹气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还不如打起精神对付,你越怕它,越学不好。” 跟蒋佳语接触了以后,我发现她其实挺可爱的,并不像最初看起来那样地难相处。 我深呼吸一下,说:“算了,女孩子本来物理就学得比男生差,我原谅自己。你也不要害怕。” 她切了一声,没再理我。 下午最后两节课是生物课,给我们上课的是刘老师,她的儿子跟我们同一届,也在麻十中学。高一时,班里好些学生私下议论过她的儿子,说她儿子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每次别人找他说话,他都得过十秒钟才能反应过来。我没见过她儿子,不过见她上课思维严谨,倒是很难想象她儿子有别人说的那么呆。 她的课堂风格出了名的严肃,我一直有点儿怕她,每次上她的课,都格外集中注意力,一点儿也不敢开小差。 我正低着头记笔记,只听刘老师厉声叫道:“张耀!” 我吓得手一抖,连忙抬头。 刘老师拿黑板擦重重敲了一下讲台,瞪着我身后的方向:“你在干什么?” 我们一齐看向张耀,他惺忪着眼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脸无措又无所谓的表情,脸上的睡痕杂乱无章。 刘老师闭了一下眼睛,愤怒地说:“别人都在听讲,你在干什么?上课的时候居然睡觉?谁教你这样尊重课堂、尊重老师的?!” 张耀垂着眼睛不作声,我怕他难堪,转回了头。 刘老师又说:“我教了二十几年书,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的学生。我给你留面子,你什么时候给我留点面子?你这么想睡觉,干脆回家睡得了。” 张耀总算开了口,声音意外地诚恳:“刘老师,我昨晚学习学的太投入了,一不小心看书看到凌晨,实在撑不住了才睡着的,对不起。” 周围的同学不客气地扑哧狂笑,我回头,盯着一脸无辜的张耀,简直无语。当着老师的面,连这种谎话都能扯出来,也是没谁了。 刘老师瞪大眼睛,看着教室里笑成一团的学生们和这场搞笑剧里大言不惭的主角,又好气又好笑。她不耐烦地抽了几下嘴角,对张耀摆摆手:“好了好了,坐下吧,以后合理安排时间,上课好好听讲,别总是睡觉。” “好的,谢谢刘老师关心。”张耀一本正经,挺直着背坐下。 我听着教室里爆发出的又一阵笑,不由也跟着笑了,暗暗给了张耀一个“你真是神人”的眼神,转回头时,目光不经意停在了坐教室最后面的江铭身上。 江铭也在笑,但那笑浅浅的,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前仰后合。他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姿势懒懒的,带着一点儿漫不经心。和张耀的懒不同,他的这种懒,散发着不羁和无畏,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点儿超越实际年龄的成熟感,让他的脸看起来更炫目了。 我没多看,趁没人注意我,移开了视线。 我虽然长相普通,但是从来不会因为这自卑,更不会看到长得帅的男生时羞涩地低头。跟很多女孩子一样,我也迷电视里那些俊男,偶尔看到身边出现的帅哥,也会按耐不住地激动。 何亚君以前说我肤浅,每次碰到我在家里对着偶像剧男主角发花痴,都会鄙视我一番:“瞧你那一脸花痴样,难怪学习总学不好。你现实一点儿吧,白晴,你再怎么觉得人家长得帅,人家将来也不会做你的老公。” 我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可毕竟才十几岁,听到“老公”二字,终究是害羞的,只得关了电视:“我学习不好关你什么事?我才不肤浅。” 我确实不认为自己肤浅。妈妈一看到漂亮的花和衣服就会心情愉悦,她说爱美是天性。我多看几眼长得漂亮的男生,不也是为了愉悦心情吗?再正常不过了。 张耀经过这次风波,在班上出了好几天风头。他本人对此倒是很无所谓,照例逮着机会就趴在桌上做“睡美人”。 晚上晚自习结束,等其他同学都走了,我才开始往书包里塞课本,想着晚上回去得好好再看一遍白天学的内容。 转过身来,张耀居然还趴着不动,我哭笑不得,拿起他一本书,拍一下他的头,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都不睡觉的吗?课间趴趴就算了,刘老师的课,你都有胆子睡觉。” 想到白天生物课上他“死不要脸”的行径,我忍俊不禁:“张耀,你真是人才。”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答非所问:“我昨晚亲了柳月。” 我愣住。柳月以前跟我们一个班,后来选了文科,现在在九班,在我们楼上。我以前听人说过张耀跟她关系不寻常,但并没有当真,以为是捕风捉影,闹着玩儿的,毕竟我们学校对早恋是三令五申禁止的。 我没想到张耀竟然这么大胆,接*吻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一件很出格的事情。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云淡风轻地就这样告诉了我。 我问:“你跟柳月真的是一对啊?” 他点头:“就是因为昨晚亲了她,我才失眠的。那可是我的初吻……” “别说了别说了,”我受不了地打断他,“你留着自己回味吧,我先走了。”匆匆背上书包,从后门跑了出去。 第3章 不一样的白色 我抓着书包肩带,埋着头往楼梯口的方向冲,正要下楼,被人从后面扯住了书包。 我刹住步子,回过头,发现是何亚君以后,很是意外:“你怎么还没回家?” 他眯着眼睛盯着我看,我被看得心里发毛,没好气地说:“你看我干什么?” 他不语,忽然笑了,松开我的书包,双手插袋先我一步下了楼。我看着他空荡荡的后背,耷拉一下嘴角,这人竟然不带书包回家?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我回神,他已经站在下面的楼梯拐角了。我无可奈何,只能跟上他。好在这时候比较晚了,路上已经看不到几个学生,我便打消了跟他分开、一个人跑着回家的念头。 出了学校便是大街,路灯昏黄,我打量一下何亚君隐匿在昏暗中的侧脸,问:“你晚上不会是故意留下来等我回家的吧?” 他转过头瞄了我一眼,又傲娇地收回视线,动了动嘴唇:“不是,做了会儿题,出来就看到你跑得像逃命似的。” 我想到张耀刚刚跟我说的事,还是觉得震惊,一时没有说话。 他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整个人面对着我:“白晴。” 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打击我,马上进入到备战状态,做好反击准备,没想到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说的却是:“你跟张耀是什么情况?” 我“啊”了一声:“你怎么会认识张耀?” “不认识,听说过,”他有点儿不耐烦,“别转移话题,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他到底什么情况?” 我懵了:“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什么情况?真是莫名其妙。” 我要走,他拉住我的书包肩带:“你喜欢他?” 我吓了一跳:“你别胡说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 他收回手,俊秀的面孔上不带一丝表情:“不是的话,以后别单独跟他留在教室,我晚上看到你们凑一起说话,还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呢。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想你们。” 我哑然,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胡说,我怎么可能跟人早恋?我不过是跟你一样做题耽误了一会儿,才走得晚,平时我一下自习就回家的。” 他扯了扯嘴角:“量你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和人早恋。白晴,校规可是禁止早恋的,你爸妈的话,你也别忘记,他们要是知道你在学校谈恋爱,你就完了。以后跟班里男孩子相处,要注意分寸。” 我知道他说这话是为我好,没有回嘴,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憋屈。 他瞥一眼我沉重的书包,皱眉:“你不会每天都背这么多书回家吧?” “对啊,回去还得再复习复习。对了,你的书包呢?” “我平时都不带书包回家的,”他又露出那种鄙视的眼神,“虽然说勤能补拙没错,但你晚上到家洗洗都十点半了,背这么多本书回去,也不见得能记得多少东西,还是早点休息,别熬夜死读书了。” 我恨恨地说:“我就是爱死读书。就你聪明不需要看书,行了吧?” 他罕见得没再继续挖苦我:“用功是需要方法的。听阿姨说,你每天早上都是踩着点去学校,真要用功,还不如晚上早点睡,早上早点起床看书,效果会更好。” 他的话不无道理,我点头,不过总觉得他今晚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到底哪里怪,想着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跟他上完晚自习一起回家的缘故,才会感觉陌生吧。 到家以后,妈妈已经做好了面条。 我放下书包,捧着碗跟她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在放《豪杰春香》,我一边吃着面,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 妈妈问我:“这几天的学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 她知道我一向很勤奋,从来没有因为我成绩排名不好看而骂过我。我实话实说:“目前还行,讲得东西都不难,基本能理解,但是以后的难度肯定会加大,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跟上。” 她笑,摸我的头:“放轻松一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麻十中学的学生放在别的地方都是优秀的,你不要灰心。” 我叹气:“妈,我应该听你们的建议选文科的,理科的确不适合我。” “开学还不到一个星期,你怎么知道不适合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就别后悔,每一天认认真真地过就行了。实在担心的话,我跟亚君说一声,让他周末没事的时候,给你补补课,他理科学得不错,应该能帮到你。” 我差点儿被面呛到,吞了口口水,说:“妈,千万别,他要忙自己的事,麻烦他不好。” “你们关系那么好,他肯定愿意给你补课的。” 我讪笑,何亚君在我们父母面前对我还算说得过去,不会总拿刻薄话气我,加上两家父母关系亲近,父母自然以为我们俩的关系也同样亲近。其实我跟他的关系一点也不好,应该说是非常恶劣才对。 不过我没有把他总气我的事告诉过妈妈,否则她现在肯定会后悔提这个建议。 我吃完最后一口面,说:“还是算了,妈,我现在还能跟得上进度。” 第二天,除了正儿八经有事得说话,张耀再在我后面叫我名字时,我便开始装耳聋。就算昨晚何亚君没给我敲警钟,从张耀告诉我他跟柳月的事开始,我便打定主意跟他保持距离了。 我不搭理他,他便把笔戳到了蒋佳语背上,无聊的时候找她闲聊。过了一周,蒋佳语有点不胜其烦了,他再戳她的背,她就使劲瞪他。 某一次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跟蒋佳语跑到学校食堂的小卖部买饮料喝,她问我:“张耀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突然不理他了?” 我打哈哈:“没有的事,我就是不想跟他瞎聊罢了,怪没意思的。” “这倒也是,没事就拿笔戳人,换谁都受不了。” 我笑而不语,出来的时候,路过篮球场,班里不少男同学都在场上打篮球,我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江铭。 他正在运球,看样子是打算投个三分球,无奈班长和另一个男同学一直围攻他,他只好把球传给队员。 这一天的天气不太好,闷热难耐,阴沉了一整天,俨然有即将下雨降温的趋势。 他跟其他人一样,穿着薄薄的短袖,简单的白色。周围好几个男同学穿的都是白色,但他看上去格外显眼,也格外耀眼。我暗自想,这人的美貌果然不容小觑,要是我们女生凑一起正儿八经开会讨论一下新一届的班草,估计每个人都会选他吧。 蒋佳语察觉到我的目光,撞一下我的胳膊:“江铭长得好看吧?” 我没有躲闪,摸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继续研究他,回答:“还行,但是比不上你的杰伦哥哥。” 她咧着嘴笑:“冲你这句话,我们一辈子都得是朋友。” 蒋佳语喜欢周杰伦,没事就哼他的歌,还跟我说,这辈子一定要嫁给周杰伦。我不认为她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可是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我没敢跟她说实话。 她继续笑,拍拍胸脯:“以后你的物理难题包在我身上,有不会的,尽情来骚扰我。” 关于物理这件事,她倒没有吹牛说大话,我本以为她的成绩平平,然而上个星期她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吓。 上周的某堂物理课上,老师聊到他碰到的一道难题,起了兴致,临时写到了黑板上,美其名曰启发我们思考。 我对着黑板上的题目犯晕,整个教室十分安静,谁也没有上台去解题。就在老师准备公布答案的时候,我的同桌突然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说:“老师,让我试试。”然后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也包括老师的)缓缓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地开始运算,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写完以后,她十分平静地走了下来,坐回到我身边。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朝我挑了一下眉,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同桌原来是一位物理大神。 物理老师激动地不得了,在我同桌写的答案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勾,后来的课,频频把目光投向她,一脸赞赏的表情。 下课以后,不仅我,连一向不怎么开口说话的罗文皓也禁不住夸她,还拿那道题目跟她讨论,越听她的解释,越是面露敬佩。 “佳语,估计我们班的物理科代表很快就要换成你了。”我说。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兴趣做班干部,还是做普通老百姓自在。” 这等淡泊名利,我想不佩服都不行。后来再遇到不懂的,我自然抱她的大腿,得益于她的帮助,我的物理学到现在,一帆风顺地跟做梦一样。 我举起可乐,碰了一下她的橙汁:“那今后就承蒙您照顾了。” “好说好说,”喝了一口橙汁后,她又把话题扯到江铭身上,“江铭其实是我初中同班同学,他长得好,学习也好,以前在班里特别活跃,但是他爸爸在我们读初二的时候生病去世,他当时受到很大打击,请了好多天的假,再回学校的时候,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跟谁都不来往。” 我怔住,没想到他身上居然发生过这种事,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呼吸不畅的感觉。我再看他一眼,他仍在球场上挥汗奔跑着,脸上挂着笑容,寻不到一点儿阴霾。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内心又经历过什么样的曲折? 这一天,我第一次对江铭起了好奇心。 第4章 借碗献佛 “大家都往前看,来来来,看我的手,都站齐了啊!” 周一的升旗仪式开始前,老王站在我们班队伍最前面,一只手直直地向上举着,吆喝我们向前方看齐。 我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脑袋控制不住地犯晕,不巧旁边还有别班的人在嬉笑打骂,吵得我耳朵也疼。再看一眼身上宽大的校服,更觉得胸闷气短。 麻十中学每一届的校服是不一样的,但其实是大同小异,顶多只是在颜色搭配上换点儿花样,宽大的袖子、肥胖的腰身和水桶一般的裤腿却是千年不变的,且每个人只有一套,上衣还是春秋季节穿的那种运动型外套。 大多数同学平时都不穿,只在星期一升旗仪式那会儿穿一下,很多人的校服能在课桌里放一学期,我稍微好一点儿,一个月会拿回家洗一次。 我们这一届的校服在三个年级里无疑是最难看的。高三的校服是很衬皮肤的白色,搭配一点儿黑色的线条,看起来比较清爽,高一的校服则是用好几种颜色的几何图案拼接而成,很有设计感,而我们高二的却是很老气的那种深蓝色,连颜色搭配都省了,还厚实得不像话。大热天穿的时候,简直跟套了个蒸笼在身上一样。 蒋佳语扯着校服衣领不停给自己扇风,回头冲我抱怨:“这鬼天气也太变态了,一直闷热,再不下雨,我都得被闷死了。还要把这丑死人的校服披在身上,真受不了。” 我也热得有些烦躁:“是啊,等真下雨了,气温又一下子降十几度,冷得打哆嗦,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感冒,想想就惊悚。” “中午我们俩去学校外面吃吧?我想吃酸辣粉,食堂的菜难吃死了,还人挤人,肯定更热。” “好啊。” “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老王不知道啥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粗粗的眉毛皱成两道蚯蚓状,“马上就要升旗了,站好。” 蒋佳语讪讪地回了头,我也赶紧闭嘴,对着主席台做憧憬状和自豪状。 升旗仪式结束以后,我跟蒋佳语忙不迭地脱了校服,慢慢往教学楼走,一时间都热得有些不想说话。 到了三楼走廊,人总算没那么多了,我抬头,只见前方三米远的地方有一道高高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两手插袋,正是江铭。 他也穿着校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高的缘故,校服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意外地妥帖,一点儿也不土气。 快到教室后门的时候,他抬起双手,将校服脱了下来,跟别的男生急吼吼等不及地要摆脱校服的样子不同,他的动作十分悠闲,不急不躁。 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一次对着他产生了小小的晕眩感,不禁暗自怀疑,难道我真的像何亚君说的那样,是个肤浅的人吗? 卖酸辣粉的小店在学校对面,店面很小,只摆了六张桌子,生意却十分火爆,去得晚了常常找不到座位。于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我跟蒋佳语便牵着手,飞快地冲出教室。 到店里一看,还好还剩两张空桌,我们点好酸辣粉以后,挑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坐下。 蒋佳语微微喘着气说:“网上说周杰伦下个月又要出新专辑了,真是天才,我估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跟他一样,做到每一首歌都那么好听。” 我平时不怎么听歌,不过每天晚上的晚自习开始之前,学校广播都会放半个小时的流行歌曲。周杰伦的歌基本每天都放,每次蒋佳语都很激动,一边听一边跟我介绍歌名,虽然我从来没听清过歌词讲什么,但不可否认,旋律的确很好听,尤其那首《东风破》,我每次听都有惊艳感。 蒋佳语一边拿纸巾擦桌子,一边哼歌,据我猜测,哼的应该是《退后》,正要问她是不是,她突然停下,举起手,冲我背后叫了一声“江铭”。 我回头,江铭和我们班另一个从别班转过来的男生左涵一起走了进来。这时店里已经没有空桌了,唯独我跟蒋佳语这一桌还有两个空位。 江铭似乎有点儿惊讶,眯了一下眼睛,笑着点了一下头,朝我们走了过来。左涵问我们:“就你们两个,这边没别人坐吗?” “没有,不然我也不会叫你们过来。”蒋佳语把纸巾扔进垃圾篓,主动移到靠墙位置坐下,“你们坐吧。” 我只好也跟她一样,挪到里面。 左涵笑眯眯地在她旁边坐下,江铭则跟我坐在了一边。 左涵皮肤有点儿黑,身高跟江铭差不多,似乎很爱笑,看起来很开朗。他大概早已经知道蒋佳语的名字,把目光转向我,打量我几眼后,问:“你们俩是同桌吧?你叫什么名字?” 蒋佳语不乐意了:“开学都这么久了,我们都知道你叫什么,你居然不知道白晴的名字?” 他嘿嘿笑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我们的座位离得有点儿远。原来你叫白晴,名字挺好听的。”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江铭,朝他使眼色,“江铭,是吧?” 我并不为这一点感到生气,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长相和身材都很平庸,又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长发飘飘,学习成绩也不好,上课从来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连老师都鲜少叫我,在班里的存在感仅限于座位四周的那一小块区域。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我没听到江铭的回答,也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对左涵笑了笑:“没关系,现在不是知道了嘛。” 蒋佳语问左涵:“你以前是几班的?” “跟江铭一个班,九班。对了,听江铭说,你们俩初中一个班的,你初中的时候物理就那么厉害吗?你那天上台写答案的时候,我们都看呆了,很有女侠范儿,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生的物理能学得有你这么好的。” 蒋佳语淡淡地回答:“一般吧,我上高中以后才慢慢喜欢上物理。” “看来以后我得经常向你讨教了。” “向我讨教干嘛?江铭坐你后面,你直接问江铭就好了啊。” 左涵对着江铭翻了个白眼:“他啊,我才懒得问他,每次都拽得跟爷似的,一句听不懂,就开始不耐烦。” 江铭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他呼痛,我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逗笑了,他收回揉腿的手,用警告的眼神瞪江铭:“姓江的,身边还有两位大美女在呢,能不能给我留点儿脸面?” 我侧头看一眼江铭,他像没事儿人一样,似笑非笑:“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是有脸的人。” 左涵再度翻他白眼:“懒得跟你说,你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吧。” 我没想到江铭和朋友相处时会是这番模样,略微有点儿意外,虽然他的玩笑话有点儿刻薄,不过跟何亚君对我说的那些刻薄话相比,并不让人感觉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他的这句话不是对着我说的吧,我想。 店里人有点儿多,我们这一桌的酸辣粉迟迟没有端上来,蒋佳语等得有点儿不耐烦,跟老板催了一遍后,又开始哼歌。 左涵惊喜地问她:“你也喜欢周杰伦的歌啊?你最喜欢他哪首歌?我最喜欢《晴天》。” 蒋佳语点头:“我是他的头号粉丝,他每一首歌,我都爱听,《晴天》确实很好听,叶惠美那张专辑里的,白晴跟你一样,她也喜欢那张专辑。” 我无语。我只是觉得里面那一首《东风破》的旋律很美,好不好?不过我没有反驳,只是乖巧地点点头,配合她。 蒋佳语看着坐我旁边的江铭,问:“你呢?你喜欢周杰伦吗?” 我不由自主凝神等他的答案,却不想左涵抢着替他回答了,而且一脸戏谑:“他不喜欢周杰伦,他喜欢刘若英。” 江铭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点儿无语,不知道是真的喜欢刘若英,所以默认,还是根本懒得反驳左涵。 我迅速瞄一眼江铭。我只听过刘若英的那首《后来》,她的歌似乎带着某种无奈的忧伤,比较受女生欢迎。我实在想不出江铭这样一个男孩子也会喜欢刘若英,不过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本来就跟别的男孩子不大一样。 这时,老板总算把我们四个人的酸辣粉端上来了,我跟蒋佳语都是无辣不欢的人,每次吃都要放好多辣椒才觉得过瘾。 蒋佳语跟平常一样,舀了一大勺辣椒到碗里,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舀了满满一勺,我以为这一勺是给她自己的,没想到她顺手倒进了我碗里:“吃吧,不够的话,你自己再加。” 我有点儿欲哭无泪,她注意到我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左涵和江铭也把视线投到了我身上,我尴尬地解释:“那个......我这两天有点儿上火。” “你上火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们吃点儿清淡的多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上火,我只是不想待会儿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太有损形象了,虽然我根本没有形象可言...... 我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吃,江铭不声不响地把他的那一碗推到了我面前,轻声说:“你吃我这碗吧。” 我怔了一下,也不推辞,说声谢谢。 江铭说不客气,端起我的碗。我以为他是要自己吃,没想到他转手把碗放到了左涵面前,再把左涵那一碗端到他自己面前,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吃起来。 我们三个人的脸一致地呆滞了。左涵抽了一下嘴角:“江铭,我说你这人还真行啊,借碗献佛吗?” 江铭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对左涵说:“要不我们俩换回来吧?” 谁知江铭拦住我:“别管他,他爱吃变*态辣。” 不知怎地,这一刻,我突然很不厚道地想哈哈大笑,不过还是极力忍住了,只对左涵耸耸肩,给了他一个“请好好享用”的眼神,埋头开始吃东西。 第5章 原来我真地很肤浅 吃完以后,走到门口一看,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雨,来时的闷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散去,一阵一阵的风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颇有几分凉意。 我跟蒋佳语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烦躁。 蒋佳语皱眉:“带伞的时候它不下,不带伞的时候它拼了命地下。” 我正要开口,江铭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雨伞,递给我:“我刚好带了一把,你们俩打吧。” 左涵笑着拍一下江铭的肩膀:“你们不知道吧?我这哥们儿过日子可是比很多女孩子都要讲究的。” 江铭没说话,迈开步子跑进了雨幕中,左涵笑嘻嘻地跟我们俩说了声“拜拜”,也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我个子比蒋佳语高,自然是撑伞的那一个。 我们俩不慌不忙地走着,我抬头看了一眼雨伞上面绘着的格子,说:“没想到江铭这个人还挺细心的。” 蒋佳语叹了口气:“我觉得吧,他不是细心,他只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而已。” 我知道她指的是他爸爸去世那件事,也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每次想起江铭爸爸的事,我心里都会有些难过。在我看来,父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是既定的安排,天经地义的存在,而且他们永远不会和我们分开。我无法想象缺少他们两个人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因为那相当于拿走我身体的一部分,那种疼,我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江铭经历的痛苦肯定是我们这些人无法体会的,或许正是因为无法体会,我才会觉得他特别,才会想多看他几眼,多了解他一点。 到了教室,蒋佳语先进去,我站在后门外的走廊上,甩掉雨伞上的水,等差不多没有水再往下滴了,才进门。 我们班的座位分四组,总共七排,女生统一坐在前头,我坐在第二组第二排靠过道的位置,江铭的座位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刚好靠近后门。 我进门时,江铭正趴在桌上午睡,身上盖着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左涵回头看到我,咧开嘴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轻轻把伞放在江铭旁边,走回自己的座位。 张耀难得地没有睡觉,低着头摆弄手机,抬头看到我,笑了:“你们俩刚刚跑那么快。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酸辣粉。” 我扯掉蒋佳语右耳上的耳机,准备跟她一起听mp3,张耀忽然叫我的名字,我只好回头。 他挑着眉看了我好几秒钟,似乎在琢磨我的心思,我被他这种审视的眼神弄得很不耐烦:“你神经病啊。” 他没作声,四下看了一眼,说了一声“等会儿”,低下头刷刷地在草稿纸上写起字来。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等着,他写好以后,把草稿纸递给我看,那上面写了一句话:你现在对我这态度,应该不是喜欢我,而是知道我谈恋爱了,觉得我是坏学生,怕我带坏你吧? 我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把稿纸还给他,想了想,说了两个字“避嫌”算是解释,然后转回身,学蒋佳语的样子,一边听歌一边午睡。 这场秋雨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停歇,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天气似乎一下子从盛夏过渡到深秋,让人猝不及防。为了避免因为换季而感冒,我十分注意保暖,穿得严严实实的,饶是这般小心,还是没能躲掉鼻塞和打喷嚏,吃了感冒药,人整天晕晕乎乎的,只想睡觉。 好不容易坚持到国庆放假的前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好是老王的数学课,快下课的时候,他反复叮嘱我们回家以后不要忘了学习。 “放七天假,大家别玩疯了,到时候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发的那些试卷,都给我认真做。会做的题目,一定要仔细,不要看错,不要马虎,不会做的题,不要轻易放在那儿,多多思考。听到没有?” 也许是因为即将来临的假期,大家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反而声音很是响亮地齐声回答:“知道了,老师!” 老王笑了,又说:“不仅要把该做的题都做完,还要好好看书,放完假回来就是年级第一次月考了,也是我们分班后第一次月考,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打起精神,好好备考。” 月考的时间定在下下周,也就是假期结束那一周的周四和周五,一提这个,大家的兴致顿时泄去大半。把考试安排在长假刚结束的时候,这不是成心不想让大家放假,故意破坏大家的心情吗? 不过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就是担心自己的感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影响复习状态。 蒋佳语看出我闷闷不乐,主动提出放假到我家里去,跟我一起复习。 “白晴,我明天要回奶奶家,大概三天后回来,到时候我去你家,咱俩一起看书,你的物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在你身边,刚好帮你理解理解。你看怎么样?” 我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好啊,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了。” 她笑:“看你这几天蔫蔫儿的,搞得我都有点儿心疼。你晚上早点睡觉,明天不要学习了,好好休息一天,把精气神养回来再说。” 我点头,她收拾好了书包,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打了一个喷嚏,摆手,“我家又不远,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好了。” 蒋佳语走了以后,我摘掉口罩,狠狠醒了一把鼻涕,这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一点儿。 我正在检查有没有忘带的书,左涵站到了我面前,弯腰看了一下我的脸,笑着说:“你这感冒够惊天地泣鬼神的啊,有没有好一点儿?” 我没想到他会来关心我,勉强笑道:“好多了,谢谢。” 他看一眼教室后面:“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 我回头,江铭穿着黑色外套,背着书包,靠在后门门框上,看着我们的方向。我的视线有点儿模糊,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觉得他整个人似乎冷冷的。 我知道他在等左涵,也知道左涵不过是在客套,马上笑着拒绝了。只是话音未落,又一个喷嚏华丽丽地席卷而来,声音之巨大,在没几个人的教室里可谓震耳欲聋,而更让人尴尬的是,还喷得鼻涕糊了我一嘴。 我懵了,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更不敢去看江铭什么表情,可是左涵的表情却清晰得让我想死。他看上去也懵了,不过很快,他就抿紧嘴唇,脸颊狠狠抖动着,显然在竭力忍笑。 我简直生无可恋,慌忙低下头去拿纸巾,左涵识相地走了,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回头见”,便跟着江铭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都走了,整个教室很快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把脸擦干净,呆呆坐着不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有人敲靠走廊那一边的窗户。 我抬头,是何亚君。他惊讶得看着我,我只好背上书包往外走。 他跟我一起下楼,看我耷拉着背,一脸郁闷,问:“你这感冒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爸给你开的药是不是不管用?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我摇头:“不用了,我回家再吃点儿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叹口气:“把你书包给我,我来背吧。” 我“哦”一声,乖乖卸下书包递给他,心里多少有点儿感动,毕竟他体贴我的时候并不多见。 “听阿姨说,你后悔选理科,想学文科,是吗?” 我瓮声瓮气地说:“刚开始有点儿,不过现在不这么想了。我同桌的理科学得特别好,帮了我不少,目前都还算顺利。” “是那个卷头发的女孩子?” “她叫蒋佳语,物理学得尤其厉害,每道题,她都会解。” 他对蒋佳语似乎并不感兴趣,又回到文理科的话题上:“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理科的话,也可以转文科的。都怪我,你当时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我不该提议你选理科的。女孩子读文科会轻松很多。” 他突然这么感性,不像平时那样跟我斗嘴,我反倒不适应了。我拍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眼神:“这怎么能怪你?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性不好,历史还总是考不及格,真选文科,没准儿真成班里倒数了。” 我担心妈妈跟他说过让他帮我补课的事情,赶紧又加一句:“你别担心,这不是国庆放假嘛,我同桌说了,来我家跟我一起做题看书,第一次月考应该不会考太差的。” 他没再多说什么,一直把我送进家门,才回自己家去。 我没什么胃口,怕爸妈担心,勉强吃了一碗饭,然后强打精神陪他们说话。 爸爸问我:“放假有想玩的地方吗?我跟你妈陪你去,再叫上亚君一起。” “不用啦,爸,我哪里都不想去,一回学校就是月考了,我得在家里温书。” 妈妈露出欣慰的笑:“你这孩子,别人都求父母让自己出去玩,你倒好,我们让你去你都不去。” 我也笑:“没办法,谁叫你生了一个我这么懂事的女儿。对了,妈,我同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佳语,她过两天要来咱们家,跟我一起看书,你到时候多做点儿好吃的给她吃,她对我可好了,学习上帮了我很多。” “你放心吧,妈妈会好好招待你同学的。” 我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吃了药以后,去浴室洗热水澡,再出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我跑到书房,打开电脑,打算找一部电影看看,后来一想,还是算了,怕自己撑不住直接睡过去,于是改听歌。 听了一遍《东风破》后,我搜了刘若英的《后来》,一边听,一边看歌词。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 歌唱到这里,我的心跳突然变得飞快,一下一下,跟不是自己的似的。我被这种陌生的感觉吓了一跳,猛地按了暂停。 书房回归安静,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想起刚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禁不住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白晴,何亚君说你肤浅,还真没冤枉你。 第6章 他喜欢看银版? 早上自然醒后,我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虽然说话的嗓音还有点儿沙哑,但鼻子通了,太阳穴也不再隐隐作痛,整个人神清气爽,有起死回生的感觉。 开学以后,我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虽然有蒋佳语在我身边,帮我缓解了不少学习上的压力,但很多时候,我仍然有很强烈的危机感。 如果我不学无术,根本不把学习当一回儿事,每天得过且过,或许我会过得很快乐,因为知道自己不曾努力过,所以谈不上遗憾,更谈不上痛苦。然而事实上,我在学习上一向很有上进心,也花了很多时间用心钻研,结果却事与愿违,我仍然摆脱不了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差生行列,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时常焦躁。 我不知道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别人太优秀,还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愚笨。无论哪种原因,都让我沮丧懊恼。 过去的一个月,我几乎没有过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身体时常感到疲惫,这次难得有了一次充足的睡眠,再看那些困扰我的问题,我的心态平和了很多,甚至重新燃起了斗志。 上午,何亚君到我家来找我,说他要去书店买点儿学习资料,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本来打算上午做做英语卷子,正要说不去,妈妈替我发了话。 “晴晴,跟亚君一起去吧,别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看书。听妈妈的话,今天天气好,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 我只好答应,跟何亚君一块儿出了门。 书店离得不远,走路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何亚君问我要不要坐公交车过去。 “算了,走走吧。” “你身体吃得消吗?” 我翻了一个白眼:“我就是普通的感冒,好不好?哪至于走路都走不了?再说了,我已经好了,现在浑身都是劲。” 他撇了撇嘴角:“昨天下午不知道是谁,走路耷拉着头,虚弱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 他一说,我又想起自己打的那个惊悚的喷嚏,顿时低下了头,不再作声。 他大概没想到我今天居然轻易败下阵来,有些意外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喂,你这也能生气啊?我也没说你什么吧,我这不是......”他一时语塞,清了清嗓子,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我仍旧闷闷不乐,敷衍地说:“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他不解:“那跟谁有关系?总不至于一大早就念叨你那学习成绩吧。要是这样的话,你别去书店了,回家看书好了。” “你能不能闭嘴?”我不耐烦地说,“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你是讽刺我讽刺地上瘾了还是怎么回事?” 他嘴角边的笑意隐去了,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好几秒钟,我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他突然又笑了,只是笑容冷冷的:“行吧,怪我多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然后加快步子往前走着。 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当然知道他说那句话的语气不带丝毫挖苦之意,是真的关心我,可我不知道怎么了,那一刻突然把对自己的不满转发到了他身上。 我自知理亏,忙小跑着赶上他,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脚下的步子倒是慢了下来。 “对不起,亚君,我刚才不是故意吼你的,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今天是我错了。” 他不出声,我只能放低姿态,讨好地去扯他的袖子:“我真的错了。” 他蓦地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想问我什么,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把我拉到他右边:“你走里边。” 我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原谅我了,马上做感激涕零状:“我就知道我们的大帅哥亚君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我们这些小喽啰一般见识。” 他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唇角:“这也就是你,敢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要不是看在我们认识了十几年的份上,我早动手打人了。” 我往旁边一躲:“喂,好男不跟女斗啊,你一个大男人,要是打女人,说出去,别人不得笑死你才怪。” 他上上下下地斜睨我,视线落在我的胸口上,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哼一声:“女人?就你?” 我赶紧捂住胸口,既气愤又羞恼地瞪他:“你,你,你看什么看?” 他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别做梦了,根本就没啥看头。” “……” 一直到进了书店,我们俩都处于冷战状态,谁也不搭理谁。 他去高二辅导教材的书架旁找书,我跑到杂志区翻杂志,赫然看到九月份的《男生女生》(金版)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才记起自己上个月忘了买了,连忙转身去找何亚君,问他借钱。 《男生女生》在当时是很受学生欢迎的校园杂志,有好几个版本,金版和银版最受学生喜爱。金版上的故事大多是悬疑推理类的,银版上刊登的多半是青春文学作品,比较合女孩子的阅读口味。 我很喜欢看金版里的故事,每一期必定会买,但我很少看银版,对里面讲述的少女心事也产生不了共鸣。我不知道我的“冷漠”是因为自己在爱情上还没开窍,还是因为天生就少根筋、感情粗糙,我也并不纠结这一点。 我拿着五块钱返回杂志区,正要伸手去取杂志,有个人站到了我身边,也伸出了手,不过来人的目标不是金版,而是旁边的银版。 我转头看去,不禁愣了愣,居然是江铭。 我并不意外跟他偶遇,毕竟麻十市的市区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市内就这一家书店规模比较大,平时来的学生很多,碰上同班同学的概率当然不小。我意外的只是,江铭这样一个看起来对谁都淡淡的男孩子,竟然喜欢看银版? 江铭倒是很坦然,一点儿也没有惊讶的意思,取下杂志以后,对我轻轻笑了笑,问:“感冒好了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昨天放学时那该死的一幕再度浮现,我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好了。” 他点头:“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看。再见。” “再见。” 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整张脸都烧着了,用手一摸,果然在发烫。心里祈祷着,但愿脸没有红,不然被他误会了可就尴尬了。可是......他竟然喜欢看银版?这也太别扭了吧。 排队付完钱以后,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于是问何亚君:“你说,如果一个男生喜欢看《男生女生》银版,这正不正常?” 何亚君对言情小说一向嗤之以鼻:“不清楚。你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干嘛?” “没什么。”我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知道江铭这个人的存在,没有提刚刚碰到同学的事。 放假第四天的上午,蒋佳语来我家,看书看累了休息的时候,我把在书店见到江铭的事告诉了她。 “我一想到江铭捧着银版津津有味地看着,就觉得别扭,你觉不觉得?” 她皱了皱眉,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癖好,江铭本来就跟一般人不一样,有点儿特殊癖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是不是有姐姐或者妹妹啊?” “应该没有吧,据我所知,他是独生子,”她不在意地说,“你想这些干吗?说不定他是买给他妈妈看的。” “好吧。”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无聊,刚好妈妈敲门进来,叫我们去客厅吃水果,打断了这个话题。 我跟蒋佳语去了客厅,妈妈大概是怕蒋佳语不自在,等我们坐到沙发上以后,说要去找秦阿姨聊天。秦阿姨是何亚君的妈妈。 “你爸爸呢?”蒋佳语问我。 我拿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示意她也吃:“他今天跟老朋友聚餐去了,中午不回来。”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 她面露敬佩:“好厉害。在哪家医院啊。” 我摇头:“他不在医院,在一间小诊所上班。”我没说的是,那间诊所是他自己开的。 她“哦”一声,又问:“那你妈妈呢?阿姨很像老师。” 我扑哧笑了:“她不是老师,她在法院工作,普通的文职人员。” “听起来很酷啊,”她也笑了,一边打量我家,一边说:“你们家挺漂亮的,不像我家,租的是别人的老房子,又破又旧不说,连隐私都没有,楼上的人干什么,我们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皱眉:“干什么都能听到?那确实很尴尬,以后你可以来我家睡,刚好我家离学校近。”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拿起苹果吃起来。 我打开电视,一连换了好几个台,都没找到好看的节目。好看一点儿的电视剧只有胡歌和刘亦菲主演的《仙剑奇侠传》,可是这部电视剧我早看过一遍了,正要换别的,蒋佳语说:“就看这个吧,都说这个好看,我之前都没完整看过。” 电视里正在放的这两集上一次把我看得好不郁闷。 赵灵儿被困锁妖塔,李逍遥和林月如前去救她,这时李逍遥记起了跟赵灵儿的所有过去,原来他已经跟赵灵儿成了亲,喜欢李逍遥的林月如当场就哭了,之后他们两个人进入锁妖塔,恢复记忆的李逍遥对赵灵儿说,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林月如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忍受着心痛,还要对他们说“我不要紧”。最后锁妖塔坍塌,为了救他们,林月如主动牺牲了自己,命葬于锁妖塔的废墟之中。 因为看过,我这次倒没有多大特别的感触,就是觉得月如很傻。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喜欢到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她自己的生命难道一点不重要吗? “这演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蒋佳语突然出声,把我吓得一抖,苹果差点儿掉到地上,“月如为什么要这么做?李逍遥到底哪一点值得她牺牲自己?如果他不喜欢月如,就不应该给她希望,结果一找回记忆,就撇下她,还当着她的面跟灵儿海誓山盟。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被这样践踏,月如太可怜了,不,她太蠢、太傻了。” 以前看的时候,我听说不少女同学看到月如死的时候都会哭,我一滴眼泪没有流,后来跟何亚君说,他毫不留情地说我冷血、没感情。我知道他是故意惹我生气,并没当真,可多少也怀疑自己不像个正常女孩子,此时听蒋佳语这么一说,顿时有找到知己的感觉。 “就是,我将来要是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像她这样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更何况李逍遥对她并没那么真心。”我附和道。 然而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爱情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存在,所有理所当然的逻辑在爱情里都行不通,唯一行得通的只有牵动着你的心的那个人,哪怕他让你痛到肝肠寸断,你依然会在他一个简单的眼神下选择失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爱情里唯一的逻辑,就是你喜欢上一个人,那么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眼里他最终都是对的。 第7章 酸辣粉四人组 第一次月考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的晚自习只上了两节,到八点五十分就结束了。老王说这是为了让我们晚上能早点休息,明天能精神饱满地上战场。可我不这么想,学校越是采取措施表达对月考的重视,我反而越紧张,宁愿像平时那样一连上三节晚自习。 不少同学还是很开心能提早回家的,把课桌里的课本清理干净后,陆陆续续结伴离开了教室。转眼间,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住校的学生,还有我、蒋佳语、左涵、江铭、罗文皓、我们班学习委员陆思婷和坐她后面的英语课代表程琳。 蒋佳语被罗文皓叫着一起讨论一道物理计算题,我拿出语文课本,开始默背诗词和文言文,试卷上的五分诗词填空题,是唯一一个靠临时抱佛脚能抱的住的题型,我自然得重点关注。 背了一会儿,蒋佳语跟罗文皓的讨论还没有结束,我一时觉得无聊,还有一点儿无以名状的紧张,于是开始打量仍坐在教室里自习的同学们。 陆思婷坐在第一排,最里面一组,我左前方的位置。她个子娇小,五官甜美,只是人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但是她学习成绩很好,高一时,固定在我们班的前三名之内,女生当中的第一名。可惜的是,她学习虽好,但人缘却不怎么样,我们班的女生出于某种她们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一直跟她保持着距离。 我一直很想跟她做朋友,但始终没有机会,我们的座位中间隔了好几个人,平时说不上话,最重要的是,我是班里的差生,她是班里的尖子生,我怕她根本没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坐她后面的叫程琳,性格倒是比她活泼一些。程琳留着齐耳短发,她的英语成绩很好,每次考试,不论大考小考,英语单科成绩都是班里第一名,只可惜,她的成绩非常不均匀,偏科偏的特别厉害,数学和物理一直拖她的后腿。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跟她其实是一类人,不过她还是比我强,毕竟她的英语学得很好,不像我,没一门能拿得出手的。 “你在发什么呆呢?” 我回头,蒋佳语趴在罗文皓桌面上,扭着脖子好笑地看着我。我也笑:“我这是在冥想,冥想五分钟,相当于让大脑休息一个小时,多划算。” 她翻了个白眼,罗文皓则抿着嘴笑了。 我笑眯眯地问:“你们俩讨论了十分钟了,还没讨论完啊?” 我承认,我这话有揶揄的成分在里头,但纯粹是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以前我当他们俩的面说类似的话时,蒋佳语都会瞪我,罗文皓则装听不懂,这一次,蒋佳语照样拿眼睛瞪我,但是罗文皓就有点儿怪了。他迅速瞥了一眼我的同桌,握着签字笔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做若无其事状。 我本想继续观察他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落在了我身上。我神经一紧,朝教室后面看去,只见江铭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转着笔,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落在漆黑的窗外,又淡淡地收了回去。 教室里的灯十分明亮,我十分确定他注意到我在看他,但他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顿半秒,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里的感受,也不觉得自己能理得清楚。不等我收回目光,坐他前面鬼鬼祟祟的左涵猛然抬起了头,看到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扬起手中的瓶子晃了晃。我看着充满童年回忆的娃哈哈AD钙奶,哑然失笑。 后来回想,当时的场景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奇怪的是,那一晚的每一幕在我心里都异常清晰,哪怕过了十年,我依然清楚得记得每一个人当时在做什么,还有他们坐在教室里的位置,尤其江铭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动到窗外的轨迹,怎么忘也忘不了。 晚上回到家,看到餐桌上的面,我没有任何食欲,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的考试,爸爸嘿嘿笑着,叫我考试放轻松,哼着小曲儿回了房间,留下妈妈给我做思想工作。 “晴晴啊,不要太紧张,把考试当成平常做习题那样就行了。前几天,你们班主任还给我们打了电话,说你这段时间表现很不错,基础掌握得越来越扎实了,只要继续保持下去,成绩会稳步上升的,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诧异,没想到老王竟然私下里给我妈打过电话:“不是吧?老王还说什么了?” 妈妈嗔怪:“什么老王不老王的,没礼貌。” 我讪笑,妈妈继续说:“老师叫我们在家里不要给你太大压力。” 老王会这么体贴?我真是有点儿不敢相信,顿时觉得他的形象变得高大威猛了。 我不想让妈妈操心,笑道:“妈,放心吧,我会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的。” 过了一会儿,何亚君敲我家门,叫我跟他一起出去跑两圈,省得晚上精神亢奋睡不着觉。我每次一遇到年级考试就会失眠,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确实担心待会儿上床了会睁眼干瞪天花板,想想觉得在理,便跟着他下了楼。 我们在小区里跑着,何亚君问我:“你明天在几号考场?” 我小声回答:“七号。” 我们高二年级总共16个班,理科班10个,文科班6个。理科的考场是1班到10班教室,从第1考场到第10考场。文科考场是11班到16班的教室,从第11考场到第16考场。考试编号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文科班去除物理化成绩,理科班去除政史地成绩)排名来。 我被分在七班,由此可见我的成绩到底是个啥水平了。我没有顺势问他在几号考场,他也识相地没有说,从高一开始,他每次考试都在第一考场,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在小区里跑了五六圈以后,我实在跑不动了,累得想倒地不起,何亚君扶住我,拍我的背:“慢慢走一圈,晚上你就不会失眠了。” 我喘着气,问:“你怎么跟没跑一样?气都不喘一个。”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你那是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差。” “我要是晚上还是跟以前一样失眠,我肯定半夜跑你房间去敲锣打鼓,让你也尝尝睡不着的滋味。不,我要扮女鬼。” 他敲一下我的头,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认识你,我是该笑还是该哭。长得不像女孩子就算了,你好歹在谈吐和行为上表现得女孩子一点啊。动不动就张牙舞爪,还满脑子奇怪的想法。” 我看在他晚上特意抽时间陪我跑步的份儿上,决定先不跟他计较。当然,真实原因是我没力气跟他斗嘴了,于是摆摆手:“行了,我要回去洗洗睡了。” 这一晚,我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闹铃响起才睁开眼睛。精神好了,我对考试的恐惧心理自然缓解了不少,看什么东西都格外顺眼。 我跑到七班教室一看,我的座位在最角落的位置。张耀跟我在同一个考场,他坐在从前门进来的第一个座位。可想而知,他是这个考场的第一名,而我是这个考场的倒数第一名。 想到这一点,我暗暗给自己定了目标,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月考,必须得超过张耀才行。 一天半的考试,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总体来说,发挥得还不错,能拿到的分我都争取拿了,不会做的大题也谨遵老王的教诲,绞尽脑汁列了几个步骤放在上面,能拿一分是一分。 考试成绩很快就下来了,周二早上,好多同学都跑到老师办公室看成绩排名,我没有胆量看,蒋佳语则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好拜托罗文皓顺便帮我看一眼。 不等罗文皓回来,左涵从前门进来了,直奔蒋佳语的座位,激动地说:“你太厉害了,佳语,你的物理是满分哎,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 蒋佳语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意外,我没法儿不崇拜她:“佳语,你真的是我的偶像。” 左涵继续看着蒋佳语:“你是我们班第8名,女生里面是第2名。”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那我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 他愣了愣,咧咧嘴,笑了两声:“那个......不好意思啊,人太多了,我没注意到你。” 这时,江铭也进来了,左涵拉住他:“江铭,你有看到白晴第几名吗?” 江铭看了我一眼,我既想听,又不想听,垂着肩膀。 江铭声音平静地说:“谁说我刚才去看排名了?”迈着长腿回了自己座位。 快上课的时候,罗文皓才回来,张耀问他:“你考第几?” 罗文皓笑道:“就那样吧,跟以前差不多。”他看着我期待的眼神,说,“你考得挺好的,我们班21名。” 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21名,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上高中以后,我的成绩始终在班里35名-40名之间徘徊,比每个月的生理期还要稳定。 张耀扬了一下眉毛:“恭喜你啊,这次翻身了。” 我分辨不出他的话是否有言下之意,也不想分辨,刚好上课铃声响起,我借机转回身,没有搭腔。 这次月考,江铭是班里的第1名,年级排名第3。面对别人的恭喜,他始终淡淡的,不做什么回应。 左涵的成绩比我好一点儿,比我高2名;罗文皓一如既往,班级前十,第7名;张耀也一如既往,排在中下游;陆思婷班里第2,女生中第1。 我看着蒋佳语的成绩,很是为她惋惜:“你看你的物理化考得多好,每一科都超过陆思婷,可是你的语文和英语……怎么能考得跟我一样啊,你要是多考一点儿,就能超过陆思婷,成为咱们班女生第一了。” 她却不以为意:“我对语文和英语没兴趣,而且第一名也没那么重要吧?我才不稀罕这些虚的东西。” “……”我不得不对她这副霸气的模样佩服得五体投地。 鉴于我这次的考试得益于她平时的倾心帮助,加上结果远远超出预期,于是我慷慨地决定,中午请她出去吃酸辣粉。 上午下了课,我们俩手牵着手,再一次地在校园里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了那家小店。 坐下不到五分钟,左涵跟江铭也进来了。 跟上次一样,左涵自来熟地坐到蒋佳语的身边,江铭坐到了我身边。 左涵半转着身子,面对蒋佳语,乐呵呵地说:“你们俩跑得可真快,跟兔子似的。这家店这么好吃?” 蒋佳语扯了扯嘴角:“不好吃,你不也来了吗?” 左涵语塞,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不是向物理大神学习嘛,沾沾你的学气。” 蒋佳语看了看江铭:“你哥们儿年级前三呢,沾他的吧。” 我终于逮到机会主动找江铭说话了,连忙假装跟他很熟的样子,说:“你学习真好,以后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应该比较想去清华吧?我也很想考清华,不过只是在梦里考考,嘿嘿。” 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说话说个不停的左涵听了我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蒋佳语也随之把注意力放在了江铭身上。 我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暗暗分析了一下,好像也没啥失礼之处呀? 江铭看了我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不考清华,也不考北大。”语气平静,却十分笃定。 按理说,我可以顺势问他,那你想考哪所大学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没了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我想了解他,又害怕了解他。 吃东西的时候,我跟江铭各自沉默。左涵大概觉得光拉着蒋佳语聊天很不厚道,对我们三个说:“要不咱们四个组个团吧?就叫酸辣粉四人组,怎么样?以后你们俩来吃酸辣粉,也叫上我跟江铭。” 江铭头也未抬,轻吐了两个字:幼稚。 左涵装没听见,无视他的评价,眼神满含期待地盯着我们两个女生:“怎么样?” 我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专心吃粉不说话,蒋佳语倒是开了口:“如果每次来吃,都是你请客,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左涵闭了闭眼,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成交。” 第8章 运动会报名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老王站在讲台上,情绪十分激动:“我们班第一次月考的成绩非常不错,在所有的理科班里排名第二,第一名是咱们隔壁的四班,我们班跟四班的差距非常非常小,由此可见,咱们班的综合实力还是很强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欢呼了一声,把整个班的情绪调动了起来,大家竟然开始噼里啪啦地鼓掌。 老王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圆鼓鼓的脸上布满了红晕。他打手势示意我们安静:“这次我尤其要表扬江铭同学,年级第三名。大家以后要多向江铭同学学习,我相信大家都能做到跟他一样优秀。下个月的期中考试,咱们班一定能再创辉煌......” 若是换作以前,看到老王唾沫横飞、这般慷慨激昂,我一定忍不住会跟蒋佳语笑话他一番,但是自从妈妈告诉我,他打电话到我家里的事情以后,我再看他,觉得亲切了很多。 我跟其他人一样,听老王讲这话的时候,回头去看了看江铭。他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容浅浅地坐在那儿,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表扬他,对一众同学的注目礼浑然不知。 我能猜到,班里、甚至整个年级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关注他,对他产生好奇,或者好感,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人早早就喜欢他了。 身材和样貌出众的男孩子在麻十中学并不算少见,但是长得好看又能考进年级前三,并且面对褒奖表现地如此淡定的男孩子就很稀有了,所以江铭没理由不得到某些女孩子的青睐。 我不禁暗暗思忖,若是再跟他一起坐小店里吃酸辣粉,我跟蒋佳语估计得忍受不少女孩子刀子似的目光了。不过有一点让我想不通的是,他初中时成绩很好,现在又考了年级第三,为什么在高一时默默无闻呢?那会儿我根本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班里也没人讨论过他。 我用手掩着嘴,悄悄问蒋佳语:“佳语,你说江铭既然这一次能考年级第三,说明以前在班里应该也是尖子生吧,怎么着也是年级前十吧?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 蒋佳语把脑袋往我这边移:“不清楚,可能他上高中以后偏科比较厉害吧,政史地太差,拖了后腿。” 我点头,正要说话,只听老王突然扬声叫道:“蒋佳语!” 我跟蒋佳语坐第二排,离讲台很近,做任何小动作,老师都能清清楚楚看到。我知道我们俩刚才嘀嘀咕咕的样子被老王看到了,怕被他当众批评,赶紧缩回脑袋,规规矩矩坐好。 我低眉顺眼地等着老王的训斥。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蒋佳语,嗯!咱们班蒋佳语同学物理考了满分,满分呐!整个年级就她一个人考了满分。谁说女孩子天生学不好物理?我们班女同学要好好跟她交流一下学习经验。男孩子更要不甘示弱,奋起直追……” 我忍着笑瞄了一眼蒋佳语被迫提名的郁闷模样,然后回头看了看挂在教室后面墙上的钟,想算算老王已经讲了多长时间,却一下子注意到神情异样的罗文皓。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同桌的后背,眼神看似空茫,实则隐含笑意和某些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罗文皓是一个斯文的男孩子,个子虽然不算太高,但也属于高高瘦瘦那种类型,皮肤尤其白净。在我的印象中,他除了整天埋头苦学,从来不会做任何跟学习无关的事情。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他对蒋佳语的过分关注,他这样情不自禁的发呆不是因为喜欢,还能是因为什么? 老实说,有人喜欢上蒋佳语,我并不惊讶。比起门门功课优秀的陆思婷来说,物理天赋过人的蒋佳语自然更能吸引男同学的目光,因为她是特别的,就像我心中的江铭那样。 罗文皓回过神来,眼皮一跳,迅速瞥了我一眼,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匆匆低下了头。 我没继续打量他,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老王滔滔不绝了快二十分钟,终于转了话题,提到月底板报评比和下月初学校举办的秋季运动会报名的事情。 负责板报的一向是班长李书昀,他写的一手好字每次都会受到老师的夸赞。我们班没有擅长画画的人,一般都是根据班长的策划,先找几个男生把区域划分好,把下划线划好,再由女孩子画点儿小花小草之类的装饰一下,之后写字的任务,便由李书昀一个人来完成。如果没有他的字,我想我们班的板报评比是不可能每次都在年级前三的。 这次老王照例点名李书昀负责黑板报,李书昀欣然点头。 老王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关于运动会,我们班男生多,我不担心没人报项目,只是女孩子太少了......我希望我们班每一个女孩子都至少报一个项目,拿不拿奖不重要,参与最重要。个子高的就跳高、跳远,个子不高的,就跑跑步,跑不了步的,就扔扔铅球。实在不能参加的,来找我说明原因,我酌情同意。” 周围几个女生,包括我,不约而同垂下了头,这当然不是一个情愿的姿态。 我是运动白痴,平时除了课间跑操,或者上体育课,鲜少会主动做运动锻炼身体。从小到大,我对运动会一直敬而远之,只参与一下后勤,或者干脆站在看台上吼嗓子给同学加油。 没分班之前,我们班的女孩子占了将近一半,有不少擅长跑步,或者个子很高,适合跳高的,无奈今年分了班以后,女生人数少就算了,偏偏每个女孩子看上去都弱不经风,而且据我目测,身高普遍不超过1米6,大多数在1米55附近徘徊,哪一个都不像是适合站在运动场上挥洒青春热血的人。 下了课,坐我前面的胡乐乐回头,苦着脸对我跟蒋佳语说:“老王是不是受刺激了,觉得咱们班考试能拿第二,女生参加运动会肯定也能不负众望啊?不想参加的,还要跟他请假,他再‘酌情’同意?怎么个‘酌情’法?” “估计就是受他一顿教育,被他说服的意思,说到底,就是不同意,要我们每个人都参加,”她同桌乔若也跟她一样,一脸苦闷,“我个子堪堪1米5,能干嘛啊?跑步跑不走,跳高跳远没指望,难道投铅球?我这矮不隆冬的,胳膊细得一折就短,手举铅球往操场上一站,别人不得笑话死我?多丢人。” 乔若身高在我们班是最矮的,去年跟我一样,一个项目都没有参加。我知道我该对她表示同情,可是想到她刚刚描述的场景,我又忍不住想笑。 我努力憋笑,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唉……要不干脆就说来大姨妈吧。” 乔若摇头:“老王又不是女的,我才不好意思跟他说我要来亲戚,就算说了,他估计也不会当真。他刚也说了,跑不了步的,就去扔铅球......” 蒋佳语插话进来:“别担心,同学们,到时候觉得自己会丢脸的话,直接戴个口罩上去比赛,要是还害怕被认出来,戴个面罩也行,然后争取第一轮就被淘汰,保证没人会记得你。” “……” 我们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损她,几秒钟过后,胡乐乐和乔若重重吐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问蒋佳语:“你打算报什么项目?” 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土豆丝:“不知道,其实我满想扔铅球的,站着不动就好,省力气,而且我有信心,我只需要投一次就可以下场了。” “好吧,那我报啥?总不至于也报铅球吧……” 下午,体育委员汪伟很是积极地开始张罗运动会报名的事情。男生的积极性和热情普遍高涨,基本每一个项目都有人参加,统计到我们女生这儿来的时候,汪伟就频频皱眉了。 他惊奇不已,好笑地说:“你们女生是集体商量好的吗?12个人里,8个人都要投铅球?”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蒋佳语也笑了,把他手里的报名表拿了过来,看了一会儿以后,说:“还真是......那我换一个好了,换成跑步,要不就跑个一百米吧。” 汪伟顿时眉开眼笑:“好嘞,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 他改了以后,把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我:“白晴,你也换一个,跳远怎么样?跳远没人参加,我觉得你很合适。” 我讪笑:“这不是还有四个女生选了别的嘛,我就选铅球好了。” 我刚准备把报名表还给他,却突然顿住,指着陆思婷的名字,不可思议地叫蒋佳语也来看:“她跑3000米啊?我记得去年她报1500米都没能跑完。” 蒋佳语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是报了,但没说她一定得跑完啊。重在参与,不求拿奖,这是老王原话。” 我的视线继续往下,下意识地停在江铭的名字上,没想到他也报了3000米,这让跑个800米测试都感觉要死了一样的我,既羞愧又敬佩。 汪伟看到我的手停在江铭的名字上,笑眯眯地说:“我们班没有男生报名跳高,江铭本来只报了3000米,他个子不是最高嘛,我就劝他再报个跳高,肯定能拿奖。” 我笑,点头表示同意,他继续劝我改个别的项目:“老王不会同意你们都报铅球的,据我判断,他肯定会找你们谈话,而且他会让你改成短跑或者跳远。” 我短暂思索了一阵,觉得他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想了想,还是让他把铅球划掉,改成了跳远。 果然,没过两天,老王发话了:选铅球的女生,除了乔若,其他的都给改成别的。不仅如此,我、蒋佳语、程琳,还有班里另外一个身高还算过得去的女生李曼,要参加女子4乘100米接力赛。 老王用一种慈爱和蔼的口吻循循善诱道:“大家不要有任何恐惧心理,不要害怕失败。我说了,重在参与,我不求你们拿奖,只希望你们能体验一下比赛的那种过程,相信我,这对你们是有好处的。有些东西,你只有尝试了,才能知道适不适合自己,才有资格恐惧和退缩。” 一席话,说得我们都没法儿反驳。然而很久以后,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老王这样做不是为了提高我们班赢得比赛的概率,而是真的想教给我们一些人生道理。 其实当时如果我们真的不愿意参加,他一定不会强求,但是我们女生没有一个人明确跟他说,不同意他的安排。我想,有一些人是被他的鼓励打动了,有一些人是想借此看看自己能不能行,还有一些人或许压根就很想参加,只不过为了融入女生群,不敢冒险做表面上的异类。 而我呢?我除了上面提到的前两个原因,还希望江铭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尽管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 第9章 偷听 为了参加运动会,我戒掉了睡觉前的那一碗面,下了晚自习回到家,第一时间去敲何亚君家的门,然后跟他一起下楼,在小区里跑上二十分钟。当然,我叫他陪我的目的是让他在旁边监督我,免得我坚持不下去而偷懒。 何亚君似乎对监督我这件事十分有兴趣,哪怕我已经跑了十九分钟,实在跑不动了,他也会数落我,叫我把那一分钟给补上。 “你给自己定的规定是20分钟,所以你要严格遵守,少一秒都不行。”他一本正经地这样说。 我对他的这种严格无言以对,不过后来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分秒必究的,因为连续这样跑了几天以后,我的感觉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会气喘吁吁,但胸口不会再有疼到要爆炸的感觉,两条腿也没那么酸了。然而谈到正式的比赛,我仍然毫无信心。 “亚君,我这可是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应该没那么惨烈,每个项目都拿倒数第一吧?” 他跑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说:“我告诉你个建立自信的方法。” 我做洗耳恭听状。 他咧嘴一笑:“你记住这样一句话:你差,总会有人比你更差。这样是不是自信多了?” “……”我捏紧拳头,愤怒又挫败地说,“何亚君,我真的纳闷了,我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差吗?” 他微微瞪大眼睛,显然很意外我会这么问。 我避开他在昏暗路灯下讳莫如深的目光,说:“我在你眼里没一样好的,人长得不好看,学习成绩差,偏偏还是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好吧,这些勉强算事实,我认了,可是我们一起长大,即使不算那种知心好友,也算是一般朋友吧。你从来不鼓励我就算了,还老是逮着机会挖苦我,我就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 他静静听着,奔跑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我也放慢速度,跟他保持平行。 平心而论,何亚君除了嘴巴不饶人之外,其他方面都堪称优秀。成绩虽排不上班级第一,但每次年级大考的座位都在第1考场,毫无疑问是学校的优等生。他的外形也很上得了台面,一米七六的身高,身材比例也和谐,面孔比不上江铭英俊,但五官生得看起来很舒服,属于俊秀明朗那一类型,在麻十中学还是能称得上帅哥的。 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除了父母以外,他占据得是最多的。很小的时候,我便喜欢跟在他后面追着他跑,哭天喊地求他带我一起玩游戏。尽管那会儿他看我极其不顺眼,但心里还是拿我当妹妹看待的,每次别人欺负我,他总是头一个挡在我面前,替我出头。时间久了,我自然而然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 上小学时,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级,基本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那几年我们的关系十分融洽。然而上了初中以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愿意跟我同进同出了,有时走在一起,我兴致勃勃跟他谈论某个话题,他总是一盆冷水泼下来,似乎对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强烈的不满,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往他身边凑了。 我曾经仔细分析过他的这种不可理喻的性格转变是因为什么,只当他比别人早一些进入了青春叛逆期,看不顺眼周边一切事物。可是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他对别人都很宽容友善,唯独对我,总是很苛刻,偶尔关心我,说的话也并不好听。我没法不怀疑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良久,他才声音平和地回答。 我等着他再多说点什么,可他只给了我这么一句解释,便顾自上楼回家了。 我只能以为我跟他八字不合了。 除了坚持夜跑,这段时间的体育课,我也比从前更加认真对待。 体育老师体贴地没有安排课程,而是让我们抓紧时间多练练自己报的比赛项目。以往遇到让我们自由活动的时候,不少人会留在教室里看书自习,现在倒是少了很多,尤其女孩子,基本全在操场上做练习。 我们四个跑接力赛的女生在老师的指点下练习传棒接棒,程琳第一棒,我第二棒,蒋佳语第三棒,李曼第四棒。 刚开始练的时候,我们配合得并不好,总是掉棒,或者在传棒接棒的过程中花费过长时间,难得的是,大家都没有表现出沮丧,好像都隐隐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好在经过反复磨合,情况改善了不少,我们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 练了接力赛以后,我跟蒋佳语沿着塑胶跑道慢跑。 “佳语,你物理这么好,以后上大学,学物理专业吗?”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不知道,我还没想那么远。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的只是下个月的期中考试能像这一次的月考一样顺利。至于大学......以我的水平,最多只能上个二本院校吧。我不像你,有自己的特长,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或者擅长的,老实说,我不知道将来我能干什么。” 她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说:“白晴,我觉得你很好啊,努力、不服输,也许你没有长远的目标,但是你知道你自己应该一点一点努力,这样就已经很棒了。” 我没想到她会给我这样高的评价,一时不知道该当真还是该当作安慰。 这时,也在跑步的罗文皓从外侧超过了我们,我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和被风吹得鼓鼓的长袖T恤,不由想起那一天他对着蒋佳语发呆的眼神。 我正想问问蒋佳语知不知道罗文皓打算考哪所大学,只听蒋佳语“哎呦”一声,面目扭曲地抱住小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吓一跳,忙蹲下来:“你怎么了?” “腿抽筋了,”她使劲摁住右腿的小腿肚,声音痛苦地说,“不行了不行了,疼死我了。” 罗文皓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迅速跑了回来,蹲下来问她:“你没事吧?” 蒋佳语疼得将额头抵住膝盖,不停地揉着小腿,说不出话来。我看她满脸大汗,替她回答:“她腿抽筋了。” 我伸出手帮她一起揉着,控制着力度。我以前晚上睡到半夜,经常会腿抽筋抽到痛醒,自然清楚这滋味有多痛苦。 罗文皓蹲在她另一边,眉头皱得很紧,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似乎想碰碰她的腿,又不敢。 “罗文皓,你继续跑步吧,有我在这儿,她一会就会好的。” 他摇头:“不急,我等一会儿。” 蒋佳语哼唧了两声,眉目渐渐放松了一些,好半天才气若游丝地说:“抽筋这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太疼了。” 我的手还放在她小腿上,她摇头:“好了,白晴,现在好多了。” 罗文皓看着她:“你抽筋频率高吗?” “不高,就是时不时地会来这么一下。” “你太瘦了,佳语,”他似乎有点儿懊恼说了这句话,咬了一下嘴唇,笑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减肥?平时多吃点补钙的东西,注意腿部保暖,跑步之前,先做做热身会好一点。” 他说完这句,便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我陪蒋佳语坐了一会儿,扶她起来:“我们回教室吧。” 她没什么力气地点了点头,抽筋虽然结束了,但小腿上的那块肌肉依然让她每走一步都有扯痛感。 我搀着她走上器材室旁边的坡道,经过学校礼堂时,她突然停下。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陆思婷正从教学楼的楼梯那儿往下跑,看到我们,明显一惊。 她的脸上挂着泪水,将头扭了过去,匆匆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 我跟蒋佳语对视一眼,回教室的路上,一直在猜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到教室后门的时候,只听里面传来两个男生对话的声音。 “我做错了吗?” 说这话的是江铭,他的口吻十分无奈,含着一丝苦笑。我从来没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禁怔住,下意识地选择了驻足偷听。 左涵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过来,同样带着无奈:“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 一阵短暂的沉默。 江铭叹口气,我猜他应该是在用手指按太阳穴:“还是怪我,是我不理解......” “别这么说……”左涵打断他。 我正侧耳听左涵接下来要说的话,蒋佳语低声对我说:“我们进去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不光彩,讪笑着扶着她走进教室,左涵看到我们,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他本来背靠着他的座位,面对江铭站着,见蒋佳语一瘸一拐的,忙放下双臂抱胸的手,迎上来:“你这是咋了?怎么上个体育课还英勇负伤了呢?” 蒋佳语没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只好笑着解释:“她腿抽筋。” 左涵跟了上来,一边打趣道:“佳语,要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跟老王说说,别参加运动会了吧。我怕你到时候跑着跑着骨头折了。” 蒋佳语白他一眼:“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吗?” “我这怎么是幸灾乐祸呢?我这是为你着想啊,怎么说我也是咱们酸辣粉四人组的组长,组员负伤,作为组长,我理当义不容辞地关心你的。你说老王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我无意听他胡侃下去,回头去看江铭。他的位置空空如也。 第10章 美貌与智慧 除了对学习成绩耿耿于怀以外,我在其他事情上或多或少都表现地有点儿神经大条,鲜少会把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过分放在心上,更不要说花时间去揣测别人的心理和他(她)做某件事的动机了。 很多东西,我即使看得明白,也会装糊涂,全然不往心里去。比如张耀跟柳月的恋爱,我虽然不赞同高中没毕业就跟人确立恋爱关系,还发生身体的亲密接触,但是从来不会说三道四,跟任何人提起。偶尔会有闲得无聊的人来跟我打探或者求证他们俩的关系,我都只做迷茫状,再加一句“不是吧,我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之类的话,再转身走人,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最近,我却有点儿一反常态(也可以说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时不时地会把目光投注到陆思婷身上,猜测她那天为什么会哭。我直觉她的异常跟江铭有莫大的关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仅仅因为江铭那一句无奈的“我做错了吗”就做出这个判断未免牵强,可是我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地悄悄观察他们俩,试图能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证实自己的猜测。 对江铭有好奇心这一点,并不让我感到困惑,我很早之前就承认了,也完全能理解自己关注他的动机,还经常有事没事跟蒋佳语谈论到他,丝毫不在好友面前掩饰对他的探究。但是事情到了陆思婷身上,我却没法心安理得了,无法跟任何人说出心里的疑虑,也说不出口,本能地不愿意让蒋佳语知道我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江铭对我们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你找他说话,他会回应,可是他从来不会主动问你什么,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或者说,压根就懒得应付。 我当然不可能直接去问他那天在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何况也无从问起。如果不是左涵硬生生拉着他跟我们成立了一个酸辣粉四人组,我跟他一点儿交集也不会有。即便如此,他对我来说,仍然跟陌生人差不多,我根本没那个立场管他的事。我能做的,无非是趁他和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看看他是否会跟陆思婷有什么接触。 我承认,这种形式的关注很不光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法儿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行为。 遗憾的是,我什么信息也没有侦查到,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否定。无论是上体育课,还是课间休息,他们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要说言语和肢体上的接触,他们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过。 “白晴,发什么呆呢?”蒋佳语掐了一下我的大腿,压低声音说,“丁美人看了你好几次了。” 我略微怔了怔,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看什么。”偷看一眼讲台上正在做实验的化学老师,暗自在心里吁了口气。 蒋佳语一手掩住嘴,趁丁美人低头的瞬间,不相信地挑了挑眉:“别掩饰了。”眼皮往陆思婷的位置抬了抬,“你什么时候改迷恋美女了?” 我有些尴尬,往她的方向稍微靠近一点儿,笑眯*眯地说:“你放心,我这辈子迷恋的女人除了我妈,就只有你。” 她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我正准备敛容正色,好好听讲,丁美人凌厉的眼神突然扫到我脸上,我脖子往后一缩,想垂眼,又怕显得做贼心虚,只能干巴巴地瞪着眼睛。 丁美人,顾名思义,姓丁,但他既不是女人,长相也算不上美女级别。他的美胜在气质和他那始终无法安放的兰花指。他皮肤白净,白的让我们班一众女生黯然失色,五官不算好看,最多只能说端正,也没啥出彩之处,但他讲话温言细语,比学校所有女老师都要温柔,加上个子不过一米六五,走起路来又摇曳生姿,我们便私下笑称他为丁美人。 丁美人可不是一般人物,别看平时柔情似水的,一上起课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爷们儿的气势表露无遗,且全程不露笑脸,说话声音也底气十足,颇具威严。 丁美人面无表情地又扫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说:“白晴,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这个实验。” 我的心一抖,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余光中瞥到蒋佳语憋笑的表情,只能昂首挺胸地走上讲台,假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尽管我刚才走神走得十分彻底,根本就没有仔细研究丁美人是怎么做催化剂加快反应速率的实验的。 我站在讲台上,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顿时压力更大了。 我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试图找到标记二氧化锰的瓶子,手刚伸出去,丁美人不客气地打断我:“我让你做什么实验,你知道吗?” “二氧化锰,催化剂......” 他面无表情地指着课本:“我说的是书上的这个实验。”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丁美人显然目睹了我刚才神游天外的那一幕,这是故意拉我上来杀鸡儆猴呢。 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羞愧、懊悔和难堪通通涌上心头,我几乎下意识地看向江铭的座位,他没有看我,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别的同学眼睛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反正我觉得自己特像一个小丑,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写着“差生”这两个字。 大约是我的脸色太惊悚,丁美人眯了眯眼睛,拿起过氧化氢溶液递给我,罕见地放柔了声音:“别磨蹭了,先把过氧化氢溶液加到两支试管里,各2毫升。” 我赶紧集中注意力依言照做,在他的指导下迅速倒好溶液,然后在两支试管里分别加入氯化铁和硫酸铜溶液,观察试管里气泡的生成情况。 丁美人问我:“告诉同学们,加了哪种溶液产生的气泡快?” 我回答:“氯化铁。” 丁美人点头,对我摆摆手:“好了,回去吧。” 我如释重负地走下讲台,刚刚坐下,心跳还没平复,丁美人又发话了:“陆思婷,上来把这个实验的化学方程式写一下。” 陆思婷毫不迟疑地走上讲台,比起我的故作镇定,她才是真的处变不惊,接过丁美人手里的粉笔,刷刷刷三两下就写完了,姿态放松地回到座位坐下。 丁美人总结道:“氯化铁和硫酸铜其实都做了催化剂,加快了双氧水分解的速度。氯化铁中的三价铁离子的氧化性比铜离子更强,催化效果更好……” 我看着陆思婷拉开椅子坐下去时好看的侧影,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 她穿着白色连帽衫和紧身牛仔裤,个子虽然娇小,但是身材前凸后翘,俨然有了几分成熟的女人味。乌黑的头发扎起,挽成一个发髻,光洁饱满的额头全露了出来,嘴唇透着粉红,上嘴唇微微向上翘起,有一点俏皮,整体来看,的确称得上漂亮。 反观我自己,没造型可言不说,活脱脱假小子一个,在外形上没有一点过人之处,只能用平庸乏味这一类词来形容。 念及至此,我不能不感到挫败,第一次对自己的长相有了类似自卑的情绪。 下了课,我仍然提不起精神。蒋佳语叫我陪她去厕所,回教室的路上,她问我:“陆思婷怎么你了?你这几天干嘛老是对着她发呆?” 我顾左右而言他:“我是看窗外的风景,缓解眼睛疲劳,不是看她。” “得了吧,你再欣赏风景,也不可能在上课的时候走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 “真没什么,”我望了望天,问,“佳语,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她一怔,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扯了扯嘴角:“有人说我很难看,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她笑:“瞎说,一点也不难看。你只是穿着打扮朴素而已,要是穿得淑女一点儿,把头发留长一点儿,绝对是大美女呀。” 我听了,忍不住更加泄气,这话明摆着是在安慰我,我不愿意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蒋佳语撞一下我的肩,似笑非笑:“你别告诉我,你发现陆思婷长得太好看了,把你比下去了,所以你郁闷了。” 我半真半假地回答:“是啊,人长得漂亮就算了,偏偏学习成绩还那么好。谁说上帝是公平的,赐予了她美貌与智慧,轮到我了,一样没给。” 她被我的沮丧样逗乐了。我们勾肩搭背地走进教室后门,左涵正跟江铭说着什么,看到蒋佳语的笑容,立马转移了话题:“佳语,遇到啥开心的事了?” 我生怕蒋佳语说实话,忙递给她一个眼色,她却浑然不知,停在江铭的座位旁,忍着笑说:“我们在讨论公平。” 左涵眉毛跳了跳:“这么哲学的问题?” 蒋佳语瞄了我一眼:“白晴心理不平衡了,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能美貌与智慧并存。” 我无语,左涵扑哧笑了:“你们讨论的是我,还是江铭啊?” 蒋佳语也无语了,回了一句:“你就算了,说江铭还靠谱一点。” 左涵往后捋了捋头发,自信地扬了一下下巴:“我怎么就得算了?你看我这皮肤,健康的小麦色,多有男人味。你再看看江铭,白的像馒头似的,还一天到晚耍酷......” 江铭听不下去了,在座位下踢了一下左涵的小腿,嗤笑一声:“你够了啊,别恶心人。”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左涵敏捷地往后一躲,看了看我,讪笑,“依我看,连白晴都比你有男人味。” “你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就闭嘴。”蒋佳语狠狠瞪他一眼。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微笑。左涵嘿嘿笑着:“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晴,我是说你做人格局大气……” 我心神不定地听着,看一眼江铭,他好整以暇地坐着,嘴角挂一点柔柔的笑意,似听非听的,好像也有点儿心不在焉。 我猛然发现,他跟陆思婷其实是同一类人:外形出众,学习成绩优异,性子偏冷淡,做事低调,不容易靠近……许许多多的共同点,数不胜数。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泛起了一股无法明说的情绪,涩涩的,麻麻的,酸酸的,说不出来的那种别扭。 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他转过头,眼神略微带着点儿疑问地看着我。我一惊,莫名有些心虚,不由分说地把蒋佳语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高中毕业好多年了,不知道文中写到的化学知识对不对,如有问题,欢迎指正。。。然而并没有人看我的文。。 第11章 Loser 秋季运动会在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到星期五这三天如期举办。秋高气爽,阳光充足而明媚,天气晴朗地连早上的大雾都比前几天淡很多。 参加开幕式的时候,全校学生统一穿校服,每个班排成方阵入场,经过操场主席台上坐着的各位学校领导时,兴致勃勃地呐喊着自己班的口号,气势一个比一个震撼。 不同于平时升旗仪式时单单穿个上衣都一通抱怨的模样,这时同学们似乎都十分心甘情愿,水桶般的腰身和肥胖的裤腿看起来也变得顺眼许多。听老师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宣布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的时候,我看着身边清一色的蓝色身影,确实有种青春飞扬、受到鼓励的感觉。所谓仪式感的意义,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吧。 开幕式结束后,每个班在班主任和体育委员的带领和指挥下依次去往看台,观看即将开始的比赛。 我们五班分到的区域在主席台左面,靠近操场的北边,看台最高一级上面种着一排茂盛的银杏树,有很好的庇荫作用。麻十市地理位置偏南方一点,银杏叶每年要到11月底才会全部转为金黄,此时只是微微泛黄,仍然带着点儿青色。仰头看去,阳光从叶间蜿蜒穿过,一缕一缕地洒下来,在身上印下斑驳的影子,也是别有一番美景。 高二女子的跳远项目安排在第一天上午十点半开始,现在才九点钟多一点,蒋佳语的女子100米短跑九点四十五分开始,她坐在我身边,悠哉悠哉地听着周杰伦的歌,没有一丁点紧张的意思。 其他同学们叽叽喳喳聊着天,气氛很是热闹。我无端替蒋佳语感到紧张,扯掉她的耳机,说:“你要不要先热个身?免得待会儿跑的时候扭到腰扭到脚。”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100米,也就是十几秒钟的事,不至于,放心吧。” 她正要重新戴上耳机,左涵从最下面的台阶走了上来,笑嘻嘻地对她说:“佳语,别担心,跑不快没关系,跑完就行了,我会给你呐喊助威的。记住,倒数第一不重要,安全最重要。” 蒋佳语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左涵没趣地抓了一下脖子,又看向我:“白晴,下午我跨栏,你们可得给我加油啊。” “需不需要我在终点给你递矿泉水呀?” “还是咱们白晴觉悟高,懂得团结友爱,”他看了一眼无视他的蒋佳语,大拇指往身后一指,又说,“我先下去看比赛了,晚点儿再聊。对了,中午一起吃酸辣粉去,我请客,你跟佳语也说一声。” 我点点头,他走下台阶,挤到江铭身边,趴在围栏上观望比赛。操场上正在进行高一女子100米短跑,一个女孩子大概太紧张了,枪声一响,别的女生都冲了出去,她却一个人还蹲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迈步。 周围的同学爆发出一阵哄笑,我看着那个女孩子,不由为她捏一把汗。我能体会到她的慌乱。 左涵也在哈哈大笑,搭上江铭的肩膀,江铭拍掉他的手,侧头对他说了句什么,我从他的口型猜,应该是“无聊”这两个字。 他身高突出,五官又精致,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打打闹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自然而然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而且十分养眼,我隐约听到隔壁班有女孩子在兴奋地议论他:“快看快看,那就是五班的江铭……” 我无知无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感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凭感觉看过去,是同样站在看台最高一级上的何亚君。 四班的看台紧挨着我们班,我们两个班不少男同学早已相互认识,这时差不多打成了一片,他却站得离我们远远的,双手插袋靠在银杏树上,斜睨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的眼神很锐利。 我跟何亚君在学校里面一向拿对方当陌生人看,鲜少会打交道。没有人刻意提出这样的相处模式,我们似乎隐隐达成了默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麻十中学,一男一女单独接触,或者稍微在一起多说几句话,就可能招来同学的议论和老师的怀疑。我们不想给自己或者对方添麻烦,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其实还是相互关心的。 我正考虑要不要抬起手跟他打个招呼,他的目光已经收敛,刚好这时,广播通知高二女子100米短跑项目的参赛队员去主席台下面集合、参加比赛,我的注意力便全部去了蒋佳语身上,没心思去想何亚君那一眼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我本来想陪蒋佳语进去操场,在终点处等她,但是有维持秩序的老师拦住了我,我只好回到看台。 左涵扬声喊我的名字,我走到他身后,他一把把我拉到他跟江铭中间,我不得已挤了进去。 “在这儿看,这儿视野好,”他笑着指了指离我们不远的蒋佳语,“方便咱们给她加油。”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过明亮的缘故,我有些心神恍惚,很多东西都看不清了。江铭站在我左边,他的右手胳膊肘紧抵着我的左手臂,那一点压力其实不算大,但还是让我手臂上的某个地方产生了痛感。我双手紧抓住栏杆,尽量一动不动。 随着一声发令枪响,比赛开始了,蒋佳语在第三小组,约莫十分钟后,轮到她了。她稍微转了转手腕和脚腕,然后走向助跑器。 我用双手圈住嘴,正要喊她的名字,左涵抢先一步,一声震耳欲聋的“蒋佳语”差点儿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 “蒋佳语,加油,蒋佳语,加油!”他一边喊,一边回头冲大家乐,于是全班同学都跟着他的节奏加入了啦啦队阵营。 我听着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掏了掏发痒的耳朵,也举起手喊了起来。最让我意外的是,沉默不语的江铭也跟着为蒋佳语加油。我听着他悦耳的声音,再看看扭头对我们挥手的蒋佳语,心情顿时好的像要飞起来一样。 枪响过后,蒋佳语像箭一样冲了出去,我跟左涵互看一眼,同时呆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的爆发力如此强悍。要知道之前上体育课,我跟她都是慢跑,她也从没说过她擅长这个,我想当然地以为她是跟我差不多的运动白痴。 蒋佳语一路遥遥领先,我们班同学的呼喊声更惊天动地了,连一边的老王也激动地满脸通红,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蒋佳语是预赛的小组第一,而且顺利进入了决赛。老王大概也没想到她能走到决赛,乐颠乐颠地抱着相机去了跑道,我们离起点位置很近,隔着围栏清楚地听到他跟蒋佳语打气,还对着她的飒爽英姿猛拍了好几张照片。 我回味刚刚蒋佳语飞一般的身影,不敢相信地赞叹:“蒋佳语太厉害了,简直深藏不露啊,你还说她倒数第一,明明是正数第一好不好?” 左涵的眼里也流露出赞赏,附和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待会儿好好给她赔罪去。” 我被他这文邹邹的口气逗乐了,瞄了瞄江铭,他的神色太淡了,甚至带着几分忧郁,我有些看不下去,想拉他一起闲聊:“你是不是也惊呆了?” 江铭的目光落到我脸上,微皱着眉头,似乎并不确定我在找他说话。 我忍不住地笑了:“看来你确实惊呆了,都回不过神了。” 他挑起嘴角笑了笑:“她的确是个厉害的女生。” 我有点儿意外,本以为他会说“还好”,“是啊”,或者干脆“嗯”这一类敷衍的字,没想到他认真给了我这么长一句话。我正要再聊下去,左涵扯了扯我的衣袖:“别聊了,别聊了,佳语要开始跑了。” 我赶紧收回思绪,紧盯着蒋佳语。 入围决赛的共有六个人,蒋佳语分在第一跑道。枪响以后,六个女孩子如离弦的箭一般,纷纷向终点狂奔,蒋佳语保持着预赛时那种飞快的速度,无奈有两个女孩子始终领先于她,最终她得了决赛的第三名。尽管如此,还是让我们班沸腾了。 她跟老王一起走了回来,我迫不及待地穿过人群迎了上去,她看到我,很是惊讶:“你的比赛不是十点半开始吗?只剩十分钟了,你怎么还没过去集合?” 我这才想起我也是有比赛的人,不敢再耽误,匆匆跑到主席台,却被告知参赛选手已经跟带队老师走了。 我只好一个人朝跳远的地方飞奔。跳远场地安排在操场的东南角,离我们班的看台很远很远,我对这一点很满意,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来充数的,根本不可能拿奖,当然不愿意让班里同学目睹我笨拙的窘样。 然而跑到地方一看,何亚君竟然也在,正用校服外套擦脸上的汗。我看着他汗湿的短袖,再看看他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手臂,不相信地问:“你这是......你也报跳远了?” 他喘着气,皱了一下眉:“废话,不然我干嘛在这儿?不过你也太不关心我了吧,我这比赛都比完了。”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比赛的吗?你们老班也逼迫你参加?你第几?” 话音未落,他们老班乐呵呵地走了过来,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不错啊,小子,第一名。” 何亚君浅浅地笑了一下,他们老班看了我一眼,迅速移开视线。我顾不上惊叹何亚君一鸣惊人,识相地叫了声“老师好”,小跑着到了起点位置。 我们根据老师的指令,一个一个地开始跳,我是倒数第二个跳。随着比赛的进行,原本没什么人的场地居然不知不觉围了好些人,其中不乏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蒋佳语、左涵、江铭、罗文皓、老王,还有班里几个其他女生,连何亚君这家伙也在。 我顿时眩晕了,腿直打颤,整个人越来越紧张。我在心里默默哀嚎:你们快走吧,我不需要你们来给我鼓励啊,我不想当着你们的面丢人现眼啊。 然而现实里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蒋佳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摆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不是不给过来的吗?” “那是早上,现在谁还来管我们?”她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旮旯里为班级争光吧,你放心跳,我们都在呢,一会儿表情别太惊悚,老王会给你拍照留恋的。” 我欲哭无泪:“佳语,你别让老王拍我啊。我不喜欢拍照,你们要是拍我,我就不敢跳了,肯定妥妥的倒数第一。” “你怎么紧张成这样了?把外套脱了吧,我给你拿着。” 我听话的把校服脱了递给她,推她走:“你快点儿过去吧,一定要帮我拦住老王。” 她哭笑不得,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我不停地做深呼吸,调整状态,偷空看了看江铭,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可我没法儿被治愈,更加心慌了。 轮到我了,我只觉得原本温暖的太阳变得像炎夏般毒辣,烤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晕头转向。 人群中有人喊出我的名字,我看了看,是左涵。他冲我招手,我努力忽略站在他身边的江铭,闭了闭眼,按照之前多次练习的那样卯足劲往前跑,再奋力一跳。 悲剧的是,我没能优雅地落地,而是结结实实被自己绊了一下,华丽丽地摔了个底朝天。 我趴在沙坑里,大脑一片空白,嘴里跑进沙子,脸颊和双手好像也被蹭破了,又疼又麻的。 时间静止了,这不长的几秒钟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想哭,却挤不出来眼泪,唯一庆幸的是,还好我的脸没有对着江铭他们的方向,不至于输得太难堪。可是都出丑出成这样了?难不难堪又有什么区别? 白晴,你不是想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吗?你做到了,成了众目睽睽下的Loser,够特别了吧......我这样想着,咬着牙想爬起来。 有人冲到我身边,叫我的名字,我呆呆地发愣,张了张嘴,只吐出来细碎的沙子,猛咳了好几声。 “白晴,你哪里难受?” 我来不及摇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第12章 适可而止 医务室很安静,何亚君听校医的话把我放下以后,气息还没有平复,就焦急地问我:“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和眼睛里的关切,既惊讶又懊恼。 “我没怎么样,”我摸了摸脸,嘶了一声,勉力笑道,“就是摔懵了,身上擦破点儿皮。” “膝盖呢?膝盖不疼吧?” “不,不疼。”我没来由地结巴起来。 他的脸色缓解了些:“没什么事,你干嘛一声不吭的?” “……”我难受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我默默地想。我没法儿把这话告诉他,别说对着他说出来不合适,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忍直视,矫情地要命。 “同学,你先让一下,我来给她擦药,”校医插话进来,把何亚君推到床尾,看了看我脸上和胳膊上的伤,脸沉了下来,“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脸都给擦破了。” 我目光躲闪,不敢去看何亚君恢复了的戏谑表情,轻声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 校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面慈目善。她仔细清理着我皮肤上的沙子,听了我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做事别莽莽撞撞的,还好擦破皮的地方不多,就是有点儿红。我要给你涂药了,有点儿疼,你忍一下。” 她先给我的脸上药,我睁大眼睛,忍着脸上一波一波传来的刺痛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等刺痛感转移到手臂上时,我松了口气,坐了起来。 何亚君不咸不淡地开口:“以后还逞强吗?”不甚在意的口吻跟刚才紧张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我那点儿微薄的感激之情立刻消失殆尽了,但我却莫名松懈下来。 “我没有逞强,我这是努力。努力,你懂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死要面子。” 我恼羞成怒:“何亚君,你不打击我会死吗?不就是跳了个第一名吗,有什么了不起。” 他轻描淡写:“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也比你强。” 我心里挫败,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是是是,我不如你。何大公子,您发发善心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您当是给我面子好了。” 他像是被噎住了,动了动嘴唇,还要说点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老王、左涵、蒋佳语,还有跟我关系很一般的乔若也走了进来。 我没想到会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看到老王,羞愧之情溢于言表:“老王,不是,王老师,对不起。” 老王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顶:“没伤到哪儿吧?” 我摇头:“没有,就是擦破点儿皮,擦点药就好了。” 老王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王老师,您去忙吧,我这边没事。” 老王盯着我的胳膊看了会儿,视线慢慢转到一言不发的何亚君身上。我一惊,害怕被人误会,忙给何亚君递眼色,示意他赶快走。 他还算懂事,态度恭敬地跟老王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老王没多待,又跟我说了句“比赛重在参与,好好休息”,也离开了。 乔若冲着老王的背影撇了撇嘴角:“要不是他非要让我们都参加运动会,哪会受伤?” 我配合地垂下肩膀:“受伤倒是不打紧,只是我这脸算是丢到家了......” 蒋佳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抬头,除了她,左涵脸上也盛满了笑,显然对我刚才的那一摔意犹未尽。 “有你们这样安慰人的吗?”我没好气地说。 蒋佳语敛去笑:“没笑你……就是没想到你会那么拼命,我还以为你打算破纪录。” 左涵也憋住笑:“其实你跳得挺远的,如果没摔倒的话,没准真能像佳语一样拿个名次。” 我被他们俩的一唱一和弄得无言以对,左涵突然对我挑了下眉,问:“刚刚抱你进医务室的帅哥是四班的何亚君吧?” 我没理他,一方面是因为烦恼,另一方面是因为无力。何亚君刚才的行为虽然可以用关心同学来解释,可是我跟他哪里称得上是同学?我跟他的关系又什么时候亲密到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我? 左涵不依不饶,一手摸下巴:“何亚君也算是四班的大人物,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刚才被你吓得脸都白了,可见你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呐。” 我忙否认:“你别瞎说啊。我跟他家是邻居。” 左涵更来劲了:“原来是近水楼台啊,难怪。” 终于给我擦好药的校医直起腰,叮嘱我:“伤口暂时别碰到水,放心,不会留疤的,别抠就行。”末了,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那男孩子的确很在意你。”然后拿着医药箱面不改色地走了。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是该怪自己愚蠢,非要去跳远,还是该怪何亚君的出手相救。 蒋佳语帮我解围:“好了,左涵,别再逗白晴了。她受伤了,没见你送她来医务室,她不怪你就不错了,你还在这儿开玩笑。” 左涵立马收起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抱歉地对我笑:“白晴,都怪我反应没何亚君及时,跑得没他快,没能第一时间把你抱起来,飞速送来医务室。为了表达我的悔意,中午你想吃几碗酸辣粉,我都请,大碗中碗小碗,随便你挑。” 我无可奈何,蒋佳语替我白了他一眼:“你赶紧闭嘴吧,她现在这样,适合吃辣的吗?” 我自动过滤掉他们的对话,问一旁安静当观众的乔若:“乔若,铅球比赛在什么时候?” 乔若笑道:“下午三点半。” “那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 “还是不要去了吧,我就是去搞笑的。” 我耸了耸肩:“我这才叫搞笑呢……” 她点了点头:“嗯,是有点儿。”神情颇为赞同。 “......”好吧,我很确定大伙来看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作为我这样一个没任何长处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能娱乐大家,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乔若并没有待多久,跟我闲闲聊了几句后,说她还有事,先离开了。 中午我跟蒋佳语,还有左涵一起在学校外面的一家面馆吃了饭,当然,请客的是左涵。江铭不知道去哪儿了,一直没有出现,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左涵,总怕他会多想。 蒋佳语很自然地问到江铭,左涵只说他有事去了,具体什么事,没有细说。 吃了饭,我们回教室午休,始终没见到江铭。我的心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江铭参加的跳高安排在下午,时间刚好跟左涵的110米跨栏撞上了。乔若的比赛要提前一些,并且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她在第一轮就没有悬念的被淘汰了。她一点也不气馁,反而笑得十分开心,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女孩子,一笑之下,竟然有了几分灵动和俏丽,煞是好看。 我跟蒋佳语回到看台,一路上不少同学都来关心我的“伤势”,我一想起上午那丢人的一幕,就无地自容,只好哈哈笑着,表示自己好的不能再好了。 也有一些人对我跟何亚君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会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我被帅哥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我一概打哈哈,摆出一副“你们捕风捉影,想太多了,我不想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之类的表情,糊弄过去。他们讨了无趣,也就不多问什么了。我在班里向来不算活跃分子,关系不错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其他人跟我都没怎么说过话,自然不会在我面前太放肆。 我们刚坐上台阶,左涵找到我们,让我们一会儿去给他加油。 蒋佳语朝不远处跳高比赛的场地努努嘴:“你这个跨栏有什么看头?江铭一会儿要跳高,我们要去看他。” 我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江铭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在跟其他选手一起做热身,被周围一大群女生围着。 左涵不乐意了:“跳高多无聊,跨栏多有艺术性,多有美感。” 蒋佳语无视他的抱怨,喝了口水,一把把我拉了起来:“走,我们去给江铭加油。” 我想了想,挣开她的手:“佳语,你过去吧,我还想多坐一会儿。” 她大概以为我还没从那一摔中完全恢复过来,没有坚持,跟别人一道走了。 左涵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还是你够意思。” 我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留下来专门看热闹。你可得好好跑,别一会儿被栏给绊倒了,不然我会狠狠嘲笑你的。” 他颇有点儿骄傲地抬了抬眉毛:“这你放一百个心,我去年是这个项目的第一名,当时可是有好多女生为我尖叫,为我疯狂。” “……”我对他的自恋无话可说了。 左涵并没有吹嘘自己,这天下午,他再次拿了这个项目的冠军,至于尖叫声,确实也不少,只不过到底是为了他的雄姿,还是为了某两个一边跑一边犹犹豫豫推栏的男生,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远处的江铭也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其实我应该过去给他加油的,但我一想到上午自己的囧样,就没勇气过去了。而且我那会儿好歹算英勇负伤,他在场,见我摔倒,却一点儿关心也没给我,别说把我当朋友了,我在他心里,估计连同班同学都不一定称得上,我凭什么要去给他助威?尽管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根本没资格要求他的安慰。 白天的运动会上大家玩得都很疯,老师基本不管我们,可是晚上的晚自习还是雷打不动要上的。 期中考试安排在下一周的周四和周五,一想到这点,我对江铭的那点说不清原因的不满便释然了,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做任何事都要把握一个度,你已经充分认识到他是与众不同的,对他的好奇心是时候适可而止了,你目前唯一该做的,是一心一意专注于学习,其他的都不值得你费神研究。 班里不少同学明显都有些浮躁,压低声音悄悄聊天,蒋佳语跟张耀时不时也说上几句话,我跟罗文皓正儿八经地做作业、看书,偶尔碰到不太理解的题目,我会问问他,或者问问蒋佳语。 课间休息时,张耀主动找我说话:“白晴,你……”他指指我的脸,“没事吧?” 我微笑:“小伤,不足挂齿。” 我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隔了一会儿,他又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他清了清嗓子,难得正襟危坐:“白晴,我们能和好吗?” 我有点儿诧异,蒋佳语闻言也看向他,他咧嘴一笑:“我以后再也不用笔戳你的背了,我们恢复邦交,行吗?” 我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真心拿我当朋友,我居然因为他早恋就刻意疏远他?这理由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白晴,你不仅可笑,还很虚伪,我自嘲地想。 蒋佳语搂一下我,充当和事佬:“白晴,你就原谅他吧,我已经狠狠批评他那讨人嫌的行为了。” 我扬了一下眼皮,旋上笔帽,攥紧笔:“好啊,你先让我扎一百下再说。”作势要往他胳膊上扎。 他一愣,怪叫着往后一躲。我站起来,踮起脚,探着身子凶巴巴地扎了他好几下,他半真半假地呼痛。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自习临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何亚君的短信。 “待会儿别急着走,等一下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蓦地想起被他抱在怀里时,他激烈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顿时浑身不自在。 “有什么事?就在短信上说吧。” 我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复,我也懒得追问,下课铃一响,迅速收拾好东西走人。 第13章 她的倔强 第二天上午,江铭在男子3000米长跑中大放异彩,夺得冠军,甚至领先第二名整整一圈距离。 第一次月考之后,他在年级里成了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学习好加上长得帅差不多成了他的标签(至少我听到过不少女孩子这么称赞他),此时在赛场上也如此出类拔萃,那些女孩子激动得更加情难自抑,隔老远,都能听到她们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左涵时不时地沿着中间的足球场给江铭陪跑一段,蒋佳语本来也要去,我指了指等在终点处的女孩们,决定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比较好,她会意,哭笑不得了好一会儿,索性也不下去了。 今天老老实实观看比赛的学生比昨天少了将近一半,放眼望去,整个操场空荡了不少。有一些人应该是回教室自习去了,为即将来临的期中考试做准备,有一些人去了看台后面的篮球场打篮球,还有一些人干脆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聊天胡侃(不少内心早已对某个人蠢蠢欲动的少男少女们显然多数属于这一类)。 我跟蒋佳语,还有为数不多的其他几个同学留在看台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一边关注着场上的赛况。 隔壁四班的看台上也没几个人,我状似无意地瞅了好几下,没看到何亚君,放松了很多。毕竟昨天有好些人目睹了他火急火燎抱着我狂奔医务室的情景,今天早上四班有好几个女生频频打量我,那眼神跟昨天左涵打趣我时的如出一辙,如果何亚君这会儿也在看台上,指不定我们俩会被人议论成什么样。我可不爱出这种风头。 赛场上的江铭基本全程保持着匀速,只在跑最后一圈时加了速。我看着在最后关头如猎豹一般冲刺的男孩,简直瞠目,不敢相信已经跑了那么多圈的他竟然还有爆发的余力,顿时敬佩不已。 他冲过终点线停下以后,不少人抢着上前去搀扶他,其中不乏想给他递水的或面熟或眼生的女孩子们,但他什么也没接,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跟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了一路的左涵缓缓走回我们班的看台,在围栏前站定,双手搭在栏杆上平复呼吸。 老王兴高采烈地跟在他们身后,问江铭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他笑着摇了摇头,老王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回了操场。男子3000米一结束,紧接着就是女子3000米的比赛,我们班的陆思婷会参加,老王自然要去鼓励。 蒋佳语站起来,几步跳下台阶,慰问江铭去了。我坐在原地没有动,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拴住了我的脚腕,让我没法动弹。我对着他略微泛白的侧脸和被汗水浸湿的白T恤的后背发呆,脑子里好像塞满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陷入这种奇怪的状态当中,不愿意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铭的目光不经意经过我,带着一丝诧异定格在我脸上,避无可避的四目交接让我的脸一下子发起烧来,我掩饰性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走下台阶。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三千米都能拿第一名,真厉害。” 他眼中的诧异稍纵即逝,听了我的夸奖,也笑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没有骄傲得意,也没有谦虚地说“没有,就那样吧”,他的笑很平静,仿佛输赢对他、对我们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的意义,没必要大惊小怪。 我看了看他无波无澜的眼眸,得出一个结论:他是个很善于掩藏真实情绪的人,别人很难走进他心里。他很孤独,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害怕过,但他看上去很享受他的孤独,并且根本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他的孤独。 左涵佯怒地瞪着我:“白晴,我昨天也拿了第一名,怎么没见你夸我?” 我被他委屈的眼神逗得大笑,蒋佳语受不了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幼不幼稚?” “我还未成年,幼稚也情有可原。”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下连江铭也受不了他了,嫌恶地往旁边移了好几步。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左涵的手臂,安慰道:“如果你能学着不这么聒噪的话,全校的女生都会来夸奖你的,真的,我保证。” 他冷哼:“你们俩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蒋佳语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你这么爱计较,小心一辈子打光棍。” 我被他们动不动就来的拌嘴弄得耳朵要起茧了,想走远一点。刚好这时广播通知高二女子3000米的比赛即将开始,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陆思婷这天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脸色有点儿憔悴,她没有像其他参赛女生一样脱掉校服外套,而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式比赛时,她的眉毛一直纠结着,嘴唇也紧抿着,我看着她柔弱的身躯,真担心她会跑着跑着就忽然倒下去不省人事。 参赛的不少女孩子身边都有男生陪跑,衬得她的身影格外孤单,看得人禁不住一阵心疼。 蒋佳语和左涵在我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我也没兴趣多听。我扭头看向左边江铭的位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正要移开目光,不期然跟何亚君打了个照面。 我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打算,没想到他的反应比我还快,马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全然把我当空气了。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离开了看台,去操场上给陆思婷加油。 我站在跑道外侧,靠近主席台的位置。每次她经过我,我都会上前,陪她跑上几米的路,大声对她说:“加油。” 她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脚上步子不停,嘴角的线条倒是变柔和了些。 我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面孔,越发担心起来,总感觉她的身体很不舒服,在苦苦强撑着。 她再一次经过我时,我忍不住担忧地问:“你还好吧?如果难受,就别跑下去了。” 老王也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跟着她跑了一段距离,一边劝她,如果身体坚持不了,就不要再继续了,但她的态度异常坚决,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我不放心她,在她跑第四圈的时候,开始陪着她一起跑。她明显体力不支,脸色越加苍白,额头上涌出大粒大粒的汗珠,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显得更加憔悴。 她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人,但她仍然咬紧牙关,双腿艰难地往前拖动着,一副不肯服输的倔强模样。想到去年她连1500米都没能跑完,我不得不认为她这是在逼自己、强迫自己了。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陆思婷,你是不是生理期来了?生理期来了,是不能这样剧烈运动的......”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哑着嗓子回答:“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让我跑完吧。” “可是你会吃不消的,还是别……” “我说了不要你们管!你听不懂吗?”她突然冲我大吼,双眼通红。 我虽然没心没肺,但并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多管闲事的癖好,闭上嘴,正要停下脚步,她却往我这边踉跄了一下,人一下子栽到我怀里。我努力稳住身体,抱住了她,等着她自己站好。 她没有挣开我,头埋在我肩上,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吃了一惊,又有点儿尴尬,看着往我们这边走过来的老王,只好安抚她:“没事的,陆思婷,你还要跑下去吗?” 她摇摇头,声音染着哭腔:“请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我扶着陆思婷的腰,和她一起去了教学楼左前方的一块草坪,草坪中央有一座小凉亭,这个时候刚好没有人。 我们坐在亭子中间的石桌旁,我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把水递给她:“喝一点吧。” 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除了扎起来的头发有点凌乱,眼睛还有点泛红以外,基本没什么异样了。 她接过水,喝了一小口,不太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刚才……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能理解。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她旋上瓶盖,把矿泉水放到桌上,再抬眼,漂亮的面孔上浮现一抹苦笑,“我没想到你会来给我加油,我还以为你们都很讨厌我。” 我略微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反问:“难道不是吗?”用的是肯定加自嘲的语气。 我哑然,班上确实有几个女孩子曾暗暗议论过她,说她假清高,一本正经地过分,仗着学习好,看不起别人。我没参与过这种讨论,也没有把这些话当真,心里多少明白,她们不过是嫉妒她的优秀罢了。女生对待女生,似乎永远都要比对待男生苛刻一些。 “我不清楚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沉吟一下,“我一直很佩服你。” 我的声音诚恳,想必她感觉到了。她的眸光顿了顿:“佩服我什么?学习吗?” 我点头:“是啊,你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几名,女生中没有一个能超过你的。不像我,再怎么学,也考不出你那样的好成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睛里再度闪过一丝自嘲的情绪:“你肯定以为我很开心吧?” 我没有作声,她继续道:“我要是说我宁愿跟你互换身份,不想做陆思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假?” 我被她无奈的口吻弄得有些茫然,但我还是摇摇头:“不会,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都会在某个时刻想逃离一切,逃离自己。” 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会自然地说出这么文艺的话。这是不是说明,我在某些方面已经慢慢有了女生该有的样子了? 陆思婷也很惊讶,有点错愕地张了张嘴。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能理解,是因为我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变成别人。不瞒你说,在学习这件事上,我倒是很希望能变成你。” “可我不是偶尔,也不是有时候,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想摆脱陆思婷这三个字。” 我等着她说下去,但她久久沉默,眼神空洞而迷茫。老实说,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的确很稀罕,我一直觉得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是不会有烦恼的,就算有,也不会是她这一种。我并不清楚她到底因为什么事这样闷闷不乐,但我很肯定,她的烦恼不是我能完全理解的那种。 我没有无礼地追问她为什么,踌躇一下,说:“思婷,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她笑了一下,恢复了一点儿神采:“谢谢你,白晴。”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颈,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很做作,于是故作大方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可她猛然往后瑟缩了一下,同时用右手盖住左肩,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这显然是一个抗拒的姿态。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她肩膀上方,慢慢收了回来。我想,她或许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独自消化一下心事。 我站起来,笑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先去操场那边。”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比赛就比较乏善可陈了,第三天下午的接力赛是这场运动会最后的高*潮。我们班男生表现得不错,跑了第三名,我们四个女生就没什么看头了,哪怕有蒋佳语这匹短跑黑马在,也没能让我们力挽狂澜,来个结局大反转。 颁奖典礼在闭幕式上举行,我站在主席台下,看着江铭、左涵、蒋佳语、何亚君,还有其他熟悉的人上台接过奖牌和证书,不由地在心里长长吁了口气。 漫长的三天终于结束了。 第14章 惊为天人 期中考试,我们几个人的成绩都有了提升。江铭还是班里的第一名,年级第二,班级第二名是班长李书昀,第三名是罗文皓,蒋佳语这次排第四,女生当中的第一名。我、左涵和张耀,考得比第一次月考稍微进步了一两个名次。 陆思婷这次让人大跌眼镜,以往她每一次都是班级前三名,女生中的第一名,这一次却倒退到班里的第九名,据说她没有一门功课是发挥正常的,语文分数比我的还低。 成绩排名出来之后,老王不止一次把她叫到办公室。她本人看上去倒是无所谓,还是那样独来独往,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我没发现她很难过。联想她在运动会上的失控和她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想她的淡定不是伪装。 我没有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跟她迎面碰上,最多只是笑着点下头,她的笑容依旧透着距离感,陌生而疏远,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再说她也未必需要别人的安慰。 我这个人懂得知足常乐,考了20名,表现得比考了前三名的人还要开心。我知道我能取得这样大的进步,少不了蒋佳语和罗文皓的帮助,所以对他们分外热情,特地从家里带了零食过来孝敬他们俩。 蒋佳语高兴地大叫,罗文皓有点儿腼腆:“白晴,谢谢你,不过你成绩能提高,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这话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张耀和蒋佳语却同时翻了他一个白眼,蒋佳语笑了笑,说:“罗文皓,你这人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正经了,跟我们说话没必要一板一眼的,要亲切,要随和。” 罗文皓愣了愣,我推了一下蒋佳语,笑嘻嘻地说:“罗文皓这叫做人实在,你们俩耐心辅导我,但我自己的确也很努力呀。” 拿了我一包笨牛肉的张耀撇了撇嘴角:“白晴,你还是别得瑟了,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两个尖子生。” 我正要说话,他突然咦了一声:“你们发现一件事没有?” 蒋佳语和罗文皓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我不怎么在意地问:“什么事?” 他一边嚼笨牛肉,一边回答:“我发现了老王给我们排座位的规律了,基本上都是一个优等生带一个差生。你看,文皓跟佳语学习很好吧?我们俩就……” 他讪笑,没有往下说,我看了一圈教室里的同学们,发现还真是他说的那样:“这样安排很好啊,好学生带差学生嘛。” 他挑眉道:“这下承认你自己差了啊。” 我伸手要去夺他手里的零食:“还给我。” 他讨饶:“我错了,你一点不差,你可是班里第20名呢,马上就要入围前十几名了。我差,我最差。” 我闻着扑鼻而来的笨牛肉咸辣的味道,也被勾起了食欲,没多跟他计较。 中午午休前,老王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瓶胶水出现在教室,通知我们下周五下午要开家长会,交代我们回去务必跟爸妈说好。我们静静听着,不吱声。 他扬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袋,笑道:“之前的运动会,我们五班表现得非常好,很多同学奋力拼搏,为班级争荣誉,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很震撼,也很感动。这里面是我当时拍的照片,我把照片贴在教室后面,这样大家都能一睹自己和别人的风采。” “不要了吧......”我们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老王不为所动:“我这样也是为你们着想啊。下周家长会,你们的爸爸妈妈看到你们在赛场上奋斗的画面,肯定也会受到触动,那样的话,这次考试没发挥好的一些同学,回家就能少挨点骂了,是不是?” 这样一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于是老王嘱咐大家抓紧时间午睡,然后乐呵呵地去教室后边贴照片,还叫了李书昀帮忙。 我对蒋佳语挤挤眼睛:“我那天让你拦着老王,他没给我拍照吧?” 蒋佳语打了个哈欠:“我说了。” 我松了口气,她却笑了:“……不过老王还是拍了。” “……”我垮下肩膀,只能在心里祈祷他没有把我的照片洗出来。 老王一贴好照片离开教室,我们班的男生便一窝蜂往教室后面涌去。我被他们的热情吓得呆楞了好一会儿,闭上嘴,看看后门那块儿一大片拥挤的脑袋,再看看他们旁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江铭,默默吞了一大口口水。 我坐在座位上,伸长脖子往后看,只见板报左边,靠近后门的那面墙上,用红色胶带贴出了好大一块区域,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照片。 男生们围在一起嘻嘻哈哈了很久,左涵也在其中咧着嘴大笑,而他们旁边的江铭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男生们散去,我也起了想去看看的念头,蒋佳语已经戴着耳机呼呼大睡,我不好意思摇醒她,让她跟我一起去。乔若回头,看到我东张西望的,察觉到我想干什么,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白晴,我们也去看看。但愿那里面没我。” 然而我们俩的期待都落了空,我们班参加运动会的有30多个人,每个人的照片都被老王贴了上来。不仅如此,我们女生的照片全部贴在中间最醒目的位置。 我看了看照片上腾空在沙坑上的自己,简直欲哭无泪。我当时刚刚起跳,风吹得发际线往后移了好几公分,头向上昂着,牙关咬得十分扭曲,脖子伸得老长,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两手臂直直往后甩着,僵硬得如同一具被折了身体还发了疯的木乃伊,怎么看怎么丑。 “我的天哪,老王这是要鼓励我,还是打击我啊。”我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把照片撕下来的冲动。 身后其他几个同学听了我的话,再看看我的照片,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灰心丧气地回头一看,张耀跟左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憋着笑盯着我的照片。 乔若安慰我:“你看自己看习惯了,才会觉得自己不好看,我看着就挺好的。”她叹口气,指着自己的照片,“你看我这张才搞笑呢,我这么瘦的胳膊,老王硬生生把我的肌肉都给拍出来了......” 我一看,可不是吗?顿时心里平衡了不少。 我再看看其他人的照片。蒋佳语的比较中规中矩,陆思婷的还是冷冷的表情,江铭的拍得最好,无论是奔跑还是跳高,他的模样依旧帅气得让人屏息,好像在拍什么时尚大片一样。我看看他的,再看看自己的,更加沮丧了,果然老天的不公平是没有限度的。 之后几天,左涵每次碰到我,都要学我照片上的表情,取笑我一番。我最初会气得打他,还会在江铭在场时微微脸红,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我不搭理他,他反而自己消停了。 家长会上,我见到了江铭的母亲。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母亲给我的感觉,我想“惊为天人”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有着跟江铭十分相似的面部轮廓。她的鼻梁挺直,眼窝微微凹陷,衬得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格外深邃,眉形也勾勒得恰到好处,脸上化着不张扬的淡妆,一头秀丽的黑发就那么清汤寡水的披着,看着像30出头的人,根本不像一个十六七岁孩子的母亲。 她的穿着很随意,灰色短大衣配黑色修身长裤,脚上一双平底鞋,整个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妈妈是一个很讲究穿衣打扮的人,平时耳濡目染,我自然能看出江铭母亲这身衣服的质地不怎么样。可是她气质高雅,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然显露着某种低调的昂贵。 没见到她之前,我对她的想象与这相去甚远,当然,我想象中的她依然是美丽大方的,只不过神态没这么平和,而是透着丈夫离世以后,被岁月和沉重的家庭负担侵蚀掉热情跟个性的无奈和压抑。 家长坐在我们的座位上听老师们做自我介绍,好多同学已经提前离开,不是去玩了,就是去打篮球了。我跟蒋佳语站在走廊上,饶有兴味地透过窗户观察同学的爸爸妈妈。 大部分同学的家长在相貌上都很普通,我看向自己的座位,我妈妈跟蒋佳语妈妈似乎挺聊得来的,两人都面带微笑,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一下。 “白晴,看到他们,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蒋佳语淡淡地说。 “什么感觉?” “就是......平时看到我们班那些人吧,总是觉得他们这点做得不好,那点做的不好,可是现在看到他们的爸妈,我突然觉得,他们其实都挺好的。很多我之前看不惯的事情,我好像都能包容了。” 我似懂非懂,又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爱上感慨了?” “没感慨,”她笑了,继续道,“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到我们父母那个年纪,到时候很多人会成为跟父母相似的那类人。但是不管怎么样,大家都会学着跟这个世界和平相处,不再把真实情绪摆在脸上,而是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 我缓缓点了点头:“你觉得那样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知道,应该好坏都有吧。” 她的语气低落,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有点不太适应,笑着挽住她:“我们出去走走吧,一直等在这儿多无聊。” 我们去篮球场看人打篮球。十一月底的天已经颇有凉意,好在天气晴朗,阳光斜斜地洒在身上,带来不少暖意。 江铭和左涵刚从场上下来,见到我们,笑着走了过来。 左涵一边扯红牛的拉环,一边对我们说:“难得啊,两位大美女,我打了这么多次球,还是第一次见你们俩来篮球场,是特地来给我们加油的吗?” 蒋佳语嗤笑,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左涵:“你得了吧,我们刚好路过。” 左涵笑嘻嘻地擦着汗,蒋佳语又抽了一张纸巾给我,朝离我近一点的江铭努努嘴,我接收到她的意思,看着刚喝完水的江铭,正要叫出他的名字,顿了顿,还是直接把纸巾递到他眼前:“擦擦汗吧。” 他略微怔了一下,接了过去,对我笑了笑:“谢谢。” 我凝视他坚毅的侧脸线条,想,他何尝不是惊为天人呢? 过了一会儿,左涵说:“下个星期六是我生日,你们去我家玩吧。” 蒋佳语挑了一下眉:“你这是让我们准备生日礼物的意思吧?” “怎么可能?我就是单纯地想叫你们去我家玩,不要你们买礼物。” “不去,你爸妈看到我们会烦死的。” 左涵大笑:“原来你怕这个。我爸妈忙得要命,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你放心吧,他们下周不在家。我家有全套的烧烤工具,到时候我们可以买菜自己烧烤,多有意思。” 蒋佳语不作声,我猜她大概是心动了。左涵看向我,带点撒娇意味地说:“白晴,好不好?”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假装很勉强地答应下来,他立刻欢呼雀跃了。 我对他大庭广众之下孩子气的举动有点哭笑不得,一转眼,呆了一下。何亚君那家伙正隔着人群盯着我这边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表情冷峻,看着我的模样就好像我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恐怖的神情盯着我看了,我很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大骂他有病,不过我到底没那个胆子,只能对他莫名其妙的情绪视而不见,最多暗自腹诽几句罢了。 第15章 不翼而飞的照片 这两天我和蒋佳语都有点儿郁闷,原因很简单,老王贴在教室后面的照片被人撕掉了两张:一张是我的,一张是蒋佳语的。 我的照片是先被人撕掉的,左涵跑到我的座位,眉飞色舞告诉我,我的照片不见了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心里反而好不窃喜:总算不会有人再看到我那滑稽的模样了。天知道那一天的那一摔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麻烦,我每次走过照片墙时,都会刻意加快脚步,绝不多看一眼。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了不就没了,我还巴不得呢,看着那张照片,我就有心理阴影。” 左涵伸出食指在我眼前摇了摇:“不是它自己掉的,是被人撕下来的。” 我一愣:“不可能,谁没事会去撕我的照片。你怎么看出来的?” 蒋佳语、张耀和罗文皓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都停下自己的事,抬头看着左涵。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因为墙上的胶水上拖着好大一块你那张照片背面上的纸,我看了看,纸非常干净,很明显是被人撕的,还撕得很匆忙。” 这下,我倒是有点儿惊讶了,没等我开口,张耀突然对我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这照片是你自己撕下来的吧,因为觉得丢人。”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是我撕的,我才没那么脆弱。再说我有什么可丢人的?我那是为班级争光。你自己一个比赛没有报,还好意思说我丢人。” 他耸耸肩,笑容不减:“不是你撕的,那是谁?难不成有人暗恋你,故意撕下来珍藏?” 话音未落,其余三人齐刷刷看向我,眼神是同样的惊奇。 我无语望天:“你们别听他瞎说,不就是一张照片嘛,没了就没了。” 蒋佳语捂着嘴笑了:“白晴,我觉得张耀说的对,有人喜欢你。” 左涵两手撑在我课桌上,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我许久。我明白这种目光的含义,他觉得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被人暗恋的。 我被他看得既挫败又火大,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回敬过去:“你再这样看我,我就跟人说,是你偷走了我的照片。” 他罕见地有一点儿慌乱,连忙摇头否认:“你不要乱说啊,我要是喜欢谁,就光明正大地喜欢,不可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依我看......”张耀眯了眯眼睛,“暗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估摸着这人是想要拿照片回家辟邪。” 我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话都说不出来了。左涵毫不避讳地哈哈大笑起来,罗文皓忍着笑摇了摇头,蒋佳语则仗义多了,用警告的眼神瞪了张耀一眼,又叫左涵赶紧回自己座位待着。 “白晴,他们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她安慰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仍乐呵呵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小心眼。” 只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蒋佳语的照片也不翼而飞,并且根据观察和判断,也是被人撕下来的。 左涵的反应比昨天剧烈多了,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下结论似的说:“偷照片的这个人不简单啊,非常善于迷惑人。他的目标其实不是白晴,而是佳语,白晴只是个幌子。他真正暗恋的人应该是佳语。” 我被他这一通分析弄得无言以对,蒋佳语默然片刻,不冷不热地说:“我看你是看柯南看得走火入迷了吧,真当自己是侦探啊。”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推测的没有错。” 张耀半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接话道:“你们都想太多了,答案很简单,偷拿你们照片的人明摆着最近运气不好,想拿你们俩辟邪去晦气……” 他话还没说完,蒋佳语不动声色拿起物理课本,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以为她接受了左涵的说法,第二天上早读课的时候,她却对我说:“白晴,我觉得张耀说不定是对的。” 我呆了呆:“你不会脑子进水了吧。” “你才脑子进水了,”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昨晚一直做噩梦,梦到自己在不见天日的荒原上不停地奔跑,身上的肉和骨头一点点往下掉,最要命的是,我真的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被她描述的场景吓得打了个激灵,也放轻声音:“不会吧,应该就是巧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好笑:“你物理学得这么好,竟然迷信?” 她自顾自地嘀咕:“要不我们去庙里找大师算算吧?” “……”我决定我还是把自己当作幌子比较靠谱。 左涵生日这一天,我到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当做生日礼物,然后跟蒋佳语一起去了左涵家。 左涵住在城西一处比较老的别墅区内,我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了,看到我们,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哎呀,都说了不要破费了,怎么还买这么多吃的?”他笑得嘴都咧到后颈窝了,牙齿在略黑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洁白。 我们跟着他一起往他家走,蒋佳语似笑非笑:“白晴这是为你考虑,万一你烤出来的东西不能吃,我们也不至于饿死。” 他抗议:“我很会烤东西的,好些人都夸好吃呢。” 我问:“你今天都叫了哪些人过来?” 他顿了顿,抓了抓耳垂:“没多少人,就我们四个。江铭早就到了,正在家里洗菜呢。” 我努力脑补江铭挽着袖子站在流理台前洗菜择菜的场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个充满烟火气息的画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照样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左涵家意外地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两层楼的独栋别墅,没有想象中那样冷清,反而布置得很是温馨。左涵不好意思地解释,这都是家里请的保姆阿姨的功劳。 我们换拖鞋进门,江铭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篮球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到我们,他像往常一样,浅浅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他穿着深咖色长裤和浅蓝色牛仔外套,外套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略微宽松的黑色毛衣,很平常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有一股不一样的味道,很吸引人。他的头发剪短了些,整张脸看上去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冷峻了。我这才发现,他好像比之前瘦了一点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臃肿的蓝色毛衣外套和肥胖的黑色棉裤,觉得仅仅叫停自己对他的好奇心还不够,也应该好好收敛一下对他美貌的垂涎。 “啊!”左涵一声短促的惊呼扯回我的思绪。 蒋佳语跟他并肩坐在沙发上,把我带过来的零食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她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左涵把娃哈哈AD钙奶抱在怀里,一脸惊喜:“我最爱的娃哈哈。白晴,你太懂我了!” “……”蒋佳语抽了抽嘴角。 “……”我仰头打量天花板。 江铭直接无视他,倒了两杯温开水,一杯端给我,一杯端给蒋佳语。 左涵家的烧烤工具的确一应俱全,烧烤炉、刷子、夹子应有尽有,连木炭都不缺。 我们几个人在院子的洗手池边洗好工具,再点燃木炭,已经将近11点了。 十二月初的天气虽不算寒气逼人,但这两天天空阴沉地不见一丝阳光,温度骤降,还是颇有冷意的。我们把准备好的各种食材和调料连同小客厅的餐桌通通搬到院子里,然后围着烧烤炉,等着看左涵的烧烤表演。 他不负众望,姿势有模有样不说,烤出来的食物不仅香气扑鼻,吃进嘴里,更是让人欲罢不能。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孩子,试过一次吃酸辣粉不加辣以后,就彻底抛弃了在帅哥面前装淑女的念头,这会儿放开架子大快朵颐,瞬间就解决了两串烤鸡翅和五串烤五花肉。 蒋佳语的吃像也不甘示弱,指挥左涵再烤几串羊肉串:“多放点辣椒,我跟白晴爱吃辣。” 我笑眯眯地指着鸡翅:“我还要吃鸡翅。” 左涵被炭火熏得满脸通红,干脆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衫。 他本来兴致勃勃地表演着,看到我跟蒋佳语满嘴油,顿时苦下脸,颇委屈地说:“你们两个女孩子也太能吃了吧,我到现在还一口没吃上呢。” 我见他流着汗忙到不可开交的样子,突然不厚道地扑哧笑了出来。 坐我旁边的江铭跟我们是截然不同的画风,吃东西慢条斯理的,哪怕啃鸡翅,也不会像我们这样龇牙咧嘴。我不禁为他感到那么点儿心累。 江铭听了左涵的话,抽纸巾擦一下嘴,说:“换我来吧。” 我看着站在烧烤炉前,不紧不慢地给肉串刷上酱汁、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粉的江铭,有那么一秒钟,心弦像是被柔软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颤了颤。 炭火的烟袅袅上升着,他的眉目有些模糊,可是他站在那里,轮廓又是那么清晰,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我正发着呆,一串烤鸡翅被递到我面前,我回过神,江铭对我挑了一下眉,声音难得蕴含着一丝笑意:“你不是要吃鸡翅吗?” 我一连“哦”了好几声,才想起接过来,低下头以后,不禁暗骂自己定力太差。不是说好了忽略他的美色的吗?怎么轻易又被勾了魂呢?真是肤浅地没救了,我重重咬了一口鸡翅,这样想着。 左涵大约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蒋佳语去了卫生间。左涵擦擦嘴,对我说:“你跟佳语照片被偷的事,我昨晚仔细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对。白晴,你不是幌子。”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再琢磨照片的事,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偷你们俩照片的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两个。也就是说,有人喜欢你。”语气十分笃定。 我用余光打量江铭,他也把视线转向了左涵,眼神里是明显的惊讶。我莫名地紧张起来,实在不愿意当着江铭的面跟人讨论这件事,连忙否认:“左涵,你想太多了,根本不……” “如果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同时拿走你们俩的照片呢?那样更能掩饰啊,”他打断我,煞有介事地继续道,“偷佳语照片的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偷你照片的,我知道是谁。” 我吃了一惊,提高声音说:“你别乱猜啊。” 他微微一笑:“肯定是四班的何亚君。” “……”我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再度看了看江铭,他的眸光动了动,神色随即恢复如常,像是默认了左涵得出的结论。 左涵不依不饶:“就是他,他那天抱着你……” “别说了,”我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面带微笑,保持声音的平静,“我跟他是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我没有再去看江铭的表情,只紧紧盯着左涵,跟他解释:“我们只是邻居。” 我知道我应该重新坐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吃东西,跟他们谈天说笑,毕竟今天是左涵的生日,而我在他家里,不能随心所欲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心里一团乱麻,糟糕得让我想尖叫,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但我就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我喝了口水,勉力笑道:“左涵,我吃的太撑了,胃有点受不了。我先出去转转消消食,待会儿再回来。你们接着吃。” 左涵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独自一人走出院子。 第16章 上辈子欠了你的 上午进这个小区时,我发现这一片区域的地势是缓缓上升的,越往里走,地势越高。 左涵家处在小区靠中间的位置,我克制住想打车回家的念头,出了他家院子右拐以后,沿着铺就的青石板路一直往上走,大约过了五分钟,一棵粗壮高大、长势惊人的银杏树跃于眼前。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高的银杏树了,高度目测有10米,枝繁叶茂,冷风萧瑟中,不见一丝颓态,即便没有阳光照射,银杏叶也金黄得耀眼。 树被石砌的围栏拦住,走近一看,树下积累了厚厚一层落叶,我伸手按了按,颇为干燥松软。石栏外也散落着不少银杏叶,形状完整,看样子是才从树上飘下来的。我蹲下*身,一边捡一边做比较,想找出其中最好看的一片拿回家当书签。 一双脚不期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抬起头,是江铭。 “……你也吃多了吗?”愣了半晌后,我傻乎乎地问。 他不置可否,越过我,坐到石栏上。 我站起来,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是左涵不放心我,叫你来找我的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笑着说:“你别生他的气,他没有恶意。” 我拿起一片银杏叶,也坐到石栏上,自觉跟他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失败,有点儿理不清头绪的难过,但是这话我只敢在心里说。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提了提:“就差甩袖子了,怎么会没有生气?” 我听着他带点儿揶揄的口吻,很难相信他会跟我开玩笑。 “我真的没有生气,我确实是吃撑了。”我也笑。 “你确实挺能吃的。”他波澜不惊地接道。 我一怔,想起刚才在他面前吃的满嘴满手油,还吆喝着说不够的场景,脸顿时有发烫的迹象,连忙低头把玩手里的银杏叶:“我妈说了,能吃是福。” 他笑得更明显了,眼睛竟然眯了起来:“是个乖孩子。” 我的脸腾地热了。他说“乖孩子”三个字的声音很平和,很自然,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啊”之类的寒暄话,也没有爸爸这么说我时的那种宠溺在里头,就是下了一个很普通的结论而已,可是我还是没来由地慌乱了。 我把头垂得低低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银杏叶的脉络。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异样,又说:“左涵这人爱热闹,也爱闹腾,他嘴巴是有点儿碎,可是他心思不坏,他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会表现出来,有时候不太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知道掩饰。” 我很想问: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很善于掩饰吗?但面上的我只是笑了笑,说:“我知道,我没有怪他。” 他把脸转了过来,面对着我:“我能看得出来,你很照顾他的感受,否则你不会真地只是出来转转。”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推心置腹的交谈居然会发生在我跟他之间,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也看着他,他面带微笑,不是平常敷衍性质的那种笑,而是带着一点点温暖和赞扬。 我当然明白,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他的好朋友。或许他很抗拒跟我单独待在一起,还要用仿佛跟我很熟的语气说这些话,但是为了朋友,他还是这样做了。我很为这样的江铭感动,也很开心能看到这样一个温暖的他。即使他并不知道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我还是有了被安抚的感觉。 我半开玩笑地说:“左涵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 “你也是他的朋友啊,”风把他的牛仔外套吹得呼啦啦直响,他却恍若不知,还是那样微笑地看着我,“他刚刚会说那些话,也是因为他把你当作自己人。你别看他每天生龙活虎的,其实他没有你们看到的那样开朗。他父母长年不在家,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总是一个人,正因为缺少父母的陪伴,他才特别看重朋友,在朋友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学不会掩饰,或许他潜意识里觉得那是一种真诚。”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对左涵的了解向来不算多,也无意刻意加深对他的了解,对他性格判断最深入的一点无非是他跟江铭的性格截然不同,仅此而已。可是现在听江铭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原来他们两个的性格当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不过一个选择了用冷漠包裹自己,另一个选择了热情。 我有点儿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小时候的事,不然我刚刚不会......反应过激。” “你没做错,他说话没照顾到你的感受,是他的错,应该道歉的人是他。” 我不想把气氛弄得这么严肃沉闷,深呼吸一下,声音轻松地说:“不用了,他心直口快嘛,我能理解。你也说了,我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需要道什么歉?” 我把银杏叶扔到身后的落叶堆上,站起来,对他说:“我们回去吧,他的生日宴还没结束呢。” 他点点头,也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突然弯下腰,捡起一片银杏叶,递给我:“我觉得这一片挺好看的。” 我接过来,心念一动:“你刚刚说我是左涵的朋友,那……我也是你的朋友吗?” 他挑了一下眉尾,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是。” 我又一次体会到心轻快地要飞起来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 回到左涵家,烧烤炉里的炭火差不多已经熄灭,旁边的餐桌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竹签、鸡骨头和辣椒油。左涵跟蒋佳语仰靠在客厅沙发上,一人手里拿着一瓶娃哈哈,喝得津津有味。 我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很有老夫老妻的样子,蒋佳语侧头看到我傻笑,问:“你们俩出去捡到钱了?笑得跟二愣子一样。” 我看了看左涵,他也看着我,眼神充满歉意,我心里突然涌上愧疚感,觉得自己很不懂事,于是走到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上的娃哈哈,对他使颜色:“给我拿一瓶喝喝,我好几年没喝过了。” 他立刻眉开眼笑,兴冲冲地拿了一瓶,还特意插上吸管,再双手捧到我面前:“来,您请。” 我被他这番做作的表演逗乐了,蒋佳语斜睨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儿上,我早替白晴揍你了。” 左涵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白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我无所谓地挥一下手:“没事没事,赶紧喝你的AD钙奶吧。” 江铭坐在我旁边,离我大概二十公分的距离,我正想问他要不要也来一瓶,只听一阵不大不小的手机铃声响起,正是从他外套口袋里传出来的。 他拿出手机一看,表情短暂凝滞了一下,站起来,轻声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个电话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说:“我有事要先走了。” 他的脸色略微阴郁,与刚刚的温和判若两人,我忍住想问他怎么了的冲动,没有作声。 左涵和蒋佳语齐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他摇摇头,只是脸部线条仍然紧绷着,“我先走了。” 江铭走了以后,我跟蒋佳语也没有多待,帮着收拾好餐桌,洗好盘子,就告辞离开了。 天空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我爬上楼,站在自己家门前,才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吐出来。 我正要拿钥匙开门,对门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白晴,到我这儿来一下。” 我回头,何亚君直直地看着我:“我有事跟你说。” 我实在不想在这会儿应付谁,只想回卧室躺一会儿,不过他的表情严肃,我尽管这阵子不想和他打交道,但还是关心他的,于是进了他家。 我换了鞋,一边往沙发走,一边问:“你爸妈呢?” 他不冷不热地回答:“出去有事了。” 我“哦”一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他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听阿姨说你去给你的好朋友蒋佳语过生日了,是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有点不耐烦:“是。” “你现在越来越有能耐了,居然学会骗人了,”他歪着脑袋看我,“你是给你们班那个左涵过生日去了吧?” 我愣住,好笑地说:“你连这个都要管吗?我给谁过生日,用不着向你汇报吧。” 他一点没有被激怒:“也就是说,你真的去给他过生日了。” 我懒得再回答,作势要站起来:“跟你没关系。” “你就不怕我告诉阿姨和叔叔?” 我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怒气冲冲:“这跟我爸妈又有什么关系?我为同学过生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冷哼:“是没什么不正常的,那你干嘛不对他们实话实说呢?” 我噎住。为左涵过生日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但是因为江铭也会在,我本能地不愿意让爸妈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才撒了谎。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理不清,但我直觉这样做是对的。 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刺探你的私事,我承认,我有时候说话不留情面,但我从来不会害你,你也不用把我当成敌人。” 我皱眉,搞不懂他的心思。老实说,自从运动会上他抱着我狂奔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再面对他,总是感觉心里怪怪的,说不出的别扭。 我越发想回家了,顺着他的话,哈哈笑了两声:“你最近是不是迷上什么悬疑剧了?我怎么会以为你要害我?好了好了,我想回被窝睡觉了,不说了。” “你别敷衍我,要不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才不会多管闲事。”他扯了扯嘴角,也不耐烦了,“我不止一次听你们班的人说,你跟左涵举止亲密,还经常一起出去吃饭。我都能听到,你们班主任会听不到?听我一句劝,白晴,跟那个左涵保持一点距离,现在不是该谈恋爱的时候,你一个脑子光用在学习上都不够,哪里还有余地留着跟人谈情说爱?” 乍然从别人嘴里听到我跟左涵的八卦,我吓了一大跳:“我跟左涵?怎么可能?我们就是朋友啊,而且每次出去吃饭,蒋佳语也在。” “别人才不会在乎还有谁在,他们只看他们想看到的……” 我烦躁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没有跟他谈恋爱,都是他们在捕风捉影。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但你还是要跟他保持距离。” 我被他的穷追不舍弄得火大:“何亚君,你有完没完啊?我都说了,我跟他没什么,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再说了,我跟别人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为我考虑,那天干嘛要抱我去医务室?那么多同学和老师看着,你难道没想过他们会议论什么吗?”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我在他面前倔强惯了,哪里肯低头? 他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挡住我的路,眼神凌厉,嘴唇紧紧抿着,浑身散发着寒气。 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怒气顿时偃旗息鼓,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不能动手打我啊。我,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是关心我,我没良心,我是白眼儿狼......” 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揪起我的衣领,把我拎出了他家大门。 甩上门之前,他耷拉着嘴,冷冷地说:“认识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17章 侍卫与宫女 我跟何亚君从第二天开始便恢复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种互不打搅的状态。对于他反复要求我跟左涵保持距离的事,我虽然当场狠狠“反抗”了一下,但被他扔出他家以后,不满便烟消云散了。他的态度有点霸道,但我心里清楚,他是真心为我考虑,担心我“误入歧途”而毁掉好不容易有起色的学习成绩。 在他面前发作一通之前,我对运动会那一天他的怀抱多少是心存芥蒂的,我不停说服自己那根本不算什么,他的行为也说不上出格,毕竟我当时的情况看上去确实不大对劲,他认识了我这么多年,我在他心里终归是有一些份量的,情急之下表现得对我关切一点儿,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过后他的某些反常又不停推翻我的猜测,让我无法安心,时不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对我一连串的质问所做出的不客气的反应并不让我恼怒,反而消除了连日来我对某件事的怀疑,心里着实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对我不耐烦还冷嘲热讽的何亚君。 那天回到家,左思右想之后,我主动发了一条道歉的短信给他,他始终没有回复我,当然,我也没有指望他说出“没关系”这三个字。我跟他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并不是我说声“对不起”,他再回一句“没关系”这种平常的逻辑能解释得通的。 然而我的道歉仅仅针对自己的“过河拆桥”,不包含“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跟左涵,或者别的男孩子做朋友”的承诺。至于何亚君会怎么理解我的“对不起”,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不打算跟他解释。我问心无愧,最重要的是,左涵跟江铭都把我当朋友,学习于我而言固然重要,可友情也成了我生活中无法舍弃的一部分。如果这事放在左涵生日之前,我或许会听何亚君的劝、疏远他,可是从江铭口中了解了他的一些事情之后,我做不到了。 我们酸辣粉四人组跟从前没两样,更多时候,都是我、蒋佳语和左涵围在一起聊这聊那,四个人难得碰到一起时,蒋佳语照旧跟左涵相互抬杠,江铭依然对谁都淡淡的,很少参与对话,哪怕我跟他坦诚交谈过一次,他对我的态度也没有多热情一分,就好像那一场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再没从他脸上看到过跟那天一样温暖的微笑。 我对他仍然存有好奇心,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我也不再有事没事跟蒋佳语或者左涵提到他,试图打探他的事情,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有一颗温暖的心。了解一个人了解到这种程度,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们四个人其实很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跟蒋佳语差不多每周会去吃两次酸辣粉,左涵一般只跟我们在一起吃一次,江铭出现的就更少了,即使在场,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丁美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左涵一边吸溜着酸辣粉,一边笑道,“居然擅长京剧,唱起戏来一点不含糊,身姿比女人还妖娆,绝了。” 说起丁美人唱戏的事,我们上周五可算是被惊艳了一把。今年是麻十中学建校四十五周年,学校决定举办一次隆重的校庆活动,时间定在元旦假期头一天下午,也就是说,各班不用跟往年一样各自准备节目庆祝元旦,而是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在校庆上表演,不仅如此,届时学校会对每个班的节目进行评比,还会有电视台的人过来拍摄加采访。 乔若是文艺委员(要不是这次校庆,我压根就不知道原来文艺委员就坐在我前面……),负责我们班节目的报名和策划,但是同学们并不热情,只有两个男生报了名,一个说要唱林俊杰的《第二天堂》,一个说要唱京剧《贵妃醉酒》,老王一看名单,果断定了京剧。 要唱《贵妃醉酒》的男生叫徐可,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我倒是没发现他还有这特长。别说我了,其他人知道的时候,无不惊掉下巴,从他报名开始,他便成了我们班的大红人。后来听人说,张国荣是他的偶像,他尤其爱他演的电影《霸王别姬》,见到他在里面唱《贵妃醉酒》,才起了自学京剧的念头,没事就在家唱给自己听当自娱自乐,只是没想到越唱兴趣越浓。 我们本来坐等他震惊四座的表演,但出人意料的是,原本打算只看戏的我们也成了戏中人。除了徐可本人,我们班所有女孩子都被安排上台扮演宫女,还有六个男生需要扮演侍卫。我跟蒋佳语没法逃,江铭跟左涵因为身高优势也不得已被光荣地选上。 麻十中学每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是自习课,平时总会有不同科目的老师占用这两节课来上课,自从定了节目,每个班便利用这两节课来排练。 上周五是我们第一次排练,同学们把桌椅挪开,不参加的人坐下来,充当观众,我们这些宫女侍卫便根据徐可的要求一个个地上台、站位、换位。 徐可正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时候,老王拖着两个大大的蛇皮袋(里面装满了道具),把丁美人给领进来了,进门就说,丁美人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指导老师。我们再一次震惊,丁美人秀了几下嗓子,赢得满堂喝彩,我们终于知道他那无处安放的兰花指是怎么来的了。 蒋佳语辣的满脸通红,吸了吸鼻子,兴致缺缺地说:“他们喜欢唱戏就唱戏,干嘛非要把我也拉上啊。举个灯笼往那儿一站就是半天,还必须一直抿嘴微笑、不能动,我到现在胳膊还疼呢。到时候真上台了,台下那么多同学看着,还要被录下来,想想就可怕。” 左涵乐了:“我们男的更可怜,还得扛大刀呢。” 我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登台表演就是去给人当背景的。”我指指自己的脑袋,“你们见过头发这么短的宫女吗?听说还要给我们画浓妆,天哪,我想死。” 左涵哈哈大笑:“你到时候申请个头套看看。老实说,我还挺想看你们化妆的样子,说不定摇身一变都成大美人了。” 我把目光转向专心吃粉的江铭,一想到他上周五树桩一样站着不动的模样就忍俊不禁。他注意到我在笑,抬起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让你扛刀当背景有点委屈你了。” 他轻轻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左涵笑得更肆无忌惮了,拍一下江铭的肩:“你们真以为他这么听话上去扛刀啊。他跟老王说过不演的,老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模仿老王,往下缩缩脖子,学老王语重心长的语气,说:“江铭哪,老师也是为你好,你长得这么帅,身材又这么好,不上台太暴殄天物了。你要合群哪,要跟同学打成一片,老师选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你这样的衬托在,咱们这个节目的气势才能上去,你不要觉得委屈,你是在为班级做贡献,你应该觉得自豪……” 江铭的脸越来越黑,我们三个人齐声大笑,惹得店里其他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们,其中不乏眼熟的同学。我低下头,努力克制。 蒋佳语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今天又是星期五了,下午又要排练了。” 我们一听,集体噤声,再也笑不出来了。 下午排练,丁美人准时现身,打开多媒体,播放配乐以后,我们就按照他上周确定好的顺序一个个上台。 宫女先出场,侍卫随后,主角徐可最后亮相。 徐可唱功实在不错,不过遗憾的是,他唱出来的字,我愣是一个都没听明白。他的肢体语言一出来,我就忍不住想笑。我这人没啥艺术细胞,也没啥艺术鉴赏的能力,但尊重人还是懂的,再加上丁美人也在,马上咬住嘴唇,死死忍笑。 左涵跟其他几个平时爱嘻嘻哈哈的人就没我这么好的定力了,扑哧笑了出来,于是丁美人就发怒了,按停音乐,扫了一眼左涵他们几个人,严肃地说:“既然参加了这个节目,上了台,就要认真对待它,我知道你们不了解京剧,对京剧没兴趣,可京剧是我们的国粹,纵然不懂,也不要随意嘲笑。如果实在不想上台,不要勉强自己。这次校庆,学校很重视,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如果不用心练,到时候闹笑话的不仅是你们班,还有学校。” 我看了看左涵,他的笑容慢慢收敛,短暂的静默过后,他一字一字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们错了。”之后敛容正色,再也没有跟其他人窃窃私语做小动作了。 徐可唱到三分之一处,宫女侍卫需要换位置。左右两边的女同学先交换站位,我站的比较靠后,换到另一边时,会路过像门神一样扛着大刀的江铭,我憋着笑,按照丁美人指好的位置站定,陆思婷也过来了。 我无意间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比运动会那天还要苍白。经过江铭时,她的灯笼不小心掉到地上,她弯腰去捡,刚直起身体,脚步突然往旁边歪了一下,靠到了江铭怀里。 只见江铭飞快皱了一下眉,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去,打算扶她站稳,可是她触电般站直身体,似乎很不喜欢被他碰到,疏离的姿态跟那天我拍她肩膀时一模一样。 好容易坚持到排练结束,我的肩膀和胳膊已经僵得发酸。同学们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回家,我坐在座位上,一边慢吞吞地把课本塞进书包,一边观察不远处的陆思婷。 她独自坐着,面朝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我想了想,抱着书包去了她那里。 我犹豫一下,轻声叫她的名字:“思婷......” 她回过头,看到来人是我,愣了一下,扯出一个笑:“你还没走啊。” 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直接切入正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愿意跟我说说吗?” 她沉默不语,就在我以为她会摇头拒绝时,她开了口:“有点累罢了。” 联想到最近她下滑的成绩,我问:“应该不是因为学习吧?” “不是,我只是暂时想放松一下。是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的事,但愿过一阵子,我的心态能乐观一点。”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我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安抚地笑笑:“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慢慢来。” 她冲我一笑:“谢谢,白晴。你快回家吧,不用陪我了,我待会儿也会回去的。” 我当然只能先离开。 第18章 缺憾也是一种圆满 校庆这天,本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上午课间休息,同学们不顾严寒,纷纷跑到走廊上观赏雪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欣喜而轻盈。我也很开心,不过我畏冷,不敢出去吹风,一直坐在座位上跟周围的人闲聊。 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走廊的栏杆上不知不觉积了厚厚一层雪,爱热闹的男生们迫不及待地打起了雪仗,抓起栏杆上的白雪揉成一团,嬉笑打闹着,你砸我,我砸你,玩得不亦乐乎。 我跟蒋佳语、乔若都有点纠结下午要做造型化浓妆的事,我看着她们俩的长发,郁闷地长叹一声:“你们就不要有啥怨言了,丁美人还说要给我戴假发呢,我指不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 乔若看了看我的头发,一脸的笑容可掬:“我好像没见过你长头发的样子,你不喜欢长头发吗?” 我摇头:“也不是,主要是我懒,想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更重要的是,我想留更多精力在学习上,不想花时间琢磨打扮。我在心里添了一句。 蒋佳语闲闲地问:“你们说我们班这么特立独行,下午能拿奖吗?” “这你放心,”乔若同桌胡乐乐也参与进来,“特等奖一名,一等奖两名,二等奖三名,其余的都是鼓励奖,我们班怎么可能拿不到奖?” 蒋佳语无语:“我说的当然不是鼓励奖。” 乔若倒是胸有成竹:“放心吧,我们班肯定不是特等奖就是一等奖。那些服装你们昨晚也都试过了,徐可的那套行头更是惊艳,他唱的又那么好,没理由拿不到好名次。” 她说的并不夸张,昨晚在大礼堂彩排,我们十九个人穿上借来的戏服站到台上,别班的同学一片惊叹声不断,平时排练不苟言笑的丁美人边看边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足以说明我们这个节目带给人的震撼有多大了。 “啊——” 蒋佳语冷不防地惊叫一声,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们错愕地看向她,她气鼓鼓地用双手在够自己的后背。她的棉衣帽子里隐约露出一点白雪,而左涵正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一脸的小人得志样。很显然,他把雪球塞进了她后衣领里。 蒋佳语欲哭无泪,冲上去,狠狠捶了左涵几下,他躲之不及,用手护着头转身就往外跑。围观的同学中有好几个笑骂着跟上去,帮着蒋佳语拦住左涵,然后跟她一起,抓起栏杆上的雪,拼命往他衣服里面塞。 我惊奇地看着他们,没有出声,乔若忽然拍我一下,我回头,她稍微放轻声音,说:“左涵喜欢蒋佳语吧?” 我一愣,摇头:“没有啊。” 她不信:“我觉得是。你们几个人经常一起玩,你没看出来他们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想到何亚君告诉我的那些我和左涵的流言蜚语,再看看窗外不停求饶的左涵和双手叉腰、犹不解气的蒋佳语,莫名地哭笑不得。 “没有,大家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她定定地望着我,笑着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想到话头这么快就转到我身上来了,否认道:“没有。” 她又问:“那你对你将来的男朋友有什么要求没?长相、性格之类的。” “……我没想过那么久以后的事情,”我转移话题,“看不出来呀,乔若,你还这么小就想这些问题啦,莫不是看上谁了吧?” 这下轮到她不自在了,她笑一笑,一边转回去,一边说:“没有,我就是问着玩。” 校庆典礼在教学楼后面的大礼堂举行,时间从下午的三点到五点。中午我们在食堂吃了午饭,匆匆回到教室。老王和丁美人带了三个化妆师走进教室,叮嘱我们尽快把戏服穿上,再去化妆。 班里几个男生随后把服装和道具搬进来,我们热热闹闹地开始换衣服。 男生的戏服颜色统一,主色是深蓝色,袖口和前胸绣着复杂的银色图案,腰间配黑色宽腰带,称得上好看,只是不太像唐朝侍卫的风格,倒有点像电视里那些行侠仗义的高手穿的。 男生换衣服很方便,只需要脱掉外套,再套上戏服就能搞定。宫女的衣服就比较麻烦了,需要把锁骨露出来,所以穿的毛衣秋衣也得一并脱掉。 我们女生结伴去卫生间换衣服,穿上戏服以后,一个个抱着手臂哆嗦。宫女的戏服款式一样,颜色不同,我的是浅绿色的,蒋佳语的是淡紫色的,其他人穿的还有粉的、红的、蓝的。我感觉自己穿上戏服之后显得不伦不类的,别的宫女都长发飘飘,而我的头发却短的要命,站在镜子前一看,里面的人颇有点像偷穿大人裙子的小男孩,特别容易出戏。 我们披上外套,奔跑着回到教室,男孩子们齐声欢呼,我不认为我在这么多女孩子当中能被他们注意到,不过还是有脸颊发烫的感觉。 侍卫们的妆很快就化完了,教室里人来人往,吵得人头晕。我本想看看左涵跟江铭的造型,无奈四下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们。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凑到化妆师面前,等着上妆。其余的人对着化妆师带来的宫女造型的照片照葫芦画瓢,相互捯饬头发,好在没那么复杂,弄起来很快。 我站在一边,有些无趣,下意识地想用双手盖住自己的头。 我以为丁美人说的假发的事情是开玩笑的,却不想他真的弄来了一顶假发,不顾我的愕然,三两下给我戴在头上,然后叫来已经摆弄好头发的蒋佳语给我弄造型。 蒋佳语一边憋着笑,一边在我的假发上折腾。 我咬牙:“不许笑,给我忍着。” 她笑的眉眼弯弯:“白晴,你还别说,你戴上假发真的挺漂亮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是看着不太习惯。”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左涵也跑到我面前,啧啧称奇:“可以啊,白晴,真成大美女了。” 我看到他脸上的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蒋佳语回头,也笑得前仰后合。 平心而论,左涵整体的装扮还是很酷的,可是他皮肤黑,擦了粉以后,脸白的不自然,肤色跟脖子那块儿连不上,对比太明显,看起来特别像僵尸。 他本人一点不介意,嘴里重复着:“要尊重京剧,不能嘲笑,咱不能嘲笑。”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副搞怪的模样,笑到肚子疼,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 化完妆,已经两点多钟。徐可是主角,妆化的尤其精致服帖,再穿上女蟒、披上云肩、戴上凤冠、手执折扇,俨然有了名角的气场,可以说比女人还要女人。我们这群陪衬的宫女都自愧不如。 十九个人的排场还是很浩荡的,打着伞去往大礼堂的路上,我们一行人频频收到注目礼,好不容易进了礼堂,我已经冷得不成样子了,摸了摸头发,松了口气,假发若是被风吹跑,那可就真成小丑了。 礼堂内此刻可谓人声鼎沸,坐在下面的学生满面红光,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激动的;两个男老师在台上调试话筒,一边指挥,一边不停地“喂喂喂”,喧闹的音乐通过音响播放出来,衬托得整座大礼堂如同即将沸腾的火锅一般,热气腾腾。 我们班的座位在中间位置,找到座位坐好,室内也慢慢安静下来。三点一到,全场灯光骤然熄灭,庆典准时开始。总共16个节目,我们班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个,暂时不用去后台,还可以留在座位上观看。 主持人来自文科班,一男一女,男生我没见过,女生却是我认识的柳月。看到她身着白色礼服、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话,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分班之前,柳月在我们班人缘不怎么样,学习成绩也一般,长相和身材都不突出,属于跟徐可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跟张耀之间似真似假的恋爱关系。我没想到她竟然也深藏不露,还有主持节目的才能,不禁愣了半晌。 我回头看了看坐在我斜后方的张耀,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舞台,表情很模糊,但眼神必定是骄傲的。我不由地想,柳月这般出色,难怪他会因为她一个吻就彻夜不眠。 校领导讲完话,各班的表演正式开始。节目五花八门,有跳独舞的,有演小品的,有唱歌的,有跳街舞的,个个朝气蓬勃,让人眼花缭乱。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想到待会儿自己也要上台,就紧张的不行。 倒数第五个节目登场,我们在老王的带领下出了礼堂,走进后台,候场。 我看一眼江铭,他和左涵靠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身姿修长而挺拔,化了妆的脸上有一点苍白,在昏暗中散发着一股阴翳,但气质仍然是好的。虽然也有点儿像僵尸,可是没左涵那么滑稽。 徐可看上去也有些紧张,不停地提醒我们这些宫女侍卫,不要忘了自己在台上的位置,要记得在哪个节点换位置,要注意脚下,不要被戏服绊倒,还要注意管理表情云云。一大堆要求听得我想撒腿就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登上舞台,我举着灯笼,迈着小碎步跟在别人后面上场,灯光一照,我看着台下数不清的面孔,顿时掌心冒汗,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幸好徐可发挥的很稳定,我暗暗深呼吸一下,渐渐找到了排练时的感觉。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女生却在交换位置时出了点小状况。蒋佳语路过江铭,不小心被拖到地上的戏服绊到,她努力保持平衡,还是往前踉跄了一下,于是江铭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不过更让人尴尬的还在后头。徐可咿咿呀呀唱到结尾处时,音响突然没了声音,配乐也听不到了,最后几句不得已清唱,直到完成整场表演。 我们有序退场,回到后台,都有点无精打采,丁美人看见我们,马上走了过来。他显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他会责备蒋佳语不小心,可他一句不高兴的话也没有,而是拍我们每个人的肩膀,告诉我们,我们做的很好。 徐可看上去很难过,笑容也很牵强,走我旁边的蒋佳语过去跟他道歉,我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等她。 丁美人在安慰徐可,我隐约听到他说:“没什么,徐可。佳语,你也不用自责。你们在准备这个节目中付出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你们没有因为设备故障就惊慌失措,还坚持完成了表演,这十分难得。很多时候,缺憾也是一种圆满。” 我们三三两两地回到礼堂,对拿第一名都不抱指望。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结束之后,坐在第一排的校领导和老师便开始做评比,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结果出来了。然后,奇迹发生了,《贵妃醉酒》被评为全场最佳表演,拿下特等奖。 我们坐在台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是谁带头,中气十足地欢呼了一声“好”,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响起,我们班同学立刻跟炸了锅一样,跳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能看到好些人眼睛里流溢的光。 我回头看向江铭,他跟左涵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神情没了刚才在舞台上凝视某个人身影时的恍惚。 第19章 你不适合做作 校庆之后,我们班同学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之前更融洽。在排练节目那段时间里,班里不少男同学都调侃徐可,说他“娘娘腔,不像个男人”,当他的面,总要戏弄他一番。现在他拿了特等奖,成为我们班大功臣,没人再不怀好意地议论他了。 各科老师来我们班上课,总喜欢叫徐可起来回答问题,老王也不例外。 话说老王这段时间走路可谓脚下生风,腰板挺得格外直,每次下了课,抱着课本走出教室,嘴里都要“咿咿呀呀”一番。他还把校庆那天照的照片洗了出来,也贴到了教室后面。庆幸的是,由于灯光和聚焦的原因,除了徐可,我们这些绿叶的脸都比较模糊,很难看得清五官。 面临期末考试的紧张因为这件大喜事被冲散了不少,我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在理科班待了半年,我切身地感受到女孩子学理科的压力。几次考试下来,班级前十名中,女孩子只有两个,蒋佳语和陆思婷。十几到二十名之间也不过两三个女生,还很不稳定,比如英语课代表程琳,她一会儿排在我前面,一会儿又排在我后面,起伏很大,其他女孩子基本都在三十名往后。不少任课老师在我们班谈到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明说,可言语中分明在感叹女孩子学理科到底是不如男孩子的。 我的成绩还算稳定,在二十名左右徘徊,然而随着学习内容的加深,我越来越有危机感,生怕稍有松懈,就会回到高一时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在中下游挣扎的状态。 我改变了学习策略,学东西不再像高一时那样囫囵吞枣,重点只放在基础内容上:课本上的基础知识通通掌握,考试时基础题一题不错,难题争取,但不强求,也不要因为解不出来的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题而质疑自己,对自己失去信心。 怀着这样的心态,我平顺地度过了高二上学期的生活,期末考试发挥正常,虽然名次没有提前,但于我而言,没有退步就是一种进步。 值得一提的是,陆思婷似乎解决了她遇到的问题,这次没再让老王对着她唉声叹气,她每一科都考得很好,不仅重回女生第一的宝座,而且还是整个班的第一名。而原本稳坐班级第一的江铭居然掉到了第十名,在年级里的排名就更难看了。据说老王看到他的成绩,痛心疾首,气得差点儿晕过去。 二十多天的寒假,我大半时候都缩在家里。我妈要工作到腊月二十八,我爸的诊室每年要营业到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才关门,然后才会放几天假。 头几天的午饭,我都是去我爸的诊室吃的。他的诊室离家不远,开在市区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租的房子在一楼,带一个院子,院子里单独盖了间小屋用作厨房。我爸厨艺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只保证熟不保证美味,我吃了两天就再也不想动筷子了。 晚上在家吃晚饭,我妈看我狼吞虎咽的模样,既惊讶又好笑:“晴晴,你中午没吃饭吗?” 我爸说:“吃了呀。” “吃了怎么还饿成这样?” 我嘴里塞满了红烧肉,口齿不清地回答:“我爸做的菜寡淡无味的,哪比得上您做的菜好吃。” 我妈白我爸一眼:“叫你好好跟我学学做菜,你不肯,这下好了吧,把你女儿给饿成这样,你良心过得去吗?” 我爸憨笑:“是,我错了,可是做菜太难了,你厨艺那么精湛,我再怎么学,也达不到你那个水平啊。” 眼见我妈还要数落他,我连忙咽下嘴里的饭菜,说:“妈,您别怪我爸,改天我跟您学做菜。” “你现在学什么做菜?你现在只要念书就行了。” 于是吃完饭以后,我妈就拉着我爸,跟他一遍遍地讲解这道菜怎么做,那道菜怎么做,油放多少、盐放多少,什么时候加调料,还勒令他拿笔记本出来记好。 我看着我爸一副专心听讲、不敢抗议的模样,很不厚道地笑了一晚上。 第二天还没到中午,我就饥肠辘辘了,于是决定早点出门去找我爸。 我正往脖子上绕着围巾,房门被人敲响。我打开门,何亚君站在外面,面无表情。 我有点诧异,这是左涵生日过后,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期末考试一结束,他就跟秦阿姨去了他外婆家,我还以为他会过完年再回来。临走之前看到我,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我,今天又木着一张脸,显然还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何亚君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轻笑一声:“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十分确定他这是闲得无聊、故意来隔应我的。我懒得理他,低头就要关门,他却说:“一会儿过来吃饭。” 我愣了愣:“秦阿姨也回来了?” “你以为呢?” “也是,你才不会那么好心做饭给我吃,”我兴致勃勃地问,“秦阿姨做了啥好吃的?” 秦阿姨自从跟何叔叔结婚以后,便留在家相夫教子,没出去找工作。以往寒暑假,我经常厚脸皮地去何亚君家蹭饭。秦阿姨很会做菜,不过这不是我喜欢她最重要的原因,她不像我妈那样开朗,话也没我妈多,但她性格温婉恬静,长得也美,举手投足颇有古时大家闺秀的风范,常常让我羡慕不已。 何亚君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倒是有骨气。”转个身,扬长而去。 吃饭的时候,秦阿姨对我说:“我跟你妈妈说好了,以后你不用去你爸诊所吃饭了,他工作那么忙,哪总能顾得上你。你想吃什么,阿姨做给你吃。” 我没想到我妈考虑地这样周到,一面传授我爸厨艺,一面还跟秦阿姨聊了这事,做了两手准备,生怕我吃不好。 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点点头:“那就麻烦阿姨了。” “这孩子,跟我们还客气,”秦阿姨盛了一碗汤给我,“听你妈妈说,你期末考试又进步了。” 我假装不好意思,轻声说:“还行。” 秦阿姨笑道:“我早就说过,咱们白晴很聪明,取得好成绩是迟早的事。” 我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秦阿姨,您别夸我了。” 跟我坐一边的何亚君不以为意,轻飘飘地接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了第2名,不是第20名。” 我没想到他竟然记仇到这般地步,在长辈面前也挖苦我。 秦阿姨大概看出来我们俩之间不对劲,嗔怪道:“亚君,话可不能这么说。白晴这学期进步了十几名,已经很棒了。她就像你妹妹一样,你要多鼓励她,在学习上也要多帮帮她。”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我看着他的侧脸,暗自叹口气,琢磨着待会儿还是再跟他服个软比较明智。 吃完饭,何亚君回了自己房间,我帮着秦阿姨收拾好碗筷以后去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秦阿姨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递给我:“你端去亚君房里,跟他一起吃。” 我知道她这是在给我们创造和解的机会,于是端着盘子去敲何亚君的卧室门,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开门,看到我手里的水果,表情依旧淡淡的:“你自己吃吧。” 我当作没听到,绕过他,直接走了进去。 他的电脑开着,我瞥了一眼暂停的游戏界面,没话找话地说:“游戏好玩吗?” 他没理我。我把水果放在鼠标旁边,撅着屁*股,两手撑在他书桌边缘,手背托着下巴:“要不你教我玩游戏吧。” 他这才看了我一眼:“就你这脑子,还玩游戏?你省省吧。”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的阴阳怪气了,站直身体,瞪着他:“何亚君,你还记仇呢?” “我记什么仇?”他双臂抱胸地靠在椅子上,抬着下巴,看着我。 我被噎了一下,放软声音:“我那天不该口不择言,你帮了我,我应该心存感激,不该对你吼。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行不行?”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口不择言,你是怒后吐真言。你觉得我帮你给你带来了麻烦,你甚至觉得我是因为对你心怀不轨才会那样做。我没说错吧?” “心怀不轨”四个字让我再度被噎住,脸也隐隐发烫。我没想到我那点儿说不出口的猜疑,他都知道,还这么坦然地讲出来。 我当然不能承认,连连摇头:“不是,我没觉得你对我有啥不正常的想法。我其实是为你考虑,亚君,你看啊,你是你们班的优等生,长得又这么帅,跟我这样的丑女传出绯闻,多不划算。我是担心我拉低了你的档次。” 他默然不语,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忍住想捂住脸的冲动,迎接他的注视。 又过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以后再跟我道歉,别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这三个字。”然后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在游戏里厮杀。 我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家,扑到床上拿枕头蒙住头,暗骂自己猪脑子:白晴,你怎么会以为何亚君抱你一次就代表他喜欢你?这下丢人了吧,你不仅自作多情,还自作自受。 何亚君的直言不讳让我不自在了一整晚,我想,我今后在他面前估计再也没可能抬起下巴做人了,为此很是郁郁寡欢。 第二天中午,何亚君准时来叫我过去吃饭,我扭扭捏捏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是该选择美食还是选择面子。 “你动来动去的,身上很痒?得了皮肤病?”他冷不丁地开口,语气带着跟从前一样的戏谑。 “你才有病。”我猛抬头,没好气地说。 他微微笑了笑,屈指弹我的脑门:“白晴,你以为做作就能让自己成为林黛玉那样的美人吗?我劝你还是别尝试了,你不适合做作,你适合走粗犷路线,无性别的那种。” 我那股扭怩劲瞬间烟消云散,反手带上门,昂首挺胸地走进他家大门。不吃饱的话,哪有力气跟他继续斗下去? 除夕夜的晚上,我跟爸妈去了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吃完年夜饭回来,开门时碰到何亚君的爸爸何庆阳。他身穿昂贵的大衣,腋下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上楼,抬头见到我们,脚步一顿,随即加快步子走了上来,笑眯眯地跟我爸妈打招呼。 我站在一边,乖巧地看着他:“何叔叔,新年快乐呀。” “哎,新年好,晴晴真懂事呀,又变漂亮了,”何叔叔笑得合不拢嘴,摸摸我的头,紧接着拉开公文包拿出一个黑色钱夹,取出一沓人民币塞到我羽绒服口袋里,“拿着,何叔叔给的红包,收好了。” 我早已经习惯何叔叔的财大气粗,并不惊愕。他做生意做了好些年,前年还开了一家主营铝制品生产和销售的公司,规模颇大,生意红火。他出手向来大方,每年过年都会给我包大红包。 我妈不同意我拿,把钱塞回他包里,他不高兴了:“我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你再这样,我跟你生气了啊。”说着,又把钱塞我口袋里,还用手紧紧按住,“晴晴,拿着。” 这般盛情难却,我当然只能收下,拿回家一数,足足三千。 我妈跟我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老何这人赚钱是有一套,就是对家里人太不上心了,开个公司都快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我爸嘿嘿直笑:“你们女人就是不知足,男人要是没钱吧,你们瞧不起,要是忙事业挣钱吧,你们又挑别的刺,说我们不顾家。” “忙事业......说的好像你们男人的事业都是你们一个人打拼出来的,要是没有秦惠这个贤内助在,老何能在外面那么光鲜亮丽吗?” 我对这样的对话没兴趣,拿着钱回了卧室。 临睡前,收到左涵群发的祝福短信,我原封不动地给他转了回去,犹豫了几秒,又问他要了江铭的手机号码。 期末考试前几天一起吃酸辣粉的时候,我跟左涵互留了号码,蒋佳语也在,但她没买手机,只报了她家座机号,又解释说她放寒假回老家,不在市区待,估计接不到我们的电话,江铭当时不在场,左涵没有主动说把他的给我,我也没多问。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陌生的11个数字,发了一会儿呆,本来打算把左涵那条短信直接转给江铭,又觉得不够诚意,思来想去,最后只打了一句“江铭,我是白晴,祝你新年快乐”,按下发送键。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烟花呼啸声和炸裂声,脑袋里反复浮现的却是那一天我们站在舞台上时,江铭恍惚的眼神。老实说,想起台上的那几分钟,我至今仍然感到陌生,我也越来越不确定那一幕的真实性。我想,大概是灯光过于眩目,以至于让我出现了幻觉,真正恍惚的人应该是我。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响起,我收到他的回复:“谢谢,新年快乐。” 第20章 友情 转眼间,寒假结束,高二下学期开始。 在学校,让理科班学生最头痛的事情便是分班以后还要继续上政史地的课,虽然考试成绩不再纳入成绩排名,但还是需要花时间听讲和应付考试。 上学期刚开学那会儿,上这类课,我都是专心听的(即使每次历史课考试,我都没考及格,政治和地理课,也总是考六十几分……),只是后来我发现大家根本就没他们看上去那么认真,而是把课桌上的书码得高高的,埋头在下面偷偷做别的作业,偶尔抬起头盯着黑板皱几下眉,假装在思考讲台上老师说的话。 耳濡目染之下,我自然也学会了这一套。不过我没那么明目张胆,也知道老师上课的辛苦,基本每隔三分钟就抬头看几眼老师,认真听一分钟,再低头继续解题。 政史地的任课老师不再像高一时那样严抓课堂秩序,也不关注我们考了多少分,偶尔喊学生回答问题,学生答不上来,他们也不会再河东狮吼,而是选择宽容地理解。 比如爱讲冷笑话的政治老师会说:“我相信在你们班,不懂这个问题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是刚好不幸地被我点了名,我很同情你,所以我原谅你了。” 说话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地理老师会笑眯眯地安慰:“我知道你将来是要考清华的,你只要知道清华在北京就可以了,其他的弄不懂,都没关系。” 而不怎么亲切的历史老师会翻一个不那么明显的白眼:“坐下吧坐下吧,你还是继续把握当下吧。” 基本三位老师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点幽默感,展现了全然不同于高一时的亲和模样,可想而知,我们在下面更肆无忌惮了。 这天是星期二,开学的第三个星期。下午头两节课是历史课,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标题。我半趴在课桌上,趁这个空档环顾四周,同学们基本都埋着头在下面翻别的书,差不多每个人面前都屹立着一堵厚实的书墙。坐在教室后面的左涵,书堆得完全盖住了他的头,反观他后面的江铭,桌上倒是出人意料地干净,可他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户外面的走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收敛思绪,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书,目测有40厘米高,不禁觉得好笑。高度确实离谱了点,但很给人安全感。 我瞥了一眼蒋佳语,她在翻《英语周报》,而且还是昨天晚自习时英语老师讲解过的那一份。要知道,她对英语从不上心,并且非常讨厌老师让我们订的这份课外辅导资料,哪怕它是免费的。 历史老师是九班的班主任,姓傅,不到四十岁,身材瘦削,不苟言笑,特别喜欢穿黑色的衣服,黑直发披散在肩头,颇有点像西方电影里的修女。 我一边注意着傅老师的动静,一边把脑袋往蒋佳语那边移过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复习英语?” 她指着上面的完形填空,叹口气:“这篇是介绍我家杰伦的,有几个答案,我还是不太明白,感觉很对不起杰伦。” “……”我无话可说了,自觉地把脑袋给移了回去。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我有点昏昏欲睡,为了醒脑,我碰了碰蒋佳语的胳膊,让她掐一下我的大腿。 她大概也有些迷糊,下手比以前重了一些,我捂着嘴闷声“哎哟”了一句,随即听到黑板擦重重敲击讲台的声音,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傅老师满脸的不高兴。她又拿黑板擦敲了一下讲台,声音略微尖利地说:“不要以为我们在讲台上看不到你们在下面做什么,我们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难为你们。你们做其他课的作业,我不妨碍,可是在我的课上睡觉、发呆、闲聊,我就得管管了。” 我屏住呼吸,周围的同学纷纷抬起了头。 傅老师把课本往讲台上一丢,翻开习题册,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点到名字的同学,每个人把19页上面的两道简答题的答案连同题目各抄10遍,明天早读课前送到我办公室。” 我在心里默默哀嚎,祈祷着自己千万别被点到。 傅老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张耀,汪伟,齐成东,”她顿了一下,然后说,“江铭。以上四位同学,明天早上请按时把作业交给我。” 我们齐刷刷地看向江铭,他脸上毫无表情,上半身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前方,注意到我们惊奇的目光,微微动了动眉毛,没有一点被点名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 晚上临上自习前,老王来了一趟教室,他在我们座位旁边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等广播播放的最后一首歌唱完,他才开口:“今天听傅老师说了上课的事。” 我们垂下脑袋,等着挨批评。 他停了一下,说:“你们做别的作业,没有问题。” 我愕然地抬眼看着老王,只听他笑着继续说道:“但是别做的太明显,遮的严实一点儿,要让老师觉得你们是忌惮她的。上政治和历史课,也要注意,不要太明目张胆。” 我跟蒋佳语对视一眼,放松地坐直身体。 老王没有长篇大论,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只是在离开教室前,破天荒叫走了江铭。 我看着江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转头问蒋佳语:“老王不会是因为江铭被点名的事,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吧?” 她摇头:“肯定不是,应该是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的事。” 我若有所思地说:“我没看出来他上学期期末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我问过左涵,他也不知道。” 张耀不甚在意地轻声插话进来:“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谈恋爱了分神了。” 我急忙回身堵他的话:“你别乱说啊,万一给老师听到了,不是给人找麻烦嘛。” 他朝四周看了看,座位旁边都没人,于是提高一点声音:“放心吧,没人听到。我是说真的,江铭那么牛的人,没理由考得那么差。依我所见,他只可能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 蒋佳语皱眉摇头:“不可能。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孩子来往密切呀。”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英雄难过美人关,看起来再无欲无穷超脱凡尘的人,遇到喜欢的姑娘,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再说了,那个女孩子不一定也是咱们学校的啊。” 蒋佳语不屑:“说得一套一套的,好像你已经美人在怀了似的。” 张耀看了我一眼,笑着没应话,我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表示我很清楚他已经美人在怀。 张耀跟柳月的事,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我这一个外人知道,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即使当着张耀的面,我也从来不提柳月的名字。不知道是他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还是我彻底对早恋没了偏见,我现在很少会记起他是有女朋友的人,就算想起去年他说他跟柳月亲吻的那一晚,我也不再感到别扭和尴尬,反而觉得在这样单纯的年纪,他们两个人彼此喜欢并且能勇敢地在一起,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江铭很快回了教室,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我的思绪却无法安定,张耀的话反复在我耳边回响。我忍不住地想,江铭真的恋爱了吗?如果是真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呢?她会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一边胡乱猜测,一边努力告诫自己:他有没有和别人恋爱跟你没一点关系,就算你跟他已经算是朋友了,他的私事也永远轮不到你来品评和插手。 然而这一次,自我告诫好像不管用了,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江铭的脸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下意识地否认他跟那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是美好的。 自我纠结了一整个晚自习,我始终没法定下心来看书。蒋佳语看出我心不在焉,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充满关切的眼睛,很想告诉她我脑子里这些疯魔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逼了回去。我根本没法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莫名地讨厌和恐惧这样的自己。 这天晚上,我不顾寒冷,在小区里跑了半个多小时,累得筋疲力尽,才上楼洗漱,温习了一会儿功课,我爬上床,闭上眼睛培养睡意。然而身体的疲惫并没能让我酣然入睡。 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我披上衣服下了床,从书桌上的小书架上取出才买的一期《男生女生》的金版。 我没有接着上一次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大半夜的,读恐怖悬疑的小说只会让人更睡不着觉,我只是想看看夹在杂志里的一张银杏叶书签。 这片银杏叶正是左涵生日那天,江铭捡到送给我的。我带回家之后,找出装橡皮的小塑料袋,把银杏叶放了进去,封口之后做成了一张简单的书签。 那一天原本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江铭认真告诉我的那一个“是”字却让一切看起来都不一样了。他承认我是他的朋友,能得到他这般优秀的人的认可,对我是一种极大的精神鼓励,而这一片银杏叶也被我视为和他之间友谊的见证。 我对他的感觉的确有一点儿复杂,和对左涵、罗文皓、张耀或者何亚君的感觉不太一样,混合着好奇、同情和敬佩。我从来没想过这份不一样代表了什么,因为我完全理解自己作为一个长相平庸、学习成绩一般的女孩子对一个相貌英俊、年级前三的男孩子产生的羡慕和崇拜之情。他在父亲早逝的情况下,依然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少年,他的出色便显得更难能可贵了。这样的男孩子,自然能吸引到别人更多的目光,没什么不正常的。 我凝视着手中这片颜色早已暗淡的银杏叶,心情奇迹般地慢慢平定了下来。 你是在担心朋友,你对他的关心是为了让自己配得起他给予你的这份友情,仅此而已。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第21章 只要我喜欢她就可以了 第二天,老王微调了一下我们的座位。罗文皓换到了别的组,江铭坐到罗文皓的位置,成了张耀的新同桌,至于教室最后面靠近后门的座位,我没看谁坐在那儿,我也不关心那儿坐着谁,因为此时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江铭坐在了我后面。 老王这样做的目的再简单不过,我们(至少我跟蒋佳语)都看得出来他这样做是为了江铭,他大概觉得江铭上学期期末考试发挥失常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座位离讲台太远,导致上课听讲时遗漏了某些重要知识点,以至于成绩才倒退地那么明显。 谁也没有因为江铭个子最高却坐在第三排而向老王提出抗议,毕竟他一度进了年级前三名,老师偏爱他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成绩好的学生总是能拥有一些特权的,更何况他是男生,基本没人会因此而嫉妒他。 座位调整好以后,老王开始给我们上课,我不自觉地挺直背脊,左手端正地搭在课桌上,右手紧握着圆珠笔,眼睛紧盯着黑板,轻微转转脖子都觉得不自然。 后来,又一件事涌入我的脑海里,我突然想起我早上起床时头发翘得特别厉害,平时我会用热毛巾捂一下头发,确保它服帖,可是今天早上,我起晚了,匆匆忙忙赶到学校,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造型有多风风火火。 我的后脑勺上面似乎有一绺头发正嚣张跋扈地高高扬起着,扯得我的头皮都疼了起来。我想用手去抚平它,可我一想到后面坐着江铭,他会看到我的头发有多么难看,我就不敢动了。他肯定已经看到了,我至少得做出一副我不在乎的样子。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有一种自己再度成了一具木乃伊的感觉。我匆匆跑进卫生间关上门,用双手狠狠按住后脑勺。那里的确有一绺头发翘着,我看不到,但我知道,它很滑稽,我也很滑稽。 我挫败地放下手,再一次想起那片土黄色的银杏叶,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里涌起的各种陌生的感觉。 “白晴?你肚子不舒服吗?” 蒋佳语在外面叫我的名字,我愣了愣,然后扒拉几下头发,踩下冲水按钮,走了出去。 蒋佳语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大姨妈来了?” 我没法对她解释,只好轻轻笑了笑,用手按住肚子:“估计快来了,肚子有点疼。烦死了,每个月要来的时候,都要先疼上几天。” 她关上卫生间门,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你是平时没注意保暖吧?女生的小肚子一定要保暖好,否则很容易痛经。” “嗯,我出去等你。” 她很快出来了,跟我一起往教室走的时候,她说:“没想到老王会给江铭换座位。” 我“嗯”了一声,笑道:“尖子生嘛,当然要重点关心他了。” “你运气真好。” “” 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罗文皓换成了江铭,你以后就能跟年级前三请教题目了,我估计呀,你的成绩很快会更上一层楼。” 我没想到她会考虑到这一层,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您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我成绩能上去,是您教导有方,关别人什么事?” 她似笑非笑:“你不怕我把这话说给罗文皓听?枉费他浪费那么多的口水指导你做题目,你转个身就忘恩了。” 我讪笑,刚好我们进了教室,我看一眼罗文皓,他低着头,一如既往地在学习。不能再时时有机会凝视蒋佳语的后背,他一定是难过的吧? 中午,我跟蒋佳语在学校外面一家新开的店吃了麻辣烫,说说笑笑地回到教室。一进门,便看到左涵坐在我的位置上,拉着江铭说话,满脸的哀怨。 蒋佳语走过去,不客气地踢一下我的椅凳,对左涵说:“回你自己座位上去。” 他一边站起来让她进去,一边苦着脸:“说好的酸辣粉四人组,你们三个现在坐一起去了,就剩我这个可怜的组长一个人留守在那犄角旮旯里,多心酸。你居然连安慰的话都没有。” 蒋佳语坐下,把物理课本翻得哗哗作响,敷衍地笑:“左涵,我很同情你,真地很同情。” 我也坐下,抬头见左涵大剌剌地立在张耀桌前,眼神幽怨地看着江铭和蒋佳语,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左涵见我笑了,眼神越发地幽怨,惹得张耀受不了地做抖筛状:“你要是真跟江同学相亲相爱,难舍难分,主动去找老王说啊,我肯定给你腾位置。” 左涵叹口气:“关键老王不会接受我跟江铭相亲相爱啊。” “你可以滚了,”一直没说话的江铭估计听不下去了,云淡风轻地开了口,“我对你没兴趣。” 我被他这句不算玩笑的玩笑话给震撼到了,张耀和蒋佳语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了看江铭记气定神闲的模样,悬在心里的一句话,不知怎地,脱口而出:“那你对谁感兴趣?” 他有点儿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居然会问他这样一个私密的问题。 我笑吟吟地望着他,故作轻松坦然,完全一副在跟朋友随意闲聊的样子,尽管我已经后悔地想去撞墙。 蒋佳语也很好奇江铭的“另一半”,右手肘撑在他桌子边缘,手掌托着下巴,疑惑地问:“是啊,像你这么优秀的大帅哥,对女朋友的要求应该很高吧?” 他沉默着,不动声色,不知道是不想撒谎,还是单纯觉得我们很无聊。不过我此时对他的回答没那么在意了,我只希望他不要觉得我突兀,进而猜测我为什么会如此唐突。 我暗暗吁了口气,很庆幸蒋佳语无意中帮了我,让我的异样被很好地隐藏。我知道她这么问是在试探江铭,很显然,她也对张耀昨晚的猜测上心了,怀疑江铭有了女朋友。我不得不说,她问这个问题,显得可比我坦然多了。又或者,我看上去其实也很坦然。 江铭淡淡地回答:“你指哪方面的要求?” 不止我跟蒋佳语,连左涵都诧异了,张耀则一脸好笑地来回看我们。 蒋佳语趁势说:“长相,性格之类的。我猜……你喜欢刘亦菲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吧?” 江铭抿了抿嘴唇,笑道:“我对我女朋友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我喜欢她就可以了。” 声音不大不小,周围闲聊的、趴在桌上准备午睡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有人走过来拍他的肩,开玩笑地起哄:“够man,不愧是江铭啊。” 那人走后,张耀又跟着问:“那你有喜......” “江铭就是个闷葫芦,性格还闷骚,有哪个女孩子愿意看他那张臭脸?你们跟他讨论这种浪漫的问题,能得出什么答案?别难为他,也别难为你们的耳朵,”左涵蓦然出声,打断了张耀的问题,然后嬉皮笑脸地拍一下自己胸口,“我的答案很有趣,你们要不要听?” 蒋佳语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江铭趴在桌上,一副拒绝听下去的姿态。我跟张耀对视一眼,再同时看向左涵。 左涵看看我,又看看蒋佳语,弯下腰,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用只有我们四个人能听清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佳语。” 蒋佳语怔住,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我跟张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左涵忽然咧着嘴开始大笑,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被惊到了吧,哈哈,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各位,我的答案有趣吧?” 蒋佳语回过神来,涨红着脸,随手拿起一本书,摔到他身上,咬着牙说:“有趣个鬼,你给我滚!” 左涵听话地滚了,滚之前还不忘捡起书,在裤子上蹭干净灰,再恭恭敬敬放回蒋佳语的桌上。好像没人把他开的玩笑当真,是真是假,我觉得都没什么,我能确定的是,他在给江铭解围,或者说,他在帮江铭隐瞒些什么。 江铭就这样成了我的后桌(严格说来,是斜后桌),最开始几天,我总是不大适应张耀的同桌换成了他。他和罗文皓一样安静,没什么话,但他的存在感却强烈许多,让人没法忽视。 许是因为蒋佳语和张耀时不时地找他说话,跟他讨论题目,渐渐地,我也放松下来,上课时不会再僵硬着后背,也不会再惦记不服贴的头发,偶尔还会在蒋佳语跟他讨论完题目以后,拿自己不会解的题请教他。 江铭跟罗文皓一样,会很认真地为我答疑解惑,倾听我的解题思路,不会笑话我犯低级错误。我若是不懂,他会不厌其烦地再给我讲一遍,直到我弄懂为止。 我逐渐喜欢上跟他一起讨论难题的感觉,温暖而亲切,就像那一次他为了左涵开导我一样,会让我的心情轻快地如飞翔的小鸟一般。 我分不清我的好心情是源于攻克了一道难题的成就感,还是源于他帮助我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弄清楚。 不过他也只有在学习上对我表现得亲切一些,一旦走出教室,或者换一个别的话题,他就会关上那一扇只有他自己能看得见的窗户,把别人都隔离开来,让人没法进一步靠近他。 蒋佳语闲时会跟我嘀咕:“白晴,你说江铭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摇摇头,她皱眉道:“他那天那么回答我,我觉得他是有的。” “你真想知道,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他太冷了,我怕我问了,他会用眼神把我冻死。那天要不是你问了那么一句,我也没那个胆子问他喜欢啥样的女生。不过他的回答倒是很耐人寻味啊,‘只要我喜欢她就可以了’,听听,多自大。” 我只能微笑,不发表任何看法。自大也好,自卑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第22章 妇唱夫随 老王给江铭换座位的方法果然起了效果,第一次月考,江铭重回班级前三,不过遗憾的是,他没能进入年级前三,在班级排第一的陆思婷也没有进,她甚至连年级前十都没排上。 老王看江铭的目光简直又爱又恨,很显然,他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水平,当然,我也不相信。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考砸的。这个想法听起来很荒谬,作为一个学生,竟然故意不让自己考出好成绩?可是江铭从来不是一般人,至少在我的观念中,他是不一样的。 答卷发下来的时候,我刻意瞄了几眼他的,奇怪的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似乎很紧张答卷被旁人看到。拿到卷子,他看也不看卷面,几乎立刻将卷子折起来,压在课本下。 他的动作尽管迅速,我仍然凭借着自己的好视力瞥到了他数学答卷的某个部分,最后的两道大题,他通通只做了第一个小问题,大片的空白处白得刺眼。 上数学课,老王讲解到倒数第二道大题时,罕见地放下粉笔,眼神盯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然后说:“江铭,起来说一下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椅子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我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盯着手里的试卷,等着他回答。 他沉默了几秒钟,我猜他大概在浏览那道题目,然后他开口了,却只是简单地一句:“老师,这题我不会。” 我抬头看老王,他粗粗的眉毛微微皱着,小小的眼睛里满是严厉的光,写满了失望和不可思议,他动动嘴唇,看样子是要责备江铭,不过开口的声音还是温和的。 “江铭,我真的不敢相信,以你的水平,竟然连这道题都解不出来,实在是不应该啊。这道题难度中等,班里有一半人都拿了满分,你没理由做不出来。我希望你能好好反思一下,尽快调整好学习状态。” 椅子腿跟地面磨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安静的教室里听起来十分刺耳。我想,老王此刻必定很难过,不然他不会当着众学生的面批评自己的得意门生。 这道题目,我也拿了满分。其实题目的难度是超过我的水平的,搁在以往,我肯定也答不上来。然而凑巧的是,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在我自己买的一本习题集上碰到过一道类似的题,当时还拿去让江铭帮我讲解过。 我记得那会儿,他看了一遍题目后,马上拿起草稿纸演算起来,一个个数字和符号如流水一般从他的笔尖落到纸上,没有丝毫停顿。他解释的声音低沉好听,不疾不徐,思维流畅而严谨,让听的人感觉这样的题目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没有难度。 他确实没理由做不出来这道题,除非他自己不想做。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中午跟蒋佳语在食堂吃饭,犹豫之后,还是决定问问她。 “佳语,你说一个学习特别好的人,考试的时候,明明自己能做出来的题,却空着不做,是为什么?” 她一边啃红烧排骨,一边回答:“报复?” “报复?”我吓一跳,摇摇头,“不至于吧,这跟报复有什么关系。” “不清楚啊,”她把骨头吐在餐巾纸上,口齿清晰地说,“我感觉是。比如他(她)处于叛逆期,和老师或者家长关系处得不好,用这种方法发泄情绪,故意让老师和父母不高兴。” 我低下头,戳着餐盘里的香菇炒青菜,回忆起江铭的母亲,还有他跟老师们接触的点滴,寻思了许久,也没看出他跟谁闹不愉快,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会记恨父母和老师的人呀。 “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你说的是谁?”蒋佳语突然问。 我懵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什么,想了想,索性实话实说:“我说的是江铭。” “江铭?” “你难道不觉得他有点奇怪吗?白天老王叫他回答的那道题,连我都做出来了,他怎么可能不会做?” 她略略皱眉:“好像是有点奇怪。或许他那会儿在犯困,睁不开眼睛,懒得回答?”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反问:“难道他考试做到这道题,也打瞌睡?” 她继续啃排骨:“那他就是纯粹不想考第一名呗。” 我脑袋里有什么念头一晃而过。不想考第一名……是啊,也许这就是他留着题不做的真实原因。 我朝四周看了看,陆思婷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低头吃饭,跟她同一桌的另外三个女生是别班的,正一边吃一边笑,她却恍若未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你在看什么呢?”蒋佳语拿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也有点奇怪。你没事琢磨江铭做不做得出来题目干嘛?我看他八成是心情不好,懒得应付考试。左涵有句话说的挺对的,江铭是个闷葫芦,心思比我们深沉多了,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莫名紧张起来,掩饰性地夹起一个香菇送进嘴里:“我哪有琢磨他,都是朋友,我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她不以为意,继续吃饭。我忍不住又看向左前方陆思婷坐的地方,她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上午的三四节课是生物课,我的肚子一直在唱空城计,没人往我这边看,肚子叫的声音也不太明显,但还是让我觉得尴尬。 我用手紧按住肚子,想让它喊饿的声音小一点。 好容易挨到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我做好了往食堂狂奔的准备,刘老师却没有结束,仍然站在讲台上说个不停。 底下好些同学都在抱怨,对刘老师习以为常的拖堂嗤之以鼻,我跟蒋佳语对望,神情都有点儿不耐烦。 我抬头盯着刘老师看,试图无声地表达我的抗议。 过了一小会儿,她终于结束了讲课,却没有抱着课本离开,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这些学生,说:“同学们,很感谢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们对我工作的配合,今天是我在麻十中学教书的最后一天,下周开始,我就没法儿带你们的课了,到时会有新的老师接手我的工作。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好好学习,配合新老师的工作。”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家都很意外。有同学扬声问:“刘老师,那您去哪儿?” 刘老师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们:“老师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她深呼吸一下,抱起课本,“好了,不耽误同学们的时间了,赶快去吃饭吧。” 大家都没有出声,面面相觑了好几秒钟,才陆续拉开椅子,走出教室。 刘老师没有挪动脚步,依然站在讲台上,专心致志地拿抹布擦干净桌面,脸上隐约流露着不舍。蒋佳语叫我的名字,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回应。 刘老师的目光很快落到我脸上,对我微微笑了笑,叠好抹布,转身走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下午三四节课,学校开教职工大会,所以没有老师来占用这两节自习课给我们上课。班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不时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讨论即将而来的周末要干什么。 蒋佳语突然把笔往桌上一扔,回头不耐烦地对张耀说:“我的天,你睡觉就睡觉,能不能别打呼噜?” 张耀没什么反应地趴在那儿,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很衔接地又打了一串呼噜。 周围几个同学见状,全都笑了起来。 蒋佳语推一下张耀的胳膊:“醒醒,醒醒,天亮了,起床了。” 张耀这才惺忪着睡眼抬起头,蒋佳语无语地抬头望天花板,叹了口气:“帮个忙,你先醒一会儿,等我把这道题解出来了,你再继续睡,可好?” 我使劲憋着笑,看一眼江铭,他也搁下了笔,似笑非笑地看着状况外的张耀。 张耀没作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半眯着眼睛似醒非醒。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主动对江铭说:“你说张耀他这样,是鼻子出问题了,还是嗓子出问题了?” 江铭很配合地想了一下,才说:“不好说,也许都出问题了,得治。” 我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他脑子进浆糊了,才会咕噜咕噜个不停。” 张耀清醒了一点儿,睁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江铭,笑了:“妇唱夫随。” 我的脸腾地发烫,想也不想地冲他低吼:“你脑子进水了吧?胡说八道。” 我匆匆转回身,不敢去看江铭什么表情。然而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我没事慌什么乱? 最后一节自习课过了一半的时候,老王走进教室,把我们班的班干部都叫了出去,说要开个短会。 老王走后,有些同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只专心看自己的书。 我的心情已经平复,冷静下来之后,不免觉得自己之前有点儿反应过度,江铭压根就不会把张耀的那句玩笑话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在意呢? 下课铃一响,大家一窝蜂涌了出去,教室顷刻间安静下来。蒋佳语跟我打了声招呼之后,跟着左涵和江铭一起走了,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感觉有点提不起精神。 抬头一看,乔若也坐在座位上没动,我拍拍她的肩:“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回头,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我愣住:“你怎么了?” 她站起来,背上书包:“走吧,路上跟你说。” 我没想到老王把乔若他们叫出去,是告诉他们刘老师生病的消息,当乔若略微哑着嗓子说刘老师得了癌症时,我惊地好半天回不过神。 “怎么会?” “老王是这么说的。刘老师两年前得了癌症,好像是淋巴癌,今年复发了,癌细胞说是已经转移到别的器官,情况不太乐观,后天要动身去上海入院治疗。” 我想起刘老师平时严肃的面孔和上午她站在讲台上仔细擦桌子的模样,满心不是滋味。 乔若叹了口气:“老王叫我们班干部用班费买点水果什么的,明天上午去刘老师家看望她。” 我沉吟片刻,静静走了一段路后,问:“刘老师家住在哪里?你们几点去?明天我也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九点半,”她转个身,让背上的书包正对着我,“看到书包下面那个小包没?里面有个小笔记本,开会时我把地址写在里面了,在最后一页上面。” 我拿出笔记本递给她,她翻到最后一页,刘老师家的地址清楚地写在上面,我拿出纸笔迅速记下。 乔若又让我帮她把笔记本放回去,我接过笔记本,却没拿稳。本子向下坠落,好在我反应还算敏捷,在半空中截住了它。 我正要合上散开的笔记本,目光突然停住,翻开的某一页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个潦草的名字。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名字。 “你好了没?公交车马上要来了。”乔若的声音背对着我响起,带着焦急。 “好了。”我不敢多看下去,匆忙合上笔记本,塞回她书包里。 第23章 他们的亲密 我爸妈知道我要去探望刘老师,很慷慨地买了不少补身体的营养品,让我带过去,我爸第二天上午还特地抽时间开车送我。他本来想跟我一起去刘老师家,我没有同意。站在刘老师的角度考虑,我想她应该不愿意自己的病情惊扰到学生家长。 我在小区门口的马路对面下车,我爸也下车,把营养品递给我:“需不需要爸爸在这儿等你?” “不用了,爸爸,今天星期六,诊所很忙,您快回去吧。” 我拎着满手的东西穿过马路,走进小区。这个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我特意来晚一点儿,避开乔若他们,想单独跟刘老师说会儿话。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能跟刘老师聊什么,我甚至觉得,她或许连我的生物考试每次考的大概是个什么水平都不清楚。可那不重要,我只是想努力抓住一点儿什么,我想告诉她,她是一位好老师,我还要向她道歉,为曾经在我心里产生的对她的某些幼稚的不满。 我的手指被营养品盒子上细细的带子勒得生疼,好在小区不大,楼与楼之间的排列很规律,我很快找到了刘老师住的那栋楼。上台阶到了单元门外,我把东西放到地上,打算歇一歇。 我揉着手指上凹进去的红印,看了看手表,听见身后有人惊讶地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左涵站在台阶下,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走在他身边的江铭略略蹙了蹙眉,似乎很不乐意见到我也出现在这儿。我的目光掠过他,落到紧挨着他的另一个人身上——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陆思婷。她神情错愕,触电般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远离江铭。 左涵左看看右看看,嘿嘿笑了,三两步跑上台阶,摸着脑袋对我说:“没想到你也来了,哈,真巧。” 我努力忽略胸口处加快跳动的心脏和他做作的语气,扯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微笑:“是啊,是挺巧的。” 我弯腰去拎营养品,左涵抢先一步帮我提了起来。我回头假装无意地看了一眼江铭,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任何异样,又恢复成我平时熟悉的那个淡漠样子。 陆思婷迟疑着走了上来:“白晴,我本来是跟乔若他们一起过来的,不过早上有点儿事耽误了,来晚了,刚好在后门那边碰到左涵跟江铭,就一起过来了。” 左涵附和道:“是啊,我昨天放学时听汪伟说刘老师生病了,有点担心,所以今天和江铭一块儿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先碰到思婷,又碰到你。” 我依然笑着:“我是听乔若说的。” 陆思婷也笑了,只是笑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和勉强。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直到江铭也迈步走上来,轻声对我们说:“别站在下面了,上去吧。” 我又看了一下时间,才过了三分钟,很短,我却觉得这段时间十分漫长,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动作和说出口的话都被分解成无数个细小的点,在我的视线内缓慢地漂浮着。 我形容不出看到陆思婷的那一刻,我心里泛起的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并不相信她和左涵详细的解释,江铭那一抹眼神中诉说的距离和排斥,还有陆思婷从他身边跳开的急切,比那些浮在空气中的言语更有说服力。 我很想跑开,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一起上楼去看刘老师,我心里闷闷的,一种陌生的感觉漫延上来,让我无所适从。我好想一个人待着,我一点也不想跟江铭待在一块儿。认识他以来,这是我头一次想离他远远的。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跑掉,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单元门开着,我跟在他们后面上楼,江铭和左涵走在前面,一个拎着满满三大袋子的水果,一个拎着我带来的那些打眼的营养品。陆思婷落后他们一点儿,跟我并肩走着。她没有找我说话,我也没有找她说话,我们四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刘老师家门口。 深红色大门上贴着春联,江铭敲门,门很快被打开,一个长相清秀的陌生男孩的脑袋探了出来,有点疑惑地打量我们。 江铭微笑:“请问这是刘老师家吗?我们是刘老师的学生。” 男孩的表情滞了一下,声音略低哑地说:“哦,你们好。”拉开门,有些手忙叫乱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示意我们穿上:“请进。” 刘老师闻声从一扇门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们,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快进来快进来。” 她让我们坐到沙发上,柔声对刚才的男孩说:“子健,去泡几杯茶过来。” 陆思婷连忙摆手:“老师,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刘老师看着男孩的背影,温柔地笑:“这是我儿子吴子健,跟你们同一届,在十二班,教室在四楼,你们可能没碰到过他。” 我想起以前同学们私下里的议论,稍微观察了一下吴子健。他个子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穿着一件蓝色毛衣和灰色长裤,留着简单的板寸头,五官端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性格看上去比较斯文内敛,还有点儿腼腆,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呆。 刘老师坐到沙发另一侧背光的位置,吴子健端来茶,递给我们,挨着刘老师坐下。 刘老师看了看我们带来的东西,嗔怪道:“你们抽时间来看老师,老师已经非常开心了,干嘛还破费买这些上来。” “一点儿心意,没花什么钱,”江铭笑道,“营养品是白晴买的,水果是我们三个人买的。”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左涵和陆思婷这个时候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白晴”、“我们三个人”这些字眼回荡在我耳边,冲进仍然漂浮在眼前的那些细微的点中。我如坐针毡,这是江铭第一次说出我的名字,却是那么生硬,那么的不情愿。 刘老师招呼我们吃茶几上的零食,江铭又开了口:“刘老师,您多注意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左涵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是啊,刘老师,您别太担心自己的身体,只要休息好,心情放轻松,慢慢调养,会康复的。” “谢谢你们挂念,老师会记在心里的,”刘老师连连点头,微微叹口气,“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叫他不要告诉你们,免得你们担心,他非不听。早上李书昀、汪伟、乔若他们也来过,为了我的私事,让你们跑来跑去的,老师很过意不去。” 我凝视她和蔼的笑脸,心里难受极了,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思婷说:“刘老师,您别这么想,我们是您的学生,来看您是应该的。” 寒暄过后,刘老师开始聊我们每个人的学习情况,指出我们在学生物这门课时表现出来的优点和不足之处,不过多半是夸奖,丝毫没有批评之意。 说到我,刘老师歪了下头,说:“白晴还是很有潜力的,你们班主任经常在办公室夸你,说你踏实、细心,基础掌握的很牢。我看了看你几次考试的卷子,不该丢的分你基本都拿到了。保持这个状态,你的成绩还会往上走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难受和愧疚,碍于江铭他们在场,那些盘桓于心的话,我没法儿当着他们的面对刘老师讲出來,只好笑着点头。 坐了差不多十分钟,我们告辞离开,刘老师要留我们吃午饭,我们谢绝了。 临走之前,我主动问刘老师要了她的手机号码,她再度鼓励了我一番。 走出小区,左涵说要送我回家,我看了看隔很远站着的江铭和陆思婷,随便编了个借口:“不用了,我要去一个亲戚家里,他家就在附近,我走过去就行了。你们俩送思婷回家吧。” 我没有多看他们各自的表情,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麻十市的市区不大,我走路回家,只花了半个多小时。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不在状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看不进书,听不进歌,对电脑和电视通通没了兴趣,于是躺在床上虚度光阴。 我很不想承认纠缠着我、让我的内心无法宁定的并不是刘老师的病情,而是上午陆思婷的出现。 春天明媚的阳光下,她的面孔生动而明亮,她离江铭那么近,她的胳膊紧挨着他的,她的手指好像也跟他的手指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姿态是那样亲密。 陆思婷就是江铭的那位神秘女友吗?他成绩下滑的原因是因为跟她恋爱分了神吗?去年在舞台上,他看着她背影时那种恍惚的眼神竟然是真的?他们为什么在学校里一点儿交集也没发生过、完全把彼此当作陌生人?他们这般低调,是因为害怕被老师发现吗?他们隐藏的这么好,是不是说明,他们很重视彼此...... 无数疑问一个接一个跳了出来。我完全无计可施了,与其说我没有答案,不如说我不敢面对那些答案。 那么……我为什么不敢面对?难道我已经喜欢上了江铭? 这个念头让我悚然而惧,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跳快得不像是自己的。我努力回忆我跟江铭认识之后,和他发生的所有交集,再对比我当初对李书昀好看的脸孔所起的那点朦胧的心思,越想越心惊。 第24章 所谓爱情 晚上我爸没回来吃晚饭,我妈在餐桌上问我刘老师生病的事情,我满心苦恼,敷衍地答了两句,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碗筷一放下,我就说要出门散步,我妈当我因为刘老师心情不好,没有多问。 我穿上外套走出家门,正要下楼,何亚君家的门也打开了,见到我,他眸光一闪,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身后便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碎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瓷器一类的东西。 我的心被这刺耳的声音惊地一抖。 何亚君没有回头看,反手关上门,先我一步下了楼。 我望了望他家紧闭的大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踌躇一下,小跑着追了上去。 “亚君,”我扯住他的衣袖,等他停下脚步,才小心翼翼地问,“何叔叔今天在家吗?” 他淡淡地“嗯”一声,继续往前走。 我的心沉了下去,想起他刚才关门的那一刻,从门缝里传出来的似乎被刻意压低的低吼声和哭泣声,确定我没有幻听,秦阿姨的确在跟何叔叔吵架,还砸了东西。 何亚君径直走到小区的一处露天长廊凉亭内坐下,我再度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轮弯月高挂在远处的枝头上,四周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桃花开得正浓,隐隐香气流淌在春夜的空气之中,我深深呼气、吐气,压在心上的烦乱被纾解了很多。 我看了看何亚君右手边柱子上缠绕着的藤蔓,迟疑着问:“亚君,你还好吧?” 他没有说话,望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眼神冰冷,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良久才自嘲地笑:“我好不好有那么重要吗?” 他的口吻如此怅然,全然没了平时的自信,联想他刚才头也不回的冷漠样子,我猜他不是第一次碰到那种情况了。我忍不住地一阵心疼,连忙宽慰道:“当然重要。” 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显得深邃而幽暗:“我在你心里很重要吗?” 我点点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拿你当哥哥看待。” “我倒是没看出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会这么高。”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坐下,“你这人有点儿嘴不饶人,老爱打击我,我确实背地里想过掐死你,祈祷过妖魔鬼怪来把你抓走,可那都是被你气的。好多次你不理我,都是我主动找你说话的,还向你道歉,这足以说明我很看重你。反倒是你,小时候对我那么好,长大后却处处跟我对着干。要不是我坚韧不屈,刚正不阿,越挫越勇,我这颗祖国的小树苗哪能茁壮成长?早就被碾压地连灰都不剩一粒了。” 我这话虽然有开玩笑活跃气氛的意思在里面,但感情是真的。我跟何亚君相识这么多年,他尽管脾气不太好,偶尔会冲我发火,还不时地跟我斗嘴,被我气极了,会连续好多天对我不理不睬,但我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他,总是很快就跟他和好。他不知不觉成了我生活中一个理所应当的存在,我可以跟他吵、跟他冷战、跟他争锋相对互不退让,但我从来没想过让他彻底退出我的生活。 他好笑地挑着眉毛斜睨我:“你以为被气的只有你?我就不生气吗?” 我又看到了我熟悉的那个牙尖嘴利的何亚君,长舒一口气:“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嘛,我知道。大不了我以后跟你和平共处,下次你骂我笨,我不还嘴就是了。” “我没有骂你笨,我只不过在陈述事实而已。” 我被噎住,克制住狠狠瞪他的冲动,说:“你尽情打击我吧,只要能让你觉得好受,怎么打击我,我今天都忍了。” 他两腿伸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今天终于看到你有了女孩子样了。” “……”我决定遵守承诺,继续忍耐,“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好不好。” 他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打手势阻止他开口:“我虽然说了不还嘴,可你也不能没完没了啊,你得有绅士风度,嘴巴太厉害,小心以后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我就哑然了。何亚君显然是有资本的人,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是有的,估计还不止一个。 他不以为意:“反正有你陪着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不是知道他对我没那方面的想法,我估计我会因为他这句充满暧昧的话而脸红。可惜我太懂他揶揄我的套路了,再加上之前的那一出乌龙,我十分确定他不是在对我抒情,而是在暗示我也不会被人喜欢。 我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嫌弃地瘪着嘴:“你想的美,我才不要一辈子陪着你,否则得被你气得折寿。” 他倒没继续跟我犟,我寻思一下,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亚君,秦阿姨和何叔叔为什么吵架呀?”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还能因为什么?闲得无聊,开始看对方不顺眼了呗,一点小事都能成为□□。” 虽然亲耳听到,但我仍然无法相信秦阿姨居然会跟何叔叔吵架。秦阿姨是性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说话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嘴角永远挂着微笑,把家里的每件事打理地井井有条,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而何叔叔事业成功,虽然不怎么着家,但对待妻子和儿子有求必应,总是乐呵呵的,为人友善。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争吵、摔东西、流泪。 “他们经常吵架吗?” 何亚君摇头:“偶尔吧。” 我叹口气:“他们看上去很好呀,没想到也会跟我爸妈一样吵吵闹闹的,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爸妈是不吵也恩爱,越吵越恩爱。我爸妈可不是,他们现在很少正面交流,我爸总是半夜回家,早上一醒就赶着去公司,有时干脆睡在公司里,我妈对他基本不闻不问,吵起来不过是相看两生厌罢了。我爸可不会像你爸那样会哄人,懂得妥协和退让。” “何叔叔人挺好的,他开着公司,太忙了,才会没时间陪阿姨。作为一个公司老板,他手下有那么多员工,要跟很多其他公司的老板接触,肯定比一般人更看重面子。他不愿意哄阿姨,估计就是太爱面子了。” “若是在家里也摆出在公司的那一套,那这样的婚姻还是婚姻吗?还不如离婚得了。”他略微带着点讽刺意味地说。 我一愣,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觉得秦阿姨跟何叔叔吵架的原因没那么简单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当,笑了笑,轻声说:“反正我算是看明白了,爱情是个不靠谱的东西,两个人好的时候,浓情蜜意,世界美好,不好的时候,怒目相向,话怎么伤人怎么说,曾经如胶似漆的爱情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脆弱、矫情、苛刻、自私,这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爱情。” 他顺手扯掉藤蔓上的一片叶子,揉碎了扔到草坪上,隔了一会儿,转身看着我:“白晴,答应我,在你能确保你不受到对方伤害之前,不要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否则你会很痛苦,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我的心跳变得不规律。我该怎么回应他的劝告呢?我根本没法保证,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江铭,并且在确定自己心意的同一时刻体会到了那份痛苦。 “答应我,白晴。”何亚君重复道。 我只好努力扬起嘴角微笑,不让他看出我的异样:“我答应你。” 我尽快抚平自己的心绪,然后扯一下他的衣袖,一转话锋:“亚君,父母吵架是很平常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让自己不开心。秦阿姨和何叔叔不会因为吵一次架就离婚的。我妈数落我爸时,也说要跟他离婚,不也没离吗?生气的时候是很难保持理智的,说的话不能当真。”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没想到恨不得把我掐死、还召唤鬼神把我抓走的人会这么认真地开导我,看来你没有说谎,我在你心里确实很重要。” 我有点不太适应他突然的亲密,缩了缩脖子。他被我的动作弄得呆了一下,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们应该吵完了,我们回去吧。” 上楼时,碰到何叔叔下楼,看到我们两个,他明显怔了怔。 我停下,跟他打招呼:“何叔叔好。” “晴晴好,”他笑得有点儿尴尬,眼神不停地飘向沉默不语的何亚君,“亚君,爸爸公司还有事,先回一趟公司,你回去陪陪你妈妈。” 何亚君看也不看他,继续往楼上走。何叔叔仰头看自己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原本意气风发的他,此时肩背耷拉,脸上写满了疲惫。 我出来打圆场:“何叔叔,我刚刚不小心惹亚君生气了,他这是甩脸色给我看呢,我一会儿跟他道个歉就好了。您快去忙吧,别耽误了公司的事。” 他连“哎”了几声,抱着公文包走了。 中卷:物是心非事事非 第25章 睡美人 星期二下午,上课铃声刚刚响起,一个身穿黑色短款皮夹克和深蓝色紧身牛仔裤的漂亮女孩拎着电脑包出现在教室门口。 我看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以为她是高三女生,走错了教室,然而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站到讲台上,对我们露出亲和的微笑,声音清脆地说:“大家好,我是古念,从今天开始,由我来带大家的生物课。”普通话说的流利好听。 然后她转过身,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 班上的男生们开始骚动了,在底下交头接耳,轻笑低语,很多人的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惊喜,连一上课就耷拉着眼皮的张耀此时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都是惊艳。 我能理解他们的反应,因为我也同样意外,没想过这位新来的生物老师竟是这样年轻漂亮,看上去分明还是略微青涩的学生模样,跟我心目中严肃、睿智、博学、充满阅历的老师形象完全不符。 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生着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在明亮的光线下显现出透明的质感,嘴唇不厚不薄,泛一点儿浅浅的光泽,应该是涂了一层润唇膏的缘故。鼻梁比很多女生都挺,鼻头小巧圆润,一双眼睛不大不小,黑亮有神,漆黑的眉毛修饰过,弯曲的弧度跟眼睛的形状配合的恰到好处。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她,她的长相都是无可挑剔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左前方的陆思婷,想拿她跟新老师做比较。然而我挫败地发现,她就算在整体形象上比新老师弱一点儿,也比我强一百倍。我是一只确定无疑的丑小鸭。 这时,新老师转过身来,指着黑板上工整的“古念”二字和下面的一串手机号码:“大家可以叫我古老师,也可以直接叫我古念,都没关系,但是——”她微微一笑,拉长尾音,“不允许叫我念念。” 我们忍不住地笑了。 她看一下黑板,继续道:“我的手机号码大家可以记一下,课后如果遇到不懂的问题,可以给我发短信或者打电话,但是只能是学习上的问题。” 男生们压低声音怪叫,或者说是兴奋。蒋佳语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你看咱们班男生有多肤浅”意思的鄙夷眼神。 “老师!” 一道满含活力的声音在教室后面响起,我们回头看,左涵摸着脑袋站起来,笑嘻嘻地望着古老师,问:“老师,您是不是刚大学毕业啊?” 蒋佳语凑我耳边嘀咕:“你看他那得瑟的样。” 我想到左涵那一天的“表白”,打趣道:“怎么,吃醋啦?” “去你的。”她笑骂。 古老师看起来并不介意我们问她私人问题,很爽快地答了:“不是,我毕业好几年了。” “您之前不是在我们学校教书的吧?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左涵继续打探。 “不是,我之前在老家那边教书,”然后她说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地名,怕我们不知道,体贴地解释,“我老家离省会瀚宁市比较近,地方不大,跟麻十市差不多吧。” “您结婚了吗?”问这话的不是左涵,而是另一个平时比较调皮的男生。 一阵哄堂大笑。古老师并没流露出惊讶或者无措,还是那么笑着,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结了。” 教室里一片哗然,很显然,这个答案不是男生们想听到的。 古老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好了,问题时间结束了。下面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翻开课本,稍微复习一下上周刘老师讲过的内容。我先连一下电脑,待会儿放课件。” 耳边涌起或轻或重的哗哗的翻书声和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刮蹭声,我打量在讲台上摆弄多媒体设备的新老师,眼前浮现的却是拿抹布细细擦桌子的刘老师,胸口顿时堵地发闷。 上周六晚上跟何亚君各自回家之后,思来想去,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刘老师。 “刘老师,您是一位好老师,希望您能早日康复。——您的学生白晴。” 其实我想说的远不止这几个字,可是又觉得说多了,对刘老师是一种伤害。我不希望她把我的祝福当成一种告别。 刘老师回复得很快,我点开短信,看到的却不止“谢谢”这两个字。 “白晴,我已到上海,会好好配合治疗,不要一直挂念我,以免影响学习。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继续努力下去,你会考上一所好大学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希望你能天天开心。白天看你好像有心事,人多,我没有多问。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多跟父母、朋友沟通,会好很多。” 我忍了一天的眼泪,在看到这些温暖的文字之后,终于撑不住地流了下来。让我感到愧疚的是,我会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铭。只是这种心事,我没法对任何人说,只能埋在心里,独自消化。 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有找江铭说过话。张耀若是找我聊天,我会从右边转身看他,以免目光碰到江铭。 没人看出我的这份刻意,我本来就很少单独跟江铭聊天,最多拿不会的题目打搅打搅他,就算是这种学术意义上的交流,也并不算多,毕竟我的同桌蒋佳语理科学得很好,足够帮我解决我遇到的大部分难题。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我迅速学会了忍耐和克制。我抱着一丝期待地想,也许不久以后,我会突然发现,我对江铭的喜欢同样是一种对好皮囊的欣赏和迷恋,只不过比以前对李书昀的要深刻一点儿罢了,又或者,经过一段时间的忍耐和克制,这份感情会自动消失。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没人会抓着不可能的希望去生活,我相信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也不会有例外。更何况,现如今的我,就如同何亚君那晚说的那样,根本不适合触碰爱情这个东西。我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学习,明年考一所不那么差劲的大学。 古老师上课的风格跟刘老师的有很大不同。古老师很擅长活跃课堂气氛,讲课生动,时不时地会根据讲到的知识点聊一些有联系的题外话,调动大家参与讨论的情绪。再者,她漂亮的面孔和轻快的声音也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不可否认,我听得十分入神。 这位新老师出色的容貌和别具一格的教学方法,让她仅用一节课的时间就赢得了全班学生的好感。 第一节下课,好几个男同学捧着课本走上讲台,美其名曰,向她请教。基本上每个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此机会跟她近距离接触一番。我们坐在下面的人个个心知肚明。 蒋佳语喝了口水,朝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男生们努努嘴:“我敢说下一次的年级大考,我们班的生物能拿年级第一。看看,这一个一个的多积极呀,以前刘老师教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热爱生物?” “这也没什么不好,古老师长得这么漂亮,别说男的了,连我都忍不住想一直看她。” “你莫不是喜欢女孩子吧。”后座的张耀讨打地插话进来。 我对着他笑,往后靠到蒋佳语肩上,声音故意娇滴滴地说:“是呀,人家一直喜欢佳语来着,你到现在才看出来吗?” 蒋佳语猛地把我的脑袋推开,做呕吐状:“你中邪了吧?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继续嗲声嗲气:“什么嘛,人家是真心爱你。” 她嫌弃地抖肩:“别演了,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张耀嘿嘿直笑:“佳语,我看你跟白晴真的挺般配的,白晴要是不开口说话,别人还真不大看得出来她是女儿身。” 他朝江铭抬了抬下巴,又道:“江同学,你说是不是?” 我气得要翻他白眼,正要回敬他“眼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想到江铭先开了口。他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对张耀说:“睡美人,你真的很聒噪。” 张耀一愣,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后,抽了抽嘴角。 蒋佳语冲江铭竖大拇指,夸他损人不带脏字,功力深厚。我坐正身体,结束了这一出小闹剧。 白晴,你真够做作的。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这样评价自己。 第二天早上,蒋佳语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上课,一坐下就哈欠连天:“天哪,我好困啊。”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你昨晚真做噩梦了?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她迷蒙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我还真不如做噩梦跟你谈恋爱呢。昨晚被楼上那家人吵怕了,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记起她说过她家房子隔音差,于是建议道:“你跟你爸妈说,重新租一个房子吧。隔音不好,确实很影响休息。” 她没什么力气地对我摆摆手:“别说了,我妈早跟我爸提过了,但我爸这人特别节省,不愿意花钱租好一点的地方。没什么,反正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比较近,我上学也方便,将就着住吧。” “那你们跟楼上的人商量一下,叫他们以后走路什么的,动静小一点儿。” 她犹豫了下,靠近我,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楼上住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结没结婚不知道,反正总是半夜下班,女的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男的趿拉着拖鞋到处转。声音特别大,总是能把我吵醒。最惊悚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经常半夜……” 她四下看了看,再放轻一点声音:“……那个啥,然后床就咯吱咯吱响,那女的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特别吓人。昨晚我被吵醒之后,好半天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们又吵架,那女的还没完没了的哭,又把我给哭醒了。” 她面不改色地叙述着,我的耳根却越来越热。 她长叹:“哭了也就算了,没想到早上六点那会儿,那女的又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咚咚咚,然后‘嘭’的一声,又给我来一个摔门,我房间的窗户都被震得打颤。这一晚上真是精彩,我彻底服了。” 我看她打哈欠打得眼泪汪汪的,也觉得挺无语。 “有些事确实不大好说,但是穿高跟鞋走路这事,你们可以说呀。你叫你爸妈去楼上提个醒,不然你这晚上总睡不好觉,多难受。” “我妈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他们当面说会注意,关上门依旧我行我素。没办法。” “要不你晚上来我家睡吧。” “再说吧,”她把英语课本竖起来挡在眼前,“我不行了,我得眯一会儿。老师要是进来了,你叫我一声。” 我一边背单词一边注意前后门的动静,过了约莫五分钟,有人拍我的肩,我回头,是江铭。 他收回手,看了看趴着不动的蒋佳语,身体前倾,眼睛看着我:“她生病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她昨晚没睡好。” 他点头,没再问别的。 我回头继续背单词,拿笔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写了半天,纸上除了凌乱的线条,就只有凝结的黑点,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单词。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江铭那颗温暖的心,但我一点也不开心。 第26章 借题发挥 期中考试,江铭没能如老王期盼的那样考回年级前三。班里的第一名仍然是陆思婷。 考试成绩排名出来的那天上午,老王趁课间休息来教室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江铭座位旁,看着他欲言又止,一副“恨铁不成钢”加“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 张耀识相地起身离开,我跟蒋佳语见老王眼神着实痛苦,估计他这是要批评江铭的节奏,于是牵着手也溜了出去。 我们趴在走廊栏杆上聊天,蒋佳语说:“老王这回伤心死了。” 我回头看了看教室里面的江铭,叹口气:“天才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琢磨得清的。” “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之前的怀疑是对的。我昨天路过老王办公室,听他跟别的老师议论江铭,说江铭这次考试,两门课的作文题都写走题了,总分一下子被拉下来将近30分,不然他肯定稳坐班级第一,年级前三也是没问题的。” 我略略惊讶,又马上平静下来。他不想考第一的原因,应该是因为陆思婷吧?他喜欢她,想让她考一。 这个猜测很匪夷所思,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在刘老师家楼下见到他们两个以后,我越发肯定。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这颗不聪明的脑袋是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我想,或许是因为直觉吧。 我无法把这些告诉蒋佳语,也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在她面前提到江铭。 “我们还是不要操心他的事了。再怎么说,他的实力摆在那里,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几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不行,我得问问左涵,他肯定知道。”蒋佳语远远地对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左涵招手。 左涵收到召唤,乐呵呵地向我们走过来:“两位大美女,有啥需要吩咐小弟的?” 蒋佳语见周围没什么人,也不拐弯抹角,轻声问道:“江铭谈恋爱了?” 左涵一愣,第一时间看向我,眼神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责备。我的心再度往下沉,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他耸耸肩,给了他一个“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说”的眼神。 蒋佳语自然注意到他那点儿异样:“是吧?看来张耀猜的没错,他确实谈恋爱了。” 左涵又呆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蒋佳语,声音控制地小小的:“哪能啊?就他那样拽的要死的性格,哪个女孩子会跟他谈恋爱?你们别乱想,他跟我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咱们四个人都是好哥们儿,学校的校规你俩又不是不清楚,别给江铭招麻烦啊。” 蒋佳语狐疑,可是并没有追问下去。 左涵带一点讨好意味地说:“下下个周五下午篮球赛,你们俩一定要来给我加油啊。别学别的女孩子那样躲在小卖部吃东西聊八卦。” 蒋佳语不屑:“我们班参加比赛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我干吗要给你加油?请问你是长得最高最好看啊,还是篮球打的最好啊。” “不是说了嘛,咱们都是哥们儿,靠的是情谊。” “你恶不恶心?还情谊,鬼才跟你有情谊......”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俩,心里想的却是,拿下下周的事来转移话题,还真是难为他了。 这时何亚君突然出现,步履悠闲地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当然,我装作没看到他,他也没跟我打招呼,只不过在走进他们班教室之前,转身瞥了一眼左涵。我猜,他应该已经意识到他之前错怪了我。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人格外多,我们几个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打好饭菜。放眼望去,整个食堂人满为患,别说空位,连稍微宽一点的缝隙都找不到。左涵和江铭很快混入人群中,各自找位置去了。 我跟蒋佳语高举着餐盘,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进着。食堂的餐桌都是四人座的,我们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有两个空位的桌子,于是朝对方使眼色,暗示得分开行动了。 就在我们各自转身的一霎那,听到有人高声叫我们的名字,循声看过去,居然是古老师。她正站在四五米开外的地方,跟我们挥手。 坐在古老师旁边的是另一张熟面孔——陆思婷,她们对面的两个女生刚好吃完了午饭,把位置让给了我跟蒋佳语。 坐我正对面的古老师拿出纸巾,帮我们擦了擦桌子,笑道:“我看你们两个人到处找座位,正好刚才那两个女孩子要吃完了,我就把你们叫过来了。” 我跟蒋佳语也笑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古老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我瞅了几眼她跟陆思婷的餐盘,全是素菜,再看看自己盘里的鸡腿和鱼肉,顿时有羞愧的感觉。果然,美女不是那么好当的。 古老师十分平易近人,问我:“没胃口吗?” 蒋佳语好笑:“老师,您看看她盘里的肉,就知道她胃口好的很。” 陆思婷也看了看我的餐盘,微微笑了一下。她这一笑,我心里更觉得闷了,低头看一眼自己肚子上的肉,苦笑:“老师,我是不是肉吃多了,才会这么胖?” 古老师笑了:“你不胖啊,自己看自己,多半都用挑剔的眼光。” 蒋佳语憋着笑,对我说:“你的肉大概是天生的。你看我,我也爱吃肉,可我怎么吃都不胖。再说了,你就算不吃肉,也未必能有古老师和思婷这么好的身材。” 我被气笑了:“你说话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吗?你以为你身材多好呀,瘦的像纸片,风一吹就能飘走。每次刮风,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早就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那我谢谢你了,”她一边吃饭,一边说,“下次起风,麻烦你别拉我了,别阻止我去别处看风景。” 古老师被我们的对话逗笑了:“你们俩的感情真好。” “孽缘。”我跟蒋佳语异口同声。 古老师笑得更大声了,她身边的陆思婷却不为所动,一直安静地吃菜,仿佛我们的谈话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吃完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往教学楼走。一路上,古老师问了我们班里好些同学的情况。我跟蒋佳语答的比较多,陆思婷则始终沉默。 我看得出来,古老师是想跟我们这群学生拉近距离,再顺便从我们口中了解一点儿其他学生的信息。我不讨厌她这种刻意的接近,也很乐意跟她相处,她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类型:乐观、开朗,不摆谱。哪怕她是老师,跟我们还谈不上熟悉,我也没觉得跟她说话有什么压力。 古老师继续问了下去:“那江铭呢?他性格怎么样?听其他老师说,他成绩很好,去年考过好几次年级前三。” “他属于闷骚型的。”蒋佳语毫不避讳地回答。 我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古老师另一侧的陆思婷,只见她咬了咬嘴唇,一副不太想听下去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祟,总觉得她这是在心虚、在逃避。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突然转头看着我,眼神透着几分锐利。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后来再在食堂吃午饭,基本都能碰到古老师,她总是和陆思婷坐一起,还经常帮我和蒋佳语占座,于是我们四个人便顺理成章地坐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渐渐地,陆思婷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也会参与我们的对话,笑容也多了起来。 左涵对这事相当不解,某天中午一起吃酸辣粉的时候,问我们:“你们俩可以呀,什么时候跟美女老师打成一片了?” 蒋佳语懒得抬眼看他:“你嫉妒我们可以零距离接触大美女呀?要不下次在食堂吃饭,我们在旁边给你加一张凳子,你也参与进来?” 左涵没跟她较真:“那你们跟古老师已经混熟了吧。她老公是干什么的?” 蒋佳语啧嘴:“瞧你这色*眯眯的样子,古老师老公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她就算没结婚,也不会看上你。” 左涵被狠狠噎住,加上吃了辣,不小心被呛了喉咙,咳了好大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我见他实在可怜,主动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你问了也是白问,我们也不知道古老师的丈夫做什么工作,好像是因为工作调动才来麻十市的,不然古老师也不会到我们学校来教书。” 左涵总算缓了过来:“看来古老师是一个很重视家庭的人,她跟她老公的感情肯定很好。唉,这样完美的女人,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幸遇到一个。” 不等蒋佳语打击他,吃完了酸辣粉的江铭冷不防地扯起嘴角笑了起来:“我记得你昨天还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还说喜欢一个人要一心一意。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准备脚踩两条船了?” 左涵怔住,不自在地看了看等着看好戏的我跟蒋佳语,没好气地说:“江铭,我发现你这人嘴巴也挺厉害的,都学会混淆视听了。我什么时候脚踩两条船了?明明一条船都没有,好不好?” 江铭但笑不语,左涵又道:“佳语,白晴,你们别听他胡扯。我昨天就是跟他讨论了一下《仙剑奇侠传》里面的林月如,说她身材好,模样俏。江铭他这是借题发挥,故意抹黑我。你们别信他啊。” 借题发挥?我看了看江铭眼角的那一抹浅浅笑意,不禁想,他借这题发什么挥呢?不过是想戳一下那层窗户纸,看左涵慌一下乱罢了。 我转头去看蒋佳语,她皮笑肉不笑地甩了四个字给她对面的左涵:“肤浅,庸俗。” “……”左涵笑不出来了。 第27章 被扼杀的不止爱情 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一上午,也就是即将举办校篮球赛的那一周,张耀和柳月两人的家长被双双请到学校。 不到五分钟,张耀和柳月从高一开始就偷偷早恋、他们开*房被教导主任发现、他们的父母在老王办公室争吵不休、教导主任言辞激烈地批评老王没做好学生的心理教育、柳月说她没跟张耀发生关系,哭着求她妈妈不要带她去做妇科检查、他们两个人被老师和各自家长勒令分手……一个一个消息接踵而来,不到中午,便迅速传遍了我们班所在的三楼和九班所在的四楼。 班里同学像炸开锅了一样,张耀回来之前,他们一直在沸沸扬扬地讨论这事。 不少人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有一些人单纯地跟身边人表示他们的震惊,还有一些人则完全事不关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只有少数几个人真正担心他们两个。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没想到他们两个好好的,会突然被教导主任发现,更没想到他们被发现的原因是因为开*房。我不知道事实到底如何,但我觉得张耀不会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只是事情闹成这样,真假有几个人会在乎?不管最后怎么收场,他们两个人都会受到很大伤害。 左涵最初也很惊讶,说他根本没看出来张耀在跟女孩子谈恋爱。 “那个柳月,以前是你们班的吗?”他好奇地问我。 我一点也不想跟别人聊这个,他大概看出来的不情愿,笑着解释:“白晴,你别多想,张耀也算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关心他们,不是要落井下石。” 我叹口气,点了点头。 蒋佳语皱眉道:“两个人谈恋爱倒没什么,被发现了最多批评一下,可是开*房......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又被教导主任发现,还被请了家长,他们以后在学校怎么抬头做人啊。” 这一点也是我担心的:“我觉得张耀不是没分寸的人,这事肯定有误会。” “有误会又能改变什么?他们两个人的事估计很快就会全校皆知,就算去跟人解释,有几个会当真?”蒋佳语忿忿不平,“学校太过分了,非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干什么?私下了解情况不好吗?一点儿也不考虑学生的感受。” 左涵坐在张耀的座位上,附和道:“我们现在这年纪,喜欢一个人其实很正常呀,学校就算明令禁止早恋,也不能逮到一对就这么处理。柳月是女孩子,这事传出去,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我作为男生,都能想到她有多绝望。” 我再度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一眼江铭,他的眼神似乎也出现了波动,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而是静静地听着我们表达不满。 蒋佳语十分气愤,面露嫌恶地说:“太变态了,对自己学校的学生竟然这样下狠手。为了升学率,禁止早恋,一旦发现就严惩,一点不顾学生的名声,这种做法不是反人类吗?我真是服了。” “别生气别生气,”左涵柔声安慰她,“学校有学校的立场,总不至于让他们两个退学吧,这几天流言蜚语大概会多一点儿,过段时间就没人再记着他们了。待会儿张耀回来,你们开解一下他。” 然而张耀根本不给我们安慰他的机会,从办公室回来之后,他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对周遭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下午老王给我们上课,倒是面色如常,该严肃时严肃,该笑时就笑,只是在下课时,语气充满恳切地对我们说:“同学们,学校不允许早恋,主要是怕大家耽误学习,毕竟你们思想还不够成熟,不能很好地处理和把握感情和学习的关系。高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很关键的三年,你们将来都是要考大学的。我希望大家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能记牢这一点。” 我们都不作声,他看了看我后面的张耀,继续语重心长:“另外,有些事,大家不要人云亦云,听信一些子虚乌有的流言。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要彼此善待、彼此关心。” 老王走后没一会儿,我听见江铭主动问张耀:“你没事吧?” 我跟蒋佳语回头,怔怔地看着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张耀,有心安慰,却束手无策。 江铭等了片刻,轻微叹了口气,拍一下张耀的肩膀:“别太难过了。” 张耀仍然没有动静。 江铭又轻轻拍了他几下,才收回手,然后翻开下节课要上的英语课课本,低头看了起来。不过我觉得他并没有真的在看书,而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已。 蒋佳语摇头叹气,看了看江铭,又看了看我,转了回去。 我没有马上扭回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张耀。几秒钟过后,他的肩头微微抖了几下,头也在臂弯里左右来回蹭了两下,可他始终没有抬头。我晚上临睡前回想时才意识到,他那时应该在哭。 柳月当天上午就被她父母接回家反省了,听说走的时候,她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接下来的两天,张耀看上去十分平静,除了不再开口说话,其他方面跟从前没两样。 或许是受到他周身低气压的影响,江铭也比之前沉默了一些,我不止一次用余光瞥到他蹙起的眉峰和眼睛里隐隐的阴郁之色。 我不清楚他是在纯粹地担忧张耀,还是由张耀联想到自己。他跟陆思婷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其实并不能完全肯定,我也不敢再深想。每一次记起她在明媚阳光下紧挨着他的模样,我心里便产生一种失重感,让我有近乎于窒息的感觉。 我不知道别的女孩子喜欢上一个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甜蜜?忧伤?抑或彷徨无措?坦白讲,我没从这种陌生的感情中体会到一丁点甜蜜,有的只是烦恼和无法摆脱它的无奈。 唯一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点燃的时刻,不过是江铭那对深邃的眉眼偶尔定格在我脸上的时候,那时,我的心跳会不由自主加快,我能真切地体会到内心的激动和往脸颊上奔涌的热意。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当他不再看我时,这种奇妙的愉悦感便犹如气泡一般,倏然炸裂,消失于空气之中。 我不习惯这样神经质的自己,这种被言情小说描述为“如同青苹果一般酸酸甜甜”的情感总是不经意地脱离我的掌控,心理上偶尔的失控让我变得不像自己,以至于现在我得在“忍耐,克制”四个字之前加上“努力”二字,才能宁定下来。 星期四晚上晚自习结束之后,我没有立刻离开,刻意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等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我调整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微笑,伸手推了推张耀:“回家了,张耀。” 张耀慢慢抬起头,眼神异样清明,他无言地看了看我,勉强扯一下唇角:“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深呼吸一下,轻声问:“你跟柳月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自嘲地笑了笑:“除了分手,还能怎么办?” 我从没听他用这种失意的口吻讲过话,不免为他感到难过:“你们之间有感情,明年毕业以后可以继续在一起呀,别太悲观。” 他摇摇头:“她不可能再跟我在一起了,我和她彻底完了。” 我沉吟,怕接下去要问的问题会刺痛他,迟迟没有开口。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勾着嘴角笑:“我跟她没有做那件事。” 我蓦然松懈下来:“我相信你。” “但是开*房的事......不是一个误会。”他望了望头顶明亮的白织灯,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呆住,这是我完全没料到的答案,也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范围。 他自顾自地回忆道:“上周六下午,我跟她见面之前,没想过要带她去旅馆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见到她不久,我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呵哄着带着她去了。她很害怕,弄得我也害怕起来,于是我们还没开始就放弃了。只是不走运的是,才走出旅馆,就碰到那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本来他不认识我们的,可是柳月吓住了,低叫了一声’陈老师’,他就认出我们是麻十中学的学生了,当场就发作了一通,把柳月骂哭了。” 我呆呆地听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耀忽然垂下头,声音染上艰涩和自责:“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我不仅亲手毁了我跟她的感情,还毁了她的名声,害得她没法在学校继续待下去。你知道吗?她在办公室哭着说她不要做检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她是我爱的女孩,我怎么能这样伤害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没出声,皱眉看着他。 他并不介意我的沉默,苦涩地笑了:“我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回学校了。” 我忍住想叹气的冲动,脑子里百转千回,思索着眼下该说点什么才合适。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我才组织好语言:“张耀,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受,但是......我多少能理解一点。你们很喜欢对方,所以才会想在身体上更亲密一点,对吧?” 他没有回答。 我试着宽慰道:“想跟喜欢的人亲近一些应该是正常的反应。你不要太内疚了,你们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不是吗?所以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等过一阵子,事情平息了,她会冷静下来的。到时候,你们再找个机会认真谈谈。” 他抬起眼帘,眼睛木然地注视着我:“我很差劲,对不对?” 我当然只能摇头。 张耀的预感没有出错,柳月在家待了一周以后,便回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转学去了郊区一所升学率远低于麻十中学的高中,自此断了跟张耀的联系。 张耀差不多每天都意气消沉,跟谁都没话可讲,过了好几个星期,才恢复一点儿从前的开朗,只是对待学习更加马虎。 我看在眼里,却没法帮他什么。他跟柳月被扼杀掉的远不止爱情,还有尊严和对未来的期许。不论哪一样,都是旁人无法给予的。 第28章 伤痕 篮球比赛在星期五下午两点准时开始,我们班参加比赛的有体育委员汪伟、班长李书昀和其他几个个子高的男生,江铭和左涵也在队伍当中。 篮球场不算大,周围不像田径运动场那样有看台,围观的人只能站着在旁边观看,同时小心着随时可能飞出场外砸到自己身上的篮球。 由于场地不够宽敞的原因,老师并没要求不参加比赛的人必须前往观看,给自己班加油打气,不过对比赛有兴趣的同学还是很多,我跟蒋佳语、乔若,还有班里其他几个女生到达篮球场的时候,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左涵远远地就冲我们招手,等我们走近了,推开站最里层一圈的我们班的几个男生:“往后退往后退,女士优先,最佳的观赏位置得留给咱们班的美女啦啦队。” 被迫往后退开的男生们好脾气地让路给我们,我们不客气地往他们前面一站。女生们本来就个子不高,挤在后头压根看不到赛场上在干什么,我还满感谢左涵这份细心的。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的炙热感了,好在这天下午阳光没那么强烈,室外倒没想象中热。 我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调整护腕的江铭,他穿着宽松的淡紫色短袖T恤、深灰色运动短裤和黑面白底的篮球鞋,跟其他男生的打扮差不多。可是他的样貌和气质太突出了,同样的装束用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引人注目。 和运动会时一样,我又看到别班的女孩子定格在他身上的惊艳目光:诚实、直接、大胆,毫不掩饰。我禁不住想起从前的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从来没有像她们一样坦然凝视过江铭,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两眼,就算跟他面对面说话,也不太敢直视他的面孔,脑袋里还经常浮想连篇。这样想来,我的心思恐怕从最开始就没那么单纯。 抽签之后,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我们班先和文科班三班比赛,三班的男生很少,参加比赛的几个人球技都很一般,我们班没任何悬念地赢了。 蒋佳语对我说:“这种比赛,文科班的肯定输,我们班赢得这么轻松,一点看头都没有。” 下场休息的左涵和李书昀耳尖地把她这话给听了进去,李书昀笑道:“比赛才刚开始,后来会越来越好看的。” 乔若问:“你觉得我们班能拿第一吗?” “不太好说,四班和十二班都挺厉害的。” 左涵不满:“班长,你这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就觉得我们能拿冠军。” 李书昀擦一下脑门上的汗,笑着走开了。 蒋佳语撇嘴:“你别太张狂了,要是没拿第一,我看你脸往哪儿搁。” “你对你的哥们儿也太不仁慈了吧?从来不会说一句好听的。” “谁稀罕跟你做哥们儿。” 左涵坏笑,带点诱哄味道地说:“你不稀罕跟我做哥们儿,那你稀罕跟我做什么?嗯?”尾音毫不羞耻地上翘。 蒋佳语无语凝噎:“你说话太有太监的感觉了,我觉得吧,我们还是做姐们儿比较合适。” 乔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也被左涵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逗得大笑。 第二个跟我们班比赛的恰好是实力同样不容小觑的十二班。前半场,江铭没有上场,我心里轻松许多。不管我们班哪个人把篮球抢到自己手里,我都跟着别人一起欢呼尖叫,惹得站我后面的同学受不了地直呼耳朵要被我们的高分贝震聋了。 我喊得嗓子有些受不住,便稍微歇了一会儿,眼珠一转,突然在对面十二班的学生中看到吴子健,他穿着长袖薄毛衣,鼻梁上架着那副没特色的黑框眼镜,头发还是剪得很短,正跟身边的同学说着话,笑容十分明朗。 蒋佳语冷不丁地在我耳边问:“你在看谁?” 我老老实实地指了指吴子健:“吴子健,刘老师的儿子。” 蒋佳语抬了抬眉毛:“长得跟刘老师不太像啊,不过看着挺舒服的,很清秀斯文。” 提到刘老师,我还是有那么点难过:“不知道刘老师好些了没有。” “是啊,”蒋佳语敛去笑容,“听说化疗很痛苦,但愿刘老师吉人自有天相,能扛过这一关。” 我们俩同时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上半场比赛,我们班以一分优势险胜,中场休息时,陆思婷也过来了。 “我们班赢了吗?”她走到我旁边,问我。 “上半场刚结束,我们班比十二班多拿一分,不知道下半场还能不能赢。” 幸运地是,下半场我们班仍然以一分优势险胜,只是我看得并不如上半场来的认真、投入。江铭上场,我做不到心无杂念,更何况陆思婷还站在我身边,我不时会分神偷偷观察她,想看看她会不会跟江铭目光相触。 这种举动十分可笑,我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有受虐倾向。 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左涵勾着江铭的肩向我们走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我自动忽略眼睛笑得眯起来的左涵,近乎本能地凝视着江铭。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住他,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前胸,身体的轮廓隐约可见。我似乎能看到汗水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淌而拖曳出来的痕迹,这个念头让我心弦一颤,我想移开目光,可是身体却脱离我的意识掌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心跳可耻地跟随他的脚步加快了,脑子里猛然蹿出一个词——“性感”。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脸顿时热得发烫,别过头去,懊恼地咬住嘴唇。 江铭和左涵刚刚站定在我们面前,陆思婷就转身走了,我清楚看到江铭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我怕他们看到我涨红的脸,连忙凑到蒋佳语耳边,找了个借口跟她说我要去上厕所,也离开篮球场。 陆思婷走在我前方七八米的位置,马尾辫随着她慢吞吞的脚步轻轻摆动着,她白皙的后颈若隐若现。我心神不定地在后面走着,没有出声叫她。 回教室需要绕过学生礼堂,她在礼堂东北角拐弯以后,背脊突然弯了下去,同时用两手按住肚子,脚下的步子也变慢了,迈出的每一步看上去都很艰难。 我加快步子走向她,待看清她牛仔裤后面浸出的一大块颜色深暗的污渍时,怔住:“思婷。” 她身体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看到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白晴。” 我看了看她的裤子,悄声说:“你是不是那个来了?你的裤子上好像沾上了。” 她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慌忙摸裤子后面,脸色随之一变:“完了。” 我安慰她:“没事,我走你后面帮你挡着,你校服在教室吧,回去把校服系到腰上,别人就看不到了。” 我半推着她上楼,她两只手仍然摁着小腹,紧皱着眉毛:“怪不得肚子忽然这么疼。白晴,你带卫生巾了吗?” 我摇头:“你没带吗?我的日子不是这几天。” “完了,”她呻*吟,“我这次提前了一个星期,真要命。” 到了三楼,她的眉毛扭曲得更厉害了。我四下看了看,走廊上没什么人,于是改为搂住她,让她半靠在我怀里。 我们的教室在楼梯旁边,快到教室后门时,碰到从四楼下来的古老师。 “思婷,你怎么了?”她诧异得看着我们。 陆思婷勉力笑了笑,摇摇头:“我没事。” 我思索一下,看着古老师,轻声说:“古老师,思婷生理期来了,肚子疼。” 古老师了然地点了下头,扶着蒋佳语另外一条胳膊,对她说:“这样吧,你到我宿舍去,我泡点红糖水给你喝,缓解一下。反正你们年级下午篮球比赛,不上课。好吗?” 陆思婷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靠近校医院的地方建了一排平房,数量不多,大概有五六间的样子,专门提供给从外地过来、在本市没有住房的教师使用。 古老师的宿舍收拾得十分干净,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东西不多,布置得却很温馨,色调以米白和浅咖为主。 我们扶陆思婷坐到小小的欧式风格的沙发上,她却迟疑着不往下坐,我这才想起她的裤子脏了。 “古老师,思婷的裤子被弄脏了,您这里有没有她能穿的裤子?” 古老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陆思婷,笑道:“你们等一下。” 她进去卧室,过了一会儿,探出头叫我们进去,指着床上一条宽松版的深色牛仔裤,对陆思婷说:“你试试这条,腰围应该行的,裤腿可能稍微有点儿长,你卷一下。”又递给她卫生纸和一包卫生巾,“你先换衣服,我去泡红糖水。” “谢谢。”陆思婷嗫嚅道。 我跟古老师一起走出去。古老师在开放式厨房那里找红糖,我在小小的客厅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古老师,我还以为您不住宿舍。” 她拿着一把银色小勺,正在往马克杯里装红糖,无奈地告诉我:“我丈夫工作的地方离学校挺远的,他住在公司的宿舍,我每天来去不方便,平时只能住这里,周末才有时间到他那里去。” 话音才落,只听一道惊呼声在卧室内响起,我跟古老师错愕地看向对方,一起跑了进去。 陆思婷跌坐在地板上,面孔痛苦地纠结着。她的裤子才穿了一半,堪堪到膝盖,大腿全露在外面。看见我们出现在门口,她马上垂下眼帘,迅速从床上扯下她自己的牛仔裤盖在腿上。 “不好意思,古老师,我不小心被裤脚绊倒了。”她懊恼地解释。 我直愣愣地看着她,简直没法相信自己刚刚目睹的那一幕。陆思婷皮肤白皙的大腿上竟然有好些条或长或短的青紫色伤痕,边缘透着黄色,十分骇人。 古老师大概也被吓到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后来还是她先回的神,拍了一下我的手臂,把我推出卧室,再小心带上卧室房门。 她给我倒了一杯橙汁,让我坐到沙发上,然后去厨房,往马克杯里加热水,一言不发。 我捧着玻璃杯,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29章 她的秘密 陆思婷很快换好裤子走了出来,我抬头看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股让人压抑的沉默。 古老师恢复了自然表情,叫陆思婷也坐到沙发上,把红糖水放到小茶几上:“思婷,你小心烫。一会儿喝一点儿暖暖肚子,应该会有效果。” “谢谢。”陆思婷依言坐到我身边,却没有抬头看我们,目光锁在冒着热气的马克杯上,神情恍惚而茫然。 古老师看了我一眼,挨着陆思婷坐下,用姐姐对妹妹说话时的那种关切口吻询问道:“思婷,你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保持沉默。她腿上的伤实在太触目惊心,我的第一反应是她遭到了虐*待,可是我没法深想下去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陆思婷也默然不语。 古老师叹口气,语气颇为小心翼翼:“思婷,我不仅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朋友。你腿上的伤,我没法当作没看到。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眼皮一跳,心立刻沉了下去,几乎想夺门而出,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陆思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不是的,古老师。没人欺负我,不是您想的那样。”手不安地绞着蓝色棉衬衫的衣角,“这是……这是我爸爸打的。” 我再度愣住,这比那些恐怖的伤痕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爸爸?”古老师惊呼。 陆思婷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下头:“他脾气不太好,喝醉酒就容易发脾气。” “他怎么能这样?”古老师不敢相信。 陆思婷苦笑,大概是肚子的疼痛加剧了,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古老师端起红糖水递给她,她抿了一小口,将马克杯抱在手中,温暖的五月天,她却像很冷似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古老师皱眉:“思婷,你腿上的伤,是他才打得吧?你妈妈呢?你妈妈不管吗?” “我妈妈根本管不了他,他发火发得厉害了,还会动手打我妈妈。”她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这是他上个星期打得。那天晚上他喝了酒,我妈妈去朋友家玩,回来晚了点儿,他很生气,我妈妈顶嘴了几句,他就忍不住动手了。我实在看不过去,冲上去拦住他,他就连我一起抽......” 我听得目瞪口呆,世界上竟然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这种事我只在新闻上看过,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周围的人身上。我爸妈虽然没事会拌拌嘴,可他们的感情是深厚的,我爸每次都是主动低头认错讨饶的那一个,他对妈妈说话总是乐呵呵的,别说打她了,连重话都极少说过。至于我,他更是捧在手心里疼着,从来没骂过我,什么都依着我。 古老师握住陆思婷的手,面容严峻:“你们可以报警的,打人是犯法的。” 陆思婷痛苦地摇头:“家丑不可外扬,我妈不许我找警察。她总说他不喝酒的时候,对她还是不错的。” “这是什么逻辑?”古老师气极,“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动手打人,你看看你身上的伤,这已经算犯罪了。你把你妈妈的手机号码给我,我来跟她说。” “千万别,”陆思婷放下马克杯,仓惶地抓住她的手,“我妈她不会听您的话的,要是让我爸知道了,我怕他会变本加厉。我也不相信把我爸抓去警察局普几天法就能有什么改变。” “你们这样纵容他,万一哪一天被他打出人命了怎么办?” 陆思婷流下眼泪,她用袖口抹去,嗓音沙哑地说:“不是纵容他,我们只是没有办法。等我考上大学,去了外地就好了。他很少打我妈妈,上个星期的事是个例外。只要顺着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古老师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算是见识了。” 没人介意她作为老师,当着学生的面爆粗口。我听得也很气愤,但更多的是心疼。我看着陆思婷印着泪痕的脸,再看看她揪着裤腿的手指,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我看着这个跟在人前扮冷漠孤傲的女孩截然不同的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好像能理解她的无可奈何,又好像不能理解。 古老师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对不起,思婷,我不是骂你。” 陆思婷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那他经常……打你吗?” 陆思婷顿了顿,平静地回答:“还好。只要我考试能考班级第一,他就不打我,考不到的话,他若是刚好心情很差,也许就动手了。” 说到这儿,她终于看了我一眼,似乎这才想起我的存在。 古老师猛吸一口气,不怒反笑:“这也能成为打人的理由?” 陆思婷扯了扯嘴角:“很可笑,对吧?他说我考不上年级第一,他可以原谅我,但是考不到班级第一,他无法原谅。每次考完试,他都让我妈妈打电话给王老师,问我考了多少名。王老师以前还跟我说,我很幸福,因为我爸妈很关心我的学习。”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匪夷所思。原来这就是江铭不愿意考第一名的原因。可是我能责怪谁呢?我谁也没法责怪,我也没法再嫉妒谁。换成我是江铭,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也不忍心跟她争第一。 室内陷入安静,古老师也无话可说了,显然在竭力消化今天听到的这些话,想必人生阅历更丰富的她也不敢相信。 良久,陆思婷开了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古老师:“古老师,白晴。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请你们帮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她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我只能点头。就算她不明确提这个要求,我也不会出去跟别人说,我也说不出口。 古老师往后一靠,沉声道:“思婷,我还是觉得报警是正确的做法。你好好的腿被打成那样,我看了,心里真的过不去。” 这天下午,我们在古老师的宿舍一直坐到放学时间,才离开。古老师后来又帮陆思婷检查了一下伤口,当看到她后背和肩膀上也是各种青紫时,又是一阵叹息,知道说再多也劝不动陆思婷,只能默不吭声。 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这比张耀跟我坦白的那件事还要超出我的心理承受和理解范畴。陆思婷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居然会被亲生父亲打成这样,我实在无法接受,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她。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临走时,古老师叮嘱陆思婷,若她父亲再对她动手,她务必要联系她。陆思婷迟疑着点了点头,但我能看得出来,她不会真那样做。 陆思婷一到教室就背上书包回家了。 篮球赛还没有结束,教室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我收拾好书包,坐在座位上发了好大一会儿呆。 我想到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江铭,想到为男孩子们赢了球而欢呼雀跃的那些女生们,想到经常睡不好觉的蒋佳语,想到因为父母吵架而质疑爱情和婚姻的何亚君,想到忍受家庭暴力还忍气吞声的陆思婷,然后我想到了家庭和睦完整、有的最大烦恼不过是学习不够好的自己,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相比身边的这些人来说,我何其幸运?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一看手机,是左涵打来的,于是强笑着接听。 “白晴!”说话的人却是蒋佳语,“你掉厕所里了呀?怎么还不回来?” “我回教室了。” “你回教室干嘛?别看书了,快过来。我们班正在跟四班决战呢,战况好激烈,比分咬得很紧,你快过来给咱们班加油。” “佳语,我还是不过去了,已经五点半了,我得回家了。” 大概是周围太吵,蒋佳语说话的嗓门颇大:“回家干嘛?比赛还没结束呢。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班要进球了,你赶紧过来!” 我看着挂断的手机,只好起身离开教室。走到篮球场时,比赛还没结束,赛场上的气氛果真如蒋佳语描述的那样十分紧张。 蒋佳语一把把我拉到她身边,我险些撞到她怀里:“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快看快看,”她指着正在防守江铭的何亚君,在我耳边揶揄地说,“你希望江铭赢还是你的青梅竹马赢?” 我惊讶地看向何亚君,他满头大汗,眼睛紧紧盯着江铭和他手中不停弹跳的篮球,同时试图把球抢过来,无奈江铭防守地很严,突然一个转身,跳了起来,将球传给了李书昀,四班其他两个球员立刻围住李书昀。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上来,为李书昀捏了一把冷汗。眼看李书昀的篮球就要落入四班球员之手,他把球高高地抛了出去,被跳起来的左涵接住,左涵一转眼又将球传给离球框最近的江铭。何亚君马上赶过去拦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江铭不费吹灰之力将球投了进去。 我们班的人齐声尖叫,蒋佳语抓着我的手又喊又跳:“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也笑了,可我没法像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欢呼。何亚君跟他们班的球员走下场地,他们班班主任马上迎上去,手舞足蹈地跟他们说着什么,我猜,他应该是在分析他们在刚刚那一球上的失误之处。 我收敛目光,视线无意间掠过乔若,发现她也没有对赢球表现出热情,而是失神地凝视着何亚君他们所在的方向,对身边的喧闹浑然不觉。 她那本小笔记本上潦草的“亚君”二字重新回到我眼前,我想,她面对何亚君时的烦恼未必比我少。 第30章 不到黄河心不死 古老师在食堂吃饭的次数更多了,每一次都跟陆思婷坐一桌,我跟蒋佳语若是不出去吃饭的话,基本每次都跟她们俩一起。 陆思婷对我跟古老师敞开心扉之后,人反而比之前开朗了一些,弄得原本对她不冷不热的蒋佳语频频在我面前夸她,说她面冷心热,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漂亮、有灵气,我们班的班花非她莫属。 “人不能光看表面,还是要多接触,才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思婷人挺好的,学习也好,我看她跟江铭看上去很有夫妻相,你觉不觉得?” 我心下黯然,面上笑眯眯地附和:“郎才女貌,确实很配。” 蒋佳语也笑:“下次我们一起出去吃酸辣粉的时候,把她也叫上吧。让左涵跟江铭也了解了解她,说不定她也能跟他们聊得来。” 我敷衍地点点头。 陆思婷的确跟左涵和江铭也相处地不错,当然,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三个本来就彼此熟悉,或许关系比跟我和蒋佳语的还要亲密。 我们五个人一起吃过几次饭后,酸辣粉四人组顺理成章变成了酸辣粉五人组。 在知道发生在陆思婷身上的事情之后,我对她的偏见彻底消除,也愿意真诚地把她当成朋友,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我的“情敌”,我也做不到对她的痛苦完全漠然视之,想起她身上的伤痕,我还是会心疼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放下江铭了,不再喜欢他了。我依然喜欢他,但我的感觉变得比之前复杂很多,甚至让我更加进退两难。每次跟江铭和陆思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对我而言都是一场折磨。他们两个看上去跟一般的同学没什么区别,不会直接找对方说话,眼神交流也极少有。没人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他们的关系,可是我知道,或者说,我能感觉到。最让我无能为力的是,我只能把一切都憋在心里,没人能分担我的心事。 我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在学校不是学习,就是跟他们一起说说笑笑,渐渐地,我学会了顺其自然,不去强化对江铭的喜欢,也不强迫自己把他从心里清除出去,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学习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好在我基本能承受下来。不知道是我的基础掌握的越来越牢固了,还是我慢慢开窍了,以前怎么也不可能解出来的难题,有些竟然也能靠自己解出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一件值得我开心的事了。 时间一晃而过,会考过后紧跟着就是期末考试,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高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高三开始前的那个暑假需要补三个星期的课,也就是说高三年级会比正常开学时间提前三个星期开学。可是今年市教育局明令禁止学校给学生补课,一旦发现,必定严惩。麻十中学作为麻十市的模范中学,自然得作出表率。于是我们很幸运的能在黑色高三来临之前,享受一个完整的假期。 临放假前,老王语重心长地老调重弹,内容不外乎在家不能忘了学习,暑假作业要认真做完,课本要自己提前复习,发的各种高考复习题也要提前做,不能等着高三开学了再开始。 “不能打无准备的仗!”老王苦口婆心地再三强调,“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准备的越早,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些话,我全都记在心里,放假第二天,就制定了学习计划并且严格执行,每周的周一到周五,除了晚上,白天的时间,我基本都用来复习、做题,只在周末休息两天。 我妈把我勤奋钻研的模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给秦阿姨听,秦阿姨转身就告诉了何亚君。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便自由出入我的房间了,还带着书和题目来做,说要跟我一起学习,顺便帮我答疑解惑。 这事若是发生在过去,我肯定会借机嘲讽他一番:“看不出来呀,何亚君,你这么聪明的人,也需要在假期看书做作业呀?我还以为天才只需要上课认真听讲四十五分钟就行了呢。”然后,我会把他赶出我的房间,再狠狠摔上门,任凭他怎么回嘴,怎么捶门,我都坚决不理他。 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变了许多,不想再跟谁较真、更不想跟谁闹不愉快,只想尽力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所有人和所有事。 何亚君跟我一起自习对我还是很有好处的。每次抬头看到他凝神专注地在纸上写答案的时候,我都会受到鼓励。学习好的人都这么努力,我有什么理由松懈和偷懒?而且有他在,我做题时遇到不会的,再也不用抓耳挠腮,他通通都能帮我解决。 虽然他时不时地还是会骂我笨,拿笔敲我的头,但是每次讲解,他都十分认真负责,就算被我的不开窍气得两眼直翻,也会坚持讲下去,直到我不再有疑问为止。 我这个人在他面前向来吃软不吃硬,他对我好,我自然对他也友善,以前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我很快就忘记了,至少我不会再因为那些话而埋怨他。 不过我对他的好不是没有底线的,从他来我房间的第二周开始,我就跟他约法三章了:不管多想睡觉,都不许躺在我的床上;不许翻我的衣柜、抽屉、书架;不许在我的房间里看来看去。 第一条和第三条,他倒是都遵守了,却对第二条不以为意,经常闲来无事会去动我的书架,然后在我为一道题目奋笔疾书时,悠闲自得地坐在我旁边看闲书。 “何亚君,我允许你来我房间,不是为了看你玩的。”某一天下午,我实在看不下去他无视我定的规则,没好气地控诉。 他不为所动,继续翻杂志:“我帮你讲解了那么多道题,怎么也算你半个老师了,老师现在累了,看你一本杂志休息一下,怎么不可以?你别太小气了。” 我无法反驳,只能拿眼睛瞪他,定睛一看,他手上拿着的是六月份的《男生女生》金版。 “难怪你这么喜欢这本杂志,确实挺好看的,比别的女孩子看的那种情情爱爱的小说有趣多了。”他一边看一边评价道。 我不置可否,低下头继续研究题目。 隔了一会儿,他再度出声:“你这银杏叶是在学校操场上面捡的吧?” 我一顿,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铭送给我的那片银杏叶。 “跟你没关系。”我想也不想地从他手里把书签拿了过来,一瞬间,心跌至谷底,只知道看着它发愣。 “你没事吧?”何亚君显然注意到我的异样,“这叶子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吗?” 我长舒一口气,把银杏叶夹到正在做的数学习题集里,笑了:“没什么特别的,在路上随便捡的,觉得好看,就拿回家做书签了。” 他不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你这么宝贝它,它不应该没有故事啊。” 我眯着眼睛笑:“是啊,它的故事可浪漫了呢。它是一个喜欢我的大帅哥特意捡了送给我的。” 他却反常地敛去眼角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朝我这边靠近一点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真的?” 我被他这个奇怪的神态弄得有点懵,干笑了两声,摆摆手:“当然是假的了,就算真有喜欢的人送东西给我,我也不敢收啊,给别人留下错觉多不厚道。” 他突然笑了:“别做梦了,还给别人留下错觉……你就别指望有什么大帅哥喜欢你了。” 他这句话刚好戳中了我的心事,潜藏在心底的各种情绪伺机翻涌上来,让我的心口处隐隐作痛。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连失落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故意装作一脸气呼呼的样子,一把把杂志抢过来,然后把他带来的书强行塞到他怀里,拽着他把他推出卧室:“何亚君,你得罪我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请回吧。” 他略微错愕:“你的战斗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弱了?” 我翻了个白眼:“好走,不送。”用力关上门,再反锁。 我趴在门板上,听着何亚君的脚步走远了,双肩才耷拉下来。 我回到书桌旁,拿起那片银杏叶,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观察它的脉络。 叶子的脉络仍然清晰,只不过颜色已经枯黄,边缘隐隐泛着黑色,看起来很脆弱,可能稍微用点力捏一下就会碎。 我慢慢收拢手指,想着待会儿它四分五裂的样子,只是终结还是不舍得丢弃这个可以睹物思人的机会,松开手指,又把它好好地放回杂志中。 在卧室枯坐了大半个小时,我的心情越发郁闷,于是决定出去透透气。 我打着阳伞走路去了书店,热得浑身是汗,一进店门,冷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冷战的同时,呼吸也顺畅许多。 我无所事事地在各个书架旁转悠,这本书看看,那本书摸摸。大部分书都有塑封,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只有一个靠近西南角、紧挨着杂志区的书架上有几本书没有塑封,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偷偷撕了。 我抽了一本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随便翻了两页,正要放回去,只听书架另一侧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声音都是我熟悉的。 “看来你注定是要学天文学的,一般人才看不下来这么厚的科学杂志。”女孩子声音轻快地说。 男孩子低低“嗯”了一声。 女孩子又说:“你要是学天文学了,以后就能带我去专业的地方看星空了,想想就觉得美呀。” 男孩子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罕见地充满了温柔和宠溺:“可以考虑,不过要看你以后具体怎么表现,表现好的话,我就带你去。” 女孩子不满地哼一声:“不带我去算了,我找别的男生带我去看。” 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笑:“你试试看?” 女孩子讨饶:“我不试,不试。有你就够了。” 我默默听着,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反复在说:不是他们,不是他们,不是他们......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把书放回去,然后低下头,匆匆走开,远离他们。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我的脚不受控制地要往书架另一侧走。我努力克制住这股冲动,轻手轻脚地往书架外走了几步,躲到一堆摞起的书后面。 我一边用书挡着脸,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不远处并肩站在一起说话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捧着一本杂志,或许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咯咯笑了起来。她拉一下男孩的手,男孩马上把脑袋往她的方向一靠,没过几秒钟,也跟着笑了。 我看着男孩笑得眯起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心里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我匆匆低下头,想,原来是真的啊,原来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原来......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 第31章 只任性一次 我勉力调整好内心汹涌的各种情绪,忽略胸口的闷痛感,慢慢缩回脑袋。刚把书塞回到书架上,听到另一个人惊讶的声音。 “陆思婷?江铭?” 居然是老王。 我眼皮一跳,来不及多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绕过书架,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思婷,你选好了没?” 我的目光随即落到老王身上,故作一脸意外:“王老师?您也在呀。” 陆思婷和江铭立刻反应过来,紧跟着也叫了一声“王老师”。 我凑到陆思婷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望着老王。 老王也笑,来回看了看陆思婷和江铭:“你们三个一起过来的?” “不是,我跟思婷一起过来的。”我解释。 陆思婷会意,也说:“是的,逛着逛着就碰到了江铭。” 她手里的《男生女生》银版已经被她放了回去,老王看了一眼江铭手里的《天文爱好者》,赞赏地点点头:“不错,多看看这种杂志,对学习也有帮助。” 江铭微微笑着,没有说话,一派坦然地迎接老王的打量。我不禁想,也许我冷不丁跳出来帮忙的行为在他看来根本毫无用处,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陆思婷笑道:“王老师,您来买什么书呀?” “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复习资料,”老王转了话题,“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学习上不能掉以轻心,要一如既往地努力。暑假还有一个月,好好把握这段时间。” 我跟陆思婷听话地点头。 老王很满意我们的态度,笑呵呵地跟我们挥一下手,转身走了。 “白晴……” 我转身,陆思婷的眼神颇有点儿复杂:“你刚来吗?” 我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淡淡地注视着我的江铭,心里的苦闷又加深了。好些天没见到他了,他的面孔英俊如常,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和休闲长裤,简单而好看,与穿着黑色收腰长裙的陆思婷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我笑着回答:“对啊,我刚从那边转过来,就看到你们。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们过来买杂志呀?” 陆思婷回头看了看江铭,再面对我时,表情轻松许多:“是啊,我刚好碰到他。刚刚……”她咬了一下嘴唇,“刚刚还好你出现了,不然老王说不定就误会我跟江铭了。” 我“嗯”一声,挑了一本七月份的《男生女生》金版下来放在手上:“放心吧,不会的。” 既然他们愿意按这样的剧本走,那我只能配合。 我冲他们扬了一下手里的杂志:“我先回去了,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陆思婷看了看始终沉默的江铭,似乎是想征询他的意见,然而江铭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那本《天文爱好者》上面,根本不搭我的腔。 陆思婷漂亮的面孔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对我说:“外面太热了,我还想再逛一会儿,你买好了就先走吧。” 我附和一声“确实热”表示理解,说声“再见”,顾自去了收银台结账。 这个时段,书店的人不多,我很快付完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直到走出店门,来到大街上,我才发现我把伞丢在了书架旁边。 我踌躇了好一会儿,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经受一次刚才那样的刺激,便放弃了回去拿伞的念头。我茫然地看着偶尔驶过眼前的出租车,提不起一点劲上前招手,于是就这么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走回了家。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我已经汗流浃背,累得直想倒地不起,短短的二十分钟,我却像走了好几个小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更要命的是,一摸裤子口袋,里面除了一张十块钱和两枚一块钱硬币,什么都没有。我呆了呆,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之前到书店的时候,我嫌钥匙放在口袋里太硌肉,便拿了出来,跟阳伞一起放到了书架旁边的书堆上。没想到刚才一时慌乱,连带着把钥匙给忘了一干二净。 我烦躁不已,恼恨自己的愚蠢,恨不得直接上脚把门踢开才好。权衡利弊后,还是忍住了,转个身去敲何亚君家的门。 门很快开了,何亚君见我满脑门上的汗和阴沉着的脸,挑眉问:“你出去跑步去了?” 我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去书店买了本杂志。”推开他,走了进去。 我直奔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把脖子和手臂全打湿,才感觉舒服了些。 我抬头观察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是毫无发型可言的短发,有两绺还不客气地翘着,眼睛虽然不小,可是没有任何光彩,看上去死气沉沉,鼻梁不够挺、不够直,嘴唇偏厚,嘴角微微往下坠着,脸颊还肉嘟嘟的,线条一点也不柔美。唯一一个长得不错的地方是眉毛,可是眉毛再浓、眉形生得再漂亮,也挽回不了我整体上的平庸。 “你撞鬼了?” 我转头,何亚君拿着一条白色毛巾倚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戏谑加不解。 我没理他,拿过毛巾,仔仔细细地擦脸和胳膊上的水,用完后,再甩回给他。 我也不管他什么想法,径直走进他卧室,把自己甩到床上。 何亚君跟了进来,不高兴地低叫:“白晴,你还是不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躺男人的床?你给我起来。” 我实在没力气敷衍谁了,放下姿态,惨兮兮地说:“亚君,我出去跑了一趟,真的很累,你就让我躺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就起来。” “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躺着?” 我翻个身,拿后背对着他,不吭声。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忘记所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他倒是体贴地没再赶我走,可他不是傻子,我的不正常如此表露无遗,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我有心事。 “你在外面碰到什么人了?”他在我身后坐了下来,轻声问我。 “没碰到谁。”我闭着眼睛,不想做任何回忆和思考,可室内太安静了,安静到我能清楚的听到空调的出风口发出的细微风声跟何亚君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面对他时不自在的感觉又重新回到我的体内。 我没再躺下去,坐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秦阿姨呢?” 他坐在床边,回答:“去朋友那儿了。” “哦,”我摸了一下脖子,指着他停留在游戏界面的电脑,“这游戏看上去挺好玩的,要不你教我玩游戏吧?” “白晴,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否认:“没有啊,怎么可能会有?没有。” “别骗我了,你现在学习成绩很稳定,如果不是感情上的烦恼,我想不出有什么别的事能让你这样闷闷不乐。” 我哑然。他笑了,可是眼睛里没有任何愉悦的意思:“是左涵?” “不是,”我的心开始狂跳,我从床上下来,往门边走,“我走了。” 他坐着没动,脸上的笑意变浓了几分:“那就是江铭。” “我说了不是,都不是!”我回头冲他吼,话音未落,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我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用手掌去抹流到嘴角的眼泪,泪水却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何亚君似乎被我突然的爆发惊呆了,没任何反应。良久,他叹口气,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擦眼泪,可是伸到半空,却换了方向,揽住我的肩,让我的头靠到他胸口上。 “哭什么?”他略微生硬地说。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哭得反倒更忍不住了,身体一抽一抽的,忍了几个月的心酸和无奈一经发泄便一发不可收拾。 何亚君没再说话,安静地拥住我,他估计是第一次抱女孩子,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动作的僵硬和笨拙。我没有推开他,我太需要一个这样不问缘由的怀抱。过去的几个月,我真的很累,累到连哭都不敢,现在我终于可以任性一回了。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当我的眼泪停下的时候,我听到何亚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用手背抹去泪水,抬眼看他,他后退一步,抽了抽嘴角:“没想到你个子不高,哭起来倒是惊天动地。” 说完这句,他走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把打湿的毛巾递给我:“好好擦擦,别一会儿我妈回来了,以为我欺负你。”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个巨大的洋相,一时也没脸跟他斗嘴皮子了,乖乖地接过毛巾擦脸。 “你......” 我马上打断他:“什么都别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微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然后耸耸肩:“我不会说你什么。他既然让你这么难过,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还有——” 他拖长尾音,我警告地瞪他。他微微一笑:“你用过的毛巾,你自己去洗干净。” “……” 我刚走出房间,手机响起,一看是江铭打来的,刚刚平稳的心跳再度失去正常节奏。 我的嗓子是哑的,我吭了几声,才接听电话:“喂?” 江铭似乎顿了一下:“白晴,你是不是丢了伞和钥匙?” 我点头,想到他看不到我的动作,又说:“是的,我不小心落在书店了。” “嗯,”他迟疑一下,然后说出我家的小区名字,“你家是住在那里吧?” “你看能不能放到书店收银台那里,我晚上过去拿。” “我已经到你家小区门口了,你出来拿一下吧。”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 “没事没事,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下来拿。” 我挂断电话,匆匆往门口走,何亚君从身后拉住我的胳膊:“我去帮你拿。” “不用。” 他没松手:“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去见江铭吗?” 我哑然,是啊,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像鬼一样,能出去见人吗?江铭特地给我送伞过来,真的只是为了送伞吗?假如他是想借机请求我不要把他跟陆思婷的事说出去,我能在他面前保持镇定吗?毕竟以他的智商,不大可能看不出来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垂下肩膀:“你去拿吧。” 何亚君安抚地说:“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跟他说的。” 他下楼后,我拖着步子走到卫生间,跟镜中面孔憔悴、眼睛红肿的女孩对视。 我害怕秘密被别人发现吗?不,一点也不,我只是觉得难为情和一点点的难堪,然而我不打算苛责自己今天的失态,我在心里告诫自己:白晴,你今天已经任性了一回,以后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了,既然明知不可能,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演一场独角戏。你是一个明年要参加高考的人,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第32章 突如其来的真相 进入高三,时间像是突然被拧上了发条,转动得越来越快。开学的第一天,老王在黑板旁边挂上了高考倒计时的日历,每过一天,就撕掉一张,我们离高考的日子便近了一天,这种时间迅速流逝带来的可见的紧迫感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 高三上学期,语数英和物理化各自还有一本新教材需要上,于是我们一边学习新的知识,一边紧锣密鼓地开始总复习。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政史地三门课正式退出我们的生活,只是我们来不及欢呼,就得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题海当中。 数学和物理化老师在高二结束时发下来的厚厚的复习题,我在暑假已经做了一半,多少减轻了一些负担。何亚君在这件事上功不可没,如果没有他在一旁监督我、指导我,给我补课,我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效率。 尽管如此,我仍然面临很大的心理压力,毕竟我在学习上从来就没有天赋,而是那种靠苦学才能维持成绩的人,随着复习程度的加深,遇到的难题和困惑自然越来越多。悬在头上的那把叫做“高考”的利剑一直在往下落,让我整个人变得紧绷绷的,不敢松懈。 开学的头两个月,还能稍微轻松一点儿,至少晚自习时间,我们可以自由支配,查缺补漏。期中考试过后,复习节奏骤然加快,基本每天晚上的自习都被用来考试。高二时听老师说的那种“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的状态,当时听着觉得既恐怖又变态,如今真正经历了,只觉得麻木,因为根本没有时间让你体会内心的各种抱怨、抗拒和害怕,你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时间还剩多少,我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眼前这张试卷...... 我们酸辣粉四人组,噢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酸辣粉五人组,还是老样子,会不时约时间在校门口的小店吃午饭。我并没有因为肯定了江铭和陆思婷的关系而刻意回避他们,我不想让他们俩多心,尤其不想让陆思婷担惊受怕。想到她跟江铭那一日在书店亲昵的姿态和对话,我的心还是会难受,然而他们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一个是受到父亲多次伤害的女孩,也是我的朋友,我只能选择保护他们的感情,尽力让一切保持原样。 或许是因为高考的压力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对江铭产生的悸动渐渐没那么强烈了,变得淡淡的,浅浅的,依然存在,却不再能主宰我的心情。 秋去冬来,日子在一道又一道“高考必考题型”和一张又一张试卷中度过,转眼间就到了元旦假期。 这一年,何亚君的的农历生日刚好在元旦这一天,也就是假期的第一天,秦阿姨头一天晚上来我家,叫我第二天中午跟他们一起出去吃午饭,帮何亚君庆祝生日。 我略微有点诧异,我跟何亚君都不是注重生日的人,往年的生日都是悄无声息地各自度过,也从来没想过给对方买个生日礼物之类的。 秦阿姨笑着解释:“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也没分开过,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到时候见面就会少一些了。刚好趁现在还有时间,多相处一下,就当出去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 然而第二天中午,我去对门找何亚君,以为中午秦阿姨也会一起去,却不想秦阿姨并不在家,何亚君说她有事见朋友去了。 “那中午就我们俩吃饭?” “……”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很无语,“跟我一起吃饭很丢你的面子?” “不是啊,就是觉得怪怪的,跟约会似的。” 他翻了个白眼:“你想的倒是挺美。”然后拿下巴指一下我手里拎的东西,“你拿的是什么?” 我把东西递给他:“鼠标和键盘,送你的生日礼物,你不是爱玩游戏嘛,鼠标和键盘肯定容易坏,就给你买了个新的。” 他嘴角抽了抽:“谢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人拿鼠标和键盘做生日礼物的。” 我“切”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就还给我,回头我自己用,这两个东西花了我好几百块钱呢。” 他终于露出笑容,犹豫了一两秒,伸手揉了一下我的脑袋:“看在你难得对我这么大方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收下。” 我有点目眩,因为他的这个笑容实在很好看,很温暖,很……不像他。记忆中,他从初中那会儿开始就对我百般挑剔了,再也没这样对我笑过,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他真正开心地笑起来时是什么模样。今天看到,真是既惊奇又惊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刻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江铭的影子。 “你发什么呆呢?不会因为我太帅喜欢上了我吧?”他的声音戏谑地响起。 我回神,再次“切”了一声:“你才是真的想的美,我喜欢猪也不会喜欢你。”我当然不能跟他明说我对着他这张脸发楞的真实原因,否则他这次肯定不会像暑假我大哭那一次一样轻易就放过我。 何亚君本来打算带我去一家最近新开的西餐厅吃饭,我果断拒绝了,说要去大饭店吃香喝辣。要是在西餐厅碰到同学,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我才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 何亚君好脾气地依我,带我去了号称本市最昂贵的饭店。 进了二楼的小包厢,我浑身别扭,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何亚君单独在外面吃饭,总有种化敌为友之后初次见面的不适感。 “你放心,不会在这里碰见同学的。”他似笑非笑地说,“就算碰到了也没关系,你就跟人说我是你哥就行了,我不介意多你这个妹妹。” 我冷哼:“别把自己当香饽饽,我要做姐姐。” 他没继续跟我抬杠,喝了一口茶,突然说:“白晴,我明年会去美国读大学。” “哦,”我猛然定住,心头一跳,“你说什么?你要出国?” 他点头:“我上个月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开学以后就能收到回复。” 我惊地呆住:“美国?你怎么突然想到出国念大学?” 他略微好笑:“不是一时兴起,我上学期就着手准备了,只不过没跟你说而已。”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消息太震惊了,你去国外,何叔叔秦阿姨能放心吗?”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去读书,又不是去干别的。” 我沉吟,难怪秦阿姨昨晚会说那番话。 “怎么?你不舍得我走啊。”他带着点调侃意味地问。 “是啊,你要是去国外了,以后放假回来我都找不到人斗嘴,想想就觉得乏味。” 他哭笑不得:“你这思维真怪异,我这半年有跟你斗嘴过吗?而且之前那些也不叫斗嘴吧,明明是你单方面在跟我较真。” 我心头隐约泛起了惆怅,一时没兴致接这句话,刚好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了,暂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这顿饭吃得略有点儿沉闷,我满脑子都在想何亚君要留学这事,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何亚君看上去也有心事,一直沉默地吃饭,偶尔就菜的味道发表两句评论。 吃完饭下楼,走了一半,何亚君忽然停下脚步,脸同时沉了下来,我还没开口问他怎么了,一对身影刚好拐弯往楼上走,抬头看到我们,也是一愣。 我愕然地张开嘴,都不敢说我看到了什么。来人竟然是好多天没见过面的何叔叔,他搂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不是秦阿姨,而是一个二十多岁、长相美艳的陌生女子。 何叔叔立刻松开手,跟她隔开一点距离站着。他一时有些尴尬,笑眯眯地说:“亚君,晴晴,你们过来吃饭呀?” 何亚君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那陌生女人看,那陌生女人显然知道何亚君的身份,有点儿慌乱地转过身,错开他的视线。 我看看这位,看看那位,强压下心底的震惊,也尴尬地笑了:“何叔叔,亚君今天生日。” 何叔叔错愕不已,反应过来后,一拍脑门,对何亚君讪笑:“亚君,对不起,爸爸最近太忙了,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然后打开包拿出钱夹,抽出一沓现金递给何亚君,“快拿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够跟我说。” 何亚君视若无睹、一动不动,我扯一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亚君?” 他冷笑一声,牵住我的手,迈开腿继续下楼,嘲讽地对何叔叔说:“留着你的钱陪别的女人忙碌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不作声,乖乖跟在他后面,然而刚走没几步,偏偏又碰到一个熟人,这次是我的同班同学乔若。 乔若起初没看到我们,对着那陌生女人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才注意到我跟何亚君的存在,惊讶地跟我打招呼:“白晴?” 她惊喜地看向何亚君,眼睛里光芒流转,只是目光落到我跟他牵在一起的手上时,瞬间黯淡下去。 我胡乱对她点了下头,大脑高速运转着,想理清楚眼前的状况。 何亚君看也没看乔若,路过何叔叔时,停下步子,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身边妆容精致的女人,说:“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被他这么搂着的年轻女人,但愿你看上的不是他的钱,不过......他除了有一点儿钱,也没什么其他东西了。” 不仅我,乔若也被他这句话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姐姐跟何叔叔看。很显然,她跟我一样,之前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何亚君牵着我的手紧了紧,沉着脸下楼付了钱,带着我离开,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我们正疾走在一条闹中取静的街上。灿烂的阳光带着一丝寒意照在身上,他端正的面孔上阴云密布。 第33章 所谓婚姻 我的手被捏得发麻,试图抽回,何亚君却没一点反应,只知道憋着劲往前走。 “亚君?”我喊他。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样牵着手,我实在觉得别扭。 他如梦初醒般地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我。 我动了动被攥在他掌心的手:“你能不能放开我?” 他垂眸,看着我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眸光一闪,触电般松开我,改为双手插袋,声音平静地说:“不好意思。” 我小心揣摩他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于是默默松口气,笑道:“没事。” 他挪步继续往前走:“再陪我走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再想起何叔叔和那陌生女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事实上,我自己脑袋里也一团乱麻,到现在仍然没法相信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何叔叔竟然会出轨?出轨对象还是我同学的姐姐?无论我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我跟上何亚君,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亚君,你还好吧?” “不好。” 我被他的直接弄得语塞,抓了抓头发,说:“那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陪你好了。” “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只想失忆。” 我心头一睹,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可又不敢直接问他何叔叔的事,怕惹他更加生气,况且我们都清楚,我就算问清所有缘由和细节,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静静走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出声。直到拐弯进入下一条街时,何亚君才开口。 “中午在饭店的事……你回去了,不要告诉你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我知道,我不会跟他们说的。”犹豫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问,“亚君,何叔叔的事,秦阿姨知道吗?” 他抿着嘴,点点头:“上次他们吵架,就是因为他出轨的事,我妈实在受不了了,才会跟他闹。”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对父母吵架漠然置之,还对婚姻产生那样悲观的想法。 我正纠结着该怎么接话,他突然笑了:“是不是很讽刺?婚姻的存在本来是让两个相爱的人更加相爱,可是结果呢?除了我这个儿子形成的纽带强行把他们绑在一起,他们之间跟陌生人一样,我妈守着这个别人眼中的三口之家,他却在外面出轨别的女人,还丝毫不觉得亏欠我妈。我妈那样一个说话温声细语、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被他逼得近乎歇斯底里,再难过也只能躲在家里哭,不敢让外人知道,守着这个幸福家庭的表象。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眼睛立时湿润了,心里闷到不行:“亚君,你跟何叔叔谈过吗?” 他苦笑:“他对不起的是他的妻子,不是我。我妈知道他出轨,跟他吵跟他闹,也没见他回心转意,我去说有什么用?” 我虽然没经历过爱情和婚姻,对很多东西的看法都只停留在表面,但能感觉到他是对的:“那个女人是……我同学的姐姐,我同学好像并不知道她姐姐跟有妇之夫在一起,我找机会跟她提一提,让她劝劝她姐姐。”我没有明确说出乔若的名字,下意识地希望何亚君不要迁怒于她。 何亚君不以为然:“你以为他是第一次这么干吗?” 我愕然,简直无言以对。难道何叔叔跟乔若姐姐在一起之前,还出轨过别的女人? 何亚君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我读初一时,就亲眼见过他跟别的女人搂在一起。他不回家并不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是因为有了别人,顾不上家了。就算回家过夜,他也一个人睡在客房,跟我妈一句话不说,唯一的交流就是吵架。” 我的心情复杂地难以形容,脑子里的想法脱口而出:“那他们干嘛不离婚?” 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我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很不恰当,马上道歉:“对不起,亚君,我不该这么问的。” 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河畔公园,冬日午后的阳光尽管灿烂,却没什么暖意,风携带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不时让人有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我往上拉了一点羽绒服的拉链,把脖子遮严实,学何亚君的样子半趴在石栏杆上,望着下面涌动着的波光粼粼的河水,静默不语。 何亚君深吸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白晴。我其实很希望他们能离婚,各过各的生活总好过在一起相互折磨。我爸提过离婚,不止一次,可是我妈始终不同意。耗到今天,我妈对他不可能还有感情,说到底,她只是自尊心太强、不甘心罢了。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就劝她离婚了,可她是我妈,我明白她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我不忍心逼她。” 我想到什么,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问:“你决定出国读书,是不是因为何叔叔跟秦阿姨婚姻不合?” 他没有否认:“有一点。刚开始冒出出国的念头,的确是因为他们,后来心境慢慢平和,冷静下来,发现出国上大学本身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看看外面的世界,趁着年轻锻炼一下自己,也挺好。” 不知怎地,明明还没到他真正离开的那一天,我却已经感受到了离别带来的牵挂和哀伤。或许是因为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我一直没发现的生活的阴暗面突然呈现在眼前,让我猝不及防,不得不接受和思考,我突然发现我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变得复杂、不再单纯。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这天下午,我们在河畔公园一直待到日光开始隐去,才回家。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聊各自班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聊过去拌嘴的那些情景,聊他为留学做的准备,也聊我对未来的迷茫,但我们没再触及爱情和婚姻这个话题。 各自进家门前,何亚君微笑着对我说:“白晴,其实你很好,比我认识的不少女孩子都优秀,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你的坚持和不服输,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包括我自己。” 我不太习惯他对我说这种煽情的话,只能哈哈笑着挠后脑勺。 “不过——”他一挑眉毛,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一点优越感地拖长尾音,“你确实不聪明。” “……”我看着他傲娇的背影,心里因为他明年要出国而泛起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巴不得他马上就走,免得时不时地受他的气,偏偏还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和发作。 回到学校,我有点儿不敢和乔若说话,一想起何亚君,我就觉得愤怒和尴尬,没法坦然再跟乔若相处。她也默契地把我当空气,我想,她的尴尬和难过恐怕远远胜过我,被自己的同学和喜欢的人目睹自己的姐姐当第三者,破坏的还是自己暗恋的人的家庭,任何人都没法若无其事。 我想过很多次,是否应该跟她说一说,让她劝她姐姐离开何叔叔,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凭我对她的了解,该说的话,她肯定都跟她姐姐提过,至于结果……结果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姐姐只不过让何叔叔的出轨名单里多了一个人,就算没有她姐姐,也未必不会有别人。而且伤害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她自己的爱情也被她姐姐跟何叔叔之间所谓的爱情彻底杀死了,片甲不留。她的痛苦也许并不少于何亚君。 念及至此,我决定我还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比较好。然而平静只是暂时的,这学期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开始前,看到何亚君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她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主动来找我,让我帮她跟何亚君说一声“对不起”。 当时,我正跟蒋佳语手挽着手,与何亚君错身而过,乔若走在我前面,突然转身,面孔煞白地抓住我的手:“白晴,我们谈谈。” 我回头看了看何亚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蒋佳语一脸惊奇,盯着满脸恳切的乔若,以为她得罪了我,忙出来充当和事佬:“白晴,有什么事好好说,大家都是同学。” 我暗暗叹了口气,含糊地说:“我知道。佳语,你先去操场吧,我跟乔若有点儿事要说。” 我们一路无话,去了教学楼前面的凉亭,坐下以后,她眼神痛苦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等了半晌,最后她说的却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为我姐姐做的事向你跟何亚君道歉。我知道,你们恨死了我姐姐,做第三者,她确实可恨,我不为她辩解。那天遇到你们之后,我也很震惊,我事前并不知道我姐姐的男朋友是谁,她也是第一次带我见他。我没想过他是有家庭的人,否则我绝对不会跟着去吃饭,肯定很早就叫姐姐跟他分手了。” 我相信她没有撒谎,可是我该说什么呢?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她,该听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斟酌之后,我拍了拍她的肩:“乔若,这事说到底,并不是你的错,你要是真想道歉,去找亚君吧。我没法代替他接受道歉。” 她垂下眼帘,苦涩地笑:“我找过他,他不给我机会。他彻底地无视我,就算看见我了,也像是没看见一样。我鼓起勇气主动拦住他,可是他一个漠视的眼神,就把我击退了。” 我毫不怀疑这是何亚君的处事风格,本能地替他说话:“亚君也很难过,毕竟那人是你的姐姐,他不想理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知道,他是对的。”她用双手捧住脸,克制着颤抖,“你们放心,我已经跟我姐说过了,她答应我会跟何亚君父亲分手,永不来往。” 停了一会儿,她抬起脸,一字一字清晰地说:“何亚君不听我的话,我只好找你帮忙带话。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他,我姐不会纠缠他爸爸了,还有,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我叹气,实在不忍心见她这般失魂落魄,安慰道:“乔若,你姐姐的事不是你的错,亚君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等他完全冷静了,他会明白的。” 这种安慰来的很空洞,我清楚,她也清楚,不管何亚君对她采取什么态度,她都没法释然。我不知道何亚君是怎么看待乔若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她一个字,也许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比刻意的漠视更伤人心。 后来我如实跟何亚君转述了她的话,当然,我用“我同学”代替了“乔若”。何亚君的反应波澜不惊,语气平平地说:“那又怎么样?” 除此之外,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乔若自然是关心何亚君的回复的,隔天就问我他有没有说什么。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希冀,我没法儿讲出实话,只能编一句能稍微缓解她痛苦的说辞:“他说他知道了,还说那件事上,你没有错,以后不用自责了。” 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目光充满感激地看着我,只是扬起的笑容依旧有些苦涩:“谢谢你,白晴。” 第34章 一辈子的朋友 这大概是我迄今为止过的最沉闷的一个寒假。即将而来的高考自然不必说,何叔叔跟乔若姐姐的事也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 自从那天在饭店不小心碰到,我再也没见过何叔叔,想到在我爸妈面前温柔微笑的秦阿姨,我真替她感到难过。可是我答应过何亚君,谁也不告诉,所以我没法突然跳出来安慰秦阿姨,只能不时去她家蹭饭,多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何亚君跟暑假那会儿一样,经常会过来帮我辅导功课。因为出国留学,他不必跟我们一样参加高考,我为此羡慕了他好些日子。 “看我整天做题做得要发疯,你心里是不是爽死了?” 他放下笔,歪着脑袋,微抬下巴,好笑地看着我:“你心里这么不平衡,干脆跟我一起出国算了。” “我才不要出国。” “也是,就你那英语水平,还是不要出去丢国人的脸比较好。” 我受不了地翻白眼,他失笑:“行了,本来就不是美女,小心眼睛翻上天复原不了就惨了。” 我无言以对,又听他说:“说不定我到时候一所大学的Offer都没收到,6月还是得老老实实去高考。” 我着急地问:“你有多少把握能拿到Offer?” 他不急不缓地回答:“Offer肯定是能拿到的,我申请了好几所大学,里面有好大学,也有相对来说差一点的。我最想去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之前该努力的我都尽了全力,希望能有好运吧。” 我那会儿并不清楚宾夕法尼亚大学有多厉害,他告诉我的那几所大学,我都上网查了,看起来都很不错。 “你放心吧,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申请成功的。” 他不置可否,重新拿起笔,继续帮我讲解题目,辅助线才划了一半,他突然停下,看着我的眼睛:“不过......我还是决定参加高考,就当是陪你吧,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让你一个人上战场,我于心不忍。” 我心中涌起些微的感动,面上却满不在乎地说:“你自己怕自己收不到Offer,还故意装出为我考虑的样子,我才不稀罕。” 他被噎了一下,拿笔毫不客气地敲我的头:“知道你不稀罕。你这道题还要不要做了?” 一提到做题,我就蔫了,长叹一声,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要做要做,麻烦何老师继续帮我指点迷津。” 除夕夜的晚上,我跟爸妈照例在爷爷奶奶家吃的年夜饭,回到家已经八点多钟,我爸妈很默契地一人搂着一个抱枕,蜷在沙发上看春晚。我却因为近些天高强度地做题目而心累不已,洗漱完以后,早早回了卧室。 我从书架上抽出前几天托何亚君帮我买回来的最新一期《男生女生》,看到夹在其中的那片枯萎暗黄的银杏叶时,心里微微一痛。 江铭,江铭。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半年仍然充斥于我的生活当中,无处不在。我跟他一起吃过饭,一起走过路,一起讨论过题目,一起聊过天,这些片段回想起来,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尘,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也许是因为我跟他的所有“一起”中还有好几个人存在,所以便少了很多能让我铭记于心的瞬间。其他人浮动在空气里的呼吸声、回响在耳畔的笑闹声、我故意表现出的冷漠和热情,反而成了记忆的主角。 我的暗恋变得微不足道,跻身于不见光的角落,暗自窥伺那些流淌在日光下的一瞥一笑。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跟某些觊觎着别人丈夫的小三并没有本质区别,因为我喜欢的他,是别人的男孩,即使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去介入、去破坏、去抢,我心里对他的惦念依然是不光彩的。 撞见何叔叔出轨之后,我越发讨厌这种罪恶感,可我无能为力。我安慰自己,很快大家就会分道扬镳,到时候一切都会自动结束。 我把杂志放回书架,爬上床,拿被子裹紧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手机在书桌上频繁响起。 起床一看,手机里躺着好几条同学和表哥表姐们发来的祝福短信,基本上都是群发的,但我还是一条一条认真地回复。回左涵的时候,我原封不动地把某个表哥发给我的转给他,顺便也给江铭转了一条。 回复完所有人,我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刘老师:“刘老师,祝您春节快乐,身体健康。” 刘老师很快回复了我:“谢谢,也祝你春节快乐。” 我略微松了口气,笑了。刚准备躺回床上,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 我迟疑地按下接听键:“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江铭。”对方的声音淡淡的,近在耳畔。 我的心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不敢相信竟然在除夕夜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我吞了口口水,问:“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你发给我的短信了,不过我的手机这两天出了点问题,短信发不出去,就用家里的座机给你打个电话,”他认真地解释,声音通过电流一下一下敲击我的耳膜,让我有血液直冲大脑的感觉,“谢谢你,白晴,祝你春节快乐,明年考上心仪的大学。”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他倒也没多等,轻声说:“那我先挂电话了,现在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也得给左涵他们回个电话,免得他们以为我故意不理人。” 我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嘟”的忙音,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接电话之前那一点难得的喜悦彻底被冲散。这通电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他只是出于礼貌才打给我,我只是他众多需要被以礼相待的朋友之一。 我没看错,他始终是个温暖的人。能被他当作朋友,能受到他真诚地对待,已经是一种幸运。至少我跟他永远都不会对对方产生厌恶、反感和恨,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能跟他这样相互问候。我不能奢望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二十多天的寒假转瞬即逝。何亚君在开学的第三周如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Offer,随后他要去美国留学的事情不胫而走,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了。 大部分人的评价包含了羡慕和崇拜,比如“何亚君真厉害”、“没想到他这么牛”,少数几个人却嗤之以鼻,认为他“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才能出国读书”。乔若的反应是最特别的一个,她在某个阴雨绵绵的早上叫住我,问我:“何亚君真的要出国读大学?” 我点点头,她惨淡地笑,什么都没说,拖着脚步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到了她在那一刻的绝望,甚至比她知晓她姐姐破坏何亚君父母婚姻时的绝望还要深。 我能理解她。很多时候,遥远的距离比近距离的漠视更让人心灰意冷,她的世界跟大多数人一样,只有麻十市这一小块地方。美国于她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几乎不可能到达的世界。她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暗恋本来就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情感,只是当这种看不到变成活生生的无法逾越的地理距离时,便意味着她已经失去了那个人。至少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这种失去是永远的。 我对别人隐秘的暗恋同样无能为力,只能希望她早一点儿调整好心态。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一岁,我发现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一点儿变化,这种变化并不单单指外形上的高矮胖瘦和眼镜片的加厚,也包括性格。 进入高三以后,我们班不少女孩子的成绩都有下降趋势,男孩子则普遍后来居上,用老王的话来说,男孩子在心智上开窍开得比女孩子晚,成绩往往到了最后阶段会突飞猛进。 然而罗文皓却一反常态,高三上学期的几次年级考试,他的成绩都很不理想,波动特别大,有一次甚至落到了我后面。 他看上去并不焦虑,照样埋头苦学,可是人越来越沉默寡言,或者更准确地说,自从他的座位换了以后,他的笑容便少了许多。当然,我不认为他成绩的退步是因为蒋佳语,毕竟他高二下学期的成绩还是很平稳的,他也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让别的事影响学习的人。 我说不出来他现在给人的感觉,他似乎在学习这件事上力不从心了,脸上再也没有了轻松神态,原本性格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孩子,眉头总是深深皱着,好像忍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蒋佳语,她不以为意:“再过几个月就是高考了,有压力是正常的,每个人都会有烦躁的时候,他学习那么勤奋,基础掌握的也扎实,高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我仔细想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花心思关注他,毕竟在高考面前,大家都自顾不暇。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日历以一个让人瞠目的速度迅速从90天变成60天、30天、10天,再到3天。当我们做完无数套高考模拟卷和往年的真题卷以后,一抬头,高考已经近在眼前,三天之后,我们就要经历传说中那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 每年高考之前,学校会统一放三天假,所以前方那个醒目的大大的“3”其实等同于“0”。 回想高中阶段的最后三个月,我记不起什么特别的事件或者片段,每天都在写不完的题目中挣扎、发牢骚,偶尔闲下来,要么跟身边的人做没有意义的闲扯,要么茫然地对着窗外发呆。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我的心情,唯有“麻木”,到后来,我感觉不到一丝紧张,只是麻木,无止境的麻木。 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只有临放假前的那个晚上,老王用多媒体播放的一段视频。那也是我唯一能记起来的拥有准确记忆的片段。 头顶的吊扇呼啦啦转动着,搅动着教室内沉闷凝滞的空气,数不清的飞蛾和蚊子盘旋在身体周围,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们一边用试卷拍打嗡嗡乱飞的蚊子,一边等老王调试好多媒体设备。 老王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叮嘱我们在家好好休息,放轻松,不要忘了看考场、熟悉考场环境,考试那两天文具要带齐。 最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好了,这些话我之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相信同学们都记清楚了。今晚是最后一晚,你们的老王同志也没啥毕业礼物送给你们,就做了一个简单的......算是回忆的小视频吧,给你们看看。” 我听到老王说出“你们的老王同志”这几个字时,瞬间有想哭的感觉。 老王关掉几盏教室前头的吊灯,然后回到电脑前点击播放。范玮琪的那首《最初的梦想》旋即响起。 在歌声中,我们看到了很多很多被镜头记录下的自己和别人。运动会上的照片、跑操时的照片、校庆上的照片,还有我们平时在教室里低头自习的照片......多到人眼花缭乱。 我跟蒋佳语被人撕掉的照片也在其中。照片里的蒋佳语侧对镜头站着,扎起的马尾发梢微微向后扬起,眼睛直视前方,神情平静温和。我下意识地看向罗文皓的座位,昏暗的光线中,他看着屏幕所在的方向,轮廓模糊。 我的那一张照片被放大以后,却让我愣了很久。照片里的我依然搞笑,但是在我斜后方,靠近沙坑左边的位置,站了好些人。江铭、左涵、蒋佳语、乔若、陆思婷、罗文皓,甚至连何亚君也在。 前年照片刚被贴到墙上的时候,我只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和动作有多难看,根本没有发现后面几个站在一起的人。此时照片一经放大,他们的脸赫然在目,虽然不算太清晰,可是能很清楚地辨认出谁是谁。 这张出人意料的“大合照”放完之后,乔若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接着好些女生的不舍情绪都被带了出来,开始低声抽泣。 那些被我压在心底的情感,连同这会儿的离愁别绪搅在一起,让我也很想大哭一场。想到后面坐着江铭,我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落下来。 屏幕上,范玮琪的歌声继续唱着。 “……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穿过风,又绕了弯,心还连着,像往常一样。 ……” 放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我转过头看着蒋佳语,她也转头看着我,微微笑了笑,同时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我知道她在跟我说: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我高中毕业已经十年,写这篇文之前,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动笔写,因为我已经忘了坐在教室里上课是什么样的感觉,怕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能引起别人的共鸣。但是写到现在,我发现,能不能引起别人共鸣并不重要,因为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我仿佛经历了一场时光之旅,回到了过去。某些遗憾在某种程度上也得到了弥补。或许,创作的意义就在于此吧。。 第35章 演技 高考那两天的天气出奇地怡人,不冷不热,天空略微阴沉,却没有闷热感。坐在考场的我内心十分平静,全程按照平日里做练习时的节奏不急不躁地审题、答题。除了数学试卷倒数两个大题各有一个问题空着没做,其他学科的考试都及时答完了题。总体来说,发挥地还算不错。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期待已久的“终于解放了”的轻松感,反而更加茫然,仿佛刚刚过去的两天不过一场稍微漫长的梦境。 晚上跟左涵、江铭、陆思婷和蒋佳语坐进火锅店的包厢,我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 江铭和陆思婷挨在一起坐着,姿态亲密而甜蜜。包厢内明亮的光线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和他脸上淡淡的宠爱之情慢慢融为一体,和谐而美好。 陆思婷手握铅笔,一边跟江铭声音低低地说话,一边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你不吃香菜,我知道,但我想吃香菜。” “嗯。” “娃娃菜也好吃,再来点香姑。” “嗯。”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嗯来嗯去的,给点意见呀。” ……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江铭一声接一声的“嗯”漫不经心地在脑袋里回响,经久不衰。 “白晴!看傻了吧。” 蒋佳语忽然拍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心跳猛然漏了两拍,有点状况外地盯着她。 她拿着铅笔的手在菜单上轻点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江铭和陆思婷,再看看满脸堆笑的左涵,视线转回到我身上:“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江大帅哥跟咱们思婷美女坐得那么——近?” 我看了看脸颊泛红的陆思婷和不动声色的江铭,没有吭声。 蒋佳语意味深长:“因为他们两个在谈恋爱。哈哈。” 我张了张嘴,想配合她做出惊讶的表情,可最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她上半身凑近我,略微疑惑地打量我的脸:“你怎么一点不意外?” 我的脑筋这才慢慢清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们两个这么登对,在一起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思婷大概是不好意思了,脸红地插话进来:“你们都不饿吗?快点菜吧。” 这顿火锅吃得十分热闹。左涵一如既往地乐呵呵,跟蒋佳语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江铭和陆思婷一直隐瞒的感情也不用继续遮掩,不管是相互夹菜还是说话,动作和眼神都轻松而坦然。跨过高考这道坎儿以后,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没有了烦恼。 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定,他们笑,我也笑,他们说话,我也掺和进去一顿瞎扯,可心里始终闷闷的。 我没法否认,我的心依然被江铭牵动着。有他在的场合,我向来都有几分神经质,不是话多的像个话痨,就是沉默的像个傻瓜。此时他跟陆思婷之间的每一个细微的互动在我眼前被放大无数倍,我一边疲惫地想要忽视,一边又不得不去正视,瞅准合适的时机参与进去,以表明我跟大家一样,没有任何烦乱。这种思想上的拉锯战实在太耗费心力,我不由怅怅地想,原来感情这个东西,是这般不可理喻。 左涵喝了一口啤酒,啧啧嘴,问我:“白晴,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老实说,我至今仍然没想好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想,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我的成绩也不是说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 “那城市呢?你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 我沉思一下,放下筷子:“可能去瀚宁市吧,或者苏州、杭州,都挺好的。” 左涵点点头:“本来我是想去北京的,不过你们都打算待在南方,我一个人去北方太孤单了,想想还是算了。” 蒋佳语想去上海,这我很早之前就听她提过,至于江铭和陆思婷,我倒是不清楚他们两个对未来的打算。 蒋佳语好笑地白了一眼左涵:“我不信你真去北京了会孤单,冲你这人来疯的性格,不到一天就能呼朋唤友,把我们这些人都忘光。” “怎么可能?我左涵是那种人吗?” 江铭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直接去上海不就得了,方便佳语就近监督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爱喜新厌旧。” 左涵怪叫一声,也不啃牛肉丸了:“姓江的,你别胡说啊,什么喜新厌旧……我这个人很专一的。” “光嘴上说没有用,你要向佳语证明,她才会相信。” 陆思婷掩嘴直笑,蒋佳语无语地忘了忘天花板,喝一口冰橙汁,说:“你们两个够了啊,干嘛非要把我扯进去。” 我暗笑,江铭明摆着又再戳那层窗户纸,蒋佳语这个反应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当局者迷。 我看向陆思婷,咧开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上去自然不做作:“思婷,你们打算考哪里?” 陆思婷眉目带笑,先看了看江铭,才回答:“我们想考J大。” 我点点头,故意叹口气:“唉,还是你们好,目标明确。” 陆思婷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顶:“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 “行了啊你们俩,别太谦虚了,”左涵笑嘻嘻地说,“你跟江铭老早就说要一起考J大,你学你的文学,他学他的天文学,目标坚定地跟什么似的,学习还一个比一个牛。你们要是考不上,我们这些人也不用念大学了。” 我默默吃菜,不说话。蒋佳语按耐不住了:“话说你们俩也太能演了,要不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们俩拉拉扯扯的,都不知道你们竟然在谈恋爱。我问左涵,他说你们俩高二上学期就在一起了,真的吗?” 陆思婷迟疑着点了点头。江铭没有说话,目光扫到左涵脸上,左涵讪笑,辩解道:“这事不能怪我啊,是你们自己不小心,被佳语看到,她才会跑来问我。既然她看都看见了,我就没必要瞒着她了,你说是不是?” 我继续默不作声,想想又实在觉得好笑。原来大家都在演戏,偏偏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别人都看不出来。比较一下,我发现我的演技似乎是最好的,因为迄今为止,没人知道我去年暑假就确定了江铭和陆思婷恋爱的事,左涵对蒋佳语的心思,我也看了个大概,我自己的感情更是瞒得滴水不露。若不是我长相太普通,我还真可以考虑去学表演。 吃完火锅出来,左涵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唱歌。我这人没啥音乐细胞,天生五音不全,平时听歌不多,唱歌更是几百年难得开嗓一回,平日里能哼哼歌已经是一种奇迹。此时坐在KTV里,被左涵和蒋佳语催促着点歌,实在是折磨。 我摆手讨饶:“你们想唱什么歌就点什么歌,我听听就好了。我唱歌真地难听得要死。” 蒋佳语不同意,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拖着我过去点歌:“出来唱歌的,有几个人在乎你唱得好不好听,最重要的是情绪,是氛围,你怎么着也得唱一首意思意思吧。” 我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点歌,想来想去,能唱完整的还真没几首歌,挑到最后点了一首曲调比较简单的《宝贝》。 蒋佳语是实打实的麦霸,周杰伦的歌信手拈来,一首接一首的唱。好在她唱歌有模有样,不像我容易跑调,虽然不算太出彩,但也不至于辣耳朵。左涵则在一边乐颠颠地给她当和声,遇到两人对唱的歌,通通奉陪。 从《七里香》、《晴天》、《稻香》、《珊瑚海》、《最长的电影》……一直唱到《千里之外》。 我坐在沙发角落位置,看着他们两个投入地唱着,又好笑又感动。 我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江铭和陆思婷。陆思婷正跟着节奏哼唱着,漂亮的面孔忽明忽暗,一边轻轻晃动脑袋,一边不时地转过头与江铭讲话。江铭的下巴被陆思婷的头顶挡住了,可是他的嘴唇、鼻子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清晰。我想,或许我看到的不单单是眼前的这个他,还有记忆中的他吧。 蒋佳语总算唱尽兴了,把话筒递给陆思婷:“累死了。我把你们的歌往前调了,下一首《后来》该你唱了。” 我脑筋里的一根筋倏然绷紧。 陆思婷的歌声跟她的长相一样甜美,这首略微悲伤的歌,她唱起来却满满的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原来真正喜欢刘若英的人,是她。 “……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 我听着歌,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我闭上眼睛,想到第一次听这首歌时的场景,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有喘不上气的感觉。那时的我对江铭的感觉还只是好奇,却在听这首歌时很肤浅地幻想了穿着裙子的自己被他亲吻的画面。 时至今日,听着他的女友唱这首歌,那个被我臆想出来的画面简直成了一种讽刺和嘲笑,可我依然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坐在这里,告诉自己也告诉他们,什么都不曾改变。 一曲终了,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然而不等我调整好情绪,话筒已然落到我手里。该我唱了。 前奏响起,我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双手把话筒握地紧紧的,然而越是在意,越是踩不准节奏,唱了两句,始终慢两拍。 左涵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白晴,唱快点唱快点,照你这样唱,小宝宝都得睁开眼睛陪你一起唱才能被哄睡着。” 蒋佳语没好气地猛捶了他一下。 我正襟危坐,听他这样一讲,更找不着调了,脸也涨得发烫。我不愿意输了气势,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往下唱。 蒋佳语体贴地拿起另一只话筒,坐到我身边,跟我一起唱了起来,试图带准我的节奏。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让你知道你最美。” 我心里又紧张又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向江铭,想看看他是不是也在笑我。 他的确在笑,可他的笑跟我唱的歌完全无关。陆思婷靠在他肩上,他微微侧头,凝视着她,嘴角挂着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的笑,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靠在他肩膀上的女孩。 我哼着哼着,到最后一个字也唱不出来了。有湿润的东西沿着脸颊往下淌,我颓丧地放下话筒,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蒋佳语替我唱完了后面的歌,然后把我拉起来,笑着对另外三个人说:“这里面太闷了,我跟白晴出去透会儿气再回来,你们接着唱。” 她牵着我,把我带到大厅,让我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等我的眼泪停止,抽纸巾叫我擦脸,才开口:“白晴,你没事吧?” 我印去脸上的泪水,勉力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儿难过,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她叹口气,安慰我:“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想见面,随时都可以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欲言又止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被看得心里没底,吸了一下鼻子,问:“你干嘛?” 她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喜欢江铭?” 我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我这个问题,稍微想一想,自己今晚确实有不少失态的地方,她会起这种联想并不难理解。尽管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 她没有追问,转了话题,开始回忆:“我是去年上半年知道江铭和思婷在一起的事的。那时候张耀和柳月的事闹得很严重,就在那两天,我忘记具体是那一天了,有一天晚上下了自习,我回教室拿东西,听到他们两个在吵架。思婷说要分手,说她害怕他们的事也会被学校发现,到时候她就要挨打什么的。但是江铭不同意,说他一辈子也不会跟她分手。当时我听得可是心惊胆战,这两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在教室里说这些话。我很讲义气地帮他们守在门口,幸好走廊上没人,不然被别人听到了,他们两个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笑道:“第二天我找左涵证实,他起初还否认。我把我听到的全告诉他,他才坦白,江铭从高一开始就喜欢思婷,追了她很久,江铭转到我们班学理,考年级前三也是为了获得她的认可,他们俩从高二上学期开始就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笑:“他们两个真能演,我愣是没看出来他们居然是一对。这说明他们感情很牢固啊,多好的事。” “是啊,”她大概记起了张耀跟柳月的事,声音变得低沉,“还好他们两个没有分开,否则太可惜了。” “他们不会分开的。”我说,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一辈子’这三个字从别人嘴里出来,我可能会当他是骗子,不过江铭就另当别论了,我相信他真地能做到一辈子对思婷不离不弃。” 我这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在暗示我:江铭的心里这辈子只会有思婷一个人,我就算喜欢上他也白搭,结局不过是自找难过。 我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从沙发上站起来,坏笑着去抓她的手:“放心吧,佳语,我对他就是哥们儿的感情。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做呕吐状,随即声音嗲嗲地说:“人家才不要被你喜欢。” 这下轮到我“呕吐”了,我装作受不了地捂着肚子,大笑着跑回了包厢。 第36章 来不及说再见 隔了一天,我们回学校估分,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愣在门口,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过一个星期没见,同学们几乎都来了个大变样。原来健谈的同学变得更健谈,和身边的人说话说得眉飞色舞,而本来性格内向、鲜少和同学打成一片的人也聊天聊得兴致勃勃。女生则更夸张一些,好几个甚至烫卷了头发,穿上了短裙和牛仔短裤,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俨然添了不少女人味。 我惊奇地看着胡乐乐染成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说不出话来。 胡乐乐被我看得失笑:“我不就烫了个头发,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怎么一个两个都看我看成了痴呆。” 我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发尾,煞有介事:“主要吧,你这个红色太耀眼了,跟你以前小家碧玉的气质有点儿违和。” 蒋佳语则比我淡定多了,见怪不怪地笑了笑:“高考真够摧残人的,不仅折磨人的心理,还折磨女孩子的身体,从女孩蜕变成女人都不需要男人了,来一次高考就够了。” “……”我一愣,憋着笑,眼神无辜地点点头。 胡乐乐起初有些愣愣的,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涨红了脸,没好气地打了一下蒋佳语,气鼓鼓地说:“佳语,你要死啦,你一个女孩子,讲话怎么口无遮拦的?思想也太不健康了吧。” 蒋佳语眨眨眼睛:“我怎么不健康了?你看你现在多有女人味,又是大波浪卷发,又是紧身T恤和短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看得人简直想流鼻血,这不是蜕变成女人了是什么?” 胡乐乐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索性不再搭理我们。 我终于憋不住了,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我看了看乔若,她对我们的对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一直低着头在摆弄手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主动叫了她:“乔若,你没事吧?” 她回头,目光十分不自然,躲躲闪闪的。 我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但她并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头:“我没事。”然后咬了咬嘴唇,问我要我的手机号码,说方便以后联系。 高考结束,原来没有手机的同学都在第一时间买了手机,今天一到学校就相互交换手机号码。我看着乔若手中崭新的白色翻盖手机,没有多想,把号码报给了她。 她拿到我的手机号码,既没说要拨打我的手机,也没说要把手机号码给我,就径自转回了头。 我刚准备再叫她,老王抱着一摞高考试卷的答案走进教室,示意我们安静:“我现在把答案发给你们,你们认真回忆一下自己考试时做出来的答案,好好估估分。另外,之前说今天中午班级聚餐,饭店我已经订好了,填好估分表之后,大家就可以过去了。” 拿到答案,我依然没什么紧张感。仔细对了好几遍答案,估算出总分数之后,我倒是惊讶了一番,因为估出来的分比我平常的模拟考试考得最好的一次还要高出30分左右,似乎每门考试都超常发挥了。 我没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在高考逆袭,填估分表的时候,很识相地少填了20分。别人问我估了多少分,我也没说实话,毕竟这只是估分,结果并不准确,一切还是要等成绩出来才作数。 老王来收估分表时,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四下看了看,江铭和陆思婷也不在座位上,心里不由地一阵空落落的。 蒋佳语拍了我一下:“看什么呢?他们都去饭店了,我们也过去吧。” 我点点头,回头看到左涵正在跟老王聊天,于是跟蒋佳语一起走了过去。 老王对左涵笑道:“你这个成绩倒是很稳定,有想去的大学吗?” 左涵嘿嘿笑:“还没想好呢。” 老王把估分表夹在笔记本里,看到我跟蒋佳语,又眯着眼睛笑了:“你们两个的成绩也很稳定,佳语考一本是没问题的。白晴也值得表扬,读理科以来,成绩一直在提高,很多老师都在我面前夸你。” 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笑着没说话。 老王背着手,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又看了看后面的照片墙,微微叹了口气,感喟道:“转眼间,你们都毕业了,真是How time flies(时光飞逝)啊。” 我听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话,不觉也有点伤感。他看着我们,挥挥手:“行了,你们也去饭店吧。罗文皓还没来,我等会儿他,等他估好分了,我带他一起过去。” 左涵朝门口位置,对我和蒋佳语做了个绅士的“请”的手势:“两位大美女,请允许小的护送两位前去用膳。” 蒋佳语不客气地哼一声:“装得再彬彬有礼也掩盖不了你的太监体质。” 我看着左涵抽搐的嘴角,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边说边笑地下楼梯到三楼,正要拐弯,突然被身后匆匆赶来的老王喊住。老王一改刚才的温和模样,脸色惊慌而凝重。 “左涵,你到了饭店,跟同学们说一声,我有急事,中午没办法过去了。”急忙往楼下跑。 左涵愣了愣。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叫住老王:“王老师?出什么事了?” 老王停下,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接着声音沉重地说:“罗文皓他……去世了。” 我们惊恐地怔在原地。 老王补充道:“自杀。” 蒋佳语忽然捂着嘴哭了起来,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跳得胸口发痛。 老王重重叹了口气,眼睛也红了:“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我这就去罗文皓家。” 左涵慌忙拦住他:“王老师,您带我们一起去吧。” 老王心不在焉,稍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开车带我们赶去罗文皓老家。 车里一片寂静,我们四个人各自沉默,除了老王刚上车时打了一通电话给李书昀,叮嘱他照顾好同学们之外,之后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左涵坐在副驾驶位,我跟蒋佳语坐在后座,她已经止住了哭泣,只是眼圈还是红红的。我对着窗外发呆,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要命,眼睛涩涩的,却哭不出来,内心深处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件事。 罗文皓老家住在麻十市下面一个叫溪塔镇的小镇,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车子驶入溪塔镇,老王看到马路牙子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时停下车子。那中年男子跟罗文皓长相有几分相似之处,神态萎顿至极,但还是强打精神对我们笑了笑。 老王对那中年男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我跟在左涵后面轻声叫了一声“罗叔叔”,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罗文皓父亲潦草地点了一下头,带着我们往村子里走。我们路过一大片农田之后,几栋半新不旧的两层小楼房映入眼帘,大门几乎全部半开着,但没有人进出。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之下,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得让人有喘不上气的感觉。沿路的小树、房子、晾晒在竹竿上的衣物和菜园里耷拉着叶子的各种蔬菜......让整个村子显得异样安静。 罗文皓父亲突然开口,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懊悔:“是我对不起皓皓。我带他在城里租房子住,说了专心照顾他学习,可是心里总惦记着打工赚点儿钱,明明发现了他高三这一年状态不对劲,也没找他谈心。前天他考完试,我直接叫他一个人先回了老家。谁知道半夜家里就来了电话,说孩子没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老王拍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他收敛了一下哭音,继续道:“他妈妈说他前天晚上一回家就躲在房间里哭,说考试没有考好,好多题目空着没有解出来,说他对不起他妈妈和我,说他自己没用。他妈妈叫他吃饭,他也没吃,早早地就说要睡觉。他妈妈以为他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没有多想其他,却不想半夜去他房里看他,发现他偷喝了家里的农药,人已经没了呼吸。” 蒋佳语再度留下眼泪,我想到曾经总是安安静静埋头学习、偶尔抬头凝视蒋佳语背影的那个男孩子,也忍不住地哭了。左涵走在我们身边,默然无语。 罗文皓家也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楼房,推开院子门,里面吵闹的说话声和嘈杂的哭泣声混合着一起涌入耳内。 院子里支着高高的遮阳篷,帐篷下面摆满了暗红色的方桌和长板凳,桌子周围已经坐了好些人,看样子是村里来吊唁的村民,正在用方言叽叽喳喳地说话。堂屋门口靠近水井的地方,摆了好几个红色的塑料大盆,里面堆满了碗筷和盘子,几个中年妇女蹲在那里清洗。没有人注意我们的到来,旁若无人地聊天、说话,各自忙活着。 罗文皓父亲跟老王先走进堂屋。一口棺材摆放在堂屋中央,我一想到躺在里面的是我认识那个罗文皓,就没勇气上前了。 罗文皓父亲先走进左手边一个房间,出来之后跟抱着棺材痛哭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说了句什么话,老奶奶用惺忪的双眼看了看我们,低下头继续痛哭。 罗文皓父亲解释道:“这是皓皓奶奶,皓皓妈妈受不了打击,在房间里没出来,你们别介意。” “没关系。”老王哑声说,跟左涵上完香之后,回头看到停在门口的我跟蒋佳语,叹了口气。 我稳住心绪,刚迈出一步,蒋佳语冷不防地低吼一声,死死扯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进去:“不要,不会的......” 她泣不成声,屋里正在低泣的罗文皓的亲属们都被她的反应弄得怔住。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把目光投向左涵。他蹙眉,咬了咬嘴唇,走过来安慰她,将她半搂在怀里:“佳语,别害怕,别怕。” 蒋佳语泪水涟涟,说不出话来,在左涵的搀扶下上完了香,然后靠到我怀里。 老王跟左涵把我们身上能搜出来的所有现金集中起来,交给罗文皓父亲。 我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口棺材,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罗文皓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甚至想不起来我跟他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一个约莫五六岁、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迟疑着走到我们面前,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蒋佳语。 我疑惑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怎么了?” 小女孩歪着脑袋,似乎没听见我的话,继续打量蒋佳语。 蒋佳语哑着嗓子问:“你认识我吗?” 小女孩后退一步,缓缓点了点头,用黝黑的小手拽住蒋佳语的T恤下摆,作势要往二楼走。 蒋佳语跟我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小女孩见我们不动,急得跳了两下,随即抓住我的手,拖着我们两个一起上楼。 我们不明所以,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到了二楼某个房间门口,小女孩总算放开我们,用稚嫩的童音对我们说:“哥哥房间。”用双手拧开门把手,迈着小短腿跑进去。 我愣住,眼前的这个房间面积中等、装修十分简易,没有铺地板或者地砖,墙面粉刷地也很随意,房内只摆了一张深棕色的木桌、一个两米高的同色衣柜和一张窄窄的木床,蓝色的蚊帐半开着,薄薄的被子凌乱展开,床单皱在一起,枕头上有一大块褐色污迹。随着门被打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小女孩跑到靠近窗户的那扇木桌前,拉开右边最上面一个抽屉,在里面翻了一通,很快拿出一张照片跑回我们面前,把照片递给蒋佳语:“姐姐,我见过你,在这上面。” 我看到照片上蒋佳语那张直视前方的侧脸,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理不清具体的感触。伴随着悲痛而来的,还有心疼。 蒋佳语接过照片,眼神猛然黯淡,才平复下去的情绪又一次起了波动,大概是怕自己哭出来,眨了几下眼睛,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小女孩仍在好奇地观察她:“姐姐,你认识我哥哥,是不是?哥哥经常看这张照片,我问哥哥照片里的人是谁,他都不跟我讲。” 蒋佳语闭着眼睛摇头,我只好蹲下来,与小女孩平视:“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小大人似地点点头,笑了:“我叫文珊,哥哥叫我珊珊。”她拉住我的手,问道,“你们能帮我叫醒哥哥吗?奶奶和爸爸说哥哥睡着了,可是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睁眼睛。外面那些坏人说哥哥死了。” 她越说越小声,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滚落下,濡湿她的小脸,她一边抽噎,一边问我:“姐姐,你说哥哥为什么要睡这么久?他是不是不要珊珊了?” 我慌乱不已,强忍住眼泪,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不是的,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不是不要珊珊。” 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哥哥为什么睡这么久?为什么还不醒?我想他。” 我不知所措,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仍然努力克制着:“珊珊,哥哥他学习学得太累了,正在休息,我们不哭了,让他好好睡一觉,不要吵醒他,好不好?” 她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泪水。 等我安抚好珊珊,站起身,再转头,蒋佳语已经离开,那张消失了一年多的照片跌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反射出一层夺目的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上大学的时候,偶然间得知某个同学自杀去世,虽然我从没跟那个同学说过话,不过他给我的印象还挺深的,十几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每每想起他,都会难受,觉得很遗憾。当然,罗文皓是我虚构的人物,没有原型。我确实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别人,高考固然重要,但并没重要到为它放弃生命,考得不好,大不了第二年再来一次,没什么大不了。 第3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们返回市区,老王问我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家,我们都没有胃口,左涵叫他不必送我们回家,说想带我跟蒋佳语四处走走,他没有勉强,放我们下车,叮嘱我们路上注意安全,径自开车走了。 左涵故作轻松地说:“你们都饿了吧?我带你们去吃午饭。” “不用了,”蒋佳语有气无力地说,“我不饿,我想回家了,你带白晴去吃吧。”说完就要走。 “那我送你......” “不用,”蒋佳语打断他,有点不耐烦地摇头,“不用你送。” 左涵欲言又止,显然不放心蒋佳语现在的状态,我只好站出来对他说:“这样,我送佳语回去好了,到地方了,我给你打电话。” 蒋佳语家租住的地方离我们下车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只花了十多分钟,我们穿过一个新建的小区再右拐进入一条窄窄的水泥路后,到了一栋比较小的老旧宿舍楼。 她家住在四楼靠西面位置,领我进门以后,她直接把我带到她卧室,有些尴尬地解释:“地方小,有点儿破,也没沙发,你就坐我床上吧。” 我依言坐下,她打开风扇,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拿来给我,也坐到床上。 风扇搅动空气响起的呼啦啦的转动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喃喃地说:“我没想到罗文皓会突然这样,早知道他会这样,我那个时候肯定不会对他说那些话,他肯定被伤了自尊才会……” 她说不下去了,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捂住脸颊。 我略微怔了怔,回想她今天近乎奔溃的反应,担忧地问:“佳语,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呢喃着:“我不该那样说的,是我的错。”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抱住她:“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但是......你不要自责,他爸爸说了,他是因为高考没考好才会想不开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眼睛失神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你之前说他状态不对劲,我本来没当回事。后来上课几次回头都发现他在发呆,我就有点担心,找了个机会问了问他,结果他突然跟我说他喜欢我,说希望高考结束之后,我能给他一个机会,和他在一起。” 我安静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似乎有点儿难以启齿,呵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当时我完全懵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跟我说这种话。我没考虑那么多,直接说我不喜欢他,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还嘴欠地说我这辈子只会跟真正有钱的人谈恋爱结婚,不想过我爸妈那种为了几十块钱吵闹好几天的日子。他说他知道他家条件不好,可他会努力奋斗,考上好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不会让我吃苦。他还……不管不顾地要抱我。” 停了一会儿,她开始低声啜泣:“真地,白晴,你能想象他会那样固执吗?那一瞬间,他让我觉得害怕,我觉得他太偏执了,我太慌乱了,挣扎中不小心打了他一巴掌……” 她颓丧地垂下肩膀,呆呆地看着地面,没再说下去。 我叹口气,心情复杂地难以言语,无法相信罗文皓那样一个连笑起来都透着腼腆的男孩子会热烈地跟蒋佳语表白,我没觉得蒋佳语有不对的地方,如果换成我是她,我肯定也会被吓到。 “佳语,你没什么错,你只是拒绝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但是我不该为了拒绝他,什么话都说。我觉得自己坏透了,他性格本来就比我们敏感,我还那样刺激他,他肯定很受伤。” 我默然,这一天我受到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早已疲惫不堪,脑袋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场噩梦中,没办法彻底清醒过来。我有心想安慰蒋佳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只是想把那些压在心上的负担一股脑儿倒出来,好让自己能轻松一点儿。 无言地在床上坐了大半个小时,我们都有点饿了,两个人于是随便吃了一碗泡面打发了午饭。我没有在她家久待,我想,比起我的陪伴,此时她应该更希望能一个人待着,好好冷静一下。 嘱咐她不要胡思乱想之后,我离开她家,先给心急如焚发了好几条短信给我的左涵回了一个电话,之后慢慢踱步回家。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原本白色的云朵变成灰色,以一个明显的速度聚拢在一起,空气沉沉地往下压,厚重而闷热,让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艰难。 我带着一身黏腻的汗水往楼上走,隐约听到上方传来争吵声,仔细一听,其中一人居然是秦阿姨,她声音罕见地透着阴狠,骂了一句什么话。 我一惊,迅速跑了上去。何亚君家的门大开着,门口围了好几个住楼上楼下的阿姨,正津津有味探头往里看。 我拨开她们,看到客厅里叉腰站着的秦阿姨和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的何亚君,以及站在门口玄关处、挺着肚子泪流满面的乔若的姐姐,顿时明白过来。 我没好气地瞪一眼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客气地关上门,绕过乔若姐姐,向秦阿姨走了过去:“秦阿姨。” 秦阿姨恍若未闻,对乔若姐姐的眼泪无动于衷,盯着她,眼神极其厌恶。 “你死了那条心吧,乔小姐。我不可能跟何庆阳离婚,就算你怀了他的孩子又怎么样?那不是我的责任,是你们两个人不知廉耻背着我苟且怀上的孽种,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孩子有没有父亲,你要不要打掉孩子,都跟我无关。”秦阿姨走到门口,打开门,“你今天跑上门来示威,已经吓到我的孩子,现在请你离开,否则我会报警,反正丑已经出了,我不介意让更多人知道你这个小三做过什么。” 我看着乔若姐姐憔悴的面孔和湿漉漉的脸颊,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念及她是孕妇,怕她在秦阿姨这里出什么事,于是走过去,重新关上门,忍着反感轻声对她说:“我刚刚高中毕业,我不太懂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是最起码的认知我是有的。秦阿姨和何叔叔是多年夫妻,你与何叔叔在一起,本来就是不道德的,现在你怀了孩子,跑来要求秦阿姨跟何叔叔离婚,这就更不道德了。这件事,你应该去找何叔叔谈,不应该打扰秦阿姨。你还是走吧。” 谁知她突然扶着腰跪了下去,扯住秦阿姨的裙摆,一边流泪一边恳求道:“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光彩,你怎么样骂我、讨厌我,我都认。可是庆阳他说了,他跟你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你为什么要拖着让三个人都痛苦?现在我怀孕了,我求求你,你跟他离婚吧,我求求你。” 秦阿姨大笑,拂开她的手,弯下腰,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的脸:“你还真是什么招好用就用什么招,以前只是发发短信打打电话骚扰我,现在好了,有了孩子,居然跑到我跟前,跟我打感情牌,连下跪这种下贱事都做的出来,果然是做小三的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哈哈。” 我想息事宁人,可是面对这样陌生的秦阿姨,我说不出那种不痛不痒的安慰,也没立场叫她保持心平气和。 我想了想,弯腰去扶乔若姐姐,可她纹丝不动:“你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吧,只要你能跟庆阳离婚……” 秦阿姨怒极反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讲不出话来。 乔若姐姐不依不饶:“求求你放过庆阳......” 我头痛难忍,这时我装在帆布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逃也似地躲到卫生间里接听,居然是乔若打来的。 “白晴,我是乔若,我姐她是不是去找何亚君妈妈了?” 我愣了愣,语气不受控制地冷了下来:“你不是说你姐跟何叔叔已经分手,永不来往了吗?现在算怎么回事?她跑来要求亚君妈妈跟何叔叔离婚,太可笑了。” 她察觉到我的冷淡,低声嗫嚅:“对不起。” 我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对她发脾气,报出地址给她,挂断电话。 我的脑袋越发疼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一想到出去将要面对的场面,就不愿动了。 我用冷水洗了洗脸,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打开门走进客厅。 乔若姐姐还跪在地上哭,双手紧紧拽着秦阿姨的裙子不松开。秦阿姨不耐烦地往后退:“行,你不走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何亚君,嗓子嘶哑地交代:“亚君,马上打电话报警。” 然而何亚君并没有听她的话,他冷冷扫了一眼乔若姐姐,径直走向他自己的房间,进去之后,重重甩上房门。 我们三个人都被震天响的关门声惊到哑然。 我回神,硬着头皮走到玄关,掰开乔若姐姐的手。秦阿姨得到自由,嫌恶地往旁边退开,坐到沙发上,背对着我们喘气。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乔若姐姐这样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孕妇,也发不出火,只好压低声音凑她耳边劝道:“你就算不顾自己的脸面,也应该想想你妹妹。乔若是我的同学,你大概不知道她一直暗恋亚君吧?你这么做,等于彻底毁掉了你妹妹的爱情,你就算不考虑别人,总该为你妹妹着想一下吧?” 她一怔,终于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我暗自松口气,恰好敲门声响起,乔若和何叔叔同时出现在门口,两个人的脸色同样难看。 乔若姐姐一见到何叔叔,马上扶着玄关的储物柜站了起来,何叔叔看了一眼秦阿姨的背影,烦躁得对乔若姐姐说:“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乔若姐姐抹去泪水,语气颇委屈地说:“庆阳,我不是来闹事吵架的,我们三个人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只是来求她放过你。” 何叔叔不耐烦地挥手,看上去焦躁不安,似乎想要发脾气,考虑到其他人在场却又发作不得,最后还是乔若出面,扶着她姐姐离开,这一出闹剧才算结束。 乔若临走前,惴惴不安地看了一圈客厅,我知道她在找何亚君的身影,可是一想到秦阿姨和何亚君受到的伤害,我就不想拿好脸色对着她跟她姐姐了,直接无视了她满含歉疚的眼神。 何叔叔对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晴晴,亚君也在家吗?” 我点点头,只听秦阿姨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何庆阳,你是希望你儿子在呢?还是不在?你跟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厮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儿子知道了以后会怎么看你?” 何叔叔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我没想到她今天会跑来找你……” “太可笑了,哈哈,”秦阿姨从沙发上站起来,冷冷地注视着何叔叔,“我算是明白了,在你们眼里,你们怎么做都是对的。何庆阳,你听好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离婚,你跟那个狐狸精的孩子永远都别想摆脱私生子的身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狠戾的表情和怨恨的目光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空调温度打得太低的缘故,我手脚冰凉。 何叔叔更加烦躁,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秦阿姨:“疯子,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秦阿姨的眼泪在何叔叔离开的一刹那涌了出来,她别过脸去,牙关咬得紧紧的,肩膀不停抖动。 我迟疑片刻,放弃了上前安慰她的念头。我看了看何亚君紧闭的卧室房门,叹口气,带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 我回到自己家,一进房间,就把自己甩到床上。我闭上眼睛,回忆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好像空荡荡的,找不到归处。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脑海里不期然浮现江铭的脸,他疏离的微笑,他的冷漠,他的孤寂,他看着陆思婷时宠爱的眼神……不禁怀疑他是否真地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想着想着,巨大的痛楚袭上心头,我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情不自禁流下眼泪,哭得泪眼模糊,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第38章 回不去的那年夏天 晚上,我跟爸妈说了同班同学自杀的事情,他们唏嘘不已,末了,不停告诫我要保持良好的心态,遇到再不开心的事情,都不能有轻生的想法。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本想把秦阿姨和何叔叔的事情也告诉他们,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心里到底担心何亚君,于是努力整理情绪,草草吃了晚饭之后,给他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何亚君懒懒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 我踌躇着问:“亚君,秦阿姨还好吧?” 他似乎在叹气:“就那样吧,就算没被气疯,也好不到哪里去。”停顿一下,他又说,“我跟我妈谈过了,她同意离婚。”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之间,听到他那端响起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亚君,你不在家吗?” 他“嗯”了一声:“在小区凉亭里坐着,乘乘凉,放放风。” “那你等我,我马上下来找你。” 我飞快下楼,跑到凉亭一看,何亚君坐在去年我们坐过的那个位置,一边喝啤酒,一边发呆。 我走过去,皱眉瞪着他手边空了的两个易拉罐:“干嘛喝酒?” 他吊儿郎当地笑:“借酒消愁呗。” 我心头一堵,拿起易拉罐,扔到最近的垃圾桶内,折回来,坐到他身边:“亚君,你别这样。” 他仰起头,又喝了一口啤酒,侧脸在昏暗路灯下变得遥远而陌生。 “白天吓到了吧?让你看到那样的场面。”他淡淡地开口。 我摇头:“没有。” 他轻轻笑了笑,微微侧头看了看我:“毕竟有元旦的事做铺垫,你要是今天陡然知道我爸出轨,估计价值观都得崩塌。” 我抿紧嘴唇,态度坚定地告诉他:“亚君,你放心,叔叔阿姨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我连我爸妈都没说。” “说你傻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他好笑,“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我爸长年不着家,他跟别人的事,我都碰见好几次了,你以为你爸妈会一点不知道吗?他们只是照顾我和我妈的感受,从来不提而已。再说,今天那女人挺着肚子上门哭诉,楼上楼下好些人都看到了,你爸妈早晚也会知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他叹口气,转过身来,凝视我的脸:“白晴,我今天很难过。” “我知道。”我伸出手安抚地拍他的后背。 他轻微扬了扬嘴角:“我会难过,不仅是因为那女人上门逼宫,她跟我爸的事,我差不多已经麻木了,说白了,错并不在她一个人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爸跟她在一起之前干的那些破事,我心里很清楚。她今天这么一闹,我妈受到的打击不小,好在总算松口说愿意离婚了。或许人只有到了被逼着无路可走时,才会正视现实。” 我看他面带微笑说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亚君......” 他摇摇头:“我没事。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妈只有和我爸离婚才会重新快乐起来,这样想,似乎太不孝了,可是相比她苦苦隐忍、承受折磨,我更希望她放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想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你没错。” 他长长呵出一口气,挑一下嘴角,喟叹道:“反正他们的婚姻已经千疮百孔,如今他又有了别的孩子,他们的关系更加没法恢复如初了,分开对大家都好,我也轻松了一大截,谈不上多么伤心。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参与进来,今天看你为了我们家的这些恶心事,帮忙调和,而我却关上门,只想着眼不见为净,留下你收拾烂摊子,感觉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他的心思竟然这样细腻,我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努力笑笑:“亚君,我没事,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你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不置可否,喝一口啤酒,略微皱眉,用手背胡乱抹一下嘴角的酒渍,清秀的面孔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良久才启口:“不说这些了,不能害你留下心里阴影。”他转了话题,“你上午去学校估分了吧?估了多少分?” 我给了回答我爸妈时一样的答案:“比平时模拟考成绩稍微好点儿。” 他并没露出意外神色:“你还没考虑好去哪里吗?” 我想去南京,我想离江铭近一点儿。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着,我暗暗苦笑,当然明白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等成绩出来再说吧,我应该会去离家比较近的地方。” 他点点头,将手里空了的易拉罐捏瘪,起身扔掉,回来又开了一罐。 我拉住他的手,他笑:“别紧张,这是最后一罐了,我现在很清醒,不会让自己喝醉的。” “给我吧,我也想喝。”我朝他摊开手掌,也笑了。 他有些惊讶,旋即将易拉罐递到我嘴边:“喝吧,不过只许喝一口,喝多了你爸妈会找我麻烦的。” 我不满地哼一声,两手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才松手。 他挑着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可别这样。” “你都要去国外了,还管我干什么?” “怎么?怨我不带你一起去?”他半真半假地说。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要给你创造机会让你继续欺负我。” 他倏地弯下腰,眼睛紧盯着我:“说说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他的呼吸带着微微苦涩的啤酒味道,我莫名紧张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干巴巴地笑道:“没,我乱说的。” 他没再说什么,转个身坐下,安静地开始喝酒。我听着啤酒在易拉罐内荡漾的细微响声和他喝下啤酒时的吞咽声,不知怎地,越来越受不了这股让人尴尬的沉默。 我抬头看天上闪烁的星星,试图转移注意力,然而想起的全是不愉快的记忆。 “亚君,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何亚君怔住:“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都不敢跟你说,怕说了,就都是真的了。” 他放下酒,关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我忍不住地吸了一下鼻子:“我们班的罗文皓,你听说过吧?他前天晚上自杀了。” 他错愕不已,过了好久,才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一字一字地回答:“好像是高考没发挥好,想不开。我今天上午跟老王去他老家了,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去世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 他犹豫着用手抚摸我的眼睛,我被他的触碰弄得呆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连忙垂下头,避开他的手。 他轻轻地叹息,把我的头拨到他的肩窝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我的肩:“哭吧。”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实在太需要一个怀抱,哪怕这个怀抱来自总跟我不对盘的何亚君,我也满足了。我静静地靠在他身上,慢慢收敛了眼泪。 他等我情绪平定地差不多了,似笑非笑地说:“这么爱哭鼻子,以后你男朋友可有得哄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像我这么有耐心,还不嫌弃你的鼻涕和眼泪。” 发泄一通后,我终于轻松了一些:“你安慰人能不能做足全套?我男朋友哄不哄我关你什么事?” 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只是同情他。除了我,估计也没别的人能这么包容你了。” “我哪里不好了?还包容……明明是我在包容你。” 他满不在乎地微笑,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我听着易拉罐在他捏紧的拳头中发出的噼啪声,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明说的孤独感。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跌跌撞撞走路的小男孩走进廊亭,小男孩好奇地注视着何亚君手中变形的易拉罐,不肯往前走。 “爸爸,爸爸,我也要玩这个。” 年轻男子抱歉地对我们笑了笑,牵住小男孩的手,要带他走,无奈小男孩根本不听,走近何亚君,直接伸出胖胖的小手去夺他手里的易拉罐。 何亚君被逗笑了,松开手,小男孩得到想要的东西,咧开嘴笑了,学何亚君的样子拼命去捏易拉罐。小男孩的爸爸抱起小男孩,不好意思地说道:“孩子太调皮了。” “没关系,里面可能还有一点儿酒,你小心他喝嘴里去了。”何亚君温声提醒。 小男孩走后,何亚君冷不防地问我:“你还喜欢江铭吗?” 我不禁恍惚:“你问这个干嘛?” “怕你死心眼儿。”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么说……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不太想跟人讨论江铭,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想这么多干嘛?我都已经高中毕业了,你不用再帮我爸妈监督我了。” 他倒没再追问,先站了起来:“行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只要求你一点,凡事不要委屈了自己。不管你以后喜欢谁,别苦了自己就好。” 我当然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我再不愿意他过问我的心事,也知道该领他的情:“你放心吧,我保证上大学了好好念书,不会犯傻。” 何亚君本来打算七月初飞往美国,或许是受到了秦阿姨跟何叔叔的事情影响,改签了机票,在他们办完离婚的第二天就走了。临走之前,他看起来一切如常,我稍微放了心。然而一个跟我一起长大、在我周围生活了十八年的人就这样远走异国,想到今后再难时时见到他,我还是十分不舍的。 我不顾爸妈和秦阿姨在场,主动抱住了他:“亚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你难过了,不开心了,不要闷在心里,随时可以跟我说。” 他的身体骤然僵了僵,轻声笑了:“好。”然后他仗着身高优势揉我的脑袋,我也没有躲开。 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们的高考成绩出来。在网上查到成绩时,我爸妈惊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我居然考了599分,比我填在估分表上的分高出近30分。分数线下来之后,发现我的分数超过一本线30多分时,我爸妈喜出望外,马上跟亲戚朋友们打电话通报,一起研究我应该报考哪所大学。 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之后,我再度对未来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参考了老王和其他科目老师的意见之后,我的第一志愿填了位于瀚宁市的A大,并顺利被A大最著名的新闻学专业录取。 蒋佳语如愿去了上海,考上S大,学物理。左涵也去了上海,只不过他念的学校跟S大隔了大半个上海。张耀去了西安一所二本学校,江铭和陆思婷则双双考上J大。跟我比较熟的几个同学基本都考入了理想的大学,只除了猝然离世的罗文皓……后来每每想起他,都会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也许他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人物,并不曾真正出现过。 这个夏天,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带着绝望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依然留在这个世界的我们怀着惦念和憧憬,拖着行李踏上了各自的旅程。 再多的遗憾跟不舍都无法阻挡时间流逝的脚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从这个夏天开始,我们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轨道。 时间不可能回头,但我们还有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高中部分结束,接下来大学部分有一个小篇幅。这个文节奏比较慢。。。 第39章 女为悦己者容 我没有让爸妈开车送我到瀚宁市,一个人坐了火车过去,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却清晰地在我的人生中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一想到跟过去的同学们自此彻底分道扬镳,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和失落。 我不否认,我有这种情绪,很大程度上跟江铭有关,毕竟我们不再是前后桌了,曾经几十厘米的距离一下子拉到两座城市那么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无奈又无力。 我不禁想起了乔若,当初她从我口中确认了何亚君要去美国念大学时的心情,应该跟我此时的感受差不多吧。这样一想,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要是没有她姐姐跟何叔叔的事,或许我还能找她聊一聊,相互安慰一下。只是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可能了。 好在我性格还算乐观,A大又是我超出预期考上的大学,我很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很快便喜欢上了气氛比高中更加活泼自由的大学生活。 同宿舍的另外三个人都很好相处,中文系的林想来自外省,性格内向友善,说话从来温言软语;个子高挑的祁知敏跟我一样从本省下面一个小城市考过来,她念外语系,学德语,个性略微有点儿强势,说话直接,不过跟我们交谈很少,因为她除了上课和晚上在寝室睡觉,基本所有时间都给了她同在A大念书的男友。剩下的一个人叫郑小青,家住在紧挨着瀚宁市的C市,跟我关系最是亲近。 我跟郑小青都是大大咧咧的人,从军训开始就厮混在一起,不到一个月,便成了同进同出、勾肩搭背的闺蜜。有朋友陪着,有爸妈一天一通电话关心着,还能不时跟何亚君在网上斗嘴,我逐渐有了归属感,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 我跟过去的同学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来瀚宁市之前,我申请了Q*Q号,把能加到的高中同学都加了一遍,但真正能说上话的也就那几个人。 左瀚很热络地建了一个酸辣粉五人组的Q*Q群,把我、蒋佳语、陆思婷和江铭都拉了进去,还扬言此群永不解散。 刚进大学时,我们几乎天天在群里描述各自的大学生活、各自所处的城市,吐槽食堂的饭菜、上课的无聊,讲不惯普通话的尴尬。左涵和蒋佳语最活跃,江铭的话则最少,就算回应,也是言简意赅。 头两个月,群里很热闹,渐渐地,消息就少了些,到后来,我基本看不到江铭在里面发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又跟陆思婷恋爱,自然更愿意待在现实世界里。 刚加他好友时,我看过他的空间,里面的内容乏善可陈,动态很少,全是转发的别人的日志,取的Q*Q昵称更是简单,不像左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寂寞沙洲冷”,直接用的他本人姓名。签名倒是有点儿不同寻常:when you believe(只要你相信),不过翻译过来也没什么耐人寻味的地方。总之,我能了解到的有关他的一切,都跟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相似:冷漠,却不失温暖。 郑小青跟我混熟之后,问过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没有否认,只是坚决不透露江铭的名字。 “是你高中同学?”得到肯定答案的郑小青兴致勃勃地追问。 “是呀,又高又帅学习又好的那种。”见多了大学里成双成对的情侣,我对爱情这个话题已经没了高中时的避讳心理。 郑小青越发起了好奇心:“那他现在在哪?你跟他表白了没有?” “就我这水平,还去跟人家表白?自取其辱吗?”我忍住一声叹息,耸耸肩,“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说,他有女朋友,他女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学,长得漂亮,学习也好。” 她倒没为我惋惜,扯一下我的运动服外套,嫌弃地撇撇嘴:“也是,你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叫你学我打扮一下自己吧,你又不肯,确实没男人会注意到你。”她见我要翻她白眼,换了笑容,“不过你别灰心,将来总会有人慧眼识珠相中你的。” 我哭笑不得,再一照镜子,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上了大学之后,我没能经历别的女同学外貌上的那种蜕变,除了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儿,能扎一个短短的马尾,人比以前瘦了一些之外,跟高中那会儿没多大区别,外形仍然普通地没存在感,顶多算不难看。 郑小青常常在我耳边念叨,叫我跟她一样,多买点好看的衣服和化妆品,捯饬捯饬自己,可是我实在提不起兴趣折腾。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没必要,我喜欢的人不在眼前,我花那么多时间打扮了给谁看呢?就算真用心打扮,我也不可能摇身一变变成美女,说不定还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平庸。 我没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没皮没脸地笑道:“你想太多了,我才不为这个灰心,我只是怕我打扮起来,会把你比下去。” 她十分不以为然:“有种你可以试试。” “……” “小晴,”她突然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你别告诉我你放弃自己的皮相是因为得不到那个男人。这可不行啊,他既然名草有主,你就别惦记了,这世界上优秀的男人多了去了,不止他一个,你不能因为一个不可能的人自暴自弃。你要真是这种想法,可得给我转变心态,女为悦己者容,把自己捯饬地光鲜亮丽,你会发现生活美好很多。” 我哑然,一是因为她用“男人”来形容江铭,让我听着别扭,二是因为她说中了我的一部分心事,我没法反驳。 她安抚地给了我一个拥抱:“看来真被我说中了。要不要我从追我的那些人当中选一个出来介绍给你,帮你治一治你不得要领的失恋?”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她:“你就别再我面前炫耀你追求者多了,你没看上的人,好意思甩给我?我才不稀罕。” 郑小青其实不算美女,也称不上多漂亮。她身高比我高一点儿,五官谈不上精致,但是搭配在一起看着很舒服,没什么侵略性,她外形上最大的出色之处在于她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和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再加上她很讲究穿衣打扮,妆画得又妥帖,在A大漂亮女孩众多的新闻专业虽然不够瞩目,但是在其他学院男孩子的眼中足够惊艳,追求她的人确实不少。 然而她对那些男孩子的追求视若无睹,说一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是荷尔蒙在作怪,对她的喜欢没多少真心,与其谈了之后再分手,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不比较好。 “在我断定他很爱我,并且下定决心跟我过一辈子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跟他恋爱的。” 她的恋爱观铿锵地让我无言以对。 大一上学期的圣诞节刚好赶上周六,上午我一觉睡到十点半才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到手机在枕头下面嗡嗡振个不停,拿起来一看,是蒋佳语打来的。 她听到我含糊的声音,似乎噎了一下:“你不会还再床上吧?” “怎么了?” 她咳嗽一声,罕见地忸怩起来:“没怎么……你先看Q*Q吧,我们Q*Q上说。” 我不明所以地打开Q*Q,蒋佳语连发了十几条消息给我,我一点开,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左涵昨晚跨越大半个上海特地去她学校陪她过平安夜,还跟她表白了,她受到惊吓,一晚上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涵才好。 “你喜欢左涵吗?”我直奔主题。 她回复得很慢,等我洗漱完了才收到她的信息:“不知道,可能有一点儿吧,说不清。” 我想到他们两个说话时不甘示弱地嫌弃对方的模样,不由捧着手机笑了:“既然你也‘有一点儿’喜欢他,那还纠结什么?答应他就行了。” “可是我一想到罗文皓,心里就没法安宁,总感觉欠了他什么。” 我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你不会还觉得他的事,你要负责任吧?佳语,事情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心里过不去,很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话。我要是没说的话,他也许还好好活着。” 知道罗文皓出事以来,蒋佳语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他或是他曾跟她表白的事,表现得很正常,我以为她已经逐渐放下,没再钻牛角尖了,就没有主动再去开导她。此时听她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她的心结并未解开。 “佳语,你千万别这么想,别把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事情跟你没一点关系,你不能因为他影响自己的生活,更没必要因为他,连谈恋爱都思前想后、犹豫不定,不然对左涵多不公平。” 提起左涵,她再度不好意思:“你真地觉得我跟左涵合适吗?我怎么觉得跟他做男女朋友,有点怪怪的?别的同学知道了会吓死吧。” “合不合适我说了不算呀。他都跟你挑明了,你要是对他也有感觉,就答应他。他除了话多了点儿,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据我观察,他应该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为了你追到上海,挺不容易的。” 她没再回我信息,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一时也没心思追问她打算怎么办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我跟郑小青两个人在。林想的书包不在桌上,大概是去图书馆自习了,祁知敏不用想,肯定是出去跟男友约会了。 我出去打了一瓶热水回来,去郑小青那儿讨吃的。她正戴着耳机在看电影,样子十分专注,我一连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抬眼看我。 “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大包吐司面包给我,坐下来继续看电影。 我囫囵吞枣吃完了四块吐司后,胃终于舒服了一点儿。 “你在看什么电影?”我把头凑到她电脑屏幕前,一边问,一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面包屑。 她眼睛紧盯屏幕:“《真爱之吻》,男主角特帅,眼睛太迷人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跟猪鼻子女孩下棋的男主角。敞开的西装外套里面,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白色T恤的圆领,造型毫无质感可言。搭在额头上的刘海和脸上没修理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更加颓废,但他的眼睛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干净澄澈,面对镜头时,仿佛只看着你一个人,确实很有魅力。 我的脑海中不期然闯出来一张脸,这张脸的主人有着同样轮廓分明的面孔、高挺的鼻梁和干净明亮的眼睛,不同之处在于,他从未给过我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的错觉。 “白晴!”郑小青一声惊呼拉回我的思绪,我回神,她在用纸巾擦我不小心落到她电脑键盘上的面包屑,擦掉之后再顺手扯一张纸巾给我。“邋遢成这样,你干脆去做野人得了。” 话音刚落,她的电脑滴滴叫了起来,有人在Q*Q上找她,我识相地缩回脑袋,回到自己座位上,灌了热水袋后,也打开电脑,准备看电影。 第40章 也祝你圣诞快乐 过了一小会儿,郑小青说中午她老乡请吃饭,叫我一块儿过去。 国庆假期开始之前,我被她拉着参加过一次她和她老乡们的聚餐,去之前很是忐忑,幸而大家并没拿我当异乡人看,一顿饭吃得很愉快。想到今天是圣诞节,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寝室未免凄凉,我便点头说好。 郑小青换衣服加化妆,用了半个多小时。出门前,她照例对我的素面朝天皱眉,我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装作没看到,乐呵呵地笑。 一路瞎聊着到了校门口,她的几个老乡已经等在那儿了,几个男生先夸了一番她漂亮的造型,学管理专业的柯然接着说道:“小青,白晴,我有一个在瀚宁大学上学的哥们儿待会儿也会过来,跟咱们一起吃饭,你们不介意吧?” 我纯粹是来蹭饭的,自然不会介意,郑小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场的另一个女老乡,笑咪咪地问:“你哥们儿长得帅吗?” 柯然一愣,憋着笑点头:“帅,可帅了。你有兴趣?” 他的表情明摆着在说反话,我跟郑小青的女老乡相视一笑,等着看郑小青的反应。 郑小青对我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说:“既然这么帅,那你待会儿撮合他跟我家小晴认识认识,小晴需要帅哥洗洗脑子。” “……”我哑然,意识到她在暗示我该忘记江铭,顿时后悔那天不该对她承认的。 柯然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缩着头站在一边的我,眉毛一抬,语带调侃:“行啊,没问题,刚好我那哥们儿目前单身。” 我暗暗白了郑小青一眼,嘿嘿讪笑:“你照顾好你们小青就行了,别管我,我对帅哥没兴趣,只负责蹭吃蹭喝。” 我们学校坐落在开发区内,离繁华的市区颇远,不过周围吃饭和娱乐的地方倒是应有尽有。柯然请客,带我们去了校门口一家口碑不错的小饭店,我们人比较多,要了二楼的大包厢,点菜间隙,柯然下楼领了他哥们儿进来。 “我哥们儿曹辉。”他对我跟郑小青眨眨眼,大笑,“够帅吧?” 我看着曹辉标准的大国字脸和一双像没睡醒似的小眼睛,默默吞了口口水,再一瞄郑小青,她正用手抚额,一副懒得多看的表情。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五官端正、身材修长的高个子男孩。看清他的长相,我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刘老师的儿子吴子健。 吴子健掩上门,微笑着迎接大家的打量,视线扫到我,也是一愣。 曹辉笑着搭上吴子健的肩膀:“这是我室友吴子健,我不忍心见他孤家寡人一个人过圣诞,就把他一起叫过来了。” 男孩子们齐声表示欢迎,柯然笑盈盈地看了看吴子健,目光一转,转到我身上,又迅速收回:“子健同学真是帅啊。” 吴子健礼貌地笑了笑,没接这句话。 柯然热情地叫大家挪椅子腾位置给新来的两个人坐,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吴子健被他按着坐在了我旁边。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得不跟他打一声招呼:“你好,没想到你也在瀚宁市。” 他浅浅一笑,少了高中时的腼腆、多了一份自信:“你好,不过我一直知道你在A大上学。” 我略微诧异,想到我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时跟刘老师说过,猜测应该是刘老师对他提过,便没有多问。 郑小青把我们的对话听了进去,也不嗑瓜子了,瞪着眼睛问我们:“你们俩认识啊。” 这一问,包厢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揽了过来,我尴尬地挠挠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 吴子健比我淡定许多,轻声解释:“我跟白晴算是高中同学吧,不过不在一个班,不是很熟。” 我忙不迭地点头:“对对,他妈妈是我的高中生物老师,高中时我们见过几面。” 柯然打趣道:“都是缘分呐,可以发展一下。” 我从来没当过这种场面的主角,脸不禁慢慢发烫。我偷偷瞥了一眼吴子健,他的笑容柔和,似乎根本把这种玩笑放在眼里,还低声安慰我:“都是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我但笑不语,郑小青轻轻撞一下我的胳膊,对我挤眉弄眼,我忽略她意味深长的笑容,龇牙咧嘴地瞪了回去。 好在接下来的聚餐十分热闹,没人再关注我跟吴子健“有缘”的事,让我着实轻松许多。 男孩子们凑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汽车、游戏、电影美女,说什么都能聊得热火朝天,再喝点酒,一番推杯换盏,马上就称兄道弟了。 吴子健一改往日留给我的内敛印象,不时也插话进去发表几句看法,笑容颇为明朗,在一帮侃侃而谈的男孩子中间,他端正的面孔和说话时不急不缓的沉稳气质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不过见识过江铭那种惊为天人的长相后,我对帅哥的免疫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至于对着吴子健发花痴,更不可能因为跟他坐在一起就脸红心跳。 我全程专注于吃,而且根本没有在异性面前扮淑女的自觉,大口吃肉,大口喝热饮,引来郑小青的白眼和吴子健略略好笑的目光也装作浑然不觉。 吃完饭,柯然他们几个男生说要找家网吧打游戏,吴子健婉拒了,说他没来过A大,想趁这个机会在A大转一转,他们也没勉强,笑闹着嘱咐他护送我们三个女孩子回学校。 起初我跟郑小青还有她老乡走在一起,吴子健稍微落后一点儿。路过学校超市,郑小青停下,拉着她老乡要往里走,我正准备跟进去,她拦住我:“我们进去买点东西,你陪你老同学去别的地方逛吧,他难得来一次,你总不能让他参观超市吧,多没诚意。” 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转个头,对吴子健笑道:“我们俩就不陪你逛了,让小晴陪你。”说完就往超市里走。 我哭笑不得,一想,觉得她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我跟吴子健算旧识,他既然来我们学校参观,我把他晾在一边的确不太妥当。 我带着吴子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有点儿没话找话地说:“你在新区这边上学吧?” “嗯。”他点了点头。 瀚宁大学是本省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很有名气,老校区在市中心,新校区跟A大只隔了一个人工湖,刚到瀚宁市那会儿,我没事跟郑小青去瀚宁大学参观过,过个桥走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近得不像话。 我继续没话找话:“我们两个的学校挨得很近,我之前去过你们学校,你们学校很新,不像我们学校,教学楼、宿舍什么的都很破旧。” “新是新,但没有历史感,还是你们A大有韵味,有大学的感觉。”他笑。 我也笑:“你们怎么分新区老区的啊?按照专业来分?” 他摇摇头:“大一大二在新区,大三大四、研究生和博士在老区。” “这么说你大三的时候要搬去老校区?” 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嗯,按理说是这样。” 这下我是真地心生羡慕了:“真好,市中心多热闹,不像我们,得一直在这荒郊野外待着,除了学习,做什么都不方便。老区离火车站也近吧?唉,学校附近的代售点竟然买不到学生票,之前国庆节回家,提前去火车站买票,从学校坐公交车过去,一来一回花了两个多小时。回家那一天更是恐怖,单从学校去火车站都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一个人,真是累得够呛。” 大概我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他有点无奈地附和道:“没办法,这边的大学基本都在郊区。” 这样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很快冷场,我指着我们专业上课经常去的两栋教学楼给他看过之后,就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跟他聊了。 吴子健突然问道:“你学新闻学是想毕业之后当记者吗?” 我略感意外,没想到刘老师连我学什么专业也告诉了他:“有这个打算。你呢?你学什么专业的?” “车辆工程。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好像说过,”他侧头看了看我,忍俊不禁,“看来今天中午的饭菜很合你的口味。” 他的幽默感再一次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我大笑:“被我的吃相吓到了吧?没办法,谁叫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来到瀚宁市后,我瘦了一圈,难得有人请客吃大鱼大肉,我可不得使劲吃。” “你的确瘦了很多。”他轻声说道,眼睛微微含笑,注视着我。 听到这话,我不觉有点儿心花怒放,天知道,我以前连做梦都想听到别人说我瘦了:“这话我爱听,我上高中那会儿满脸肥肉,苦恼死了,现在总算能听到人夸我瘦了,真开心,哈哈。” “我记得你以前不胖啊。” 明知道他在说客套话,我还是止不住地开心。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脚下的鹅卵石小路凹凸不平,我只顾着笑,一时没注意脚下,冷不防突然往旁边崴了一下脚,还没来得及惊叫,吴子健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手臂:“小心。” 我在他的搀扶下稳住身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 “脚没扭到吧?”他声音关切地问。 我动了动脚腕,摇头:“没有,谢谢你。” “不客气,”他松开手,体贴地绕到我另一边站着,“你走里边,安全些。”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湖也快逛完了,他仍然没有提要回他自己学校,我只好找一张石凳,叫他一起坐下。 我想了想,迟疑着问:“刘老师的病恢复得怎么样了?我之前给她发短信,怕她多想,没敢问她。她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他抿了抿嘴,双眼凝视着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白晴,其实……我妈已经去世了。”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可是我中秋节那天还给她发过短信,她状态很好啊。” 他苦笑:“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那些短信......是我回给你的。我妈妈在我们去年寒假刚开始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子健的笑变得更加苦涩,眼神里流露出哀伤:“那几天她反复对我们说,她死后,除了家人和朋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去世的事,她担心你们知道后会影响情绪,学校里只有少数几个老师清楚她的情况,都瞒得很紧。” 我的心跟着一恸,回忆起她曾经给我们上课时的严肃模样和最后一堂课结束时,她用抹布一下一下擦干净讲台的身影,眼眶忍不住地湿润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他长叹一口气,转头看着我,抱歉地解释,“白晴,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后来给我妈发的短信,都是我回的,没跟你说实话,我很抱歉。” “不不,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我仍是没法儿相信这个事实,一想到我一直以为还活着的那个人实际上早就不在了,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我蓦地又想起了罗文皓,不到一年的时间,身边有两个人接连离世,念及至此,我不能不感到遗憾和怅惘,生命原来这般脆弱,一场病、一个灰暗的念头就能轻易夺走它。 吴子健察觉到我情绪低落,反过来安慰我:“白晴,你别难过,我妈走的时候很平静,没受太大罪。感谢你一直关心我妈妈,逢年过节都发短信问候她,我相信她要是还活着的话,肯定很高兴你没有忘记她。” 我自知没有理由在失去母亲的他面前发泄悲伤,克制住心中涌动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 我们在湖边待到将近四点才起身离开,他把我送到寝室楼下,问我要了我的Q*Q号后,一个人回去了。 我回到寝室,郑小青摘下耳机,跟在我身后,连珠炮似地问:“你们俩都去了哪里?聊了什么?他回学校了吗?” 我提不起兴致回应她的八卦,敷衍地摆摆手:“没聊什么,就在学校随便逛了逛。” 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看出我不对劲,忙摸摸我的额头:“你不会是在外面吹风吹感冒了吧?” “没有,”我用手揉一下酸涩的眼角,“吴子健妈妈是我的高中生物老师,我刚刚听他说他妈妈去世了,心里有些难过。” 郑小青摸摸我的头,把她的椅子拖到我身边,又把她的热水袋塞到我怀里:“没事,小晴,有我呢,你要想哭就哭吧,我陪你,反正现在宿舍没别人。” 经她这么一弄,我反而哭不出来了。她回去继续看电影之后,我想了想,编辑了一条圣诞节的祝福短信给左涵、蒋佳语、陆思婷和许久没有消息的江铭各发了一条,然后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的回复。 他们的短信陆续到来,我盯着回复最晚的江铭发给我的信息,久久没有眨眼。 “谢谢,也祝你圣诞快乐。” 这句毫无亲昵之意的话语瞬间抚平了我不安定的心绪,我放下手机,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下来。 第41章 留存在记忆里的不止美好 星期四晚上,也就是元旦假期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吴子健的Q*Q好友添加申请。 我同意之后,他的消息随之发了过来。 “没回家吧?” “没有。” 他发了个笑脸给我:“我猜也是,只有三天假,时间都耗费在路上了,回家不划算。” “是啊,你也没回去吧。” “没有,马上就期末考试了,放寒假了再回去。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1月16号,你呢?” “比你们早一天。你坐火车回去吧?火车票买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去买。瀚宁市到麻十市的火车人少,不着急。” “我也准备坐火车回去。” 我有点儿词穷了,捧着手机不知道怎么把对话接下去,只敲了个“嗯”字过去。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我拿起笔,继续一边在《新闻学概论》上划线做笔记,一边默背可能会考到的知识点。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林想带着惊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快看快看,外面下雪了!可漂亮了。” 我跟才回宿舍的祁知敏的床铺在靠窗位置,听到她的惊呼,我们俩连忙起身拉开窗帘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真地下雪了。 寝室内的灯光流泻出来,柔软地洒在阳台上,笼罩住护栏外一小块朦胧的区域,雪花从望不到尽头的天空坠落下来,在暗明交织中起舞、纠缠、落定,护栏上很快积了一层薄雪,伸手一抹,寒意窜过指尖直触心底。 林想难得兴奋地满脸通红:“太漂亮了,明天学校肯定银装素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雪,真好看。” 她也不怕冷,趴在护栏上,伸手去接,高兴地大呼小叫。祁知敏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你们那儿不下雪吗?” “不下,我们家太南方了,从来没下过雪,我一直梦想着能亲眼见到雪景,太美了!” 她把落在手中的雪花捏成一个小团,拿到嘴边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马上又蹙眉吐掉,哆嗦着嘴说:“好冷好冷。” 我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笑:“我小时候一到下雪天就激动得不得了,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那会儿雪下的厚,还能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玩儿,不过后来,雪一年比一年下得小,很少能看到人堆雪人,雪球也滚不起来了,只能打打雪仗过瘾。” “那也比没有的好,羡慕你们。”林想眼睛发着光,开始在护栏上写字,对雪的喜爱完全冲散了她平时的矜持。 我转头看了看默然不语的祁知敏,她双臂抱胸,抬着下巴,对着远方微微出神,神态宁静平和,没有了平常略微高傲的模样。 我的心也沉静下来,想起了人生中靠自己的努力堆起的第一个雪人,当然,还有跟我一起堆起那个雪人的何亚君。 犹记得当时我还是一个整天黏着他、他不理我我就大哭的小女孩。磨不过我的哭喊,也扛不过他爸妈的责备,他收敛了对我的嫌弃,带着我呼朋唤友。他的情绪转换地让人惊奇,前一秒恨不得我滚的远远的,下一秒又跟护犊子似的护着我,有小孩子欺负我,他就挡在我前面,扬起小拳头说要帮我报仇。他笑起来时脸上有阳光般的明媚,沉下脸时眼神却沉甸甸的都是狠戾,往往不用真动手,别人就被吓跑了。 然而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美好的时光总是存留在记忆中,如今的他独自一人远在美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他父亲,可是一想到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有关婚姻和爱情的看法,我就感到一阵心疼。他仍然在受伤害,或者说,他父母的婚姻带给他的伤害会一直影响他。如果没有何叔叔的那些事情,他或许还是那个笑容暖煦如太阳的男孩。 我想起已经快一个月没跟何亚君联系过,回到寝室,拿起手机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问他这阵子在做什么,过年回不回家。 我等着他的回复,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有消息进来,我打开一看,却是吴子健发来的。 “白晴,外面下雪了。” “看到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回:“你明天有没有事?” “没有,不过应该会去图书馆自习。” “要不要来我们学校吃午饭?” 我看着这句话,愣了愣,他的信息接着又来了一条:“我们学校最近新开了一个食堂,卖的东西很多,味道不错,你要是吃腻了你们食堂,可以过来尝尝。” 我怔了怔,禁不住为圣诞节那天在他面前大吃特吃的豪迈相感到有点儿汗颜。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补充道:“你放心,我们食堂的东西份量不大,你应该能吃完的。” 我再度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这是在帮我“解围”之后,哭笑不得。 我快速按着键盘:“好啊,那我明天上午十一点半到你们学校。” “好的,到时候我到门口接你。对了,把你的学生证也带过来。” 带学生证吃饭还能打折?想到A大食堂寡淡到让人想吐的饭菜,我不由更加羡慕瀚宁大学的学生了。果然学习成绩优秀的人得到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何亚君的信息第二天早上才到,长长的一串。 “这段时间放假,不在学校,跟朋友自驾游来纽约玩儿了,今年过年没时间回国,发信息给我是想我了吗?应该不是吧,过两天回费城了,找时间跟你视频,记得打扮地漂亮点儿。” 我“切”一声,飞快回复他:“瞧你那得瑟的样子,纽约有什么了不起?才去了半年就被资本主义腐蚀了,还做梦我会想你,异想天开!想跟我视频可是得提前一礼拜预约的,两天可排不上你。” 我等着他回敬我,等了半天,他轻飘飘来了一句“呵呵,先不聊了”。 “还跟我呵呵?呵呵你大爷。”我愤愤地回道。 “你大爷要去玩了。” “!!!” 后来不管我发什么去怼他,他都没理我。 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哪怕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居多,可是心里到底还是关心对方的,现在隔了一个太平洋,昼夜颠倒,只能通过网络了解一点儿他的近况,还真是不太习惯。 不过,知道他过得开心顺遂,我这点儿失落也就不值一提了。 郑小青回家了,我不得不一个人背着书包去图书馆自习。 雪已经停了,阳光异常灿烂,银装素裹之下,校园里的每一处都闪闪发光,晶莹得宛如幻境。这场雪来得迅猛,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就淹没脚踝了,远远近近的脚印向四面八方散射,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衬得周围更加寂静。 我低着头专心聆听积雪被碾压发出来的呜咽声,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吴子健修长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怎么来了?”我来不及掩饰惊讶,脱口而出。 他淡定地笑:“曹辉过来找他同学,叫我陪他一起,我想着反正你中午也要去我们学校,不如过来跟你一起自习,中午刚好接你一块儿过去。” 我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人顿时清醒了:“那好,我带你去图书馆。” 自习室扑面而来的暖气舒适得让人短叹,平时这里座无虚席,人满为患,早上稍微来的晚一点儿就别指望能找到座位,今天学校放假,空位倒是有很多,自习室也显得空空荡荡。 我们找了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比起我的邋遢,吴子健讲究许多,拿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桌面,才叫我把书本放在上面。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一声“谢谢”,集中注意力,开始看书。 我这人没什么大优点,就是跟学霸一起学习的时候,效率会出奇地高。吴子健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丁点儿杂音,安静地像不在这儿似的。 不知不觉学到了十一点,我放下笔,两手往两边舒展,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抬头看到眉梢含笑注视着我的吴子健,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面还坐着一个不算熟悉的老同学。 我咳了咳,轻声问:“是不是该出发了?” 他点点头,明亮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润柔和,让人颇感亲切。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欣赏沿路的雪景,很快就到了瀚宁大学。到他口中那家新开的食堂,我拿出钱包和学生证,他回头一看,忍俊不禁:“你到我学校,我怎么可能让你出钱?收回去吧,我请你。” 在一起待了一上午,多少算是有了一点儿朋友的交情,我没有坚持一定要自己付钱,把钱包塞进书包,只留下学生证:“用学生证吃饭能打折吧?给你,我去占座。” 他看了看绿色的学生证,又看了看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怪我昨晚没说清楚,我叫你带学生证,是买火车票用的,不是用来吃食堂打折的。” 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他带着我在各个窗口转,解释道:“我过几天要去市区办点事,刚好可以顺路去火车站买票,叫你带学生证,是想帮你买票,免得你特意去一趟,浪费时间。你的火车票优惠次数没用完吧?” 我没想到他让我带学生证的用途是这个,一时哑然,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样子挺蠢的,失笑道:“我还以为这新开的食堂能拿学生证优惠,猪脑子一个。” “怪我昨晚少说了一句。”他抽走我的学生证,侧目对我说,“你要是放心我的话,我就帮你买了,16号的票,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能免去一番折腾,还能有认识的人陪着一起坐火车,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谢谢你。” “不客气。” 新开的食堂很干净,吃的东西花样繁多,我们两人各点了一份牛肉砂锅吃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别人的东西总是比自己的好,刚喝了一口汤,我就被砂锅浓浓的香味收服了,断定A大不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完以后,吴子健带我在他学校散了会儿步,路上碰到他好几个同学,看到我,都笑得贼兮兮的,我知道自己被人误会了,想出来解释,又觉得突兀。 吴子健似乎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看了我一眼后,坦然地跟他们介绍我:“这是我高中同学白晴,来我们学校参观。” 诚恳的态度和说明反而让人打消了猜测和揣摩。我对他游刃有余的处事风格暗暗生羡,想到高二时去他家看望刘老师时他当时拘谨的模样,不禁恍然。 我悄悄打量他。他大概长高了一些,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了,穿着式样普通的深蓝色羽绒服和黑色运动裤,头发剪得很短,五官跟过去没什么区别,以前的黑框眼镜换成了银边全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成熟,不过最大的变化在于他的神态和气度,沉稳、淡然,好像没什么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 他的这种改变应该跟刘老师的病逝不无关联,母亲离开,他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坚强,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长大,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大人,用处变不惊来面对生活中的所有变化和麻烦,用云淡风轻的外表包裹自己的心。 这样想着的时候,江铭两个字竟然又从我的记忆中窜出来,记忆里的他有着类似的波澜不惊的神情。已经半年没见过面了,他还跟从前一样吗?跟陆思婷恋爱的他是不是有了许多改变?他的笑容是不是多了一些?此时此刻,他正在做什么?在跟陆思婷约会吗?还是在教室或者图书馆学习? 一双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还好吧?” 我猛然清醒过来,吴子健担忧的面孔骤然在眼前放大,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江铭。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重重沉下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要把我的眼泪逼出来的力度。我突然有呼吸不畅的感觉,只想离开这里,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口喘气。 我怕自己会在吴子健面前失态,勉力向上提一下嘴角,哑声说:“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我学校还有事,得走了。再见。” 第42章 称职的电灯泡 我忍着胸口时重时轻的酸涩感,迷迷糊糊走出瀚宁大学的某个大门后,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找准回A大的路。 我说不清楚我想干什么,也说不清楚我脑袋里是什么想法,就那么迎着寒风往A大的方向走。我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把手插进衣兜里取暖,双手暴露在空气中,很快被冻得僵硬发痛。 阳光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安静地照下来,行道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的脑袋被砸了好几下,雪水顺着后颈流到背上,冰得我想哭。人行道上结了一层薄冰,我害怕滑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步,书包在肩上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后背,似乎很不满意我慢吞吞的动作。 好不容易走到人工湖上的那座大桥,我的脸已经被风吹得麻木。举目四望,桥面上只有寥寥数人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往桥两头移动,身后跟着一串长长的脚印,仿佛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接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很孤独。 我停下脚步,对着碧蓝的湖面远眺,视野内泛起银色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湖边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乔木安静矗立着,还未融化的冰雪覆盖在枝头上,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整个世界显得异样静谧,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狠狠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冷彻心扉的感觉终于让我的理智恢复了一些,平静下来之后,我既为自己在吴子健面前的不礼貌行为感到歉疚,又为自己忽然想念江铭而懊恼。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放下对他的感情呢?难不成真得像郑小青提议的那样,找个别的帅哥洗洗脑子才行? 我没有答案,对自己的执着和愚蠢完全无计可施。 接下来几天,吴子健没有找我,我为了再一次把江铭驱逐出大脑,采用了高中时用的老办法——埋头苦学。 郑小青连着几天陪我起早贪黑之后,有些受不了了,再一个周五晚上,从图书馆回到寝室后,她问我:“白晴,你这是打算冲击奖学金吗?” 我摇头,我对奖学金的确有兴趣,可我有自知之明,自己能考上A大已经算是老天眷顾,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做学霸的天赋,进了A大新闻系之后,我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普通。A大不缺勤奋的学生,新闻系比我学习优秀的人更是比比皆是,我不认为把高中的学习方法带到这里能让我成为尖子生,早就放弃争取奖学金了。 “那你这几天是怎么了?中邪了?” “没怎么,”我当然没法对她说出我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就是希望到时候成绩出来了能好看一点儿。” 她狐疑地盯着我看,刚张开嘴,我留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我忙不迭地爬上梯子把手机拿下来,是吴子健打来的。 郑小青也看到了,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我避开她的视线,按下接听键。 “白晴,火车票我买好了,你最近不需要用到学生证吧?” “不用,谢谢你帮我买票。” 他笑道:“不客气,既然你不用学生证,那回家那天我再给你。” 郑小青靠在梯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打电话,我瞪了她一眼,她笑眯眯地耸耸肩,无视我的抗议。 “嗯,总之谢谢你,帮我省了不少时间。” “别再说谢谢了,”他的声音蕴含着一丝无奈,“这几天很忙吗?我白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快考试了,我天天在图书馆自习,怕分散注意力,手机丢在宿舍的,不好意思啊。” “原来如此,那我不打扰你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后,郑小青挑着眉问我:“你跟你那个老乡聊得挺愉快的嘛,叫什么来着?吴子健,是吧?” 祁知敏闻言,从床上探出脑袋:“白晴有情况啦?” 我抚额:“没有,你别听小青胡扯,就是一个高中同学。” “那你这个高中同学帮你买了什么票?电影票?”郑小青好笑。 “不是,火车票,他刚好去火车站附近办事,顺便帮我买一张票,马上不是要放寒假了嘛。” 郑小青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今年跟他一起回家?” 我哭笑不得:“不是一起回家,是一起回麻十市,请注意你的用词,不要误导人。” 郑小青自顾自地说:“我看他对你的想法不简单,肯定是打算采取一点一滴渗透的方式来追你,让你慢慢习惯他的照顾,离不开他,再感动到以身相许。” 我对她的推理能力无言以对,祁知敏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那男生长什么样啊?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眼见郑小青准备回答她,我连忙“嘘”了一声,指一下林想的床:“别说话了,林想都睡着了。知敏,你赶快睡觉吧。小青,别想东想西了,赶紧洗洗睡了。” 她们两个看了看发出轻微鼾声的林想,这才闭上嘴,放过了对我的盘问。 考试周一晃而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不少同学当天就出发往家赶,我们寝室的林想和郑小青吃了晚饭后,也兴冲冲地回家了,临走时,郑小青肉麻兮兮地抱住我,在我耳边叮嘱:“白晴,明天保护好自己。”声音阴阳怪气的。 等我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她早拖着行李箱溜了。 我并不觉得吴子健对我有企图,如果高中时的吴子健突然邀请我一起吃午饭,还帮我买火车票,我可能会多想,毕竟那时的他看上去不怎么擅长与人交流。然而现在的他不一样了,他帮我的忙,我除了感觉到他对待朋友的温暖之外,并没有其他旖旎想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给刘老师发的那些短信,才是他对我表现出善意的最重要的原因。 第二天,吴子健早早来了A大,跟我一起挤公交车去火车站,回麻十市的路上,我起初有点担心他会提及我那天在他学校突然的反常,跟他说话时不免有几分警惕,好在他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而且很会掌握与人交谈的程度,我很快放松下来,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再枯燥乏味到让人难以忍受。 到家的头几天,我几乎天天被大鱼大肉伺候着,尖下去的下巴以一个十分明显的速度重新变得圆润,我对着镜子欲哭无泪,发誓下一顿一定控制饭量,只吃素,可是每每上了饭桌,就力不从心、身不由己了。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在Q*Q上跟蒋佳语抱怨,她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别放在心上,你就算真瘦下来,也不见得就能成美女,咱们都是凡人,还是接受现实比较好。” “……”好吧,我没法反驳她说出来的事实。 想到她至今都没告诉我她跟左涵的后续,我不禁有点儿好奇:“佳语,你跟左涵在一起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确定我对他的感觉算不算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清不楚地答应他,我怕以后分开了,就做不成朋友了。” 我默然。 “所以我跟他说了,暂时还是先做朋友。” “那他什么反应?” “应该有点儿失落吧,不过目前我们还是老样子,没事聊聊天,挺自在的。” “那就好。” 过了两分钟,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刚刚左涵给我打电话了,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思婷和江铭也来,你有时间吗?” 乍然从她嘴里听到江铭的名字,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怔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回答她:“有的。” “那好,我们待会儿在群里说,你晚上早点儿过来。” 我放下手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各种念头肆意游走,却没有一个是让人轻松的。 我想见到江铭,我又害怕见到江铭。这种矛盾的心理我并不陌生,然而习惯了不代表我已经麻木,它每一次出现,都能精准地戳中我心中不能被触碰的那一块,反复折磨我。我比谁都清楚,只要我继续喜欢江铭,这种感觉将会一直存在下去。 原来暗恋一个人,是没法儿顺其自然的。我曾经以为我做到过,现在想来,那只是因为他待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挑来挑去,吃饭的地方最后定在了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去的那家火锅店。我故意在家里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出门,推开包厢门时,看到许久不见的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得努力扬起嘴角眯着眼睛,才能让自己笑得开怀,表现出久别重逢的激动。 左涵眉毛一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可以呀,白晴,女大十八变。头发长了,人也瘦了好多,从假小子变成了真女人。” 我垮下肩膀,语气颇幽怨地说:“没办法,谁叫我穷,总是饿肚子,不瘦才怪。” 蒋佳语忍着笑,扯了扯我的小马尾,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确瘦了,脸小了,小肚子也没有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脸:“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像根竹竿。” 左涵冷不防怪叫一声:“我知道了,白晴,你减肥是因为谈恋爱了吧?” 我顾及江铭在一边看着,没有翻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真肤浅,女为悦己者容,我瘦了让自己开心不行呀。” 我没再理他,坐到蒋佳语身边,瞎聊着点完菜之后,我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圆桌另一侧的陆思婷和江铭。 江铭跟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出入,英俊的面孔散发着笑意,眼睛因为灯光的关系,变得深邃了一些,握着铅笔的手手指修长,煞是好看。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每一次他帮我讲题,笔尖在纸上滑过的线条都会牵动我的心不规律地跳动。 坐他旁边的陆思婷算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变化最大的一个。她化了妆,头发也烫卷了,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衬得巴掌大的鹅蛋脸越发精致,十分有女人味。 我再满心酸楚,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无论是过去还是此刻,她跟江铭无疑都是极般配的,般配到......没有人能站在他们中间。 “你是不是喜欢思婷啊?” 耳边传来蒋佳语低低的笑声,把我从短暂的迷失状态中拉了回来。我收回视线,尴尬地摸了摸耳垂:“哪有。” 蒋佳语大笑:“那你干嘛直勾勾盯着思婷看?还用那么饥渴的眼神?” 陆思婷茫然地抬起眼帘,江铭看着我,有点儿不明所以。 我越发不自在了,索性承认:“对啊,思婷变漂亮了,我多看她几眼怎么了?你要是能跟思婷一样漂亮,我也可以看你啊,关键你没她漂亮。” 陆思婷闻言,莞尔一笑:“你们俩别开我玩笑了。”眼神中分明是喜悦的。 尽管江铭的一言一行和陆思婷为他夹菜时流露出来的甜蜜不时会扰乱我的心神,但是能跟好友重聚,我还是开心的。 跟高考结束那天晚上的聚餐不同,这顿火锅吃得我略有一点儿凄凉,江铭和陆思婷自不必多说,左涵和蒋佳语俨然也有了情侣姿态,至少左涵对蒋佳语百般照顾,显然在以她的准男友身份自居。 江铭看着蒋佳语盘子里烫好的堆成小山一样的肥牛卷,戏谑地问:“佳语,左涵在上海没有喜新厌旧吗?” 蒋佳语抽了抽嘴角:“……不太清楚。” 左涵不满意她的回答:“佳语,你怎么能不清楚呢?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从来没有变过。”他瞪一眼看热闹的江铭,“你别挑拨离间,影响我跟佳语感情。” 蒋佳语翻了个白眼,有点儿恼羞成怒:“行了啊,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陆思婷扑哧一笑,我见蒋佳语脸颊泛红,隐隐透着不悦,于是故作不满地对左涵哼一声:“你们几个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也太不够哥们儿了吧。再这样,以后聚餐我可不来了。” 左涵呆了一下,意识到我在帮蒋佳语解围,热络地舀了一个虾丸到我碗里,赔笑道:“来来来,我们不刺激你了。吃个丸子消消气。” 拖拖拉拉吃完饭,走出火锅店,已经八点多了。蒋佳语接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走到一盏路灯下接听,等她的间隙,左涵问我们是要去唱歌还是要看电影,陆思婷看了看江铭,摇头:“不了,我跟江铭想去超市买点东西,早点回家。” 左涵眨眼睛,玩味地笑了:“想甩开我们单独约会直说,找啥借口?我们又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他往我的方向努努下巴,“白晴,是吧?” 我当然只能附和:“是啊,我们都是称职的电灯泡,该发光的时候发光,该熄灭的时候绝不含糊。” 江铭十分淡定,陆思婷却羞怯了:“别逗我们了,我们真地要去超市。” “好了,”江铭长手一挥,搂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怀里,“听他们扯干嘛?走吧。” 我魔怔般地注视着他们两个牵手离开的背影,刻意忽略的疼痛卷土重来,又准备兴风作浪了。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路灯下的左涵频频朝我使眼色,我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才领悟到他的意思。 蒋佳语打完电话,我识相对她说:“佳语,我妈给我发短信,说她在买衣服,叫我过去帮她参考,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你们去玩儿吧。” 蒋佳语不疑有他,钻进左涵拦停的一辆出租车里,关门前,对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走吧走吧,改天见。”我挥手,等出租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车流中,我敛去嘴角的笑,转而凝视江铭和陆思婷离开的方向,直到眼睛模糊,才转身往家走。 第43章 爱情里没有配角 临去学校的前一天下午,我从秦阿姨家出来,正准备回自己家,手机响了,是一串来自广州的陌生号码。 我疑惑地接听,那边先短暂停滞了一下,才开口:“白晴,我是乔若。” 我也呆了一下,笑道:“是你啊,好久没见了。” “你还在放假吗?有没有回学校?” 我一边开门进屋,一边回答:“还没有,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有些迟疑:“我想找你谈谈,方便吗?” 我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她要找我谈她姐姐的事,也许她想拜托我转达歉意,也许她想为她姐姐辩解,也许她只是单纯想找我感慨、排解她的爱而不得的无奈和痛苦,然而无论哪个目的,我都不想答应,也没觉得自己是她该倾诉的对象。想到秦阿姨略微清瘦的面孔和眼角加深的皱纹,我没法儿不讨厌她姐姐。 她显然感觉到我的抗拒,苦笑一下:“我知道我姐姐的行为在你们看来十恶不赦,应该去浸猪笼。我不为她辩解,她确实做错了,可我跟她不一样,我从来不希望那些事情发生,说到底,那些错不该我来承担啊,你们为什么要连带着我一起厌恶呢?” 我听着她隐忍的低泣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做空洞的安慰:“既然你知道自己没错,那就放下吧,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想放下,可是我做不到,”她的声音沙哑,语调慢慢恢复平静,“白晴,事情发生了,我说再多都没有用了。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也会讨厌自己。很抱歉,我刚才没控制好情绪。” 我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实在不忍心见她背负罪责或者忏悔度日,只得答应见面,尽管我并不清楚我能帮到她什么。 见面地点约在河畔公园旁边的一间不起眼的咖啡馆,我推开玻璃门进去的时候,乔若正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一张圆桌旁,一手摩挲着手机,一手托腮凝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早春的阳光透过浅紫色玻璃窗照进来,将她脸上的线条晕染成一团若隐若现的模糊。 我向她走过去,一边迅速观察她。她剪了短发,人比过去瘦了一些,脸颊略略凹陷下去,眼神透着颓然,不复半年前的活泼和灵动,穿的黑色紧身毛衣让她看起来更弱小无助。看到我,她眼睛一亮,又有点儿不知所措,站起来,微微笑道:“白晴,你变漂亮了。” 我并没把这句赞美的话当真,故作一脸狡黠:“你要是说我瘦了,我估计我会更高兴。” 这个小玩笑多少缓解了她的不自然,当然,也缓解了我的不自然。 “你确实瘦了好多,跟从前的感觉不大一样了,”等我坐下之后,她才重新坐下,“你想喝什么咖啡?” 系着橙色围裙的男服务员面带微笑在我们旁边等着,我不好意思让他久等,而且我对咖啡并没有特别的喜好,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了事。 “我也来一杯卡布奇诺,谢谢。”乔若等服务员走了,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感慨道,“毕业后还能跟老同学见面,这感觉真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问:“你是在广州上大学吧?什么时候过去?” 她点点头:“下个星期。你呢?瀚宁市怎么样?” “挺好的,离家近,就是东西不怎么好吃,比较适合想减肥的人去。” “怪不得你瘦了这么多。”她定定望着我,“白晴,可能你不知道,但是......你一直是我很羡慕的女生。”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说羡慕我,不禁哑然。 她解释道:“我羡慕你,是因为你很勤奋,很努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你活得坦荡。” 收到这样高的评价,我没法儿不诧异:“你是指我考上A大的事吧?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意外。” 她摇头:“我从来不觉得成绩能代表什么,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总会有高有低。我指的是你没有阴霾的性格。” 没有阴霾的性格?这种描述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但我能感觉到她说这话时的真诚。 服务生将咖啡端了上来,我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让我眉头一皱,抬起眼帘看向乔若,她的眉头也深深皱着。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们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专心品尝咖啡,又好像都无话可说。就在我以为这次见面会一直这样不冷不热,直到结束时,听到乔若轻声念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只见她的手掌朝下,正缓缓往我这边推过来,几秒钟后,犹豫着抬起。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边角卷曲的照片:“这张照片......还给你。” 我盯着照片上木乃伊一样的自己,好半天缓不过神:“是你拿走的?” 她略微尴尬:“我当时脑子一热,才会撕下这张照片。当时害你被张耀他们笑话,我很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却没有合适的时机。” 我拿起这张遗失的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为我加油的那几个人的面孔,虽然小,但是并不难辨认。 我直直注视着乔若,问:“你是因为亚君和你都在上面,才会撕下来的吧?” 她轻轻怔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张照片带给我的不止惊讶和唏嘘,还有同样拿走照片最后却自杀离世的罗文皓的绝望。我克制住情绪的波动,哑声说:“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当时刘老师生病,你们说要去看她,那天我们俩一起出的学校,我问你刘老师家在哪儿,你让我看你的笔记本,那上面……有亚君的名字。” 她有些茫然,看得出正努力在脑袋里搜寻我说的这段记忆,几秒钟过后,她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次啊。”然后笑了,“单凭一个名字,你就能看出来我喜欢他?” “也不算,只不过看到那个名字,再联想你之前说的某些话,我觉得应该不会错。女孩子多少都有一点儿直觉,尤其在感情这件事上,尤其敏感一些。” 她并不慌张,一直端着的肩膀反而放松下来:“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解释偷你照片的事,这下不用绞尽脑汁了。原来我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早就被人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我隐藏地很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又说:“我太蠢了。喜欢一个人,总会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能把人出卖,哪需要大张旗鼓地四处宣扬?” 我没法反驳她的理论。或许每个暗恋别人的女孩都是这样想的。我曾经也以为我喜欢江铭的事会一辈子烂在我肚子里,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可是何亚君轻轻松松就戳破了我的伪装。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乔若的声音带着一丝失落,平静地说,“知道我喜欢何亚君,你还愿意来见我,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我呆住,连忙否认:“我跟亚君只是朋友,或者说兄妹吧,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可我亲眼见过你们手牵手啊。” “乔若,我跟亚君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拿我当讨人嫌的妹妹看待,我们没有男女之情。” 她所谓的“证据”让我一下子想起高三元旦节那一天中午发生的事,不由一阵恍惚,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我认识到成人世界里丑陋不堪的一面,意识到幸福的背后不一定也是幸福,也许还有痛苦的眼泪和耻辱的背叛。 乔若显然也记起那一天的场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很可恶,是不是?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是没资格要求你解释和说明的。我在何亚君过去的人生中,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他从没注意过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姐姐,他可能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跟主角有对手戏的才能称得上配角,而爱情的世界里只有主角,所以你连配角都算不上。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同时联想到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跟乔若其实是一样的: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做自己的梦,假装自己是这场梦的主角,别人现实世界里的配角。然而两个人的爱情中,哪里容得下配角的存在? “何亚君在美国过得好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乔若先开了口,打破我们各自沉浸其中的静默。 我想到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何亚君在视频里意气风发的模样,笑道:“挺好的。” 她垂下眼睛,手指抚摸着咖啡杯杯沿:“他是不是一次也没提过我?” 我知道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可我没法儿在这件事上撒谎,模棱两可地回答:“我不太记得清了,他去美国之后,我们联系地不多,毕竟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摆在那里,不方便。” 她沉吟,向上牵动一下嘴角,又无力地耷拉下去:“他不可能提到我,我知道。我姐姐的孩子出生以后,我就知道,我的爱情彻底死了,谁也救不活了。即使心里明白,我还是不甘心,凭什么要我也承担那些罪名?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可是做错事的人是你的至亲之人。你能逃开那些错误,理直气壮地宣称你没犯错,却逃不开跟至亲之人的血缘关系。在大部分人眼中,你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看,她就是那个小三的妹妹”,他们会这样形容你,而不是说,“看,她是乔若。” 我默默地想,没有接话。 “我抱着一丝侥幸,以为何亚君仍然不会迁怒于我。”她嘴角挂着凉凉的笑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去年主动联系过他,通过N个人辗转要到他的Q*Q号,不敢用自己的名字,谎称是跟他同一届的某个同学,用了一个胡诌的姓名骗他,让他同意添加我。我本来打算用一个假身份跟他说话,赢取他的信任,让他一点点了解我,进而......喜欢上我。”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很可笑,是不是?本来我能成功的,至少我没坦白之前,他是拿我当朋友的。”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太充足的缘故,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声音却充满苦涩,“那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说我从来没出过国,很向往国外的风景,他就很认真地拍了一张特拉华河的照片给我看,给我介绍费城是什么样的,哪儿哪儿有什么,他甚至说,将来我若是有机会去美国,他又刚好在那儿的时候,可以做我的导游。很美好,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是什么样的,然而看着她犹如沉浸在梦境之中的向往神情,我不得不感到疼惜,或者说,同情。这一刻,我猛然想起曾经的自己,犯傻的不是她一个人,我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怜悯她呢? 她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乔若......” 她蓦然扭过脸,紧咬住嘴唇,良久,才转回头,眼睛里隐含着泪光。 “我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早晚会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欺骗了他,我不敢想象那时他会怎么样,我不想伤害他,所以我坦白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我以为他不会怪我。” 她渐渐有些语无伦次了,抱着咖啡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我只好用双手覆盖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温暖,让她平静下来。 她的手终于不再发抖了,声音却在发颤:“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滚。然后把我删除,没有一丁点儿迟疑和留恋。” 这一番回忆耗尽了她的心神,说完这句话后,她将视线转向窗外,不再作声。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只能陪她一起保持缄默。 跟乔若分别后,我把照片带回家,盯着上面江铭略微被虚化的脸,发呆许久,才再一次接受现实: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不想像乔若一样,把这张照片看成是自己跟某个人的合照,在无人知晓时对着它伤春悲秋、默默哀悼一段不可能被成全的爱情。我更不想变成乔若。 我从书架上抽出高三开学前买的那本只看了几页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把照片夹了进去。反正题目早做得要吐了,不会再翻开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既然你心中的那个人头也不回地一直在往前走,你一个人待在原地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意义呢?无法同行,就只能背道而驰。 第44章 一语成谶 回到学校,郑小青仔细盘问了一遍去年回家时吴子健跟我说了什么,我如实相告。 她听了,直犯嘀咕:“他只在大年初一给你发了一条拜年短信,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你,也没有约你出去喝喝茶谈谈心?” “对,所以你弄错了,不要再胡扯了,弄得我以后看到他都会不自在。”我无奈地压低声音说。 然而她并不死心,每次我手机有点儿动静,她都会追问我几句:是不是吴子健找你?他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约你见面? 她似乎很笃定吴子健在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追求我,对着讲台上口若悬河的马原老师神游了几秒钟,指尖上飞快旋转的圆珠笔猛然停下,她若有所思地说:“你碰上高手了,小晴。” “……”我懒得理她,原本想提一提吴子健在高中时跟我往来短信的事,以说服她吴子健对我展现的那点儿友善是出于对我的感激,并非爱情。转念一想,怕她会脑补出一场浪漫大戏出来,还是作罢。 “算了,随他怎么想。”她换了一副劝说的口吻,“玩笑归玩笑,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遇到这种男生,你一定得小心,不要轻易和他交心。可能你觉得他很善良,温文尔雅的,又体贴又温柔,但是不能百分百信任他,得保持距离。”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这算是你伤了无数颗心之后总结出来的真理吗?” 她不甚在意地“切”一声:“别说得我很水性杨花似的,不就那几个人吗?都是三分钟热度,他们又不傻,我又不是森林,没那么大吸引力。总之,你跟那个吴子健......留个心眼,不会错的。”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奇怪,好像对我这个高中同学很有意见。还是说......你看上他了,怕我跟他有什么,所以……” “瞎说什么呢?”她气恼地掐一下我的大腿,我倒抽一口凉气,疼得直哆嗦。她假装没看见,淡淡地说,“我是那样不厚道的人吗?我跟他只见过一面,怎么可能看上他?再说了,一见钟情最不靠谱,日久生情才是正道。” 我揉着腿,龇牙怒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真有学问,张口就是金玉良言。多谢指点,我会谨记教诲,谨慎而行的。” 我没有把郑小青的叮嘱放在心上,一来我目前没谈恋爱的打算,二来吴子健并没有联系过我。在何亚君身上,我已经受过一次自作多情的罪,不会再没事找事给自己增加烦恼。 好在郑小青没有不依不饶,我的生活得以重新平静下来。白天上课,晚上自习,周末要不窝在宿舍上网看电影,要么去图书馆自习,或者看看闲书。郑小青若是不回C市过周末,我就跟着她混,去附近好一点的商场逛街、打牙祭。日子如流水一般地过着,眨眼睛就到了三月底。 这天是星期五,我跟郑小青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接到蒋佳语的电话。 “白晴,”她的声音十分不安,“思婷不见了。” “她怎么了?” 蒋佳语结结巴巴地说:“她爸爸......杀了人,杀的好像......好像还是她妈妈。” 我吓了一跳,脚步猛然刹住。 郑小青有点儿诧异地看着我,我略微回过神,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回宿舍。 电话里,蒋佳语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听说这事发生在过年之前,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左涵跟我说思婷只留了一封信给江铭,就人间蒸发了。” 我来不及震惊,连忙问道:“思婷什么时候不见的?信上写了什么?” “昨天早上。江铭说思婷上个星期回过一趟麻十市,回学校之后就有点儿不对劲了,问过她,但她什么也没说。昨天早上她托室友给江铭带了一封信,江铭看了信,才知道她家出事了,再去找她,她就不见了,寝室的东西也带走了。” 我略略松了口气:“既然她把东西带走了,说明她只是想换个地方平静一下,目前应该没有做什么傻事,她的手机打不通吗?” “打不通,我们打过去,每次都说不在服务区,后来就关机了。一天过去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左涵说他下午要去南京,帮忙找佳语。我也想去,可他让我留在上海,说思婷没什么朋友,也许会来找我。” 我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再开口,嗓子已经有点儿沙哑:“江铭呢?他……他还好吗?” 蒋佳语重重叹了口气:“他找了思婷一天一夜,打电话给左涵时都哭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心头一堵,说不出话。 蒋佳语叮嘱我:“白晴,你有空也打一打思婷的电话,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接了,要是她联系你了,或者去瀚宁市找你了,你立刻通知我们。” 切断电话后,我马上给陆思婷打电话,果不其然,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语。 我握着手机,等心跳恢复正常,走到湖边广场上的台阶坐下,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前两天您给我打电话提到的那起案子,凶手是不是姓陆?” 我妈一怔:“是啊,怎么了?你认识他?”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案子已经判了吗?” “判了,判了十九年。” 我哑然。我妈是法院的一名书记员,平时鲜少跟我们提到她的工作,前几天她在电话里突然谈到法院最近才审判的一起案件,跟我感叹了好一会儿。末了,叫我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学会识人,找男朋友,更要慎重,不要只关注对方长得好不好,家里有没有钱,关键是品性,那些动不动就打人的男人,尤其要离得远远的。我当时听着只觉得唏嘘和不好意思,完全没想到案件跟陆思婷父母有关。 我不禁记起当年古老师听到陆思婷坦白被父亲家暴时流露出的担忧。古老师果然没有说错,家暴到最后,终究还是闹出了人命。 我妈见我长时间不说话,有点儿着急了:“晴晴,你在干嘛?怎么不出声了?” 我喃喃地说:“凶手好像是我一个同学的爸爸。” 我妈惊叫一声:“你同学?是不是一个小姑娘?” “嗯。” “我见过,听说在J大读书。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您见过?什么时候?”我不自觉地提高声音。 “上个星期。她来法庭作证,说他爸爸一直都有家暴行为,特别喜欢发酒疯,不仅打她妈妈,还打过她,言语中……怎么说呢?充满了对他父亲的恨意。” 陆思婷在古老师卧室跌倒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她大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再度浮现在眼前,我的心跳抑制不住地一下比一下快。 我妈略微叹口气,陷入回忆中:“判决下来之后,她奶奶哭得很厉害,骂她骂得很难听,她叔叔更是蛮横,当场甩了她一个耳光。我当时离得远,没看清,据我同事说,她的鼻子一下就被打出血了,可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越听越难过,弯下腰,用空着的一只手环抱住膝盖,额头抵到手臂上,半天不出声。 我妈察觉到我的心情,柔声宽慰我:“晴晴,别难过,有时间的话,多安慰安慰你同学,这段时间,她肯定很不好过。” 我用鼻音“嗯”了一声,想起什么,急急问道:“她在法院有没有说过她今后的打算之类的?比如她准备去哪里,准备做什么?” “没有,应该去学校了吧。你问这个干嘛?你要去找她吗?对了,明天周末,你刚好可以去南京,当面开导开导她。钱要是不够的话,妈妈晚上给你打。” “不用了。”我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我下午还有课,回寝室躺一会儿,先不跟您说了。” 我放下手机,退出拨号界面,手指不停地按键盘上的上下键,来回翻了不知道多少遍通讯录后,最终停在了江铭的名字上。 “他找了思婷一天一夜,打电话给左涵时都哭了。” 蒋佳语的这句话漂浮在我的脑海中,余音不绝。 我应该给他打电话吗?我能帮到他什么呢?他需要我的关心和安慰吗?除了陆思婷的下落,我想,此时此刻的他恐怕不会愿意听到任何东西。 自我挣扎了很久,我放弃了按下通话键的念头。说白了,我害怕他对我哭。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魂不守舍,思绪百转千回,满心祈祷着手机能振动起来。然而什么消息也没有,手机安静地仿佛失灵了一般,没一丁点儿动静。 晚上我没有出去上晚自习,思前想后,还是联系了左涵。我问他是不是在南京,有没有找到陆思婷,他情绪低落地说:“我到南京了,思婷她.....这次离开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她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走得很彻底。” 我愣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涵长叹道:“她在信上跟江铭提了分手,江铭下午在警察局跟发疯了一样要求警察出动警力去找思婷,可是思婷是自愿离开,警察不可能当成失踪案来处理。江铭接受不了,要不是我拦住他,他估计要跟警察吵起来。” 我喉咙发紧,完全不敢想象江铭奔溃的样子:“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吗?” “嗯,他喝醉了,我把他带到宾馆来了。你们放心,我会看着他,不会让他出事的。” 那端传来断续的呻*吟声,我的心跟着一颤,正想问是不是江铭有什么事儿,左涵先开了口,匆匆对我说:“白晴,先不说了。江铭吐了。” 我听着听筒里单调的“嘟嘟”声,心里五味杂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把手机丢到桌子上,抱住头,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郑小青走到我身后,捉住我敲打着太阳穴的拳头:“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声音严厉地说,“我问了你一下午,你一直敷衍我,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我讲不出话,抬眼看她,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我咬牙忍住,泪水仍然扑簌簌地往下掉。 郑小青惊呆了,张了张嘴,试探性地问:“跟你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我没想到她的观察力这般敏锐,克制住眼泪,哑声回答:“算是吧,他女朋友……失踪了。” 她大吃一惊:“失踪?” 我看着她高高耸起的眉毛,勉强提一下嘴角:“就是突然消失了,大家都找不到她。” 她把祁知敏的椅子拖到我旁边,挨着我坐下:“是被人绑架了吗?” 我摇摇头,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她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言语。 我用纸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印着脸上的泪渍,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去找江铭,可是......” 我没再说下去,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后面有哪些内容。 第45章 不是他叫我来的 第二天,陆思婷依然没有消息。 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宿舍里,守着手机。 下午,蒋佳语给我打来电话,问我陆思婷有没有联系过我,得到否定答案,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 “听左涵说,思婷这回似乎是下了决心离开的。手机完全打不通,我们的Q*Q都被她删了,高中同学的群和我们五个人的群,她也退了,看样子是铁了心不让我们找到她。” 我的Q*Q同样被陆思婷删掉了:“她爸妈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肯定接受不了。” 蒋佳语沉吟片刻,怅怅地说:“是啊,左涵看了她留给江铭的信,她说她父亲让她觉得耻辱,她以为她上了大学就能摆脱她的家,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的妄想。不会有人再说她是懂事、能考上J大的陆思婷,她成了杀人犯的女儿,更可怕的是,被杀的人是她妈妈,在别人眼里,她永远也没法儿干净了。她让江铭不要找她,她说她要去一个没人知道她的地方生活。” 我忍住一声叹息,我想我多少能理解一点陆思婷的心情:“她大概承受不了陌生人的异样目光,更承受不了朋友的同情和怜悯,才想到一走了之吧。” “思婷真不容易,她在信上说,她从小就被她父亲家暴,太可怜了,以前我一直觉得她只是不太爱说话,有些胆小,没想到她是生生被自己父亲打成那样的。”蒋佳语言语之中全是愤懑,“她跟江铭恋爱后多开心啊,每次见面都在笑,去了南京不到一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要是难过找个地方躲起来冷静一下还好,就怕她什么时候突然想不开。” 这也是我担心的,然而此时除了干等着,我完全无计可施,我想蒋佳语他们也跟我一样束手无策。昨晚我整夜没有合眼,担心陆思婷会走极端,又牵挂着江铭。 “佳语,左涵还再南京吧?” “他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他下午回上海,现在......估计在车上吧。” “他回上海了?”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带了急切,“那江铭呢?” 蒋佳语再次叹气:“江铭早上酒醒了之后,冷静了不少,左涵本来打算陪他再出去找找,想想办法,但是他好像放弃了,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就算这样,左涵也不该这个时候回上海啊?万一江铭也出事了怎么办?” 听到“放弃”两个字,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不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手机另一端突然的沉默让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尖刻,于是连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不是说左涵不对,我只是担心他们两个。” 我的心越跳越快,生怕蒋佳语看出我的心思:“佳语,我……” “没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她总算开了口,“不过江铭一向比我们理智,我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的,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许更好一些。思婷说不定已经离开南京了,我们这样盲目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挂了电话,我楞楞地发着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到江铭一个人在南京,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郑小青打完开水回来,问我:“你同学还没找到吗?” 我摇头,过了几秒钟,她冷不丁地说:“你要是不放心江铭,就去南京看看吧,我刚问了我老乡,他说下午4点57分有一趟去南京的火车,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到那儿估计八点多吧,反正明天星期天,不上课。” 我苦笑:“我应该去吗?我同学特地去南京陪他一起找,都没找到人,我去就能找到吗?” 郑小青走到我身边,轻声说:“老实说,我不觉得你们能找到陆思婷,照你跟我说的话来判断,她肯定是没法接受事实,或者说,她爸爸的事让她感到自卑,觉得在认识她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所以才想逃离。我想,短时间内,她不会回来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我抬头看着她:“既然如此,我更没必要跑去南京了。” “不,”她弯腰,注视着我眼睛,笑了,“这不是必要不必要的问题,你心里是想去的,与其坐在这里牵肠挂肚,还不如亲自去看一眼,让自己安心。” “可是......” “别可是啦,”她打断我,“快收拾收拾走吧,再磨蹭下去,你就没机会去了。” 我闭上眼睛,心一横,站了起来,下一秒,从衣柜挂钩上取下书包,把里面的书本清空,然后拿袋子装好换洗衣物和毛巾,再拿另一只袋子装牙刷和牙膏,塞进书包,最后检查了一下钱包里的现金和卡,合上书包拉链。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已经预演了无数遍。 郑小青安静地看着我忙活,等我收拾好东西,随我一起下楼,陪我到代售点买了票,一直到把我送上去火车站的出租车,才转身回学校。 就这样,我孤身一人去了南京,火车启动以后,我坐在座位上,心里一团乱麻,大脑却空荡荡的,我很想冷静地思考一下,想一想到了南京之后我该怎么办,我该对江铭说什么,江铭会怎么看待我的不告而至,我该如何解释我的出现才不至于引起他怀疑。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内灯光太明亮,还是因为周围坐着的陌生人太吵闹,我的心一直跳得厉害,脸颊也一直发烫,大脑昏昏沉沉的,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漫长地仿佛看不到尽头。 晚上八点半,火车抵达南京站,下了火车,我有一瞬间的眩晕,好一会儿没辨认出方向,几乎是被人潮推搡着,才出了火车站。 南京的气温比瀚宁市低了好几度,我穿着不算厚实的运动型外套,凉风一阵阵刮在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偏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凉意更浓了。 我站在广场上,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上前,问我要不要住旅店,打算去哪里。我这才想起J大好像不止一个校区。 我没心思再瞻前顾后,连忙拿出手机给江铭打电话,可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我心底的不安成倍加深。 中年妇女一直跟着我,不依不饶地说服我跟她走,恰好这时手机响了,我赶紧跑到远处,一看到是江铭的来电,紧绷的弦马上放松下来。 接通之后,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你好。” 我呆了一下:“这不是江铭的手机吗?” “是啊,我是他室友,他喝得……有点儿多,我看他手机刚刚一直在响,就帮他接了。你是他朋友吧?如果没急事的话,你可以明天再打过来。” 我的心一沉:“我是他高中同学,刚到南京。请问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对方有点儿惊讶:“在学校附近一间小酒吧。你一个人吗?现在在哪里?” 我看了看空旷的广场,回答:“我还在火车站,麻烦你帮忙看着他。” 我正要挂电话,他叫住我:“你注意安全,对了,我们在鼓楼校区,你别跑错了地方。” 我道声“谢谢”,挂断电话,绕着广场转了一大圈,却没看到出租车,眼看刚才的妇人又朝我走过来,我只好拦住一个路过的车站巡逻员,问他在哪里能坐到出租车。 巡逻员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用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指了指进站方向:“坐出租车在下面坐,从你刚才验票出来的地方下去,就能打到车。” 我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车站,只觉得头更晕了,身体也更冷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大概我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无助,巡逻员起了怜悯心,颇为体贴地亲自领着我去了打出租车的地方。 折腾一路,终于到了我心心念念的J大,下了车,我再度拨打江铭的手机,这次很快有人接了,还是刚才那个陌生男孩子。 不到十分钟,他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我,似乎吃了一惊:“你没带伞吗?” 我哆嗦着摇摇头,借着路灯看了看他,是一个十分面善的人。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皱了一下眉,把伞往我头顶上移了移:“我带你去找江铭。” “谢谢。” 他喟叹道:“你应该知道吧?他女朋友忽然从学校退学,跟他提了分手,现在彻底不见人影了。江铭没找到她,受的打击不小。” 他似乎并不知道陆思婷父母的事,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瞄了我一眼:“你在哪里上大学?应该不是在南京吧......知道他分手了,特地过来安慰他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换作别时,我会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来打消他的疑虑,但这时我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说话,只潦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酒吧很小,木门上悬挂的小彩灯晃得人眼花,推开门,里面的格局一目了然,只有四五个顾客,我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吧台上的江铭。 吧台左边搭了一个小舞台,此时一个穿着白色流苏裙的长发女孩子正站在上面唱歌,唱的是飞儿的《Lydia》,声音通过音响播出来,有几分说不出的刺耳。 我疾步向江铭走过去,走到一半,身体忽然顿住,仿佛刹那间从梦中清醒过来。我该怎么解释我出现在这里? 然而不等我想到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江铭已经被他室友拍醒。 我怔怔地看着江铭,不知道自己该往前还是该退后。他稍微坐直了一点儿,抬起头看向我,酒吧内的灯光晦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里仍然瑟缩了一下。 他大概没认出我,重新把头埋入双臂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走到他身边站定:“江铭?” 这两个普通的字从我嘴里念出来,让我心头泛起了轻微的惆怅和感慨。这是我认识江铭以来,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江铭一动不动。音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唱歌的女孩子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坐到江铭旁边的高脚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吧台里的中年男子递给她一瓶啤酒,她笑了笑,用牙齿咬掉瓶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伸长手臂,把酒瓶递到我眼前,冲我扬了一下下巴,笑嘻嘻地说:“看你这样子,是打算表白吧?要不要喝点酒壮个胆?” 我的脸腾地热了,无措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显然只是随口一说,撇了撇嘴角,转回头,又喝了一口酒,把酒瓶放在吧台上,转个身走出了木门。 吧台里的男人抱歉地对我笑了笑:“别在意,她很无聊,无视她就行了。” 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江铭的室友有点儿尴尬,伸手重重推了江铭一把,他这才不耐烦地抬起头,嘴里咕哝着,目光转向我,微微滞了滞。 “你怎么来了?”他皱着眉,声音有些含糊。 我踌躇着,他室友适时插话进来:“你们两个先聊,我到门口转转。” 江铭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一挑眉毛,笑了:“左涵叫你来的吧?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我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不是他叫我来的,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第46章 我跟你一起去 江铭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像是不认识我一般,表情比以往更加冷漠。 我的手心隐隐浸出冷汗,明明站着的人是我,我却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我鼓起勇气,微微弯下腰,也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应该没喝醉吧?” 他眸光一闪,收会视线,淡淡地反问:“你从瀚宁市跑到这里来,就为了问我这些问题?” 我哑然,几乎想夺门而出了,努力克制着这股冲动,我认真解释道:“我听佳语说左涵下午回上海了,我刚好这两天没事,过来看看你,也看看我能不能帮点儿什么忙。” “既然你知道左涵走了,也应该知道我想一个人待着吧?” 他不客气的语气反而让我没那么紧张了,至少我可以确定他此时并不算十分清醒,即使没有喝醉,也是带着酒意的。 我坐下,环顾一圈酒吧,又看了看他手边的酒杯,说:“你周围好几个人呢,我看不出来你想一个人待着……你还要喝酒吗?刚好我有点儿酒量,可以陪你。” 我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个方向,面对吧台,对调酒的中年男人说:“你是酒吧的老板吧?麻烦请给我来一杯酒,跟我朋友的一样。” 我把书包卸下,打算拿钱包,却听那中年男人用清冷的声音对江铭说:“你今晚喝得差不多了吧?还想再醉一回?回去吧,别让人家姑娘久等。” 江铭没作声,我迅速瞥了他一眼,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这时,音乐声再度响起,音量大得人耳朵疼,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女孩子重新出现在舞台上,双手抱着话筒,低着头开始唱一首摇滚风格的英文歌曲,缓慢变化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她的脸大半隐在长发之中,看不清表情。 我不觉有点儿心浮气躁,拿出钱包,仰头看着酒吧老板:“没事,我陪他喝,一杯多少钱?” 酒吧老板对着江铭耸了耸肩膀:“我真给她倒酒了?” “不用了,”江铭忽然开口,两手撑着吧台站了起来,对我轻叹道,“走吧。” 我顾不上欣赏酒吧老板戏谑的表情,匆匆背上包,跟了出去。 江铭的室友正在外面打电话,见我们出来,连忙掐了电话,视线在我和江铭之间来回转了好几遍,最后定在江铭脸上:“回宿舍?还是怎么办?” 江铭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我是个很难处理的□□烦。 室外冷得要命,雨下得更大了,我忍住哆嗦,勉强笑道:“你们回学校吧,我去找个酒店。” 我又把书包卸了下来,挡在头上,埋头向雨幕里冲,刚迈出一步,手臂却被江铭抓住,我侧目一看,他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大概是头痛。 “我跟你一起去,”他沉声道,然后对他室友说,“你回去吧。” 他室友忙不迭地点头:“好,女孩子一个人住酒店确实不安全。那我先走了,你放宽心,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他把伞留给江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跟我挥一下手,小跑着离开。 我看着江铭的侧脸,轻声说:“其实你不用陪我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举起伞:“时间不早了,走吧。” 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一家连锁快捷酒店。这是我头一次跟一个男孩子进酒店,对方又是遥不可及的江铭,我心里不免有些尴尬,心跳可耻地加快,一下比一下更难控制。 我垂着眼睛,两只手缩在外套口袋里,偷偷打量一眼江铭。他的眼睛有点儿红,脸上的线条紧绷着,神情疲倦,看得我一阵心疼。 他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递给前台的年轻女子:“两间单人房,谢谢。” 我赶紧也递上我的身份证。 前台动作十分利落地给我们办好了入住,把身份证还给我们的时候,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好几眼,不知道是在怀疑我们欲盖弥彰,还是单纯地意外我这种姿色的女孩子竟然能跟帅哥在一起。 进电梯上楼时,江铭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我想说点儿什么,抓了抓脑袋,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适合,只能保持沉默。 我们的房间挨在一起,到了我的房间门口,他终于舍得开口了:“早点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我“嗯”一声,用房卡刷门,正要开门进去,想了想,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头疼?胃难不难受?” 他摇摇头,示意我快进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隔壁房间。 我关上门,放下书包,躺到床上,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拿出手机一看,里面有好几通郑小青打来的未接电话,我怕她担心,赶紧拨了回去。 郑小青很快接了:“我的天,一直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刚刚有点儿吵,没听见。” “见到江铭了吗?” “嗯。” “他还好吧?” 我回想晚上在酒吧见到他时的样子,不禁苦笑:“不怎么好,不过还算平静吧。” “小晴,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闭上眼睛,摸上心脏位置,那里跳动得依旧不安分:“说不清,感觉自己在做梦,没想到我真地跑到南京来了。” “那......江铭见到你是什么反应?” “应该有点儿意外吧,”想到他就在我隔壁,我心里有异样的感觉涌起,“可能会觉得我很烦吧。” 郑小青的声音闷闷的,估计正把头蒙在被子里:“不会的,他知道你在关心他,不会那么不识好歹的。” 我没有说话,郑小青一转话锋:“但是小晴,有句话我得告诉你,不介意我说实话吧?” “你说吧,我听着。” “别让江铭知道你喜欢他,至少目前不能让他知道,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我笑,“你是担心他以为我打算趁虚而入、夺人所爱吧?” 她默然。 我一字一字地说:“放心吧,我来南京纯粹是因为担心他,害怕他做什么傻事,也希望能帮忙找找思婷。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跟他表白,毕竟他有喜欢的人,我跟他的差距也摆在那里,无论怎么看,都没那个可能。现在思婷不告而别,他们之间接下来会怎么样,谁都不能确定。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犯傻,我也没打算犯傻。” “都跑去南京了还不算犯傻?要不是看你从昨天到现在都失魂落魄的,我才不会怂恿你去南京。”她轻轻叹口气,问,“晚上住酒店的吧?注意安全。对了,既然安了心,明天记得回来。” “我知道。很晚了,你快点儿睡吧。” 不知怎地,我又忍不住想哭了,我清了一下嗓子,自嘲地想,这两天的情绪转换来的还真是有些无厘头。 奔波了一晚上,我早就体力不支了,加上淋了雨,更觉得精疲力尽。我拖着腿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再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嗓子干干的,我拿出下午在车站买的矿泉水喝了大半瓶,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时冷时热的,一会儿梦到自己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奔跑,没有停歇,一会儿又梦到一双悬在天花板上的眼睛逼视着我,我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极度恐惧中等待。 醒来时,室内一片昏暗,窗帘拉得很严实,但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其他房间放电视的声音,住客说话的声音,还有走廊里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我的嗓子又干又疼,鼻子也塞住了,拥着被子坐起来,过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我知道自己这状态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承受住温差感冒了,用力拍了两下脸,大脑才算清醒了些。 想到跟我仅一墙之隔的江铭,我不敢一直坐在床上发呆,打起精神起床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坐回床上。 时间还早,不到七点钟。我从书包里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靠坐在床头,一边等江铭来找我,一边眯着眼睛打盹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把我从纷乱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我迷迷糊糊按下接听键,然而对方并没有立刻开口。 我看了看来电人姓名,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问:“你起来了吗?” 话一出口,我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地呆了一下,嗓子哑得像一只鸭子似的。 江铭也听出来了,问:“你不会感冒了吧?” 我搔着发痒的喉咙回答:“还好,可能有一点儿吧,不碍事。你是不是要回学校了?我已经收拾好了。” “我在你房间门口,你出来吧。” 挂断电话后,我又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稍微有点儿苍白,神态略微委顿,五官平淡地依然没存在感,不过没那么不堪入目,至少没有蓬头垢面。 我深吸一口气,嘴角调整出一个微笑,然而打开门,看到江铭,我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儿自信瞬间灰飞烟灭。 他穿着灰色的牛仔外套,里面是白色针织毛衣,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一丁点颓废的味道,下巴上略微有一点儿青色的胡茬儿,但并不影响他散发出来的英俊气息,面孔照样好看得让我眩晕。 看到我出现,他愣了愣,才说:“我先带你去吃早饭。” 我情不自禁地耷拉下肩膀,两手抓着书包肩带,乖乖跟在他后面。 今天是阴天,雨已经停了,但气温比昨天还要低,走出酒店大门,我哆嗦着打了个冷战。 江铭看了看我拉到喉咙下面的外套,叹了口气,脱下他自己的外套,递给我:“穿上吧。” 我嘿嘿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在外面走几步路就暖和了,你穿着吧。” 他没听我的,走到我身后,把我的书包扒了下来,再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动作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带我去了J大食堂,这个时间点,来吃早饭的学生不多,食堂的空位很多,我们找了一个靠近打饭窗口的位置坐下,他问我要吃什么,我勉力笑了笑:“你看着买吧,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我等着他开口,他却什么也没说,转个身买早点去了。 我们吃了包子和豆浆。江铭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没有一点儿尴尬的意思,我的心直打鼓,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找他说话,越吃越食之无味,到后来吃什么都是苦的。 他很快吃完了早饭,拆开一包新的纸巾,抽出一张后,剩下的放到我手边。他擦了擦嘴,问:“回瀚宁市的票你还没买吧?” 我咽下包子,又喝了口豆浆,回答:“没有,火车是下午的,走的时候再买。” “待会儿去附近的代售点看看吧,下午临时去买,可能会买不到票。” 好不容易吃完早点,我整个脖子都快僵硬了。他带我走出食堂,我不知道他准备带我去哪儿,也无暇顾及,光是跟他并肩走在J大校园这件事就足够我花好长时间消化了。 J大校园的老建筑居多,但并不显颓败,维护完好,干净而整洁。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我的头痛缓解了不少。 我凝视江铭的侧脸,他跟我记忆中的模样没太大区别,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要不是昨晚亲眼目睹他喝酒的样子,我实在很难相信他有蒋佳语跟我说的那么“疯狂”。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地问:“看什么?” 我打哈哈:“没看什么。你们学校真漂亮。” 他不置可否,把我带出学校大门,问:“校医院还没开,你平常感冒吃药能拦住吗?还是需要去医院才行?” 他的细心让我更加懊恼自己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讨人嫌行为。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于是说:“我一般吃点药就能好,不过我现在没事。要不你回宿舍再睡会儿觉吧?这几天你肯定累了。我随便逛一逛,就去火车站买票回去,不要紧的。” 我对他挥挥手,然而他无视我的说辞:“先去买药,再去买票。” 我还想说话,他抢先一步:“你来南京找我,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我没法反驳,只能坚持厚着脸皮打搅他。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交谈很少,买好了药和火车票,他重新带我回了J大,我试图找他聊聊思婷的事,都被他三言两语带到别处,他看起来已经接受了现实,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要再出去找一找思婷,似乎放弃了寻找。 我看在眼里,不是不难过的,却没办法多说什么。 不知不觉闲逛到了中午,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以后,他送我去了火车站。 进站之前,我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很哥们儿地捶了一下他的肩:“你不要太担心,思婷冷静下来之后会联系你的,先给她一点时间。” 我脱下他的外套还给他,又说:“我本来是想帮忙的,结果反而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呀。” 我清楚我的表情和动作有多做作,但我控制不了。 他接过衣服,笑了笑:“别这么想。到瀚宁市了告诉我一声。” 我点点头,跟他挥手说再见,转身排队检票进站。我强压下想回头看他的念头,在心里告诫自己:白晴,到此为止吧,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第47章 朋友夫不可欺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厉害,吃了几天药,症状一点儿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星期五早上干脆连床都起不来了。 郑小青着急地在下面叫我,我慢慢把头挪到护栏上,气若游丝地说:“小青,帮我请个假,我好像发烧了。” 她吓一跳,踩着我的椅子伸手上来摸我的头,挨到我的额头,眉毛立时皱了起来:“天哪,这么烫?” 准备出门的林想和祁知敏闻言,也聚集到我床铺下面,仰头问我:“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上午的课,你们帮我去跟老师请个假,我实在起不来。” 郑小青对她们俩说:“这样吧,我送小晴去校医院看看,你们两个先去上课,帮我们跟老师说一声。” 祁知敏和林想担忧地看了看我,叮嘱我有事给她们打电话,匆匆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缩回脑袋,无力地倒在枕头上,感觉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禁不住呻*吟了几声。 郑小青爬上梯子,拍我的脚:“快起来,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烧可不是小事。” 我只得挣扎着掀开眼皮,逼自己坐起来,穿衣服下床去洗漱。 郑小青看我半死不活的样子,摇着头叹气:“怪我,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南京了。不过你这个人也太死心眼儿了,我叫你去你就去?不就一个男人吗,干嘛这么放不下。” 我不吭声,一是因为没力气,二是因为心里实在憋得难受,我怕我一张嘴,就会哭出来。 星期天从南京回来之后,我给江铭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他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我,我满怀期待地点开一看,心顿时沉到谷底。 “白晴,谢谢你昨天来南京看我,以后不要麻烦了,跑来跑去地不方便。我相信思婷一定会回来的,我爱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等她。” 看到“我爱她”三个字,我的心跳蓦然停了一拍,有一种被人扇了巴掌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或许我在他面前的所有掩饰都是白费,我出现在酒吧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我的慌乱无措和故作镇定,聪明如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他的第二句话与其说是向朋友表明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如说是对我的一种提醒和暗示,毕竟以我跟他并不算亲近的“好友”关系和他自身不喜情感外露的性格来看,他是不可能平白无故跟我说这种话的。 后来几天,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我爱她”三个字,郑小青只当我是因为感冒,只有我知道自己得的实际上是心病。 心病需要心药医,我没有心药,自然无药可救。 郑小青先带我去食堂吃早饭,我说我没食欲,她不听,买了我们平时经常吃的鸡蛋灌饼,坚持让我吃下去。 “你这是重感冒,万一要打点滴,饿着肚子是不能打的。” 我不想让她担心,只好努力吃下去。 好不容易走到校医院,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做了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我得了肺炎,郑小青大惊失色:“不是感冒吗?怎么成肺炎了?严不严重呀?怎么治呀?” 医生扶了扶眼睛:“别大惊小怪的,她这种不算严重,输三天液,再配点药吃就能好。”然后低下头“刷刷刷”开始写处方单。 我坐在凳子上,头靠在郑小青怀里,等医生写完处方单,问道:“我这病不会传染吧?” “不会,你这种是细菌性的。不过这几天出门最好带上口罩。” 道谢之后,郑小青先把我送到二楼输液大厅,再回一楼缴费、拿药。 她把药送到护士站,回来在我身边坐下。输液大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着她为我忙上忙下而气喘吁吁的模样,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别的,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郑小青愣了愣:“怎么还哭上了呢?我认识的白晴可不是会被一点小病吓哭的人,赶紧把眼泪收回去。” 我努力吸吸鼻子,语带哽咽:“我难受,我心里难受,我控制不了。我做错了,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默然,迟疑着问:“你不会跟他表白了吧?” 我摇摇头:“没有,但是他自己看出来了,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不然他不会发那样的短信给我,他想叫我滚远点儿,我知道,他是这个意思。” 护士来给我做皮试,郑小青抱着我,轻轻摸我的头。 我脑袋里仿佛灌满了浆糊,无法思考,连针刺进皮肤里都不觉得疼。 护士走后,郑小青安慰我:“算了吧,小晴,别再喜欢那个姓江的了,到处都是大好青年,你不能只把眼光放在他一个人身上。等你病好了,我介绍优秀的男孩子给你认识,保准你过一段时间就能忘记他。” 我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也许是哭累了的缘故,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疲倦地要命,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我真地就这样睡了过去,等我再睁开眼睛,鼻子通了,头也没那么晕了,最主要的是,身上也不怎么疼了。 我动了动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继续靠在郑小青肩上,抬眼对着吊瓶里还剩三分之一的药水发呆。 等思绪清晰了,我收回目光,转头去看郑小青:“小青,总共几瓶呀?这是最后一瓶了吧?” “嗯。”明显属于男孩的声音和脸把我惊地呆住。 我像触电了一样坐直身体,结结巴巴地问:“吴子健,你……你怎么在这儿?” 吴子健侧头注视着我,微微一笑:“来看看你。” 我甩甩脑袋,想理清楚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吴子健看出我的疑惑,声音温和地解释:“没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吧?我打电话给你,是你的同学接的,她告诉我你生病了,有些严重,作为老同学,我当然得过来看看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原来如此。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输液大厅,说:“好多了。小青呢?” “她去上课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暗暗不解,郑小青不是叫我防着吴子健吗?怎么忽然转变了态度,把我丢给他一个人照顾? 吴子健站起来,看了看吊瓶:“再过十分钟应该就能打完,别着急。肚子饿不饿?” “不饿。”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居然都十一点了,再一想自己刚才睡得昏天暗地,连陪我的人换了一个都没有觉察到,不由暗骂自己神经大条。 “要喝水吗?”他问。 我摇摇头:“你上午没课吗?” “没有。” 我挠挠脖子,没话找话地说:“最近学习是不是很忙?” “还好。”他答得很是随意,似乎也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他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却十分真挚,隐约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意味。 不知怎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吴子健好像跟去年不大一样了,他对我的态度说不上热情,还是那么淡淡的,但是他的眼神太……温柔了,温柔到不像是在看一个老同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面变得陌生的缘故,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输完液,护士来给我拔针头,吴子健刚好出去接电话了,我忍不住吁了口气。 护士大概是新来的,对病人格外友善,给我拔了针后,找我聊天:“真羡慕你,生病了既有闺蜜照顾,又有男朋友心疼着。” 我看了一眼门口背对着我接电话的吴子健,尴尬地摆摆手:“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同学。” 小护士惊呼:“快按好,小心回血,这个要按五分钟。”她眨眨眼睛:“别不好意思,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呀,你睡着的时候,他一直握着你输液的这只手的手腕,怕药水流进去让你受凉。我男朋友要是有他一半贴心,我就知足了。”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莫名烦乱起来。 走出校医院,我带吴子健去食堂吃午饭,他径直走向门口停着的一辆自行车,拍怕车后座,对我说:“我骑车带你过去吧。” 我看着眼前这辆掉漆十分严重的自行车,略微诧异:“你骑自行车过来的啊?” “走过来太慢了。这车是我同学的,有点破,不过骑上去感觉还好,你别担心,我们两个都不胖,它应该能承受住,不会塌的。”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把自行车赶到我跟前,询问道,“你习惯先坐上来,还是等我骑出去以后,再跳上来?” 我已经好多年没坐过自行车了,怕自己待会儿跳不上去,于是乖乖先坐上去。 吴子健抿唇一笑:“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你可得抓牢了。” 我但笑不语,一边指路,一边打量他的后背和他后脑勺上随风扬起的头发,状似无意地问:“吴子健,你们学校......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你吧?” 他身体一顿,说:“没有,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你长得好,学习也好,肯定有女孩子偷偷暗恋着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失笑:“你是不是言情剧看多了?我没你说的这么优秀,别人都觉得我的生活很无聊很乏味,谁会暗恋一个无聊的人?” 我不以为然:“这说明你自律,生活很严谨,算不得缺点。” 他哭笑不得:“以后你跟我接触多了,要是还这样以为,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了。” 我沉吟,没接这句话。 吃完午饭,我让他早点回学校,不必再送我回寝室,可他不依,一直把我送到寝室楼下,看着我进了门,才转身离开。 宿舍里没有人,我打了一瓶开水回来,吃了药以后,爬上床,打算再睡一觉,免得下午上课时昏昏欲睡。翻来覆去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郑小青第二个回宿舍,放下书包,直奔我这边,踩着我的椅子站上来,问:“好点了吧” 我“嗯”一声。 她又问:“午饭跟吴子健一块儿吃的?” 我两手趴在护栏上,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你怎么把他叫过来了?不是不让我跟他走太近的吗?” “我没叫他来呀,我只是提了一句你生病了,睡着了,在打点滴,不方便接电话,他就说他要过来,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来吧?” “那你干嘛要走?留他一个人陪着我,别人都误会了。” 她忍俊不禁:“误会什么?误会你们俩谈恋爱啊?” 我没好气地探出手拍了她一下:“别瞎说,八杆子打不着的事。” “你这样想,吴子健未必也这样想。他挺关心你的,一听说你生病,马上急急忙忙跑过来看你,这肯定不是普通同学之间的交情,他喜欢你,就算没到喜欢,也是颇有好感的。”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还别说,今天再见到他,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喜欢玩心机的人,性格挺好的,人也坦诚,没什么花花肠子。你要是哪一天幡然醒悟了,考虑考虑他也不错。” 她越说越离谱,我越听越烦躁,懒得再跟她扯下去:“你要是对他印象好,自己去追他,别把我扯进去。” 她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我们俩这关系,朋友夫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拿手紧紧捂住耳朵,假装没听到。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吴子健每天上午都来A大找我,陪我打点滴、吃午饭。郑小青无视我偷偷传递给她的求救信号,嘱咐吴子健千万要照顾好我,然后借口自己有事,很不讲义气地一个人先撤了。 我没办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接受他的陪伴和照顾,忽略小护士频频投到我身上的艳羡目光。 我讨厌自作多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自欺欺人。当他一天三次,雷打不动提醒我要按时吃药,若是症状没有消失,就去大医院重新做检查时,我再不愿意承认,也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关心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第48章 即兴表演 最初一段时间,我对吴子健的接近是抗拒的,他若约我见面,我多半谎称自己有事,不在学校,他若找我聊天,我会故意回复地慢一些。然而他好像一点也没觉察到我的不配合,乐此不彼地继续将各种被我带偏的话题延续下去。 这样密集的联系让我烦恼之余,更让我疑惑。去年放寒假之前,我们只是偶尔在网上聊几句,勉强能称作朋友,之后的两个多月,他音信全无,显然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并没好到能让他挂念我的程度。就在我快忘了他这个人时,他忽然出现,频繁地找我不说,言语之中更是时时流露出关切,用郑小青的评价来说,俨然正在试图“一点一滴渗透进我的生活,最后将我据为己有”。 我听得心惊肉跳,后来出去上课自习,索性连手机都不带了,只在中午回宿舍或者晚上临睡前简单回复一下别人的信息和未接来电。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我总算是找到了跟吴子健相处的模式。 陆思婷依然毫无消息,原本五个人的Q*Q群只剩下四个人,没人再在里面发言,我只跟蒋佳语私下有联系,我没跟她提我去南京找过江铭的事,她也很少跟我聊到他,我只听到她说江铭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准备大二换专业,至于具体换什么专业,我没问,她也没说。 江铭的Q*Q头像一直是暗的,每次看到“when you believe”这句签名,我脑海里会同时响起那一句“我爱她”。心痛吗?好像有一点,但并不剧烈。那场感冒似乎抽走了我的某根神经,也抽走了我对他大部分的感情,身体恢复之后,我几乎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我不再给他发信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又或者,他从来不曾出现过,那些靠我自己强行建立起来的一点儿交集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除了感动自己,没别的意义。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上午,我在寝室睡得正酣,手机在手边振动个不停,我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手机里清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了。”何亚君声音轻松地说。 我愣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尖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到的瀚宁市。” “你在我们学校门口吗?你等一会儿,我马上来接你。” 他笑:“不急,我在图书馆这边。” 我挂断电话,匆匆忙忙洗漱、换衣服,郑小青被我风风火火的样子惊呆了,要笑不笑地说:“看把你给乐的。谁找你啊?该不会是吴子健吧?” “不是,你别总把吴子健跟我扯在一块儿,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是我一个哥们儿,就是我之前跟你提的亚君,他从美国回来了。” 郑小青眼睛一亮:“你的青梅竹马来了呀?你不是说你们关系不怎么样嘛,怎么他一来,你高兴成这样?” 我一边扎头发,一边笑嘻嘻地回答:“关系再差,十九年的交情可不是虚假的,他难得回来一趟,我当然开心呀。” 她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见男朋友呢,知敏每次去见他男朋友,也没见像你这样上窜下跳的。” “……”我没继续跟她抬杠,背上之前逛街买的一个斜挎包,乐呵呵地出了门。 周末的校园生机盎然,瀚宁市的春天转瞬即逝,下几场小雨,夏天就来了,不过现在的气温不算太高,还是很舒适的。 我远远地就看了何亚君。他好像比出国之前长高了一些,穿着宽松的白色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下面摆弄手机。 他也看到了我,举起手对我挥了两下,迈步朝我这边走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我,啧啧嘴:“瘦是瘦了,身材怎么没瘦出来?” 我的喜悦顿时消散了大半,抬着下巴斜睨他:“没想到你越来越肤浅了,不,庸俗。” 他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谁叫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是前凸后翘的金发美女,习惯了,改不了审美,欣赏不来你这薄板一样的身躯。” 我咬牙狠捶了他一下:“你以为你自己多好?瘦得像竹竿,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他看着我笑,不说话,忽然张开双臂,对我挑眉:“久别重逢,没个拥抱怎么说得过去?” 我扑哧笑了,假装嫌弃地投进他的怀抱,很用力地抱了一下:“你回过家了吗?” “下午回去。” “你不会一回国,第一个就先来看我了吧?” “是啊,到瀚宁市的机票更便宜一些,刚好顺路来看看你,省事又划算。” 我自然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故作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我带他在学校里闲逛,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停下来跟他介绍一番,连邮局都不放过。路过超市,我进去买了两支雪糕出来,递一支给他,然后带他去湖边挑了张有柳树庇荫的石凳坐下,对着湖面吃雪糕。 “时间过得真快啊,亚君,大一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去美国也有一年了。” “别随便感慨,感慨多了,心态容易老。” 我叹口气:“没错,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爱感慨的毛病,现在确实觉得自己已经人未老心先衰了。” 他侧目看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没有,纯粹只是一种感觉。” 他皱眉凝视我的眼睛,并不相信我的回答:“不会跟感情有关吧?” 我哑然,又觉得好笑:“我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不明显,但是我能猜得出来,”他将剩下的雪糕吃干净,继续说道,“上大学以后,你跟我抱怨过很多次某某课很无聊,某某课考试很难,但你从来没有提过跟感情有关的任何字眼。我了解你,能说出口的往往不是真正让你烦恼的,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才是你最在意的。你还喜欢着江铭吧?” 他的逻辑让我无从反驳,我勉强笑道:“你要不要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 “你都当着我的面大哭过了,还有必要瞒着我?说吧,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虽然事情过去快两年了,可是想起那年暑假在他房间里大哭的场景,我还是觉得尴尬,“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看清了事实而已。这样也好,总比陷在里面自欺欺人强。”停了一下,我轻声说,“我在慢慢忘记他了,亚君。” 何亚君没有作声,静静看着湖面出神。 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学校外面吃午饭,站在校门口,他说要请我吃大餐,我指着对面一家家小餐馆门口挂着的寒酸的店牌,大笑:“你没见识过国内的大学周围是什么样的吧?我们这儿是开发区,很少有大饭店,都是这些小店,不过菜的味道不错,至少比食堂的好吃。” 他略略诧异,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难怪你能瘦这么多,原来不是为情所困,是生生给饿瘦的。” 我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不远处有人叫我的名字,循声望去,是有些时日没露面的吴子健。 我迅速瞥了一眼面露意外的何亚君,再看看推着自行车疾步走过来的吴子健,郁闷地不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子健微笑着对何亚君点了点头,问我:“吃过饭了吗?” 我摇摇头:“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声音异样温柔:“刚好今天没课,过来问问你下午想不想看电影。” 我一时无语,忍住抚额的冲动,想着该说什么才合适。 何亚君若有所思地插言道:“听你这口音……你也是麻十人?” 吴子健眯了眯眼睛,点头:“对,你是......” “哦,我是何亚君,”何亚君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跟吴子健握了一下手,“我跟晴晴从小一起长大,在国外上大学,这次特地回来看她。我喜欢了她很多年,现在正在追求她。” 晴晴?还追求我?我简直要吐了,睁大眼睛瞪着何亚君:“何亚君,你胡扯什么呢?” 何亚君充耳不闻,只看着吴子健:“晴晴这是在害羞,别当真。对了,你跟我家晴晴怎么认识的?怎么都没听她提起过你。” 吴子健似乎抽了一下嘴角,态度仍然彬彬有礼:“原来你就是何亚君,高中时听说过你的名字。我是吴子健,跟你一届,十二班的。” 何亚君看了我一眼,笑了:“说来说去居然都是校友,真巧。刚好我跟晴晴准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吴子健也笑:“好啊。” 我看着莫名其妙的这两个人,更加无话可说了。 吃饭的时候,我跟何亚君坐在一侧,他频频找吴子健说话,频频暗示吴子健我跟他感情深厚,他对我一往情深,而我出于羞涩,迟迟没有答应跟他在一起。 本来以为借着他回国的名义,我可以大吃特吃一顿,结果面对大鱼大肉,我味同嚼蜡,完全没有食欲。听着他一口一个“晴晴”,我只想就地晕倒、不省人事。 我用眼神警告他别再胡说八道了,可他视若无睹,还会抓住我在桌子底下掐他大腿的手,含情脉脉地注视我的眼睛:“别闹,亲爱的。” 我一阵胆寒,被他整得彻底没了脾气。吴子健倒是不动声色,看到我们“打情骂俏”,眉头也没皱一个,只在我为了转移注意力埋头苦吃的时候,叮嘱我“吃慢点,小心噎着,喝口汤”之类的。 好容易吃完了这顿饭,我的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忍不住腹诽何亚君变态。 何亚君去柜台结账,吴子健也跟了上去,坚持要自己请客,何亚君推辞不了,“勉为其难”地退开,把机会让给了他。 我以为这场闹剧会就此结束,谁知到了校门口,何亚君竟然搂住我的肩膀,对吴子健说:“我想跟晴晴单独待一会儿,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先回学校吧。今天中午你破费了,改天找机会我请你吃饭,到时候别再跟我抢啊。” 我不确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能猜到他大概看出了吴子健跟我的关系有点儿不同寻常,说不定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算一件坏事。 吴子健十分善解人意,听话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我恶狠狠地打掉何亚君的手:“演够了没?” “不演得逼真一点儿,怎么能试探出来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我一怔:“你真无聊。” “等着吧,他若是真心喜欢你,今天肯定会跟你表白的,”他双手搭在我两边肩头上,面对着我,认真地说,“这个人还可以,能沉得住气,做事不毛毛躁躁,花钱也算大方,讲话什么的也有水平,你要是想找男朋友,他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扭着身体想摆脱他的手:“你想得真多,不是那么回事。” 他并不松手:“不是我想得多,是你自己一根筋。你记住,爱情固然美好,但实实在在的陪伴更重要,那个姓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没必要因为他浪费大好时光。也许等你有了男朋友,再回头看他,他就成路人甲了。” 我默然,知道他这番话出自真心,是为我考虑,然而心里总觉得别扭,还有些空落落的。 何亚君没有久待,说完这番话,就回酒店拿了行李,坐出租车去车站了。 他的预感没错,这天晚上,我收到了吴子健的表白短信。 看着手机屏幕上醒目的“我喜欢你”四个字,我并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只是感到茫然——对爱情的茫然,对未来的茫然。 第49章 也许这就是爱情 吴子健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退缩。 “我没有要求你马上接受我的表白,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行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站在被追求者的角度考察一下我,慢慢加深对我的了解,也许到时候你会发现,做我的女朋友没那么糟糕。” 我没有过被人表白的经历,不知所措了好几天,他并不介意我的躲闪和戒备,继续像以前那样跟我相处,没事就发条短信找我说说话,有时会不请自来,陪我上自习、吃饭加散步。 我欲哭无泪,可是他除了执意过来陪我,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没法对他拉下脸,只能随他去了。 日子久了,越来越多同学默认了我跟他的情侣关系,我解释过,然而想想吴子健有意无意对我表现出的亲密,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郑小青不止一次劝我干脆从了吴子健得了:“反正你们出双入对,跟男女朋友也差不多了。他这么坚持,追了你这么久,看得出来是真心在乎你,你别错过了。” 我郁闷不已:“你以为我想跟他出双入对吗?我跟他说过了,可他不听。也不知道他哪根脑筋搭错了线,他们学校长的好看、学习又好的女孩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比我强?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真是想不通。” 她似笑非笑:“我早说过了,会有人慧眼识珠相中你的。再说,你也不差啊,人家凭什么不能喜欢你?” 我沮丧地说不出话来。 她给了我一个她也无能为力的眼神:“你自求多福吧,习惯了就好。” “……” 林想和祁知敏则连向我求证都免了,每次吴子健在宿舍楼下出现,她们会很自然地对我说:“白晴,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我无言以对,更无可奈何,渐渐地,便没了澄清的力气。 闲时,我会在网上声讨何亚君,责怪他那一天的自作主张,要不是他心血来潮偏要扮演我男朋友,刺激到了吴子健,我根本不可能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 何亚君不以为然:“我分明是在帮你呀。他要是不喜欢你,或者不怎么喜欢你,知道你有了我,肯定不会再去找你。他要是真喜欢你,我那么做,不过是加快了他追求你的速度而已,你迟早得面对这一幕的。” 我被他的侃侃而谈弄得没法儿反驳。情不自禁地想,江铭给我发最后一条短信时,是否跟现在我的一样,心中也充满了不知道怎么摆脱对方的烦恼?这个想法让我如梦初醒,再见到吴子健,盘桓在心中许久的决绝的话语更加没法说出来。 随着时间流逝,我对他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我不再抵触他的靠近和关心,我习惯了他在寝室楼下等我,习惯了抬头时看到他在我对面伏案学习,习惯了他每天晚上睡觉前给我发来的“晚安”,习惯了他用跟女友说话的语气跟我交谈。 大二的圣诞节,吴子健再一次跟我表白,我没有拒绝,我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听了我的回答,先是愣了愣,继而惊喜地抱住我,那一刻,我看到他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心蓦然宁定下来。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善良,因为你热爱生活,因为你曾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和鼓励,因为......我喜欢你的一切。” 我伏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起伏的喜悦节奏,想,也许真实的陪伴才是爱情最该有的样子,没什么可迟疑下去的了。 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心境倒是开阔了一些。蒋佳语那会儿已经跟左涵在一起了,听到我告诉她自己恋爱的消息,吃了一惊。 “你这……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是谁呀?” 我想了想,老实回答:“吴子健,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刘老师的儿子。” 于是我把我跟吴子健在瀚宁市相遇,他跟我表白,直到我们确定关系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她听完以后,不可思议了好一会儿:“天哪,你们之间可以写一本爱情小说出来了。吴子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对待爱情这么执着、这么深情。左涵和江铭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惊呆的。” 我连忙阻止:“你别说呀。” “不行,”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自顾自地说,“今年放寒假回去了,我们得好好聚一聚,你把吴子健也带过来,我要亲眼确认,我还是不太相信你们俩会走到一起。” 我失笑:“你行了啊,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迟疑一下,我问,“思婷还是没有消息吗?江铭......他还好吧?” 蒋佳语叹了口气:“没有,不过江铭跟左涵说,今年国庆节那几天,他接到从昆明打来的一个电话,他接了以后,对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他觉得那个人是思婷,查了号码,是从一个公用电话亭打来的,他还特地去了一趟昆明,可是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江铭于我而言,仍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没再刻意想念他,只是偶尔看到他灰色的头像,心里还是会涩涩的。这是一种很难定义的感觉,大部分情况下,他是陌生的、无法触及的,但某些时候,他又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仿佛已经烙印在我心上,无法抹去。我学会了在记忆中与他和平相处,却做不到坦然地跟别人谈论他。 蒋佳语的声音轻快了一些:“江铭换了专业之后,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学习好就不提了,最关键的是,追他的女孩子特别多,不过可惜的是,他谁也不理,一心一意等着思婷回来。” 我笑了笑,没有作声。 寒假聚餐,我抵不过蒋佳语的恳求,终于还是把吴子健带了过去。左涵看见我们两个进门,夸张地尖叫一声,不停对我挤眉弄眼:“可以呀,白晴,闷声不响地谈恋爱了不说,男朋友还这么帅,简直把我跟江铭都比下去了。” 我忽略江铭投过来的目光,笑眯眯地说:“认识你这么久,你总算说了句大实话。” 蒋佳语抱着我,听我说这话,受不了地啧啧嘴。 我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江铭。他的皮肤晒黑了一些,人也比在南京见到那次瘦了一点,眼圈下面的青色让他看上去有点儿疲倦,不过精神还是不错的,当然,高兴也好,颓废也罢,他的面孔向来精致,好看得能让人自动忽视那些不完美的细节。 他坐在靠近包厢门的位置,浅浅地微笑,见到吴子健,没流露出一丁点惊讶的意味。相比左涵的插科打诨,他跟吴子健说话时张弛有度,既保持一定的热情,又带着一点儿距离感,不会让人感觉不自在。 每个人都很放松,只除了我。 我趁吴子健没注意我的时候,用手摸了摸心脏位置,那里的跳动节奏是乱的,一如既往。我暗自苦笑,努力提醒自己,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不能做对不起吴子健的事,就算只是心为另一个人加快跳动也不行。 中途我出去上洗手间,等心情平复了,才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定住。江铭正站在走廊上打电话,他背对我的方向站着,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举着手机,没怎么开口,大半都在听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偶尔“嗯”一声算是附和。 我没打算惊动他,悄声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抬起手正要去拧包厢门,他叫住了我。 “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他嗓音低哑地说。 我转身看着他,笑道:“是啊。” 他也笑了:“恭喜你,吴子健人很好。” “谢谢,”我压下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指了指他用手掌捂住的手机,“你打电话吧,我先进去了。” 这是我大学毕业之前最后一次跟江铭面对面说话,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再返回学校,时间过得越发快了,我跟吴子健的关系也越来越稳定。他的学业十分忙碌,进入大三之后,不仅要准备考研,还要花时间跟团队准备各种设计大赛,能见我的时间自然少了些,于是换我经常去他学校找他。 跟一般情侣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不同,我们的关系十分融洽,从来没有争吵过,他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比如爱睡懒觉、不爱打扮、吃东西不注意形象,而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缺点。 郑小青和蒋佳语不约而同地表示我跟吴子健已经提前进入老夫老妻状态,调侃我们一毕业就可以去领结婚证了。 “我就没见过比你们俩还要和谐的情侣。”某一天下午上完课,去食堂的路上,郑小青在我跟吴子健通完电话后这样说道。 “羡慕我的话,你也赶紧找一个呀。” “我才不要,没碰到对的那个人,我宁缺勿滥。我这辈子对爱情的向往很简单:只爱一个人,然后跟他白头到老。” “……好吧,那我祝你将来爱上的那个人刚好也爱着你。” “这是肯定的呀。”她看了看周围一同往食堂涌去的人群,在我耳边说,“知敏这几天在跟他男朋友闹分手,据说他男朋友喜欢上别人了。” 我愣住:“不会吧?他们两个一起考到A大,不就是为了在一起吗?” 郑小青嗤笑:“朝三暮四呗,很多男人都这样。他也算是厉害,知敏天天都跟他在一块儿,他都能找到时间和时机出轨。”她摇摇头,“我要是知敏,立刻一脚踹了他,狠狠给他几个耳光,再彻底断绝往来。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最恶心了,为他伤心难过,一点儿也不值得。” 我忍不住叹气:“一段感情要是说舍弃就能舍弃掉,也就不是爱情了。” “还是你家子健好,实打实的好男人,你可要好好珍惜,”说完这句话,郑小青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其实我当初并不看好吴子健。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不过现在你们感情这么牢固,告诉你也无妨。” 我眯着眼睛斜睨她:“你竟然有事瞒着我?快从实招来。”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大一的时候,吴子健他们学校有个女孩子疯狂地喜欢他。” 我眼皮一跳:“怎么个疯狂法?” 她有点儿哭笑不得:“果然是老夫老妻了,关注的点居然是这个。具体有多疯狂我不清楚,柯然说,那女孩子为了吴子健,在众人面前做了很多丢脸的事。” “柯然?他怎么会知道?” “曹辉告诉他的,曹辉你没忘记吧,吴子健室友。” 我抚额:“他们嘴也太碎了吧。” “没有,那次老乡会,我不是随口说了一句让柯然介绍帅哥给你认识嘛,他见你跟吴子健是一个高中的,就起了八卦心跟曹辉打听了一下他。” “哦,可有人喜欢子健很正常吧,你干嘛因为这点对他产生偏见?” “也不算对他有偏见吧,我主要是担心那女孩子会来找你麻烦,而且......能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内让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神魂颠倒,那么这个人肯定不简单。你这么单纯,我怕他心计太深,会伤害到你。”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轻快地继续说道:“前年你发烧那次,吴子健来看你,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喜欢白晴?你跟追你的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喜欢你,还说他之前没联系你,就是为了把那女孩子的事情处理干净,不想之后给你招来麻烦。” 我诧异地听着,一时无语。 她下结论似地总结了一句:“他做事很有分寸,最主要的是,他很诚实,所以我才放下心来,没阻挠他接近你。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的确很准。” 我不能不为她做的这些事心生感动:“谢谢你,小青。” 第50章 我负担不起你的牺牲 大三的暑假,我没有回麻十市,在瀚宁市规模和影响最大的报社《瀚宁日报》做实习记者。之前投简历时,我并没有指望自己能被录取上。A大新闻系虽然厉害,每年也会有不少毕业生进入《瀚宁日报》工作,但我的学习成绩中等,和其他同学相比,并没什么出众之处。 来报社面试那天,面试官问我为什么想做记者,而不是做编辑、策划这一类相对来说轻松一点、不用出外勤的工作。我当时很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各种说辞一瞬间全想不起来了,无奈之下,举了高中时陆思婷遭父亲家暴的例子,说自己当时受到很大触动,从那时起就起了要当记者的念头,希望能揭露社会上更多罪恶,尽全力宣扬更多善意。当然,我没有提陆思婷的名字。 后来回想,也许正是这个例子帮助了我,让我在十几个应聘者当中脱颖而出。于是,我便开始了忙忙碌碌的实习生涯。 带我的指导老师叫杨坤华,比我大十几岁,是报社的资深记者,为人随和,很好相处,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多指导,每次出去跑新闻都会带上我。刚开始几天我很不适应,天气炎热,外出采访很考验人的耐力,有时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但我从来没抱怨过。相反,真正接触记者这个职业后,我反而更加坚定了毕业之后做记者的想法。 吴子健也没有回老家,他已经取得本校保研资格,不用花时间备考,但他九月底要跟其他几个同学代表学校参加一项全国性的设计大赛,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需要在学校实验室进行。 每次见到我,他都会因为我变瘦了而大呼心疼。 我满不在乎地笑:“变瘦了好呀,女孩子就是要瘦才好看。” “可是你饮食不规律,对身体不好,我不希望你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喜欢这份工作,杨老师经常夸我,说我表现好,明年毕业要是进报社工作,肯定一进去就能转正。” 他摸我的头,开玩笑地说:“女朋友这么有上进心,看来我以后不用愁吃穿了。” 我大笑。想想自己的确算有上进心,在报社实习了两个月,结束的时候,我基本能一个人出去跑新闻,也能独立写新闻稿了。 整个暑假,我们寝室四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林想在准备雅思考试,她打算申请香港那边的大学读研究生。祁知敏跟男友分了手,留在学校准备考研。郑小青跟我一样,也在瀚宁市找了地方实习,不过她去的是出版公司,做实习编辑,不用像我一样出门晒太阳。 生活有序地继续着,我原本以为我的未来十分明确了:留在瀚宁市做两三年记者,等吴子健读完研究生,他决定去哪里,我就跟着他去哪里,然后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与他结婚。 我至今仍然不敢说我爱吴子健,对着他,我始终没有面对江铭时产生的那种奇妙的感觉,但我习惯了跟他在一起,他也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在想法成真之前,谁也无法确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十月中旬的某一天晚上,我正在图书馆上自习,查找毕业论文资料,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你是白晴吧?我是黄依依,有一件关于吴子健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不好意思,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她笑了:“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是吴子健的前途,你总该在意吧?我在你们学校湖边的广场上等你,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黄依依就是郑小青口中那个疯狂追求过吴子健的女孩子。她身高大概有一米七,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薄西服和一条蓝色紧身牛仔裤,脚上是银色的细跟高跟鞋,头发微卷,披散在肩头,脸上妆容明丽,细长的丹凤眼里写满了对我的探究。尽管她努力表现地友善,我仍然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不屑。 我们面对湖边站着,她介绍完自己后,见我没有惊讶,挑着眉毛笑道:“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是子健告诉你的吗?” 我也笑,不甘示弱地直视她:“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是,”她忽然放轻声音,带着一点哀求意味对我说,“我希望你能劝劝子健,他为了你放弃了公费去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留学的机会。慕尼黑工业大学是世界顶尖大学,他这样随随便便放弃,太愚蠢了。” 我愕然:“留学?他不是保研了吗?” 她眉毛一扬,扯了扯嘴角:“果然他什么也没告诉你。为了你,他还真是什么都舍得放弃。保研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罢了。” 我沉吟,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吴子健从没跟我提过出国留学的事。 黄依依看了我一眼,笑容苦涩:“我见过你不止一次了,每一次我都说服自己,子健选择你是因为你足够优秀,可是......恕我直言,我没从你身上看到任何一处能配得上子健的地方。当然了,也许你有内在美,他跟你在一起,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输给你,我尽管不甘心,却没什么可说的,因为那是他的选择,我必须尊重,但是事关他的前途和未来,我就不得不管了。” 我并不看她,注视着湖面,喃喃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指他拿到公费留学名额的事?” 我点点头。 “上学期末。他在大三参与的几个全国性的设计比赛中都拿了奖,虽然他成绩在学院不是最好的,可是他很有创新能力,为学校争了不少荣誉,公费留学的名额只有两个,他能拿到实在太不容易了,我不希望他就这么放弃掉。你是他女朋友,应该站在他的立场上多考虑一下,劝劝他。” 我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黄依依的表情恢复了刚来时的冷漠,声音却满含惆怅:“我也不知道我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他那么爱你,你劝他,他知道你为他好,只会更加爱你,也许更加不愿意出国留学了。” 我看着她,刚见面时对她产生的那一点不满逐渐消失,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儿讨厌她,她对吴子健的爱远远甚于我,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觉得愧对子健了。 “我会劝子健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诚恳地说。 她略略诧异,抿住嘴唇一笑:“居然跟我说谢谢,其实你心里很讨厌我吧。” 我摇摇头:“不,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你的心情我都能理解。” 她沉默了几秒钟,看向前方,目光悠远:“原来子健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这一点,我的确比不上你。我很自私,想要什么,就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不会管别人什么看法,更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我无法对她这个结论做评价,只轻声说:“不管怎么样,你是真心关心子健的,我很感激,我会说服他的。” 我回到寝室,上网查了一下黄依依说的那所大学,看着它的发展历史、取得的一系列惊人成就和它在国际上享有的声誉,心顿时被浓浓的自责淹没。 在没有彻底放下江铭的时候,我选择跟吴子健在一起,对他已经不算公平,如今他为了我,放弃这么难得的深造机会,我若不管不问,今后更加没法心安理得了,我也没有信心自己能承受住他这么大的牺牲。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我主动约吴子健去看电影,他一如既往对我照顾有加,我看在眼里,心里的愧疚感成倍加深。 晚上吃完饭,我们去两所大学之间的人工湖桥上散步。 湖面平静而幽深,景观灯发出静谧的蓝色微光,映照得湖泊仿佛深不见底。夜晚的风惬意而舒爽,我们站在桥中央,各自沉默着。 我想到黄依依恳求我的模样,先开了口:“子健,你不该为了我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的。” 他怔住,转身看着我:“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握住他的手,“我之前去你学校找你,无意间听到你同学说的。子健,你应该去的,这关系到你未来的职业发展,放弃掉实在太可惜了。” 他声音低低地说:“出国深造固然重要,可是人比它更重要,我只是清楚我更想要的是什么而已。” “子健,我负担不起你的牺牲,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反握住我的手:“我不需要你负担什么,我也不认为那是牺牲,你不要多想。” “不,你要是不去,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反而一直在索取你的付出,本来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了,现在你为我放弃名额,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抿紧嘴唇,直直地看着我,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问:“你爱我吗?” 我哑然。我爱吴子健吗?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我没有明确的答案,我只能确定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见我许久没有回应,松开我的手,自嘲地笑了:“很难回答吗?其实你不需要回答,你犹豫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沉吟,一时无话可说。 他深呼吸一下,再度凝视我的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知道我有机会出国留学的那一刻,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不舍?还是说,你只感到愧疚,希望我马上接受名额,好减轻你的心理压力。” 我张了张嘴,想说一句“我不舍得你离开”,然而这些字句在舌尖徘徊,怎么也没法跳出来。从黄依依告诉我这件事开始,我的心里便被浓重的愧疚感充斥着,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赶快拿下名额,只有那样我才能好受一些。 “子健,我只是希望你的将来能变得更好,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他无言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眸光一闪,勾起嘴角笑了笑:“如果我是江铭,你应该不会这么回答吧。” 我一惊:“你说什么?” “你爱的人是江铭,不是吗?” 我放在护栏上的手一下子收紧,心跳怦然加快,良久,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 “你好几次当着我的面,对着他的Q*Q头像发呆,还不止一次翻看你们之间的短信往来。手机坏了,键盘上的字母数字都磨没了,你也没有换手机,修了之后继续用。我想,你是舍不得那几条短信吧?更准确地说,你是舍不得他。” 我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几乎像是一种讽刺。 我扭过头,不去想吴子健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快速拿出手机,背对着他接听电话。是蒋佳语打来的。 “思婷联系我了!”她情绪十分激动。 我呆住,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收到一张从昆明寄来的明信片,思婷说她现在很好,叫我们不要牵挂她,还说……” “她还说了什么?”我的嗓子没来由地变得沙哑。 蒋佳语叹了口气:“她说她已经结婚,明信片上说她下个星期就要跟着老公出国,定居挪威,现在估计已经在挪威了。” 我震惊地完全忘了回应。 “她还叫我转告江铭,让他不要再找她了。” “那......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不过江铭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很平静。唉,他心里肯定难过死了。爱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不说,还跟别人结了婚。” 挂断电话后,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攥在手里的手机烫得吓人。 吴子健走到我面前站定,双手固定住我的肩膀,低下头,眼睛含着一丝期待看着我:“你确定要让我拿着名额出去读书吗?” 被他直言不讳道明心事已经让我难堪,再加上蒋佳语的这通电话,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满心烦乱,实在没心情再继续这种折磨人的对话了:“子健,出国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手指猛然用力,我的肩膀上迅速传来疼痛感,但我没有动。 他短笑一声,慢慢松开手,站直身体:“我要是再问你,如果我真地出国了,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恐怕也是自取其辱。”他长叹,“你说的对,我应该走。在一起的这两年,是我强求来的。我也累了,就这样吧,你不用为我感到歉疚了。” 他转身走了。我的耳朵仍在发烫,仿佛被谁甩了一个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中卷到此结束。。 我觉得子健多少听到了佳语在电话里说的事。。。 下卷: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51章 别人的幸福 接到郑小青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报社整理明天的采访大纲。 “出来吃宵夜,何睿请客。”她声音愉快地说。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再一看时间,居然八点多了。 我放下笔,往后一靠:“好啊,我刚好还没吃晚饭,叫你老公多带点儿钱。还是老地方吧?” 郑小青惊呼:“你不会又在报社加班吧?” 我瘫坐在椅子上,吁了口气,懒洋洋地笑道:“没办法,谁叫你有老公陪着,我没有。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回去了也是对着四面墙壁无聊,还不如留在办公室,至少办公室空间敞亮,待着不压抑。” “歪理,”她不屑,“我让你赶紧找个男朋友你不找,这会儿倒是来跟我叫苦了。要我说,你这人就是太实诚了。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干嘛这么拼命?你觉得自己兢兢业业,别人只会笑你傻。你们领导老夸你吧?相信我,他只是在变相压榨你。” 我听她这种数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好了好了,我有分寸。你们俩先过去吧,我还要等出租车。” “别打车了,我们开车过来接你,十分钟就能到。你赶紧收拾东西下班。” 我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想了想,还是把采访大纲塞进包里,打算晚上回去了再看看。 大学毕业之后,我顺利进入《瀚宁日报》工作,成为一名记者,专门跑民生新闻。我的工作十分繁杂琐碎,每天绞尽脑汁地找新闻,跟新闻,策划报道专题,做采访,写稿,加班更是家常便饭。三年下来,我早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有郑小青说得那么痛苦,而且每次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加班加点撰写出来的文章,我都会有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 郑小青大学毕业后也留在了瀚宁市,进了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相对来说,她的工作内容要比我的轻松一些。她去年年底结的婚,老公何睿是瀚宁市某个区的派出所民警。 说起他们两个人最初的相遇,也算是惊险。那会儿毕业刚一年,我还在跟郑小青合租,有一天晚上她下班晚了些,回来路上被一个猥*琐男盯上,她正绝望之际,何睿忽然出现,救了她。我接到通知,吓了一跳,匆匆赶到派出所,只见她伏在何睿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好不憔悴,而何睿一脸为难,见我出现,如释重负,忙不迭地把郑小青塞我怀里。 第二天,郑小青肿着眼睛,愤怒地跟我描述完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顿了顿,忽然说:“何睿就是我要等的人。” “谁?” “昨天晚上救我的那个警察。” 我当时只顾着后怕,根本想不起来那个警察的长相,并没把她的话当真,没想到她真地对何睿认真了,几个月后把他带到我面前,笑嘻嘻地对我说:“小晴,这是我男朋友何睿。你们见过的。” 我惊呆了,回过神之后,悄悄打量了一下何睿。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身材比较结实,属于经常锻炼的那种人,五官虽然谈不上英俊帅气,但面孔打理得干净清爽,看着很舒服,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真诚坦然,一点也不虚伪。 回去之后,我仔细盘问郑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藏着掖着,一五一十把她追求何睿的细节全告诉了我。 我听了,简直佩服得不行:“这么说,是你主动追他的?你还专门学做菜,然后去他家做饭给他吃?” “我还找借口留宿。” “……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察到你做过这些事?” 她轻轻哼一声:“你在报社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闲心关心我?再说了,没追到手之前还是低调一点好,免得最后没成功,那我多丢人。” 曾经对男孩子的追求嗤之以鼻的人突然如此在意一个男人,甚至为了他洗手做羹汤,变得百般温柔体贴,我不能不感到惊奇。 看着他们俩的感情一步步加深,直至步入婚姻,我十分羡慕,却也觉得惆怅。跟吴子健分手后,我再没恋爱过,感情生活可以说一片空白。一方面,我有愧于他,在那段感情中,我不算全心投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我负有很大责任;另一方面,我恼恨自己的情绪轻易就被江铭影响,同时认识到一个让人无奈的事实:除非我彻底断了对江铭的那点儿感情,否则我永远不可能爱上别人。 在这样纠结的心理状态下,我自然没心力再去想着和谁儿女情长。时间久了,我便彻底对恋爱失去了兴趣,心也麻木了,看谁都起不了一丝波澜。 郑小青劝我“回头是岸”,别让一个不可能的人毁了我的大好青春。其实我早已接受现实,我过不去的只是心里的那道坎。 我能猜到待会儿见了郑小青后,她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车一到报社门口,我就迅速爬进车后座,闭上眼睛假装补觉。 无奈车很快到了那家常去的馄饨店,进门之后,郑小青坐到我对面,观察了一番我的脑袋,然后扯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铁了心自暴自弃,对吧?” 我看了看低头摆弄手机的何睿,讪讪地笑:“没有,长头发打理起来太麻烦,我懒,天又这么热,剪了省事。” “你直接说你是为了留出更多时间加班算了。” 我没往下接话,叫了一声何睿,转移话题:“谢谢你啊,何睿,帮我联系了公安局的胡队长。” 何睿微微一笑:“不客气。这次发生的这起电信诈骗案件影响很恶劣,胡队长他们很重视,通过媒体给大众提个醒,还是很有必要的。” 郑小青问:“你们说的是H大的那个女大学生被骗钱之后自杀的案子吗?” 何睿点头。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好骗子被抓到了,希望能严惩吧,只是可惜了那个女孩子。” 郑小青愤愤不已:“这群畜生,最好判死刑。” 何睿摇头:“判死刑的概率不大,还是要看具体的诈骗金额。” 这时老板端上来两碗馄饨,何睿没有点吃的,趁我跟郑小青吃东西的时候,说要出去抽根烟,走了出去。 郑小青吃了一半,抽纸巾擦了擦嘴,换了一副要认真跟我谈心的语气,说:“你老这么一个人单着不行啊,工作固然重要,也不能一头全扎进去,男朋友还是要找的。” “我还是算了,没喜欢的。” “你不是没喜欢的,你是压根就不准备让自己喜欢谁,也不准备让别人喜欢你。” 我不以为然:“不喜欢的话,随便开始只会分手收场,既然没好结果,还不如不开始。这话是你以前经常说的,我现在深有体会。” 她翻了个白眼:“你别拿我的话来堵我,那时候还是学生,跟现在情况不一样。” 我撇撇嘴:“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谈恋爱首先得我喜欢人家啊,我都没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谈得了?” 她被噎住,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江铭?” 我没说话,继续吃馄饨。 她抬眼望天花板,一脸的生无可恋加恨铁不成钢:“白晴,你说你高中毕业都多少年了,七年了吧?你喜欢他估计也有八*九年了。这么多年,他关心过你吗?别说关心了,你去南京看他之后,他有联系过你吗?一个跟你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人,你把他捂在心头上干嘛?你爱捂着就捂着吧,可你不能让他影响你的生活啊。当年吴子健的事还没给你教训吗?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我垂着脑袋不吭声,馄饨的热气笼罩住我的脸,让我有呼吸不畅的感觉,良久,我才抬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我对不起子健,他跟我分手是我活该,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出国受到更好的教育,我没想过跟他分手啊。我知道,我不该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了还没能彻底忘掉江铭,可我一直在努力忘记,我甚至已经打算等子健研究生毕业之后跟他结婚。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算正确?我真地不知道。” 视线变得模糊,我用手掌盖住眼睛,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 郑小青欲言又止,扯了几张纸巾给我擦脸:“哭吧哭吧,反正店里没人。唉,我没说你对不起子健,我的意思是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当然知道她话糙理不糙,别说她,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没办法。 “行了,你也不好过,我懒得再说你。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你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过,”她等我恢复平静了,又说,“不过你得稍微把日子过得精致一些,别这么邋遢。周末有时间吧?我请你做spa。” 我清了清嗓子,回答:“这周不行,有同学结婚,我要做伴娘,得回麻十市。” “谁结婚?” “佳语,就我那个高中同桌。” 郑小青闻言,抚额道:“就你们那什么酸辣粉四人组?江铭不是也会去?” 我愣了愣,勉强笑道:“不清楚,应该会去吧。” “完了,你见到他人,岂不是更忘不了他了?” 我忍住到嘴边的叹息,说:“不会,婚礼上很多人,做伴娘要忙很多事,我不一定能见到他。” 她无语至极,盯着我看了半晌,索性不再理我。 晚上我改好采访大纲,已经将近十一点钟,洗完澡回到卧室,正要上床睡觉,只听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振动了两下,拿起来一看,是郑小青发来的短信。 “我想了一下,你能见到江铭也是一件好事。他要是有女朋友了,你大不了再伤一次心,说不定就能就此死心。他要是跟你一样单身,你就放开胆子主动去追他。能追上最好,追不上,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没什么损失。” 我哭笑不得,放下手机,关上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许久,始终没有睡意。 黑暗中,我仿佛又听到“我爱她”三个字,一声比一声清晰明确,不容人忽视。 第52章 婚礼 周五晚上,我坐半夜的火车赶回麻十市,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打开家门一看,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妈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屏幕的微光照得室内一片朦胧。 我把背包轻轻放在玄关柜子上,弯腰换拖鞋。 妈妈醒了过来:“晴晴回来了吗?” 我打开灯,看着她迷蒙的眼睛,说:“不是说了让您不用等我吗?我去洗个澡就睡了,您回卧室睡觉吧。” “妈妈不累。饿不饿?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我推着她往主卧走:“不用了,马上就要天亮了,我稍微眯一会儿就该起床去佳语那儿了。” 她停下,转身摸了摸我的脸:“看你,怎么越来越瘦了?气色也不好。上班很辛苦吧?要不你回家吧,麻十也有报社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我提回老家工作的事,我每一次都以还需要在外多长长见识、多历练自己为由糊弄过去。这一次再听,我心念微动,没再搪塞她。 “妈,辞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答应您好好考虑一下。” 她笑了,忽然又问:“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瀚宁找了男朋友,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我一怔,好笑地说:“妈,您可真会联想。没有的事,我要是找了男朋友,肯定第一个告诉您。好了,您赶快睡觉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进主卧之前,交待我:“对了,你的伴娘服,佳语昨天给送来了,还有高跟鞋,都在你房间衣柜里,挺漂亮的。你洗了澡之后涂点儿我的免洗面膜,面膜在卫生间洗手台上放着,别忘了。早上我再给你化个好看的妆。” 我连连点头,然后强打精神去洗头洗澡,本来不打算敷面膜,不过吹头发的时候,狠狠被镜子里带着浓重黑眼圈的自己吓到,还是老老实实敷上。再怎么样不在意外形,面对江铭,我仍然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一点儿的状态。 头一天晚上的失眠加上这一晚三个多小时的奔波,我很快就睡着了,若不是提早定了六点的闹钟,恐怕我会一直睡到下午才会醒。 我妈早早起了床,给我做早饭,我很捧场地吃完了一大碗面,然后回房间换上伴娘服。 伴娘服是抹胸式样的,浅紫色,长度及脚踝,没什么过多的点缀,十分简单的款式,但是穿上以后,看着镜中露出锁骨和肩膀的自己,我却觉得很是不搭。去年郑小青结婚时,我也做了伴娘,不过那时穿的伴娘服是吊带式的,我还留着长发,披下来之后,基本不会让人注意到我的胸*部。而蒋佳语准备的这款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我才剪短了头发,根本没东西能遮掩一下。想到今天或许会碰到江铭,我更加不自在了。 我妈推开门进来,看到我,眼睛一亮,笑道:“真漂亮,佳语眼光很不错,这条裙子很配你。” 我用手挡着锁骨:“会不会太露了点儿?” “不会。”我妈围着我转了两圈,帮我理了理裙摆,“没想到我家晴晴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妈,您别夸我了,我知道,我就算不刷牙不洗脸,披块床单出门,您和我爸都会觉得我美。” “你这孩子,能不能自信点儿?来来来,快坐下,抓紧时间,我给你化个淡妆,保证你今天比新娘子还引人注目。” 我平时很少化妆,大学毕业之后,我只在跟郑小青合租的那段日子,在她的“逼迫”下不得已给自己化过一段时间的妆,她结婚搬走之后,我很理所当然地颓废了,宁愿多睡十分钟,也不愿意光鲜亮丽地出门。 我妈一边给我上妆,一边找我聊天:“你最近跟亚君通过电话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妈无奈地说,“这孩子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毕业了也不回家,偏要留在美国工作,你秦阿姨一个人在家,多孤独啊。以前她住我们对面,我没事还能找她谈谈心,现在她搬走了,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 我多少了解一点儿何亚君的心思,他大概懒得回家面对婚姻失败的父母吧。 “亚君在美国工作也挺好的,他不会一直不回国的,等他回国工作了,他在国外的留学和工作经历会帮他很多,这跟我留在瀚宁市历练自己是一样的道理。至于秦阿姨,您别把她的生活想得太凄凉,她现在开了服装店,每天都跟许多人打交道,不会无聊的。” 我妈给我涂完口红,才说:“她一个女人,四五十岁了还要出去创业,挺不容易的。所以啊,晴晴,谈恋爱结婚,一定要找一个喜欢你的才能长久,别光你喜欢人家,到时候只能自己吃苦。” 我暗暗苦笑,表面仍然笑嘻嘻的:“我知道,您女儿貌美如花,又这么优秀,想找一个喜欢她的,分分钟的事情。” 她嗔道:“说得容易,有本事你现在就找一个啊。” 我讪笑:“这种事不能急,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刚给我涂完口红,烫了嘴就不好了吧。” “就你会贫嘴,”她检查一下我的妆容,站直身体,把口红塞到我手包里,“好了,你赶紧去佳语那儿,口红要是没了,记得补上。” 我换上高跟鞋,给了她一个飞吻后,抚着胸口下了楼。 蒋佳语爸妈去年在市区买了新房,我赶到她家时,她正在布置得十分喜庆的卧室内化妆,两个化妆师在她脸上和头上不停忙活着。 蒋佳语见到我,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又把头发剪了?” 我递上红包,找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她身上洁白的蕾丝婚纱,赞叹道:“怪不得女孩子小时候都梦想穿婚纱呢,果然很美,待会儿左涵见了,得流口水了。” 她乐呵呵地收下红包,听我提及左涵,甜蜜地微笑,嘴上却不以为意:“他看我早看厌了。” “行了,说这话你良心过得去吗?大学毕业你留在上海读研,他二话不说留在那儿工作,陪你三年。你说你今年要回麻十市考老师,他立刻辞去工作,回来去他爸妈公司上班,做什么都以你为中心,你就知足吧。” “这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我哼一声:“我看出来了,你这是故意当我的面秀恩爱。” “对啊,我就是要刺激刺激你,免得你老不开窍。你今年25岁了吧,虚岁有26岁了吧,感情到现在还没苗头,你不急,我看着都揪心。” 我看了看忍俊不禁的两个化妆师,吭了吭嗓子:“我那是工作太忙,才没顾上这事。” 她倒没再揭穿我,等化妆师化好妆离开,她站起身,对着穿衣镜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唉,没想到我真地要嫁人了,要嫁的人居然是左涵,有时想想,感觉很不可思议。” “你没嫁给周杰伦,确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你还记着?我现在很少听他的歌了,偶尔听听,再也找不回那时的心境了,烦心事太多。” 我托着下巴笑:“烦是人生常态。不管怎么说,你们能结婚,很不容易,我也算得到一点儿安慰,这世上,纯粹的真爱还是有的。” “你这口气有点儿老气横秋了吧?话说,你打算单身到多少岁?” 我打哈哈:“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别逮着我不放啊。” 她沉默,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犹豫不定地问:“白晴,有件事……我后来其实一直想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江铭?” 再被人问到这个问题,我已经一点儿都不慌乱了:“这问题你不是早就问过我了。” “我想听你的实话呀。” 我“嗯”一声,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就说你喜欢江铭吧,你还不承认。左涵说,我盼着你找男朋友盼疯了才胡思乱想。” “……你还跟左涵讨论过这事?” “本来我没想这么多,谁叫思婷从J大退学的时候,你那么紧张江铭。” 我语塞:“你不会以为我那次想趁人之危吧?” “不不不,我才不会那么想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她歪着脑袋,轻声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江铭今天也会来。” 我做吃惊状:“你别跟我说他是伴郎啊。” “左涵找谁当伴郎都不会找江铭,他说江铭太帅了,会被抢风头。” 我大笑:“他总算承认他没江铭帅了。” 她好笑,叫我站起来,仔细看了看我的伴娘造型:“白晴,你瘦下来后看上去很有气质,完全不输当年的思婷。”停顿一下,她说,“江铭目前还是一个人,你若是还喜欢他,不妨跟他挑明看看,也许能成。” 我吓一跳:“鸳鸯谱不是你这样点的。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跟陌生人差不多,贸然说喜欢他,太尴尬了,而且......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反正你已经知道他没女朋友了,剩下的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几乎都在忙碌和嘈杂中度过。 伴娘除了我,还有一个是蒋佳语刚上大学的表妹,对于婚礼,她表妹表现地比她这个新娘还要在乎,全程都小心着自己的伴娘裙没被弄脏,脸上的妆没花。刁难起迎亲团,花样一个接一个,惹得左涵和两个伴郎叫苦不迭、频频求饶。最后蒋佳语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表妹才放过他们。 好不容易到了市中心的大酒店,我热得出了一身汗。站在宴会厅门口的人们看我们出现,顿时一阵欢呼,放眼望去,半个班的高中同学都来了,张耀和胡乐乐叫得尤其激动。 江铭也在,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脸上盛满笑意。我一下看到了他,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背上的汗出得更加细密了。 他穿着普通的淡灰色长袖衬衫和深色长裤,面孔好看得无可挑剔,比学生时代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又带着点久别重逢后的陌生感,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眩晕了,本来穿的就是重心不稳的高跟鞋,这下更站不住脚了。 他跟其他几个高中同学一起走了过来,把我们围住,跟蒋佳语和左涵道恭喜,目光经过我时,他礼貌地停顿一下,弯起嘴角浅浅一笑,我得尽全力才能不耷拉着肩,做到大方迎接他的注视。 不容我跟他打一声招呼,站我旁边的佳语表妹先惊呼了,毫不掩饰她的惊艳。江铭客气地对她点了下头,她的脸仿佛骤然被点亮,面孔年轻生动地让我暗暗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张耀看着我,啧啧感叹:“佳语,你打哪儿找的这位伴娘啊,太漂亮了。嘿,有男朋友了没?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我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别拿我寻开心,小心我到你女朋友那儿去告一状。” 张耀大学毕业后做了汽车销售,据说现在的女友是某家公司大老板的千金,混得可谓风生水起。 今天来的这些高中同学基本都有了对象,只除了我,还有......江铭。 张耀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笑嘻嘻地看了看江铭,挑起眉毛,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的同桌江同学跟你一样,也没谈朋友,要不你们俩凑合凑合算了。” 我的脸变得滚烫,不知道该说什么,蒋佳语佯怒道:“张耀,今天我才是主角,你别搅局啊。” 一番嘻嘻哈哈之后,他们终于移步走进宴会厅,我默默长嘘一口气。 尽管宴会厅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我依然不停冒汗。婚礼正式开始之后,我被响亮的音乐声、司仪高亢的说话声和宾客们吵闹的谈笑声弄得头晕眼花,要不是有伴郎和蒋佳语表妹在,我早撑不住了。 整场婚礼下来,我没吃一口东西,只喝了一杯红酒,结束的时候,头昏不说,小腿肚直打颤,恨不得当众甩掉高跟鞋。 蒋佳语和左涵的婚房是我高中时去过的那栋别墅,里面显然重新装修过,格局和家居焕然一新,除了院子,再也找不到一点儿昔日的痕迹。 我原本打算等婚礼结束了直接回家,无奈蒋佳语非要拉我去参观他们的婚房,我跟着他们两家一众亲戚和同样被拉过来参观的江铭这里转转,那里逛逛,等差不多了,跟她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先离开。 我快步走出院门,回头见身后没人,放松下来,然后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拐弯往右走,去寻记忆中那棵高状的银杏树。 第53章 心旌摇曳 六月已经炙热的阳光下,银杏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跟那一年的满目金黄一样,叫人惊奇。 赤脚走了一段路,我的脚被地面蒸得发烫,小石子硌得脚底一阵阵疼。我赶紧坐到树荫下的石栏上,很不雅观地把双腿也架上去,好在裙子够长,不至于走光。 夏日午后的小区十分安静,许久不见人影走过。终于讨了个清净,我放松地屈起双腿,将左脸颊贴在膝盖上,转头对着银杏树粗壮的枝干发呆。 “不热吗?”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在近旁响起,我懒懒地抬起头,只见江铭姿态悠闲地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垂着眼眸看着我。 我用了差不多三秒钟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而开口却是结结巴巴:“啊,你,你怎么来了?” 我正为自己没出息的窘态暗自懊恼时,他走了过来,背对银杏树坐下。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的大腿离我的脚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我只要稍微伸直一下腿,就能触碰到他。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血液流动的速度立时加快。我触电般缩回脚,转过身,跟他面对同样的方向坐着。 “挺凉快的,这棵银杏树庇荫效果很好。”他语气轻松地说。 “嗯,是挺凉快的。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他侧目看了我一眼,笑道:“佳语见你走了,跟我说你喝了酒,嘱咐我送你回家。我出来,看到你往这个方向走,就跟了过来。头还晕吗?” 我摇摇头:“还好,吹了会儿风,清醒了很多。” “嗯,你的脸没之前那么红了。” 他的这句话让气氛没来由地多了几分不安定,我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 无言枯坐了一会儿,我主动开口:“你回家吧,不用送我,我打车回去很方便。” 他不置可否,看了看我扔在脚边的高跟鞋,又看了看我的脚,说:“你的脚后跟磨破了,小区外面有家药店,我去买创可贴,你等我一下。” 我愣了愣,婉拒道:“不用了,不怎么疼。” 我从石栏上跳下来,有些慌乱地往脚上套高跟鞋。一阵风吹过,颈项感到一丝凉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和锁骨全露在外面,连忙用空闲的那只手捂住。 江铭冷不防握住我的手腕,制止我的动作:“老同学一场,你太见外了。高跟鞋先别穿了,会越磨越疼的,发炎了就不好了。等着,我十分钟就回来。” 不容我再说拒绝的话,他松开手,径自走开,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我顾不上火辣辣泛疼的脚后跟了,因为我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被他握过的右手手腕上,干燥温热的触感让我心旌摇曳。 江铭很快回来,我还没调整好面对他时应该有的表情,他已经直接在我脚边蹲下,拿出一瓶药水,右手固定住我左脚脚踝,左手帮我涂药。 我被他的动作惊地怔住,挣扎一下:“谢谢,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他再度制止我:“别动,我来更快一些。” 我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乖乖让他帮我涂药。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涂上药水之后,撕开创可贴,小心贴好,再换另一只脚。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银杏叶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影。我低头凝视他,用眼睛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他大约刚才走得有点急了,后背被汗水浸湿,右耳垂下有一道明显的汗水在往下流淌,我隐约看到他突起的锁骨和衬衫下的皮肤,心底咯噔一下,某个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高二下学期的年级篮球赛上,他被汗水濡湿的衣衫也像现在一样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那时是前胸,此时是后背。但皮肤上被汗水拖曳出的长长的痕迹却带给我同样的战栗,让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性感——这个暧昧的词如同那时一般猝不及防地窜进我的大脑。我心跳如鼓,无处可逃。 我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八年过去了,时光在此刻重叠,我们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告别了校园,踏入成年人的世界,再也回不去那样单纯无忧、还能坐前后桌的年纪。念及至此,我如鲠在喉,几乎喘不上气。 “很疼吗?” 我回神,江铭已经站直身体,略微蹙眉打量我。我不敢跟他对视,扭过脸,看向别处。 “我没事,谢谢你,”我穿上高跟鞋,努力扬起一个微笑,“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收好药:“你还住在那个小区吧?我送你。” 再拒绝下去未免矫情,我只好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上了车,我正襟危坐,车载空调的温度舒爽适宜,我的手心却汗涔涔的。 江铭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你毕业后一直在瀚宁市当记者吗?” “嗯。” “很辛苦吧?” “还行,习惯了就好。” 也许我的回答太中规中矩,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戏谑地说:“看来我高中时候人缘很差,每个同学见到我除了笑,再无话可讲了。” 我略略呆了一下,在心里接了一句:因为你是神一样的人物,只适合用来膜拜和远观。 他声音温和如常:“不过张耀算是例外。” 经他一说,我猛然记起张耀上午开的那个玩笑,更加手足无措。他似乎已经忘记那一出小插曲,专心开车,没再多说什么。 我的心跳完全乱了,安静的车厢内,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然而更让我无地自容的还在后头,车子遇上红灯停下后,我的肚子很不识相地唱起了空城计。 我不敢看江铭的表情,低下头,用手按住肚子,郁闷得不行,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想着找点别的话题聊聊,他腾出一只手打开音响,一首节奏缓慢的英文歌随即响起。 我不想把这个久别重逢后的场面弄得太狼狈,寻思一下,鼓起勇气对他说:“我中午只喝了点酒,现在有点儿饿了,想去吃点东西,你方便的话,能送我去麻十中学吗?我去那儿买点吃的。” “不会还是酸辣粉吧?” 我“嗯”一声:“谢谢。” “不客气。”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我心神不宁地看着车窗外,脑袋里思绪百转千回,郑小青的那条短信和蒋佳语早上说的那些话反复在眼前回放,我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心乱如麻,不知该退还是该进,心脏有一种快要负担不起的感觉。 过了五分钟,车子终于停下,解开安全带后,我倏然抬眼,快速说道:“江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刻,我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心理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点了点头,先我一步下了车,还很贴心地绕到副驾驶座这边,帮我拉开车门。 我迷迷糊糊下车,跟在他身后走进那家小店。 现在不是饭点,店里只老板一个人,正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打瞌睡。我家离这里不远,每次回来,都会来这儿吃东西,老板的记性不大好,每次都要我提醒,才能想起我来。 我跟江铭走到老板旁边,他比过年那阵子又胖了些,听闻动静,睁大眼睛看向我们,目光掠过我,定在江铭脸上,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小伙子,好多年没见过你了。来碗酸辣粉?” 江铭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而我则目瞪口呆盯着老板:“老板,我每次回家都会来你这儿吃东西,你怎么总认不出我?他——”我指一下不动声色的江铭,“他应该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过来吧,你怎么一下就记起他了?” 江铭挑了挑眉,笑容可掬地坐下。 老板又眯起眼睛,认真看了看我,恍然大悟道:“是你啊,我记得我记得。”他笑眯眯地打量我的穿着,“你这是盛装打扮啊,又化了这么漂亮的妆,我哪能一下子认出来?” 我在江铭对面坐下,笑道:“请给我也来一碗,小份的就行。” “行,”老板手脚麻利地给我们两个人倒了水,“你们先坐,很快就好。”然后消失在门帘后。 江铭抽纸巾擦了一遍桌子,拧开墙壁上的电扇开关,说:“我还以为这家店早就没开了,上次回家经过这边,发现好多店都改了。” 我的心绪还未平复,跟江铭这样对坐聊天,是我梦想过很多次的场景,然而当想像成为现实,我却感觉只是一场梦境,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既然答应了我的邀请,那么不管他是因为念及老同学的情份,还是单纯不想伤害我的自尊心,于我而言,都算一个小小的胜利。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终于宁定下来,能拿出平时采访别人时的自信面对他了。 “我在瀚宁市也吃过不少家酸辣粉,味道都很一般,吃来吃去,还是这一家最好吃。” 老板把酸辣粉端上来,一边找江铭说话:“小伙子越长越英俊了,你上高中那会儿,我还记得,又斯文又有礼貌。” “……”果然是一个看脸的时代,我无语地摇摇头。 江铭客气地说声“谢谢”,拿起筷子开始吃。 老板没有马上离开,斜靠着旁边一张桌子,拉我们闲聊:“你们都在外地工作吗?” 我往碗里加辣椒,很自然地回答:“对啊,我在瀚宁市做记者,他在南京一家基金公司上班。” “不在一个地方啊?异地恋太辛苦,不利于感情稳定,两个人还是待在同一座城市比较好。” 我哑然,别说我了,连江铭都无言以对了。 我不想跟他出这种误会,惹他不高心,解释道:“我们是高中同学,不是男女朋友,今天在老同学的婚礼上碰到,就……一起吃个饭。” “原来是这样啊,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你们俩今天结婚呢。” 我咳了咳,假装不高兴地说:“高中时,每次他来,我也在啊,我比他来得次数多多了。老板,你这样以貌取人可不太好啊。” 老板嘿嘿直笑:“哪里的话,我记得你的,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我可是过目不忘的。” 我没揭穿他的谎话,等他走后,忍着尴尬,抱歉地对江铭说:“老板就是随口一说,你别介意。” “没关系,”他停顿一下,说,“快吃吧。” 吃完以后,我们走出小店,我忽略心头的不舍,对他摆摆手:“我家离这儿很近,走回去就行了,今天多谢你啊,你回去吧,开车小心。”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话要跟我说。不等他开口,有人在马路对面大声喊我们的名字,我们一齐看过去,居然是老王。 老王穿过马路走过来,我赶紧站直身体,一手遮住裸*露在外的锁骨,跟他打招呼。 他还是那副憨憨的模样,见我穿着伴娘裙,疑惑地问:“你们这是......?” “佳语今天结婚,我给她当伴娘。” “佳语都结婚了呀?”老王背着手感叹,“想想你们毕业都七年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她结婚对象也是我们这儿人吗?” 江铭笑着回答:“跟左涵。” “左涵?”老王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不可思议,“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会高中时就开始了吧。” “不是,上了大学才在一起的。” 老王显然不相信我的回答,不过并没多问,而是把话头转到我跟江铭身上:“你们俩呢?你们俩也是一对?” 我哭笑不得:“不是的,王老师,我们在婚礼上碰到,趁这个机会聊聊天而已。” 老王点点头,看着江铭,口吻很是惋惜地说:“思婷的事我听说了,唉,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孩子,你后来找到她了吗?” 我没想到他也知道江铭和陆思婷的事,一时无话可接,看了看江铭,他的眼神暗淡下去,声音低低地回答:“嗯。她已经结婚了。” 老王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她人没事就好。你也不要太难过,像她那样的好女孩有很多的。” 江铭乖巧地附和,只是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 老王又跟我们聊了些别的,称学校还有急事要办,匆匆离开。 江铭默然站立几秒钟,然后上车把买的药拿给我:“回家以后好好休息,别把破的地方弄发炎了。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我目送他的车驶离,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儿斗志,只消他一个细微的眼神波动就偃旗息鼓了。 第54章 主动出击 回到瀚宁市,我努力收敛心神,想跟往常一样专心投入工作,然而一想起那天跟江铭的重逢,我就容易走神儿,很难集中注意力。 周一上午开例会,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流利地汇报上周的工作成果和本周的工作重点。 回到办公室,我继续发呆,杨老师不声不响来到我的座位旁,夸奖了一下上周我采访胡警官之后写的报道:“白晴,我在报社待了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工作三年还能保持工作热情的人。当年你过来实习,我带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你这个小姑娘将来会很不一般。继续加油。” 杨老师今年四十一岁,大概因为以前常年熬夜写稿的关系,皮肤状态不是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他去年升职做了主编,不过我还是习惯叫他杨老师,他显然也更爱这个称呼。 我笑了笑:“谢谢杨老师。” “不过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年轻人嘛,认真工作是好事,但也不能把自己绷太紧了,搞得都没时间跟男朋友约会。” 我跟杨老师鲜少聊工作以外的事,更不要说感情的事了。我略微呆了一下:“杨老师,我还没有男朋友。” “这样啊,”他点了点下巴,笑道,“我有个侄子跟你差不多大年纪,之前在北京工作,今年回了瀚宁市,人很不错,你愿不愿意抽个时间跟他见一面?” 我哑然,微微睁大眼睛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摄影师翟俊恰好路过,听了杨老师的话,停下步子,笑嘻嘻地问:“杨老师,您这是打算给白姐介绍对象啊?” 杨老师似乎头一回做这种事,也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我看我那侄子优秀,能配得上白晴,才跟她说说的。” 翟俊偷偷对我眨眼,我讪笑,无奈之下随便撒了个谎:“那个......杨老师,我爸妈前段时间也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我现在还再跟他接触,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这个时候再去见您侄子,好像对您侄子不大厚道。” 杨老师表示理解地连“哦”了几声,倒没勉强:“对,你说的有道理,就算还处在相互了解阶段,也需要给对方最基本的尊重。那……你工作吧。” 他回了办公室后,翟俊嬉皮笑脸地对我说:“白姐,你什么时候多了个相亲对象啊?咱俩经常一起出去做采访,关系这么好,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我无语抚额:“我相不相亲关你什么事?还有,你别到处跟人说啊。” 他抿紧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忍着笑走了。 我倒在转椅上,抬头盯着旋转的天花板,莫名有点儿心生悲凉。原来在别人眼里,我不再是小女孩了,已经到了得相亲物色结婚人选的年纪了,想想就觉得恐怖。 电脑右下方传出“嘀嘀滴”的声音,我点开闪烁的头像,郑小青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我。 “你在报社吧?” “嗯。” “你朋友的婚礼办得隆不隆重?热不热闹?” 我想了想,敲了一行字上去:“还行吧,人多太吵。” 她发了个“流汗”的表情:“怎么感觉你有气无力的呀?是不是见到江铭了?” “你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我没精神啊,看来我们俩心有灵犀呀。” 她不放过我:“别跟我扯,你见到他没有。” 我抓了抓头发:“见到了,就那样吧。” 她打字的速度飞快,不到三秒钟,一连串问题冒了出来:“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见到你的时候什么表情?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想到星期六下午老王在他面前提到陆思婷时他灰暗的眼神,禁不住一阵烦躁:“没女朋友,我们也没说什么。他好像还喜欢着思婷,我觉得我还是放弃比较明智。” 她发了个“愤怒”的表情给我:“你有没有点儿出息?他都没有女朋友,你怕什么??再说,思婷都结婚去国外了,他就算还惦记她又能怎么样?他迟早都要结婚的,你舍得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我被噎住,慢慢敲着字:“我没把握呀,我去南京找他那次,他给我发的短信充分表态了,言下之意是叫我死心。我现在去主动追他,不过是等着他再一次跟我表态罢了。” “什么言下之意?那都是你自己的感觉。再说,你去南京那次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们俩都单身,他不找你,你也不找他,怎么会有发展的可能?你就是自尊心作祟。现在时代不同了,别净想着别人来追你,遇到喜欢的,你得主动一点儿。想当初我追何睿用了多少招数,他那么面瘫的一个人,最后还不是被我收入囊中、对我笑靥如花吗?” “……你结婚后越来越彪悍了。” “别转移话题,我还没说完。” 我乖乖等着。 “听我说,小晴,你都为他蹉跎这么久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既然你还喜欢他,就使劲去追,别怕失败。女追男,隔层纱,你要是不行动,等他跟别人看对眼了,你后悔都没地方哭。” 之后在她的追问下,我不得已仔细汇报了一遍见到江铭那天的所有细节,连他亲自帮我涂药都交代了。 郑小青听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分析了一下,你们俩很有戏。他能为你抹药,至少说明他不讨厌跟你发生身体接触,这对你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这样,这段时间,你有事没事主动找他聊聊天,别打电话,先在网上聊。” “……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比如你工作犯错误了被主编教训了,到月底了,钱又花光了,物价这么贵,什么出去采访太累啊,你也可以跟他说说你采访时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就是那种家常一点儿的话题,慢慢拉近跟他的距离,让他习惯生活里有你。” “……你确定他不会烦我?” “当时我不小心碰到我老公的手,他都能冷好几天脸,后来不是乖乖就范了?江铭都亲手为你抹药了,你这条件比我那时候乐观多了。按我说的做,肯定能成。时间不等人,你抓紧哈。我要忙了,回头再聊。” 我纠结了整整一上午都拿不定主意。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我坐立难安,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折磨疯,于是点开跟江铭的聊天对话框。 他的头像仍然是灰的,我想了想,问:“工作忙吗?” 我等了很久,结果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正神游天外,琢磨他到底在忙什么的时候,翟俊跑过来找我,脸色沉重地告诉我,报社接到消息,市区某条主干道上发生一起连环车祸,有人员伤亡,让我赶紧跟他一起过去。我这才收敛心绪,投入到工作状态中,跟他一起去了现场。 现场状况十分惨烈,一辆红色玛莎拉蒂失控超速,导致前后十几辆正在行进的汽车被撞,造成四人当场死亡,另有十几个人受伤。 闻讯赶来的不止我们报社,还有好几家电视台,大大小小数十家媒体。我跟翟俊费了很大劲,才采访到一个守在警戒线旁边的警察,可他口风很紧,提供的情况很有限,只说肇事车辆的司机受伤昏迷,事故发生原因仍在调查当中。 我叮嘱翟俊去采访一下路人,自己留在原处打算找别的警察再采访一下。这时,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走过,躺在上面的伤者右腿小腿断裂,我看着断掉的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脚,忍不住一阵反胃。血腥气扑鼻而来,我捂着嘴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跑到人相对少一点儿的路边喘气。 不适缓解之后,我正要继续过去采访,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江铭打来的。犹豫一下,我按了接听键。 “喂?” 他声音清晰地说:“你找我有事吗?”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 他提醒我:“你中午给我发了Q*Q消息。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开会,刚刚才看到。” 我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紧张了:“那个......没,没什么事。” 他笑了:“你不会是想让我帮忙理财吧?我上班之后,有不少同学问过我。不过你要是想理财的话,我建议还是去银行稳妥一些。我们公司的客户基本不面向个人投资,除非财力比较雄厚。” 我愣愣地听着,张开嘴,刚想说话,突然又是一声干呕。 “你没事吧?”江铭显然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吞了口口水,长舒一口气,回答:“没事,我在外面做采访,市区出车祸了,场面有点儿血腥。” 他沉吟一下,说:“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卖口罩的,戴上口罩应该会好一些。” “没事,习惯习惯就好,以前比这更血腥的,我都见过。大概这几天有点儿热,才会不舒服。” “辛苦了,在室外注意防晒,别中暑。我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嗯,再见。” “对了,以后有事,直接打我电话吧。我不怎么用Q*Q,有时候可能过好多天才会看到别人发的信息。” 挂了电话后,我怔怔站在原地,心情并没有因为跟江铭通了话而感到喜悦,反而怅怅的,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翟俊结束对目击者的采访,过来找我:“你怎么了?” 我勉力一笑:“没事,继续工作吧。” 一直忙到下班时间,我们才打道回府。办公室灯火通明,好些人还再加班,我没什么胃口,懒得吃晚饭,先整理一下采访记录,然后打开电脑埋头写稿。交了稿子,才算歇口气。 郑小青很负责地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找江铭,我如实转述了下午跟江铭的对话,苦着脸说:“你那一招不管用,他叫我以后别给他发Q*Q消息,有事给他打电话。我总不能天天打电话跟他话家常吧?多奇怪。” 她哈哈大笑:“我发现江铭这个人挺逗的,他怎么会觉得你想找他理财?跟我老公的思维太像了,我以前一找他说话,他就以为我被抢劫了,要报案。” “……你再张口闭口你老公,我要挂电话了。” “言归正传,”她咳嗽一声,说,“你别气馁,不好闲聊的话,你就故意制造正经一些的话题。比如你家亲戚有小孩要考J大,跟他打听J大具体情况。或者你有朋友也想进他公司工作,问问他待遇、职业发展前景之类的。” 我听得豁然开朗,不过为了不引起江铭的怀疑,我隔了一个星期才给他打电话。他很详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并未起疑心。 只是这样的联络太过刻意,打了几次电话后,我再也厚不起脸皮找他了,而且我隐隐感觉到,他知道我在骗他。 郑小青也有点儿头疼:“他不在瀚宁市,我用过的很多招数你都没法用,要不你找机会去一趟南京吧?” 我翻了个白眼:“去了不就暴露心思了?我不要。” “要不你直接表白吧?让他给你个痛快话。” “……郑小青,”我咬牙,“是你怂恿我去追他的,你不能把我推上船了就不管我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振振有词。 “……” 她笑:“你放轻松,我再想想办法,你自己也好好想想。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 我欲哭无泪,再一次体会到高一时无论怎么努力,成绩都只能排在下游的那种无力感。 然而成绩再差,通过后天努力可以一点一点提高,爱情呢?也能靠努力获得吗?我不认为高考逆袭的好运气还能再一次光顾我,面对态度不冷不热、心里装着前女友的江铭,我可以说一点胜算也没有。 第55章 进退失据 第二天,我去车祸发生地所在的公安分局交警大队了解事故发生原因。 我以前来过这里好几次,局里不少人都认识我,所以没有把我拒之门外。我顺利完成采访,得知玛莎拉蒂车主驾车途中,接到男朋友一个分手电话,情绪失控才会疯踩油门,造成悲剧发生。 想到那几个因她的一念之差而死亡的陌生人,我心下恻然。做了三年记者,我跑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新闻,涉及到死亡的并不在少数,每次都会让我难受好几天。我刚开始接触血淋淋的场面时,杨老师安慰我,说时间长了就会习惯,然而我始终没能做到冷漠以对。 结束采访后,我耷拉着脑袋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我连忙抬头道歉,对方先是不耐烦地皱眉头,然后惊呼:“白晴?” 我看着眼前取下墨镜的这张脸,端详半晌,才记起她是谁:“黄依依,你好。” 黄依依脸上画着浓妆,还是几年前那幅略强势的模样:“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耸了耸肩,退回到屋檐下:“过来做个采访。你呢?” 她也走到屋檐下,跟我面对面站着:“我老公昨天出了车祸,车子被撞了,我过来问问出责任认定书的事。” 我吓一跳:“车祸?人没事吧?” “腿撞伤了。” “肇事者是不是开玛莎拉蒂的那个人?” 她挑起一侧眉毛:“你怎么知道?” 我没介意她不算客气的语气,解释道:“我是跑新闻的,这起交通事故很严重,我肯定要关注呀。” 她没说什么。我无意久待,正打算说再见,她开了口:“你跟子健现在没有联系了吗?” 猛然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有。”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诧异:“我干吗要恨你?” 她满不在乎地扯一下嘴角:“当年你们分手虽然不是我导致的,但我若是没有去找你劝他出国,你们说不定现在还在一起。” 我没心情跟她叙旧:“都过去的事了,你不必自责。” “自责?”她短笑一声,“不,你弄错了,我一点儿不自责。我去找你,没一点私心,完全是为了他着想,你后来的确劝他出国了,说明你也知道那才是正确的选择。我很遗憾,你们没能走到最后。听说他去年回了国,在北京一家大公司工作,今年还破例升了职,进了公司高层。” 我敷衍地说:“挺好的。” 她似笑非笑,口吻中隐约带着自豪:“虽然你们分手后,他找过我,责怪我不该多嘴,破坏你们的感情,不过我并不后悔。哪怕我跟他没有在一起,看到他事业做的这么成功,我还是开心的,至少证明我的眼光没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她感慨完之后,记起还有事要办,戴上墨镜,走进了大厅。 我笑着摇摇头,打车回了报社,只是心情变得更加低落了。 无精打采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晚上下班,我如释重负,回去洗了澡以后,我很颓废地躺到床上发呆。 追求江铭的念头再一次动摇,我满心烦乱,没一点头绪。 我虽有恋爱经历,却谈不上有经验,跟吴子健的那段感情,一直是他主动,我只要安静享受就好,基本没大动干戈、为他花过心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讨江铭喜欢。联想到曾经对吴子健苦苦追求未果的黄依依,我越发不确定“女追男,隔层纱”的道理,更何况搁在我跟江铭记之间的远不止一层纱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我找不到人可以倾诉这些烦恼,看看时间,想着美国那边已经早上八点多了,于是给何亚君拨了微信电话。 电话过了很长时间才被接通,我不满地说:“何亚君,你在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Ian is taking a bath, please you can call him later。(你好,亚君正在洗澡,你晚一点儿打过来吧。)”然后利落地挂了我的电话。 我处在石化当中完全忘了反应。何亚君这是已经找了女朋友的节奏?对方还是一个外国女孩儿?我回忆一下,上次联系,他明明说自己没女朋友,这才过了半个月,女朋友已然登堂入室了?或者说......已经发展到跟他一起过夜的程度? 我被这个速度给结结实实震惊到了,慢慢接受现实后,我盘腿坐在床上,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寻思着过半个小时再给他打电话。 大约过了十分钟,何亚君主动发来视频邀请,我点开以后,连珠炮似地发问:“何亚君,刚才那女的是谁?你们在谈恋爱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快从实招来!” 视频里的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还是湿的,略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淑女一点儿?别的女人轻言细语,你河东狮吼,一点形象都没有。”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淑不淑女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说说那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吧,她应该不是中国人吧?” “一个朋友而已,过来找我谈点儿事。” 我当然不信:“只是朋友,她会帮你接电话?再说了,你一边洗澡一边跟她谈?还是说你们两个一起洗澡,然后谈事?” 他抽一下嘴角:“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管这么多干嘛?没事的话,我挂了。” “先别挂,我这不是看你找女朋友了替你开心嘛,”我识趣地不再追问,“亚君,你要在美国待到什么时候?不打算回国工作吗” “看情况,可能明年吧。” 我惊喜:“真的呀,秦阿姨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他也笑了,转移话题道:“行了,有事说事,你找我不会就为了闲扯吧?” 我垂眸,想了想,问道:“亚君,你说……一个男生会被一个什么样的女生打动?” “……” 我硬着头皮补充道:“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男生不喜欢一个女生,那么这个女生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生喜欢她?” 他静默片刻,眯起眼睛:“你想追谁?” “……”回想当初知道我跟吴子健分手时,他大骂了我一顿,告诫我要忘记江铭,我没敢跟他说实话。 “不会是我吧?”他要笑不笑。 “……怎么可能是你?你别做梦了,我对你可没兴趣,”我踌躇一下,狠下心,说,“我上个星期回麻十市,碰到江铭了,我发现我还喜欢着他,他目前没女朋友,我想……” “你想追他?”他打断我。 我只能讪笑着点点头:“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他在南京,离我比较远。” 他盯着我,面无表情,我被他看得想缩脖子:“你是不是想骂我蠢?没事,你想骂就骂吧,我确实没出息。” 他转头看了看别处,几秒钟后,叹口气,无奈地看着我:“白晴,我看你这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喜欢就去追吧。不过别找我支招,我不是他,不知道他的喜好。” 我轻声说:“亚君,我觉得你好像对江铭有点儿偏见。他不喜欢我,其实不能怪他,毕竟感情是没法儿控制的。我跟吴子健分手,也不是他造成的。” 他骤然火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有偏见?一个从来不把你放在眼里的男人,让你伤心,让你哭,让你为他牵肠挂肚这么多年不舍得放手,让你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活都赔进去,算怎么回事?”他停顿一下,喘了口气,冷冷地说,“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你要是不怕哭,就去追吧,到时候难过了,别来我这儿找安慰。” 他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气呼呼地掐了电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理我。 与此同时,江铭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不可能主动联系我,我一时也没找到再去麻烦他的借口,再加上何亚君对我发了那一通脾气,我更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好在接下来两个多月,报社工作很忙,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周末只能休息半天,倒也没精力再想这件事。 九月初,天气开始转凉,我调休攒了四天假,回了一趟麻十市。开了我爸的车,先去爷爷奶奶家待了两天,周六上午返回市区。 我直接去了我爸诊室,想把车还给他,再自己走回家。 我在路边停好车,走进院子。诊室今天比较清冷,没几个病人,我跟两个护士聊了会儿天,出来想着去我爸办公室跟他打一声招呼,到了门口,一下顿住。 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从我爸办公室走出来,看到我,轻轻笑了笑,面孔有着异样的熟悉感。 错身而过时,我突然想起,她是江铭的母亲。 来不及多想,我下意识叫了一声“阿姨”。 她有些意外,疑惑地看着我:“小姑娘,你叫我吗?” 我迟疑着点点头,问:“阿姨,您是江铭的妈妈吧?我叫白晴,是他高中同学,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过您。” 她显然对我没印象,笑道:“你好,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不是,我爸是这儿的医生。” 我爸听到动静,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我们,愣了愣:“晴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我看了看江铭母亲,介绍道,“爸,这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妈妈。” 她对我爸点了点头,转头对我说:“白晴,我先走了。改天有机会,让江铭带你来家里玩。”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顾不上跟我爸多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在院子外拦住她:“阿姨,您去哪儿?刚好我现在没事,可以开车送您过去。” 她有点儿惊讶:“我回家。谢谢你,不过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没事的,阿姨,”我指一下不远处的车,“我开车技术很好的,我送您吧。” 她抿着嘴笑了,倒没再推辞:“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然而如愿让她坐上车,我反而没话可讲了,也没法对自己解释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热心。 江铭母亲除了比之前略胖了一点儿,其他地方基本没什么变化,皮肤白皙,化着得体的淡妆,五官跟记忆中一样精致。 她报了她家地址后,问我:“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在瀚宁市一家报社做记者。” “小姑娘当记者很辛苦,是不是要去很多地方做采访?” “基本都在瀚宁市内,辛苦其实还好,相比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我宁愿出去跑一跑。” 她莞尔一笑:“难怪你这么活泼,性格又好。” 被她夸奖,我欣喜的同时,不自觉有点儿脸红:“不少人都说我这样叫做没心没肺。” “江铭要是有你一半开朗就好了。” “阿姨,他虽然话不多,可是很稳重,比我们很多同学都优秀。我上高中那会儿特别崇拜他。”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断舌头。我没事说我崇拜江铭干嘛?简直没救了。 她笑而不语。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下了车,她很客气地叫我上楼坐坐,还让我留下来吃午饭,我谢绝了。坚持要送她回家可以说是出于礼貌,若是跟她回家吃饭,就显得有点儿动机不纯了。 我目送她上楼,带着一丝好奇观察了一下这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眼前的这个小区座落在城东接近郊区地带的位置,面积不算大,从外观上看明显有些年头了,跟市区的高档住宅楼没法儿比,但看上去十分温馨。 我努力想象江铭在其中生活的点滴,却一无所获,思绪来来回回,最后停留在三个月前的那个夏日午后,他蹲在地上、仔细为我的脚涂药的画面。 我心生战栗,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指尖滑过皮肤时带来的温度。 第56章 心为你悸动 江铭这个名字显然引起了我爸的注意,晚上回到家,他第一时间跑来我房间问我:“晴晴,你今天说的你那个高中同学叫江铭?是男孩儿吧?” 我咧嘴笑:“是呀。” 也许我太坦然了,他有些欲言又止,在我的目光下嘿嘿笑了起来:“看来你跟他关系很好呀,还亲自开车送他妈妈回家。” “我那是礼貌,爸爸,她到你这儿来看病,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我送送她也是应该的。” 他“嗯”了两声,瞄一眼我的书架,笑着摸摸我的脑袋:“我的女儿果然又漂亮又善良又懂事。” “那是,”我很骄傲地抬了抬眉毛,想到江铭母亲,问道,“爸爸,她生了什么病呀?感冒吗?” 我爸摇摇头:“她颈椎不太好。” “哦,不要紧吧?” “要紧倒是不要紧,就是容易头晕,我给她开了药,多休息的话,会缓解的。” 我放下心来。等我爸出去后,我拿起手机,琢磨着也许可以给江铭发条短信,告诉他我今天碰到他妈妈的事,转念一想,又觉得拿这个话题找他说话似乎不太妥当,便放弃了。 我翻出压在书桌抽屉最底下的高中毕业照,凝视照片里的江铭。毕业照是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拍的,江铭站在最后一排,略微抬着下巴,表情淡漠地看着镜头,模样显得陌生而遥远。 七年时间悄无声息过去,我们早已分道扬镳,我再也没机会天天见到他。我曾经乐观地以为,就算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但至少我们还是朋友,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发短信相互问候。然而事实证明,拥有各自生活的我们,注定只能慢慢退出对方的生活。想到如今连给他打个电话都成了奢侈,我心里一片涩然。 回到瀚宁市后,我的生活差不多又回到跟江铭重逢之前的状态,只是在结束工作回到小小的单身公寓时,总是感到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寂寞在心口徘徊。 郑小青周末来找我,问我跟江铭进展如何,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她皱眉:“你还是直接跟他表白吧,我感觉江铭这人性格比我老公还要闷骚,你们离地远,又没办法当面色*诱他,总这样不上不下的也不是办法。你干脆一点好了,他若是愿意跟你在一起,皆大欢喜,他若是不愿意,长痛不如短痛,你也好彻底死心,免得继续为他蹉跎,不划算。” 我勉强笑了笑:“我觉得我已经可以死心了。你看,之前一直都是我主动找他,他从来没主动联络过我,这足以说明他对我完全没那方面的想法。我怕我真去表白了,今后我跟他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作为一个有过主动追求男人经验的已婚妇女,我认为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跟他表白,不管结果如何,都能给你这段漫长的暗恋来个了断。要么……你去认识别的男人,走进一段新的恋情。”她想起什么,笑道,“刚好何睿有个朋友条件不错,有找女朋友的打算,你可以去见见。你如果不想孤独终老,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我知道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却没法儿真地付诸行动。就在我举棋不定之时,意外接到江铭打来的电话,他拜托我帮他修改一份报告。 他的声音轻松而愉快:“这份报告,我看了很多遍,总觉得有些地方比较奇怪,却不知道怎么改。你经常写新闻稿,对文字比较敏感,应该能看出问题。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改一下?报告不长,一千字左右。” 我先是愣了愣,继而狂喜,怕他看出来我的激动,我刻意用不怎么热情的声音回答他:“你发给我看看。” “谢谢,你的邮箱是多少?我发到你邮箱。” 收到报告以后,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里面有不少专业的金融词汇:“你这份报告好高深啊,我基本都看不懂。” 他笑道:“你只需要帮我检查一下句子结构和措辞就好了,那些专业词汇如果有影响你修改的,你直接打电话问我,我给你解释。” 于是这天晚上下班回去之后,我全部心思都扑到了这份报告上。既然有了光明正大给他打电话的理由,我自然不能错过。报告改起来很快,里面的金融词汇并不影响修改,不过我还是挑了几个出来,拨通江铭的电话,装模作样向他讨教,他跟高中那会儿帮我讲题时一样,十分耐心地给我做了讲解。 报告改好之后,我耍了个心眼儿,没有立即发给他,特意拖到第二天晚上才发到他邮箱,然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十分“善意”地提醒他别忘了查收。 让我惊讶的是,这一次过后,他隔三差五会发一份报告给我,拜托我帮他修改。我求之不得,再跟他通电话,除了讨论报告内容,我会试着就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聊一些别的话题,次数多了,我们之间还会开开玩笑,不再那么客气生疏。 除此之外,我们还互加了微信,没报告可改的时候,我会主动发一些我看到的有意思的新闻给他,然后点评一番。他的工作看起来比我还要繁忙,经常要开会、出差,往往很长时间以后才会回复我,不过我并不介意,内心只觉得甜蜜。 这种甜蜜于我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跟吴子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刻,不过也只是快乐而已。那种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心跳加速的悸动感,我从没在吴子健身上体会到过,我和吴子健之前的关系更多时候如同一对彼此关心的老友,而非恋人。 然而江铭是不一样的。他只不过礼尚往来回我一条信息,我都能雀跃很久,在心理上没来由地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希望他能每时每刻想起我,而不仅仅只在跟我打电话、通短信的时候,记得这个世界上有我这样一个女孩儿存在。 十月下旬的某个周四中午,我正在办公室午休刷微博,接到江铭打来的电话。 “白晴,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我愣住,心跳一下子加快:“有啊,还是改报告的事吧,你直接发给我就行了,我晚上回去帮你修改。” 他笑:“不是的,你帮了我这么多次忙,我都没有好好谢谢你。今天我刚好来瀚宁市出差,想请你吃顿晚饭。” “啊?”我呆住,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好情绪,“你来瀚宁市了?已经到了吗?” “没有,我自己开车过去,五点左右应该能到,你方便吗?” 我用手按住胸口,想压住狂跳的心脏,轻声说:“方便。” “报社几点下班?” “五点半。” “好的,”他仍是笑着,“待会儿你抽个空把你们报社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过去接你下班,你想想自己想吃什么。晚上见。” “嗯。”晚上见,我在心里说。 挂了电话,我简直想尖叫,考虑到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在,我硬生生忍住,拿着手机飞快跑到报社外面,给郑小青打电话。 “小青!江铭约我吃晚饭!” 郑小青吓一跳:“你疯了吗?白晴,我耳朵都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喜不自胜,“江铭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过来出差,晚上要请我吃饭。小青,我该怎么办?” 她哼一声:“你该怎么办?去呗。” “是吗?我应该去吗?万一我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怎么办?” 郑小青哭笑不得,然后很笃定地告诉我:“白晴,江铭很可能也有点儿喜欢你了。” 我心念一动:“不可能吧,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他说了,是为了感谢我帮他改报告。”然而心里却是欢喜的,甚至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郑小青仿佛能通过电流感知到我的脸红,啧啧嘴:“他还没对你怎么样,你就为他神魂颠倒成这样了?完了完了,白晴,你这辈子都得被他吃的死死的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咳了咳,“我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可以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当然开心呀。你当初喜欢何睿做的那些事才叫疯狂,好不好?” “是是是,我知道你开心。这样吧,你下午出来,我带你去做个皮肤保养,你化个好一点儿的妆,再买一身好看的衣服,晚上见到他,总得有点儿女人味才行。” 于是工作兢兢业业三年多、从来不偷懒的我,第一次借着外出采访的名义,跑去跟郑小青享受了一下午作为女人该有的待遇。 在郑小青的指导和要求下,我买了一件米色长风衣、一条九分紧身牛仔裤和一双银色细跟高跟鞋。换上衣服站在穿衣镜前一看,我浑身不自在,不敢相信镜子里面“改头换面”的人是我自己。而且头发太短了,跟衣服搭配着,看上去很不协调。 不过郑小青不这么想:“你要相信短发的自己才是最漂亮的自己。女人首先得自信,才能有机会赢得别人的欣赏。” 她是过来人,向来比我活得肆意洒脱,我只能选择相信她。 做完护肤化完妆,我急匆匆赶回报社。下了车后,在报社门口碰到杨老师,我不免有几分心虚。他十分诧异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我这才记起自己换了造型,连忙称要回办公室赶稿子,逃之夭夭。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我的心完全静不下来,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五点一刻的时候,江铭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告诉我他已经到了,会在报社门口等我。我听着他温和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有一点儿眩晕。 数着时间挨到五点半,我换上高跟鞋,抢在别人前面先出了办公室。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看到了江铭。 他站在报社大厅一角,手里翻着一份报纸,夕阳橙色的余晖中,他的侧影虽然模糊,却离我很近。 第57章 没有烛光的晚餐 江铭转过身来,看到我,眼神晃了晃,然后笑了:“下班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脸颊倏然发烫。他竟然也穿了一件米色风衣,我们俩看起来就像是穿了情侣装一样。 我收敛心绪,慢慢走向他:“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我开了一下午车,刚好休息了一会儿。” 我们并肩走出报社,他的车停在报社右边的路边停车位上。我们正往那边走着,只听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在心里翻了来人一个白眼,转过身来,却是微笑:“有事吗?翟俊。” 翟俊的目光果不其然聚焦到江铭身上:“白姐,这就是你那位相亲对象?真帅呀,难怪你不愿意跟杨老师侄子见面呢。”他突然皱了皱眉,“不对呀,你们俩都穿情侣装了,应该已经是男朋友了吧?” 我一口气猛然提到嗓子眼里,既气愤又懊恼,可也只能克制着,不让自己咬牙切齿:“不是的,这是我以前的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 翟俊挑着眉毛似笑非笑,一点儿也没有走开的意思。 江铭比我淡定多了,态度和气地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江铭,白晴的高中同学。” 翟俊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翟俊,白姐的工作搭档。嘿嘿,原来你不是白姐男朋友啊。看来你跟我们白姐关系很好呀,白姐平时都是素面朝天,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今天居然还化了妆,穿上了高跟鞋,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刚才差点儿没认出来。” 我气地差一点儿吐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着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江铭帮我解了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翟俊这才告辞离开,临走之前,还很讨打地对我眨眼睛,我欲哭无泪,只想把他脑袋给拧下来解气。 随江铭上了车后,他开口道:“你想去哪里吃饭?我第一次来瀚宁市,对这边不是很熟悉。” 我哑然,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猪脑子,一下午都在忙着捯饬自己,想着跟他见面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完全忘了考虑该去哪里吃饭的问题。 我扯了一个谎:“那个......不好意思,我下午出去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采访,一直在忙,忘了想这事了......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做主,我不挑食。” 虽然吃西餐更有情调一点,但是跟江铭一起吃西餐,这意图未免太明显了:“那就中餐吧,我带你去我经常吃的那一家。” 我们去的是一家装修充满小资情调的餐厅,我以前跟郑小青见面,时不时会来这儿吃饭。这家餐厅气氛清净,菜做得十分美味,我每次来都能吃三碗饭。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一向吃饭有些狼吞虎咽的我这次吃什么都食不知味,几乎全部心思都跑到坐在我对面的江铭身上,凝神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问:“你来这边出差,要待几天?”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菜,一边口齿清晰地回答:“明天上午办完事,下午就得赶回南京。” “很辛苦,我倒不用出差,跑来跑去都在瀚宁市以内。” 他笑:“我没想到你毕业后会选择做记者,我感觉做记者的一般胆子比较大,你好像有一点儿胆小。” 胆小?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胆小的啊...... 我也笑:“其实我胆子挺大的,之前做采访,有一家公司的工人们集体罢工,都打起来了,还差点儿闹出人命。当时我在现场,一点儿也不害怕,翟俊......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个男孩子,他当时都吓坏了,还躲在我背后,呵呵。”我在心里恨恨补了一句:翟俊,别怪我毁你形象,谁叫你先坏我的好事。 江铭漆黑的眉毛往上抬了抬:“你很勇敢,一般女孩子碰到那样的场面会吓哭的吧?看来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是呀,我做记者的初衷,就是揭露罪恶、宣扬真善美。”这话放在心里没什么,说出口却显得有些幼稚,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江铭脸上的笑加深了几分:“挺好的。” 我怕自己多说多错,于是给自己舀了一碗鸡汤,慢慢喝着。 餐厅人不多,节奏舒缓的爵士乐轻轻回荡着。 “你在相亲吗?”短暂的安静过后,江铭突然问我。 我来不及下咽的鸡汤一口气全喷了出来,狠狠被呛到。 我一边咳,一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嘴擦桌子。 江铭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也跟着抽纸巾帮忙擦桌子,见我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又叫服务员倒了一杯,然后亲自端到我嘴边,还向我道歉:“对不起,白晴。” 我捂着嘴猛咳,对他摇摇头,断断续续地回答:“我去,去一下洗手间。” 我小跑着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台咳个不停,咳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我才缓过来。我抬起脸,只见镜子里的女人脸色通红,眼眶湿润,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想到江铭正在外面等着我,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然后匆匆洗一下手,出去之后,假装满不在乎地坐回到他对面。 江铭有点儿担心地问我:“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的嗓子有点儿哑,于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道,“我没有相亲,翟俊瞎说的,前段时间有同事要介绍他亲戚跟我认识,我不想相亲,就随便扯了个谎,说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翟俊刚好听到当了真。” 他点点头,抱歉地笑:“刚刚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故作镇定,轻轻吭了吭仍然难受的嗓子,“这里的菜味道还行吧?” “挺不错的。”他说。 吃完饭,江铭开车送我回去,我坐在副驾座上,不停为自己今晚差劲的表现而懊恼。 也许是怕气氛尴尬,他打开了音乐。 是蒋佳语婚礼那天,我在他车上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我静静听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问:“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歌,这歌叫什么名字?挺好听的。” “《When you believe》,”他声音清淡,“Mariah Carey是我很喜欢的歌手,我经常听她的歌,你应该也听过她的歌吧,她的那一首《Hero》至今还很流行。《When you believe》是她跟Whitney Houston合唱的,是一首能带给人力量的歌。” 他的Q*Q签名原来是这样来的啊。我笑:“原来如此,不过我很少听歌,我没有音乐细胞,英文也不好,基本不听英文歌。” 他忍俊不禁:“我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你唱了《宝贝》。” 我抓了抓耳垂:“你还记得呀?那么糗的事,你还是忘了吧。我天生五音不全,唱不了歌。” “好,我会努力忘记的。”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一句承诺。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面孔看起来更加深邃了,对向行驶而来的汽车车灯不停扫过他的脸,他的眼睛时而明亮,时而幽深,琢磨不透。 我怦然心动,在心里对他说:我也会忘记这首歌,还有当时唱这首歌时的心情,然后……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下了。我下车后,他也下了车,一直把我送到我住的那栋公寓楼楼下才止步。 门栋里有灯光透出,照亮他的脸。 我恋恋不舍地跟他道别,他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我的后背,略迟疑地抬起手:“你……”。 我以为他要拥抱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然而抬到半空,他却放下:“上次你送我妈回家的事,我听我妈说过了。谢谢你。” “不用谢,举手之劳。” 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回去了早点儿休息。我先走了,再见。” 他转身走了,我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提步往楼上走。 失落感油然而生。梦想了许久的一次见面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了,下一次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闷闷不乐地进了家门,踢掉高跟鞋,瘫倒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用手机搜索《When you believe》这首歌。 “Many nights we've prayed, 曾经无数夜晚,我们都在祈祷, With no proof anyone could hear, 我们没法证明有没有人会听到, and our hearts' a hopeful song, 但我们的心却在吟唱一首希望之歌, We barely understood. 一首不太能被理解的歌。 Now we are not afraid, 我们已不再畏惧, Although we know there's much to fear. 尽管许多事都让人害怕。 We were moving mountains long, 翻山越岭之后, before we knew we could. 我们才知道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 There can be miracles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出现。 Though hope is frail, 尽管希望易碎, It's hard to kill. 却难以被扼杀。 Who knows what miracles you can achieve. 谁知道你会创造出什么奇迹, When you believe somehow you will. 只要你相信,你就能做到, You will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出现。 ……” 我一边听,一边回忆晚上跟江铭在一起发生的点点滴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实在是喜忧参半。 歌曲刚结束,郑小青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问我跟江铭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提不起劲交代,懒懒地说:“反正我表现地很不好,他肯定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她沉吟,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你觉得他不可能会说的那种话?” 我认真回想一下,说:“他问我是不是在跟人相亲。这算不算?” 郑小青闻言大笑:“当然算。你可以放心了,白晴,江铭肯定对你上心了。” 我好笑:“不可能,他只不过听到别人说我有相亲对象,好奇才会问的。” “我不这么看,从你以往对他的描述来看,他不像是会主动提起感情这种话题的人。他问你,应该是在向你求证。”她煞有介事地做分析,“他问你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是:你既然没有相亲对象,那么我就要开始追你了。” 如果没有晚上当着他的面喷出的那一口汤和那该死的一阵呛咳,我或许还能剩一点儿自作多情的自信:“江铭从来就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思没这么容易就能猜到的。” “别动不动就这么悲观,我觉得你把江铭看得太高高在上了,他除了长得好看点儿,智商高了点儿,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你试着把他当成一个很普通的人来看,就不会患得患失了。” 我没作声,换了更舒服的睡姿躺着,后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我随手一摸,整个人顿时石化。 风衣的吊牌竟然没有剪! 这么说……江铭离开前对我伸出手,不是想抱我,而是想帮我把吊牌扯掉?或者说……是想帮我把吊牌塞到衣领里面? “啊——!”我控制不住地尖叫,带着哭腔低吼道,“郑小青,你干嘛要带我去买新衣服!我不活了!” 第58章 旧地重游(上) 风衣上的那张吊牌在之后的几天犹如幽灵一般萦绕不散,纠缠着我,让我寝食难安。在极度羞恼加极度崩溃的双重心理作用之下,我决定速战速决,直接跟江铭表白。 不过在表白方式上,我采取了迂回战术,没有直接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手机短信和微信消息,而是选择了他很少用的Q*Q。 很没出息,我知道。尽管我已经预料到结果,我仍然希望那个结果能来的晚一点儿,再晚一点儿。 那顿晚餐结束后的第二个周五晚上,我用电脑登录了Q*Q,对着江铭灰暗的头像发呆许久,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后,我终于给他发了第一句话——江铭,我喜欢你。 我没有给他逃避回答的机会,紧接着发了第二句话——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想法吗? 然后我叉掉对话框,随便找了一部电影看着。电影画面、情节和对话如走马观花般在我眼前迅速掠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看了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只时刻关注着电脑里是否传出“嘀嘀”的声音。 然而等到凌晨,除了蒋佳语找我,抱怨现在的麻十中学的学生有多调皮捣蛋、完全不及我们读书那时候懂事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我心乱如麻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这一晚,我不出意外地失眠了。黑暗中,某个疯狂的念头突然滋生,脑海里有道声音不停回响着:去南京,去南京,去南京...... 第二天早上我根本没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头疼得要命,浑浑噩噩又眯了一会儿,再睁眼已经九点半了。 拖着步子去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顶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自己,我当即决定不再自我折磨。 吃了两块面包后,我匆匆收拾一下,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南京的动车票。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他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一趟南京之旅就是我们之间一个全新的开始;如果他拒绝了我,那么旧地重游一番,跟过去做个彻底的告别,也算给了这段暗恋一个结局。 动车很快到达南京,前后只花了一个小时。想想六年前孤身来南京那次,我在火车上硬生生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江铭打电话,想问问他现在在哪儿,结果他却关机了。 我好不懊丧,不死心地连打了十几遍,然而通通告诉我对方已关机。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只一瞬间便偃旗息鼓。 我无处可去,思来想去,只得让出租车司机把我载到J大鼓楼校区。 正值午饭时间,J大校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望而却步,转身去找那间小小的酒吧。 幸运地是,酒吧还在那里,酒吧老板也没有换人,相貌跟六年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他见到我,有点儿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我以为他还记得我,于是礼貌地对他点了下头。他抿唇一笑:“想喝什么酒?” 我略略怔了一下。我并没打算来这儿借酒消愁,只是纯粹想来看看而已,不过听他这么一问,倒是觉得此时来点酒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我对酒没有研究,只好说:“一般女孩子来这儿都点什么酒?” 他皱了一下眉:“我一般不建议女孩子喝酒,尤其是不怎么喝酒的女孩子。不过你实在想喝的话,还是喝啤酒吧。” 我点头:“给我来一瓶吧,谢谢。” 酒吧的生意跟记忆中一样冷清,除了我,一个客人都没有。 酒吧老板选了一首爵士乐播放,低而慵懒的音乐颇有催眠的功效,加上我整夜失眠,刚刚又经历了巨大的心理落差,疲惫感袭来,我简直想直接睡倒。 酒吧老板一边对着灯光擦玻璃杯,一边找我闲聊:“你是J大学生?” 我强打精神喝一口啤酒,回答:“不是,我已经工作了。” “做什么工作?” “记者。” “哇哦,”他吹了声口哨,“很酷的职业。在哪家电视台?” 我失笑:“我不在电视台,我在报社,《瀚宁日报》。” “不是南京的报社吧?” “嗯,我从瀚宁市过来的。” “瀚宁市?”他似乎对这个地名很感兴趣,停下手里的动作,隔着吧台,坐到我正对面,“你过来旅游吗?” 我心下黯然,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吧。” 他笑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或许我可以开导你一下。” 我张了张嘴,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他兴致勃勃的眼神,忽然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他微微愣了愣,继而咧开嘴大笑:“你这算是跟我搭讪吗?” 我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倒没为难我,耸了耸肩:“只是开个玩笑,别介意。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我“哦”一声,稍微放下心:“其实没什么,我......失恋了,有点儿难受。” 他换了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模样,眼神含着一丝温柔和安慰看着我:“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绵绵困意,还是因为喝进胃里的一点儿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忽然之间,我有了对着一个陌生人大吐为快的冲动。 我壮胆似地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擦了擦嘴,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江铭的回复。 我苦笑一下:“严格说来,其实我不算失恋,只能算表白失败了。” 酒吧老板微微一笑:“我只能说,这是那个男人的损失,不是你的。” “不,他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人,到了哪里都闪闪发光的那种人。”我略微垂下眼帘,“我认识他快......九年了。呵呵,原来已经九年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他是你高中同学?” “我高二下学期才意识到我喜欢他,后来想想,或许高二他刚转来我们班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他一见钟情了,只不过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以为自己会关注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轻声问:“然后你暗恋他,一直到现在才表白?” 我缓缓点头。往事尽管苦涩,对着别人说出来,却又觉得痛快:“他高中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也是我们同班同学,不过后来上了大学,他们俩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已分了手。他是一个很专情的男孩子,恐怕至今仍然爱着他前女友。我在这个时候跟他表白,其实是死路一条,但我累了,我希望能给这段漫长的暗恋一个结局,所以昨天晚上我跟他表白了。” 酒吧老板也给自己拿了一瓶啤酒,直接用嘴咬掉瓶盖,然后跟我碰杯:“他直接跟你说他不喜欢你吗?”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睛竟然湿润了。我用力眨两下眼睛,摇摇头:“他在南京工作,我没胆子直接打他电话,偷偷发了Q*Q消息给他,因为他很少登,可能要很多天之后才会发现。很矛盾,是不是?想要答案,又希望答案能来的晚一点儿。” 酒吧老板微笑着摇了摇头,用眼神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长吁一口气:“他没回我,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今天就跑来南京了,想当面问他要一个答案,可是他手机关机了,我怎么打也打不通。他是故意关机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害怕我打电话骚扰他,才这样做的......”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酒吧老板起身找来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我,柔声道:“既然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因为一个女孩子的表白而逃避面对的人。他关机了,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手机被偷走了?摔坏了?或者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我低着头,擦掉脸上的泪水,听到他最后一个猜测,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果真这么巧,也只能证明,我做的这些努力注定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记者的人应该很自信呀?你应该拿出你的自信来面对他,不要这么悲观地看待问题。” 我苦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先爱上的人注定卑微,我不认为自己卑微,可在他面前,我的确没有自信的资本。因为我最大的优点放到他眼前,都显得很平庸。” 酒吧老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认真思考我的话。 我喝下酒瓶里剩余的酒,拿出钱夹,他出声制止了我付钱的动作:“这瓶我请你,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我有些意外,可并不打算欠陌生人的情:“不用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废话。” 他态度坚决地摇头:“说了不收钱就是不收钱。我今天听到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这瓶酒就当是我作为听故事的人的一份小小的心意。” 我只能不再坚持,收好钱包。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逛,直接回瀚宁市吗?” “我去J大转一会儿,如果他下午还是没有回我,我晚上就回去了。谢谢你的酒。” “不客气,”他笑道,“你要相信,并不是所有巧合都是悲剧。祝你好运。”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颇有一点儿凉了,南京的天比瀚宁市的更蓝一些,阳光也更温暖一些,然而我的心里仍是冰凉一片。 我进了J大校园,凭着记忆沿着当年江铭带我参观的路线慢慢走着。 J大有很多民国风格的老建筑,一座一座看过来,我的心情平和了很多。 走到大礼堂门口,包里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魔怔般地看着屏幕。是江铭打来的。 也许是因为等待得太久了,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那,我一点儿也没有紧张的感觉,只是感到茫然。 “白晴,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咬了咬嘴唇,回答,“我在南京。” 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诧异,平静而温和:“J大吗?” 我“嗯”一声。 他似乎松了口气:“等着,我二十分钟后到。” 第59章 旧地重游(下) 接到江铭的电话以后,我一直站在礼堂外面,哪儿也没去,我也没心思继续参观别的地方。 江铭来得很快。他穿着米灰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裤,修长挺拔的身影急急向我走来。 他站到我面前,低头注视着我。我张开嘴,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只好傻乎乎地对着他笑。 “你几点到的南京?”他轻声问我,声音蕴含着一点无奈。 我不敢直视他的脸,于是把目光下移到他的衬衫领口上,然而他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我看着他若隐若现的一点儿锁骨,心弦一颤,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低着头,盯着地面。 “快十一点到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表白,我也不敢向他确认,本来下好的决心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动摇了,“我不是来找你的,刚好报社派我来南京出差,我打了电话给你,你手机关机了。你是开机了收到来电提醒猜到我来这儿的吗?不好意思,你肯定有很多工作要做,打扰你了。我就是趁着这会儿没事到处逛逛,下午也得去工作的,不能假公济私,嘿嘿。” 他不语,皱了一下鼻子,问:“你喝酒了?” 我愣住,继续傻笑:“你鼻子真灵呀,我只喝了一小瓶。啤酒,不是白酒,也不是洋酒。”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还是不要沾酒比较好。” “没事,我长得很安全,哈哈,”我越笑越觉得尴尬,“那个......你不用陪我,我逛一会儿就走了。” 话音未落,我的肚子“咕咕咕”大煞风景地唱起了空城计,我赶紧往后退两步,涨红着脸对他挥手:“真的,你快去忙吧。”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来南京一趟,我应该尽地主之谊的。走吧,我先带你去吃饭。” 我自知在他面前已经丢尽了脸,这时候要是再拒绝,未免显得有些可笑,只好强颜欢笑,跟在他后面,走出J大。 他没征询我的意见,开车带我去了一家离J大不远的饭店,要了间包厢。 我现在特别害怕跟他单独相处,不免有几分想打退堂鼓,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点菜的时候,他问我想吃什么,我摇摇头:“你点吧。” 他没多问,做主点了三菜一汤。 服务员退出去以后,他先开了口:“现在已经一点钟了,你还没吃午饭,再这样下去,不怕得胃病吗?” 我哑然。记起前段时间帮他改报告、拉着他闲聊的时候,我提过报社工作忙,有时外出采访,经常会顾不上吃饭,三餐特别不规律,特别害怕胃被折腾坏。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有点儿诧异,然而此时他的这句关心并没让我感觉到甜蜜,反而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我努力让自己面带微笑:“今天情况特殊,对南京不熟,不知道哪儿有好吃的。你要是没来找我,我本来也准备去吃饭的。” 他默然,过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下次来南京,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不是故意关机的,上午手机出了点儿毛病,一直开不了机。” “哦,那现在好了吗?” 他点点头:“来找你的路上,重新买了个手机。” “嗯,那就好。”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跟他聊什么话题才不至于不自在,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把我们点的菜端了上来。我暗暗大松一口气。 江铭十分绅士地帮我盛了一碗汤,放到我手边:“吃饭之前,先喝点儿汤对胃有好处。”然后把另外三个菜都往我这边移了移。 我看着三个盘子里实打实的肉,哭笑不得,难不成我以前的饭量已经给他留下我是饭桶的印象了吗? 美食在前,我的肚子叫得更欢了,我害怕他听到,赶紧喝汤掩饰,却一下子被烫了嘴。 江铭也有点儿哭笑不得:“你慢点儿。”迟疑一下,他又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在我面前顾忌什么形象。” 我讪笑,他大概也饿急了,吃饭的样子颇有一点儿狼吞虎咽,跟以前慢条斯理的模样大相径庭。 受他吃相感染,我放松了很多,也放开胆子吃了起来。 美食确实具有治愈能力,吃饱了之后,我的心情总算没那么沉重了,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南京。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当江铭也放下筷子,眼睛看向我时,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告别之旅已经画上了句号。 江铭起身往外走,我拿着包,跟在他后头,他忽然转身:“我叫服务员进来收拾一下。你坐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完了完了,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我在心里哀叹。 服务员收拾完餐桌之后,江铭重新坐到我对面,倒了一杯茶给我:“我没有开通来电提醒,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对了,就是你见到的那个酒吧老板,他来公司找我,告诉我你来了,我才知道你在南京。” 我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喃喃地问:“那个酒吧老板......是你的朋友?” 他点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这个人记性特别好,哪怕只见过一面的人,他也能记得。” 想到我在酒吧说的那些话、流的那些眼泪,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那我问他见没见过我,他干嘛说他从来没见过?!” 江铭抿着嘴笑了:“你以前来过一次南京,去过他的酒吧找我,他对你有很深的印象。今天你突然出现在酒吧,他难免会有好奇心,不过他没有恶意,知道你没联系上我,马上来公司找我,叫我赶紧给你回电话。” 我无言以对,头越垂越低。 过了两秒钟,或者两分钟,我听到他说:“对不起,白晴。”语气充满浓浓的歉意。 我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他。他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张开嘴,大概是想说点什么安抚我一下,可我什么都不想听了,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抓起包,往门外冲去。 我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却被他拽住手腕。他错愕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倏然抬起眼帘,怒气冲冲地说:“哪里不舒服?呵呵,你真会明知故问。江铭,你怎么能这样?既然给了我答案,就让我走啊?干嘛还要拉住我、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问我哪里不舒服,是吧?好,我告诉你。”我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胸口,“我心里不舒服,够了吗?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早就从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酒吧老板嘴里知道我跟你表白了,说不定你已经看了Q*Q......既然如此,为什么找到我的时候,不直接拒绝我?干嘛还要带我来吃饭,干嘛要关心我的胃,干嘛要给我盛汤?我很可笑吗?” 我越说越有呼吸困难的感觉,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扑簌簌地往下掉。 眼前一片模糊,我精疲力尽,整个人不自觉往地上滑去。 江铭伸手抱住了我,语气罕见地带着一点儿不知所措:“别哭......你说你发了Q*Q消息给我?” 我愕然,眼泪一下子卡在眼眶里:“你,你没看吗?那个酒,酒吧老板,没跟你说?” 他沉吟一下,回答:“他只说你心情不太好,来南京找我,给我打电话,我没接。” “......”我彻底无语了,仿佛被谁扇了一巴掌,人渐渐清醒过来,大脑急速运转着,“可我根本没有提你的名字,他怎么知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江铭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凝视我的眼睛,柔声问:“白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再度石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搂住我腰的那双手紧了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着,脸迅速发烫,马上伸手推他的胸口,想退出他的怀抱。 然而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力把我往前一带。距离一下子拉近,我的额头碰到他的下巴。我心跳如鼓,触电一般转过头,看着反衬着亮光的餐桌。 “不愿意吗?”他的嗓音低低的,隔着如此亲密的距离,仿佛直接穿过我的皮肤和骨骼,钻进我的心里。 我的心跳乱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仰起脸,问:“你喜欢我吗?” 他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在酒吧老板面前提过你,说我打算追求你,他才猜到你来找的人是我。” “......”我还是不敢相信,避开他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可怜我,才说你喜欢我?” “我没那么蠢,因为可怜一个女人而跟她在一起。我喜欢你,很单纯的那种喜欢。” 这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江铭居然会抱着我,还跟我表白?我不相信地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痛让我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江铭察觉到我的动作,松开我,哭笑不得地抚一下额头:“白晴,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我也对自己很是无语,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也喜欢我,因为我身上根本没有能让你喜欢的地方。” “白晴,”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让我面对他的脸,“你有很多优点,很多别人都没有的优点。” 即使知道他说这话多半是为了安慰我的自尊心,但我还是觉得开心。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们之前长久没有联系,今年加上这一次,不过只见了三面而已。”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他沉默一下,一边用指腹抹掉我脸上的眼泪,一边回答:“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整个人会很放松。我喜欢你的开朗,喜欢你小小的幽默感,喜欢你身上的正能量。” 想起刚才自己歇斯底里和盘托出的模样,我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他让我坐回到椅子上,再挨着我坐下,拿出手机登录Q*Q。我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根本忘了去抢他的手机,然后把那些表白的话删掉。 他一边看,一边微笑,我羞恼不已,可也只能干巴巴地坐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那些洋相也不是自己出的。 江铭放下手机,嘴角含笑看着我。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新收到一条Q*Q消息。 “我也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溅到屏幕上。 江铭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我除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60章 我也很开心 江铭拉开车门,又用手掌挡在我的头顶上,扶着我的手臂让我坐进副驾驶座。 我乖乖坐好,整颗心轻快地仿佛又飞了起来。 我垂着脑袋给自己系安全带的时候,江铭问我:“白晴,这段时间公司比较忙,我待会儿还需要回公司一趟,你是随我去公司,还是去我住的地方?” 刚确立关系,他就愿意带我去见他的同事?我满心欢喜,不过还是摇摇头:“我不去你公司了,方便的话,你找一家离你住的地方近一点儿酒店,我去酒店等你,刚好睡一觉。” 他失笑:“我那里有住的地方,你干嘛要去住酒店?又不安全又不卫生。” 我有点儿扭捏:“可是去你住的地方会不会不方便?毕竟你一个人住......地方应该不大吧?” 他发动车子,将车开了出去:“放心,一点儿也不会不方便。” 可是......今天晚上就睡在一起,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儿? 然而我没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只是点头:“那就去你家吧。” 江铭住的地方的确很方便,因为他没跟我一样租单身公寓,而是一个面积颇大的两室一厅。 更让我惊讶的是,进门之后,他十分自然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女士拖鞋放到我脚边。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双拖鞋,默默吞了口口水:“......你不会在跟一个女人合租吧?”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我妈妈基本每个月都会来我这儿住几天,这是给她准备的,租这个房子,也是方便她来看我。” 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来,赶紧换鞋进屋。 江铭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带我去次卧看了看:“我妈每次来都住这间,我经常打扫,应该比较干净。你要是累了,可以在这儿休息。” 卧室的装修中规中矩,东西陈设都很简单,但收拾得十分整洁,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定时整理房间,还整理得这么干净,我对江铭的崇拜不由地更上一层楼。 从次卧出来后,我的目光不停往客厅后面的那个房间瞄。江铭注意到我的眼神,忍着笑打开主卧门,请我进去:“这是我的房间,你要是想睡这间也可以,我没有意见。”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睡刚才那个房间就好。” 主卧的色调更昏暗些,墨绿色的窗帘看着十分厚实,床单、被子和枕头是纯粹的深蓝色,一看就让人想睡觉。房间东西不多,除了床,只一个大大的衣柜,一张书桌,书桌上面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所有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不见一丝杂乱。 我看了看身边的江铭,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江铭大笑:“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看起来更舒服一些。” 我们回到客厅,他看了一眼手机,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白晴,我现在得赶回公司,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我尽量在六点之前赶回来。” “没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有空,带你出去玩。”他看一眼空荡荡的茶几,懊恼地说,“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你要是饿了,小区门口有超市......”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么婆婆妈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快去公司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走了以后,我在门后贴着门板听他的脚步声,等确定他已经走远之后,狂奔到主卧,狠狠把自己甩到他的床上。 我呈大字型仰躺着,对着头顶的吊灯傻呵呵乐了半天,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向郑小青汇报战况。 电话一接通,我情不自禁尖叫一声:“郑小青!我跟江铭在一起啦!多亏你之前向我传授追求男人的经验,我才能顺利拿下江铭!哈哈。” “......郑小青上厕所去了。”一个略微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听上去颇有点儿让人瘆得慌。 我吓一跳,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何睿,赶紧敛容正色:“是何睿呀,不好意思,待会儿你让小青给我回个电话吧。” “不用待会儿,她已经出来了。” 我干笑一声,没作声,确定电话那一端的人是郑小青后,才说:“小青,江铭接受了我的表白,我现在是他女朋友了,嘿嘿。” 郑小青却没笑,用比何睿更加低沉的声音问我:“你刚跟我老公说了啥?他的脸怎么那么黑?” 我讪笑:“没说什么,我就说我拿下了江铭,感谢你之前鼓励我勇敢追求自己的所爱。” 郑小青狐疑:“就这些?” “对,就这些。” 我正想说自己已经登堂入室,此刻正在江铭家里,刚张开嘴,她抢先一步:“恭喜你终于追到了江铭,第一个目标达成了,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要吃掉他,你继续加油。” “......”吃了江铭?这女人还真是荤素不忌。 “先不跟你说了,我老公不知道为啥心情不好了,我得去哄哄他。” 我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嘟”的忙音,简直哭笑不得。跟郑小青比,我那点儿手段和心机实在是幼稚得可笑,她说得对,我确实得继续加油才行。 我静静躺着,不停回忆下午江铭说喜欢我的场面,越想越脸红,越想越兴奋。大半个小时过去后,我终于冷静下来,然而兴奋过了头的后果就是人越来越累,越来越想睡觉。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定个下午五点的闹钟,然后离开主卧,躺到次卧那张床上,醒来之后亲自下厨做晚饭给江铭吃。可是定好闹钟后,我懒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百般自我挣扎无果以后,直接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清楚自己正待在江铭家里。这个认知让我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索到手机打开一看,竟然已经七点多钟了。 客厅隐约有声响传过来,我寻思着应该是江铭回来了,不敢再待在他房间里,起身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没有江铭的身影,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此时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起来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江铭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把菜放到客厅小餐桌上,那里已经放着摆好的两副碗筷、一大碗西红柿蛋汤和一道油焖茄子,袅袅香气扑鼻而来。我看着这个充满烟火气息的画面,愣了又楞:“这都是你做的?” 他好笑:“不然呢?过来吃饭吧。” 我依言走过去坐下,看着那盘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口水险些掉了下来。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江铭。 他解下围裙,坐到我对面,跟中午吃饭时一样,先盛一碗汤给我:“你没吃过我做的菜,我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又看了一眼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忙不迭地点头:“我这个人很好养活,什么都喜欢吃。”何止喜欢,你就算炒一盘石头给我吃,我都愿意吞下去。我在心里加了一句。 他笑:“那你多吃点儿。”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容,心跳再一次乱了,有一种自己被钱砸到的感觉:“江铭,你真地喜欢我吗?不是骗我?”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然而江铭并不介意,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有件事本来准备吃完饭再告诉你的。”他顿了顿,说,“白晴,我明年会去瀚宁市工作。”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真的吗?” 他点点头,笑道:“我们公司在瀚宁市建了一个分公司,明年年初正式开始营业。我上个星期向公司提出了申请,领导也同意我过去。本来我准备今年过年放假回家的时候,再跟你表白的,但是......没想到你会来南京找我。”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看着我被他握住的右手,高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似乎能理解我的情绪,用十分真诚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白晴,我向你保证,一切都是真的。” “江铭,谢谢你。”除了谢谢,再没有别的字眼能表达我这一刻的心情。 他微微笑了笑,松开我的手,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我碗里:“说什么谢谢?好了,快吃饭吧,红烧肉趁热才好吃,我猜你应该会很喜欢的。” 不是我吹牛,江铭的厨艺真地是好的没话说,我本来想在他面前细嚼慢咽装装淑女的,可是红烧肉实在太美味了,我控制不了地一块接一块地送进嘴里。 跟以前在一起吃饭一样,江铭没笑话我大吃特吃的豪迈相,我很快便甩掉了那一点儿装模作样的矜持,吃得不亦乐乎。 为了表现自己,吃完晚饭之后,我很积极地端着盘子去了厨房,主动请缨洗碗,江铭倒没跟我争,只嘱咐我带上皮胶手套再洗。 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跟他一起吃酸辣粉那天,左涵说他特别爱讲究的话,弯起嘴角笑了笑。 他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能做你的女朋友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幸福。我很开心,江铭。” 他展颜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也很开心。” 第61章 你对他有偏见 我当然没有在这一晚吃了江铭,我既没贼胆,也没贼心。能做的不过是跟他一起坐沙发上看会儿不知所云的电影,偶尔再跟他闲聊几句,而且跟他再没有什么身体接触。 到了将近十点,他嘱咐我去洗漱睡觉,我尽管不舍得这么早就睡觉,但也只能乖乖听话。 然而躺到次卧的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人反而越来越清醒,下午睡得太沉加上此时心情激动,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跟郑小青发了条微信,等了半天,她一直没有回复我,想到她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去哄他老公,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放弃找人聊天的打算,下了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坐到飘窗台上欣赏夜景。 月光清澈而明亮,无垠的夜空中,几颗星星闪动着银色光芒。 小区内十分静谧,不少人家的窗户透出灯光。想到跟我仅一墙之隔的江铭,我的内心蓦然平静下来,有一种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感觉。 第二天,江铭很守诺言地说要带我出去玩,我考虑到他工作忙,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当然不愿意折腾他。更何况,我对那些景点没一点兴趣,花钱出去看人山人海,还不如安安静静跟他待在室内来的舒适。 江铭也没勉强,后来带我去附近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很标准的约会模式,可我喜欢,一点儿也不觉得俗。 我们选了开场时间最近的一部泰国电影——《天才枪手》。 电影讲述了一个学习成绩十分优异的女孩子,用了各种让人惊叹的手段帮同学在各种大小考试中作弊,获得高额报酬的故事。 看完之后走出电影院,我仍在感叹天才们的智商无法企及,江铭一脸好笑地听我嘀咕。 我问:“你以前上学,有没有帮别人做过弊?” “没有,麻十中学的监考老师可是出了名的注重考场纪律,再说,也没人找我帮忙作弊。” “那是你以前太冷漠了,对谁都冷冰冰的,别人就算有那个心,也不敢找你。” “我以前真有你说的这么差劲?” “不是差劲,但是会让人感觉你跟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我笑了笑,“不过在佳语婚礼上见到你,你倒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笑容多了很多,人也随和了不少,没那么不可接近了。” 他挑了挑眉:“可能是因为上学那会儿不懂事吧。” 不懂事你还跟人早恋?不过这话我只敢在心里说说。 美好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下午我该回瀚宁市的时间。在火车站跟他挥手告别时,我虽然不舍,但并不难过,因为我知道,未来还会有无数个相聚等着我。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星期一上班,我神清气爽,看什么都格外顺眼,哪怕碰到翟俊,我也笑嘻嘻的。 翟俊不可思议地跟着我进了办公室:“白姐,你还好吧?”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有哪里不好吗?” 他被噎住,赔笑道:“你上个星期不是生我的气,不睬我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谁叫你当着我同学的面胡说八道。” 他有些委屈:“不是呀,白姐,我看他好像挺喜欢你的,你也挺喜欢他的,就故意说你在相亲,想刺激他一下,帮你试试他的反应。” 我心念一动:“你怎么看出来他挺喜欢我的?” “感觉,”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男人的一种直觉。我当时看见你们走在一块儿,就觉得你们很般配,特像情侣。” 这话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再大的怒气也全消了:“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 我跟江铭的恋爱就这样戏剧性地开始了。他十分体贴,经常会发短信提醒我要按时吃饭,外出采访要注意安全,晚上通电话,一到十点,他便叮嘱我睡觉。 以往我是个十足的夜猫子,晚上不到十二点,肯定不会放下手机睡觉,可是在他坚持不懈的监督下,我的生物钟慢慢调了过来,到了十点,不用他开口,我先哈欠连天了。 除了保证充足睡眠,我每一周都会主动找郑小青一起去美容院做保养,她见我皮肤越来越水灵,坏笑着追问我跟江铭是不是发展到那一步了。 “没有的事,这不才刚开始吗?哪有这么快。” “啧啧,瞧瞧你瞧瞧你,脸都红了,你都26岁了,还怕这个啊?” 等两个美容师走后,我没好气地说:“郑小青,你是已婚妇女,不怕害臊,我跟你不一样,还是黄花大闺女,别想带坏我。还有,我今年25岁,不是26岁。” “哎哟,你这还自豪上了。不错,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你确实变自信了。我祝你这黄花大闺女继续黄花下去。” “......”我懒得理她,闭上眼睛享受脸部皮肤被呵护的感觉。 “说真的,你这恋爱都谈了一个多月了,我还不知道他真人长什么模样。找个时间让他来瀚宁市,让我也见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惦记这么多年不变心的。” 江铭听我提起要带他见闺蜜这事,很爽快地答应了。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也就是元旦假期开始的头一天晚上,江铭在邻省出差,刚好顺路直接来了瀚宁市。 他穿着式样简单的宽松版黑色羽绒服,褪去了一点儿成熟气息,多少有了一点儿在校学生的感觉,让我觉得亲近很多。 我们赶去跟郑小青约定好的一家新疆菜饭店,郑小青姗姗来迟,一进包厢就怔在门口,双眼发光地盯着江铭看了好几秒钟才走进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帮她跟江铭两个人互做了介绍后,问她:“你老公怎么不一块儿过来?” 她一边解围巾,一边回答:“他要值班,没时间过来。” 江铭主动把我旁边的座位让给她,然后坐到我跟郑小青对面。 趁他点菜的间隙,郑小青压低声音凑我耳边说:“简直是妖孽,难怪你被他勾了魂儿还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你收敛一点儿。” 她下结论似地接话道:“江铭不错,对女人很有礼貌,又不见轻浮之色,是个好男人。恭喜你,这么多年的暗恋没有喂狗吃了。” “......”我无语凝噎,咬牙道,“谢谢夸奖。” 吃饭的时候,郑小青不顾我的眼色,频频问江铭问题,连他家里有多少亲戚这种问题都不放过。 我颇为同情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江铭,但他丝毫没流露出不耐烦的意思,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 吃完饭,我大松一口气。我们把郑小青送回家后,我抱歉地对江铭说:“我这个闺蜜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微微一笑:“没有,她挺活泼的,看得出来性格跟你一样阳光。” 我也笑:“她这个人说话特别犀利,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她鼓励我去向你表白的。” “是吗?那我们改天得再请她吃一顿饭,好好谢谢她。” 这话不带任何旖旎意味,但我听得莫名有点儿脸红,转移话题道:“她的性格跟佳语也挺像的,不过佳语说话稍微含蓄一些,没她这么直白。” 他但笑不语,大概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等车子拐弯驶入下一条街,忽然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眼皮一跳:“秘密?” “是关于左涵的。还记得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坐一张桌子上吃酸辣粉的事吗?” 我点点头。 “那天中午,本来我跟他打算去食堂吃的,结果他看到你们两个跑出学校,就硬拉着我跟了上去。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喜欢佳语了,想跟她套近乎,又怕他自己一个人尴尬,才让我陪他一起。” 我笑,故意说:“你别告诉我,你每次跟我们坐一桌吃饭都是被他逼迫的,其实你很讨厌我们。” 他失笑:“你怎么会这样想?听你们聊天,其实我很开心的。” “开心?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很开心,嫌弃倒是能看出来。”我记起他那时候的冰山脸,撇撇嘴。 “不会生气了吧?”他用呵哄的语气说,“我错了,我道歉。” 我扑哧一笑:“你不仅智商高,求生欲也够高。” 他摸一下我的脑袋,大概被我的笑容感染到了,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下了车,江铭送我到公寓楼下,看着我进了门栋后,就离开去酒店了。 我一边琢磨着接下来两天该带他去哪里玩,一边不由自主地微笑。 等电梯的时候,遇到租住在我楼上的小姑娘许景儿。 我曾经在电梯里碰到过她几次,闲聊中得知她是附近一所高中的高二学生,成绩优异,理想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十分乖巧,每次看到我,总是主动跟我打招呼,笑容明丽,虽然她父母已经离婚,她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但她看上去并不像是缺乏父爱的人,心态反而十分平和。 此时她背着大大的书包,正对着紧闭的电梯门发呆,见到我,照例微微一笑:“白姐姐,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我一窘,连忙收敛一点儿笑意:“因为明天要放假了呀。” 她“嗯”一声。走进电梯后,我找她聊天:“元旦放假,准备出去玩吗?” 她摇摇头,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有节奏地晃动着:“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得在家里看书。”然后轻微叹了口气。 我看了看她眼睛下面挂着的两个大眼袋,问:“学习累吗?” “还行,反正大家都一样,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没完没了的考试。” “我读高中那会儿跟你们现在的状态差不多,不过我学习成绩不好,比不上你。”我笑道,“平时要多注意休息,景儿。” 电梯到达我住的楼层。她对我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关心。再见,白姐姐。” 我挥挥手:“再见。”走了出去。 第62章 因为爱情 我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心情仿佛漂浮在云端一般轻盈。刚坐到床上,就听见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何亚君打来的微信电话。 想到他已经无视了我好几个月,我心里一喜,连忙接听:“亚君。”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下班了吧。” “早下班了,明天放假,你呢?在干什么?” “废话,当然在跟你打电话。” “......”我继续微笑,“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吧。” 他用鼻音哼了一声:“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生你的气。” 我无语:“你在你女朋友面前说话也这么没风度吗?”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没必要对你展现风度,”停了一会儿,他问,“你上次说你要追江铭,追到手了吗?” “当然,”我颇有点儿得意地笑,“我们在一起都两个月了。” 这回轮到他无语了。 “亚君,你是不是担心他会伤害我?不会的,江铭对我挺好的。” 他没接这句话,冷不防问我:“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我用力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忙说:“开心呀,这两个月是我活到25岁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他叹了口气:“行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开心就好。不早了,你睡觉吧。” 我赶在他挂断之前问道:“你过年回来吗?” “不回来了,公司没假。” “好吧,我本来打算让你见见江铭的。你不了解他,才会对他有偏见,等你见到他本人了,就不会......” 不等我说完,他很不客气地切断了通话。我郁闷之余,只能对着他的头像龇牙咧嘴一番才算解气。 接下来两天,我跟江铭进入标准的约会模式:吃饭,看电影,再加逛商场。跟室外的天寒地冻相比,商场内可谓暖意融融,十分舒适。 江铭执意要给我买羽绒服,其实我并不缺冬天的衣服,不过没法拒绝他身为男友的关心和体贴,在他的坚持下,要了一件白色的长羽绒服。作为回礼,我给他买了一件黑色毛衣,他的身材好得没话说,简简单单的款式穿在他身上显得慵懒而性感,店里的女导购笑盈盈地对我说:“我卖了这么多年衣服,头一次碰到像你男朋友这么英俊的人,你真幸福。” 我知道她的称赞并不算夸张,可是听她当着江铭的面对我说到“你男朋友”这四个字,还是微微有些羞涩。 买完衣服,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乘自动扶梯下去,只见一楼有一个巨大的滑冰场,不少人正在冰场上轻松自如地滑行,欢快的嬉笑声合着音乐声隐约传来,让人不禁也跟着微笑。 江铭搂着我的肩,在我耳边低声说:“要不要去滑冰?” “可我不会。”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于是十分钟后,我穿上滑冰鞋,在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进冰场。 江铭让我先抓着栏杆沿着冰场走一圈,找找感觉。我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可场上太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住脚上的鞋,一连摔了好几下,好在江铭始终在我身边,每次在我要往地上滑倒的时候及时伸出手搂住我。 “两只脚分开一点儿,不要弓着背,你可以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牵着我。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摔跤的。” 在他的解说和指导下,我放开胆子,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走了一圈后,慢慢松开栏杆,靠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 江铭试探性地松开我的手,一个利落的转身,滑到我正对面。 我看了看自己两只空空如也的手,忍不住兴奋地惊呼:“江铭,你看,真得不会摔倒。” 他笑,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别样的生动。我看呆了,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下意识地想靠近他,刚想迈第二步,却不想身子一歪,冷不防又是一摔。 江铭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抱住我的腰,稳住我的身体,低声笑道:“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累得有些气喘,脸腾地热了,不敢跟他对视,迅速移开视线,想推开他,远离他的怀抱。 他没有松手,还是那么直直看着我,眼神专注地让我屏息。有那么一秒钟,我甚至以为他要吻我,这个念头让我更加脸红了。 他当然不是那种会在公共场合亲吻别人的人,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嘴角一扬,笑了:“站好了没有?我要放手了。” 我点点头,等他松手以后,颤颤巍巍地往前挪步。 江铭亦步亦趋跟在我身边,等我适应了独自行走的感觉以后,他牵起我一只手,让我跟随他的节奏围着冰场开始滑行。 江铭滑冰的动作十分娴熟,看得出来是个老手,我本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滑冰的,转念一想,怕牵扯到跟陆思婷有关的记忆,还是识趣地闭上嘴,专心享受他这一刻的陪伴。 结束的时候,我基本能一个人滑行十来米的距离,不再需要他时时照顾我。 我意犹未尽地下了场,换回自己的鞋,坐在椅子上长嘘一口气。江铭坐在我身边,我侧目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颊也有点儿红,因为刚运动过,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拉开羽绒服拉链,问我:“玩得开心吗?” 我用力点头:“很开心。”我忍住想用手指戳戳他脸的冲动,笑眯眯地说:“江铭,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我这么笨的人,你都能把我教会,教其他人更没问题了。” 他失笑:“你哪里笨了?明明很聪明。” “切,我才不信你心里真觉得我聪明,不过是哄我高兴罢了。” 他很配合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确实在哄你高兴,你居然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还是很聪明的。” “……”我哭笑不得,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的逻辑。 他站起来,牵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我好像还没去过你们A大,愿意带我去参观一下吗?” 大学毕业后,我再没回过A大,对我来说,四年的大学生活除了上课自习,剩下的便是与吴子健那段不欢而散的恋爱,还有对江铭爱而不得的自我挣扎,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一度十分逃避回望那四年时光,自然不愿意再回去触景伤情。 然而当车子驶入通往学校的那条熟悉的街道,我奇迹般地释然了。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吴子健现在生活得很好,又或许是因为江铭正在我身边,总之我发现自己不再抗拒回忆那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反而心生感激,感激别人的陪伴,感激命运给了我一个暗恋成真的机会。 A大自然不比J大漂亮,建筑虽有历史感,但大多外形破旧,远不及J大维护完好。 在学校里面转了一圈后,我带江铭去了A大跟瀚宁大学之间的那座桥上。正值寒冬,湖面静谧得仿佛已被冻结住,即使有阳光照耀,也显得幽深而寂寥。冷风扑面而来,让人有呼吸不畅的感觉,先前散步带来一点儿的热意很快被稀释掉。 江铭把我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一点儿,盖住我的鼻子:“别吹感冒了。” 我听话地“嗯”一声,对着湖面出了会儿神,不禁笑了:“以前上大学,每次站在这座桥上,好像都会想起你。” 江铭略微挑眉,给了我一个疑问的眼神,我挽住他的胳膊,让脑袋贴着他的肩头:“没跟子健恋爱之前,我经常想起你,你那时候不喜欢我,我只能逢年过节发条祝福短信给你,才能换来一点跟你的交流。每次很想你,却不知道该怎么纾解那种想念,我就跑到这座桥上吹风,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哑声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尽管不能接近你让我有点儿抓狂,但喜欢你的时候,我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刻,那种快乐能抵消一切不如意。现在想想,也算是一件好事,得来不易的东西才最珍贵,所以我会好好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间。” 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认真倾听。 我吸一下冻僵的鼻子,问:“江铭,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喜欢你的?应该在很久以前吧?”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有一点儿怀疑。”他沉吟一下,回忆道,“大一寒假我们一起聚餐的时候,感觉你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你好像偷看了我好几次,但我回看你的时候,你会立刻收回目光,似乎害怕被我发现你在看我。后来我想,也许你有一些心事。” 我略微诧异,只听他继续说道:“确定你喜欢我,是在你那次去南京看我的时候。”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下,转身面对我,“白晴,喜欢我的这些年,你是不是很痛苦?” 我鼻子一酸,差一点儿就要流泪了,但我还是忍住了,摇摇头,说:“没有很痛苦,想想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喜欢你,归根结底,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不用感到抱歉。” 他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惜,我以为他又要跟我说对不起,连忙把目光转向湖面:“江铭,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以前暗恋你而可怜我,或者同情我。你跟我在一起,我很开心,但我希望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爱情,而不是别的感情。” 他上前一步,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按在我后脑勺上,把我往前一带,抱住我:“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怜悯,你的确让我心动了,我喜欢你,是因为爱情。” 我也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谢谢你,江铭。” 他动作轻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傻姑娘,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我没作声,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第63章 桌底下的牵手 我没告诉爸妈我跟江铭恋爱的事,过年回家,他们俩被我的好气色和好心情弄得惊讶不已。 大年三十晚上照例在爷爷奶奶家吃了年夜饭,返回市区时,我接到江铭发来的微信,很中规中矩的一条拜年信息。 我乐不思蜀,再一想,从认识江铭到现在,他还是头一回主动先给我发祝福短信,不觉有点儿心生酸楚。 也许我的情绪表露得太明显了,正在开车的老爸跟副驾驶座上的老妈对视一眼,然后问我:“晴晴,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敲击屏幕的手指猛然停下,装傻道:“没有啊,没交男朋友。” “是吗?那你在跟谁发短信?还笑得这么开心漂亮。” 为了不露出马脚,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字,一边回答:“过年当然高兴了。” 我爸没作声,我以为这算是过关了,没想到没过三分钟,我妈又发话了:“既然你没在瀚宁市交男朋友,那辞职回家工作的事应该考虑好了吧。” 我放下手机,转转脑筋,笑嘻嘻地说:“妈,我觉得我还年轻,还没到该衣锦还乡的年纪,还需要多历练一下自己,我在报社发展地挺好的,说不定很快就要升职加薪了。” “那你准备哪一年衣锦还乡?”她戏谑地说。 这是我现在没法准确回答的问题。跟江铭在一起之后,我全然忘了曾经答应过我妈要辞职的事,而且他很快就要来瀚宁市工作了,好不容易不用再异地了,我这个时候辞职,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这段感情来得太迟太不容易了,我不希望刚开始就面对这些现实的问题。 我妈似乎铁了心不放过我,想起什么似地对我说:“对了,晴晴,我有一次帮你整理书架的时候,在你高中用的数学书里看到一张数学试卷。那张试卷上写的名字好像叫江......铭吧,字迹不像是你的,不过最后两道题的答案很像是你做的。上次你爸说你还送你一个高中同学的妈妈回过家,那个高中同学也叫江铭。这两个江铭......是同一个人吧?” 我呆住,这下彻底没话接了。 我妈倒没再追问,语气十分随意地替我解围:“我估计你早就忘记了,没事,晴晴,帮同学保留试卷,送同学妈妈回家都是好事,妈妈支持你,你做得很对。” “......”谁来告诉我,我是该继续装傻充愣,还是坦白从宽呢? 进了家门,我装模作样地陪他们俩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神经紧紧绷着,生怕他们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好在他们很热衷于讨论电视上播放的节目,没有再多问我什么。 我上了个卫生间,出来之后,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高中的课本我一本都没舍得扔,全留了下来。 我迅速找出我妈说的那本高二下学期的数学课本,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答卷。 这张答卷的确是江铭的,最后两道大题原本空着没有做,我偷偷拿走带回家,照着自己答卷上老王上课时讲的解题步骤,把答案誊了上去。 我说不清我当时这样做的原因,每次看到这张答卷,我脑海里都会浮现江铭理直气壮对老王说“我不知道”的场景。得知他跟陆思婷在一起之后,我一想到他为了一个女孩子连故意考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就觉得他不可理喻。但在内心深处,我明白我只不过是把对陆思婷的忌妒转变成了对他“不求上进”的愤怒,一点儿谈不上光彩。 为什么我如此努力仍然只能仰望你,而你却为了一个跟你早恋的女孩子,就轻易践踏你本该优秀的成绩,还毫无后悔之意? 相比乔若偷拿照片、用假身份接近何亚君,我犯的傻无疑更加愚蠢、更加不可救药,她好歹敢正视她犯的傻,而我呢?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我连对人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再看下去,匆匆把试卷折起来,塞进书里,放回书架上。 我躺到床上,塞着耳机听Mariah Carey的歌,羞愧感慢慢被歌声稀释。 虽然回了麻十市,但我跟江铭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从大年初一开始,便一直走亲戚,到了初五才得空歇下来。 蒋佳语得知我初八就要回报社上班,初六下午给我打电话,叫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末了,还贼兮兮加一句:“江铭也来哦。我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去你家接你,你们一起过来,刚好可以在车上聊一聊,说不定聊着聊着,感情就来了。” 她十足的媒婆样让我哭笑不得。跟江铭在一起后,我明确跟他提过,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们恋爱的事,江铭虽然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但还是尊重我的想法。于是我们很默契地对所有高中同学保密,包括左涵和蒋佳语。 江铭很快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我家小区门口了,我看一眼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不禁有点儿好笑。 我们腊月二十九那一天才开始放假,到家了第二天就是除夕,接下来几天又忙着给一众亲戚拜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面。 我换上江铭给我买的那件白色羽绒服,跟爸妈简单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礼品出门。 江铭见到我,微微一笑,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我从他敞开的羽绒服里看到自己买给他的毛衣,乐呵呵地笑了。 他伸手摸我的脸,我担心碰到熟人,不免有点儿拘谨,不太能放得开。 上车以后,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才发动车子。 我没话找话地说:“佳语刚给你打电话了吧?” “嗯,他叫我一定一定得来接你。”声音颇为愉快,含着一丝狡黠。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好的,我会准时去接我女朋友的。” “......”他戏谑的口味让我既惊奇又无语,“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能开玩笑吗?” 我大笑:“是开玩笑就好。待会儿去了佳语那儿,我们一定装作不怎么熟的样子,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他失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在一起四个月,再怎么装作陌生,多少还是会在一些细节上暴露出对彼此的熟悉。 比如坐在沙发上聊天的时候,江铭动作十分自然地剥了一个橘子,分成两半,递一半给我,我也十分自然地接了过来。刚准备掰一瓣送进嘴里,余光中只见蒋佳语和左涵愣愣地盯着我们,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一愣,正想说点儿什么,江铭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把手上的另一半橘子递给蒋佳语:“来,多吃橘子,维生素C丰富。” “......”我不敢抬头,心却跳得厉害,只听左涵笑骂一句,“我老婆,我自己会剥给她吃,用不着你献殷勤。” 蒋佳语没好气地白了左涵一眼:“那你倒是剥啊,学学人家江铭,长得帅,又绅士,进公司一年就当了经理。你说你哪一点比得上他?” “不带你这样灭自己人威风,长他人志气的啊,”左涵不乐意了,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那半个橘子,一口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你只能吃我剥给你的橘子,不许吃别的男人剥的......” 我跟江铭对视一眼,他眉梢带笑,眼神温柔地让我眩晕,我跟触电了似的,匆匆收回视线,埋头吃橘子。 晚饭是蒋佳语和左涵一起准备的,我坐在客厅,透过厨房磨砂玻璃门看着里面那对模糊的身影。 江铭不知道什么移到我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我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他们两个真幸福,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吵吵闹闹的,但感情很好。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只谈一次恋爱就结婚的?他们俩又是彼此的初恋,真难得。” 江铭抿了抿嘴,没有接话。我这才想起陆思婷是他的初恋,不免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对不起,江铭,我没别的意思。” 然而他摇摇头,安抚地握一下我的手:“不要多想,我跟思婷早就结束了。” 乍然从他嘴里听到思婷的名字,我不能不诧异,可他目光坦然诚恳,看上去的确放下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不可否认,我的心宁定了许多。尽管我知道他跟陆思婷没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但多少还是介意他的态度的,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到陆思婷,害怕他难过,更害怕看到他对她的在意。 我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吃饭的时候,左涵跟蒋佳语坐一边,我跟江铭坐他们对面。 左涵拿出家里珍藏的好酒,给自己和江铭满上,然后转个方向,对着我的玻璃杯就要往里倒。我来不及阻止,江铭先我一步,拿走玻璃杯:“她不能喝酒。” “……”我默默叹口气,手肘不得不撑在桌面上,捂住自己的额头,才能保持装聋做哑的姿态。 左涵怪叫:“你们俩这是玩哪一出啊?我怎么感觉我好想错过了什么重大事件呢?” 我涨红着脸看了一眼蒋佳语,她表情意味深长地对我挑了挑眉:“可不是嘛,我觉得我好像也错过了什么。” 江铭一如既往地淡定,先给我的杯子倒满果汁,然后缓缓坐下,笑道:“既然你们俩都看出来了,那我也没办法再演下去了。” 我放在腿上的右手控制不住地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腿,想警告他快住嘴。 然而他无视我的抗议,反握住我的手,带着不容许我挣脱的力道,嘴上一字一字地说:“你们没猜错,白晴是我女朋友。” 第64章 祝你幸福 餐厅内出现一阵短暂的静默。 江铭跟没事儿人一样,交代完这一句话之后,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红烧小鸡腿到我碗里。 “靠。”左涵一拍桌子,端着酒杯站起来,碰一下江铭的酒杯,“你小子怎么到现在才说?不行,必须罚酒。这杯我随意,你干了。” 我看着江铭玻璃杯里满满的白酒,默默吞了口口水,在桌底下扯一下他的毛衣下摆。他笑着对我摇摇头,很干脆地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 蒋佳语一边吃菜,一边问我:“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别告诉我是今天。” 事已至此,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老老实实回答:“十月底的时候。” 蒋佳语瞪着眼睛没说话。 我嘿嘿一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嘛。” 左涵也笑,饶有兴味地来回打量我跟江铭:“都四个月啦,这么久了,是不是马上要公布婚讯啦。” 我无语,不自觉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江铭,他一言不发,淡淡瞥左涵一眼。左涵抖一下肩:“别用这种恐怖的眼神看我,不就开个玩笑嘛。来来来,吃菜。白晴,你也多吃点儿。” 江铭的酒量似乎极好,一直不见醉意,还时时记挂着我,嘱咐我吃菜,为我布菜。 如果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许会感到甜蜜,可是左涵和蒋佳语直勾勾如同活见鬼了的眼神简直让我无地之容。在这种灼灼目光下,我再有食欲也不可能大快朵颐,只能心不在焉地吃着。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顿晚餐,我冒了一身汗。 江铭除了脸颊有些泛红,神志仍然清明,没喝多少的左涵倒是有了点儿醉意,瘫坐在沙发上,对江铭说:“江铭,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白晴,谢谢你喜欢他,我这哥们儿太苦了,真的。” 蒋佳语抱歉地看我一眼,气冲冲地对左涵低吼道:“喝多了就赶紧回房间睡觉,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左涵长手一挥,傻笑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没喝多,我今天高兴,我最好的朋友终于谈了女朋友了,我为他高兴。江铭,你要好好对白晴啊,她是我老婆的姐们儿,也是我的姐们儿。” 江铭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左涵。 “江铭,”左涵猛然坐直身体,不顾蒋佳语阻拦,口齿不太清晰地说,“过去的人和事就让它过去吧,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需要向前看。其实思婷也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还再怪她当年不告而别。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已经跟别人结了婚,那些爱呀恨呀,通通忘掉吧......” 我心头一堵,看一眼江铭,他神色如常:“你放心,我早就放下了。”仿佛是想在大家面前给我一个明确的表态。 江铭虽然没有醉,但他喝了不少酒,回去的路上,我没敢让他开车,让他坐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开车去了我家。 到了小区门口,我停下车子,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江铭拍了拍我的肩膀:“陪我坐一会儿。” “哦。”我听话地坐了回去。 “白晴,你是不是介意我以前跟思婷恋爱过,才不愿意让左涵他们知道我们的事?” 我看着他,他嘴角含着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我,呼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精味道,但是并不刺鼻,反而让我也染上了一点儿醉意。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他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做这般亲密的举动,手指刚碰到他的脸颊,我就怯怯缩了回来:“江铭,你去年说你打算这时候追求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想借一段新的感情来彻底忘记她?” 他主动捉住我的手,让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被路灯照耀的昏黄地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对爱情很认真的人。思婷是你的初恋,她很优秀,比我优秀很多很多倍,你们那时候的感情很好,如果因为单纯的感情破裂而分手,我想你会很快放下。可是......她在你们感情最浓的时候因为她父亲的事不告而别,后来不声不响跟别人结婚,还出了国。如果我是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失去她时那种痛苦的感觉。” 他低低叹了口气:“我曾经确实很痛苦,你说得对,我最爱她的时候,她离开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或许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只怕失去自己爱的人。” 我联想到他父亲病逝的事,顿时心疼了:“我知道。” “可是再剧烈的痛苦也会有被抚平的那一天,思婷虽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但她还活着,并且开始了新的人生。与其强迫她留在我身边,忍受内心的自卑感,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宁愿她离开我,过没有心理负担的生活。”他的眼神恍惚,但声音是真诚的,“他们都以为我是在知道思婷结婚以后,才放弃找她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放弃了。因为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想通了很多事,也理解了她做出的所有决定,所以只能祝福她。我不否认,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想起她,会为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感到难过,但那只是出于一个老朋友对她的牵挂。” 他如此坦然,我没法儿不相信他,可是心底仍然有很多疑问:你现在对我的喜欢,跟当年对陆思婷的喜欢是一样的吗?你所谓的放下是不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如果有一天......思婷回来了,你当着她的面还会是这种想法吗? 可我不敢问,在他面前我向来没有自信的资本,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不依不饶、无理取闹的那种矫情女人。 江铭见我没出声,用手把我的脑袋拨了过来,让我的脸正对着他:“白晴,我不是会随便开始一段感情的人,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想过很多。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是我的老同学,以前又......被我伤害过,我不确定跟你开始对你公不公平。” 我垂下眼睛:“看来那一年你发给我的那条短信,真的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理解错。” “我很抱歉,我当时很不成熟,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你没做错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直接叫我自己滚开。” “别这么说,”他用大拇指抚摸我的眼睛,“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不会再说让你伤心的话。” 我眼眶微酸,可我没让眼泪掉下来,只点点头:“我相信你。” 他笑了,探身过来,亲一下我的额头,哑声说:“谢谢你。” 在一起的这四个月,我们的身体接触仅限于牵手和拥抱,我曾经幻想过他吻我的感觉,每一次都能想到自己脸红心跳。然而这一刻,当他真正亲吻我的时候,我的心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是觉得温暖。 江铭叫了代驾后,坚持要送我到我家楼下。我被他搂着走进小区,一边警惕着不要被熟人注意到,一边听他跟我说他这次回南京只需要待一个星期,就可以去瀚宁市的分公司报到了。 转弯到了我住的那栋楼,他仍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我正要数落他不该喝这么多酒,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而寂寥。 我心里咯噔一下,认出那个人是吴子健。 江铭也认出了他,有些惊讶,可并没有松开我。 吴子健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微笑:“白晴,好久不见。” 我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江铭,硬着头皮笑:“子健,你好。” 吴子健轻轻点头,面不改色跟江铭也打起招呼:“江铭,你好。” 江铭浅浅一笑:“你也有朋友住在这里?”语调温和,眼神却是冷的。 吴子健微微一怔,很快又笑道:“对,刚送朋友回家,正准备走,就看到你们了。” 江铭点头:“很巧。” 我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吴子健没有多留,跟我们道了声再见,大步离开。 江铭牵住我的手,带着我继续往前走,我莫名有些心虚,想了想,主动解释道:“我跟他大四上学期就分开了,后来再也没联系过,今天是我跟他分手后第一次见到。” 他拍拍我的脑袋:“我知道。” “那......你不生气吧?” “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又不是他,我干嘛要生气?” 这样孩子气的话从江铭嘴里说出来,实在稀奇。 我暗笑,心里想的却是,但愿你明天早上醒来,不会后悔今天晚上对我说的这些话。 上楼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江铭打来的,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我疑惑地接听。 “白晴,是我,吴子健。”那边很果断地自报家门。 我愣住,笑了笑:“子健。有事吗?” 他也笑了:“没想到你真地跟江铭在一起了,我替你高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并不介意我的沉默,声音轻松地说:“打电话给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句话:晴晴,祝你幸福。” 我喉咙顿时哽住,突然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为我在那段感情里做过的所有自私的事情道歉,但我说不出口,我没资格在收到他的祝福后再一次伤害他,只得用轻快的口吻说:“谢谢你,子健。” 第65章 女人要会撒娇 我返回瀚宁市工作的第二周的周末,江铭正式入职他们公司在瀚宁市新设立的分公司,并继续担任风控部门经理一职。 头两个月,他的工作十分忙碌,几乎没多少个人时间,周末加班、出差去外地是家常便饭,加上公司离报社较远,只偶尔才能抽出时间陪我吃顿饭。 这天是周六,江铭本来说好了晚上要来报社接我下班,结果过了一会儿,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部门要开紧急会议,没办法跟我一起吃晚饭了。 我好不郁闷,可也只能笑着说没关系。 我不客气地一通电话把郑小青叫了出来,让她陪我吃晚饭,去的还是那家装修小资的餐厅。 她在餐厅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满头大汗地吃着红通通的毛血旺:“你来啦,菜都上好了,快吃吧。要不要我给你盛饭?” 她抽了抽嘴角,抽一张纸巾给我,提示我擦擦留到下巴上的油:“不会是跟江铭吵架了吧?” 我迅速擦一下下巴,回答:“没有。” 她不信,呵呵笑道:“那你干嘛不叫你家江铭来陪你?” 我放下筷子,深呼吸一下,才说:“他工作很忙,还再开会。” “因为他没陪你吃饭,所以你不开心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我不是不开心,就是有点儿郁闷。当然,是对我自己的郁闷,跟江铭没什么关系。” 她不以为意,拿起筷子也开始吃菜:“我看你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也许吧。”我笑了笑,“没跟江铭在一起之前,我想的是,只要他愿意跟我在一起,不管他做什么,哪怕他对我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我都会满足。可真正在一起了,我总觉得不够,总希望他能一直陪着我。我觉得自己很贪婪,害怕他某一天会受不了我而讨厌我。” 郑小青似乎很想翻白眼,不过只扯了扯嘴角:“你的心理变化是正常的,任何一个处在热恋当中的人都希望时时刻刻跟对方黏在一起,谈不上贪婪。我当初追何睿,跟你的想法差不多。等你跟江铭再处个半年时间,就不会这样了,没必要为这事杞人忧天。” 我略微松了口气:“所以每个女孩子都会像我这样,对吧?” 她哭笑不得拿筷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对。” 过了一小会儿,郑小青忽然问:“你跟江铭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刚吃了一口饭,差点儿被呛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俗?” “我这怎么能叫俗呢?你们俩在一起四个多月了,总不会还再玩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游戏吧?” 我一阵恶寒:“郑小青,我要吐了。” 她挑眉:“要吐?不会是已经怀上了吧?” 我的脸顿时红了:“没有,你别乱说。” 她恍然大悟,促狭一笑:“原来你们还在柏拉图呀,哈哈。” 我懒得理她,好在她没再继续取笑我,一转话锋,又问:“不过说真的,你们俩都不是本地人,以后是打算长期留在这儿吗?” 这个问题我倒是还没想过:“我回老家找工作不太难,但江铭回老家工作太暴殄天物了,他那样的人,应该留在大城市发展事业才对。而且他刚刚到这边的分公司工作,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 她点点头:“你们应该好好考虑这些问题了,他倒是正值青年,条件又好,不愁找不到女人。但你就不一样了,女人过了25岁身体状况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若是可以的话,早点结婚。江铭有在瀚宁市买房的打算吗?” 我摇摇头:“结婚的事,不用这么急吧。” “结婚可以缓一缓,但结婚的条件要提前创造好呀。房价现在越长越高,早点儿买可以减轻压力,江铭的工资不是满高的嘛,有机会的话,你跟他提一提。” 让我去叫江铭买房准备结婚?打死我也说不出口。 “还是算了吧,他现在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想这些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无所谓地耸肩:“随你,我是为你着想才跟你说这些的。对了,有一点你要记住,谈恋爱不能只想着等对方来找你,你也要主动去找他,跟他撒撒娇什么的,他要是开会没时间陪你,你也要适当地跟他抱怨抱怨,比如——”她放下筷子,语气不满地嗔怪道,“老公,你为什么总这么忙呀?都没时间陪我,我好不开心。或者——”她一脸娇羞,“老公,我想你,你能不能快点儿忙完来见我啊。”然后收起所有表情,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要总说你没关系,太善解人意会给人一种你并不在乎他的感觉。”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小青,你在杂志社做编辑太埋没你的才华了,你应该去做情感顾问,肯定能成知名专家。” “我说的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你别当听笑话,好好体会。” 我只能捧场地点头。 她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没参透。明天星期天,对吧?江铭应该会休息吧?你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你新学了一道菜,明天晚上去他家做给他品尝一下。” “为什么是晚上不是中午?” “方便你找借口留宿啊。” “......”我无言以对,“你这是把你当年诱拐你老公的那一套拿出来传授给我吗?” “你想得美,我用的招数启是你这个纯洁的小孩子能驾驭得了的。” 我觉得我还是默默听着比较明智。 郑小青嫌弃地扫一眼我身上的衣服:“明天穿好看一点儿,别穿这一身黑去,穿颜色鲜艳点儿的衣服。” “小青,”我忍不住地打断她,“我不怎么会做菜,只会炒几个小菜,你都吃过,味道很一般,拿不出手呀,我怕被笑话。” 她长叹:“天哪,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零情商的闺蜜?你以为江铭傻呀,真觉得你是去给他做饭吃的呀。你会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重要的是让他看到你对他的心意,就算你做得像猪食,他也会觉得你可爱。” 我彻底无话可说了,不过晚上还是给江铭打了电话,他听我说要做晚饭给他吃,愣了一下,笑道:“那好,我明天上午去接你过来,中午我做给你吃,晚上你做给我吃。” 第二天上午,我谨遵郑小青的教诲,悉心打扮了一番,给自己修了眉毛、涂了颜色粉嫩的口红,才下楼见江铭。他看到我,迎上来,毫不迟疑地夸赞道:“很漂亮。” 我没说话,心里却是欢喜的。 江铭先带我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去超市买了些零食,最后去了他住的地方。 我第一次过来,难免好奇,进了门之后,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却找不到一丁点我能打扫收拾表现一下自己的地方。 房子是很普通的两室一厅,跟他之前在南京租的房子差不多格局,只是客厅要小一点儿,空间要矮一些。 江铭洗了苹果,切好端到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又把买来的零食也摆上来,嘱咐我无聊的话,可以用他的电脑看电影,之后便去了厨房。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我哪有看电影的心情?吃了几块苹果后,我用牙签叉了一块,也跟去了厨房。 江铭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正背对着我,在水龙头前洗菜。我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溢满了感动,情不自禁走到他身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到他后背上,轻轻蹭了蹭。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怎么了?” “江铭......”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喃喃地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们一辈子都不分手,好吗?” 他转过身,沾了水的两只手往两边举着,低头看着我:“好。” 我忍住想哭的冲动,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嘻嘻笑了:“你真好。”然后把苹果送到他嘴边,示意他吃。他微微一笑,很配合地吃了下去。 跟江铭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迅速,吃过午饭以后,我们出去散了会儿步,然后回来窝沙发上看电影,一下午眨眼间就过去了。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我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去了厨房。 老实说,我会做的菜实在有限,大菜一道不会,为了不让自己丢脸,保险起见,我决定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反正中午江铭做的菜还没吃完,补一道西红柿炒鸡蛋应该够了。 切好西红柿后,我一边哼歌一边打鸡蛋,动作颇为有模有样,打得正起劲的时候,江铭进来了,好笑地问我:“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很会打鸡蛋的。你出去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依言回了客厅。结果没过五分钟,又被我的惊叫声给招了过来。 锅里的菜油炸得劈啪作响,一直往外溅,我的手上被溅了好几滴滚烫的油,疼得我龇牙咧嘴。我手忙脚乱地想去关灶火,手刚伸出去,又被油溅到。 这时江铭冲到我前面,迅速关了灶火,然后把我带出厨房。 “被烫到了吗?”他摸我的手,问我。 我想到自己的窘样,懊恼极了,摇摇头:“没有,这个锅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炸......” 他忍着笑:“油倒进去的时候,锅里肯定有水。放油之前,锅要先热一下,水干了,才能放,不然就会这样。” 我小声辩解:“我热了锅的呀。” “没事,”他拍拍我的肩,“你去看电视,我来做。” 我不想再丢人现眼,只好灰溜溜地走开。 吃了晚饭,江铭坚决不让我再洗碗,我无所事事在他房子里乱转,转着转着最后去了他的卧室。 天色已晚,卧室内光线十分昏暗,我打开灯,坐到他的床上。想起郑小青说的借机留宿,我浑身不自在,偏偏脑袋里还浮想联翩,越想叫停,画面越多越大胆。我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暴露心思,果断站起来往外走。经过衣柜的时候,突然发现衣柜门是敞开的。 我上前打算把门关上,然而视线被里面的一个东西给吸引过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架小型天文望远镜,我刚准备去找江铭,叫他教我看星星,他像是跟我有心灵感应似的,适时走了进来。 我指着望远镜,惊喜地对他说:“江铭,你教我看星星吧?” 他脚步一顿,略微皱眉,可是马上又笑了起来:“看星星要到郊外空旷的地方看才有效果,现在很晚了,改天再带你去。” 他走到我面前,掩上衣柜门,搂着我走了出去。 我没有坚持,只是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安。我想,他或许也想起了当年在书店里冲他撒娇、叫他带她去看星星的那个女孩子。只可惜,那个女孩子不是我,我也不可能成为她。 第66章 不在期待内的重逢 再一个周末,气温明显上升,我打电话给郑小青,想叫她陪我去商场买几套衣服,她说她正在某家酒店采访一位重要人物,叫我去酒店等她。 我赶到酒店的时候,采访刚好结束,郑小青从旋转门走出来,我问:“什么采访安排在周末啊?怎么让你这个编辑过来?” 她撇一下嘴角:“别说了,今天采访的这个人来头很大,杂志社很早之前就希望能写一篇她的专访,但她每次回国都来去匆匆,所以一直没约到她。今天她突然给社长打了电话,说她到了瀚宁市,愿意接受采访。杂志社的几个记者集体玩儿消失,社长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没办法,只好过来。” “大周末的,搁谁谁也不愿意过来呀?这个人架子也真够大的。” “可不是嘛,”郑小青叹气,忽而一笑,“不过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没见她之前,我以为她是那种很精明的女强人类型,没想到她真人很随和,长得也很漂亮,讲话特别有涵养。” “应该比不上你吧?”我打趣道。 “跟她比,我差远了。”她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她前夫是身家几十亿的富商,生意遍布很多国家的那种有钱人。她前夫出轨跟她离婚,分了一半家产给她。一半是多少?那也是几十亿的概念啊。她这次回国,是为了在瀚宁市成立珠宝公司。很多人都觉得她是靠前夫上位,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今天见到她本人,我才发现自己多么肤浅。她本人也很有商业头脑,名下靠自己成立了好几家公司呢,生意个个如日中天。” “这么牛?这人叫什么名字呀?” “江思忆。很有艺人的感觉,对吧?我觉得她要是进娱乐圈,肯定会大火。” 我头一次见她如此佩服一个女人,不能不起好奇心,正准备问她这个女人是不是本地人,她突然将视线定在我身后。 我转身,只见从旋转门里走出来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女人。她个子娇小,穿着一条过膝长度的黑色连衣裙,脚踩一双恨天高的金色高跟鞋,目不斜视走向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宾利,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目严峻的西装男,看样子像是保镖。 我呆呆看着这个仿佛电影镜头一般的画面,脑袋里一片纷乱。 郑小青啧啧称奇:“这就是那个江思忆,排场够震撼吧?” 坐在宾利车后座的女人的侧脸从眼前一晃而过,我不敢眨一下眼睛,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似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郑小青有些困惑:“江思忆。你怎么这幅表情?见鬼了?” 我收回视线,看向郑小青,艰难地启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陆思婷。” 郑小青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她就是陆思婷?” 我点点头:“虽然她戴着墨镜,但她的鼻子、嘴巴和身材跟陆思婷一模一样,我应该不会认错。” 郑小青简直目瞪口呆,我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小青,你有陆......江思忆的照片吗?” 她摇头:“她只接受口头采访,我本来是想给她拍照的,她拒绝了。” 我寻思一下,拉着她离开酒店,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我那儿有高中毕业合影,你帮我确认一下,看看她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到了我住的小区,我牵着郑小青匆匆走进门栋,电梯门打开,我疾步往里冲,却跟从楼上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是许景儿。 不同于之前的恬静安宁,许景儿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脸色泛着不太正常的白,双目空洞无神,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背着书包大步离开了。 如果放在平时,我肯定会关心一下她,然而刚刚出现的陆思婷已经占据了我全部心思,我无暇多问。 进了家门,我直奔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张合影,指着第一排中间的陆思婷:“小青,你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郑小青坐到床上,愣愣地接过照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咬了咬嘴唇,挨着她坐下:“你先仔细看一下再说。” 她一边看一边回忆,最后凑到眼前又看了看,才点头:“的确长得一样。” 我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小青同样无语,把照片放了回去,感慨道:“父亲杀了母亲,她从一个连大学都没读完的女孩子变成如今坐拥几十亿资产的女富豪,这种人生太励志了,可以直接拍电影了都。” 我满心烦乱:“我要不要告诉江铭这件事?” “有什么可说的?”郑小青不以为然,“她现在是江思忆,不是陆思婷,跟你们的生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说了干嘛?” “可是......她跟江铭毕竟在一起过,江铭也跟我说过,作为老同学,他心里多少是牵挂思婷的。我明明知道她回来了,却瞒着不说,将来江铭要是知道了,怪我怎么办?” “你傻呀?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江铭现在是你的男朋友,怪谁也怪不到自己女朋友身上吧。再说了,江思忆又没见到你,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们,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承认她的话很有道理,可心情始终无法安定。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小青,你是不是觉得江铭要是知道她回来了,还离了婚,会跟我分手再跟她重新开始?” 郑小青皱眉思索片刻:“应该不至于,江铭不是这种没担当的人。” 我苦笑:“相比他的担当,我更需要的是他爱我。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只是喜欢,不是爱。他喜欢我,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很放松,我性格开朗,不会给他添麻烦。但思婷不一样,他们以前那样相爱,江铭那么在乎她,现在她出现了,还生活得这么好,江铭见到她,肯定会意识到他爱的人仍然是思婷。也许他会因为责任和道义继续跟我在一起,可是那样的感情,我要了有什么用?”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郑小青叹了口气:“作为你的好朋友,我不能骗你,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但你也不要太悲观,陆思婷现在长居国外,回来的次数并不多,不大可能跟江铭碰到面。你听我的,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江铭。而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同样优秀,不比江铭差,除了钱少一点儿,你也不比陆思婷差。你只需要记得一个事实就好。” 我抬眼看她,她笑道:“你才是江铭的正牌女友,花心思把江铭绑的牢牢的,才是你唯一该做的事。” 尽管如此,这件事还是成了一棵种子,埋在了我心里,不停生根发芽。接下来几天,我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生怕某一刻忽然接到江铭的电话,告诉我他见到思婷了。 江铭敏感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但他以为我是因为他忙工作没时间陪我而闹别扭,于是一连好些天,加班再晚,他都会开车过来找我,陪我说一会儿话再回去。 我们两个人住的地方离得并不近,看见他眼睛下面久久不散的青影,明明很疲倦还要强撑着来见我,我的不安感和愧疚感越发浓烈,更加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郑小青时刻关注着陆思婷,或者说江思忆的动态,一个星期后她告诉我,江思忆已经离开瀚宁市,我才慢慢松懈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周五,江铭这一周总算能双休一次,晚上他来报社接我下班,翟俊见了,很讨打地叫他“姐夫”。 江铭来到瀚宁市后,因为工作太忙,几乎没有时间正儿八经来接我下班,这算是破天荒头一次,没想到又被翟俊这厮给撞上。 翟俊贼嘻嘻地问我:“白姐,你们都牵上手了,姐夫应该不止是你的高中同学了吧?” 我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江铭倒是态度温和,很淡定地对他说:“我是白晴的男朋友,江铭。” 翟俊颇为热情握住他的手:“姐夫,你好。我代表我们报社拜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白姐呀,白姐人特好,特单纯,特好看,是难得的好女孩儿。” 我无语凝噎,江铭有点儿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你放心,我会的。” 上车之后,我先打开音乐,等车子开出去后,说:“翟俊这个人嘴巴特别讨人嫌,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心上。” “他看上去挺关心你的。” 我哼一声:“报社就没有他不关心的人。” “女孩子一般都喜欢这种性格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吧,他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 “他确实缺心眼,性格也够开朗,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这还用问吗?当然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他大笑,腾出右手摸一下我的头:“我是什么类型?” 我沉吟一下,说:“帅,长得高,智商情商也高,还会赚钱,偶尔还会说好听的情话。” 他笑得十分愉悦,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点儿什么,手机响了两下,拿出来一看,是翟俊发给我的短信:同为男人,我可以告诉你,姐夫对你是真心的。你好好把握哦,祝你跟姐夫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我眼角抽了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谁发的短信?”江铭问。 “翟俊,”我叹了口气,“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爱操心。” “他说了什么?” 车子刚好遇上红灯,我直接把手机给江铭递了过去,他看了短信,笑着摇摇头。 “是不是很无语?”我问。 “不,我觉得你可能对他有偏见。他讲话挺好听的,尤其后面两句,深得我心。”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红着脸欣赏窗外的街景。 初夏的风惬意而舒爽,一如我此时的心情。 第67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 吃过晚饭,江铭带我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开车送我回家。 他照例把车停在小区外,步行送我回公寓。 我住的是单身公寓,面积不大,只有40平米,客厅小的可怜,摆一张餐桌就没多大空闲的地方了。每次江铭过来,我都直接叫他去我卧室,床尾摆了张小沙发和小木桌,勉强可以算是个开放式的小客厅吧。 我烧了热水,倒了两杯端到卧室,只见江铭正背对门口,站在不算宽敞的阳台上,眺望夜色深沉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卧室明亮的灯光淡淡洒在他的后背上,他面朝黑暗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随时要把自己融入黑夜中。 这个依然挺拔的身影透着一点儿疲惫,我忽然觉得,他好像又变成了我高中时认识的那个江铭,冷淡、疏离、无法靠近。这个念头让我的心重重跳了跳,心情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甚至比他第一次进门时还要无措。 我把水杯放到小木桌上,他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看我,眼神似乎有些迷茫。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你的工作为什么这么忙?是不是公司人手不够?” 他笑道:“分公司是新设立的,刚开始的时候的确要忙一些,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情都上了正轨,就不会这么忙了,到时候我就能多陪陪你了。” “我没事,我只是怕你太累了。你从来没再我面前抱怨过什么,不管是工作和生活,你好像通通都能自己面对,没有一点儿烦恼。” 他转过身,抱住我,低头直视我的眼睛:“我都已经有你了,哪里还有什么烦恼?”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每次他用这种专注的眼神凝视我的时候,我都会脸颊发热。 我假装苦恼地叹口气:“我只是怕你拿我当外人看,遇到烦心事不愿意告诉我。” “工作上的事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没什么值得让我烦心的,至于生活……我妈妈现在过得很好,身体也不错,我又有了你,解决了一件人生大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不开心?” “谈个恋爱就解决人生大事了?你这也太好解决了吧?” 他凑近我一点儿,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低低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解决?” 我努力忽略飞快的心跳声,垂眸道:“我哪儿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哈哈大笑,抬起手捏了捏我的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这个暗示让我无言以对,我把头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起伏的节奏。 他搂着我的腰,下巴搁在我头顶上,也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我仰起脸,迟疑一下,说:“江铭,能跟我说说你爸爸的事吗?” 他抿了抿嘴,轻声回答:“我爸爸很正直,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爸爸,他性格很好,从来不发脾气,很爱开玩笑。” 我点点头,又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爸爸肯定比你长得更好看吧?” 他失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对,他确实长得很帅,不瞒你说,他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可能他有一点儿自恋,经常会跟我妈妈说她多么幸运,能嫁给他这么英俊的男人。” 我也笑:“我觉得这不叫自恋,应该叫真实不做作。” 他忍俊不禁:“如果他还活着,听到你这样讲,肯定很高兴。” 我将他抱得更紧一点:“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他收敛些许笑意,点点头:“他刚生病那会儿,整天还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以为他会好转的。可是到了后来,病痛把他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他的笑容渐渐没了,看到我,总是想笑却没力气笑的模样。他去世那天,我刚好数学考了一百分,我拿着那张满分试卷回家,想让他高兴高兴,可是一进门,就听到我妈在哭。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活着原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说到这儿,他长长吁了口气,眼睛里隐约有泪光浮动。 我的心跟着一紧,放在他背上的手轻轻拍着,试图给他一点儿安慰。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抬起一只手,抚摸我的太阳穴:“我没事,至少他不用再受折磨了,也算是解脱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于是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他的嘴唇,但我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动作自然得仿佛我已经做过这个动作无数遍。 “江铭,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说我很开朗很有幽默感吗?我会努力让你过得开心。” “傻姑娘,”他抚摸我太阳穴的手往下滑落,落到我的嘴角上,“跟你在一起的这七个月,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很抱歉,暂时没能抽出更多时间陪你。我希望你也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就足够我开心一辈子了。我在心里说。 我想起郑小青教我的撒娇方法,故意板着脸撅起嘴:“你也知道你陪我的时间少呀,那你以后不这么忙了,一定要补偿我。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出去旅游,而且不许嫌我烦。” 他咧开嘴一笑:“好。” 然后他的吻落到我的唇上,一寸一寸地辗转、吮吸。和以前的浅吻不同,这一次他没有只停留在唇瓣上,而是温柔地带着我,让我跟着他的节奏回吻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晴晴。”声音透着陌生的低哑。 “你叫我什么?”我下意识地喃喃道。 “晴晴。”江铭似乎在笑,可他的脸离我离得太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又重重吻了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我只听清楚最后几个字。 “你怕不怕?”他这样问我。 我摇摇头:“我不怕。” “真不怕?” “不怕。” 然后我被他抱了起来,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应该回答“我怕”的。 这一晚,我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安静地躺着,迅速在脑袋里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越想越脸红。 卧室外面江铭正在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入耳,我越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索性拿被子盖住头继续装睡。 过了几分钟,卧室门被打开,缓慢的脚步声在我的床头戛然而止。 “晴晴?” 我假装没听到。 他把被子往下拉一点儿,让我的脸露出来,又叫了我一遍:“晴晴?”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不停抖动,我怕漏馅儿,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睁开眼睛,故意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呀,我真能睡,现在几点了?” 他笑道:“十点了。起床吧?我熬了粥,你先喝点儿垫垫肚子,中午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我点点头,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江铭体贴地伸出手:“我扶你。” 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根本不敢看他:“你先出去,好不好?” 他站起来,摸摸我的脑袋:“你慢点儿,不要着急。”走了出去。 一直到洗漱完毕,我才算松了口气。 我捧着碗坐在卧室沙发上喝粥的时候,江铭挽起袖子在整理床铺,贤惠的样子让我感到一阵汗颜。 “江铭,这世界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我问。 他很认真地回答:“有。” 我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生孩子。” “……”我无语,“呵呵,这个笑话真冷。” 他一边抚平枕头上的褶皱,一边说:“我说的是事实啊,不过不会生孩子也没什么,反正你以后会给我生孩子的,所以严格说来,我也能生孩子。” “……”我无言以对,很不客气地扯了扯嘴角,“江铭,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一个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 然而他似乎并没听进去我说的这句话,呆呆地盯着床单,我疑惑地看过去,待弄清楚他在看什么时,简直想尖叫。 不等我真地扑过去,他已经十分淡定地撤下床单,然后抱着床单走了出去。我听着卫生间传过来的哗哗流水声,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我去厨房清洗碗筷,出来看到江铭正站在阳台上抖床单。 我走过去,问:“要不要我帮忙?”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用,你去沙发上坐着,我一会儿就好。” 我没有走,凝神看他专心晾晒床单的样子。 他晾完床单,走进来,牵住我的手:“晴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你说。” “我妈下个周末来瀚宁市,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她了,她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下个周末去我那儿,好吗?” 我愣住:“你妈妈要过来?” “她没来过这儿,想过来看看。你放心,我妈人很好相处。”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带我见家长了呀?” 他笑:“你是我的人,我的家人也就是你的家人,所以这不叫见家长,而是与家人相聚。” 我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在心里对自己说:白晴,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第68章 不速之客 星期天,我喊郑小青出来逛街,打算给江铭买个生日礼物,顺便再跟她聊聊见江铭妈妈的事。 “买什么生日礼物呀?直接把自己打包送给他不就行了。”郑小青笑我。 我脸一红:“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给我上荤菜啊。” 郑小青住了嘴,脸忽然凑近我:“你这反应不对呀?以往我这么说的时候,你都会跟狗急了跳墙似的把我呛回去,怎么今天还脸红啊?” 我哑然:“你才狗急了跳墙。”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我:“跟你家江铭洞房花烛了吧?” 我哭笑不得,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大庭广众的,你讲话能不能注意一点儿。我跟江铭什么事儿都没有。”然后转移话题,“你说他星期四就要过生日了,我到底买什么礼物送给他好啊?” 站上商场自动扶梯,郑小青说:“领带、衬衫、皮带,随你挑。” 纠结一番,我还是不知道该选什么:“你老公过生日的时候,你送他什么礼物的?说来给我参考参考。” 她挑着眉毛斜睨我:“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 “打包自己送出去。男人最喜欢的礼物就这个,没别的。” “……” 逛来逛去,我最终买了条领带,至于其他选择,反正江铭的生日还有很多个,一个一个轮着送就好了。 选完礼物,我们下去一楼的甜品店吃甜品。 郑小青问我:“江铭还是没跟你提结婚的事吗?” 我摇摇头:“哪儿有这么快?家长都还没见呢。” “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了吗?” “我见他妈妈,但他还没见我爸妈呢。再说了,我都没跟我爸妈说我谈恋爱的事。” 郑小青翻了个白眼:“你们在一起都半年多了,你怎么还瞒着你爸妈?人都被你拿下了,你还磨叽什么?” 我没作声,没法儿把心里偶尔冒出来的不安说出来。 她舀了一口甜品送进嘴里,吃下去后,又说:“你别胡思乱想,想一些有的没的。听我的,下个周末见到他妈妈以后,赶紧跟你爸妈说一声,说你谈恋爱了,然后再找个时间把江铭带回去给他们看看。你不能太被动,什么都等着江铭来安排。很多男人虽然人很好,对女朋友也专一,但是谈到结婚,不少都会犹豫。你不能给江铭犹豫和迟疑的机会。” 我叹了口气:“小青,我好羡慕你,你什么都看得比我透彻,关键从不跟自己较劲,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洒脱就好了。” 她轻轻哼一声:“除了江铭,你在其他事情上都聪明的很。其实我能理解你,毕竟你默默喜欢江铭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跟他在一起了,心情固然开心,可是他曾经经历过一段深刻的感情,那段感情,你是见证者,难免会有不安全感。我和何睿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我一确定自己喜欢他,就直接追了,而且他的过去,我一概都没经历过。不管他曾经有没有经历过铭心刻骨、惊天动地的爱情,我都没感觉,也不会拿自己跟他前女友做比较,自然不会像你这样患得患失。”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她这么一分析,我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说的太对了,小青。对,我就是因为这种不安全感,才迟迟没有跟我爸妈坦白。你说得对,我应该把那些过去甩到一边,不能背着这种心理负担过日子。” 郑小青伸手过来掐我的脸:“可算是转过弯儿来了,为师真不容易啊。” 我笑嘻嘻地给了她一个飞吻:“感谢师傅教导有方,徒儿终于可以出师了。” 到了星期四,我一早就发微信给江铭,问他晚上要不要加班。 其实江铭并不在乎生日,也没告诉过我他生日是哪一天,不过高中他转来我们班不久,我就跟左涵旁敲侧击打听到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总算能光明正大帮他庆祝生日了,想想就觉得人生圆满了。 江铭显然根本没意识到这个日子的特殊,一直到中午才给我打电话,说他晚上可能还需要加班,不知道能不能有时间陪我吃晚饭。 “没事的,江铭,你忙你的,我下了班之后自己去吃饭,然后去你家等你,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笑了:“好,我会尽量早点儿回去。” “嗯。” “我想你。”挂断电话之前,他说。 我不自觉地咬住嘴唇,然后也笑了:“我也想你。” 下了班,我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对付了晚饭,然后回家洗澡洗头化妆换衣服,特地挑了一件才买的新裙子换上。照了照镜子,我不禁一怔,里面的女孩子尽管没笑,但眼睛明亮,眼神之中隐隐流淌着笑意,全身上下散发着活泼甜蜜的气息,跟从前的我有着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 我不得不承认,原来恋爱真地具有改变一个人的魔力。 看一眼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我不敢再耽误下去,拿上礼物,打车去了江铭那儿。 我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数,然后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再度检查自己的妆容,确保没有不妥之处,才放下心来。 今天的电梯运行得似乎格外慢,过了很长时间才到我要去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我脚步轻快地走出去,直奔江铭家,一边小声哼着Mariah Carey的歌,一边从包里找出钥匙。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江铭给了一把钥匙给我,说我随时可以过来。不过我很尊重他,每次来都会提前跟他打电话通知一声,不会不请自来。 我走到门外站定,抬起手准备插钥匙,却发现门开了一条缝。想到江铭已经回来了,我心里一喜。 我的手放上门把手,正要拉门,却又顿住。 一个明显属于女人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江铭,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身体却犹如被寒冰冻结,动弹不得。 这个声音我并不陌生,是陆思婷的。 江铭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思婷,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但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儿回酒店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说。” 陆思婷笑道:“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女朋友突然来查岗吗?” “你误会了,思婷,我不是赶你走。只不过我跟我女朋友说好了今晚见面,她很快就要过来了。” “是吗?她也来给你过生日?刚好我也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等她来了,你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江铭有些无奈:“思婷,我不想我女朋友误会。” 一阵短暂的沉默。 陆思婷不以为意地笑:“你在骗我,江铭。你根本没有女朋友,你撒这个谎,无非是怪我当年不告而别,伤了你的心,你心里有恨,才会找这种不存在的借口赶我走。你还是爱着我的。” “不,思婷,我们现在只是老同学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再谈爱不爱这种问题。” “你何必自欺欺人?”陆思婷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刚看到了,我送给你的那架天文望远镜,你还留着,保存完好,跟新的一样。你是爱我的,江铭。” 江铭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不该趁我不注意去我卧室翻我东西的。” “有什么关系?以前上大学回麻十市去你家,你的床,我都躺过。你那时也说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陆思婷停下,声音痛苦地说,“江铭,我知道你还爱着我,我做错了,我不应该一走了之。可是我那会儿太痛苦了,我家里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我怕你会嫌弃我,我怕大家会笑话我,所以才那么任性。你理解一下我,好吗?” “我很抱歉你家发生那样的事,既然痛苦,就淡忘吧,没必要再提。你现在过得很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就行了。至于我们的事,也早已结束了,你不用一直记着,对大家都没好处。” “不,”陆思婷语带哽咽,“我一直爱着你,你是不是介意我跟别人结过婚?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爱我前夫,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脑袋里乱哄哄的,他们的对话争先恐后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没法儿逃避。我想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冲进去,然而身体却不受意识控制。潜伏在我心里的那些恐惧的因子在此刻极速聚集,一下子爆发了,我得努力咬紧牙关才不至于牙齿打颤。 “思婷,我们早就有了各自的生活,我说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江铭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我没有女朋友,我们之间也没可能了。你还是回去吧。” 然后我听到衣服摩擦在一起的声音,还有陆思婷的喘息声:“江铭,我不相信。如果你不爱我了,为什么那时候坚持找我那么久都不放弃?为什么把我送给你的东西一直保留到现在还不舍得扔掉?给我一个机会,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又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我想,江铭或许推开了陆思婷。可是这个念头并没有让我的恐惧退去分毫。 “思婷,你也知道我找你是在‘那时候’,不是现在,所以别拿过去的感情来评判我现在的想法。至于你送我的东西,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一份礼物了,而是一个普通的工具,跟剪刀、遥控器之类的没什么去区别。如果你觉得我留着它是因为爱你,我可以马上扔掉。” 陆思婷哭了:“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说你有女朋友,她人呢?你不是说她要过来吗?为什么还没到?你明明就是在骗我。” 江铭大概摇了摇头:“她应该马上就要过来了。思婷,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然后有脚步声向门口靠近,我吓得手一松,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到对面墙上。 陆思婷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衣服摩擦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在哪儿工作?你们交往了多长时间?你跟她说过我们的事吗?” 我木然地靠在墙上,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我怀着一丝期待,希望江铭说出我的名字,我等了很久,他却什么也没说。 他到底还是在乎她、不忍心伤害她的。 我没再自虐下去,拖着步子走进电梯,独自离开。 第69章 意外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江铭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没有接,任它响着没去理会。等手机铃声停下,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我跟郑小青在外面看电影,晚上没法儿过去找他了。 他很快回复了我:好的,晚上早点儿休息,别熬夜。明天晚上我去报社接你下班,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有件事想跟我谈?关于陆思婷吗? 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也找不到话来回他,只打了个“嗯”字过去。 过了二十多分钟,出租车终于到达我住的小区。我拿出零钱付车费,司机回头接钱,忽然愣住:“小姐,你没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再一抹脸,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我连忙用手掌抹去眼泪,说:“我没事,谢谢。” 我下了车,却不想回去,于是转个方向,去了小区对面的公园。 我找了湖边一张木椅坐下,动了动肩膀,发现原本拎在手上的给江铭准备的生日礼物不翼而飞了。我苦笑一下,懒得去找,自嘲地想,跟陆思婷送的的天文望远镜相比,一条领带又算得了什么? 我麻木地看着路灯下偶尔泛一阵涟漪的幽暗湖面,思绪渐渐游离。一会儿跳到那年暑假,陆思婷和江铭在书店里亲昵对话的画面,一会儿跳到那一年冬天聚餐结束后,江铭搂着陆思婷的肩膀、跟她并肩走远的画面,一会儿又跳到J大外面那间小酒吧内,江铭为了陆思婷买醉的画面,然后是今晚,她回来向他求复合……数不清的画面在脑海里犹如观花走马般掠过,无法叫停。 有些回忆并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褪色,他们两个人在那段初恋里经历的重要时刻,我不止亲眼目睹过,还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细节都准确无误,包括我自己的感受。 相比某些对男友的过去追根究底却得不到满足的女人,我甚至可以称得上幸运,只是这份幸运太过讽刺,讽刺到我怎么也摆脱不掉。 慢慢忘记江铭和陆思婷的过去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前提是,他们的事的确已经成为过去。然而今晚发生的事却告诉我,谁都没有真地过去。 明天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是江铭对现实的妥协?还是他对旧爱的成全?我没有答案,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两个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 五月末的夜晚,室外颇有一些凉意,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抱紧双臂,站起来往回走,刚走进小区,便接到何亚君打来的电话。 我清了清嗓子,接听:“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你不上班啊?” 何亚君淡淡地说:“刚递交了辞呈,准备回国了。” 尽管难过,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开心的:“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半个月吧。” “你回来了,打算去哪里工作?” “还没想好,先回去再说。”他停一下,问,“跟江铭怎么样?还好吧?” 他一提到江铭,我好不容易停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挺好的呀。” 他没接这话,忽然问:“你说话的声音怎么怪怪的?感冒了?” 我知道,我应该克制住情绪,告诉他我很好,我跟江铭也很好,可我说不出口,心里越来越难过,一张嘴,便是哭音。 何亚君关切地追问:“怎么了?是不是姓江的欺负你了?” 我一边哭一边回答:“他前女友来找他了,说要跟他和好。亚君,我该怎么办?他都不愿意跟他前女友承认我是他女朋友,他还是不爱我,对不对?” 何亚君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我努力平复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往外流淌。 “白晴……” 我等着他说点儿什么,然而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之后便再无下文。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两个小区保安飞快地从我身边跑过,朝声源处冲了过去。 我匆匆跟何亚君道了再见,挂断电话,疾步赶过去一看,顿时呆住。 我住的那栋公寓楼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些人,动作一致地抬头看着六楼某个阳台。一个女孩子背对阳台坐在洞开的窗户上,一边哭喊,一边挥舞着手上的东西,情绪看上去很不稳定。 已经有好心人拿了被子过来,扯着四个角充当安全气垫在下面接着。 两个保安不停在打电话,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一脸焦急地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一个身材中等的女人跪在地上痛哭,旁边几个人试图拉她起来却没有成功。 坐在六楼阳台窗户上的那个女孩子猛然尖叫一声。借着她背后的灯光,我隐约看到她向后扭着脑袋,同时尖声叫着:“别过来!别过来!” 面对眼前闹哄哄的场面,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地冲到那个痛哭的女人面前:“把你家钥匙给我。” 那女人显然对我有印象,愣愣地看着我。 我重复一遍:“我上去救你女儿。” 她这才回神,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钥匙递给我。 我拿到钥匙,再没迟疑,冲进门栋,坐电梯上去六楼。 这个女孩子正是许景儿,我思前想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闹到要跳楼自杀的地步。 我没时间做分析,匆忙跑到她家门口,拿钥匙开门进去,只见卧室床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往前伸着双手盲目挥舞着,想要上去拉许景儿却又不敢,满头大汗地对她重复着:“景儿,别吓我们。” 许景儿置若罔闻,手上拿着剪刀,一边哭一遍剪自己的头发。 我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下,男人见到我,根本顾不上惊讶,恳求道:“帮我劝劝我女儿,她这样太危险了。” 我迟疑着走过去,一只脚刚踏进阳台,许景儿倏然回头,眼神漠然地盯着我:“你别过来。” 我看着她手中的剪刀和她头上凌乱不堪的头发,舔了舔嘴唇,轻声说:“景儿,我是白晴姐姐,就住在你家楼下,还记得吗?” 她再度尖叫,整个身体往后扭着,拿剪刀指着我:“你别过来!” 我连忙停下:“好,我不过去,景儿,你先把剪刀扔到阳台上,姐姐跟你说说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她哇地一声开始大哭:“你帮不了我,你们都帮不了我,我受够了,我不想高考,我不要高考。” 这时她妈妈也赶了上来,哭着说:“景儿,你快下来,别吓妈妈。” 然而许景儿根本听不进去,重新用剪刀剪自己的长发:“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老师,我讨厌学校。你们都逼我,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 她妈妈惊惶不已,想要上前,却被她父亲拖住:“景儿,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学习就学习,想玩就玩,想留长头发就留长头发,妈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快下来。” “你骗我,你天天跟我说,考不上好大学我的人生就毁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毁了!我除了是一台做题的机器,什么也不是!” “景儿,”我迅速组织着语言,安抚她,“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会因为一次高考就被毁掉。你妈妈这样说,只是想激励你,不是逼你。” 她不为所动,面孔扭曲着,身体焦躁地动来动去,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我忽略她母亲的哭声,尽量用平静温和的声音对她说:“我也经历过高考,高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怕考不好是不是?没关系的,景儿。你学习成绩很好,不会考不好的。就算真有发挥失误的地方,也没关系,高考不是只有一次,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不会有人笑话你,也不会有人怪你。” 我顿了顿,继续劝道:“高考只是人生的第一道坎,它也许高,但它总会被跨过去的。你现在还没高考,怎么就知道自己跨不过去?你过了这道坎后,未来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你会去很多好玩的地方,认识很多朋友,你还会遇到你爱的男孩子。这些事情你都没经历过,就这么死掉,你舍得吗?还有,你不是说你以后要做医生吗?你要是现在跳下去,你的理想就没法儿实现了,那样才算是人生被毁掉,不,你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些原本有可能被你治愈的病人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不再胡乱剪自己的头发,两只手收了回来,撑在身体两侧,嘶哑着嗓子问:“你觉得我这样还能当医生吗?” 我略微松口气,小心翼翼往前挪着步子,一边说:“当然能,你将来一定会是一名好医生。” 她沉默不语。 我继续向前:“要成为医生,首先你得活着,活着才能谈梦想。” 她仍然处在犹疑当中,我正准备再开口,她妈妈忽然挣脱钳制,冲了上来,把我撞到一边,然后死死抱住许景儿的腰往后退,想把她拉回阳台内。 许景儿疯狂挣扎着,很不配合地开始尖叫。 我吓得完全呆住,眼看她的身体越来越往前,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时候,我也冲上去抱住她。 就在我和她父母合力把她拖进来的那一刻,她手上的剪刀不知怎地忽然朝我这边刺了过来,我来不及躲,锁骨附近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痛。我吓得手一松,跌坐到地上。 惊恐的尖叫声在我耳旁响起。我低头,那把剪刀正插在我的右侧锁骨上。 疼痛蔓延开来,我盯着自己身上被血染红的裙子,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艰难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第70章 我爱你 这大概是我过得最惊险恐怖的一个夜晚了。 我被抬上救护车时,那把剪刀仍然插在我的锁骨上,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来,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直到生命终止。 我木然地躺着,任凭随车的医生给我做检查,大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反反复复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说不定要死了。 这个念头让我惊恐万分,我忍着痛抬起手,想把伤口捂住,还没碰到剪刀,就被人抓住手制止了动作。 “别动。”有人跟我说话,叮嘱我好好躺着。 我没力气挣脱,失血和剧痛让我眩晕,胸口越来越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也许我的表情太过痛苦,刚才那个人安慰道:“小姐,别害怕,马上就到医院了,你不会有事的。” 我的泪水涌了出来,声音艰难地开口:“手机。” “你要打电话是吗?打给谁?我帮你拨。” 我点点头,报出那串早已铭记于心的号码,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接下来的记忆比较混乱模糊。我被人抬下救护车,进了电梯,出来之后,好几个陌生人围住我,不停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我被推进一间很大的房间,有人剪开我的衣服,一边检察我的伤势,一边问我问题,我凭着本能回答。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我感觉自己简直撑不下去了,突然,江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一声接一声地叫我:“晴晴,晴晴……” 他的声音带着催眠的功效,安抚了我,我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推进一间灯光异常明亮的手术室。 有针刺入我手臂上的皮肤,我疼得哆嗦了一下,刚想问问江铭去哪儿了,一个男医生弯腰看了看我,轻声说:“我给你打麻药,放轻松,别害怕。” 我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很快便失去知觉。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四周一片昏暗,寂静得不像人间。 我十分茫然,用了很长时间才记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锁骨处依然很疼,可是没最开始那么剧烈了。 我想换一个姿势躺着,刚抬起手臂,就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别动,”我的左手立刻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江铭的脸随即出现在眼前,他弯着腰,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别动,晴晴。” 我哑着嗓子问:“我还活着对不对?” 江铭的眼圈倏地红了:“傻姑娘,你当然活着,什么事都没有。”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看了看被窗帘盖住的窗户,问:“现在几点了?还是晚上吗?” “七点,已经早上了。”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身上是不是很疼?” “有一点儿。” 他紧皱着眉头:“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 医生很快走了进来,看了看我的伤口,说:“白小姐,剪刀已经拔*出来了,伤口也已经缝合,继续接受治疗和观察,很快就能出院。不要一直躺着,可以把病床稍微摇起来一点儿靠着,注意时间不要太长就行。这几天伤口可能还是会疼,不要揉它,抬手臂的动作,尽量不要做。” 江铭问:“那她需要住几天院?” 医生笑了,又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说:“三四天就行了,回家以后注意休息,很快就会痊愈。” 我安静地听着,点点头。 医生离开后,江铭把病床摇起来一点儿,问我:“饿不饿?” 我想到昨晚他跟陆思婷之间的对话,心头不免又是一堵,闭上眼睛没理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晴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帮助别人没有错,但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还是不出声。 “幸好没有伤及大动脉,否则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深呼吸一下,说,“我简直不敢想,那把剪刀要是稍微偏一点点,你会出什么事......” 他言语中流露出的惧怕意味让我心弦一颤,再也没法儿狠心对他视而不见了。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眶湿润,眼睛红得吓人,模样十分憔悴,跟平时冷静淡漠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蓦然扭过头看向别处,良久,才转回来,眼神坚定地注视着我:“晴晴,我不能失去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吗?” 我看着他眼睛下面的浓浓黑影和下巴上的胡茬儿,心逐渐柔然下来,但我还是什么也没说。说我赌气也好,说我矫情也罢,我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了。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眼睛仍然凝视着我:“晴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对不起,我昨晚不知道你来找过我,我跟思婷……” 我心里一惊,把头扭到另一边,看着窗外:“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爱你,晴晴,我爱的人只有你。” 我愕然,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微微一笑:“你没听错。” “为,为什么?”我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当我意识到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忍受你出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早就爱上你了。” 我被这个直接的表白弄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不可否认,“我爱你”三个字让我再一次怦然心动了。 他见我没有回应,苦涩一笑:“昨晚何亚君打电话给我,质问我为什么要伤害你,我才知道你去找过我,对不起,晴晴,昨晚让你那么难过,还害你受伤。” 我讶然:“你说亚君给你打了电话?” 他点点头:“我接了他的电话后立即去找你,想跟你解释,结果半路接到医生打来的电话,说你受伤了,被剪刀刺中……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儿说服思婷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没想到何亚君竟然会把电话打到江铭那里,为我出头:“亚君不会也知道我受伤了吧?” “你被送到医院之后,他又给我打了电话,说你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怕你出事。他很担心你,我就跟他说了你受伤的事。” 我张开嘴,刚想说话,房门被敲响,许景儿的父母走了进来。 江铭疑惑地打量他们,把目光转向我,用眼神问我他们两个人的身份。 我努力扬起一个微笑,跟他们打招呼:“景儿还好吧?” “她没事了,”许景儿母亲说,“对了,这是你昨晚丢在我家的包,我给你拿过来了。你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丢东西。” “不用了,你放着就行。” 她歉疚不已:“真对不起,白小姐。当时情况比较混乱,景儿不是故意用剪刀刺你的,希望你能原谅她。我知道让你原谅她很强人所难,但是我们一定会补偿你,你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之类的,我们会全部承担的。” 许景儿父亲附和道:“是的,白小姐,希望你不要怪景儿……” 一直没作声的江铭忽然开了口,声音冷冰冰地说:“你们知道被剪刀刺中有多危险吗?那把剪刀要是稍微偏一点儿,刺破大动脉,她有可能连命都没了!再怎么无知,再怎么不想活下去,也不应该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是是是,没教育好孩子是我们的失职,”许景儿父亲再度放低姿态,“我们会好好检讨自己。不过景儿当时情绪有点儿失控,刺中白小姐,是无心之举,不是故意的。等她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我们会带她过来亲自向白小姐道歉。” 江铭不悦地皱眉,似乎还要说什么,我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江铭,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走到窗边,没再多说什么。 许景儿父亲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我手边:“这里面是一万块现金,你先用着,不够你随时跟我说,我再打给你。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我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赖账的。”然后匆匆跟我道别,拉着许景儿母亲走了出去。 我看着这些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给何亚君打电话,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了,但他的手机怎么打都打不通。 江铭安慰我:“别急,他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飞机上?” “他昨晚说他今天会回国看你。” 我无言以对,想到自己给他添的这些麻烦,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愧疚感。 我无精打采,担心何亚君把我受伤的事告诉了我爸妈,于是连忙翻看通话记录,好在并没有爸妈的未接来电,我不禁松了口气。 “晴晴,昨晚的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欠你一个解释。”短暂的静默后,江铭诚恳地对我说,“我没有告诉思婷自己的住处,她来找我,我事先并不知情。我承认,看到她,我确实有点儿高兴,但我的高兴只是作为老同学看到她在经历挫折后仍然好好活着的那种高兴,不是因为别的感情,更不是因为我想跟她复合。” 我假装心不在焉地揪着床单,耳朵却一个字不敢错过地听着。 “我不是不敢对她承认我的女朋友是你,我只是看她情绪有些偏激,怕她知道是你以后跑过去找你,让你误会,让你不开心。本来我打算今晚把这事告诉你的,相信我,晴晴,我从来没想过对你隐瞒这件事。” “她肯定还会来找你的。”我闷闷不乐地接了一句。 “不会的,我昨天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爱她,不可能跟她在一起。”说到这里,他执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我只爱你。” 这个吻让我的心为之震颤,我仿佛能在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微红的脸。 第71章 我们结婚吧 出院后,我很顺理成章地被江铭接到了他住的地方。 “你的伤口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了,但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和调养才能愈合。住我这儿,我能就近照顾你,你不用愁吃不用愁穿,只专心养伤,肯定比你一个人住要好得快。” 他自说自话的样子让我没法儿拒绝,只能点头。 我靠坐在床上,看他忙前忙后,把从我公寓里拿过来的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忍不住笑了出来:“江铭,我过几天还是要回去的,你拿个两套过来够换洗的就行了,干嘛拿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要同居呢。” 他手上动作没停:“你就算回去了,有时候还是会过来过夜的,刚好多放几套在这儿,留着备用。” “……”我无语,可又没法儿反驳,索性任他忙活。 他拉上衣柜门,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晴晴,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不要自己忍着。晚上你就睡这间主卧,我睡次卧,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下床。” 我点点头,想到他的工作,又有点儿担心:“你们公司事情那么多,你请假的话,你们领导会不会对你印象不好,到时候扣你工资给你降职啊?” “不会的。实在有事,我可以在家里办公,反正有手机有电话,不一定非要去办公室才行。” 我“嗯”一声,又问:“你那天跟你妈妈打电话,是怎么说的呀?你没让她来,她会不会不开心啊?”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她没有不开心。你放心,我没说你受伤了,只是说公司事情太多,我们两个人周末都要加班,抽不出时间陪她,等有时间,一起回麻十市看她也是一样的。”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江铭。” 他摸我的头:“跟我道什么歉?我知道你不想她过来,是害怕她担心你。我都明白的。” 我抿了抿嘴,目光落到他嘴角的淤青上,不禁一阵心疼:“嘴巴还疼吧?亚君也真是的,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对不起,江铭,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发那么大的火。” 江铭摸了摸嘴角,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疼了,一点儿小伤而已。何亚君关心你,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住院的第一天下午,何亚君一进病房,就怒气冲冲给了江铭一拳头,要不是我因为惊吓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叫了出来,我毫不怀疑他的拳头会再次落下。 江铭的嘴角当场就流血了,但他没有还手,也没有怒视何亚君,只说自己没事,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我跟何亚君。 我本想控诉一下何亚君的暴行,可他脸色黑得吓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怒吼,我只能识相地把话都咽回去。 我低着头等着他训我,等了半天,他却只是皱眉:“白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你好歹跟着我何亚君混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当英雄很过瘾吗?为了救别人英勇牺牲自己是你的人生追求目标吗?” 我的头又垂下去几分:“我没有,我只是想说服那个女孩子不要自杀,我没想到剪刀会不小心刺到我身上来。我很怕死的。” 他冷哼,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是后怕的,也明白他是担心我,于是放软声音:“亚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我真不明白别人要自杀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吗?” “亚君,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不希望身边再有认识的人自杀……” 他沉吟一下,说:“她让你想起了罗文皓?” 我点点头:“我跟罗文皓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多好,可是每一次想到他自杀的事,心里都会难受,觉得很遗憾,我不希望这种遗憾再次发生在我周围的人身上。那女孩子才十七岁,人生刚刚开始,不应该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何亚君叹了口气,长久静默。我知道他这算是消了气,顿时轻松许多,正想叮嘱他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爸妈时,他再次开了口:“你打算继续跟江铭在一起吗?” 我略微哑然,怕他又要说江铭的不是,只能把昨晚的事解释一遍:“亚君,昨晚的事是我错怪了江铭,他不是不敢承认我是他女朋友,他只是怕他前女友知道了会来找我,想给我减少麻烦而已。” 他没作声,眼神分辨不出情绪地盯着我。 我莫名地不敢跟他对视,稍微移开视线:“我会难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在我自己身上。我是先爱上的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能放下,一旦得到,就格外在乎,总是害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他,对自己没信心,连带着对他也没有信心。” “这么说,只过了一个晚上,你就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他有信心了?”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 我犹豫一下,回答:“亚君,他说他爱我,他不是一个轻易说爱的人,既然说了,就是真的,所以我相信我值得被他爱,也相信他是真心爱我。” 何亚君久久没有出声,直到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他才开口:“行吧,你觉得值得就行,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没在瀚宁市久待,第二天就坐飞机回了美国,继续准备回国的事。 “发什么呆?”江铭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当着我的面都能发呆呀?别告诉我你在想何亚君。” 我收敛心绪,笑眯眯地回答:“对啊,我确实在想他。” 江铭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当着我的面不许想别的男人,就算何亚君在你心里只是哥哥也不行。” 难得见他吃醋一回,我心情大好,挪了挪身子,主动亲吻他受伤的嘴角,直到他的脸上再无阴霾…… 江铭所谓的照顾当真是一点也不含糊。他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菜,一日三餐亲自下厨做,我就不说了,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完全把我当成了时时需要大人照顾的小婴儿,刷牙洗脸涂护肤品,甚至连擦洗身体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还不许我抗议。 被人照顾是一件十分容易上瘾的事情,过了两三天,我便习惯了,并且很理所当然地也把自己当成了婴儿,享受他的关爱。 郑小青星期六过来慰问我,一进门就被系着围裙、手拿锅铲的江铭弄得呆住,待吃了一顿他做的饭之后,在我面前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小晴,你这个伤受得太值了,被这样的男人服务,是不是很有自豪感?” 我瞥了一眼卧室房门,回答:“什么叫被服务?怎么好好的话经你一说,就荤得冒油?他这是照顾我,照顾,懂吗?” “哎呦,还跟我显摆起来了。我跟你说啊,江铭这样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比你老公还好吗?” “切,跟我老公比当然差远了,”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好了以后,赶紧给你爸妈打电话,赶紧把江铭带回去,赶紧把结婚的事提上议程。听到没有?” 我笑盈盈地点头表示受教:“听到了,听到了。” 她拉开我的衬衫领口,看了看我的伤口,眼圈忽然红了:“你这人太不让人省心了,这得多疼啊?看看你,脸都瘦没了。” 我安抚地握一下她的手:“不疼了,瘦不要紧的,江铭现在一天到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肉要不了几天就长回来了。” 她一下站起:“不行,我得再去叮嘱一下江铭。” “......”尽管她紧张我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我还是被感动到了。 星期天晚上,江铭终于允许我下床走走了,我兴致勃勃在客厅转了好几圈,犹不过瘾,还想下楼散散步。 江铭听了我的话,先是迟疑,然后咨询了一下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得知散步没问题,才答应带我出去。 在室内闷了一个多星期,出来看到花花草草,我的心情格外愉悦,看什么都觉得美好。然而这份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结束散步回去,一出电梯,就看到陆思婷站在门外,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有些尴尬,想松开江铭的手,可他根本没放开的打算,反而握得更紧。 我被他牵着走到门口,陆思婷看到我,怔了怔,勉强笑了一下:“白晴,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我只好笑笑:“是啊,很久没见了。” 她上下打量一下我,看到我跟江铭牵在一起的手,眼神猛然黯淡下去。她咬了一下嘴唇,收回目光,定定看着江铭:“江铭,你的女朋友是白晴吗?” 江铭“嗯”了一声,拿钥匙开门进屋,先把我扶到客厅沙发上,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回头,对还站在门外的陆思婷说:“思婷,有事进来说吧,别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陆思婷没有进来,只说了一句她还有事要办,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 江铭关上门,去餐厅倒了一杯温水端来给我:“不生气吧?” 我摇摇头,接过水喝了一口,只是想到陆思婷的父母,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如果她父母没有出事,你跟她说不定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江铭好笑:“别做这种没意义的假设。要跟我结婚,跟我生孩子的人是你,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 他冷不防吻住我的嘴唇,狠狠吮吸一番才松开:“不许做这种没意义的感慨。我江铭的老婆,这辈子只会是白晴,不可能是其他人。” 他霸道的样子简直深得我心,我忍着笑,假装满不在乎地说:“那可不一定呢,这世上叫白晴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他又吻了我一下,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绵长深入,直吻得他自己呼吸乱了才停下。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我的嘴唇:“你再跟我扯这些歪理,我亲的可就不止是你的嘴唇了。” 我一点儿也没被他的威胁吓到:“反正我现在是伤患,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眼神灼热地盯着我,我被看得心脏一颤一颤的,不自觉吞了口口水:“你说过要照顾我的,可不能在这时候霸王硬上弓啊。” 他挑起嘴角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听着故意被他加重语调的“好好”二字,眼皮没来由地狠狠跳了一下。 这天晚上临睡前,原本帮我擦身体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一改往日的绅士风范,上上下下硬是擦了三遍才罢手,期间手还不停煽风点火,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弄得我气喘吁吁,浑身软绵绵的才肯罢手。 他给我扣上睡衣扣子,恶狠狠地问:“我能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当然只剩服软讨饶的份:“你能,你最能。” 得益于江铭体贴入微的照顾,我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快,再一个周六,他带我去医院拆线,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场蜕变,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本来我打算直接回自己住的公寓,无奈江铭不同意,坚持要让我去他那儿过完整个周末再说。 他的理由十分具有说服力:“你要回去也可以,必须把我也带回去。医生说了,你这两天还不能做重活,我得去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服。但是你那里地方太小,晚上我们俩就得睡一张床,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不碰你。” 他的侃侃而谈弄得我无言以对,只能乖乖跟他走。 车子驶出医院,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听节奏明快的歌曲在车厢内轻轻回响,一边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行道树和远方蓝色如海洋的天空。 江铭声音轻松地说:“晴晴,下个周末,我们回一趟麻十市吧,我带你去见见我妈,你也带我见见你爸妈,好吗?” 我收回视线,看向江铭,笑着回答:“好。”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侧目看了看我,又说:“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房子。” “好。” 车继续向前行驶,Mariah Carey的歌声轻快地吟唱着。 “…… I need a lover to give me, 我想要一个爱人, The kind of love that will last always. 他能给我永恒的爱。 I need somebody uplifting, 我想有人抱起我, To take me away. 他会带我远走高飞。 I want a lover who knows me, 我想要一个爱人, Who understands how I feel inside. 他能理解我心中所想。 Someone to comfort and hold me, 我想有人安慰我、拥抱我, Through the long lonely nights till the dawn. 陪我度过孤独长夜。 Why don't you take me away 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Dreamlover come rescue me, 梦中情人快来拯救我, Take me up take me down, 带我远走高飞, Take me anywhere you want to baby now. 带我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I need you so desperately, 我非常需要你, Won't you please come around 你能来到我身边吗? 'Cause I want to share forever with you baby. 我想跟你一起度过余生。 ……” 一曲终了,我的心狂跳不已:“江铭……” 江铭转头看着我,只一眼,便安抚了我的心绪。 他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可迟疑和畏惧的? “江铭,我们结婚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好。” 我点点头,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再上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