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少年的理想世界》作者:独狐拜月 文案 精神病患者绑架了顾清哲的弟弟顾思辰, 欧亦铭调查案件, 虽然救出了顾思辰, 却发现案件背后牵扯着更骇人听闻的阴谋。 欧亦铭助顾家兄弟脱险, 也调查出了一个叫作“明少年”的神秘组织。 此后,欧亦铭与顾清哲身边频频发生诡异命案, 不是看似意外,就是查不到真凶。 然而,欧亦铭却直觉地相信, 这些看似互不相干的案件, 却是被一条隐线牵连在一起。 而在查找这条隐线的过程中, 欧亦铭少年时代的好友被虐杀之迷, 也渐渐地露出端倪。 排雷: 1.本文略暗黑,HE。 2.受不洁(被强制)。 建议阅读年龄:18+。 体量:约30万字; 每天早上6点更新。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欧亦铭,顾清哲 ┃ 配角:方俊宇,明天海 ┃ 其它:顾思辰,路西法 一句话简介:俊宇,回来吧。 立意:男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 第1章 绑架 除夕夜。 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窄巷里偶尔才有一两个人路过。 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已站在巷口伺机良久。 下一个人走进来,就要行动了! 最好是个女的,那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做点别的开心事——男人这样想着,不禁猥琐地笑了。 可金主说了,必须是第十个走进巷子的人,是男是女,由不得他选。 啊,来了! 是个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小模样儿还挺好看的。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暴戾的寒光,从斜跨包里取出一块毛巾和一个酒瓶,那酒瓶里盛的,显然不是普通的白酒。 男人用酒瓶中的液体浸湿了毛巾,盯着走进巷子的男孩,如同伺机捕捉猎物的野兽,凶狠而狡黠地跟了上去…… *** 眼见天快亮了,欧亦铭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四下里难得的安静,这座城市像是才结束了一场大派对,昼夜颠倒,黎明时分才刚刚睡下。 回头看看和他一起值班的马涛,此人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欧亦铭把他叫醒:“喂,下班了,回家吃饺子去。” 马涛直起身子,揉着眼睛,嘟囔道:“喔……这么快就到早晨了,嘿嘿,三十儿晚上值班就是太平。” 欧亦铭撇撇嘴,这倒霉孩子,既然怕摊上事,干嘛还要来当刑警? 这一夜确实太平,连小偷小摸的案子也没有,欧亦铭和马涛正准备下班,一个男孩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我弟弟失踪了!” 男孩心急如焚,欧亦铭抬眼看去,竟是极不靠谱儿地想着:嗯,挺漂亮的。 马涛赶紧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收了回去,招呼那男孩在办公桌前坐下。 “我、我弟弟昨天晚上……本来最晚最晚……十一点前……可他到现在都……” 男孩明显是过于焦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虽然他语无伦次,欧亦铭却抓住了关键信息。 他看看表,时间是早上五点五十分。 “我打断一下,也就是说,你弟弟失踪还没超过七个小时?” 男孩一愣,眨眼看着欧亦铭,点了点头,旋即明白了欧亦铭的意思,忙说: “警察先生,我知道失踪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可我弟弟他一直都很乖!他不可能整夜都在外面!更何况昨天是除夕夜啊!” 看着男孩着急的样子,欧亦铭赶忙解释: “你先别激动,这里有点误会:如果市民怀疑有人失踪,无论何时都可以报警,我们都会受理;所谓的二十四小时,是指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警方才会立案。” 男孩闻言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您快帮我找我弟弟吧!” 欧亦铭抬手示意男孩坐下,又好整以暇地点了颗烟,说道:“先别急,你先把大致情况说一下,叫什么名字?” 男孩只得坐回去,低声回道:“顾思辰。” 马涛在电脑上开始记录。 “多大了?” “十五。” “嗯?”欧亦铭吐了个烟圈,瞪大眼睛看那男孩,“这么小?” 男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我、我以为你在问我弟弟!我弟弟叫顾思辰,今年十五岁!” 马涛在一旁暗暗吐糟:真不能怪男孩答错,老大这是在干嘛?不问失踪人的信息,问报案者的年龄? 欧亦铭见这男孩无助又慌乱的样子,不禁心生怜悯,于是抚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你呢?叫什么?多大了?” 男孩回道:“我叫顾清哲,二十了。” “顾清哲,顾思辰……”虽是一个姓氏,这两个名字却差得有点远,“你们是亲兄弟?” 男孩点了点头,又迫切地说起弟弟的事:“警察大哥,我弟弟昨天晚上去快餐店打工,十点半收工,回家路上顶多半个小时!我弟弟很乖,不可能在外面过夜,更不会不和我打招呼就不回家!” 马涛将键盘打得噼啪作响,欧亦铭又问了快餐店和男孩住家的位置、男孩弟弟回家所走的路线。 又从男孩的手机里翻出一张弟弟的照片,存档备案后,欧亦铭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捻灭,随口问道:“家里现在怎么样?” 他本是聊表关切,询问男孩父母的情况,却不曾想男孩闻言,便抿起嘴唇低下了头。 欧亦铭和马涛不解地对视一眼,过了一会儿,顾清哲颤声说道:“我的家……只有我和弟弟。” 欧亦铭心头一紧,这时男孩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警察大哥,您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弟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一个人……” 男孩再也说不下去了,紧紧咬住嘴唇,低下头压抑地哽咽。 欧亦铭虽然才二十五岁,当警察也有三年了,期间经历过无数个悲戚惨绝的案子,虽然善良本性不改,但是也不再轻易的感同身受。 而此时,他却没来由地对顾清哲心生怜悯,值了一宿夜班也不着急回去,与白班同事一起,侦查顾思辰的失踪案。 然而没想到这案子很快就锁定了嫌犯,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或者说,作案人明目张胆的程度,让人难以置信。 顾思辰从快餐店回家的路上,必经一条偏僻小巷,好在巷口电线杆上安装了台监控器,整条巷子都在其监控范围内。 而绑架案就发生在这条窄巷里。 欧亦铭及同事查看除夕夜的监控录像,二十三点零三分,画面里出现了顾思辰的身影。而没过多久,另一个人也出现了。 那人鬼鬼祟祟紧跟其后,望望四周确认无人,便猛然向顾思辰冲了过去。 顾思辰显然吓得不轻,与那男人纠缠了片刻,却被男人用一块毛巾捂住了嘴,很快就晕厥了过去。 接着,那男人做出了骇人听闻的行为。 他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穿戴邋遢,表情猥琐,举止透着下流。 他将顾思辰迷晕后,将人半抱在怀中,抬头巡望,找到了监控探头的位置,竟然对着探头狰狞大笑。 接着,一手揪住顾思辰的衣领将他吊起,另一只手狠戾地打在顾思辰的脸上,打了两巴掌后,又弯起膝盖,在少年的腹部用力顶了几下。 被迷晕的少年,身体明显地抽搐,想必是绑匪下手太重,即使昏迷中都能感受到疼痛吧。 而那绑匪却仍不停手,边打边冲着探头挤眉弄眼。 分明是向查案的警察挑衅! 他终于在探头前表演够了,将不醒人世的顾思辰扛上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看过监控录像的警察无不愤慨,欧亦铭将拳头攥着咔咔响,但却理智地交代下去,一定不能将录像里发生的事告诉顾清哲。 一边又极迅速地展开部署,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录像中那男子的身份。 那男子在镜头前明目张胆,自然是不怕被警察确定身份的。 三个小时后就有了进展,可事实又令侦查员们脊背发凉。 男子名叫陈凯,四十三岁,患有重度的双向情感障碍,病史长达二十一年,据说情绪上来的时候精神恍惚癫狂,因此被鉴定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这想必就是他敢于嚣张作案的原因了——限制民事行为能力,即使是杀人,都不会被严判。 可转念一想,顾思辰的生命安全不容乐观。 更令人胆寒的是,经与顾清哲确认,顾家兄弟从未见过陈凯,更不会与这个人发生任何利害纠葛。 也就是说,陈凯此次极有可能无特定施害对象,他伺机作案,之所以选择顾思辰,只是因为这少年恰巧经过那里。 欧亦铭马上写了份报告提交上去,市局很快成立了专案组,搜查陈凯及受害人的下落。 本以为嫌犯身份确认,作案现场确凿,接下来就顺藤摸瓜即可,没想到专案组调动大量警力,以案发地为中心,半径十公里搜索,各方警力联网协作,可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却仍未有斩获。 顾清哲几乎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来一趟警局,询问案情进展,每每都是失望,又苦苦地乞求。 一个阳光男孩,却因惶恐和担忧而心力交瘁,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又过了一天,眼看寻人的黄金四十八小时就过去了,欧亦铭大惑不解。 搜捕的对象除了要藏匿好自身,还要控制住受害人,又不是什么高智商罪犯,反而精神上有明显缺陷,警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调动了所有先进技术手段,没有道理找不到人。 大年初二晚上,顾清哲再也忍耐不住,冲进公安局,扑通一声在欧亦铭面前跪倒。 欧亦铭忙站起身来搀扶,可双手被顾清哲紧紧攥着。 男孩抽泣着哀求:“哥……你、你快告诉我……我弟弟在哪儿?你们、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是谁绑架了他吗?你们快去找那个人啊!让他把弟弟还给我!他要多少钱我都给啊!” 欧亦铭不知所措,看看周围,都是怜悯又无奈的表情,欧亦铭叹了口气,顾清哲一直迫切地看着他,他一咬牙,决定对顾清哲说出实情。 “你先起来。” 低声却不容违抗地说了一句,顾清哲果然老老实实地站起身,又被欧亦铭按在一把椅子上。 欧亦铭坐在他对面,上身向他微微倾着,抬手极不自在地挠了挠眉毛,沉吟片刻,才说道:“你别太着急,我们一直在全力查案,可没想到嫌犯这么狡猾,还有,你要知道……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顾清哲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表情惶恐不安,却又透着隐隐的希冀。 欧亦铭不禁怔住了,干咳几声,眼神游移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那个绑架你弟弟的人,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准确地说,他、他有施虐癖……” 顾清哲圆睁起眼眸,全身像木僵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眼里不停地涌出泪水,欧亦铭骇然,忙伸手摇晃顾清哲的肩膀:“喂,你振作一点!我们还没有找到他,那就是还有希望!喂!” 欧亦铭又拍打顾清哲的脸,大喊道:“顾清哲,你给我快点醒过来!你别这么没用!你弟弟还在等你接他回家!” 顾清哲忽而大声地喘气,紧紧抓住欧亦铭的手,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嘴角涌出一股鲜血,顾清哲晕了过去。 救护车将顾清哲带到最近的医院,欧亦铭忙前忙后地打点,医生为顾清哲诊治后,安排他住进了病房。 欧亦铭忙询问顾清哲病情,医生的回答是:病人肯定有一段时间过于忧惧,休息得不好,又至少三十六小时没吃过东西,加之病人的肝脾不太好,肝火攻心,就出现晕厥吐血的症状。 走进病房,看着晕睡的顾清哲,欧亦铭怜惜地皱起了眉。 这时,手机铃声大作。 欧亦铭怕影响顾清哲休息,匆忙跑出病房,站在楼道里接起电话。 是马涛打来的,接通后劈头就喊:“头儿,快回来!陈凯那孙子来自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文。 排雷: 1.本文略暗黑,HE。 2.受不洁(被强制)。 本文故事背景为现代架空,请勿代入现实。 建议阅读年龄:18+。 每天早上6点更新。 第2章 自首 陈凯竟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警局,见人就问:“你们怎么还没抓到我?” 即便是见惯了穷凶极恶的歹徒,这个精神恍惚的嫌犯一出现,仍然令刑警们不由得惊骇。 不只是因为他诡异的言行。 陈凯的衣服上,布满了血迹! 警方立即将陈凯收押,自始至终,陈凯都没有反抗,反而极其配合,还一直在嚣张而挑衅地讪笑。 一间审讯室里,欧亦铭和马涛并排坐在桌前,对面是锁在椅子上的陈凯。 陈凯直言不讳,衣服上的血是顾思辰的。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欧亦铭忍不住咆哮,他这一句问得极情绪化,而且,作为一名刑警,显得很不专业。 陈凯见刑警失控,反而得意地笑了,又故意表现得回味无穷:“啊,那小子真是……又嫩又润的,哭声也好听……” “啪”,欧亦铭一拍桌子,起身就要扑过去,好在被马涛及时拦住。 欧亦铭:“我再问你一遍!你把他藏哪儿了?” 陈凯:“你们这群蠢猪,有本事自己找去。” “好,你有种……”欧亦铭强忍怒气,却又不得不软下语气,“那我再问你,他还活着吗?” 没想到温言细语地询问,又涉及一条人命,那个变态却仍不为所动,语气闲散又透着优越感:“我丢下他的时候还活着。” 这一句话足以令人胆寒,言下之意,陈凯绝不会说出顾思辰的下落,他之所以来警局自首,就是等着看警察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从陈凯衣服上的血渍面积推断,顾思辰在他手里伤得不轻,如果欧亦铭不能及时找到顾思辰,那么没有人为顾思辰处理伤势,甚至没有人给他提供饮食,顾思辰必死无疑。 就在欧亦铭不知所措的时候,陈凯又说出了更让他不堪重负的话:“你们这些臭警察,要是不放聪明点找到那小子,那你们就是我谋杀的助手喽。” 欧亦铭咬牙切齿,又攥起了拳头。 陈凯已经开始得意地摇头晃脑:“反正我是个疯子,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判死刑……” 欧亦铭突然冲了过去,歇斯底里地暴打这残忍的罪犯。 事后,欧亦铭写了份检查,同事们又帮他求情,他才得以继续跟这个案子。 地毯式搜查还在继续,但是欧亦铭知道,他们必须换个思路。 因为这样低效率的搜查,即便最终能找到人,但是说不好找到的是具尸体。 他对犯罪心理学有些研究,通过对陈凯的审讯,他判断这个人虽然精神上有些问题,但病征应该是间歇性的,至少在谈话的过程中,陈凯的意识很正常,一言一行都是出于清醒的理智。 于是他向上申请,找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与陈凯交流,也许能从陈凯的只言片语里寻些破绽。 或者,更乐观的设想,通过高超的心理诱导,他们也许能够说服陈凯放过无辜的受害者,交代顾思辰的下落。 欧亦铭的申请通过了,可结果仍然让人失望。 警方在全国范围内发告求助,只要有人愿意尝试,都会被请到警局里,与陈凯展开对话。 可这丧尽天良的罪犯却是油盐不进,心理学专家们个个自信洒脱地来,又灰头土脸地去。 又过了三天,顾思辰仍然下落不明。大家心照不宣,这无辜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欧亦铭看看日历,已经是大年初五了。 这几天忙得天旋地转,他主动放弃了假期,大过年的就住在警局里。 这年过的……欧亦铭自嘲苦笑。 继而又想到了顾清哲,这个年,他过得更苦。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欧亦铭身上几天的积劳,索性放松一个晚上,就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打算去探望一下顾清哲。 走出警局的时候,正赶上又一名心理医生前来挑战。负责行政的女警员招待迎接,看见欧亦铭,便为他做了引荐。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才俊,名叫李文谦,其打扮和做派可一点看不出谦逊。 人家没问,他就将简历自暴了出来,美国华侨,知名大学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心理学双料博士、美国FBI特邀顾问、五年临床经验,协助侦破过的国际重案在他口中如数家珍。 欧亦铭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却想,虽然是个能人,可是这几天见过无数更厉害的能人,相较之下,李文谦没什么与众不同。 终于听李博士说完了,欧亦铭又客套了几句,就抽身离开。心想,这么年轻又自负的人,肯定不是陈凯那混蛋的对手。 *** 欧亦铭来到医院,正看到一名护士没好气儿地从病房里出来,口中嘟囔道:“长得挺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倔!” 六人间病房里还有谁“长得挺好看”?欧亦铭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顾清哲,上前问道:“美女,谁招你生气了?” 护士见欧亦铭嬉皮笑脸的模样,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痞里痞气,以为是个二流子来搭讪,登时戒备大过心头气恼,僵硬地笑笑,说道:“哦,没事儿,就是有个病人不听话,非要出院。”说完侧身就走。 欧亦铭不难猜到顾清哲非要出院的理由,他无奈地摇头。 走进病房,见顾清哲已经脱下病号服,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把羽绒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喂,那么漂亮的护士小姐,都让你气哭了啊!”欧亦铭故意说得夸张,想要插科打诨逗顾清哲开心。 没想到顾清哲一看到他就扑过来,拽住他袖子乞求:“大哥,您来得正好,快带我去见那个人!我去求他,他一定会听的!他一定会放过我弟弟!” 果然不出欧亦铭所料,警方以昭告天下的排场征集心理学专家,自然拦不住媒体的介入,顾清哲虽然躺在医院里,随便动动手机就能看到相关报道。 这类报道都会刻意隐去关键情节,案件相关人员也都是化名,但是顾清哲作为受害人最亲近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报道的就是弟弟的案子? “都过去五天了!大哥,我弟弟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久,他到底怎么了啊?求求你,让我去见那个人……” 顾清哲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不管欧亦铭怎么劝说,他都只顾一味地乞求,像是只要说服欧亦铭让他去见陈凯,就能确保他的弟弟能活着回来。 求着求着,顾清哲又忍不住哽咽起来,欧亦铭慌了阵脚,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俩,这让欧亦铭更觉得尴尬。 “你听我说,你现在身体太差,先照顾好自己好吗?再说,你去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人不可能这么残忍!我去向他求情,我要告诉他,只要他把弟弟还给我,我就会原谅他,我和我弟弟都不会起诉他的,只要他把弟弟还给我……” “够了!”欧亦铭突然爆出了脾气,猛地将顾清哲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拉开。 顾清哲愣在他面前,受惊小鹿一样瞪着眼睛,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欧亦铭于心不忍,尽量温柔地说:“你不知道,那就是个没人性的混蛋。要是你去求他,他不会同情,反而会很有成就感;你越痛苦,他就越得意,他就是想要看人痛苦,你懂吗?” 顾清哲急切地吼道:“那我该怎么办?五天了啊!他折磨了小辰五天,还不够吗?” 顾清哲别过脸去,压抑地哽咽起来。 欧亦铭拍拍他的肩,轻声道:“你、你别这样,还有我们……我们会……”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顾清哲忽然抹了把脸,坚定地往外迈步,欧亦铭忙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自己身前,急吼道:“你怎么这么倔?说过你去了也没用!” 顾清哲冷冷地说:“我回家也不行吗?” 欧亦铭一愣:“你、你病还没好,医生没让你出院……” 顾清哲又忍不住哽咽:“我弟弟还没死,我还有家!今天是大年初五,我想回家!” 欧亦铭叹了口气,心中少有的自责和无奈,于是松开攥着顾清哲的手,说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 坐上出租车,一路无话。 到了顾清哲的家,打开房门,欧亦铭半个身子还在门外,而顾清哲还是恍恍惚惚的,说了句“谢谢你”就要关门。 “喂!”欧亦铭伸手把门撑住,“大过年的,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欧亦铭舔着脸想要留下来,一是对顾清哲的冷落有几分气恼,更重要的原因是,以顾清哲现在的状态,他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 顾清哲怔了片刻,僵硬地点了点头,放开门转身就走,欧亦铭讪讪地跟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是个温馨的一居室,客厅的沙发旁摆了张床,想必是房间太少,兄弟俩一人睡卧室,一人就睡在客厅。 以顾清哲疼爱弟弟的程度来推断,睡客厅的那个肯定是他。 欧亦铭四处观望,顾清哲怔怔地说:“我去洗个澡。”不等欧亦铭应声,他便走去了卫生间。 真是冷漠啊,欧亦铭笑笑。 很快又想到,初见顾清哲,很知礼的好青年,可见他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失控,恍恍惚惚的,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 一定要好好劝他,欧亦铭这样想着。 四下里看看,屋子很整洁,布置简约却又透着年轻男孩的活力。 欧亦铭没来由地认为,这么温馨的家,一定是顾清哲精心打理的;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平日里一定都是哥哥照顾弟弟,而弟弟只管任性调皮。 他看见茶几上有一罐巧克力粉,想起某个女同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吃甜食,估摸着顾清哲快洗完澡了,就走进厨房,很不见外地烧了壶开水,又找了个杯子,给顾清哲冲了杯热巧克力。 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着又等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开了,顾清哲穿件白色浴袍走了出来。 那一刻,欧亦铭竟是不自觉愣了片刻,心跳也漏了半拍。 他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自以为找到了原因: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尤其是见到美人的时候,都会心花怒放的,美人出浴,不分男女,理应让人忍不住感叹。 欧亦铭回过神来,但仍笑得有些僵硬,端起盛着热巧克力的杯子,反客为主地说道:“来,趁热喝吧。” 顾清哲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目光变得很温柔,继而又涌上了一层悲凉,淡淡地笑了:“我不喝这个的,可小辰特别喜欢。” 欧亦铭怔住,本来想哄他开心,可一个不小心就让他想起弟弟来了。 欧亦铭端着杯子不知所措,顾清哲却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接过杯子,缓缓地喝了起来。 迷离又透着凄美的表情,欧亦铭知道,顾清哲此刻品尝弟弟喜欢的口味,借以寄托思念和离别的感伤。 得做点什么,不能让他沉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欧亦铭这样想着,留意到顾清哲的头发还在滴水珠,就又老大不客气地问:“你家吹风机在哪儿?” 顾清哲一愣,老实回答:“在卫生间,墙柜里……” 欧亦铭起身,大步走过去,顾清哲看他在卫生间里翻箱倒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还湿着。 欧亦铭拿着吹风机回来,顾清哲说声谢谢,伸手去接。 不曾想欧亦铭绕开他的手,走到沙发后面,正对他身后,打开吹风机,为他吹起了头发。 顾清哲很意外,缩着肩膀,一时都不敢动了。 欧亦铭大咧咧一笑,说道:“怎么样,头一回享受这待遇吧?咱可是刑侦队支队长哦!” 顾清哲客气地笑笑,吹风机的热风撩拨着湿发,欧亦铭的手掌温柔地抚摸,这样的触感让他温暖又舒适,渐渐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你头发挺柔顺的……”欧亦铭本是随意说说感想,可刹那间,此情此景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重叠在了一起。 太久远了,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他一直不敢去触碰,以至于一度以为如愿以偿地忘记了。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忘,也不可能忘,现在这记忆被动地浮出了脑海,欧亦铭一时怔忪,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虚惘。 十年前,那个男孩,也如顾清哲一样俊秀美好,他为他吹干头发,浴后的少年,依偎在他怀里,他贪婪地吸吮少年身上的香气…… “大哥……”顾清哲轻轻唤了一声。 欧亦铭猛然惊醒,慌张应道:“啊?” “你说,我弟弟死了吗?”顾清哲问得很坦然,像是已经可以接受最坏的情况。 可欧亦铭却毫无根据地回答:“没有!怎么会……你又胡思乱想……”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顾清哲叹息一样地笑笑,目光又开始飘忽游移:“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骗我弟弟的。” 欧亦铭像是喉咙里梗了什么东西,喉结滑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忽然觉得吹风机的声音很吵,他烦躁地关了它。 顾清哲由着性子说了下去:“我家以前是开服装店的,爸爸妈妈为了让我们过得好一点,没日没夜地工作,一次去南方进货,一辆大卡车撞了他们的车……” 欧亦铭坐到顾清哲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顾清哲仍然盯着远处的一片虚无,兀自说着:“那时,我十二岁,小辰七岁,他哭着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我对他说,没有!他们只是太忙了,只要小辰乖乖的,他们很快就回来。我弟弟哭了,说我骗他,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 泪珠不停地从顾清哲的眼睛里落下来。 欧亦铭紧紧地握住他肩膀,发誓一样地说:“你别总说丧气话,我们很多人都在努力,我们不会放弃!说不定再过几小时,不!再过几分钟就有好消息了!” 顾清哲挣开欧亦铭的手,抽泣着说道:“都怪我,一直都是我在连累他!那天晚上……本来是我的工作,可我发高烧,小辰心疼我,替我去打工,才会……那个混蛋该抓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欧亦铭:“你别这么想……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顾清哲却越说越难过,又想起了过去:“爸妈去世后,我和弟弟被送进福利院,我年龄大,没人要,小辰很可爱,又聪明,很多人都想领养他,他就故意惹祸,让人讨厌他,他就能留在福利院里和我在一起……小辰,哥对不起你……” 顾清哲低下头抽泣。 欧亦铭也不打算劝了,心想,哭吧哭吧,有我陪着你哭,总比放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好。 第3章 自缚 等顾清哲情绪平复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欧亦铭饿得胃疼,想来顾清哲也没吃饭,就问道:“你家有吃的吗?” 顾清哲把心里的苦闷发泄了一通,不再那么情绪化,才感到实在怠慢了警察大哥,很歉疚地说:“冰箱里有饺子,我自己做的,要是不嫌弃……” 欧亦铭:“啊,太好了,我就爱吃饺子!” 顾清哲执意不让欧亦铭帮忙,一个人在厨房煮好水饺,又拿出两瓶啤酒,摆好桌,两人对坐吃饭。 实际上只欧亦铭一个人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边赞叹:“嗯嗯,真好吃!哎?什么馅儿的?” 顾清哲噗嗤一声笑了,只道是好吃,就吃得太急,连什么馅的都没吃出来:“牛肉大葱,我还放了点虾仁。” “嗯嗯……”欧亦铭又把一个水饺囫囵个儿放进嘴里,咀嚼着说不成话,就对顾清哲竖起大拇指。 顾清哲慢悠悠吃了个水饺,又想起了弟弟:“小辰最爱吃我做的牛肉饺子……” 欧亦铭停下了埋头大吃,抬起头,忧心地看着他。 “这饺子,还是三十儿晚上做的,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没想到,他没回来……我在家里吃饺子,可小辰他……有没有饭吃?” 欧亦铭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着顾清哲难过。 一想起弟弟,顾清哲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说下去。 却是很坦然地笑着,回忆起一件趣事:“我弟弟很调皮,也很机灵。有一次,他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忘了因为什么发脾气,说要离家出走,结果真的不见了! “我和爸爸妈妈到处找他,去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问过他所有的小朋友,找了一整天,灰头土脸地回家,爸爸都准备去报警了。 “结果一开家门,这臭小子正气哄哄地坐在沙发上,一见到我们,他倒先发脾气,问我们怎么这么笨,他都在衣柜里藏了一整天,怎么就没人发现他?” 欧亦铭笑了笑。 忽而,电光火石,欧亦铭脑子里似是捕捉到了一条隐隐的思绪。 顾清哲:“原来他胆子小,不敢离开家,他又好面子,就藏在家里,他看着我们着急,心里也出了气,可我们根本没想到在家里找他,而是信了他说的离家出走,就跑到外面找……” 欧亦铭突然想起陈凯曾经说过一句话:“你们怎么还没抓到我?” 霎时,欧亦铭终于抓住了在脑子里游移的那条思绪,激动得一拍桌子,大叫道:“对啊!我们都被他给误导了!” 顾清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在欧亦铭眼里莫名的可爱。 他站起身,欣喜若狂:“谢谢你提醒我!” 绕开桌子,俯身下去亲了顾清哲的额头:“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的,等我把你弟弟带回来!”又往嘴里塞了两个水饺,穿好大衣冲出屋门。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反应过来,指尖轻抚嘴唇,怔怔地回想:我刚才好像亲了他? 继而又讪讪地笑了,心里有点莫名的得意和兴奋。 而坐在屋子里已经石化很久的顾清哲,也渐渐缓过神来,回想警察大哥说的把弟弟带回来,他欣慰地笑了。 *** 陈凯二十三岁那年结了婚,可婚后没多久就表现出异常,妻子受不了他就跑了。 后来工作也丢了,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他的暴力倾向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犯罪的地步。 老父亲被他气死了,他二进宫、三进宫,思想教育无数,行为却没有半分收敛。 终于有人想到给他做精神鉴定,才确定了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 这就更是众叛亲离,唯有老母亲不离不弃,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可他在医院里也不安分,住不多久就会被赶出去。 十几年来,陈凯辗转这座城市附近大大小小的精神病院,耗尽了老母亲的积蓄。 两年前,陈凯的母亲去世了,没人再承担陈凯的住院费,陈凯的病情也有了明显好转,院方就为陈凯办了出院手续。 陈凯长年与精神病医生打交道,渐渐的也学了乖,出院后病情稳定,或者说,伪装得很稳定。 谁都没想到,两年的伪装和忍耐,竟是一次丧尽天良的爆发。 因为精神病人的特殊性,精神病院与外界的交流往来不甚频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有人混迹到精神病院,伪装成精神病人,周围那些被常人叫做“疯子”的病友,绝想不到需要揭发陌生人。 而一些疏于管理的医院,受“疯子”所累的医护人员,对照顾病人的生活提不起热情,“疯子”们又穿着统一,各有各的疯癫却一样的招人烦,因此医护人员绝对不会发现,他们中间混进了个人。 陈凯二十几年来,一直在不同的精神病院辗转,对这些常人很忌讳的地方,他反而很是熟悉。 况且,他还要控制住顾思辰,这就需要镇定剂之类的药物,以及束缚人的工具,这些在精神类专科医院里唾手可得。 而警察虽然会例行公事,走访陈凯曾经住过的医院,可潜意识里会认为,嫌犯知道我们会来,所以他绝不会在这里犯罪。 真的不会在这里吗? 小时候的顾思辰,为了让家人找不到他,反而就藏在家里,家人相信了他离家出走,就一心只到外面找人。 思维定式和逻辑误区,就形成了一片灯下黑! *** 叫了辆出租车回警局,途中,欧亦铭拨打了马涛的电话。 “喂?头儿!我正想找你呢……” “听好了,给我把陈凯住过的所有医院地址都调出来!” “头儿……” “重点查一下有封闭空间的医院,比如地窖、废楼、太平间——嗯……精神病医院有太平间吗?” “头儿,你听我说……” “算了算了,先不要查那么细,多分派些人手,把所有医院都仔细查一遍,顾思辰应该就在……” “头儿!李博士已经从陈凯嘴里问出顾思辰的下落了!” 欧亦铭吃惊地愣住。 电话那头继续说:“原来那孙子把顾思辰关在圣明疗养院的地牢里,就在咱们B城西南方向两百多公里的小村子,挺偏僻的地方,哎,怪不得咱们找不到……” 欧亦铭:“别他妈废话了!赶紧救人去啊!” 马涛极委屈:“这、这不等着您下命令……” 欧亦铭:“等什么等!我还能命令不让你们去吗?都五天了,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快去救人!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欧亦铭告诉司机掉头出城,赶往圣明精神疗养院。 途中,他在脑海里回忆与李文谦的碰面,看起来自命不凡的一个人,还有几分傲娇,想不到还真有点本事。 *** 欧亦铭赶到圣明疗养院,已经是将近午夜了,疗养院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马涛站在门口等他,一看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马涛就哭丧着脸迎过去。 “头儿,真是怪了!那孩子不肯出来!” “什么?” 马涛带欧亦铭前往囚禁顾思辰的地牢,一边把情况详细告知给他。 圣明精神疗养院,听起来挺高大上的名字,实际上是由当地村民集资民办,管理水平和医护条件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被家人抛弃的精神病患者的收容所。 疗养院的建筑,是抗日时期日本侵略军修建的临时指挥部,二层高的板楼就是住院处,东西两层各有一排平房,东边是厨房、食堂以及病人活动室,西边是医护人员和行政管理人员的宿舍。 既然是战时修建的,必定有一些暴力管控场所,疗养院背山而建,住院楼西北角,相距几十米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岩,因此那里很少有人涉足,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杂草在那里生发又枯萎,渐渐的就将隐蔽在那里的地牢入口给遮掩住了。 而这天晚上,地牢入口大开,四周围满了提着探照灯的警察,和围观的精神病人及医护人员。 顾思辰就在地牢里面,可是,无论谁去劝说,他都不肯出来。 据马涛复述,地牢的入口并没有上锁,侦查员们沿着阶梯走下去,里面是两进的空间,外间是审讯室,里屋是监狱。 从审讯室的陈设和满地血迹来看,顾思辰受了不少的虐待,马涛他们都提心吊胆,荷枪走到里屋监狱门口。正准备撞门,才发现监狱竟然也没上锁! 推门,开灯,墙角忽然传来一声悲凄的哭喊。 原来是顾思辰蜷缩在那里,没穿衣服,全身都是血污和淤青。 可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也就是说,如果他愿意,即使身体伤得不轻,他也能凭自己的意愿走出这个地牢,再向人求救。 可是,陈凯扔下他三天了,他显然一直蜷缩在这里,不知道在惧怕什么,竟然就不敢走出这间屋子。 而在警察闯进来救他的时候,他竟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不停地抓挠墙壁。 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眼睛,却还是能依稀看到,那双惊恐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泪水,像是生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欧亦铭越听越觉奇怪,径直走进监狱,看到顾思辰的状态,才相信马涛的描述绝无夸张。 欧亦铭不信邪,推开挡在前面的同事,直冲冲走到顾思辰身边,还没说话,顾思辰就又大哭了出来:“不!不要打我!求你……别再打我了!” 欧亦铭:“别怕,我是警察,也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你哥叫顾清哲对吗?是他让我来接你的!他在家等你呢!” 一听到哥哥的名字,顾思辰迷离的眼睛登时闪过一层光亮,紧接着又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着嗫嚅:“哥……我想回家,哥,我、我疼……我饿……我好害怕……” 欧亦铭不禁皱起眉头,既然想回家,为什么不跑呢?若是害怕陈凯在暗处埋伏,可都过去三天了,他难道就没有一次试探着往外走吗? 欧亦铭耐心劝道:“没事了,现在没人再欺负你,我们是警察,可以保护你的,跟我走,我带你回家!”说着便将双手伸过去,做出要抱他的动作。 却不曾想再度引起顾思辰撕心裂肺的哭嚎:“啊!别、别过来!不要碰我!他、他说过,我不能出去!你不要带我出去!我怕……” 欧亦铭心里一惊,继而明白了,一定是陈凯的虐待和囚禁,导致顾思辰形成了应激障碍。 就像从小就被调.教的大象,即使长大了,能够轻而易举地挣断拴在腿上的绳子,却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逃不出主人的奴役。 陈凯一定是在虐待时,一句句地警告,没有他的允许,顾思辰不准走出这间屋子,于是顾思辰在极度无助和恐惧的状态下,就形成了极端的条件反射。 没有陈凯的命令,他决不能出去,否则,就会遭受更残酷的虐待! “好孩子,听我的话,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他已经被我们关起来了!你跟我走吧,你哥哥还在家等你呢!他给你做了牛肉馅儿的饺子,你最爱吃的,对吗?” 顾思辰不禁舔了舔嘴唇,他至少三天没吃没喝了,固然是饥渴至极,可他听了欧亦铭的话,反而更绝望地大哭:“哥,我出不去……我饿……怎么办……我出不去……” 哪里是出不去?分明是心理上的偏激!欧亦铭心想干脆强行把这孩子带出去,再找个心理医生给他治疗。 下定决心,正准备上前去抓顾思辰,这时背后有人大喊:“住手!” 第4章 诱供 来人竟然是李文谦。 他快步走到欧亦铭面前,毫不客气地甩开他伸向顾思辰的手,喝斥道:“你要是用蛮力把他带出去,只会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 欧亦铭站起身面对李文谦,虽有些不服气,却无语反驳。 “我来劝他!”说完,李文谦在离顾思辰几米的距离半跪了下来。 先是轻轻笑了笑,又脱下自己的大衣,放在了地上,温柔地说:“很冷的,要是你愿意,可以披上我的衣服。” 顾思辰偏着头思考,李文谦补充说:“他没有命令你不许穿衣服,对吗?” 顾思辰的眼睛瞪大了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接着急迫地捡起衣服,包裹住身体,蜷缩在大衣里瑟瑟发抖。 “拿些吃的来。”李文谦小声吩咐,侦查员里有人马上递过一块面包。 欧亦铭在一边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做呢? 李文谦接过面包,故技重施:“他也没命令你不许吃东西,对吧?” 顾思辰接过面包,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委屈地哽咽。 饥寒交迫的时候,如果有人提供衣服和食物,这便很容易建立起信任和依赖。 果然,顾思辰吃完面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文谦,目光灼灼,像是看着赐福的神明。 李文谦满意地点头:“再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人啊,已经被我关起来了,我还揍了他一顿,命令他以后不许再欺负你。” 顾思辰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 “你不信吗?那,给你看这个!”李文谦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欧亦铭瞥眼看去,是一张陈凯被锁在审讯椅上的照片,想来定是李文谦在与陈凯对质的时候拍的。照片上的陈凯被揍了个乌眼青,明明是欧亦铭打的,李文谦此刻却拿来卖弄。 有照片为证,就比欧亦铭大喊大叫着宣称陈凯被抓,要可信得多了。 果然,顾思辰在看到照片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 “他那么残暴的人,都能被我揍成那副德性,还被我锁了起来,你说,是不是我比他更厉害?”李文谦像哄小孩一样说着。 顾思辰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听他的命令,而我又比他厉害,你说,我的命令,你该不该听?” 顾思辰又点了点头。 “好!”李文谦忽然板起脸,用军官命令士兵的口吻说道,“顾思辰,跟我走!” 顾思辰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是双腿发软又摔倒了下去,欧亦铭忙上前想要抱住他,却被李文谦拦了。 “别过去,让他自己来。” 那一刻,欧亦铭不禁打量起李文谦:冷酷的语调,胸有成竹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自负的微笑。 欧亦铭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李文谦对顾思辰的所作所为,除了人道主义的帮助,好像更多的是对自我能力的验证,和一些…… 欧亦铭说不清楚,总之,他的行为,是具有某种功利性的。 李文谦:“顾思辰,我可是比陈凯厉害的人哦!你要听我的,快站起来!快点!” 欧亦铭心头一凛,这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他自学过心理学,知道李文谦分明是利用顾思辰心理上的偏激,在陈凯对他形成的应激障碍基础上大施拳脚。 虽然能达到令顾思辰离开这里的目的,但实际上并没有解决顾思辰的心理阴影,不过是使用技巧,将顾思辰对陈凯的顺服,转移成了对李文谦的顺服。 可当务之急,不能再考虑太多。 顾思辰诚惶诚恐,虽然体力不支,却仍颤巍巍地起身,紧紧裹住李文谦的大衣,踉跄地走到李文谦的身边。 李文谦嘴角的那一抹弧度顷刻变成胜利者的微笑,下一刻,他伸出手抚摸少年的脸,用温柔得近乎魅惑的声音说道:“乖孩子,有我在,他就不会欺负你,对吗?” 顾思辰笑了,却因为过于激动,笑的同时又哭了起来,却是再次重重地点头。 “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李文谦说完,便将少年横抱起来,少年起初很惊恐,继而便安心地偎依在那怀抱里。 李文谦就这样把顾思辰抱出了地牢,把他放在急救车上的时候,少年已在李文谦的怀抱中睡着了。 *** 欧亦铭顾不得休息,回到警局就调取出李文谦和陈凯对话的录像,闷在办公室里仔细查看。 起初的一个多小时,李文谦并未占上风,谈话的内容也与之前那些心理专家大同小异。 婚姻失败、父母离世、精神病医院里的非人对待……诸如此类的悲惨经历,都可以作为心理攻坚的突破口,可已经有几十个心理医生在这些突破口上沦陷。 所谓久病成医,陈凯与精神病医生周旋了十几年,所以能轻易判断出他们的伎俩,对于他们看似同情实则攻坚的话语,陈凯一律嗤之以鼻、油盐不进。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李文谦长叹了一声,端起纸杯喝了口水,几乎是同时,陈凯也端起纸杯喝了水。 接着,李文谦话锋一转,冷静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凯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赖相:“无聊喽,玩玩儿嘛。” 李文谦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好玩儿吗?” 陈凯:“嗯,还可以。” 李文谦:“你觉得不满足,对吗?” 陈凯:“有点儿……” 李文谦:“那些警察真是笨蛋,你藏在暗处等着他们来抓你,他们却找不到你,如果他们找不到你,接下来还怎么玩儿啊?” 视频看到这里,欧亦铭恍然大悟,面对屏幕攥紧了拳头,李文谦的问话真是诛心! 陈凯觉得无聊才戏弄警察,又来自首就是等不下去。就像小时候的顾思辰,等不及家人发现他,就自己跑出来,让家人大吃一惊。陈凯迫不及待地想被警察抓住,为的是快点进入下一步继续玩! 果然,录像中的陈凯,眼睛很明显地游移了起来。 李文谦继续说:“你本来的计划是,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痛快地在那个孩子身上尽兴,不管那孩子会不会死在你手里,等警察抓到你了,整个世界都会对你的残暴惊叹不已!” 陈凯狡黠笑道:“可是,那帮蠢猪找不到我!” “所以你就想到了个更好玩的玩法!”李文谦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其实,警察找不到你,你大可安心地玩儿那孩子,玩够了就把人杀了,你再大摇大摆地去自首。可是,这样一来,就枉费了你高超的犯罪头脑!” 陈凯的眉毛一挑,对李文谦有点刮目相看了。 李文谦继续推理陈凯的思路:“所以你开始了更刺激的游戏!既然警察找不到你,那么你就反过来去找他们!当面嘲笑他们的愚蠢!” 李文谦的口气轻松得意:“警察会拼命审问孩子的下落,而你呢,看着警察团团转,还故意拖延时间,直到那孩子不可能再活下去,你再大发慈悲地开口,让警察们带着无尽的歉疚,去找那孩子的尸体!” 陈凯得意地撇嘴:“而且,我还在那孩子身上完成了一项壮举!” 李文谦眼睛一亮:“什么壮举?” 陈凯笑得更阴狠:“等你们看到那孩子,就会知道了。” 屏幕前,欧亦铭又愤恨地喘粗气,现在想来,陈凯所谓的壮举,就是对顾思辰的心理控制,他令顾思辰自己不肯走出地牢! 录像中的李文谦沉吟不语,像是在思索如何将心理诱导继续下去。 沉默中,李文谦再次举起纸杯喝水,陈凯也喝起水来,李文谦这时瞥了眼监控镜头,愣了片刻,严肃的表情继而放松下来。 “啊,壮举!听起来真让人浮想联翩!不管是什么样的壮举,一定值得我们期待!”李文谦用夸张的赞叹语气说道,“让我们设想一下,那个男孩,现在应该快要死了,他要是死了,你就如愿以偿了,你的壮举也就宣昭天下了!” 陈凯笑着点头。 李文谦:“可是,你的计划到此为止,这以后,你会怎么样呢?” 陈凯无赖地回道:“当然是万众瞩目!” 李文谦点头:“没错,万众瞩目,在精神病院里。” 陈凯登时面如死灰,显然,他只顾贪玩,没有充分做好承担贪玩后果的准备。 李文谦:“那么,你继续在精神病院里,被那些该死的医生控制,这样,还好玩儿吗?” 陈凯强装镇定,实际上显然已怕得不行:“那、那又怎么样?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厉害!让所有警察都败给了我,全世界都会记住我!” “啧啧啧……”李文谦悲悯地摇头。 陈凯慌了神:“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全世界都会记住你?哼,怎么可能!历史上多少比你残暴得多的杀人案,试问有哪个是被全世界记住的?”李文谦狞笑着说。 “我告诉你,我有一份很权威的数据统计,社会影响力恶劣的刑事案件,热议度平均是三十七天,热议范围平均为案发地辐射五十四公里,你所要的万众崇拜,根本就不会发生!” 陈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起来。 “你想通过一个小男孩的死,就在大众心里永垂不朽?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哼,做梦!” 陈凯被李文谦的轻蔑口吻激怒了,狮子一样怒吼起来。 “人死如灯灭,那男孩死了,顶多被家人缅怀一两年,你被社会舆论谴责一两月,然后,你就会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一进去那种地方,哼,你是知道的,镇静剂一打,束缚带一捆,你就与那些病友毫无二致了,人们会彻底将你遗忘!” 陈凯不甘心:“别忘了,我做了项壮举……” 李文谦:“每个杀人狂魔都说自己的行为是壮举!“ 陈凯歇斯底里:“那、那我该怎么办?!” 李文谦站起身,走到陈凯身边,做出怜悯的姿态,殷切地说:“哥,听我的,我会帮你!” 陈凯:“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活得有意思?我不想再回精神病院了!我、我会被憋屈死的!” 全世界都欠李文谦一个奥斯卡,他拍着陈凯的手,安慰道:“哥,我懂你的苦,你听我说,你要让那个小男孩活着!他活着一天,心里就会记着你一天,只要他活着,他的家人也会记着你对他做过的一切! “他们都会恨你,只要恨你,就会想办法报复你!他们会把你告上法庭,想尽一切办法,证明你虐待那孩子的时候,精神是正常的,他们会想尽办法,不让你进精神病院!” 李文谦越说越兴奋,甚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也是个精神病患者:“而我会和他们对抗,证明你就是有精神病,我会想办法和他们拉锯战,我有能力让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陈哥,你想想看,他们,尤其是那个男孩子,他不得不在大众面前反复描述你对他做过的一切,他会觉得羞耻,甚至想要自杀! “可是他不能自杀,因为他恨你,想要将你送进监狱!他不得不向世人说明,你对他做过的那些事!那么社会上的人就会记住你!” 陈凯越听越开心,李文谦还要继续说下去,陈凯忙打断他,戒备地看了看监控探头的位置。 李文谦拍拍陈凯的手,继续用自己人的口吻说:“放心吧,那个探头已经关了,要不然,我怎么敢说出刚才那些话呢?我自打进这个门,可就和哥哥拴在一起了! “哥,实话说吧,我也是有那方面癖好的人,我佩服你,所以想帮你,如果哥哥成了名人,弟弟我也能沾光啊!” 陈凯得意地点头,好像自己已经出名了似的:“嗯,好说好说!” 李文谦这时站起身,对着藏在领带里的袖珍话筒说道:“关掉探头,接下来的诱导,是我的专利,我有权不被监控!” 欧亦铭头一次听说心理诱导过程还有专利,不过显然李文谦是有这方面权利的,又过了一分钟,监控录像果然终止了。 欧亦铭沉吟片刻,向值班同事询问,关掉监控后李文谦又和陈凯对话了多久。 半个小时,李文谦用这半个小时,彻底说服了陈凯,诱导他交代了顾思辰的下落。 欧亦铭沉吟思索,直觉这里面大有文章。 第5章 疑点 顾思辰被送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顾清哲守在病床边不离左右。 顾思辰的头上缠着纱布,眼眶和鼻梁都是明显的淤青,顾清哲看在眼里,心像刀绞一样的疼。 更何况没过多久,顾思辰就开始做噩梦。 昏迷中的顾思辰剧烈地挣动,紧闭的眼里不停地涌出泪水,口中断断续续地惨叫:“不要……放开我……不要再打了……好疼……” 可想而知,少年都经历了什么。 顾清哲心疼,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他也跟着哭了起来,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大声唤他:“小辰……不怕……没事了,哥在呢!” 可是少年深陷在梦魇里兀自哭喊:“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大哥哥——快、快来救我——” 顾清哲用力摇晃弟弟的肩膀:“小辰!快醒过来!都怪我……是哥不好……快醒醒……” 一声凄厉的惊呼,顾思辰终于醒了过来。 “小辰,没事了!看,你在医院里!”顾清哲握住顾思辰的手,温柔地安慰。 而顾思辰却用力挣开了哥哥,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畏惧地后退,将被子紧紧攥在胸口处,圆睁着大眼睛,惊恐地瞪着顾清哲。 “别怕!我是哥哥啊!小辰……过来,让我抱抱你!” 顾思辰仍然瑟缩在床角,惶恐地四下张望,怯怯地低吟:“哥……大哥哥……” 顾清哲忙应道:“我在这儿啊!小辰,别怕,哥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顾思辰看看他,眨眨眼睛,问道:“哥,大哥哥呢?” 顾清哲一愣,这才明白,弟弟口中的“大哥哥”另有其人。 “谁……哪个大哥哥?” “就是救我的大哥哥!” 顾清哲想了想,恍然道:“哦,你说欧警官啊,他在忙……” “不是他!”顾思辰忽而急躁,甚至有些愤怒,“是救了我的大哥哥!” 顾清哲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顾思辰要找的人,是李文谦。 *** 欧亦铭回家舒服地睡了一觉,下午五点,又元气满满地回了警局。 立刻提审了陈凯,审讯室里,面对嘚瑟的陈凯,欧亦铭也耍起了混不吝。 “怎么着,顾思辰让我们带回来了,您满意了吗?” 陈凯把嘴一撇,狞笑道:“嘿,你们都见识了吧?那小子倍儿听话!要不是你们找他,他饿死都不出去……” 欧亦铭一拍桌子,大吼道:“还真是你干的好事!” 陈凯嬉皮笑脸:“对啊,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在你们眼里我是个疯子,可就是疯子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变成奴隶!你看他多听话!” 欧亦铭气笑:“呵,你挺大的本事啊!” “那是!”陈凯得意地耸耸肩,又咬牙切齿,“我过去二十年,都有幸被精神病医生照顾,久病成医,学会了不少本事呢!如今就都用在那小子身上了!过瘾!哈,你没看到那么俊的小子怎么在地上爬……” “住嘴!”欧亦铭暴怒。 安静了几秒后,问道:“你为什么祸害顾思辰?” 陈凯耸耸肩:“随便捡的,活该他倒霉。” “可你并没有侵犯他。” “……” 医生对顾思辰做过身体检查,发现他虽然被严重虐待,却并没有遭受实质性的侵犯。 欧亦铭说道:“你过去的犯罪记录里,也有过几例侵犯男孩的案子。” “那、那又怎样?” 见陈凯有些慌乱,欧亦铭的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你铤而走险犯一次案,难道不是为了发泄?” “我……”陈凯的眼珠慌乱地转动片刻,又佯装理直气壮,“我是向世界证明我能控制别人!” 欧亦铭故意笑得轻蔑:“您老人家有那个病根儿,那男孩又很漂亮,您囚禁他,成天对他……” 欧亦铭顿时梗住了声音,别扭地清了清喉咙,又吊儿郎当地说:“都做到那一步了,您却偏偏不进入……,哼,够能忍的啊。”  欧亦铭敏感地发现,陈凯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似是很惋惜的样子,他继续试探地问:“是不是您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你他妈放屁!”陈凯暴怒,“老子比你还能呢!” 正中欧亦铭下怀,他咄咄逼问:“那你在忍什么?” 陈凯支吾其词,欧亦铭继续道:“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你被某种外力阻止……” 这时,陈凯似是咆哮一般打断欧亦铭:“我说你这个臭警察,怎么成天琢磨这种事?什么外力能阻止我?我就是这几天不想干,怎么?这也犯法?” *** 慈宁安定医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病专科医院,欧亦铭费了好一番周折,才预约到了李文谦医生。 李文谦已入美国国籍,工作重心不在国内,却在这家医院里设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研究所,据说他正在主持一项心理研究课题。 下午两点,欧亦铭准时拜访,助理把他带进李文谦的办公室。两人客套地握手,欧亦铭很识实务地说了些溢美之词。 李文谦却无所谓地笑笑,说道:“欧警官不必这么客气,我只希望,下次您再听我说话的时候,能够更耐心些。” 欧亦铭一怔,继而别扭地笑笑。 原来初次见面时,心里对李文谦的些许不懈,他自以为掩藏得挺好,实则根本瞒不过这个敏感的心理专家。 真是能钻进别人心里去的厉害家伙,欧亦铭不禁这样评价。 李文谦示意欧亦铭坐在办公桌一侧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后面,料事如神地问道:“欧警官,您是来询问我和陈凯的谈话的吧?” 开门见山,欧亦铭也不拐弯抹角。 “没错,李博士,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不必客气,叫我李医生就好。” “李医生……” “不过我需要重申一下,关掉监控器后的事,你不要问,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好吧,那我就问些别的,您对顾思辰怎么看?” “你是指,他不肯自己走出地牢?” “准确地说,是他不敢走出地牢吧!”欧亦铭的目光变得凌厉,“一个人经历过残酷的虐待,本来有求生的机会,却宁肯留在原地,即使忍饥挨饿也不敢逃生,李医生,您说,这是为什么?” “奴役,”李文谦话语轻松,似是在向一个门外汉讲解最浅显的心理学知识。 “人在极度恐惧和痛苦的状态下,心理上会很容易对某个外界事物产生依赖,即使这种依赖是有害的。比如,对某人的病态顺从,也就是奴役。可是,受害人精神恍惚,会误以为奴役的命令能确保他们安全。” 欧亦铭点点头,这些心理学机理,他也是懂得的。 李文谦继续道:“陈凯长年接受精神治疗,所以他很熟悉奴役心理的形成机制。他对顾思辰持续性地虐待和凌.辱,刻意在顾思辰心理上形成条件反射。” 欧亦铭压着怒火:“也就是说,他故意让那男孩对他病态盲从!” 欧亦铭义愤填膺,李文谦却轻松地耸耸肩,说话的口吻仍然像是讨论学术问题:“我的分析绝对正确,欧警官,我想你应该已经从陈凯那里问出话了。” 欧亦铭点了点头。 陈凯说,他要把以前在医生那里“享受”的待遇全都回报给社会,他要用久病成医学来的知识,打造出一个货真价实的奴隶。 欧亦铭愤愤道:“就算我们搜查到了囚禁顾思辰的地方,也只能发现尸体,还会发现,他是在完全可以逃走的情况下,把自己活活困死的!” 李文谦冷漠地撇嘴:“到时候整个社会都将疑惑不解,陈凯再把自己打造奴隶的过程描述出来,让全世界都叹为观止。” “混蛋……”欧亦铭低吼。 李文谦却笑得很得意:“多亏我说服了他,才救了那孩子一命。” 说到这里,李文谦有些得意忘形,谈话的内容就欠了点遮掩:“我还利用了在这孩子心理上已经成型的奴役心理……” 欧亦铭正要在这件事上与李文谦对质,闻言急道:“你是将陈凯对他的奴役转嫁成了你对他的奴役!” 李文谦从自我陶醉中回过神,愣了片刻,面色渐渐变得阴沉,微愠道:“欧警官,我是国际上认可的心理学专家,我始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对我所有的行为负责。 “关于那个孩子,我只能说,将他对陈凯的驯顺,转嫁成对我的俯首帖耳,是我处理他的心理障碍的权宜之计,接下来,我将对他进行专业的治疗,让他彻底摆脱奴役心理,不管是对陈凯的,还是对我的。” 欧亦铭眼眸一凛:“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收治了顾思辰?” 李文谦的嘴角又挂起那种意味不明的浅笑,欧亦铭再度感到,李文谦的表情里,掩藏着说不出的功利目的。 虽然李文谦已然在众人心里竖立了权威形象,但是欧亦铭想起他对顾思辰施令,以及顾思辰盲从的画面,仍不能苟同李文谦所谓的权宜之计。 欧亦铭试探着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及时解除这种奴役心理,而不是利用它。” 李文谦极不悦地皱眉,不客气地说道:“欧警官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大忙人,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那么,我就不送了。” 欧亦铭笑笑,沉吟片刻,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李医生,嗯,是这样,陈凯并没有侵犯顾思辰,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李文谦厌恶地撇嘴,似是欧亦铭的话污染了他的耳朵:“能有什么看法?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陈凯以往的犯罪记录里,也有过对男孩的侵害。再说,他如果只喜欢女性,为什么不选个女孩下手,而是要绑架顾思辰呢?” 李文谦极别扭地整了整领带,不耐烦道:“陈凯没有对我说过原因,我也没问,因为我认为,这根本构不成问题!他此次作案的目的,是让世界都见识他的残暴,还有能奴役人的本事!” 欧亦铭咄咄逼人:“可他精神上有这方面的缺陷!达成目的,顺便满足欲望,这才说得通啊!” 李文谦冲口反击:“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明显还有别的可能!” “可是我问过陈凯这个问题,他明显表现出了惋惜,甚至是愤怒!” 李文谦一直口舌凌厉地反驳,此时却哑口无言,怔怔地反问:“你是说,你问他为什么没有侵犯,他……生气了?” 欧亦铭回想了片刻,又有些不确定:“我注意到他的一个微表情,应该是生气,还有惋惜。” 李文谦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轻蔑地笑道:“微表情?哼,欧警官有没有听说过‘隔行如隔山’?微表情的辨识,就连FBI最顶级的心理学顾问,都不敢轻易用作呈堂证供。 “试问欧警官,您所谓观察到的微表情,其中包含了多少您自以为是的成分?” *** 被李文谦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欧亦铭在医院的花园里踱步,脑子里还在纠结那些龌龊的疑问。 首先,就陈凯以往的犯罪记录看来,虽然他偶有对男性的侵犯,但很明显,他的取向并不特殊,女性更能激发他的兴趣。 他此次袭击路人,就算说得再冠冕堂皇,其根本动机还是受变态心理驱使,再怎么疯狂,这样做都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并且付出极大精力的。 而且,陈凯并没有特定的袭击对象,那么他为什么不找个女人下手? 好吧,顾思辰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孩,足以激发陈凯的犯罪欲望。 欧亦铭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不想再纠结这么肮脏的问题。可是,如果这个问题不需要纠结,那么,自然就牵扯出另一个疑问。 既然顾思辰能够激发陈凯的欲望,陈凯也确实在囚禁顾思辰的时间里,施尽了虐待和凌.辱,甚至是极过分的猥亵。可是,他为什么就偏偏没有进行侵犯呢? 被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凯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天啊,越想越龌龊了!我这是怎么了!欧亦铭在心里狂叫。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欧警官!” 第6章 故人 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欧亦铭回头,顾清哲正向他走过来,顾思辰跟在顾清哲身后。 “真是你啊!”顾清哲走到欧亦铭近前,客气地笑着。 欧亦铭:“嗯,我来办点事儿。” 站在一旁的顾思辰有些不自在,欧亦铭看了看他。 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被浓密的刘海遮着,显得他温驯而无辜;鼻子和眼角的淤青淡了不少,但是因为他皮肤很白,看起来仍是凄惨可怜。 更令人动容的,是这男孩全身散发的怯懦畏缩的感觉,他的目光一直惶恐地游移,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担心凭空伸来一只大手突然扯破他的衣服。 欧亦铭怜惜地摇了摇头,已猜到这两兄弟为什么出现在安定医院。他压低声音,对顾清哲说:“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吗?” 顾清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回头看了看弟弟,答道:“他谁都怕,连我都怕,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那些……” 顾清哲破了声,赶忙咬住嘴唇,拼命压抑着情绪。 欧亦铭拍拍顾清哲的肩,安慰道:“慢慢来吧,他肯来看心理医生,就是好的表现。” “不是!”顾清哲抬起头,盯着欧亦铭的眼睛里有些惶惑,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思辰一眼,压低声音,“是小辰自己想来的,他非要见李文谦医生!” 欧亦铭不解地皱眉。 这时,顾思辰怯生生地说:“哥,三、三点了。” 顾清哲忙堆起笑脸,走到顾思辰跟前说道:“小辰,再等一会儿,欧警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哥再跟欧警官说会儿话。” 顾思辰向欧亦铭瞥了一眼,脸颊鼓鼓的,似是不很赞同顾清哲所谓的“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不能让大哥哥等我,我、我自己去!” 顾清哲忙拉住他,却被他挣开了。 “我不可以迟到!”说完,就急迫地跑开了。 顾清哲又叫了弟弟两声,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跑远。 “去追他吧。”欧亦铭轻轻推了推顾清哲的后背。 顾清哲却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不让我碰,还故意甩开我,他想单独去见李医生。” 这句话勾起了欧亦铭心中的疑问:“单独?他不怕李文谦?” 顾清哲恍惚地点了点头,忽而回过神来,看着欧亦铭致歉道:“真是对不起!你为我弟弟付出了很多,可我弟弟……不知道感谢,还那么没礼貌!” 欧亦铭无所谓地摇摇头,继而又问道:“他好像很信任李文谦?” 顾清哲的脸上又浮起了忧虑:“我也听说了,是李医生把他抱出那个地方的,可能……李医生是专业的嘛,能让小辰感到安全。” 欧亦铭:“那你们来找李文谦……是为你弟弟治疗吗?” 顾清哲又笑了:“嗯!李医生很难预约的!我没想到,他一听说是我弟弟找他,就推掉了所有安排,腾出时间来给他做心理辅导!” 欧亦铭想起了与李文谦的对话,李文谦亲口承认,他是故意将顾思辰认定的“主人”,从陈凯转嫁成了他自己。 因此,欧亦铭不无担心地说:“小辰……很依赖李医生。” 顾清哲听了,又忧心地看向门诊楼,声音有些不确定:“他谁都怕,总是偷偷地哭,可一说到去见李医生,他就笑得很开心。我想……李医生一定有办法帮他,小辰依赖他也没关系,李医生又不是坏人。” 欧亦铭点点头,可是刹那间,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李文谦不是坏人吗?他现在成了顾思辰新的“主人”,如果他借此对顾思辰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欧警官,”顾清哲的话打断了欧亦铭这个可怕的想法,“我替我弟弟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帮助,不比李医生的少!” 顾清哲深深鞠躬,起身时笑得特别好看,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欧亦铭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他有些心花怒放了。 于是他的理智拒绝再去思考龌龊的问题,他情不自禁地和顾清哲贫嘴:“你比你弟弟可爱多了!哦,当然,你弟弟也很可爱,我的意思是,你简直可爱极了!” 顾清哲惊讶地眨眨眼,继而脸上泛起了红晕。 欧亦铭颇具江湖气地说:“患难见真情,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顾清哲笑着点了点头。 “你也别总叫我欧警官,太官方了,还老气横秋的,你就叫我铭子。” “欧亦铭!” “不是让你叫我名字!我是说叫我铭子!” “欧亦铭!” “我说,你逗我玩儿呢?” “是叫你名字啊!” “你……”欧亦铭伸手揉了下顾清哲的头发。 顾清哲调皮地笑笑,突然叫了声:“亦铭哥!” 那一刻,欧亦铭的心跳停了半拍。 亦铭哥…… 记忆深处,似是响起了回声…… 欧亦铭咳了几声,顾清哲以为他只是害羞,于是并没在意他的恍惚,继续欢快地说道:“你就叫我小哲吧,亦铭哥,小辰要和李医生聊一会儿呢,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一起走走吧!” *** 顾思辰由助理领进李文谦的办公室,宽敞的空间,装潢得似是居家的客厅。顾思辰战战兢兢地站着,眼睛看向几米外的办公桌。 背对着桌子的老板椅,这时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顾思辰一看到李文谦,怯懦的脸上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李文谦右手夹着雪茄,挑起一边嘴角,笑得轻佻而自负:“好孩子,过来。”说话的声音,慵懒而沙哑,在幽闭的空间里,听起来似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可顾思辰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脚步急急地走了过去。 “好了,就站在那儿。”李文谦命令道。 顾思辰有些困惑,却驯顺地在离办公桌一米的位置站住。 李文谦起身,走到顾思辰面前,少年身量还未长足,李文谦一米八的身高,似是一座大山般,覆在了少年的眼前。 李文谦吸了口雪茄,将浓重的烟雾喷在顾思辰的脸上,少年本能地闭目皱眉,却又很快睁开眼睛,似是得到了神明的加持般欣慰地笑。 李文谦:“好孩子,地狱里的事,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顾思辰瞪大眼睛,诚惶诚恐地摇头。 李文谦轻笑了几声,像逗弄宠物一般,抚摸少年的头:“真乖。现在,把衣服脱了,让我好好看看。” 顾思辰惶恐起来,但片刻后又坚定地抿起嘴唇,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而他自己,就是宗教仪式上牺牲的祭品。 直到赤.裸地站在李文谦面前,人性本能的羞耻感,和被主人需要的使命感,交汇在少年残破而脆弱的神经里,使得他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白皙的皮肤泛起层层红晕,看起来很无辜,却也极具诱惑,诱惑人犯罪。 李文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少年的身上逡巡,少年窘迫地偏过头,却驯顺地站着,双手攥成拳头,乖乖地垂在身体两侧。 李文谦戏谑地吹了声口哨,继续用魅惑的语调,缓慢地说道:“多好的身子,年轻,性感,美丽……” 声音又转成悲悯,“可是,如果不是我,这么好的身子,早就被那只恶鬼咬烂、撕碎,然后,在地狱里,慢慢地腐烂。” 顾思辰全身一阵颤抖,惊惶地瞪着眼睛,口中发出呻.吟,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李文谦托起他的下巴,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所以,小辰,你应该感激我,用你的忠诚来报答我。” 顾思辰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 “跪下。” 顾思辰闻言,立刻照办。 “亲吻我的鞋子。” 顾思辰照办,一边还忍不住嘤嘤地啜泣。 李文谦深吸一口气,神态怡然自得:“真是好孩子,因为你对我的忠诚,你就可以是安全的,可以是完好无损的。” 顾思辰呜呜地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可是他的内心却欣喜若狂。 *** 医院颇具规模,花园的修建可谓富丽堂皇,冬日下午的阳光很充足,空气虽然干冷,却也沁心怡人。 欧亦铭和顾清哲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大门,欧亦铭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你弟弟该出来了吧?”欧亦铭语调轻快,可内心却有些不舍。 顾清哲点点头。 欧亦铭接着说:“哦,我也该回去了。” 顾清哲:“我送你!” 很自然地,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谁也没说再见,而是继续沿着马路行走。 气氛有些尴尬,也莫名温馨,就在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皮卡丘的卡通人偶。 那人偶的扮演者手里捧着一把玫瑰花,一走到欧亦铭和顾清哲身边,就开始不停地摇摆身体。皮卡丘的形象本就可爱,这人偶扮演者的动作也很讨人喜欢。 顾清哲笑得眉眼弯弯,不禁说道:“啊,皮卡丘,小辰最喜欢的卡通人物!” 欧亦铭眼眸微怔,心想,真是巧啊。 但是他没有过多地留意这个巧合,跟着顾清哲走向皮卡丘人偶,顾清哲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皮卡丘仍在扭来扭去,自手捧的玫瑰花里抽出一束,递给欧亦铭,又示意他将花送给顾清哲。 两人都有些尴尬,欧亦铭嗔道:“这离情人节还一个多星期呢,这就开始做生意了。” 顾清哲却笑笑,伸手在皮卡丘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喂,看清楚,我们俩都是公的!” 皮卡丘却扭捏地晃晃身子,似是在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顾清哲被逗得笑出了声,接过皮卡丘手中的玫瑰花,问道:“多少钱?”边说边拿出钱包。 这时,皮卡丘的毛绒爪子按在顾清哲的钱包上,顾清哲惊讶抬头,皮卡丘晃了晃脑袋,又从手腕上解下一个红色塑胶手环,塞在顾清哲手里。 欧亦铭和顾清哲都是一愣,没想到非但玫瑰花是免费派发,这体贴的皮卡丘还向接受玫瑰花的一方送出手环,让他回赠给另一方。 顾清哲疑惑地看那手环,才发现,塑胶手环上刻着一串英文:“same sex, same love”(同样的性别,同样的爱恋)。 顾清哲和欧亦铭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原来这皮卡丘是在做同性恋平等的公益宣传。 两人的目光有些复杂,又都同情地看向皮卡丘,对皮卡丘友好地笑笑。 顾清哲举起玫瑰和手环,轻轻说了声:“谢谢,加油啊!” 皮卡丘一只手捂住嘴,高兴地原地跳了跳,向他们挥手道别,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同性恋,即使在这么开放的年代,也很不容易啊。”顾清哲看皮卡丘走远,发出一声局外人的感叹。 而欧亦铭的心里却隐隐泛痛。 顾清哲开玩笑地举起手环:“Honey,我给你戴上吧。”说着,便握住了欧亦铭的右手手腕。 这时,欧亦铭似被电击一般打开顾清哲的手,顾清哲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欧亦铭握住手腕,忽而感到,藏在衣服下面的,那个经年日久的伤疤,此刻却是钻心地疼。 脑中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像野兽一样对待一个男孩,丧心病狂,口中大声咆哮:“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想要吗?怎么样?爽吗?啊?贱货!” 男孩被他压住,双手被按在头的两侧,承受着粗暴的对待,却仍倔强地瞪着他,无从反击,便抬起头来,狠狠地咬住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啊—— 记忆里的那声惨叫,此刻又在欧亦铭的脑海里回响,他忽而有种眩晕的感觉。 “亦铭哥,你怎么了?” 欧亦铭恍惚地看着顾清哲,瞬间觉悟:和顾清哲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总会不经意地就牵扯到那段久远的记忆,顾清哲,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太像了。 他突然感到害怕,想要逃跑。 于是他草草地回了句:“我、我有点累了,我回家休息。”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第7章 网站 走出李文谦的办公室,顾思辰仍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大哥哥对我真好,在地狱里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好几次让我死里逃生!他一直都很关心我,查看我的身体,还安慰我的恐惧,我要用一生来报答他!我应该效忠于他!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花园里,这时他看到顾清哲正向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进门诊楼里找他。 他突然有种厌恶和憎恨的感觉,侧身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他冷漠地看着顾清哲走了过去,盯着顾清哲的背影,他恨恨地咬起牙关。 大哥哥说得对,我在地狱里受的那些罪,都是顾清哲害的! 那只魔鬼在打我的时候说过,活该我倒霉,正好是他看到的通过巷子的第十人! 可是那天晚上,我是替哥哥打工的!通过那条巷子的第十人,应该是顾清哲! 我受尽了虐待和凌.辱,他却只会在一旁说些风凉话来安慰,他凭什么这么自在?我却再也忘不掉魔鬼的样子! 还是大哥哥好,我在地狱里受罪,只有他在我身边,他非亲非故,却拼了命地保护我。 顾思辰边想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哼,现在顾清哲一定假惺惺地到处找我,其实他心里可庆幸着呢!幸亏有这个傻弟弟为他着想,他才免去了在地狱里受罪!可我呢?除了大哥哥,谁可怜我?谁会管我? 顾思辰觉得委屈,在大街上走着,就哭了出来。 他低头啜泣,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抬头一看,竟然是只皮卡丘! “啊……”他最喜欢皮卡丘,心里的苦闷散去了不少。 没想到皮卡丘这时说起了人话:“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却有些严厉,还隐隐地夹杂着关切和疼爱,就像…… 顾思辰的心都悬了起来,那不正是父亲的语气吗?! 爸爸! 顾思辰在心里大喊,眼泪又忍不住了。 皮卡丘摇了摇头,又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子,别叫我失望啊!” 似曾相识的话,爸爸对我说过的! 顾思辰心跳加速,若不是他现在对外界充满病态的惧怕,他一定会上前揭下皮卡丘的头套,看看是不是去世的爸爸又回来了。 皮卡丘自怀中抽出一支玫瑰花,放在顾思辰手中,然后转身要走。 “等等!”顾思辰大喊。 他经受了极度残暴的事,他多希望能有个人保护他、爱怜他?如果这个人就是父亲,那么他简直就是在天堂! 皮卡丘转过身来,看着少年,又说了一句:“小子,心里有事儿,就要想办法解决。” 顾思辰泪流满面,这句话,他记得也是父亲曾经说过的。 “我没用……”顾思辰自疚地低下了头。 皮卡丘走回他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册子,递到顾思辰手里,册子上是一个少年人的漫画形象。 少年两手高高举起,手臂上缠缚着凌乱的束带;身体布满流血的伤痕,可是眼神却慵懒而鄙夷,似是世上的一切,包括身体正在承受的痛苦,都在被他轻视,都正在或即将被他征服;少年身体周围散布着深蓝色的玫瑰花,让他显得更加神秘而充满诱惑。 顾思辰低头看手册的时候,皮卡丘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慈父般抚摸顾思辰的头:“没关系,你还小呢,力量还很弱,但是你要有不断努力变强的决心!只要你有决心,帮你变强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顾思辰猛然抬头,目光里透着惊讶和感激。 “我们是一个虚拟社区,我们的团体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少年,我们通过社区相互帮助,共同成长,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上去看看。” 顾思辰觉得很奇妙,又低头看去,原来在手册的底部印着一串网址。一长串乱码一样的网址中,ming,几个字母是仅能辨认出读音的。 “明……”顾思辰不禁出声念道。 皮卡丘接着说:“ming,是我们领袖的名字,我们都叫他明大人。” “明大人?” “嗯!他是很棒的人哦!如果有幸和他说说话,你就会觉得人生那些苦难,都没什么大不了!都是有办法战胜的!他真的会帮你从苦难中解脱!” 皮卡丘的语气很兴奋,顾思辰听着,心中不禁向往。 “好了,我要走了,相信我,家人才是你的依靠……” 顾思辰心头一惊,回想起顾清哲走进门诊楼的身影。 “而我们的团队,也会成为你的家人!”说完,皮卡丘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 顾思辰回想着皮卡丘的话,又向前走了几步,终是于心不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去见李文谦之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刻一看竟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而这些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忙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传来顾清哲颤抖的声音:“小辰!是你吗?你在哪儿?快说话啊!” 顾思辰本想说话,却一开口哭了出来。 “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吗?你快说话啊!小辰……”顾清哲也在电话那边抽泣。 家人才是你的依靠,皮卡丘的话回荡在耳边。 可与此同时,他又回想起李文谦不容置疑的训教:都是顾清哲害的,是他将你推入了地狱! 像是水与火的煎熬,顾思辰痛苦万分,哭得歇斯底里,最后他将手机用力地抛了出去,紧攥住那张手册,以最快的速度向家的方向跑去。 *** (邮件) 阁下敬启: 正如阁下所见,我的实验非常成功,已取得了向您承诺过的成效。 可是,当我听说,您已将游戏规则进行了更改,我感到非常震惊和遗憾,而且,本着诚实的原则,我不得不承认,我愤怒至极。 据说,是那个人向您提供了建议,设定一个更高阶的目标。 可是我想您睿智精明,势必同我一样有了判断,那个人,分明是在窃取我的成果。不,不是窃取,而是堂而皇之地抢夺! 然而,我会用辩证的方法看待问题。 既然您已将奖金翻倍,既然我的能力出类拔萃,我就不会在所谓更高阶层的目标前退缩。 我会欣然接受新的挑战,直到足以向您,和那个卑鄙的人证明,我才是操控人心的大师! 但是,我不得不说,在这个法制健全的当代都市,开展这样的人性实验,我所承受的压力和风险,是阁下想象不到的。 鉴于阁下不太可能感同深受,我将把以往的实验过程,以及从现在开始的新阶段实验,全部记录下来。这样做,既能向您证明我的才华,同时,也是为日理万机的您做好备忘,以防日后再生变故。 当然,我所说的变故,不只是更改游戏规则这样的简单情况,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不得不这样谨慎。 如有不敬,请您务必谅解! 谨上 *** 顾思辰一回到家,就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登录手册上的网址。 页面上是多张少年人影像的拼接,这些少年的眉眼都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他们神情各异,喜怒哀乐皆有;而且,每个少年都很清秀,给人一种阳光、美好,却又无辜的感觉。 页面正上方,就是与手册上一样的漫画少年,还是双臂高举过头,手臂和脖颈上缠缚着束带,眼睛微微眯着,嘴唇轻启,除了冷傲和轻蔑,那副表情,还透着性感和魅惑。 而这漫画少年周身的“蓝色妖姬”,在网页上是FLASH动画,那些神秘花朵动态地自少年的身体里绽放出来,一朵接一朵,如流星雨般,缥缈飞舞,再渐渐消失。 这时,少年右侧的空间里,闪现出一排文字:蓝色的花,是少年的忧郁,蕊中的毒液,是少年的反击。 “反击……”顾思辰不觉呢喃,遭受过地狱的凌虐,他却从未想过,还可以反击,他无法想象,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反击地狱的凌虐。 他怔愣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页面跳出的窗口,提示他设置用户名和登录密码。 竟然是不需要身份验证的,他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既然不需要身份验证,随便设置个用户名,又没有什么要紧。 他想了想,就给自己起了个“白夜怨灵”的名字。 刚刚登录进去,系统就又跳出了个对话框,要求填入介绍人名称。顾思辰有些意外,尝试着输入“皮卡丘”三个字。 系统再次跳转,这次,他被拉进了一个聊天室一样的空间。 [凛音:新人?] [小绵羊:一看就是新人,你看他的名字。] [医生:路西法,和你刚来时起的名字差不多。] [无级:路西法当时叫“暗夜永劫”,可比“白夜怨灵”绝望多了。] [路西法:喂喂,别在新人面前拆我的台好吗?] 顾思辰看着屏幕上对话框一个个地弹出,觉得惊讶又好奇。 这时,那个叫“无级”的人@了他:[新人,你的名字太难打了,就叫你小白吧,反正你早晚都会改名字的。] 顾思辰暗想,我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登录这个网站,就算登录了也不一定会改登录名,他们为什么这么肯定? [路西法:我们都到齐了,小白,快说说你的困惑吧。] 顾思辰警惕起来,输入一行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的困惑?]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发来惊讶或疑问的表情。 [小绵羊:你的介绍人没告诉你吗?] [白夜怨灵:告诉我什么?] [小绵羊:我们这里的规矩啊!] [无级:不是“规矩”!我们都是自由联合的,怎么会有“规矩”?介绍人应该告诉过你,这里是自由联合,每个成员都可以把困苦说出来,大家相互安慰,再想办法帮忙解决问题。] 顾思辰将信将疑,又问道:[皮卡丘怎么没出现?] 屏幕上有将近十秒没有反应。 [小绵羊:这么说,你的麻烦不小。] [医生:小白,你确定想要跨社群寻求帮助吗?] 顾思辰大惑不解,忙打出了一串问号。 [无级:我去,皮卡丘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白夜怨灵:他只告诉我,在这里我可以得到帮助,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帮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凛音:小白,我们这里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大家组成一个社区,随机分组,小组成员相互开导,相互帮助。] [凛音:为了保护大家的隐私,我们的准入机制非常严格,新成员需要老成员推荐才可加入。] [凛音:但是推荐你入会的那名成员,肯定在三次元里和你有过交集,同样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系统在你输入推荐人信息后进行随机分组时,会自动将你划拨到没有那个推荐人的组里。] [小绵羊:不过,如果成员对社区足够信任,他就可以将推荐人的信息公布出来,这就说明,他不介意说出自己的隐私,他的困境可以在整个社区里公开,相应的,整个社区的成员都将为他出谋划策。] 顾思辰怔了很久,莫名感到这个社区是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路西法:小白,你真的需要升级为全社区的帮助吗?] [白夜怨灵:我……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路西法:还有什么顾虑?] 顾思辰想了想,敲打起键盘。 [白夜怨灵:你们真的能帮我解决问题吗?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问题。] [凛音:这个你不用怀疑,设想一下,一个人的能力,和联入互联网的大家们的能力,这是怎样的区别?] [凛音:我们的社区就是这样,把世界各地的个体智慧联结起来,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个人能力的指数级的加倍。] [白夜怨灵:可是这样一来,我怎么保护我的隐私?] [无级:拜托!互联网云社区唉!我们甚至比普通的虚拟社区还要保险!我们是线下活人认证,线上根本不需要你输入身份信息!] [路西法:我们成员的情谊和对组织的忠诚就是最大的保险。成员推荐的新人,一定和我们一样受过伤害,需要我们的帮助,新成员就和我们构建成了新的情谊和忠诚。这样聚集在一起的团体,谁又会出卖其他成员的隐私呢?] [白夜怨灵:可是……人心隔肚皮。] [路西法:小白,我们和你说了这么多,请问有人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吗?直白一点,有人要你付过钱吗?] [路西法:我们都是受过伤的人,在这里寻求温暖和帮助,我们和你说话,也是希望能够帮你,这是只有受过伤又承过别人恩惠的人,才会提供的耐心和无功利的帮助,如果你还在怀疑我们,那么,就请退出这个网站吧,没有人强求你。] 顾思辰感到歉疚,继而又想到一个问题。 [白夜怨灵:你们不要生气!我相信你们!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说,我以后一定会改名字?] [凛音:因为你在这里一定会得到有效的帮助,就算一时半会儿不能彻底解决困境,但是起码能让你的心得到慰藉。] [无级:就像路西法,他刚来的时候,叫什么暗夜永劫,可想而知他有多绝望,可现在呢?人家成了酷炫的路西法,哈哈,造反有理!] [路西法:喂,楼上别再拆我台啊!] 接着,就是无级与路西法的嘴炮大战。顾思辰失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白夜怨灵:对了,你们还有一个明大人?] [小绵羊:嗯!明大人简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凛音:如果有幸与明大人聊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心怀都扩宽了不少!他就是光明的化身!] [白夜怨灵:真的吗?那我可以见到他吗?] [医生:明大人很忙,但是他一有空就会上线,在各个小分组里串门。] [无级:就像神明一样,说不定哪个小组在聊天的时候,头顶上就会出现象征他的蓝色妖姬。] 接着,成员们争先恐后地打出赞叹之词,顾思辰已顾不得去看,光是想象着明大人的存在,就足以令他震撼。同时,是打心眼里的深深自卑,我这么渺小,又刚刚被魔鬼玷污过,怎么能有幸遇见明大人呢? 却在这时,页面的上方,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蓝花。 [无级:不不不不不不会吧!是明大人!] [路西法:明大人!真是太荣幸了!] 蓝色妖姬从花蕾盛开成硕大的花盘,花蕊中又渐渐地出现一个少年侧脸的剪影。 虽然是黑色的轮廓,但是仍能看出,少年的脸型优美,鼻染挺括,嘴唇流畅娇柔;因为睫毛长卷浓密,打在剪影上的形状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医生:明大人,最近好吗?有没有好好休息?] [小绵羊:明大人,我已经好多了,也不怎么哭了。] [凛音:明大人,我尝试了您的无为隐术,真是豁然开朗!] 每个成员都在与明大人热切地交流,顾思辰诚惶诚恐,又深感自己的幸运,就输入了四个字:[新人拜见!] 这时,蓝色妖姬下方出现一条语音,不需要点击,就自动播放了出来。 “人,生而平等和自由,你不应该向任何人跪拜。” 平静而超凡的声音,又似父亲的严格和慈爱,顾思辰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