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明少年的理想世界 作者:萧宇洲 文案: 精神病患者绑架了顾清哲的弟弟顾思辰, 欧亦铭调查案件, 虽然救出了顾思辰, 却发现案件背后牵扯着更骇人听闻的阴谋。 欧亦铭助顾家兄弟脱险, 也调查出了一个叫作“明少年”的神秘组织。 此后,欧亦铭与顾清哲身边频频发生诡异命案, 不是看似意外,就是查不到真凶。 然而,欧亦铭却直觉地相信, 这些看似互不相干的案件, 却是被一条隐线牵连在一起。 而在查找这条隐线的过程中, 欧亦铭少年时代的好友被虐杀之迷, 也渐渐地露出端倪。 排雷: 1.本文略暗黑,HE。 2.受不洁(被强制)。 3.建议阅读年龄:18+。 体量:约30万字。 内容标签: 强强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欧亦铭,方俊宇 ┃ 配角:顾清哲,顾思辰 ┃ 其它:明天海,路西法 一句话简介:俊宇,回来吧。 立意:男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 ———————————————— 上卷:恶魔实验 第1章 绑架 除夕夜。 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窄巷里偶尔才有一两个人路过。 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已站在巷口伺机良久。 下一个人走进来,就要行动了! 最好是个女的,那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做点别的开心事——男人这样想着,不禁猥琐地笑了。 可金主说了,必须是第十个走进巷子的人,是男是女,由不得他选。 啊,来了! 是个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小模样儿还挺好看的。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暴戾的寒光,从斜跨包里取出一块毛巾和一个酒瓶,那酒瓶里盛的,显然不是普通的白酒。 男人用酒瓶中的液体浸湿了毛巾,盯着走进巷子的男孩,如同伺机捕捉猎物的野兽,凶狠而狡黠地跟了上去…… *** 眼见天快亮了,欧亦铭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四下里难得的安静,这座城市像是才结束了一场大派对,昼夜颠倒,黎明时分才刚刚睡下。 回头看看和他一起值班的马涛,此人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欧亦铭把他叫醒:“喂,下班了,回家吃饺子去。” 马涛直起身子,揉着眼睛,嘟囔道:“喔……这么快就到早晨了,嘿嘿,三十儿晚上值班就是太平。” 欧亦铭撇撇嘴,这倒霉孩子,既然怕摊上事,干嘛还要来当刑警? 这一夜确实太平,连小偷小摸的案子也没有,欧亦铭和马涛正准备下班,一个男孩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我弟弟失踪了!” 男孩心急如焚,欧亦铭抬眼看去,竟是极不靠谱儿地想着:嗯,挺漂亮的。 马涛赶紧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收了回去,招呼那男孩在办公桌前坐下。 “我、我弟弟昨天晚上……本来最晚最晚……十一点前……可他到现在都……” 男孩明显是过于焦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虽然他语无伦次,欧亦铭却抓住了关键信息。 他看看表,时间是早上五点五十分。 “我打断一下,也就是说,你弟弟失踪还没超过七个小时?” 男孩一愣,眨眼看着欧亦铭,点了点头,旋即明白了欧亦铭的意思,忙说: “警察先生,我知道失踪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可我弟弟他一直都很乖!他不可能整夜都在外面!更何况昨天是除夕夜啊!” 看着男孩着急的样子,欧亦铭赶忙解释: “你先别激动,这里有点误会:如果市民怀疑有人失踪,无论何时都可以报警,我们都会受理;所谓的二十四小时,是指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警方才会立案。” 男孩闻言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您快帮我找我弟弟吧!” 欧亦铭抬手示意男孩坐下,又好整以暇地点了颗烟,说道:“先别急,你先把大致情况说一下,叫什么名字?” 男孩只得坐回去,低声回道:“顾思辰。” 马涛在电脑上开始记录。 “多大了?” “十五。” “嗯?”欧亦铭吐了个烟圈,瞪大眼睛看那男孩,“这么小?” 男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我、我以为你在问我弟弟!我弟弟叫顾思辰,今年十五岁!” 马涛在一旁暗暗吐糟:真不能怪男孩答错,老大这是在干嘛?不问失踪人的信息,问报案者的年龄? 欧亦铭见这男孩无助又慌乱的样子,不禁心生怜悯,于是抚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你呢?叫什么?多大了?” 男孩回道:“我叫顾清哲,二十了。” “顾清哲,顾思辰……”虽是一个姓氏,这两个名字却差得有点远,“你们是亲兄弟?” 男孩点了点头,又迫切地说起弟弟的事:“警察大哥,我弟弟昨天晚上去快餐店打工,十点半收工,回家路上顶多半个小时!我弟弟很乖,不可能在外面过夜,更不会不和我打招呼就不回家!” 马涛将键盘打得噼啪作响,欧亦铭又问了快餐店和男孩住家的位置、男孩弟弟回家所走的路线。 又从男孩的手机里翻出一张弟弟的照片,存档备案后,欧亦铭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捻灭,随口问道:“家里现在怎么样?” 他本是聊表关切,询问男孩父母的情况,却不曾想男孩闻言,便抿起嘴唇低下了头。 欧亦铭和马涛不解地对视一眼,过了一会儿,顾清哲颤声说道:“我的家……只有我和弟弟。” 欧亦铭心头一紧,这时男孩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警察大哥,您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弟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一个人……” 男孩再也说不下去了,紧紧咬住嘴唇,低下头压抑地哽咽。 欧亦铭虽然才二十五岁,当警察也有三年了,期间经历过无数个悲戚惨绝的案子,虽然善良本性不改,但是也不再轻易的感同身受。 而此时,他却没来由地对顾清哲心生怜悯,值了一宿夜班也不着急回去,与白班同事一起,侦查顾思辰的失踪案。 然而没想到这案子很快就锁定了嫌犯,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或者说,作案人明目张胆的程度,让人难以置信。 顾思辰从快餐店回家的路上,必经一条偏僻小巷,好在巷口电线杆上安装了台监控器,整条巷子都在其监控范围内。 而绑架案就发生在这条窄巷里。 欧亦铭及同事查看除夕夜的监控录像,二十三点零三分,画面里出现了顾思辰的身影。而没过多久,另一个人也出现了。 那人鬼鬼祟祟紧跟其后,望望四周确认无人,便猛然向顾思辰冲了过去。 顾思辰显然吓得不轻,与那男人纠缠了片刻,却被男人用一块毛巾捂住了嘴,很快就晕厥了过去。 接着,那男人做出了骇人听闻的行为。 他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穿戴邋遢,表情猥琐,举止透着下流。 他将顾思辰迷晕后,将人半抱在怀中,抬头巡望,找到了监控探头的位置,竟然对着探头狰狞大笑。 接着,一手揪住顾思辰的衣领将他吊起,另一只手狠戾地打在顾思辰的脸上,打了两巴掌后,又弯起膝盖,在少年的腹部用力顶了几下。 被迷晕的少年,身体明显地抽搐,想必是绑匪下手太重,即使昏迷中都能感受到疼痛吧。 而那绑匪却仍不停手,边打边冲着探头挤眉弄眼。 分明是向查案的警察挑衅! 他终于在探头前表演够了,将不醒人世的顾思辰扛上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看过监控录像的警察无不愤慨,欧亦铭将拳头攥着咔咔响,但却理智地交代下去,一定不能将录像里发生的事告诉顾清哲。 一边又极迅速地展开部署,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录像中那男子的身份。 那男子在镜头前明目张胆,自然是不怕被警察确定身份的。 三个小时后就有了进展,可事实又令侦查员们脊背发凉。 男子名叫陈凯,四十三岁,患有重度的双向情感障碍,病史长达二十一年,据说情绪上来的时候精神恍惚癫狂,因此被鉴定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这想必就是他敢于嚣张作案的原因了——限制民事行为能力,即使是杀人,都不会被严判。 可转念一想,顾思辰的生命安全不容乐观。 更令人胆寒的是,经与顾清哲确认,顾家兄弟从未见过陈凯,更不会与这个人发生任何利害纠葛。 也就是说,陈凯此次极有可能无特定施害对象,他伺机作案,之所以选择顾思辰,只是因为这少年恰巧经过那里。 欧亦铭马上写了份报告提交上去,市局很快成立了专案组,搜查陈凯及受害人的下落。 本以为嫌犯身份确认,作案现场确凿,接下来就顺藤摸瓜即可,没想到专案组调动大量警力,以案发地为中心,半径十公里搜索,各方警力联网协作,可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却仍未有斩获。 顾清哲几乎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来一趟警局,询问案情进展,每每都是失望,又苦苦地乞求。 一个阳光男孩,却因惶恐和担忧而心力交瘁,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又过了一天,眼看寻人的黄金四十八小时就过去了,欧亦铭大惑不解。 搜捕的对象除了要藏匿好自身,还要控制住受害人,又不是什么高智商罪犯,反而精神上有明显缺陷,警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调动了所有先进技术手段,没有道理找不到人。 大年初二晚上,顾清哲再也忍耐不住,冲进公安局,扑通一声在欧亦铭面前跪倒。 欧亦铭忙站起身来搀扶,可双手被顾清哲紧紧攥着。 男孩抽泣着哀求:“哥……你、你快告诉我……我弟弟在哪儿?你们、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是谁绑架了他吗?你们快去找那个人啊!让他把弟弟还给我!他要多少钱我都给啊!” 欧亦铭不知所措,看看周围,都是怜悯又无奈的表情,欧亦铭叹了口气,顾清哲一直迫切地看着他,他一咬牙,决定对顾清哲说出实情。 “你先起来。” 低声却不容违抗地说了一句,顾清哲果然老老实实地站起身,又被欧亦铭按在一把椅子上。 欧亦铭坐在他对面,上身向他微微倾着,抬手极不自在地挠了挠眉毛,沉吟片刻,才说道:“你别太着急,我们一直在全力查案,可没想到嫌犯这么狡猾,还有,你要知道……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顾清哲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表情惶恐不安,却又透着隐隐的希冀。 欧亦铭不禁怔住了,干咳几声,眼神游移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那个绑架你弟弟的人,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准确地说,他、他有施虐癖……” 顾清哲圆睁起眼眸,全身像木僵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眼里不停地涌出泪水,欧亦铭骇然,忙伸手摇晃顾清哲的肩膀:“喂,你振作一点!我们还没有找到他,那就是还有希望!喂!” 欧亦铭又拍打顾清哲的脸,大喊道:“顾清哲,你给我快点醒过来!你别这么没用!你弟弟还在等你接他回家!” 顾清哲忽而大声地喘气,紧紧抓住欧亦铭的手,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嘴角涌出一股鲜血,顾清哲晕了过去。 救护车将顾清哲带到最近的医院,欧亦铭忙前忙后地打点,医生为顾清哲诊治后,安排他住进了病房。 欧亦铭忙询问顾清哲病情,医生的回答是:病人肯定有一段时间过于忧惧,休息得不好,又至少三十六小时没吃过东西,加之病人的肝脾不太好,肝火攻心,就出现晕厥吐血的症状。 走进病房,看着晕睡的顾清哲,欧亦铭怜惜地皱起了眉。 这时,手机铃声大作。 欧亦铭怕影响顾清哲休息,匆忙跑出病房,站在楼道里接起电话。 是马涛打来的,接通后劈头就喊:“头儿,快回来!陈凯那孙子来自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点击。 第2章 自首 陈凯竟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警局,见人就问:“你们怎么还没抓到我?” 即便是见惯了穷凶极恶的歹徒,这个精神恍惚的嫌犯一出现,仍然令刑警们不由得惊骇。 不只是因为他诡异的言行。 陈凯的衣服上,布满了血迹! 警方立即将陈凯收押,自始至终,陈凯都没有反抗,反而极其配合,还一直在嚣张而挑衅地讪笑。 一间审讯室里,欧亦铭和马涛并排坐在桌前,对面是锁在椅子上的陈凯。 陈凯直言不讳,衣服上的血是顾思辰的。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欧亦铭忍不住咆哮,他这一句问得极情绪化,而且,作为一名刑警,显得很不专业。 陈凯见刑警失控,反而得意地笑了,又故意表现得回味无穷:“啊,那小子真是……又嫩又润的,哭声也好听……” “啪”,欧亦铭一拍桌子,起身就要扑过去,好在被马涛及时拦住。 欧亦铭:“我再问你一遍!你把他藏哪儿了?” 陈凯:“你们这群蠢猪,有本事自己找去。” “好,你有种……”欧亦铭强忍怒气,却又不得不软下语气,“那我再问你,他还活着吗?” 没想到温言细语地询问,又涉及一条人命,那个变态却仍不为所动,语气闲散又透着优越感:“我丢下他的时候还活着。” 这一句话足以令人胆寒,言下之意,陈凯绝不会说出顾思辰的下落,他之所以来警局自首,就是等着看警察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从陈凯衣服上的血渍面积推断,顾思辰在他手里伤得不轻,如果欧亦铭不能及时找到顾思辰,那么没有人为顾思辰处理伤势,甚至没有人给他提供饮食,顾思辰必死无疑。 就在欧亦铭不知所措的时候,陈凯又说出了更让他不堪重负的话:“你们这些臭警察,要是不放聪明点找到那小子,那你们就是我谋杀的助手喽。” 欧亦铭咬牙切齿,又攥起了拳头。 陈凯已经开始得意地摇头晃脑:“反正我是个疯子,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判死刑……” 欧亦铭突然冲了过去,歇斯底里地暴打这残忍的罪犯。 事后,欧亦铭写了份检查,同事们又帮他求情,他才得以继续跟这个案子。 地毯式搜查还在继续,但是欧亦铭知道,他们必须换个思路。 因为这样低效率的搜查,即便最终能找到人,但是说不好找到的是具尸体。 他对犯罪心理学有些研究,通过对陈凯的审讯,他判断这个人虽然精神上有些问题,但病征应该是间歇性的,至少在谈话的过程中,陈凯的意识很正常,一言一行都是出于清醒的理智。 于是他向上申请,找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与陈凯交流,也许能从陈凯的只言片语里寻些破绽。 或者,更乐观的设想,通过高超的心理诱导,他们也许能够说服陈凯放过无辜的受害者,交代顾思辰的下落。 欧亦铭的申请通过了,可结果仍然让人失望。 警方在全国范围内发告求助,只要有人愿意尝试,都会被请到警局里,与陈凯展开对话。 可这丧尽天良的罪犯却是油盐不进,心理学专家们个个自信洒脱地来,又灰头土脸地去。 又过了三天,顾思辰仍然下落不明。大家心照不宣,这无辜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欧亦铭看看日历,已经是大年初五了。 这几天忙得天旋地转,他主动放弃了假期,大过年的就住在警局里。 这年过的……欧亦铭自嘲苦笑。 继而又想到了顾清哲,这个年,他过得更苦。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欧亦铭身上几天的积劳,索性放松一个晚上,就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打算去探望一下顾清哲。 走出警局的时候,正赶上又一名心理医生前来挑战。负责行政的女警员招待迎接,看见欧亦铭,便为他做了引荐。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才俊,名叫李文谦,其打扮和做派可一点看不出谦逊。 人家没问,他就将简历自暴了出来,美国华侨,知名大学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心理学双料博士、美国FBI特邀顾问、五年临床经验,协助侦破过的国际重案在他口中如数家珍。 欧亦铭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却想,虽然是个能人,可是这几天见过无数更厉害的能人,相较之下,李文谦没什么与众不同。 终于听李博士说完了,欧亦铭又客套了几句,就抽身离开。心想,这么年轻又自负的人,肯定不是陈凯那混蛋的对手。 *** 欧亦铭来到医院,正看到一名护士没好气儿地从病房里出来,口中嘟囔道:“长得挺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倔!” 六人间病房里还有谁“长得挺好看”?欧亦铭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顾清哲,上前问道:“美女,谁招你生气了?” 护士见欧亦铭嬉皮笑脸的模样,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痞里痞气,以为是个二流子来搭讪,登时戒备大过心头气恼,僵硬地笑笑,说道:“哦,没事儿,就是有个病人不听话,非要出院。”说完侧身就走。 欧亦铭不难猜到顾清哲非要出院的理由,他无奈地摇头。 走进病房,见顾清哲已经脱下病号服,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把羽绒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喂,那么漂亮的护士小姐,都让你气哭了啊!”欧亦铭故意说得夸张,想要插科打诨逗顾清哲开心。 没想到顾清哲一看到他就扑过来,拽住他袖子乞求:“大哥,您来得正好,快带我去见那个人!我去求他,他一定会听的!他一定会放过我弟弟!” 果然不出欧亦铭所料,警方以昭告天下的排场征集心理学专家,自然拦不住媒体的介入,顾清哲虽然躺在医院里,随便动动手机就能看到相关报道。 这类报道都会刻意隐去关键情节,案件相关人员也都是化名,但是顾清哲作为受害人最亲近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报道的就是弟弟的案子? “都过去五天了!大哥,我弟弟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久,他到底怎么了啊?求求你,让我去见那个人……” 顾清哲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不管欧亦铭怎么劝说,他都只顾一味地乞求,像是只要说服欧亦铭让他去见陈凯,就能确保他的弟弟能活着回来。 求着求着,顾清哲又忍不住哽咽起来,欧亦铭慌了阵脚,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俩,这让欧亦铭更觉得尴尬。 “你听我说,你现在身体太差,先照顾好自己好吗?再说,你去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人不可能这么残忍!我去向他求情,我要告诉他,只要他把弟弟还给我,我就会原谅他,我和我弟弟都不会起诉他的,只要他把弟弟还给我……” “够了!”欧亦铭突然爆出了脾气,猛地将顾清哲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拉开。 顾清哲愣在他面前,受惊小鹿一样瞪着眼睛,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欧亦铭于心不忍,尽量温柔地说:“你不知道,那就是个没人性的混蛋。要是你去求他,他不会同情,反而会很有成就感;你越痛苦,他就越得意,他就是想要看人痛苦,你懂吗?” 顾清哲急切地吼道:“那我该怎么办?五天了啊!他折磨了小辰五天,还不够吗?” 顾清哲别过脸去,压抑地哽咽起来。 欧亦铭拍拍他的肩,轻声道:“你、你别这样,还有我们……我们会……”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顾清哲忽然抹了把脸,坚定地往外迈步,欧亦铭忙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自己身前,急吼道:“你怎么这么倔?说过你去了也没用!” 顾清哲冷冷地说:“我回家也不行吗?” 欧亦铭一愣:“你、你病还没好,医生没让你出院……” 顾清哲又忍不住哽咽:“我弟弟还没死,我还有家!今天是大年初五,我想回家!” 欧亦铭叹了口气,心中少有的自责和无奈,于是松开攥着顾清哲的手,说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 坐上出租车,一路无话。 到了顾清哲的家,打开房门,欧亦铭半个身子还在门外,而顾清哲还是恍恍惚惚的,说了句“谢谢你”就要关门。 “喂!”欧亦铭伸手把门撑住,“大过年的,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欧亦铭舔着脸想要留下来,一是对顾清哲的冷落有几分气恼,更重要的原因是,以顾清哲现在的状态,他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 顾清哲怔了片刻,僵硬地点了点头,放开门转身就走,欧亦铭讪讪地跟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是个温馨的一居室,客厅的沙发旁摆了张床,想必是房间太少,兄弟俩一人睡卧室,一人就睡在客厅。 以顾清哲疼爱弟弟的程度来推断,睡客厅的那个肯定是他。 欧亦铭四处观望,顾清哲怔怔地说:“我去洗个澡。”不等欧亦铭应声,他便走去了卫生间。 真是冷漠啊,欧亦铭笑笑。 很快又想到,初见顾清哲,很知礼的好青年,可见他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失控,恍恍惚惚的,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 一定要好好劝他,欧亦铭这样想着。 四下里看看,屋子很整洁,布置简约却又透着年轻男孩的活力。 欧亦铭没来由地认为,这么温馨的家,一定是顾清哲精心打理的;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平日里一定都是哥哥照顾弟弟,而弟弟只管任性调皮。 他看见茶几上有一罐巧克力粉,想起某个女同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吃甜食,估摸着顾清哲快洗完澡了,就走进厨房,很不见外地烧了壶开水,又找了个杯子,给顾清哲冲了杯热巧克力。 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着又等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开了,顾清哲穿件白色浴袍走了出来。 那一刻,欧亦铭竟是不自觉愣了片刻,心跳也漏了半拍。 他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自以为找到了原因: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尤其是见到美人的时候,都会心花怒放的,美人出浴,不分男女,理应让人忍不住感叹。 欧亦铭回过神来,但仍笑得有些僵硬,端起盛着热巧克力的杯子,反客为主地说道:“来,趁热喝吧。” 顾清哲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目光变得很温柔,继而又涌上了一层悲凉,淡淡地笑了:“我不喝这个的,可小辰特别喜欢。” 欧亦铭怔住,本来想哄他开心,可一个不小心就让他想起弟弟来了。 欧亦铭端着杯子不知所措,顾清哲却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接过杯子,缓缓地喝了起来。 迷离又透着凄美的表情,欧亦铭知道,顾清哲此刻品尝弟弟喜欢的口味,借以寄托思念和离别的感伤。 得做点什么,不能让他沉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欧亦铭这样想着,留意到顾清哲的头发还在滴水珠,就又老大不客气地问:“你家吹风机在哪儿?” 顾清哲一愣,老实回答:“在卫生间,墙柜里……” 欧亦铭起身,大步走过去,顾清哲看他在卫生间里翻箱倒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还湿着。 欧亦铭拿着吹风机回来,顾清哲说声谢谢,伸手去接。 不曾想欧亦铭绕开他的手,走到沙发后面,正对他身后,打开吹风机,为他吹起了头发。 顾清哲很意外,缩着肩膀,一时都不敢动了。 欧亦铭大咧咧一笑,说道:“怎么样,头一回享受这待遇吧?咱可是刑侦队支队长哦!” 顾清哲客气地笑笑,吹风机的热风撩拨着湿发,欧亦铭的手掌温柔地抚摸,这样的触感让他温暖又舒适,渐渐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你头发挺柔顺的……”欧亦铭本是随意说说感想,可刹那间,此情此景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重叠在了一起。 太久远了,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他一直不敢去触碰,以至于一度以为如愿以偿地忘记了。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忘,也不可能忘,现在这记忆被动地浮出了脑海,欧亦铭一时怔忪,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虚惘。 十年前,那个男孩,也如顾清哲一样俊秀美好,他为他吹干头发,浴后的少年,依偎在他怀里,他贪婪地吸吮少年身上的香气…… “大哥……”顾清哲轻轻唤了一声。 欧亦铭猛然惊醒,慌张应道:“啊?” “你说,我弟弟死了吗?”顾清哲问得很坦然,像是已经可以接受最坏的情况。 可欧亦铭却毫无根据地回答:“没有!怎么会……你又胡思乱想……”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顾清哲叹息一样地笑笑,目光又开始飘忽游移:“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骗我弟弟的。” 欧亦铭像是喉咙里梗了什么东西,喉结滑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忽然觉得吹风机的声音很吵,他烦躁地关了它。 顾清哲由着性子说了下去:“我家以前是开服装店的,爸爸妈妈为了让我们过得好一点,没日没夜地工作,一次去南方进货,一辆大卡车撞了他们的车……” 欧亦铭坐到顾清哲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顾清哲仍然盯着远处的一片虚无,兀自说着:“那时,我十二岁,小辰七岁,他哭着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我对他说,没有!他们只是太忙了,只要小辰乖乖的,他们很快就回来。我弟弟哭了,说我骗他,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 泪珠不停地从顾清哲的眼睛里落下来。 欧亦铭紧紧地握住他肩膀,发誓一样地说:“你别总说丧气话,我们很多人都在努力,我们不会放弃!说不定再过几小时,不!再过几分钟就有好消息了!” 顾清哲挣开欧亦铭的手,抽泣着说道:“都怪我,一直都是我在连累他!那天晚上……本来是我的工作,可我发高烧,小辰心疼我,替我去打工,才会……那个混蛋该抓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欧亦铭:“你别这么想……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顾清哲却越说越难过,又想起了过去:“爸妈去世后,我和弟弟被送进福利院,我年龄大,没人要,小辰很可爱,又聪明,很多人都想领养他,他就故意惹祸,让人讨厌他,他就能留在福利院里和我在一起……小辰,哥对不起你……” 顾清哲低下头抽泣。 欧亦铭也不打算劝了,心想,哭吧哭吧,有我陪着你哭,总比放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好。 第3章 自缚 等顾清哲情绪平复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欧亦铭饿得胃疼,想来顾清哲也没吃饭,就问道:“你家有吃的吗?” 顾清哲把心里的苦闷发泄了一通,不再那么情绪化,才感到实在怠慢了警察大哥,很歉疚地说:“冰箱里有饺子,我自己做的,要是不嫌弃……” 欧亦铭:“啊,太好了,我就爱吃饺子!” 顾清哲执意不让欧亦铭帮忙,一个人在厨房煮好水饺,又拿出两瓶啤酒,摆好桌,两人对坐吃饭。 实际上只欧亦铭一个人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边赞叹:“嗯嗯,真好吃!哎?什么馅儿的?” 顾清哲噗嗤一声笑了,只道是好吃,就吃得太急,连什么馅的都没吃出来:“牛肉大葱,我还放了点虾仁。” “嗯嗯……”欧亦铭又把一个水饺囫囵个儿放进嘴里,咀嚼着说不成话,就对顾清哲竖起大拇指。 顾清哲慢悠悠吃了个水饺,又想起了弟弟:“小辰最爱吃我做的牛肉饺子……” 欧亦铭停下了埋头大吃,抬起头,忧心地看着他。 “这饺子,还是三十儿晚上做的,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没想到,他没回来……我在家里吃饺子,可小辰他……有没有饭吃?” 欧亦铭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着顾清哲难过。 一想起弟弟,顾清哲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说下去。 却是很坦然地笑着,回忆起一件趣事:“我弟弟很调皮,也很机灵。有一次,他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忘了因为什么发脾气,说要离家出走,结果真的不见了! “我和爸爸妈妈到处找他,去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问过他所有的小朋友,找了一整天,灰头土脸地回家,爸爸都准备去报警了。 “结果一开家门,这臭小子正气哄哄地坐在沙发上,一见到我们,他倒先发脾气,问我们怎么这么笨,他都在衣柜里藏了一整天,怎么就没人发现他?” 欧亦铭笑了笑。 忽而,电光火石,欧亦铭脑子里似是捕捉到了一条隐隐的思绪。 顾清哲:“原来他胆子小,不敢离开家,他又好面子,就藏在家里,他看着我们着急,心里也出了气,可我们根本没想到在家里找他,而是信了他说的离家出走,就跑到外面找……” 欧亦铭突然想起陈凯曾经说过一句话:“你们怎么还没抓到我?” 霎时,欧亦铭终于抓住了在脑子里游移的那条思绪,激动得一拍桌子,大叫道:“对啊!我们都被他给误导了!” 顾清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在欧亦铭眼里莫名的可爱。 他站起身,欣喜若狂:“谢谢你提醒我!” 绕开桌子,俯身下去亲了顾清哲的额头:“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的,等我把你弟弟带回来!”又往嘴里塞了两个水饺,穿好大衣冲出屋门。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反应过来,指尖轻抚嘴唇,怔怔地回想:我刚才好像亲了他? 继而又讪讪地笑了,心里有点莫名的得意和兴奋。 而坐在屋子里已经石化很久的顾清哲,也渐渐缓过神来,回想警察大哥说的把弟弟带回来,他欣慰地笑了。 *** 陈凯二十三岁那年结了婚,可婚后没多久就表现出异常,妻子受不了他就跑了。 后来工作也丢了,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他的暴力倾向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犯罪的地步。 老父亲被他气死了,他二进宫、三进宫,思想教育无数,行为却没有半分收敛。 终于有人想到给他做精神鉴定,才确定了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 这就更是众叛亲离,唯有老母亲不离不弃,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可他在医院里也不安分,住不多久就会被赶出去。 十几年来,陈凯辗转这座城市附近大大小小的精神病院,耗尽了老母亲的积蓄。 两年前,陈凯的母亲去世了,没人再承担陈凯的住院费,陈凯的病情也有了明显好转,院方就为陈凯办了出院手续。 陈凯长年与精神病医生打交道,渐渐的也学了乖,出院后病情稳定,或者说,伪装得很稳定。 谁都没想到,两年的伪装和忍耐,竟是一次丧尽天良的爆发。 因为精神病人的特殊性,精神病院与外界的交流往来不甚频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有人混迹到精神病院,伪装成精神病人,周围那些被常人叫做“疯子”的病友,绝想不到需要揭发陌生人。 而一些疏于管理的医院,受“疯子”所累的医护人员,对照顾病人的生活提不起热情,“疯子”们又穿着统一,各有各的疯癫却一样的招人烦,因此医护人员绝对不会发现,他们中间混进了个人。 陈凯二十几年来,一直在不同的精神病院辗转,对这些常人很忌讳的地方,他反而很是熟悉。 况且,他还要控制住顾思辰,这就需要镇定剂之类的药物,以及束缚人的工具,这些在精神类专科医院里唾手可得。 而警察虽然会例行公事,走访陈凯曾经住过的医院,可潜意识里会认为,嫌犯知道我们会来,所以他绝不会在这里犯罪。 真的不会在这里吗? 小时候的顾思辰,为了让家人找不到他,反而就藏在家里,家人相信了他离家出走,就一心只到外面找人。 思维定式和逻辑误区,就形成了一片灯下黑! *** 叫了辆出租车回警局,途中,欧亦铭拨打了马涛的电话。 “喂?头儿!我正想找你呢……” “听好了,给我把陈凯住过的所有医院地址都调出来!” “头儿……” “重点查一下有封闭空间的医院,比如地窖、废楼、太平间——嗯……精神病医院有太平间吗?” “头儿,你听我说……” “算了算了,先不要查那么细,多分派些人手,把所有医院都仔细查一遍,顾思辰应该就在……” “头儿!李博士已经从陈凯嘴里问出顾思辰的下落了!” 欧亦铭吃惊地愣住。 电话那头继续说:“原来那孙子把顾思辰关在圣明疗养院的地牢里,就在咱们B城西南方向两百多公里的小村子,挺偏僻的地方,哎,怪不得咱们找不到……” 欧亦铭:“别他妈废话了!赶紧救人去啊!” 马涛极委屈:“这、这不等着您下命令……” 欧亦铭:“等什么等!我还能命令不让你们去吗?都五天了,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快去救人!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欧亦铭告诉司机掉头出城,赶往圣明精神疗养院。 途中,他在脑海里回忆与李文谦的碰面,看起来自命不凡的一个人,还有几分傲娇,想不到还真有点本事。 *** 欧亦铭赶到圣明疗养院,已经是将近午夜了,疗养院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马涛站在门口等他,一看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马涛就哭丧着脸迎过去。 “头儿,真是怪了!那孩子不肯出来!” “什么?” 马涛带欧亦铭前往囚禁顾思辰的地牢,一边把情况详细告知给他。 圣明精神疗养院,听起来挺高大上的名字,实际上是由当地村民集资民办,管理水平和医护条件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被家人抛弃的精神病患者的收容所。 疗养院的建筑,是抗日时期日本侵略军修建的临时指挥部,二层高的板楼就是住院处,东西两层各有一排平房,东边是厨房、食堂以及病人活动室,西边是医护人员和行政管理人员的宿舍。 既然是战时修建的,必定有一些暴力管控场所,疗养院背山而建,住院楼西北角,相距几十米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岩,因此那里很少有人涉足,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杂草在那里生发又枯萎,渐渐的就将隐蔽在那里的地牢入口给遮掩住了。 而这天晚上,地牢入口大开,四周围满了提着探照灯的警察,和围观的精神病人及医护人员。 顾思辰就在地牢里面,可是,无论谁去劝说,他都不肯出来。 据马涛复述,地牢的入口并没有上锁,侦查员们沿着阶梯走下去,里面是两进的空间,外间是审讯室,里屋是监狱。 从审讯室的陈设和满地血迹来看,顾思辰受了不少的虐待,马涛他们都提心吊胆,荷枪走到里屋监狱门口。正准备撞门,才发现监狱竟然也没上锁! 推门,开灯,墙角忽然传来一声悲凄的哭喊。 原来是顾思辰蜷缩在那里,没穿衣服,全身都是血污和淤青。 可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也就是说,如果他愿意,即使身体伤得不轻,他也能凭自己的意愿走出这个地牢,再向人求救。 可是,陈凯扔下他三天了,他显然一直蜷缩在这里,不知道在惧怕什么,竟然就不敢走出这间屋子。 而在警察闯进来救他的时候,他竟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不停地抓挠墙壁。 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眼睛,却还是能依稀看到,那双惊恐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泪水,像是生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欧亦铭越听越觉奇怪,径直走进监狱,看到顾思辰的状态,才相信马涛的描述绝无夸张。 欧亦铭不信邪,推开挡在前面的同事,直冲冲走到顾思辰身边,还没说话,顾思辰就又大哭了出来:“不!不要打我!求你……别再打我了!” 欧亦铭:“别怕,我是警察,也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你哥叫顾清哲对吗?是他让我来接你的!他在家等你呢!” 一听到哥哥的名字,顾思辰迷离的眼睛登时闪过一层光亮,紧接着又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着嗫嚅:“哥……我想回家,哥,我、我疼……我饿……我好害怕……” 欧亦铭不禁皱起眉头,既然想回家,为什么不跑呢?若是害怕陈凯在暗处埋伏,可都过去三天了,他难道就没有一次试探着往外走吗? 欧亦铭耐心劝道:“没事了,现在没人再欺负你,我们是警察,可以保护你的,跟我走,我带你回家!”说着便将双手伸过去,做出要抱他的动作。 却不曾想再度引起顾思辰撕心裂肺的哭嚎:“啊!别、别过来!不要碰我!他、他说过,我不能出去!你不要带我出去!我怕……” 欧亦铭心里一惊,继而明白了,一定是陈凯的虐待和囚禁,导致顾思辰形成了应激障碍。 就像从小就被调.教的大象,即使长大了,能够轻而易举地挣断拴在腿上的绳子,却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逃不出主人的奴役。 陈凯一定是在虐待时,一句句地警告,没有他的允许,顾思辰不准走出这间屋子,于是顾思辰在极度无助和恐惧的状态下,就形成了极端的条件反射。 没有陈凯的命令,他决不能出去,否则,就会遭受更残酷的虐待! “好孩子,听我的话,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他已经被我们关起来了!你跟我走吧,你哥哥还在家等你呢!他给你做了牛肉馅儿的饺子,你最爱吃的,对吗?” 顾思辰不禁舔了舔嘴唇,他至少三天没吃没喝了,固然是饥渴至极,可他听了欧亦铭的话,反而更绝望地大哭:“哥,我出不去……我饿……怎么办……我出不去……” 哪里是出不去?分明是心理上的偏激!欧亦铭心想干脆强行把这孩子带出去,再找个心理医生给他治疗。 下定决心,正准备上前去抓顾思辰,这时背后有人大喊:“住手!” 第4章 诱供 来人竟然是李文谦。 他快步走到欧亦铭面前,毫不客气地甩开他伸向顾思辰的手,喝斥道:“你要是用蛮力把他带出去,只会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 欧亦铭站起身面对李文谦,虽有些不服气,却无语反驳。 “我来劝他!”说完,李文谦在离顾思辰几米的距离半跪了下来。 先是轻轻笑了笑,又脱下自己的大衣,放在了地上,温柔地说:“很冷的,要是你愿意,可以披上我的衣服。” 顾思辰偏着头思考,李文谦补充说:“他没有命令你不许穿衣服,对吗?” 顾思辰的眼睛瞪大了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接着急迫地捡起衣服,包裹住身体,蜷缩在大衣里瑟瑟发抖。 “拿些吃的来。”李文谦小声吩咐,侦查员里有人马上递过一块面包。 欧亦铭在一边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做呢? 李文谦接过面包,故技重施:“他也没命令你不许吃东西,对吧?” 顾思辰接过面包,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委屈地哽咽。 饥寒交迫的时候,如果有人提供衣服和食物,这便很容易建立起信任和依赖。 果然,顾思辰吃完面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文谦,目光灼灼,像是看着赐福的神明。 李文谦满意地点头:“再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人啊,已经被我关起来了,我还揍了他一顿,命令他以后不许再欺负你。” 顾思辰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 “你不信吗?那,给你看这个!”李文谦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欧亦铭瞥眼看去,是一张陈凯被锁在审讯椅上的照片,想来定是李文谦在与陈凯对质的时候拍的。照片上的陈凯被揍了个乌眼青,明明是欧亦铭打的,李文谦此刻却拿来卖弄。 有照片为证,就比欧亦铭大喊大叫着宣称陈凯被抓,要可信得多了。 果然,顾思辰在看到照片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 “他那么残暴的人,都能被我揍成那副德性,还被我锁了起来,你说,是不是我比他更厉害?”李文谦像哄小孩一样说着。 顾思辰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听他的命令,而我又比他厉害,你说,我的命令,你该不该听?” 顾思辰又点了点头。 “好!”李文谦忽然板起脸,用军官命令士兵的口吻说道,“顾思辰,跟我走!” 顾思辰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是双腿发软又摔倒了下去,欧亦铭忙上前想要抱住他,却被李文谦拦了。 “别过去,让他自己来。” 那一刻,欧亦铭不禁打量起李文谦:冷酷的语调,胸有成竹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自负的微笑。 欧亦铭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李文谦对顾思辰的所作所为,除了人道主义的帮助,好像更多的是对自我能力的验证,和一些…… 欧亦铭说不清楚,总之,他的行为,是具有某种功利性的。 李文谦:“顾思辰,我可是比陈凯厉害的人哦!你要听我的,快站起来!快点!” 欧亦铭心头一凛,这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他自学过心理学,知道李文谦分明是利用顾思辰心理上的偏激,在陈凯对他形成的应激障碍基础上大施拳脚。 虽然能达到令顾思辰离开这里的目的,但实际上并没有解决顾思辰的心理阴影,不过是使用技巧,将顾思辰对陈凯的顺服,转移成了对李文谦的顺服。 可当务之急,不能再考虑太多。 顾思辰诚惶诚恐,虽然体力不支,却仍颤巍巍地起身,紧紧裹住李文谦的大衣,踉跄地走到李文谦的身边。 李文谦嘴角的那一抹弧度顷刻变成胜利者的微笑,下一刻,他伸出手抚摸少年的脸,用温柔得近乎魅惑的声音说道:“乖孩子,有我在,他就不会欺负你,对吗?” 顾思辰笑了,却因为过于激动,笑的同时又哭了起来,却是再次重重地点头。 “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李文谦说完,便将少年横抱起来,少年起初很惊恐,继而便安心地偎依在那怀抱里。 李文谦就这样把顾思辰抱出了地牢,把他放在急救车上的时候,少年已在李文谦的怀抱中睡着了。 *** 欧亦铭顾不得休息,回到警局就调取出李文谦和陈凯对话的录像,闷在办公室里仔细查看。 起初的一个多小时,李文谦并未占上风,谈话的内容也与之前那些心理专家大同小异。 婚姻失败、父母离世、精神病医院里的非人对待……诸如此类的悲惨经历,都可以作为心理攻坚的突破口,可已经有几十个心理医生在这些突破口上沦陷。 所谓久病成医,陈凯与精神病医生周旋了十几年,所以能轻易判断出他们的伎俩,对于他们看似同情实则攻坚的话语,陈凯一律嗤之以鼻、油盐不进。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李文谦长叹了一声,端起纸杯喝了口水,几乎是同时,陈凯也端起纸杯喝了水。 接着,李文谦话锋一转,冷静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凯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赖相:“无聊喽,玩玩儿嘛。” 李文谦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好玩儿吗?” 陈凯:“嗯,还可以。” 李文谦:“你觉得不满足,对吗?” 陈凯:“有点儿……” 李文谦:“那些警察真是笨蛋,你藏在暗处等着他们来抓你,他们却找不到你,如果他们找不到你,接下来还怎么玩儿啊?” 视频看到这里,欧亦铭恍然大悟,面对屏幕攥紧了拳头,李文谦的问话真是诛心! 陈凯觉得无聊才戏弄警察,又来自首就是等不下去。就像小时候的顾思辰,等不及家人发现他,就自己跑出来,让家人大吃一惊。陈凯迫不及待地想被警察抓住,为的是快点进入下一步继续玩! 果然,录像中的陈凯,眼睛很明显地游移了起来。 李文谦继续说:“你本来的计划是,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痛快地在那个孩子身上尽兴,不管那孩子会不会死在你手里,等警察抓到你了,整个世界都会对你的残暴惊叹不已!” 陈凯狡黠笑道:“可是,那帮蠢猪找不到我!” “所以你就想到了个更好玩的玩法!”李文谦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其实,警察找不到你,你大可安心地玩儿那孩子,玩够了就把人杀了,你再大摇大摆地去自首。可是,这样一来,就枉费了你高超的犯罪头脑!” 陈凯的眉毛一挑,对李文谦有点刮目相看了。 李文谦继续推理陈凯的思路:“所以你开始了更刺激的游戏!既然警察找不到你,那么你就反过来去找他们!当面嘲笑他们的愚蠢!” 李文谦的口气轻松得意:“警察会拼命审问孩子的下落,而你呢,看着警察团团转,还故意拖延时间,直到那孩子不可能再活下去,你再大发慈悲地开口,让警察们带着无尽的歉疚,去找那孩子的尸体!” 陈凯得意地撇嘴:“而且,我还在那孩子身上完成了一项壮举!” 李文谦眼睛一亮:“什么壮举?” 陈凯笑得更阴狠:“等你们看到那孩子,就会知道了。” 屏幕前,欧亦铭又愤恨地喘粗气,现在想来,陈凯所谓的壮举,就是对顾思辰的心理控制,他令顾思辰自己不肯走出地牢! 录像中的李文谦沉吟不语,像是在思索如何将心理诱导继续下去。 沉默中,李文谦再次举起纸杯喝水,陈凯也喝起水来,李文谦这时瞥了眼监控镜头,愣了片刻,严肃的表情继而放松下来。 “啊,壮举!听起来真让人浮想联翩!不管是什么样的壮举,一定值得我们期待!”李文谦用夸张的赞叹语气说道,“让我们设想一下,那个男孩,现在应该快要死了,他要是死了,你就如愿以偿了,你的壮举也就宣昭天下了!” 陈凯笑着点头。 李文谦:“可是,你的计划到此为止,这以后,你会怎么样呢?” 陈凯无赖地回道:“当然是万众瞩目!” 李文谦点头:“没错,万众瞩目,在精神病院里。” 陈凯登时面如死灰,显然,他只顾贪玩,没有充分做好承担贪玩后果的准备。 李文谦:“那么,你继续在精神病院里,被那些该死的医生控制,这样,还好玩儿吗?” 陈凯强装镇定,实际上显然已怕得不行:“那、那又怎么样?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厉害!让所有警察都败给了我,全世界都会记住我!” “啧啧啧……”李文谦悲悯地摇头。 陈凯慌了神:“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全世界都会记住你?哼,怎么可能!历史上多少比你残暴得多的杀人案,试问有哪个是被全世界记住的?”李文谦狞笑着说。 “我告诉你,我有一份很权威的数据统计,社会影响力恶劣的刑事案件,热议度平均是三十七天,热议范围平均为案发地辐射五十四公里,你所要的万众崇拜,根本就不会发生!” 陈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起来。 “你想通过一个小男孩的死,就在大众心里永垂不朽?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哼,做梦!” 陈凯被李文谦的轻蔑口吻激怒了,狮子一样怒吼起来。 “人死如灯灭,那男孩死了,顶多被家人缅怀一两年,你被社会舆论谴责一两月,然后,你就会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一进去那种地方,哼,你是知道的,镇静剂一打,束缚带一捆,你就与那些病友毫无二致了,人们会彻底将你遗忘!” 陈凯不甘心:“别忘了,我做了项壮举……” 李文谦:“每个杀人狂魔都说自己的行为是壮举!“ 陈凯歇斯底里:“那、那我该怎么办?!” 李文谦站起身,走到陈凯身边,做出怜悯的姿态,殷切地说:“哥,听我的,我会帮你!” 陈凯:“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活得有意思?我不想再回精神病院了!我、我会被憋屈死的!” 全世界都欠李文谦一个奥斯卡,他拍着陈凯的手,安慰道:“哥,我懂你的苦,你听我说,你要让那个小男孩活着!他活着一天,心里就会记着你一天,只要他活着,他的家人也会记着你对他做过的一切! “他们都会恨你,只要恨你,就会想办法报复你!他们会把你告上法庭,想尽一切办法,证明你虐待那孩子的时候,精神是正常的,他们会想尽办法,不让你进精神病院!” 李文谦越说越兴奋,甚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也是个精神病患者:“而我会和他们对抗,证明你就是有精神病,我会想办法和他们拉锯战,我有能力让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陈哥,你想想看,他们,尤其是那个男孩子,他不得不在大众面前反复描述你对他做过的一切,他会觉得羞耻,甚至想要自杀! “可是他不能自杀,因为他恨你,想要将你送进监狱!他不得不向世人说明,你对他做过的那些事!那么社会上的人就会记住你!” 陈凯越听越开心,李文谦还要继续说下去,陈凯忙打断他,戒备地看了看监控探头的位置。 李文谦拍拍陈凯的手,继续用自己人的口吻说:“放心吧,那个探头已经关了,要不然,我怎么敢说出刚才那些话呢?我自打进这个门,可就和哥哥拴在一起了! “哥,实话说吧,我也是有那方面癖好的人,我佩服你,所以想帮你,如果哥哥成了名人,弟弟我也能沾光啊!” 陈凯得意地点头,好像自己已经出名了似的:“嗯,好说好说!” 李文谦这时站起身,对着藏在领带里的袖珍话筒说道:“关掉探头,接下来的诱导,是我的专利,我有权不被监控!” 欧亦铭头一次听说心理诱导过程还有专利,不过显然李文谦是有这方面权利的,又过了一分钟,监控录像果然终止了。 欧亦铭沉吟片刻,向值班同事询问,关掉监控后李文谦又和陈凯对话了多久。 半个小时,李文谦用这半个小时,彻底说服了陈凯,诱导他交代了顾思辰的下落。 欧亦铭沉吟思索,直觉这里面大有文章。 第5章 疑点 顾思辰被送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顾清哲守在病床边不离左右。 顾思辰的头上缠着纱布,眼眶和鼻梁都是明显的淤青,顾清哲看在眼里,心像刀绞一样的疼。 更何况没过多久,顾思辰就开始做噩梦。 昏迷中的顾思辰剧烈地挣动,紧闭的眼里不停地涌出泪水,口中断断续续地惨叫:“不要……放开我……不要再打了……好疼……” 可想而知,少年都经历了什么。 顾清哲心疼,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他也跟着哭了起来,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大声唤他:“小辰……不怕……没事了,哥在呢!” 可是少年深陷在梦魇里兀自哭喊:“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大哥哥——快、快来救我——” 顾清哲用力摇晃弟弟的肩膀:“小辰!快醒过来!都怪我……是哥不好……快醒醒……” 一声凄厉的惊呼,顾思辰终于醒了过来。 “小辰,没事了!看,你在医院里!”顾清哲握住顾思辰的手,温柔地安慰。 而顾思辰却用力挣开了哥哥,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畏惧地后退,将被子紧紧攥在胸口处,圆睁着大眼睛,惊恐地瞪着顾清哲。 “别怕!我是哥哥啊!小辰……过来,让我抱抱你!” 顾思辰仍然瑟缩在床角,惶恐地四下张望,怯怯地低吟:“哥……大哥哥……” 顾清哲忙应道:“我在这儿啊!小辰,别怕,哥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顾思辰看看他,眨眨眼睛,问道:“哥,大哥哥呢?” 顾清哲一愣,这才明白,弟弟口中的“大哥哥”另有其人。 “谁……哪个大哥哥?” “就是救我的大哥哥!” 顾清哲想了想,恍然道:“哦,你说欧警官啊,他在忙……” “不是他!”顾思辰忽而急躁,甚至有些愤怒,“是救了我的大哥哥!” 顾清哲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顾思辰要找的人,是李文谦。 *** 欧亦铭回家舒服地睡了一觉,下午五点,又元气满满地回了警局。 立刻提审了陈凯,审讯室里,面对嘚瑟的陈凯,欧亦铭也耍起了混不吝。 “怎么着,顾思辰让我们带回来了,您满意了吗?” 陈凯把嘴一撇,狞笑道:“嘿,你们都见识了吧?那小子倍儿听话!要不是你们找他,他饿死都不出去……” 欧亦铭一拍桌子,大吼道:“还真是你干的好事!” 陈凯嬉皮笑脸:“对啊,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在你们眼里我是个疯子,可就是疯子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变成奴隶!你看他多听话!” 欧亦铭气笑:“呵,你挺大的本事啊!” “那是!”陈凯得意地耸耸肩,又咬牙切齿,“我过去二十年,都有幸被精神病医生照顾,久病成医,学会了不少本事呢!如今就都用在那小子身上了!过瘾!哈,你没看到那么俊的小子怎么在地上爬……” “住嘴!”欧亦铭暴怒。 安静了几秒后,问道:“你为什么祸害顾思辰?” 陈凯耸耸肩:“随便捡的,活该他倒霉。” “可你并没有侵犯他。” “……” 医生对顾思辰做过身体检查,发现他虽然被严重虐待,却并没有遭受实质性的侵犯。 欧亦铭说道:“你过去的犯罪记录里,也有过几例侵犯男孩的案子。” “那、那又怎样?” 见陈凯有些慌乱,欧亦铭的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你铤而走险犯一次案,难道不是为了发泄?” “我……”陈凯的眼珠慌乱地转动片刻,又佯装理直气壮,“我是向世界证明我能控制别人!” 欧亦铭故意笑得轻蔑:“您老人家有那个病根儿,那男孩又很漂亮,您囚禁他,成天对他……” 欧亦铭顿时梗住了声音,别扭地清了清喉咙,又吊儿郎当地说:“都做到那一步了,您却偏偏不进入……,哼,够能忍的啊。” 欧亦铭敏感地发现,陈凯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似是很惋惜的样子,他继续试探地问:“是不是您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你他妈放屁!”陈凯暴怒,“老子比你还能呢!” 正中欧亦铭下怀,他咄咄逼问:“那你在忍什么?” 陈凯支吾其词,欧亦铭继续道:“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你被某种外力阻止……” 这时,陈凯似是咆哮一般打断欧亦铭:“我说你这个臭警察,怎么成天琢磨这种事?什么外力能阻止我?我就是这几天不想干,怎么?这也犯法?” *** 慈宁安定医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病专科医院,欧亦铭费了好一番周折,才预约到了李文谦医生。 李文谦已入美国国籍,工作重心不在国内,却在这家医院里设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研究所,据说他正在主持一项心理研究课题。 下午两点,欧亦铭准时拜访,助理把他带进李文谦的办公室。两人客套地握手,欧亦铭很识实务地说了些溢美之词。 李文谦却无所谓地笑笑,说道:“欧警官不必这么客气,我只希望,下次您再听我说话的时候,能够更耐心些。” 欧亦铭一怔,继而别扭地笑笑。 原来初次见面时,心里对李文谦的些许不懈,他自以为掩藏得挺好,实则根本瞒不过这个敏感的心理专家。 真是能钻进别人心里去的厉害家伙,欧亦铭不禁这样评价。 李文谦示意欧亦铭坐在办公桌一侧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后面,料事如神地问道:“欧警官,您是来询问我和陈凯的谈话的吧?” 开门见山,欧亦铭也不拐弯抹角。 “没错,李博士,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不必客气,叫我李医生就好。” “李医生……” “不过我需要重申一下,关掉监控器后的事,你不要问,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好吧,那我就问些别的,您对顾思辰怎么看?” “你是指,他不肯自己走出地牢?” “准确地说,是他不敢走出地牢吧!”欧亦铭的目光变得凌厉,“一个人经历过残酷的虐待,本来有求生的机会,却宁肯留在原地,即使忍饥挨饿也不敢逃生,李医生,您说,这是为什么?” “奴役,”李文谦话语轻松,似是在向一个门外汉讲解最浅显的心理学知识。 “人在极度恐惧和痛苦的状态下,心理上会很容易对某个外界事物产生依赖,即使这种依赖是有害的。比如,对某人的病态顺从,也就是奴役。可是,受害人精神恍惚,会误以为奴役的命令能确保他们安全。” 欧亦铭点点头,这些心理学机理,他也是懂得的。 李文谦继续道:“陈凯长年接受精神治疗,所以他很熟悉奴役心理的形成机制。他对顾思辰持续性地虐待和凌.辱,刻意在顾思辰心理上形成条件反射。” 欧亦铭压着怒火:“也就是说,他故意让那男孩对他病态盲从!” 欧亦铭义愤填膺,李文谦却轻松地耸耸肩,说话的口吻仍然像是讨论学术问题:“我的分析绝对正确,欧警官,我想你应该已经从陈凯那里问出话了。” 欧亦铭点了点头。 陈凯说,他要把以前在医生那里“享受”的待遇全都回报给社会,他要用久病成医学来的知识,打造出一个货真价实的奴隶。 欧亦铭愤愤道:“就算我们搜查到了囚禁顾思辰的地方,也只能发现尸体,还会发现,他是在完全可以逃走的情况下,把自己活活困死的!” 李文谦冷漠地撇嘴:“到时候整个社会都将疑惑不解,陈凯再把自己打造奴隶的过程描述出来,让全世界都叹为观止。” “混蛋……”欧亦铭低吼。 李文谦却笑得很得意:“多亏我说服了他,才救了那孩子一命。” 说到这里,李文谦有些得意忘形,谈话的内容就欠了点遮掩:“我还利用了在这孩子心理上已经成型的奴役心理……” 欧亦铭正要在这件事上与李文谦对质,闻言急道:“你是将陈凯对他的奴役转嫁成了你对他的奴役!” 李文谦从自我陶醉中回过神,愣了片刻,面色渐渐变得阴沉,微愠道:“欧警官,我是国际上认可的心理学专家,我始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对我所有的行为负责。 “关于那个孩子,我只能说,将他对陈凯的驯顺,转嫁成对我的俯首帖耳,是我处理他的心理障碍的权宜之计,接下来,我将对他进行专业的治疗,让他彻底摆脱奴役心理,不管是对陈凯的,还是对我的。” 欧亦铭眼眸一凛:“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收治了顾思辰?” 李文谦的嘴角又挂起那种意味不明的浅笑,欧亦铭再度感到,李文谦的表情里,掩藏着说不出的功利目的。 虽然李文谦已然在众人心里竖立了权威形象,但是欧亦铭想起他对顾思辰施令,以及顾思辰盲从的画面,仍不能苟同李文谦所谓的权宜之计。 欧亦铭试探着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及时解除这种奴役心理,而不是利用它。” 李文谦极不悦地皱眉,不客气地说道:“欧警官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大忙人,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那么,我就不送了。” 欧亦铭笑笑,沉吟片刻,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李医生,嗯,是这样,陈凯并没有侵犯顾思辰,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李文谦厌恶地撇嘴,似是欧亦铭的话污染了他的耳朵:“能有什么看法?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陈凯以往的犯罪记录里,也有过对男孩的侵害。再说,他如果只喜欢女性,为什么不选个女孩下手,而是要绑架顾思辰呢?” 李文谦极别扭地整了整领带,不耐烦道:“陈凯没有对我说过原因,我也没问,因为我认为,这根本构不成问题!他此次作案的目的,是让世界都见识他的残暴,还有能奴役人的本事!” 欧亦铭咄咄逼人:“可他精神上有这方面的缺陷!达成目的,顺便满足欲望,这才说得通啊!” 李文谦冲口反击:“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明显还有别的可能!” “可是我问过陈凯这个问题,他明显表现出了惋惜,甚至是愤怒!” 李文谦一直口舌凌厉地反驳,此时却哑口无言,怔怔地反问:“你是说,你问他为什么没有侵犯,他……生气了?” 欧亦铭回想了片刻,又有些不确定:“我注意到他的一个微表情,应该是生气,还有惋惜。” 李文谦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轻蔑地笑道:“微表情?哼,欧警官有没有听说过‘隔行如隔山’?微表情的辨识,就连FBI最顶级的心理学顾问,都不敢轻易用作呈堂证供。 “试问欧警官,您所谓观察到的微表情,其中包含了多少您自以为是的成分?” *** 被李文谦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欧亦铭在医院的花园里踱步,脑子里还在纠结那些龌龊的疑问。 首先,就陈凯以往的犯罪记录看来,虽然他偶有对男性的侵犯,但很明显,他的取向并不特殊,女性更能激发他的兴趣。 他此次袭击路人,就算说得再冠冕堂皇,其根本动机还是受变态心理驱使,再怎么疯狂,这样做都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并且付出极大精力的。 而且,陈凯并没有特定的袭击对象,那么他为什么不找个女人下手? 好吧,顾思辰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孩,足以激发陈凯的犯罪欲望。 欧亦铭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不想再纠结这么肮脏的问题。可是,如果这个问题不需要纠结,那么,自然就牵扯出另一个疑问。 既然顾思辰能够激发陈凯的欲望,陈凯也确实在囚禁顾思辰的时间里,施尽了虐待和凌.辱,甚至是极过分的猥亵。可是,他为什么就偏偏没有进行侵犯呢? 被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凯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天啊,越想越龌龊了!我这是怎么了!欧亦铭在心里狂叫。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欧警官!” 第6章 故人 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欧亦铭回头,顾清哲正向他走过来,顾思辰跟在顾清哲身后。 “真是你啊!”顾清哲走到欧亦铭近前,客气地笑着。 欧亦铭:“嗯,我来办点事儿。” 站在一旁的顾思辰有些不自在,欧亦铭看了看他。 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被浓密的刘海遮着,显得他温驯而无辜;鼻子和眼角的淤青淡了不少,但是因为他皮肤很白,看起来仍是凄惨可怜。 更令人动容的,是这男孩全身散发的怯懦畏缩的感觉,他的目光一直惶恐地游移,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担心凭空伸来一只大手突然扯破他的衣服。 欧亦铭怜惜地摇了摇头,已猜到这两兄弟为什么出现在安定医院。他压低声音,对顾清哲说:“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吗?” 顾清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回头看了看弟弟,答道:“他谁都怕,连我都怕,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那些……” 顾清哲破了声,赶忙咬住嘴唇,拼命压抑着情绪。 欧亦铭拍拍顾清哲的肩,安慰道:“慢慢来吧,他肯来看心理医生,就是好的表现。” “不是!”顾清哲抬起头,盯着欧亦铭的眼睛里有些惶惑,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思辰一眼,压低声音,“是小辰自己想来的,他非要见李文谦医生!” 欧亦铭不解地皱眉。 这时,顾思辰怯生生地说:“哥,三、三点了。” 顾清哲忙堆起笑脸,走到顾思辰跟前说道:“小辰,再等一会儿,欧警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哥再跟欧警官说会儿话。” 顾思辰向欧亦铭瞥了一眼,脸颊鼓鼓的,似是不很赞同顾清哲所谓的“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不能让大哥哥等我,我、我自己去!” 顾清哲忙拉住他,却被他挣开了。 “我不可以迟到!”说完,就急迫地跑开了。 顾清哲又叫了弟弟两声,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跑远。 “去追他吧。”欧亦铭轻轻推了推顾清哲的后背。 顾清哲却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不让我碰,还故意甩开我,他想单独去见李医生。” 这句话勾起了欧亦铭心中的疑问:“单独?他不怕李文谦?” 顾清哲恍惚地点了点头,忽而回过神来,看着欧亦铭致歉道:“真是对不起!你为我弟弟付出了很多,可我弟弟……不知道感谢,还那么没礼貌!” 欧亦铭无所谓地摇摇头,继而又问道:“他好像很信任李文谦?” 顾清哲的脸上又浮起了忧虑:“我也听说了,是李医生把他抱出那个地方的,可能……李医生是专业的嘛,能让小辰感到安全。” 欧亦铭:“那你们来找李文谦……是为你弟弟治疗吗?” 顾清哲又笑了:“嗯!李医生很难预约的!我没想到,他一听说是我弟弟找他,就推掉了所有安排,腾出时间来给他做心理辅导!” 欧亦铭想起了与李文谦的对话,李文谦亲口承认,他是故意将顾思辰认定的“主人”,从陈凯转嫁成了他自己。 因此,欧亦铭不无担心地说:“小辰……很依赖李医生。” 顾清哲听了,又忧心地看向门诊楼,声音有些不确定:“他谁都怕,总是偷偷地哭,可一说到去见李医生,他就笑得很开心。我想……李医生一定有办法帮他,小辰依赖他也没关系,李医生又不是坏人。” 欧亦铭点点头,可是刹那间,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李文谦不是坏人吗?他现在成了顾思辰新的“主人”,如果他借此对顾思辰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欧警官,”顾清哲的话打断了欧亦铭这个可怕的想法,“我替我弟弟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帮助,不比李医生的少!” 顾清哲深深鞠躬,起身时笑得特别好看,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欧亦铭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他有些心花怒放了。 于是他的理智拒绝再去思考龌龊的问题,他情不自禁地和顾清哲贫嘴:“你比你弟弟可爱多了!哦,当然,你弟弟也很可爱,我的意思是,你简直可爱极了!” 顾清哲惊讶地眨眨眼,继而脸上泛起了红晕。 欧亦铭颇具江湖气地说:“患难见真情,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顾清哲笑着点了点头。 “你也别总叫我欧警官,太官方了,还老气横秋的,你就叫我铭子。” “欧亦铭!” “不是让你叫我名字!我是说叫我铭子!” “欧亦铭!” “我说,你逗我玩儿呢?” “是叫你名字啊!” “你……”欧亦铭伸手揉了下顾清哲的头发。 顾清哲调皮地笑笑,突然叫了声:“亦铭哥!” 那一刻,欧亦铭的心跳停了半拍。 亦铭哥…… 记忆深处,似是响起了回声…… 欧亦铭咳了几声,顾清哲以为他只是害羞,于是并没在意他的恍惚,继续欢快地说道:“你就叫我小哲吧,亦铭哥,小辰要和李医生聊一会儿呢,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一起走走吧!” *** 顾思辰由助理领进李文谦的办公室,宽敞的空间,装潢得似是居家的客厅。顾思辰战战兢兢地站着,眼睛看向几米外的办公桌。 背对着桌子的老板椅,这时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顾思辰一看到李文谦,怯懦的脸上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李文谦右手夹着雪茄,挑起一边嘴角,笑得轻佻而自负:“好孩子,过来。”说话的声音,慵懒而沙哑,在幽闭的空间里,听起来似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可顾思辰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脚步急急地走了过去。 “好了,就站在那儿。”李文谦命令道。 顾思辰有些困惑,却驯顺地在离办公桌一米的位置站住。 李文谦起身,走到顾思辰面前,少年身量还未长足,李文谦一米八的身高,似是一座大山般,覆在了少年的眼前。 李文谦吸了口雪茄,将浓重的烟雾喷在顾思辰的脸上,少年本能地闭目皱眉,却又很快睁开眼睛,似是得到了神明的加持般欣慰地笑。 李文谦:“好孩子,地狱里的事,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顾思辰瞪大眼睛,诚惶诚恐地摇头。 李文谦轻笑了几声,像逗弄宠物一般,抚摸少年的头:“真乖。现在,把衣服脱了,让我好好看看。” 顾思辰惶恐起来,但片刻后又坚定地抿起嘴唇,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而他自己,就是宗教仪式上牺牲的祭品。 直到赤.裸地站在李文谦面前,人性本能的羞耻感,和被主人需要的使命感,交汇在少年残破而脆弱的神经里,使得他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白皙的皮肤泛起层层红晕,看起来很无辜,却也极具诱惑,诱惑人犯罪。 李文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少年的身上逡巡,少年窘迫地偏过头,却驯顺地站着,双手攥成拳头,乖乖地垂在身体两侧。 李文谦戏谑地吹了声口哨,继续用魅惑的语调,缓慢地说道:“多好的身子,年轻,性感,美丽……” 声音又转成悲悯,“可是,如果不是我,这么好的身子,早就被那只恶鬼咬烂、撕碎,然后,在地狱里,慢慢地腐烂。” 顾思辰全身一阵颤抖,惊惶地瞪着眼睛,口中发出呻.吟,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李文谦托起他的下巴,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所以,小辰,你应该感激我,用你的忠诚来报答我。” 顾思辰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 “跪下。” 顾思辰闻言,立刻照办。 “亲吻我的鞋子。” 顾思辰照办,一边还忍不住嘤嘤地啜泣。 李文谦深吸一口气,神态怡然自得:“真是好孩子,因为你对我的忠诚,你就可以是安全的,可以是完好无损的。” 顾思辰呜呜地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可是他的内心却欣喜若狂。 *** 医院颇具规模,花园的修建可谓富丽堂皇,冬日下午的阳光很充足,空气虽然干冷,却也沁心怡人。 欧亦铭和顾清哲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大门,欧亦铭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你弟弟该出来了吧?”欧亦铭语调轻快,可内心却有些不舍。 顾清哲点点头。 欧亦铭接着说:“哦,我也该回去了。” 顾清哲:“我送你!” 很自然地,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谁也没说再见,而是继续沿着马路行走。 气氛有些尴尬,也莫名温馨,就在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皮卡丘的卡通人偶。 那人偶的扮演者手里捧着一把玫瑰花,一走到欧亦铭和顾清哲身边,就开始不停地摇摆身体。皮卡丘的形象本就可爱,这人偶扮演者的动作也很讨人喜欢。 顾清哲笑得眉眼弯弯,不禁说道:“啊,皮卡丘,小辰最喜欢的卡通人物!” 欧亦铭眼眸微怔,心想,真是巧啊。 但是他没有过多地留意这个巧合,跟着顾清哲走向皮卡丘人偶,顾清哲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皮卡丘仍在扭来扭去,自手捧的玫瑰花里抽出一束,递给欧亦铭,又示意他将花送给顾清哲。 两人都有些尴尬,欧亦铭嗔道:“这离情人节还一个多星期呢,这就开始做生意了。” 顾清哲却笑笑,伸手在皮卡丘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喂,看清楚,我们俩都是公的!” 皮卡丘却扭捏地晃晃身子,似是在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顾清哲被逗得笑出了声,接过皮卡丘手中的玫瑰花,问道:“多少钱?”边说边拿出钱包。 这时,皮卡丘的毛绒爪子按在顾清哲的钱包上,顾清哲惊讶抬头,皮卡丘晃了晃脑袋,又从手腕上解下一个红色塑胶手环,塞在顾清哲手里。 欧亦铭和顾清哲都是一愣,没想到非但玫瑰花是免费派发,这体贴的皮卡丘还向接受玫瑰花的一方送出手环,让他回赠给另一方。 顾清哲疑惑地看那手环,才发现,塑胶手环上刻着一串英文:“same sex, same love”(同样的性别,同样的爱恋)。 顾清哲和欧亦铭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原来这皮卡丘是在做同性恋平等的公益宣传。 两人的目光有些复杂,又都同情地看向皮卡丘,对皮卡丘友好地笑笑。 顾清哲举起玫瑰和手环,轻轻说了声:“谢谢,加油啊!” 皮卡丘一只手捂住嘴,高兴地原地跳了跳,向他们挥手道别,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同性恋,即使在这么开放的年代,也很不容易啊。”顾清哲看皮卡丘走远,发出一声局外人的感叹。 而欧亦铭的心里却隐隐泛痛。 顾清哲开玩笑地举起手环:“Honey,我给你戴上吧。”说着,便握住了欧亦铭的右手手腕。 这时,欧亦铭似被电击一般打开顾清哲的手,顾清哲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欧亦铭握住手腕,忽而感到,藏在衣服下面的,那个经年日久的伤疤,此刻却是钻心地疼。 脑中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像野兽一样对待一个男孩,丧心病狂,口中大声咆哮:“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想要吗?怎么样?爽吗?啊?贱货!” 男孩被他压住,双手被按在头的两侧,承受着粗暴的对待,却仍倔强地瞪着他,无从反击,便抬起头来,狠狠地咬住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啊—— 记忆里的那声惨叫,此刻又在欧亦铭的脑海里回响,他忽而有种眩晕的感觉。 “亦铭哥,你怎么了?” 欧亦铭恍惚地看着顾清哲,瞬间觉悟:和顾清哲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总会不经意地就牵扯到那段久远的记忆,顾清哲,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太像了。 他突然感到害怕,想要逃跑。 于是他草草地回了句:“我、我有点累了,我回家休息。”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第7章 网站 走出李文谦的办公室,顾思辰仍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大哥哥对我真好,在地狱里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好几次让我死里逃生!他一直都很关心我,查看我的身体,还安慰我的恐惧,我要用一生来报答他!我应该效忠于他!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花园里,这时他看到顾清哲正向这边走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进门诊楼里找他。 他突然有种厌恶和憎恨的感觉,侧身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他冷漠地看着顾清哲走了过去,盯着顾清哲的背影,他恨恨地咬起牙关。 大哥哥说得对,我在地狱里受的那些罪,都是顾清哲害的! 那只魔鬼在打我的时候说过,活该我倒霉,正好是他看到的通过巷子的第十人! 可是那天晚上,我是替哥哥打工的!通过那条巷子的第十人,应该是顾清哲! 我受尽了虐待和凌.辱,他却只会在一旁说些风凉话来安慰,他凭什么这么自在?我却再也忘不掉魔鬼的样子! 还是大哥哥好,我在地狱里受罪,只有他在我身边,他非亲非故,却拼了命地保护我。 顾思辰边想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哼,现在顾清哲一定假惺惺地到处找我,其实他心里可庆幸着呢!幸亏有这个傻弟弟为他着想,他才免去了在地狱里受罪!可我呢?除了大哥哥,谁可怜我?谁会管我? 顾思辰觉得委屈,在大街上走着,就哭了出来。 他低头啜泣,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抬头一看,竟然是只皮卡丘! “啊……”他最喜欢皮卡丘,心里的苦闷散去了不少。 没想到皮卡丘这时说起了人话:“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却有些严厉,还隐隐地夹杂着关切和疼爱,就像…… 顾思辰的心都悬了起来,那不正是父亲的语气吗?! 爸爸! 顾思辰在心里大喊,眼泪又忍不住了。 皮卡丘摇了摇头,又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子,别叫我失望啊!” 似曾相识的话,爸爸对我说过的! 顾思辰心跳加速,若不是他现在对外界充满病态的惧怕,他一定会上前揭下皮卡丘的头套,看看是不是去世的爸爸又回来了。 皮卡丘自怀中抽出一支玫瑰花,放在顾思辰手中,然后转身要走。 “等等!”顾思辰大喊。 他经受了极度残暴的事,他多希望能有个人保护他、爱怜他?如果这个人就是父亲,那么他简直就是在天堂! 皮卡丘转过身来,看着少年,又说了一句:“小子,心里有事儿,就要想办法解决。” 顾思辰泪流满面,这句话,他记得也是父亲曾经说过的。 “我没用……”顾思辰自疚地低下了头。 皮卡丘走回他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册子,递到顾思辰手里,册子上是一个少年人的漫画形象。 少年两手高高举起,手臂上缠缚着凌乱的束带;身体布满流血的伤痕,可是眼神却慵懒而鄙夷,似是世上的一切,包括身体正在承受的痛苦,都在被他轻视,都正在或即将被他征服;少年身体周围散布着深蓝色的玫瑰花,让他显得更加神秘而充满诱惑。 顾思辰低头看手册的时候,皮卡丘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慈父般抚摸顾思辰的头:“没关系,你还小呢,力量还很弱,但是你要有不断努力变强的决心!只要你有决心,帮你变强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顾思辰猛然抬头,目光里透着惊讶和感激。 “我们是一个虚拟社区,我们的团体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少年,我们通过社区相互帮助,共同成长,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上去看看。” 顾思辰觉得很奇妙,又低头看去,原来在手册的底部印着一串网址。一长串乱码一样的网址中,ming,几个字母是仅能辨认出读音的。 “明……”顾思辰不禁出声念道。 皮卡丘接着说:“ming,是我们领袖的名字,我们都叫他明大人。” “明大人?” “嗯!他是很棒的人哦!如果有幸和他说说话,你就会觉得人生那些苦难,都没什么大不了!都是有办法战胜的!他真的会帮你从苦难中解脱!” 皮卡丘的语气很兴奋,顾思辰听着,心中不禁向往。 “好了,我要走了,相信我,家人才是你的依靠……” 顾思辰心头一惊,回想起顾清哲走进门诊楼的身影。 “而我们的团队,也会成为你的家人!”说完,皮卡丘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 顾思辰回想着皮卡丘的话,又向前走了几步,终是于心不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去见李文谦之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刻一看竟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而这些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忙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传来顾清哲颤抖的声音:“小辰!是你吗?你在哪儿?快说话啊!” 顾思辰本想说话,却一开口哭了出来。 “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吗?你快说话啊!小辰……”顾清哲也在电话那边抽泣。 家人才是你的依靠,皮卡丘的话回荡在耳边。 可与此同时,他又回想起李文谦不容置疑的训教:都是顾清哲害的,是他将你推入了地狱! 像是水与火的煎熬,顾思辰痛苦万分,哭得歇斯底里,最后他将手机用力地抛了出去,紧攥住那张手册,以最快的速度向家的方向跑去。 *** (邮件) 阁下敬启: 正如阁下所见,我的实验非常成功,已取得了向您承诺过的成效。 可是,当我听说,您已将游戏规则进行了更改,我感到非常震惊和遗憾,而且,本着诚实的原则,我不得不承认,我愤怒至极。 据说,是那个人向您提供了建议,设定一个更高阶的目标。 可是我想您睿智精明,势必同我一样有了判断,那个人,分明是在窃取我的成果。不,不是窃取,而是堂而皇之地抢夺! 然而,我会用辩证的方法看待问题。 既然您已将奖金翻倍,既然我的能力出类拔萃,我就不会在所谓更高阶层的目标前退缩。 我会欣然接受新的挑战,直到足以向您,和那个卑鄙的人证明,我才是操控人心的大师! 但是,我不得不说,在这个法制健全的当代都市,开展这样的人性实验,我所承受的压力和风险,是阁下想象不到的。 鉴于阁下不太可能感同深受,我将把以往的实验过程,以及从现在开始的新阶段实验,全部记录下来。这样做,既能向您证明我的才华,同时,也是为日理万机的您做好备忘,以防日后再生变故。 当然,我所说的变故,不只是更改游戏规则这样的简单情况,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不得不这样谨慎。 如有不敬,请您务必谅解! 谨上 *** 顾思辰一回到家,就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登录手册上的网址。 页面上是多张少年人影像的拼接,这些少年的眉眼都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他们神情各异,喜怒哀乐皆有;而且,每个少年都很清秀,给人一种阳光、美好,却又无辜的感觉。 页面正上方,就是与手册上一样的漫画少年,还是双臂高举过头,手臂和脖颈上缠缚着束带,眼睛微微眯着,嘴唇轻启,除了冷傲和轻蔑,那副表情,还透着性感和魅惑。 而这漫画少年周身的“蓝色妖姬”,在网页上是FLASH动画,那些神秘花朵动态地自少年的身体里绽放出来,一朵接一朵,如流星雨般,缥缈飞舞,再渐渐消失。 这时,少年右侧的空间里,闪现出一排文字:蓝色的花,是少年的忧郁,蕊中的毒液,是少年的反击。 “反击……”顾思辰不觉呢喃,遭受过地狱的凌虐,他却从未想过,还可以反击,他无法想象,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反击地狱的凌虐。 他怔愣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页面跳出的窗口,提示他设置用户名和登录密码。 竟然是不需要身份验证的,他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既然不需要身份验证,随便设置个用户名,又没有什么要紧。 他想了想,就给自己起了个“白夜怨灵”的名字。 刚刚登录进去,系统就又跳出了个对话框,要求填入介绍人名称。顾思辰有些意外,尝试着输入“皮卡丘”三个字。 系统再次跳转,这次,他被拉进了一个聊天室一样的空间。 [凛音:新人?] [小绵羊:一看就是新人,你看他的名字。] [医生:路西法,和你刚来时起的名字差不多。] [无级:路西法当时叫“暗夜永劫”,可比“白夜怨灵”绝望多了。] [路西法:喂喂,别在新人面前拆我的台好吗?] 顾思辰看着屏幕上对话框一个个地弹出,觉得惊讶又好奇。 这时,那个叫“无级”的人@了他:[新人,你的名字太难打了,就叫你小白吧,反正你早晚都会改名字的。] 顾思辰暗想,我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登录这个网站,就算登录了也不一定会改登录名,他们为什么这么肯定? [路西法:我们都到齐了,小白,快说说你的困惑吧。] 顾思辰警惕起来,输入一行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的困惑?]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发来惊讶或疑问的表情。 [小绵羊:你的介绍人没告诉你吗?] [白夜怨灵:告诉我什么?] [小绵羊:我们这里的规矩啊!] [无级:不是“规矩”!我们都是自由联合的,怎么会有“规矩”?介绍人应该告诉过你,这里是自由联合,每个成员都可以把困苦说出来,大家相互安慰,再想办法帮忙解决问题。] 顾思辰将信将疑,又问道:[皮卡丘怎么没出现?] 屏幕上有将近十秒没有反应。 [小绵羊:这么说,你的麻烦不小。] [医生:小白,你确定想要跨社群寻求帮助吗?] 顾思辰大惑不解,忙打出了一串问号。 [无级:我去,皮卡丘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白夜怨灵:他只告诉我,在这里我可以得到帮助,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帮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凛音:小白,我们这里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大家组成一个社区,随机分组,小组成员相互开导,相互帮助。] [凛音:为了保护大家的隐私,我们的准入机制非常严格,新成员需要老成员推荐才可加入。] [凛音:但是推荐你入会的那名成员,肯定在三次元里和你有过交集,同样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系统在你输入推荐人信息后进行随机分组时,会自动将你划拨到没有那个推荐人的组里。] [小绵羊:不过,如果成员对社区足够信任,他就可以将推荐人的信息公布出来,这就说明,他不介意说出自己的隐私,他的困境可以在整个社区里公开,相应的,整个社区的成员都将为他出谋划策。] 顾思辰怔了很久,莫名感到这个社区是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路西法:小白,你真的需要升级为全社区的帮助吗?] [白夜怨灵:我……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路西法:还有什么顾虑?] 顾思辰想了想,敲打起键盘。 [白夜怨灵:你们真的能帮我解决问题吗?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问题。] [凛音:这个你不用怀疑,设想一下,一个人的能力,和联入互联网的大家们的能力,这是怎样的区别?] [凛音:我们的社区就是这样,把世界各地的个体智慧联结起来,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个人能力的指数级的加倍。] [白夜怨灵:可是这样一来,我怎么保护我的隐私?] [无级:拜托!互联网云社区唉!我们甚至比普通的虚拟社区还要保险!我们是线下活人认证,线上根本不需要你输入身份信息!] [路西法:我们成员的情谊和对组织的忠诚就是最大的保险。成员推荐的新人,一定和我们一样受过伤害,需要我们的帮助,新成员就和我们构建成了新的情谊和忠诚。这样聚集在一起的团体,谁又会出卖其他成员的隐私呢?] [白夜怨灵:可是……人心隔肚皮。] [路西法:小白,我们和你说了这么多,请问有人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吗?直白一点,有人要你付过钱吗?] [路西法:我们都是受过伤的人,在这里寻求温暖和帮助,我们和你说话,也是希望能够帮你,这是只有受过伤又承过别人恩惠的人,才会提供的耐心和无功利的帮助,如果你还在怀疑我们,那么,就请退出这个网站吧,没有人强求你。] 顾思辰感到歉疚,继而又想到一个问题。 [白夜怨灵:你们不要生气!我相信你们!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说,我以后一定会改名字?] [凛音:因为你在这里一定会得到有效的帮助,就算一时半会儿不能彻底解决困境,但是起码能让你的心得到慰藉。] [无级:就像路西法,他刚来的时候,叫什么暗夜永劫,可想而知他有多绝望,可现在呢?人家成了酷炫的路西法,哈哈,造反有理!] [路西法:喂,楼上别再拆我台啊!] 接着,就是无级与路西法的嘴炮大战。顾思辰失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白夜怨灵:对了,你们还有一个明大人?] [小绵羊:嗯!明大人简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凛音:如果有幸与明大人聊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心怀都扩宽了不少!他就是光明的化身!] [白夜怨灵:真的吗?那我可以见到他吗?] [医生:明大人很忙,但是他一有空就会上线,在各个小分组里串门。] [无级:就像神明一样,说不定哪个小组在聊天的时候,头顶上就会出现象征他的蓝色妖姬。] 接着,成员们争先恐后地打出赞叹之词,顾思辰已顾不得去看,光是想象着明大人的存在,就足以令他震撼。同时,是打心眼里的深深自卑,我这么渺小,又刚刚被魔鬼玷污过,怎么能有幸遇见明大人呢? 却在这时,页面的上方,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蓝花。 [无级:不不不不不不会吧!是明大人!] [路西法:明大人!真是太荣幸了!] 蓝色妖姬从花蕾盛开成硕大的花盘,花蕊中又渐渐地出现一个少年侧脸的剪影。 虽然是黑色的轮廓,但是仍能看出,少年的脸型优美,鼻染挺括,嘴唇流畅娇柔;因为睫毛长卷浓密,打在剪影上的形状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医生:明大人,最近好吗?有没有好好休息?] [小绵羊:明大人,我已经好多了,也不怎么哭了。] [凛音:明大人,我尝试了您的无为隐术,真是豁然开朗!] 每个成员都在与明大人热切地交流,顾思辰诚惶诚恐,又深感自己的幸运,就输入了四个字:[新人拜见!] 这时,蓝色妖姬下方出现一条语音,不需要点击,就自动播放了出来。 “人,生而平等和自由,你不应该向任何人跪拜。” 平静而超凡的声音,又似父亲的严格和慈爱,顾思辰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泪。 第8章 遇袭 对于陈凯的处置,自然是进行权威的精神鉴定,结果无疑是再回到精神病医院。 陈凯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了李文谦的当,整日破口大骂,扬言要杀了李文谦。 可他的愤怒和仇恨对李文谦没有造成任何威胁,李文谦甚至欣然收治了陈凯,把他当作一个临床研究对象。 可是这个消息,却让顾清哲忧心忡忡,因为弟弟顾思辰隔三差五就要去见李文谦,而见面的地点,慈宁安定医院,就是收治陈凯的地方。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顾思辰,他也感觉得到,顾思辰不是不害怕,可顾思辰却仍义无反顾地准时前往医院,像麦加朝圣一般,怀着迫切甚至悲壮的心情,去拜会李文谦。 自打那次皮卡丘事件,欧亦铭就刻意躲着顾清哲。 毕竟交情不是很深,躲着躲着,也就不用刻意了。 可是一个多星期后,一天上午,欧亦铭去一个社区派出所办事,却意外地碰见了顾清哲。 老远地就看到他坐在接待室里,正和一名民警诉说着什么。 欧亦铭说不清是种什么心情,也许仅仅是好奇吧,他走过去,和顾清哲打了招呼。 顾清哲有些意外,眨了两下眼睛,才笑着说:“亦铭哥,真巧啊。” 欧亦铭假装随意,大大咧咧地甩手:“哦,我过来调些资料,你怎么回事?” 顾清哲的神色有些慌乱,又透着羞涩:“我、我总感觉……家里有陌生人出入,可是……也没丢什么东西。” “多久了?” “好几天了,好像……从弟弟出院后就开始,有那么四五次了。” 欧亦铭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他们怀疑你是神经病了吧?” 顾清哲苦笑:“民警同志知道我家的事,他们都说我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才会神经过敏疑神疑鬼的。 “呵呵,受罪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道理有创伤后的什么障碍啊?要是被小辰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又该骂我矫情……” 顾清哲赶忙收住了话,有些担忧地看着欧亦铭。 欧亦铭自然是听出了不对劲,烦躁地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扔了,追问道:“那孩子这么说你?” 顾清哲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紧抿起嘴唇,深深地低下了头。 *** 欧亦铭推掉下午的事,和顾清哲一起回家,仔细将顾清哲家里检查了一遍。 “喝口水吧。”顾清哲为欧亦铭沏了杯茶,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 欧亦铭一见那茶杯冒着热气,就皱眉吼道:“兄弟,给哥整点儿凉的!” 顾清哲一愣,诚惶诚恐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欧亦铭一口气喝了大半罐,拿袖子抹了把嘴角,说道:“是有人进来过。” 顾清哲惊惶地瞪大了眼睛。 欧亦铭却狡黠一笑,说道:“也有可能是有人出去过,没走正门。” 顾清哲明白了欧亦铭的意思。他家住在老旧小区,六层板楼的第二层,欧亦铭一定是在窗户和阳台上发现了迹象。 可是,既然家里没有丢东西,那么,应该可以排除小偷循窗而入的可能。欧亦铭因而怀疑,是顾清哲的弟弟顾思辰,也许出于某种理由,从窗户偷偷溜出家。 可是顾清哲想了想,否定了欧亦铭的推测。 问及理由,顾清哲说道:“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不可靠,总之,我就是感觉那股气息不对,就是……陌生人的气息。 “我和小辰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那种感觉应该叫做默契吧?如果是他在深夜的房间里游荡,我应该不会察觉,就算察觉了,也不会感到陌生和恐慌。” 欧亦铭蹙眉:“你是说,你明显感到有陌生人侵入?” 顾清哲点头:“有几次夜里睡不着,就会听到一些陌生的响动,还有……感觉到陌生的气息,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很玄,可是,还有一次更玄……” 欧亦铭:“怎么?” 顾清哲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有一天夜里我正睡着,隐约感觉,床角有人正盯着我看,起初以为是在做梦,可是那种被偷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赶紧睁开眼,但是……” 欧亦铭:“什么都没有?” 顾清哲的眼眸晃动了几下,心有余悸。 欧亦铭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顾清哲苦笑道:“我倒真希望,是我神经过敏,至少能证明,这个家没有外人进入,这里是安全的。不然……我很快就开学了,不能总在家里陪他。” 从以往的谈话中,欧亦铭已经得知,顾清哲正在读大学,为了省下学费,他选择了师范专业。弟弟顾思辰还在读高中,学习的花销不少。 虽然两兄弟有政府的补助,但顾清哲仍是几乎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打工上,为的是给弟弟多攒下些钱,并想尽一切所能,让弟弟过得好一点。 一想起弟弟,顾清哲笑得更苦涩了:“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得精神病呢?我弟弟……真正受苦的人,都在努力支撑下去,而我,只是受害者的家属,却说自己精神崩溃?可不是矫情么?” 欧亦铭微怒:“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是只有受创者本人才会出现,有时候家属也需要心理疏导!” 顾清哲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弟弟……说过让你伤心的话吧?” 顾清哲叹了口气,良久才抬起头,说道:“他变了,他以前很乖,从来不会和我大声说话,可现在,他骂我,还……” 顾清哲哽咽了一下,不觉将右手扣在了左肩上。 欧亦铭马上明白了,上前扯开顾清哲毛线衣的领口,将头探过去,透过拉大的领口向里望,果然,顾清哲的左肩膀上有一大块淤青。 “他打你?!” 欧亦铭瞪圆了眼睛,再看顾清哲,他正紧咬着嘴唇,将头偏向一边,脸上悲痛和隐忍的表情,本来是源自对弟弟的心寒,可是…… 欧亦铭看看自己现下的行为,扯开人家的领口,还急赤白脸地往里面看,说他不是耍流氓,都没有信。 他赶忙放开手,坐回原处。 欧亦铭老实坐好,顾清哲转过头来,继续说道:“小辰他这些日子,除了去见李医生,就闷头扎进屋子里不出来,还总对着电脑傻笑。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他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拉着我说个没完。 “我担心他,就劝过他几次,他就更嫌我烦,有一次说急了,他就突然对我说,是我把他害成这样……” 欧亦铭一愣,想起顾清哲曾说过,那天晚上,是弟弟替他去打工。 “我当时也很吃惊,小辰一直都特别懂事,即便是事实,可他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 欧亦铭:“怎么会是事实?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顾清哲摇摇头,继续说:“我向他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可是他却说……说我假惺惺,还说,大哥哥说得没错,他的一切不幸,都是受我的连累。” 欧亦铭:“大哥哥?” 顾清哲:“就是李医生。” “操!”欧亦铭向着空气挥了下拳头。 顾清哲有些焦躁:“亦铭哥,李医生为什么要对小辰说那种话?难道这些话有助于小辰恢复吗?让小辰恨我,对小辰有什么好处吗?” 欧亦铭心头一颤,又想起了李文谦所谓的奴役效应。 顾清哲又说:“每次小辰去找李医生,我都提心吊胆,现在听说陈凯就住在那家医院,而且李医生就是陈凯的主治医师,我、我就更害怕了!” 欧亦铭斩钉截铁:“别再让你弟弟找李文谦了!” 顾清哲摇头:“不可能,我已经管不了他了。” 欧亦铭也无话可说,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顾清哲轻笑着说:“亦铭哥,我挺高兴今天你能来我家。” 欧亦铭看向顾清哲,男孩的笑容真是好看,他虽然又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上次在医院门口,你突然走了,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还以为……以为……” 欧亦铭尴尬地笑笑,等着他说下去。 “以为你也嫌弃我们了。” 欧亦铭慌忙回道:“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太忙了。” *** 因为没有经济损失,顾清哲所说的陌生人闯入不能立案,欧亦铭在网上买了个报警器,装在顾清哲家的窗户上,隔三差五就来顾清哲家看看,又教了顾清哲一些擒拿术和自卫术。 好在自打欧亦铭检查窗户的那天起,顾清哲就没再感到陌生人的气息。 欧亦铭开玩笑说,半夜闯入,又站在顾清哲床前偷窥的,一定是只色鬼,贪恋顾清哲的美色,却发现来了欧亦铭这个更厉害的色鬼,就吓得再也不敢来了。 顾清哲听到这句玩笑,自然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但于欧亦铭而言,却不啻为一种以毒攻毒。 他以为,能说出这样的玩笑,就足以向自己证明,被顾清哲牵动的,旧日的那件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 *** 看到来电号码,顾思辰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喂?大、大哥哥?” “好孩子,是我。” “大哥哥,你、你给我打电话?”他高兴得捂住胸口,“你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却悠悠地叹了口气:“是啊,因为,我要走了,向你道别。” “啊?”顾思辰惊惶得涌出了眼泪,“大哥哥,你要去哪儿啊?你不要走!” “好孩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们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在一起了。” “不!大哥哥,不要丢下我!”顾思辰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看你……别哭……哎,真拿你没办法,好吧……” 顾思辰立马止住了抽泣,紧紧攥住手机,连呼吸都不敢了。 “如果你明天晚上十一点能来找我,充分表现出你对我的忠诚,那么,我就可以考虑不离开你。” “好!大哥哥,你等我!我对你忠诚……” “可是,明天晚上十一点,这么晚,你哥哥能放你出来吗?” “我哥哥……哥哥……”顾思辰想起顾清哲,愤恨地咬起了牙。 *** [白夜怨灵:喂,大家,有谁在呢?我有一件事,需要大家帮忙!我想把我的哥哥……] *** 顾清哲深夜里走在大街上,心情却是久违的欢快。 弟弟竟然主动和他说话了,而且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和依赖,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弟弟忽然说想吃炸鸡,顾清哲马上出门去买。 去快餐店买了炸鸡和汉堡,往回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顾清哲一路都欢欣雀跃,不知不觉就靠近了那条窄巷。 才一进巷口,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顾清哲心头一惊,这不就是弟弟出事的地方! 可是这次与弟弟碰到的事有所不同,袭击他的人,头上都戴着各种奇怪的面具,手里各自挥舞着一根铁棒。 “你、你们想干什么?”顾清哲一边说一边向后退,那些人紧紧地跟上来,直到把他逼到了墙角。 打头的那个终于说话了,声音很闷,明显用了变声器:“小子,记住了,你今天晚上受的罪,都是欧亦铭那条子害的。” “亦铭哥?” “哟哟哟,瞧叫得那个亲哟,敢情,你真是他马子。” “不许你们胡说!给我走开!” 顾清哲将手里的塑料袋甩过去,然后猛向人群外面冲,然而他又怎么可能冲得过去。 一群人将他拦住,扭打片刻就把他按在地上。 “放开……来人……呜……” 嘴里被塞进了棉布,双手被反绑起来,他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倒在地上,被十几个人残暴地殴打。 疼痛,恐惧,羞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直到被活活打死? 终于,那些人停了手,可其中的一个坐到他身边,揪起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翻了过来,狞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戏谑道:“欧亦铭真他妈艳福不浅,这小子不赖,反正时间还长着呢,咱们玩玩儿他!” 说完,竟开始撕扯顾清哲的衣服。 “呜——呜呜——” 顾清哲本已被打得半昏,此刻用尽仅存的力气拼命挣扎,却招来另一阵殴打。 他忽然想起了弟弟,小辰所遭受的,一定比这还要痛苦,这是上天安排他的赎罪吗? 他绝望而悲惨地抽泣起来,再也没力气挣扎,衣服被撕破,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扒下了他的裤子。 “我先来,你们排好队,反正有的是时间。” 第9章 被杀 要说刑警最怕什么,那就是深夜里电话响。 欧亦铭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睡得正香,可手机才响了一声,他就快速接起。 电话那头的值班同事说道:“队长,不好意思打扰您,发生了一件命案,您要不要来看一下?” “废话,你电话都打过来了,我能说不去?”欧亦铭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中间,腾出双手开始穿衣服。 “呵呵,叫您过来也是有原因的,这件命案和您刚刚结的案子有关。” 欧亦铭一愣,电话那头接着说:“死的人是陈凯,案发地就在慈宁医院。” “靠!”欧亦铭大叫了一声,加快穿衣整饬的速度,“注意保护现场!叫法医和法证第一时间过去,尽快锁定可疑人员!” “队长,不用那么麻烦,凶手已经确定了,是顾思辰。” 欧亦铭直起脖子,手机掉到了地上。 *** 据110报案中心的同事描述,午夜12:33分接到电话,报案人是慈宁安定医院的客座教授李文谦,报案内容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个叫顾思辰的病人杀死了他的另一个病人陈凯。 据报案人描述,初步判断是正当防卫过激导致的杀人,同时也不能排除仇杀的可能。 这样的判断与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的刑警不谋而合。 刑警赶到的时候,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李文谦,正傻呆呆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李文谦见到警察,便僵硬地伸出手,指向里面,结结巴巴地说:“在、在里面,人已经、已经死了!” 刑警们荷枪冲进去,看到死者平躺在沙发旁边的地上,身上已被鲜血染得通红,腹部和胸腔遍布肉眼可见的刺伤,明显是尖刃所致。 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就瑟缩在尸体不远处的沙发一角,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血污,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手里明显抱着什么。 走近一看,他竟然紧紧抱着一把匕首,见者无不推断,那想必就是凶器。 “不……不要过来……不要碰我……”少年兀自颤抖,口中似说着臆语般叨念不停,“我要杀……杀了他……我才能……才能得到安宁……” 这就是不打自招了,而现场更是不言而喻。 结合李文谦提供的口供,案情便清晰明了。 李文谦明天——今天中午就将飞往美国参加一项学术论坛,因此与顾思辰约好晚上十一点在办公室见面。 李文谦此次的行程预计一个月,对顾思辰的治疗不得不中断,出于对病人的负责,他需要向顾思辰交代一些自我疏导的安排,以便尽量减轻中断治疗对病人的不良影响。 他与顾思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突然想起有一份资料需要打印,恰巧办公室里的打印机又坏了,他就安排顾思辰先休息一会儿,自己拿着移动硬盘,去护士站打印资料。 谁都没有想到,顾思辰这次来医院找李文谦,被住在医院里的陈凯盯上了。 陈凯一直在暗处伺机,见李文谦把顾思辰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他就闯了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由于李文谦打印的资料比较多,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才回到办公室,一开门就看见顾思辰缩在沙发一角,状态与警察走进的时候一模一样。 *** 顾思辰一直蜷缩在地上,精神恍恍惚惚,瞪着眼睛左顾右盼,无论谁靠近一点,他都会撕心裂肺地哭喊。 欧亦铭赶到的时候,警察已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将顾思辰强行按倒,注射了镇静剂,并关进了专门用于制伏重症精神病人的特殊病房。 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推演清晰,欧亦铭又仔细侦查了一遍现场,看不出值得怀疑的地方。 正在为顾思辰惋惜和感慨的时候,突然想到,顾思辰晚上十一点来医院,按理说顾清哲对弟弟关怀备至,大晚上的,理应和他一起来才对。 可顾清哲人在哪里? 欧亦铭出于对顾清哲的关心,自打得知案件涉及顾思辰,就一直想办法联系顾清哲,可拨打几次电话,均是手机已关机的提示。 弟弟出了这么大的事,哥哥却不知所踪,这太不寻常。 欧亦铭赶忙调派人手查找顾清哲的下落,好在很快就把人找到了。可是顾清哲的状况同样让人忧心。 他此时正躺在城郊的一个卫生院里,身负重伤。 欧亦铭又交代了些事情,就急忙赶往郊区卫生院,途中已从相关人员那里了解到大致情况。 顾清哲被人打得全身的伤,又被扔到了荒郊野岭,忍着疼痛沿着山路行走,将近凌晨两点才走到一处民营工厂门口,敲门叫醒了看门人,他就昏了过去,之后就被送进卫生院救治。 真是咄咄怪事,顾清哲性情很温和,怎么可能招致这样的暴力袭击?即便确是有人报复,为什么恰恰是在顾思辰来找李文谦的这个晚上?打了人还不算,竟还把他扔到离城区这么远的地方! 欧亦铭顶着一脑袋的问号赶到卫生院,可是当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顾清哲,瞬间就把所有的疑问都抛开了。 “小哲!你……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欧亦铭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顾清哲,双手举起又放下,想碰他却又不敢碰。 顾清哲用勉强的笑容安慰欧亦铭,继而又焦虑地皱眉,吃力地说:“快、快帮我给小辰打个电话!我的手机被……” 说到这里,顾清哲明显心有余悸地愣了片刻,又赶忙回过神:“我的手机丢了,我一晚上没回去,小辰一定吓坏了!” 欧亦铭怔愣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向顾清哲交代。 “哦对了,千万别告诉他我被人打了!就说……就说我突然病倒,被人送进医院!” 欧亦铭实在不忍心告诉顾清哲实情,只得暂且点头,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打了你?” 顾清哲一愣,脸上明显的惶恐不安,颤着声音说道:“你先去给小辰打电话吧,回来我再告诉你。” *** 最前面的男人戴着滑稽的猪八戒面具,跪在顾清哲的两腿之间,哗啦啦地解开裤带,顾清哲本能地挣动了两下,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掴在脸上。 他彻底绝望了,紧紧地闭起眼睛。 关键时刻,巷口传来一阵摩托引擎的声音。 顾清哲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辆黑色哈雷如闪电一般冲了过来,那些人惊叫着散开,两个躲闪不及的,被摩托车撞出了老远。 摩托车上的骑手身穿黑色紧身皮衣,头盔将脸遮得严实,他潇洒地驾驭,车子在原地漂移,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骑手单脚支地,与周围人对峙,引擎还在轰隆作响,就像伺机的野兽在战前示威的怒吼。 “妈的,哪儿来的野小子!敢跟咱爷们儿叫板?” 那些流氓叫嚣着、谩骂着,却谁也不敢上前。 毕竟十几个人对一个,人多势众,双方对峙了会儿,流氓们相互递了眼色撞胆,提着铁棒一窝蜂冲了过去。 那骑手先是一扭身,把摩托车贴地划出去,绊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接着他利落地起身,赤手空拳与流氓们的棍棒对打。 他身手敏捷,体形矫健,拳脚打得很是漂亮,不一会儿就将十几个人打散,纷纷落荒而逃。 骑手也不再追,转身走到顾清哲身边为他松绑。 两人离得很近,可是黑色头盔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蓝光,顾清哲看不到那人的相貌。 那人只解开捆绑顾清哲手腕的绳子,然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清哲掏出口中的棉布,大口喘了一会儿,接着说了声谢谢。 那人还是静静地看着他,顾清哲有些羞涩,整理好衣服站起来。 他本想再问问救命恩人的来历,冷酷的骑手却突兀地转身,抬起横在地上的摩托车,骑上去开出了巷口。 顾清哲踉跄走出巷子,却在一个偏僻角落,头后遭到重击,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而那个骑手将摩托车支在一边,坐在摩托车上,一只脚支撑着地面。 顾清哲惶然坐起,问道:“你、你到底是谁?这是哪儿?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骑手仍然戴着头盔,朝他的方向偏着头,顾清哲不能确定他是否在看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头盔后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明显那人是在刻意变换音色:“不要和欧亦铭上床。” 顾清哲愣住,旋即失笑:“什么意思啊?我和他只是朋友!” 骑手沉默不语,像是用冷漠来嘲笑顾清哲的虚伪。 顾清哲有些愠怒:“不知道你们都怎么了,我们到底哪里像同性恋了?” 骑手仍然不动声色,像机器人一般将头转正,在摩托车上坐好,发动起引擎。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骑手字正腔圆地说道:“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会很惨,比死还惨。” 说完,黑色哈雷像闪电一样开走了。 *** 顾清哲的遭遇太过离奇,讲述完毕后,欧亦铭怔愣了好一会儿。 流氓团伙和神秘骑手,他们明显是互不相干的两拨人,可是都和顾清哲过不去,而且都笃定顾清哲和自己是恋人的关系。 “亦铭哥,你不用太纠结,你是警察,难免会惹些小流氓记恨。”顾清哲尽可能地宽慰欧亦铭。 欧亦铭更是心疼,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我有的是线人,非把这帮混蛋揪出来不可!” 顾清哲笑笑,继而问道:“你给小辰打电话的时候,他情绪还稳定吗?” 欧亦铭支吾,顾清哲担心起来。 想到顾清哲早晚会知道,况且他这边的境遇,也许与顾思辰的案子有些关联,欧亦铭很想查个明白,于是就将顾思辰的事告诉了顾清哲。 “小哲,我跟你说啊,你、你可别太着急了……”吞吞吐吐地把事情交代了,顾清哲怎么可能不着急? 顾清哲不听任何人的劝,执意离开卫生院赶往城区。欧亦铭陪着他,坐进警车里。 途中,顾清哲渐渐稳定了情绪,但还是一个劲儿地说:“亦铭哥,我敢拿命担保,小辰他不会杀人!你一定要查清楚!” 欧亦铭点头,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小哲,如果你弟弟说晚上十一点去见李文谦,你是不是一定会跟着他?” 顾清哲点头:“当然会!就算他不许,我也会偷偷跟着!” “这就对了,”欧亦铭打了个响指,“所以说,你偏偏在那个时间遇袭,有没有可能是被人设计了?” 顾清哲紧抿起嘴唇,他也有同样的怀疑,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哥,那些流氓说过一句话!” “什么?” “他们说……”顾清哲的脸羞红了片刻,却又坚定地说了下去,“他们说,反正时间长着呢,就、就玩玩儿……” ——反正时间长着呢,咱们玩玩儿他! 顾清哲说不出口,可欧亦铭却明白了。他很心疼,也很歉疚,但是更多的是惊诧。 反正时间长,为什么长?分明就是故意拖延,让顾清哲不能回家,顾思辰又赶着去赴约,就不得不一个人出门! 而之后发生的事,想必那些流氓也没有料到:神秘骑手出现了,自他们手中救下顾清哲。 这个神秘骑手同样想要拖住顾清哲,就把他带到了荒郊野岭,还扔掉了他的手机,让他无法与外界联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 有人故意让顾思辰单独前往慈宁安定医院! *** 所有人眼里都清晰明了的案件,欧亦铭却抱着怀疑态度展开调查。 先是调取医院的监控记录: 22点55分,顾思辰经过门诊楼一层楼道,十几秒后,身着病号服的陈凯尾随其后; 22点57分,顾思辰出现在李文谦办公室门口,监控探头所及的范围内,陈凯藏匿在不远处的一个柱子后面; 22点58分,顾思辰敲门,李文谦走出来,将顾思辰迎了进去; 此后的一大段时间,陈凯都在楼道里走动,还时不时趴在李文谦的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整个过程,他都是急躁而兴奋的; 0点04分,李文谦打开门,走出办公室,他才走没多久,陈凯跑到门口,开门进入; 0点28分,李文谦抱着厚重的一撂纸回来,走进办公室; 0点31分,李文谦踉跄退出门来,贴着墙壁发呆; 0点33分,李文谦拨打电话报警。 第10章 凶手 欧亦铭又调取巷口监控,眼睁睁看着顾清哲被人打,整个过程与顾清哲的描述毫无二致,只是录像终止于神秘人开车离开、顾清哲走出巷口。 至于神秘人将顾清哲打晕后带走,显然是选择在隐蔽的地方下手,刻意避开了监控。 欧亦铭歉疚又愤恨,因为那些流氓口口声声说,顾清哲所受的,都是拜他欧亦铭所赐!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个理由绝对站不住脚。 欧亦铭与顾清哲认识不过两个星期,且在与顾清哲相处的时候,欧亦铭一直心存芥蒂,甚至近一个星期都没与他联系过。 在外人看来,他俩的关系,不过是警察与案件当事人之间的必要交流。 更何况,在欧亦铭与顾清哲相处的这两个星期里,欧亦铭并未接触过太多案件以外的人。 对于那些积怨已深的仇家而言,如果想要报复欧亦铭,理应找与欧亦铭更亲近的人来惹麻烦,比如,欧亦铭的父母、亲戚,甚至关系不错的同事。 而顾清哲与欧亦铭表面上的交情,绝不值得欧亦铭的仇家对他动手。 但是,如果是与欧亦铭或顾清哲很亲近的人,想必能够看得出,两人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意。 另外,那些流氓和神秘骑手都笃定他俩是同性恋人,这又是为什么? 欧亦铭自问,顾清哲对他的感情,只停留在普通市民对警察权威的崇拜或依赖,顶多再加上点确实想和他成为朋友的向往; 欧亦铭向来对被人暗恋这种事很敏感,在顾清哲身上,他确定没有感觉到这个男孩对自己的爱慕。 而他自己呢,少年时期的一段荒唐经历,已然让他对同性关系产生了恐惧,潜意识里对男孩有种排斥甚至恐惧的心理,就算情不自禁,他也绝不会对顾清哲做出任何暧昧的举动。 可是这种事也不能太过绝对,也许自己或顾清哲的某种行为会让人产生误会,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是既然当事人都未曾察觉,却被他人感知,那么这个“他人”,势必是与他俩很亲近的人。 又或者,这个人的心理,对同性恋有某种先入为主的成见,因此才会对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某种小动作敏感,甚至主观刻意地往同性恋方面臆断。 欧亦铭几乎调动了手底下所有的线人,上天入地,也要将那些流氓揪出来。 *** 当天中午,陈凯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头部右侧太阳穴碎裂,初步判断是被人用碰物重击所致,虽只有一下,其伤重程度足以令人失去反抗能力; 但此重击并不能导致死亡,致命伤是利刃刺入心脏膈面下方的划伤。 而同样的利刃在死者的胸腔和腹部多次刺入,从失血量和血液喷注流向来看,这些刺伤应该是在死亡前完成。 顾思辰当晚遭到了殴打和侵犯。 现场痕迹检测结果显示,李文谦办公室的沙发上,以及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面上,留有大量顾思辰的血液,可见这两个位置就是暴力进行的地方。 地面不远处有一个玻璃烟灰缸,原本放置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烟灰缸背面沾有陈凯的血迹,正面覆有顾思辰的指纹,想必就是打伤陈凯头部的器具。 顾思辰手中紧抱着的匕首,上面沾有大量陈凯的血迹,且覆有顾思辰与陈凯二人的指纹。 结合这些事实,可以对凶案过程做出这样的推演: 陈凯尾随顾思辰前往李文谦的办公室,伺机李文谦离开后,他潜入办公室,拿出随身带来的匕首,威胁顾思辰顺从,逼他脱下衣服,进而对顾思辰施以侵害。 起初是在沙发上,期间顾思辰从沙发上滚落,就在地上再次侵害。 整个过程残暴至极,以致顾思辰本能地反抗,两手慌乱地挣扎,摸到茶几上的烟灰缸,向陈凯的头上砸去。陈凯被砸成重伤,倒地不能反抗。 顾思辰精神已近崩溃,导致防卫过激,因此在陈凯已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他拿起陈凯带来的匕首,在陈凯身上乱刺,直至其死亡。 当然,其行为除了防卫过激,也可能是憎恨导致的故意杀人。 *** 这样的推断合情合理,就算当事人矢口否认,也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更何况,当事人根本没有否认。 当事人,顾思辰,一直都处于异常的精神状态中。 镇定剂过效后,顾思辰一醒来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哭闹。 精神病院有的是办法对付这样的人,用束带将他捆绑在床上,又在他嘴里套上塑胶口嚼以防他咬舌。 顾思辰被这样束缚在床上徒劳地挣扎,口嚼的阻隔使他发音含混,但仍能听得出,他在拼命嘶喊着“杀了他我才能安宁”。 顾清哲赶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护士手拿两个电极按在顾思辰的胸口上,顾思辰大声呻.吟,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搐。 “你干什么?!”顾清哲失声怒吼,上前推开了护士,看到弟弟痛苦的样子,他的眼圈通红,赶忙给弟弟松绑。 护士心虚地说:“我、我们在为他治疗……哎,你别给他解开!他要是出事了算谁的责任!” 顾清哲回头狠狠地瞪了护士一眼,护士立马收声,吓得哆嗦。 都做到这种地步,谁都看得出来,什么为病人治疗,分明是不负责任地将病人制伏,只要保证病人不会自残和胡闹就够了! “我是他哥,我对他责任!” 护士怒道:“得,有您这句话就行!我还懒得管呢!”说完一甩手就走。 顾清哲解开顾思辰身上的束缚,顾思辰惊吓过度,又精神恍惚,因而像个小孩子一样啜泣。 看着弟弟满身的伤,又哭得这么委屈,顾清哲也忍不住流泪,伸开双手想要抱住弟弟,这个动作却吓坏了顾思辰。 顾清哲的手刚一碰到他,他就像被电击一样打了个激灵,瞪着大眼睛,惊惶地看着哥哥,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身体蜷缩在床角,尽可能远地躲避眼前人,口中喃喃:“不要……不要碰我……杀了他……杀了他我才能安宁……” 顾清哲大惊失色。 顾思辰不是发呆,就是嘤嘤地哭泣,无论谁靠近,他都畏缩着躲避,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不做回应,却在一个人的时候,时不时地呢喃:“杀了他……我得到安宁……” 顾清哲时刻陪在弟弟身边,却也只是按时把水和饭放在床头柜上,弟弟总是怯生生地盯着他,待他走出病房,才像做贼一样拿起水杯和饭盒。 欧亦铭带着马涛来找顾思辰问讯,顾思辰仍然是这种状态。无论欧亦铭说什么,他都是惶恐地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最后,欧亦铭索性问道:“顾思辰,陈凯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顾思辰猛然打了个激灵,目光涣散地看向别处,盯着一片虚无,喃喃道:“杀了他,我得到安宁。” 顾清哲倒抽一口气,旋即大喊:“小辰!你快清醒过来!你再这样,他们就会说你是杀人犯!” 顾思辰像是瞬间惊醒,怔怔地看着顾清哲。 顾清哲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接着劝道:“小辰,哥知道你不会杀人的,你快点儿醒过来!告诉哥,是谁杀了陈凯?” 顾思辰突然急喘,明显的情绪波动,看着顾清哲的眼神委屈而无奈,他失声啜泣,却是不发一言,最后将头猛摇了两下,就用被子盖住头,缩着身子哭了起来。 “小辰!”顾清哲伸手想要将被子拉起,却被欧亦铭捏住手腕拦下了。 三人都退到楼道里。 欧亦铭把手放在顾清哲肩膀上,说道:“我相信你们。” 顾清哲吃惊地回头,看到欧亦铭灼灼的目光,他明白了欧亦铭的意思。 欧亦铭相信,顾思辰没有杀人。 顾清哲紧紧咬住嘴唇,哽咽着说:“亦铭哥,谢谢你!” 欧亦铭叹了口气:“接下来,我就要一意孤行查案了。” 马涛赶忙说:“队长,我帮你!我也相信这兄弟俩!” 顾清哲感激地看向马涛:“谢谢你们!我也要帮忙!只要能还弟弟清白,我做什么都可以!” *** 欧亦铭迅速展开行动,争取在定案前查到真凶。既然行动的前提是排除顾思辰是凶手的可能,这便引发了一个问题:凶手还可能是谁? 这也牵出了一大疑点:陈凯虽然在住进慈宁医院之初,表现出极大的不配合,还扬言要找李文谦报仇,但过了两天后,他就变得极为乖顺,很是配合医护人员的治疗,期间也从未发病。 陈凯住在慈宁医院里,顾思辰多次前往李文谦的办公室,可陈凯一直未对顾思辰进行过骚扰。查看医院各处的监控录像,甚至未发现二人碰面的情况。 既然如此,陈凯又是怎么得知顾思辰经常去找李文谦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得知顾思辰会在案发当晚十一点前往的? *** 李文谦对陈凯的死和顾思辰受到的伤害很是自疚,因此推掉了美国的学术论坛,留在国内,随时恭候警方的询问。 欧亦铭去找李文谦,就陈凯伺机袭击顾思辰的疑问征询,李文谦大方承认,是他告诉陈凯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既收治陈凯,又为顾思辰治疗的原因。施虐与受虐双方都由我一个医生治疗,这会让治疗事半功倍,这一点我可以举例说明。 “比如,顾思辰深陷在陈凯随时会来杀他的恐惧中,我就会告诉他,陈凯并不想杀他,只是喜欢虐待人而已;口说无凭,我会将陈凯的一段录音播放给他听,这段录音,是我为陈凯诊疗时录下的。 “我在录音里询问陈凯对顾思辰施暴时的感觉,陈凯坦诚地回答,他就是喜欢看漂亮的顾思辰被他折磨得痛苦的样子,喜欢听他哭泣求饶;可是,他又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男孩,希望能长期占有他,绝没想过要杀了他。 “当顾思辰听到这样的录音,他对被谋杀的恐惧就会得到缓解。 “相反也是一样,我会给陈凯听顾思辰的录音,在录音里是男孩哭诉陈凯对他的伤害,从而令陈凯切实感受自己的罪孽。” “好了,我明白了。”欧亦铭打断李文谦的知识普及,不耐烦地问道,“也就是说,陈凯与顾思辰,都知道对方就在这家医院里接受治疗,由你作为中间人产生联系,可双方互不干扰——准确地说,是陈凯不去骚扰顾思辰,顾思辰也不会因为陈凯的存在而畏惧?” 李文谦点头。 欧亦铭接着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陈凯你与顾思辰约在晚上见面?陈凯又为什么会偏偏在那次约见时去袭击顾思辰?” 李文谦幽幽地叹息,欧亦铭没来由地感到,他此刻表现出的歉疚显得有些浮夸。 “都是我不好,我太自信了,以为陈凯在我的治疗下慢慢好转,其实,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摆脱我们的监控。” 欧亦铭挑眉。 “是这样的,我作为陈凯的主治医师,必须告诉他,我要到国外工作一个月,还嘱咐他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要配合其他医师的治疗,他就问我,我不在的时候顾思辰怎么办? “我以为他真的对顾思辰心怀歉疚,才关心询问,我就告诉他不必担心,我和小辰约定了一个时间,会详细告诉他如何进行自我情绪疏导。 “这个混蛋……他趁我不注意,偷看了我的日程表,查到我和小辰约在晚上十一点!” 李文谦双手抱头做痛苦状,欧亦铭乜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非要约到那么晚吗?” 李文谦抬起头,看了欧亦铭一会儿,语气有些微怒:“欧警官,你是在怀疑我故意为陈凯制造机会?” 欧亦铭不答,但他确有此意。医院夜间防守不如白天,陈凯这样的病人可以轻松逃出病房。 “哼,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时间说得太多,我只想请欧警官去看看我的日程表,确定一下,是不是我在前往美国之前的一个星期里,只有那天晚上十一点后才有个人的时间? “我还想再问一句,如果我为陈凯提供便利,那么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为什么非要等到那天晚上?还有,我为陈凯提供便利,对我有什么好处?又会对我造成多大的麻烦?” 欧亦铭沉吟不语。 好吧,你赢了。 第11章 抓伤 李文谦烦躁地看看表,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边穿边对欧亦铭说:“欧警官,我该去病房巡查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又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欧亦铭自嘲地笑,心道自己可真是讨嫌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得站起身,随穿好白大褂的李文谦一同走出办公室。 霎时,一个疑问划过了脑海。 “李医生!”欧亦铭在楼道里叫住李文谦。 李文谦不耐烦地回头,双手抱在胸前,示意欧亦铭有话快说。 欧亦铭想了想措辞,用调笑的语气说道:“李医生,您穿白大褂……看起来真别扭。” 李文谦皱眉:“临床医生都要穿这个啊,有什么别扭?” 欧亦铭眼眸一亮,紧接着说:“可能是我没看习惯吧,每次都在您的办公室里见面,没看您穿过白大褂。” 李文谦嗤笑一声,张开嘴要说些什么,顷刻间露出惊恐的表情,欧亦铭迅速捕捉到了他的异常,狡黠地笑着,看他接下去的反应。 李文谦却很快恢复了冷傲的姿态,说道:“自己的办公室,当然会比较随意,没必要总是穿白大褂。” 欧亦铭点头:“嗯,确实没必要‘总是’穿白大褂。”他刻意在“总是”二字上加重音,偷偷观察李文谦的表情。 果然,李文谦稍显惊慌地眨了下眼睛。 欧亦铭:“哦对了,我听人说过,心理辅导与临床治疗很不一样,心理医生为了给前来做辅导的病人营造轻松环境,都会把心理咨询室装饰成居家温馨的样子,心理医生自己也要穿戴随意,所以,越是高端的心理咨询,心理师的着装就越是居家平常。” 李文谦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欧亦铭:“李医生,您是高端的吧?” 李文谦:“咳咳……当然!” 欧亦铭:“您在这家医院很少给病人做心理辅导,如果做,就是在您的办公室,对吧?” 李文谦:“嗯,是、是的。” 欧亦铭注意到,李文谦不知不觉已将抱在胸前的手臂垂放在身体两侧,而且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嘴唇紧抿,俨然一副备战的姿态。 他哼笑一声,心知接下去的话不需要再问。 “李医生,打扰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您快走吧,别让‘临床’的病人们等得太久。”又刻意在“临床”二字上加了重音。 李文谦疑惑地看着欧亦铭,而欧亦铭笑得谦恭,似是真诚结束对话,李文谦只得干笑一声,迟疑着走开。 欧亦铭看着李文谦的背影,自言自语,说出了没有问出的话:“如果李医生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又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那么,为什么还要穿上白大褂呢?” 案发当晚,刑警赶到的时候,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李文谦站在办公室门口; 医院楼道里的监控录像也显示,李文谦在案发当晚,无论是从办公室走出去护士站打印资料,还是回去后发现陈凯死亡又快速走出办公室,他的身上都穿着白大褂。 欧亦铭想象得出李文谦的回答,定是一阵暴怒,并驳斥说,人的行为模式有时会因特定时期的特定心理而表现出不同,不能“总是”用常理一概而论,吧啦吧啦…… 总之就是用他的专业术语一番胡搅蛮缠。 陈凯被杀的那天晚上,三个没有必要穿白大褂的条件叠加在一起,然而在监控录像中的李文谦,一直都穿着白大褂。 欧亦铭怀疑李文谦的另一个细节,是他为何偏要在顾思辰来找他的时间里,走出办公室去打印资料。鉴于李文谦对他已颇为厌烦和戒备,这个问题,他就交给了马涛。 马涛从李文谦那里得到的回答是:李文谦的出国行程安排紧密,一下飞机就有一场演讲,可本次演讲上需要用到的资料,他还没来得及看,因此,他就想提前打印出来,送走顾思辰后先睡觉和休息,拿着资料上了飞机后再做温习。 李文谦是个大忙人,这理由说得通。 可是那天晚上,偏偏是那天晚上,李文谦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 难道,真的是顾思辰倒霉吗? 还有一个疑点。 陈凯囚禁了顾思辰两天,为什么一直没有侵犯他?住进慈宁医院两个星期,也一直没有骚扰过他。 欧亦铭回想起他向陈凯问及这个问题时,这变态男人惋惜和愤恨的微表情,显然,陈凯对顾思辰是有兴趣的,可他为什么一直等到2月15号的这个午夜? 欧亦铭再次来到慈宁医院,希望能从顾思辰那里再捕获些信息。 顾思辰的情绪平稳了很多,起码,他可以接受顾清哲坐在病床旁边,给他喂水喂饭。 询问顾思辰之前,欧亦铭先把顾清哲拉到楼道里,提前做好预警:“小哲,我发现个疑点,需要你弟弟确认。” 顾清哲的眼睛明晃晃地闪了一下:“什么疑点?” 欧亦铭觉得难以启齿,不仅是因为这问题有些龌龊。 警察询问与案情有关的问题,再龌龊的他都问过,此间羞得脸红,他心里知道,是因为他正在与其探讨龌龊问题的人,是顾清哲。 正事要紧,他还是说了出来:“陈凯闯进李文谦的办公室,小辰肯定会害怕的,对吗?” 顾清哲点了点头,表情明显悲痛起来。 “警察赶到案发现场时,你弟弟是光着身子的,衣服都散落在地上,每一件都没有被撕破的痕迹,你弟弟的血液里也没有安眠药之类的剥夺意识的药物。” 顾清哲咬住嘴唇“嗯”了一声。 “陈凯囚禁过小辰,又有办法让小辰对他惟命是从,他那天晚上还拿着匕首,所以,我们可以推断,陈凯用匕首威胁小辰,让他自己把衣服都脱了,然后……然后就……” 顾清哲突然大声喘息起来,截话问道:“亦铭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亦铭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接着说道:“我们可以相信,小辰是在完全被他奴役的情况下,非常顺从地任他肆意妄为,可是,小辰又为什么会在性侵进行的过程中生出杀人的念头呢?” “因为他实在受不了了……”顾清哲痛苦地喊了出来。 欧亦铭仍然很冷静:“如果是受不了了,他已经用烟灰缸打了陈凯……” 顾清哲怔住。 欧亦铭:“小辰忍受不住,就本能地用烟灰缸砸向陈凯,陈凯已经被打得站不起来,小辰那么怕他,应该会赶快逃走。或者,极端的情况是,他被陈凯彻底驯服,会像犯错的奴隶那样,待在一边,等着主人发落。” 顾清哲痛苦地呢喃:“主人……奴隶……小辰,受了那么多苦……” 欧亦铭继续说:“我们也要反过来推导一下,假设小辰没有被陈凯奴役,而且自始至终就有杀人的念头……” 顾清哲愤慨:“不会的!” 欧亦铭道:“听我说完!我们假设小辰像正常人那样会反抗,陈凯又没有给他使用迷.奸的药物,那么,他的衣服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脱下来!而应该是被陈凯撕扯下来!” 顾清哲急道:“所以小辰肯定是一直都很怕陈凯!他被吓坏了,把陈凯当作他的主人,在那种状态下他不可能会去杀他!” 欧亦铭说:“没错!所以我想向你弟弟问个清楚,你说,他能和我交流这种事吗?” 顾清哲沉吟了片刻,用力摇头:“亦铭哥,再给他点时间吧。” 无功而返,与顾清哲告别后,欧亦铭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听到顾清哲叫他。 回头看去,顾清哲已走到他身边,神情肃杀:“亦铭哥,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顾清哲和欧亦铭走进病房,对视一眼后,顾清哲提起暖水瓶倒了杯水,递给顾思辰,说道:“小辰,喝点水吧。” 顾思辰伸手接过,这时,欧亦铭将目光投在顾思辰的手腕处。 顾思辰很瘦小,病号服穿在身上像个大袍子,长长的衣袖直遮住手背,但是,他接过水杯时将两手微微举起,手腕就露在了外面。 两个手腕都隐现殷红的勒痕! 顾思辰接过水杯喝水,欧亦铭向顾清哲点了点头,两人走出病房。 楼梯间里,顾清哲抬手捂住眼睛,忍不住啜泣:“你、你都看见了吧,小辰他、他被那混蛋绑着……他、他怎么可能……那个混蛋在欺负他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拿烟灰缸砸他……用匕首捅他……” 顾清哲的推理固有道理。 顾思辰手腕上明显留有绑痕,如果在被侵犯的时候,他是被绑着双手的,那么,他就不可能因为太过痛苦而抓起烟灰缸反击。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欧亦铭虽不忍心,却还是说了出来:“也许……是陈凯做完了以后,给他松绑,他拿起烟灰缸……” 顾清哲顿时止住哽咽,瞪着通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欧亦铭,欧亦铭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 “不、不可能的……亦铭哥,你不是才说过,小辰是在病态的奴役状态下……他的衣服都没有被撕破啊!” 欧亦铭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稳住声音:“也许,他起初是被威胁,因为害怕,自己脱下衣服,经过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反抗,陈凯就把他绑了起来。” 顾清哲颤抖着嘴唇,惊骇得说不出话。 欧亦铭叹了口气,看着顾清哲,说道:“小辰手腕上的痕迹,你不要对外声张。” 顾清哲:“为什么?!” 欧亦铭:“小辰双手被绑,所以不可能用烟灰缸砸伤陈凯,这只是你作为小辰的亲人,相信他不是凶手的前提下,做出的猜测。” 欧亦铭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下去:“可是,如果是一个局外人得知这种情况,他的推测应该是:因为小辰做出过反抗的行为,陈凯才把他绑起来。那么,受害人既然反抗,就不存在病态的奴役,就可能防卫,甚至杀人。” 顾清哲大惊失色,双腿发软,向后踉跄了两步,忽然又扑过来,紧抓住欧亦铭的手,急道:“亦铭哥,你、你不会也这么想吧?小辰不会杀人的,你说过你相信我们!” 欧亦铭紧抿嘴唇不作回答,顾清哲脸上的忧惧更甚。 最后,欧亦铭用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会继续调查,在没有把疑点搞清楚之前,我不会妄下判断。” 说完,他拨开顾清哲抓住自己的双手,不再看顾清哲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欧亦铭一回警局就扎进停尸间,仔细查看陈凯的尸体。果然,他找到他想要找却又不愿找到的痕迹。 陈凯的脖颈和下巴上,有隐隐的抓痕。 因为这个案子证据明显,且陈凯身上布满更触目惊心的伤口,这样细小的抓痕,仅仅在尸检报告上提了一句,与“死者右眼毛细血管破裂,说明经常熬夜”这类的信息放在一起,并没有引起重视。 而欧亦铭知道,结合顾思辰手腕上的绑痕,陈凯身上的抓痕,就是很重要的信息:2月15号午夜,陈凯在伤害顾思辰的过程中,顾思辰曾经做过反抗,用指甲抓伤了陈凯,于是陈凯把他绑了起来。 既是如此,顾思辰对陈凯那种病态的顺从,在那天晚上并不存在。又或许,只存在了一段时间,所以顾思辰才会自己脱下衣服。 总之,反抗、自卫伤人、过激杀人甚至是故意杀人,这些行为,如果没有病态的奴役心理,在被伤害的过程中,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看着陈凯身上的抓痕,欧亦铭不禁想到:我为什么要相信顾思辰没有杀人?难道只是因为,这两兄弟看起来太可怜?还是因为,我对顾清哲…… 电光石火,欧亦铭忽而感到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忘不掉的记忆再次苏醒,脑海里,十五岁的自己狠戾地压制住那个少年,少年举起手臂,慌乱地抓挠他的前胸和脖颈,绝望地啜泣:“欧亦铭,你毁了我!”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第12章 白夜 线人那边来了消息,袭击顾清哲的那些流氓找到了。 午夜的一家夜总会,欧亦铭跟着一个莫西干发型的男孩,走进一间KTV包间,四个地痞模样的半大小子,压制着一个体型肥大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明显被“收拾”过了,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看到欧亦铭,就凄惨地呻.吟起来:“哥,我错了!”本来比欧亦铭大了至少十岁。 欧亦铭看准了那人,不禁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七哥啊。” “不敢不敢!您是我哥啊!欧爷,我、我真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七哥是个外贸商人,手底下不太干净,欧亦铭三个月前缴了他一批货,当时这老板很狡猾,没被欧亦铭抓到把柄,却折了不少弟兄,还损失了一大笔钱。 欧亦铭慵懒地抬起右脚,踏在七哥的肩膀上,俯身贴近七哥的胖脸,右手揪住他头发,阴阴地笑着,说道:“哥,别扛着,痛快说了吧,谁叫你打顾清哲的?” 胖男人惊惶地瞪起眼睛,旋即又假装听不懂:“谁叫我?没、没别人啊!我一时糊涂,碰了欧爷您的人……” 说到这里悚然收声,只因他看到欧亦铭咬紧了牙,将拳头捏得嘎嘣作响。 “欧爷……您别、别生气……” 话没说完,欧亦铭就开打了。 “警察打人啦!救命啊!” 胖男人杀猪一样叫喊,四个痞子识相地打开包间里的音响,把火爆的舞曲声音开到最大。 “别、别打了!我说!我说!” 欧亦铭收手,坐到桌子上,点起根烟,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吞云吐雾。 胖男人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欧爷您最近泡了个马子,是个男孩。那人说,您很疼他,要是我把他给废了,你肯定心疼得受不了,我不就能报仇了吗?” 胖男人说完,隔着烟雾偷觑欧亦铭脸色,也不见欧亦铭生气,只是冷着脸吸烟。 可胖男人心里清楚,这位爷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他可不敢挑战这位爷的耐性,于是咽了口唾沫,接着交代。 “混江湖的,都得懂点儿事,我知道给我打电话那小子不会平白无故告诉我这些,就问他有什么目的。他倒是痛快,说要我也帮他个小忙,就是把您马子看住了,一整个晚上都由我随便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他跑了。” 欧亦铭忽而嗤笑一声,胖男人心里打鼓,知道欧亦铭这是真动气了。 果然,欧亦铭冷不防的当头一脚,胖男人倒地,又赶紧爬起来跪好。 欧亦铭低吼:“接着说!” 胖男人再不敢含糊,一口气说完:“我刚想问为什么,那小子就先表了态,说是大家都有难言之隐不便多说。他还说这事儿我吃不了亏,他让我安排人在巷子口堵住您马子,他事先把一万块钱放一口袋里扔进巷子口的垃圾筒,这就是好处费……” 欧亦铭才欲开口问话,胖男人赶忙不打自招:“电话应该是加密了,不显示来电号码,打电话那小子肯定用了变声器,其实是不是个小子,哦不,是不是个男的,咱都拿不准!欧爷,我这儿真查不出来打电话的是谁,您还是好好想想最近除了我您还得罪了谁!” 看着胖男人呼哧大喘的畏缩模样,欧亦铭都气笑了,心想他倒是乖觉,把自己想问的都给答了。 既然如此,这胖男人定是没有说谎或隐瞒,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欧亦铭把烟按在玻璃桌面上捻灭,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冲胖男人身后的几个半大小子点点头,就走出了包厢。 *** 顾思辰住在安定医院的这几天,院方协助警方给他做了精神鉴定,认为他精神上没有疾病,只是有些轻微的应激障碍。 也就是说,顾思辰可以被警察带走了。 顾清哲求了医生又求警察,可是没人愿意放过小辰,最后他只得回到弟弟的床前,绝望却又抱着一点点奢望地求:“小辰,你快点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说出来吧,就告诉哥一个人,好吗?” 小辰瞪着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是痛苦和无奈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顾清哲愧疚自责。 因为这几天反复思考杀人现场的情境,还有欧亦铭通过小辰双手反绑的事实推理出的疑点,都让顾清哲不得不相信,弟弟就是杀人凶手。 可就是弟弟此时此刻的这种表情,他就再次坚定地相信,弟弟绝不会杀人! “小辰,你快点说出事实吧!哥知道,从那天晚上你被带走开始,陈凯那畜生就让你害怕着什么,你不敢说……可是,小辰,你再不说,警察就要把你关起来了!你就见不到哥哥了!” 顾思辰听了,忽而绝望地大哭起来,顾清哲抱住他,心痛如铰,不停地安慰:“别哭……你告诉哥,那个混蛋都对你做了什么?到底是谁杀了他?告诉哥,哥不会让警察把你带走!” 可是顾思辰只不停地摇头,撕心裂肺地哭,却始终不发一言。 顾清哲骇然,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竟让小辰即使将要被带进监狱,也不肯说出事实? 继而又忍不住想到,难道小辰根本没有被冤枉?人就是他杀的吗? 顾清哲再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 夜,顾思辰躺在床上,浅浅地睡着。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顾思辰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双眼迷离了片刻,当看到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影时,瞬间瞠目。 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床与那人之间的地面上,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身体走进月光中,头却还在阴影里。 可就是这样的角度,顾思辰看到那张面容在暗影中的轮廓,竟是和ming社区的网页里,明大人在花中的黑色剪影一模一样。 “明大人!”顾思辰不禁破音叫了出来。 那人抬起右手,示意顾思辰不要出声。 他穿一身黑色紧身皮衣,披着黑色斗篷,手上还戴着黑色皮手套,这样的装束,将他颀长优美的身形展现无遗,看上去又很神秘,通身散发着说不出的威严,和隐隐的凶狠。 他就像个充满神秘力量的暗夜幽灵。 顾思辰心里是畏惧的,可又生出一种向往,黑暗里的那张脸静默地面对着他,顾思辰虽看不到明大人的五官,却知道,明大人一定在用一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他。 顾思辰怯生生地,如同信徒对神明忏悔般地说:“明、明大人,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明大人沉声道:“说出你的求助。” 顾思辰愣了片刻,明白了明大人的意思,他唯命是从,回忆着自己在网站上的留言,说道:“喂,大家,有谁在呢?我有一件事,需要大家帮忙:我想把我的哥哥抓起来,谁能帮我? “2月14号晚上,我会把他支出家,谁能帮我让他回不了家?就一个晚上,不管用什么办法,请务必让他回不了家!可以打他,把他关起来,怎么样都可以,只要……” “住嘴!”明大人低吼。 顾思辰吓得一个激灵,却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是多么混蛋,他悔恨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忍不住抽泣起来。 明大人的声音恢复了起初的超然:“你,明白了吗?” 顾思辰抽抽嗒嗒:“我、我明白……大家为什么不理我……大家都不肯帮我,是因为,我、我居然……想要对付我哥……” 明大人说道:“所以,你知道是谁做的?” 顾清哲那天晚上遇袭,当然不是ming社区的人所为,他们受明大人的教诲,绝不会回复“白夜怨灵”的留言,更不会帮任何成员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顾思辰抹着眼泪,却又恨恨地咬牙:“是、是大哥哥干的!” 明大人忽而大笑:“大哥哥?事到如今,你还相信,他能够保护你吗?” 顾思辰抬头,婆娑泪眼,透着无奈和困惑。 明大人沉声道:“你已经被魔鬼撕碎了灵魂。” 顾思辰不禁惨叫了一声,大哥哥说过会保护他,可事实就在眼前,他受到伤害的时候,大哥哥却不在他身边,他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撕碎了! 顾思辰将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蜷缩着身体,咬住嘴唇,嘤嘤地抽泣。 明大人却鄙夷地嗤笑:“哼,没用的家伙,还说要做男子汉?太让我失望了。” 顾思辰顿时停止了哭泣,瞪着含泪的眼睛,惊惶地看着明大人。 而明大人却转身朝窗的方向走去。 “爸爸!”顾思辰情急之下本能地喊叫。 明大人停步,却未转身,只把头偏了过来,月光的暗影里,这侧影显得诡魅而强大。 顾思辰语无伦次:“爸爸……明大人……不要抛下我……我、我被魔鬼……可他说,如果我不听话,还会、还会有魔鬼来找我……我怕……” 顾思辰抱着头泣不成声。 在绝望的抽泣声中,明大人悲悯地说道:“魔鬼带来虚伪的光,受他蒙蔽的人在白夜里游荡,还以为,拥有了光明。” 顾思辰缓缓抬头,看着明大人的背影嗫嚅:“大人……明……我的明……救救我……” 第13章 主仆 把嫌犯从精神病院押到看守所,这样的小事本用不着欧亦铭出面,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他已对自己足够坦诚,承认这么做,是为了顾清哲。 顾清哲看到弟弟被警察带走,一定会很难过,欧亦铭想要尽可能地安慰他。 果然,顾清哲一看到警察来了,就不停地乞求:“警察大哥,能不能让我弟弟在医院里再住几天……他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我保释他还不行吗…… “我弟弟在监狱里会被人欺负……他会害怕的……亦铭哥帮帮我,别抓走我弟弟……” 欧亦铭只能无力地安慰,并保证会照应顾思辰,接着,就推开顾清哲,带人走进了顾思辰的病房。 顾思辰像受惊小鹿一样蜷缩在床上,绝望地看着警察走近,一名警员刚刚抓起他的手腕,他就低声啜泣起来。 顾清哲眼睁睁看着警察把手铐铐在弟弟手上,最后一次徒劳地劝说:“小辰……快说出真相吧。” 顾思辰听到了,忽而从嘤嘤的啼哭转作撕心裂肺的哭闹,在警察的钳制下歇斯底里地挣扎。欧亦铭和顾清哲都始料未及,一时不知所措地怔住。 而看着顾思辰被两个警员架起拉出病房,顾清哲紧追了出去,边追边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顾思辰一路都在挣扎和哭喊,就像他真的已经疯了,被警察强行带走。 顾清哲紧紧跟在后面,几次都差点扑到架着顾思辰的警察身上,却被欧亦铭及时拦住。 顾清哲:“亦铭哥你放开我!我不能让他们带走小辰!” 欧亦铭:“你冷静点儿!再这样就是妨碍执法!” 前面是顾思辰在两个警察的押解下疯子般地嘶嚎,后面是顾清哲紧跟猛跑,又被欧亦铭拦拽阻挡,场面混乱得不亚于最严重的精神病人发病。 就在这时,一直像小兽一样乱叫哭嚎的顾思辰突然说话了,大喊道:“是李文谦!” 众人都愣住,顾清哲看着弟弟,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欧亦铭最先反应,上前抓住抱头抽泣的顾思辰,情急之下近乎粗暴地用手扳起他的下巴,问道:“你说什么?” 顾思辰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颤声说道:“是李文谦……杀了陈凯!” 顾清哲惊诧片刻就破涕而笑:“小辰,你终于说出真相了!” 顾思辰像是一句话就耗尽了力气,几乎是瘫软在欧亦铭怀里,欧亦铭一时的惊诧过后,动作已恢复了温柔,双手轻轻托住他,低声说道:“我带你去录口供,你把事情详细说一下,好吗?” 可顾思辰却仍很痛苦,哭着摇头:“不行……明大人只许我说这些……” 欧亦铭瞪眼急问:“谁是明大人?” 这一问,一直精神恍惚的顾思辰悚然惊觉,语无伦次:“不不!我、我没有说……” 忽而慌张地抬头,向上空四处张望,就像是担心举头三尺的神明突然显灵来惩罚他。 “我、我没有说过明大……啊!”顾思辰顿时收声,举起铐在一起的双手紧紧捂住嘴,眼神流露出惊惶和恐惧。 此后,无论欧亦铭和顾清哲再怎么问,顾思辰都紧紧捂住嘴巴,痛苦地闷哭,却不肯再说话。 但是至少,顾思辰说出了真相——或许说是真相还为时过早,总之,是一条不容忽视的信息。 *** 欧亦铭一直怀疑李文谦与陈凯的关系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甚至有理由相信,2月14日晚至2月15日凌晨,是李文谦故意让顾思辰前往慈宁医院,为陈凯侵犯顾思辰提供便利。 还有一个疑点,李文谦为什么要在那天晚上穿上白大褂? 欧亦铭当然不会缺心眼儿地去找当事人询问,这种事只能自己查。 首先要查的,是李文谦在警局里对陈凯的那次心理诱导。 欧亦铭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反复观看,留意两人的每个细节。终于,他发现了一处异常。 李文谦在起初的对话中,都如其他心理专家一样,试图从陈凯以往的经历上寻找心理攻坚的突破口,几次失败后,他话锋一转。 “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聊喽,玩玩儿嘛。” “好玩儿吗?” “嗯,还可以。” “你觉得不满足,对吗?” “有点儿……”(详情可见第4章) …… …… 从这以后,李文谦才渐渐占了上风。 然而欧亦铭注意到的是一个细节:李文谦在将话题从陈凯以往的经历,转至此次绑架的动机之前,曾有过一次“中场休息”,期间,他长叹一声,似是很无奈,然后端起纸杯喝水。而就在这时,陈凯也端起纸杯喝水。 欧亦铭起初并未在意——想必没有几个人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可是多次观看后,他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陈凯与多名心理专家对峙,期间势必是保持极高的心理警戒,因而若不是渴极,绝对顾不得喝水。而他却在李文谦喝水的时候,学着李文谦的动作喝水,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当时的心理防备有所缓解!也就是说,他在心理上是依赖于李文谦的! 与那么多心理学专家过招,终于等到了李文谦出现,以后的事,都可以在李文谦的陪同下完成,陈凯不禁放松了心态,所以在李文谦喝水时,才意识到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 又因为他依赖于李文谦,甚至是听顺于李文谦,因而在李文谦喝水时,他潜意识里就认为,自己应该学李文谦的动作。——这是一种在临危状态下本能地依靠权威的心态。 如果说,欧亦铭的推测只是一种神经质的臆断,那么,接下来的一个相似情景,就是证明欧亦铭这一猜测的铁证。 李文谦在诱导陈凯的过程中,陈凯得意忘形,透露出自己在顾思辰的身上做了一项壮举——现在这项所谓的壮举已真相大白,也就是对顾思辰的恐吓和心理控制。 录像中,李文谦试图诱导陈凯说出壮举的具体内容,而陈凯却不配合,李文谦沉吟不语,像是在思索如何将心理诱导继续下去。 而就在这段沉默中,李文谦再次举起纸杯喝水,陈凯也再次追随他的动作喝水,这无疑再次证明,陈凯此时对李文谦有种依赖和归顺权威的心理。 而这一次还多出了另一项力证! 就在陈凯再次下意识地学李文谦喝水的时候,李文谦的表情很是微妙。他本来是轻松又自信的眼神,突然就紧张起来,还下意识地瞥向了监控镜头。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心理专家敏锐地发觉了陈凯此刻正在不自觉地模仿自己,他在担心,警察事后查看这段录像时也会注意到这一细节,进而推理出他与陈凯的主从关系! 而他是个很有经验的心理专家,可以很快调节心态,于是他只愣了片刻,就在监控录像前恢复了轻松的表情。(详情可见第4章) 接着,他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避免陈凯这猪一样的队友再做出有风险的事,于是他以“心理诱导专利”有权得到保护为由,要求关掉监控录像。 关掉录像后,他一定是把陈凯骂得狗血喷头。 欧亦铭想到这里,提起一边嘴角,自信而狡黠地笑了。 *** 欧亦铭找到2月14日至2月15日那晚的值班护士,恰巧女孩这天休息,欧亦铭就约在她家附近的咖啡馆里见面。 一个姓刘的女孩,坐在欧亦铭面前很是拘谨,欧亦铭为她点了杯抹茶拿铁,端到姑娘面前,坏坏地笑道:“我知道你如此曼妙的身材,一定不会喝太甜的东西,就算是抹茶拿铁,对于一向自律的你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但是……” 欧亦铭向女孩挤了下眼睛:“今天,为了我,就破个例吧!” 欧亦铭浓眉大眼,鼻梁挺括,下颌的曲线坚毅而流畅,本就长得帅气,全身上下又散发着一种痞坏痞坏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就能让乖顺的女孩破防。 果然,对面坐着的女孩羞涩地笑笑,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明显地放松了身心。 “很抱歉耽误你的休息时间,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女孩很配合地点头:“没关系,你问!” 欧亦铭苦笑:“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们头儿非得让我问,挺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嗯,就是要我问你……”欧亦铭拿出手机,假装调取出微信通话记录,吞吞吐吐地念,“2月15日,也就是陈凯被杀的午夜,李文谦医生从0点06分,至0点26分,这20分钟里,是否一直都在护士站打印资料?” 实则他对这个问题早已烂熟于心,他假装默念的时候,是在给马涛发微信,内容是:五分钟后给我打电话。 欧亦铭假装念完问题,抬头期待地看着女孩,而护士小刘的笑容有些僵,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果然有问题,欧亦铭在心里说道。 女孩的心思,尤其是单纯女孩的心思,欧亦铭猜起来得心应手,他继续问道:“李医生真的一直都在打印机前?你一直都看着他,中途没有离开过?” 女孩有些拘谨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才点头回道:“是啊,没错的!”连音量都不自觉抬高了呢。 欧亦铭了然地笑了笑,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喂,头儿,啥事儿?”电话里马涛正说着话。 欧亦铭这边却说:“啊,头儿,对对,正问着呢……喔,小美女说,李文谦一直都在打印!” 欧亦铭留意到,自己在电话里称呼“小美女”时,对面的女孩害羞地笑了。 “喂,头儿,你在说什么呢?”电话里,马涛开始怪叫。 而欧亦铭这边却装出一副为难相:“头儿,我真的问了好几遍了,没发现有什么疑点啊!” 说完这句,欧亦铭也不管电话里马涛的追问,动用起影帝级别的演技,装出一副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无奈表情。 果然,他注意到小刘同情的目光。 欧亦铭挂掉电话,无奈地长叹。 “怎么了?”小刘追问。 欧亦铭一摊手:“我们头儿,非说那天晚上李文谦行为可疑,好像是很有力的推断,说是李文谦应该在打印资料的时候离开过护士站!” “啊?!”小刘瞪圆了眼。 欧亦铭愤愤不平:“之前你都给过证词了,他们这么推理,不就是说明你骗了警察吗?弄不好要坐牢的!你会这么傻吗?” 小姑娘惊惶得眼神四处游移,欧亦铭在心底大呼“YES!” “哎……我真是失败,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招上司待见,回去肯定又会被骂。”欧亦铭做颓废状。 一番自言自语后,抬头看着女孩,勉强一笑,让人看着好不心酸。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如果没有这焦头烂额的破事儿,我们这次约会本来挺美好的。” 小姑娘肯定经不住这一招吧,帅气的男人,事业上受到挫折,又好像很喜欢自己,这时,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怎么能不想尽一切办法帮他呢? 再者,提供假证词,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小姑娘战战兢兢看着欧亦铭付账,心怀忐忑地应了欧亦铭的辞别,犹犹豫豫地看着欧亦铭起身远走的背影,终于,她再也坐不住了。 “大哥——” 脆生生的呼唤,欧亦铭又在心底大呼“YES!” 接着假装疲惫,缓缓地转回身去。 女孩向欧亦铭说出了真相。 *** 那天晚上刚过12点,李文谦就出现在护士站,说是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他要借用护士站的打印机打印资料。 护士小刘想要帮他,李文谦说资料太多,不好意思麻烦她。 于是小刘就坐回前台……打瞌睡。 也就是说,李文谦在护士站打印资料的二十分钟里,小刘都昏昏沉沉地睡着。 期间确是一直听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但是,严谨地说,她并未亲眼看到,这20分钟里,李文谦是否一直都站在打印机前。 而2月15日上午,李文谦就找到小刘,直言说,在自己办公室里发生杀人案,死者和凶手都是自己的病人,而自己一时疏忽直接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他难逃其咎,说不定会因此影响今后的职业生涯! 欧亦铭想到,李文谦长得也是一副人模狗样,想必同自己一样,也动用了“人帅、命苦、喜欢你”的三连杀,就让小刘答应做他的不在场证人。 小刘一定会对警察说,在0点06分至0点26分这20分钟里,她一直都不错眼珠地看着李文谦站在护士站的打印机前。 不管李文谦动用了什么手段,总之,现在欧亦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李文谦在打印资料的这段时间,极有可能是刻意制造一项不在场证明。 而与此同时,他也极有可能离开,去别的地方,做别的事。 什么事? 欧亦铭又派侦查员调查了李文谦办公室所在楼层的通风管道,事实再次与他的猜测相吻合。 从护士值班站的另一侧走开,可以避过楼道里的监控。接着,在楼梯间的天花板上,可以打开通风管道的一处入口。 接着,可以上演一场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桥段:人在曲折凌乱的通风管道里爬行一段,只要对楼层构造足够熟悉,就可以七拐八绕,来到李文谦办公室的天花板上。 第14章 证据 (邮件) 阁下敬启: 首先,我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我的对手。 如果不是您变更了游戏规则,我已经获得了成功。 在如此伟大的成功面前,即便是我这样深谙人性的大师,也难免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才中了那卑鄙之人的陷阱。 对,这就是陷阱!是他处心积虑地算计! 可是,阁下放心,我不会就此被打败,更不会灰溜溜地退出这个游戏。 我仍然相信自己才是操控人心的大师,即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我的奴隶也绝不会背叛我! 当然,这个游戏也因为那位卑鄙的对手,而越发的有趣,也越发的危险。 还是那句话,为防止再生变故,也为向您证明我的才华,我现在就将我的实验记录呈现给您。 您会看到,我奴役人心的过程是多么的巧妙和优雅,甚至带着一种诗意和美感,而效果也是远超过您的期待的。 我相信,看过我的实验记录后,您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见面,甚至雇佣我成为您管理组织成员的顾问! 啊,我期待与阁下的合作! 为了让阁下有更直观的感受,我将把实验的录像一并传送给您。 那么,就请您慢慢地欣赏,我如何把一个身心健康、阳光帅气的男孩,变成我的专属奴隶。 谨上 *** 我的金主很聪明,此次的实验对象是在开放的大都市里随机获取的普通人,这就保证了实验对象绝对具备独立自主的人格特征。 不管谁会成为我的实验对象,要在如此文明和法制化的城市,将一个独立人格奴役化,即便是对于我这样一位人性大师,都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很难,但是,我做的到。 首先,我需要一个帮手:男性,体力好,有野心,敢于为了金钱而触犯法律;有病态的暴力倾向,在性的方面长期压抑。 当这个帮手得到了一个被完全束缚的人,就会将长期的性压抑和暴力的禀赋全部释放出来; 当然,如果这随机得到的实验对象是个女性,那么,这种长期的性压抑和暴力的禀赋,将会达到更理想的效果! 而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个帮手,一定不能与我有任何交集,这样才能确保我与他的关系不会被警察侦破,从而确保实验的顺利进行。 要找到这样的人,对于我的金主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所以几天后,我就在此次实验的秘密联络站里,见到了“魔鬼”。 这只魔鬼满足我提出的所有要求,甚至还多了一个有利条件:他是喜欢性虐待的精神障碍症患者。 我对我的金主很是佩服,不愧是让国际刑警都毫无办法的犯罪高手! 即便是与魔鬼合作,做出这样侵犯人权的事,我都不必担心他会中途反水。长期被主流社会排挤,魔鬼早已形成了反社会、反权威的人格,没有所谓的道德伦理的包袱。 更何况,他是限制行为能力人,根本无需担心法律制裁。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我们的实验对象。 这个人,可以说是不幸的,因为此人将要承受非人的待遇,最终脱离健全的人格; 这个人,也是如此幸运的,因为此人将会成为我这项伟大实验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下面,就是我的show time! *** 我将获取实验对象的时间定在除夕夜,这一点极为重要。 首先,除夕夜还外出的人,一定是有个值得此人如此付出的家庭,有这样的家庭,说明此人一定具备相对健康的人格,这就与我们的实验精神相契合了。 另外,除夕夜回家,心里都怀着对幸福的期待,并认为祥和安定是理所当然的。 而就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心态下,遭到了袭击和绑架,被迫与家人分离,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是极难承受的打击。 这样的打击和困境,会让此人更容易对他人产生依赖和顺从。 至于选择一个老旧小区附近,同样也是为了确保此人的生活环境和人格基调是大众化的。 啊,这个人,将会是一张白纸,任我在其身上绘出一幅美妙的画卷! 魔鬼站在巷口,袭击第十个经过巷子的人,再对着巷口的监控录像做出暴力行为,以此引起警察的愤怒和恐慌,也为警察能顺利确定魔鬼的身份而给足了提示。 说实话,当我看到我们的实验对象,我是有一点失望的。因为他是男性,那么,魔鬼在性的方面的长期压抑暴力倾向,就得不到更好的利用。 我们的实验场所,选择在魔鬼曾经居住过的一家精神疗养院,地处偏僻的县城,疗养院里有一间很隐蔽的地牢,简直就是为了我们这个实验而存在的地方! 警察当然会根据魔鬼的身份和经历而顺藤摸瓜,可是他们都会深陷进思维定势里。 他们会查到这儿,但是潜意识里会认为,如此大胆地绑架,绝不会把囚禁的地点选择在警察能够轻易查到的地方;他们还会坚信,魔鬼绝不会回到他曾经待过的、警察一定会来排查的精神病院。 当然,人的心理是最难确定的,所以此事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但是,即便警察发现了我们的实验地点,那也不会影响实验进程,具体原因,我会在实验展开的过程中再做说明。 *** 地牢的审讯室里,乙.醚的药性还在,魔鬼把男孩的衣服脱得只剩下背心和内裤,然后将他的双手绑在身后,把医用棉布塞满了男孩的嘴,再用封口胶布将男孩的嘴唇贴住。 这些束缚人的玩意儿,在这间精神疗养院里唾手可得。 我正在刑讯室正中的大铁床旁边安装录像机,听到魔鬼发出粗重的喘息。 抬头一看,他正像发情的野兽一样压在不省人事的男孩身上,一只手伸进了男孩的衣服里。 我大喜过望,原来魔鬼也喜欢男孩啊!而且,显然他的欲望还很迫切! 既然是这样,那么这个实验对象就太完美了! …… …… *** 顾思辰被认定为陈凯谋杀案的唯一嫌疑人,现已被关押进看守所,只待开庭公审。 警方向李文谦表达了感谢,并通告他无需再留守国内备查。 也就是说,侦查结束,可以定案了。 清晨,李文谦神采奕奕地来到慈宁医院,走进已解除封锁的办公室,将风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向前走了几步,倏地就怔住了。 只见办公室最里面的沙发上,欧亦铭正半仰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悠哉地抽烟。 李文谦的面色霎时阴沉,义愤填膺地走过去,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欧亦铭仰起头,冲李文谦吐出个烟圈,慵懒地说道:“李大博士这么不友好,是不是这办公室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文谦的目光闪烁了片刻,旋即又恢复了厉色:“你是怎么进来的?” 欧亦铭哼笑了一声,抬眼瞟向斜上方的天花板,李文谦的目光也随之望去,登时惊得一阵颤栗,那块天花板是个通风口,挡口的钢丝网已经被撬开了。 欧亦铭见李文谦煞白的脸色,又嗤笑了一声,说道:“我从那里面过来的时候,沿路还捡到了这个。” 举起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小块白色布料。 李文谦大惊,他知道这个塑料袋是警察用来盛放证物的专用袋,而里面的东西更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可是李文谦心理素质极好,惊惶只是片刻,又恢复了良好市民维护隐私权的愤慨状态,低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欧亦铭懒洋洋地收起证物,吊儿郎当地说:“我的意思是,即使经检测,这块布料确实是这家医院的白大褂,也不足以证明,这就是你李大博士的白大褂。” “你……”李文谦不觉攥起了拳头,却又很快镇定下来,笑道,“欧警官,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好啊,那咱们就说点简单的。”欧亦铭把翘着的腿放下,上身前倾过来,眯起眼睛,阴觑觑道,“李博士,你和陈凯对话时,那个监控器,其实没有关上。” “啊……”李文谦不禁轻声叫了出来,目光惊慌地游移,可转瞬间,他就识破了什么,悠然吁出口气,笑道,“欧警官,您已经二十好几了吧?说话可要负责任,如果您刚才所说是事实,那么,我可是要向你们警方提出诉讼了。” 欧亦铭提起一边嘴角,自信地笑笑。好啊,李文谦开始对他用上心理战术了。 李文谦见欧亦铭仍是一副老神在在,心里开始打鼓,可表面上仍装着维权者的强势:“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们没有关掉监控,那么请问,我和陈凯说了些什么?” 欧亦铭笑出了声,心道:哈,果然是沉不住气,开始试探我了。 欧亦铭在鼻梁上挠了挠,慢悠悠说道:“我们的人向你发出关掉监控和监听设备的信号后,你先是装作身体突发异样……” 李文谦的表情骤然一僵,欧亦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猜对了! “来试探我们是否真的关掉了设备,过了一会儿,你见没有人冲进来,就停止了伪装,接着……” 李文谦开始不自在地扭动起身体,欧亦铭得意地哼笑了几声。 “接着,你就把你那猪一样的对手给教训了一顿。”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因为李文谦的脸色已经惨白得像个死人。 而事实是,警察不可能知法犯法,国际上确实有对于心理治疗方面的专利维护,且为了保证个人隐私,心理医生与病人的谈话内容,无论在何种场景下都可以申请保密。李文谦要求关掉监控,警察当然会照办。 所以,欧亦铭实际上一直在“诈和”。 他推测,李文谦一定不会轻信警察的话,于是在监控设备都被关闭之后,他要做一番验证。 怎么验证? 假设警察没有关掉监控,继续偷窥李文谦与陈凯的心理对抗。警察们连日来见过多个心理医生,使用无数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因此,李文谦此时如果做出一些异常行为,警察们都会以为那是心理诱导所需。 等闲的试探,例如,暴打一顿陈凯,或是李文谦自残,甚至是李文谦突然跳起艳舞,这些主观的行为,都不会使警察冲进屋子。 所以,李文谦一定会假装自己身体突然发生不可控的异常,比如,做出心绞痛、呕吐、头晕等假象。这样一来,如果警察就在监控器那头看着,一定会冲进来救助。 而李文谦的这一试探没有引来警察,他就可以放心与陈凯交谈。 当然,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陈凯教训一顿,指明他跟着自己喝水的举动有多么高的风险。 至于到底怎么教训的,欧亦铭当然是猜不准的,但是既然是“诈和”,只要笼统地总结出李文谦的行为就足够了。 这些都是欧亦铭推测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李文谦相信,警察看到了李文谦与陈凯的私密对话,如果李文谦确实与陈凯共谋着什么,那么李文谦就会惊恐不安。 李文谦颓然坐在沙发上,扯开衣领和领带结,不知所措地干咳了几声,欧亦铭眯起眼睛静观其变。 突然,李文谦像狐狸一样狞笑起来,看向欧亦铭,阴损地说道:“欧警官,您是不是就想看到我像刚才那样心神不宁?” 欧亦铭恭敬地笑笑,点头致意,潜台词是:李博士果然厉害,我的这场“诈和”被您识破了。 李文谦怎么会想不到?如果警察没有关掉监控,听到了他与陈凯的私人对话,那么,李文谦和陈凯共谋的证据确凿,他们一定会当场冲进来,将二人抓捕。 怎么还会等到欧亦铭坐在这里和他对质? 李文谦笑意盈盈:“欧警官,我可是大好公民,刚才我们说的话,我就当你年轻不懂事,可是我很忙,不能再容你胡闹,所以……” 欧亦铭:“顾思辰都说了。” 李文谦:“什么?!” 欧亦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李文谦顷刻惊惶起来。 欧亦铭将烟头按进烟灰缸,边站起身往门口走,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孩子的一面之词,还有我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都不能直接证明你就是凶手。” 李文谦暴叫:“我本来就不是凶手!” 欧亦铭回过头来,嘲讽地一笑:“你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竟然还能心安理得,真是,呵呵,畜生都不如。” 李文谦:“你……” 欧亦铭旋即凶狠地咬牙切齿:“李文谦,我承认你做得很是巧妙,不过,你给我等着!我欧亦铭,一定会将你绳之以法!” 第15章 实验 (李文谦的实验录像) 少年仍在昏迷,却感到了疼痛,皱起眉,缓慢地摇晃起头,喉间发出呻.吟,隔着封口物,听起来沉闷而悠长。 陈凯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扑过去,这时,屁股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呲牙咧嘴地回过头去,李文谦正怒目瞪着他:“瞧你那点儿出息!给我憋住了!” 陈凯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大吼道:“怎么?不是说抓来训练奴隶吗?不是怎么做都行吗?” “别靠这么近!”李文谦嫌弃地向后一退,说道,“你给我听好了!训练奴隶可不是那么简单,你得听从我的旨令,按部就班地来!” 陈凯:“那到底能不能上他?” 李文谦扶额一叹。哎,真没出息。 “好吧,你要听我的,等到实验进展到需要的那一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但是在这之前,你给我老实点!要是毁了我的计划,我们就都拿不到奖金了!” 陈凯面色一僵,继而贪婪地大笑:“好啊好啊,能赚上一笔,还能好好地玩玩儿,这买卖值了!行啊,我都听你的!” 李文谦满意地点头,低声说道:“听好了,你先这么办……” *** 意识恍恍惚惚的,像是在无尽的虚空里飘荡。忽然一阵剧痛,顾思辰陡然惊醒,眼前一只黑熊正吐着血红的舌头,冲着他狞笑。 “呜——”本能地惊叫,却发现嘴被堵住了。身体向后蹭了几下,却是徒劳,他已被绑得不能动弹。 顾思辰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那只“黑熊”,原来就是在巷口袭击他的男人。那男人正不停地踢踹他的身体,他就是在这种疼痛中被生生地打醒的。 顾思辰本能地摇头求饶,两眼很快就溢出了眼泪。 对于施虐成癖的人而言,受虐者的恐惧和痛苦,就是他们的兴奋剂。 陈凯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殴打变本加厉。 少年痛苦地哭喊,声音却被封口布隔绝在胸腔里,变成沉闷的悲鸣,听起来撕心裂肺,压抑而无助。 一阵殴打过后,顾思辰趴在地上啜泣,他瞪着流泪的大眼睛,看向陈凯,惶恐不安地等着他的下一步。 就是这样无辜又无助的大眼睛,让已然打累了的陈凯又恢复了兴致。少年绝望地嘶叫和挣扎,却不能阻止陈凯继续。 顾思辰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绝望地啜泣,他不明白为什么灾难骤然而至,今天是除夕夜啊,他本该坐在家里,吃着哥哥给他包的饺子。 “嘿嘿,小子,你哭得真好看,爷们儿喜欢!” 除了绝望地哭,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子,看镜头啊!” 一句话令顾思辰陡然瞪起眼睛,本能地抬起头,才发现一架摄像机正对着自己。 他哭得更绝望痛苦,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这个变态还要把他受虐的过程拍下来吗?拍下来以后呢? 可是现实的处境没能给他更多的时间思考,只听恐怖的“嗖嗖”声响起,后背就是一阵剧痛,顾思辰连声闷叫,身体都痉挛了起来。 是鞭子!这个畜生正用皮鞭抽打他的身体! 已经被盐水泼湿的身体,皮鞭一扫就是皮开肉绽,少年哭得死去活来,身体本能地扭动,四肢带动着镣铐,发出铿铿的摩擦声。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猛然冲了过来,将陈凯打倒在地。 “畜生,不许伤害他!” 顾思辰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与那个魔鬼扭打,且明显占着上风。 顾思辰没想到自己竟然得救了,紧绷的神经本能地松弛了下来,他晕了过去。 “孩子,快醒醒,你是哪个病房的?”耳边不断回响着这个温柔的声音,顾思辰悠悠醒转。 是冲进来阻止了畜生的那个男人! 顾思辰激动地想要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另一间屋子里,身上盖着男人的白大褂。 “别动!你伤得很重,躺着休息一会儿!”男人温柔地拍拍他的头,顾思辰心有余悸,一时说不出话。 那男人接着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病房的?” “病房?”顾思辰诧异,继而惊恐地问,“这是哪儿啊?那、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抓我?”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他是病人,都怪我们管理不严,让你受苦了。” 说着,男人又抚摸起顾思辰的头,像安抚宠物一样轻柔,顾思辰倏地就感到一阵委屈,忍不住哽咽起来。 却又立刻回复了警觉,揪住男人的胳膊,问道:“他、他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 男人握住顾思辰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暂时把他赶跑了。” “暂时?”顾思辰惊恐地瞪着眼睛。 “哎,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这里虽是精神病院,可我们也不能限制病人的自由。” “我、我要回家!”顾思辰说着就站起身,却双腿发软又坐了回去。 男人一把将他抱住,继续像安抚宠物一样地抚摸:“好孩子,别任性,既然你家人把你送到这里来,我们就会好好照顾你,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哪个病房的?” 顾思辰又是一阵诧异,继而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忙道:“大哥哥,我不是精神病!我是被他抓来的!” 男人了然地一笑,说道:“好好好,我们不是病人,我们没有疯,那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查一下你的病历。” 顾思辰惊骇,他明白了,这里是精神病院,男人把他当成了病人,还是个不以为自己生病了的病人。 “不!不要走!放我出去!”顾思辰连滚带爬地跟过去。 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神色惊恐地说:“别乱跑!魔鬼就在外面!” 顾思辰吓得一阵哆嗦,抱着腿缩到了墙角。 男人又换作温柔的语调:“嗯,乖孩子,就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那只魔鬼不敢进到这间屋子的。” 说完,男人就离开了。 顾思辰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他听到过一些传闻,如果心术不正的人想要迫害别人,有一种办法,就是把他扔进精神病院。 这个人进去以后,无论再怎么声明自己没病,医护人员也不会相信,反倒会以为他是在犯病发疯。 越是声明自己没病,就会招致越多的虐待,会被越多地注入镇静药物,如此恶性循环,他就会被困在精神病院里了。 顾思辰越想越害怕,他一定要想办法逃走。 他战战兢兢地走向门口,发现门没有上锁,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想必袭击他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吧。 他想,自己跑得快些,只要逃出这间密室,就有希望得救了。 他将白大褂套在赤.裸的身体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四下里看看,果然没人。顾思辰松了口气,踮起脚尖,向不远处的梯子走去,他已看出来这是间地下室,只要沿着梯子上去,就能逃出去了。 可就在他即将走到梯子的时候,地面上的入口突然开启,那个粗暴的男人从梯子上跑下来。 “啊!”顾思辰惊叫一声,转回头向里屋跑。 却被魔鬼从后面紧抱住,白大褂顷刻就被扒下来,他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拖到了那张铁床上。 “放开我!救命!救……啊——” 男人在他的肚子上打了几拳,顾思辰就半昏了过去。 “小子,咱们又可以开始了!”男人说完,就再次把顾思辰的四肢固定在床的四角。 剧痛,羞耻,这样的痛苦持续了很久,期间顾思辰用模糊的泪眼看了看头顶,那个摄像机还在,把他受虐的过程都记录下来,不知道会给什么人观看。 他绝望地闭起眼睛。 “住手!太过分了!” 顾思辰已经彻底绝望,意识渐渐沉沦,却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像仁慈的神明从死神手里将他拽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获救,于是肆无忌惮地痛哭起来,因此也没看清两个男人之间的搏斗。总之,虐待他的人很快就落荒而逃。 男人用轻柔而专业的手法为顾思辰处理伤处、清洁身体,又将白大褂脱下来包裹住他,把他抱进了里间。 “好孩子,别哭了,”男人抚摸着少年,叹息道,“哎,你太不听话,说了不要出这间屋子。” 少年委屈地抽噎,揪住男人的衣袖,就像揪住救命稻草:“大、大哥哥,我错了,我听你的话,你不、不要离开我,我怕……” 男人安慰道:“我尽量陪着你,可我也有别的事要做,我不在的时候,你只要老实待在这间屋子里……” 顾思辰忽而惊觉,说道:“大哥哥,你查过病历了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病人!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男人却叹息着说道:“好孩子,既然来了,就要听我们的话。” “不!”顾思辰急得大哭,“我不是病人啊!你们不可能有我的病历!” “谁说没有?你叫顾思辰,有个哥哥叫顾清哲,你患有精神分裂症。” 顾思辰的心跳都骤然停了片刻,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他本来是个很健康的男孩,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精神病人? 还有,这男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哥哥的名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是精神病啊!” 顾思辰撕心裂肺地声明,可眼前这男人露出了会意又无奈的表情,他顿时就收住了声。 难道,他已被人算计,也会如传闻中那样,被困在精神病院了吗? 可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谁会这么算计自己呢? “不!你、你相信我啊!放我出去!” 顾思辰又哭了起来,男人耐心而体贴地安慰,又从随身带来的包裹里拿出面包和牛奶。 “别哭了,只要你听我的话,病好了咱们就出去了。来,先吃点东西吧。” 顾思辰心里一沉,说了这么久,这男人还是把自己当病人。才想再说,却看到了吃食,他本能地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十来个小时没吃没喝,身体又被陈凯折腾,他已经饿得几近虚脱。饥寒交迫,谁还会想到,不明来历的食物是不能随便吃的。 李文谦的嘴角得意地挑起,没过多久,少年就软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好孩子,你要听我的话,不然,魔鬼就会钻进你的身体,撕碎你的灵魂,你将永远被困在地狱里,再也见不到光明。”李文谦将顾思辰抱在怀里,贴着少年的耳朵,像巫师念咒般呢喃。 昏睡的少年眉头紧皱,脑海里随着李文谦的话语,臆想着种种非人的虐待。 服下了致幻剂的少年,正在被李文谦的催眠术玩弄着。 “孩子,如果你不听我的话,魔鬼会怎么对待你呢?他是不是钻进去了?” 噩梦里,陈凯化身的魔鬼,正在残忍地侵犯,少年紧闭的双眼涌出泪水,口中发出痛苦的啼哭。 “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那不是老师?还有同学们……啊,还有,那个女孩……” 顾思辰忽而哭得更绝望,梦境里,身边出现了他熟悉的人,他们或嫌弃或鄙夷或冷漠,众生相般,看着他被魔鬼侵犯。 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一个漂亮女孩猎奇的目光。 那个漂亮女孩,是我喜欢的人啊! 李文谦见少年的身体都开始抽搐,便知道刚才的那句暗示起到了理想的效果。 十五岁,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只要身心正常,男孩都会有心仪的女生。被人看到自己受虐和被奸,是个难以承受的打击,而被心仪的女生目睹,那么,男孩一定绝望至极。 顾思辰深陷进噩梦的痛苦中,哭得伤心欲绝。 却在这时,李文谦轻轻拍打顾思辰的脸,命令道:“醒来吧,都结束了。” 少年的眼睛猛然睁开,惊恐地看着他。 李文谦轻笑着说:“好孩子,刚才那么可怕的事,原来都是梦啊。” 顾思辰怔愣着想了一会儿,顿时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瘫软在李文谦怀中。 李文谦抱着他,悠悠地说:“幸亏有我在,那些可怕的事,才没有真正发生。” 顾思辰偎在李文谦怀里嘤嘤地哭泣,不停地点头。 李文谦把他抱得更紧,抚摸着少年的头,说话的语调,就像一种咒语,缥缈而神秘:“那么,你以后,就听我的吧。” “好……我都听你的……”少年紧握住李文谦的手。 *** 好像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噩梦,顾思辰再次醒来,绝望地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地牢里。 可是他又不禁庆幸,好在梦里反复出现的被侵犯又被人围观的情境,都没有真的发生。 继而又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声音,他莫名地想到,自己一定要听从那个声音说出的话,不然,噩梦就会变成现实。 尤其是他被侵犯的那场噩梦,她就在旁边看着!不!绝对不可以! 顾思辰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抱膝坐在墙角。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他连续经受了身体的摧残和精神的打击之后,李文谦又对他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催眠,他现在已经精神恍惚,出现了严重的应激障碍。 他甚至已顾不得思考,到底是谁硬把他当成精神病人,将他困在这间地牢里。 可顾思辰曾经是个身心健康的男孩,李文谦知道,少年对他的依赖和顺从,还需要进一步的巩固。 好在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就在一个小时前,警察来到这家医院里排查。果然如他所料,简单的询问后,警察就放过了这里。也就是说,这个据点,已经排除了被发现的可能。 这当然是李文谦的意料之中,但即使警察排查得仔细,当真发现了囚禁少年的地牢,也不会妨碍他的实验。 少年的奴役心理已经初步定型,即便被警察救出去,李文谦作为一个“善良”的心理医生,再出现在少年面前,就可以借助“治疗”的名义,进一步巩固少年的奴役心理。 不过,既然警察如他预期的那样蠢,那么,这个游戏就更好玩儿了。 第16章 善后 又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再度袭来,顾思辰的头脑渐渐清晰,又开始思考,到底是谁在坑害自己?他真的要听从大哥哥的话吗?这地牢没有上锁,外面也没有动静,要不要再尝试一下逃走? 可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在强烈地阻止他,病态心理与理智进行着激烈的争战,最终一线理智险胜,顾思辰决定,再冒一次险。 他颤抖着身体,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去。 却突然被粗暴地拽了出去,顷刻间,顾思辰以为是受到了野兽的攻击。待他得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陈凯按在地上,陈凯就跨坐在他的腰上。 “不……不要……我错了……”顾思辰连挣扎都忘了,只是一味地求饶认错。 陈凯狞笑着说道:“知道错了?哈哈,可惜太晚了!你真是不听话啊,不过,爷们儿我就喜欢你挣扎!” “不……放过我吧……” 顾思辰的哭声梗住了,当他再次看清了摄像机的位置,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哭。 在顾思辰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摄像机的镜头,变成了无数双眼睛,其中一双最明亮的眼睛,就是她在窥视。 痛苦至极,顾思辰又想起了大哥哥,心中大喊着:大哥哥快来吧!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再一次感激不尽,大哥哥又出现了,赶跑了魔鬼,将他抱进了里间。 李文谦又是一阵温柔又苦口婆心的训诫,少年懊悔不已,发誓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把这面包和牛奶都吃了吧。” 少年感激涕零地接过食物,又陡然惊叫:“大哥哥,他有录像!” 李文谦皱眉片刻,便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大哥哥,不能让别人看见……我、我宁愿死……” “那么,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少年哽咽着点头。 “好,只要你听我的,所有可怕的事,都不会再发生!” 安抚了一阵后,少年再次吃下掺有致幻剂的食物,李文谦再度进行催眠,过了一个小时,他才放开昏睡的少年,走出地牢。 陈凯已经趴在铁床上呼呼大睡,李文谦嫌弃地一皱眉,走过去拍拍胖男人的肩,把他叫醒。 陈凯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看清了李文谦,期待着问道:“怎么样了?” 李文谦点点头:“成了。” “哈!”陈凯一拍手,两眼放光,“那就快去找大老爷拿钱吧!还有还有,你快安排一下,让我上了那小子!哎哟哟,这几天可馋死我了!” 李文谦心头一凛,暗道:哪儿能让你上了那小子? 他的所有奴役建设,都是基于顾思辰不会被侵犯的设定。也就是说,不被侵犯,就是顾思辰潜意识里愿意被李文谦奴役的前提条件,一旦这个条件被打破,奴役关系也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眼下还不能向陈凯挑明,李文谦只得敷衍:“先办正事吧。” 陈凯果然急躁起来:“这帮蠢猪,老子就待在这儿,死靶子他们都打不着!” 李文谦轻笑道:“所以说,现在是时候去自首了。” 陈凯的目光有些闪烁:“李大.师,你确定那小子现在的状态,咱们金主能满意?” 李文谦不悦地一皱眉,陈凯顿感冒犯,连忙点头哈腰。 “你只管去自首,我再留在这儿陪那小子玩玩儿,放心,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你给的刺激,我的催眠术,就足够他用的了。” 陈凯搓着手连连点头,李文谦知道,此刻在陈凯的脑子里,已然开始幻想拿到奖金后的挥霍人生了。 李文谦厌弃地摇摇头,出言提醒:“先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要用一种震撼的方式,向金主证明实验成果。” 陈凯从幻想中惊觉:“什么震撼的方式?” 李文谦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陈凯。 陈凯先去自首,再与警察周旋三天,在这期间,李文谦会留在地牢里,继续给少年催眠,巩固奴役效果。 李文谦已经猜想到,警察里会有一两个精明之人,想到请心理专家对陈凯攻坚的办法,试图得到囚禁少年的地点。 他叮嘱陈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顾思辰在哪儿,撑到第三天,李文谦将少年留在地牢里,再前往警局,声称自己有办法让陈凯说出囚禁少年的地点,从而解救少年。 当然,如果警察当真蠢到一定地步,想不到向心理专家寻求帮助,李文谦作为一名热心公益的心理学专家,主动向警方提供帮助,也不会显得突兀。 而李文谦所谓的证明实验效果的震撼方式,就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少年是在完全不被束缚的情况下,自愿留在囚禁他的地方,即使忍饥挨饿,都不肯逃离。 而更让人震撼的是,即使有警察的保护,都不敢走出囚牢的少年,却在李文谦的寥寥几句劝说下,就乖顺地听话了。这样的奴役效果,一定会讨足了金主的欢心。 他事先已经向少年做了指示:“好孩子,哥哥要离开一阵子,但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能将你彻底解救出地狱了。 “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会有很多人先发现你,我们之间的秘密约定,一定不能被别人察觉!所以,你到时候见到了我,一句话都不要说,只要听从我的命令就可以了。 “还有,我带你走出地狱后,地狱里发生的事,你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的约定就被破解了,魔鬼就会再度出现,还会钻进你的身体,撕碎你! “还有那些录像,你要听我的话,我才能去驯服魔鬼,那些录像才不会被魔鬼散布出去,明白了吗?” 事情发展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可是,有一个他不可控的元素,让他好生虚惊了一场。 李文谦大胆地来到警局,装出一副大义凛然,“帮助”愚蠢的警察攻克陈凯,从而顺理成章地解救无辜的少年。 与陈凯对峙的过程中,李文谦为了粉饰机心,假装随意地端起纸杯来喝水。 而陈凯彼时心神紧张,一见他的到来自然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精神上有了依靠,就在潜意识里将李文谦的行为当作确保安全的标本。 所以当陈凯见李文谦喝水,自己也不觉模仿了起来。 起初,李文谦并未留意,但就在陈凯第二次下意识地模仿自己喝水的时候,他陡然惊觉,一时都有些情绪失控,惶然看了眼监控录像。 但他不愧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同时想到,这一点小小的意外,那些愚蠢的警察想必不会发觉,于是就继续堂而皇之地演戏。 要求关掉监控的伎俩,也是事先就想好的。因为直到顾思辰被解救,李文谦与陈凯再无见面的可能,所以他需要利用这次对话,向陈凯交代善后事宜。 李文谦深知,这些习惯照章办事的迂腐警察,最怕的就是被舆论诟病。他以一个协助警方挽救人命的高大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如果连自己的专利权和病人的隐私权都被无能的警方侵犯,那么,此事必然会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 再说,李文谦是协助警方的良好市民,又在专业领域极具权威,在众人的心理设想中,即使关掉监控,李文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李文谦断定,警察一定会老实地关掉监控设备。 但是,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交代犯罪后的善后,这样大胆的行为必须谨慎,因此,李文谦还是需要做些试探。 警察通过袖珍听筒告知,十秒之内将会关掉所有监控设备。 李文谦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就在陈凯想要开口对他说话时,他突然手捂心口,像突发心梗了一般倒地抽搐。 “哎,李、李大.师,你这是怎么了?” 李文谦暂且不理陈凯的聒噪,他早就恨透了这只差点坏事的蠢猪,过了一会儿,李文谦见没有警察冲进来救助,他便又马上恢复了正常。从地上起身,理了理衣服,端然走向陈凯。 “哎呀,大.师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吓我一跳。”陈凯吊儿郎当地说着,李文谦走到他身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蠢猪!” 陈凯暴怒,质问李文谦凭什么骂他。李文谦压着怒气,把陈凯犯的错误陈述了一遍,陈凯听了,面色煞白,李文谦却又自信地告诉他,这点小小的纰漏,不会影响大局。 接着,李文谦就将善后事宜悉数告知了陈凯。 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李文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警察为他准备的与陈凯会面的场地,交代他这次完美计划的后续。 等他像个救世英雄一样,把顾思辰带出地牢,他会再次给顾思辰一个心理暗示,小少年会在清醒过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 李文谦在警察面前假装“攻克”了陈凯,用的办法是和陈凯结盟,并承诺了一些不可能兑现的事;此后,为了给这个骗局圆谎,陈凯需要再演一出戏。 陈凯在得知自己“被骗”后,理应歇斯底里地发疯,并扬言要杀了李文谦;这样的精神病人,李文谦自然会“安排”他住进慈宁安定医院,并亲自医治他。 等到顾思辰来医院找他,他会向顾思辰“解密”:是陈凯算计他,将他囚禁在精神病院,他才会被人误以为是精神病患。 这个已将李文谦视作救世主的单纯孩子,已然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他一定会轻易地相信李文谦的话,不会再深究其中的逻辑关系。 总之,李文谦就是要让小少年对陈凯又恨又怕,同时对自己无条件地信任和服从。 即使李文谦告诉顾思辰,陈凯也在这家医院里,顾思辰虽惶恐万分,但也会出于想要与李文谦见面,而硬撑着赴约。 而每次与小少年的见面,都是李文谦继续强化奴役效果的催眠。 直到有一天,李文谦会安排陈凯与小少年“见面”,并将这场“见面”粉饰成自己的一时疏忽。 陈凯是精神病人,他可以对小少年为所欲为,具体地说,就是先奸,后杀。 是的,李文谦要将顾思辰杀了,斩草除根。 只要令金主满意,他和陈凯都拿到了奖金,那么,为了安全起见,他就该停止对顾思辰的催眠。可是他不能确定,停止催眠的顾思辰,对他的奴从心理到底能持续多久。 况且,顾思辰有个很疼他的哥哥,亲情的感召和抚慰,也很容易让顾思辰恢复清醒。一旦如此,那么顾思辰就极可能会把事情都说出来,甚至会自己想明白,发生的一切,都是李文谦和陈凯串通谋害了他。 到那时,虽然李文谦已拿到巨额奖金,远赴国外开拓自己的事业,却免不了被穷追不舍的警方抓捕回来,承担法律责任。 所以,李文谦一定要斩草除根。虽然这个小少年很是无辜,但为了他的事业,他要厉行所谓的“无毒不丈夫”。 至于陈凯,即便是奸杀,也不会被判罪,他在精神病院里老实地待上个一年半裁,李文谦再帮助他做个精神鉴定,证明他可以出院正常生活,他就能拿着奖金逍遥人生了。 这样的算计,李文谦自认为绝妙。 可是他万没想到,金主那边突然改变了游戏规则,也不曾想到,他本想借刀杀人,安排陈凯奸杀顾思辰,可是那天晚上,被杀的反倒是陈凯! 而最让他惊骇的是,自己竟然被诬陷成了杀人凶手! 细想起来,他不难推断,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凭空插进来的对手所赐! 第17章 诈和 欧亦铭秋毫毕查,费了好一番心血,却找不到能够证明李文谦谋杀陈凯的直接证据。 虽然他从通风管道里发现的那块布料,经检验与慈宁安定医院的高级医师所穿工作服的用料一致。 但是,别说李文谦是个高智商的心理学专家,但凡是智力正常的人都会想得到,这个证据是没有力度的。 那么多穿白大褂的医师,每个医师都同时拥有不只一件白大褂,就算能在李文谦的众多白大褂里找出一个撕破了的,也不能证明,他是在通风管道里爬行的时候不小心撕破的。 当然,还有一个切入点,就是李文谦在护士站的期间,没有人能确切证明他始终待在那里,可是这顶多算是个疑点,根本连证据都谈不上。 可是顾思辰亲口指证了李文谦,欧亦铭相信,这孩子所说一定是真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接着查吧。 既然查不出直接证明,那么,还得靠“诈和”。 李文谦看着欧亦铭和马涛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毫不掩饰他的敌意和烦躁。 欧亦铭却是摆出一副腻味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马涛坐在他身边,两人各取出一个平板电脑,闲话寒暄全都省了,直接开始进行询问。 “说说你在1月31号到2月3号,每天晚上11点到凌晨3点,都在什么地方。”欧亦铭懒洋洋地问话,连眼皮都不抬。 李文谦心跳如鼓,如此不客气的语气,分明已认定他就是凶手了。 1月31号,不就是除夕夜吗?从这天起直到2月4号,就是顾思辰被绑架的那五天。 欧亦铭之所以没问及2月4号,是因为那天晚上,李文谦已将顾思辰留在地牢里,自己前往警局,与陈凯联袂出演心理对抗的大戏。 眼前这个警察何以有恃无恐地审问?可能他们已经怀疑,甚至掌握了确切证据,自己与顾思辰的囚禁有关! 李文谦这样想着,不禁滑动喉结,吞咽了几口唾沫。 他仍保持着被警察打扰的反感和强势,掏出手机假装查看日历和日程表,然后,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哦,是大年三十儿啊,我这几天一直都在为我的研究项目做准备,晚上就住在酒店里,你说的那个时间,我都在睡觉。” 欧亦铭一挑眉毛,戏谑道:“一个人睡?” 李文谦微愠:“是的!” 欧亦铭登时变得面目肃杀,目光凌厉地瞪着他:“你的研究项目要在2月10号才提上日程,为什么你在1月29号就来到本市?” 欧亦铭的语速很快,语气严厉甚至是凶狠,李文谦不觉就跟着紧张起来,同样加快了语速:“这个项目我很看重,所以提前来做准备!” “你这么敬业你家里人知道吗?” “当然。” “移民国外就不过春节了吗?” “过,但是,我家人都支持我的工作。” “你为什么一直单身?” “这跟本案有关系吗?” “什么是本案?” “呃……” “本案是什么?” “这……” “你招妓吗?” “什么?” “喜欢鸭子还是鸡?” “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的意思是你不招妓?” “当然!我……如果你再问这种问题,我就要投诉……” “一个人睡觉不寂寞吗?” “天啊!你给我住口!” “你一个人睡,让我怎么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 “那是你们的事!” 针锋相对的一连串对话后,欧亦铭看着气得粗喘的李文谦,忽而豪放大笑起来。 “你……”李文谦惊诧,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问题所在,霎时惊得瞪圆了眼睛。 欧亦铭得意的笑容里暗含着一丝阴狠,翻着凌厉的眼眸,如鹰一般盯住李文谦:“自从我问出那个问题,你就知道我在核正你的不在场证明。” 李文谦硬着声音说道:“那、那当然了,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可是电视剧里回答问题的人,不是都会本能地反问警察一句:‘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们在怀疑我什么?’可你呢?” 对于欧亦铭的问题,李文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和疑惑,而是慢条斯理地查看日程,再一板一眼地做出回答,这便说明,李文谦早已知道警察问他的目的,是为了验证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知道验证什么案子的不在场证明。 李文谦支吾着说不出话,欧亦铭继续沉声说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表明了怀疑你与陈凯被杀的案子有关,可我刚才提问的时间并不是陈凯被杀那晚。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你应该会觉得奇怪,然后本能地反问出来:‘为什么要问我那几天的事?’” 李文谦终于想到了什么,扬起声音道:“是因为那几天就是……”说到这里,他悚然收声,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 欧亦铭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顾思辰被囚禁的时间,警方并未向外界公布,李文谦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听欧亦铭问起,就不可能像事外人一样表现出疑惑。 欧亦铭咄咄逼人的一连串问话,根本就不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又故意用粗鄙的问题来冒犯这位骄傲的博士,引他怒极而失去理智。 于是话语中出现了几处明显的纰漏,还险些就被套出了话,不打自招地透露出自己知道1月31日至2月4日,就是顾思辰被囚禁的那五天。 李文谦还想再狡辩几句,但是他知道多说无益,反而是自取其辱。 可他很快就安下心来,因为他知道,这些言语中的纰漏,根本不可能成为证据。 正如欧亦铭几天前从通风口爬进他的办公室,与他对话并观察他的微表情,即便李文谦的表现很是异常,但也顶多让欧亦铭笃定对他的怀疑,却根本不会成为指控他的证据。 李文谦放松下来的细微表情,被欧亦铭捕捉住了,可他却并不气馁,反而更显蔑视。 “你这么不要脸,我都懒得跟你兜圈子,直说了吧,我们在囚禁顾思辰的地牢里,发现了你的指纹。” 李文谦登时怔住,后脖梗子滑出几道汗珠,脑海里回想着那几夜里自己的行为,分明是戴着外科专用的塑胶手套,难道是什么时候大意了就留下了指纹? 这一愣,就又被欧亦铭抓住了把柄。 “胡说八道!”欧亦铭突然大喊。 李文谦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问道:“什么胡说八道?” 欧亦铭一个坏笑:“如果是当真无辜的人,不是该就那样惊讶地冲口一叫吗?” 李文谦倒抽一口气,确实如此,如果是一个根本没有去过地牢的人,听欧亦铭说在地牢里发现了自己的指纹,应该是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像他那样怔愣着思考别的事? 欧亦铭又道:“那几天晚上,你既然都是在酒店里睡觉,那么你又怎么解释,有人看到你深夜外出呢?” 李文谦更是不敢说话了。 他本来对自己的实验设计相当自信,再加上他的金主为他找了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助手,他认为警察绝不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 所以,即便向来行事谨慎,他也不过是在夜里潜出酒店时乔装成老人,步行十几分钟后才叫出租车离开,途中再更换两到三辆出租车。 在这个过程中,被人看到,不是不可能。 再看眼前这个警察,如此明目张胆、流里流气,屡次三番地套话,逼得他屡次三番地失言和失态,难道身为警察,他不知道李文谦再怎么失言和失态,都不可能形成证据吗? 分明就是他已经拥有了确凿的证据,不过是像猫耍耗子一样,在吃掉李文谦之前,先将他玩弄一番、嘲笑个够! 李文谦的心理设防已近崩塌。 欧亦铭将李文谦惊慌失措的丑态尽收眼底,与马涛对视一眼,二人都露出胜者的微笑。 接着,欧亦铭向李文谦抛出最致命的一击:“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次不是来问话的,而是来通知你,你已被我们监控起来了。” “啊?”李文谦惊骇地直起身子。 “因为你是外籍华人,收押你的手续比较繁琐,得办上好几天,我们在正式拘捕你之前,都会派人监控你。 “不过你放心,毕竟逮捕令还没批下来,我们决不会给你机会投诉,所以,我们的人不会妨碍你的日常生活,你啊,该干吗就干吗。不过呢……” 欧亦铭故意停顿下来,大咧咧地站起身,马涛也随着他站起,二人向门口走去。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欧亦铭也不转身,只将夹着烟的右手向后一甩,说道:“你就等着坐牢吧。” 李文谦眼睁睁看着两个警察走出门去,颓然倒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起身,几个大步冲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掀开纱帘向楼下张望。 贴近他办公室窗下的过道上,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离他们不远处停放着一辆面包车,两人闲散地踱步,偶尔聊上几句,还时不时地向着李文谦所站立的落地窗瞟上几眼,就算与他对视上了,也不惊不躲,只是从容地移开视线。 李文谦放下纱帘,惶恐地大声喘息。 *** 欧亦铭这次诈和,可是下了血本。 实际上他并没有在地牢里采集到李文谦的指纹,也没有谁向警方报料曾见过李文谦深夜外出。 他说出这样的谎话,以及自始之终表现出的高姿态和流氓气质,都是为了让李文谦深信警方已掌握了他杀人的确凿证据,抓他坐牢只是程序上的问题。 欧亦铭没有确凿证据,也就不可能申请到监视令或逮捕令。那些明目张胆地监视李文谦的“警察”,都是欧亦铭动用私人关系,找来混江湖的痞小子们假扮的。 欧亦铭断定,在这样的强压之下,李文谦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欧亦铭的所作所为已超出公安人员的行为准则,是侵犯人权和不被法律允许的。可他这样做确是迫不得已,李文谦这个对手实在厉害,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却没有留下致命的痕迹。 而更让欧亦铭不解的是,李文谦作为国际化人才,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何以串通一个精神病人渣共同犯法?又为什么谋害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无辜男孩? 欧亦铭只得静观其变,等着李文谦的心理设防被他慢慢熬垮,也许到时候就能真相大白了。 当然,他也不会消极地守株待兔,所有能想到的疑点,他都要尽可能查个彻底。 所以他想到了顾思辰所说的那句“明大人只许我说这些”,以及在他追问谁是明大人时,男孩所表现出的近乎宗教性质的惊恐。 明大人,肯定与案件有着某种必然联系。 欧亦铭给顾清哲打了个电话,约好要到他家里查一些顾思辰的事,具体内容不方便在电话里说,顾清哲的情绪很低落,也就没有追问。 但欧亦铭是为了给弟弟翻案而忙碌,顾清哲自然是感激不尽,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强撑着殷切,客气地约欧亦铭在晚上来家里做客,还问了欧亦铭喜欢吃什么,他做好饭招待他。 晚上七点,欧亦铭准时赴约,顾清哲开门迎他,虽然很努力地笑着,但那双瑞凤眼的眸子里,蕴着挥之不去的暗淡忧伤。 “亦铭哥,真是麻烦你了,快进来吧!”声音里也是硬撑的欢快。 白色高领的毛线衣,宽松又有些退色的牛仔裤,干净而简单的衣饰,显得男孩既亲切随和,又透着让人生怜的清贫和无依。 客气得有些卑微的顾清哲,分明是把欧亦铭当作救助弟弟的恩人,举止言行近乎讨好,可欧亦铭竟还难以自控地审视这男孩的容貌和身材,惊觉到自己的这种心思时,欧亦铭不禁心虚地干咳了几声。 真是……少年时代的那段血泪史,像野兽一样沉睡了十年,却在这个漂亮男孩出现以后,就从心里的阴暗深渊里苏醒了吗? 他在心中大吼:欧亦铭,你给我出息点! “亦铭哥,先吃饭吧!” 顾清哲殷切的召唤,让欧亦铭停止了胡思乱想,跟在顾清哲身后,走向房间正中的餐桌前。 “你要查什么?我能帮你吗?”顾清哲到底是忧挂着弟弟,一边把桌前的椅子拉出来,招待欧亦铭坐下,一边诚惶诚恐地追问。 看到顾清哲卑躬的模样,欧亦铭不禁想着,就算他现在耍流氓,说是要顾清哲出卖身体给他,才会帮他弟弟伸冤,顾清哲都会幽怨地答应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欧亦铭猛然惊觉,暗骂自己下流无耻。 十年前是年少不懂事,可现在为什么还会生出这么龌龊的想法? 欧亦铭,你给我正经点! 第18章 剪影 欧亦铭默默地演了一场内心戏,向等着他回答的顾清哲干笑了几声,大咧咧说道:“你先别急,咱们边吃边说,哎呀,这么多菜,看着就好吃!都是你做的?” 顾清哲点点头,又像个男招待一样,忙打开放在桌上的一瓶红酒,给欧亦铭倒上。 欧亦铭才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吃得心花怒放,一见顾清哲这么客套,心里顿感不是滋味:“喂,小哲,我拿你当弟弟,你拿我当什么?” 欧亦铭不满的语气让顾清哲诚惶诚恐。 “拜托!别总是这副受气小媳妇儿的表情好不好?”欧亦铭伸出手臂,隔着桌子揉乱了顾清哲的刘海,“我是警察,查案是我的本分,再说,你和小辰都是我弟弟,我能不管你们吗?” 欧亦铭的性格特别适合自来熟,况且他对这兄弟俩是真心的怜悯,所以话一说出来,顾清哲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由衷地笑了。 “谢谢……我真是没办法了,所有人都认为小辰就是凶手,父母那一辈的亲戚,还有我的同学老师,他们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没人肯帮我,要不是你,我、我……” 顾清哲悲喜交加,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他羞涩地低下头去,拿起筷子,一个劲儿地给欧亦铭夹菜,“快吃饭吧,你多吃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欧亦铭吃得神采飞扬,百忙之中腾出嘴来回答:“好吃!特别好吃!小哲要是女孩子,我一定娶了你!” 两人说说笑笑,饭吃得差不多了,顾清哲又忍不住问道:“亦铭哥,你查到什么了吗?” 为了安慰顾清哲,欧亦铭报喜不报忧:“李文谦露出马脚了,我给他设了个套,就等着他往里跳!” “哥,你真棒!” 顾清哲的眼睛笑得像弯月,欧亦铭看得出神了几秒,好在理智又很快上线。 “收拾李文谦是早晚的事,不过,现在还有个疑点要查。” “什么疑点?” “小哲,你听说过明大人吗?” 顾清哲皱眉摇了摇头。 “我那天听小辰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大意就是,明大人只许他告诉我们凶手是李文谦,其他的都不能说。而且,小辰在意识到自己说出‘明大人’这个称谓的时候,他很害怕,好像犯了要命的错误。” 顾清哲惊骇得张起嘴,愣了一会儿,目光开始游移,口中反复念叨:“明大人……明大人……谁是明大人……” 欧亦铭说道:“你和小辰生活在一起,他有没有做过什么反常的事?有什么举动或言语,能和明大人联系在一起的?” 顾清哲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和明大人有没有关系,但是,小辰最近除了着魔一样去找李文谦,还着魔一样地上网!” 这确实是个疑点。 二人走进顾思辰的房间,欧亦铭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顾清哲坐在他旁边,电脑启动,却提示输入密码。 欧亦铭一愣,顾清哲说道:“我试试看。” 欧亦铭把键盘挪到顾清哲面前,看着顾清哲输入一串数字“070706”,应该是顾思辰的生日,页面提示错误。 顾清哲想了想,又输入“020312”,这次对了。 “你的生日?”欧亦铭假装随意地问,心里却牢牢记住了。 顾清哲抿嘴点了点头,怅然道:“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小辰这么在乎我这个哥哥,可我……是我害了他……” “啧,怎么又说这种话!”欧亦铭微嗔地说了一句,就迅速打开网页,查看顾思辰的浏览记录。 他在用麻利的行动阻断顾清哲的负面情绪,果然,顾清哲也提起精神,盯着显示器查看。 他们很快就注意到那个像乱码一样的带有“ming”的网址。 点击进去,简单的页面设计,背景是几个少年人影像的随意拼接,页面正上方是一个漫画少年,双臂高举,身上缠缚束带,有几处明显的伤痕,眼睛微眯,嘴唇轻启,显得冷傲又魅惑。 “蓝色妖姬”动态地自少年身体里绽放,一朵接一朵,如流星雨般缥缈飞舞,再渐渐消失;右侧的空间闪现一排文字:蓝色的花,是少年的忧郁,蕊中的毒液,是少年的反击。 页面正中跳出一个窗口,提示设置用户名和登录密码,欧亦铭随意输入一串字符,没有更多的身份验证就登录了进去。 接着又跳出一个对话框,要求填入介绍人名称。 欧亦铭和顾清哲对视,一时不知该如何过关。 欧亦铭想了一会儿,输入“明大人”三个字。 二人都屏息等待着。 过了将近半分钟,网页突然显示出房屋坍塌一样的动画效果,不断有碎石瓦砾坠落,欧亦铭和顾清哲眼睁睁看着网页背景上那些少年人的影像被埋没吞噬,最后,整个网页一片漆黑。 就在二人都无语相觑之际,黑屏正中出现一朵蓝色妖姬,从花蕾盛开成硕大的花盘,花蕊中渐渐出现一个少年侧脸的黑色剪影。 这个剪影的轮廓,显示出少年优美的脸型,挺括的鼻梁,和流畅娇柔的嘴唇,就连睫毛的形状都清清楚楚,长卷浓密很是漂亮。 蓝色妖姬下方出现一个语音输入,不用点击就自动播放。 “陌生人,你和背叛者,都将受到惩罚。” 声音超然,语气似从天空而来,带着令人不禁肃穆的颤鸣。 顾清哲惊道:“他、他说的背叛者,是小辰吗?” 欧亦铭点头,沉声说道:“他也知道我是谁。” 顾清哲:“啊……他说要惩罚……” 这时,蓝色妖姬又从盛大的花盘慢慢收拢,将少年的剪影吞噬其中,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空茫的黑暗里。 顾清哲从欧亦铭手中夺过鼠标,点击“刷新”,页面提示“网页不存在”。 “他把网页都给毁了!亦铭哥,他就是明大人吧?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 顾清哲还有一大堆疑惑,却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欧亦铭此时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欧亦铭兀自回想着蓝色妖姬里的少年,莫名觉得,那个黑色剪影似曾相识。 *** 凌晨两点,李文谦下榻的酒店房间里走出一个年迈的保洁员,蹑手蹑脚,鬼鬼祟祟。 好在这个房间位于楼道拐角,也是中央监控的一处死角,否则,这个人很快就会被中控室的保安当作小偷给抓起来。 当然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因为这位于监控死角的房间,是李文谦特地为自己挑选的。 而这个保洁员,就是李文谦乔装假扮的。 才过了三天,李文谦就再也受不了“侦查员”们如影随形的监视,所以他仔细谋划了一番,便决定在今天晚上出逃。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成功地躲过了“侦查员”,一路小跑,翻墙出了酒店,撬开一辆停在路边的电动自行车,也不管是哪个方向,骑上去就驶出老远。 直到他漫无目的地驶进一片拆迁中的民房,扔了电动车,又徒步在漆黑的断壁残垣间走了近半个小时,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贴着一处半塌的墙根,自怀中拿出一部廉价手机和一片SIM卡,迅速地装卡开机,然后拨通一串号码。 “もしもし(日语,打电话的开场白)。” 电话那头一传过声音,李文谦就双手抱着手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传给你们的东西,老板看到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低沉的男声再次传来:“是的,李桑,老板很欣赏你的才华。” 李文谦顾不得沾沾自喜,忙迫切问道:“那我的奖金可以给我了吧?” “李桑,你已经答应继续参与进阶实验了,所以……” “可是现在情况危急!我的对手恶意竞争,我被他给迫害了!这里的警方以为我是杀人凶手!”李文谦又急又怒,不禁咬牙切齿。 电话那头的男声仍然不紧不慢,语调平稳:“李桑,你那边的事情,老板都知道。至于你的对手,老板并不认为他的手段有什么问题,反而很是欣赏。” 李文谦暴怒:“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从一开始他就想用彻底除掉我的方式赢得这场竞争!” “李桑,我们发布‘英雄贴’的时候就已说明,这次游戏的宗旨就是玩弄人心,虽然‘明’的做法偏离了游戏事先设定的目标,但是,很显然他的玩法非常精彩,给人很大的惊喜,老板玩得很开心,所以……” “所以就把我给玩儿进去了!”李文谦激动地大吼。 电话那头沉默了,李文谦惶恐不安,忙收起脾气,软下声音。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劳驾您,代我向老板求个情,我虽然在后期中了‘明’的圈套,可是我前期的实验完成得很精彩啊!‘明’不也是没有完成进阶目标吗? “既然如此,就请老板把‘明’没有插手前的约定履行一下吧!翻倍的奖金我没资格拿,可是最初说好的五百万,你们理应付给我啊!”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阴沉的哼笑声,李文谦登时吓得一身冷汗。 他强撑镇定地说:“要不这样吧,钱我只要一半,不,只要二百万!但是请你们派人过来护送我离开这里,只要我能回到美国,从此我与你们就再无瓜葛!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再说,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中国的警察可厉害着呢,我落到他们手里,就算铁定了藏在心里的事,都会被他们给挖出来!”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句话就是威胁。言下之意是:如果我被抓了,我就会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到时候你们也不会好过! 李文谦说完,连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地等着对方回应。 沉默片刻后,电话那头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李桑,我会把你的意图全部转告老板。” 李文谦握着电话点头哈腰:“多谢多谢!你是不知道这边的形势,我也是没办……” 却不等他说完,电话就断了线。 李文谦撇嘴嗔骂了一句,便很快将SIM卡自手机里取出,蹲在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将SIM卡砸得粉碎,又把手机放在地上,举起石头就要砸。 “可是现在情况危急!我的对手恶意竞争,我被他给迫害了!这里的警方以为我是杀人凶手!” 李文谦握着石头的手登时放了下来,像是见了鬼一样,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伴着杂乱的脚步声,一柱手电光晃晃悠悠地向着他移动过来。 “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从一开始他就想用彻底除掉我的方式赢得这场竞争!”适才打电话时的录音也越来越近。 李文谦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要不这样吧,钱我只要一半,但是请你们派人过来护送我离开这里,只要我能回到美国,从此我与你们就再无……” 欧亦铭关掉了手里的音频播放器,一左一右两个小混混已跟着他走到了李文谦近前,拿着手电筒的小混混一抬手腕,把光柱直照在李文谦的脸上。 李文谦狼狈地举起手臂挡住眼睛。 欧亦铭冷笑道:“李博士,你最好把这个录音里涉及的所有问题都交代清楚了,否则……” 这男人又露出狼一样的凶狠和狐狸一样的狡黠,仿效李文谦刚刚说过的话:“中国的警察可厉害着呢,你落到我手里,就算铁定了藏在心里的事,我都能给你挖出来!” 李文谦瞪着眼,盯住欧亦铭愣了良久,粗重地大口呼吸,突然像泄了气的充气人偶一般瘫倒在地,抱着头低声啜泣。 那俩小痞子都讥笑起来,欧亦铭自衣袋里拿出烟点燃,悠然抽了一口,吐出一大片烟雾,眯起眼睛看着李文谦,耐心地等他发泄完情绪。 李文谦抽泣了一会儿,抬起头一抹鼻子,慷慨陈词:“你们都听到了,录音里也录到了,我刚才说,我被我的对手给迫害了,你们才会认为我是凶手。我不知道你们跟着我,更不知道你们会录音,所以我在那通电话里不可能撒谎,所以你们应该相信,我没杀陈凯!” 欧亦铭无所谓地点点头:“嗯,这个我们会参考。” 李文谦怒极,迅速从地上站起来:“什么叫‘会参考’?我根本就不是凶手!” 欧亦铭说道:“是与不是,在你把录音里那些只言片语都解释清楚以后,自会有明白人做出判断。” 李文谦长叹了一声,面容变得近乎悲壮:“好吧,我会把事情都告诉你们,可是,我有个条件!” 欧亦铭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李文谦的眼眸在手电光柱形成的阴影里闪烁了片刻,压低的声音明显夹杂急促和恐惧:“我要进看守所!我、我要你们确保我的安全,我才能说出真相!” 第19章 明暗 目睹李文谦的惶恐不安,欧亦铭意识到,在钓到李文谦这条大鱼的同时,鱼线后面还牵扯着一个更了得的庞然大物。 这个庞然大物,强悍得足以威胁李文谦的生命,所以他被逼无奈说出真相之前,迫切要求警察给予人身保护。 欧亦铭痛快答应了李文谦的请求,李文谦本就罪有应得,有那段录音为证,就可以办理拘捕李文谦的正式手续。 只是在李文谦随欧亦铭前往公安局之前,这位生活品质极高的精英,要求先回酒店舒服地洗个澡,带些自己用惯的生活用品,再吃一顿丰盛的大餐。 出于人道,这些要求也未尝不可。 事到如今,警方已掌握了李文谦与秘密组织勾结的录音证据,李文谦已然暴露,那个秘密组织势必会伺机灭口。李文谦与其既逃追杀又躲警察,倒不如就被警察关起来,至少能保证生命安全。 欧亦铭不怕李文谦耍花招,带他走出拆迁区,上了用于跟踪的那辆面包车。 两个小混混一人开车,一人坐上副驾,欧亦铭和李文谦并排坐在后座上,一行人回程前往李文谦的酒店。 路上,欧亦铭先是给马涛打了个电话,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谨慎起见,又用手机把李文谦打电话的音频发送到了局里的办公邮箱。 李文谦坐在欧亦铭身边,看着他操作手机,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却又倍感轻松地吁了一口气,“都结束了,真是荒唐。”他自嘲地一笑。 欧亦铭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要伤害那个男孩?” 李文谦的神情有几分戏谑:“欧警官神通广大,想必是把事情推测得差不多了,不如把你想到的说出来,我给你做纠正。” 欧亦铭挑起嘴角哼笑,看向车窗外交错而过的路灯,沉声说道:“某个非法组织,应该是国外的,而且势力很大,有一天老板闲得蛋疼,就重金悬赏了一场人性实验,李大博士就是最终招标成功的人。 “开展实验的条件和助手,都是那个老大提供的,所以在准备阶段,你只做隔空指导,也就不会引起警方注意,更不会留下疑点和犯罪证据。 “至于实验对象,哼,没有人性的人性实验嘛,所以,谁倒霉就是谁。从我们在地牢里看到顾思辰的状态来推测,你们的人性实验,应该就是让一个人格独立的正常人,无条件地被奴役吧?” 欧亦铭回头看去,李文谦面色平静,沉默不语,只是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畜生!”欧亦铭咬牙低吼。 李文谦却恬不知耻地笑出了声,说道:“欧亦铭,在一名专业的心理学者面前,拿社会公认的道德尺度说事儿,是非常可笑的。” 欧亦铭气得发笑。 李文谦却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继续说道:“对于专业的心理学者而言,人性是客观存在的,无所谓好坏善恶。它是学者治学的对象,当然可以根据学术需求进行研究。 “更何况,我们的研究,是对探索人的心理有着重大突破意义的,作为被我们选定的实验对象,虽然以他个体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无辜和不幸的。 “可是,如果放眼历史演变,这个实验对象是推动人类发展的参与者,将会与我们这些学者一同载入史册!所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他是多么幸运啊!” “操.你大爷!”欧亦铭低声却狠戾地骂了一句。 李文谦一怔,虽然愤怒,却也不敢还口。 欧亦铭懒得再听李文谦那套说辞,也知道李文谦在未确定自己人身安全之前,绝不会供出幕后老板以及本案的主线,他就索性问起与此案相关的旁支疑点。 “你的竞争对手就是明大人吧?” 李文谦一愣,犹疑欧亦铭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可他再一想,连日来与这个警察的几次过招,领教过他的本事,也就不再追问。 “明大人?哼,分明是明小人!”李文谦被触及了痛处,不等欧亦铭追问,就兀自滔滔不绝。 “本来这个实验的目的,是让随机对象表现出宗教性的奴仆心理,只要我做到了就可以得到五百万美金。你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是多么美妙地把顾思辰变成我的奴隶! “我本可以拿到我的奖金!五百万啊!够我回美国开展任何我想要的课题研究,甚至可以成立自己的研究所!” 欧亦铭气笑了一声,忍着把李文谦揍残的冲动,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就在我准备把所有实验资料和实况录像都发送给老板时,那个‘明小人’凭空插了进来,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说服了老板,把实验目标给改了,还说什么‘进阶’实验!我们本来……” 说到这里,李文谦骤然停住,迟疑地看了看欧亦铭,最终想到目前的处境,还需要警察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于是就悉数招供。 “本来计划着,等这个实验结束了,就把顾思辰给杀掉,可是这个‘明’却说,为了能证明操控人心所能达到的惊人程度,这个实验要最终实现命令顾思辰自杀!” 欧亦铭瞠目结舌,就连前排的两个小混混都不禁唏嘘出声。 李文谦在欧亦铭吃人一样的凶狠注视下,畏惧地缩了缩脖子,看出欧亦铭耐着性子等他往下说,便干咳了几声,再次开口。 “这第二阶段的实验,‘明小人’就和我展开了较量,看顾思辰会在谁的命令下自杀。 “可他凭什么在我已经把顾思辰调.教成奴隶后,再加入竞争?分明是强取我的实验成果!……呃,警官,您、您别生气,我不说这些了,咱说案子!” 李文谦等欧亦铭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才战战兢兢地继续说下去。 “顾思辰恢复自由以后,我还诱导他来我的办公室,如果按照原计划,接下来就该制造出一场疏忽,让陈凯去奸杀了他。 “可是既然进入二阶实验,我就不得不再进一步对顾思辰进行心理催眠,直到他能听从我的命令自杀!” “所以你就先要诱导他憎恨唯一的亲人?”欧亦铭强压怒火,尽量稳住声音。 “这只是一方面,”李文谦恬不知耻地回答,表情正色,就像在向一个外行人普及学术知识,“让他与他的哥哥情感分离,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无人可依,那就会进一步强化他刚刚形成的主奴意识。他就更依赖我,更愿意听我的话。” 欧亦铭狠狠地瞪着他:“你在2月14号晚上叫顾思辰去你的办公室,担心他哥哥会阻拦,或是跟着一起来,你就找到和我结下梁子的老七,利用他袭击了顾清哲。” 李文谦摇头晃脑地打断:“我对顾思辰的控制多么成功啊!他和他哥哥相依为命,却为了赴我的约,就试着调动他自己的关系,对付他这个亲哥哥呢!” 欧亦铭敏感地追问:“他有什么自己的关系?” 李文谦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是不靠谱。” 欧亦铭:“怎么不靠谱?” 李文谦:“他一个中学生,哪儿有本事控制住个大活人?我打电话给他,问他14号晚上能不能甩开他哥,他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我就知道他没办法。 “我对他说,放心,我来搞定。哈,你看这孩子对我多信任,都不问问我用什么办法搞定他哥,就在电话里笑出声来了!” 欧亦铭想到巷口监控里出现的黑衣骑手,先是从老七派的那群人手里救出顾清哲,却又将顾清哲带到荒郊野岭,让他不能及时回家。虽然方法不同,但这骑手和老七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控制顾清哲。 他怀疑那个骑手就是明大人,抑或明大人的助手,本想说出来向李文谦核实一下,发觉李文谦尚不知黑衣骑手的出现,就打消了念头。 既而又想到一件事,问道:“你为什么跟老七说,顾清哲是我马子?” 李文谦乜斜欧亦铭,嗤笑道:“欧警官,你就是喜欢他。” 一语既出,前排的两个小混混都惊讶回头,看稀有动物一样打量欧亦铭。 欧亦铭太过惊讶,都忘了发火。 李文谦继续说道:“而且,你还是个1,准确地说,你是双性恋,你对性.伙伴要求很高,有强烈的占有欲,甚至不排除用暴力征服对方的可能。” 前排一个小混混戏谑地吹了声口哨。 欧亦铭的表情有些僵,虽然还是一副发怒的模样,可这火发得很没底气:“你、你胡说什么?” 李文谦却大言炎炎:“我在性心理学方面发表过多篇著名论文,通过观察你的言行举止,再听顾思辰描述你和他哥哥相处的日常,我就能判断出来了。哦,欧警官,你可以在我对你的‘诊断书’面前保持沉默,不必紧张。” 李文谦得意于让这强悍的警察在两个马仔面前出糗,然而欧亦铭此刻面色阴沉,并不完全是因为被李文谦肆意剖析。 他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还有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年的俊美少年。 这时路口红灯,汽车停了下来,车内轻微的晃动打断了欧亦铭的出神,他晃晃脑袋,再一次强行将记忆压回脑海深处。 继而又想到,那个黑衣骑手也是笃定他对顾清哲的感情异常,还警告顾清哲,与欧亦铭在一起就会比死还惨,这又是为什么? 欧亦铭又想到另一件危及顾清哲安全的事,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派人潜进顾思辰家?” 李文谦诧异:“嗯?我没有做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应的速度和神态,还有语速语调,都很正常,欧亦铭迅速判断,李文谦确是与顾清哲所说的深夜潜入者无关。 红灯变绿,车辆继续前行。 欧亦铭接着说道:“顾思辰进了你的办公室,你又给他做了一个小时的催眠,再借口出门打印资料,把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陈凯进去,强.奸了他。” 李文谦戏谑道:“没办法,陈凯和欧警官一样,是双性恋,对那个小朋友很感兴趣,我要是不让他遂了心愿,他以后一定会跟我闹,哎,疯子可不好惹啊!” 在听到李文谦说陈凯与自己一样时,欧亦铭真想一拳打过去,可他知道李文谦是故意拿他戏谑,再说现在的情境,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刑警,也不会动不动就意气用事。 于是他继续郑重追问:“解释一下白大褂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发现这个疑点的时候,你很紧张。” 李文谦立刻恼怒起来:“一定是那个‘明小人’搞的鬼!进阶实验是我和他同时进行的,我把顾思辰叫到办公室里催眠,可我不知道‘明小人’用的什么办法,总之,我能感觉到他对顾思辰的影响!” 欧亦铭皱眉,想起了那个他和顾清哲贸然登录的网站。 “我发现对顾思辰的催眠越来越困难,有时要反复好几次才能让顾思辰产生我想要的幻觉。还有,顾思辰一直都是单向接收我的信息,可是他最近几次,时不时地就会向我提问题,还会对我的话提出质疑!” 欧亦铭挑眉:“比如?” 李文谦回道:“比如我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他,他就会表现出反感。我说只有听我的话,我才能保护他不受伤害,他居然会反驳,他想要变强大,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欧亦铭问:“这和白大褂有关?” 李文谦一挥拳头:“那天晚上顾思辰竟然对我提出要求!一个奴隶,竟然对他的主子提要求!他让我穿上白大褂!” 欧亦铭:“他为什么这样要求你?你又为什么听从他的?” 李文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支吾道:“这个……等我进了看守所,我再告诉你。” 欧亦铭做出个“OK”的手势,接着说:“你的意思是,顾思辰那晚要求你穿上白大褂为他治疗,而你出于某种原因,就答应了他。顾思辰这样做,是受了明大人的影响。所以,白大褂是明大人设下的圈套,通风管道里的白色布料,是明大人留在那里的。” 李文谦愤慨地说:“就是这么回事!欧警官,你要是不信,我还有个证据!” “什么证据?” “你一定找过小刘了吧?就是那天晚上值班的小护士!” 欧亦铭点头:“她承认你找过她,你们两人串供。” “对,我是和她串供了,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去她们那里打印资料,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嗯,告诉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欧亦铭惊讶:“什么意思?” “欧警官这么精明,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我虽然心理素质高于常人,但毕竟是在做着逾越法律和公知的事,一个值班的小护士打瞌睡很正常,可我在那种状况下,怎么可能会睡过去?” 第20章 樱香 欧亦铭的瞳孔骤然一缩:“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制造假象?” 这个人,一定就是明大人! 在护士站蒸发乙.醚液体,吸入气化乙.醚后的值班护士和李文谦都陷入昏迷。 事后警方询问时,护士会承认自己睡着了,不能成为李文谦的不在场证人;而李文谦有苦说不出,这段时间他到底在哪儿,就可以任凭别人编排。 李文谦急道:“欧警官,虽然你没有向我声明什么米兰达警告,但是我今天晚上对你说过的话,都可以作为呈堂证供!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欧亦铭嗤笑:“清白个屁。” 李文谦一愣,舔着脸说道:“对,我不清白,但我没有杀人,这是千真万确的!” 那天晚上,李文谦本来打算在护士站待五分钟就回去,可他醒来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事后他不得不打印更多资料,以证明他在打印机前待了二十分钟,他又找到刘护士,好说歹说让她同意串供。 “我的计划是离开办公室五分钟,制造一时疏忽让陈凯混进去的假象。我五分钟后再回去,你想啊,陈凯性瘾那么大,五分钟肯定不够他用,我就利用这一点,冷眼旁观他在顾思辰身上继续。” “欧爷,这你还不揍他?!”前排小混混都忍不住发义愤了。 欧亦铭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咬着牙说道:“别不懂事儿,人家证明自己清白呢。” 李文谦呵呵干笑,说道:“对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欧警官你也想知道真相对吧?” 欧亦铭皮笑肉不笑:“接着说吧。” “哎!”李文谦点头哈腰,继续说道,“你想想看,我要是真这样出现在顾思辰面前,只看着却不去救他,他会有多崩溃?再加上我就要回美国,他会认为我不要他了,他又被陈凯给上了,没了安全感又丢了尊严,等陈凯玩够了,我再诱导他一会儿,他肯定就会自杀!那我不就赢了吗!” 欧亦铭听到这里陡然想起一件事,揪住李文谦的衣领吼道:“你怎么向别人证明你赢了?” 李文谦被欧亦铭像老虎扑食一样按住,吓得说话都不过脑子,脱口回道:“有摄影机,把全程都录下来。” 欧亦铭惊愕,一直压制的怒火勃然而出,挥起拳头暴揍李文谦。 “别打别打……说好了不打的!” 李文谦狼狈求饶,见欧亦铭仍不停手,便羞愤吼道:“你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打人吗?你是正义的化身吗?我就不信你没害过人!” 抡起的拳头倏地停在半空,欧亦铭愕然怔住,眼神里扫过一层痛苦的神色。 好歹是停手了,李文谦忙缩到一边整理衣服,又见欧亦铭兀自伤怀,知道情急之下的话说到了他的痛处,便嘲讽道:“欧警官这样的好公安,肯定是黑白通吃的,就像你这次给我下套,我要是举报你,也够你喝一壶了。” 欧亦铭哪里还在乎李文谦会不会举报? 父母、老师和朋友,都曾苦口婆心地劝慰:不是你的错,是他自作自受!不是你的错,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方俊宇的死,他真能逃得了干系吗? 李文谦拥有丰富的临床心理学经验,他既能疏导人的情绪,也能诱导人走向更痛苦的深渊。 “欧警官,其实,你和我,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别人,只不过自私的程度不同罢了。” 李文谦用冷漠而高傲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按我的计划,顾思辰固然会因我而死,可我没有亲手杀他!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对你欧警官而言,你又怎么能确保,你一个小小的自私之举,不会导致另一个人的惨痛后果? “就比如很普遍的校园欺凌事件,为了装强称大而欺负别人,也许就会给那个人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这种心理阴影足以毁了一个好端端的人!” 欧亦铭陡然一个激灵,李文谦狞笑,他知道此刻欧亦铭内心的痛苦,已经报了刚才的被打之仇。 *** 他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已近凌晨五点,欧亦铭遣走了小混混,打电话给警局叫人过来接应,看李文谦忙来忙去地收拾,他就坐在沙发上休息。 思绪又开始梳理案件。 李文谦说,他在护士站醒来后,就察觉到事情不妙,却怎么也想不到,陈凯会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魂飞魄散的顾思辰跟前,在男孩耳边厉声令道:“你是我的奴隶,关于我的一切,都不准对别人说!” 他已不能确定这样的旨令还是否有效,但是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退出办公室,让自己出现在门口的监控探头中。 事后警察在调取录像时,会发现他回办公室后,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分钟,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对陈凯下手。 可直到欧亦铭质问他白大褂的事,他才后知后觉,顾思辰很有可能与他的对手“明大人”串通一气,或是被动地受人支配,通过白大褂,制造出他杀害陈凯的假象! 然而李文谦最终还是良心发现,对欧亦铭说道:“警官,以我对顾思辰的了解,他是不会杀人的,一定是‘明’这个家伙干的! “我猜,老板想必是反悔了,不想支付我奖金,‘明’就投其所好,假意和我进一步较量,实则制造陷阱,杀了陈凯又诬陷我,一箭双雕!” 李文谦这样推测也不无道理,以巷口监控录像中黑衣骑手的身手来看,这个人有本事从通风管道里潜入,杀死陈凯,再带走李文谦用来记录实验经过的摄像机。事后,再控制顾思辰,让他在关键时刻假供李文谦是杀人凶手。 欧亦铭坐在沙发上,看李文谦打电话给VIP管家,订了一份丰盛大餐,在等餐的空档,李文谦走向卫生间洗澡。 饶是李文谦巴不得住进看守所,以躲过幕后老板的追杀,欧亦铭也不敢掉以轻心。为防李文谦在卫生间里耍滑头,他从沙发上起身,向卫生间走去,打算站在门口,以便随时听到里面的动静。 刚在卫生间门口站定,就听到里面重物倒地的声音,欧亦铭已知不好,迅速推门而入,却是当即嗅到一股异味,瞬间昏倒在地。 意识混沌之际,他在刺激的异味之中捕捉到一丝淡淡香味。 樱花香! 他平生只在十五岁那年闻到过,可当这香味倏然再临,他却清晰地分辨出来。 他急得连声呻.吟,想要调动起意志力让自己清醒,他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拼命睁开眼睛的模糊视野中,他看到一个人俯视的轮廓。他知道那是个男人,身材高挑,穿着黑衣,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淡淡的樱花香变得馥郁,原来是那人蹲下身来,离他更近了些。 “啊……”欧亦铭没来由地心口骤痛,“俊、宇……” 一股剧烈的悲痛冲击过后,欧亦铭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21章 初见 表妹学校的后院有一排樱花树,欧亦铭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方俊宇。 干净、清俊的男孩,虽然看起来气质温润,却由内而外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一缕阳光凝化而成的精灵。 少年背靠树干,头顶是一片粉红的樱树花海,丝丝微风吹拂花瓣落雨,也吹动他的柔软发梢和宽松衣角,他是这片风景中最灵动的组成,却又美得那么随意和不动声色。 “就他?”欧亦铭撇着嘴问道。 表妹含泪“嗯”了一声。 “切,也不过如此嘛。”欧亦铭语气轻蔑,可目光却忍不住在少年身上逡巡。 表妹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果然,男人见了他都会不屑。” “嗯?”欧亦铭诧异转头,与正用审视目光看着自己的表妹对视,“什么意思?” 表妹又看向方俊宇,怅然道:“你不是第一个说他‘不过如此’的男人,他的后宫团里有人分析过,你们这么说他,是因为挫败感和嫉妒。” 欧亦铭惊愕,又有点小愤怒,因为表妹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略带烦躁地说:“行了,别胡扯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办正事儿,我还得回去复习呢。”边说边捏着拳头向前走。 “喂,等等!”表妹把他拦住,嘱咐道,“哥,咱只和他讲道理,别动手!” 欧亦铭一撇嘴:“哟,还没怎么着呢,就心疼他了?” 小姑娘郑重摇头,说道:“不是心疼他,而是心疼你!你要是敢动他,会死得很惨!” 欧亦铭皱眉:“小白脸儿这么厉害?这不科学啊!”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厉害!” “啊?” “你要是敢动他,你会被女生们活活打死!”表妹说完紧抿嘴唇,目光坚毅,欧亦铭禁不住一个激灵。 不消说,表妹口中的“女生们”,也包括她自己。 欧亦铭无奈苦笑,后悔答应帮这小姑娘“摆平”她的男神。 *** 耳机中播放着心爱的轻音乐,手中捧着本小说,方俊宇正看得入神。 听不远处有人很不客气地“嘿”了一声,循声望去,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生。 方俊宇只觉得这女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自己曾和她说过话,更不知道有什么没跟她“说清楚”。 这天,方俊宇在书桌里发现一张字条: [放学后来樱园,有些话你要说清楚!] 方俊宇只觉莫名其妙,他向来我行我素直来直往,不说话倒是常有,被人指责说话不清楚,还真是新鲜。 他收起耳机,看看身穿外校校服的高大男孩,“我和你……”又看看有些眼熟的小女生,“和你……”最后苦笑,“我和你们说过话吗?” 小女生一声哽咽就低头嘤嘤,欧亦铭气得咬牙:“这是我妹!上个星期五刚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方俊宇瞪大眼睛:“你喜欢我?!” 欧亦铭右手拍向自己额头,想揍他都没道理,因为从方俊宇的惊讶和紧张看来,他是真的误解了欧亦铭的话。 “虽然也有男生向我表白过,可是我……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接受男生……” “不是我喜欢你!是我表妹!她喜欢你!”欧亦铭拔高音调,“人家女孩子主动表白,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要给人家留点面子!” 方俊宇看看小女生,又看回欧亦铭,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给她留面子么?不记得了……” 表妹又一个哽咽,干脆哭出声来。 欧亦铭气得一下子揪住方俊宇的衣领,吼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不喜欢她,我表妹又求你交往一段时间,相处久了就喜欢了,你说:‘无论交往多久,我都不会喜欢。’这是你的原话,想起来没有?” 方俊宇再看看那女生,果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他已有些微怒,打开欧亦铭拽住自己的手,边整理衣服边说:“我并不觉得那句话冒犯,或是有什么没说清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喜欢她。” “为什么?!”表妹大叫。 方俊宇见女孩哭得伤心,便从书包里取出纸巾递了过去,温柔地说:“你们女生应该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吧?书里面的爱情,需要问为什么吗?虽然小说里的很多情节都不靠谱,但这个设定还是符合现实的。” 表妹虽然哭得更伤心,却接过方俊宇的纸巾,也不用它擦泪,很是珍重地塞进了衣兜里。 欧亦铭看她那样就扶额长叹,这么花痴,还搞定男神? 这个他很是疼爱的表妹近来魂不守舍,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无论谁怎么问都不肯说出心事,昨天却哭哭啼啼地找到他这个大哥,声称被她暗恋的男孩欺负。 中考将近,他冒死逃了自习课,就因为磨不开表妹的乞求,说什么“帅哥与帅哥之间更容易沟通”,非要他过来与方俊宇理论。 一想到身后还有成堆的习题要做,欧亦铭一甩手,阻断了表妹向方俊宇的单向眉目传情。 “听说不管谁向你表白,你都不答应,你丫是不是不行啊?” “哥!” “咳咳……”欧亦铭干咳几声,他帮过不少人出头,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打不得,还特么骂不得了! “行行,你不是不行,是不懂爱情!我妹不跟你说了吗,相处一段时间,没准儿就喜欢上了啊!” 方俊宇轻笑,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不懂爱情,但是我很清楚我喜欢什么,她不是不好,只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这个人性格没什么弹性,专一又固执,所以对于喜不喜欢这种事,相处得再久,也不可能改变的。” 方俊宇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道:“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刚转身,欧亦铭就拽住他手腕,力道很不客气,方俊宇吃痛地皱眉,不得不回头看向这个霸道的男孩。 “我妹妹这么好,时间长了你肯定就能喜欢她!” 欧亦铭的怒色向来很有震慑力,可眼前这好看得让欧亦铭觉得过分的小白脸,却不为他的淫威屈服,反而厉色相对,还用力挣动被钳制的手臂。 “我告诉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让你试试,你丫就给我试试!” 方俊宇几番挣扎却逃脱不掉,听了这话,便气得笑了出来。索性用另一只手在欧亦铭拽着自己的手背上摸挲,柔声道:“那不如咱俩试试,看我会不会喜欢上你?” 欧亦铭一个激灵,陡然放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俊宇冷笑,挑衅地乜斜欧亦铭,又看向已经吓傻的小女生,低声说了句:“别哭了,我不值得你喜欢。”说完便转身离开。 …… …… “欧亦铭?”电话那头,是变声器过滤后的恐怖声音。 “你……俊宇呢?”十五岁的欧亦铭,声音颤抖,恐惧得近乎窒息。 “你的小朋友,就快要死了,他有话跟你说。” “不——”欧亦铭撕心裂肺地大喊,“求求你!你放过他!你到底要什么?我都给你!” “哈哈哈哈……”恐怖的声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那笑声渐远,与此同时,一个男孩抽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欧亦铭惊骇,继而心痛如绞,他知道,这是绑架者将方俊宇提到了电话前。 “俊、俊宇……” “亦、铭,”少年的声音像虫鸣一样微弱,透着恐惧和绝望,欧亦铭的眼泪不住地流下,他难以想象,方俊宇在失踪的五天里受到了什么样的虐待。 “亦铭,我……疼,我……怕。” “我知道我知道!俊宇,你快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救你!” “亦铭,我、我……”少年干咳了几声,喘息变得粗重而急促,忽而喊道,“都是你害的!” 欧亦铭震惊,自责和歉疚像巨浪一样将他吞噬。 “我恨你!”少年说完,就剧烈地抽泣。 “俊宇……俊宇……”欧亦铭也已泣不成声。 “啊——”方俊宇突然一声凄厉惨叫,“不——放开我——” 电话里传来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和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 “混蛋!住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住手!”欧亦铭大声叱喝,电话里的虐杀和惨叫声却仍在继续,欧亦铭的声音都已经嘶哑,最后变成绝望的乞求,“求求你……放过他……” …… …… “俊宇……俊宇……” 马涛坐在病床边,看着沉睡中嘀嘀咕咕又泪如雨下的欧亦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大?老大?”马涛看欧亦铭越哭越伤心,实在于心不忍,就用力推了他一把。 欧亦铭醒转,恍惚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和周遭的情况,他下意识地起身,却是一阵眩晕又倒回床上。 马涛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拿出纸巾来擦去欧亦铭额头的汗珠,又在他的眼睛周围擦拭。 欧亦铭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便讪讪地接过马涛手中的纸巾,别过头去擦干眼泪。 马涛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没事儿,我不跟别人说。” 欧亦铭色厉内荏地瞪了马涛一眼,继而回忆起刚才的噩梦。 马涛见他仍是一脸余悸未消,便好奇地问:“老大,你梦到什么了?还有,俊宇是谁?” 一听到这个名字,欧亦铭就又是一阵心痛,但是他很快就想起更重要的事,一把揪住马涛的胳膊,痛得马涛直咧嘴,他却不管不顾地问:“谁送我来医院的?李文谦呢?” 马涛的表情极尽求生欲:“是、是顾清哲……” 欧亦铭吃了一惊,揪着马涛的手松了劲,马涛就立刻逃脱了出来。 欧亦铭:“他怎么……到底怎么回事?” 马涛诚惶诚恐地述说: 顾清哲今早收到欧亦铭的微信,内容是一个酒店名和房间号。他回了条信息,问这是要干什么?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就打电话过去,欧亦铭的手机已经关了。 他担心欧亦铭出事,就去了酒店,进房间后看到欧亦铭晕倒在卫生间门口。而除了欧亦铭之外,房间里再无他人。 *** 欧亦铭疾步走进刑侦队的一间会见室,顾清哲正在里面接受询问。抬头看到欧亦铭,还没来得及惊诧,就被欧亦铭捏住手臂。 欧亦铭倏地俯下身去,几乎贴到顾清哲脸上,直逼得顾清哲本能地将头偏了偏,欧亦铭却不管不顾地在顾清哲脖颈处嗅了几下,又怔了片刻,才缓缓地起身。 顾清哲看着他,眼神有些游移,喉结滚动,明显是被吓到了。“你……”却是怯怯地说不成话。 别说是顾清哲,欧亦铭这惊人之举,就连坐在顾清哲对面的两名同事,都为之一惊。 欧亦铭却顾不得这些,一来他被人迷晕后才苏醒不久,身体还有些乏力,二来他心中装着更令他惶惑的事,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顾清哲身上没有樱花香,也就是说,他在昏迷前见到的那个模糊身影,并不是顾清哲。 欧亦铭极疲惫地一叹气,拉过一把椅子,颓然坐在顾清哲对面,问道:“你几点到的酒店?” “大、大概……八点一刻。” “房门没锁?” “嗯。” “除了我,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嗯。” “你再回忆一下,有没有其他人藏匿的迹象?比如,奇怪的声响?或者是一晃而过的光影……” “哥……”顾清哲怯怯地出声打断。 欧亦铭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这些问题,那两位,都问过了。”顾清哲一边谨慎地观察欧亦铭脸色,一边战战兢兢指向一侧的两名刑警。 “是啊,欧队,您的这些质疑,我们都和顾清哲确认过了。”一名刑警说道。 另一名跟着补充:“而且技术队的同事也把房间仔细勘察过了,可以确认,除了你和李文谦,没有其他有效的刑侦痕迹。” 这话听起来虽有些模棱两可,实际上是刑侦人员严谨的表达方式。因为酒店客房的租客不固定,另有服务人员和保洁人员出入,所以指纹、脚印等刑侦痕迹较为繁杂。 这些繁杂的痕迹,根据其分布和清晰度等物理特征判断,可以分辨出哪些痕迹的原主曾经在房间里较长时间地驻留,即所谓的“有效的刑侦痕迹”,进而判断在一段时间里,有多少人在房中发生过值得关注的行为。 欧亦铭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疲惫地闭起眼。他甚至有些怀疑,难道自己所见的那个模糊人影,是在昏厥前产生的幻觉么? “亦铭哥?” 欧亦铭睁开眼睛,正对上顾清哲一双灼灼的眼眸。 “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欧亦铭一怔,心里很是感激,又觉得惭愧,他刚才那样唐突地对待顾清哲,而顾清哲此刻还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不过是些迷药,不碍事。” 顾清哲笑了笑,表情又变得严肃,迟疑了片刻,才问:“你……是不是在找……俊宇?” 第22章 天海 一听到俊宇这个名字,欧亦铭明显慌乱了起来,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旁边那两位同事,顾清哲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不敢再说话,歉疚地看着欧亦铭。 欧亦铭挥挥手表示无碍,走到问讯的同事面前,趴在电脑前看了看他们的问询记录,大大咧咧说道:“行啊,你们的工作很细致,可以结束了。我和顾清哲有点私事要谈,我要把他带走了。” 一走出门,欧亦铭就把一只胳膊搭在顾清哲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顾清哲一个踉跄,险些带着他一齐摔倒,反应过来后马上用力托住他。 欧亦铭已是从身到心地疲惫,说道:“兄弟,哥上你那儿歇会儿,你给哥做点好吃的。” 欧亦铭已经是顾清哲家的常客,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厅,这次尤其不客气,连沙发都不坐,直接躺在沙发边顾清哲的床上。他身上的衣服那么脏,顾清哲却并不嫌弃,反而走过去帮他盖被子。 顾清哲把欧亦铭的鞋脱下来,刚把被子抖开搭在他腿上,就被欧亦铭一把拽住胳膊,顾清哲没站稳就坐在了床边,惊魂未定,欧亦铭的手又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来,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哥……”顾清哲尴尬地笑笑。 欧亦铭的眼睛半睁半闭,模糊的视线中,他越发觉得顾清哲与那个人相像。 欧亦铭:“俊宇……” 顾清哲蹙眉,心里有些慌。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他?”欧亦铭眼神迷离,语气暧昧,像是动了情。 顾清哲更觉得窘迫,羞涩地问:“俊宇……是男的吧?” 这一问把欧亦铭给逗笑了,旋即又悲痛地皱眉:“是男的,和你一样,很漂亮的男孩,如果还活着,不知道得帅成什么样子。” “如果还……活着?”顾清哲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欧亦铭放开顾清哲,又把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说道:“他死了,十五岁就死了,是……是我害的。” “怎么会?!” “我、我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他很难过,再也不相信身边的人,就上了坏人的当,他被坏人绑架,还、还被……” 谁说时间能治愈一切?欧亦铭这才知道,他只是将悲痛强行埋进了潜意识,再用玩世不恭的脾性和按部就班的日子来进一步掩盖。 可方俊宇惨死的事实,就是他心里的一枚定时炸.弹,有朝一日,一旦出现了诱因,让他不得不想起,随之而来的痛苦和疚责就会让他肝肠寸断。 所以,他在顾清哲面前,哭了。 “我拿着电话……警察在我旁边,追踪设备显示……他离我一百多公里……警察立刻行动,可是……来不及了,我、我只能听着,那混蛋折磨他……我只能听着……他在电话里……太惨了……” 欧亦铭抽抽噎噎,口齿很不清晰,但顾清哲也大致听明白了,惊骇之余,他更是心疼欧亦铭,忙从茶几上扯过面巾纸来,俯身给欧亦铭擦泪。 欧亦铭大幅喘息了几下,借以控制情绪,最后长吐出一口气,又恨得咬牙切齿。 “那混蛋太狡猾了,算好了时间,警察赶到之前他就跑了!俊宇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哽咽。 “他、他被毁得不成人形……混蛋!为什么这么残暴的人还能逍遥法外?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混蛋……” 这时,欧亦铭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上坐直身体,怔愣的样子让顾清哲很不安,因为他现在很像是过度悲痛引起了失心疯。 “哥?你……” 顾清哲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他,却被欧亦铭一把抓住了手,欧亦铭的力气极大,顾清哲的脸都痛得扭曲,可是欧亦铭仍然神魂在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哥,你、你怎么了?你松手好吗?” “明……” “啊?” 欧亦铭突然松开顾清哲的手,紧接着两手又扳在他肩膀上,瞪着眼睛大喊:“那混蛋叫明天海!明!明!” 顾清哲恍然,脱口道:“明大人?!” “一定是他!他逍遥法外了十年,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找我!一定是他!他到底什么目的?什么目的……”欧亦铭已是极度不安。 顾清哲想了想,仍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劝道:“哥,你先别着急,兴许只是凑巧,是不是你这几天总回忆俊宇的事,所以就在这个案子上想多了?” “不是!这案子一定和俊宇有关!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欧亦铭边说边起身,动作坚定而迅速,顾清哲想拦都拦不住。 欧亦铭已经把李文谦的供词和他之前做过的所有推理都抛诸脑后,一心只往方俊宇被杀的案子上引。 他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随机实验对象,不管是李文谦还是他的幕后老板,一开始就是冲着顾清哲来的,却没想到当晚顾清哲生病,弟弟代他去打工。 可是,抓了弟弟,不也就影响了哥哥吗?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挑衅欧亦铭吗? 顾清哲和方俊宇很像,欧亦铭一和他接触就会想起方俊宇,想来这也并非什么巧合吧? 明!天!海! 欧亦铭越想越觉笃定,疾步便向外走,顾清哲紧跟在后面,见他怒急如狂的样子越发地担心,拿着他落在床上的大衣追出房门,边给他披在身上,边不住声地劝他冷静。 顾清哲一直追到楼梯口,这时欧亦铭的手机突然响了。欧亦铭接起电话,但脚步不停,边“嗯嗯”地对话边疾步下楼。 却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脚,紧跟着他跑的顾清哲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背上,亏了欧亦铭够壮实,不然他俩非抱在一起滚下楼梯不可。 顾清哲站稳后便赶紧察看欧亦铭状况:“我没撞疼你吧?” 绕到前面一看欧亦铭脸色,他吓得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了?” 欧亦铭如梦惊醒,连忙操作手机,顾清哲见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通话录音的按钮,紧接着,欧亦铭面容肃煞地看着顾清哲,再次把手机放在耳边。 *** “喂?” “冒昧打扰,请问是欧亦铭警官吗?”男人的语气很柔和,客套得近乎做作。 “是。” “哦,欧警官,幸会幸会,请问您现在说话方便吗?”说话的方式,让粗线条的欧亦铭感到很不习惯。 “方便,你有什么事?” “啊,是有些事,但准确来说,并不是我有事……” 男人啰嗦而客气的说话方式让欧亦铭很是反感,就在欧亦铭准备摔电话的时候,对方继续说道:“是李文谦先生找您有事。” 仍然是不疾不徐、客气到变态的语调,欧亦铭闻言却倏地站住,也就是在这时,身后的顾清哲撞到了他背上。 *** “我没撞疼你吧?”顾清哲绕到他眼前惊慌地问话。 “我想,下面将要发生的对话,对于欧警官您来说,想必是很重要的,所以……” 顾清哲:“你、你怎么了?” 欧亦铭一时没有听进去顾清哲的话,却立刻明白了电话里那男人的提醒,忙操作手机,按下了录音键,在顾清哲惊诧的注视下,再次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 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间会议室里,欧亦铭将手机通话录音播放给侦查队成员。 一开始,就是欧亦铭微怒而低沉的声音:“李文谦在哪儿?” “啊!”这是顾清哲发出的一声短促的惊叹。 电话里一阵嘈杂,接着—— “嗯啊……疼……放、放手……”一个男人的惨叫由远及近,查案经验丰富的警员们很快就能辨别出,他是被人一路粗暴地拖拽到了电话旁。 电话里,男人压抑的哭声已很清晰,又抽噎了几下后,男人说道:“欧、欧亦铭,我是李文谦。” 侦查员们面色阴沉,相邻的互递了个眼色,谁也不说话,继续凝神倾听。 录音中,欧亦铭沉声问道:“李文谦,你在哪儿?” 李文谦仍然抑制不住地抽噎,声音很绝望,潜台词分明是求救,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欧亦铭,我、我要自首……是我杀了陈凯。” 显然是被迫的,李文谦不知受谁的威胁。 “李文谦,让你身边的人跟我说话。”欧亦铭仍然声音沉稳。 电话里明显听到李文谦惊惶的喘息声,将近十秒的沉默,想必是李文谦在看他身边人的脸色,进而思考对策。 “没、没有……我身边没有人。” 侦查员们都面露愠色,分明是一个客气得近乎阴森的男人拨通了欧亦铭的电话,又与欧亦铭对话了几句,可他太过狡猾,提醒欧亦铭录音后,就从此一声不吭。 那个男人是故意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录音里,即便欧亦铭知道李文谦在说谎,却也无可奈何。 “欧警官,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我利用职位之便,找到一个性虐狂病人,也就是陈凯,给他钱让他跟我合作。然后随机找了个人,也就是顾思辰,作为一项实验的对象,验证一个正常人在什么程度的外界刺激下,会产生奴性的应激反应。” 欧亦铭:“不对,你之前跟我说是有人资助你……” 李文谦:“没有没有!欧、欧警官,我从来都没说过这种话啊!” 听到这句话,欧亦铭很久都没缓过神来,李文谦想必正在经受极大的威胁,恐惧的程度竟令他不惜将所有罪行都招供在自己身上。 李文谦:“实验成了,我怕陈凯出卖我,更怕顾思辰哪天清醒过来揭发我,我、我就……后面的事,你们都该知道了吧?” 欧亦铭:“李文谦,你听我说,你现在和我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以后将会成为定案的证据,可是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份录音,就是你和那些幕后支持者联络的……” “哈哈哈哈……”电话里,李文谦突然大笑,笑声放荡而疯狂,像是已将世上的一切,都由着这笑声释放出了人格之外。 继而,是李文谦急躁怒狂的叱喝:“欧亦铭你够了!那是我耍你玩儿的!我根本就没给别人打电话,我知道你跟踪我,我就故意说那些话耍你!行了吗?啊?!” “好,”欧亦铭长叹了一声,“我再问一句,为什么要自首?” “我操.你妈!”李文谦已经歇斯底里了,“我他妈乐意!我良心发现!行了吗?行了吗?”后面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谩骂。 “李文谦,”而欧亦铭一声沉稳的呼唤,就自带威仪地打断了李文谦的发狂,待对方安静,他声音平缓而坚定地说,“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抓捕你。” 沉默,将近半分钟的沉默,李文谦忽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接着,电话挂断了。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久坐后移动身体的窸窣声,还有人低声叹息和咂舌,除此之外,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马涛将拳头磕在桌面上,怒道:“太他妈狡猾了!知道咱们头儿正在休假,手机不可能连接跟踪装备,他有本事直接打局里来啊!不是挑衅警察吗?有本事来啊!” 有他打头儿,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开,喊声最大的话,就是要布下天罗地网抓捕李文谦。 “对啊,先把李文谦那孙子逮回来,就不信审不出幕后黑手!” “哼,反正老子快退休了,不怕记处分,逮回来就交给我,到时候给丫来点儿爽的,看他说不说!” 欧亦铭不动声色,由着队员们大马金刀、快意恩仇地过足嘴瘾,听着听着,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离他最近的马涛听见了,诧异地看过去,一脸的疑问。 渐渐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刚才扬言要使用非法手段逼供的老同事忍不住问道:“铭子,你丫装什么酷呢?你是不是知道李文谦在哪儿啊?”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欧亦铭笑得有点痞,但很快又沉下脸来,面色冷峻,像匹准备奇袭的狼,“但我知道,他的尸体很快就会出现。” 三天后,报警中心接到电话报案,城西废弃的一家炼钢厂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尸体被平放在一个车间的操作台上,全身赤.裸,遍体鳞伤,一看便知生前曾遭受残暴的虐待。 头部遭到硬物捶击,已严重毁容,十根手指都被剁了下来。更残酷的是,尸体上所有断裂处或伤口,都分布着大量白细胞,明显具有自愈痕迹,说明皆是生前受伤或切割。 男人的生殖器被橡皮绳绑得已经变形,肛.门严重撕裂,耻骨和大腿骨根部有明显的勒伤和淤青,结合陈尸不远处的铁丝网和钢管架上遍布的血迹,不难联想他生前曾受到过的酷刑。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尸体的胸腔已被剖开,心脏被摘除不知所踪,掏空的胸腔里,取而代之放进去了一个玻璃瓶。 ——李文谦:“就算铁定了藏在心里的事,都会被他们给挖出来!” 第23章 心樽 欧亦铭本来风风火火地跟在法医身后去看尸体,法医一投入工作就顾不得其他,用专业术语描述尸体状况,身旁有人负责记录,因此谁也没注意到,向来爱耍贫嘴的欧亦铭,已是良久不曾言语。 直到法医将尸体胸腔里的玻璃瓶取出,仔细看看,又贴在耳边晃了晃,转身递给助手:“交给技术队的人,这里面有东西。” 欧亦铭就在他和助手身后,一见那玻璃瓶,惊骇得猛抽了一口气,腿一软,向后几个踉跄,不远处马涛连忙过来扶住,他才没有倒下去。 “头儿,你怎么了?一进来就看你不对劲儿,你阅尸无数,这个对你来说都是小儿科啊,你不会这么怂啊!” 阅尸无数的欧亦铭,此刻面色惨白,根本没听进去马涛的话,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那具尸体,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俊、俊宇……” *** “亦铭,我不想去英国,我不想和你分开,你想想办法,怎么办啊?” “亦铭,我们私奔吧!还记得那部电影吗?我们就去小樽!我可以找家玻璃坊打工,我挣钱养你!真的,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我挣钱养你!” “亦铭,你不要离开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求你别离开我……” *** 等待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结果的时间里,欧亦铭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型会议室,翻看十年前方俊宇被杀案的卷宗,可是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总是不停地闪现和方俊宇在一起的零星片段。 十年来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用琐碎的人情世故和繁重的学业奔走来填充自己的人生,心理上不自觉地开启自我保护机制,以为早已把方俊宇的事给忘了。 可他为什么在高考志愿里填写了公安大学?为什么一直游戏人生,却不知何时就笃定了当警察的理想追求?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 原来只有当了警察,而且是成为很出色的刑警,才能有权限翻看悬陈已久的案件卷宗。 他一直都不曾觉悟,潜意识里藏着另一个自己,一直在盼想有朝一日亲手抓到杀死方俊宇的凶手!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当年方俊宇尸体的惨相,直到他看到了李文谦的尸体,一切深埋的记忆就都破土而出。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就算不翻看卷宗,他都能断定,虐杀李文谦的步骤,竟然和虐杀方俊宇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方俊宇的心脏被挖出后,放在胸腔里的是两枚仿真钻戒,而李文谦的心脏位置,放着的是一个玻璃瓶。 他还记得,当年的方俊宇,非要把那种瓶子叫作“玻璃樽”,小樽的樽。 俊宇说,他很喜欢电影《情书》,喜欢男主内敛而热烈的初恋,喜欢两个人之间浪漫的巧合和令人感伤的阴差阳错,喜欢看着电影,不知不觉地感慨,又哭又笑。 因为一部电影,就爱上了一座小城,方俊宇说过,他一定要去小樽,看看藤井树生活的地方。 *** “看,大叔茂在做玻璃樽呢!”少年坐在沙发上,边往嘴里扔爆米花,边用肩膀撞了撞快要睡着的欧亦铭,“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吻博子哦!” 欧亦铭无奈,盯着电视机发愣,就在上下眼皮又要合在一起时,屏幕上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果然捧起了漂亮女主的脸吻了起来。 “喂!他……”欧亦铭没来由地愤愤不平,女主那么漂亮,怎么就便宜了那人,“那女的好像有点不情愿啊!他、他这是不是耍流氓?” 方俊宇的眼睛斜着眯过来,凉凉地说:“那你强吻了我,是不是耍流氓?” 欧亦铭嬉皮笑脸:“那要取决于你是不是不情愿。” 方俊宇登时羞红了脸,为了掩饰,他转头看回电视,抓起一把爆米花想要往嘴里填。 “别吃了!”欧亦铭忽然攥住方俊宇手腕,整个人的体重压过来,把他按在沙发上,爆米花像雪花一样纷扬又落下。 “喂,你、你干嘛?”方俊宇挣扎了两下就不敢动了,欧亦铭已经喘着粗气压了下来。 “爆米花可没有我好吃。”欧亦铭边说边开始解方俊宇的衬衣。 方俊宇羞怯地挡他的手,情急之下说道:“明明是你吃我……” “再说一遍?” “你吃我……” “遵命!” 说着就啃向了方俊宇的嘴,绵长的吻,直到方俊宇从最初的挣扎变成筋疲力尽的小猫儿,他才放过他,看着羞红了脸的方俊宇,说道:“还有更流氓的事,想不想试试?” *** 欧亦铭猛然起身,冲出会议室直奔男厕所,在水池里伏首下去,打开冷水浇在头上。 寒意刺骨的感觉,驱逐了与方俊宇温存的回忆,猛然抬头,看着镜中那张狼狈的脸,他强迫自己只想着一个念头:凶手就是明天海,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虽然有多项间接证据,都暗中指向李文谦就是杀害陈凯的凶手,可毕竟证据不足无以定案。 然而李文谦竟主动给警察打电话自首,之前的所有间接证据,配合那个录音电话,就足够定下李文谦的谋杀罪。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文谦的自首,是幕后人的布局,为的是阻止警察再继续追查,也借以除掉李文谦这个不安定因素。 想必李文谦被人虐待,已经不求活命,只求痛快一死,于是就听从施虐者指示,电话里向警察认罪,又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在欧亦铭追问他行踪的时候,才会发出那么绝望的大笑。 欧亦铭霸道地提出要求,将十年前方俊宇被杀案和手头的这个案子合并调查,却不详细说明理由。 只敷衍地说,方俊宇是自己少年时的朋友,所以对他的死有点印象,依稀记得凶手的虐杀手法和李文谦案有些相像。 尸检报告出来了,男尸确定是李文谦,且如欧亦铭所言,李文谦被虐待并杀害的步骤和手法,与十年前方俊宇的遭遇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留在胸腔里的东西。 而那个玻璃瓶,经验定是出自日本国西南的小樽市,瓶子里放的是一个U盘,里面存储的内容,是李文谦对顾思辰施展人性实验的文字记录和视频录像。 通过这些文件和录像,就足以判定李文谦对顾思辰的故意伤害罪。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应欧亦铭要求,技术人员将陈尸现场采集到的所有DNA勘查迹象,如指纹、头发、脚印等,与方俊宇案中嫌疑人明天海的DNA进行比对,竟然真的有一组匹配。 也就是说,这次虐杀李文谦的凶手当中,确实有一个人,就是当年虐杀方俊宇的凶手——失踪十年之久的明天海。 *** 各种繁杂的手续办下来,直到3月5日,顾思辰才被无罪释放。 开学都已经两个星期了,但考虑到顾思辰经历的身心打击,学校为他办了休学;顾清哲所在的大学也批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照顾弟弟。 顾清哲一大早就去看守所把弟弟接回家,起初提心吊胆,唯恐弟弟情绪失控,可顾思辰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一直都笑得很甜,好像重获了自由,以往的遭遇就都不放在心上了。 顾清哲很想叫欧亦铭一起来为弟弟庆祝,可欧亦铭说,证明顾思辰的清白,只是案子的阶段性胜利,警方还要进一步搜捕杀害李文谦的幕后黑手,身为侦查队队长的他还有的是忙,因此婉拒了顾清哲的邀请。 其实,顾清哲能够感觉得到,欧亦铭是在刻意回避自己,而他也不难猜出欧亦铭这样做的原因。 只要和他在一起,欧亦铭就会想起方俊宇。 欧亦铭和方俊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方俊宇死去十年后,欧亦铭一想起他来还是会伤心欲绝?他俩……是恋人吗? 顾清哲莫名想要知道这些疑问的答案,可他是断断不敢在欧亦铭面前直接问出来的。 好在他要照顾弟弟,好奇心虽然一直都在,但也是在思维的次要层浮动着。 顾思辰回到家里,先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期间顾清哲在厨房里忙活,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弟弟最爱吃、寻常日子又舍不得给他做的。 兄弟俩边吃边聊,专挑开心的事说,顾思辰的表现让顾清哲很是欣慰,看来弟弟的心理状态没有太大问题。 若说还有什么异常,就是弟弟的笑容不像以往那么纯真,多少有点刻意,但是顾清哲认为,那是因为弟弟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心里多少留下些阴影。 小辰懂事,怕他担心,才会一直努力地笑着。 但是,毕竟兄弟之间心有灵犀,他清楚地感受到,小辰内心的平静,并不是装出来的。 吃完午饭,两兄弟又一起打了会儿游戏,顾思辰频频地打哈欠,顾清哲就为他整理好床铺,叫他去午睡。 顾思辰一盖上被子就睡着了,顾清哲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疼惜地拍了拍弟弟的身子,听着弟弟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就站起身,走出房间。 房门刚一关上,顾思辰就睁开了眼睛。 他迫不及待地坐到电脑前,登录邮箱,果然已经有一封无标题且发信人显示空白的邮件躺在那里。 邮件的正文只有一个网页链接,顾思辰盯着显示器的眼睛明晃晃地,颤抖着手点击下去。 弹出新的页面,需要输入密码,顾思辰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回家的路上,在拥挤的地铁里,一个戴口罩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塞给他的。 他照着纸上的数字、字母和符号在密码框里进行输入,当输入完毕,页面就显示出了之前见过的“蓝花少年”社区。 社员们又七嘴八舌地上来聊天了。 [无级:欢迎回来!我们的白夜怨灵,终于通过考验了!] 顾思辰惭愧地笑了,发送出一个低头留汗的表情。 他险些就被现实打垮,向命运屈服,幸而明大人没有放弃他,在他即将被遣送到看守所的前一晚,还纡尊降贵地亲自去见他,为他做最后一次的开化。 顾思辰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对明大人的信任,这才能在整个阴谋当中全身而退。 更重要的是,他战胜了心里的魔鬼,无辜被李文谦硬塞进他心里的魔鬼! 他如今能这么平静,并非因为冤情得洗的欣慰,也不是因为顾清哲的贴心照顾,而是源于明大人的感召和帮助。 [无极:小白,你的演技真好,那个警察也够自以为是的,被明大人牵着鼻子走,还以为自己聪明。] [凛音:哼,亏他能顺藤摸瓜,真查到了咱们那个装幌子的网站。] 顾思辰又回想起他被拽出病房的场景,他在欧亦铭和哥哥面前的表现,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是情绪所致,其他都是遵照了明大人的安排。 “是李文谦杀了陈凯”、“明大人只许我说这些”,这几句话,也都是明大人教他说的。 他想,一定是因为他当时的恐惧和悲痛都是真实的,所以说出的话也被欧亦铭轻易相信了。 欧亦铭真的以为顾思辰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进而顺理成章地相信,明大人是案件的关键人物,接着就顺藤摸瓜,找哥哥顾清哲来调查弟弟。 “凛音”口中那个装幌子的网站,实际上是为考验新成员而设。 “明”的组织十分隐密,明大人非常注重保护每一位成员的隐私,吸收新成员之前,需要根据那个人的遭遇,为他量身定做一个很严峻的考验,这个考验就是通过“装幌子的网站”下达的。 只有经受住了考验,才能算真正融入了“明”的组织,继而会有一个组织成员与他接触,告诉他访问真正的“明”社区的途径。 真正的“明”社区,域名和密码是双重加密的,并经过一个秘密的虚拟网络计算机,进行计算编码,因此对外显示的登录链接和密码,也都是随机的。 “明”社区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做随机生成登录链接和密码的工作,且“明”社区的成员与明大人联络,实际上都是单向的,只有明大人认为有必要召集成员时,才会向成员发送加密邮件,内容就是随机生成的登录链接。 至于登录密码,是本次成员聚集结束时,在线上直接公布的,成员须妥善记录,以备下次登录时使用。 顾思辰是通过考验的新成员,他的首次正式登录,所需要的密码,就通过在拥挤人潮中的真人传送。 顾思辰不禁感叹,真是个无比强大、成员无比团结的组织啊! 正如他第一次和这些成员接触时被告知的,明大人所设立的组织,就是受伤人的心灵收容所。 这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需要帮助,只有通过严峻的考验,将秘密真正地暴露给其他成员,明大人才放心将他正式收容进来,才放心他与其他成员分担苦难。 顾思辰一想起2月15日凌晨,仍是禁不住连连寒颤,但是,一看到屏幕上那么多人与他说话,一想到正是因为那天的考验,自己才有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顾思辰又感到由衷的欣慰。 他的秘密,这些人都一清二楚,可是他知道,他们就是他的亲人,比亲哥还要亲,他们不会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正如他不会说出别的成员的秘密一样。 每个“明”成员,都有一个不堪公开、却在“明”社区里众人皆知的秘密,而顾思辰的秘密就是: 是他杀死了陈凯。 第24章 巧合 午饭后,有同事通知欧亦铭,党委书记请他过去谈话,虽然这位同事也不知道谈话的具体原由,但欧亦铭已经能猜到大概。 下午一点,欧亦铭准时走进书记办公室,不曾想局长和副局长也在,三位老领导围在一张办公桌坐着,见欧亦铭进来就都客套却不失身份地寒暄。 欧亦铭愣了愣,在离办公桌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局级领导都惊动了,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这几天忙得连轴转,胡子都没好好刮过,嘴周围蒙着一层青色的胡茬,让他觉得有些失礼。 三位老领导倒是没在意,还关切地说欧亦铭脸色不好,提醒他注意休息。 接着,书记代表两位局长,向欧亦铭提出表扬:“小欧这次做得不错,能抓住关键细节,从旧案里找出线索,才能快速锁定嫌疑人。” 欧亦铭苦笑,领导们说了那么多片儿汤话,他一个做下属的,有义务就着领导的话引出正题。 “领导过奖了,我也是赶巧,和方俊宇是旧相识,所以对他的案件子有些熟悉。” 副局长立马对话题表现出了兴趣:“说起方俊宇,那孩子怪可怜的,你和他是高中同学?” 欧亦铭僵硬地点了点头。 书记紧跟着问道:“你俩关系怎么样?” 欧亦铭苦笑:“领导,您问这干吗?” 无奈,欧亦铭连审讯技巧都用上了,不愿意回答就反问回去,对方当然也不愿回答你的反问,于是问题就暂且绕过去了。 果然,书记的笑容僵了僵,就又问了别的:“听说他生活作风很成问题?” 欧亦铭脱口而出:“他以前不是那样……” 副局长追问:“你和他不是只做了两个月高中同学么?怎么会知道他以前什么样?” 欧亦铭张了张口,却发现难以启齿。 原来过了十年之久,他仍然惮于承认与方俊宇真识的交往经历。然而此刻的纠结,又与少年时的自私和虚伪不同。 他只是觉得,一旦说出实情,让他不堪重负的心理冲击就会随之而来,比如疚责,比如悔恨,他很可能会就此垮掉。 三位领导见欧亦铭语塞,便相互递了眼色,像是确定了什么。 接着,一直未发言的局长,沉声问了关键问题:“听说,方俊宇生前总骚扰你?” 欧亦铭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竟神经质地笑了。 局长和蔼地说:“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尴尬,我们也就是和你聊聊天,你可以不回答。”说完,向副局长递个眼色。 副局长点点头,又向欧亦铭问道:“就是随便聊聊,你也别往心里去,嗯……可是我们都有点好奇,方俊宇被绑架后,绑匪给他机会打电话,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联络他妈妈……” 反而给你欧亦铭打电话呢? 欧亦铭的眼眶开始发热,他很怕自己会情绪失控,于是就笑得更神经质。 “可能、可能是他太单纯了,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值得信赖的,”欧亦铭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但是却被他掩饰成了发笑引起的颤声,“他以为我……我能救他。” 眼泪还是忍不住滴落了两颗,欧亦铭想,自己又哭又笑的样子,一定极其吓人,三位老领导面面相觑,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局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欧啊,你为了这个案子,都忙了一个多月了,春节都没休息,不如……” 欧亦铭很想反驳,他还要亲手抓住明天海,他怎么可以撤出查案专组呢? 可是,他怕自己再说下去就会更失态,再说,仔细想来,反驳也是徒劳。 于是他只得疲惫地点点头,也不等领导们再说告别的片儿汤话,站起来鞠了个躬,就行尸走肉一样走出了办公室。 如果不是这次李文谦被杀案的牵扯,根本不会有人去翻看方俊宇旧案的卷宗,更不会有人得知,欧亦铭竟然是方俊宇案的关键人物。 方俊宇私生活靡乱,同时有多个同性的伙伴,还总是骚扰同学欧亦铭,却在被绑架期间,绑匪允许他与外界联络时,每每都会拨打欧亦铭的电话。 既然李文谦案的凶手之一,就是方俊宇案的在逃凶手,两案合并,欧亦铭就是案件相关人,因此,作为警务人员,他理应回避案件调查。 欧亦铭知道,这只不过是将他停职的官方理由。 试想,公众不愿接受一个有同性恋嫌疑的人民警察形象吧? 欧亦铭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无限期的休假,倒是给了他时间,可以去一趟小樽。 十年前,他和俊宇,差一点就到那里了,却在途中,遇到了改变他们一生的事。 十年后,他才想到再去,既是为了替俊宇实现梦想,也是为了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调查真相。 谁也没有太过在意留在李文谦胸腔里的玻璃瓶,因为正常思维逻辑下,大家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玻璃瓶中的U盘上。可是欧亦铭却坚持要求技术队的同事彻查玻璃瓶的产地。 当确定为日本国的小樽市特产,欧亦铭还嫌不够,又申请小樽警方协作,几经周折,终于根据形状、纹理和原料等细节查出,这种玻璃瓶,是出自小樽的一家名为“浅见家”的玻璃工坊。 当听到“浅见家”三个字时,欧亦铭又是险些招架不住。 本是十年前的久远岁月,又是他刻意想要遗忘的一段经历,可一旦出现与之相关的人与物面前,就会成为记忆开闸宣泄的契机。 自打一看到那个玻璃瓶,欧亦铭就想起了小樽,继而又想起方俊宇曾对他说过的话。 “亦铭,我已经和小樽那边联络好了,等我们过去,我就能去打工了!一家叫‘浅见家’的玻璃坊肯雇佣我!” 浅见家,玻璃瓶,小樽,和方俊宇被虐杀时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欧亦铭相信,这些,都不是巧合。 他好像一直被某个操纵者牵着鼻子走,就比如说那个U盘,表面上可以通过里面存储的视频和文字,将李文谦的奴役实验完整还原,而实际上,欧亦铭知道,那不过是“操纵者”想要让他们看到的部分。 比如,无论文字还是视频,都没有任何涉及幕后资助者的信息,而且看不出实验完成后,又被要求变更实验目标的内容。 一切都被伪造成李文谦一人的变态行为。 再比如,实验步骤都有录像记录,但是,唯独2月14日至15日那晚,也就是李文谦办公室里,陈凯被杀的经过,没有录像。 欧亦铭诱捕李文谦的那个凌晨,把他遣送回酒店的路上,李文谦已经把事实经过大致交代了出来。 所以,整个警局,只有欧亦铭知道,不是没有关于幕后金主的记录,也不是没有陈凯被杀当晚的录像,而是“操纵者”不想让他们看到。 也许,这次也是“操纵者”的引诱,可无论如何,他知道他的下一站,就是小樽。 第25章 夜访 [白夜怨灵:对了,我想改个名字。] [无极:哈,果然如我所料。] [白夜怨灵:……] [路西法:这是好事,说明小白已经走出阴影了。] [小绵羊:小白,你要改成什么名字?] [无极:等等,我猜一下,一定是“明”什么的吧?] [白夜怨灵:啊,无极你为什么每次都猜那么准?] [无极:嘿嘿,那你想成为明大人的什么人?] [白夜怨灵:嗯……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叫……明之子。] [凛音:为什么?] [白夜怨灵:因为……我很崇拜明大人,而且我总觉得明大人很像我爸爸。] [无极:明大人可以像任何人,小绵羊的妈妈,医生的儿子,凛音的哥哥,路西法的恋人。] [路西法:喂喂!] [无极:总之,你的心里需要谁、缺失谁,他就是谁!] [白夜怨灵:不不!我对明大人的感情和你们不一样!] [医生:一样的!——不过,也正如你所说,每个人的具体感情又不一样。] [医生:明大人是大家的,又是每个人的,是普世的,又是私有的。] [医生:总之,他就是神,所有人都知道神的存在,可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所感召到的神的样子。] [白夜怨灵:不是!不是!] [小绵羊:是这样的!明大人是博爱的,他爱我们每一个人,但是他爱每个人的方式又都不一样,他会以一种你最想要的方式来爱你!] [无极:我们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想做“明之子”了,还有“明的仆人”,“明的奴隶”,“明的信徒”,类似的有好几个。] [无极:但是明大人说了,众人生而平等,所以,他不允许成员用这样的名字。] [白夜怨灵:那我就叫“明弟”!我要做他的兄弟!] [小绵羊: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啊!明大人说了,我们大家都要像亲兄弟一样相亲相爱!] [白夜怨灵:那、那我该叫什么?] [医生:小白,名字只是个代号,只要你的心已经走出阴霾,叫什么都无所谓的。] [无极:而且,我们叫你“小白”都叫习惯了。] [路西法:就叫小白吧,简单又亲切。] [凛音:好了,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恐怕就要惊动网络安全局了。] [医生:好,待会儿关闭对话框时,弹出的窗口会出现下次访问的登录密码,大家要记录清楚,否则就可能会失联的!] [路西法:还有一件事,别忘了好好准备我们的第一次线下集会。] [无极:哈,那是当然,据说明大人要在这次集会上亲手扼杀心魔呢!] [小白:啊?明大人也有心魔吗?] [医生:嗯,明大人也是受过伤的人,而且和我们一样,在现实世界中得不到治愈,甚至连同情都没有。] [小绵羊:明大人说过,他受的伤,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深,所以他才会有组织这个社区的想法和意志。] [小绵羊:他要找到那些受伤又得不到公正对待的人,去爱他们,帮助他们,让他们团结在一起,组成强大的力量,再去爱和帮助更多的人。] [路西法:明大人做到了!我们也做到了!我们团结,力量也越来越大!] [路西法:接下来,我们就要用我们的力量,去矫正这个世界的不公,让受伤又得不到公正对待的人,都得到爱和帮助!] [无极:所以说,这次集会非常重要,我们为明大人扼杀他的心魔,也就此象征,“明”的组织,自此正式出手捍卫正义了!用爱和互帮的力量,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路西法:对!在白夜里铲除所有魔鬼的虚伪之光!给受伤的人真正的光明!] [小白:太好了!我要和你们一样,一起杀灭所有心魔!] *** 顾清哲想,弟弟在看守所里一定受了不少苦,他睡了一下午,吃过完晚饭,还不到九点,就又困得不行。 小辰早早就回房睡了,顾清哲收拾了一下,就坐到床上,拿出一台用了多年的笔记本电脑,上网选修本学期的课程。 登录邮箱时,又看到一封寄信人为空白的邮件,标题仍然是“请务必一个人观看”,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很大的视频附件。 顾清哲起初以为是某些隐蔽传播的不良内容,看到后就马上删除了。 可是,这几天每次打开邮箱,都会看到这样的邮件,想必对方用了什么办法,可以得到收信方是否读取邮件的反馈,如果视频没有被下载,对方就会一直发过来。 这就让顾清哲不得不重视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隐隐觉得,那个视频里掩藏着很不好的信息。 顾清哲稳了稳心神,下载了那个视频…… 两个小时后,顾清哲仍然半躺在床上,全身像木僵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里在不停地流出眼泪,面前的电脑因长时间无人操作,已经进入了屏保状态。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从悲痛中恢复了知觉,用手背擦干眼泪,颤抖的手指操作鼠标,删除了发送视频的邮件,把视频在电脑硬盘里保存好,还谨慎地设置了读取密码。 做好这一切,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顾思辰的房门口,粗重地喘息了好久,才拧开门柄,推门走了进去。 他坐在弟弟的床边,借着窗外渗入的路灯和月光,看着熟睡中的弟弟模糊的脸。 泪水又开始不停地坠落,顾清哲紧紧咬住嘴唇,压抑住哽咽的声音,视频中的一幕幕,还在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翻滚,闭上眼,睁开眼,拼命地甩头,用力地捶打,都赶不走那些可怕的画面。 他伸手抚摸弟弟的脸,小声地哽咽,低低地呢喃:“对不起……都怪我,小辰……我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没有保护好你……小辰,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受那些罪的人是我!” 顾清哲躺回自己的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只一次地想要马上打电话给欧亦铭,告诉他自己这里有陈凯被杀的视频。 顾清哲相信,小辰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控,才会在被陈凯残忍对待的过程中,从起初的顺从转变为后来的反抗甚至出手杀人。 还有,视频中出现的黑衣人,就是他在巷口遇袭时出手相救的那个摩托骑手,他一定就是那个操控了弟弟意志的人! 他一定就是明大人! 可是,顾清哲最终还是没有打出那个电话,毕竟,视频记录得很清晰,是弟弟亲手拿起刀,在陈凯身上捅了好几个血窟窿。一旦把视频交给警方,无论怎么处置,弟弟都会再度被送进监狱。 他绝不能再让弟弟受苦! 继而又想到,为什么要把这个视频发送给他?是要考验他会不会大义灭亲?还是…… 想到这里,顾清哲不禁连连颤栗,他惶恐地看看四周,只有熟悉的家居物品,在黑暗中显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可是,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好像周遭的黑夜里掩藏着无数暗黑的触手,正在慢慢向他靠近,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也许就在下一刻,就会猛扑上来,缠绑住他的身体,扼住他的咽喉,把他拽进无尽的地狱。 胡思乱想很耗费精力,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清哲终于筋疲力尽了,睡意来袭,他躺在床上犯起了迷糊。 可是精神才一个恍惚,他就感到一股危险气息压迫而来,猛然惊醒,心脏就开始在胸腔里狂烈地撞击。 他的脚下床边,坐着个一身黑衣的人! 顾清哲几乎是一眼就认定,这个人就是那晚搭救过他的黑衣骑手,即使现在他并没有佩戴头盔。 男人的脸上,戴着日本能剧里王子角色的专用面具,瓷白的一张脸,黑夜里泛着幽幽的光,营造着一种静寂却直渗入灵魂深处的恐怖。 面具上的眼睛是一对狭长的缝隙,弧度走向让人莫名联想起狐狸,狐狸眼也似的缝隙后面,一双炯熠的眸子在微微地晃动着莹光。 顾清哲被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凝视,不禁脊背发冷,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是你!就是你夜里进来……” 像幽灵一样地游荡,不制造任何伤害,只是游荡。 或者如现在这样,在顾清哲的床边凝视他,待顾清哲从睡梦中惊醒,只能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男人不动声色,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是坐在床上的姿势却透着慵懒,慵懒中还有说不出的优雅。 像一只在夜里神秘游荡的黑猫,甚至将一条腿弯曲着搭在床面上,上身向顾清哲方向倾斜过来,有一种随意却霸道的把玩意味。 黑暗中,苍白而泛着蓝光的面具后面,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从这笑声中可以分辨得出,男人的音域本是清朗而高亮的,却被他刻意压抑在低音区,于是就兼具了威仪而厚重的质感。 “你睡着的样子,像只失亲的小猫。”暧昧的话,可语气却无半点轻佻,反而极其郑重其事,像是为了某种正当理由做出的客观评价。 顾清哲却被这种内容和语气的反差吓得惊慌失措,脱口问道:“为什么要缠着我?” 继而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事,“你、你就是打伤陈凯的人!你、是你……录像里……” 顾清哲已是惊恐得说不成话,不自觉地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紧贴着床头,尽可能远离坐在床角的陌生人。 相较于他的紧张恐惧,黑衣人始终是一副慵懒而优雅的姿态,能剧面具打造的一张假脸,永远的气定神闲,高傲而冷漠。 “你、你就是明大人!对不对?你也是杀死方俊宇的人!你、你还怂恿我弟弟……我弟弟……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到底为什么?” 言语间,顾清哲难以抑制无奈甚至乞求的意味,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被自己的情绪耗尽力气。 待顾清哲因激动而颤抖的身体慢慢趋于平静,黑衣人幽幽地说:“你问了那么多问题,看来,天亮之前,我们都要不停地对话了。” 匿名发送的电子邮件,是李文谦生前的一篇日记,当然,警察是无缘看到的。 *** 真是混蛋!太混账了! 我已经完美地完成了实验,达成了山冢先生的要求,让一个心理健康的人实现了对我的绝对服从和自发的奴性,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是操控人心的天才! 我把实验成果告诉了日本那边,以为五百万美元很快就会到账,没想到,山冢先生竟然提出要改变实验目标! 哦,准确的说,是将实验做一个进阶升级:为了证明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形成绝对的服从,要让实验对象最终实现自杀! WTF!要知道,我对顾思辰的实验,完全是建立在他想要活下去的基础上!我告诉他,对我顺从才能活命,如果他不怕死,也就不可能对我顺从! 通过以贪生怕死为基础的奴性去操控他自杀?真他妈吊诡!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这个挑战,山冢先生会支付我五百万。 要知道,如果接受进阶实验的挑战,虽然奖酬翻倍到一千美金,可是如果失败了,那么前期努力也都白费,我一分钱都拿不到。 可是,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就这样算了! 我听说是一个叫‘明’的小子在搅局,凭空杀出来否定我的实验!还向山冢先生游说他的那套人性操控术! 他说,我和陈凯对顾思辰的迫害,让顾思辰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和羞耻心,为了活命和不被强.奸才会对我产生奴性,这种有前提的奴性,是不可靠的,也不是真正的奴性。 而他认为真正的人性操控术是,排除奴隶的任何心理基础和前提,让他放弃羞耻感、甚至放弃生命的状态下,也能保持忠诚的奴性! 天啊!这样无条件的奴性,不就是邪.教吗?! 所以,明的战书是:让顾思辰抛弃尊严和生命,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命令,即:自杀的命令。 如果顾思辰的“主人”能够做到,这才是在顾思辰身上打造了真正的奴性,这才是真正的人性操控的艺术。 他的提议很合山冢先生的口味,山冢先生就为我们搭成了较量的擂台。 FUCK!FUCK!FUCK!明一定是个极端的恐怖主义者,基因里就有邪.教的种子! 对!就是邪.教!世界上只有邪.教这种机制,才能实现人性的绝对服从! 山冢先生竟然还说,我从实验的一开始就与顾思辰接触,而明现在才介入进来,是我占了优势!哎,真是外行看热闹啊! 顾思辰虽然现在对我绝对服从,可我是以保证他不会被强.奸更不会受到生命威胁为前提的啊! “乖孩子,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只有我能保护你,只要你听我的话,魔鬼就不会进入你的身体,不会撕碎你的灵魂。”这是我每次给他催眠的开场白啊! 先入为主,可是这个‘主’,却是与实验的最终目标背道而驰的! 可是话说回来,经过我的反复催眠,顾思辰现在已经对自己的清白和生命的存续,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坚守,也就是说,明现在想要让他把这两点都放弃,也是不容易的。 既然如此,明,那就来挑战我吧! *** 顾清哲在手机上读完日记,良久都无法言语,他拼命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可是抬起头看向明大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你加入了实验,小辰才会被陈凯……你和李文谦还要,透导他自杀?”顾清哲悲愤地质问。 然而明大人仍然不为所动,甚至右手抵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欣赏顾清哲压抑情绪的样子。 顾清哲被面具后面恐怖而诡异的眼神盯得气愤却又无奈,只得别过脸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明大人才回应道:“你现在对我的憎恨,真是太幼稚了,实际上,我这样做,救了你弟弟的命。” 声音沉稳,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声线里隐藏着无法言喻的安抚力量,是在孤独的深夜,每一个受伤的人都渴望拥有并独享的。 第26章 羞辱 “山冢向我说起他的实验,我知道,实验结束后,那个可怜的孩子,一定会没命。”明大人徐徐地说着。 顾清哲听到这里再次失控,冲口质问:“山冢是谁?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没人性的实验?你又是谁?你和山冢是什么关系?” 带着苍白面具的脸缓缓地转过来,与顾清哲正面相对,假面上是匠人打造的高傲冷漠的微笑王子,可是假面后的人,他的喜怒哀乐却永远都是未知。 这种基于“恐怖谷理论”的慑人恐惧,在寂静的深夜里,就像汹涌的暗潮,悄无声息地淹没了顾清哲,让他呼吸不得,痛苦不堪,求救无门。 “嘘……”明大人举起右手,将食指抵在假面上凸起的嘴唇位置,“不要这么贪心,我自会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一句让顾清哲的心跳快得离谱,他突然有了清醒的觉悟,眼前这神秘男人之所以如此淡定,不动声色地嚣张,是因为他才是整个事件的掌控者! 他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却出于某种目的,将事件拆分成不同的段落,展现给不同的人。 他需要哪些人“知道”些什么,才会故意放出相应的线索。当那些人顺着线索爬过来,看到了他早已放在那里的部分真相,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的“发现”归功于他们的探索和才能。 所以,欧亦铭他们之前所侦查到的,即便是真相,也是明大人有意放在那里的。 所有人,都被明大人支配着,所有人,都是他达成某个目的的棋子! 顾清哲感受到几乎致命的胁迫和震慑力量,明大人的气场,就像某种强大的封印,将他桎梏其中,除了本能地颤抖,他再无任何反击之力。 如明大人所说,他在实验未开始时就已经料到,以李文谦的本性,一定会在得到奖酬后,把顾思辰杀了灭口。明大人无法阻止实验的进行,却想到了一个办法,保住顾思辰的命。 他提出实验的进阶目标,并与李文谦进行较量:谁能让顾思辰服从命令而自杀,谁就是这场较量的赢家。 他知道,向来自负的李文谦一定会接受挑战,更何况这项挑战的结果是顾思辰的死亡,李文谦本来就想杀顾思辰灭口。 李文谦改变了对顾思辰的催眠手段,在顾思辰每次去他办公室时,都会上演邪.教朝会的戏码:李文谦以顾思辰唯一的爱与依靠自居,让顾思辰脱光衣服,把身体呈现给他,再经过催眠,在顾思辰的人格中,逐步剥离作为人的社会属性。 尊严,羞耻心,甚至对一个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亲情,都被李文谦一一剥夺,顾思辰在他面前,沦为赤.裸的羔羊,绝对地服从,却还以为自己幸福至极。 而这样的极乐,都是李文谦这个主人恩赐给他的,为了能够永远拥有极乐,顾思辰愿意听从主人的一切安排。 可是,李文谦费心极力在顾思辰心理上打造的病态平衡,被明大人春风化雨一样地打破了。 明大人有很多可靠的兄弟,藏在暗处,为他搜集他想要的信息。 只是明大人对顾清哲很感兴趣,所以他亲自出马,深夜里潜入顾家,翻看顾清哲的日记和旧物,还站在顾清哲的床边,观察这个让欧亦铭暗生情愫的男孩。 听到这里,顾清哲很想反驳,他哪里让欧亦铭暗生情愫了? 可是他张开嘴,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惊怔之际,明大人已经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 经过信息搜集和观察,明大人发现了攻略顾思辰的一个缺口。 幼年时期的顾思辰,人格的形成深受父亲的影响,父亲是他的英雄和榜样,幼小的顾思辰,迫切希望能够如父亲所愿,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可是父亲因一场车祸而丧生,虽然哥哥顾清哲尽其所能给他亲情照拂,但是,人格形成之初,投注在内心中的光辉形象和人格榜样,是终生都无法被取代的,因此,七岁的顾思辰,自此陷入了迷茫和无助。 李文谦自以为对顾思辰的控制天衣无缝,实际上,顾思辰为了求生及免遭侵犯而形成的奴从心态,与他的潜意识里隐藏的英雄情结背道而驰。 在李文谦的影响下,虽然顾思辰表相是快乐和满足的,可是潜意识中,他已经开始自责和懊恼。 明大人就利用了这一点。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不像话!”明大人忽而一反常态,用严肃而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顾清哲骤然一惊,像是五雷轰顶,却又隐隐地感到幸福。 “爸、爸爸……”顾清哲不禁脱口而出,明大人此时的语气甚至语音,都像极了逝去的父亲。 “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子,别叫我失望啊!”明大人趁势又说了一句。 顾清哲恍惚了片刻,忽而清醒,暴怒低吼:“你利用小辰对父亲的思念来控制他!” 想来,一定是明大人深夜潜入,翻看小辰的日记,还有父母去世前一家人在一起的家庭录像,了解到爸爸的说话方式,与小儿子的相处模式,然后,在小辰面前模仿重现! 明大人恢复了优雅姿态:“倾向于指责别人、恶意揣度人心,这一点,你和欧亦铭倒是蛮像的。” “胡说!”顾清哲反驳,又问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和亦铭哥是恋人?” “亦铭……哥……”明大人有了片刻的恍惚,失神地呢喃了几句,才又恢复理智而冷漠的声音,“还记得那个‘皮卡丘’吗?” 顾清哲回忆了片刻,倏然又是暴怒:“你监视我们!” “呵……”明大人发出一阵轻幽的笑声,“你所谓的监视,带着恶意的揣度,可是,于我们而言,那只是善意的观察。” “观察?你们?” “我和我的兄弟们——皮卡丘,是我的兄弟。” “为、为什么要观察我?”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们。” “才不会!” 又是诡异的沉默,顾清哲只觉得刚才的愤怒被明大人当成了小孩子的任性撒娇。 明大人再度开口,却是毫无过渡地,继续说起了顾思辰的事:“小辰比你诚实得多,他迫不及待,在网络上和我的兄弟联络,我们一起帮助他,我们都能感受到,他越来越快乐,也越来越勇敢。” 那段时间,李文谦一定过得很郁闷,心理治疗经验丰富的他,一定能感觉到有人介入了他对顾思辰的心理诱导。 但是,明大人对顾思辰的感化很有分寸,他严格控制尺度和进程,一方面在顾思辰心里逐步建设坚强勇敢的壁垒,另一方面,又让李文谦认为那层壁垒若有若无,对他的整体计划构不成威胁。 因此,李文谦没有及时发现问题,还利用既定的美国研讨会行程,设计了他的最后一搏。 “哦对了,这里还有一段小插曲。”明大人说完,假面后的一双眼睛再度静默地凝视顾清哲。 顾清哲思索了一阵,眉宇痛苦地扭曲,似是极不情愿地开口:“小辰半夜去找李文谦,怕我妨碍他……他找你们帮忙了对吗?” “喂,大家,有谁在呢?我有一件事,需要大家帮忙:我想把我的哥哥抓起来,谁能帮我?2月14号晚上,我会把他支出家,谁能帮我让他回不了家? “就一个晚上,不管用什么办法,请务必让他回不了家!可以打他,把他关起来,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别让他来烦我。” 明大人复述顾思辰在社区里的留言,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可是顾清哲却抽泣起来。 明大人的声音极其悲悯:“不要难过,小辰被李文谦蛊惑才会如此,实际上他一直都很爱你。” 顾清哲惶惑抬头,看着明大人的假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呵……”明大人又是一阵幽然轻笑,“小辰的确向我坦述了你们的一切,比如在收容所里,他如何调皮捣蛋,赶走想要领养他的人,只为能和你在一起生活。 “可是,你真的没有必要嫉妒我,我只是以一种小辰渴望而缺失的方式来爱他,而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改变。” 顾清哲不禁冷笑,心道:小辰渴望而缺失的方式?就是说,你在充当爸爸的角色?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爸爸? “你和小辰不太一样,较之父爱的缺失,你更需要来自同辈人的关爱。” 顾清哲瞠目结舌,明大人这句话,分明是在回复他刚才的腹诽!他果然厉害,能不知不觉洞悉人心! 又是一股潮水一样的恐惧直击心脏,顾清哲不禁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 “我的兄弟们怎么能允许对亲人下手的行为呢?大家不约而同,达成一致,谁也没有回复小辰的请求。所以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你在巷子里遭受的暴力,是李文谦找人做的。” 顾清哲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忽而抬头,看着明大人:“是你救我的,对吧?” 明大人又笑了,这次的笑,却透着无奈甚至自嘲的意味:“救你,不过是我的临时起意。你不是我的兄弟,你所受的苦,本来也与我无关,可是,哎,看在欧亦铭的份儿上……” 明大人摇了摇头,顾清哲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却没来由地认为他此刻带着促狭和戏谑的情绪,顾清哲不禁恼怒,更是为欧亦铭鸣不平。 顾清哲大喊:“别假惺惺的了!看在欧亦铭的份儿上?那么你为什么杀死他的好朋友?” 明大人:“好朋友?他这么对你说的?” “嗯……没……”顾清哲语塞,事实上,欧亦铭并未对他提及太多方俊宇的事,所谓的好朋友,不过是顾清哲想象的方俊宇与欧亦铭的关系。 可是转念一想,有必要向这个魔鬼说清楚吗? 于是顾清哲用平生最凌厉的目光瞪向明大人:“总之,你杀了方俊宇,让亦铭哥很伤心!” “伤心?哼!”明大人嗤笑一声,语气里少有的夹带了人情味——讽刺的人情味:“难道有谁的反射弧会长达十年么?十年前方俊宇死的时候不见他伤心,现在他流了几滴眼泪,就是伤心么?” 顾清哲:“那、那是什么?” 明大人:“是你!” 顾清哲倒抽一口凉气,刚要反驳,明大人忽而动作,似一道黑色闪电瞬间移到他面前,待他反应过来,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已经在他的脸上肆意揉搓。 明大人:“欧亦铭向来喜欢白净漂亮的男孩,只是方俊宇的死把他吓得不轻,他虚伪不敢承认,就把这种欲望暂时压进心里。” 顾清哲本能地把手按在明大人的手上阻止,可是那只手极其霸道和灵活,以极快的速度滑了下去,钻进他的背心领口。 “你干吗!放开……”顾清哲慌乱地抵挡,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分贝,本打算大声求救。 “啪”,却在这时,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脸上。 顾清哲手捂着脸颊,惊恐地看着那张假面。 “如果你不听话,我会让你和你弟弟都死得极惨!” 顾清哲几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明大人一反之前的优雅,竟以暴君的模式对待他。 无需再多的警告,顾清哲放弃了求救和反抗。 见顾清哲不再挣扎,没有任何转折,明大人又开始续说从头:“直到欧亦铭看到你,他内心的欲望再度苏醒,随之而来的,是那段早已被他忘记的岁月。 “他并不是为了方俊宇而伤心,而是因为迫切地想要占有你,又怕因此惹上像十年前那样的麻烦。 “他欲望难填,却又恐惧畏缩,更是痛恨方俊宇在他生命里留下的残酷烙印,百感交集,却唯独没有伤心。 “在他与方俊宇的过去不得不重见天日之时,他却用伤心去伪装他的恐惧和欲望!哼,不要脸!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顾清哲静默地听着,突然很想问,欧亦铭和方俊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就算发生了再不愉快的事,这些,又和你明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脱衣服。” 顾清哲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明大人。 “脱,全部。” 顾清哲惊恐至极,下意识地摇头。 对峙了片刻,顾清哲想起适才明大人的警告,于是咬紧了嘴唇,把贴身背心和内裤都脱了下来。 羞耻感瞬间来袭,他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一对玩味的目光在他身上肆意流窜。 “下床,跪在我的面前。” 顾清哲惊恐抬头,明大人居高临下,用布道一样的口吻说道:“我警告过你,与欧亦铭在一起,你会比死还凄惨。就在前一秒,我还抱着能感化你的希望,可是现在看来,你已决心投奔欧亦铭。既然如此,你绝不会成为我的兄弟,欧亦铭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顾清哲觉得大脑短路,不能理解明大人的话,只是一味地回忆,自己的哪些话或行为,隐藏了他决心投奔欧亦铭的意味? 却突然间被一只手抓住头发,顾清哲发出一声呻.吟,紧接着,他被粗暴地拽下了床。 他趴伏在地上,余悸过后,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军靴,他提心吊胆,缓缓地抬起头。 永远微笑的王子,苍白恐怖的脸色。 明大人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跪好,我们马上要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 第27章 狂欢 深夜十一点,李文谦迎接顾思辰进门的时候,想必他的心里,是飘拂过一丝居高临下的恻隐的,毕竟这个无辜的男孩,今晚将会为他赴死,进而成就他的光辉前程。 与此同时,顾清哲已经被明大人打晕,被带到了荒郊野岭。 起初,仍然是邪.教式的仪式。 “乖孩子,把衣服脱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时,李文谦意外地在顾思辰的眼睛里发现了叛逆的光。 “大哥哥,人生而平等,为什么总要我脱衣服呢?”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 李文谦怔了片段,心下发狠,待会儿一定要再多喂他几克致幻剂! 可是面子上却笑得极和蔼可亲:“是啊,人生而平等,所以你在我的面前,无需感到羞涩,我要你脱衣服,是为了更全面地看到你。” “那、那为什么……”男孩怯生生地,李文谦不禁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不脱光呢?男孩竟然想要这样质问他! 李文谦一咂舌头,有些动气:“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洗涮了原罪,不会被魔鬼觊觎,无需任何人的检查和保护。” 一句话令少年抖若筛糠,李文谦冷笑,果然还是任我宰割! 少年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又连声道歉,再起身时,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却在双手搭在内裤上的时候再次迟疑,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文谦,说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白衣服穿上?” 李文谦一愣,随着男孩的眼神看向身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搭着一件白大褂。 李文谦:“为什么?!” 少年将胳膊抱在胸前,怕冷一样地揉搓:“我、我怕,心里发慌,我记得……在地狱里的时候,你就是、就是……” 李文谦不禁失笑,陈凯把顾思辰囚禁在地牢里的时候,他每次出面营救,都是一身白大褂。 少年已经形成了病态的应激,李文谦第二天就要离开他了,他现在一定是恐慌无措,心理上又回到了囚禁期间的状态,与此时此景形成通感,所以,想要李文谦穿上白大褂,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当李文谦将白大褂套在身上,又隐隐地有一丝不安,显然顾思辰此刻与自己形成了对峙,如果他不穿上白大褂,那么顾思辰很有可能就不会在他面前脱光! 李文谦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做些验证,可是一想到时间紧迫,陈凯还在门外苦等,他便决定进行下一步。 顾思辰好歹是一如既往,赤.裸着躺在沙发上,喝光了掺加致幻剂的牛奶,在李文谦游丝一样的絮叨声音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是李文谦却没有想到,他的催眠竟久久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这次的催眠与以往不同,目的是向顾思辰灌输另一套想法:他这次离开,顾思辰就再无依靠,魔鬼就会趁虚而入,侵犯他的身体,撕碎他的灵魂!可是孩子啊,你千万要将一切忍受啊!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我回来以后,你只要还听从我的话,我就可以抚平你身上所有的伤害啊! 本以为至多半个小时的催眠过程,却出乎意料地耗时。 提及李文谦走后便再无依靠,少年就会在混沌中挣扎起来,身体在沙发上晃动,口中呢喃:“不……我、我还有我!我自己……自己保护……” 魔鬼会趁虚而入,撕碎你的灵魂!——少年却说:“不怕、不怕……伤害我的,我必反击,摧毁我的,反而使我强大!” 李文谦差点就要恼羞成怒了,恨不得扑上去,把少年活活掐死! 斜眼瞟向办公桌的书架上暗藏的摄像机,他又不得不把情绪压制下去。 那个摄像机,不仅是记录了他的一举一动,还将画面实时直播到山冢先生的眼前。 好不容易把少年诱说得泪流满面,少年也不再说那些造反的话,躺在沙发上渐渐调匀了呼吸。 李文谦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十二点!比预期多出了半个小时! 李文谦无奈摇头,走到办公桌上拿起个U盘,匆匆离开。 陈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到沙发旁,流着哈喇子看了一会儿赤.裸的男孩,接着,便一个虎扑压了上去。 男孩瞬间惊醒,本能地反抗,却招致陈凯一顿掌掴。 “小子,你的保护神已经走了,谁也救不了你!”陈凯说完就急不可耐地抬起少年的双腿。 顾思辰惊恐地瞪大眼睛,还在怔愣出神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却是一声本能的惨叫后,顾思辰紧紧咬住嘴唇。 他想起大哥哥临走前叮嘱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逆来顺受,要忍耐!大哥哥回来后,会想办法让一切恢复如初! 陈凯是残暴的魔鬼,少年痛得全身痉挛,拼命压抑着哭声。 “哎……” 忽而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狂欢之中的陈凯当然不可能听到,可这声叹息对于顾思辰而言,是极具穿透力的存在。 他瞬间像是看到了父亲的脸,皱着眉,失望却又关爱地看着他。 他强忍身上的剧痛,抬起头,盯住斜上方的天花板。那声音,就是从通风口里发出的! “沙沙……沙沙……” 顾思辰惊惶更甚,沙锤的轻微声音,是他每次通过网络与明大人单独聊天的时候,每隔半小时就会响起的。 “人,生而平等和自由,你不应该向任何人跪拜。” “小辰,你要坚强起来,世事险恶,我们不能总是妄想他人帮助,只有自己最可靠,只有爱最有力量,当你遇到危险,你要想着我对你的爱,你就会充满力量和勇气,奋而起身,保护你自己。” “我也被人伤害过,可是我现在比任何人都强大,小辰,你要记住,伤害我的,我必反击,摧毁我的,反使我强大!” 顾思辰忽然大声喊叫,激烈地反抗,挥起手抓挠压在他身上的陈凯。 陈凯惊诧之际白挨了几下,继而兴奋得两眼冒光,他狞笑着殴打少年的身体,把少年的两手反绑在身后,少年挣扎得太过剧烈,才绑好了就一个打挺,从沙发滚到地上。 “放开我!你这只猪!我要杀了你!”少年反绑着双手却在地上拼命地爬,仍然歇斯底里地挣扎。 陈凯压在他背上,揪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嘶吼:“臭小子,你他妈的自己找罪受!”说完,就变本加厉地肆虐。 陈凯已红了眼,当然无心思考,少年为何从小绵羊一样的逆来顺受,突然转变成惨烈得近乎悲壮的反抗。 他正乐得开心,当然也就不会想到,为什么李文谦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顾思辰被按在地上的那段时间,是顾清哲最心疼的,他恨不得冲进屏幕里,告诉弟弟不要再反抗了,老实一点,起码不会激怒身上那头畜生,起码能少吃点苦。 然而彼时,藏身于天花板上的明大人,透过通风口的铁丝网看着,却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悯。 明大人发出的一声叹息,以及那一段沙锤录音,实际上也是一种催眠,引诱深陷李文谦骗局的顾思辰,突然切换思维模式,瞬间从李文谦的心理桎梏,转换到明大人的催眠诱导。 顾思辰果然有了情绪波动,开始歇斯底里地反抗,明大人暗叹,这个孩子,看来很有潜质成为他的兄弟。 可是,毕竟年龄太小,身体素质不如欺负他的那头猪,打不过也不知变通,只是一味地硬碰硬,终是经不住折腾,顾思辰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明大人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黑暗中戴上那副能剧面具,取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拧开通风口边缘的几颗螺丝,扳开铁丝网上的榫卯,动作轻盈而流畅,似一只黑猫一般滑了下来。 还在顾思辰身上狂欢的陈凯,全然不觉明大人的靠近,明大人的步履也是极轻,踮起脚尖的迈步堪称优雅。 他轻飘飘地走近,戴着皮手套的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似舞蹈般将烟灰缸的底部砸在陈凯的头上。 陈凯都来不及叫喊,就仰面躺倒了过去,这一击既快又准且狠,他登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头部的重创让他说话都难,只能瞪着惶恐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袭击他的人。 哦,是看着那人脸上的诡异面具。 明大人全然无视陈凯的痛苦和惊恐,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少年,俯身解开绑着少年双手的皮带,又把一直被陈凯扔在一旁的匕首放在少年的身侧,贴近少年的耳边,轻声说道:“杀了他,你才能安宁。” 昏迷中的少年痛苦地皱了皱眉。 做完这些,明大人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两手支撑在桌面上慢慢俯身,戴着面具的脸正对上藏在一摞书中的摄像机。 明大人对着镜头,优雅地说出了一串日语:“哥,我这样做,并不算作弊,我们只需验证小辰的觉悟不是么?” 言下之意,少年只要有决心杀死陈凯便好,至于力量悬殊使他杀人不能的情境,就由明大人来处置。——明大人出手砸破陈凯的头,并不算犯规。 明大人又将右手举起,做个剑指抵在太阳穴上,对着镜头敬了个很痞气的礼,然后便纵身一跃,神秘的黑猫再次潜身通风口内。 不多时,顾思辰就醒了过来,他神经质地瞪着眼睛,机械地抬手,取出口中的袜子,紧接着就不断地叨念:“杀了他……杀了他……我才能安宁……” …… 顾清哲听到这里,颤抖着身体抽泣,这时一束很细的光柱打在他的身上,他猛地抬头,红着眼瞪向对方。 明大人悠然坐在床上,左手支颐,右手举着袖珍手电筒。 顾清哲受着这样的奇耻大辱,悲愤得直喘粗气,可他无可奈何。 他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无法抑制通身的颤抖。光晕在身体上的游走,就似温度极高的烙铁在一路熨烫他的身体。 最后,在最隐蔽的部位停留不动了。 “呵呵……”明大人再次发出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可是这次的笑声里,有一种明显的志得意满又刻意鄙夷的意味。 “适、适可而止……”顾清哲颤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使得他强撑的威慑口气,彻底沦落成弱者徒劳的伪装。 明大人却说:“对待敌人,我们从来都是无设限地打击。” 顾清哲忍不住抗议:“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爱和兄弟,可你这样做,与李文谦有什么区别?!” 明大人不紧不慢地抬起右脚,却突然发力,踹在顾清哲肩上,顾清哲闷哼一声便倒在了一侧。 “跪好。”极冷酷的命令。 顾清哲偷偷抹了把眼泪,回身重又在地上跪直。 明大人:“李文谦为了一己私利,而我们,为的是同病相怜者的爱与帮助;李文谦对任何人都心狠手辣,而我们只对敌人冷酷无情。” 顾清哲:“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当作敌人?” 明大人:“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欧亦铭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顾清哲:“亦铭哥怎么就是你的敌人了?分明是你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 “啪”的一声,明大人又打了顾清哲一巴掌。 明大人看着自己的指尖,幽幽地说:“朋友,是世界上最虚伪的名词。” 顾清哲愕然,眼前的人竟然有这么偏激的想法! 而明大人又读出了顾清哲的心声,于是用讽刺的口吻解释自己的观点:“朋友会抱在一起接吻吗?朋友会互换钻石戒指吗?朋友会看着他被人轮.奸,还从施暴者那里收好处费吗?朋友会见他遭受校园凌霸而袖手旁观吗?” 顾清哲已是惊恐至极,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一样躁狂不安,欧亦铭,真的这样残忍地对待过方俊宇吗? 可明大人仍是悠然自得,言语甚至有种歌剧一样的仪式感:“如果我告诉你,我杀了方俊宇,实则是拯救了他,你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吗?” 顾清哲真想声嘶力竭地大喊,他不理解!不理解! 可是他只能小声地啜泣,努力领会明大人所谓的对弟弟小辰的善良用心:如果明大人不出手,那么李文谦一定会把小辰杀了灭口。 而明大人设计的进阶实验,实际上是针对李文谦的一局“请君入瓮”。 李文谦本打算回到办公室,看着陈凯继续侵犯小辰,小辰还以为他的保护神会回来救他,可想而知小辰看到袖手旁观的李文谦,将会是多大的打击! 李文谦在他精神崩溃之际继续催眠,告诉他唯有一死才能结束所有的痛苦,那么,小辰一定会自杀。 而明大人的这一局,表面上是与李文谦较量,实际目的是要小辰杀死陈凯后,再布置成是李文谦所为的假象,李文谦代小辰伏法,也算是为小辰找回了公道。 明大人相信小辰在此局中一定会受他感召,奋起将陈凯杀死。只不过中途遇到了点意外,陈凯反绑着小辰,小辰又太过单薄,凭他自己的体力不能杀死陈凯。 于是明大人就出手将陈凯打成无力反抗的状态,再把匕首放在小辰手里,在小辰面前,陈凯就像俎上之肉,只要小辰有杀死他的决心就足够了。 顾清哲苦笑:“劳您费心了,把现场伪造成李文谦的谋杀。” 明大人不做声,等着顾清哲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顾清哲的脸渐渐扭曲,他颤抖着嘴唇,切齿质问:“可你为什么非要把小辰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你说他是你的兄弟,可他被陈凯侵犯,你就在房顶上看着!” 第28章 弟弟 “首先,山冢先生喜欢看好玩的东西,他乐得看李文谦如何把小辰杀了灭口。 “不妨告诉你,山冢先生是日本的社团大佬,他可没兴趣救人性命,所以说,如果任由局面发展,小辰必死无疑。 “如果想要救小辰,我必须投山冢的所好,设计出一个合他胃口的实验,供他观摩。 “看我和李文谦谁能命令小辰自杀,这只是用来骗李文谦的。我向山冢先生承诺的真正目标,是由我引导小辰突破李文谦的控制,让已经被奴化的小辰变得勇敢坚强,甚至有胆量杀死伤害他的人。” 听到这里,顾清哲讽刺地笑了,而明大人全然不理顾清哲的情绪,兀自说下去。 “小辰是受过致命伤害的,只有亲手杀死心魔,他才能真正获得重生。 “另一方面,这也是我们给他的一个考验,只有通过了考验,才有资格成为我们的兄弟。既然小辰是我的兄弟,山冢先生自然不会再为难他。” 顾清哲讽刺:“更何况,小辰替山冢除掉了李文谦和陈凯。” 而明大人继续无视顾清哲的讽刺。 “至于小辰被侵犯,是他身在局中,不得已而为之。你指责我见危不救,没有任何道理。 “所谓不破不立,他越是怕被侵犯,就越是恐惧和忧虑,这就会成为他被人利用的弱点——李文谦不就是利用了这个弱点么? “所以,与其被这个弱点绑架,倒不如让厄运真的发生,痛苦当然在所难免,但也不过是短而烈的痛苦,只要挺过去了,他就会变得自由和无所畏惧,甚至能从厄运中奋起,变得更勇敢,更强大。” 顾清哲再也听不下去,咬牙切齿地低吼:“那么明大人你是否看重这种事呢?你会甘愿被人玷污,再从中获取奋起的力量吗?” 他以为这句泄愤的话,会招致更残暴的对待,不曾想,明大人竟是长久的沉默,加之永不动容的苍白面具,看上去,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顾清哲的问题。 顾清哲惶恐不安,却有一种大不了也被虐杀的悲壮。 良久,明大人才再次开口:“小哲,你这样冲撞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话语很轻柔,还带着无奈和失落,可是顾清哲听来,却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然而下一秒,威胁就变成了真实的进攻! 可是这次的进攻并不是来自明大人! 忽而感到脖颈后一阵剧痛,是针刺和灼烧相间的痛苦,顾清哲惊叫一声,全身都在痉挛,接着便扑倒在地上。 他惊恐回头,看到弟弟顾思辰双手握着一个黑棒,面目狰狞地站在他身后。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是小辰用电击棒袭击了他! 顾思辰:“哥,你、你怎么可以对明大人无礼?!” 天啊!小辰听到明大人和他的对话了吗?小辰……他的亲弟弟,为了袒护明大人而袭击了他! “小辰……”顾清哲向弟弟的方向爬了几下,没想到弟弟竟把电击棒开到最大,在他背上猛戳。 “啊——”一声叫喊,顾清哲已是半晕过去。 他全身瘫软,仅存的力气,只能支撑着眼睑半睁半闭,他感到弟弟把他抱起来,又扔到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团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明大人想办法阻挡,李文谦早就把我扔给陈凯,我早就被陈凯折磨死了!是明大人救了我,还赐给了我重生!” 顾思辰声泪俱下,一边说还一边将电击棒一下一下地戳在顾清哲的身上。 顾清哲的身体在一股股电流的刺激下不停地痉挛,被动地消耗他的体力,他全身酸软,甚至连抬手将口中的布取出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虚弱地摇头,痛苦地呜咽。 “李文谦随机选择实验对象,可是我该认倒霉是吗?那天晚上,我是代你出门打工!” “呜……”顾清哲的眼泪顷刻夺眶,他最承受不住这样的指责。 泪水很快就模糊了视线,可是在朦胧的水雾中,他仍然能看到那张永远冷漠清冷的面具。 明大人已经移到沙发上,静默看着这对兄弟。 “你觉得有我这样的弟弟很丢脸是吗?你是不是天一亮就会把那个录像交给欧亦铭?你要向他告发我是吗?” “呜……呜……”顾清哲大声呻.吟,用尽余力拼命摇头。 可是,顾思辰却笃定了顾清哲会出卖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顾清哲,就像他是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哦,明大人的敌人,就是小辰的敌人吗? 顾思辰把电击棒放到一边,双手突然攥住顾清哲的两个脚踝,在顾清哲的惊恐注目下,最大限度地分开了顾清哲的双腿。 “呜——”顾清哲徒劳地扭动身体,想要向床的另一端爬离,可是顾思辰已经压了过来,左手用力抓住顾清哲的大腿。 接着,一阵剧烈的撕痛,顾清哲闷声惨叫起来。 顾思辰冷笑:“才这样的程度,你就哭成这副德性,你才是让爸爸失望的那个!” 不是!不是! 顾清哲真正悲痛的是,伤害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哼,如果那天晚上,是你被陈凯带走,你就不会再说刚才那样无礼的话了!你就会知道,明大人的爱和救助,是多么英明,多么仁慈!” 顾清哲痛苦地呻.吟,身体本能地扭动。 却听到弟弟冷酷嗜血的声音:“哥,你现在的痛苦,与你本该遭受的相比,简直就是温柔的抚摸!我这样做,是为了锻炼你的觉悟!不破不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不会知道明大人的苦衷!” 粗暴的对待戛然而止,按在小腹上的手也移开了,顾清哲惶惑地盯着弟弟,当看到弟弟脸上狰狞的笑,顾清哲瞬间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呜——呜——”顾清哲撕心裂肺地闷叫,再次试图扭动身体摆脱弟弟的钳制。 可是他很快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躺在弟弟身下,绝望地抽泣。 还有,像等死一样等待电流在体内的贯穿——一定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顾思辰狞笑着,却又泪流满面,心中责怪哥哥太不懂事,又疼惜他即将遭受的痛苦。 可是,抱着拯救哥哥的信念,他开始慢慢移动按在电流开关上的手指。 “够了。” 却在最后一刻,顾思辰听到了明大人的旨令。 中卷:地狱陷阱 第29章 旅程 坐在候机大厅里,欧亦铭才恍然,这十年来为什么要疲于奔命地让自己忙碌。 求学、就业、呼朋引伴、恋爱失恋,甚至是玩都要玩得热闹非凡。 原来一旦闲适得久了,孤独得久了,他就会想起方俊宇。 十年前,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也曾并肩坐在这里,各怀心事,等着飞往他们以为的崭新世界。 心里像是有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此时此景,欧亦铭难得有点感情用势了,于是他拿出手机,翻开顾清哲的微信通讯栏。 昵称是“清心哲也”,头像是阳光下的他仰头四十五度,闭起眼睛浅浅地微笑。 欧亦铭也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他现在是感性的,理智处于下风,所以他无法阻止自己在语言框里输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哲。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敢太过放肆,小哲,只是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心里就是一阵百感交集。 在擅自登录顾思辰的电脑时,看顾清哲输入密码,他就记下了顾清哲的生日。 020312。 本打算那天带着蛋糕和礼物到他家里,就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为他庆祝。 可是,他生日那天,自己应该还在小樽吧。 这样也好,省得见到他又胡思乱想。 按了发送键后,欧亦铭迅速关机,他莫名地害怕顾清哲回复。 顾清哲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捂住装着手机的大衣口袋,狼狈地低下头去。 坐在他身旁的顾思辰斜眼瞪他:“你小心点,别让他发现我们。” 顾清哲看着弟弟,怯懦地点了点头。 抬眼偷偷看向前方,欧亦铭已经在座椅上舒展开身体,闭着眼睛,四仰八叉,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顾清哲叹了口气,刚才他一直盯着欧亦铭的背影,总觉得这向来伟岸又有点慵懒的身躯,这时孤独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沧桑又忧伤。 而欧亦铭在这样少见的状态下,神情恍惚地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联络。 过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机就响了,顾清哲很意外,也很期待,却顾忌弟弟再责备他,就先把手机调成静音,在弟弟别过脸向别处张望时,他才偷偷地打开微信。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哲。] 顾清哲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行字,心里就是一阵酸,是感动于欧亦铭记得自己的生日?还是因为被这个男人亲昵地呼唤?还是…… 亦铭哥,我就在你后面,你能不能……过来救我? 他知道他不能,即使离得这样近,他也不能把他从自己的亲弟弟手里救出来,所以,他才会想哭吧。 顾思辰的“兄弟”们神通广大,查出了欧亦铭乘坐的航班,给顾思辰和顾清哲买了同一个航班的机票。 明大人说,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俩要在飞机落地小樽后,再假装与欧亦铭偶遇。 因为欧亦铭是想一个人旅行的,如果他在飞机飞上天之前得知顾清哲“碰巧”也去小樽度假,以欧亦铭的警惕和审慎,他一定会起疑,甚至会就此放弃这次旅行。 顾清哲看着瘫在椅子上的欧亦铭,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晚上。 明大人阻止了顾思辰对顾清哲的惩罚后,继续冷静地述说:“我让小辰把我的名号透露给欧亦铭,就是等着自以为是的他,查出我们的网站。 “当然是刻意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为什么?因为我们要向欧亦铭这样的伪善者发起战书。 “我们要揭开所有伪善者的面具,修正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公,还原世界真正的正义,用爱来普度众生。” 顾清哲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看向欧亦铭,既为他担心,又有点茫然。 因为,当他从明大人那里听说了欧亦铭对方俊宇所做的事,他已经搞不清,欧亦铭到底是正人君子,还是如明大人所说,是个戴着面具的伪善者。 *** 靠窗的座位,欧亦铭很满意,飞机上升的过程中,失重的感觉把他的思绪进一步放空,他不由得闭起眼睛,记忆就再一次来填补大脑的空白。 也许一个人在路上,就该用来回忆和反思吧。 …… …… *** 方俊宇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骂跟踪他的人白痴,他是给他面子,才没有回过头拆穿他。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这次跟踪他的不是娇羞的少女,而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孩,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些变态的行为。 这样一想,一直双手插兜走得很是悠哉的方俊宇,在走进一条巷子的时候,明显加快了脚步。 四月初的傍晚,天光已有些昏暗,夕阳在巷子尽头的屋顶上露出一小抹痕迹,橙红的余晖撒在少年白净的脸上。微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扑面而来,少年稍长的发梢像微浪一样轻晃。 方俊宇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加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跟踪他的男孩绕到他面前,粗鲁地“嘿”了一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顺势把他推到一边的墙上。 方俊宇的后背一撞上墙,眼前的男孩就欺身过来,仗着比他高出半个头,便把左手撑在他头顶附近的墙面上,鼻孔里呼出的温热气息,一下一下地喷在他的刘海上。 方俊宇心跳加快,抬头看那男孩,觉得有点眼熟:“你……你干什么?” 男孩像是从他强撑的镇定语气里听出了畏惧,痞气地歪嘴一笑,说道:“你那天不是说,想跟我试试么?那咱俩就试试呗。” 方俊宇松了口气,原来是那个替女孩追男人的男闺蜜。 “我跟你试?哼,那你怎么向你妹交代?”方俊宇故意语气轻佻,还带着点魅惑。 欧亦铭一咧嘴,脑补了一下掐死表妹的画面。 可是很快又恢复了痞子遇到美女后大耍流氓的风范,忍着一身刺痒的鸡皮疙瘩,又向方俊宇的身体贴近半分,实际上撑在墙上的手使劲用力,确保不会真的压在方俊宇身上。 “我表妹说了,你要是真喜欢男孩,也不能让你便宜了外人……”边说边伸出右手,挑起方俊宇的下巴,大拇指抵在男孩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宝贝儿,你的嘴唇真软。” 他是按表妹设计的台词说出的这句话,本以为一定会恶心得当场呕吐,却不曾想,方俊宇的嘴唇摸起来手感竟是出奇的好,而且……他有点沉溺于这样的手感了。 而方俊宇听他这样说,漂亮的大眼睛睁圆了片刻,又马上眯了起来,目光缥缈迷离,带着三分醉意,又浮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欧亦铭瞬间看傻了,那男孩被他托起下巴,微仰着头看着他,那神态又忧伤又恍惚,就像是被逼入绝境,又求救无门。 更要命的是,男孩的喉结极缓慢地滚动了两下,紧接着就紧紧咬住下嘴唇。 “你……”欧亦铭失声一唤,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这时,方俊宇突然凶狠地抿起嘴唇,与此同时右腿弯曲猛然上抬。 那一刻,欧亦铭仿佛听到了蛋碎的声音。 方俊宇冷眼看着双手捂裆弯腰呻.吟的欧亦铭,理了理白衬衫的衣领,冷哼一声,便绕过欧亦铭向前走去。 欧亦铭用极强的毅力忍住疼,看准方俊宇的后背,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 却在刚刚碰到对方肩膀的时候,右手被用力抓住,紧接着一个恍惚,他感到全身失重,空中一个翻转,眩晕的感觉持续了一秒不到,转瞬就是后背着地。 愣了两秒,他才想起来大叫。 方俊宇竟然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欧亦铭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追是追不上了,只能逞点嘴上功夫,于是咬着牙,冲着方俊宇的背影大喊:“小娘们儿,防身术练得不错!” 少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步履轻快地往前走。 欧亦铭知道,自己被对方完全忽视了,人家都懒得跟他动气。 慢悠悠地站起来,回想起刚才的那一段,不由得笑出了声,遵循表妹的意愿做出的行径,够雷人,够颠覆,也够荒唐可笑。 可是,欧亦铭笑得这样畅快,更多的是因为难以压抑心中的莫名兴奋。 仗着自己颠倒众生的容貌,就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怜无助之中又带着不经意的性感,搅得欧亦铭意乱情迷,这妖精就趁机偷袭了他。 “下流!”欧亦铭懊恼地嗔叫。 继而又忍不住笑了,看向方俊宇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操,你丫要真是个妞儿,非按墙上好好啃一顿!” 欧亦铭真搞不懂女孩们成天都在想什么。 一向文静的表妹,见到方俊宇竟然就没把持住,表白失败后,就陷入了夸张的自我否定,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她这样反常的状态直接导致姨妈频繁到欧亦铭家拜访,拉着欧亦铭的妈妈就青春期少女的管教问题絮絮叨叨。 表妹的做法更是奇葩,按说该是找最亲近的闺蜜来倾诉心事,却非说什么“帅哥与帅哥之间更容易沟通”,找他这个五大三粗的表哥替她出头。 一场闹剧下来,“让你试试你丫就得给我试试”,这句话被欧亦铭视为一辈子的污点; 方俊宇把手附在他的手背上摸挲,说“那不如咱俩试试,看我会不会喜欢上你?”这样的经历更是让欧亦铭不堪回首。 可是表妹却从中生出一个奇怪的灵感,还向疼爱他的表哥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哥,你去试试他!” 欧亦铭惊诧失语。 方俊宇这样耀眼的男孩,爱慕他的人无数,可是从未见他与任何一个女孩有过接触,哪怕是暧昧的眼神交流都不曾发生; 如果有女孩向他表白,不管对方多么出众,他都一概以“你不是我想要的”为理由直接拒绝; 关于方俊宇到底想要什么的猜测五花八门,其中一个重要选项就是,方俊宇是弯的! 所以当表妹看到方俊宇拉着欧亦铭的手,娇媚地说出“那不如咱俩试试,看我会不会喜欢上你”,她登时感到热血沸腾,一颗八卦心扑腾扑腾跳得甚欢。 “哥,你要是能验证方俊宇真是个0,那就是我们女生的救世主!” 欧亦铭扶额,努力领会表妹的意思。 颠倒众生的大帅哥,每个女生都想据为己有,然而有一天却发现,原来少年只爱少年,任凭她们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好就好在,也不会被别的女人得到! 欧亦铭忘了是从哪里听过一句话,是一个女人说的:如果我老公出轨,我宁愿自己是输给了一个男人。 好吧,勉勉强强get到了这层意思,可是表妹的另一个想法,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哥,他要真是个0,你就把他弄到手!然后天天虐他!最后再无情地抛弃他!” 欧亦铭嘴角抽搐,冷汗浃背,表妹眼里激动的光芒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十五岁的欧亦铭,初长成的少年,已是高大匀称的身材和英气逼人的面容,他虽然有资格对颜值充分自信,但也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男女通吃。 然而事实上,他的确是男女通吃。 他的表妹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非要让欧亦铭去勾引方俊宇,诱他暴露本性。 如果方俊宇中了欧亦铭的招,那么他就是0无疑;如果方俊宇对欧亦铭无感,那方俊宇就不是,那么我们女孩子们就可以继续追他了。 至于方俊宇是0但对欧亦铭无感,这种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表妹否定了,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表哥欧亦铭勾引人和耍流氓的功力就是无往不利的。 欧亦铭真的没想骗人,即使很糗地被小白脸儿袭裆背跨,他也准备好了实话实说。 当表妹两手握拳抵着下巴,双眼放光地向他追问,欧亦铭先是概括性地说了四个字:“他没反应。” 随后,他就没机会再说话了。 眼睁睁看着表妹的笑容在脸上定格,接着慢慢消逝,瞳孔里的光芒渐渐暗淡,再后来,表妹失神了片刻就突然爆发,懊恼悲愤地连声控诉: “他怎么能不是呢!他就是0啊!要不然怎么会不喜欢我们女孩子呢?他就应该是0啊!他哪里不像0啊!这不科学啊……” 欧亦铭彻底呆傻,仿佛看到今后的日日夜夜,表妹时刻跟在他身后像唐僧一样念叨。以及今后的隔三差五,都能在家中看到姨妈坐在沙发上,向妈妈哭诉女儿的不懂事。 于是欧亦铭突然就临时起意,装作得意又有点鄙弃地说:“骗你的!他是!” 见表妹眯着眼怀疑地看过来,欧亦铭烦躁地一甩手,补充道:“这么恶心的事儿,我都不好意思承认!” 表妹立刻就破涕为笑了,拉着他的胳膊追问:“那你亲他了吧?!” 欧亦铭的意识出现一瞬间的断档。 待他清醒过来,表妹已经欢呼雀跃着跑出去老远,一边跑还一边拿出手机,拨通后不知对谁尖叫傻笑。 欧亦铭回想刚才,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发誓,表妹问他有没有亲到方俊宇的时候,那扭捏而极小幅度的一点头,是他受到惊吓的神经带动的肌肉痉挛!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欧亦铭在自己的学校里为中考做最后的总复习时,方俊宇的学校已是流言四起。 直到有不少外校女生组团潜入校园里来观摩他,一拨又一拨趋之若鹜,把流言像瘟疫一样带到他的地盘,欧亦铭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出乎意料的,和一个男孩传出绯闻,他并不觉得反感或鄙夷,反而有点洋洋自得。 “欧亦铭放学路上劫了方俊宇,抱住人家强吻!” “哇!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啊!” 是的,很美啊。 不过,也只局限于想想…… 第30章 戏精 欧亦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在中考复习的百忙之中抽身出来,专程跑到方俊宇的学校,等他放学,然后……跟踪他。 猥琐! 也许是因为那些女生对他说:方俊宇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没事儿人?!和他欧亦铭传出绯闻了,居然还没事儿人! 欧亦铭感到自尊心——准确的说是自负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因为较之方俊宇的不屑一顾,他可是为这场绯闻心神不宁又莫名兴奋的! 又或许,是方俊宇一向孤高冷傲惯了,他表面上的安之若素都是装出来的? 总之,欧亦铭决定要亲自探查。 十五岁的欧亦铭,如果有人告诉他:你以后会是个猎犬一样敏锐的探员!那么他一定会抓错重点并认为你是在变着法儿骂他是狗,因为彼时的他,跟踪的伎俩实在是太逊了。 逊到他自己都感觉得出来,方俊宇是给他面子才没有走过来打他。 又或者,方俊宇是想耍他,才若无其事地由着他跟踪? 这样一想,欧亦铭感到很刺激,他巴不得方俊宇为了对付他而放出些招数来,他再将那些招数悉数拆解,然后像王者一样欣赏方俊宇从惊愕到臣服的目光。 他就是这样自信,好像他从来没有被方俊宇袭裆背跨过一样。 欧亦铭就是怀着这样必胜的心态,跟着方俊宇走进一家便利店的。 所以当方俊宇在摆着零食的货架前停留的时间达到可疑的程度时,欧亦铭只是隐约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做任何防备。 他仗着个子高,站在后一排的货架末端,向方俊宇站立的货架通道里张望,看那清秀高挑的少年久久立在那里,印象中清亮睿智的目光竟有几分呆滞,痴痴地望着眼前包装鲜艳的各色零食,接着—— 他惊讶地看到,方俊宇抓起两盒巧克力就往自己的背包里塞。 欧亦铭本来低头耸肩地藏匿,见状不禁挺直了身子,惊诧地盯着少年看了一阵,目光便本能地看向斜上方角落里的监控探头。 也就是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的工夫,一男一女两个店员就大呼小叫地朝方俊宇扑了过来。 “小偷!”女店员尖声叫道。 男店员可不含糊,上来就揪住少年的白衬衫衣领,一个用力的推搡,少年便晃悠着撞到身后的货贺上。 欧亦铭攥紧拳头,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他以为事态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方俊宇紧接着的表现,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方俊宇竟然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地看向那两个人。 他这副样子立马给男店员提了个醒,肥胖的中年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瞪着眼睛,逼近少年身前,举起大手就去抓少年怀中的包。 “你还偷了什么?都给我拿出来!” 方俊宇紧抓着背包不放,与壮实的男人拉锯一样地对抗,脸上却是一副委屈受气的模样,眼里含着一层泪,口中发出怯懦压抑的嘤咛。 “松手!”男人吼叫。 少年被吓得一个激灵,却仍是两手攥着背包不放,像鸟巢里待哺的小鸟一样呢喃:“我的……是我的……” 店里其他顾客都围上来看热闹,欧亦铭个子高,仍站在原地远远地观望。 他心里清明得很,知道方俊宇是有意为之,而且这样做的目的肯定与他这个跟踪者有关,可是不知怎的,欧亦铭看着方俊宇自找苦吃被人欺负,他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拔腿就走。 女店员看不下去了,上前加入战斗,二对一的局面,方俊宇又刻意装得柔弱可怜,又生得一副俊美纯良的模样,渐渐的,围观群众的舆论就偏离了事实。 “欺负人嘛!”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小偷?” “你看他都哭了,怪可怜的!” “不就偷了点东西吗?他这么帅,至于这样对他吗?” 拜托!颜值真的不全是正义! 不知道男店员是不是受到这些话的刺激,突然间发力,猛地一扯,背包拉链大开,包中一众物件哗啦啦撒了满地,那两盒巧克力也随之流了出来。 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方俊宇发出一声哽咽,紧紧抱住损坏的背包,顺着货贺滑到地上,蜷起双腿,抬头惊恐地盯着那两名店员,委屈地哭了起来。 “饶了我吧……不要打我……我、我下次不敢了……我饿……” 众人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喧哗,原来这孩子是个小傻子啊。 男女店员惊愣地对视一眼,很快,男店员就火冒三丈。 他上前就照着少年的腿踢了一脚,不去管身后众人的指责,弯腰提拽少年的衣领,吼道:“少跟我这儿装蒜!偷东西被逮着就在这儿装傻子!我呸!走!跟我去警察局,看你还装不装!” “啊!放开我!别打我……我不敢了!”方俊宇大声叫喊,两只手无助地向空中乱抓,语无伦次地求饶,看上去别提多可怜。 于是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真可怜,他父母是不是不管他饭吃啊?” “你们也真是的,不就拿了点巧克力么,人家孩子饿啊!” “这么好看,竟然是个傻子,哎,可惜了!” 欧亦铭站在货贺后面,已经石化很久了。 但是当他看见男店员把方俊宇按在地上拖着走,又凶神恶煞地抬起一只胳膊,他就快速冲出来,挡在方俊宇面前。 就在男店员的拳头即将落到方俊宇头顶的瞬间,一个虎爪伸过去,紧攥住男店员的手腕。 男店员一声呻.吟,五官扭曲,惊恐地看向欧亦铭。 欧亦铭制伏了对方就松开手,冷静地说道:“带他去警局可以,但是打人就不对了。” 跟踪不在行,若论打抱不平,欧亦铭可是行走的正义感,不怒自威,帅气逼人。 可是众人还来不及向这位英雄投以钦佩目光,方俊宇一个举动就扭转了局势。 “哥!你可来了!我要回家!”方俊宇像求喂的熊猫一样抱住欧亦铭的大腿,抬起头看着他,“我不要住福利院了!叔叔阿姨总打我,不给我饭吃!哥,我要回家!” 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声中,欧亦铭无奈叹息:方俊宇,你丫玩儿得太大了! 欧亦铭有苦说不出,顶着冤屈把方俊宇从地上扶起身,由着这个戏精楚楚可怜地躲在自己身后。 欧亦铭看向男店员:“私了吧。” 男店员揉着被欧亦铭攥疼的手腕,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不大却身量高大的男孩,心里掂量了一番两人之间的实力,于是色厉内荏地撇嘴一笑:“得,就当咱照顾残疾人了。” 欧亦铭翻了个大白眼,与此同时听到身后的“残疾人”极轻地笑了几声。 欧亦铭在众目睽睽之下,默认了他是个把智障弟弟扔到福利院的混蛋,然后跟着男店员走到角落处,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红票子,忍着肉疼递了出去。 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方俊宇蜷缩着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面包大口大口地吃,那副样子,竟让欧亦铭联想到在雨中好不容易觅得食物的小野猫。 女店员走上前来,一叉腰,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他可怜给他吃的,不用付钱了。” 欧亦铭堆出一脸假笑,冲女店员贫嘴:“姐姐你真是又善良又美丽。” 女店员打了个冷战,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欧亦铭看了一会儿,然后撇着嘴快速走开了。 欧亦铭的脸迅速拉下来,瞪着眼睛走向方俊宇。 却在走到近前时,方俊宇一抬头,举起面包,笑得天真烂漫:“哥,还有一半,你吃!” 就算铁石心肠,也会被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浸泡得酥软。 走出便利店,方俊宇紧握欧亦铭的手,怯生生缩在他身后,像是把欧亦铭当作唯一的依靠,任由欧亦铭领着他走。 欧亦铭一言不发,心道:你就演吧,我看你演到什么时候。 忽而想到一招,歪嘴一笑,骤然握紧方俊宇的手,拉着他疾速前行。 “哥,我们去哪儿啊?” 时间已过傍晚七点,暮色沉沉,那条偏僻的巷子更是幽暗,欧亦铭一回头,少年的面貌模糊,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莹光。 走到他上次截住方俊宇的地方,欧亦铭故意粗暴地将方俊宇扔向墙壁,在对方的惊叫声中,他动作极快地出手,握住方俊宇的两个手腕,一左一右按在墙上。 想起前车之鉴,欧亦铭又将左腿伸进方俊宇的两腿之间,以对方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速度将腿向后一拐,左腿就与方俊宇的右腿锁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方俊宇只有一条自由腿来支撑身体,也就无从再抬腿突袭了。可是与此同时,欧亦铭就不得不压到方俊宇身上,并把大部分重量都压上去。 哼,这样更好,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你……你干什么?” 和那天一样的开场白,欧亦铭却笃定这次不会出糗。 欧亦铭微眯着眼睛欣赏少年的惊慌与逞强,戏谑地道:“小傻子,听话就不打你。” 说完就低下头去,嘴唇悬在方俊宇的颈窝处,贴着他细嫩的皮肉轻轻吹气。欧亦铭感受到被他压制的少年通身都在颤抖,他畅快地哼笑了起来。 方俊宇用力而徒劳地挣扎了片刻,把头向左转到最大的程度,尽全力躲避欧亦铭的气息,口中本能地喊道:“放开我!你恶不恶心?!” 欧亦铭把头抬起来,暂时放过方俊宇的脖子,看着他,瞪大眼睛故作惊诧:“嗯?傻子还会觉得恶心?” 方俊宇瞳孔猛一收缩。 欧亦铭心情大好,说道:“少废话,你可是我花两百块钱买回来的,你就由着爷随便吧!”说完,又俯身过去做势要亲他。 可这次少年并未躲闪,而是严肃地问道:“如果我真是个智障,你就真的会这样对我吗?” 欧亦铭大笑,放开对方俊宇的桎梏,退后一步看着他,得意地说道:“才到这个程度你就装不下去了?影帝,原来你玩儿不起啊!” 方俊宇理了理衣服,全然不在乎欧亦铭的揶揄,而是执拗地又问一次:“如果我真是个智障……” 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就改了个问法:“如果一个智障男孩把你当成依靠,你就会趁机欺负他是吗?” 欧亦铭被方俊宇没来由的认真和严肃给震慑住了,不禁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认真思考了一番,脱口说道:“那要取决于那个智障的姿色。” 说完就是一怔,被自己吓得不轻,因为他一时搞不清自己是真的有这种龌龊想法,还是为了气方俊宇才这么说的。 可是既然说出口了,听者自然就按字面意思理解他的本性,方俊宇愤然瞪他一眼,迈步走开。 欧亦铭觉得莫名其妙,转身冲方俊宇大喊:“喂,你丫有病吧!你干嘛在我面前装智障演苦情戏?你是不是心理扭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出丑你很兴奋是吗?” 见方俊宇仍然不停步,欧亦铭追过去:“你听没听到有人说我跟你有一腿啊?你不生气吗?你没有情绪吗?不就是长得好看家里有几个臭钱吗?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不识人间烟火吗?” 方俊宇停步,却仍背对着欧亦铭,粗重的喘息带动肩膀明显的起伏。 欧亦铭一连串的挤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本来是质问方俊宇在便利店的异常行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对他不理会谣言的抱怨,再接着,还暴露了自己打探过方俊宇家庭情况的小心机。 是的,欧亦铭不知为何按捺不住想要了解方俊宇的冲动,变着法儿打探方俊宇的家庭,得知他没有父亲,单亲妈妈既漂亮又能干,作为一家跨国集团的销售总监,为方俊宇打造了很是殷实的成长环境。 欧亦铭正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挽回局面,方俊宇突然转过身,黑夜里一双眼睛像撒满碎星一样地闪烁,方俊宇有些失控,冲着欧亦铭大喊: “原来你也是这种人!只要确定对方无力反抗,只要确定自己不会受到制裁,你们就会肆意妄为!人性不该是善良的吗?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弱势的人就活该被强权欺压吗?” 欧亦铭被方俊宇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晕头转向,愣了半天,才挠挠后脑勺,讨好地说:“有话慢慢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干嘛平白无故装智障啊?” 方俊宇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嘟起嘴任性地说:“我饿了!” “啊?”欧亦铭意外地愣住,“你不是……” “一个面包哪儿够啊!你得请我吃饭!”说着,就伸手提起欧亦铭的衣领,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走。 两人走进一家卖麻辣烫的小店,找了张桌子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吃得畅快淋漓。 欧亦铭又是一记心路不明,迫切地想在方俊宇面前展示血性,于是叫了好几罐啤酒边吃边喝。 可是方俊宇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当真不以为意,不论欧亦铭是当面耍酷还是对面喝酒,他总是不捧他的场,任凭欧亦铭喝酒时故意发出夸张的咂舌声,方俊宇一直埋头大吃,就像十五岁的男孩酒量惊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欧亦铭耍帅不成甚感无趣,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喂,你是不是耍我?” “当然不是!”方俊宇立即回答,用手捂着嘴,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继续说道,“我是想验证一下你的人品!” 欧亦铭歪头哼笑,像是对待调皮的孩子。 方俊宇一脸的严肃,说话的语气有点急:“真的!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验证一下!” “等等!”欧亦铭皱眉,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是哪种人?” 方俊宇张口要说,却又红着脸止住了,看了看欧亦铭,才低头嘟囔道:“谣言传得满天飞,你表妹说是你对她说的……我、我不信你会那样做……” 欧亦铭表现出一副无奈姿态,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原来这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小王子,也是很在乎被人传绯闻的,不止如此,他还很在乎绯闻对象的人品,坚信他“不会那样做”。 可实际上,他确实那样做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欧亦铭确是对表妹说,方俊宇是个0,而且还被他强吻了。 欧亦铭有点心虚,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胡乱地接话:“所以你想看我会不会为你打抱不平?” 方俊宇仍然低着头不吭声,但欧亦铭清楚地看到,少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可是……也不用玩儿得那么大吧?毕竟……你不觉得丢脸吗?” 方俊宇把头垂得更低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来,看着欧亦铭,嘟着嘴说道:“其实,我早就这样做过……” 欧亦铭一挑眉毛:“做什么?假装智障?” 方俊宇点点头,欧亦铭诧异不解,等着方俊宇继续说下去。 “我在升上初中的那年加入了一个公益社团,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和一家福利院的孩子交朋友,我的朋友就是小磊,他这里……” 方俊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欧亦铭了然地点头。 这时,方俊宇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却又很快熄灭,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说下去。 “小磊只比我大一岁,可是他的遭遇……太惨了。 “他在住进福利院之前,是和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他的妈妈一生下他就跑了,他爸爸又娶了个女人,很快就生下了弟弟。你可以想象吧,在那样的家庭里,他一个傻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他爸爸把他当作累赘,后妈和弟弟就更不拿他当人了。可是……你们可以不爱他,只要给他口饭吃就行,可为什么要虐待他呢?! “后妈动不动就打他,经常不给他饭吃,弟弟总是戏弄他,一有不顺心,拳打脚踢也是常有的事,他爸爸眼睁睁看着,从来都不管。 “小磊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战战兢兢缩成一团,一听到大的声响就抱头大哭,有人跟他说话,他不管听到什么都只是回答‘我错了,不要打我’! “可是福利院的人没办法替小磊维权!因为他们找不到小磊被虐待的直接证据!小磊智力有问题,当然不能站出来控诉继母一家! “他们把小磊害得那么惨,可是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甚至比以前还要畅快!因为小磊被福利院收留,他们就此摆脱了这个麻烦! “可是,良心呢?他们真的过得去良心这一关吗?他们在欺负小磊的时候,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难道……就是因为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和公众的指责,他们就会对一个无力反击的人为所欲为吗?” 方俊宇义愤填膺地讲述,说完后仍然面色微红,呼吸急促,欧亦铭心中慨叹,都是十五岁的人,他成天就想着如何耍帅泡妞儿,可方俊宇却在思考人性和人权的问题了。 “确实啊,人真是……太复杂了。”欧亦铭说了几句片儿汤话,又喝了口酒用来掩饰尴尬。 方俊宇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我真的如你所言,脑子有病吧。” 欧亦铭瞪大眼睛想要说些安慰话,方俊宇却兀自说下去。 “我听说了小磊的遭遇,再审视自己的生活环境,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陷入小磊那样的遭遇,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呢?再一深想,如果我假装成小磊,以一个正常的智商去经受他的遭遇,是不是就可以深切地体察到人性呢?小磊的智力限制了他的感受,即便他能体察到人性,也不可能清晰地表达出来,可是,如果是我……” 欧亦铭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你想扮成智障,用实验来观察人性?” 方俊宇:“不瞒你说,我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实验了,我常会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装成智障闯祸,然后观察周围人的反应,鄙夷和嫌弃是免不了的,但是我也收获了很多善意的帮助!” “也挨了不少打吧?”欧亦铭玩笑道。 方俊宇羞涩地眠起嘴,笑得眉眼弯弯,欧亦铭不禁在心中感叹:太他妈好看了! 继而,好看的少年又有些忧郁,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哪怕只是暂时的。” “为什么?” 方俊宇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欧亦铭,眼神里涌现出一层叛逆的光泽:“我讨厌现在的生活!我讨厌受人支配的我自己!” 第31章 初吻 方俊宇从欧亦铭手里夺过酒,一口气喝了一整罐,在这之前滴酒未沾的小少年很快就有些微醺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有些不管不顾。 “你看我的眉骨和鼻梁是不是都很高挺?” 欧亦铭见他突然放开,心下更是畅快,借着酒风伸出手来,一把搂住方俊宇的脖子把他拉近,俊美的脸便紧贴了过来。 欧亦铭伸出另一只手,煞有介事地在方俊宇的眉毛和鼻梁上抚摸,然后说道:“嗯,没整过容,天生就这么好看。” “哈!”方俊宇大大咧咧地一甩手,“我有一半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 “说人话!” “我生父是英国人。” “生、生父?” 两个都喝大了的少年,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口齿不清,反应速度也明显下降,交流起来很是困难。可他们各自说的都是真心话。 生父给了方俊宇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也给了他永远低人一等的社会身份。他是个私生子。 十几年前,方俊宇的妈妈还在隶属于某跨国集团的小小营业厅里担任小小的营业员,在一次总部高管做秀一样的视察中,相貌出众的女孩被集团董事长的孙子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也许两人之间有过爱情,但注定不会长久,因为男人是有妇之夫,男人的家族不会接受一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异国姑娘。 女孩憧憬着婚姻,不曾想一笔安抚费和一个公司中层管理者的职位,就把她的感情彻底买断。 除此之外,女孩从这段似是而非的爱情里攫取了另一个成果——私生子方俊宇。 自打方俊宇记事起,他的妈妈就从未停止过忙碌,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控制和管教。 清俊优雅的少年,清高冷傲的气质,一切光鲜美好的背后,却是一路的打骂训斥,是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告诫:“你是他们家的后代,早晚都要替我去争夺那份家产,等你走进他们家城堡的时候,你得有个贵族样儿!” 欧亦铭听到这里夸张地大叫:“哇,原来你是贵族啊!” 方俊宇不理他,一手拖着脸颊,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罐,翻动手腕轻盈地把玩,慵懒地说道:“三天后,我就要走进他们家的城堡了。”说完一仰头,把锡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欧亦铭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方俊宇看着他,目光迷离地傻笑:“我想做一点不同寻常的事,到了那边,才能拿出来回忆啊。” 方俊宇的妈妈经过十几年的打拼,终于能在集团高管的年会中占有一个席位,这一年的年会上,方俊宇的妈妈经过一番安排,终于和那个男人“偶遇”了,两人的谈话中自然就提到了方俊宇。 年会后不久,男人就见到了方俊宇,惊诧于山村里来的姑娘竟然能把一个私生子培养得如此优秀,这个孩子完全有实力博得家族长老们的喜爱,在财产继承权的争夺中能够助这个男人一臂之力。 于是,方俊宇的妈妈为他成功争取到了走进家族城堡的机会。方俊宇无需中考,移民后就直接对接英国当地的同等级别学校。 “所以说,我们刚认识就要分手了?”欧亦铭走路歪歪扭扭,大着舌头问向身边同样歪歪扭扭的方俊宇。 方俊宇:“所以说,我要趁着还能撒野的时候好好地撒野,到了那边……” 欧亦铭:“你别老说到了那边到了那边的,听着不吉利!” “我以为扮成智障体验别人的人生,就是我十五岁里最值得回忆的事……”方俊宇说到这里停下脚步,欧亦铭向前走出几步才发觉,又退回到方俊宇身边,挑着眉毛疑惑地看着他。 他俩正好站在一个路灯下,灯光像舞台上的追光一样撒下来,在黑夜里圈出一片梦幻般的光晕,将两个少年圈在里面,像是与世隔绝,不受世俗侵扰。 方俊宇笑得很甜美,说道:“认识了你,才是我的十五岁里最美好的回忆。” 那一刻欧亦铭顿时酒醒,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今晚一别之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美少年了。 “亦铭哥……” 突如其来的轻唤,让欧亦铭兴奋莫名。 少年笑得俏皮,又带着点羞涩,接着说道:“其实你不用总是咋咋呼呼,更没必要因为怕丢脸就在女生面前说谎话……” 欧亦铭本来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怕丢脸才制造了那段谣言,可是他根本无从开口,因为他的神智全都被少年的嘴唇吸引了过去。 “其实,你安静的时候就很帅,比如……那个男人打我的时候,你走过来拦住他,又把我拉到你身后……真的,那时候你特别帅!又帅又酷!” 欧亦铭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还有,”方俊宇突然神秘兮兮地探身过来,盯着欧亦铭的眼睛,欧亦铭瞬间有种沦陷的感觉。 “少喝点儿酒,虽然你喝酒的时候很潇洒,可是,毕竟对身体不好。”说完,右眼睛轻轻地挤了挤,既天真可爱,又透着性感魅惑。 欧亦铭心里翻江倒海,原来这小子对他的无视都是装的!原来他把自己喝酒的样子都看在心里! 方俊宇仍是假装没发觉欧亦铭的惊喜交加,轻描淡写地说:“See you……ah……maybe never, or maybe…… someday in future.”(再见……也许再也不见,也许……在未来的某天能再见。) 方俊宇边说边倒着向后走,渐渐地走出了路灯下的光晕,渐渐地离开欧亦铭,然后笑着转身,越走越远。 欧亦铭突然热血上涌,几个大步追了上去,伸手捏住方俊宇的胳膊,在对方吓得轻声惊呼的时候,一把将他揽进怀中。 “你……你干什……呜!” 又是这句话,可是这次欧亦铭没能让方俊宇说出口。 深吻,唇齿相依,舌体交缠,欧亦铭紧紧地抱着他,肆意吸吮少年口中的芬芳。 他本来很是痴情而陶醉,却保留一线理智瞪大眼睛,因为他不想错过少年的反应,他欣喜地看着少年的神情从惊异到拒绝,再到慢慢沉迷,痴迷地看着少年的眼睛从炯烁到迷离,再到半睁半闭。 直到少年的喘息越发地粗重,直到他自己都缺氧到有些眩晕,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少年,疼爱地看着少年在自己的怀里筋疲力尽。 “俊宇,初吻对吗?” 少年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欧亦铭开心得笑出了声:“这个吻,够你以后回忆了吧?” 第32章 遗书 “亦铭哥?!” 走到机舱口的时候,欧亦铭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就看到顾清哲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顾思辰躲在顾清哲身后,神情戒备又有些不耐烦。 那一刻,欧亦铭隐隐地感到不对劲,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刻板:“这么巧?” 顾清哲笑眼弯弯:“嗯,真的好巧!” 不对!他的神色…… 一下飞机,顾家兄弟就跟在欧亦铭身后,弟弟仍然是阴郁而硬着头皮的样子,而顾清哲则一路兴致勃勃,追着欧亦铭说个不停。 不对!太不对劲了! 顾清哲欣喜地说:“我带弟弟出来散心,没想到你也来了!” 欧亦铭冷静地问:“为什么是这里?” “嗯?” “我是说,为什么要带小辰来小樽?” “不为什么啊!我觉得小樽很美,而且现在是淡季,很划算!” “你哪儿来的钱……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向来都很节俭。” “啊……是、是李文谦……那个案子有一笔赔偿金,我想用那笔钱带弟弟出来玩,这对他有好处……” “哥!”这时,一直耐着性子的弟弟终于不堪忍受,突然停住脚,朝哥哥嗔叫了一声,又别扭地看了一眼欧亦铭,然后转过头看向别处。 那一刻,顾清哲看向弟弟的脸色骤然暗淡,却又在转头看回欧亦铭的时候,瞬间堆起虚假的笑。 而他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被欧亦铭敏锐地捕捉到了,可是欧亦铭并没有多问,只若无其事地跟着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亦铭哥,我弟弟……情绪还没有……” “哥!”顾思辰瞪起眼睛。 欧亦铭摇了摇头:“我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玩吧。”说完转头要走。 “亦铭哥!”顾清哲有些急促地叫住他,欧亦铭再次回头,见顾清哲嘴角轻启笑得灿烂,可是眉宇间却隐现与这微笑很不相衬的沉郁。 顾清哲欲言又止,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后叹息一样地轻笑,说道:“谢谢你。” 欧亦铭不解地挑眉。 顾清哲:“谢谢你祝我生日快乐!” *** 走进预订的旅店,欧亦铭用不太流畅的英语与前台接待人员沟通,拜托她帮忙查询,是否有个叫顾清哲或顾思辰的人也在这里预订了房间。 他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凭着一种直觉,他认为这样的调查很有必要。 欧亦铭自打工作以来还是头一次单独旅行,顾家一对清贫兄弟想必也没什么机会出境度假,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会是小樽?为什么……会是顾清哲? 当得知并没有顾清哲及顾思辰的预订记录,欧亦铭长长地吁了口气,继而又自嘲一笑,暗叹自己神经过敏。 走进房间,将行礼安置妥当,欧亦铭泡了个澡,又点了份寿司填饱肚子,接着,就躺在床上梳理思绪。 来是来了,可是接着要做什么呢? 如果说,是有一股势力把他牵引到这里的,那么应该很快就会出现新的提示,把他继续向某个方向牵引。 还是说,提示早就给了? 浅见家的玻璃店?还是…… 顾清哲? 这时手机铃声大作,欧亦铭看了眼来电显示,不禁皱起眉来。 “喂?” “亦铭哥,下雪了!” 只听声音,都能想象得到男孩清俊美好的笑脸。 欧亦铭抬头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中雪花纷飞,洋洋洒洒,被路灯的光晕笼罩着,似梦幻般迷离。 “亦铭哥,你在听吗?”也许是因为欧亦铭一直没有回应,电话那头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追问。 “嗯。” “亦铭哥,你、你有空吗?” 二十分钟后,欧亦铭走到极负盛名的小樽运河,河畔两岸已经聚满了赏雪的游客,可是欧亦铭只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就认出了站在一盏煤油路灯下的顾清哲。 男孩身穿浅灰色呢子大衣,衣领高高地立起,将一条白色针织围巾聚拢在脖颈处。 也许是站着等人觉得很冷,男孩低着头,将下巴缩进围巾里,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从头顶撒下来,他那副样子看起来更显落寞和忧伤。 但是很美。 尤其是雪花在他身边缱绻飞扬的时候,男孩的眼睛在碎发后面轻轻地眨动,显得楚楚可怜,又俊逸灵动。 欧亦铭慢慢走过去,像是怕打扰他发呆一样,轻轻地“嗨”了一声。 顾清哲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看着欧亦铭眨眨眼睛,继而盈盈笑了,把一直捧在手中的一个纸杯推到欧亦铭胸前,说道:“快喝吧,热的!” 欧亦铭迟疑地接过来,顾清哲背着手解释道:“这是附近很有名的咖啡店里现磨的咖啡,很香。放心,我给你点的是低咖啡.因的,不会影响你睡眠!” 是啊,到了小樽,就该尝尝当地盛名的咖啡,顾清哲一向都这么细心体贴,可是,欧亦铭仍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也许是……他太主动了。 “谢谢。”欧亦铭淡淡地致谢,忽而嗅到一股清香,他不禁低头,想要掀开瓶盖细细品味。 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拂去他头顶的积雪,欧亦铭诧异看去,顾清哲的嘴角漾着浅笑,目光专注而含情。 欧亦铭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握住顾清哲的一只手腕,问道:“为什么?” 顾清哲有些害怕的样子:“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动我的头发?” 顾清哲松了口气,半是嗔怪半是羞涩地说:“因为、因为你的头发上有雪啊。” 他俩沿着河畔慢慢踱步,无话,浪漫的雪景和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填补了两人之间的一片空寂。 然而欧亦铭心中的那种异样感觉越来越浓郁:顾清哲有心事,而且是和他欧亦铭有关的心事! 顾清哲看着河上飘扬的雪花,渐渐地眼眶发热,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偷偷抬起手抹了抹眼睛,强笑着叹了一声:“好美啊!” 他不知道这一举动是不是欲盖弥彰,心里惴惴不安,却又矛盾地奢望,奢望身旁的欧亦铭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安。 亦铭哥,你是警察,你能探查到我的反常吗?你能不能帮我摆脱明大人的控制? 他回想起出门前,弟弟恶狠狠的告诫:“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否则,明大人不会再放过你了!” 他何尝不想鱼死网破,把弟弟杀人的录像交给欧亦铭,就算被明大人千刀万剐,也好过忍受这份屈辱。 可是他不能把弟弟再送进监狱,更怕这样做的后果是永远都被弟弟仇恨,而弟弟越是仇恨自己,就越会相信明大人。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欧亦铭突然轻唤:“小哲?” 顾清哲闻声转头看他。 欧亦铭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索性直接问了:“有心事吗?” 顾清哲闻言紧抿起嘴唇,苦涩地皱眉,却又很快笑了出来:“哪儿有啊!我、我就是觉得景色很美……” 忽而想到自己的任务,顾清哲闭起眼,压抑住内心的反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变得柔美而暧昧:“哥,给我买件生日礼物吧。” 欧亦铭叹了口气,既然他不肯说,那就随他去吧。 “好啊,你想要什么?” “嗯……既然是到了小樽,那我就要个玻璃樽吧。” 欧亦铭一愣,眼里浮起一层狠戾,嘴角却挑起一抹狞笑,冷声问道:“浅见家的?” “什么?”顾清哲偏着头,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欧亦铭眼里的狠戾瞬间消散,他看得出顾清哲的惊诧并不是伪装的,他不知道“浅见家”。 “哦,我是说,有一家叫‘浅见家’的玻璃工艺品店,我们去那儿挑礼物吧。” 是个很普通的小店,出售的商品与同类店铺没什么区别。 唯一算得上出彩的是,店家占用了一整面墙,在上面钉了几排架子,店家提供纸笔,观光客们购买了玻璃瓶,可以将愿望写在纸上再放进瓶子里,留在架子上祈愿梦想成真。 久而久之,这面墙就从单纯的许愿,变成了心灵树洞,世界各地的人来到这里,把心事写在纸上,储存进瓶子,再留在这面墙上。 就像是把心事暂且保存在这里,然后轻装返程,继续投入现实的生活;也许哪天想起来,准备好了重拾起这份心事,就再回到这里,取走属于自己的玻璃瓶。 顾清哲倒是很有兴致——或许是装得很有兴致——在店里四处观望,精心挑选他向欧亦铭要的礼物。欧亦铭在一旁观察,断定顾清哲确是不知道“浅见家”与自己的一小段牵连。 继而就开始四下探查,他相信,如果当真有人在暗地里操纵着这一切,那就一定不会错过在这家店里暗藏些玄机。 慢慢的踱步到那面许愿墙边,不经意地一瞥,欧亦铭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个角落里放着个浅绿色的玻璃瓶,那样式与李文谦的尸体里心脏位置的瓶子一模一样。 欧亦铭将瓶子拿起来,当看到那里面有一张卷起的纸片时,他更是惊得通身颤抖。 一名年轻的女店员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很是客气地一鞠躬,用日语和他说着什么,欧亦铭不懂日语,但也能猜到,店员是在委婉地告诫他,这是店家代客人暂时储存的心事,他不能打开偷看。 欧亦铭朝她客气地笑笑,一边用英文敷衍:“How wonderful! I like it.”(真好看,我喜欢。)一边兀自打开瓶子取出纸片。 年轻女孩不悦地皱眉,上前一步打算进一步理论,却见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突然瞠目切齿,像是被那片纸上的一串汉字瞬间激怒,女孩惊愕地退了一步,惶然不敢妄动。 [铭,我好爱你,你怎么舍得害我?你害我致死!] 欧亦铭的眼眶通红,捧着那张纸的手剧烈地颤抖,就像是捧着一块炙热的烙铁。 眼前浮现出一具破坏惨重的尸体,残忍的凶手却不知出于何种“人道”,完好地保存了死者的遗书,一张纸片,放在年轻的尸体一侧,用一块砖头妥善压好。 可是讽刺的是,经技术人员验证,那块砖,就是凶手用来砸碎少年身上多处骨头的工具。 [铭,我好爱你,你怎么舍得害我?你害我致死!] 遗书上,与现在欧亦铭正捧的纸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和内容,十五岁的欧亦铭看过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顾清哲这时注意到站在许愿墙附近的欧亦铭,见他愣在那里,便诧异地走过去。欧亦铭突然情绪失控,抓住在他不远处的一名女店员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大吼:“是谁?!是谁放进去的?!” 欧亦铭的英文水平不高,情急之下更是无从表达,将手中的纸片摊开继续追问:“Who left this?(谁留下的这个?)” 女店员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连声说着一串日语向后退,却被欧亦铭紧抓着不放。顾清哲赶忙走过去,虽然不知道欧亦铭的目的,却明白了他现在的意图,一边示意欧亦铭冷静,一边对女店员解释: “It’s OK! He just wants to know who left this note. Please help us! You know, he is a Chinese policeman, maybe what he asked is related to somekind of legal case!” (别紧张!他只是想知道这张纸是谁留在这里的,请帮助我们!他是一名警察,也许他所问的关乎某个法律案件!) 女店员见顾清哲面目和善谈吐谦和,也就放下心来,继而又用英语向顾清哲声明,店家需要为在这里存放瓶子的客人保密,不可以将客人信息对外告知。 而就在顾清哲与女店员进一步商谈的时候,欧亦铭失魂落魄地盯着那张纸片,机械地反复默读上面的那一行字,不经意地把纸片翻过来,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张纸的背面赫然一串数字,欧亦铭凝神思索了片刻,判断那是一串电话号码。 欧亦铭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下那串数字,顾清哲注意到他的举动,停下了与女店员的交谈,诧异地看着他。 电话里传来一串冷冰冰的女声,提示号码不存在。 欧亦铭不甘心,又想了想,倏然在店里乱跑乱撞,在女店员的连连惊叫声中,他终于找到了店里的一部座机,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拿起听筒,按下那一串数字。 欧亦铭猜断,之所以他的手机无法拨通号码,是因为那串号码是小樽当地的电话。 电话果然通了,对方极客气地应答,却是一串欧亦铭听不懂的日语。 欧亦铭一时不知所措,顾清哲忙用英文向女店员恳求,希望她能代欧亦铭询问对方来历。 女店员看在和颜悦色的顾清哲面子上,接过了电话。 一段很短的客气对话后,女店员挂断电话,走到顾清哲面前,用英文转述了通话内容。 顾清哲边听边客气地点头致意,然后转身面对欧亦铭,神色有些错愕,轻声说道: “哥,对方是‘北仙’温泉旅店的贵宾管家,他问是不是欧亦铭先生到了‘浅见家’,如果是,那就请前往‘北仙’,一位贵宾已经帮你……” 说到这里,顾清哲的眉头拧在一起,神情明显忧惧。 “已经帮你,还有……还有你的同伴,订了上等套房。” 第33章 温泉 北仙温泉,自建武年代延传至今,以其上好的天然温泉“秘汤”和室町时代的“茶庭”园林风格而远负盛名。 置身其中,就仿佛经历了一次穿越,游客在那里能够体验到最纯正的和风民俗以及日式传统。 当然,这样的度假酒店,也不是常人能消费得起的。 欧亦铭何其荣幸,竟有人为他预订了北仙温泉最上成的房间,据说那座独栋木制楼阁,是室町时代的某位亲王的私宅,可想而知其庭院之精美、装潢之精致。 既然有人如此盛情款待,那么欧亦铭事前的猜测也就坐实了——他此次小樽之行,确是被人设计的! 那位贵宾管家所说的欧亦铭的“同伴”,一定就是顾清哲和顾思辰,这位神秘人也将欧亦铭与这对兄弟的“偶遇”设计在内了。 可是,欧亦铭却明显感到顾清哲的迷茫和不安,像是他并不知道有这样的安排,而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让他不安的某种“情理”。 顾清哲还是太单纯了,在平复了最强烈的惶恐情绪之后,他装作茫然无知地问道:“哥,你的同伴是谁?” 如果当真毫不知情,最该脱口就问的是:哥,你还有同伴么? 欧亦铭了然地点了点头,并不拆穿他,而是吊儿郎当地一把将他揽到怀中,说道:“走,跟哥享福去。” 回去的路上,顾清哲想必也发觉了自己的生硬反应,总是想办法弥合,于是又问了些“到底是谁这么大方”、“你还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我和小辰真走运”之类的话。 可是,一向谦和内敛的顾清哲,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 顾清哲回到旅店房间,如他所料,弟弟顾思辰早已从他的“兄弟”们那里得知了顾清哲与欧亦铭约会时的表现。 “哥,明大人说你做得非常好!”顾思辰盯着顾清哲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顾清哲反感,更是担忧小辰的执迷不悟,奈何他不得不讨好,于是牵强地笑笑,继而又有些忧虑,说道:“我、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太自然,亦铭哥……欧亦铭好像也察觉到了……” “没关系!”顾思辰信心满满,好像比刚才还要得意,“明大人说了,就是要让欧亦铭感觉到你有难言之隐!” 顾清哲惊讶地全身一僵,继而心跳如鼓,怪不得他只被安排了两项任务:“勾引”欧亦铭、装作不经意提起“玻璃樽”这个名词,至于今晚会发生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原来,明大人料到他会在欧亦铭面前窘迫而委屈,明大人并不担心,反而加以利用! 太可怕了!顾清哲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思索了一会儿,便无奈地苦笑:“也就是说,我应该跟着欧亦铭去北仙温泉,继续勾引他,其他的事都不必知道?” 顾思辰神秘地笑,眼神里扫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哥,好好表现,在那么浪漫的地方,也许会发生你很期待的事呢。” 顾清哲身子一颤,惊得目瞪口呆,他再也忍受不住,冲到小辰面前大喊:“小辰,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亦铭哥只是仰慕!我、我不想……” “闭嘴!”顾思辰一把将哥哥推开,叱喝道,“在明大人和我的面前,你就不必那么虚伪了!” 顾清哲瞪着弟弟,良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北仙温泉的接待室里与欧亦铭会合,办理入住手续,一路在贵宾管家的指引下参观游览,最后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好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有小辰在旁边配合,顾清哲打不起精神,顾思辰却全程欢快活泼,气氛看起来也就不那么尴尬。 哦,对了,顾清哲冷笑,即便他哭丧着脸面对欧亦铭,明大人也并不会担心。 晚饭后,山中的夜黑得有如墨染,一口天然温泉圈作的露天浴池,周遭分布着几盏精致的石雕灯,灯龛里聚拢着颤巍巍的烛火,昏黄的火光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模糊地勾勒出浴池的形状。 水汽氤氲,静谧古素,仿若仙境。 欧亦铭把一条白毛巾裹在腰上,遮住关键部位,慢慢走进池中,只感觉每向水里走入一寸,被水浸泡的部位就舒筋活血了一分,直到全身都没入水中,他不禁仰头闭目,发出一声轻叹。 背靠着池壁上已被磨得光滑的石头,欧亦铭真想把毛巾也取下来,让小亦铭也好好享受一番。 毕竟这个浴池的泉水最上成,想必只有他这种被“款待”的人才有福享用,他就算赤身裸体在水里裸泳也不会有人看到。 可是一想到顾清哲很有可能在这里与他“偶遇”,他就不得不收敛天性。 “亦铭哥。” 背后一声低唤,轻柔又羞怯,欧亦铭了然地笑笑,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 一瞬间,却把早已准备好的场面话都噎在了口中。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的男孩,让人不禁用清纯和漂亮来形容。 顾清哲一身藏青色的和式浴衣,脚上踏着一双和式木屐,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一个木盆的一侧,另一侧被他抵在小腹上。 他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扭捏和羞涩,低着头,把眼睛藏在垂下来的刘海里,透过那层细密的碎发,欧亦铭隐约看到一双亮丽黑眸里闪动着的晶莹光芒。 “呃……”欧亦铭下意识地开口,却发现声音有些沙哑。 “亦铭哥,你也来泡温泉啊?”顾清哲努力制造“偶遇”,可是却无法掩饰声音里的疲倦。 欧亦铭回神过来,咳了几声调整状态,便又是一副冷静理智的样子。 “嗯,难得的享受,小辰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他晚饭吃了太多海鲜,有些拉肚子。” “啊?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我给他吃了点药,现在已经睡了。” “哦,那就好。” 几句寒暄话说下来,顾清哲仍然拘谨地站在池边。 欧亦铭笑了笑,说道:“你这样站着,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还不快下来?” 顾清哲轻轻地“嗯”了一声,弯腰把木盆放在池边的石头上,然后起身,两手伸到腰间束带的带缔结上,迟疑了片刻,才打开了结,接着,两手掀开左右两片衣襟。 衣服从肩头一直滑落到脚边,顾清哲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顾清哲听到欧亦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叹,他忍着羞耻感,逼自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欧亦铭慌张地转回头去,他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把两手交叉抱在了胸前。 “快到水里来,别冻着。”欧亦铭的声音低沉稳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再次回到冷静理智的状态。 可是听着不远处的水声,欧亦铭的脑海里不禁产生很是立体的画面感:高挑俊美、肌肉紧致的男孩,缓缓迈步走进池中,水面自脚踝慢慢地包裹他的身体,浸润紧实的小腿,没过修长的大腿,接着…… 欧亦铭狂甩几下头,把画面赶出脑海。 他顺势闭起眼睛,头向后仰靠石头,两臂大开搭在池岩上,借着身体上的放松,击溃思想里的乱念。 顾清哲将身体全都泡在了水里,见欧亦铭对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心中一时庆幸,却又很快想到未完成的任务,便不情愿地往欧亦铭身边滑近,脸上堆着笑,叫道:“亦铭哥,我帮你擦擦背……” “别说话!”欧亦铭闭着眼睛,不悦地皱眉,语气有些严厉,像是被顾清哲打扰了清修,“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顾清哲觉得很丢脸,即使欧亦铭闭着眼睛看不到,他还是谦卑地低头致歉,然后靠到一边,静静地等着。 实际上,欧亦铭并不困,只是不敢睁眼看顾清哲。 可是闭起眼睛,他却又无法自控地看到了方俊宇。 …… …… 第34章 备考 欧亦铭借着酒后轻狂,在与方俊宇依依惜别的夜里霸道一吻,那滋味太过美妙,以至于之后的几天里,欧亦铭时常轻抚嘴唇,痴迷地回味。 可是有一天放学后,当方俊宇突然出现在学校大门口时,欧亦铭有一种美梦惊起的感觉,着实被吓得不轻。 本以为那么放浪形骸的行为,做完了就两不相见,就算以后真的有缘再会,也该是褪去年少轻狂的年龄了,想必那时再回忆起来,大家也就是一笑而过,谁也不会觉得尴尬。 可是没想到,强吻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欧亦铭还没有把那个晚上敲骨吸髓回味通透,方俊宇就找上门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大街上调戏了美女,本以为跑得快躲过了挨揍,没想到才转过街角就看到美女领着一个连的大兵向他冲杀过来。 “你、你怎么还在?你不是、不是……” 欧亦铭惊得冒汗口吃,方俊宇却笑得云淡风清,走上前去,一边伸手为欧亦铭弹去掉在头上的槐树花瓣,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英国绅士们突然良心发现,打算把我收归之前,先安顿好我妈。” 欧亦铭两个眼珠左右晃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发现已经有几个经过的同学侧目看过来,他马上阻止方俊宇的暧昧行为,把方俊宇拉到一边,追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妈妈先去那边打点,办好了移民手续再接我过去。” 欧亦铭已经感到事情不太妙:“所以,你留下来是……” 方俊宇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璀璨地笑。 欧亦铭仿佛看到一幅画面:老师和同学围着自己,嘲笑着叫嚣:“啊,他强吻了一个男孩!啊,他是变态!”而方俊宇站在不远处,眨眨眼,看着他,璀璨地笑。 “你留下来……是要……” 是要抓我算那一吻之账,还是因为那一吻而纠缠不放? 这时方俊宇突然右手握拳打在欧亦铭的肩膀上,坏笑道:“当然是辅导你学习啦!” 欧亦铭惊讶得面部扭曲,方俊宇却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样捧着肚子大笑。 而事实证明,方俊宇留下来真的是为了辅导欧亦铭学习的。 他俩跑进一家快餐店里吃午饭,方俊宇眉毛一挑,问道:“说吧,你想上哪个高中?” “十九中。”欧亦铭说出了目标学校,一家普通高中,与他的实力对等。 方俊宇又是一拳捶过来,嗔道:“我是说你最想上的高中!梦寐以求的!” 欧亦铭愣了一会儿,认定方俊宇在说笑,于是大大咧咧一甩手,说道:“嗨,你是说白日梦啊,那当然是有多美就想多美啊。” “所以呢?” “四中!哦不不不,四中是理科男集中地,美女稀少,嗯……还是师大附中吧,也是重点高中,关键是人文气氛浓厚,据说那里面的美女啊……哎哟……” 欧亦铭兀自大发白日梦,方俊宇打了个响指:“好!” 欧亦铭惊醒,诧异地看着他:“好、好什么好?” 方俊宇不由分说拉过欧亦铭的书包,随便抽出张试卷来认真翻看。 欧亦铭:“喂!你这是要干吗?” 方俊宇神色严肃,全神贯注:“我先看看你目前的水平,然后为你量身定制复习计划。” 欧亦铭:“然后呢?” 方俊宇:“然后指导你复习,让你顺利考上师大附中。” 欧亦铭更是惊诧,继而一撇嘴,腹诽道:小样儿,你就吹吧! 可是欧亦铭很快就领教到方俊宇说到做到的优良品质,和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你以后晚自习和周末补习班就不要上了,你放学后就来我家,周末也来,按我的计划复习。我会给你制定阶段性测验,如果通过了就进入下一阶段,如果不通过那就对不起,因为时间紧迫,我不得不压榨你的睡眠时间为你补习。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保证你每天八小时的睡眠,只有在需要补习的时期,把睡眠时间缩短到六个小时,但是与此同时,我会在你的膳食上增添营养,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健康和生长发育。 “哦对了,我的复习计划是系统性的,还包括你的作息和膳食,所以如果想要达到完美效果,原则上你最好就住在我家。我妈妈去英国了,家里有地方,就是不知道你父母那边会不会同意。” 欧亦铭目瞪口呆,抖着胆子问道:“你、你是要给我搭个中考集中营啊?” “集中营?”方俊宇竟还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道,“强度差不多,但是只针对你一个人,所以准确的说,应该叫做中考囚禁室。” 欧亦铭瞪大眼睛,连连倒抽凉气。 欧亦铭的担心是多余的,方俊宇只字未提那个吻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一心专注于辅导欧亦铭的功课。 欧亦铭起初只是应付,几天后意外地发现方俊宇的复习方法果然有效,正如方俊宇所言,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足以想象方俊宇费了多少心血。 他认真分析了欧亦铭的现有水平后,搜集了大量习题,经过他的严格筛选重新汇编,呈现在欧亦铭面前的就是一套针对他知识漏洞的特辑。 方俊宇还把欧亦铭感到消化吃力的知识点逐个剖析,又归纳汇总,编写出一份脉络清晰、系统精炼的复习大纲。 而更让欧亦铭叹为观止又受宠若惊的是,方俊宇当真把膳食方案也纳入了复习规划。 他去方俊宇家里复习的第一天晚上,方俊宇趁他做习题的时候去厨房里忙活,不一会儿就是满屋的饭香,欧亦铭循着味道走进厨房,看到方俊宇的烹饪技巧,当即采纳了方俊宇的提议。 他不再去上学校统一安排的补习班,又骗父母说自己为了能专心复习而申请了住校,实则欢天喜地地住进了方俊宇的家里。 若不是方俊宇秀色可餐,他就是个妥妥的魔鬼教练。可是复习虽累,欧亦铭却乐此不疲。 因为方老师的复习规划非常科学有效,方保姆的厨艺兼具色香味和营养全,方美人的姿色赏心悦目,学得疲了厌了,一抬头看见他,就瞬间心情舒畅满血复活。 有一天夜里复习得实在太累,欧亦铭趴在桌子上死活不起来,方俊宇软硬兼施,可欧亦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是不动,最后方俊宇一摊手,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听话?” 欧亦铭显然是蓄谋已久,一听这话立马直起身子,向方俊宇近身凑去,舔着脸说道:“让我亲一口吧!” 方俊宇惊得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欧亦铭按倒在身后的床上,欧亦铭抱着他一顿猛啃,方俊宇情急之下再次使出腿上功夫,一用力把欧亦铭踢下了床。 方俊宇用手臂支起身子大声喘息,看着欧亦铭从地上爬起来,手臂趴着床边嘿嘿傻笑:“嘿嘿,以后就拜托你了。” 方俊宇愕然:“拜托什么?” “我以后就靠亲你来减压了。” “你……” “可是你一定不能让我太兴奋,差不多的时候你就把我踢下床,要不然我就把持不住,我就、我就……” 方俊宇狠狠打了个激灵,抄起近处的一个枕头,追着欧亦铭满屋子跑。 “别跑!我打死你个臭流氓!” “哎哟!别打别打!方老师你功德无量!” …… …… 第35章 卖友 恍惚间,欧亦铭听到一阵纷乱的滑水声,睁开眼睛,就见顾清哲一脸惊惶向他游过来。 “哥、亦铭哥!” 顾清哲颤声唤他,却不敢太过靠近,在快要贴到欧亦铭身上的时候停住,求救的眼神凝住欧亦铭看了一会儿,又怯生生回头,看向池水另一端。 欧亦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三个只穿着日式兜裆的男人站在水里,欧亦铭的目光很快就被当中那个吸引。 那是个异常肥硕的男人,第一印象此人必是个相扑运动员,可他身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身,看上去就像个制作失败的青花瓷大肚罐。 欧亦铭眯眼打量三人,快速做出判断:日本帮派,打手,二流货色。 “他、他们变态……”顾清哲瞪大眼睛大声喘息,明显的惊悸未消,想必在欧亦铭睡着的时候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怎么了?”欧亦铭皱眉问道。 没等顾清哲回答,对面的胖男人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声,欧亦铭看过去,两人用眼神对峙了片刻,胖男人突然淫.笑起来,目光在欧亦铭和顾清哲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停在顾清哲身上。 胖男人一边噘嘴做出嘬舔的动作,一边举起右手虚握拳头,拳眼放得很大,然后慢慢移动手臂,看上去就像是手中攥着个透明的管状物在来回摩擦。 顾清哲悲愤地低下头,两臂抱在胸前发抖。 “到底怎么回事?”欧亦铭沉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出现,对着我大吼大叫,我听不懂日语,他们、他们不耐烦了,就过来、过来拉我,好像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欧亦铭面色一沉,凶狠的目光瞪向那三个人,突然从水里起身,一阵水花翻腾,他紧了紧腰间的毛巾,向三个人走去。 相间一尺有余站定,三对一,这就杠上了,眼神里刀光剑影,气场上的较量持续了半分钟。 欧亦铭突然嗤笑,暗道:小喽啰,倒是不难对付,就是怕打起来看他肥肉乱颤的太恶心。 “我听不懂你们的话,”欧亦铭挑着嘴角痞笑,看起来颇具江湖意气,“你们也听不懂中文,是不是啊死肥猪龟儿子操.你大爷的。” “扑哧”一声,身后的顾清哲忍不住笑了。 只因欧亦铭的气场和他骂人的说话内容反差极大,欺负对方不懂中文,摆出一副混江湖的义气劲儿做掩护,就在那三人面前大展中华文明体系中的秽语文化。 他这一笑可好,胖男人不禁从对抗的态势中分神出来,目光绕过欧亦铭看过来,笑得淫.荡而猥琐:“吼吼吼,卡哇伊奈!” 这个在日本教育片里常听到的词,欧亦铭秒懂,再看胖男人又做出下流手势,他立马火冒三丈,眼见就要动手,这时池岸上大老远的跑过来一个男人,正是白日里接待他们的贵宾管家。 那男人一身西服革履,在池边站定后,匆匆向欧亦铭鞠了个躬,转过身去就扑通一声给那三个男人跪了,一边磕头一边哭丧着脸叨叨咕咕,像是在不停地致歉求饶。 那三个男人耀武扬威,中间的胖子又叽里咕噜和管家说了一通,管家点头如捣蒜,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对话。 管家为难地看向欧亦铭,慢慢起身,向欧亦铭说出一段英语。 欧亦铭无奈耸肩,吐槽这家酒店不识时务,当该安排几个会说中文的高级管家。 这时,一直缩在水里的顾清哲在身后怯生生地翻译:“管家说,他们是山冢组的成员,他们的人每次来,都要在这个浴汤里沐浴,不准被外人占用。酒店管理人员一时疏忽,今天晚上忘记在这里挂上停用的牌子,我们就进来泡了,所以,现在他们生气了。” 欧亦铭笑笑,说道:“好啊,看来是得好好聊聊了,可是裸.聊犯法,咱先把衣服穿上。” 经过顾清哲及管家的翻译,三个男人默许了欧亦铭的提议。 欧亦铭慢条斯理地穿上浴袍,拿起顾清哲的那件,转身走向一直躲在水里的男孩。 顾清哲从欧亦铭手里接过浴袍的时候,欧亦铭小声说道:“待会儿一动起手来你就跑。” 顾清哲惊怔抬头,欧亦铭向他挤了挤眼睛,然后懒洋洋地转过身,朝那三个已经披上浴袍的家伙走去。 “听着,我是中国警察,我不想惹麻烦,你们也不想惹麻烦,对吗?”欧亦铭说完,顾清哲就用英文向管家翻译,管家再译成日语向那三个男人说明。 虽然交流起来很麻烦,但是欧亦铭心里清楚,这三个人就是来找麻烦的,如果这样的交流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只能动手了。 果然,三个男人仍然盛气凌人,胖男人用生硬的英文说道:“Listen, Chinese kid, this is our place, you are here, you are wrong, we punish you.(听着,中国小子,这是我们的地方,你们在这儿,你们错了,我们要惩罚你们。)” 欧亦铭撇嘴痞笑:“怎么惩罚?” 三个男人讪笑,相互递着眼色,胖男人的目光投向欧亦铭身后,冲着已经穿好浴袍的顾清哲吹了声口哨,又看回欧亦铭,指着顾清哲说道:“We want him.(我们要他。)” 欧亦铭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他知道顾清哲一定很怕,但是他没有回头,伸出右手向后面指了指,说道:“你们想要惩罚他对吧?那我呢,你们怎么惩罚我?” 三个男人露出惊讶之色,欧亦铭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帮派来找麻烦,谁不是想尽办法脱身?现在混混们摆明了放过他,他倒反过来要求惩罚了。 三个男人惊讶之余,便似看到白痴一样嗤笑了一阵,胖男人摆出戏谑的嘴脸,指着顾清哲,说道: “He belong you, we punish him, we punish you.[他是你的(所有物),我们惩罚他,(也就等于)惩罚你。]”(这句话语法错误,因为男人的英文不好。) “I don’t belong to anybody!(我不属于任何人!)”顾清哲突然大喊,声音颤抖得厉害。 而他的声讨,对于拿欺凌当消遣的帮会二流货色而言,简直就是一味兴奋剂,三个男人浮夸地大笑,胖男人朝顾清哲摆了摆手,两个瘦的就绕过欧亦铭,向顾清哲走去。 “站住!”欧亦铭低吼。 三个人置若罔闻。 “你、你们干什么?”顾清哲惊呼,见那两个男人继续向他逼近,他急忙转身逃跑,却是来不及,其中一个男人扑上来,自身后把他抱住。 “啊……放、放开!” 欧亦铭怒火喷张,握紧拳头便要冲过去。却听耳边一声脆响,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管家惊叫一声就跪倒在地,顾清哲也不敢再挣扎,瞪着欧亦铭身后的胖子,面色惨白。 欧亦铭无奈,慢慢回过头去,看向用枪指着自己的胖子,微笑着用中文说道:“狗日的,说你丫二流货色都抬举你了,还他妈没到保命的时候就掏枪,不是给你们山冢老板丢脸么?” 他笑得一脸无害,实际上又用中文问候了胖男人的祖宗十八代,胖男人满意地点头,还以为欧亦铭服软在说讨好的话。 而欧亦铭正欲趁他放松警惕,抬脚踢飞他手中的枪,眼看时机到了,欧亦铭歪嘴偷笑。 可是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像被点穴一样定在那里。 ——“我传给你们的东西,老板看到了吗?” ——“劳驾您,代我向老板求个情!” ——“多谢多谢!你是不知道这边的形势……” 那次跟踪李文谦,听李文谦打电话给幕后金主,口口声声称呼“老板”。 金主,帮派头目,奴役人,实验,杀人灭口; 小樽,浅见家,电话号码,北仙温泉,帮派打手…… “啊!放开我!” 顾清哲的惊呼打断了欧亦铭的思绪,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抓住顾清哲的手腕,强行将他向胖男人身后拉扯。而胖男人狞笑着端枪死钉欧亦铭,防止他上前营救。 顾清哲被强行拉到欧亦铭近身处,当他看清指着欧亦铭的那把枪,他不禁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向欧亦铭方向冲。 这时其中一个钳制他的男人突然抬脚踢在他的肚子上,顾清哲大声呻.吟,腿一软跪倒在地,两个男人各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用力向他身后扳。 顾清哲痛得连连大叫,欧亦铭情急之下就要冲过去,无奈胖男人及时用枪口顶住了他的头。 管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用英文劝诫,大意是:山冢组的人我们惹不起,这位英俊的先生就委屈一下吧;这位警察先生也别冲动,就让三位先生把英俊的先生带走吧,三位先生得偿所愿,就不会为难你了! 管家这一串英文太复杂,欧亦铭听不懂,可是顾清哲听懂了。 他不再挣扎反抗,看向欧亦铭,颤声劝道:“哥,别管我了,不要紧的。” 又看向胖男人,说道:“Please, I will do anything you want, only if you let him go.”(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他。) 胖男人听了便猖狂大笑,示意一个瘦子过来,把枪交给他,让他继续牵制欧亦铭。 胖男人则走到顾清哲身边,把他打横抱在胸前,顾清哲本能地惊呼一声,又看了欧亦铭一眼,就低下头紧闭起眼睛。 那一刻,欧亦铭再次惊骇失色,顾清哲隐忍羞耻的样子,再次与他记忆中的一个片断对接相连。 ——“你说过你是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卖了你?我卖了你就能把事情摆平了啊!我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你是我的人么?” 十五岁的自己,那个混账的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字字,一声声,像刀子一样凌迟他的心。 胖男人抱着顾清哲转身走了,用枪指着欧亦铭的男人见他面色惨白不再反抗,以为他见势头不好就此认怂,于是保持着拿枪瞄准他的姿势,也慢慢后退着离开。 就在这时,欧亦铭想明白了一件事。 第36章 叫阵 “喂。” 欧亦铭突然大喊,山冢组三人站在原地,诧异回头。 欧亦铭慢悠悠向他们走去,脸上笑得轻狂而戏谑,身后跟着抖如筛糠的贵宾管家。 那管家倒是敬业,也碍于欧亦铭逼迫得紧,虽然看上去像是随时会吓破了胆,却仍然跟着,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充当翻译。 顾清哲提心吊胆,口中不禁喃喃:“不……别、别乱来……” 抱着他的胖汉听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料到好事受阻,于是愤怒地一吼,甩手把顾清哲扔到地上,顾清哲忍痛呻.吟出声,待他挣扎着支撑起身体,胖汉的枪口就顶在了他的头上。 胖子这是在向欧亦铭示威,量他不敢轻举妄动。 欧亦铭见顾清哲被粗暴对待,不禁心疼地皱眉,转瞬又装作一副吊儿郎当,双手抱在胸前,说道:“打电话给你老板!” 经过管家和顾清哲的三语交互翻译,三个男人明白了欧亦铭的话,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即大笑。 胖男人嘲讽了一通,大致意思是:你以为你是谁?老板是随便可以打扰的吗?就连我这么出色的组员,都没资格给老板打电话! 欧亦铭笃定地笑,眼前这三头蠢猪,一看就是帮派里的下九流,平日里当然不可能联系到大老板,但是—— 李文谦敢在最繁荣安定的城市施展惨无人道的实验,背后一定有某个足以与公知和法制抗衡的黑暗势力,这股势力绝不可能在中国盘踞; 李文谦被迫“自首”的那通电话里,起先和欧亦铭寒暄的男人,客气得做作而啰嗦,那种做派,不难让人联想到日本; 况且,谋杀方俊宇、至今在逃的明天海,曾被一对日本夫妇领养!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操控,以真相为饵,引诱欧亦铭一路走来,直到今夜莫名其妙地与帮派成员发生矛盾,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明天海; 而眼前这三人所属的帮派,无疑就是李文谦的金主,明天海的支持者! 既然如此,既然一切都是被设计和操控的,那么今夜,这三个下九流的货色,一定能与高不可攀的老板取得联络! 欧亦铭突然收起痞笑,凶神恶煞,右手食指指向自己胸口,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你们老板的客人,是他邀请我来的。” 又用食指指向顾清哲,“他也是你们老板的客人,你们冒犯我们,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死得很惨。” 说完,欧亦铭踢散了近旁的一座石灯。他所言所为气势恢宏,吓得管家又一次腿软跪倒。 三个男人也目瞪口呆,明显收敛了猖狂,但除了惊悸仍存有怀疑,相互低语了片刻,看样子还是决定不予相信,于是三人色厉内荏地大笑起来,强撑着极不自然的骄纵。 胖男人索性蹲下身,一手保持着端枪的动作,另一只手便伸进顾清哲的衣领。 “干什么?!”顾清哲惊叫躲闪,却被胖子的同伙拦住。 “住手!”欧亦铭大吼。 可是三个男人并不打算顺从,胖男人狞笑着说了一串话,经过管家翻译成英文,顾清哲听了顿时惊惶失色,他看向欧亦铭,求救大喊:“哥,他、他们说,你要真是他们老板的客人,就自己去找老板,不然,他、他们就不会停下……” “不会停下什么?!”欧亦铭大喊。 可是顾清哲已是羞愤而恐惧地看向近在眼前的男人。 欧亦铭很快就明白了,三个男人突然发出淫.荡的笑声,一个瘦男人自顾清哲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另一个蹲在胖子身边,与胖子一左一右,淫.笑着、下流地、慢慢地拉开顾清哲的双腿。 “你、你们……放开我!” 顾清哲惊恐得面色惨白,两只手本是拼力拉拽勒在脖子上的那条手臂,眼见自己的两腿被慢慢打开,顾清哲顾不得脖颈上的勒痛,忙将双手护在身下,惊慌地拉抻浴衣的下摆。 欧亦铭攥紧拳头,双眼瞪得通红,可是他不知道如何联络到山冢老板。 三个男人当然看得出欧亦铭的心虚,手上更加肆无忌惮。 “不……不要……”顾清哲的喊叫都破了音,夹杂着令人心疼的哭腔。 可是不能阻止一胖一瘦两只手,如粗糙而黏腻的蛇腹一般,自小腿往上,缓慢地爬向他的大腿。在三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淫.笑声中,顾清哲绝望地抽泣。 欧亦铭怔怔地看着,有办法救人吗?也许有吧,可是现在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因为眼前的情境,再次迫使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 他已被幕后的操纵者彻底打败,那个暗处的对手,用欧亦铭的记忆作为武器,一步步诱他入局,直到现在把他彻底击跨。 好吧,明白了,对手是要让他那颗历经十年的自欺欺人才平复的良心,再次受到谴责和唾弃。 可是,为什么要伤害顾清哲? 接二连三的巧合,顾清哲连日来的反常,又是为什么? 难道,顾清哲是对手的一枚棋子? 被逼无奈走入局中的棋子? 好吧,明白了,十年前就该这样做,现在,不能再当懦夫! 就在那只胖手即将侵犯到顾清哲之时,欧亦铭突然仰天大笑,所有人都惊诧看他,三个男人也停下了动作。 欧亦铭大喊:“明天海!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十年前你对我说,我会因为方俊宇的惨死而痛不欲生,可是我告诉你,你!错!了!” 一阵夜风穿过近旁的松柏,黑暗中猎猎飕飕,像是厉鬼在不满地叨念。 “你以为人心是任你随意参透的吗?你这个自大狂!我告诉你,我欧亦铭对方俊宇的感情就是兄弟义气!我睡他,不过是一时好奇!是他想得太多才会痛苦,他的遭遇就是他自作自受! “他死了,我当然伤心,可是我一点都不内疚!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顾清哲做出牺牲,可是我告诉你,你机关算尽也不会如愿!你给我听好了!” 欧亦铭突然顿住,看向无边的夜空,脸上一抹邪魅的笑,顾清哲看着他,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恐惧,心跳骤急。 黑夜里又是一阵风吹树浪,欧亦铭朝着声音的方向大喊:“你休想让我痛苦,因为,我、只、爱、我、自、己!” *** 欧亦铭清楚地记得,十年前,明天海在一步步的虐杀过程中,在少年凄惨的哭叫声中,曾气定神闲地告诫他: “请记住你所听到的,我将在这一个小时里,解脱他此生的痛苦,成就他在你心中的永恒。 “他说过,只要能让你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只要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现在,就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 “欧亦铭,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你余生都会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 “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因为你一旦坠入爱河,就会想起最初深爱的他,想起他是如何被你残害至死,随之而来的痛苦,会让你无法再爱。 “是的,你深爱着方俊宇,正如他深爱着你一样,可是你虚伪、懦弱,你不敢承认你的爱。 “你听,他在哭,他绝望,他恐惧,他痛苦,他还在叫着你的名字。所有这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剥离你伪善的面具,你此刻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心,你在对你自己说,你爱他。 “我拯救了方俊宇,我实现了他的心愿;我洗涤了你的灵魂,我终止了你的伪善;我,升华了你们的爱。” …… …… *** 战前叫阵,是为了用激将法迫使在暗的敌人出来正面较量。 欧亦铭要按对方的预期,反向挑衅! 他始终不甚清楚,明天海为什么要杀死方俊宇,更不知道明天海到底拯救了什么、洗涤了什么、升华了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给对方施加打击和挫败感。 告诉他:我并不痛苦,一点也不!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只爱我自己! 欧亦铭斜眼偷看顾清哲,希望这一招能至少保住这个男孩不受伤害。 于是他面对黑暗的虚空再次发话,希望能让明天海放开旁门左道,不再卷入无辜的人,站出来与他正面交锋。 “明天海,你这个娘们儿!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快点出来直接找我要,别让老子等得不耐烦了!” 说完,他的嘴角挂起胜者的微笑,假装戏谑地打量顾清哲,又看向那个胖男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明天海派来的人,在我这儿演苦肉计?哦不,是色情戏,哦,色情就难免苦肉嘛,胖子,你快上他吧,上啊,看我会不会管。” 顾清哲愕然,管家还在等他翻译,可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欧亦铭,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顾清哲知道,欧亦铭口中的“你们”,也包括他。 “不、不是……” 他欲言又止,多想告诉欧亦铭他有多么不得已,他也没有欧亦铭想的那样龌龊,为了与明大人同谋害他,就不惜被人当众侮辱。 没有翻译,三个男人听不懂欧亦铭的话,自然也不会受他的激将法影响,但是这中国男人亦正亦邪的气场太过可怕,他们一时不知所措,僵着动作愣住了。 就在这时,胖子浴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欧亦铭瞬间松了口气。 胖子看到来电显示时一脸迷茫,想必是个陌生号码,接起后,没说几句就呆若木鸡,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随即又毕恭毕敬,连连鞠躬,突然一怔,抬眼向欧亦铭方向看了看,又心虚地移开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胖子毕恭毕敬地朝欧亦铭走过来,说了几个词,应该是在致歉,接着双手捧上还在通话中的电话。 欧亦铭接过来,应声后,电话那端发出浑厚沉稳的男声。 “欧亦铭先生,辛苦了,你已通过了考验。”对方的中文很生硬,明显是个日本人。 “考验?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鄙人山冢龙介,是山冢组的管理者。” 终于肯露头了吗?欧亦铭了然地笑笑,口气却仍是凌厉:“明天海呢?” 对方发出一阵很和气的轻笑,说道:“欧先生不要生气,‘明’设计了这个局,是为了证明阁下的能力和决心,毕竟,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语气客套随和,可是话中机锋明明是一种威胁。 欧亦铭自然不会失了气场,冷静地说:“理解,希望你给出的真相,值得我付出的代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哈……”男人大笑,张狂得恰到好处,好像表面的客套只剩薄薄的一层,战争一触即发,“欧先生放心,鄙人给出的真相,一定超乎你的想象。” “那么……” “明晚八点,会有人来接您。” “好。” “在这之前的二十几个小时,请温习您与方俊宇的点滴。” 欧亦铭惊愕,瞬间慌乱起来:“你说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对方仍然云淡风轻:“不要太着急,您已经走出这么远,只差最后一步了。” “明天海会来吗?喂……”不等欧亦铭问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欧亦铭看着电话发呆,三个黑帮男人并排在他面前跪好,他都是无动于衷。 三人向他磕头致歉,见他不理,又调转过头,对顾清哲又是一阵致歉。 然后战战兢兢起身,胖男人从欧亦铭手中取回手机,三人便一路点头哈腰,倒退着走开了。 贵宾管家也鞠躬致歉,然后默默离开。 半晌,欧亦铭长出了一口气,走向趴在地上的顾清哲。 顾清哲心中仍有余悸,才脱了险,却又想起小辰转达的威胁:“哥,明大人说,如果今天晚上你还做不到,他就要惩罚你了。” 顾清哲不禁连连颤栗,正被走到他身边的欧亦铭看到。 “还好吧?”欧亦铭问,向顾清哲伸出一只手去。 顾清哲咬紧牙关,决定豁出去了。 他把手轻轻搭在欧亦铭的手上,在欧亦铭拉他起身时,他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瞪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看向欧亦铭,说道:“我、我吓得腿软……” 欧亦铭的目光闪烁了片刻,眼底划过一层犹疑,却并没说什么,只无奈地叹息,说道:“好吧,我背你。” 木屐踏在日式檐廊的地板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顾清哲的鼻息就在耳边,一路上时浅时重,想来是心事重重。 最后,欧亦铭决定先开口:“小哲,你到底怎么了?” “啊,没、没有……”顾清哲慌乱起来,“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可是你害怕的不是那三个男人。” “我……” “小哲,在你假装摔倒、骗我背你之前,我对你还只是猜测,可是现在……” 顾清哲不禁攥紧了欧亦铭脖颈后的衣领。到底是太主动了,可是,不主动又怎么能骗亦铭哥上床?还要引诱他对自己……施暴。 “小哲,你真的是明天海派来的吗?” 第37章 床审 沉默,只能听到木屐在地板上踏过的声响,以及顾清哲压抑的抽泣。 良久,不知从哪里飘来悠远的钟声,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 欧亦铭感到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抱得更紧,与此同时,颤抖的身体紧贴上他的后背。 “哥,3月12号了,我的生日……” 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欧亦铭的脖子上,尖细的下颌枕上他的肩膀,冰冷的嘴唇亲吻他滚烫的脸颊。 欧亦铭却不为所动,停下脚步,仍然问道:“你是明天海的人吗?你是来害我的吗?” “呵呵……”顾清哲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声音变得缓慢而阴柔,“我听说,警察有的是办法,撬开别人的嘴,哥,我就在你手里,你,要不要审我?” 话未说完,一只手就探进了欧亦铭的衣领。 欧亦铭突然直起腰,把顾清哲从身上放下来,回头瞪着惊惶无措的男孩,讥笑着说:“回去告诉明天海,我看不上你,让他找个更像方俊宇的来。” 说完,转头就走。 顾清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欧亦铭拐进自己的房间,欧亦铭已经对他设下防备,他知道,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 顷刻间情急失控,顾清哲疯了似的冲过去,在欧亦铭关上门之前闯进房间。 “你干什么?”欧亦铭声音低沉,面露厌嫌。 顾清哲气息促急,胡乱扯开衣领,日式浴袍的腰带结还没来得及解,衣襟却被扯得大开,细长的锁骨和性感的肩膀都裸露在外。 “我哪里不如他?你为什么不要我?”顾清哲喊叫得破了音,眼泪夺眶,不停地滚落,他猛地扑到欧亦铭身上,吻上欧亦铭的嘴唇。 欧亦铭险些意乱情迷,不得不承认顾清哲是个迷人的男孩,可他急于知道真相,于是头脑仍留有一线清明。 他始终相信,顾清哲是单纯善良的,所以,单纯善良的人,很容易诱导他说出事实。 顷刻间,欧亦铭变身禽兽,反攻主动献吻的顾清哲,紧抱住他,不一会儿就把柔嫩的嘴唇咬得红肿出血,他清楚地看到顾清哲眼中的惊恐,感到男孩在他怀抱中的挣扎。 事实昭然,顾清哲根本就是抗拒的! 顾清哲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呻.吟声也越来越悠长,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憋死的时候,欧亦铭突然放过他的嘴唇,抱起他急走几步到了床边,把他扔到床上,紧跟着就压上去。 顾清哲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任由理智被感官侵蚀,他的身体只是本能地扭动,口中下意识地发出呻.吟。 …… …… “啊——饶了我吧——哥——” 男孩的喊叫凄惨而绵长,逐渐从清亮变得喑哑,欧亦铭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便突然收手,只留给顾清哲片刻的喘息时间。 欧亦铭刻意摆出淫邪的嘴脸,说道:“这才刚开始呢,你知道吗,李文谦才观察了我几天,就看出我有施虐倾向,我会用暴力征服我的伴侣,我刚才已经拒绝你了,你硬要贴上来,现在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顾清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又像认命了似的,眼睛又变得空洞而绝望。 欧亦铭吼道:“我动真格的之前,我得问清楚了,省得你以后找我麻烦,你说,到底愿不愿意我继续?” 顾清哲紧咬住嘴唇,压抑着抽泣,缓慢点头。 “我可是有做第二个陈凯的潜力,真的没关系吗?” 一听到陈凯这个名字,顾清哲突然惊慌起来,眼眸不安地晃动。欧亦铭暗叹,终于挖出点眉目了。 “说啊!到底行不行?要是不行就给我滚蛋!” 顾清哲突然精神失控,用手遮住眼睛,大声抽泣起来,欧亦铭很意外,不知所措,一时想要就此放过他。 欧亦铭才欲软声安慰,顾清哲又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却并不看他,眼眸空洞,看向斜上方的虚空,说道:“哥,你一定要,狠狠、狠狠地……就像、就像……” 说到这里,顾清哲再次抽泣起来。 欧亦铭追问:“就像什么?!” “就像……就像陈凯对待小辰一样!” 欧亦铭心里一颤,明白了顾清哲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他一直对弟弟心怀愧疚,他一直想要赎罪。 浴袍的衣襟大开,腰带和束绳还勒着肚子,才使得这件衣服仍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却已然起不到遮羞的作用,倒成了撩拨催情的情调。 男孩绝望而忧伤的脸上,一双眼睛半睁半闭,迷离着看向别处,似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被他认定是宿命,不可逃,也不能逃。 可是,今天是这男孩的生日啊!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 伤肿的嘴唇轻启,顾清哲的声音沙哑而幽怨:“请你,虐待我。” 欧亦铭的眼瞳猛然收缩,又灼灼地睁开,心中有几分了然和几分犹疑,但装作若无其事,促狭道:“S.M?好啊,你想怎么玩儿?” 顾清哲便在这样的状态下,绝望地说道:“绑、我。” 欧亦铭随口问道:“好啊,怎么绑?” “皮带。” “好啊,然后呢?” “袜子,塞进嘴里。” “可以,还有呢?” “打我。” “怎么打?” “脸。” 欧亦铭挥起拳头,打在顾清哲的脸上,少年发出一声闷哼。 “然后呢?” “掐,拧……” 他还没说完,欧亦铭就照做了。 “还有呢?”欧亦铭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怒气。 顾清哲仍然精神恍惚:“肚子。” 欧亦铭在顾清哲的肚子上打了一拳,力度并不大,只是恰当地起到吓唬的作用:“这样?” 男孩抽泣起来,闭起眼睛,缓缓地摇头。 “用力……” 一拳。 “用力!” 又是一拳。 “用力啊!快一点!你的力气还没有陈凯大吗?!”顾清哲突然睁开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吼。 欧亦铭大惊失色,瞪着顾清哲看了很久,最终咬紧牙,继续满足顾清哲的要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顾清哲哭得越来越痛苦,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快要撑不住了。 欧亦铭心疼,可是他知道现在不能停下。他想起陈凯死后的现场勘察,除了在沙发上留有侵犯顾思辰的痕迹,沙发与茶几之间同样是侵犯发生的地方。 于是他解下自己的腰带,当真把顾清哲双手反绑,又把他拖到了床下。 顾清哲趴在地板上,回头惊恐地看向欧亦铭。 “你、你要干什……啊!” …… …… “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顾清哲已经彻底丧失理智。 “求你……不、不是这样的……陈凯不是这样……” 欧亦铭突然揪住顾清哲的衣领:“陈凯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他是怎样的?嗯?” 顾清哲惶恐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看到录像了对不对?!” 顾清哲瞠目,骤然窒息。 “说!连我们警察都没看过的东西,你是怎么看到的?!” 顾清哲全身都在颤栗,下意识地摇头,他这才惊觉,他神智恍惚,一步步被欧亦铭引诱着露出了马脚。 陈凯用皮带绑住了小辰的手,用袜子堵住他的嘴,打他的脸,捶打他的肚子,从沙发上再到地上……欧亦铭早就察觉到,顾清哲是要让欧亦铭按照同样的过程对待他,他是在体验弟弟的痛苦! 欧亦铭照办,又故意做出些顾清哲想象不到的行为,顾清哲在意乱情迷的情况下慌不择言,说出“陈凯没有这么做过”的话,这就说明,顾清哲知道陈凯到底是怎么做的。 所以他一定看过陈凯被杀那天晚上的录像,也就是幕后黑手刻意隐藏的录像! 欧亦铭看着惊慌失措的顾清哲,心里既愤恨又怜悯,追问道:“你看到了那天晚上的录像,所以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对吗?” 顾清哲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看到厉鬼一样拼命向后退,却被欧亦铭的一双大手紧紧箍住身体。 “不……哥,放过我……” 欧亦铭咬牙切齿,一狠心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你看过录像后很痛苦,还明显有心事,李文谦的死可以证明他不是杀人凶手,那个房间里又没有别人,所以,杀人的,就是顾思辰!” “不是!”顾清哲突然歇斯底里地挣扎,“不是小辰!不是他!” 欧亦铭:“我本来不会怀疑到他,可是你不得不让我怀疑!” 顾清哲停止了疯狂的举动,怔怔地看着他。 欧亦铭软了语气,耐心地劝道:“小哲,你这么好的男孩,怎么可能上赶着……怎么会允许被我羞辱?你有苦衷吧?有人逼你的吧?你这么好的男孩,有什么是你特别看重,即使出卖灵魂都要保全的呢?” 顾清哲愣了片刻,突然绝望地大哭起来,瘫软在欧亦铭的怀抱中。 “好兄弟,告诉我,是不是明大人……明天海?他知道小辰杀人,拿这个来要挟你?” 顾清哲兀自抽泣,欧亦铭耐心地等他回答。 良久,抽泣声渐小,顾清哲从欧亦铭的怀里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欧亦铭,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杀了陈凯!” *** 现在欧亦铭推理出了实情,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追查到底,既然如此,顾清哲为保全弟弟,不得不牺牲自己。 他在抱着欧亦铭哭泣的时候,快速想到了一套说辞。 “哥,你知道明大人是什么吗?他不是人!他是一只恶魔!是地狱里的昂哥立安!”(昂哥立安:黑暗蜘蛛) 顾清哲声泪俱下,委屈地控诉。 “他在世界各地搜寻受过伤害的男孩,校园霸凌、家庭暴力,类似事件中的受害者,他们的权益得不到维护,甚至只能忍气吞声,明大人就利用他们需要保护和同情的心理,对他们进行催眠!用他所谓的爱和互助来蛊惑人心! “昂哥立安,他在黑暗中结网,这些男孩就是他的猎物,被他的毒汁迷盅!不知不觉就缠绑在他的网上,心甘情愿成为网上的结点,再去帮他迷盅更多的猎物! “他们都把明大人当作神明,对明大人惟命是从,听信明大人的话,用极端的方式报复曾经伤害他们的人,他们共享一切,甚至是个人的仇恨和痛苦! “所以,一个人的仇人就是所有人的仇人,他们会形成复仇联盟!互助杀人!一个人的秘密就是所有人的秘密,他们借此来相互牵制!如果有人想退出这个网络,他的秘密就会被网中的其他成员公开,甚至这个人会被网中的‘兄弟们’暗杀!” 欧亦铭眉头紧锁,喃喃道:“邪.教……”又看向顾清哲,目光凌厉,欲言又止。 顾清哲明白他这眼神的用意,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哥,我、我就是这个网中的人!” 欧亦铭追问:“他怎么找到你的?你……受过什么伤害?” “福利院!我爸爸妈妈去世后,我和弟弟被送进福利院,我在那里受过虐待!” 这是真的,顾清哲并没有撒谎,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满十八岁就带弟弟离开福利院,搬回父母留下的房子。 “你是说,五年前明大人就找到你,把你纳入他的组织?” “嗯!” “那你弟弟……” “我弟弟没有!”顾清哲急切地辩解,“我弟弟在福利院里很活泼,他……我是说虐待我的人,他不敢动活泼的孩子,他怕那些孩子说出去。我如果不随了他的意,他就会伤害我弟弟,所以我只能忍着。” 欧亦铭心疼他,追问道:“他怎么伤害你的?你、你还好吧?” 顾清哲勉强笑笑:“他太老了,做不了什么,只是……只是皮肉伤。” 欧亦铭点点头,示意顾清哲说下去。 “我以为长大了就没事了,我能保护我自己,也能保护我弟弟,没想到……陈凯伤害了小辰,明大人神通广大,查明了整件事都是李文谦的阴谋,他就帮我想了个办法,既能保住小辰的命,还能除掉李文谦和陈凯,为小辰报仇! “2月14号晚上,我在巷子里被李文谦找的人拦了,明大人出面救我,然后,告诉我小辰去了李文谦的办公室,这个晚上,如果我不杀了陈凯,小辰就会死在李文谦和陈凯的手上!所以,我、我就……” “不对!”欧亦铭打断,“你不是被带到……”话没说完,他就发现了问题。 顾清哲笑了,很凄美,又透着庆幸:“哥,你也想到了吧?巷口的监控录像,只记录了明大人把我救下后离开的画面,这之后的那些话,都是我的一面之词啊!” 顾清哲走出巷子,被明大人从背后击昏,又被带到荒郊野岭,被扔掉手机无法和外界联络,一个人在荒野里游荡,直到快天亮才被救治到乡镇卫生院。 “这一切都是我编的!我还为了能逼真一点,编造了明大人认定我们是同性恋这样的话,因为李文谦找的人就以为我是你马子嘛,这样一来,就更可信了啊!” 欧亦铭思忖了片刻,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那天晚上十一点以后,你是自由身?” “是啊,没有人挟持我,所以我就偷跑到慈宁医院,从通风管道里爬进李文谦办公室的天花板,在那里,我看到、看到……”顾清哲说不下去,掩面哽咽起来。 欧亦铭眼睛微眯,冷静地问道:“你心疼你弟弟,为什么不马上动手?反而看着他被……” “因为明大人说,他需要做些安排,才能把案发现场伪造成李文谦干的啊!” 欧亦铭联想到李文谦在护士站打印资料被迷晕,以及通风管道里发现医用白袍的布料,细想来,顾清哲的说辞还算合情合理。 顾清哲见欧亦铭沉吟着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况且,我也不能让小辰见到我杀人!我、我就等着,陈凯把小辰折磨得晕了过去,我就趁这时候下来,把那畜生给杀了!” 欧亦铭:“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小辰都不知道明大人的存在?” 顾清哲:“对!他不知道!” 欧亦铭:“哼,那为什么……” 顾清哲这才想起,小辰曾向欧亦铭提及的那句“明大人只准我说这些”。 “哦不!”谎言差点被戳穿,顾清哲连忙改口,“我告诉小辰,杀死陈凯的就是李文谦,如果警察问起来就这么说!如果被追问细节,只要说一句‘明大人只准我说这些’就万事大吉!小辰最信赖我了,他什么都听我的!” 欧亦铭沉吟,在脑海里推演顾清哲的话。 顾清哲知道欧亦铭的厉害,怕他多想,情急之下说道:“哥,你要小心!明大人是故意让小辰向你透露他的存在!故意让你发现他们的网站!” 欧亦铭挑眉:“也就是说,小辰并没有上过那个网站?” “对啊,是我用小辰的电脑和明大人联系的!” “那么,明天海是通过小辰的事,引诱我和他的对抗?” 顾清哲连连点头,他知道,欧亦铭与明天海过往的恩怨就此在欧亦铭的脑海里展开,他已无需再编造谎言,就足以让欧亦铭心烦意乱。 “不对!啧……”欧亦铭咂舌,虽然顾清哲的话表面上合情合理,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顾清哲怕他再想下去就会发现纰漏,于是未曾考虑后果,就擅自说出了明大人的阴谋:“哥!明大人拿杀人的事胁迫我,让我和你上床,引诱你虐待我,然后……然后……” 顾清哲羞愤地低下头。 欧亦铭伸手扳起顾清哲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然后什么?!” “然后,让我带着一身伤,去警局告你强.奸!” 欧亦铭大惊失色,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顾清哲双手还反绑着,他挣扎着起身,跪在欧亦铭面前,求道:“哥,我不想害你!所以我这些天才这么痛苦!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把我抓走吧!我宁愿被判死刑,也不想再被明大人控制了!” 说完就连连磕头,撕心裂肺地抽泣。 欧亦铭却像石化了一样,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要是不跟我私奔,我就告你强.奸我!”十五岁的少年,清亮决绝的话语,穿越岁月的长河,又漂回他的耳畔。 欧亦铭抬起右手盖在眼睛上,窒息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他挣扎着起身,解开绑着顾清哲的腰带,疲惫地说:“你走。” 顾清哲提心吊胆,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轻扯他的衣袖,嗫嚅:“哥,逮捕我……” “走!”欧亦铭大吼,“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顾清哲别无他法,只得离开。 房间里静了下来,欧亦铭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眼角滑出一道泪水。 山冢龙介说,见面之前,他要回忆与方俊宇的点滴。 是啊,回忆…… 第38章 初尝 欧亦铭当真考上了师大附中,他和方俊宇一起庆祝了好几天,假期里不用学习,却还赖在方俊宇家里,他已经习惯了被方俊宇照顾的生活,也能感受到少年对他的深深依恋。 可是,推迟了两个月的离别终于还是要来了。 “看,大叔茂在做玻璃樽呢!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吻博子哦!” “喂!他……那女的好像有点不情愿啊!他、他这是不是耍流氓?” “那你强吻了我,是不是耍流氓?” “嘿嘿,那要取决于你是不是不情愿!” “……” “别吃了!” “喂,你、你干嘛?” “爆米花可没有我好吃。” “明明是你吃我……” “再说一遍?” “你吃我……” “遵命!” …… …… 又是一次亲吻,在紧张的复习备考期间,欧亦铭不知道这样吻过多少次了,现在看着羞涩又疲累的少年,他突然感到一阵心血上涌,想要做点更大胆的事。 嘴唇贴到少年的耳边,轻轻吹气:“俊宇,还有更流氓的事,想不想试试?” 方俊宇恍惚的眼神倏忽澄清,瞪大了眼眸看向欧亦铭,他这样单纯又不安的表情,最让欧亦铭喜欢,怂恿着他进一步地欺负。 欧亦铭讪笑着,一只手滑进了少年的衣服:“别害羞……” “不!”方俊宇突然按住欧亦铭的手。 欧亦铭不解地皱眉,看着方俊宇,眼神明显的不满。 方俊宇:“我、我不想!” …… …… 方俊宇阻拦他的动作,欧亦铭从不耐烦变成火冒三丈,方俊宇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就能让他把持不住,却还总是无辜地眨着眼睛看他如何意乱情迷,分明就是在故意戏弄! 就连现在,他箭在弦上,方俊宇还在百般推阻,他就是想要看他出丑,看他如何被他征服!如果当真不想,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还让他住进家里? 这么一个迷人的男孩,难道真的单纯到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吗?既然惹上了他欧亦铭,就该想到迟早有这一天啊! 没想到方俊宇竟会这么抗拒,欧亦铭不爽地起身,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明显带着羞辱和激怒的目的。 方俊宇羞愤难当,气血上头,抬手一指门口,大吼道:“你给我滚!” 意气用势的少年,荷尔蒙激增的青春期,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欧亦铭瞬间变得浑不吝了:“哼,滚就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吊儿郎当地向门口走去,全然不顾方俊宇惊慌和明显透着后悔的眼神。 虚伪!欧亦铭再次在心里讽刺。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说道:“兄弟,到了腐国可得小心着点儿,就你这姿色,这倔劲儿,啧啧啧……” 方俊宇:“你……” 他得意地看着方俊宇惊愕又悲伤的脸,说出一句更混账的话:“西方人可没咱这么有情调,你再欲擒故纵半推半就的,在人家眼里就是欠操!” “欧亦铭你混蛋!”方俊宇气极冲了过来,欧亦铭却猛一摔门,把方俊宇的谩骂和悲愤隔绝在了房内。 自那天起,两人冷战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方俊宇开始给他发短信。 都是些问候寒暄的话,欧亦铭却甚是得意,因为清高如方俊宇,这些信息就是他服软的表现。 欧亦铭却仍端着架子,他自信方俊宇会进一步地委曲求全。 信息从来不回,方俊宇果然沉不住气,开始给他打电话。 电话也不接,欧亦铭看着通讯录中少年的头像照,戏谑地说:“妞儿,让你知道知道啥叫爷们儿!” 离方俊宇前往英国的行期还有两天,欧亦铭知道,最终的胜利就快到了。 方俊宇:[明天我就走了,铭,我想见你。] 这样的一条信息,虽然表面上看来平静淡漠,但是欧亦铭知道,这字里行间都是少年的乞求和奢望。 欧亦铭:[晚上八点,洗干净了等我。] 欧亦铭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虚荣心和征服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实际上他这句话更多的是戏谑和调笑,并不真的期待当晚会发生什么。 他本以为,两个人会像往常一样,坐下来一起品尝方俊宇的好厨艺,再山南海北地畅想一下未来,最后,顶多是一个深情的Goodbye Kissing。 欧亦铭轻车熟路地打开方俊宇家的门锁,走进去就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他不由得愣住了,莫名有些害怕,甚至心里产生这样的想法:他洗澡是假的,他又想戏弄我! 欧亦铭少有的拘谨,冲着浴室喊了声:“俊宇,我来了啊!” 见没人理他,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浴后的少年走了出来,身穿白色浴袍,头发上滴坠着水珠,站在浴室门口,目光疲惫地看着他。 欧亦铭想要说话,可是不能,因为他没出息地有了反应。 只是看了一眼!只是看着少年泫然欲泣的神情,幽怨羞怯的眼睛,和性感浸湿的身体…… 方俊宇轻舒了一口气,像是在说:你总算肯来了。 他慢慢地走来,坐在沙发上,也不看欧亦铭,没精打采地说:“哥,帮我吹吹头发。” 欧亦铭如梦方醒,艰难地从方俊宇的脸上移开视线,为掩饰身体的欲望,他故作忙碌地四处翻找吹风机。 “洗脸台。”方俊宇的声音极轻,不知隐忍着什么,说完这三个字,就紧紧咬住嘴唇,低下头,任凭凌乱的湿发挡住眼睛。 欧亦铭傻呵呵地“嗯”了一声,走到浴室里,一眼看到洗脸台上的吹风机,以及…… 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吹风机旁边,放着一管润滑液。 欧亦铭拿着吹风机和那样东西走回来,站在方俊宇身后,觉得该说点什么,却又羞涩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哥,帮我吹头发。”方俊宇又说了一遍。 欧亦铭怯生生地点头照办。 吹风机的噪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 “哥,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不愿意吗?我怕我答应了你,我以后就会更想你了,我怕我会一辈子想着你却又见不到你!” 原来方俊宇一直都渴望着他,只是害怕得到一次却不能永久,日后会被怀念折磨得永无安宁。 意识到这一点,欧亦铭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心到身体都委顿下来,对他如此依恋的方俊宇,让他害怕,他只是想玩玩,可是他知道,方俊宇玩不起。 “哥,你、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别、别生气!”欧亦铭突然停顿,方俊宇惶恐地大哭起来。 “别这样……哥,我、我真的离不开你了!”方俊宇像是被逼疯了,他怕欧亦铭又扔下他,就不知廉耻地主动起来。 可是欧亦铭不顾方俊宇的讨好和乞求,推开哭泣的少年,仓皇逃走。 他怕。 他只想玩玩,以后还做朋友; 可是方俊宇……太把这种事当回事了! 还好,他明天就要走了,远赴英国,时间冲淡一切,他应该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吧? 欧亦铭怂了,他换了手机号码,又谎称生病,闭门不出,在方俊宇的飞机起飞的时点,他像吸入了沁心的空气一样,惬意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暑假里的一天,欧亦铭一人在家,表妹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想带男朋友找他来玩。 当他打开门,看到表妹的男朋友时,他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词。 阴魂不散! 方俊宇看着他笑,嘴角却剧烈地颤抖,分明是想哭却拼命忍着。 好在他的傻妹妹全然不觉两人之间的别扭,叽叽喳喳地闹腾,在不自知的状态下调节了尴尬的气氛。 直到表妹去厕所,留着两个男孩面对面在沙发上静坐,欧亦铭假意无所谓地滑手机,却总感到一束目光像温度极高的射线一样,照得他的龌龊无处遁形。 他终于受够了,猛一摔手机,抬起头看了过去。 没想到方俊宇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欧亦铭被吓傻了,却又马上火冒三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方俊宇,一边偷瞄卫生间的方向,一边压低声音怒斥: “你怎么还没滚蛋?你、你缠着我表妹干什么?是不是想把咱俩的事儿说出去?我、我倒无所谓,你不要脸了吗?” 方俊宇没有回答,却是一张口便大声地哽咽起来。 欧亦铭吓得魂飞魄散,忙走过去,伸手去捂方俊宇的嘴,却被方俊宇躲开,少年负气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强撑着倔强的语气:“我就是想看看你死没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为响应平台大量删减,但是我没有搞颜色,连脖子以上都没有。 以后不写了,不会再碰这种题材。 第39章 玩具 欧亦铭才欲冲口回怼,卫生间的门大开,方俊宇立刻变脸,变回清高冷傲的小王子,可是眼睛里的泪花一时半会儿掩饰不及。 表妹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的眼睛,就紧张起来:“呀!俊宇你怎么了?!” 方俊宇指着欧亦铭说:“他欺负我!” 欧亦铭登时面色煞白,表妹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坐到方俊宇身边:“你又卖腐逗我开心!” 欧亦铭嘴角一阵抽搐,方俊宇偷向他挑了挑眉,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你俩刚才在说什么呢?”表妹问道。 方俊宇接话接得极其自然:“哦,欧亦铭刚才问我怎么和你好上的,还是你跟他说吧。” 表妹一听,立马兴高采烈:“哦是这样,哥你还不知道呢吧,俊宇他爹是英国人,伦敦当地有名的贵族!他妈妈……” 表妹以夸张的口吻把欧亦铭早就知道的俊宇的身世述说了一遍,然后才说到关键处:“俊宇不想去英国,更不想成为大家族里争夺财产的工具,所以他就离家出走啦!” “离……”欧亦铭咋舌,看看方俊宇,又看看表妹,“他怎么离家出走到你那儿了?” 表妹一挺胸脯:“俊宇说,我是个好姑娘,值得他托付,他走投无路就来投奔我啦!” 欧亦铭已经感到事态不妙,脸上仍保持着微笑,可是声音却禁不住发颤:“可是,姨妈不可能让一个男孩儿……” 表妹双眼发亮:“所以说,我把他带到你这儿来啦!” “我、我?” “嗯嗯!虽然你俩在四月里闹过绯闻,可是自那以后就再无交集,所以谁都不会想到,方俊宇会藏在你家里!他妈妈绝对找不到他!” 欧亦铭扶额叹息,是啊,在外人眼里,他和方俊宇不过是陌路人。 不用说,这个主意一定是方俊宇旁敲侧击灌输给这傻丫头的。 欧亦铭一脸苦闷,表妹以为他不愿意收留方俊宇,便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好哥哥!你就收留俊宇吧!几天就好!俊宇躲过了英国那边的风头就没事了!” 欧亦铭快被小丫头摇散架了,哭丧着脸看向方俊宇,男孩憋着笑,冲他得意地扬起下巴。 欧亦铭垂死挣扎:“可是我也得向我老妈老爹解释啊!” “你又不像我,男女授受不亲,”表妹像数落白痴一样说道,“你俩都是男的,睡一块儿又没什么关系!” “那可未必。”方俊宇小声搭腔。 表妹回头,忍着笑说道:“别闹了!” 转脸继续严肃地数落欧亦铭:“你就跟我姨说,他是你小学同学,或者是网友,或者是去年夏令营认识的,或者……” “是他男朋友。”方俊宇又搭一腔。 表妹又瞬间出戏,一拳捶他胸口上:“俊宇啊,你真是个闷骚!” 表妹离开后,欧亦铭瞬间变了脸,追问方俊宇到底想干什么。 方俊宇根本就不理他,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打开旅行箱,把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又拉着箱子走进欧亦铭的房间,从旅行箱里取出衣服,挂在欧亦铭的衣柜里,特意拿出一套睡衣来,放到欧亦铭的床头。 他盯着那张单人床打量了片刻,回头看向脸色铁青的欧亦铭,一本正经地说:“这床的噪音大吗?” 欧亦铭瞪圆了眼睛,方俊宇这话是在暗示,两个人夜里挤在这张窄床上,一定会闹出大动静。 “不是……你丫还要脸吗?”欧亦铭架着胳膊,摆出要揍人的架势向方俊宇走去。 方俊宇却突然从床上站起来,面色坚韧地瞪着欧亦铭,生生地把欧亦铭挥起的拳头给逼退了回去。 欧亦铭烦躁地咂舌,最后猛地煽了自己一巴掌,颓废地坐在床上,说道:“兄弟,你这样就没劲了,咱不就是图个玩儿嘛!” 方俊宇身子一颤,不禁攥紧了拳头。 “不瞒你说,哥前阵子学习太苦,憋屈得大发了,老早就想干他一炮,找女的我嫌麻烦,又怕日后事儿多,这不你就在我身边儿嘛,方便啊,都是爷们儿也没啥后顾之忧,这不就……” “你骗人!”方俊宇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 欧亦铭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方俊宇见状又惶恐起来,忙坐到欧亦铭身边,手放在他膝盖上轻轻摇晃:“哥,你、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你他妈变态啊!”欧亦铭用力打开方俊宇的手,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是娘们儿吗?白长了个棒儿?我喜欢你?那么多大胸大屁股的,我喜欢你?” 他看着方俊宇的眼里涌出泪来,不是不心疼,可是他必须断了方俊宇的念想。 于是粗暴地捏住方俊宇的下巴,咬牙切齿地低吼:“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睡了你,就得任你摆布,除非你能怀上我的种儿,要不然,你凭什么让我负责?” “你……混蛋……”方俊宇已是泣不成声,挣扎着想要摆脱欧亦铭掐着他的手。 “哼,有本事你告我去,看是我先进监狱,还是你先被唾沫淹死!”欧亦铭说完,就用力地甩手,带着方俊宇的整个身子都歪倒在床上。 方俊宇趴在床上哽咽了一阵,就强迫自己收起眼泪,坐起身子,看着欧亦铭,软着声音乞求:“我、我明白了,可是我……今天太晚了,我实在找不到住的地方,可不可以,就让我住一个晚上?” 欧亦铭想,怎么说都做过一阵子的好兄弟,再说现在弄成这样,也怪他一时没管住自己,于是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当天晚上,欧亦铭谎称方俊宇是他的小学同学,介绍给父母认识。方俊宇很是规矩,他本来就家教优良,又长得白净帅气,欧亦铭的爸爸妈妈一见就很喜欢。 三言两语聊下来,就非要认方俊宇做干儿子,把他这亲儿子晾在一边,想起来了就数落几句,让他“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一晚上相安无事,夜深了,欧亦铭和方俊宇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不许碰到我!”欧亦铭的语气十分生硬。 黑暗中,他用余光看到少年的眼睛里闪动的荧光,他被这双质问的眼睛盯得很不自在,干脆转过身去,背朝着对方。 他听到身后传来被子的窸窣声,想象着方俊宇如何委屈地向墙的方向缩身。 夜很静,方俊宇极力压抑的抽泣声,还是传进了欧亦铭的耳朵里。 “不许哭!” 他感到一阵窸窣,少年转过身去,把脸埋进被子里,欧亦铭没有再听到哭声,可他相信,少年并没有停止哭泣。 “不许想我!”过分了吗?就这样吧,让他恨,总比让他妄想还能再爱的好。 没多久,欧亦铭睡着了,梦到了方俊宇…… 他惊醒,慌乱地在床上滚动,又紧张又羞耻,这时听到一阵匀称的呼吸声,他下意识地迁怒于这个声音的主人,不过脑子地大吼:“不许喘气!” 呼吸声仍然匀称平稳,欧亦铭这才恍然大悟,方俊宇睡着了,根本怪不到人家头上。 是他心底里的秽念作祟!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方俊宇,真是个迷人的男孩。 以后,真的就不会再有了吗?仅仅那天的一次吗?那么美妙的感觉啊…… 欧亦铭一时感情用势,在方俊宇的嘴唇上轻啜了一下。 没想到,方俊宇这么敏感,打了个激灵猛然惊醒。 欧亦铭与方俊宇惊异的目光对峙了片刻,就佯装镇定地移开视线。 黑暗中,他听到方俊宇的苦笑:“你又想玩儿了吗?可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到底想不想和你玩儿?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根本就不算人,只是你的玩具?” 欧亦铭转身,不满地瞪他:谁允许你把我想得这么龌龊? 可是明亮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他,少年仍然仰躺着看向天花板,语气清泠而幽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可是,更让我觉得羞耻的是,我竟然……竟然……” 方俊宇大声地哽咽了一阵,强迫自己说下去:“我竟然……心甘情愿……还想做一回玩具!” “……”欧亦铭发出一声轻叹。 方俊宇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欧亦铭,忍不住抽泣:“哥,我明天就走了!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你再玩儿我一次吧!我就是件玩具!我不会反抗,日了以后也没有麻烦!你玩儿完了随手一扔就好了!” 欧亦铭的大脑还没有彻底理解方俊宇的话,身体就本能地采取了行动…… 欧亦铭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他睡眼惺忪地看向身侧,方俊宇竟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猛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欧亦铭惊怔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俊宇,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发什么神经?” 方俊宇就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俯视自己的欧亦铭,嘴角缓缓抬起,笑得诡异。 “铭,跟我私奔吧。” 欧亦铭惊愣了片刻,缓过神来就像避鬼一样跳下床,瞪着方俊宇低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俊宇揭开身上的被子,昏暗的晨曦中,性感的身体伤痕累累。 “铭,这是你昨晚干的好事,我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叫过,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叫几声呢?” 欧亦铭大惊失色,旋即像恶狼一样扑过去,揪住方俊宇的头发:“你、你不是说你以后不会再缠着我了?!” 欧亦铭像是要把这少年撕碎,可是方俊宇却一点都不害怕。 “亦铭,我们私奔吧!还记得那部电影吗?我们就去小樽!我可以找家玻璃坊打工,我挣钱养你!真的,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我挣钱养你!” “亦铭,你不要离开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求你别离开我!” “你要是不跟我私奔,我就告你强.奸我!” …… …… 第40章 看戏 顾清哲像具行尸走肉一般,慢慢踱回他与小辰的房间,推开门,如他所料,戴着王子面具、一身黑衣的明大人,就端坐在床上。 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有三个头戴厉鬼面具的黑衣人也在房间里。顾清哲嗤笑,这三只鬼,是小辰的“兄弟”吧? 顾思辰身穿日式睡袍,跪在明大人脚边,像只温顺的狗一样,脸颊轻轻蹭着明大人的小腿,听到顾清哲开门进来的声音,少年缓缓回头,目光悲伤而失望。 “哥,你背叛了明大人。” 顾清哲已是疲累至极,就连生死都懒得考虑,自觉地跪在地上,对明大人的那张假面说道:“你都听到了?好吧,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为难我弟弟。” “呵呵呵……”面具后面,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顾思辰也跟着笑了起来:“明大人不愧是我们的神,他从一开始就推演出了这样的结果,他知道你在欧亦铭面前一定守不住秘密,一见不能收场,就会想办法让欧亦铭相信你是凶手!” 顾清哲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盯着明大人:“你、你不是为了让欧亦铭身败名裂……” “你没有让欧亦铭身败名裂的本事。”明大人用布道一样的超然声调说道,“我真正的目的是:通过你的遭遇,让他回忆起一件相似的往事;通过你的自作聪明,让他相信你就是杀人凶手。” “啊……”顾清哲瘫倒在地上,眼眸不安地晃动。 “哥,虽然明大人的真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正是因为你的背叛,才使目的达成,所以,你的背叛是事实,即使任务完成,你也要受罚!” 顾清哲的目光逐渐涣散,摇着头笑了几声,便重新跪直了身体。 两个戴鬼面具的男人走到顾清哲身体两侧,各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平举着架好。 顾清哲感到有些奇怪,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刑罚,可是他面色仍是平淡冷漠,甚至有几分超然。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刑罚吗? 他就是在这样平静的状态下,眼睁睁看到第三个鬼面一拳打在弟弟的脸上。 “小辰!”顾清哲惊叫,下意识地挣扎起身,却被架着他胳膊的两个鬼面按住。 “小辰!小辰!” 那个鬼面仍然残暴地殴打他的弟弟,而小辰却不反抗也不躲避,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住手!住手啊!明大人,犯错的是我啊!你为什么要打我弟弟!” 王子的苍白面具稍稍偏转了些角度,面具上两道缝隙后的一对目光,像微调焦距一样,更清晰地对准顾清哲的脸。 “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对你来说,最残酷的刑罚,就是折磨你最心爱的人。” “不——”顾清哲喊叫得破了音,虽知是徒劳,却仍跪在地上拼命地抗动,“你这个恶魔!你不是人!来人啊!亦铭哥!快来!快来救……呜……呜呜——” 身后一个鬼面把早已备好的封口布塞进了顾清哲的嘴里。 顾清哲的闷喊声撕心裂肺,眼泪像决堤一样涌下来,顾思辰已经被打得没了声息,瘫倒在地,连本能的呻.吟声都听不到了。 “呜呜——呜呜——”顾清哲疯了一样的挣动,又频频看向明大人,拼命地摇头,眼神里都是求饶和恐惧。 可是明大人就像化成了雕塑一样,只有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时而闪烁几点零星的莹光。 *** 欧亦铭醒来的时候,先是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想要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反常的眩晕,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用药了。 亏了他的身体素质好过常人,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挣扎着睁开眼睛,慢慢起身,发现周围一片昏暗,但不知从哪里渗透进来的微光,让他得以辨认出,自己是身在一间日式风格的屋子里。 他有些紧张,一只手赶忙摸进放置手机的衣袋,还好手机还在那里,可是拿出来一看,已然没有通讯信号。 看看时间,晚上8点12分。 也就是说,从昨晚——不,今天凌晨,他赶走顾清哲后迷迷蒙蒙地睡去,直到山冢龙介与他约定的会面时间到来,他一直都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还被人带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顾清哲向他“招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想起了曾经对不起方俊宇的事,因而一时慌乱,赶走了顾清哲。 他本想冷静后就追过去,找顾清哲和顾思辰这两兄弟当面对质,因为他仍然认为顾思辰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有人存心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把他迷晕,直到会面的时间到来。 将近二十个小时里,他除了睡觉,并在睡梦中回忆方俊宇,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欧亦铭苦笑,一边试探着活动身体,逐渐适应尚存的眩晕感,一边进一步打量周遭环境。 房间很大,至少有一百平方米,身下铺垫着崭新的榻榻米,四周的墙壁贴着和风海浪样式的壁纸,除了欧亦铭近身处的一张传统日式茶桌,以及茶桌两侧的两个坐垫,偌大的空间便再无他物。 欧亦铭想要起身,才直起一个膝盖,远离他的房间一侧,便从屋顶上方亮起一束灯光,欧亦铭眯眼看去,原来那边是一个舞台,再回头看看那张茶桌和桌旁的坐垫,欧亦铭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这里的主人想让他看戏啊。 既来之则安之,欧亦铭无所谓地移到桌边,盘腿坐在一个垫子上。 不一会儿,舞台一侧的黑暗中响起一阵小鼓的敲击,接着,能管特有的悠扬声音便加入其中,具有强烈日式风格的能剧就这样开始了。 舞台正中的追光灯下,走进两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少年,头戴面具,身穿传统和服。 其中一个稍高些的,面具上是一副愤怒和不甘的表情,身上的和服是黑色的; 另一个的面具上则凝聚着淡淡的忧伤,和服的颜色是白色。 黑和服慢吞吞地跟着白和服,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台上行走。 突然,舞台上灯光大盛,四周的黑暗里不断涌出群众演员,装扮成日式传说中的各种鬼怪,两个少年东张西望,白衣少年明显不安,而黑衣少年却很是兴奋。 过了一会,黑衣少年突然甩开白衣少年的手,奔跑进一群鬼怪当中。白衣少年站在舞台中央,无措地寻找,慌张地四望。 突然间,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头顶,欧亦铭惊怔瞪眼,惶惶然看向舞台,顿悟。 台上的黑衣少年,就是当年的自己,而那个白衣少年,就是…… *** 方俊宇不惜鱼死网破,强求欧亦铭跟他私奔,欧亦铭再次认怂了,因为他太害怕方俊宇把事情张扬出去。 欧亦铭想,方俊宇是富家公子嘛,任性胡闹也是有的,哪儿会受得了离家奔波?扛得住异地谋生?暂且顺着他,跟他去小樽,想必过些日子,方俊宇就会觉得太苦而打退堂鼓。 欧亦铭想,你不是硬拉着我跟你私奔么?我就一路上让你不好过! 处处挤兑、冷言冷语,甚至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最重要的是,我绝不再碰你,连个指头都不碰!时间一长,最初的激情泯灭,再加上生活窘迫,我看你还放不放我走! 做好了谋算,欧亦铭就跟着方俊宇启程了。 为防止女强人妈妈查找到他们的行踪,方俊宇没有直接预订飞往小樽的飞机,而是计划先飞到离小樽三百公里远的恩奈县,再从那里搭乘长途巴士前往小樽,因为日本的长途巴士购票是无需实名制的。 恩奈县是个很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城市里玩不到的东西,很多地下游乐项目,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开门做生意。 因为那里是一片灰色地带,帮派团体是维持秩序的主力,警察不过是协调平民与帮派成员的和事老。 方俊宇想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待上一两天,借以摆脱妈妈和英国那边的追踪。 他以为,那个充斥着牛鬼蛇神的地方不足为惧,因为有欧亦铭和他在一起。 第41章 绝路 方俊宇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是他坚信,欧亦铭是喜欢他的,只要他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取悦他,欧亦铭早晚有一天会敢于承认自己的心,早晚有一天会离不开他。 所以即使被欧亦铭百般刁难,甚至任意辱骂,方俊宇也一直逆来顺受。 “你他妈的有病啊,带我来这种烂地方!”欧亦铭拖着行李箱,边走边向身边的方俊宇抱怨。 “就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咱们就坐车去小樽了。”方俊宇若无其事,手拿地图寻找预订的酒店。 他又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对了,前面有一家料理店,寿司和海鲜都做得特别好吃。可是据说那个街区治安不好,你可得跟紧我。” 见欧亦铭不满地撇嘴,方俊宇宠溺一笑,说道:“嗯,我知道你厉害,什么都不怕,可是就算被小偷顺走了钱包也会很麻烦啊。” 欧亦铭不以为意,转过脸看向别处,突然灵机一动,回头偷瞄方俊宇一眼,狡黠地笑了。 两人吃过饭,天都已经黑了,街道上鱼龙混杂,舞女流氓,大哥小弟,道儿上混的各色人等都堂而皇之地出门了。 走进一条酒吧街,人流变得更拥挤混乱,迎面过来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欧亦铭突然把方俊宇抱住。 方俊宇诧异看他,只见欧亦铭一脸的警惕,说道:“我看他们当中,有几个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小心着点儿好。” 方俊宇一惊,继而咬着嘴唇笑了,心里像瞬间开满了花,原来欧亦铭这么在乎自己。 可是还没走出这条街,方俊宇就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呀,我的钱包不见了、手机也……唉,一定是刚才的那帮小流氓偷的!”欧亦铭像天塌下来似的大喊。 “我的钱包也不见了,”方俊宇面色惨白,自言自语:“怎么办……旅店只付了订金,没钱就住不了……” “啊?”欧亦铭哭丧着脸,指着方俊宇,咬牙切齿,“都是你害的,没钱了,又人生地不熟,这可怎么办?” 方俊宇愧疚难当,只能低着头,任由欧亦铭辱骂,好不容易能插上话了,方俊宇怯生生地说:“亦铭哥,你别担心,天一亮我就去找工作,挣够了钱咱们就买飞机票,咱们先、先回家再说。” 欧亦铭偷笑,又马上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大吼着说:“你这么个小白脸儿,能做什么工作挣出机票钱?我看就趁着夜里找工作吧,凭你这姿色保准赚得又多又快!” 方俊宇惊瞪起眼睛,羞愤得涨红了脸,可毕竟是他害得欧亦铭沦落到这步田地,欧亦铭羞辱他,他也只得受着。 两个人在街上游荡,寻找能睡觉的地方,忽然看到前方一片树林里露出一个欧式建筑的尖顶,方俊宇惊喜地大喊:“是教堂!铭,我们有救了!” 欧亦铭面色一僵,尚不知方俊宇想到了什么解围办法,只得暂且跟着他走进了教堂。 没想到这么混乱的城市里还有一处圣地,方俊宇用日语和守门人说明了情况,两人就被带到了牧师那里。 一个小教堂,刚刚结束了一场集会,牧师走下神坛,和方俊宇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交谈。 过了一会儿,方俊宇微笑着向后排的欧亦铭走来。 原来他刚才在向牧师求助,也许是他长相白净乖巧,有信仰的人又倾向于相信和帮助别人,牧师笃定方俊宇确是走投无路了,还倾囊相助,给了方俊宇足够买两张旅行巴士的钱。 欧亦铭:“什么?你、你怎么不向他要够了买机票的钱啊?” 方俊宇:“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 欧亦铭:“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去小樽?” 方俊宇:“嗯!只要到了小樽,我就能去‘浅见家’打工了!咱们就有钱了!” 欧亦铭只觉得忍耐到了极限,他握紧拳头,真的想要打方俊宇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间屋子里,传来唱诗班咏歌的声音,在这个圣洁的空间里,悠远而空灵的歌声,瞬间化解了欧亦铭心中暴起的恶念。 方俊宇凝神听了片刻,不知在憧憬着什么,突然笑了出来,可是眼里却渗着泪花。 他看向欧亦铭,含情脉脉,却又怯懦羞涩,欧亦铭被他看得心慌,最要命的是,身体上的欲望又没出息地起势了。 所以他再次用恶语相向来掩盖淫靡的欲念:“你干什么?在上帝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你还想勾引我?” 方俊宇没有生气,而是战战兢兢地打开行李箱,欧亦铭好奇,瞥眼看去,只见方俊宇从叠放整齐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套白色男士礼服,在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方俊宇低着头,羞涩地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枚钻石戒指。 “你……”欧亦铭惊愕得面容扭曲。 “是假的,我哪儿有那么多钱买真的,”方俊宇轻声说道,“铭,我、我想,我想和你……” 欧亦铭恍然大悟,那套白西装,是方俊宇给自己准备的“结婚礼服”吧?想必他箱子里还有一套黑西装吧?! 原来他不只要强拉欧亦铭私奔,还策划着和他举行同性婚礼! 欧亦铭突然觉得恶心,又生气被方俊宇这样摆布,登时凶神恶煞,一手打落方俊宇手中的戒指盒,方俊宇惊愕之际,他又对准了方俊宇的胸口猛推了一把,方俊宇踉跄倒地,惶恐至极地看着他。 “呸!”欧亦铭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吼道,“变态!不要脸!老子受够你了!” 说完,大步走出了教堂。 十年前的欧亦铭,自教堂里绝尘而去,当然不会知道他离开后,方俊宇是如何自处。 而面前的舞台上,能剧演员通过超现实主义的表演方式,将方俊宇当时的心情,以一种仪式感极强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白衣演员趴在地上,随着能管和大鼓的伴奏,夸张地表现着哭泣颤抖,欧亦铭的心泛起了阵阵绞痛。 而令他意外的是,舞台上场景一变,黑衣演员一个人行走在牛鬼蛇神间,而白衣演员迈着小碎步,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欧亦铭再次惊愕恍然,他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头发里,面容痛苦地扭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 偷走方俊宇钱包和手机的,不是什么小混混,而是借口保护方俊宇而把他抱在怀里的欧亦铭。 欧亦铭是这么想的:方俊宇没了钱,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再加上他欧亦铭在一旁埋怨谩骂,方俊宇一定会方寸大乱,一定会哭着喊着找妈妈了; 方俊宇会说日语,在街上随意找个人借手机打电话回家,他妈妈就会马上飞过来接他。 这样一来,他们的私奔计划不就被方俊宇亲手毁了吗? 可是没想到,方俊宇来了这么一招! 欧亦铭真是气坏了,心想老子敢做敢当,方俊宇要是真不要脸了,就让他去告我去!不就是跟个男孩上了床吗?人不风流枉少年! 再说,老子都好几天没碰他了,他哪儿还有证据证明老子上过他? 当务之急,是要彻底摆脱掉方俊宇的纠缠! 方俊宇对那种事看得太重,想不到还是个情种,如果早知道他是这种性格,说什么也不能碰啊! 欧亦铭越想越是后怕,走出教堂后,边疾步猛走,边频频回头张望,好在方俊宇没有跟上来,他为求万全,还特意向人流混杂的街区奔走,确保方俊宇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他。 就这样在街上闲逛了十几分钟,欧亦铭确定是与方俊宇走散了,便吁了口气,抬眼一瞧,街边是一家赌场。 香车美女,纸醉金迷,这在电影电视里才能见着的场面,年少轻狂的欧亦铭看上一眼就跃跃欲试了。翻翻自己的钱包,又翻翻方俊宇的钱包,想来够玩儿上几局过过瘾的。 十五岁的欧亦铭,尚没有多少自知之明,以为自己的意志和道德水平高于常人,可以经得住赌博的诱惑,能慧眼识得输赢的骗局。 欧亦铭意气风发地走进赌场的时候,一直怯生生跟着他的方俊宇就站在不远处。 方俊宇一路跟随,心里一直在自我检讨,都怪他太着急了,太迫切地想要和欧亦铭在一起,才会把他吓跑。 欧亦铭的钱包和手机也被偷了,又不懂日语,又是他把欧亦铭带到这么混乱的地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一定要保证欧亦铭的安全! 偷偷跟着他,待他消了气,再走过去向他道歉,要是他铁了心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那就……给妈妈打电话,把他接回国! 当方俊宇看到欧亦铭走进赌场的时候,顿时一阵心惊胆战,他猜欧亦铭一定是想要进去赚钱!是不是把身上的衣服当了做本金?哎,不能这样啊!这里面都是老千! 方俊宇急忙跟了进去。 可是,当他看到欧亦铭拿出钱包购买了筹码币,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冷笑,不愧是欧亦铭啊。 欧亦铭在一台赌桌前开了局,方俊宇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更是难过,紧咬嘴唇,把眼泪忍了回去,一咬牙转头就走。 欧亦铭在电影里见识过赌场风云,可是当他置身其中,却全然忘了电影里面常有的套路。 他已经被赌场的人给套路了。 先是不停地赢,欧亦铭以为自己是赌神附体; 接着又不停地输,骄纵的欧亦铭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再一想,手里不只有自己的钱,还有方俊宇的一个大钱包,反正明天一早就回家,留好买飞机票的钱就行了! 欧亦铭还算是有点理智,他把买机票的钱单拿出来,剩余的钱都买了筹码,当筹码输光,他就停手了。 灰头土脸地从赌桌上起身,翻口袋检查特意留下的钱,这才发现,刚才黑灯瞎火的,他对日元纸币又不甚熟悉,竟是把一千日元当作五千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买机票回家了! 欧亦铭捶胸顿足,蹲在地上想哭的心都有。 这时,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男人走到他身边,张口说起日式中文:“小兄弟,哥在一边看你很久了,既然玩就玩得痛快,你不是还有钱吗?哥帮你再赢回一局!” 欧亦铭愣了愣,觉得这人说得有点道理,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那就再赌一局去,赢够了买机票的钱就收手! 方俊宇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走,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与欧亦铭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就越是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回。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悲愤,突然回身向着赌场跑去,他只有一个念头:站在欧亦铭面前当面质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就要一句话,欧亦铭,我就要听你一句话! 方俊宇走进赌场,在昏暗混乱的地方四处寻找,却不见欧亦铭的影子,他想,该是欧亦铭玩够了就离开了吧? 却在这时,身旁走过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那青年大声叫着不远处的另一个痞气男孩,用日语说道:“次郎,有个中国小子欠了赌债赖账,咱们一起去教训他!” 方俊宇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两人已经会合在一起,勾肩搭背向赌场一侧走去。 方俊宇的喉结滑动了几下,不安地跟了过去。 次郎,还有那个会说中文的幸武,走进赌场后面的一间包房,三个青年正在里面殴打一个半大小子。 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中国小子,就是欧亦铭。 次郎和幸武也加入了进去,五个人又是一顿残暴的招待。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喊,清秀俊美的方俊宇冲了进来,用日语大声喝止他们残暴的行为,一见倒在地上的欧亦铭就扑了过去。 “亦铭!你、你怎么样?!”方俊宇跪在欧亦铭身边,捧着他被血染红的脸,心疼地哭了起来。 欧亦铭已经神志不清,眼睛肿得睁不开,但是能依稀看到抱着他的人就是方俊宇,他没力气说话,只得小声啜泣。 五个人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相互递了递眼色,幸武带头,用中文问道:“你是他朋友吗?他欠了我们的钱,你如果能帮他还,我们就放人。” 方俊宇急道:“他欠你们多少钱?” 幸武说出一个数字,一听便知是存心刁难,方俊宇面色惨白,怔怔地看向欧亦铭,而欧亦铭身上太疼,心里又着急,张口便是一阵呛咳,哽咽着用力摇头。 幸武大吼:“快说,到底还不还?!” 方俊宇咬牙:“还!只要你们放过他!” 幸武讪笑道:“怎么还?” 方俊宇回道:“我给你们打工,用我的工钱还!只要给我口饭吃……” 幸武听了便捂嘴想笑,把这话对身后四人做了翻译,几个人便都抖着肩膀大笑起来。 幸武回过头来,向方俊宇和欧亦铭身边走近几步,蹲下身,眯着眼睛打量方俊宇,那目光太过暧昧,方俊宇不禁向后挪了挪身子,把欧亦铭抱得更紧。 幸武说道:“小弟弟,你朋友欠的钱很多,如果按你说的方法还,你们三五年都不能离开这里。” 说完,右手突然揪住欧亦铭的头发,用力把他拽离方俊宇的怀抱。 “啊——”欧亦铭惊叫。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他!”方俊宇拼命阻拦。 “大、大哥,放过我吧……”欧亦铭被打怕了,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狷狂。 “放开他!快放开他!求你们了,放他走!我一个人留下还你们的钱!”方俊宇见无力阻拦几人对欧亦铭的残害,只得跪在地上,声声央求。 几个人见状,又一次互递眼色,一个个面色都隐现着贪婪和淫.秽,幸武放开欧亦铭,再次蹲下身,抬手摸向方俊宇的脸颊,方俊宇条件反射一样躲闪开,幸武顿时怒起,那只手紧跟过去,用力捏住少年的下巴。 方俊宇一个不稳就跌坐在幸武怀里,再想躲开已是不能,幸武用力将他抱住,嘴唇贴在他耳边,半是诱哄半是威胁地说:“小弟弟,难得我们几个人都看得上你,你今天晚上陪陪我们,你男人的钱就不用还了。” “不!不!”方俊宇惊恐,拼命在幸武怀里挣扎。 另外四个男人见状都不满地叫嚣起来,次郎蹲下身,帮幸武制伏方俊宇,两人左右夹攻,把方俊宇的胳膊反剪到背后。 “放开我!我、我不干那种事!我给你们打工……呜……” 另一个男孩上前,对准方俊宇的肚子打了一拳,方俊宇闷哼一声,疼得在幸武和次郎的钳制下缩着身子颤抖。 幸武的右手再次抚弄起少年的脸,像抚摸宠物一样,戏谑地撩拨少年的头发。 “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传统,可是,毕竟你们现在走投无路,你看,就连你男人,也很希望你为他做出牺牲呢。” 幸武看向欧亦铭,说道:“喂,你说,你愿不愿意把你的人送给我们享用?” 欧亦铭躺在地上,快要散架的身子闻言便剧烈地一颤。 方俊宇的身子也不禁颤抖,他已惊恐得说不出话,看着欧亦铭,下意识地摇头。 幸武没了耐性,大吼了一声日语,那三个人便齐向欧亦铭扑去。 一阵拳打脚踢,欧亦铭痛苦地呻.吟:“别、别打了!求你们……” “住手!住手啊!”方俊宇撕心裂肺地大喊,在幸武和次郎的压制中不顾一切地挣扎。 “别打了!放过我吧!我愿意……让他、让他……” 残暴的殴打停下了,方俊宇的喊声也停了。 “亦铭,你、你说什么?”黑钻石一样明亮的眼睛涌起泪光,定定地看向蜷缩在地上的欧亦铭。 欧亦铭的脸痛苦地扭曲,转头避开那一双忧伤的眼睛,颤声说道:“我愿意……把他……给你们……” 第42章 吟唱 “我愿意……把他……给你们……”欧亦铭艰难地说完,就双手捂脸啜泣起来。 方俊宇的面色煞白,眼睛惊恐地睁大,泪水仿佛落珠不停地流下脸颊,可他却像呆傻了一样顾不得去擦。 “不……亦铭,你、你不可以……” 颤抖的嘴唇,像梦呓一样小声叨念,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欧亦铭,不敢相信被他爱到骨子里的男孩刚刚说了那样可怕的话。 五个日本青年都大笑起来,争先恐后向方俊宇扑过去,方俊宇从惊怔中回神,惊慌无措地挣扎起来,可是眼神仍然不甘心地看着欧亦铭。 “亦铭,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你什么时候承认过我是你的人?” 他的挣扎和叫喊,激怒了那五个青年,残暴的殴打很快就让少年奄奄一息,本能地蜷缩在地上,弯曲的双腿护在胸前,像婴儿一样无助地抱头。 可是身体被强行展开,平躺着按在地上,一个青年抓住他的两只手,用力压制在头顶,又有两个人扑过来扯破了他的衬衫。 “啊——放开我——放开!”方俊宇撕心裂肺地大喊,拼命扭动身体挣扎,可是他根本甩不开抚在身上的那些手,恐惧和羞耻感,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意志。 直到一只手钻进了裤子,钻心的疼痛摧毁了他最后的尊严。 “亦、亦铭……”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泪雾之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被拉开。 方俊宇痛得全身痉挛,神志已经混乱,他像疯子一样盯住欧亦铭,执拗地大喊:“亦铭,快、快说……快说你爱我!” 快说啊,只要听你说一句,就能缓解他的痛苦! 可是欧亦铭除了怯懦地哭,再也说不出话,他眼见方俊宇经受着折磨,不忍地闭起眼睛。 却突然被人从地上拎起来,睁开眼,是幸武狞笑着把他提拽到方俊宇近前,让他跪好,又扳起他的头,目光正对任人摆布的方俊宇。 “不、不要……”欧亦铭泪如雨下,本能地挣动,想要摆脱幸武的桎梏。 却听那青年带着滑稽的口音说了一串中文:“给我看好!看我们怎么糟蹋你的恋人!你敢闭眼睛,我们就打你!” “畜生——放开我——”方俊宇嘶声大叫,用尽全力挣扎,他的反抗招致了更残忍的对待。 方俊宇很快就耗尽了力气,只剩绝望地抽泣,看向欧亦铭,凄惨哀求:“亦铭,不要看……不要看……” 可是欧亦铭,不敢违抗幸武的命令,他跪伏在地上,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却一直看着暴行发生的地方。 少年凄惨的嘶喊声,震碎了欧亦铭的灵魂; 那个男孩,深爱他的男孩…… …… …… 舞台上,各路鬼怪争相冲向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而黑衣少年跪在一边呼天抢地。 台下的欧亦铭,跪坐在桌前,泣不成声。 …… …… 欧亦铭的泪目中,是一个美如玉琢的身体,布满了血污和伤痕,没有半点生气,被不停更换的男人折磨,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 那张美如仙人的脸,已是灵动全无,眼睛半睁半闭,空洞的眸子像是一潭死水,倒映着地狱的永夜。 不知过了多久,欧亦铭看到幸武硬把一个男人拽离了方俊宇的身体,男人不满地与幸武扭打,就这样,几个人叫嚣着推推搡搡,二对三的局面,显然是意见发生了冲突。 最后,是幸武一方占了上风,他们说服了还想继续的那两人,一夜的暴行,终于停止了。 幸武在欧亦铭身边蹲下,拍了几下痴傻了的少年,让他的魂魄飞回了些许。 欧亦铭呆愣地看着幸武,看他歉疚地笑笑,看那两片啃咬过少年身体的嘴唇若无其事地开合:“小兄弟,我们过分了些,你的恋人伤得很重,这些钱,你拿着,是你应得的佣金。” 幸武把一叠钞票塞到欧亦铭手里,欧亦铭愣了片刻,突然惊醒,像被电击了一样,惊慌地将钱推回去,却被幸武霸道地按住了手。 “你还是收下吧,这样一来,我们和你,就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狰狞的笑,咬牙切齿的威胁,欧亦铭收了钱,就是从这起暴行当中得到了好处,方俊宇是他的恋人,他做得了方俊宇的主。 佣金。 出卖了他的人。 方俊宇,是他的人。 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是把自己的恋人出卖了一个晚上。 方俊宇的衣服都已经被撕烂,几个人找了块白色帷帐,像裹尸布一样包裹住少年的身体,伤处的鲜血很快就洇了出来,像大片大片的红花在白布上绽放。 欧亦铭抱起深度昏迷的方俊宇,从后门走出了赌场。 快天亮了,晨曦混迹在夜色中,将天光变成浅海一样的淡蓝色。欧亦铭抱着方俊宇,踉跄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眼泪机械地滴落下来,他已经在痛苦中变得麻木了,心疼的感觉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 可是,街道上零星的起早的人,他们也是麻木的啊,他们侧目看过来,冷漠的面孔,惊怔了片刻,就会远远地避开。 欧亦铭低头看着那张苍白而凄美的脸,绝望地嗫嚅:“俊宇,我们,能去哪儿呢?” ***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我要轻轻地告诉你,不要把我忘记……” 黑衣少年抱着白衣少年,在舞台上无助地逡巡,这时自台下走上来一个身穿深红色和服的青年男子,头戴苍白的王子面具,边走边吟唱着一首中国老歌。 欧亦铭含泪苦笑,这家主人真是“用心良苦”,知道欧亦铭即使刻意回忆与方俊宇的过往点滴,也会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心理,回避那个凄惨至极的夜晚。 可是,伴着舞台剧的提示,欧亦铭被迫倾尽其详地回忆,甚至忆起当时都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 对,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个黎明,他怀抱着方俊宇,在陌生的街道上行走,不知何时,确是听到一个少年的吟唱,他已记不清是不是这首《相思河畔》,只记得那少年唱得很动情,很唯美,还带着淡淡的忧伤。 台上,深红和服的王子还在吟唱,欧亦铭就在这天籁般的清唱声中,继续回忆。 *** 他把方俊宇放在了那个隐于乱世中的教堂门口,颤抖的嘴唇亲吻少年苍白的额头,抚摸他冰冷的脸颊,然后,把那个装有两枚仿真钻戒的首饰盒子,塞进了包裹少年的白布,紧贴着少年的左心。 欧亦铭藏在暗处,看教堂的铁门缓缓打开,看门房的老人发现了少年,看少年被老人惊慌抱起,转身进了教堂。 欧亦铭吁了口气,叫了辆出租车,去往机场,用幸武塞给他的钱,买了回家的机票。 *** “俊宇……对不起……”欧亦铭伏在茶桌上,失声痛哭,说出了迟到十年的道歉。 他没有留意,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白衣少年孤独地躺在舞台正中,红衣王子停止了吟唱,缓步向他走过去。 突然间鼓声大作,能管的奏曲急躁而慌乱,欧亦铭惊怔抬头,眼见刚才还深情吟唱的红衣王子,顷刻间便伸出尖爪似的双手,扑向白衣少年,一手将他抱起,另一只手做鹰爪状,直取少年的心脏。 “啊!”欧亦铭下意识叫出声,眼睁睁看着红衣王子手中捧起一颗道具红心。 可是,记忆顷刻苏醒的欧亦铭,在他的眼中,那颗心,就是真实跳动着的,人心! 方俊宇的心! 他突然想起,即使在十年前亲临的时空,他都不曾留意的经历: 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身穿日本中学生的校服,却是破烂脏污,脸上也布满了污垢,那少年孤独地在街上游走,口中清唱那首《相思河畔》; 这个少年转过街角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孩,他泪流满面,却呆傻得像个机器人,他怀抱着另一个男孩,伤得很重、却长相奇美的男孩。 少年停止了吟唱,偷偷跟在后面,看男孩将他怀抱的美少年,放在了教堂门口…… *** 欧亦铭顿悟到了什么,猛然起身,向台上大喊:“明天海!” 演出被打断,白衣少年碎步离开,而那个红衣王子却站得笔直,像尊蜡像,静候着欧亦铭。 “啊——”欧亦铭嘶吼着,疾速奔向舞台。 咚! 欧亦铭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剧痛自额头向整个脑袋蔓延,他用力甩了几下头,才得以将模糊的视线对焦,摇晃着身体,看到眼前出现一片蛛网状的裂痕,惊觉自己刚才是撞上了一块玻璃。 原来屋中昏暗,只有舞台上一片灯火通明,因而欧亦铭未曾察觉,舞台与台下,隔着一整块透明玻璃。 欧亦铭冲得太过疾速,因而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他双手支撑在玻璃上,努力保持平衡。 “明、明天、海!” 重影的视野中,他看那个红衣王子慢慢向他走来,直走到近前,王子面具凸起的鼻翼,与蛛网裂痕的玻璃贴在了一起,与欧亦铭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 “原来、原来你那时候就……”欧亦铭愤恨地双手捶击玻璃,徒劳地怒吼,“你那时候就盯上了俊宇!那个唱歌的男孩就是你!” 红衣王子又一次变成了蜡像,静静地面对着玻璃那边的欧亦铭,只有面具镂空的眼睛位置,一双灵动的黑眸,在那里面闪烁着晶莹的光。 “明天海,你、你丫给我出来!有本事你就出来!” 欧亦铭仍在徒劳地嘶吼,突然间这边灯光大盛,而舞台那边却暗成黑夜。 红衣王子,就这样隐藏在黑夜里,消失在欧亦铭的眼皮底下。 “啊……你回来!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娘们儿!明天海——” 欧亦铭疯了一样敲击着玻璃,这时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欧警官!” 欧亦铭回头,看到十来个黑衣人护拥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屋子。 那男人一身藏青色和服,头发梳成整齐的四六分,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睛锐利而明亮,笑容看似和善,却隐藏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那男人很是潇洒地挥了挥手:“欧警官,看来,您是太过入戏了。” 欧亦铭踉跄转身,下意识地嗫嚅:“山冢……龙介?” 男人微微低头致意:“欧警官,过来喝杯茶,压压惊吧。” 那一众保镖退下,只留山冢龙介和欧亦铭对坐茶桌,山冢龙介优雅地摆弄茶具,亲自为欧亦铭斟茶。 “欧警官,请慢用。”客气地将茶杯放在欧亦铭面前。 欧亦铭却并未饮茶,而是低沉着声音问道:“刚才,那个穿深红衣服的,就是明天海,对不对?” 山冢龙介轻笑了几声,慢悠悠喝下一杯茶,转动手腕,把玩空杯,幽幽道:“欧警官,既然您提及了我的义弟,那么,我就从头说起,把我的义弟,详细地介绍给您。” 欧亦铭看着山冢龙介,左眼皮下意识地跳了几下。 “算来,我的义弟,明天海,年纪比欧警官,和您的故友,方俊宇,年长一岁。” 山冢龙介施施然一开口,就令欧亦铭禁不住颤抖。 山冢会意地笑笑,待欧亦铭压制住情绪,渐渐松开紧握的拳头,才再度开口。 第43章 少年 明天海,一个普通的中国男孩,不幸的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只有两岁。 因为他的病,没有人愿意领养他。 直到十四岁那年,一对日本夫妇去中国旅游,在一个很偶然的契机下见到了他,把他带回日本,给他取名叫做千叶明。 明天海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那么简单,生活可不是童话。 千叶勇宏,就是明天海的养父,也是恩奈县政府的前任官员,他收养明天海,不过是一场做秀。 千叶勇宏得到可靠消息,来年有望成为日本参议院的议员候选人,为了赢得选民的支持,他与妻子想尽一切办法打造亲民形象,其中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收养一个可怜的孤儿。 虽然是抱着伪善的动机,毕竟千叶夫妇给了明天海从未有过的家的感觉。 千叶夫妇为了一个好的公众形象,用了两年的时间扮演慈爱父母的角色,还拿明天海的病当作噱头,四处寻医问药,千叶夫人多次怀抱着明天海,在镜头前挥泪煽情,明天海真的以为,幸福就这样降临了。 后来,决定千叶勇宏政治前途的大选结束了,千叶勇宏落选,夫妇二人周身的聚光灯瞬间熄灭,一场失败的做秀,也就落下帷幕。 可是,这场秀的一个重要道具还在身边,也就是仍需要持续治疗的明天海。 千叶夫妇是演技派,可以在落幕时分就收回对明天海的关怀和爱,可是,他们无法解除领养关系。 他们在人前还是“千叶明”的父母,可是在家中,关起门来,就对孩子各种刁难,甚至是虐待,不给他饭吃,动不动就打骂,最过分的,是不再给他看病,连维持心脏功能的日常用药都停了! 明天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后来连门都出不去了,整日瘫卧在被褥里。 一次他昏睡过去,隐约听到千叶夫妇的谈话。 千叶勇宏说:“好像快到时候了。” 千叶夫人很害怕:“当家的,请您,不要让这孩子在家里断气!” *** 述说中的山冢龙介,看到欧亦铭的表情,戏谑地说道:“欧警官,看你惊愕的脸色,你一定明白这夫妇二人的意图了吧?你可以想象,明,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悲哀,又多么害怕吗?” 欧亦铭瞪了他一眼,不做回答。 山冢龙介轻笑几声,继续讲述明天海的故事。 *** 明天海听到养父母的话,虽然心中恐惧,却仍保持超出常人的理智。 他知道,如果他还赖在这个家里,也许哪一天趁他睡着,千叶勇宏就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杀死。所以,他要在养父母动杀念之前,装作已无活命的可能。 当天晚上,明天海故意说起胡话,假装已是弥留之际,千叶夫妇果然行动了。 千叶夫人给他穿好了一身校服,可能是于心不忍,在他的衣袋里装了一些干粮,怕他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至少吃些东西不至于当个饿死鬼。 千叶勇宏把他装上汽车,带到郊外的山上,把他扔到了丛林里。 也许是上天有眼,也许是明天海不甘心就此死去,一夜过去后,他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靠吃食衣袋里的干粮,走出了深山,回到恩奈县的市区。 电视里播放了新闻,千叶夫妇又在做秀,声称他们的养子千叶明,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怕死在家中让父母难过,就趁深夜离家出走。 多么高明!多么伪善!现在就算人们在深山里发现了明天海的尸体,也会认为他是自愿走进丛林,安详等死! 明天海知道,他不能再出现在公众面前,否则千叶夫妇一定会为了隐瞒罪行而杀他灭口。 既然光明的世界已经被权威蒙蔽了真相,那么,明天海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投奔黑.道。 恩奈县,正是山冢龙介的山冢组管辖。明天海打探到山冢龙介的癖好,在一家夜总会门口等到山冢龙介的出现。 山冢龙介告诉欧亦铭:“他希望我能收留他,帮他治病。礼尚往来,他说,他能给我的,是操控人心的技巧。” 生来的厄运,亲人的背弃,不幸的遭遇,在养父母家受到的不公待遇,这一切,都塑造了明天海有别于常人的坚韧性格,和对人性的参透能力。 他又在孤独的岁月里,潜心钻研心理学知识,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独创了一套心理疏导和催眠的技法。 通过短时间的接触,明天海就可以参透一个陌生人心理上的缺失和内在潜质,再因循诱导,以那个人的心理缺失为切口,探入他的内心世界,用爱的方式填补那个缺失; 再以帮助和同情的手段,发掘出他的内在潜质,让他成为自己内心渴望成为的那种人,当然,也就成为明天海需要的、对他忠贞不二的仆人。 *** 听到这里,欧亦铭的表情明显阴沉下来,山冢龙介给他倒了杯茶,说道:“欧警官,我知道,明的理论,对于您这样的普通人而言,是很难接受的。但是,我请您不要过于激动,还是耐心听我讲完,因为,我马上就要讲到,明,为什么会看上方俊宇。” *** 说来惭愧,我当时听到明对我说的那些理论,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以我当时的地位,我当然会认为他是个骗子。 可是明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他还告诉我,如果他能够活下去,有足够的时间,他就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在世界范围内拢括人心。 将那些同他一样得不到公正对待的人收入麾下,形成一个自成秩序的新世界,一张团结稳固的人际关系网,他能够将真正的正义和公平,通过这张网,布施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听听吧,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我这样一个混迹黑.道多年的男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我当时很震惊,也被他的真诚打动,所以,我也就对他的理论,从不信转变成半信半疑。 我对他说:“只说理论太过抽象,你要证明给我看。” 我还记得,明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绽放出的笑容,那不只是生命有望获救的庆幸,更是一个伟大的理想得以成真的喜悦。 是的,从他这十年来的成绩看来,明之所以渴望活下去,实际上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想要获取更多的时间,去实现他的理想。 欧警官,如你所见,明的理想已经初具规模,哦,顺便说一下,明在不久前,给他的组织取了个正式名字。 “明少年”,明说,这个名字,灵感还是来自于您的新欢,顾清哲先生。 虽然顾清哲已经二十岁了,但是他的心灵还像少年一样清澈单纯,这让明想起了与欧警官您,还有绝美少年方俊宇相遇的时光。 少年,最热情的生命时段,最炽烈的情感经历,最张狂的做梦和梦醒。 明希望,他的组织成员,无论走出多远,都依然保持少年的情怀。 好了,说了这么多,还是快回到欧警官最关心的话题吧,明,为什么缠上了方俊宇? 很简单,他要向我证明他的理论。 准确的说,明看上的人,并不是方俊宇,而是您,欧亦铭警官。 *** 明天海虽然投靠山冢不成,却从山冢那里得到了一笔资助,够他支撑几个月,来完成一个把控人心的实验。 经过一整个晚上的游说,走出夜总会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几天的流浪已是蓬头垢面,像个乞儿一样狼狈,可是明天海的心情大好,走在路上,哼唱起一首小时候听过的老歌。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我要轻轻地告诉你,不要把我忘记……” 也许就是命中注定,转过街角,明天海就看到了欧亦铭,而更吸引他的,是欧亦铭怀抱的那个昏死的男孩。 善于探察人心的明天海,快速揣测了两人的关系,以及刚刚经历的遭遇。突然间有种直觉,这两个人,能帮他在山冢面前展现出一份精彩的实证——探察人心、操控人性、把持他人命运的实证。 更何况,明天海再一细看,发现昏迷不醒的男孩,还是个旧相识。 教堂后院就是个简陋的教会医院,方俊宇被安置在那里,直到当天深夜才醒过来。 他不顾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向照顾他的医护人员询问欧亦铭的下落,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牧师走到床前,告诉他,是门房老人在大门外发现了他,只有一块白布包裹着他,白布里掖着一个首饰盒。 方俊宇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明白过来,他痴愣着接过牧师递过来的首饰盒,怔怔地盯住它看了很久,突然,少年把首饰盒握紧,贴在心口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自那以后,少年就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人偶,半阖的眼眸,像是一片幽潭一样死寂而空洞。绝美的脸上呆愣无光,只有眉宇间凝结着一层隐隐的幽怨。 他不吃不喝,也不见悲喜,就算护士给他换药,触动伤口本该很疼,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连眉头也不见皱起。 这是“木僵”的症状,牧师正打算把方俊宇转到治疗重度抑郁症的医院,一个少年义工突然出现,说是可以帮上忙。 明天海就是那个义工,他坐到床边,盯着床上呆傻的方俊宇看了一会儿,见他手中仍然紧握着那个首饰盒,便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他了,我看到欧亦铭了。” 仅这一句话,就令幽潭一样的双眸闪动了两下,方俊宇缓慢而僵硬地转了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俊宇,我看到欧亦铭了,他没事,他很安全。” 方俊宇粗喘了起来,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看准了面前说话的男孩,眼泪瞬间涌了下来。 也不管那人是不是可靠,就紧抓住男孩的手,苦苦哀求:“你真的看到他了吗?他在哪儿啊?他真的没事了吗?可他为什么扔下我?” 明天海:“哎,俊宇啊,你这么善良,上天为什么要让你遇到欧亦铭呢?” 方俊宇身子一僵,抽泣声瞬间止住了,他眨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孩,突然甩开紧握着他的双手,向床内缩紧身体,愤怒地喝斥:“你是谁?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们?” 明天海轻笑了几声,用一种怜悯和无奈的眼神看着方俊宇:“俊宇啊,欧亦铭收了那些畜生的钱,他把你扔在教堂门口,然后拿着那笔钱买了回国的机票。你躺在这里担心他的安危,而他呢,已经回到家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他的生活了。” “你胡说!你骗人!亦铭不会这样对我!你走!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对我胡说……”方俊宇嘶声痛哭,疯了一样大喊。 可是明天海仍然面带微笑,只是眼神变得更温柔更悲悯,突然说道:“他是个人渣,别这样糟蹋自己了,好吗?” 声音并不大,还很柔缓,却令嗓子都喊哑了的方俊宇瞬间冷静下来,只有眼里还在不停地落着泪珠。 方俊宇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接着,像只迷途的小猫,慢慢滑进明天海的怀抱,脸埋在陌生的胸膛里,却哭得放肆而委屈。 明天海很有耐性,一边不停地轻抚方俊宇的后背,一边絮絮说着安慰的话,而这些安慰的话,大意都是贬低欧亦铭,暗示方俊宇被欧亦铭所害,又有意无意强调他明天海的出现是多么重要。 “别哭了,他已经把你害得这么惨,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俊宇,你多善良啊,多漂亮啊,你怎么可以让欧亦铭这样伤害你呢?” “别怕,那些畜生再也不会来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方俊宇哭了很久,终于宣泄了经日的委屈和悲痛,他离开明天海的怀抱,还在抽泣,却终于缓过神来,询问明天海的来历:“你、你是谁啊,你为什么对我、对我这么好?你知道、知道我的名字?” 明天海亲昵地一笑:“难怪你不记得我,在福利院里,我是个孤僻的小孩,你们这些义工来找帮扶对象的时候,我一直躲在角落里,没人敢过来和我交朋友。” 见方俊宇诧异皱眉,明天海继续说道:“我在那群义工里面,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不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看得出,你是那些人里最善良的,你帮助别人的心最纯粹!后来我对你品行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因为只有你愿意和最不招人喜欢的小磊交朋友!” 方俊宇的眼睛眨了眨,歪头思索了半晌,终于将明天海与记忆里那个孤僻得像影子一样的男孩对上了号,他惊喜地大叫:“啊,你就是跟在小磊身边的那个……嗯,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天海就这样和方俊宇认识了,真是冥冥之中的一股邪力加持,方俊宇去做义工的那家福利院,正是明天海生活的地方。 方俊宇在那里结识了智障男孩小磊,而小磊身边一直有个性格孤僻的玩伴,这个孤僻得只同小磊讲话的男孩,就是明天海。 “我看你对小磊真的很好,像亲哥哥一样真心待他,并不像有些义工那样,为了名誉上好听,或是为了受人感激的虚荣,才挑肥拣瘦做些装场面的公益,他们是伪善,而你,是发自内心的善良! “只可惜,我那时已经被人领养了,不久后就要离开那里,要不然,我们那时就会成为好朋友呢! “俊宇,我真后悔啊,如果我当时没有被人领养,我就不会离开你,有我对你好,你就不会爱上欧亦铭了,你就不会……哎,真的,太遗憾了!” 第44章 诉求 当欧亦铭坐在师大附中的教室里,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他没有想到,开学一个月后,方俊宇以借读生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不久后,一个传闻也随之而来:方俊宇是英国贵族的私生子,本来有望认祖归宗,但因他有同性恋倾向,他的英国亲人就再次抛弃了他。 山冢对欧亦铭说:“没错,当时是明天海诱导方俊宇做的。他让方俊宇向英国那边宣布出柜,才得以留在中国。 “方俊宇已患上重度抑郁症,多次自杀未遂,他的妈妈也就不再为难他,还努力实现他的心愿,拖关系把他送进欧先生您就读的中学。 “当然,在您的学校里传播的那些关于方俊宇的传闻,实际上,都是明天海,故意散布出去的。” 在同学们的眼中,新来的借读生惊为天人,只可惜是个同性恋,刚开始大家不过是敬而远之,却发现他孤僻神秘,阴郁的脸色就像个艳鬼,不知道总在害怕什么,好像所有人都是坏蛋,都对他图谋不轨。 多讨厌啊! 于是敬而远之,就演变成恶意的孤立和厌弃。 这倒是帮了欧亦铭的大忙,他可以将忧虑和恐惧,以及刻意的避嫌,都掩藏在集体性的孤立和厌弃当中。 可是,方俊宇凝视他的目光,和幽怨悲哀的状态,还是让他惴惴不安。 而他惴惴不安的原因,不是出于对方俊宇的关切,而是担心,方俊宇会把他做过的龌龊事都宣扬出去。 方俊宇总是阴沉沉的,非到不得已,他从不开口说话;刘海遮住眼睛,可是碎发间的眼神永远忧郁而呆滞,而且,那副眼神似乎总是凝注教室后窗的某个位置。 后来,有人敏锐地发现,方俊宇盯着的,是坐在窗边的欧亦铭! 可奇怪的是,喜欢同性的方俊宇从不和男生接触,如果有男生不小心碰到他,他总是惊恐得浑身发抖,然后惶然失措地逃开。 最怪异的是,方俊宇上厕所时,没有人见他用过小便池,他总是很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躲进隔间,插上门后方便。 加之他长得秀气,有人传闻,他是个有性别认同障碍的变态! 而且,他喜欢上了大帅哥欧亦铭! 呸!真不要脸! 好在大帅哥欧亦铭从不搭理那个变态。 可是冤家路窄,体育课上做仰卧起坐,欧亦铭与方俊宇一组! 这可有好戏看了! 碍于老师在场,猎奇的举动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可是遍布周遭的交头接耳和窃窃讥笑,足以让欧亦铭尴尬无措。 欧亦铭装得高冷,纡尊降贵似的躺在垫子上。方俊宇别别扭扭地蹲下身,按住欧亦铭的双脚。 计时的哨子吹响,欧亦铭每个起身都会贴近方俊宇,随着起落而甩动的头发挥撒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的发梢也被他粗重的鼻息轻轻撩动,欧亦铭看到,少年阴郁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层笑意。 可是,欧亦铭却残忍地抹杀了少年才萌动不久的欣喜。 “你到底想怎样?”欧亦铭利用每次起身,贴在方俊宇的耳边切齿发问。 他清楚地看到,少年才微微抬起的嘴角又放了下来,眼神惊愕地凝视着他,渐渐的就涌起一层薄泪。 他不知道方俊宇已患上抑郁症,只知道一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就会想起那件羞耻又龌龊的事。 欧亦铭无奈又烦躁,于是语气就更强硬无情:“我是对不起你,你要是想报复我,那就正大光明,你这算怎么回事? “要不你就把整件事都说出来,让大家都来评评理!要不是你非逼我跟你私奔,我会碰到那帮流氓吗?你会被那帮流氓……” 欧亦铭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是他的意指不言而喻:方俊宇,你是自作自受! 方俊宇低下头,肩膀明显在颤抖,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虽然看不到他流泪,却能听到他强忍压抑的哽咽。 “方俊宇,我欧亦铭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你把事情都说出去,可是我警告你,说出去了,最难堪的,绝不是我!” 计时结束的哨声传来,欧亦铭像避瘟神一样迅速离开垫子,方俊宇却跪在原地,良久缓不过神来。 虽然他极力掩饰,可是眼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哭。 于是大家都开始猜测,一定是这个贱人趁着一分钟的亲密接触,向欧亦铭表白,结果被欧亦铭嘲讽了,才会哭鼻子。 体育老师让每组报数,轮到方俊宇却是惊慌无措,他根本就不可能报出欧亦铭的成绩,对于看热闹的同学们来说,这个现象就是证明他们猜测的力证。 于是嘲笑声排山倒海。 方俊宇在这片嘲笑和指摘当中颤巍巍地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刘海遮挡的眼睛惶恐地四处张望,当他看到人群里漠然睥睨他的欧亦铭,一颗心彻底沉沦进绝望的深渊,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那天,全校人都看到那个俊秀的男孩,在一群嘲讽戏谑的人海当中,就像被批判游街的犯人一样,双手交叉紧抱在胸前,一路抽噎颤抖,一路踉踉跄跄,无助而孤独地走进教学楼。 讲述到这里,山冢龙介感叹:“哎,真是可怜啊,好在明天海一直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体贴的朋友,也是最有效的心理治疗师。当然,为了让方俊宇和当时的欧警官您进一步达到明天海所需要的状态,明天海,又放出了一条消息。” 关于方俊宇的更肮脏的传闻不胫而走:方俊宇在两个月前的暑假里,为逃避移民英国的安排,离家出走前往日本,在日本遇人不淑,被骗后沦落成一家赌场的坐台牛郎,后来还是他的女强人妈妈出手把他赎了回来。 这个谣言一经流传,方俊宇在学校里的境遇可想而知,孤立和鄙视升级成了赤.裸裸的辱骂甚至殴打,学生家长联名提出抗议,要求立即开除这样败坏社会风气的孩子。 而不管方俊宇遭受什么样的欺凌,欧亦铭都是冷眼旁观,于他而言,冒着被大家视为异类的风险,不参与到欺凌的行径当中,就是他对方俊宇能够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善举。 更何况,欧亦铭坚信,所有关于方俊宇的传闻,都是方俊宇自己散步出去的,在欧亦铭的眼里,这些都是方俊宇的阴谋,方俊宇已经对他展开丧心病狂的报复! *** “啪”,一声脆响,欧亦铭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我以为……是俊宇……” 十年前的欧亦铭,以为是方俊宇自己给自己造谣,为的是让欧亦铭不舒服,为的是向欧亦铭报复。 山冢的嘴角漾起一抹浅笑,若无其事地为欧亦铭洗了盏新杯子,倒上茶递过去,整个过程,手法优雅而流畅。 “这就是明天海的过人之处。散布出去的谣言,真假参半,尤其是关于赌场的编排,巧妙地避过了你欧亦铭的参与。 “这样一来,于欧警官这边,以为是方俊宇含沙射影,意在威胁您驯顺于他;而方俊宇呢,自然是相信,他深爱的人,为了摆脱他的纠缠,编排了那些传闻,又一次伤害了他。” 欧亦铭瞠目,冲口追问:“你是说,俊宇他一直以为是我造谣?!” 山冢面不改色,仍然悠悠浅笑,眼见欧亦铭即将暴怒,他微抬起手示意稍安,接着说道:“其实,欧警官您当年有的是机会与方俊宇当面对峙,误会很容易解除,哎,只可惜啊……” 山冢的眼神瞥向欧亦铭的右手,说道:“欧警官,手还疼吗?” 欧亦铭陡然一怔,右手腕倏忽间传来钻心的疼痛,左手不觉握了上去,思绪再次被不堪回首的记忆湮灭。 那是他最后一次,拥抱那个曾经美好如仙子的生命,却是以最残忍、最无情的方式。 *** 欧亦铭不明白,方俊宇为什么要把恩奈赌场的事,经过一番变样的编排散布出去。 虽然那编排里没有提及到他欧亦铭,可是,他笃定方俊宇是以此作为威胁的筹码,如果有好事者追踪调查,真相是否浮出水面,都由方俊宇的心情决定。 难道方俊宇想要纠缠他一辈子吗?! “……喂?亦、亦铭哥?真的是你……打给我?” “今天晚上,我去你家。”不等对方回应,欧亦铭就挂断了电话。 当晚,他来到方俊宇家,一进门便看到整桌子的菜,都是他备战中考期间,方俊宇变着样为他做过的。 他冷着脸,瞪着站在桌旁羞怯又紧张的方俊宇,听他殷殷切切地说着重归于好的话。 “哥,你、你饿了吧?先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你原谅我吧,我太想和你在一起……”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吗?我很难过……” 说着说着,方俊宇又开始哭哭啼啼。 欧亦铭不知道患了抑郁症的方俊宇,眼泪根本忍不住,他只觉得男孩哭泣的样子让他害怕,因为在他的眼里,方俊宇的眼泪,也是一种威胁的手段。 “我是为了救你才会……你把我扔在教堂门口……亦铭,你怎么忍心……” “闭嘴!” 突然的暴喝,惊怔了悲伤中的男孩,却不等男孩缓过神来,欧亦铭猛甩了一个巴掌,打在男孩的脸上,又趁着男孩身体的踉跄,把他像扛麻袋一样把男孩夹在腰间,一路拖拽到卧室。 欧亦铭野兽一样压在男孩的身上,丧心病狂,口中大声咆哮:“你就想要这个对吗?你不是喜欢吗?怎么样?爽吗?啊?贱货!” 男孩被他压住,双手被按在头的两侧,承受着粗暴的对待,从最初的惊恐不信,到悲伤幽怨,再到愤怒反抗,男孩倔强地瞪着欧亦铭,无从反击,便抬起头来,狠狠地咬住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 …… *** 令人窒息的悔恨,强行阻断了欧亦铭的回忆,双臂支在茶桌上,两手抱头,闭紧眼睛压制住情绪。 山冢沉默了足够的时间,确认欧亦铭的理智回笼,能够继续听进他的话,便再度开口。 “那天您离开后,方俊宇就彻底崩溃了,他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好在明天海及时赶到,把洗衣液强行灌进他的胃里再催吐,救了他一命。” “及时赶到?”欧亦铭想到了问题所在,愤怒地咬牙切齿,“他一直在监视俊宇?!” 山冢龙介笑着摆摆手:“都是陈年往事了,欧警官,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没错,您的推测没有错,明天海确实在方俊宇的家中安置了监控器,所以,明天海看到了您是如何在方俊宇期望和好如初的时候,残忍地施暴于他,明天海又在看到方俊宇企图自杀的时候及时营救。 “当然,明也看到了,自打那天以后,方俊宇是怎么糟蹋自己的。” 是啊,俊宇……糟蹋自己,因为来自深爱之人的再次伤害,而彻底绝望地糟蹋自己。 他被学校开除后,就一个人闷在家里,听说他以颠倒众生的风华,勾引有同性癖好的人,带回家来,把自己的身体无偿赏赐给他们。 “欧警官,我听明天海说,方俊宇这样做,是有很令人唏嘘的原由的……哦,不不不,他已经不再奢望您能良心发现——至少,不会在他活着的时候有所悔过。 “方俊宇想要通过败坏自己的名声,让您相信,他就是个不知羞耻的0,如果您还对他的身体感兴趣,可以像任何一个男人那样,随时到他家里去找他。欧警官,他,只想和你在一起。” 诛心的话一句接一句,山冢龙介是摆明了要看欧亦铭肝肠寸断。 山冢手捧茶杯,轻扭手腕,悠然把玩:“明,就在方俊宇的身边看着,虽然眼见一个美好的生命就此堕落,他也很痛心,可是,好的一面是,方俊宇已经达到了明需要的状态。” 欧亦铭惊怔:“什、什么状态?!” 山冢看着欧亦铭,眼睛微眯了一下,眼神里透过一丝危险的气息,可是唇上的浅笑一如既往:“唯有一死,才能解脱;唯有惨死,才能成就在爱人心中的永恒。” “啊……”欧亦铭瞠目结舌,惊愕之下,身体像垮了一样颓坐在垫上。 山冢:“后来发生的事,就不必我再提醒了吧?” 是啊,那么惨的事,想忘都忘不了,不必任何人提醒。 *** 大年三十,临近午夜,欧亦铭接到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亦铭……是、是我……”电话里的声音,喑哑而憔悴,疲惫得细若蚊蚋,语气却是明显的恐惧和惊慌,“我……我被绑架了。” 欧亦铭惊怔,忙找借口避开父母,从客厅走到阳台上。 强压着怒意和不安,欧亦铭切齿低吼:“你又在搞什么?!” “真的……亦铭,我被绑架了,”方俊宇惊慌更甚,因为急切而粗喘起来,“他……他说,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你肯来接我,他、他就放了我……” 欧亦铭认定了方俊宇恬不知耻,为见他一面,又一次不择手段地骗他。 于是他讥笑着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浪漫的绑匪,我去接你,他就放人?呵呵……” 无情的冷笑,使得电话里的声音委屈地哽咽。 “亦铭,真的……我……咳咳……我没有骗你……他、他打我……疼,特别疼……”少年忍不住,凄惨地抽泣起来。 “亦铭,你快来……快来接我吧……这里……咳咳……好多的刑具……我、我怕……你要是不来,他、他会杀了我……” 欧亦铭的心开始打鼓,因为方俊宇的痛苦和恐惧,不像是装腔作势。 可是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绑匪不图财不图色,只要求一个负心人接回曾经的恋人? “亦铭,快来吧……只要你肯来,他、他就会告诉你地址……” “砰——” 偏偏在此时,不知谁在楼下点燃了烟火,欧亦铭惊得一愣,放眼看去,漫天的灿烂烟花,充耳的爆破声,恍然间明白,已经过了午夜。 “不!求你再给我点时间!他会答应我的……不……啊!不要……嗯啊……亦铭……” 电话里传来一阵殴打和惨叫,欧亦铭却是惊怔了一阵便呆傻地听着,身体里像是有个力量,在强行将他的情感拽离人格之外,只剩下冷冰冰的理智,一遍遍地告诉他: “不要管他!要彻底摆脱他!不要管他!否则你这辈子都完了!” 楼下传来孩子的嬉闹和大人的欢笑,伴着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声,和满天璀璨的烟花烂漫,这样祥和热闹的节庆氛围,与欧亦铭耳边的残虐声音,是天堂与地狱的两个世界。 这不是真的,是他的诡计! 可是,为什么眼睛里,渐渐的就涌出了泪? …… …… “欧亦铭?”电话里突然换了个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莫名诡异和恐怖,“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的伪善和无情,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你是谁?” “呵呵,你现在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心,将再也得不到安宁;你的一生,都将受制于我,因为只有我,才能赐予你解脱。” 电话挂断。 欧亦铭愣了许久,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走进屋子。 两天后,方俊宇的妈妈在电视和网络上发布寻人启示,与此同时,警方发布官方公告,希望市民提供线索。 欧亦铭惶恐至极,将除夕夜的那通电话报给了警察。 可是,为时已晚。 五天后,电话再次打来,一个小时的虐杀过程,本是可以避免的结局。 …… …… “俊宇,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亦铭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我想,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呵呵,好啊,我帮你。” 第45章 执念 “明天海的预测是,当年的欧警官,在得知方俊宇惨死后,一定会陷入致命的悔恨当中。所谓致命的悔恨,就是对某个‘如果’,产生无法抑制的执念。 “如果我勇敢地承认喜欢他,如果我耐心劝他不要私奔,如果我没有偷他的钱包,如果我没进那家赌场,如果我在他受伤后陪着他,如果他打来求救电话,我能相信他。 “欧警官,我想,以您当时的心境,像这样的‘如果’,还能列举出很多,但是,最强烈也最直接的那个‘如果’,一定就是……” 山冢故意不说下去,眯着眼睛,静观欧亦铭的反应。 欧亦铭苦笑,弯起眼睛,将眼里含着的一层薄泪挤出了眼眶:“如果他没死,那该多好。” 山冢同情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希望方俊宇没死,成为救命一样的执念。执念会让人失去理智,走向常人无法理解的极端,悔恨越是致命,执念就越让人癫狂。 “试想,如果明天海在这时出现,声称方俊宇没死,那么,希望方俊宇没死的执念,就会驱使当年的欧亦铭,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见证方俊宇的存活。明,就能以此作为奴役手段,驱策欧亦铭对他惟命是从。 “作为奴役的养料,时不时透露些似是而非的线索,使‘方俊宇还活着’的执念历久弥新。 “这样的驱策,一旦持续到足够长的时间,执念就变成了习惯,即便欧亦铭有一天恍然大悟,事实证明方俊宇的确已死,但是,执念不会就此消除,奴役反而让人安心,因为,一切都变成了习惯。” 说完了明天海的理论,山冢再次沉默,观察欧亦铭的反应。 俊宇真的死了吗?——沉默的时间里,欧亦铭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原来,执念真的种在了他的心里。 只是人的心理太过玄妙,有人会疯狂地宣泄情感,被执念驾驭全部理智;而有的人,因为顾虑太多,就会拼命压抑情感,直到生命难以承受,心理上出于自保,就将这个执念,连带与之相关的部分记忆,强行淹没进潜意识里。 欧亦铭出神地回想,当年的自己,在顾虑什么呢? 同学的嘲笑,父母的失望,舆论的责难,还有名誉、前途…… 说白了,就是虚荣和自私吧。 俊宇,真的死了吗? 十年前没有问,现在,又何必再问? 从高度破坏的尸体上提取的DNA,以及从凶手挑衅式地留下被切割的断指上提取的指纹,都已证明是方俊宇的。 更何况,明天海把欧亦铭当作第一个实验对象,前提就是方俊宇已死,而欧亦铭因悔恨而生出执念,可笑地相信他还活着。 想到这里,欧亦铭心思急转,立刻收起悲戚的情绪,旋即大笑:“哈哈……明天海当时一定很失望吧?他对我的判断全都错了!” 山冢歪着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没想到,我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方俊宇死了,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什么执念,也不会被任何人奴役!” 欧亦铭的笑容里极尽嘲讽之能是,可是心底却像刀绞一样地痛。当年,他确是在外人面前这样处理他与方俊宇的关系,可是,谁说虚荣和怯懦的人,就不会悲痛欲绝呢? 而如今在山冢面前——欧亦铭也很肯定,是在隐藏于某处的明天海面前——他必须继续伪装,因为这样,才能让明天海继续在他身上体验到挫败感。 果然,山冢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是啊,明的第一次实验,是失败的。” 欧亦铭强压悲愤,将怒火转化为更讥诮的笑:“可是山冢老板,你却在明天海失败的情况下,仍然供养他,给他治病,让他活到了现在!” 山冢撇嘴一笑,伸出右手的食指轻摇了几下:“我并没有供养他,也没医治他,实际上,明,是靠自己的本事,存活了下来。” 欧亦铭微眯起眼睛,试探地问:“他一个病人,靠什么存活?” 山冢的语气明显透露敬佩之情:“虽然第一次实验失败了,可是,就以后的事态发展来看,明天海控制人的本事,显然是有效的,欧警官,您不过是个特例罢了。” 欧亦铭目光一凛:“你是说,明天海从那时起就开始控制人心?!” “具体的过程太过曲折,明也没有对我详细讲述过。但是很明显,明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当然也考虑到,如果欧警官你成为他失败的作品,他不能向我证明他的实力,得不到我的资助,该怎么活下去。” 欧亦铭还想接着追问,突然间像是一个闪电击中了大脑,他瞪大了眼睛,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栗:“你是说……俊、俊宇的……” 山冢的脸色是极其做作的慈悲:“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上上之策,就是心脏移植手术,可是,费用不是常人能支付得起,另外,心脏供体也不好找……” 一股怒火自欧亦铭的血液里翻江倒海,瞪红的双眼涌出一层蒸腾的水汽。 可是,山冢却像从未察觉一样,还在悠然地说着:“欧警官还记得吗?当年方俊宇不知为何向黑市借了一笔数额吓人的高利贷,以至于警方一度怀疑,是他还不起钱而被黑.道上的人给做了。至于,他的心……” 欧亦铭陡然起身,身体的惯性掀翻了茶桌,他像恶狼一样扑向山冢,扼住山冢的衣领,通红的眼睛就像地狱里最凶残的死神。 几乎是同时,栅格木门哗啦啦大开,一时间冲进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人。 欧亦铭半跪着,近距离俯视静然于坐的山冢。 沉默,黑衣人按兵不动,欧亦铭渐归理智,山冢始终淡然浅笑。 良久,欧亦铭松开山冢的衣领,归坐于垫子上,沉声道:“请交出明天海,我是中国公安,我要逮捕他。” “哼哼哼……”山冢高深莫测地轻笑,“欧警官,不要再伪装了。明果然没有看错,虽然当年的实验失败了,可是,明发现,在顾清哲出现以后,您这个失败的作品,是可以返工再造的。” 欧亦铭好不容易装作的沉着冷静再次失控,惊声问道:“你们果然是瞄准了小哲……” “喔,欧警官,关于您的小哲,我们稍后再说。”山冢故意在“小哲”两个字上加重语音,欧亦铭也已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理智欠奉,连忙暗自调息,强迫自己镇定。 山冢轻挥右手,遣走一众黑衣属下。 “欧警官,不瞒您说,我们混江湖的,虽然在你们警察那里吃了不少亏,可是,要论最惨重的教训,还是内部人的叛变。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明天海的一席话,能够打动我这混了多年的老江湖。 “把控人心,控制人命,确保归顺你的人对你忠贞不二,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才为我所用,那么,试想能为我化解多少隐患? “所以我才会在三个月前发布一条‘英雄帖’,吸引诸如李文谦这样的人,为我呈现奴役人的本事。 “虽然明天海就有这样的本事,他的组织也被很多道上的人熟知。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达成合作。 “说来惭愧,虽然我在他弱小的时候有机会收拢他,只能怪我当时没眼光,现在时过境迁,曾经的病秧子变成了高岭之花,我也只有在一旁眼馋的份儿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明,无意间得知了我的人性实验,他揣度人心的本领太过强大,所以他断定,但凡敢揭我山冢的英雄帖之人,事成善后的手段也必会心狠手辣。 “他为了挽救李文谦计划杀人灭口的实验对象,十年来第二次找到我,说服我更改实验目标,实际上为的是从李文谦手中救出那个无辜的实验对象。 “直到彼时我同意了他的计划,明都不知道实验对象是谁。他是单纯的为了救人而前往中国,却在拯救顾思辰的过程中,发现欧亦铭警官也牵涉其中,而顾思辰的哥哥,您的小哲,简直就是当年方俊宇的翻版! “明在那时就已确定,欧警官一定会爱上顾清哲,准确的说,又不会真正爱上顾清哲,因为您对顾清哲的爱,不过是当年对方俊宇感情的翻版,而一旦对顾清哲心生暧昧,您就会陷入痛苦,因为您会想起当年的惨痛经历。 “方俊宇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您不会真正爱上别人,您不会真正忘记方俊宇。” 一番话说得欧亦铭心惊胆寒,可是表面却仍保持高冷鄙薄:“哼,明天海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变态加自大狂,就不能像个爷们儿,承认自己的失败么? “他不会是看我对顾清哲关照了一点,顾清哲又长得漂亮,就以为我突然觉悟,我爱方俊宇,我希望他没死?我有执念,我可以受他控制?哈!” 欧亦铭尽量保持不以为然的痞笑,可是山冢始终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就像驯猴人淡定地观看自以为聪明的猴子在笼中耍宝。 良久,山冢击掌两下,一个侍女走进来,山冢吩咐:“叫路西法过来。” 欧亦铭一怔,呼吸不自觉地变浅。 -------------------- 作者有话要说: 路西法,就是顾思辰网上聊天的那位,明组织里的狠角色。 第46章 验心 门外一阵木屐声由远及近,推门拉开,欧亦铭循声看去,陡然震惊地“啊”了一声。 那走进来的人,深红色和服,僵白的王子面具,正是舞台上饰演明天海的年轻男子。 永远僵硬冷漠的面具,配以说不出的冷酷气场,他一出现,本就紧张压抑的氛围,莫名添了几分奇诡而危险的气息。 虽然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可是他显然对欧亦铭的惊愕有所触动,只见他身子有些绷紧,把怀中的一个藏青色包裹抱得更紧。 两名侍女将被欧亦铭掀翻的茶桌扶正,利落地收拾妥当,又为来人加了个垫子,然后躬身退下。 “路西法,坐。”山冢的语气豪放。 路西法微微点头示意,向茶桌优雅地走近,入座,与欧亦铭相对。 他将呈圆柱结构的包裹放在桌上,戴着僵白面具的脸,平静地摆正,正对着欧亦铭,面具后面的眼眸晶莹流转。 “路西法……”欧亦铭眯起眼睛,脸色狐疑而凶狠。 山冢摆出侠义架势,对欧亦铭爽朗道:“这位路西法,是明最亲近的兄弟,他也是中国人。” 又看向路西法,说道:“路西法,这位就是欧亦铭警官,怎么样,别来无恙吧?” 欧亦铭的瞳孔骤然缩紧! 别来无恙? 路西法,明天海最亲近的兄弟? 他认识我? 他到底是谁? 路西法再次向山冢点头致意,然而下一秒—— 右手疾速扯开藏青色裹布,圆柱包裹的真相赫然眼前! “啊——”欧亦铭忍不住一声嘶喊,身子前倾扑倒在桌面上,脑中轰轰作响,像是随时都会炸裂开。 那是个透明玻璃容器,里面同样透明的液体中悬浮着一颗心脏! “你……你们……”欧亦铭的眼眶通红,浑身的力气都像被瞬间抽尽,只剩下悲痛和愤怒支撑着他的躯壳。 可是山冢仍以一副冷漠姿态,残忍地确认欧亦铭的猜测:“这颗心,就是方俊宇的。” 欧亦铭:“你胡说!你刚才还说明天海他……” 山冢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欧警官,我什么都没说啊!” 欧亦铭惊怔,继而悲愤更甚。 对,山冢什么都没说,只是欧亦铭自行推断,明天海拿方俊宇的心做了移植。 “这颗心,明天海已代您保存了多年,欧警官,您说,少年的爱,能够保存多久呢?” 永远! 欧亦铭心如刀绞,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无力,他就快被悔恨和悲痛扼杀了! 永远! 方俊宇的爱,对欧亦铭的爱,永远存放在这颗心里! 山冢促狭地哼笑起来,像是驯服了暴烈的野兽一般得意。 “欧警官,您想不想把方俊宇的心,拿回去?” 真的是俊宇的心吗? 若凭理性,欧亦铭本该先做一番确认。可是,此情此景,他怎么可能还有半分理性?! 而山冢帮了他的忙:“欧警官请放心,这颗心确实是方俊宇的,如果欧警官您能够将这颗心顺利地带回中国,只要找您的法医同事帮忙,与尘封旧案中方俊宇的DNA进行比对,就能证实了。” “……顺利?”欧亦铭已预感事态不妙,眼前的路西法,绝不会轻易把方俊宇的心还给他。 山冢的神态像是期待着什么,轻拍手掌,侍女推门而进,双手捧上一部手机。 是欧亦铭的,在他昏迷期间,由山冢的人暂行保管的手机。 山冢将手机放在桌面上,与漂浮着心脏的玻璃瓶平行,一左一右,正对欧亦铭的身体两侧。 “让我们来证明一下,欧警官到底是爱方俊宇,还是爱顾清哲,还是,只爱你自己。”山冢的声音威严,却有种莫名的兴奋。 “欧警官,现在,您有三个选择……” 欧亦铭绷紧全身的神经。 “其一,打电话给中国警方,把顾清哲在您床上说过的话,告诉您的同事,然后,拿着方俊宇的心离开。” 哦,这是要让我把小哲当杀人凶手抓起来,以此证明我爱的人是方俊宇。 “其二,您拒绝打这个电话,路西法会在这间屋子里,当着您的面,毁了方俊宇的心。” 嗯,无情抛弃方俊宇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存在、储存对我的深情的存在,以此证明我爱的人是顾清哲。 “第三个选择,您既不打电话,也不阻止我们毁了这颗心,那么,路西法会摘下面具,显露真实身份,欧警官抓捕这位‘明少年’核心成员,揭开‘明少年’的神秘面纱,抓捕明天海也就指日可待了。” 原来如此,为了建立功勋,为了名利和前途,可以出卖顾清哲,抛弃方俊宇,以此证明,我只爱我自己。 “欧警官,请您正视自己的内心,仅此一次机会,务必要做出不会抱恨终生的选择吧。”如果阴曹地府里当真有裁断阴德的判官,那么一定就是山冢此时这番模样。 欧亦铭尽量不受情绪影响,努力施展与罪犯周旋的冷静和睿智:“哼,我现在在你的地盘儿,条件又是你提出来的,谁能确保你会按章办事?” 可眼下的情势显然是魔高一丈。 山冢道:“诚然,没有人能确保帮会头目能说话算话,可是欧警官,您现在在我的地盘儿,条件是我提出来的,您,没有别的选择。” 山冢阴恻恻地笑,戏谑地乜斜欧亦铭攥得发白的拳头。 对,除了山冢提出的那三个选项,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其实心中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方俊宇的心!那颗深爱着他的心!被他抛弃了十年的心! 可是小哲怎么办? 小哲自己亲口招供,现在又有他欧亦铭亲自立案,事后翻案都难了。 更何况,他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打击犯罪才是天职,不管这个路西法是何许人,如果能将他抓捕,就能以他为突破口,一举歼灭明天海的秘密组织! 夜已经深了,庭院里,不知哪处的“惊鹿”流水声声,忽而“啪”的一响,注满水的竹筒倒转落地。 欧亦铭悠长地叹气,再抬起头来时,竟然笑得痞气而轻狂。 他仰天长啸,对着空气大喊:“明天海,我刚才的表现,你满意了吗?不如你干脆坐过来,让我好好抱抱,抚慰一下你这娘们儿的玻璃心吧!” 言下之意,今晚他所有的脆弱和失控,都是戏耍明天海的假饰! 山冢目瞪口呆。 王子面具掩藏了神色,但路西法的身子明显一怔。 此刻的欧亦铭,简直就是邪神转世,但见他神色阴险而狠毒,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欧亦铭,你是值班的同事吗?好,打起精神来,我下面要说的话,你给我记好。” 欧亦铭以挑衅的眼神盯住对面的王子,讲话的口吻却是正规正矩的警官做派。 “顾清哲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才是杀死陈凯的真凶,初步判断他的证词没有逻辑漏洞,但他招认的动机值得怀疑。你先给我记下来,通知马涛备个案,等我度假回来,我会亲自向领导说明情况,申请对顾清哲关押候审。” 欧亦铭放下电话,保持着痞气的笑,伸出右手,食指向路西法手边的玻璃瓶勾了勾。 山冢一脸肃杀地看过去。 路西法双手将盒子捧起,缓慢的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疑,甚至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将福尔马林浸泡的心脏交给了欧亦铭。 却在顷刻间—— 欧亦铭猛一甩手,将瓶子掼向地面。 “啊——”面具后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人偶一样的路西法突然暴起,扑向榻榻米上一滩液体中的心脏。 他太过情急以至于未能注意身后,欧亦铭几乎与他同时起身,施展绝好的擒拿招式,三两下就锁住了路西法的脖子,左手旋即揭下王子面具。 路西法嘶声怒吼,就在欧亦铭将要扳过他的身体时猛然发力,困兽搏斗一般甩动身体,头用力后仰,自杀式地撞击欧亦铭面门。 这一撞着实不轻,欧亦铭吃痛,下意识松了手劲,路西法得以脱身,却并不逃跑,而是趴伏在地上,右手支撑地面,借着和服宽大的袖子和他稍长的头发遮挡着脸,左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心脏。 黑衣人再次冲进来,十几把枪对准欧亦铭的脑袋。 “混蛋……你怎么敢……”路西法悲愤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捧着心脏缓慢地起身,背对着众人,肩膀颤抖得厉害。 一个黑衣人将面具捡起来,捧到路西法面前。 侍女应声而入,恭谨地接过路西法手中的心脏,拿到外室以做安置。 欧亦铭腔子里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如果那当真是方俊宇的心,他刚才鱼死网破的做法,就是又一次对不起方俊宇。 而且,是最残忍、最不可原谅的亏欠! “你怎么敢……他的心……”路西法的声音更加剧烈地颤抖,显然悲愤已到极限。 欧亦铭陡然心惊,这个路西法到底是谁?他认识我,他如此在意方俊宇的心脏! 一场风波渐逝,山冢坐在原地,嘲讽地说:“欧警官真是高深莫测,就连这种境地,我们都测不出您的真心呢。” 欧亦铭愤声道:“顾清哲确实有问题,我是按正常程序处理;路西法是犯罪嫌疑人,抓捕他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那颗心,就算真是方俊宇的,人都死了,如果心就在身上,早就和骨灰化到一起,现在拿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痛,快要死了的痛! 可是,必须接着说下去! 于是他又狞笑起来:“明天海,真不好意思,我又让你失望了。” “你怎么敢?!”一声狼啸一样的悲鸣,戴上面具的路西法忽而扑向欧亦铭,像索命的厉鬼一样掐住欧亦铭的脖子。 “路西法,够了!”清澈却又沉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起来很年轻,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和不怒自威的气场,直令山冢龙介都肃然起敬。 所有人都怔住了动作,屋内只有路西法怒极的粗喘,可他也生生僵住,双手极不情愿地脱离欧亦铭的身体。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外的檐廊,隔着一层和风窗纱,一个清俊的身影缓缓走来。 欧亦铭的嘴角隐隐抬起。 明天海,你终于肯现身了。 第47章 入瓮 当传说中的明大人站在眼前,虽是仇家,欧亦铭却忍不住心中嗟叹。 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身素黑和服,疏襟广袖,散发飘逸的仙人之姿,腰束带结却是一丝不苟,尽显性感紧实的腰腹线条。 仍是假面遮颜,可那面具较之僵白王子更显精致冷峻。 也许除日本民俗专家外很少有人知道,那面具代表的是日本神话中的月与夜之神“月夜见尊”,可这并不影响领会佩戴之人的气质。 因为他的气场由内而发,不是面具加深了他的威仪,而是他的威仪加持了面具的神迹。 明大人,可以控制人的精神世界,创造脱离芸芸众生的反社会组织。 这样的组织,已无所谓正义与邪恶,因为他就是那里唯一的光明之源,他就是权威和秩序。 “明,你终于肯来寒舍相叙了!”一直大马金刀的山冢龙介,见明大人到来竟挺直了身子,向明大人的方向端正跪坐,低眉致意。 明大人颔首回礼,动作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继而微微转头,面具后隐现的目光移到欧亦铭的脸上。 “欧先生,别来无恙。”声音轻缓柔和,说不出的好听。 却被欧亦铭拿来嘲笑:“嚯,还真是娘们儿唧唧的。” 戴面具的两人看不出脸色,也许忍着怒气没有发作,可山冢却是眉间微皱,欧亦铭看在眼里,笃定了某种猜测。 “我说,你们都爱用‘别来无恙’跟人套近乎是不是?可是我连你们长啥样、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欧亦铭一边逞口舌之快,一边拨开顶在他头上的一把枪筒,孤胆英雄一样,做回茶桌前品茶,目中无人。 山冢轻笑,遣走保镖,换进侍女,服侍明大人入座。 这次换明大人与欧亦铭相对,路西法则不忿地坐于明大人下首。 欧亦铭饮尽一杯茶,叼着茶杯挑衅:“我说,明妹妹,看不出来,你还敢玩儿虐杀啊?” 流氓一样嘲讽,实则装作不经意地确认那个执念:俊宇他,真的死了吗?真的被你虐杀了吗? 面具后传出一阵轻笑,意味不明,欧亦铭却没来由地把它解读为嘲讽和洞悉。 嘲讽他的伪装,洞悉他的执念! 所以明大人没有回答,或者说,是变相地回答:“舍弟刚才冒昧了,以为一颗死人心,能撼动活人的心。” 欧亦铭不禁呼吸加重,意识到悲伤再次来袭,只能用义愤来掩饰:“明天海,我是警察,就算你再神通广大,我也要抓到你!” “为民除害?还是……”明大人微微偏头,语气有些调笑意味,“还是为他报仇?” 怒意骤起又被强行压下,欧亦铭反而狂笑:“明妹妹你还不死心,你是不是爱上哥哥了?非要搞清楚哥哥爱谁不爱谁?还非要奴役我?玩儿S.M?” 明大人仍然平静端坐,身后的路西法却气得发抖。 欧亦铭的执念又得了机会:“哎,我说那个谁,路西法是吧?我看你刚才挺在意那颗心啊,还不赶紧去看看,他们把你的心怎么样了?” 山冢笑着插话:“自会妥善处置,欧警官放心。” “我放什么心……”冲口否认,才发觉是此地无银。 山冢看向明大人,会心一笑。 明大人优雅地补刀:“有劳山冢哥哥,虽然那颗心,于别人可随意抛之,于我却是重要之物。” 欧亦铭执念上头,露骨追问:“因为那是你第一次杀人的见证?”只有明天海亲口承认方俊宇已经被他杀了,欧亦铭才会死心。 明大人的脸转向欧亦铭,面具后的眸光微微流转:“欧先生,请不要介意我纠正您的话,那颗心不是见证,而是提醒。我第一次杀人,手法太过生涩,在他胸口上开了好几道口子,都没办法取出心脏……” 欧亦铭的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以至于心脏还没取出,他就死了。所以,那颗心是我的败笔,留着它,时刻提醒我,再也不要那样没用。” “畜生——”一声怒吼,欧亦铭愤然跃起,身子腾空扑向桌对面的明大人。 他身手敏捷远超常人,可是明大人轻飘飘地起身,似化作烟气般轻松避开。 相较之下,欧亦铭的连番猛攻就显得狼狈笨拙,虽然拿下了上前阻挡的路西法,不顾死活拨开指着他的无数把枪,却根本没办法近明大人的身。 到最后,欧亦铭被一众保镖缠住,一边胡乱扭打,一边瞪着近在咫尺的人:“明天海,你丧尽天良,我欧亦铭一定要亲手押你进刑场!” 明大人平静如初。 路西法冲到欧亦铭面前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谁?正义使者?你所维护的法律和秩序,就是权威者统驭人心的工具!除了能保护那些冷漠愚昧的乌合之众,还能捍卫什么公平和正义?” “哈哈哈哈……”欧亦铭已被十几个黑衣人按住动弹不得,可是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明大人,发出张狂的大笑。 “明天海,这位路西法,就是你降服的人?你以为对我失算只是特例?我呸!你这个变态自大狂!你的好弟弟和你的脑残粉串通起来算计你,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就在现在!你都不知道!” 语出惊人,戴面具的两人都是明显一僵,一旁的山冢早已目瞪口呆。 欧亦铭见这情势就知道猜对了,于是顺着自己的推测说下去。 他看向山冢:“哼,你这个脑残粉,我早就注意到,一提起明天海你就眉飞色舞,一说他不好你就憋着怒气。刚才他一进来,你就跟痴汉见了女神一样! “我就说不对劲呢,你山冢一个叫得出名号的老大,不可能玩儿不转组织管理那一套,犯不着发‘英雄贴’,找什么操控人心的方法,你要真是有这方面的需要,你为什么不找你的‘女神’求助? “你根本就不需要笼络人的心术!因为明天海就会笼络人心,如果你需要,你早就拿这个当借口,去接触你的‘女神’了,你早就和明天海混在一起了! “可是你亲口说,这十年来你一直没有机会和他合作,这就证明你没找过明天海,你也不需要有人帮你管理队伍! “所以结论就是,有人拿你的名号发布‘英雄帖’,以你的名义请李文谦做人性实验,这个人,就是路西法!” “你胡说!”路西法怒喝,却明显底气不足。 欧亦铭不理他,接着说下去。 “明天海,你这小娘们儿也够高冷的,十年来都没鸟过山冢,是不是记恨他当年没有包养你啊?可是我又奇怪了,既然你不鸟他,又怎么会去打探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搞事情呢?所以说,一定是路西法告诉你的吧?” 山冢尴尬的表情,和身体微怔的路西法,再次证实了欧亦铭的推测。 “还有,既然你从不鸟山冢这个痴汉,你十年前干的好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你的一次失败经历,想必你不会到处宣扬吧?一定只会对最亲近的人说吧?所以,到底是谁告诉山冢的呢?” 路西法握紧拳头,身体不安地颤抖。 明大人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那么,路西法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亦铭:“因为真正想找控制人心方法的,就是他!他想借助山冢的名望,得到李文谦的技法!他想拥有和你一样的本事!不,他想比你还要厉害!因为他要造你的反!” “你给我住口!”路西法心虚的痕迹更甚。 “那么,山冢又为什么帮他呢?”明大人语气冷静而理智。 “哼,当然是引你这个女神关注,再千方百计讨好你!山冢不是说了,十年来你第二次主动找他,就是为了救顾思辰!可是一次约会哪儿过瘾?也算他运气,你在行动中看到了我,就想雪洗十年前的败绩。 “一定又是路西法,把你这个心愿透露给山冢,痴汉投你所好,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文谦,却故意模仿你十年前的虐杀,还留下线索诱我深入,就是为了让我回忆起十年前的事,返工我这个失败作品。 “你丧心病狂,不管陈凯到底是谁杀的,你都是利用顾清哲保护弟弟的苦衷,逼他卷进这个局,你不是标榜爱和帮助吗?你不是布施正义和公平吗?那我问你,你这样做,对小哲公平吗?!” 提起顾清哲,欧亦铭再度爆发情绪。 却听明大人发出一声冷笑:“你果然很在乎他。”话语间隐现失望和落寞。 欧亦铭听了很是得意:“对啊,你打听打听去,老子风流成性,十几年换了多少女朋友?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执念?我现在就是在乎顾清哲,可是明天在乎谁,我自己都不知道!” 想了想,又补了一刀:“反正不会是方俊宇!”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就开始阵阵抽痛。 明大人愣了愣,说道:“我明白了,欧亦铭的心,我误判了。” 欧亦铭再一次从明大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失望情绪,他立刻打起精神继续戏谑:“啧啧,别难过啊,要不我委屈一下,睡睡你?” “混蛋!”路西法冲着欧亦铭的脸挥起手。 “够了!”又被明大人喝止。 欧亦铭讥笑,他抖动肩膀甩开按着他的黑衣人,边活动筋骨手腕边说:“哼,这么多黑哥们儿,还个个儿带着家伙,都是给我预备的?不能吧?” 路西法骤然向后一个踉跄,山冢惊慌地瞪起眼睛。两人都不安地看向明大人。 欧亦铭也是心头一凛,他的所有推测都是捕风捉影,而最后那句话,纯粹就是随口一说毫无根据,可是看这架势,他竟然连胡说都蒙对了! 也就是说…… 欧亦铭:“明天海,你今天晚上是一个人来的吧?——除了这个叛徒。” 明大人没有回答,但很明显欧亦铭又说对了,山冢的地盘上,只有路西法是明大人的人,还是个叛徒。 欧亦铭:“所以说,山冢和路西法,今天晚上就没打算让你走喽?” 仍然没有回答。 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轻浅。 一阵窸窣声打破了沉默,明大人优雅地理了理衣服,缓步走到茶桌前坐下,一边摆弄茶艺,一边悠然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欧先生既然察觉到了,那就快些离开吧。” 举起茶杯,手腕轻转,捧到山冢面前:“不要打扰我和山冢哥哥喝茶。” 第48章 背叛 这是干什么?黑吃黑? 欧亦铭不禁追问:“你今天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看我出糗?你这么精明的人,就这么轻易上了他们的当? “路西法是要造你的反,可山冢为什么要把你扣留在这里?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还有,路西法到底是谁?他认识我对吗?他还很恨我,是我的仇家对吗?” 山冢悠哉地品茶,享受明大人的服侍,看着明大人的眼神越发着迷。 而明大人似是把心思放在茶盏之间,只是随口搭理一下欧亦铭:“欧先生,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更何况,你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 欧亦铭身子一怔。 “顾清哲被你亲自备案,已经成了通缉犯,你又出来这么久了,不担心他吗?” 欧亦铭大惊失色,犹豫了片刻,便快速离开。并没有人上前拦截,因为主人意欲并不在他。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无话,庭院里的“惊鹿”流水,悠远地再次传来。 “明、明大人……”路西法跪坐在明大人身边,两手支地前倾上身,“我……我……”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支吾。 明大人:“你到底是我调.教出来的人,事情做得也太不高明,连欧亦铭一个外人都看出了破绽。” 山冢的眸子一亮,傀怍地讪笑:“明,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啊!” 突然想到了什么,山冢疑惑道:“可你怎么还是来了?你既然察觉到路西法背叛了你……” 却听路西法冷笑:“哼,恐怕他自投罗网,不是为了救我!” “嗯?”山冢凝眉思索,沉吟道,“不是救你,难道是……”忽而一拍大腿,戏谑地大笑:“明,不会吧!难不成你看上了那个警察?” 明大人仍然冷漠端坐,面具遮掩的脸,看不出喜怒。 可是,路西法倏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山冢的笑声戛然而止,盯住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笑得痴缠。 就连明大人都不禁向他转过头来,双手攥紧拳头。“你……果然让他看了你的容貌!”明大人的声音里强压着愠怒。 路西法,惊其美艳,撼其桀骜。 “哼,我不但给山冢哥哥看了我的容貌,我还告诉山冢哥哥,明大人的美,胜我百倍!” 明大人的肩膀明显颤动了一下,山冢开怀大笑,忽而变得轻佻,一把抓住明大人的手,欺身过去。 “明,十年前你来找我,那时你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娃娃,脸上又都是污垢,害我忽视了你的美。今日如果真像路西法所说,那么……啊,你的容貌,会不会当真能把人美死?” “那么山冢哥哥,您怕不怕死呢?”明大人语气阴冷,却任由山冢抓着手不放,虽然周身都涌起危险的气息,可是山冢得寸进尺地抚上他的脖颈,他却不做躲避。 门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房屋四壁的窗纱纸上,很快就布满了无数个人影。 山冢的黑衣人已经将屋子包围。 山冢轻笑:“呵呵,我当然怕死,可是就算死,也不会是在今天。”说完,一只手抬起,揭开了明大人的面具。 *** 三个月前。 自称是明大人最亲昵的弟弟,路西法登门求见山冢组老板山冢龙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因为我知道您仰慕明大人。” “仰慕归仰慕,可是,他值得我大费周章吗?” “绝对值得!就算抛开他的才华和气质,单凭容貌这一点,他就值得!” 路西法在山冢面前揭开面具,山冢粗喘了近一分钟才镇定如初。 然后,路西法淡淡地说了一句:“他的容貌,胜我百倍。” 山冢接着粗喘。 “我们有言在先,如果明的容貌不像你所言,那么,就算他上了你的当,我也不会买账,到时候……” “到时候,我路西法陪您!” 有路西法做酬劳,就足以驱动山冢,更何况是充满无尽想象的明大人? “山冢哥哥,请以您的名义发布‘英雄帖’。 “哦,您尽管放心,您的帖子绝不会被警察的卧底或线人看到,因为,我们不是‘广发’,而是给特定的一些人看到,让这些人以为是‘广发’即可。 “是的,我已经通过明大人那里强大的数据库,筛选出一百个被我看中的人,他们既贪婪又有才华,嗯,我预测,最终中选的人,应该就是李文谦。 “到时候,我得到李文谦研制的‘致幻剂’配方和奴役人的技巧,而您得到的,是明大人。 “明大人当然不会轻易被骗上床,但是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妇人之仁! “以明大人的妇人之仁,他一定会救李文谦的实验对象,所以他一定会来找您谈判!我想你们的谈判一定是这样: “明大人干涉李文谦的实验,害他达不到您的目标,使您既得到李文谦的‘专利’,又不必支付那笔奖金;明大人还会为您呈现一场更高超的人性操纵,通过这样的操纵,挽救实验对象的生命。 “不要着急,这样划算的交易,您就暂且答应下来,千万不要暴露半分您对他的觊觎!要知道明大人的睿智同样胜我百倍! “我们,还有下半场戏呢……” *** “啊……明,你太美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山冢像是精神错乱了,不觉说起日语,近乎失态地惊叹。 刚才还动手动脚,一见明的容貌,反而像是怕碰坏了他似的,双手悬在半空虚点着,却不敢真的落下去。 趁着山冢凌乱,明大人转向路西法,做最后的确认:“你把实验的地点选择在中国的那个城市,是因为你早就计划让欧亦铭牵涉进来?” 路西法狞笑点头。 明大人:“为了让他顺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故意安排顾清哲做实验对象?” 没等路西法回应,山冢恍然回神,惊诧道:“什么?对象果然不是随机的?” 路西法笑得阴险而自负:“是啊,偌大一座城市,想找一个和方俊宇几分神似的男孩,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那个陈凯,不是一般的好催眠啊!我只要在那条巷子里稍微制造些干扰,再对着他耳边轻轻说上几句,走进巷子的第十人?哼,我说谁是,谁就是了。” 明大人:“可是你没有想到,当晚顾清哲生病了,是他弟弟代他打工。” 路西法咬牙切齿:“对!如果是顾清哲被陈凯带走,欧亦铭眼见他被糟蹋,他就会更快地想起以前的事!” 忽而又笑得狰狞:“不过,这个小小的意外根本无伤大雅,我照样利用顾清哲,把欧亦铭引到了这里。” “可是顾家两个兄弟是多么无辜?路西法,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不择手段?”明大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路西法听了,只是轻蔑地冷笑。 2月14日晚,明大人料到李文谦会对付顾清哲,便在暗中保护,顾清哲果然在巷子里遇袭。 装扮成骑手的明大人救了顾清哲,又顾忌他回家见不到弟弟,就会找到李文谦的办公室去,于是把顾清哲打晕后,带到了郊野山区。 他本可放下顾清哲后就赶到李文谦的办公室,诱导顾思辰杀了陈凯,却还是担心顾清哲的安危,于是仍留在暗处跟随了一阵,期间他联系了路西法。 明大人命这个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亲近的兄弟,假扮成自己,代他引导顾思辰做出最后的反击。 可是,明大人没想到,经过多年的治疗,路西法的心仍然是扭曲的。 藏身在通风管道里的路西法,竟然故意等到顾思辰被强.奸,才现身助他杀死陈凯。 路西法故意让顾思辰遭受同他一样的厄运,抱着“不破不立”的理由,他自己是在厄运后振作变强的,便认为别人也该如此! 后来,路西法瞒天过海,再次假扮明大人,深夜里潜入顾清哲的房间,以弟弟是杀人凶手为要挟,肆意羞辱顾清哲,还残忍地驱使顾思辰伤害顾清哲,逼迫顾清哲继续出现在欧亦铭面前,引诱他来到山冢的会客室。 山冢这时灵光一闪:“哦!原来如此,明,你到我这里,不是为了观察曾经的失败作品,而是……” 路西法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在这里布一场让欧亦铭痛苦的好戏,让明大人过来看戏,亲眼看着欧亦铭崩溃。我知道明大人你一定会来,而且有我相陪,你就不会再带别的兄弟。” 山冢道:“明,你虽然厉害,可是我布下了比平时多两倍的部下,你插翅也难飞。更何况,我可以拿路西法的命相要挟。 “可是,既然你早就知道路西法背叛了你,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难道比起自己的命,你更在乎欧亦铭?” 路西法冷笑:“哼,他当然在乎欧亦铭,他可舍不得咱们动欧亦铭哪怕一根汗毛!” “怪不得你刚才急着哄走欧亦铭!”山冢的脸上明显露出醋意,“可是为什么?他不过是你的一个失败的作品!” 明大人不理山冢,一直在安静地品茶。 路西法目光阴冷:“我想,明大人你并非只带我一人前来的吧?可是你的那些暗士,还有几个对你忠心耿耿呢?” 明大人一直静若幽兰,此时竟少有的惊慌起来,他没想到,路西法竟然如此猖狂,已经在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更何况,少有的对你死忠的那几个人,想必这会儿都已经被我的部众解决了呢!”路西法瞪起眼睛,面色肃杀,“山冢哥哥,你让你的家丁都打起精神来!明大人绝不会束手就擒!” 山冢拍击手掌,两个黑衣人举枪进来,身后跟着个侍女,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山冢道:“明,为了让你乖一点,也为了让你不会那么痛苦,喝了它吧。” 黑压压的枪筒直指明大人的脑袋,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路西法哂笑:“山冢哥哥真是费心了,这可是上好的药,会让哥哥你变得更迷人,而且,会暂时抛开尊严,不会羞耻得想死呢!” 山冢:“啧,路西法,说这些干吗?” “山冢老板,我就不打扰了,天再亮时,江湖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您迷.奸了神秘清高的明大人。” 第49章 被捕 果然是好药。 明大人在枪支的胁迫下一碗饮尽,片刻后就头晕目眩,手中瓷碗坠地,摔成碎片。 脚下虚浮发软,明大人身子向后几个踉跄,山冢大笑着把他搂进怀中,慢慢放倒。 闲杂人等都识相地退下。 “明……啊,你这样子……山冢三生有幸!”一只手像把玩美玉一样,在绝美的脸上摩挲。 明大人的挣扎很虚弱,摆脱不掉那只手,羞耻地被人抚弄,眼神就渐渐恍惚起来,紧咬着嘴唇,却禁不住发出难耐而幽媚的低吟。 山冢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低头把脸贴过去,饿狼一样吻向莹润的嘴唇。 却在这时—— 迷离的眼睛忽而睁大,明大人伸出左手拽住山冢衣领,速度快得像风,一个急转起身,右手拾起地上一块瓷碗碎片,抵在山冢颈间。 连续的几个动作,山冢甚至来不及惊叫。 “你……怎么会……”山冢目瞪口呆,这么强的药喝下去,居然还能反抗! 可他很快又得意起来,明大人虽然体能与毅力惊人,但毕竟是肉身凡胎。 他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 “起来……跟我走……叫你的人都……识相一点……”声音里威严不再,粗喘和呻.吟不断。 “哈哈,明,我看,还是你识相点吧,怎么样?很难受吧?我帮你……啊!”山冢骤然收声,脖子上一阵刺痛,瓷片已陷入皮肤,割破了一道口子。 明大人猛摇几下头,强撑着让自己清醒,手中的瓷片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明大人挟持着山冢走出屋外。 檐廊下黑压压的一众保镖围上来,无数支枪管指着他们的老板,以及藏在老板身后的明大人。 明大人挟着山冢,倒退着走进庭院,黑衣人步步紧逼,却不敢贸然突进。 “退后!让开!嗯……”怒喝了两声,就忍不住娇媚呻.吟。 “呵呵,明,别再死撑了,你只会越来越痛苦。” 山冢的戏谑提醒了明大人,他骤然失色,慌乱地四下张望,寻找脱身的办法。 山冢却毫无惧色,反而得意地讪笑,只当是调皮的小猫在跟他耍性子。 明大人知道不能再犹豫,必须马上脱身。斜眼瞥见身后一堆假山,他倏然发力,把山冢向前推去,趁着黑衣人扑过来护主,他像只黑猫一样窜进山石之间。 枪声骤起,子弹打向明大人消失的方向。 “不许开枪!”却被山冢爆喝制止,“谁都不准伤他!你们只要确保他跑不出庭院,时间长了他自然支撑不住!” 山冢的庭院很大,到处是树草花木和怪石假山,明大人穿行其间,又有黑夜掩护,好歹支撑了一阵子。 有黑衣人追上来,他凭着不凡的身手干倒了几个,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跑。可是体内的药效越来越猛,他浑身酥软无力,头上冒着虚汗,脚步越来越虚浮。 正奇怪为什么没人向他开枪,脚下绊到一块石头,他呻.吟一声栽倒,药力让他全身酸软,再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 “在这里!”耳边传来叫喊声,不一会儿声音就越来越嘈杂。 人群聚了过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而近身处一阵厮打,明大人睁眼看去,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 就在他倒地不远处,欧亦铭和几个黑衣人缠斗起来。 欧亦铭身手干净利落,几招就摞倒了一大片,百忙之中抽空戏谑:“明妹妹,这么弱啊!” 明大人脱口喊道:“你回来干什么?!” 欧亦铭回头看他,却在电光石火间,明大人想到什么,忙举起右手,用和服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脸。 欧亦铭愤然道:“我是中国警察,逮捕你这个杀人魔头!” 他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把明天海按倒,奈何远近的黑人衣闻声都涌过来,他越打人越多,一时抽不开身。 砰砰几声,黑衣人开始放枪。 明大人知道,他们对他有枪不用,是受了山冢的旨令,可是对待欧亦铭这个擅闯者绝不含糊。 “小心!” 一声喊叫,欧亦铭来不及回头,就感到背后被人一撞,他忙转身,扶住扑过来为他挡了一枪的明大人。 “你怎么样?”欧亦铭搀他躲到一块山石后面,黑暗中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 却见明大人别过脸去,怎么扳他的下巴都不转过来,拧得可以。 “嘿!”欧亦铭最烦别人跟他拗,一咬牙,手上加大了力气。 不想明大人够狠,右手抚上中伤的左肩,摸了一大片血,就在欧亦铭把他的脸扳过来的瞬间,把血涂得满脸都是。 “操,真他妈烈!” 砰砰又是几声,欧亦铭瞬间警觉,一时顾不上明大人的脸。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明大人竟然将身子挡在他前面,平举着没受伤的右手护着他,警惕地四下探察。 “你躲在我身后,他们不敢开枪打我!我掩护你走!” 说是这么说,可才一起身就又摔回欧亦铭怀中,欧亦铭无意间抚上他胸口,瞬间被烫得缩回了手。 “不、不要碰我!”明大人大喊,可是尾音却变调成了呻.吟。 欧亦铭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山冢为什么要扣压他了。 “我还以为你不让看脸,是个丑八怪呢!哎,红颜祸水啊!”边说边把明大人给背了起来,“好啊,那你掩护我!” 说完就是一路疾跑,明大人在他背上,果然身后没人再敢开枪,至于迎面来的那些,都被欧亦铭三两下撂倒。 欧亦铭专挑小路暗道逃跑,辗转了一阵子,终于脱险。 可是尴尬随之而来。 卸下紧张神经的两人,很快就都羞红了脸。 欧亦铭只觉得后腰被顶得难受,这种经历倒还是头一回遇到。 “快、放我……放我下来!” “不行,再跑一段,等到确定安全了,我放你下来打飞机。” “放我下来!” “哎呀你再憋一会儿,帮我再挡一下,万一哪儿飞出个流弹……啊——” 欧亦铭吃痛大叫,肩膀上被明大人狠咬了一口,不自觉挺直脊背。 身上那人扑通倒地,摔在一颗大石头上掩面粗喘。 欧亦铭心中的悲愤骤然回笼,几个大步走过去,不管那人难受与否,俯身撕扯他身上的和服,三两下解开腰间束带。 “你干什么……放开我……” 明大人只剩一只好手,慌忙护住腰部,胡乱地抓挠。 却被欧亦铭揪起头发,后脑被狠狠地撞在石头上,他呻.吟了几声,已是半昏过去。 欧亦铭解下明大人的腰带,像扎麻袋一样,把明大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明大人的意识清醒了些,他徒劳地挣动两下,见逃脱不得,便开口威胁:“欧亦铭,你知道我是谁,你也该知道抓了我是什么后果!” 作为回应,欧亦铭将捆绑的绳子收得更紧。 “啊……嗯……” “什么后果?哼,当然是把你的邪.教一网打尽的后果!我还真该感谢山冢那个老色批,给你喂了药,要不然我还真没机会擒到贼王!” 说完就要把明大人扛起来,却被明大人一顿胡乱踢踹。 明大人一边后退拒捕一边极力解释:“你听我说!我的组织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我必须回去解决,不然会为害更多的人!” 欧亦铭嘴角撇起,随着明大人在地上趴伏后退,慢悠悠地跟上去。 “你、你该回去看看顾清哲,杀人的是他弟弟,路西法拿这来胁迫他!我想路西法一定不会放过他!” “还有呢?”欧亦铭掏掏耳朵,任由明大人在地上爬,像猫耍耗子一样接着跟近。 不知是药力作用,还是欧亦铭的气势太过吓人,明大人的身体已虚弱不堪,瘫伏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他看出欧亦铭油盐不进,便绝望地提出一个离谱的要求:“你如果、如果非要抓我,那就……先打烂我的脸。” 欧亦铭一怔,旋即怒火将两眼烧得通红:“就像你对待方俊宇一样吗?!”愤然一脚,踢在明大人的肚子上。 明大人一声闷哼,接着是剧烈的咳嗽,绞痛还未及扩散,紧接着就又是几脚。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欧亦铭像暴怒的野兽,对反绑双手毫无反抗之力的明大人残暴地殴打。 “你的组织有问题?你的组织不是你一手建立的吗?他是你第一个杀死的人!他……他是……”拽着明大人衣领的手突然失了力气,欧亦铭跪在地上,掩面哽咽。 “他是……我最爱的人……”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竟在仇人面前忍不住流泪。 却听明大人迫切地追问:“你、你说什么?” 欧亦铭瞬间火起,抹干眼泪,瞪着明大人,一时不知怎么泄愤,瞥见他肩头流血的枪伤,欧亦铭一个拳头打在上面。 “啊——啊啊——”任由明大人失声大叫,拳手一下接一下地砸上去,每一拳都是解气地碾钻上一阵,再抬起砸上下一拳。 在明大人痛苦的惨叫声中,欧亦铭咬牙切齿地怒吼:“你想控制我,就把他杀了!你这个死变态!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杀了!” “啊——嗯啊——亦、亦铭,你爱他对吗?你一直都是爱他的对吗?” “我操.你妈的!” 一记狠拳,一声惨叫,明大人失去了意识。 欧亦铭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然后把明大人扛上肩,边走边拿出手机,翻看地图。 在中国警方赶来接洽前,他想先把明大人安置在当地的警察署。 行走间,身上的人体温越来越烫,虚汗像水一样流下来,连欧亦铭的衣服都被洇湿了。欧亦铭又被明大人的那里顶住了肩膀,不爽地咂了下舌头。 呻.吟声伴着嘤嘤的啼哭,间或是听不甚清的胡言乱语,堂堂明大人,已被迷.奸药折磨得狼狈不堪。 “放开我……求求你……” “那可不行,我还得回去请功呢。”欧亦铭闲闲地搭腔。 “我、我不想……” 欧亦铭讥笑一声:“我也不想。” “我怕我一给了你……” “别!我可不要!” “给了……我就再、再也离不开你……我以后就会更想你了……我怕我会一辈子想着你,又、又见不到你……” 欧亦铭恶心地撇了撇嘴。 可是下一秒,他的身子猛然一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怕我答应了你,我以后就会更想你了,我怕我会一辈子想着你却又见不到你。” 第50章 控制 山冢的私宅掩映在一片山林之间。 欧亦铭肩扛明大人,一路沿着林间小道逃遁,周遭是最原始的黑暗,就连月光,都被错落的枝桠劫持在半空,落不到地面。 可是肩上那人的一句呓语,让欧亦铭迫切地想要寻一片光亮。 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开阔处,月光在那里落下斑驳的光影,欧亦铭把明大人放在地上,双手捧起那张脸。 忽然感到呼吸急促,心跳急骤。 原来轮廓线条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的心在一阵五味杂陈中绞痛欲裂。 “醒醒……你、你到底是谁?你是明天海对吗?你……又在耍什么花样?”他慌乱得不知所措。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 可是,又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啊! “天海,放过我……我不想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昏迷的人又开始胡言乱语,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里不停地滚落。 欧亦铭下意识地把他抱进怀里,那一刻他不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抱紧都要保护的…… 失而复得的人! 不!不可能! 这一定是明天海的诡计! 可是又为什么把他抱在怀中,怎么也不肯再放开?! 忽而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残雪,欧亦铭伸手抓起,在明大人的脸上涂抹。 残雪融化成水,洗净了血污…… 那一刻,欧亦铭把那人紧紧地搂进怀中,黑夜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悲吼。 *** 一小时后,一个隐蔽的小旅店。 幽暗阴冷的房间,只有床边案头一盏昏黄的灯。 欧亦铭在灯下点燃酒精,颤抖的手握着一把镊子,举到火苗上灼烤,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目光全不在手头的忙碌,而是焦灼地注视床上的人。 明天海——不,是方俊宇,躺在那里,身体在被褥下面剧烈地颤抖。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闭起的双眼不断地涌出泪水,紧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一样抖动,汗水和眼泪交融在一起,打湿了头发,黏着在凄美而痛苦的脸上。 他的身体已经虚脱,疼痛本该令他昏厥,可是强劲的药力却让混沌的思绪仍保留一根绷紧的神经,令他陷入无尽恐惧和痛苦的噩梦。 欧亦铭握紧一个刀片,慢慢伸向方俊宇左肩上的枪伤。 “俊宇,我是亦铭,你、你听得见我吗?俊宇……别怕,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亦铭……你为什么扔下我……为什么不要我……”方俊宇剧烈地抽泣,意识恍惚的他已全无平日里的隐忍和倔强,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欧亦铭的身体猛地一颤,咬紧嘴唇,忍不住大声哽咽。 “亦铭……我、我好痛苦,我活不下去了……只有他、他能让我好过一点,我……太依赖他了……我上了他的当……” 欧亦铭惊愕地瞪大眼睛,抓住方俊宇的手追问:“你说谁?他是谁?明天海吗?!” “天海——”却不曾想,方俊宇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反应剧烈,比刚才还要惶恐,挣开欧亦铭的手,两只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动,像是在抵挡恶魔的靠近。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遵守约定了……我不想再杀人……” 约定? 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啊——” 方俊宇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欧亦铭目瞪口呆,慌乱不知所措。 “疼……放开我……不要……出去……”方俊宇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欧亦铭惊怔着,心里已是悲痛欲绝,他知道,方俊宇回忆起了最悲惨的经历。 “不要……求你们……亦铭——” “俊宇!俊宇!我在这儿!”欧亦铭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亦铭……我疼……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我活不下去……他控制我……” 欧亦铭隐约感到了什么,他悲愤交加,唯有赶快救治俊宇的伤,再问清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俊宇在意识混沌前乞求过他,不要把他交给警察,他只得在这个小旅舍里为方俊宇处理枪伤。 “俊宇……你、你忍住了!”欧亦铭咬紧牙关,把一条毛巾塞入方俊宇的口中。 “呜——呜——”换来方俊宇更不安的反抗。 “别怕!俊宇别怕!我在你身边!这次我再不会放手!” 刀片划开血淋淋的皮肉,镊子扎进黑洞洞的弹孔…… *** 3月14日晨,小樽当地的早间新闻报道了两个重磅消息: 1、3月12日凌晨,北仙温泉旅店中,中国籍旅客顾思辰,在其入住房间里遭人殴打至重伤,与其同行的哥哥顾清哲神秘失踪; 顾思辰苏醒后情绪一度失控,当地警署指派谈判专家和心理咨询师与其接触,终于询问出事件经过; 施暴者是其兄顾清哲,因顾思辰发现他是杀人凶手,并劝他自首,顾清哲将顾思辰打伤后逃匿。 2、3月13日夜,黑龙帮山冢组老板山冢龙介在私宅中与一神秘人士会晤,期间发生重大冲突,山冢龙介被袭伤重,现仍昏迷不醒; 山冢组副手声明,此神秘人士即前恩奈县议员千叶勇宏的养子千叶明; 千叶明,原为中国籍公民明天海,被千叶勇宏领养后移民日本,十年前神秘失踪,据可靠消息,千叶明是近几年渐起风声的国际型暗杀组织首脑; 山冢龙介此次遇袭,应与黑帮利益分配有关,明天海的神秘组织有可能涉及暗黑贸易,且与山冢组产生利益纠葛; 明天海重伤山冢龙介,势必引发两大集团的正面交锋。 *** 意识渐渐回拢,最先感受到的是刺眼的强光,紧接着左肩剧痛难忍,他呻.吟一声,右手下意识探向痛处。 却发现动弹不得。 艰难地睁开眼睛,原来右手被一把手铐铐在床栏上。 天光大亮,他慌乱地探查身体,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醒了?” 却听见久违的声音,十年来做梦都在思念的声音。 他抿紧嘴唇,迟疑着,惶恐着,期待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男人,穿一件黑色贴身背心,甩着膀子走过来,慵懒无赖的样子,可是眼底明明潜着幽怨和悲伤。 明明在向他问话,却又不看他,吊儿郎当地坐在床尾,只给了个后背冲着他。 哦,他在赌气呢。 过了一会儿,欧亦铭说道:“还疼吗?”说话时仍不肯看他,抑或是不敢看他。 方俊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才想到欧亦铭看不到。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长大了,呵呵……”欧亦铭突然笑了,很羞涩,也很悲凉,“还挺帅的。” 方俊宇也跟着苦笑。 欧亦铭:“可是……你到底是谁啊?” 幽幽的一句话,斩断了方俊宇心中的温存,只剩下惶恐和忧惧。 欧亦铭:“你杀过人?” 方俊宇:“……” 欧亦铭:“不只一个?” 方俊宇:“……” 欧亦铭:“还是说,你操控别人杀人?不只一个?” 方俊宇:“……” “呵呵……呵呵……”欧亦铭把头垂得很低,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笑声由轻转烈,如同夏季的暴雨,很快就变得山呼海啸。 间或,是男人压抑的抽泣。 方俊宇也跟着悲痛,紧咬的嘴唇,难抑住哽咽。 欧亦铭倏然转过头来,瞪着方俊宇,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以为你死了!十年啊!!!” 方俊宇回避他的眼神,一手受伤一手被束,眼泪就要溢出来也无从擦拭,只得低下头,任由泪水断珠一样低落。 “可是你现在回来了,却变成了这样!”欧亦铭凑近他,两手抚上绝美的脸颊,疼惜又霸道地揉摸,“是明天海把你变成这样的吗?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一听到明天海的名字,方俊宇又禁不住一阵颤栗,眼神里瞬间蕴满痛苦和恐惧,呼吸都变得粗重。 忽而咬紧牙关,方俊宇的目光里涌现出狠戾,他瞪着欧亦铭,冷笑道:“我变成哪样?” 欧亦铭惊怔,一时失语。 方俊宇:“坏人?” 欧亦铭:“……” 方俊宇:“魔鬼?” 欧亦铭:“……” 方俊宇:“欧亦铭警官,难道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吗?” 欧亦铭:“俊宇,你……你说什么?” 方俊宇把头后仰在床栏上,邪魅地笑,眼底却是凄美的伤:“我变成这样,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不……不是这样……”方俊宇的话戳到欧亦铭的痛处,他有些慌乱,却清晰地看到方俊宇眼中的怨恨,下意识地放开抚在方俊宇脸上的手,不敢再触碰。 “我……很难过……”他的声音虚弱。 “难过?哼……”方俊宇嗤笑,“难过我没死吗?不要紧,十年后再见,你就亲手把我押到刑场,我照样死在你手上。” “不是!”欧亦铭悲切大喊,“我不是想让你死!” “可是就是你把我推给了魔鬼!” “魔鬼?谁是魔鬼?”欧亦铭警觉起来。 却被方俊宇嗤笑:“欧亦铭,你现在做戏给谁看?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我没有做戏!俊宇,我当时太不懂事,我胆子小,怕被人发现我和你的关系,我……我怂,我是孬种!你被人……我不敢救你……” “够了!”方俊宇怒吼,可是眼泪再次汹涌,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不爱我,你嫌弃我,你恨我纠缠你!你昨天晚上亲口承认的!” “我那些话都是说给明天海听的!我以为你是明天海,我为了挫败他,激他现身才说出对你绝情的话!” “可是你摔了那颗心!” “我不想被他们胁迫啊!俊宇,你知道吗,我走了又回去,就是想偷走那颗心啊!我以为那是你的心!” 欧亦铭说得涕泪交加,可是方俊宇却一直在摇头。 “俊宇……别哭了……我心疼你……” 一句话,令方俊宇更难抑制地哽咽。 “俊宇,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你知道路西法和山冢给你摆了鸿门宴,是因为路西法告诉你我就在那里对吗?你为了救我才去的对吗?” “别说了……”方俊宇委屈地抽噎,一直在欧亦铭的拥抱中摇摆着头,躲避欧亦铭灼灼的目光,执拗地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俊宇!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俊宇……” 言语渐渐凌乱,声音渐渐轻柔,身体渐渐靠近…… 最终依偎在一起,欧亦铭吻上方俊宇紧抿的唇。 像是要把十年的思念和悲痛,都宣泄在这个吻里,才会吻得那样急切,那样绵长。 最后,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额头抵在一起,粗重的气息交融,分不开彼此。 “俊宇,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 控制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抹杀他原本的人格,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如果是变成操控者本人,这样的成果,将是多么的美妙? 简直就是最彻底的征服和奴役! 明天海在教堂门口看着那两个男孩,脑子里就冲进了这样的美妙构想。 那个昏迷的男孩叫什么来着?回想起他对智障儿小磊表现出的善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让他变成我,这将是足以让山冢——不!是让全世界都惊叹的壮举啊! 看样子他伤得很深,这不,那个臭小子把他扔下就走了呢! 可是,如果要让他抹杀掉自己的人格,他伤得,还不够深呢…… “俊宇啊,我猜亦铭他还是喜欢你的,只是你对他的爱表现得还不够强烈!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不顾一切地追随他!就算和英国那边决裂也在所不辞!要紧紧跟着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感动的!” 方俊宇已经伤得很深,抑郁症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明天海这个“建议”,自然就被他当成了一味良药。 他没有想到,欧亦铭的伤害变本加厉,作为升级版的配套装备,他人的伤害也随之而来: 亲生母亲恨他不争气,自己移民去了英国后,就不再回来看他;校园欺凌成了家常便饭,辱骂和殴打每天上演,他沦落成同学们的消遣,被任意地把玩嘲弄; 最让他痛苦的是,所有的欺凌都发生在欧亦铭眼前,可是他却冷漠观瞻,甚至鄙夷远离。 他所承受的这一切,实际上都是明天海一手策划的。可他还把明天海当作困苦中唯一的伙伴,唯一能抚慰他、助他解脱的救护神。 在一个又一个噩梦醒来的深夜,方俊宇紧偎在明天海的怀抱中,听他温柔而耐心地“劝诫”,“幸福”地被他催眠。 方俊宇伤得越来越深,甚至有一天,欧亦铭闯进他的家里,用最残暴的方式凌.辱他。 明天海通过监视器看到了整个过程,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嘴角兴奋地挑起。 可是下一秒,他却悲哀地叹气。 好像,火候够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即使能让方俊宇变成自己,他也赶不急跑到山冢面前,更赶不急得到心脏病的救治。 屏幕中的少年绝望地哭泣,将一整瓶药片吞进了嘴里。 明天海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手指触摸着屏幕上少年的脸,幽幽地说:“俊宇啊,如果我现在不去救你,那么,你就是个死人了啊。” 第51章 魔鬼 明天海走进方俊宇的家,把奄奄一息的少年拖到卫生间,强行灌下洗衣粉冲泡的泡沫水为他洗胃。 少年在一阵徒劳的挣扎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后,渐渐的虚脱至昏迷。 意识再次回拢后,方俊宇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明天海,悲戚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明天海低头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眼神冷利得像个审视实验对象的变态博士,听到少年的质问,他如同梦呓般呢喃:“因为,我想活。” “什么?!”方俊宇惊得一个哆嗦,明天海的眼神和语气,阴森又神秘莫测,竟是让他这个求死之人都不禁胆颤心惊。 明天海刚才像被恶鬼上身了一般,此时又恢复了常态。 他并未重复方俊宇没有听清的话,而是笑得像个邻家哥哥:“俊宇啊,为什么要死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句话令方俊宇悲从中来,他咬住颤抖的嘴唇,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亦铭他……他那样对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就连亲生妈妈都……” 明天海往方俊宇身边挪了挪,抱住抽泣的少年,体贴地保持着安静,耐心地等待这场宣泄结束。 只是方俊宇太过悲痛,以致于没有注意到,陪伴在身边的明天海,在他的哭声中,竟是意味深长地狞笑着。 待到方俊宇平静了些,明天海安慰地笑笑,说道:“俊宇啊,如果我刚才没有救你,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啊。”声音异常温柔,温柔到了足以掩饰其中的魅惑意味。 方俊宇忽而止了抽泣,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虽然寻死的念头一直缠绕在这个抑郁少年的心里,自杀未遂的少年,此刻竟然不可自抑地后怕起来。 明天海了然地笑笑,继续说道:“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俊宇的眼眸慌乱地颤了颤,抬头看着将自己揽在怀中的明天海,木讷地点了点头。 明天海继续用温柔而魅惑的声音说道:“点头就是证明你还有未了的期望,俊宇,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方俊宇在后怕和迷茫中,不知不觉便被明天海牵引,就像身陷迷宫的人,将明天海的话当作前路的召唤。 “我想,让欧亦铭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我想,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没错,这就是方俊宇最想要的,他之所以自毁,不完全是因为绝望; 他还有一个期盼未了,只是他没有实现这个期盼的力量,他无计可施,于是就相信,唯有一死,才能成就他在欧亦铭心目中的永恒! “呵呵,好啊,我帮你。”明天海轻笑着,那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轻松得就像在欺哄无知的孩子。 “你……帮我……怎么帮我?”方俊宇歪着脑袋讷讷地追问,可是下一秒他就惊恐得倒抽凉气。 他从未见过那样一对坚毅而冷酷的眼睛! 明天海忽而伸手,抓住想要逃走的方俊宇的手臂,把小声呻.吟的少年拉回自己的身边。 此刻的明天海,比死神还要可怕! 就在方俊宇恐惧得快要失声大叫之时,明天海咬牙切齿地说道:“俊宇,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而你,也要帮我——” 声音突然顿住,方俊宇再一次全身颤栗起来。 “帮、帮你什么?” 方俊宇已经完全被明天海控制住,桎梏他的并非明天海的手力,而是这个向来体贴温柔的人,此刻全身散发的恐怖而邪恶的精神力量。 明天海看着方俊宇,眼神竟渐渐地涌起悲壮的水雾,他将少年冰冷的手强行按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着那里病态而急切的心跳。 “帮我,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 此后的两个月里,方俊宇完全听从明天海的安排。 他住进了明天海租住的棚户区小屋,而他自己的家,则被明天海占用。 在这之前,两个少年各自将居所彻底清洁了一番。 当然,清洁也不能太过彻底,两个居所都要分别留下少许各自的痕迹,这就更能让明天海的计划显得真实而无疑。 接着,明天海便以方俊宇的身份,在网络上结交朋友,将方俊宇的家当作滥交派对的场所,每天晚上都狂欢作乐,最后再留下一个或是几个人陪他过夜。 当然,寻常人都冷眼侧目不愿靠近,因而也就无人知晓,那个房子里淫.乱的主人,不是方俊宇,而是打着方俊宇名号的明天海。 两个月后,方俊宇的家里,已经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 而明天海的出租房里,方俊宇的生活起居所留下的痕迹,已经足以证明,他就是房间的主人。 大年三十那天,方俊宇买了些年货,到小磊所在的孤儿院探望。 他刻意而自然地让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只是他一直没有摘下头上的线帽和手上的手套,甚至还以感冒为理由,大多时候都戴着一副口罩。 即便是吃午饭时,方俊宇都特意交代,为了避免传染,他要与众人分餐,饭后还亲自将自己的碗筷刷洗干净。 接着,方俊宇就去找小磊叙旧了。 午后,孤儿院里几个工龄较高的管理者意外地发现,两年前被一对日本夫妇收养的明天海,竟然又回来了。 只是这孩子异常古怪,一直阴郁地看着别人,无论谁上前与他说话,他都像没听到一样不做回应,若是有人上前想要触碰他,他便像只狼崽子一样恶狠狠地瞪过来,让想要安抚他的人不敢再上前。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行尸走肉一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在孤儿院里逛荡了一圈,最后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用戴着手套的手推开门,看到房间里,曾经的室友小磊,正和方俊宇一起摆弄自己留下的一个“擎天柱”玩具模型。 “天、天海,你怎么会在这里?”方俊宇惊诧地问。 “哼。”一声冷笑,明天海看着被他吓了一跳的方俊宇,就像饿狠了的狼崽子盯紧即将扑捕的猎物。 明天海的行为太过怪异,所有人都被他骇得不敢轻举妄动。 而小磊一见到旧时唯一的朋友就高兴得欢呼起来,可是当小磊跳起来向他冲去,明天海却忽然疾速猛跑,像鬼影一般离开了。 天色擦黑,方俊宇告辞,小磊如往常一般对他依依不舍,这次方俊宇没有劝他,而是任由这个智障的孩子跟着自己。 孤儿院的管理者们也并不担心,小磊经常一个人跑到山脚下玩,他们知道,小磊看着方俊宇上了长途汽车就会回来。 只是,当小磊回到孤儿院,却是惊恐得大哭大叫。 “叔叔……阿姨……俊宇哥哥他……他被天海哥哥抓走了!” 第52章 换生 小磊惊恐慌乱地诉说了一通,加之所有人都目睹了明天海在这天下午的诡异现身,孤儿院管理者们不敢怠慢,立刻报了警。 可是警察见惯了夸张谎报的案件,所谓被绑架者失踪还不超过三个小时,所谓目击者又是个智障少年,于是便将信将疑地受理下来,却并未派出太多警力侦查。 几个小时后,临近除夕午夜,方俊宇拨通了欧亦铭的电话。 “亦铭……是、是我,我……我被绑架了。” …… …… 这个电话,是方俊宇在执行明天海的计划之前,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可是他没想到,到了如此田地,欧亦铭仍然不相信他,深爱的人竟冷漠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方俊宇没想到的事,明天海却早已想到了。 电话挂断后,明天海得意地看着绝望的少年,再次用魅惑的声音说道:“俊宇啊,不要难过,相信我,只要你因他而‘惨死’,他一定会悔恨终生,他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敢再爱上别人了。” 方俊宇从痴愣中惊醒,全身一个激灵,目光从游离变得坚定。 明天海再一次轻笑,就像经过千辛万苦离成功只一步之遥的胜利者,可是渐渐的,他的笑容就蒙上一层悲壮的颜色。 他用右手紧紧按住方俊宇的肩膀,语气坚定而决绝: “俊宇,你要记住,从我死去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你要以我的名义开创我们的事业!用我教你的方法,帮助那些受伤的孩子走出痛苦的地狱!” 方俊宇紧紧抿着嘴唇,用力地点头,俊朗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因为激动,以及对即将发生的事出于本能的恐惧,他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些孩子,都像你我那样被世人抛弃,没有我——不!没有你,他们就会比死还痛苦! “你要在虚伪和冷漠的人群中找到他们,爱他们,帮助他们战胜摧残他们的魔鬼!用我授予你的方式,将真正的爱和正义传承下去!” 明天海的意志太过坚强,他就像个布道的神明一样讲述着教义,阴暗的荒废仓库,此刻如同蒙着神迹的光芒一样,在方俊宇的眼中熠熠生辉。 而方俊宇已彻底被明天海感染,几个月来,从明天海对他说第一句话起,言传身教就从未停止,而直到此刻,方俊宇已经彻底沦为他的信徒。 更何况,明天海即将以牺牲生命的方式,成就方俊宇的一次重生,成就他对世俗之爱的终极考验; 而他能为明天海做的,只不过是替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开创那个明天海来不及开创的事业。 方俊宇的意志到底不如明天海坚毅,一想到即将要做的事,他还是悲悯地流出泪来。 明天海厌恶地皱了皱眉,但紧接着还是露出圣贤一般的微笑,耐心地劝说: “不要为我难过,我的病是命里带来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感激,因为上天能让我在即将死去的时候遇到你! “你的命运如此凄惨,灵魂已经到了绝望的尽头;而我的生命如此短暂,灵魂里却有个信念不甘心泯灭! “俊宇啊,在这样的时刻,你用你的生命承载我的灵魂,我的寿数无法做到的事,能够借助你的生命来完成! “我的好弟弟,上天的安排多么巧妙,你不该难过,而应该像我一样感激,再义无反顾地执行这上天的安排!” 明天海的一番话,起到了无以言表的效力,昔日温柔善良的少年,终于在明天海的感召下,拿起了一把尖刀。 虐杀开始了,按照明天海设计的步骤: 电话就放在案台上,听筒里传来欧亦铭声嘶力竭的呼喊; 铁床旁的音频播放器里,是方俊宇事先录制的凄惨哭喊; 而躺在铁床上的明天海,却在整个过程中气定神闲,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痛苦。 “请记住你所听到的,我将在这一个小时里,解脱方俊宇此生的痛苦,成就他在你心中的永恒。 “欧亦铭,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你余生都会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 “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因为你一旦坠入爱河,就会想起最初深爱的他,想起他是如何被你残害至死,随之而来的痛苦,会让你无法再爱。 “是的,你深爱着方俊宇,正如他深爱着你一样,可是你虚伪、懦弱,你不敢承认你的爱,你听,他在哭,他绝望,他恐惧,他痛苦,他还在叫着你的名字。 “所有这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剥离你伪善的面具,你此刻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心,你在对你自己说,你爱他。 “我拯救了方俊宇,我实现了他的心愿;我洗涤了你的灵魂,我终止了你的伪善;我,升华了你们的爱。” 明天海,一边被方俊宇处理着身体,一边平稳地讲话,再加上事先录好的方俊宇的凄惨声音,电话那边的欧亦铭,以及监听电话内容的警察,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想到,真正的凶手和被害已成对调,与刻意营造的势态截然相反。 方俊宇做了十五年的温良孩子,就算明天海的洗脑功夫再强大,第一次杀人,又是以如此残暴的方式杀人,终究未能做到如明天海设计的那样完美——明天海本想以整个虐杀过程作为生命最后的洗礼,可是方俊宇的手法不够利索,明天海在被取出心脏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方俊宇对此很是懊悔,觉得很对不起明天海,于是就把那颗心脏泡进福尔马林里,他发誓,今后一定要把明天海的事业发扬下去,他要明天海的心脏被每一个受到他帮助的人膜拜。 话说回来,明天海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受虐狂,他之所以策划虐杀场面,也是出于一个不得已。 他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全身各处皮肤都出现了紫绀,方俊宇是个健康的男孩,如果明天海的尸体完好无损地呈现在警方面前,不等法医验尸,计划就会被识破。 再者,如果死得痛快,尸体却被毁容,也太不自然。 于是就只有虐杀这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在活着的时候,身体各处受到残暴的伤害,看似是凶性大发胡乱而为,实际上,方俊宇专挑那些紫绀密布的皮肤下手; 在大面积损伤身体的前提下,再毁掉容貌也就不显得可疑了。 至于最后一步,取出心脏又不把心脏留在现场,目的再清楚不过——先天性心脏病人的心脏与健康心脏的差别,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人便是一目了然。 而所有为了隐瞒死者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行为,都被虐杀的场景掩饰得再自然不过。 更何况,这样的惨烈结果,不正是对欧亦铭最大的打击吗? 明天海死得其所,方俊宇适得其所,两个人都坚信,这是上天给的最巧妙的安排。 两个人刻意留下线索,让警方在经过他们估算好的时间后,发现了“方俊宇”的尸体。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少年会为了自己的信念,背负起杀人的罪名,又是替杀人者去死,更何况是以如此残暴的方式结束生命; 再加上在这之前做了太长的事态铺垫,看到尸体的人,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死者是方俊宇无疑。 至于之后的现场取证勘验,在警方眼里,不过是走走过场。 但是,为了让这个过场不露疑点,明天海和方俊宇做出了极缜密而繁琐的准备。 明天海以方俊宇的身份住在方家,在这之前,经过大扫除,方俊宇在家中的痕迹已经被清理了大半,留下的些微线索,虽然被警方采集到了,由于存量太少,也会被认为是某个客人留下的。 更何况,明天海在两个月里,为这个家迎来了无数的客人! 明天海假扮成方俊宇后,在网络上为自己找了很多同性的伴侣,把他们叫到家里开糜烂派对,可不是为了进一步败坏方俊宇的名声。 那么多陌生人,在房间各处留下杂乱的生命痕迹(DNA及指纹等身份识别系统),警方就算有耐心一一采集,也做不到一一比对。 明天海在网络上找人,也是废了一番心力的:必须是平日里品行端方,却在网络上“兽性大发”的伪君子,人前人后的反差越大越好。 这些人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做起下流事来极其小心,所以当然不会在警方那里留下备案,DNA及指纹比对的时候,警方绝不会找上门来。 而且,正是因为他们有头有脸,即便方俊宇被杀案公诸于众,一夜情男孩的面容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他们也绝不会出面提出质疑; 更何况,多数人在夜夜狂欢中糜烂如泥,能够分辨出谁是派对主人并记住其相貌的怕是不多。 警方在方俊宇的家里确实发现了诸多生命痕迹,可他们庆幸对于这些样本无须一一比对,因为,小磊这个目击证人已经帮他们锁定了嫌疑人。 杂乱的生命痕迹大多是在客厅和卫生间等地发现的,而在方俊宇卧室书桌上的书本,以及方俊宇专用的洗漱用品上,采集到的头发、指纹和唾液,想必就是房间主人的了。 只是,谁也不会知道,房间的主人,在这两个月里,并不是方俊宇。 警方又在明天海租住的小房子里采集了样本,这一样本(方俊宇的),是他们与方俊宇家里上百个样本所做的唯一比对。 结果真的有一个匹配上了,他们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匹配的样本,是明天海留下的。 真正的方俊宇在自己家被彻底清洁后仍然留下的痕迹,被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某个客人的,而这个客人,就被警方认定是明天海。 就算是走过场,也要走完全场。 但是,凶手与被害的定论早已深入人心,警方调查得越详尽,就越是深陷明天海布下的骗局。 下一个侦查现场,是孤儿院。 方俊宇一年才拜访一次,明天海则是两年前离开后又突然出现,两个少年在孤儿院里都算来客,本就不会留下太复杂的痕迹。 况且,方俊宇以感冒为由戴着口罩、手套和帽子,唾液、指纹,和头发,都不会留在那里。 而明天海的出现更是诡异,不但营造出危险的气息,更是避免了他与任何人、任何物的接触。 另外,明天海的脚比方俊宇大了一号,为了避免脚印侦查的破绽,两个少年还互换了鞋。 至于明天海在两年前离开孤儿院时送给小磊的礼物,那个擎天柱玩具虽然有些陈旧,两个少年猜测,如果警察想要进一步确认明天海的身份,也一定会从那上面采取指纹。 事实也正是如此,警察队伍中不乏思维缜密的人,就算“事实”再清楚不过,也会想到,单凭方俊宇家以及明天海租屋里匹配的一套样本来确认凶手身份,推断的成份还是大于证据确凿。 于是,顺理成章地,警方需要绝对能证明是明天海指纹的样本以做验证。 只是,他们不可能想得到,在方俊宇和小磊同处一室的时候,方俊宇摘下了手套,擦干净擎天柱玩具上的指纹,又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几下,确保在玩具上留下了痕迹很轻的似是经年累月的指纹。(伪造成两年前明天海还未被领养前留下的指纹。) 当然,警察会在盘问小磊的时候,问清楚方俊宇被明天海绑架的过程(这个过程是真实的,此过程中方俊宇与明天海无须互换身份),但是绝不会问到方俊宇与小磊单独相处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 警方的调查至此,藏在暗处的方俊宇松了口气。 他本想再留下一段时间,探明被家人“软禁”的欧亦铭,对于“方俊宇”的死,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上了一艘偷渡船,赶往日本。 明天海已入日本国籍,中国警方的通缉令一定会传达到日本,日本警方又会与两年前的千叶明失踪案合并调查,那么,日本警方一定会去拜访千叶家。 思奈县,千叶勇宏家,伪善夫妻在做了那件亏心事后,就心虚地把明天海的所有遗物全部丢弃。 方俊宇要做的,不过是将一个陈旧的擎天柱玩具扔到千叶家的储物间里。 他能够想象得到,当警察来访,夫妻俩声情并茂地表演一番后,警察会请求他们提供养子遗物,以供提取DNA样本。 虽然早就将养子的遗物全部扔弃,夫妻俩为了掩饰过于薄情的事实,一定会假装热忱地在家中寻找一番。 当他们在储物间里发现那个擎天柱玩具,出于尽快应付走警察的心理,他们一定会立刻认为,那是在处理养子遗物时不小心落下的,于是就会想也不想地将它呈现到警察面前。 想也不想,所以没人会想,玩具上的指纹,到底是不是明天海的。 下卷:救赎天使 第53章 堕落 “哼,做得真是细致啊。”欧亦铭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在方俊宇讲述之初,欧亦铭一直紧盯着方俊宇的眼睛,像是怕会错过什么似的,聚精会神又激动得近乎神经质。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变得大惊失色,接着是痛苦悔恨,再后来,方俊宇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恐惧和惊慌。 最后,欧亦铭像是被事实彻底打垮,不堪面对的他已是面如死灰,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方俊宇坐在床边,头低垂到了胸前,沉默地听着。在方俊宇的眼中,那副伟岸的背影,却透着悲凉和无助。 活该!——本来很是心疼,可方俊宇却在心中解恨一样地喊着。 窗外的阳光更明亮了,目测时间应该过了上午九点。 方俊宇停止了讲述,他怕再说下去,欧亦铭会彻底崩溃,冲过来将他掐死后再自杀。 漫长的沉默后,欧亦铭叹了口气,从桌上取了根烟,点燃,慢慢地吸着。 只是,他的动作没了往日的潇洒连贯,方俊宇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颤抖得厉害的手指和嘴唇。 方俊宇凝视着那条透着哀伤的脊线,只觉得心越来越痛,渐渐地那种痛感就淹没了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怨恨。 方俊宇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紧紧抱住那人的腰,趴在他的背上大哭一场,然后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难过了十年!一切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可是下一秒,欧亦铭又嗤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是明显的不屑:“哼,什么细致啊,仔细一想,还是有不少破绽呢。” 方俊宇愣住。 欧亦铭突然愤极,发狠地捻灭了烟,猛地转过头来,瞪住方俊宇,咬牙切齿:“他不过是利用了人的心理!利用正常人在那种状态下会做出的正常反应!” 通红的双眼,怀着将某人打入永劫的仇恨。 “明天海那个魔鬼,他利用所有人的心理盲区,生生地把你变成了他!他毁了你!也毁了……” 也毁了我!——欧亦铭忍住了这句话,也许是十年来的自欺欺人已成习惯,他不想在方俊宇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 可是,用愤怒来掩盖悲伤,只会让懂得的人更加失望。 于是方俊宇也嗤笑了一声,嘲讽地说:“对啊,明天海的局,实际上有的是破绽,如果当年的欧亦铭大神探能够挺身而出,而不是躲在家里生怕受到牵连,我方俊宇也就不会代替魔鬼活这十年了。” 方俊宇语中带笑,说得又极缓,却是字字都砸着欧亦铭的心,他目瞪口呆,看着方俊宇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下了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俊美的男人,让欧亦铭心疼得想要抱紧,却又歉疚得想要逃跑。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方俊宇的嘴唇轻轻开启。 “不管是你,还是我妈,如果……”年轻锐亮的声音,却带着受委屈的男孩一样的颤音和哭腔,“如果你们,哪怕只有一个……没有抛弃我……我也不会……不会……” 方俊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欧亦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的光焰,紧接着那双微颤的眼眸就在莫大的悲伤中湮灭涣散了。 方俊宇有些后悔,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揭开那段尘封往事的细枝末节,还要面目狰狞地咎责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呢? 诚然,就算当年明天海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倘若方俊宇最亲近的两人——欧亦铭,以及自己的生身母亲,无论两人中的哪一个能够挺身而出,都有可能在最后的关头将方俊宇拽出地狱。 在实施最终的“仪式”之前,作为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明天海指使方俊宇在黑市上借了一笔高利贷,钱的用途当然是为日后发展明天海的事业所用。 方俊宇在几天后就会被“虐杀”,因而这笔钱当然就无须方俊宇来偿还; 可是方俊宇把担保人设定为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妈妈,这样一来,在他“死后”,高利贷债主们就会找他妈妈的麻烦。 这便是明天海的又一高明之处,他料想这个女人才在英国开始新的生活,却被拖油瓶的儿子在临死前摆了一道,定是对这个儿子再无留恋,甚至是怀恨在心。 所以,她绝不会抱着“儿子也许没死”的信念回国来认尸,她甚至不愿意再上前看这丢尽了她脸面的儿子一眼,更不可能在看似能够证明死者就是方俊宇的情况下,向警方提供自己的DNA并要求做进一步的亲子鉴定。 于是这个最有可能发现死者并非方俊宇的人,经过明天海的一番设计,就排除了她对整个计划的威胁。 至于欧亦铭,本来也是个极有可能将计划毁于一旦的人。 因为欧亦铭在学校里曾被方俊宇“骚扰”,作为案件相关人,欧亦铭也曾被警方要求提供DNA样本,与警方在方俊宇家里搜集的大量DNA样本进行比对,而比对的结果是,欧亦铭并不在出没方俊宇家中的人员之列。 这本是个重大疑点。 就在方俊宇决定按明天海的计划行事当天,欧亦铭还在方俊宇的家中对他做了极狂暴的事,方俊宇的家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欧亦铭的痕迹呢? 如果欧亦铭能向警方指出这个疑点,并交代他与方俊宇的真实关系,那么,“现场也许被做了某种伪造”的可能,也就能得以成立。 现场的确是被伪造过!在明天海与方俊宇互换身份之前,方俊宇的家被彻底清理过,欧亦铭在家中的痕迹自然也被清理了。 可是,被警方从事件相关人士当中排除后,欧亦铭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感到庆幸:也许是出入方俊宇家中的闲杂人等太多,也许是警方工作起来难免疏漏,自己的痕迹才没被发现吧。 欧亦铭松了口气,没有人知道自己与方俊宇的亲密关系,曾经对他所做的那些过分行径,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欧亦铭便在悲痛和歉疚中,选择了沉默。 可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的沉默,抹杀了揭穿事实真相的最后的可能。 时隔十年,看着欧亦铭悔恨痛苦的样子,方俊宇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另一件事。 当年明天海机关算尽,本是有意将欧亦铭的痕迹留在那间屋子里。因为在明天海看来,欧亦铭对方俊宇动了真心,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懦弱的少年才会冲破世俗樊篱,承认这份禁断的感情,而这个契机,便是方俊宇的惨死。 所以,如果警方并未在方俊宇的家中发现欧亦铭的痕迹,那么欧亦铭定会指出这个疑点,说不定警方就会顺着这个疑点侦查下去,进而毁了他们的整个计划。 可是,方俊宇却执意要求明天海不要牵涉到欧亦铭,他深知欧亦铭的直男主义,极不情愿在公众面前承认两人的关系,更何况,被一起残暴的凶杀案牵涉,怎么说也会给欧亦铭的生活带去不小的困扰。 出于对欧亦铭的保护,方俊宇要求将欧亦铭在家中的痕迹彻底清理干净。 他本以为神经大条的欧亦铭在悲痛当中不会发现疑点,就算察觉到了不对,欧亦铭向警方提出质疑,也多半会将与自己的关系粉饰成普通朋友的层面吧,既然只是普通朋友,在家中留下的痕迹就不会太深,没有被发现也并不奇怪。 退一万步,方俊宇向明天海发誓,就算欧亦铭“良心发现”,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悉数交代,方俊宇也会见机行事,借助从明天海那里学到的本领,在暗中制造更多混淆视听的伪证,绝不会令事态败露。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的讽刺,明天海预想的欧亦铭承认禁断之情的契机并没有出现,方俊宇出于为他着想的初衷而做出的诸多设想和预案,也都没有用武之地。 方俊宇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这凄冷的笑声,听在欧亦铭的耳里,就像良心的拷打,打得他五内俱焚。 他后悔自己当年的懦弱,如果不是抱着歉疚和侥幸缩在角落里,而是坦然走到警方面前指出疑点,方俊宇就不会变成魔鬼的傀儡,不会在这十年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想到这里,欧亦铭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他忽而被一种冲动驱使,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方俊宇的头发。 力道使得刚刚好,既钳制住对方不留逃脱的余地,又不会给对方带去丝毫的疼痛,反而因为抚触得太过亲密,产生出一种温柔霸占的气场。 他这一场温柔的霸占,着实地吓了对方一跳,待方俊宇吃惊地抬头看去,欧亦铭已然向前蹭动了几下,欺身到方俊宇眼前,殷切而焦急地问:“俊宇,哥求你了,给我个补救的机会!俊宇,你回来吧!哥求你回来吧!” 方俊宇眼看着欧亦铭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止不住地涌出泪来,却还不管不顾地软声乞求,他不曾想过有这样一幕,吃惊得不知所措,甚至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人,也会这样害怕失去吗?也会这样焦急地乞求吗?他现在想要挽回的,是…… “俊宇,我错了!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只要能让你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原来的样子? 灵魂深处的某个神经被猛然触痛,方俊宇如梦方醒,忽而有种莫名的悲愤。 十年了,一个魔鬼的傀儡,足以在这十年里,变成真正的魔鬼! 原来的样子?真的不记得了呢! 有些痴醉的双眼,忽而凌厉地瞪视眼前焦急的男人,方俊宇猛然甩头,竭力摆脱那只大手的钳制。 欧亦铭被方俊宇突如其来的反抗所惊骇,为了不给对方带去痛感,他慌然松开了方俊宇的头发。 在急骤的挣扎中散乱的头发遮住了方俊宇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丝间,一对悲愤而狠决的目光射向欧亦铭的眼睛,竟是仿佛带着汩汩凄冷的寒彻。 “放我走!” 方俊宇忽而疾声喊叫,带动整个身体都是一阵颤抖,将右手锁在床栏的手铐,便在他身体的震颤中铮铮作响。 欧亦铭惊怔,不知所措。 却见方俊宇嘴角轻轻挑起,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 “欧亦铭,当天使堕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成魔鬼了。”方俊宇的声音低沉,尾音处还夹杂着不知是冷笑还是哭腔的微颤。 “你傻不傻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挽回什么?你想拯救什么?我现在已经是魔鬼了,世上有哪位圣人会去拯救魔鬼呢?魔鬼啊,就该把他打回地狱去。” “别说了!俊宇……你、你别这样说!我……”欧亦铭焦急不堪,语不成句,说话间不由得连连做着吞咽的动作,“我能救你……” “你所谓的救,不过是把我投进监狱,再把我押上刑场!” “我……” “够了!欧亦铭,你我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不必自责,因为归根到底,整件事也有我自作自受的成分!” 方俊宇话语间忽而有几分急促,就像冥冥之中有个时间期限,逼迫着他不得不将这段情感羁绊草草了解。 “欧亦铭,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你想赎罪是吗?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放了我……” 欧亦铭惊愕地皱眉,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方俊宇顾不得欧亦铭惊骇的模样,语速越发快了:“你昨天晚上也见识过了吧,在我这个魔鬼身边还有个小鬼……” “你是说……路西法!” 方俊宇的嘴角又挂起一抹自嘲的冷笑:“那小子是被我调.教出来的另一头魔鬼,欧亦铭,你放了我,让我去和他做个了断,就当是我为自己的帮派肃清叛徒。 “无论我和路西法谁是赢家,你都不吃亏。要知道对付魔鬼的明智之举,就是放出另一个魔鬼,让他们互相撕斗,两败俱伤。” 欧亦铭痴愣地听方俊宇把话说完,又过了片刻,他才从惊怔中回过神来。 他骤然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想和路西法同归于尽!” 第54章 通缉 欧亦铭这一吼,令方俊宇有些错愕,坚定的目光有几分闪烁,这便让欧亦铭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俊宇,那个路西法是什么人?他好像很恨我,还对我说什么‘别来无恙’,他认识我对吗?他对你造成威胁了对吗?你快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我说你烦不烦?!磨磨唧唧的,你再不放我,你的顾清哲就死无全尸了!” “什……”欧亦铭惊骇失语。 方俊宇却是越来越急迫。 “放了我!” “不放!” “你不放了我,就没人能对付路西法,你想让他继续害人吗?” “俊宇,你既然这么说了,就是想要改过对吧?你放心,只要你把事情都告诉我,协助我们警方抓捕路西法,就是将功抵罪,我会帮你量刑……” “你他妈的……别跟我废话!” “我失而复得,怎么可能再放你走呢!” “欧亦铭,你这个娘们儿……” “骂吧骂吧,反正我就不放你走!” 欧亦铭的语气越来越软,渐渐的就变得像撒娇一样,方俊宇本就不明来由地急迫,这时已被他撩得俨然一头炸毛的小兽。 二人在一方撒娇耍赖一方暴躁炸毛的情境下又打了几个回合的嘴仗,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马涛扯着嗓子的喊叫:“老大快起床,兄弟们可都到了啊!” 方俊宇目光一凛:“欧亦铭,你真打算把我交出去?!你……” 忽而被欧亦铭的右手掌压住脑后,一股温柔而霸道的力道将他的头推向前方,直到前额与欧亦铭的前额紧紧贴在一起。 突然的亲昵阻断了方俊宇的焦虑,近距离地看着欧亦铭的眼睛,清晰地感受着欧亦铭的鼻息,恍惚之中,方俊宇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 “俊宇,别害怕,有我在呢。” 声音也是温柔至极,方俊宇在这样的攻势下,已全无反抗之力。 *** 马涛一进门就径自涛涛不绝:“还以为您老人家是来度假的,原来是孤胆神探查案啊!老大您可真行,才几天工夫就查出这么多事儿来,还和邪.教头子正面交锋了?嘿!哥儿几个,在咱老大的英明领导下,咱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逮着那邪.教头……” “已经逮着了。” “你听听,已经……哇——头儿,你刚才说什么?!” 马涛瞪着眼睛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向来痞里痞气的头儿,此时坐在沙发上抽烟,神情忧郁得有些反常。 “已经逮着了,就在卧室,床上。” 马涛的嘴张成O形,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哎哟哎哟,老大你太威猛了,这一晚上没闲着啊!”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所有人都被马涛带着笑了,欧亦铭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眼见马涛领着两个侦查员往卧室里冲,欧亦铭不放心地拦住:“喂!他的身子伤着了,你们下手轻点儿。” 马涛骤然回头,用假正经真崇拜的眼神看着欧亦铭,由衷却语调夸张地赞叹道:“老大,纯爷们儿啊!” 一阵哄堂大笑,欧亦铭尴尬得直咳嗽,虽然明知道手下这几个混小子没多想,马涛也只是单纯的嘴贱,可欧亦铭还是心虚地羞红了脸。 而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退下来,就听到马涛又在卧室里大叫:“人呢?!” 欧亦铭身子一震,紧接着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猛然冲进卧室。 只见空荡荡的一张床,躺在上面的人留下的褶皱还在,床头上那副手铐的一边铁圈还挂在上面,而垂下来的铁圈已是大开其口。 “头儿,他、他这是跑了吧?” 明摆着的事,为缓和尴尬气氛,马涛还是没话找话地问出来,暗想欧亦铭刚才还在弟兄们的吹捧中装酷,三两分钟的工夫就让头号重犯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这么糗的事,也难怪老大现在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而欧亦铭木僵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猛然抬手狠拍自己的额头,惊乱之中大脑短路,脱口道:“草,亲嘴儿的时候让他给摸了!” 欧亦铭的本意是,一定是他和方俊宇温叙的时候,这小子趁着自己深情专注毫无防备,就把藏在他身上的手铐钥匙给偷了。 可是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开始脑补。 哗然声嗡嗡作响,马涛八卦情绪高昂得都破了音:“头儿!你、你昨天晚上都、都干了什么……” 可是欧亦铭已全然顾不得解释,他知道方俊宇一经逃脱就会回到他的暗黑组织,那里面还有个叫路西法的魔鬼在等着他。 欧亦铭不顾众人惊疑的目光和低声议论,敏锐地查看环境,快速判断出方俊宇是翻窗而出,并顺着小路逃逸。 “都给我闭嘴!”欧亦铭一声怒喝,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小差,全员高度戒备,听候队长吩咐。 “我已经确认,嫌犯就是方俊宇,对,十年前那桩虐杀悬案中的受害者。马涛,你赶紧联系局里调取资料,处理一下方俊宇的照片,电脑合成十年后的样子,再联系日本警方展开全面通缉。” 欧亦铭说完停顿下来,既是给足了手下们惊骇的时间,也为平复自己起伏的喘息。 到底还是要把他当作通缉犯来对待,可是,毕竟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他。 “你们都听好了,方俊宇的背后,是一个叫作‘明少年’的恐怖组织,成员涉及多起暗杀事件,这个组织将会有一场内讧,我们要……要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我能够确认,方俊宇是这个组织的现任头领,顾思辰有可能是组织成员,顾清哲的失踪也与他们有关。除此之外,我们对这个组织一无所知,所以,我们现在只能从方俊宇和顾思辰入手…… “我、我的意思是,顾思辰现在躺在医院里,可是方俊宇下落不明……你们在搜捕他的时候,一定要……不能伤害到他,还要确保他、他不会……不会被组织成员暗杀,明白吗?” 与其说是命令,倒更像是恳求,欧亦铭的话说到最后,怎么也无法控制虚弱而颤抖的语调。 *** “我要不是警察,非他妈打残了那小子!” 医院的一间休息室里,马涛在欧亦铭面前咬牙切齿地抱怨,妄想这个神色阴戾的男人会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剑走偏锋,一经出马,再难啃的硬骨头都被他几招之下撬开嘴巴。 可是这一次,欧亦铭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抽烟,面色阴戾,眼神深邃,听着马涛的抱怨,却丝毫没有采取行动的打算。 无论是日方还是中方,接连派出谈判专家、审讯高手,都没能从顾思辰那里得到新的口供,亲生哥哥杀了人,为逃跑打伤了自己,少年自始至终都是这一套说辞。 甚至日本警方都开始怀疑,欧亦铭坚称的“顾思辰在说谎”的这一信息才不是事实。 试想,一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为什么非要诬蔑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还能招架住连番轰炸一样的专业审讯和心理诱导? “老大,你不去会会那小子吗?我跟你说,要不是咱见过顾清哲,知道他不是杀人的材料,咱还真就信了顾思辰那臭小子的话!你没看他装的那叫一个可怜,说的跟真的似的!” 马涛在一旁不住地挑唆,可是欧亦铭仍然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顾思辰已经被邪.教彻底洗脑了。 准确的说,是被路西法冒充的明大人洗脑了。 那个路西法,到底是什么人? 中国男子,年龄二十岁左右,一度被明大人——方俊宇收服,说明他经受过某种痛苦而不公的遭遇。 更重要的线索是,这个男孩的遭遇一定是与欧亦铭关系紧密,他对欧亦铭的憎恨明显达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欧亦铭现在是冷静的,不是在思考如何撬开顾思辰的嘴,而是在以往的记忆里打捞路西法的身影。 可是,欧亦铭经手的案子不计其数,打过交道的人实在太多,常常是在不经意间就和谁结下了良子,他只知道仇家不少,却是八成的仇家都不知道是谁。 但是,仇家路西法,欧亦铭虽然尚不能回忆起结仇的源头,却能理出一条重要线索:路西法之所以找上门来,不只是为报复欧亦铭,更是为了借欧亦铭来重击方俊宇,制造某个事端,铲除组织现任的教主。 想到这一点,欧亦铭又是一身冷汗。 想必方俊宇的逃离,是出于对欧亦铭的保护,打定主意一个人承担来自路西法的危机。 还有,顾清哲,自如至终最无辜的人,他现在到底在哪儿?生命是否受到威胁?如果他有什么意外…… 敌人在暗处,想要保护的人也在暗处,欧亦铭别无他法,只得命令部下严密监视顾思辰,既然顾思辰是路西法的忠实信徒,那么路西法早晚会和他接洽。 接连的几天里,警方展开全面部署,不放过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警方很快查明,山冢组老大被明大人袭击重伤一事,是纯粹的子虚乌有。 仔细想来,一定是山冢龙介与路西法串通一气,在黑帮势力中制造舆论,耸动不知情的黑龙帮帮众以及帮外盟友与明大人为敌。 另一方面,明少年组织成为黑帮公敌,组织成员危在旦夕,定会归咎于明大人。这样一来,明大人在信众心中再无威信,又被黑帮势力追杀,路西法便可借刀杀人,再顺势登上教主之位。 已经得知方俊宇与明天海的羁绊,欧亦铭在日本警方的协助下,又做了两组调查。 第一组,明天海的养父母,千叶夫妇。 试想,方俊宇以明天海的身份活下去,在世间传播明天海的教义,那么,作为这份教义的第一份祭祀者,一定是塑造了创始者的罪魁祸首。 千叶夫妇施加给明天海的痛苦,就是明天海成为明大人的契机。 果然,一经调查,千叶勇宏早在九年前就意外死亡。 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诡异。据千叶家当时的保姆回忆,千叶先生在临死前的一整年里,俨然一个被恶鬼缠身的生不如死的可怜人。 总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还常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向着空中跪拜磕头,仔细听来,都是对失踪养子做的忏悔和求饶。 明,对不起,我是畜生,我会给你设个祭龛,我会好好祭拜你的,你饶了我吧! 走、走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放过我吧! 啊——你这个魔鬼!你有种就杀了我!不要再折磨我了! 总之,在这一年中,千叶先生像是被恶灵缠身、总会看到厉鬼一样,整日里惶恐不安、夜不成寐,甚至忽然间就会倒地抽搐,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口吐白沫面目狰狞,渐渐的连饭都不能吃了,就这样捱了一年,最后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听到这里,在场虽是身经百战的警察,却无人不是一身冷汗。 想来,这种制裁方式,还真是符合明天海的作风。一刀斩杀,甚至是千万刀的凌迟,都不如精神折磨来得痛苦。 而更可怕的是,当年的验尸报告上记载,千叶勇宏的身体里并未发现任何精神类干扰药物,也就是说,把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逼迫到如此地步的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借助外力,完全是一种精神操控力量作祟。 这一点足以令所有人后脊发凉,而欧亦铭的心尤其沉重,因为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拥有如此强大精神破坏力的人,就是被他推进地狱的方俊宇。 想来,作为明天海的复仇、明少年组织的首祭,以这种彰显主教能力和教义魅力的方法,施加给被制裁者地狱般的精神痛苦,将其慢慢地折磨至死,就是当年的明大人所执行的杀人方式。 然而奇怪的是,千叶勇宏死后,他的夫人虽然也已被折磨成疯癫,却是至今还活在世上。 也就是说,出于某种原因,明大人对千叶夫人的制裁在某一时刻中止了,或者是,明大人最终放弃了对千叶夫人的精神制裁。 千叶夫人到底因为什么得以保住性命,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欧亦铭完成了第二组调查,他才恍然大悟。 第二组调查对象,十年前的恩奈县赌场,对方俊宇施暴的五个日本青年。 -------------------- 作者有话要说: 精神制裁,够狠。 第55章 暗杀 虽然方俊宇借助明天海的身份得到一次重生,但是再强的洗脑也不可能战胜自己的潜意识。 所以,在为明天海报复的同时,方俊宇也无从抑制对自己仇家的怨恨。 所以他到了日本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那五个青年,而对于他们的制裁经过,才是真实地反映了方俊宇这十年来的心路起伏。 欧亦铭将两组对象资料进行对比,一个事实便一目了然: 就在千叶勇宏首次出现精神失常的一个月前,五个青年中的一个就先于他出现了反常行为,只是这个人的反常只持续了三个月,最后就死在了一家赌场里。 死因:连续三天待在赌场的一间屋子里,像是被某个恶鬼威胁似的拼命玩赌博游戏,最后因精神高度紧张和饥困交迫而把自己活活累死。 而案发赌场,就是十年前欧亦铭“光顾”的那家;那间屋子,就是十年前的欧亦铭“出卖”方俊宇的场所。 欧亦铭清楚地记得,这第一个出事的青年,实际上是五个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因为在那天夜里的行为蹑手蹑脚瞻前顾后,这个青年对方俊宇的伤害反而是相对最小的。 欧亦铭由此推断出方俊宇的一个行为动机:面对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再理智的人也难免情绪用势,方俊宇对那五人恨之入骨,所以他不可能像对待明天海的仇人那样耐心并计划缜密地报复。 于是他忍不住早早杀掉一个伤害他的人,三个月的精神折磨虽然也很漫长,但相对于千叶勇宏的一年制裁堪称仁慈; 方俊宇由此得以暂且平复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恨,况且“公平”而论,伤害他最少的人,理应少受些罪痛快点死。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死亡给余下的四人造成巨大的精神恐慌,就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已然吊在头顶,人虽然还活着,可是精神上承受的折磨却让他们生不如死。 接着,第二个青年,在经受了长达一年半的癔症折磨后死亡,过程及死因与第一个青年相同。 可想而之,第二个青年虽然多活了一年,却也比第一个青年多受了一年的折磨。 同样的可想而之,尚还在世的三个人,彼时正处于何等不堪的精神状态。 又过了一年,第三个青年死亡。 仍然活着的两人,一个叫太郎,一个叫幸武;太郎,那天夜里对方俊宇最残暴的人;幸武,会说中文,强迫欧亦铭跪在地上“观看”的人。 他们,当然就是方俊宇恨极的人。 目睹了同伴的惨死,想必太郎和幸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才会不约而同地向警方报案,报案的同时便不得不自首,悉数交代是曾经施暴过的男孩“化成厉鬼”来报复。 警方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疯言疯语,两人反而歇斯底里起来,把诱骗并侵犯他人的罪行交代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隔多年,受害人也早已“离世”,警方无从立案查证,可是两人的行为太过异常,侵犯的过程交代得又如此清晰,此起事件很快便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两人的家族也因为此事而蒙羞,很快便臭名昭著,家道败落。 两人最终也难逃疯癫的命运,被一个神秘的“鬼魅”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是让欧亦铭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个方俊宇最恨的人,本该死得最惨,却一直疯疯癫癫地活到现在。 如果说千叶夫人逃过一劫,是因为方俊宇忙于传播教义而把为明天海复仇的后半场搁置至今,那么,方俊宇又为什么中止了对自己仇人的制裁? 更何况所谓的中止,全然一副就此作罢的态势。 太郎和幸武虽然都已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可是几乎在同一时期,两人身边的“鬼魅”便消失了。 也就是说,方俊宇出于某种原因,结束了对两人的精神制裁。 某种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欧亦铭回想起那天夜里,重伤的方俊宇在昏迷中呻.吟的话:天海……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做魔鬼……天海……错了……我们都错了…… 一定是这样! 十五岁的方俊宇,在遭受了足以让他心哀至死的打击后,被明天海钻了空子,被一套偏激的理论洗脑; 又在仇恨和怨念的驱使下,方俊宇秉承着明天海的教义,在黑暗里编织一张邪恶的网,网结世界各地遭受不公待遇的男孩,用他们自认为公正的方式,惩罚曾经在他们身上作恶的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痛苦在心中慢慢冷却,方俊宇的人格深处,那份原本的良知渐渐复苏,他开始质疑明天海的教义,更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虽然那些人心生恶念,伤害了无辜的人,可是,受伤的人被仇恨驱使,以恶治恶,用更残忍的方式制裁施虐者,这样的做法,真的是在传播爱和正义吗? 渐渐回归善良本性的方俊宇,看到千叶夫人变成精神恍惚的守寡老妇,看到疯癫的太郎和幸武被社会舆论谴责,他一定在想: 够了吧,这样的报复,已经是等偿;算了吧,即使让他们不得好死,发生的事也无从挽回。 揣测着方俊宇的心理,欧亦铭只能深深叹息,俊宇他此时的境遇,也是他人格回归的代价吧。 他在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误入歧途,被明天海的思想污染了人格,他被塑造成明天海的替身、地狱的魔鬼; 而就在他这个魔鬼为明天海代言的十年中,又如法炮制出了第二个魔鬼:如今的路西法,就是当年的方俊宇。 良知回归人格,可是身体还被缠在网中,他曾经亲手编织的网,现在除了他自己,还趴伏着另一只“昂哥立安”。 他想要抽身,可是那只被他亲手栽培的昂哥立安,已经用毒丝将他缠得死紧,他是魔鬼族群的背叛者,如果不能及时脱身,等待他的命运将是被新生的昂哥立安制裁并取代。 俊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 一天的侦查工作接近尾声,欧亦铭照常来到医院,听负责监视顾思辰的同事汇报情况。 事无巨细悉数汇报,是欧亦铭提出的要求,于是那名警员便将顾思辰拉肚子、在卫生间里蹲了二十来分钟的事也说了出来。 欧亦铭听到这里,警觉地皱起眉头。 当夜,将近凌晨一点,顾思辰从病房里偷跑出来,他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发现,便滑进院子翻墙而出。 他用从护士那里偷来的钱叫了辆出租车,顺利到达指定地点。 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大厂房,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门栏上摇摇欲坠,“吉原制业”四个汉字的尾端,是用石灰笔新近写上的一个“明”字。 顾思辰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已经有信徒比他先到了。 借着袖珍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柱,顾思辰踉踉跄跄地向厂房深处走进,虽然四下里黑暗阴森,但是一想到前面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在等着,他便坚定地向前迈步。 就这样走了将近十分钟,顾思辰终于看到了另外两道微弱的光柱,他喜笑颜开,抬腿便要向那边的人冲去。 才跑了几步突然被一条细线拌住,细线被扯动的拉力瞬间起动了某个机关,只听彭的一声巨响,偌大漆黑的厂房忽而灯光大亮。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拿着手电筒的三人相互打量了一瞬,下一秒,三人的目光便被厂房正中的景象牵引过去。 那场面太过震惊,以至于三人的大脑像被瞬间抽空一样未及反映,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喝令声便从四面包抄过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相同意思的话,同时还有日语警察的版本。 原来是尾随顾思辰而来的警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和光亮所慑,本能地以为发生了重大变故,便不约而同地从隐蔽处冲了出来。 可是,当这些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清了厂房正中的场景,便同那三个人一样,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两个身穿恩奈县警察制服的男青年,背对背坐在地上,精神萎靡浑身淤伤,一根麻绳将两人绑在一起,各自的口中都被绵布堵了个严实,此刻见众人都注视着他们,便双双露出愤恨又懊丧的神色。 在两人身侧,是已经被拆卸下来的两把手.枪,同行们一看便知,枪型是恩奈警方专用。 “这、这是怎么回事?”前来赴约的一名信徒,二十五六岁的文雅男子,战战兢兢地先开了口。 “不是明大人叫我们来的吗?”另一个看上去年轻一些的男孩紧接着追问,从他有些生硬的语调判断,这个男孩应该是日本人。 “对啊!明大人说要找几个他最信赖的人一起密谈处置叛徒的事!”顾思辰毕竟年纪小,一遇到这种突变,便将实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而对面两人的脸色瞬间煞白,紧接着便都露出义愤之色,那个年长些的男人沉声说道:“原来我们都被骗了!叫我们来的不是明大人,而是路西法!” 顾思辰尚不知路西法是谁,却是吃惊不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的欧亦铭收起了枪,稳步走到那两个被绑的男人跟前,扯出堵嘴的绵布,回头向一个负责翻译的日本警察说道:“劳烦确认一下,这二位是不是你们的人?” 还没等日方上前,被绑男人中的一个便义愤填膺地说了起来。 欧亦铭听不懂日语,但是一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日本信徒的脸色,便知这滔滔不绝的话里没几个好词。 果然,日方负责翻译的警察面带愧疚地复述:那两个人就是在编的警察,也是明少年组织的成员,他们接到路西法大人的密令,今晚在这里对教中叛徒进行肃清处决。 “啊……”顾思辰瞬间吓得腿软,身子一歪便跌坐到地上。 年长的信徒忙走过去,将顾思辰搀扶起来,慈爱地说道:“你一定就是‘小白’吧?我是‘无极’,那位是‘小绵羊’,我们从明大人——真正的明大人那里听说过你的事,你被路西法利用了!你哥哥也被害苦了!” “小绵羊”也走过来说道:“明大人在赴山冢龙介之约的前一天还托付我们,说是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一定要保护好你们两兄弟!哎,真没想到,路西法竟然这么狠!这么快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顾思辰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精神始终处在恍惚状态,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话,而一旁的欧亦铭已经把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二。 明少年组织内部已经分化,想必这两个人是明大人——方俊宇的忠实拥护者,路西法同化不成,便索性让这两人消失。 至于顾思辰,不过是一枚弃子,又落到警方手里,是个暗含危机的弃子,就借此机会一并处理。 欧亦铭撇嘴冷笑,看着那两个绑在地上的日本警察,说道:“你们的路西法大人可真是卑鄙,派您二位来执行暗杀,这是要在市民和公仆之间挑事儿啊。” 翻译官先生仔细琢磨了一阵儿欧亦铭的话,很快便惊骇得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冲着那两人愤慨地质问,一通日语说出来,那两人再次沉重地垂下了头。 这便是默认了,路西法刻意让信徒中的现职警察来执行肃清,为的是营造警方在追查过程中误杀嫌犯的假象,既是借刀杀人,又撼动法律执行者的颜面,打击正义力量的权威。 警察们各自分工,安抚三个信徒,押解两名嫌犯,欧亦铭却在现场四处徘徊,寻找着某些蛛丝马迹。 他要找的,是方俊宇的痕迹。 一定是俊宇,事先推断出路西法的算计,暗中保护着顾思辰及两名忠实信徒,先人一步,在这个厂房里治服了暗杀者。 方俊宇没有将暗杀消息直接告知给警方,也没有暗中阻止那三个暗杀对象前往赴约,而是故意将当事人,以及作为螳螂捕蝉者的警方引到暗杀现场,再以这种震慑人心的方式让路西法的阴谋昭著,于公而言,这便助警方从路西法那里扳回了一局。 警方没有误杀嫌犯,反而精明神武地拆穿了违法者的阴谋,辨别出了黑警,保护了无辜者的生命。 而于私方面,方俊宇给了警方一个人情,就可以放心地将“无极”和“小绵羊”托付给警方,那两人在警局里不会受什么委屈,同时也保证了人身安全。 至于顾思辰,方俊宇借助此情此景,着实给他上了重要一课,待到这个少年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就能认清路西法的真面目了吧。 忙活了半天,欧亦铭放弃了寻找,站在厂房正中幽幽地叹息。不愧是俊宇啊,做事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欧亦铭微微抬头,仰望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不觉间便露出一抹微笑。 俊宇不久前来过这里,他此刻正呼吸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俊宇的气息,又或许俊宇他就在某个隐蔽处暗中观察着这里,观察着他。 这样想着,欧亦铭的心中便升起一股淡淡的温柔,和一股隐隐的痛。 他不知道,方俊宇下一步会怎么做。 但是他知道,他在明处,俊宇在暗处,两人时空交错,立场对立,却是有着深深的羁绊和异常的默契。 他和俊宇,一定能度过这场危机,他一定能从黑暗中找到俊宇,带他重回光明。 -------------------- 作者有话要说: 顾思辰这熊孩子终于受到教训了。 第56章 子弹 原来是被假的明大人洗脑,为向他尽忠而迫害亲生哥哥,即便被警方严密监控都不泄漏半点组织秘密,可是到头来却被当作弃子列入处决的名单。 要不是真正的明大人出手相助,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返回的路上,顾思辰一直被这样的事实折磨着,即使身旁坐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仍后怕得浑身发抖。 再想到被他迫害的亲生哥哥,顾思辰便悔恨得大哭起来。 “我要招供!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们快去救我哥哥啊!”顾思辰突然在半路上大喊大叫,于是本该开往医院的汽车便直接驶向了警署。 顾思辰的口供,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路西法冒充明大人,声称顾清哲是现世伪善的代表,于“明少年”而言是典型的异教徒,顾思辰早已被施以精神控制,因此对路西法的话深信不疑。 于是他成了路西法的帮凶,诬陷亲生哥哥是杀人逃逸的罪犯。 实则顾清哲被囚禁到了某处,等待筹备已久的集会上,作为一道仪式的祭品,以异教徒之罪当场处决。 “这个集会是组织内的第一次线下仪式,明大人——不,是路西法,他特别重视这次集会,老早就让我们准备,可是我们每个人都只负责筹备仪式的某一项环节,组织成员之间的真实身份又是不公开的,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集会的全貌。 “我只知道,我的责任是和我哥哥一同去日本,逼他……亦铭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再说,你、你快去救我哥吧!好像……好像集会就在这几天了!” 欧亦铭追问:“你不知道具体时间吗?” “不知道!我不是核心成员,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欧亦铭又说了几句安慰话,便令人把顾思辰押走,紧接着,他开始审问明大人托付过来的两名忠实信徒。 欧亦铭:“那么,集会地点……” “无极”回道:“路西法跟在明大人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是他没有继承明大人的慈悲和博爱,倒是学到了大人他一贯的严谨作风!所以他会一直等到集会前一天,再向信徒们公布集会地点!他还声明,会根据当天的情况,一旦发现可疑就有可能临时更改地点!” 欧亦铭疑惑道:“地点由路西法设定吗?这个集会不是俊——嗯,是明大人主张的吗?” “怎么可能?!大人他做事非常谨慎,以大人向来的作风,绝对不会召办什么集会!我们这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借助网络隐藏身份、联络协作,这才是对我们最安全的做法。 “可是路西法,他、他太张狂了!什么线下集会?分明是想召集所有人向他朝拜!他不是为了帮助我们,而是想要统治我们!奴役我们!” 欧亦铭:“那么,明大人为什么不阻止他?” “路西法已经……哎!都怪我们糊涂!路西法背着明大人秘密筹备集会,声称是明大人的旨意,我们就都信以为真了!” 欧亦铭:“就没有人想到去找明大人核实吗?” “没有!路西法他太狡猾!更何况他一直是明大人最亲信的人啊!虽说他这些年来时不时与大人争执,但是在我们这些人眼里,那是他太受宠才会有的小放肆,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些争执会恶化成势不两立! “路西法还使出了最有诱惑力的一招棋,他对我们说,他为集会准备了一项仪式,在这个仪式上,他会请明大人亲手扼杀心魔!明大人自己的心魔! “我们虽然不知道明大人的经历,可是路西法告诉我们,明大人也是个受难者,可是他忙于普济我们,一直来不及处决伤害他的人。这么一说,集会还有不召开的道理吗? “到后来,即使明大人得知后想要阻止,我们这些信徒都已被路西法的诡计冲晕了头,不分青红皂白,反过来联名支持路西法。 “大人他一定感受到路西法暗藏的祸心了吧,可是他已经不能平息路西法在组织里造出的声势。” 所以,集会是非开不可了。 明大人的心魔?待处决的人? 是顾清哲吗?!——不太可能。 杀人也要有个说头,明大人在信众面前处决心魔,总要讲清楚那个人何以成为自己的心魔; 明大人就是方俊宇,可他是代明天海成立组织,在信众面前,他能说的,应该都是与明天海相关的事。 顾清哲和明天海——一个十年前就死了的人,能有什么关联? 可是顾思辰说过,顾清哲将会以异教徒的身份,在集会上被处决,也许集会上待处决的有两个人——明天海的心魔和“明少年”的异教徒; 然而还有另一种可能:路西法随意编排个故事,把顾清哲这个异教徒生生地变成明大人的心魔…… 欧亦铭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当务之急是获取明少年组织的联络方法。 可是作为明大人的方俊宇,为组织设计了堪称完美的联络方式,每次联络,都是单向加密邮件向成员发送动态.网址和登录密码,路西法有样学样,因而在警方保护中的两名信徒也无从向组织发起联络。 于是欧亦铭快速想出了一个计策。 那两个执行暗杀任务的日本探员心怀坚定的信仰,想必审讯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警方便准许其家人把他们保释出去。 二人其中一个心事重重地走了,而另一个,却狞笑着走到欧亦铭面前,用挑衅的口吻说道:“你别得意,其实我们早就看穿了你的伎俩……” 日方探员上前及时翻译,现场阵阵哗然,亏了欧亦铭被人当众挖苦,还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 “你知道路西法大人在暗中监视,所以你故意放我们离开,然后再派人监控我们的上网设备,你以为路西法大人会很快联系我们吧?那时候你们再窃读我们的通信内容,然后就能找到路西法大人了?” 如此挑衅的反问,不用翻译,欧亦铭就猜得到那人后一句话的意思:你想得美!你这个傻瓜! 然而,那个“多话的反派”接下来说出的事,令一直面不改色的欧亦铭打了个明显的寒战。 原来那天晚上执行暗杀的还有一个人! 三个人都被方俊宇治服,可是方俊宇只给警方留下两个人。可想而知,那第三个人一直在方俊宇手里,方俊宇控制他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先于警方获取路西法的联络方式! 明少年组织成员繁杂,像隐形蛛网一样盘结在社会中,隐形的网结就是眼线,路西法定能很快得知暗杀行动的结果:两名信徒被捕,一名信徒下落不明。 而路西法已经派出警员身份的信徒执行暗杀,信徒在事后便可鲤鱼入海一般混迹在警员当中,所以他无须再在厂房内部安插眼线。 所以,在与暗杀者取得联系之前,路西法不可能知道那天晚上的厂房内部真正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两名信徒被当场抓捕,但是他不知道那两人是如何被抓的,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缜密的暗杀行动会被愚蠢的警察破解。 所以路西法一定会猴儿急地联络那第三人——警察不知道其存在的第三人,被方俊宇故意带走的第三人。 这个人是幸运逃脱警察抓捕的——这便是方俊宇给路西法营造的假象。 就在警方对抓捕的人进行审讯的时候,路西法早已给“逃脱”的第三人发了联络邮件,而看到邮件的人,就是控制着那个“逃脱”的第三人的方俊宇。 推理到这里,欧亦铭上前一把揪住那个向他挑衅的黑警,想要冲口咆哮,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震怒和忧惧支撑起的气势很快就卸了,所有人尚来不及舒缓紧张的神经,欧亦铭便已放开眼前面色煞白的男人,颤抖着手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被他吓惨了的男人缓过神,用日语叽里呱啦地骂着什么,在场的警员们代欧亦铭收拾那人,可是欧亦铭顾不得理会,他默默地吸着烟,根本顾不得身后的聒噪,事态发展的震慑力,以及心中产生的无力感,已经把他击退到崩溃的边缘。 方俊宇已经联络到了路西法,下一步,他一定会通过某种手段,打破明少年组织的层层壁垒,走进路西法的藏身之地,站到路西法面前…… 对决! 不行!不能这样!俊宇啊,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欧亦铭趴伏在桌子上,双手抱头,强迫大脑飞速运转,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对策。 如果我是俊宇,我会想出什么样的手段?与路西法联系,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却能迫使路西法放弃对自己的追杀,安然站在路西法面前。 什么手段?俊宇他会用什么手段? 就在欧亦铭绞尽脑汁苦想之际,马涛忽然跑过来大声喊道:“头儿!又出事儿了!千叶勇宏的老婆失踪了!” 欧亦铭骤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马涛。 在马涛的脑海里一直有幅画面:异形怪物在欧亦铭老大面前张开血盆大口,老大摆出一副嫌弃脸,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冲着怪物竖中指。 可是此时此刻,老大却像个正常人一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欧亦铭从椅子上霍然起身,一边向外跑,一边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派技术最好的法证专家跟我去千叶家,调取千叶家附近十公里内的街道监控,要用最快的速度查明绑架者的行踪!” 紧跟着的马涛疑惑道:“老大……你、你怎么知道是绑架?说不定是那个疯老太太……” 欧亦铭回头大喝:“一定是绑架!而且绑架她的人就是方俊宇!” 马涛被震惊得瞬间石化,他知道欧亦铭的厉害所在,紧要关头,欧亦铭绝不会说出没谱儿的话。 不会错的!俊宇绑走了千叶夫人,这就是他迫使路西法不得不见他的手段! 千叶夫人,就是路西法所说的,明大人的心魔! 作为明大人最亲信的人,方俊宇向路西法述说过自己的过去,那么路西法也就一并得知了明天海的经历。 路西法是被明大人的爱所安抚,当他得知明大人的所作所为是奉行了明天海的教义,那么,他势必会将明天海奉为心中的真神。 欧亦铭还记得在山冢家的那天夜里,当他把那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抛在地上的时候,路西法迅速上前拾起,还用杀人一样的目光瞪向他。 可想而知,路西法已然得知那心脏的主人就是明天海。 可想而之,路西法是多么崇拜明天海。 所以他才会仇恨背叛了明天海的方俊宇,所以,他才要在线下集会中,制裁那个被方俊宇放过的千叶夫人。 当路西法联络那个“逃脱”的黑警时,得到的就是方俊宇的告知:千叶夫人在我手里,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会把千叶夫人护送过去。 *** 没日没夜地侦查,两天过去了,得到的是欧亦铭预料的结果:千叶家中及附近,找不到任何线索,就像是鬼影飘过,把一个大活人带走了。 废寝忘食地工作,欧亦铭严重透支了体力,不得已只能先回酒店休息。 打开门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异常,凭着多年的侦查工作锻炼出的敏感,他确定这个房间有陌生人来过。 他四处查看,发现床头灯罩上挂着一串银质项链。 那是凭空出现的一个物件——不,也不完全是,因为项链低部充当挂坠的东西,是一枚被欧亦铭损坏过的子弹。 斑斑血痕还留在上面,弹尾处有两道明显的刮痕,那是用镊子紧紧夹着,把子弹拽出皮肉时留下的痕迹。 欧亦铭把项链抓进手中,在房间里胡乱跑动,大声嘶喊:“俊宇!是你吗?你快出来啊!” 是俊宇来过!留下了这枚子弹!那天夜里替欧亦铭挡的、又被欧亦铭取出来的子弹! 方俊宇虽然来过了,可怎么可能让欧亦铭找到他呢?欧亦铭渐渐冷静下来,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仔细观察那枚子弹。 他知道,那是方俊宇只身潜入路西法的集会之前,特意留给欧亦铭的唯一物件,这样做的目的,一定不只是为了纪念。 观察了一会儿,欧亦铭发现子弹尾端的裂痕有些不自然,像是人为的加深了一层,他拿出工具箱,取出最小型号的改锥和钳子,沿着裂痕的走势,小心翼翼地用力,子弹竟然从裂痕那里断开了…… 当看到中空的弹身里发出的幽绿光芒时,欧亦铭不禁失声惊叹。 作为专业刑侦人员,欧亦铭一眼辨出,子弹里面,被安装了微型GPS定位信号接收器。 第57章 潜入 城市的深夜流光溢彩,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搀扶着一个佝偻老妇,行走在红灯区里最繁杂的街道。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很是奇怪,然而周遭人都忙着狂欢销魂,也就无暇顾及这对奇怪的组合。 只是,那男子虽刻意用偏长的发梢和高立的衣领遮挡住面容,然而出众的身型和神秘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方俊宇搀扶着千叶夫人走进一间小门,那里是当地最混乱的地下拳场,眼下正进行着血腥暴力的拳斗,所有人都疯狂地向着场中呐喊叫骂,他们得以悄无声息地走向里面一间贵宾室。 接待他的是四个男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方俊宇一眼辨出,他们都是身手敏捷的练家子,而且衣服底下都藏着家伙。 这样的架势根本无须语言上的交流,于是当四个人走近自己时,方俊宇没有做任何反抗,他将双手微举在身体两侧,任由一人把老妇人拉到一边,任由另一人搜他的身。 在这期间,他迅速环视四周,很快便发现在屋顶的一角有个监视器。 “路西法!你不守信用!我已经把千叶夫人带来了,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方俊宇对着监视探头大喊,他知道,路西法在某个地方,正通过监视器看着他。 果然,搜过他身的男人对着探头晃晃脑袋,明显是在向路西法报告未发现可疑,另一个人把千叶夫人拉到前面,对着探头掀开老人的面纱,为的是让路西法辨认。 这时,房间四周隐秘的音响设备里传出了声音:“对不起啊哥哥,是你教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慎行事。所以我实在不能相信你,为了和我做最后的了断,你就自投罗网?” 方俊宇冷笑:“对,我是自己投进了你的网,但是这跟自寻死路可不一样。如果我继续一个人到处藏匿,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警察找到,也有可能被山冢龙介的人抓到,那就更是生不如死了。 “可是‘明’毕竟是我一手创办的,这里还有很多和我共患难的弟兄,路西法,你别以为能蒙蔽所有人,我回到组织中和你较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路西法笑道:“好啊,说得好!哥哥,我就喜欢你这种力挽狂澜的气概。你本来值得我一辈子追随,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又想起你那愚蠢的世俗感情的?你是在什么时候决定背叛天海大人的?你还要我们放弃对伪善之人的制裁!你凭什么怀疑我们的法度?还反过来相信世俗的法制自有公道?!” 路西法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激动,通过音响传出来,加上了混音低沉的效果,听起来格外的阴森恐怖,千叶夫人疯癫恍惚,此时都被吓得抱头低吟。 方俊宇反驳:“我不能为法制的绝对公平作保,但是我知道以恶制恶绝对是错的!我们这样做,到头来不会治愈自己的伤痛,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卷进仇恨当中!我们是在害人而不是救人!” “Oh My God!圣母玛利亚!”路西法用嘲讽的语气夸张地叹咏。 接着,便冷笑着说道:“所以你就连命都不要,帮助你的旧情人来抓我?” 方俊宇:“你、你说什么……” “喂,你们几个蠢货,那也叫搜身吗?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叫‘追踪芯片’的东西,是能注射在表皮里的?” 四人恍然大悟,一齐看向方俊宇,露出可怕的狰狞目光,方俊宇惊骇得向后一个踉跄,死撑着说道:“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追踪芯片?” “给我扒光他的衣服!检查他的每一寸皮肤!”路西法全然不理方俊宇的反驳,一语令下,四个虎视眈眈的男人就像被放出牢笼的猛兽一样向方俊宇扑来。 那四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是雇佣军人,方俊宇虽然身手不凡,也敌不过四人齐头袭击,身上挨了几下拳脚后,他被一副手铐反剪了双手,又被一个男人自身后锁住脖子,他已逃脱不得,只能在受人钳制中粗重地喘息,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面前的男人斜叼着烟,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汗毛浓密的双手绞在一起夸张地揉搓,慢慢向方俊宇走近。 “住手……不、不要过来……不要碰我……”方俊宇惊恐地扭动身体,身后的男人收紧环在他脖颈处的手臂,更用力地勒住他的脖子,痛得他发出一声凄惨的呻.吟。 “啧啧啧,真是个销魂的人啊,欧亦铭怎么舍得让你来对付我。”音响里又传来路西法嘲讽的声音,那个负责搜身的男人已经扯破方俊宇的上衣,熊掌一样的双手开始在他的脖颈和胸前摸娑。 方俊宇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喉咙深处发出带着哭腔的呻.吟,漆黑的瞳孔变得涣散,空洞地看向半空,像是看着另一个时空中发生的惨剧。 “所以说,你根本不配做天海大人的替身,你那可悲的世俗情感又苏醒了吧?那五个人是怎么糟蹋你的,欧亦铭是怎么抛弃你的,你都想起来了吧? “可悲的是,你竟然放过了他们,你还认为对他们的制裁是过分的吗?哈哈,方俊宇,你就是个废物!我要替天海大人惩罚你!你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充当一个玩具,如果山冢大哥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很兴奋吧!” “对,我只是个……玩具……他只把我当个玩具……”方俊宇的声音颤抖而虚弱,凄迷的双眼看向监视探头,绝望地说道: “天海,你说过只要我死了,他就能真正爱我了,可是你错了,他根本不爱我,天海,我是那么信任你,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可是,你真的错了……” “胡说!”音响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喊叫,吓得那四个男人都打起寒战,探进方俊宇衣服里的手倏地收了回来。 “天海大人怎么会错?欧亦铭就是爱你的!你忘了在山冢哥哥家里,他是有多痛苦吗?!” 方俊宇自嘲地笑:“那你又怎么解释,我在这里呢?” 一直咄咄逼人的音响,良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忽而是一阵狂狷大笑:“哈哈哈哈,方俊宇,你这是默认了,欧亦铭派你来当卧底!他既然舍得送你过来,那我们就收下你这个下贱东西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身上一定有跟踪器,你们查完他的皮肉,再把他身上所有的洞啊孔啊都查个遍!” 不堪入耳的话让四个男人都兴奋起来,就在他们意乱情迷的时候,颓败的方俊宇忽而发起力,抬腿狠踢眼前那男人的裆部,又反身踹向身后男人的小腿,男人脱力之际,他利落地屈身,脖颈从男人的手臂间逃脱。 方俊宇反剪着双手使出几个连续的回旋踢,逼退挡路的人,奋力向门口逃去。 却在眼看就要跑到门口的时候,后背一阵刺痛,像是中了飞镖一样。 发射枪打出的麻醉剂顷刻发挥药力,麻痹感迅速蔓延,方俊宇全身无力,倒在地上抽搐。 四个男人上前拳脚相加,对方俊宇刚才的反抗进行报复,麻醉剂影响了中枢神经,方俊宇连话都说不出了,剧痛之下,只能发出本能的呻.吟。 一只手解开方俊宇的皮带,继续中断的检查。 “呃——”方俊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白皙的皮肤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他在用全身仅存的力气对抗麻醉剂的药力。 他拼命地摇头,示意那些人住手,嘴唇剧烈地颤抖,终于发出几个音节:“胃……胃里……” 四个男人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人恍然大悟,抓起方俊宇的头发,对着他的肚子猛打了几拳。 方俊宇痛苦地干呕几声,最后吐出一块三公分见方的塑料物体。 “哼,欧亦铭真是个混蛋,派你来做卧底,还给公家省钱,我还以为他至少会给你安个皮下跟踪器,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方俊宇眼见将要被人侵犯,他惧怕至极,深知逃脱不得,便在紧要关头说出实情,跟踪器是一早被他吞进肚子里的。 现在,麻醉剂的药力已经彻底发挥出来,方俊宇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呻.吟着看向探头,眼神里是凄惨的乞求。 “哥哥,你放心吧,既然你身上的跟踪器已经找到了,我就不会再让他们碰你。你这副身子,还有这样的表情,就都留给山冢大哥享用吧。” 方俊宇的瞳孔倏然睁大,呻.吟声加剧,喘息也变得急促。 “你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了,我又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再说,我可是早就和山冢大哥达成协作,‘明少年’和山冢组联盟,而你,就是我送给山冢大哥的礼物。 “哥哥,你自投罗网,虽然不能帮助你的旧情人抓到我,但是起码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你确实保住了一条命。 “你也不想让你的弟兄们有麻烦对吗?你也知道山冢大哥有多狠,如果我失言了,那么他一定会血洗‘明少年’的。 “所以啊,哥哥,我已经取代了你的地位,你活着也没有别的用处,那就为了弟兄们,去山冢哥哥那里做个宠物吧。 “我会在万众瞩目的集会上加上一道仪式,到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给你打上麻醉剂,光着身子绑好,交到山冢先生的手中。” 第58章 追踪 连续两天,跟踪器接收的信号都在毫无规律地移动中,想必是对方在做着反侦查的试探。 好在欧亦铭做事沉着,耐心等待,终于,在第二天夜里,信号落在一处后,就没有再移动。 那是一栋建立在山林中的私家别墅,业主名叫山田忠之,是某会社已故社长的私生子。 山田忠之一直不被家族认可,可是社长突然在某天叫来私人律师修改了遗嘱,承认山田忠之的继承人身份,并把财产的四分之一划为山田忠之的继承范围;而遗嘱修改后的第十天,山田先生就出了交通事故,意外亡故。 这家别墅地处偏僻,又有山林遮蔽,山田忠之又是个隐士,很少外出,偌大的房产里,只有一个管家和两个保姆,这样看来,他的宅邸倒很是适合藏匿些秘密。 这么说,山田忠之也是一个“明少年”? 那么,他的名字能“及时”被列入遗嘱、山田先生的“意外”死亡,想必是得益于他这个身份了。 越是靠近别墅,追踪器接收的信号就越清晰,可是欧亦铭心里打鼓,俊宇他真的在那栋别墅里吗? 是被囚禁了,还是自愿待在里面?山田忠之到底是俊宇的支持者,还是路西法的人? 欧亦铭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在一天夜里只身一人潜入了别墅。他在一间地下室找到了信号源,却惊诧地发现,那个被囚禁在地下室的人,竟然是千叶夫人。 欧亦铭这才恍然大悟,俊宇他真是聪明啊! 对手是个多疑而狡猾的人,方俊宇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其动机肯定遭到了怀疑,如果把追踪器安在自己身上,即便是极其隐秘的皮下芯片,也极有可能被路西法查到。 而方俊宇是带着千叶夫人一起去见路西法的,如果把追踪器放在千叶夫人身上,那就稳妥得多了。 试想,路西法一直把方俊宇视为最难应付的敌人,俊宇又机智过人,在路西法面前使些计谋,一定就能让路西法的注意力始终在他身上,谁还会想到,一个疯老太婆的身上装着跟踪器呢?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对千叶夫人不设防备,跟踪信号可以顺利地被欧亦铭接收,而千叶夫人最终是会被带到集会上的,只要欧亦铭耐心等待,就能最终确认集会地点,救出千叶夫人和顾清哲,把路西法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可是,这样的做法,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保证方俊宇的安全。 他这是把危险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可以想见,路西法极有可能一见到他就把他杀了!或是把他囚禁在某个地方,他身上没有追踪器,欧亦铭就找不到他了! 欧亦铭又一次陷入恐慌,可是再一细想,他又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俊宇他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去送死,他在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绝不可能被轻易打败。 他是要洗肃明少年组织的错误教义的,他是要阻止路西法的偏激作为的,他只身潜入路西法的地狱当中,一定有办法保住性命,至少能活到路西法被捕的时候。 一定会的! 所以说,欧亦铭你这个怂包,怎么总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呢?亏了俊宇那么信任你,你快动动脑子,想好办法和俊宇里应外合吧! 欧亦铭这样给自己打气,再次振奋起精神,调用一切侦查手段,想尽办法接近明组织的真面目。 于是他从山田忠之入手调查。 这个人的身世极为凄惨,母亲被富商玩弄后生下了他,又带着他随便嫁了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就是他的继父,是个只会欺负女人和小孩的败类,山田忠之在十六岁之前,受尽了继父的虐待。 就在五年前,也就是他十六岁的时候,继父突然离奇死亡。 男人在酒馆里喝酒,深夜酒醉后回家,走过街天桥的时候,也许是醉糊涂了,又也许自寻短见,总之是从桥上摔了下来,被路过的卡车碾轧身亡。 而他的亲生父亲改写遗嘱以及意外死亡之事,就发生在其继父死后的一个月之内。 一定是某种神秘力量帮助山田忠之改变了命运,而作为回报,山田忠之就成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忠实拥趸。 五年前,正是明大人的组织如日中天的时候,所以帮助山田忠之的应该是方俊宇而非路西法,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山田忠之囚禁千叶夫人,这明显是助路西法的一臂之力,而且他一定是路西法极其信任的人,路西法才会把千叶夫人交给他。 也就是说,山田忠之,一定会出席那场集会!只要控制住他,欧亦铭便能接近路西法! 欧亦铭欣喜若狂,顺着这样的思路筹谋对策,而电光石火间,大脑里突然钻进了别的信息。 那是一张俊美的少年脸,眼睛里却含着不共戴天的仇恨,隔着岁月的洪流,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而那张少年脸,在欧亦铭的脑海里,渐渐地与另一张脸重合在一起。 路西法!欧亦铭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同样是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长年遭受继父的虐待和性侵,一天夜里,继父在侵犯他的时候突然被人自身后袭击头部,经法医和法证的检验确认,是男孩的母亲用棒球杆击打所至。 男人受这一击便没了反抗能力,之后又被人用水果刀刺穿胸腹腔而死亡,那把刀上同样留有孩子母亲的指纹。 这个案件本该很快完结,因为孩子的母亲在案发后不久就去自首了。 可是当时才参加工作的欧亦铭,却从女人的微表情中觉察到了异常,于是他又“多此一举”地对那个受害的男孩进行了审讯,少年人心思单纯,经不住欧亦铭的压力,很快就露出破绽。 欧亦铭还原了真实的事件经过:长期目睹孩子受苦的女人终于情绪暴发,用棒球棍打晕了男人,男孩见伤害他的男人没了反抗能力,悲愤之际也失去理智,拿起水果刀刺向了男人。 而母亲为替儿子顶罪做了大量伪证,欧亦铭只是通过男孩和女人的心理反应而推理出真相,尚无足以证明真相的证据。 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的女人得知后勃然大怒,咒骂欧亦铭,痛喝他停止调查,然而她越是反应激烈,就越是从侧面证实了欧亦铭的推断。 欧亦铭那时只有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是工作后正式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他一味地追求真相,在查案过程中充分展现自己的侦查能力; 他涉世不深,所以他无暇考虑真相背后的代价。 他开始对孩子展开心理攻势,眼见少年就快要扛不住了,狱中却传来孩子的母亲自杀的消息。 女人在劝说乞求无果之后,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阻止欧亦铭继续查案。 欧亦铭在极度的震惊和疚责中,看到那个少年充血的眼神和仇视的目光。 欧亦铭开始质疑,真相到底有多重要?法制的作用到底该发挥在哪里? 就像这样的案件,母亲替孩子顶罪,孩子便能以清白的身份继续生活在社会中;或者真相大白,孩子被关进监狱,一生都就此断送。 这两个结果,到底哪个对社会、对当事人更有益呢? 这样的反思来得太晚了,即使欧亦铭有心就此放过,他的调查已经惊动了领队,母亲的自杀被列为重大侦查事故,此案被要求彻查到底。 而就在欧亦铭抱着愧疚之心,跟随领队去抓捕少年的时候,少年却离奇失踪了,无论通缉令下达得多么频繁,即便利用先进的侦查手段撒下天罗地网,仍未能找到少年的下落。 案子就这样搁置下来,欧亦铭很快就被更多更复杂的案件缠身,此去经年,少年的身影便在记忆中越渐模糊了。 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想来,一定是少年走投无路之际,意外得到了明大人的帮助,自此隐匿了世俗的身份,追随着明大人,在黑暗中张开了自己的网。 ***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乌黑阴湿的天花板,微微转了下头,便看见抱膝坐在身侧的男孩,下意识地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喑哑干涩的呻.吟。 发呆的男孩被他的声音惊到了,忙转头看过来:“你醒了!” 头痛得像要裂开,方俊宇皱紧眉头看着眼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接着便欣慰地叹了口气。太好了,顾清哲,我终于找到你了! 方俊宇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后,被带到了这个隐蔽的建筑当中,和顾清哲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顾清哲把仅有的一张草席铺在方俊宇的身下,自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照顾昏迷不醒的方俊宇。 “他们说……你、你才是真正的明大人?”顾清哲战战兢兢地问。 方俊宇看着这个眼眸清澈的男孩,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说……你背叛了他们,他们要惩罚你?” 方俊宇抿抿嘴唇,又点了点头。 “你……认识亦铭哥吗?” 方俊宇疑惑地皱眉,顾清哲忙解释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这话让方俊宇瞬间羞红了脸,他忙低下头,眼神不安地游移。 却听顾清哲急切地追问:“大哥,你到底是谁啊?你认识亦铭哥,为什么又会是明大人?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抓了?路西法又是谁?他为什么非要杀我?我有哪里对不起他吗?还有、还有……我弟弟怎么样了?我想临死前……再看他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路西法,本来的设定是一个更复杂的案子,借这个案子作为另一篇推理小说的伏笔,但是,我没有心思再展开写,所以就这样草草地交代了路西法的过去。 如果以后有机会,可以写成一个番外。 第59章 取暖 方俊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最简练的方式述说了一遍,离奇的事实让顾清哲有些接受不能; 最让他震惊的就是,让亦铭哥思念和自责的已故之人,竟然就活生生地躺在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把他害惨了的邪.教头子! 可他是亦铭哥的旧友啊!亦铭哥认识的人,会是坏人吗? 顾清哲抱着这个单纯的想法,怯生生地打量眼前的人。 他的心思被方俊宇揣摩出了大半,于是方俊宇用极温柔的语气对他说道:“你放心吧,亦铭他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顾清哲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喜悦,但是很快就又变得忧惧,他摇头说道:“哪有那么简单?路西法是世上最卑鄙的人,可是他又那么聪明,亦铭哥……斗不过他……” 顾清哲越说越消沉,方俊宇反而振奋起精神,从席子上坐起来,向顾清哲挑嘴一笑:“你可别小看你的亦铭哥,再说,还有我帮他走了一步稳棋呢。” 方俊宇带千叶夫人去找路西法的时候,早就料定路西法不会现身,他刻意在那个房间里制造冲突,还不断用言语刺激路西法,就是为了让路西法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他又在被人搜身时假装情绪失控说漏嘴,不打自招“受欧亦铭驱使充当卧底”的“事实”,为的是让路西法进一步确认追踪器的存在,并且毫不怀疑地认为,追踪器就在方俊宇的身上; 最后,假装承受不住侮辱而说出追踪器的所在,被殴打腹部吐出藏在胃里的追踪器,直到此时,他才能确保路西法彻底上当,植入千叶夫人皮下的追踪器才不会被发现。 方俊宇压低声音说道:“亦铭一定能查出路西法的据点,把你和千叶夫人都救出去。” 顾清哲晃动着眼眸,惊愕地看着方俊宇,不敢相信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使出这种祸及自身的作法。 “你、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就是为了……帮亦铭哥安置好追踪器……”顾清哲的眼神里有几分同情,又夹杂几分不解。 方俊宇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凝重:“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阻止他……路西法,他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 五年前,一直在日本布施道义的方俊宇,终于有了闲暇和勇气,回到故地来看看。 那是他“死后”第一次见到欧亦铭,见他生龙活虎地和女孩子交往,意气风发地投入工作,方俊宇的心彻底陷入悲凉。 原来被他奉为神明的明天海,也有错的时候呢。 他暗中流连着欧亦铭,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路西法,这个孩子把失去母亲的痛苦归疚于欧亦铭,怀着巨大的仇恨,在黑市里求购炸.弹和枪支,意谋与欧亦铭同归于尽。 方俊宇及时出现在他面前,用“明”的道义感化他,并在警方通缉他的时候,把他妥善地藏了起来。 方俊宇说不清楚这样做的真实企图,也许是这个少年和他自己一样身世凄惨,凄惨的命运又多少都是拜欧亦铭所赐,他怀着同命相怜的感情,倾尽全力地保护着少年。 如果当真如此,为什么没有答应少年杀掉欧亦铭的乞求呢?惩罚施加伤害的人,让世俗的伪善者尝到高于受害者千倍万倍的痛苦,这不正是明天海所倡导的做法吗? 他记得当时给出的借口是:“你妈妈的死已经让他的良心受不住了,可他是个虚伪透顶的人,只能表面上装得万事大吉,心里却煎熬得要死,咱们就让他再痛苦一阵子吧。” 这样无力的借口,只能哄骗少年一段时间,为了进一步压制少年的复仇之心,他把自己与欧亦铭的羁绊说了出来。 “这个家伙无时不无刻不在‘方俊宇’的噩梦里挣扎,又要在人前摆出一副虚伪的笑脸。相信我,他现在就是我们的提线木偶,我们在暗中操控他,让他越来越痛苦,我保证,这会比一下子杀死他有趣得多。” 他就这样用花言巧语迷惑着少年,把少年带在身边,确保他不会偷跑出去找欧亦铭报仇。 渐渐的,这个与当年的自己十分相像的少年,就成了他在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亲信。 他是背离人间的堕天使,在黑暗中游走,怎么可能不孤独? 他要在信众面前表现得强大,可他毕竟是人而不是神,他的心里也有脆弱的角落。 难得这个少年对他非常依恋,两人便在黑暗的地狱里相拥取暖。 路西法开始对明的教义热忠起来,帮助他的明大人向更多的人布施,再加上他早就察觉明大人有意阻止他去找欧亦铭报仇,他渐渐的就放下了那段仇恨,激情亢奋地发展明组织的势力。 路西法深信,会有那样的一天,他的明大人将带他一起站在欧亦铭面前,两人联手,用最合适的方式,制裁这个共同的仇人。 可是他的这个信念越来越虚枉,自从他发现他的明大人对待仇人开始变得仁慈的时候。 他是明大人最亲近的人,专挑明大人最疲惫最孤独也是最不设防的时刻,把明大人教他的心法反用在他身上,诱使明大人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原来这个明大人只是个替代品!怪不得他的意志动摇不定! 原来他是个下贱坯子,怪不得他一直阻止自己杀掉欧亦铭! 那个臭警察对他做出如此无耻的事,他竟然还对这段世俗感情恋恋不忘! 下贱、软弱、虚伪!这才是他的真正嘴脸!他根本不配做天海大人的替身! 他竟然还说,天海大人对欧亦铭的揣测是错的!哼,不过是那个臭警察虚伪到了无耻的地步罢了! 天海大人说,欧亦铭会因为方俊宇的惨死而悔疚终生,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真正爱上别人,这样的话一定是真的! 路西法为了证明他的天海大人神祗一般的预言,便借助山冢龙介之手展开了那个奴役人性的实验,只因为顾清哲与当年的方俊宇有几分相像,便把噩运降临到那两兄弟身上。 虽然明大人——方俊宇得知后极力挽救,事态还是发展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 山冢龙介家中的那晚,因为欧亦铭吊儿郎当的表现,路西法没能找到他仍在忏悔的确凿证据,反而被欧亦铭抛掷明天海心脏的举动激怒,那天夜里一片混乱,他一心想要除掉的明大人也意外逃逸。 接着,事情就发展到眼下的地步。 *** 方俊宇伸手抓住顾清哲的肩膀,恳切地说:“顾清哲,你一定要相信欧亦铭会救你出去!你是路西法用来对付欧亦铭的,你要是死了,欧亦铭一定会自责,这就中了路西法的计了!” 顾清哲有些想不明白,但又觉得方俊宇的话有些道理,他迟疑地点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忙追问道:“那你呢?你……也能活着出去吧?” 方俊宇愣住了,眼神有些飘移,接着,又自嘲地笑了:“我啊,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第60章 仪式 终于等到了集会的这一天,这是属于路西法的大日子。 他将在集会上宣判方俊宇的背叛,并对他进行公然惩罚,然后,接受信徒们的朝拜,取代方俊宇,成为新一任的明大人。 为确保安全,路西法只挑选两百名信徒入场,这些信徒都是经过长期考验和观察,路西法确认他们对自己完全效忠; 即便如此,在临近集会的时候,他们当中仍然有二十五名信徒,只因为某些极微妙的可疑之处,被路西法剔出列席名单。 集会本定于晚上十点举行,可是当信徒们秘密前往指定地点后,又被告知地点临时变更; 半个小时后,信徒们将会陆续收到加密短讯,告知变更后的集会地址,而没有收到短讯的信徒,即是出于某种可疑的细节,被取消了参会资格。 这样谨小慎微到病态的地步,终于,在凌晨一点,硕果仅存的一百三十九名信徒,来到了集会召开之地。 原来是恩奈县天主教堂后面附属的那家教会医院,路西法把地点选在那里颇有几分用意。 首先当然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在宣杂的城市里,教堂可谓一片与世隔绝之地,更难得的是,大主教在十年前救助过方俊宇,方俊宇在日本活动的这十年期间,与大主教建立了宗教信仰上的情感联系,这位主教对明组织颇有几分认同,更是把方俊宇当作精神层面的至交。 尚不知方俊宇境遇的大主教,只知道路西法为明组织的发展考虑而操持这次集会,于是全力协助提供场所,教会医院又因为救济金筹措等问题面临拆迁重建,偌大的建筑已经闲置了几个月,在这里举办秘密集会再适合不过。 而路西法选择这里的更深层面的原因是:这个地方是明天海与方俊宇的缘起之地。 在这里惩罚背叛了明天海的方俊宇、处决被方俊宇放过的千叶夫人,并作为对伪善世界的报复、判处一个异教徒死刑,能为路西法的上台增添更多的威信力和公认度。 被明大人“打成重伤”的山冢龙介也出席了集会,作为与明少年组织联盟的表率,山冢组接下了集会安保工作,派出一百个身手敏捷的打手守在教会医院外面。 出于对信徒们的保护,路西法允许不愿公开身份的信徒佩戴面具,而他自己却将真面目展现在众人面前,以此宣告他的坦诚,和对明少年成员的信任。 众信徒见路西法坦诚相向都钦佩不已,很多本打算遮蔽容貌的人都把面具摘了下来,只有少数人还谨慎地戴着面具,路西法向亲信递了个眼色,手下便把那些面具人当作可疑对象进行紧密观察。 集会在医院大厅举行,当中是一座祭坛一样的高台,高台正中及两侧分别架起一副十字木架。 路西法和山冢龙介并排坐在高台后方的高背沙发上,台下四周围满了信众,他像个神明一样,接受信众们的朝拜。 朝拜仪式结束,主持会议的“长老”一声令下,为集会准备的三个“祭品”便被押上高台。 千叶夫人蓬头垢面,佝偻着身体,双手抱着脑袋,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全身颤抖。 两个男人扶她走到高台左侧的十字架前,用绳子把她绑在架上,整个过程中她都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任人摆布。 顾清哲受人钳制,起初做了些挣扎,而当他看到会场上的情形,以及坐在高台上的路西法得意的嘴脸,他便凛然起来,即使心中害怕也不再做狼狈的反抗,就算死也不能让路西法拿他取笑。 他被绑在高台右侧的十字架上,脖子被一根麻绳勒住固定在木桩上,他却仍努力抬起头,看着高台正中的十字架。 当方俊宇被押上来的时候,会场上一片哗然。 也许是为了观瞻,路西法还允许他穿着裤子,可是他们根本没把他当人对待。 押他上去的两人一左一右扯着他的手臂,像是拖死尸一样把他拖向十字架。 方俊宇在麻醉剂的药力下全身瘫软,眼神迷离,连嘴唇上的肌肉都用不得力,吞咽的力气也失去了,口涎便顺着嘴角流出来,在下颌上托出一道发亮的银线。 昔日被奉为神明的明大人,无所不能、济苦救难的明大人,此刻竟像个牲畜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 顾清哲知道,此时的方俊宇说不出话,接下来任由路西法往他头上乱扣罪名,他也无从为自己辩驳。 于是顾清哲替他鸣不平,冲着台上大喊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他是你们的明大人啊!他在你们受苦的时候帮过你们啊!” 顾清哲的话对钳制方俊宇的人没有丝毫作用,他们仍在用粗暴的方式将方俊宇的身体固定在十字架上。 而坐在高椅上的路西法发出一阵幽幽的冷笑:“没错,他是我们的明大人,他在我们被世俗抛弃的时候出现,用他的博爱感化了我们。 “是他把我们从世界各地联系在一起,成为情比金坚的兄弟。对此,我们感激不尽。 “他对我们说过,我们要团结起来,一个人的苦难就是所有人的苦难,一个人的仇人就是所有人的仇人。 “他说过,成员之间要互利互助,给每一个仇人带去成百上千倍的报复,用这样的方式反抗虚伪而不公的社会,把真正的爱和正义散播到人间。 “过去的几年里,他确实是这样做的,我们的兄弟,都承蒙过他的恩惠,心灵得到了慰藉,仇恨得以了解,可谓获得了重生,对此,我们感激不尽。 “可是,你们都看到了吧,明大人他这几年里都做了什么?!他竟然反悔了!犹豫了!他向世俗的伪善妥协了!” 路西法的语调突然加重,嗓音抬高,霍地从沙发上站起,大摆双臂,说话的架势极具煽动力。 “我至亲的兄弟们啊!你们一定感到疑惑,明大人为什么会堕落成这样?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们原因! “他,此刻被我的愤怒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只不过是我们的神明选出的代言者!他不是真正的明大人!他只是个凡俗之人! “所以他的信仰才会出现动摇!他现在背叛了予以他神职的明大人!他的心已经回归了世俗,他已经变回了我们的敌人!” 路西法的煽动极具效力,台下已不时响起愤愤之声。 顾清哲焦急万分,还在苦口劝说:“你们不要被他蛊惑啊!好吧,咱们不辩论价值观,就说你们现在的处境,路西法的做法是引导你们犯罪啊!明大人阻止你们有什么不对?你们一旦背上罪名,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了!” “我们兄弟共进退,谁都不会被警察抓去的!”台下有人厉声反驳。 “对!大家互相帮助,联合行动,警察抓不到我们!”很快就有人附和。 顾清哲一时语塞,路西法得意地笑看着他,然后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 “没错,我们兄弟一心,携手纠正这个扭曲的社会,而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们的明大人!当然,我指的不是你们面前这个冒牌货,而是真正的神明!天海大人!” 台下顿时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 “我们再来看看,这个叫方俊宇的男人,对我们的神明、对神明创造的组织都做了什么!” 路西法一指千叶夫人,继续说道:“那个疯老太婆,是天海大人的仇人,天海大人委派方俊宇对她予以制裁,可方俊宇却违背天海大人之意,留这个罪人苟活至今!” 台下又是一阵愤怒的呐喊,个中清晰可辨“杀了他”、“下地狱”之类的恶毒言语。 路西法又指向一直端坐在沙发上的山冢龙介:“这位山冢先生有心帮扶我们,如果我们与山冢组合作,那么就能参与到山冢先生的事业当中,我们的组织将会有更多的运转资金,还能为更多的成员解决经济上的问题。 “可是方俊宇见不得我们强大!他怕山冢先生分得他的权威,他只想压制我们,独裁我们!为了阻止山冢先生与我们合作,他就用这副下贱的身体勾引山冢先生,又趁机重伤山冢先生!” “你胡说!大哥他绝不会做这种事!”顾清哲极力辩驳,“你们都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吗?山冢是黑帮啊!你们与他合作不就也成黑帮了吗?黑帮的买卖都是害人的!你们想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吗?!” “我们只会害伪善的坏人!”台下又有人厉喝。 顾清哲:“毒品、赌场、高利贷,这些东西你没听说过吗?做这些事的人能分清他们害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台下登时安静,没有人能反驳顾清哲的话。路西法不悦地皱眉,向身边一个亲信递了个眼色,那人点头示意,便欲向顾清哲的方向走去。 忽而台下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急冲冲走上台,一看便知是愤怒至极,他先于路西法派出的亲信走到顾清哲面前,不由分说就向他的脸上甩出一个巴掌,用日语大声咒骂。 在场的人本质上都是思想偏激的邪.教分子,在内心坚定的信仰被质疑的时候,表现出这样反常而激奋的行为也不足为奇,然而路西法直觉得这个人有几分可疑。 可是他看到顾清哲已经被这怪人打得嘴角流血,无疑这人的立场是拥护他路西法的。 顾清哲挨了打羞愤交加,嘴里泛着血腥味,他本打算朝那人脸上吐一口血沫,却被那人捏住下巴,紧接着一块布塞进嘴里。 顾清哲呜呜闷叫,摇头挣扎,却在这时看到面具后面露出的那双眼睛向他眨了眨,他顷刻觉得那眼神有几分亲切,一时止住挣扎,怔怔地看着那人。 “バカ野郎(日语:混蛋)!哼!”那人又咒骂了一句,紧接着像是掩饰自己的词穷一般,发出一阵做作的怒吼。 顾清哲突然觉得这人的样子有几分滑稽,暗自猜测,他怕是只会说“混蛋”这一句日语吧? 顾清哲都这样猜测了,可想而知路西法不可能不怀疑此人身份,于是他用日语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这人忙诚惶诚恐地向路西法的方向转过身去,宽大的和服袖子一扫,袖子下面的手无意间与顾清哲的手相触,顾清哲猛地打了个激灵。 “在下山田忠之!是大人的忠实信徒!”这一串日语说得倒是很地道,路西法转头看向左右,一个长老上前低语:“是有这个人,他还曾负责看守千叶夫人。” 路西法想了想,又打量几番眼前的怪人,很勉强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头脑清明的人,我代表天海大人向你致谢。” “嗨!嗨!”山田忠之诚惶诚恐地应了两声,便弯着腰匆忙退下。 顾清哲紧盯那人身影,突然看出他是谁,心里暗自发笑,断定他是没听懂路西法的那句日语,又怕穿帮就赶紧逃跑! 至于那句说得很娴熟的自我介绍,一定是他临阵磨枪学来的! 路西法也一直紧盯着那人背影,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此时山冢龙介突然说道:“路西法,你还有什么仪式就快点做吧,我都等不及牵走我的宠物了!” 路西法忙赔上笑脸:“真是罪过,让大哥久等。” 接着,他面向台下的信众说道:“兄弟们,既然方俊宇的罪孽昭彰,我现在就代表天海大人宣布对他的制裁!我们将剥夺他做人的权力,并为向山冢先生表示歉意,我们将把方俊宇以宠物的身份赠予山冢先生!” 台下一阵山呼,竟是振奋和赞同的声音! “而在他接受宠物的命运之前,我的兄弟们,我们有义务代替天海大人,对他进行肉.体上的惩罚!你们进场的时候,每个人的脚边都放着几块石头,现在我就告诉你们那是什么!那不是石头,而是我们的神明——天海大人的圣体!” 哗然之声此起彼伏。 “现在,请你们捧起天海大人的圣体,将愤怒与仇恨之心与圣体的神谕融合在一起,向着台上这个肮脏的肉.体投掷!” “唔——”顾清哲闷声嘶吼,拼命摇头想要阻止,他没想到路西法竟然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方俊宇。 山冢龙介也惊慌起来:“路西法,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宠物?打坏了我还怎么用?!” 路西法道:“大哥放心,我做事有分寸。那些石头硬度适中,只能伤着皮肉,绝不会打坏了他,连疤都不会留下。” 山冢龙介质疑地撇嘴。 路西法露出一抹狞笑:“哥哥,你不是很喜欢S.M吗?你看他,光着上身绑在那,不一会儿就会满身淤血,惨叫着发抖,那副光景,是不是很值得欣赏呢?” 第61章 行动 麻醉剂仍在发挥药效,方俊宇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两臂大开被绑在木架上,迷离的双眼无助地游移,他的样子凄美得可怜。 面对台下的众人,面对即将发生的酷刑,他根本逃脱不得。 也许是因为惩罚的方式太过残忍,也许是因为明大人的威慑力尚存,也许是多少念及情义,台下这些曾经受过明大人恩惠的信徒,竟在此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们左顾右盼,低声议论,却没有人敢把手中的石头掷出去。 路西法面色微愠,面向众人挺身上前,才欲张口煽动,一个靠近高台的面具人突然向方俊宇扔去一块石头,那石头正中方俊宇的胸口,一声痛苦的呻.吟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路西法拧眉看过去,那人正是刚才代他惩罚顾清哲的可疑信徒,叫什么……哦,山田忠之。 那人又接连向方俊宇的身上投去石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却是极其卖力,路西法欣慰地笑笑,看来是多疑了,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脑残粉。 众人起初惊怔地看着,不一会儿就像是得到启发一样,纷纷弯腰捡起石头,争先恐后地向台上的方俊宇投去。 山田忠之那第一掷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台下人瞬间从人变成恶鬼,咒骂声和大笑声掺杂在一起,嗜虐而残忍地蹂.躏着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 方俊宇的身上很快就布满了砸伤,意识迷离的他失去了性格里的坚强和自尊,恍惚中完全由本能支配。 疼痛来袭,他便像孩子一样悲泣惨叫,身体在石头的撞击下机械地颤抖,好几块石头都袭击到头部,鼻子和嘴角不停地往外溢着鲜血。 路西法笑吟吟地看着,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山冢龙介也是心情大好,像是观看难得一见的至宝,贪婪地凝视着方俊宇的身体。 顾清哲惊恐至极,隔着堵嘴的绵布发出呜呜的闷声,徒劳地抗议这场刑罚。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他不会认错,那个人就是欧亦铭,可是为什么欧亦铭会带头伤害方俊宇呢?! 假扮成山田忠之的欧亦铭此刻还站在施刑的人群中,可是他已经心疼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路西法怀疑,所以他不得不作为第一个对明大人施以刑罚的人,迷惑路西法放松警惕。 况且他只有在众人都陷入嗜虐的狂欢,路西法也是得意忘形的状态下,才能对桎梏于台上的方俊宇展开营救。 所有人都情绪亢奋,精神集中在这场酷刑狂欢之中,欧亦铭又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眼神向高台右方瞥去,正对上顾清哲的目光。 顾清哲像是早就等着似的,两人一对视,他便向欧亦铭坚定地点头。 欧亦铭吁了口气,时机终于到了。 他将一枚石头握在手里,经年的射击训练,成就的瞄准镜一样的眼睛紧凝着前方,他像狙击手一样沉着地校准了一会儿,才将石头抛向他瞄准的一点。 没有打在方俊宇身上,而是砸中了绑缚方俊宇左手手腕的横木。 他紧接着又一次瞄准,沉稳地又抛一子。 仍是砸中了木头上的那个位置,就像神枪手的子弹穿过靶心上的同一个点。 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欧亦铭抛掷得越来越准,用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好在周遭足够混乱,他别有用心的石头混在攻击方俊宇的众多石头当中,没有人发现他的刻意行为。 而方俊宇身后的那桩十字架上,横木上的一点经过多次撞击,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接着,裂痕越开越大,滴水穿石一样,终于在一块石头的冲击力下,裂痕劈裂成了裂缝,沿着那条裂缝,木桩自方俊宇左手腕处向下倾折,把方俊宇的手腕和木头紧绑在一起的绳子便随之松动了。 欧亦铭心中狂喜,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方俊宇现在已伤得不清,身上布满了淤血,意识也迷惘混沌,可是欧亦铭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受刑。 他咬紧牙关,如法炮制,用石头攻击绑着方俊宇右手腕处的木头。 欧亦铭原本的计划是,当横木右段也劈裂开,方俊宇双手手腕上的绳子随之松动,方俊宇的身体将会失去支撑,欧亦铭趁着方俊宇从十字架上滑下来的时候跑上去,抱住他迅速撤离。 可是,路西法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仍然目光敏锐头脑敏捷,他突然发现方俊宇的左手腕有些下垂,再一细看,手腕处的木桩竟然裂开了,所以绑在上面的绳子才会松动。 好在方俊宇此刻神志不清,身体又用不上力,不然他便可将左手腕从绳子和木头的缝隙里抽出来,继而解开右手腕上的绳子,从十字架上逃脱。 路西法下意识地看向横木的另一端,很快便发现,一块接着一块的石子,以相同的频率,自同一个方向飞来,每次都正中木头上的一个固定点。 路西法惊怔瞪目,看向石头飞来的方向,登时震怒,原来是那个“脑残粉”! “喂!你!”路西法大叫一声,所有人都愣住,“抓住他!” 行迹败露了,情势再容不得迟疑,欧亦铭猛地扯下面具,拔腿前冲,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高台。 众信徒这才反映过来,人潮如海浪一般冲向欧亦铭的方向,而欧亦铭身手敏捷,下手又狠,绕过挡住他的人,绕不过的就一拳打趴下,他像游弋海浪中的飞鱼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到方俊宇面前。 “欧亦铭!”路西法咬牙切齿地怒吼,掏出防身的手.枪向欧亦铭射击。 好在人群涌动,距离又远,连发的子弹险险地打在方俊宇身后的十字架上,一片火花四溅,惊出欧亦铭一身冷汗。 木桩经石头撞击已经有些断裂,欧亦铭情急之下使出蛮力,竟是生生地将方俊宇右手腕处的木头掰了下来。 捆绑的绳子随即松散,欧亦铭迅速将方俊宇的手臂从绳子中抽出来,就在路西法的第二拨子弹打过来的瞬间,他抱着方俊宇扑向地面,又连翻了几滚,混进惊乱的人群当中。 就在欧亦铭解救方俊宇的同时,顾清哲已趁乱从十字架上脱身。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直被绑在高台左侧的“千叶夫人”突然从十字架上走下来,敏捷地穿越人群,跑到顾清哲身边,掀开假发和橡胶面具,露出了真正面目。 原来是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她右手举枪大喊:“警察!不许动!”右手按在耳朵上,对藏在身上的袖珍话筒说道:“人质已确保安全!开始行动!” 顷刻间,大厅外面枪击不断,扩音器里传来警告:“医院里的人听好,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 同样的话,中文、日语、英语轮番警告。 原来针对此次集会的伏击,早在欧亦铭确认千叶夫人被囚之地时便已开始部署。 先是监视山田忠之的网络通讯设备,掌握他与明组织的联络习惯,接着控制住山田忠之的人身自由,到集会当天,欧亦铭假扮成山田忠之,混进集会。 千叶夫人精神失常,一直都是蓬头垢面,由一个身材矮小的女警乔装并非难事。 更何况除了路西法和山田忠之,没有人确切知道千叶夫人的长相。集会上除了高台正中灯光明亮,其余位置都晦暗阴蔽,女警的乔装不会被人察觉。 欧亦铭假扮的山田忠之和乔装成千叶夫人的女警,在会场上需要同时解救顾清哲和方俊宇两个人。 欧亦铭在顾清哲惹怒路西法的时候,顶着被路西法拆穿的风险走上前去,为的是与顾清哲接触,把一个刀片塞到顾清哲手中。 现在,女警保护着顾清哲,欧亦铭抱着方俊宇,一同向门口撤离。 外面枪响不断,信众们惊慌四窜,路西法也有些不知所措。 而山冢龙介不愧是大佬,危机关头反而更狠决机敏,他掏出枪来,在人群中找到方俊宇,他当然不舍得伤害他的宠物,便把枪瞄准抱着方俊宇逃跑的欧亦铭。 混乱之中,第一颗子弹跑偏,却让欧亦铭发现子弹伏击的方向,紧接着密雨一样的子弹向他袭来,明显是阻止他向门口逃脱,欧亦铭不得已,只能抱着方俊宇向别的方向跑。 此次行动派出的警员众多,山冢组不堪重火袭击,防线很快失守。不多时,马涛已经带着探员们冲了进来,一进门正看到欧亦铭的背影。 “老大!接家伙!” 欧亦铭闻声回头,马涛抛出一把枪,欧亦铭接住,转头便向山冢反击。 此时路西法已与山冢汇合,两人联手向欧亦铭射击,把欧亦铭逼向远离大门的方向。 欧亦铭只得把方俊宇扛在肩上,向医院深处逃匿。 奔跑中,他感到肩膀上的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呻.吟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知道方俊宇一定很痛,但是身体对疼痛的反映明显加剧,也就是麻醉剂的效力逐渐减弱了。 他知道方俊宇的意识已经有些清醒了,便抱紧了方俊宇垂在自己左胸前的双腿,说道:“俊宇!我带你回家!” 第62章 突围 欧亦铭背着方俊宇在医院里四处奔逃,路西法的信众和山冢组的杀手从各个角落冲出来拦截,都被欧亦铭险险击退。 但是肩膀上扛着方俊宇,欧亦铭行动不便,体力也消耗得厉害,而路西法和山冢明显对手下下了死令,一定要把欧亦铭困在这栋建筑中,不能让他与外面的警察会合。 欧亦铭深知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更没有带着方俊宇冲出门口的可能,于是他便往医院深处跑去,左拐右突,逃进了位于地下室的停尸间。 因为医院已闲置数月,停尸间里没有死人,只有成排摆放的陈尸床。 欧亦铭跑进来后反锁上门,把方俊宇放在房间里首角落里的一张床上,他自己半跪在床边,查看方俊宇的伤势。 “俊宇……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方俊宇血液里的麻醉剂已经减缓了效力,但是他仍然不能支配身体,只能微微摇头,向欧亦铭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情况还好,劝慰欧亦铭不要自责。 欧亦铭抚摸着方俊宇的脸:“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你再忍一会儿,我的人一定能把他们都干趴下,等外面安全了,我就带你走!” 方俊宇听了,突然皱起眉头,神情很忧惧,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挣扎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发出声音:“顾……清哲……” 欧亦铭愣住了,他明白方俊宇的意思,顾清哲还在那片杀成一团的人群中,尚不知他是否脱险。 “你去……去……”方俊宇的眼眸紧凝着欧亦铭,这样的眼神,是在恳求欧亦铭离开这里去保护顾清哲。 欧亦铭躲闪着方俊宇的眼神,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偏偏在这时,藏在耳朵里的通讯器发出声音:“我们被……被困在二楼楼梯间,人质、人质和我在一起,我、我受伤了,请求……增援!” 欧亦铭瞪大眼睛,他听出了那是马涛的声音,马涛没能带顾清哲逃离,而是和他们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建筑里。 作为一名警察,他应该马上跑去增援,可是他又怎么能把方俊宇一个人留下?就算抛开私人情感,方俊宇现在的身体不能动,虽然他们远离主战场,可是万一被发现,方俊宇根本不能逃脱。 没办法,欧亦铭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忧心忡忡的方俊宇,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可是方俊宇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拼命地摇头,吃力地抬起右手,搭在欧亦铭的手臂上,调动全身的力气推他。 微弱的力道一下接一下地传到欧亦铭的手臂上,方俊宇在赶他走,确切地说,是在乞求他快去救人。 欧亦铭紧握着拳头,通讯器里还在不断地传来求救的声音,他很内疚,但是更不忍心抛下方俊宇。 “不要……后悔……”方俊宇的脖颈上暴出青筋,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欧亦铭的眼眸猛地一缩,方俊宇艰难说出的四个字,就像当头棒喝一样,他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可是正因为想明白了,他看着方俊宇,就更是心如刀绞。 欧亦铭,不要再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不要再见死不救,不要再陷入悔恨中痛不欲生! 欧亦铭把方俊宇紧紧搂在怀里,眼眶越来越热,他拼命忍住眼泪。 即使自己身处这样的困境,方俊宇此刻却还在忧挂别人,为顾清哲的安全担忧,更是为欧亦铭着想,他不愿让欧亦铭再次陷入内疚和悔恨之中。 欧亦铭抬头看向对面,一整面墙都是呈格子间分布的尸体冰柜,好在闲置着没有供电,想必人藏在里面不会觉得冷。 欧亦铭抱起方俊宇,把他藏进一个冰柜里,将冰床推进墙壁之前,他府身捧着方俊宇的脸,依依地吻着方俊宇的嘴唇,安慰他,更是安慰自己:“别怕,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欧亦铭看着方俊宇,实在不忍离开,可是方俊宇的眼神却是在催促,甚至是斥责,欧亦铭咬紧牙关,一狠心将冰柜推进墙里,转身迅速离开。 这么隐蔽的地方,没有人会来的,再说就算来了,也不会想到冰柜里藏着人,就算想到了,那么多冰柜陈在那里,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俊宇,我只离开一会儿,帮顾清哲脱险后就马上回来。 欧亦铭这样想着,一边给手中的枪上膛,一边快速跑向马涛通告的位置。 就在马涛以为自己就要壮烈的时候,欧亦铭有如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利落的身手和精准的枪法,很快就突出重围,冲进楼梯间。 “老大!”马涛简直要感动地哭了。 可是欧亦铭只瞥了他一眼,就直冲向被他护在身后的顾清哲。 “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清哲的脸色有些苍白,惊吓之中神情恍惚,但欧亦铭的出现让他安下了心,他心有余悸说不出话,只是懵懂地摇了摇头。 “老大!受伤了啊!我受伤了!”马涛咧嘴悲鸣,双手按住下腹左侧的位置,鲜血不停地从手掌缝隙间流出来,如果子弹稍向正中几分,马涛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别瞎吵吵了,我带的人里没有这么弱的!”欧亦铭嘴硬心软,一边用嘲讽的口气鼓励马涛,一边自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为马涛包扎止血。 “哎唷唷……疼疼疼疼……老大我、我不行了,你快带这小子跑吧……” “越说越来劲是吧?你丫跟我这儿演抗日神剧呢?你这点儿小伤,抢救一下还能活。” 说着便把马涛背起来,看着顾清哲,说道:“小哲,一会儿跟我一起冲出去,一定要紧跟着我跑,但是要弯着腰,不要让身体高过马涛的屁股。” “老大,你、你这是让我当肉盾吗?你还是把我放这儿吧,您一米八的大个子把我举肩膀上,我不成了活靶子了!” “放心,你死了我给你写烈士认定书。”话音刚落,欧亦铭就背起马涛冲了出去。 马涛虽然和欧亦铭打嘴仗,但是他知道老大一定会拼命保护他,在他的心目中,老大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这个男人一定能带着他和顾清哲突出重围。 顾清哲紧跟欧亦铭身后,身边不时飞过流弹,随处可见冲上来袭击的暴徒,但他们都被欧亦铭手里的枪放倒。 眼前宽阔的后背,背着受伤的战友,两人一同用身体掩护着他,他渐渐的就不再害怕,坚定地跟着欧亦铭向安全的地方跑去。 欧亦铭终于把马涛和顾清哲带到大部队当中,他将两人托付给同事后,便迅速转身回冲,他要再杀回战场,回到方俊宇身边。 *** 当方俊宇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时,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反而是由衷的坦然。 他相信,欧亦铭一定救出了顾清哲,过不了多久,这个男人就能平息这场战乱,明少年会就此瓦解,他一手集结起的那些教徒,也会逐渐被感化。 他犯下了大错,好在有欧亦铭帮他补救,而他这个罪人,不管是被山冢带走,还是被路西法抓住,不管自己将会遭遇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平静地听着周遭的冰柜被拉出又推回的声音,听着听着就不禁笑了,从声音判断,搜寻的人脾气很暴躁,气息很轻浮,真好啊,不是山冢。 真好啊,是路西法,他正好有很多话想跟这个弟弟说呢。 拉开那个冰柜之前,路西法早已感受到了那人的气息,毕竟是在黑暗中相互依偎了十年,毕竟是被他崇拜和依恋了十年。 那张像天人一样俊美的脸,此刻的表情,美得让他无法形容。 那是一种超脱的美,不属于凡间的美,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在任人宰割的处境,那张脸上竟然见不到分毫的狼狈和畏惧,反而像是得到某种解脱一样,平静得像罩着神明的光环。 那双含笑的眼睛,带着同情和爱怜,与狞笑着俯视他的人对视。 路西法,狞笑着俯视他的人,本该摆出胜利的姿态,却被他俊逸超凡的光环刺痛了眼,痛得无处遁形。 路西法顿时暴怒,凭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是谁的神明吗?! 路西法弯下腰,用一种病态的温柔,抚摸方俊宇的脸,幽幽地说道:“哥哥,难道天海大人真的错了吗?欧亦铭,他真是舍得啊,他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留下呢。” 接着,他把方俊宇抱出冰柜,抱着他走向门口。 “啧啧,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啊。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无所谓了吗?那么,如果我用你,再去验证一下天海大人的神威呢?” 话语一出,便感受到怀中人骤然而来的颤抖,路西法满意地笑了起来。 方俊宇的手吃力举起,勉强拽住路西法的衣领,路西法低头看去,方俊宇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睛里满含畏惧和惹人怜惜的乞求。 “哥哥,我也没有办法啊,直到现在我都不能说服自己,我不能相信天海大人他会犯错。 “我想,你心里也不是很清楚,欧亦铭为了你,究竟愿意做到什么地步,那么,让我来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来一次彻底的验证吧。” 第63章 人质 当欧亦铭看到陈尸间大门敞开的时候,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恐惧和悲痛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绪,剥夺了他的理智,那是一种久违的绝境,十年前他承受过了,十年后,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承受。 “俊宇!俊宇!” 他像失去同伴的孤狼一样奔跑嘶吼,他甚至调动起求生的本能,拒绝心智上接受眼前的现实。 是的,他绝不可能再次扛过失去俊宇的打击,如果不能把俊宇救出地狱,他所处的世界也称不上是人间。 耳朵里忽然传来声音:“欧警官!欧警官!目标确认在受洗室,头号嫌犯指名要与你谈判!请迅速赶往受洗室!听到请回复!” 欧亦铭疯了一样跑进教堂,看到受洗室外围满了一级警戒的同事,他边向前冲边大声疾呼:“都离门口远点!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这时侧首里站出个人来,是个年龄四十岁上下的健硕男人,阴沉着脸瞪着欧亦铭,凌厉的目光里透着说一不二的威严。 欧亦铭倏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人吃惊地叫道:“刘队?!” 这个人就是欧亦铭的顶头上司,欧亦铭不曾想他会出现在侦破现场,继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还没下达任何命令,同事们就在受洗室周围做好了武装。 官高一级,现场已经不是欧亦铭指挥了。 “刘、刘队……别啊,不能硬攻!”欧亦铭点头哈腰。 刘队沉声道:“嗯,里面都是邪.教恐怖分子,我不会轻让弟兄们去送死。” 欧亦铭表面上点头表示认同,心里却知道事态不妙。 老领导话里有话,是在警告他:谁都知道被路西法挟持的方俊宇和你欧亦铭是旧相识,但他也是恐怖分子中的一员,作为人质他根本就不够资格。 里面的情形不过是邪.教组织的内斗,是警察就该把他划入被打击对象,你别指望弟兄们帮你保方俊宇的命。 是啊,刘队之所以没有下令把这些负隅顽抗的亡命徒击毙,只是担心警方这边损失有生力量。 “欧亦铭到底来了没有?”受洗室里又传来暴躁的喊话。 欧亦铭猛然抬头,焦急的眼神看着刘队,乞求道:“头儿,我、我进去看看?” 刘队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多年枪林弹雨里的下属,好几次过命的交情,紧要关头这点面子怎么能不给?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进去可以,你小子得先把防弹衣穿上。” 向来与防弹衣不共戴天的欧亦铭,此时也不得不乖乖听话,他匆匆套上防弹衣,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一间像学校教室一样的房间,成排的座椅前方正对一架高台,高台正中是个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大木槽,看起来就像个型号偏大的木制浴池。 这就是教堂的受洗池。 路西法及十几个舍命追随的信徒就站在受洗池里首。 而在路西法的身下,赤.裸上身的方俊宇,双手被绑在身后,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押着肩膀,跪在受洗池边上。 路西法见欧亦铭走进,冷笑一声,压制方俊宇的人就像得到了某种命令,一人抓起方俊宇的头发向上提。 方俊宇惨叫一声,被迫抬起头,目光正对欧亦铭,他焦急地大喊:“你来干什么?!回去!” 欧亦铭看了方俊宇一眼,不动声色,慢慢地向前靠近。 “啧啧啧,欧警官,您这是在干什么呢?”路西法阴阳怪气,“您是要和我们这些地狱小鬼聊天吗?还是打算,从我们手里,救出这只鬼王啊?” 方俊宇急道:“欧亦铭你听明白了吧,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这里没有好人等着你救!你带着你的顾清哲快滚!” “哼!”路西法嗤笑一声,上前一个大步,亲自动手抓起方俊宇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池水里。 “呜……咳咳……呜呜……”方俊宇的身体在池沿上剧烈地挣扎,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用尽全力企图从水中抬起头来,可是身后一个男人紧紧扣着他的肩膀,另一个男人帮助路西法把他的头按在水里。 路西法神经质地狂笑:“哈哈哈,哥哥他还不是特别清醒呢,我帮你弄醒他,你们再好好聊……” “你最好离远点。”欧亦铭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什么?”路西法诧异抬头。 “你最好离水池远点,五步以外。” 路西法放开方俊宇,快速起身向后退去,所有人都警惕起来,压制方俊宇的人都松开手,方俊宇得以从水中抬起头来,上身虚弱地趴在池沿上,粗喘着换气。 “你小子犯什么混?!”耳朵里传来刘队的谩骂,欧亦铭不做任何回应。 路西法这时也反应过来,附近一定潜伏着狙击手,欧亦铭刚才是提醒他,远离水池五步之外才能避开狙击范围。 路西法心有余悸,脸色煞白地瞪着欧亦铭,一时摸不透这个男人为什么帮他,想了想,恍然一笑,说道:“哼,算你识相,就算你们打死我,只要我的兄弟们当中有一个人活着,你的方俊宇也就别想活!” 欧亦铭说道:“没错,你小子要是有良心,就把这个人情记在方俊宇身上。不过我也提醒你,不是所有人都把方俊宇当作人质,你可别挑战外面那些人的耐心,快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诉求?” “好啊,你够爽快,那我们就直奔主题吧。我们是你们眼中的邪.教党,恐怖分子,所以嘛,准备一笔钱、开一辆车到门口之类的话,我是不会说的。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我的信徒,我的后路早就铺好了。 “你刚才也说了,这里只有你关心方俊宇的死活,那么,我也明白地告诉你,我现在摆出的这布局,就是为您欧大警官量身定制的。欧警官,请听好我的诉求……” 欧亦铭眼眸猛一收缩,目光紧紧盯住水池边上的方俊宇。 路西法:“要想保住方俊宇的命,就把顾清哲交出来!” 耳机里传来一片哗然,欧亦铭也是大吃一惊。路西法最恨的人是他,又点名他来谈判,谁会想到给出的诉求竟然是要得到顾清哲。 让欧亦铭当场自裁,类似这样的诉求才是按常理出牌。 “开什么玩笑?小子,你给我回来!这些人都是疯子!”刘队通过耳机下达命令。 方俊宇挣扎着抬起头来,急喘着说道:“欧亦铭,你可是警察啊!顾清哲是无辜的,你可别做傻事!” 方俊宇的话惹怒了路西法,他碍于狙击手的存在不敢再上前,却向身边人使个眼色,几个人便一同扑向方俊宇。 这一次他们都发了狠,把方俊宇整个人拖进水池里,几只手就像从地狱里伸出的鬼爪,争先恐后地把方俊宇按进水里。 水池里响起激烈的拍浪声,方俊宇在水中本能地挣扎,呻.吟声和呛咳声掺杂在一起,声声传进欧亦铭的耳中,欧亦铭终于失去了理智。 “住手!” 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一个信徒的枪指了过来,欧亦铭无奈止步,好在这一举动产生了些效果,那些人暂且停下对方俊宇的折磨,在水池里一左一右架起方俊宇,等着路西法进一步的旨令。 欧亦铭尽量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强作镇定地周旋:“路西法,我知道你恨我,我就站在这儿呢,你随便吧,咱俩的事儿跟别人没关系,跟顾清哲更没关系。” 路西法瞪眼吼道:“你废什么话!” 紧接着,池里的几个人又把方俊宇按进水里,欧亦铭失声惊叫,却眼睁睁地看着方俊宇挣扎了近一分钟,直到再次奄奄一息,才又被人拉出水面。 欧亦铭不敢再轻易说话,这时耳机里又传出声音:“狙击手绕到后面,尽快寻找新的射击位置!” “别!”欧亦铭情急失言。 路西法听到后瞬间警觉,后退几步,瞪着眼睛四下里察看。 “掩护我!”一声令下,忠实的信徒们竟纷纷上前,在他周身围成紧密的人墙。 “欧亦铭!你真不管旧情人死活了吗?你信不信我在被你们打死前先把他活活整死?!” 路西法已是歇斯底里,欧亦铭也急迫得濒临崩溃,他对着胸前的袖珍话筒大吼:“刘队!你要是敢行动,我立马就倒戈杀出去!” “你、你这小王八蛋……” 他不理耳机里的骂声,抬头看向路西法:“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耍你,外面那么多警察保护顾清哲,我怎么把他带过来?” “办法你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你……” 欧亦铭恍然,路西法这是在逼他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公然犯罪,他一个警察,非但没能大义灭亲,还要因为私人恩怨而殃及无辜。 再这样僵持下去,欧亦铭保不准自己会不会真的倒戈杀出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企图让自己的理智回归,可是当他看到方俊宇的时候就又情绪激动起来。 他知道他绝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你……你等着!”他放下这句话,狠心转过头来,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走出这里再想办法。 却在迈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呻.吟,欧亦铭的心跳都骤然停止。 他猛转回头,看到跪在水中的方俊宇,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被一个男人高高地提起,另一个男人将一把匕首插入绑缚在一起的手腕之间,匕首两侧的利刃不是对准绳子,而是陷进皮肉,然后,迅速地一抽。 一声凄惨的吟叫,鲜血顺着方俊宇的两个手腕喷了出来。 “俊宇!”欧亦铭的腿都软了,竟然愣在原地,连跑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两个男人把方俊宇扔回水里,欧亦铭站立的角度看不到水池里面,但是他能想象,两个手腕的动脉都被同时划开,方俊宇的血正在汩汩地流出体内,渗进冰冷的水中。 路西法在掩护他的信徒之中幽幽地说:“欧警官,别让我等太久哦,就算我能等,你的旧情人可等不起啊。” 言下之意,在欧亦铭带顾清哲回来之前,他们都不会给方俊宇止血。 欧亦铭才一走出受洗室,刘队就下令把他押住。 欧亦铭不敢再放肆,他一边任由同事扭住他的胳膊,一边向领导乞求:“刘队,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我已经撤除了你的行动权力,你给我回警车上休息!” “刘队您别……” “我愿意去!”一个清亮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众人看去,顾清哲站在他们面前,抿着嘴坚定地看着他们。 他对刘队说道:“警官先生,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行动。”又看向欧亦铭:“亦铭哥,如果把我交给路西法,你一定能想到抓他的办法吧?” “我……”欧亦铭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队怒声说:“不行!简直是胡闹!我不能让无辜的公民承担风……” “是我自愿的!”顾清哲抢话,“我自愿配合你们,所以我的安全不需要你们负责!里面那个被挟持的人叫方俊宇,他为了救我才会被那些坏人抓住!所以在我心里他不是坏人!我现在去救他,跟正义啊法制啊都没关系,我是去报恩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顾清哲感受到一股悲伤的目光投过来,他抬头回望,看到了欧亦铭的眼睛。 他笑着对欧亦铭说:“没关系的,方俊宇,他对我说过,一定要相信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把我,还有方俊宇,从路西法手中救出来。” 既然顾清哲愿意深入,作战计划就有更改的余地。借助顾清哲深入暴徒内部再将其一网打尽,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刘队下令,在顾清哲的身上植入追踪芯片。 “不行!”欧亦铭坚决反对,“绝对不能这么做!方俊宇已经在追踪器的事上骗过路西法了,路西法绝不会再上当!” 刘队却信誓旦旦:“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很清楚,不需要你提醒。不过我倒要提醒你,可以把事情反过来想想,我们可以在路西法面前假装出这样的立场:警方同样不会在一件事上设相同的陷阱。” 刘队的计谋是,可以这样和路西法周旋:你前不久才上了一次当,对跟踪器有了免疫,我们不会傻到用相同的手段对付你; 况且,上次冒险的人是方俊宇,他本来就是嫌犯,他的行为是戴罪立功,可是这次我们是把一个无辜的人交给你,如果在他身上装跟踪器,那不是等于杀了他吗? 刘队极其自信地认为一定能骗过路西法。 但是再自信也要买一份保险,于是刘队下令,在顾清哲身上的不同位置,分别植入了四个跟踪器。 欧亦铭简直要气疯了,他冲到刘队面前,“放肆”地揪起领导的衣领大吼:“你知不知道路西法有多狡猾?你的招数根本就骗不了他!” 刘队也吼道:“他再狡猾,我就不信他心眼儿那么多,他能想到顾清哲身上有四个跟踪器吗?他找到一个跟踪器了还不罢手吗?” “你越老越糊涂了吗?就算只找一个就够顾清哲受的了!你以为他会怎么找?给顾清哲挠痒痒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把一个良好市民交给暴徒,再干等着暴徒下一步行动?!” “……”欧亦铭紧咬着牙,却是无话可说。 他放开刘队,看向顾清哲,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去,太危险了。——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要见机行事啊,如果路西法检查你的身体,你一定要激烈反抗,当他找出一个跟踪器的时候,你要表现得绝望又害怕,一定不要让他想到你身上还有跟踪器。——要他公事公办地做出这样的提醒吗?他更没脸说这种话。 而顾清哲看出了他的心思,漂亮男孩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上一次,是俊宇哥在那边给你做内应,这次轮到我了,我其实很高兴呢。” 欧亦铭瞪大眼睛,顾清哲的脸上瞬间升起两片红晕,像是不小心吐露心事的大姑娘似的,他慌张地低下头。 高兴?为什么会觉得高兴? 两人都尴尬得不知所措,幸好这时有法证科的同事叫顾清哲过去。 顾清哲又对欧亦铭笑了,明显是出于安慰,他的笑容比往常更舒展更爽朗。 “亦铭哥加油!你一定不会输给路西法的!”说完这句话,顾清哲的眼眸闪了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会输给方俊宇的!” 顾清哲说完,就像恶作剧的孩子逃离现场一样,跟着法证走开了。 十分钟后,欧亦铭带着顾清哲回到受洗室。 两个男人把方俊宇从水池里拖出来,那一刻,顾清哲忍不住一声惊呼,与此同时,他清楚地听到欧亦铭咬紧牙关的声音。 方俊宇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赤.裸的上身还淌着血水,裤子都被血染成了深褐色。 他早已不省人事,任由两个男人摆布。直到紧绑双手的绳子被解开,男人在他的伤口上粗暴地敷上止血药膏,他才从疼痛中惊醒,一声凄长的呻.吟后,迷离的双眼瞥见了欧亦铭,和跟在欧亦铭身后的人。 “你……欧亦铭,你混蛋!”方俊宇使出全身的力气,却只发出虚弱的叱喝。 他已经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清哲走过来,两个男人迅速压制住顾清哲,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顾清哲一定很害怕,方俊宇清楚地看到他在发抖。 这时,路西法自人群后面狂笑起来,大声说道:“欧亦铭,你真是个好警察啊!为了抓我,不但抛弃了旧情,还搭上新欢了!” 欧亦铭攥紧拳头,抑制住冲过去的冲动。 路西法命人押着方俊宇和顾清哲,在众人的护送下向后门逃走。 之前他尚不敢轻举妄动,而现在他手里有顾清哲,这可是警察送给他的人质,他便有恃无恐,快速逃到公路上,那里已经有几辆汽车等着,众人上车后便疾速逃离。 第64章 芯片 路西法一路逃窜,沿途竟然不断有追随者渗入逃亡队伍,当汽车开至日本东北部的岩手县,对路西法死忠的信徒已经汇聚了三十二人。 他们添了不少人手,行动上就更大胆,于是趁夜袭击了当地一家小型养牛场,控制住值班的八个人,将队伍安札下来休息。 路西法将信徒们分成十组,其中八组为三人一组,分别负责看守一名人质; 剩下的两组,都是由身手最敏捷的人组成,一组看守方俊宇和顾清哲,另一组近身保护路西法。 方俊宇和顾清哲都被反绑着双手,两只脚也被绑在一起,关在一间闲置的牛棚里,两人相隔不远,曲膝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休息。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看守他们的四人当中有三个都睡了,值班的那个连打着瞌睡,周围很安静,于是方俊宇清楚地听到顾清哲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饿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就像个宠溺弟弟的大哥哥。 顾清哲有些难为情,嘟着嘴,轻轻点头。 “他们拿来吃的,你一定要尽可能多吃,一定要保持住体力。” 方俊宇的提醒很中肯,他们现在是人质,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一旦身体出了状况,还指望那些亡命徒照顾吗? “可是……他们给的那是什么吃的啊!真拿我们当牲口吗?”顾清哲一肚子委屈,方俊宇看着他,轻笑出声。 “后悔了吗?”又是淡淡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在谈生死攸关的事,分明是哥哥在深夜哄逗睡不着的弟弟。 顾清哲不知怎的,听着方俊宇的声音,一直紧绷的神经就渐渐放松了,他用力地摇头,看着方俊宇包含赞许和爱怜的微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也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顾清哲这样想着,问道:“大哥,路西法是不是信了亦铭哥的话?” ——上次用过追踪器了,我们怎么还敢再用?那不是等着被你发现吗?顾清哲的小命不就玩完了?这不等于我们亲手杀了他吗?这个罪名我们警察可担不起啊! 顾清哲本以为会听到肯定的答案,却看到方俊宇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顾清哲心跳骤急。 方俊宇解释道:“你看他们,没有把养牛场的工人杀了,而是留着当人质,可又把每个人质分散看押。” 顾清哲:“这……说明什么?” 方俊宇:“说明他们知道警察通过跟踪信号锁定了这里。” 顾清哲:“啊?!” 方俊宇:“他们这样分散控制人质,就是为了让警察为难。你想想看,就算警察分别锁定了人质的位置,也不可能在行动后同时救下所有人,这些信徒之间都有对讲机联络,只要有一处被警察袭击就会相互通气,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杀掉警察来不及救出的人质。” 顾清哲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方俊宇说道:“他、他们……会来找我吗?” 方俊宇点了点头。 顾清哲倒抽一口气,惊恐之际已经说不出话。 “以我对路西法的了解,他会在上半夜强迫自己睡觉,补充好体力后,就会过来了。” 顾清哲的身体开始明显颤抖起来,曲起的双腿向身体方向缩得更紧,他垂下头,紧咬着嘴唇,目光开始不安地游移。 方俊宇却仍然很沉稳,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观察了一会儿顾清哲,便问道:“你身上不只一个跟踪器吧?” 顾清哲猛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他。 方俊宇的表情变得很严峻:“我能猜到,路西法也能。” 顾清哲半张着嘴,怔愣了很久,忽而有些神经质地叨念起来:“没、没事的,亦铭哥说,只要我在他们搜身的时候……我、我表现得好点……” 方俊宇沉声道:“我说过,我能猜到的事,路西法也能。” 这一句把顾清哲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都打散了,他不安地看着方俊宇,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方俊宇怜惜地看着他,温柔说道:“别怕,我会帮你的,你告诉我,你身上有几个跟踪器?在什么位置?” 顾清哲本来要脱口而出,却又犹豫起来:“亦铭哥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方俊宇轻笑道:“傻孩子,我不在任何人的范围里。我最了解路西法了,你事先告诉我跟踪器的位置,我就有办法对付他,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还会想办法至少保住一个跟踪器。” 顾清哲喜笑颜开,对啊,方俊宇是欧亦铭的好朋友,他又救过自己一次,眼下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只能靠方俊宇的保护了。 顾清哲看看对面打瞌睡的看守,轻轻凑近方俊宇,低声说道:“我身上一共有四个,第一个在左臂内侧靠近咯吱窝的位置。” 方俊宇点头,不用说,这个说不上暴露却也根本算不上隐秘的位置,为的是让搜身者不费太多工夫、顾清哲不会受太多委屈的时候被找到。如果是等闲一点的对手,应该会抽出这枚芯片后就放心睡大觉了。 “第二个,在右边第三和第四肋骨之间。” 方俊宇皱起眉,脸上明显愠怒,轻声骂了句:“混蛋!” 顾清哲愣住了,继而明白过来,方俊宇是在骂把芯片植入那个位置的人。 方俊宇怜悯地看着顾清哲,轻声问道:“很疼吧?” 顾清哲羞涩笑笑:“没关系的,只要能救你,能帮到亦铭哥……” 方俊宇不再说话,他在想,如果告诉顾清哲,路西法将会用更疼的方法把那枚芯片取出来,一定会吓坏了这个单纯的男孩。 “第三个,在……”顾清哲的脸有些晕红,迟疑了一会儿,才羞答答地说:“我肚子右下边,靠近……那里……人鱼线的凹槽里……” 方俊宇惊怔了片刻,接着便紧咬住牙,顾清哲忙劝道:“大哥你别生气!我那里有一块胎记,植入进去也不容易看出痕迹来,所以他们才……” “好了,我生气也没用。”方俊宇虽然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想着,万一路西法真的犯起浑来,顾清哲一定会被害得很惨,“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个,在、在……”顾清哲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他犹豫了很久,嘴巴张开又合上了很多次,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方俊宇却明白了,他真想痛扁那些警察,更忍不住埋怨欧亦铭,为什么不阻止顾清哲,为什么不阻止那些警察! 方俊宇早就料定这场仗不好打,可是当他得知顾清哲身体上跟踪器的分布时,他知道要想保住顾清哲不受伤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斟酌再三,他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决定。 凌晨一点,路西法由四个保镖随护,走进关押方俊宇和顾清哲的房间。 一听到门声,顾清哲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路西法笑得邪气,四个随从手里分别拿着皮鞭、匕首、铁棍和麻绳,他们一进来,屋子里负责监管方俊宇和顾清哲的那四个人也跟了过去。 顾清哲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自己,强烈的恐惧和不安使他根本控制不住身体,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喉咙里发出戚戚的呻.吟,还出于本能地向方俊宇身边挪动了几下。 方俊宇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路西法阴阴地笑着,走到顾清哲面前蹲下。 顾清哲怯怯地缩紧身体,向方俊宇的方向低下头去,就像小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地寻求母亲的庇护。 路西法斜眼一瞥,却见方俊宇仍然一副冷漠表情,他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伸手扳过顾清哲的下巴,接着说道:“小妞儿,我有些事儿想问你,咱们好好聊……” “四个。”方俊宇突然开口,声音云淡风清。 路西法和顾清哲同时愣住,惊怔着眼睛看向他。 “警察在他身上装了四个芯片跟踪器,植入在身体的不同部位。” “大哥!”顾清哲大喊,急得都破了音,“你怎么……” 路西法收起假笑,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方俊宇也直视着路西法,雕塑一样平静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胜者的微笑。 “第一个,在左臂内侧靠近咯吱窝的位置,第二个,在右边第三和第四肋骨之间……” 顾清哲惊恐与愤怒交加,他想不到方俊宇会突然反水,本来说好了在保护他的同时也要保住至少一个跟踪器,可路西法才一进来,方俊宇竟然就把跟踪器的秘密全说出来了! “别说了!你、你这个混蛋!”顾清哲悲愤地大喊,身体向方俊宇扑去,却被路西法伸出的手臂挡住。 方俊宇瞥了顾清哲一眼,看回路西法,继续说下去。 “第三个,在肚子右下边,人鱼线那里的一块胎记里。” “你……”顾清哲咬牙切齿,想了想又软下声音,“大哥,你、你是怕我受罪才说的?没事的!我要帮亦铭哥啊!我扛得住!” “第四个……” “别说了!”顾清哲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他这一喊太过凄厉,方俊宇像是这才听到他一直以来的反抗,看了他一眼,突然嗤笑起来:“真是……又一个被欧亦铭迷惨了的傻瓜。” 方俊宇又向路西法身后的几人瞟了一眼,再看向路西法,仍是一副不屑模样:“路西法,你省省吧,弟兄们也都别费力气了,我已经先你一步,知道了你最在意的事。” 语气竟是明显的示威,就像是把眼前的事当成一场较量,而作为胜出者,方俊宇默然宣告路西法技不如他。 路西法感到自己的智商和尊严都受到了强烈的碾压,他压制住怒火,尽量回报给方俊宇一个同等魅力的冷笑。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是怕我为难他,才主动交代,——哦不,才不是什么交代呢,我猜,这小子身上不只四个……” “亏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方俊宇失望摇头。 路西法不解,歪着脑袋等他说下去。 方俊宇俨然训诫不成器的徒弟:“我教过你如何揣测人心吧?你看顾清哲的反应,还有那些微表情,有可能是装的吗?” 路西法看向顾清哲,又回想自他进门以来顾清哲的反应,他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已经把明大人的本事都学透了,因而他不得不承认,顾清哲的反应是真实的。 路西法:“你不是向伪善世俗妥协了吗?你不是帮欧亦铭抓我吗?现在又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就算你不是和这小子串通演戏,你也一定没安好心!” 方俊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之前把警察引到会场,是为了阻止你和山冢龙介合作,阻止你杀死千叶夫人和顾清哲,我并不是想害你,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聪明,一定能从会场里逃出来。” 路西法:“你想骗谁?!” 方俊宇:“可是现在不一样,如果我不阻止欧亦铭他们,顾清哲就会把跟踪器带到我们最后的藏身地,所以我才哄骗顾清哲说出实情,再把实情告诉你。 “路西法,你以为,我忍心看着操劳十年建成的组织就这么毁了吗?你以为我舍得把你交给警察吗?” 方俊宇的话至情至理,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柔情和暖意,身后那八个信徒都不禁有些动容,毕竟这位是他们信任多年的教主,怎么可能一朝变节,成了残害他们的人呢? 与此同时,顾清哲也被方俊宇的话感染——作为对立者的感染——他咬牙切齿,愤恨地大喊:“方俊宇你真卑鄙!你一直都在引诱我说出跟踪器的事!我真傻,怎么会相信你呢!你这个大魔头!你不配认识亦铭哥!” 方俊宇冷笑,任由顾清哲谩骂,路西法在一旁默不做声,细心观察两人,若说方俊宇确是能把戏作得天衣无缝,可顾清哲的表现,绝对没有表演的成分。 可是他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决定做进一步验证:“好啊,哥哥,你有本事让这小子不打自招,那么,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路西法边说边走向一个随从,自那人手里拿过匕首,又笑吟吟地走回顾清哲身边。 “你、你要干什么?!”顾清哲惊恐至极,身体才想要向后挪动,却被几个人牢牢地按在地上。 路西法已经用匕首划开顾清哲的衬衫,锋利的尖刃在胸前的皮肤上任性游走,留下道道殷红的划痕。 顾清哲:“你别碰我!” 路西法:“第一个,在哪里来着?” 顾清哲:“你、你敢……” 眼前的人,秀气的嘴脸却挂着嗜虐的表情,顾清哲眼看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感受着尖刃在皮肤上划过的刺痛,想到这个人将会在取出跟踪器的同时折磨他的身体,顾清哲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啊——住、住手……”一声惨叫,匕首已经在他的肚子上划开了道口子。 “够了。” 又是这两个字,还有这种沉稳的口气,每当他由着性子做出过激的事,这个人都是这样云淡风清地动两下嘴唇,够了,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喝止,却有着让他不得不服从的威严。 可是此时听到这两个字,路西法却得意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终于沉不住气了!我没有看错,你心里一定有鬼!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想保护这小子!我才给了他一刀,你就受不了了!所以说,这小子身上只有四个跟踪器这件事,也未必是真的!” 方俊宇:“所以说,你根本就没有能力接替我。” 路西法的笑声戛然而止,愣了几秒后,他猛然扑向方俊宇,揪起方俊宇的衣领大吼:“你说什么?!你凭什么……” “首先,我只和顾清哲说了几句话,就得到了他的信任,诱使他说了实话。” 方俊宇再一次以教诲的语气沉稳回应,这样的威仪,竟令暴怒的路西法都不自觉认真恭听。 “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用暴力的方式逼他吗?这么简单粗暴吗?我教你的本事,也就是天海大人的心法,你都白学了吗?” 路西法反省片刻,又驳道:“对待他这种异教徒就该粗暴!” 方俊宇:“是吗?你只想着对异教徒泄愤,有没有想过组织的利害呢?你也看出来了吧,顾清哲很坚强,你能确保你的残暴能撬开他的嘴吗? “就算你当真能让他屈服,或者你用尽手段在他身上搜查到所有的跟踪器,那么这需要多少时间呢? “你也知道,这个养牛场周围一定潜伏着警察,他们不过是担心人质的安全才按兵不动,可是他们有的是手段,时间长了,早晚能想到攻破的方案。 “你作为首领,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带领大家脱离危险,却还想着发泄愤怒,你说,单凭这一点,你和我是不是天差地别?” 路西法瞪着方俊宇,露出要杀人的表情,可他身后的随从们却都面露惊慌,看着路西法的眼神有几分闪烁。 路西法深知,在那些人心目中,权威的天平已经向方俊宇偏移了,他怒极反笑:“好,哥哥说得好!那咱们就抓紧时间,把他身上的跟踪器都取出来吧!” 说着就又扑回顾清哲那里,明显是要继续残暴的虐待,顾清哲被他按住,又开始本能地挣扎和喊叫。 路西法:“取那小玩意儿难免会伤到他对吧,再说他毕竟是异教徒,我下手狠点也是应该!” 方俊宇:“不应该。” 路西法骤然回头,看着方俊宇睁目磨牙:“我看你就是怕我伤他!你想为欧亦铭保护他的新宠吗?你这个贱货!” 方俊宇:“我是怕你在弟兄们心里威严扫地。” 路西法:“呸!” 方俊宇:“你可以惩罚异教徒,但是不能惩罚顾清哲这个异教徒!” 路西法:“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欧亦铭的……” 方俊宇:“因为他是顾思辰的哥哥!” 路西法:“什……” 方俊宇:“顾思辰是我们的忠实信徒,而且是你一手培养的忠实信徒,对吗?” 路西法:“对!” 方俊宇:“那么,如果信徒的亲人不信你,你就都要惩罚吗?” 路西法:“……” 方俊宇:“如果是这样,我们的信徒还敢加入我们吗?” 身后八个人都有些慌乱,相互看了几眼,又都看向路西法,眼神里都透着质疑。 “可、可是他做了危害我们的事……”路西法继续反驳,可是话语明显强词夺理。 方俊宇:“顾清哲做什么危害我们的事了?他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让他认识我们的,不正是你吗?你假扮成我潜入他的家里,一见面就对他施以私刑,接着就逼他臣服于你,你说,他做什么危害我们的事了?” 路西法:“……” 方俊宇:“你对顾清哲,从头到尾就是泄私愤!还有,你对顾思辰都做了什么,要不要我当着弟兄们的面都说出来?” 周围瞬间一片哗然,八个信徒从慌乱再到质疑,此刻已是隐隐地愠怒了。 你根本比不上明大人!你不配做我们的领袖!——空气中飘浮着这样的潜台词。 路西法知道自己彻底败下阵来,虽然他确定方俊宇所有的举措都是为了保护顾清哲,但是他在那八个信徒面前已是百口莫辨。 路西法:“好吧,我不为难他,让他自己取出跟踪器,对了,第四个跟踪器在哪儿?” 顾清哲的身体猛地一抖。 方俊宇:“不知道。” “什……”路西法和顾清哲都惊诧地看向方俊宇。 “顾清哲只亲眼看到警察在左臂、肋间和下腹植入了芯片,可是警察在他身后的哪个部位植入,他根本就不知道。” “怎么可能?!” “植入芯片之前要局部麻醉啊,小子,是不是?”方俊宇一直气定神闲地应付路西法,突然看向顾清哲,把话抛给了他。 顾清哲愣了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方俊宇的意图,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说话,顾清哲这个当事人应该说点什么。 “啊……对、对啊!那位警察叔叔只负责往我皮肤里植入芯片,可是也不说清楚……” “警察都很精明的,”方俊宇马上又把话接回来,显然是怕顾清哲说多错多,“你以为他们没有考虑到顾清哲会被你逼问的可能吗?他们肯定不想让顾清哲知道太多,顾清哲能看到的部位自然是没办法,在他看不到的部位植入的芯片,才是他们的王牌。” 顾清哲自己都不知道芯片在哪儿,即使被刑逼,也不可能交代出来。——听到这里,顾清哲已经完全明白了方俊宇的意图。 方俊宇并没有反水,他一直都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保护顾清哲不受伤害,同时至少保住一枚跟踪芯片。 因为以路西法的精明,要想隐瞒真相几乎不可能,所以方俊宇才会先发制人,把真相“部分地”说出来。 因为顾清哲很单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的表现最为真实,方俊宇又说出了大部分真相,路西法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因而也就想不到马上追问第四个跟踪器的植入部位。 方俊宇又不断刺激路西法的自尊心,让他不得不承认,方俊宇在操控人心方面比他更胜一筹; 接着,再将话题转移到组织存亡和领袖继承上面,凭借他“明大人”的身份,利用他尚存的威仪,在信徒之中造势。 而最致命的一击,是将顾清哲的身份定位在信徒亲人上,成功转移了那八个信徒的情感落点: 眼前这个即将被他们虐待的人,虽然是异教徒,但也是信徒的亲人;每个信徒都有亲人,如果他们的亲人反对明少年,难道也要被路西法抓来制裁吗? 至于路西法如何对待顾思辰的,虽然并未公开,但是信徒间早有些风传。 方俊宇一直主导着事态的发展,而最让顾清哲欣慰的是,藏在他身上最隐秘部位的那枚芯片,显然已经被方俊宇保住了。 当然,方俊宇也成功地保护了他的身体。 第65章 来电 方俊宇通过大量的铺垫,成功地隐瞒了第四枚跟踪芯片的位置。 除了他和顾清哲,就连路西法也深信不疑:顾清哲的后背被警察注入麻醉剂,所以警察在他身后哪个部位植入芯片、植入了几枚芯片,顾清哲都不得而知。 自己都不知道芯片在哪儿,即使被刑逼,也不可能交代出来。 路西法仍不死心:“那好啊,我们就把他身体都检查一遍!”言下之意,仍然不放过顾清哲。 方俊宇驳斥:“还是那句话,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路西法再次哑口无言。 方俊宇:“再说,你能确定他身体背后只有一枚芯片吗?” 路西法抿紧嘴唇,还在想着与方俊宇较量的对策,而信徒们早已沉不住气,有人抢着问道:“明大人,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是啊明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警察就在外面呢,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路西法大惊失色。 明大人,进到这间屋子不足十分钟,信徒们就都改变了立场,自发地将方俊宇称回了明大人。 路西法正不知如何自处,又听方俊宇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其实办法是明摆着的,可是如果从我口中说出来,你们的路西法大人,又会冤枉我袒护外人了。” 那些信徒们想想就明白了,既然顾清哲身上有跟踪器,而且不确定他身上有多少枚跟踪器,他们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把握把跟踪器找出来,那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把顾清哲扔下后尽快逃走。 信徒们嘴上不敢抗议,但纷纷向路西法投去怨恨的目光,路西法丢了威风,心里对方俊宇的恨又入骨了三分。 他两眼瞪得通红,直视着方俊宇,却见方俊宇的面容柔和下来,眼神里充满疼惜和爱怜。 “路西法,我知道我不能让你相信我,你把顾清哲带在身边,也一定有你的道理,可是你要为弟兄们想想啊。” 周围又是一片絮絮之声。 方俊宇气定神闲:“既然这样,我们就折中一个办法吧。” *** 马涛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就吵着要出院,可是当欧亦铭黑着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蔫头耷脑地老实了。 他乖乖躺着,看欧亦铭端坐床前,拿水果刀全神贯注地削苹果。 虽然他深知自家老大铁汉柔情,可今天这铁汉的架势也太沉闷了,欧亦铭明显心事重重,而且一直压抑着某种可怕的情绪。 看着欧亦铭沉着如雕塑的面孔,马涛心里不禁脑补欧亦铭的内心世界:“等我削完苹果就削你。” 这样一想就不禁打了个寒噤,马涛为图心安,赶紧没话找话:“老、老大,今天怎么这么闲——哦,这么有空,顾清哲那边的盯梢……” 欧亦铭盯着苹果的双眼有些失神,被马涛这句话惊醒,他眼睑微颤,看向马涛,愣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没用了。” 马涛:“嗯?怎么没用了?跟踪器坏了,还是……” 欧亦铭:“没坏,一个都没坏。” 马涛:“那为什么没用?” 欧亦铭:“四个跟踪器,指示出不同的定位信息。” “那就……”马涛情急之下语速极快,冲口喷出两个字来才发现有问题,想了想,终于明白老大所说的“没用了”是什么意思。 “他、他们发现了……还从他身上……然后又……”马涛结结巴巴,声音都有些颤抖,再看看老大的脸色,怪不得这么难看。 他现在所想象得到的顾清哲的遭遇,欧亦铭一定已经在脑海里反复无数次了。 路西法一定是用尽了手段,撬开顾清哲的嘴,确定了跟踪器的位置,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残忍做法把那些跟踪器取下来。 接着,就像在养牛厂里对待那八个人质的做法,他把跟踪器分散开,借以迷惑和牵制警察的行动。 这四个跟踪器所指示的位置,虽然都在日本的东北部,可是相互间距有十公里以上,而且都在不停移动中,警方如果想要追踪,就不得不分散警力。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这四个跟踪器当中,到底哪个指示着追踪对象的位置。 而还有一种更棘手的情况,也是路西法极有可能采取的手段。 路西法十有八九已经把顾清哲和方俊宇分开押治了,而他自己当然不在这四个跟踪器指示的位置当中。 再做得精明谨慎一点,甚至顾清哲或方俊宇也被脱离跟踪器的追踪范围。 也就是说,这四个跟踪器,不会把警方带到顾清哲、方俊宇或路西法当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变成了路西法耍弄警方的工具。 “老、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密切跟踪,不轻易采取行动,准备和他们拉锯。” “可是顾清哲能等吗?!” 欧亦铭紧抿嘴唇,眉头皱了一下。 那一刻,在马涛的眼中,战神一样的老大竟显得很是可怜。他知道,欧亦铭是最难熬的。 亲手把顾清哲送进虎穴,在这之前,虽然强烈反对,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刘队批准的那四枚芯片植入顾清哲的身体。 更不堪的是,所有人都把抓捕路西法和保护顾清哲当作行动目标,而欧亦铭却还奢望着再进一步。 他想救出十年前的那位挚友。 可是方俊宇这位挚友已经成了恐怖组织首领,也就是警方上下一致的攻击对象,除了欧亦铭,没有人想过要保他的周全。 马涛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欧亦铭把苹果削完,递到马涛手里,马涛都清楚地感觉到,欧亦铭一直沉浸在痛苦和纠结当中。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接着没话找话:“对了,听说山冢龙介被日本警方扣下了,过几天就会公审,嘿,咱拼这一回命也算是立下点战功了!” 马涛刻意让语气显得兴奋和喜悦,可是仍然吹不走欧亦铭头上的低气压。 欧亦铭:“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警方和黑暗帮派之间的微妙关系,公审也好,关押也好,过一阵子就会把那贼头放出来。山冢组多大的势力,谁敢动他们的老大? “再说,有山冢这个老大在,警方遇到什么事儿还能找得到人周旋,要是把这个多年的‘合作伙伴’给办了,再换上来一个,还得费劲重新磨合。” 一席话说下来,马涛只觉得自己的一颗火热的心慢慢变得拔凉拔凉,他一甩手,哭丧着脸说:“这世上的事儿怎么都这么复杂?好人和坏人都掺和到一起了,还水乳交融了是吧?” 欧亦铭苦笑,徐徐说道:“小子,你老大我已经抓了三四年坏人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干咱们这行,不管是做事还是看人,就不能图省事儿,善与恶、好与坏,不是能用这些完全对立的词来概括这个世界的。 “就比如说,我们警察是维护正义的,可是有时候不得不放任一部分罪恶,甚至要和恶人合作,才能达到治安维.稳的一个平衡点。 “再比如,有些人是公认的坏人,可是他变坏之前都经历过什么,他到底做过什么,他做过的事当中有多少不得已,他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善、多少恶,我们都应该好好看清楚,然后再决定怎样对他。 “一个简单的坏或好,怎么能概括一个人?怎么能概括这个人所有的经历呢?” 马涛听着欧亦铭的话,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而没过多久,他就从欧亦铭的话里想到了一个人。 “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支持你!就算他们不帮你,我也会帮你!咱哥儿俩一起,把顾清哲,还有方俊宇,两个人都救出来!” 欧亦铭看着马涛,暗淡的目光终于又恢复了光泽,马涛见他放松下来,便开心地笑出了声。 欧亦铭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在马涛胳膊上捶了一拳,接着,就跟着马涛一起笑。 就在这时,欧亦铭的手机响了。 他本来很随意地拿起电话,脸上还带着笑,而当他看到手机屏幕时,笑容自他的脸上倏然消失,他皱起眉头,警觉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马涛惊呼:“怎么了?!” 欧亦铭做出禁声的手势,在接起电话之前迅速说了一句:“叫人过来!” 马涛很快明白了,他忙跑出病房,离开的时候,听欧亦铭说道:“喂?小哲?” 来电号码确实是顾清哲的手机,欧亦铭也用了顾清哲的小名称呼对方,但他心里清楚,打电话找他的人,肯定是路西法。 果然,电话里传来阴阳怪气的笑声:“哼哼……怎么,欧警官,你是不是想急了你的小情人儿啊?” 欧亦铭沉声道:“顾清哲现在怎么样了?” “啧啧啧,哥哥,你听到了吗?他刚才默认他的小情人儿是顾清哲,而不是你啊。” “嗯……啊……”电话里传来一阵痛苦呻.吟,欧亦铭猛地一阵寒颤,全身都僵住了。 那声音,是方俊宇的。 又是从电话里传来。 十年前的痛苦记忆,顷刻间占据了整个脑海。 难道…… 残酷的过往,又要重演了吗? 第66章 别死 因为不知道顾清哲在被取出跟踪器的过程中遭遇了什么,加之来电号码显示顾清哲的名字,欧亦铭听了路西法的话,第一反应自然想到顾清哲,但这并不代表他把方俊宇放在了第二位。 “俊宇!你怎么样了?!”欧亦铭惶急追问。 却听到路西法嘲讽地咂嘴:“啧啧,欧亦铭警官,您可真贪心啊,想着新欢,还不忘旧爱。” 欧亦铭愠怒低吼:“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提醒你,害死你妈妈的人是我!” “你——”路西法暴怒大喊,电话里同时传来方俊宇痛苦的呻.吟。 欧亦铭不觉攥紧手机,他能想象,方俊宇就被压制在路西法身边,路西法被他激怒,却拿方俊宇施暴泄愤。 “你……不要为难他,有仇就冲我来。”欧亦铭担心再惹路西法生气,进而连累俊宇,他话虽说得硬气,可是明显软了声音。 “哈哈哈哈……”电话里传来路西法神经质的大笑,“欧警官,我所做的一切,本来就是冲你来的啊!怎么样,从你把顾清哲交给我的那一刻开始,你是不是一直都很痛苦?是不是再没睡安稳过?是不是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胆?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回忆十年前的事?” 欧亦铭全身一震,瞬间放下了所有尊严:“路西法!别……你、你怎么对我都行,你放了俊宇,放了顾清哲……”声音颤抖得不像样,语气是低三下四的央求。 “顾清哲?哼,不好意思啊,如果我现在放了他,倒是等于杀了他呢,”路西法像是被欧亦铭的态度取悦了,他乐得进一步践踏这个男人的尊严。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从他身上取出跟踪器的吧?好,警察叔叔,我现在就向你招供。 “我让八个人轮流伺候他,把他打了个半死,他还不招,没办法,我只能让我的人自己找了。怎么找的?哈,太有意思了! “扒光他的衣服,再让那八个人把他全身都折腾个遍,只要有谁觉得他身上哪个地方摸起来手感不对,就拿刀子挑开那块皮,那小子哭得啊,啧啧…… “欧亦铭,我真怀疑你是个变态,你明知道你的小情人儿长得好看,身材又性感,你还利用他那么好的身子藏东西! “既然你拿他当工具,那么,也别怪我的兄弟们也拿他当工具,哼,发泄的工具!哈哈哈哈……” 路西法笑得越来越疯狂,方俊宇感到踩在胸口上的那只脚,随着主人大笑的频率,时不时传来加重的力道。 在路西法拨通电话之前,他就被扔在了路西法脚下,仍然裸着上身,双手被绑在背后。 路西法就像古代君王一样坐在椅子上,而他就是桎梏起来供君王玩弄的困兽。 这通电话是免提的,方俊宇能把欧亦铭的回应听得一清二楚。 路西法胡编乱造的过程中,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方俊宇能想象得到,欧亦铭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本来可以大喊一声,告诉欧亦铭,顾清哲没有受到伤害,路西法在骗他。这样做的结果,大不了就是被路西法殴打折辱。 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再一想,路西法这样骗欧亦铭,虽然欧亦铭很痛苦,但他也会内疚和反省,让他记住对不起顾清哲,那么万一到了那种时候…… 欧亦铭必须从方俊宇和顾清哲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就会选择顾清哲了吧。 电话那头的欧亦铭一直没有回应,可是电话里却传来一阵不易被察觉的噪音,方俊宇心跳骤急,他知道,警察赶到了欧亦铭身边,正在接入监听设备。 这不易被察觉的噪音,路西法自然也听到了。 “欧警官,你那边的布控都做好了吗?” 在马涛病房里的警察们集体僵住,歹徒竟猜到他们在做什么,而且言语如此猖狂,所有人都在瞬间的惊慌后,又被气得牙痒。 欧亦铭却一直很冷静,只是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听说如果想用通讯信号定位,需要让通话保持一段时间,既然如此,欧警官,我就再陪你聊聊吧。” “啊——嗯……唔……”方俊宇突然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压抑的呻.吟。 “俊宇!”欧亦铭焦急呼唤,接着大声怒吼,“混蛋!你在干什么?!” “我吗?我在哥哥的肚子上蹭蹭脚嘛,啊,好柔软啊,我的脚都舍不得离开呢,碾上几下,肚皮就白里透红了呢,啧啧,鞋跟都陷进去了呢……” “住手!你、你快停下!” “哎呀,哥哥,你干吗咬着嘴唇呢?你不想和欧警官聊聊吗?还是说,就算我,像十年前的你对待天海大人那样,你都不愿意发出声音来吗?” “不——”欧亦铭嘶吼,喊得都破了音,马涛和在场的警察都被吓得发抖。 欧亦铭像是受到了致命的刺激,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像只受困的狮子一样在房间里疾步乱转。 “路西法……不要……我、我求你……”欧亦铭一边语无伦次地央求,一边看向监听的同事,默然询问追踪的进展。 可是那名探员虽然手下不停,但不得不向欧亦铭摇头。 恐惧已经像海啸一样冲击过来,十年前经历过一次的痛苦,欧亦铭不知道他这次是否还能挺过去。 他只知道,即使在这样的关头,俊宇仍然在为他着想。 方俊宇不愿意欧亦铭再受煎熬,即使被路西法残忍对待,他一直紧咬嘴唇,不发出让欧亦铭肝肠寸断的声音。 “俊宇……俊宇……”欧亦铭惊慌失措,在同事们的眼中,他像是精神失常了。 “求、求你……别、别再……” 求你,别再离开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哈哈哈哈,欧警官,我太喜欢你现在的反应了!不过请你放心,电话里的虐杀,这种事才不会发生呢,因为啊,我可是为你设计了能让你更痛苦的游戏呢。” 欧亦铭的眼眸猛一收缩,喘息声不禁加重。 “欧亦铭,你知道吗,哥哥他一直都很痛苦呢,其实他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他,可是你呢,到底是虚伪而不敢承认,还是真的始乱终弃呢?” “啊……唔唔……” 路西法的语气很温柔,可是言语间,方俊宇拼命隐忍的呻.吟从未停止,可想而知,这个魔鬼一样的青年,一边以朋友的熟络语气和欧亦铭对话,一边却在穷极残忍地对待方俊宇。 欧亦铭咬紧牙关,无奈又揪心地听着。 “哥哥他也是没出息,可能这就叫当局者迷吧,他可是被天海大人选中的人啊,竟然猜不透你的心思! “可是他犯贱啊,不愿意相信你不爱他,又不愿意接受被你抛弃的事实,所以啊,他痛苦,比现在还痛苦几千几万倍呢。” “啊——唔——唔——” “你在干什么?!”欧亦铭疯了一样嘶吼。 电话里不断传来皮鞭抽打皮肉的声音,不等路西法回答,欧亦铭也已知道方俊宇在遭受什么。 “所以说,天海大人是神一样的存在,他预知到了一切。” 鞭子抽打的声音,方俊宇压抑的呻.吟,一直在持续着,而路西法却用愉悦的语调继续和欧亦铭对话,可想而知,路西法命令手下对方俊宇施暴,而他自己,则是以观赏的心态监视行刑。 “十年前,天海大人在人间停留的时限快到了,就选择了方俊宇接任他的天命,但是他知道方俊宇被情所困,只能暂时代替他在人间布道。 “他预知方俊宇会在十年后变节,也预知十年后的今天,会出现一个真正的受天命者,惩处变节的方俊宇,成为天海大人真正的继承人。” “强词夺理!偏激!神经病!”欧亦铭切齿怒吼。 却听到路西法阴恻恻地冷笑:“啊,欧警官,您刚才好像骂了我,我的心情很不好呢,嗯,正好,哥哥他晕过去了,那么,盐水……” “不要!” 欧亦铭急喊的同时,电话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欧亦铭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病床上,脸色惨白。 “怎么?心疼了吗?我就说嘛,天海大人不会出错,关于你和方俊宇,大人他看得很清楚呢,你对哥哥是真心的,可是你太虚伪了,不敢承认这种禁断之爱,更害怕被人知道你和男孩子上床……” 这时,负责跟踪的同事终于向欧亦铭比了个OK的手势。 欧亦铭顾不得再听路西法分析自己,忙探到电脑屏幕前,看到卫星地图上显示,信号发射位置是稚内市的一家生物研究院,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另一组监控跟踪器信号的电脑。 植入顾清哲身上的四枚芯片当中,藏在肛.门里的那枚芯片传出的信号,正在向那家生物研究院移动。 欧亦铭皱紧眉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思绪却又极不清晰。 他来不及细想,脑海里快速计算赶往目标地点的时间,却在这时听到路西法的声音:“看来,你们已经定位到我的位置了。” 狡猾的路西法,通过电话中传递的细微声响,就断定了欧亦铭这边的动态。 “你们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后赶到,哦别急啊欧警官,我说过了,虐杀什么的,才不会发生呢。 “我啊,还要留着哥哥的命,向所有人证明——尤其是向纠结的哥哥,还有虚伪的你证明——天海大人,永远都不会错呢。” 第67章 笼子 啪嗒一声,电话挂断,所有人都愣住,来不及做出反应。 静默了几秒后,欧亦铭突然清醒,他疾声发令,当务之急,是赶快调动警力前往信号追踪到的地点。 当然,也是藏在顾清哲身上的第四枚芯片显示的地点。 坐在疾速行驶的警车里,欧亦铭紧张的神经才稍放松了一些,继而便能集中精神,思考那个一直漂浮在脑中的疑问。 自路西法及其党羽从养牛场离开后,四枚跟踪器就被分散开了,而且连续几天都在不同的区域做不规则移动。 警方有理由相信,歹徒在藏身养牛场当晚,自顾清哲身上拆除了跟踪器,并把跟踪器交给不同的人,故意分散移动,借以迷惑警方,并分散侦查警力。 既然是与警方兜圈子,那么跟踪器想必已经与顾清哲、方俊宇和路西法分离了,可是警方没有别的侦查线索,只得继续监测跟踪信号。 可是现在,为什么有一个信号,正在向警方将要赶往的地点移动? 路西法为什么要抓顾清哲?一定是因为顾清哲与他想要做的事密切相关! 路西法留着顾清哲,就是为了向欧亦铭报仇,布他所谓的令欧亦铭更痛苦的局! 路西法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把欧亦铭引到那个地点,那么,他就一定会把顾清哲带去,把他用在这场终极“秀场”里! 也就是说,第四个跟踪器、正在向生物研究院移动的跟踪器,还在顾清哲身上! 可是路西法清晰地复述了顾清哲被虐待和侵犯的过程,既然他们自顾清哲身上取出跟踪器,为什么偏偏第四枚芯片——藏在最隐秘也是最能诱发伤害的部位——还在顾清哲身上? 欧亦铭当然不会想到,方俊宇费了多少心思,才勉强阻止了路西法对顾清哲下手。 好在方俊宇成功地操控了八个信徒,诱导他们对路西法的权威产生怀疑; 他又充分利用了信徒们想要自警方的监控下逃亡的迫切心理,先是暗示最好的办法是把携带跟踪器的顾清哲放了,他知道路西法不可能接受,但路西法的拒绝,也使得信徒们的质疑更近了一层; 这时,方俊宇再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路西法迫于信徒们的压力,就不得不接受了。 方俊宇所谓折中的办法,是为了保护顾清哲,同时为欧亦铭留下追踪线索,不得已而为之:自顾清哲身上拆下确认位置的三枚跟踪器,分别交给三组信徒,令他们分散游移,借以迷惑警方; 至于“未知”的跟踪器,既然不能确定位置,甚至不能确定顾清哲身上还有几枚“未知”跟踪器,大家又都忙着逃亡,索性就让跟踪器留在顾清哲身上; 就像警方顾忌被分散押制的养牛场员工,而迟迟不敢抓捕歹徒,现在跟踪器的信号也是分散的,警方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方俊宇又在信徒面前重塑了顾清哲的身份:虽然是异教徒,但也是信徒亲属。所以他说服信徒们,为表示对异教徒亲属的宽容,不要给顾清哲施加痛苦,让他自己把确定位置的跟踪器取出来。 于是,警方接收到的是四处游荡的信号,他们不会想到,第四枚跟踪器虽然也在四处游荡,却是仍在顾清哲身上(歹徒们带着顾清哲四处游荡)。 现在,顾清哲已经被带到了“终极秀场”。 路西法利用跟踪器与警方周旋的这几天里,封锁了这家位于山区隐蔽处的生物研究院,控制所有工作人员,为他的终极行动做准备。 顾清哲被带进一间像是实验室的大屋子,当中一个大型玻璃笼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 那是个大型实验笼,圆柱体,透明玻璃制成,高3.5米,半径2.5米,用来观察诸如大猩猩之类的巨型猛兽。 顾清哲看到笼子里并排立着两座十字铁架,而在十字铁架之间的正中位置,自笼顶垂下一条塑料软管,软管末端连接着一个氧气罩。 顾清哲下意识看向塑料软管的另一端,发现这条软管自笼子顶端探出,像一条粗大的藤蔓,一直延伸到笼子左侧的一个医用氧气罐的端口。 顾清哲皱起眉头,看来这是个输氧设备,再一想就吓出一身冷汗,那两座挂着铁链的十字架一定是为他和方俊宇准备的,而那个实验笼又是密封的空间…… 这样一个极富宗教仪式感的布局,路西法到底要干什么? 稚内市位于日本最北部,气候本就寒冷,顾清哲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加之惊恐至极,他禁不住全身颤抖。 双手还被反绑着,身后两个看押他的在不断催促他往笼子方向走,稍有迟疑,肩膀上就会挨上一记蛮力的推搡。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向着那可怕的笼子靠近,心中默默呼喊:亦铭哥,你快来啊! 等到再靠近些,顾清哲又注意到笼子右侧底部也有一条塑料软管,比悬在中间的那条输氧管粗了好几倍,被放在地面上,末端没有氧气罩,只是黑洞洞地敞着,另一端同样通向笼外,连接着笼子右侧的一个大铁罐。 顾清哲猜测,是不是这位于笼子右侧底部的粗大软管,是用来向笼子里输送大铁罐里的气体? 想到这里,顾清哲惊怔失色,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气体……是什么气体?氧气罐已经有了,那个大铁罐里存放的……还会是氧气吗?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顾清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听起来凄惨绝望。 没有人回答,只是身后的看守又狠推了他一下。 “不!我不进去!放我走……”顾清哲拼命挣扎,他知道那些人即将把他关进笼子,用铁链锁在十字架上。 身后的两人都是外国人,他们听不懂顾清哲的话,也不想和顾清哲交流,只是用蛮力压制着顾清哲,一左一右架起他,把他拖向笼子。 顾清哲撕心裂肺地喊叫,用尽全身力气做着徒劳的反抗,挣动中,他感受到一股阴险的目光自暗处投射过来,转头看去,路西法正坐在角落里,脸上带着狞笑,心情极好地欣赏着发生的一切。 顾清哲刚要破口大骂,眼睛再一瞥,看到躺在地上,被路西法踩在脚下的一个人。 “大哥!”顾清哲嘶声大喊。 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就是方俊宇。 第68章 吻别 顾清哲没想到,一直在保护他的方俊宇,竟然没能保护自己,被路西法如此残忍地对待。 再一想,等他被拖进笼子也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他索性抛开恐惧和不安,临死前要骂个痛快: “路西法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这样对他?你在他身边那么久,难道就没有感情吗?你没人性是吗?他做错了什么?还有小辰,我的弟弟,他是无辜的……他那么单纯,都是你……” 顾清哲想到弟弟,就心疼地哭了出来,这时他已经被拖进笼子,惊恐之余更是悲愤,咒骂的话也更难听: “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你这么残忍,就算当上了首领,也不会有人顺服你!你不会再遇到真心对你的人了!路西法,你不得好死!” 路西法一直在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享受着操控别人命运的威仪,顾清哲的话却越来越不堪入耳,他本不想在信徒面前发飙,可是怒火越压越旺,路西法的眼里终于放射出狠戾的光芒。 他猛然从椅子上起身,边走向笼子边大声呼喝:“我的兄弟们啊!这个人本来罪孽深重,我看在他是信徒亲人的份上饶恕了他,他现在却对我出言不逊,我是继承天海大人教义的人,他侮辱我就是侮辱天海大人!兄弟们……” “小初……”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声音虚弱而颤抖,路西法却像被这股声线贯穿了全身,触电一样愣住,眼睛里嗜虐的光芒骤然消失,神情变得温柔,又透着悲伤和怀念,整个人像是陶醉在某段温馨的记忆里。 小初,他在世俗世界里的名字,妈妈死后,只有哥哥这样叫他…… 哥哥! 方俊宇…… 明大人! 路西法骤然清醒,倏地转身,看向趴在地上挣扎的方俊宇:“谁让你叫这个名字的?!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 “小初,”方俊宇又唤了他,声音比刚才还要温柔,“过来,扶我起来。” 路西法目瞪口呆,眼前的方俊宇遍体鳞伤,却用温柔的声音叫他过去,搀扶被他打伤的身体,就像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方俊宇动用哥哥的特权,温柔却不容反抗地使唤他做些居家琐事。 路西法当然不会走过去,于是方俊宇吃力地移动身体,靠着椅子在地上坐起来,看向路西法,无奈又很是宠溺地笑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路西法的心猛地抽紧,他在对他做极其残忍的事啊!他在摧毁他的尊严、折磨他的身体啊!可是他怎么能…… 就像每次任性妄为,制造恶作剧,想要看方俊宇发怒的样子,可是方俊宇总会笑着看他胡作非为,直到他变得不像话,方俊宇才会说上一句:小初啊,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我的时间不多了吧?”方俊宇背靠椅子坐在地上,身体有些佝偻,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粗重地喘息,路西法身体一颤,竟然不敢直视方俊宇的眼睛。 这便是默认了,他将会处死方俊宇。 “快过来,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可是方俊宇,竟然这样温柔地呼唤他。 那一刻,路西法的心突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疼,看着方俊宇死撑的样子,看他全身的伤和脸上温柔的笑,他突然感到眼眶发热,竟差一点流出眼泪。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心软?怎么能允许自己流泪? 路西法咬牙切齿,走到方俊宇身边,半蹲下身,右手猛地抓起方俊宇的头发,狞笑的脸显得有些扭曲:“你又对我使花招,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做这些事,只是想阻止我伤害顾清哲!” 方俊宇的头发被路西法抓着,他被迫仰起脸,路西法压迫性地盯着他,脸上露出杀人一样的狠戾。 可是方俊宇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他的神情很忧伤,看着路西法,颤声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啊……” 这句话再一次击中路西法心底的那片柔软,他能感受得到,方俊宇的感情是真实的,方俊宇是在心疼他。 路西法有些恍惚,突然感到一只手贴近他的脸,他被惊醒一样猛一挥手,把方俊宇的手打开了。 可是他很快又后悔了,原来他是那么渴望被哥哥抚摸。 “对不起……”方俊宇的眼里涌起水雾。 路西法:“你……你说什么?!” 方俊宇:“小初,对不起,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方俊宇的眼里不断滚落的泪珠,路西法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在告诫他:这个人是明大人啊!他在用诡计攻陷你的心防!不要上他的当! 可是与此同时,心底里传来一阵更强烈的呼唤:哥哥!你是在妈妈死后,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疼爱我的人! “小初,我们……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原来的样子,依偎在这个男人身边,被他保护和疼爱的日子…… “哈哈哈哈……”路西法突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俊宇,说话时的举止显得有些神经质: “没错!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收留了我,对我像亲弟弟一样好,我以为从此找到了依靠,对这个无情的世界生出了依恋,你还答应我帮我报仇,我才放弃了和欧亦铭同归于尽的打算。 “你说过,不能轻易杀了欧亦铭,让他多活些日子,等到我们有实力了,会让他死得很惨。我信了你的话,跟着你离开中国,陪你一起建立我们的组织。 “你像个帝王一样集结了那么多和我一样的人,帮他们摆脱痛苦,帮他们复仇,惩罚了那些坏人。我看着你的背影,总是在祈祷,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吧,我要永远追随你! “可是……可是……你的眼神渐渐的不再凌厉,你以前只对我温柔地凝视,你只对我们的信徒微笑,可是你却开始怜悯起那些虚伪的人,还说我们执行的惩罚太残忍!” 方俊宇:“小初,有些人罪不当死,再说他们也有家人和朋友,我们的惩罚只会让更多的人痛苦。” “你骗我!”路西法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猛地扑向方俊宇,右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方俊宇痛得忍不住轻吟,却在这时发现,路西法竟然流下了眼泪。 “你一直都在骗我!我以为我找到了依靠,有你在,我就不会再害怕,你会帮我为妈妈报仇,我可以杀了欧亦铭,但不用和他同归于尽!你有办法留下我这条命,让我好好享受你给我的爱。 “可是,这一切都是欺骗!你对我好,只是为了阻止我去杀欧亦铭!” 方俊宇:“不!不是的!” 方俊宇还想解释,可是路西法突然吻住他的嘴,同时把他揽进怀里,两只手臂像铁环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身体。 “呜……小、小初……呜……你……干什么……” 路西法的舌头在方俊宇的口中横冲直撞,所有人都怔愣着,路西法像个疯子一样霸占着方俊宇,他动作粗暴和急躁之极,让人不禁为方俊宇捏一把汗。 方俊宇起初还在本能地挣扎,渐渐地明白了路西法的痛苦,于是他放弃反抗,把自己交给路西法,任由他亲吻和抚摸。 他知道这样的侵犯和占有不关乎情.色,而是路西法对不得不处决至爱之人的不甘和悲愤。 他本来是路西法最信任和依赖的人,路西法自从失去母亲以后,就把他当作活在世上的唯一支柱,把他所传播的道义当作活着的唯一准则,把他建立的黑暗组织当作寄托灵魂的家。 可是他想要结束这样的组织,改变这样的道义,更不能让路西法接受的是,他千方百计地阻止信徒们的复仇,阻止路西法去杀欧亦铭。 路西法为了保护他的灵魂之家,维持活下去的唯一准则,不得不亲手处决他唯一的亲人。 但是他舍不得,他想要抱紧这个人,想把他留在身边,可是他又恨他入骨,他无奈、绝望,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宣泄在猛兽一样的侵犯行为上。 方俊宇全身瘫软在路西法的怀中,看着眼前的那双眼睛,渐渐的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路西法粗重的喘息中渐渐掺杂抽泣的声音,泪水不断滴到方俊宇的脸上,最后,路西法放开方俊宇,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嚎啕大哭。 方俊宇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抬头看向远处的顾清哲,本来放空一切的心突然又抽紧了。 “小初,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救你吗?我承认,不想让你伤害欧亦铭,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如果我只想保住欧亦铭,我可以杀了你啊。我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心疼你。” 路西法搭在方俊宇肩上的手突然用力抓紧了他,同时发出一声急促的抽泣。 “那时的你,和被欧亦铭伤害的我,实在是太像了,我不忍心看你在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我当时被明天海洗脑了,才会带着你成立组织,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路西法全身一僵,迅速离开方俊宇的身体,紧抿嘴唇盯着他。 方俊宇无奈地一笑:“没关系的,你和我很像嘛,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你未来的样子。 “我被明天海洗脑,你被我洗脑,明天海离开我十年后,我就清醒了,那么,我离开你以后,总有一天,你也会变回真正的你,善良、单纯的你。” 这样至情至理的话,听在路西法耳中,却成了对他所笃定的信仰的冒犯,方俊宇知道路西法一定会生气,就像几年前的自己听不进任何诋毁明天海道义的话一样。 可是路西法接下来说的话,是他没有想到的。 第69章 生死 路西法忽然沉下脸来,抹了把眼泪,接着抬起一边嘴角,讥讽地笑了:“哥哥,你是不是还想说,等我的本性回归了,我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事?” 方俊宇愣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接着,你会劝我放了顾清哲,我一向很听你话的,所以,你就把顾清哲从我的手里救出去了。” 路西法边说边站起身,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方俊宇,方俊宇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路西法更浮夸地冷笑起来:“所以说,哥哥,你是默认了吗?你刚才是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对我进行心理诱导,让我不知不觉按你的意愿行事啊。” 方俊宇抿紧嘴唇沉默不语,他知道解释已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路西法的话是对的。 可是,他虽然想要利用路西法对自己的依恋和愧疚,诱使他放过顾清哲,但那种临死前和情同手足的弟弟惜别的心情,还有那些推心置腹的劝说,都是发自真心的。 “方俊宇,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差一点就上当了呢!可是,作为你的接班人,我的本事也不差!” 路西法回头看向玻璃笼,点了下头作为旨意,押制顾清哲的两人立刻采取行动,把顾清哲拖向笼中左侧的十字架。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顾清哲惊恐到了极点,他拼了命地挣扎,可是在那两个强壮的男人钳制下,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他撕心裂肺地咒骂,却无法阻止两臂被强行打开,分别绑在十字架的两端。 “放开我!路西法,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杀就杀,为什么把我关在笼子里?亦铭哥……亦铭哥……” 顾清哲越反抗就越绝望,他逃不掉,却又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再坚强的人都会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所震慑,顾清哲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他低下头,念着欧亦铭的名字,小声啜泣。 顾清哲情绪失控,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把他的手臂绑在十字架上的铁锁有些反常,一直在揪心看着他的方俊宇却发现了个中玄机。 铁链在手腕上绕了好几股,紧得深入皮肉,为的是确保被缚之人无法逃脱,可是绑缚顾清哲的人在将铁链绕到最后一股后,把链条的终端插进了铁架上的一个凹陷处,而那处凹陷上方安装了一个电子指示灯,链条插入后,那个指示灯就亮起了红光。 也就是说,顾清哲被锁在十字架上,而这个锁扣,是由某种电子系统操控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路西法,你……”方俊宇下意识地开口询问,可是路西法置若罔闻,向着笼子慢慢踱步。 路西法边悠哉走去,边慢条斯理地说: “哥哥,你可是上万人的精神领袖啊,你的信念怎么能说变就变呢?我记得你把兄弟们从世界各地召集起来的时候,你所布施的那套义理,可是天海大人用生命献祭的。” 路西法走进笼子,站在顾清哲面前,眯着眼看他,在顾清哲的抽泣声中,他竟然得意地笑出了声。 接着,他将右手抬起,向旁边一摊,一个信徒将一团黑布放到他手里,他猛地扳起顾清哲的下巴,将那团黑布塞进顾清哲的嘴中。 “呜……”顾清哲本能地挣扎,路西法又从信徒手中接过黑胶带,封住了被黑布占满整个口腔的嘴。 “呜——呜——”顾清哲撕心裂肺地叫喊,因为声音不能爆发出来,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变成像是能震碎胸骨的闷吼。 他就像只被人按在毡板上的羔羊,恐惧又绝望地挣扎、哭叫,凄惨的样子让人心疼。 方俊宇不禁向前爬了几下,低声下气地劝说:“小初,你放了他吧,他是无辜的,你恨的人是我!是欧亦铭!” “不用你提醒我!”路西法终于回头看向方俊宇,他狞笑着,眼神里透出危险的气息。 “不过,正如哥哥你当年告诉我的,不能轻易杀了欧亦铭,我是哥哥一手调.教出来的,就更不能用低级的复仇办法了。”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方俊宇的声音有些颤抖,连顾清哲都止了哭声,提心吊胆地看着路西法。 “哥哥你这么聪明,想必我只要稍微做些提示,你就能明白了。”路西法在笼子里踱起步子,像是艺术家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得意。 “第一个提示,看到那条在地上的管子了吗?它连着的罐子里,放的是一种氰.化物气体,专门用来给动物做安乐死的。 “不过,为了不辜负这场表演,我让人把这种毒气做了改良,它不再是安乐致死的温性毒气,从吸入到死亡,受体会经历一段很痛苦的时间。” “呜……”顾清哲因为恐惧而发出本能的呻.吟。 “第二个提示,”路西法走到两个十字架之间,指着从笼顶垂下的氧气罩,“这个氧气罩上有个气阀,打开后就能从外面的氧气罐里输送氧气了。” 路西法又走到位于笼子右侧的十字架前,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转瞬过后,就又恢复了邪性。 “哥哥,这个十字架,是为你准备的,绑着你和顾清哲的铁链都被插进了一个暗锁里,暗锁的开关,在那里。” 方俊宇循着路西法的眼色看过去,玻璃笼前放置着一个实验案台,空荡荡的台面上,只放着一个像电器遥控一样的长方体,上面只有一黑一白两个圆形凸起,不消说,那是分别控制两个十字架暗锁的按键。 路西法:“这两个按键是串联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按下了一个,另一个就自动失效。” 方俊宇已经大致猜到路西法布局的意图,他的呼吸开始加重,脑子里很乱,眼眸开始无助地游移。 却听路西法下了命令,于是他被两个人拖起伤痕累累的身体,赤.裸的上身被粗暴地套上件衬衣,接着他们把他拖进笼子,像对待顾清哲那样,把他锁在十字架上,接着,用布和胶带封紧了嘴。 路西法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说话的语气里带着疼惜:“哥哥,其实我很痛苦的,我不想失去你啊。可是我不能容忍你背叛我们的组织,如果你坚持维护与我们对立的世俗世界,那么,就让我亲手把你送到天海大人身边,去接受他的惩罚!” 路西法说到这里,眼神恢复了狠决,脸上也再次浮上笑意,他又开始在笼子里悠哉漫步。 “其实,你何必求我放过顾清哲呢,我给顾清哲留下了一线生机啊,这就要看欧亦铭怎么选择了。” 顾清哲这时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转头看向方俊宇,眼神悲伤又无奈。 “哥哥,你不是一直都想搞清楚欧亦铭的感情吗?这样的局面,就是最好的验证呢!你说,他会选择你,还是选择这个新欢呢?” 路西法走到顾清哲面前,把手伸进顾清哲的衣领,戏谑地抚弄他的脖颈和锁骨,顾清哲怒目瞪他,嘴里发出愤恨的闷吼,拼命扭动身体反抗。 “这场验证欧亦铭真心的局,如果只在这个封闭的地方进行,那也太没意思了。欧亦铭既然是个虚伪的人,那么,我们就让世界各地的人都来看看他的选择。” 方俊宇瞠目看向路西法,就连顾清哲都停止了反抗,看着路西法,眼眸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路西法玩弄够了顾清哲,便放过了他,又走到方俊宇的身边。 “哥哥,我是你的人,如果我对欧亦铭的报复仅限于这样的程度,怎么对得起你这些年来对我的调.教呢?你不是对这个伤害你的世俗世界心生同情吗?那么,就让这个世界上的人来决定你的命运吧。” 怎么决定?! 方俊宇一时想不出来,但他能确定的是,路西法要用这样的一个局面,向所有的“明少年”证明,这个世界上的人是冷漠和虚伪的,如果想要避免伤害,想要得到解脱,就应相信天海大人的道义。 所以说,这场局面,不只是路西法向欧亦铭的报复,更是他面向全世界的一场布道! 既然如此,那么路西法就抱着彰显天海大人神谕的目的来进行这场表演,那么,也就是说…… 明天海在十年前就已经猜断了欧亦铭的心意,所以这场生与死的局面中,欧亦铭只有选择了方俊宇,才能证实明天海当时的判断! 可是,如果欧亦铭选择了顾清哲呢? 方俊宇想到这里,忽然难以控制地粗重喘息,盯着路西法的眼神饱含惊恐,却又有些胆怯。 路西法的笑容里有做作的同情:“哥哥,所以说,我根本就不舍得杀你啊,可是,你又不忍心看顾清哲死,对吗?” 路西法又走向十字架间的氧气罩,右手在吊着氧气罩的输氧管上来回摸索。 “哥哥,你真的很厉害,搅得我的心啊,一直摇摆不定。我当然笃信天海大人,但是,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进了几分。 “可是毕竟,天海大人用生命为他的道义献祭,如果你只靠一张嘴,也就相形见绌了吧。所以啊……” 路西法走回方俊宇身边,紧紧地拥抱他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身体,脸靠在方俊宇的肩上抽泣起来:“哥哥,你一定可以活着走出这个笼子的,可是,如果你宁可死都不愿回到我的身边,那么,我成全你。” 方俊宇不明白路西法的话,路西法放开他,擦擦眼泪,转头看向悬垂的氧气罩,方俊宇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哥哥啊,你会不会把这场局,做成你的献祭呢?” 方俊宇的眼眸倏然收紧。 那一刻,他想明白了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哲:我怎么这么倒霉?! 第70章 入局 欧亦铭带了三十个探员赶往生物研究所,当地警署提供充足的后备支持,几乎全员戒备,将视现场情况随时增援。 而当他们走进那栋建筑,不曾想里面竟是一片死寂。所有的笼子都是空的,十余名工作人员也不见踪迹。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慢慢向内部移动,他们都见识过对手的诡诈,更可怕的是,他们所面对的,是一群思想偏激的邪.教恐怖分子。 生物研究所的规模并不大,主要建筑只有朝南的主楼和东西两栋侧楼,欧亦铭将队伍分成三组,他带领马涛等一组探员进入主楼,二、三组分别进入东西侧楼。 主楼里更是静得可怕,欧亦铭将十个人分成两人一组,分散开潜入主楼的不同位置寻找线索。 大约五分钟后,耳机里陆续传来二、三组成员的报告,他们在东西侧楼里发现了十一名昏迷状态的生物研究所职员。 欧亦铭这组成员大受鼓舞,经确认还有一名职员下落不明,而这个人就是研究所的所长,日本乃至世界生物学界的高端人才。 虽然警方用尽一切办法封锁消息,但是这家生物研究所被邪.教分子控制的新闻还是不胫而走,社会各界都不断给警方施加压力。 欧亦铭的小组还在主楼里分头搜寻,这时耳机里传来声音:“欧队,我们在三楼的一号实验室,现场有点奇怪!” 欧亦铭目光一凛,向身边的马涛使了个眼色,接着飞速跑上楼梯。 半路上又听到那人汇报:“有个玻璃笼子,很大,那两个人……一个是顾清哲,另一个……好像是方俊宇。” 欧亦铭眉头紧锁,一直潜伏在心里的不祥预感骤然放大,简直快要把他压垮。 冲进一号实验室的瞬间,欧亦铭目瞪口呆,跟在身后的人一片哗然。 面前偌大的玻璃笼子里,并列两座十字铁架,顾清哲和方俊宇,分别被绑在架子上。 所有人都惊怔之际,忽而咣当一声巨响,实验室的自动门突然闭合。 探员们惊慌失措,跑回门的位置,有的在附近寻找机关,有的试图用蛮力掰开门扉,房间里乱作一团,而欧亦铭仍然是惊怔的状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慢慢向玻璃笼的方向迈步。 因为已经过了最恐慌的阶段,当警察进来的时候,顾清哲的心情并没有太大起伏。 他侧头看去,方俊宇果然正在看他,目光很清澈,眼神里含着让人莫名心安的温柔,方俊宇向他重重地点头,像是在说:不要怕,你一定没事! 担惊受怕到了一定极限,人会感到筋疲力尽,顾清哲本来已抛开了生死,只是静静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可是,当他看到欧亦铭走近,突然就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一刻,心里面因绝望而沉睡的恐惧和委屈,一股脑儿地都苏醒过来,激烈的情感像洪水一样在他的腔子里翻涌,眼泪像决堤一样不停地滚下眼眶,封住的口中不断发出悲凄的闷吟。 他看到欧亦铭的目光一直在他和方俊宇身上来回,一张脸惨白得可怕,因为太过惊慌又不知如何是好。 欧亦铭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双手微微抬高,做出想要捶胸的动作,可是手臂又像力量不足,蜷缩着停在腰的两侧,再也抬不起来。 顾清哲的心更难受了,他知道再过一会儿,欧亦铭将会面临痛苦的抉择。 他一时有些庆幸,路西法让人封住了他的嘴,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如果现在能够说话,他会对欧亦铭说些什么。 会不会很丢脸地求欧亦铭救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会给欧亦铭造成压力,欧亦铭会更内疚,面临选择的时候,就会更痛苦。 还好,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顾清哲想到这里,不禁又看向方俊宇。 这个意志坚定的大哥,欧亦铭思念了十年的男人,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啊? 他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激动情绪,用乜斜的目光看着欧亦铭,眼神,竟然是明显的……轻蔑! 顾清哲看不懂他! 方俊宇刚才还在用眼神鼓励他,可是面对欧亦铭,就算不像自己那样情绪失控,起码,也该传达一些劝慰的意思吧。 为什么……会是那样不屑甚至嫌弃的表情呢? 啊!他是在拒绝! 拒绝亦铭哥靠近!拒绝亦铭哥救他! 顾清哲还在看着方俊宇出神,这时在笼子前方的实验案台上放着的一台电脑显示器突然自动开启,屏幕上显示的竟然就是这个房间的场景,视角自上而下,俯瞰全局。 很显然,屏幕连接着一个藏在这个房间屋顶的监控器。 屏幕亮起的同时,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音响设备突然发声:“欢迎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 是路西法的声音! “感谢你们捧场,没有直接删除我们发送的匿名邮件,还抱着让人敬佩的好奇心,点击了‘带你走进最震撼的心灵拷问’链接,我们才有幸邀请到你们,观赏这场人性考验。” 包括欧亦铭在内,共有八名警员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放弃了逃离,纷纷进入战备状态。 仔细看向电脑显示器便可以发现,屏幕的右下角有个类似进度条一样的系统,英语标注“on line”,进度条代表的数字正在不断攀升。 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屏幕上显示的场景,已被同步在网络上进行直播! 欧亦铭将手抵在耳朵上,对着胸前的袖珍话筒小声说道:“通知当地的网络安全机关……” 可是话未说完,对方便惊慌回道:“欧队,我们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们呢!五分钟前,稚内警署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链接的视频是研究所所长被人绑架的直播!他们威胁警署,如果敢切断这里的直播,或是派专业技术人员来支援,他们就会把所长杀了!” 欧亦铭咬紧牙关听那人把话说完,只沉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原来路西法做足了准备,这场所谓的“最震撼的心灵拷问”在所难免。 第71章 人性 “各位尊敬的来宾,在下路西法,是明少年组织的现任首领,我们明少年是个什么样的团体,想必大家已经在近一个月的新闻报道中有所了解了。” 屏幕右下角的显示框,即时显示观看直播的网友评论,竟是汇聚了世界各地的语言,盖楼一样的评论条目正在飞速翻滚。 “在这场心灵拷问开始之前,我先要介绍一下我们的当事人。笼子里的两个人,右边那位,是明少年组织的前任领袖……” 屏幕右下角的显示框像是突然炸开了锅,即便不能完全看清,但凭着夹杂其中的表情符号也能判断,这些评论大都是对“前任领袖”的唾骂和指责。 “正如大家所知,就是他,把我们这些受到不公对待的人召集在一起,以我们的方式处决伤害我们的人,反抗命运,反抗伪善的世道。” 评论区持续的翻云覆雨。 “至于左边这位,其实是个普通的青年,性格很温柔,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好孩子。 “你们一定很疑惑,这么好的男孩,为什么会被我们绑在这里?原因很简单,只怪他与这场心灵拷问的主角关系太过紧密。 “欧亦铭,中国警察,执行法制公正不阿,断起案来一丝不苟,为了找出事实真相不惜一切代价,是你们世俗眼中的好警察。只可惜,他是个同性恋,而这位叫顾清哲的青年,就是他现在的恋人。” “喂,你他妈胡说什么?!”马涛仰头四处张望,对着空气大声吼骂。 欧亦铭向马涛的方向抬起手,示意他安静,目光却始终盯着电脑屏幕。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五百万,评论区里,各种咒骂的话语在眼前迅速闪现又瞬间消失。 “这三个人之间的羁绊也真是狗血,明大人,也就是你们眼中的魔头,是欧亦铭警官的初恋哦,十年前,十五岁的他们就发生过性关系了……” 站在欧亦铭身后的马涛失声惊呼,瞪着眼睛看向欧亦铭,在场的其他警员也都面露惊疑。 “这位欧亦铭警官,十年前也是位很符合世俗标准的优秀少年,他担心被人知道放任本性做出的事,就狠心抛弃了明大人,还害他被人轮.奸,被公众耻笑和排挤,无论是明大人自杀,还是被人绑架和虐杀,他都一贯的冷漠,见死不救。” 在场的人都瞠目看着欧亦铭。 “总之,这位警官和我们的明大人之间,有着太多狗血故事,现在没有时间细讲,大家只要知道,明大人是被欧亦铭逼上绝路,成为黑暗组织的头领。” “呜——”顾清哲闷声抗议,拼命地摇头,他虽然还不太清楚路西法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能预感到,路西法是在故意挑起公愤,让欧亦铭成为舆论唾弃的对象。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抗议是无用功,无助的状态下本能地看向方俊宇,却发现方俊宇一脸的无所谓,像是很累的样子,把头仰着靠在身后的铁架上,眼神里仍带着轻蔑,看向不远处的欧亦铭,更多了一份看客一样的冷漠。 “如果明大人是魔鬼,那么这个魔鬼就是被欧亦铭打造出来的。明大人在这十年里主谋过多起暗杀,而欧亦铭呢,一直都按照公认的正确轨迹过他的人生。 “可是他不能改变自己的特殊嗜好,所以他又喜欢上了顾清哲,但是他一如既往的虚伪,不敢承认这种感情。 “他和顾清哲之间也有一段很精彩的故事,总之,顾清哲之所以被卷入现在的局面,也都是拜欧亦铭所赐。” 顾清哲用尽全力闷喊,在十字架上剧烈地挣动,他想要呼唤欧亦铭看向他这里,他不愿意看欧亦铭消沉内疚的样子。 欧亦铭一直低头不语,这不是默认了路西法所说的一切吗? 暴露在网络中的欧亦铭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就算眼前的这场危机被解决了,以后欧亦铭还能被主流社会包容吗? “好了,做了这么长的人物介绍,大家一定都在骂我啰嗦了。我只想让大家清楚认识一下这些当事人,尤其是我们的欧亦铭警官。说实话,这场震撼的心灵拷问,就是为他精心打造的。 “哎,谁让我们的欧警官太过虚伪,正人君子的面貌包装得太精美,所以我不得不煞费苦心,给他一个直面内心的机会。 “现在就进入正题,让我来介绍一下游戏规则: “这个玻璃笼子是个密闭的空间,里面的氧气快要被两个人用完了。我们设置了电子控制系统,可以把笼子打开,两个人就此获救,也可以打开右侧的输气管,淡青色的毒气就会从那个大铁罐里输送进去。 “如果在最初选择时放弃了打开笼子的选项,那么,如果再想打开笼门,就只能是其中一人的生命结束的时候。 “大家都注意到了吧,两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个发出蓝色荧光的项圈,支持这个项圈运转的,是脖颈上脉搏,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人死了,蓝光就会熄灭,项圈与笼门开关相连的线路就会开启,活着的那个就能逃出笼子。 “大家不要惊慌,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十字架中悬挂的氧气罩就是生机,但是,只限于一个人。 “从打开毒气管道到毒气致死,共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氧气罐里的氧气,可以供一个人正常呼吸十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在毒气被释放后的二十分钟,他们当中的一个能够通过氧气罩吸氧,那么就可以挺过最后的十分钟,而另一个人,呵呵,就只能痛苦地死去了。 “不过,这个人死去的同时,项圈蓝光熄灭,笼门打开,另一个人就逃出生天了。 “你们都猜到了吧,决定谁能得到氧气罩的人,就是笼外的欧亦铭警官。他面前有个遥控器,如果按下白键,捆绑顾清哲的铁链就会松开,如果按下黑键,明大人就可以自由。 “啊,又来了几百万人呢,大家都很活跃啊!嗯,我也很好奇,欧亦铭警官这么虚伪,他到底会选择救谁呢?不过,在欧警官选择之前,我首先需要各位客人帮忙。 “我看到评论里有很多人都在指责我们,说是这样的局面太过残忍。我想,这件事过后,社会主流也一定会大肆声讨,对我们明少年做出相同的指控吧? “哎呀哎呀,我们可是一向倡导爱和正义的,我们一向打击伪善和不公的,请你们这些暗中操纵公知的伪君子们不要再恶意中伤我们了! “所以啊,我路西法在此,以我们明少年的创世之神——天海大人的名义,向各位客人提出邀请。 “现在大家的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选项,请大家做出选择。‘yes’代表支持这个局面继续下去,‘no’代表要求立刻结束。 “刚才我说过了,我们的电子系统有个‘最初选择’,‘yes’代表局面继续,那么开启笼门的机会就此放弃,系统输送毒气; “‘no’代表游戏尚未开始就要结束,那么笼门大开,警察们可以把两个人都救出来。 “如果‘最初选择’的结果是输送毒气,那么实验就不能停止,笼门开启的条件,就是其中一人的死亡。 “我们的选择上限是五百万,如果‘yes’的选项率先突破五百万,毒气开启,如果有五百万人率先选择了‘no’,那么笼子开启,两个人,包括这一屋子的警察,都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话音刚落,屏幕上出现yes or no两个柱形图,白黑两色光柱如液体一样在两个圆柱里迅速高涨,起初势均力敌,渐渐地就拉开差距。 而让所有人都倒抽冷气的是,竟然是代表“yes”的黑色圆柱上涨得最快。 “哈哈,这就对了!既然有网络这个好东西,做出的事都不必负责任,不管是恶意中伤,还是像这样的生杀大权,你们都可以抛开公道的约束,只凭自己的心为所欲为!来吧!这才是真正的人性狂欢!” 路西法的声音疯狂而亢奋,就像恶魔在黑夜里狰狞的狂笑。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快选‘no’啊!你们再这样下去,就会有一个人死掉啦!你们这样做跟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马涛仰头面向屋顶,一边转圈一边冲着不知其位的摄影头大声嘶吼。 在场的警察也都加入进来,冲着屋顶挥舞双手,四处奔走,大声劝说。 而在一片混乱中,欧亦铭踉跄着走向笼子,双手趴着玻璃,看着笼中的顾清哲,颤声劝慰:“小、小哲,别怕,我会想办法的……没事的……没事的……” 顾清哲拼命忍着哽咽,向欧亦铭用力摇头。 欧亦铭已是明显的惊慌失措,与其说是劝慰顾清哲,倒不如说是试图说服自己。 他的目光从顾清哲脸上移开,明显有投向右侧的趋势,却因为歉疚和不敢面对的现实而畏缩不前。 良久,欧亦铭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方俊宇,眼眶已经变得通红。 顾清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欧亦铭面对自己时,还有勇气说些不负责任的劝慰,但是面对方俊宇,他真正在乎的人,却只剩下疼惜和歉疚。 只是顾清哲仍然不太明白,方俊宇在这样的生死抉择面前,为什么做出蔑视的姿态,亦铭哥已经很为难了,为什么看他的眼神不能温柔一点?为什么要让他更痛苦呢? 音响里,路西法神经质的倡咏还在继续:“想想也是啊,都做到这个份儿上,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两个人平安走出笼子,那多没意思啊! “生活本就乏味,公德就是牢笼,法制的本质是权威者操控平民的工具,人性在道义的桎梏下被约束、被扭曲、被压抑,现在,我就给你们一个抛弃所有管束的机会,释放你们的人性吧!看看它是多么肮脏、多么残暴吧! “你们这些虚伪的人,就算被我唾骂,也还在不断地涌向这里,做出你们本性的选择!为什么会这样? “就是因为你们平日里太想做个好人!你们被不公正的道义拘束得太过压抑,当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发泄丑陋的欲望和肮脏的本性、却不必负任何责任的机会,你们就会不顾当事人的死活,在他们身上尽情地发泄! “明大人,他现在是个魔头,可是十年前受尽了人性的摧残,被这种不用负责任的发泄伤害到绝望轻生; “顾清哲,一个单纯善良的男孩,现在却要被迫陷入你们的狂欢局面中; “还有我,被一个衣冠禽兽虐待了五年,没有人救我,只有我的妈妈……可她却被欧亦铭这个正义的化身给活活逼死了! “哥哥,你看到了吧!以社会公德和正义的名义犯下的罪,是多么安全的残暴行为啊!除了当事者痛苦之外,所有人都乐此不疲!这就是你想要妥协的世界啊! “这就是你宁可抛弃我也要回归的人间啊!现在,就是这些你想要维护的人,把你推向死亡的边缘!你后悔了吗?你……你想回到我的身边吗?!” 路西法的话音落时,“yes”的白色柱体,已经突破了那条五百万的标线。 第72章 黑白 “哈哈哈哈,各位看官,虚伪丑陋的人们!人性的狂欢,开始啦!” 伴着路西法的鬼畜笑声,输送毒气的管道嗡嗡作响,紧接着,大团大团的淡青色气体从管口冒了出来,混入笼中的空气,不一会儿就蔓延到方俊宇和顾清哲周围。 欧亦铭忙掏出手.枪,对着笼壁连射两下,果然不出他所料,玻璃是防弹加厚的,路西法不可能给欧亦铭留下破绽。 顾清哲因为恐惧而发出本能的闷哼,当毒气不可避免地被吸入鼻子,他登时感到鼻腔酸疼,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方俊宇自然是相同的境遇,只是他比顾清哲沉稳得多,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却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或闷叫。 欧亦铭已是心急如焚,又跑到毒气罐旁,抱住罐口拼命拉扯,企图拔掉与笼内相连的管道。 马涛本想过去帮忙,一个警员突然大喊:“不能拔!毒气会扩散的!” “哈哈……”音响里再次传来路西法的笑声,阴阳怪气,比刚才还要神经质。 “没错!虽然管道连得够紧,但是如果你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拔掉它,还有这防弹玻璃,如果对着一个地方连续射击,早晚能把笼子打破,但是这样就会让毒气蔓延到整个屋子!毒气的分量可是很足的哦,可是氧气只够一个人十分钟的消耗呢! “你们难道不想让毒气扩散到整个房间吗?虽然你们也会吸入毒气,但是笼子里的两个人就能延缓死亡了啊!你们可是人民警察啊!捍卫正义的使者啊!哈哈哈哈…… “看来你们是认真听过我的话了,不管是笼子还是房门,想要开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方俊宇和顾清哲,两人至少要死掉一个!否则就算毒气的浓度被稀释了,你们也逃不出去!毒气蔓延到整个屋子,时间一长,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愣住,惊惶得脸色惨白,电脑屏幕上的评论区再次爆走。 “你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外面的援军上啊,说不定他们能想办法解开我的机关,打开房门把你们都救出去呢。 “可是啊,我和你们的上司约定好了,如果有人敢无礼闯进我们的狂欢派对,我就要把那位生物学博士杀掉哦。 “那位博士,是可以为人类基因研究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如果我说,你们所有人的命都不如他一个人的命值钱,就算虚伪的公众嘴上反对,心里也会默认吧。 “我亲爱的警官们哟,听说你们每个人在入职当天都要做个宣誓,说些为人民为国家不惜牺牲生命之类的话,那么,你们敢不敢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去救顾清哲这个无辜的好孩子呢?” 听完路西法的话,每个人都面色阴沉默然呆立,但是,马涛能明显感到,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有几个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友好,狠狠地盯着他和欧亦铭。 “呜……咳、咳咳……”顾清哲又发出一阵呻.吟和咳嗽,因为比刚才还要痛苦,他不停地摇头,身体开始痉挛。 “小哲!小哲!”欧亦铭扑向笼子,呼唤顾清哲的声音沙哑而干裂。 他焦急悲痛,却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顾清哲痛苦地哭喊,当他看向方俊宇的时候,他不禁发出一声哀戚的悲吼。 “俊……宇……”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喊出那人的名字,他只是小声地、反复地念着,直到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方俊宇的喘息声也在不断加重,胸口剧烈起伏,可是他仍然在拼命忍耐咳嗽和呻.吟,唯有痛苦稍微缓解的时候,他才看向欧亦铭, 可是眼神仍然是不屑的,甚至还带着点恨意,像是在说:快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欧亦铭警官,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哟,我劝你啊,还是快点做出选择吧,决定了让谁活下去,大家也就都安心了,剩下的时间,我们就一起看着被放弃的人痛苦死去就行了。” 欧亦铭像是突然受到电击一样全身颤抖,他悲愤地咬紧牙关,瞪着通红的眼睛,慢慢仰起头,看向昏暗的天花板。 评论区里再一次沸腾,上千万世界各地的网民都在精神亢奋地发表言论,不管是支持谁活下来,他们都能给出头头是道却又千奇百怪的理由。 “我操.你妈!你这个变态!”马涛大声咒骂,紧接着对胸前的袖珍话筒大喊:“外面的人都死光了吗?!快通知本部想办法救人啊!” 耳机里传来令人恼火的回答:“本部命令你们见机行事,救援方案正在商讨中……” “我去你妈的!”马涛气极暴吼,抽出耳机线,把话筒摔到地上。 “又过去了两分钟啊,欧亦铭警官,是不是很难选啊?那么,我给你些提示吧。方俊宇可是国际通缉犯哦,被世人唾弃的邪.教头子,就算你让他活着出去,他也逃不过你们的法律制裁吧? “为了他,白白牺牲了顾清哲这样的好孩子,你觉得,社会舆论会原谅你吗? “还是说,你欧亦铭警官为立下战功,就算让顾清哲死了,也要活捉方俊宇这个魔头,再顺水摸鱼歼灭我们整个组织?” 路西法说这些话的目的分明是引导公众舆论,评论区瞬间变了主题,大家开始不约而同地咒骂欧亦铭,就好像他已经决定为了自己的职业前途而让无辜的顾清哲丧命一样。 而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则是在欧亦铭选择顾清哲存活的假设下展开谩骂:你十年前就抛弃过方俊宇一次,把他害得那么悲惨,现在你还要亲手杀了他吗? 又过去了几分钟,顾清哲的脸色已经发青,呻.吟声虚弱成了细微的哼叫,方俊宇也出现了明显的眩晕状态,头仰靠在架子上,眼神变得涣散游移。 欧亦铭已经濒临崩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他双手扒着玻璃慢慢下滑,最后身体蜷缩在地上大喘粗气。 这时,欧亦铭的耳机里传来刘队的声音:“欧亦铭!现在下达最新指示!放弃生擒方俊宇,你快点把顾清哲给救出来!” 欧亦铭瞪起眼睛,却还没等他发怒,刘队才说过的那句话又通过音响播放了出来。 “哈哈哈哈……各位看官,你们都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力量啊!警察本来很贪心,就算牺牲一个平民也要活捉邪.教头子!现在他们迫于你们的压力,暂且放过我们了呢!” “不是!你这个王八蛋胡说什么!”马涛嘶声辩驳。 欧亦铭却禁不住地惊悸,心跳得骤急,路西法的人已经深入警署内部,一直在监听他们的动向! “都过去十五分钟了,我再提醒一下哦,二十分钟后,毒气就会深入血液和骨髓,到时候就必须要吸氧了,否则人会非常痛苦的哦,比死还难受的。” “老大……”马涛在欧亦铭身后急促地叫了一声,可是紧接着就不忍地别过头去。 欧亦铭蜷缩在地上,小声啜泣了一会儿。接着,他慢慢抬头,通红的眼睛看向方俊宇。 当顾清哲看到欧亦铭悲伤的模样,他立刻明白了欧亦铭的决定,他惊慌地闷叫,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难道是劝欧亦铭不要选择自己吗? 他只知道,欧亦铭此刻的痛苦,就等同于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灵魂。 果然,欧亦铭的心,在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起身,看着方俊宇,颤声说道:“俊宇啊,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让小哲死。” 方俊宇微睁开眼,乜斜着欧亦铭,目光里既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出气愤,反而是似笑非笑,还有点好奇和俏皮。 “我、我不知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会相信多少,可是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一直都爱!明天海那个混蛋,他……他是对的……” “你、你说什么?!”路西法突然大喊,一句话因亢奋而连续破音,“你再说一遍!天海大人没有错对吧?你现在很痛苦对吗?你想让方俊宇活下去吧?” 欧亦铭根本就不去理路西法的叫嚣,仍然看着方俊宇:“十年前的那次,我真的……差点就死过去了,十年后……我、我已经不能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啧……”方俊宇竟然隔着封口布发出一声嗤笑! 欧亦铭咧嘴苦笑了一声,慢慢向着案台踱步:“俊宇啊,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真的,不会了。” “老大……你、你没事儿吧?”马涛看着欧亦铭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起某种猜测,可是又存着一丝侥幸,老大很坚强,又向来爱憎分明,他不会为了那个魔头做傻事的。 顾清哲也开始不安,他拼尽仅存的力气发出声音,想要阻止欧亦铭的决定,可是他的眼角余光又被方俊宇吸引过去,只见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此刻正歪头看着欧亦铭,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欧亦铭在案台前站好,拿起遥控器,看着上面黑白两个按钮发呆。 “老大,要不咱……”马涛还没想好后面的话,就眼看着欧亦铭按下了白键。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人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欧亦铭抬头,看向方俊宇,笑得坦然。 接着,他从腰间取出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第73章 逆转 “老大!” “欧队!” 马涛和在场的警员都上前阻拦,欧亦铭迅速闪躲,举枪紧盯着笼子,他只等顾清哲顺利脱险后,就会立刻按下扳机。 吧嗒一声,锁扣自动开启,铁链哗啦啦滑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走下十字架的,竟然是方俊宇。 “噗哈哈哈……”路西法像是忍了很久终于爆发出狂笑。 “老大,你、你刚才按的哪个键?!” 欧亦铭呆立看向方俊宇,看他好整以暇地解下身上的铁架,撕开封在嘴上的胶带,掏出口腔里的布,然后走到玻璃边缘,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优雅地整理头发和衣服。 “你这臭小子,我说你怎么给我穿件外套呢,原来玩起直播了,嗯,你知道要是让我光着膀子被人围观,我一定会宰了你。”方俊宇说话的语气有点痞。 路西法笑得更得意了,像是小孩子讨好大人一样说道:“哥哥,你刚才听到欧亦铭说什么了吧?他承认了呢!你可要感谢我啊!” 评论区里又是一阵沸反盈天,网友们都开始指责欧亦铭,而且这次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路西法:“各位看官,欧亦铭不只是为了前途,更是为了一己私欲,让一个无辜青年丧命,而救出身为魔头的恋人!” “没有!我、我选择的是顾清哲!”欧亦铭大喊一声,突然意识到解释已是徒劳。 因为他在生死抉择的关头向方俊宇做了表白! 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看清他到底按了哪个键! 就连当时离他最近的马涛都在怀疑他,他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路西法颠倒是非的煽动。 方俊宇此时已整理好仪容,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评论区里再次炸锅,话题又集中在这个魔头的颜值上,接连有人发出调侃的言论: 他这么帅气,死了还真有点可惜呢! 长成这样,犯再大的错也值得原谅! 我开始同情那个警察了,他就是个害人堕落的妖精啊! “哼,虚伪的价值观不堪一击!”路西法嗤之以鼻。 继而又撒娇叫道:“哥哥,你看清楚了吧,这个世界真是堕落得可怕,你悔悟了吧?快回到……” “你真傻。”方俊宇却突然打断他的话,然而说话的对象却是欧亦铭。 他撇起一边嘴角,看着欧亦铭,笑容里总算有点亲昵的味道:“你啊,就没从路西法的话里听出来吗?他根本就不会让我轻易死的。” “哥哥!”路西法惊促地叫他,显然是想要阻止方俊宇说出实情。 “那两个按钮啊,不管按哪个,打开的都是我的锁扣,”方俊宇不理路西法,继续看着欧亦铭说下去,“这孩子很贪玩的,他还要留着我演一出更有意思的戏呢。” “俊宇!”欧亦铭扔掉枪,疾步走向笼子。 方俊宇却转过身,走到顾清哲面前,眯着眼,饶有兴趣地观察顾清哲的表情。 顾清哲吸入大量毒气,自然是极其痛苦,但他更因为彻底失去了生还的希望而悲恸,他看着方俊宇,忍不住呜呜啜泣。 “俊宇……”欧亦铭不禁提起一口气,他已经猜不透局面了,他不知道方俊宇要对顾清哲做什么。 而路西法此时也有些慌张:“哥哥!你、你不会又要同情他了吧?全世界的明少年都在看着你呢!你要证明给他们看,你还是我们的明大人啊! “我告诉你啊,你现在身体里的毒气已经积攒很多了,你需要马上吸氧!这氧气只够你吸十分钟,顾清哲也得再过十分钟才会死!你可别想着把氧气分给他!氧气真的只有十分钟的量!你分给他可就撑不到笼门打开的时候了!” “路西法——”欧亦铭悲愤到了极点,仰望天花板,发出困兽一样的怒吼。 而方俊宇只是轻声笑笑,撕下了顾清哲嘴上的胶带:“想说什么,就抓紧时间吧。”说完,他走到笼子的另一侧。 “你……”欧亦铭看着方俊宇,全然一副痴傻的状态,他不敢相信,方俊宇现在竟是如此冷漠的姿态,面对顾清哲,竟像嗜杀的君主大发慈悲一样,施舍给他交代遗言的机会。 顾清哲先是哀怨地看了方俊宇一会儿,接着,他把视线慢慢移到欧亦铭的脸上。 “哥,帮我照顾小辰。”声音悲戚,让人心疼。 “小哲……”欧亦铭双手紧贴玻璃,悲痛地流下眼泪。 “我、我不后悔,所以你一定不要自责,你要好好活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欧亦铭开始抽泣,他紧盯着顾清哲,眼角余光却看到方俊宇脸上的冷笑。 “还有……我喜欢你。” 欧亦铭屏住了呼吸。 顾清哲无奈又害羞地一笑:“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人呢?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我就想啊,要是能认他做哥哥,我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可是我慢慢发现,对你的感情,是那种被叫作同性恋的禁断之爱。” “哼……”方俊宇嗤笑出声。 顾清哲反感地皱了皱眉,但是他没有时间计较,他接着看向欧亦铭,吃力地说下去。 “其实我能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感情也不太寻常,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你在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在想着别人,你只是把我,当作某个人的替身。” “小哲……你、你别说了,我对不起你……” “亦铭哥,你怎么能不听我话呢,不是对你说了,我不后悔,你也不能自责啊。我其实很幸福,能留在你身边,偷偷地喜欢你,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把这份感情表白出来。谁说单恋就不幸福啊,我只要爱你就行了,管你爱不爱我呢。” 顾清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还伴着几声干呕,嘴角流出一道血迹。而站在旁边的方俊宇也开始咳嗽,双臂抱着肚子,身体弯成弓形。 “时、时间不多了,还有要说的吗?”方俊宇吃力地说道。 顾清哲恐惧地痉挛,紧接着一股怒火攻上来,他咬牙大喊:“有!我要警告你,以后离亦铭哥远一点!亦铭哥是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十年前的你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你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地逼他说他爱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连我都能感到,他把我当作你的替身!他真正爱的人就是你啊!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太在乎他的承诺,才把他逼得不敢面对你,才让坏人利用了你……” “够了!”方俊宇突然大喊,几个大步冲向顾清哲。 “俊宇!”欧亦铭惊喊,方俊宇那样的气势,一定是被顾清哲的话激怒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方俊宇竟然拿起悬着的氧气罩,快速地套在顾清哲的脸上。 方俊宇:“剩下的话,等你出去了再说吧。” 第74章 不看 顾清哲太过惊骇,一时都忘了挣扎,由着方俊宇为他戴上氧气罩。 “十分钟,时间刚刚好。”方俊宇吁了口气。 所有人都惊怔失色,谁也没有想到,方俊宇竟然把活着的机会给了顾清哲! “俊宇!”欧亦铭嘶声大喊。 方俊宇迅速转身:“喊什么喊,还不赶紧通知增援!等着路西法把你们都围歼了吗?” 欧亦铭:“可、可是……” 方俊宇:“那个博士是我们的人。” 欧亦铭:“什……” 欧亦铭目瞪口呆,马涛快速反应过来,忙用通讯设备联络本部:“人质和歹徒是同伙!这里很快会遭到伏击,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这时,路西法发出愤恨的声音:“哥哥,你到底是决心用死来和我对抗吗?亏我还为你做足了安排,只要你悔改,我就拿博士威胁警察放了你,我再派人把你接回来,可是你竟然说出了博士的身份!你这个叛徒!彻头彻尾的叛徒!” 方俊宇忍着身体的痛苦,挺直脊背,仰望上空,声音高亢凛然:“路西法,你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明天海用死来献祭邪说,我方俊宇也要拿这条命捍卫我所认同的正义! “正在观看这个视频的人们,我方俊宇,是明少年组织的创立者!我在这里用我的生命向世界谢罪!同时,我也用生命向真正的爱和正义献祭! “全世界的明少年啊!我把你们召集在一起,对你们是发自内心的关爱,但是我向你们宣扬的,不是真正的正义! “这个世界是多面的,有善良和美好,自然也有恶意和丑陋,但是以暴制暴绝不会让世界更好,反而会让人性的恶不断蔓延!沉迷于复仇和惩罚,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就比如顾清哲,难道你们都眼睁睁看他死去吗?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被我们所标榜的道义伤害! “他也有亲人和朋友,他的亲人和朋友不会难过吗?不会想着找我们报仇吗?我们不是亲手播种下恶意了吗?那是曾经伤害过我们的恶意啊!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传承爱和正义吗?” 方俊宇因为大声说话而吸入了更多的毒气,说到这里,他突然弯腰剧烈地咳嗽。 “俊宇!不要再说话了!” 方俊宇慢慢抬起头,看着欧亦铭,笑了,终于是欧亦铭熟悉的、久违的,温柔微笑。 却带着浓重的悲伤,和诀别的不舍。 那一刻,欧亦铭恍然大悟。 路西法的这场局,先是通过网络揭露人性的虚伪和丑陋,目的是让方俊宇再次对现实失望,做回他的明大人。 接着,路西法揭露欧亦铭的人生污点,让他被世人唾弃,再用一个痛苦的抉择折磨他。 当欧亦铭在生死关头向方俊宇表白,这就契合了明天海十年前的猜断,路西法便向所有的明少年证明了教义的神喻。 而这场局的后半部分,则是对方俊宇的考验,欧亦铭的选择不过是个幌子,不管欧亦铭选了谁,路西法都会让方俊宇脱离十字架,再看方俊宇会如何抉择。 如果方俊宇回心转意,那就戴上氧气罩,眼睁睁顾清哲去死,期间对顾清哲有半点怜悯都是不允许的! 所以路西法只准备了勉强一人存活的氧气,哪怕是为了缓解顾清哲的痛苦而分一些氧气给他,都会因此危机到方俊宇自己的生命。 如果方俊宇坚持自己的信仰,他就绝不会让顾清哲死,但是如果把氧气给了顾清哲,就要有忍受痛苦直到死去的觉悟。 越濒临死亡就越是生不如死,如果中途反悔,即便是为了缓解痛苦而摘下顾清哲的氧气罩戴在自己头上,因为限量的氧气被两个人消耗,虽然能延长生命,但也同时延长了两个人的痛苦,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无法存活。 路西法给方俊宇和顾清哲封口,表面上是为了防止两人哭喊或叫骂,真正的原因则是避免方俊宇说出路西法的算计,尤其是被他们当作人质的那个精英博士,如果警察知道他也是明少年成员,那么一切威胁就都不存在了。 为什么方俊宇一直用冷漠和不屑的目光面对欧亦铭? 因为他是在用吊儿郎当的态度扰乱欧亦铭的情感,暗示他不要陷入路西法的陷阱,方俊宇那副让人摸不透的表情,不正是暗示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吗? 看着欧亦铭很没出息地被路西法牵着鼻子走,方俊宇实在拿这个感情用势的蠢货没辙,事已至此倒不如坦然看戏,他也很想知道,欧亦铭到底会怎么抉择。 所以他才会露出略带调皮的模样。 当欧亦铭举枪准备殉情,那一刻他是感动的,他更怜惜这个男人了,还有些舍不得就此离开他。 所以他又设下一个貌似残忍的局面,逼顾清哲“临死前”说出心里话,他就可以把欧亦铭托付给顾清哲,然后安心地去了。 见欧亦铭盯着自己发呆,方俊宇调皮地笑了:“欧亦铭,这个小兄弟对你很好啊,而且,他比十年前的我要善解人意,以后有他照顾你,你一定会很幸福。” 欧亦铭:“俊宇……” “你哭什么啊,我可是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十年前你还没哭够吗?”方俊宇也把身体贴在玻璃上,像是投入欧亦铭的怀抱里一样。 欧亦铭:“不!我不许你这么说!” 方俊宇:“顾清哲说的对,我太钻牛角尖,才会害得你怕我、躲着我,我才会上了明天海的当。可是啊,你应该原谅我,因为我太在乎你了,才会做出那些傻事。” 方俊宇的话语很轻快,可是脸色越来越苍白,明明是俏皮地笑着,嘴角却流出了一道血痕。 欧亦铭看着他,眼泪不断涌出眼眶。 方俊宇抬起右手,贴着玻璃抚摸,就像在为欧亦铭擦去眼泪:“亦铭,真的不要再哭了,让我走得安心些吧。” “不!不!”欧亦铭抬头大喊,“路西法!你放了俊宇!我现在就自杀!我求你放了他!” “没用的,我们是邪.教啊,这里已经成了处决我的宗教仪式,路西法是狂热的教徒,怎么会让仪式出现偏差呢?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设计进行,我一定会死……” 方俊宇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贴着玻璃慢慢滑了下去。欧亦铭泣不成声,跟着方俊宇趴到地上。 顾清哲这时隔着氧气罩大喊:“大哥!快把氧气罩摘了!”同时拼命摇头,想要甩开氧气罩。 方俊宇喘着粗气,吃力地劝阻:“别、别动!氧气不够两个人……” 噗的一声,方俊宇喷出一口鲜血。 “俊宇!”欧亦铭撕心裂肺地大喊,看着方俊宇痛苦的样子,他疯了一样捶打玻璃。 方俊宇再抬起头来,鼻子和眼睛里都涌出了血。 “啊……”欧亦铭失声惊呼,接着,他把头抵在玻璃上,大声抽泣。 “大哥!你快吸一口氧吧!就一口……”顾清哲也已泣不成声。 经受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如果不是具备超出常人的坚毅,一定会放弃牺牲自己的念头,就算甘愿舍弃生命,也会忍不住抢过氧气罩吸氧,起码能在死亡的过程中缓解痛苦。 可是方俊宇,即使躺在地上来回翻滚,即使把嘴唇咬破,即使抱着肩膀的双手深陷进肉里,他仍然蜷缩在角落里,没有向顾清哲靠近分毫。 “俊宇……为什么……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现在又要……俊宇啊,你让我以后怎么活……”欧亦铭的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一只手抚摸着方俊宇靠着的玻璃,一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捶打。 透明的眼泪和鲜红血液混合在一起,沿着方俊宇的眼角滚落下脸颊,他已经看不清了,却仍然循着欧亦铭的声音,拼命睁大眼睛,脸上露出让人心疼的微笑。 “亦铭,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欧亦铭瞪大眼睛。 “路西法是被我带坏的,就像我被明天海蛊惑一样,如果他身边没了坏的影响,他一定会变好!所以,要是你抓到了他,一定要想办法为他量刑,不要判他死罪,给他些时间,他会明白过来的!” “俊宇……不要……不要……” “快点答应我啊!” 欧亦铭心如刀绞,却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时,欧亦铭的耳机里传来声音:“增援已部署完毕,请报告内部情况!” 欧亦铭只是看着方俊宇恸哭,全然不理会本部召唤。 “听到请回复!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通讯设备是同步的,其他警员也同时听到问话,于是有警员开始欢呼雀跃,还有个男探员代替欧亦铭回复:“我们都很安全,人质也得救了,再过几分钟门就能开了!” “你!”马涛咬牙切齿,上前揪住那人衣领,用力推搡了一把。 是啊,再过几分钟,门就能打开了,再过几分名,方俊宇就死了。 “俊宇……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欧亦铭的头抵在玻璃上,看着方俊宇悲痛地抽泣。 方俊宇也把头抵过去,虽然隔着玻璃,两个人却像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方俊宇拼命睁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近乎贪婪地捕捉着欧亦铭,他突然欣慰地笑了,伸出颤巍巍的手,食指按在玻璃上,就像在点欧亦铭的鼻子。 “顾清哲说的对,我太傻了,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呢?你明明对我……” 方俊宇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喷在玻璃上。 “啊!”欧亦铭惊叫,接着焦急地四处张望,“技术部的人来了没有?!快想办法打开笼子啊!” 身后的人都沉默不语,纷纷别过头去,避开欧亦铭的凝视。 “我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他吧!” “老大……”马涛本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欧亦铭悲痛欲绝地大喊,他怎么也不忍心再用毫无价值的话去劝慰他。 “亦铭……”玻璃层的对面,一声轻微的呼唤,却让声嘶力竭的欧亦铭瞬间安静。 方俊宇吐出的血溅满了他们眼前的玻璃,血浆还在顺着玻璃的纹理向下缓慢地流淌,欧亦铭看不清方俊宇的脸了,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恸涌上心来,他不受控制地发出悲恸的嚎哭。 “走开。”又是一声虚弱的话,欧亦铭倏然怔住。 血泊的后面,方俊宇含泪微笑,凄美得让人心痛。 “不……我不要……” “亦铭,离开这里,不要看了。” “俊宇!” 方俊宇却没有再回答,只是把嘴唇贴在玻璃上,对着欧亦铭嘴唇的位置,深情地亲吻。 接着,他闭上眼睛,慢慢地躺到地上。 欧亦铭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站起身,拖着颤巍巍的身体,走向房间的一个角落。 “啊——” 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欧亦铭全身一个颤栗,倏然怔住。 接着,痛苦的呻.吟声不断地传来。 欧亦铭没有回头,他听到探员们纷纷跑到笼子近前的声音,听到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到顾清哲哽咽着叫着大哥的声音,听到耳机里嘈杂的部署的声音。 听到自己失声痛哭的声音。 可是,他一直没有回头。 第75章 结案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大门开合的声音让欧亦铭如梦初醒,他茫然转身,看到很多头戴防毒面罩的人跑进来,看到和他一起困在这里的警察跑向门口,两波人像海浪一样汇合。 玻璃笼也打开了,淡绿色的毒气慢慢扩散到整个屋子,又从打开的大门蔓延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行走,不时碰到急促来往的人,明明感到心里沉甸甸地痛,可是脑中却一片空白。 马涛戴上防毒面罩,又从救援人员那里拿了一个,向欧亦铭跑过来:“老大,快戴上!” 欧亦铭困惑地看了看面罩,又抬起头,目光四处游移,他在迫切地寻找,却不知道要找什么。 这时,他忽然看见四个人担着一副担架,不觉向那个方向急走几步,接着,就看到了担架上那个血淋淋的身影。 那一瞬间,潜意识出于自保的本能强迫他逃避的记忆倏然复苏,欧亦铭发出猛兽一样的嘶吼,推开马涛向着担架奔去。 却被马涛从身后抱住。 “老大!别去了!他……” “滚开!”欧亦铭使出蛮力推开马涛,继续追过去,“俊宇!不要走!等等我!” 马涛又抱住他,大声喊道:“老大!你让他去吧!他在最痛苦的时候都不让你留在身边,你别让他的心意白费啊!” 欧亦铭惊愕地瞪大眼睛,很快明白了马涛话中的含意。 即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方俊宇仍然在为欧亦铭着想,他不想让欧亦铭看到自己惨死的过程,因为他知道欧亦铭会因此抱恨终生,所以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忍受煎熬,直到孤独地走向死亡,他都要把欧亦铭远远地支开。 可是如果现在欧亦铭去看他的遗体,目睹了他的惨状,就能想象出他临死的时候有多痛苦,他的这份心意就枉费了。 “俊宇……”欧亦铭一边啜泣一边声声念着方俊宇的名字,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在马涛的搀扶下,他的身体慢慢滑到了地上。 *** 一个星期后。 欧亦铭所属地区公安局召开一级会议,市公安部部长莅临,听取负责侦查明少年相关案件的警员汇报工作进展。 经查,日本稚内县生物研究所所长确实是明少年组织秘密成员。 三年前,这位博士的儿子因为不堪忍受校园霸凌而跳楼自杀,博士向学校声讨,校方却以没有直接证据为由,拒绝承担纵容欺凌和监管不力的责任。 由于欺凌事件涉及恶霸学生团伙,这些坏孩子们互相包庇袒护,除了博士的儿子留下一本记录受欺的日记外,没有任何证据指证这些孩子的恶行。 于是,博士一家只从学校那里得到一笔所谓的抚恤金,孩子自杀的事件就这样被压制了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博士通过网络认识了明少年这个秘密组织,怨念和仇恨使他迅速被和他接触的组织成员洗脑。 此后,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更关键的是明少年组织的帮助,制造了多起被粉饰成医疗事故的谋杀事件,在不会被人怀疑的前提下,他成功地把儿子日记里提到的人逐个杀害。 路西法之所以能够轻易占据那所研究院,就是得益于他的帮助,他还按路西法的意思改变了用于安乐死的气体成分,合成了让人饱受摧残的恶劣毒气。 接着,他利用自己德高望重的社会地位,成为路西法要挟警察的人质。 此人在方俊宇揭穿身份后便跟着路西法逃逸了,警方又对他进行了详细调查,发现他竟与世界多个恐怖组织有过密切联络,曾暗中为多起恐怖袭击事件提供过生化武器。 一名侦查员汇报完毕后,会议室里良久不见动静,所有人心中都惊悸未消。 谁都明白,如果不是方俊宇揭露了博士的身份,他们就会一直被路西法威胁,同时也会承受极大的舆论压力,若真如此,生物研究所事件绝不会在零损伤的情况下结束。 另一方面,所有人都惊骇于明少年组织势力的庞大,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隐蔽性。 他们的成员分布在世界各地,深入到各个阶层,可是因为他们有缜密的身份识别系统和隐蔽程序,这些成员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恐怖分子身份。 细思极恐,说不定公安局内部的某位警员,说不定身边的某个亲人或朋友,就是明少年组织的成员。 公安部部长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抓捕路西法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大家左看右看,最后迫于压力,临时接替欧亦铭担任行动总指挥的刘队不得不代表发言:“还没有任何线索。” 接着,不等部长追问,他就自行倒起苦水: “领导您也知道明少年组织有多狡猾,到处都有路西法的追随者,还都表面上跟正常人似的,就像那个博士,如果不是他们组织里的人搞内讧揭发了他,我们还当他是杰出人类代表呢!” 很快就有人跟着搭腔: “是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 “他们都是邪.教分子啊!信仰坚定着呢!团结得像一块铁板!我们根本就没有可乘之机!” “这哪儿是什么犯罪团伙,简直就是藏在黑暗里的大蜘蛛网啊,我们抓不到蜘蛛,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缠进网里了!” 一屋子的人,把抓捕路西法行动描述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公安部部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局长和书记都诚惶诚恐起来。 “不像话!”局长一拍桌子,全员瞬间安静。 “我就不信,我们是人民群众信任的公仆,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做个正面表态?党和国家培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和路西法抗衡?!” 没有人说话,可是负面情绪却像低气压一样弥漫了整间屋子。 局长的脸更挂不住了,无奈之际,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欧亦铭呢?!” 刘队身子一僵,没敢抬头,而是把目光瞥向坐在桌尾角落的马涛。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马涛惊诧了片刻,接着,就不满地皱起眉,心想,你们到了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才想起我们老大啊! 他撇着嘴说道:“报告领导,老大……咳,欧亦铭,现在正在做敌我不分、革命立场不坚定的事,他对不起党,也对不起人民。” 终卷:今夜你会不会来 第76章 天使 欧亦铭一直守护着方俊宇。 那天,急救人员将方俊宇抬上救护车,虽然从情势上看,方俊宇已经是个死人,但他们仍需要进行一套“确认死亡”的检查程序。 结果就发现方俊宇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是路西法的设制出现问题了?当然不会。 正如方俊宇所言,路西法将那场局当作一场宗教仪式,聪慧严谨如他,不管当事人做出怎样的选择,事态都会按照他事先预想的情境进行下去。 所以,方俊宇得以存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路西法故意放过了他。 走投无路时的收留、六年来的相依为命,路西法对方俊宇的感情固然会让他不舍得看方俊宇惨死。 但既然是缜密的设计,路西法势必早就料想到可能出现的所有局面。 当方俊宇牺牲自己保全欧亦铭和顾清哲的时候,路西法肯定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为了他的信仰,就算再不舍也会眼睁睁看着方俊宇死去。 所以,让路西法突然改变主意的,必定是现场出现的意外情况。 欧亦铭知道,一定是方俊宇向他托付的最后一个请求。 ——“路西法是被我带坏的,就像我被明天海蛊惑一样,如果他身边没了坏的影响,他一定会变好!所以,要是你抓到了他,一定要想办法为他量刑,不要判他死罪,给他些时间,他会明白过来的!” 路西法没有想到,方俊宇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在为他着想,还坚信他的本质是善良的,坚信他能变好。 方俊宇能说出这样的话,不仅是发自对路西法的真挚感情,更是方俊宇对他自己的信念本能一样的恪守。 只要没了坏的影响,只要给受到蛊惑的人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从被洗脑的状态慢慢苏醒过来,回归到人性本来的面貌。 这就是方俊宇的信念。 所以,路西法既是被方俊宇的真情感动,更是被他的坚定信念所震慑,也许路西法在那一刻也意动了几分,有点相信方俊宇为他的未来设想的另一种可能。 不管路西法当时经历了怎样的触动,总之,他在方俊宇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解除了机制。 两个星期过去了,方俊宇因痛苦而自残得血肉模糊的身体已经康复,可是被毒气侵入而受到重创的中枢神经系统仍然处于昏死状态。 而万幸的是,大脑功能虽然微弱,却并没有完全停摆。 也就是说,方俊宇处于“植物人”状态。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医生都会对病人家属说出那句经典的对白: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都不确定。 既是给人希望,又让人无限绝望。 欧亦铭没有胡思乱想,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俊宇一个人,他要一直守在他身边。 所以他不管组织批不批准,也不管已经被召回多少次,怀着再也不当警察的觉悟,欧亦铭在特护病房外的楼道长椅上安了家。 他已经不知道让刘队和马涛吃了几次闭门羹,可是这次局长竟然和刘队一起来了,怎么说也不能不给老领导面子。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位领导出现在方俊宇的病房门口,耐心地等着欧亦铭为方俊宇擦完身子,又看着欧亦铭贴在沉睡的方俊宇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我有点事儿,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三人在医院的一间休息室里坐下,两位领导寒暄客套地询问了几句欧亦铭的状态和方俊宇的病情,接着,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概括总结来说,就是想让欧亦铭出山,缉拿路西法及其党羽。 欧亦铭扯了扯嘴角,笑容很疲惫:“领导,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您也都看到了,您别为难我了,咱局里有那么多人,侦查能力比我强……” “哎!小欧太谦虚了!”老局长打断了欧亦铭的话,“小欧的办案能力,在咱们局里绝对是数一数二,更何况你跟这个案子有很多特殊关联,你以前对这案子有多上心,我们都是清楚的!” 欧亦铭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可是您也该清楚,我这立场上就有问题啊,我在这医院里干什么您也知道……” 刘队咂了下嘴,一脸的怪罪。 老局长则是很体谅地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我们知道你的实际困难,要不这样吧,你先不用归队,就目前的形势,先拟定个作战计划。你可不知道,老刘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突围办法,你以前侦查得最深入,一定能给他们出个好主意。” 欧亦铭答应了,又听刘队说明了目前的侦查情况,他想了想,说道:“正面突围是不可能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派个卧底,作为一心想要加入明少年的宗教狂,打入他们内部。” 老局长眼前一亮:“不错不错!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吧,你在医院里抽空拟定个方案,不用着急啊!慢慢拟,拟得越细致越好!我看就这么着吧,一个月!你一个月想好方案,然后归队执行任务,怎么样?” 老局长滔滔不绝说完,欧亦铭愣了几秒说不出话,接着就无奈地苦笑:“领导,您、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当这个卧底?” 老局长一愣,表情有点惭愧,意思是说:虽然知道很难办,但是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因为方俊宇的关系,欧亦铭对明少年的了解确实远超其他刑侦人员,欧亦铭办案又是向来的胆大心细,不管是刑侦手段还是临场随机应变,欧亦铭都是最优秀的,他之前也成功完成过多次卧底任务。 可是这次不一样,对手是路西法,欧亦铭的仇家,知晓欧亦铭的警察身份。 现在需要设定一个场景,让对方相信欧亦铭放弃了人民警察的信仰,并怀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死心态,与全社会为敌,投奔一心想要杀他的仇人。 这得需要多强大的剧本和多逆天的演技! 可是,老局长认定了他骨子里的正义感和身为警察的使命感。 欧亦铭沉思了片刻,竟然真的应下了。 “好吧,您再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没准儿还真能行。” 送走了两位领导,欧亦铭在回病房的路上,就开始构想卧底方案。 现在明少年组织一定还存在着分裂,他可以投奔路西法的对抗势力,也就是依然支持方俊宇的那批人。 生物研究所事件对他的负面影响还在风传,可以利用这一点,编排个想要加入明组织的理由: 就说自己对社会失望,被公众伤透了心,要加入明组织报复社会;方俊宇被路西法害得那么惨,所以他要投奔明大人一派,在组织里和路西法对抗…… 想着想着就到了方俊宇的病房门口,欧亦铭赶忙搓了搓脸,借此甩掉一脑子的官司。 他一直有个想头儿,没来由地相信方俊宇还有感知能力,甚至比醒着的时候更敏锐,就算藏在心里的某个念头,都能被这个鬼灵精感知到。 所以每次走进方俊宇的病房前,他都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虽然心事重重,但不允许自己有一点负面情绪,他恨不得把病房门当作时间隧道,一走进去就变回十年前那个被方俊宇深爱的少年。 欧亦铭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撑出个笑脸来,推开病房的门。 他看见一个青年的背影,坐在病床前。 顾清哲一边抱着方俊宇的一条胳膊细致地按摩,一边像唠家常一样和方俊宇说话:“大哥,你快点醒吧,你要是看到亦铭哥有多可怜,一定也会心疼的。” 听到这句,欧亦铭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干咳一声,引得顾清哲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愣了一会儿,顾清哲便亲切地笑了。 欧亦铭心里的一个顾虑突然消散,他放下心来,也回应给顾清哲一个微笑。 这是顾清哲在生死攸关的当头向他表白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碰面。 三角关系,欧亦铭虽然经历过不只一次,但他向来不善于处理,更何况这次的当事人都是男的,还牵扯旧爱新仇和国际大案。 但是,当欧亦铭看到顾清哲的微笑,他就放心了,他知道这个善良的男孩体察到了他的为难。 那一个微笑,是在告诉欧亦铭,他已经放下了,不会给欧亦铭添麻烦。 欧亦铭向来不准别人打扰方俊宇,可是这次他破天荒地和顾清哲在病房里聊起了天,三个人一起经历了一场大劫,欧亦铭相信,方俊宇也一定很想听这位小兄弟说说话。 先是问起了顾思辰,提起弟弟,顾清哲虽然有些难过,但笑容里也有明显的欣慰。 “亦铭哥,多谢你帮小辰请律师,还帮他到处疏通,他在少管所里过得很好,精神状态也好,小辰本质不坏,他一定很快就能改造好的!” 欧亦铭连连点头,看着顾清哲积极乐观的样子,他也由衷地高兴。 可是他最关心的,还是顾清哲。 “那……你呢?”不知不觉地,欧亦铭问话的声音就压低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温柔,温柔中又带着些惭愧和羞涩。 -------------------- 作者有话要说: 终卷:今夜你会不会来。 《今夜你会不会来》是黎天王的一首老歌。 第77章 苏醒 顾清哲义愤填膺:“我可是被那些偏激狂们害惨了!我以后要跟他们没完!他们不是到处蛊惑人心吗?我就从正面出击,向那些有可能走向极端的人宣扬真正的爱和正义! “我庆幸自己读了教育专业,我还打算学习犯罪心理学,争取能出国留学,读这方面的研究生!总之,我要和路西法那种人对抗到底!再也不能让小辰的……嗯,还有方大哥,再也不能让他们的苦难重演!” 顾清哲对未来的设想很积极,欧亦铭由衷地高兴。 可是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顾清哲的学业和志向,他也能感觉到顾清哲在刻意回避他,所以,顾清哲说完,他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欧亦铭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切入正题,顾清哲却很体谅地笑了。 “亦铭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男孩的声音很轻柔,虽然笑得很甜,但是看着欧亦铭的眼神透着点忧伤,“我在笼子里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嘛,我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 顾清哲低头看着沉睡的方俊宇,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在身边了,你就到处去找他的影子,所以才会换了那么多女朋友,才会遇到我,才会上了路西法的当……” 也许是想起了刚刚过去的那场劫难,顾清哲的脸色有些阴沉,欧亦铭担心他,刚要说些安慰的话,顾清哲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欧亦铭,笑得格外灿烂。 “嗨,不说这些了!总之啊,我可不想当别人的影子!亦铭哥,你以后就一直爱着你的方俊宇吧!我可要到别的地方去寻找真正的爱情去了!说不定啊,离开你以后,我就能回归正轨,找个女孩子谈恋爱,同性恋可是很苦的!” 欧亦铭一怔,接着就噗嗤一声笑了:“那太好了,同性恋太苦,趁你还没被我带上歪道赶紧跑吧!” 顾清哲瞪大眼睛,惊惶道歉:“亦铭哥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同性恋挺好的……” “喂!”欧亦铭将右手抬起猛拍在顾清哲肩上,“小子,不用道歉,你说的就是大实话,同性恋就是苦,所以,除非遇到值得你受苦的人,否则就乖乖地去找女孩子吧。” 说到这里,欧亦铭又把目光移到方俊宇的脸上,本来有些痞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宠溺。 “遇到……值得的人,明知道很苦,甚至连命都不要,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欧亦铭的语气越来越轻,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顾清哲有些担心。 “亦铭哥……” 欧亦铭又笑了:“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该一直守着他?再多苦我也值啊!就算再来六个顾清哲,你们一周七天轮班勾引我,我都不上当,所以啊,你小子赶紧离我远点儿吧!” 说完就哈哈大笑,顾清哲被他的话和笑声撩得羞愤难当,红着脸吼道:“谁、谁勾引你了!我才不会赖在你身边呢!” 其实,他心里明白,欧亦铭故意开了个有点过分的玩笑,是想告诉顾清哲,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笑声渐止,欧亦铭看着顾清哲,语重心长:“小哲,你这么好的男孩,以后的路肯定错不了,哥祝你幸福,真的,哥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顾清哲的眼眶有些红,为了掩饰,他别过头去,看着方俊宇,说道:“大哥,我也希望亦铭哥幸福,所以啊,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 欧亦铭很感动,又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时顾清哲又转回头看他,虽然有些羞涩,但却无比坚定地说: “亦铭哥,你也是好人,你一定会幸福的!我想要让你幸福的心,和方俊宇是一样的!我祝福你,也祝福方俊宇!” *** 又过了一个星期。 方俊宇的情况已经稳定,医学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于是院方提议,可以考虑将病人接回家中静养。 欧亦铭一直在照顾方俊宇,早就从护士那里学会了护理植物人的专业方法,他巴不得把方俊宇接回家,不再被外人打扰,只有他一个人一心一意地照顾他。 卧室的双人床上,方俊宇安静地睡在右侧,虽然床边安放着几台必要的医学设备,但是欧亦铭却把房间布置得温馨甜暖。 顾清哲每次来探望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错觉:方俊宇一直和欧亦铭生活在一起,他只是刚刚睡下,只要周围的声音稍微大些,方俊宇就会醒过来,然后对着他这位客人亲切地微笑。 欧亦铭仍然坚信方俊宇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所以他干脆就睡在方俊宇的身边,日夜不离地守护着他。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是欧亦铭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和方俊宇商量,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地和方俊宇聊天。 当然,欧亦铭也没有忘记和局长的约定。 眼看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欧亦铭的卧底方案也拟得差不多了,可是无论考虑得多谨慎细致,他这个卧底任务都不可能完全排除殉职的风险。 那天夜里,欧亦铭躺在方俊宇身边,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再过几天就要深入虎穴了,他的心难免有些惆怅,于是侧身抱着方俊宇,贴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俊宇啊,这次的任务……有点危险,可是我不能不去啊。倒不是为了什么大道理,咱也没那么高的觉悟,我就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想改变那个组织,想为自己赎罪。可是错的不是你啊!是我错了!是我把你害成那样,是我让明天海得到了你! “所以,这次就算拼了老命,我也要为你把路西法给抓回来!我答应你,一定为他量刑,我会让你看到他变好! “这次行动,我就是以我真实的身份潜入——不真实也不行啊,路西法认识我嘛,可是我要变成一个‘变节’警察了,这里就不能再住了。我只能把你托付给小哲,你别怪我,我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俊宇,对不起,我又要食言了,说好了不会再离开你……” 欧亦铭越说越感到悲伤,抱着方俊宇,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欧亦铭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憧憬:某天清晨睁开眼睛,方俊宇躺在他身边,笑容甜美地看着他,他会吃惊地揉揉眼睛,然后一把抱住方俊宇,又哭又笑,还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而这个清晨,他所憧憬的事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转头,身边的那一半床上空空如也。 欧亦铭猛然坐起身子,呆愣地四处张望,喃喃地说:“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方俊宇不见了。 当欧亦铭把这个消息汇报到局里,同时申请司法通缉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除了欧亦铭。 虽然难掩失落和悲伤,可是欧亦铭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担忧或恐慌,接管此事的警员们都明显感觉到欧亦铭的态度,他像是笃定了没有人能再找到方俊宇,就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寻找。 刘队压制着怒火问道:“你一直在照顾他,就没发现他有苏醒的预兆?” 欧亦铭嗤笑一声:“领导,您是说像电视剧里那样,看他手指头一抖或是眼珠子一转?” “别耍贫嘴!到底有没有?!” “没有。” “你知道他可能去哪儿吗?” “不知道。” “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他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刘队突然一拍桌子,抬高了说话的语调,“是不是你故意放跑了他?!” 欧亦铭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他看着老领导,眼神里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欧亦铭沉着脸,缓缓地说:“我和他,关系不一般,所以,外人还是不要用一般的思路来猜测他,你们猜不透他。至于我,你们大可以随便怀疑,不过我要提醒你,两天后执行卧底任务的人,是我。” 刘队呆怔着脸,面露讪讪,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无言以对。 两天后,本是欧亦铭开始卧底任务的日子。 凌晨五点,警队值班人员发现有黑客侵入公安联网系统,欧亦铭的卧底机密文件被窃取。 五点零三分,公安系统内部检举邮箱收到一封加密邮件,内容是明少年组织的公开叫阵,声称公安系统早已在他们的秘密监控之中,所有针对他们的秘密方案都再无秘密可言。 如此嚣张,让人不得不怀疑与方俊宇的苏醒有关。 无奈之下,刑侦大队不得不放弃欧亦铭的卧底行动。 欧亦铭被停职调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质疑,欧亦铭并没有做出任何辩解,反而是坦然地接受所有安排。 细心的人能发现,欧亦铭的脸上始终隐藏着一丝睿智的笑意,清澈的眼眸时而看向远处的一点,像是心无旁骛地凝视着什么。 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第78章 我们 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虽然巷子很黑,魏晨还是下意识地压了压棒球帽。 要是被附近的哪个小混混发现,堂堂魏警官深夜流连黑网吧,免不了是一通麻烦事。 他很快就发现,并没有明里和谁撞见,却是被人在暗中跟踪。 这个人步伐很沉稳,但是魏晨凭借专业刑侦经验判断,他是故意让魏晨感觉到他的步伐,也就是说,这个人在向魏晨挑衅。 是个高手! 跑是跑不掉了,再被他跟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魏晨决定直接面对。 他停下脚步,转身,向着一片阴影说道:“朋友,为什么跟着我?”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离魏晨五米开外的地方,叼着烟,乜斜着眼看着他。 “欧队?!”魏晨大吃一惊,但是紧接着就安下心了。 你一个被停职查办的人,就算被你发现什么也好对付。 “你大半夜的跟踪我干吗?”魏晨故意表现得不屑一顾。 欧亦铭笑笑,说道:“能快速判断形势,选择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做法,心态也很沉稳,嗯,小子,不愧是被他选中的人。” 魏晨惊惶失措,厉声指责:“你胡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欧亦铭吸了口烟,不紧不慢地说:“小子,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魏晨的心咯噔一下,但很快又假装被气笑了:“哼,没错,我一个专管网络安全的警察,大半夜的出没在网吧里是有点可疑,可是,我找个地方翻翻墙,看看小电影,没犯什么法吧?” 欧亦铭把烟头弹开,猛地上前一步,语气有点急躁:“小子,我是在说,我知道你和他在做什么!” 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一样,魏晨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看着欧亦铭,连咽了几口唾沫。 魏晨,是被方俊宇选中的,替欧亦铭执行卧底任务的人。 欧亦铭太了解方俊宇了,所以他猜到了方俊宇不辞而别的原因。 谁也不知道,方俊宇的意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也许起初只是一片混沌,隐约听到欧亦铭在他耳边絮说些什么,虽然尚不能分辨出那些话的内容,但潜意识里感觉到欧亦铭话语里潜藏的危险。 于是,虽然意识在渐渐恢复,方俊宇仍然假装昏睡,直到听欧亦铭把整个卧底计划说完。 然后,方俊宇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阻止欧亦铭去做卧底! 所以,他趁欧亦铭睡着便偷偷溜走,暗地里观察警局的动态,他需要在欧亦铭执行卧底任务之前毁掉这个计划,同时在警察及明少年都认为计划已经搁浅的情况下,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者,暗地里代替欧亦铭完成任务。 公安局网络系统被黑客袭击,欧亦铭料定这是方俊宇的所为。他将目标锁定在网络安全局,在众多警员之中,又很快判断出,这个为方俊宇办事的人,就是魏晨。 因为,如果魏晨去当卧底,他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能让明少年组织相信,他是诚心向往。 一年前,魏晨的未婚妻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经调查证实,肇事司机驾车逃逸未及时救治,才导致受害人死亡。 可是,由于此人是某富商家的公子,相关审判人员不敢得罪,他们串通一气,极为牵强地篡改已被证实的证据,车祸被认定为普通事故,受害人家属只得到了民事赔偿,肇事的公子逍遥法外。 魏晨当然悲愤难当,但是,他并没有走上偏激的路。 方俊宇一定是看中他正确的是非观念,选定他作为代替欧亦铭的卧底。 魏晨没有想到,欧亦铭竟然与方俊宇心有灵犀,已将方俊宇的计划猜中了八.九分。 既然如此,对卧底任务没有任何经验的魏晨巴不得找欧亦铭这样的老司机帮忙,于是便将方俊宇的全部计划系数告会了欧亦铭。 方俊宇先是让魏晨通过专业技术截取明少年成员们的某个网络通话系统,接着,魏晨向明组织发送加密代码,表示加入的意愿。 理由当然很好编造,也不会被怀疑,那就是他对未婚妻的死愤愤不平,希望借助明少年组织的力量惩治坏人。 因为魏晨之前与明少年并无联系,加入明组织的动机也很“正当”,所以没有必要按照欧亦铭的计划去投奔组织中的方俊宇一派。 为了直捣黄龙,方俊宇在暗中巧妙安排,魏晨联络到的明组织成员,“恰巧”是路西法之流。 明少年吸收新成员向来谨慎,魏晨需要立个投名状。 这个投名状的内容,也是方俊宇的安排。 魏晨借助专业技术和职位便利侵入公安网络,窃取了欧亦铭的卧底计划,既是一份高质量的投名状,更重要的是,这一举动便彻底断绝了欧亦铭去当卧底的可能。 欧亦铭稍加推理,就知道一切都是方俊宇的所为——为保全他,又能成全他的卧底方案的完美策略。 欧亦铭知道,为了阻止他涉险,方俊宇自己走回了那个虎穴,这一点,也从魏晨的交代中证实。 方俊宇回到明组织,团结起仍然拥护他的一派,与路西法形成对立之势。 他这么做,当然是有亲手解决路西法一派的想法,但也是为了给魏晨做内应,保护这个被他拉下水的卧底安全地完成任务。 魏晨在网吧里,就是在与方俊宇秘密联络。 欧亦铭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他迫切地要求魏晨告诉他与方俊宇联络的方式。 于是两个人,便隔着层层加密的代码,在网络上重逢。 “你还好吗?”欧亦铭含情脉脉地发出代表这几个字的秘密代码。 可是对方却极其冷漠:[协助,内应。] 欧亦铭愣住,但是很快就宠溺地一笑。 是方俊宇一贯的作风。 他们在做极其危险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如果太过儿女情长,难免会感情用事,说不好信念也会有所动摇。 所以方俊宇言简意赅:既然你知道了我在做的事,那就协助魏晨,在警局内部做个内应。 欧亦铭一撇嘴角,好不容易逮到了方俊宇,他决定皮一下。 于是加密代码发出一串信息:[吻你,脸蛋,嘴唇,还有] 屏幕瞬间漆黑,方俊宇被他气走了。 自此以后,魏晨就在方俊宇和欧亦铭的帮助下,做起了秘密卧底。他是网络信息方面的专职警员,自然充当起明少年的“眼线”,在欧亦铭的执导下,时不时提供给对方一些警察内部的真实信息,协助他们破坏了几个针对他们的缉拿方案。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在充分得到明组织信任的情况下,间或给出错误的信息,让他们“误入”警方布置的陷阱,打击他们的犯罪计划,令一些重要成员落网。 欧亦铭很知足,虽然自打那次“调戏”了方俊宇,对方再也不和他正面对话,他只能借助魏晨和方俊宇取得联系,而且每次谈论的内容都是一板一眼的行动安排。 但是,他可以通过这种间接联系,以及一排排冷冰冰的数字代码,真切地感受到方俊宇的存在,知道他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骄傲地活着、机智地战斗着。 和他一起,活着、战斗着。 第79章 猎人 两年后。 警队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举报网络安全部警员魏晨涉嫌勾结恐怖分子。 纪检委派了两名检查员,对魏晨进行审讯。 主检员及其助手并排坐在桌前,魏晨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 他没有表现出担忧或恐慌,反而很坦然,只是眉宇间隐隐然透着点伤感。 主检员问道:“知道为什么找你谈话吗?” 魏晨像是被搅扰了沉思一样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主检员:“那就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 魏晨突然笑了,说道:“领导,那我可就说了啊,您可得记好了,这些都是我的战功,足够我升官发财回家娶媳妇了。” 接着,魏晨便把这两年来所做的卧底工作一一细数出来,主检和助手越听越觉震撼,魏晨的叙述按时间排序,事件一件接着一件,环环相扣,险象环生。 因为太过离奇,会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杜撰出来的传奇故事,然而这些故事当中,有些确实如阴谋论一样令人难以至信,可是还有很多事件却能和警方实际执行过的侦查任务牵连纠葛。 而且前后逻辑非常严谨,来龙去脉十分清晰,所以又让人不得不承认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 魏晨才将两年来的经历说到不足一半,两名审讯人员就已被震惊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如果魏晨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不但不是变节警察,反而是暗自充当卧底、主动执行危险任务的英雄。 再联想到这两年来警方针对以明少年为首的邪.教恐怖分子的打击抓捕,一系列行动都进展顺利、成效显著,让人不得不相信有这个无名英雄的暗中行动。 魏晨不再继续说下去,审讯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看着两位审讯人员复杂的眼神,魏晨又失笑了:“领导,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是谁举报我的吧?” 对面的两人都是一怔。 “是方俊宇,”魏晨能够清晰地听到面前两人倒抽凉气的声音,“也就是明大人。” 两位审讯员又愣了十几秒,主检员定了定心神,问道:“为什么是他?你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你?” 魏晨苦笑,接着,脸上浮现出惆怅和温情。 “一定是他,都怪我和他联系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我又结交了女朋友的事,他劝我不要再干下去了,把这两年做的工作都交代一下,一定能升职加薪,然后和女朋友结婚,好好过日子。 “他还说,和我每次联系的时候,虽然都用了不同的加密算法,都是随机的算式,但是他都做好了备份,这些可以作为我当卧底的证据。 “我不听他的,想要把路西法抓到了再收手,他没再说什么。呵呵,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知道我不会听他的劝,就给你们发举报信,让我被你们怀疑。 “更让我难办的是,我被举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明少年内部,他们可是极端分子,不需要审讯和证据,只要一个怀疑就足够了,他们一定会驱逐我,我就不可能再做卧底了。” 两位检查员已经惊得瞠目结舌,主检员吞吞吐吐地说:“你、你的意思是,你做的所有事,都、都是方俊宇在暗中……” 魏晨急切道:“当然是他的帮助!明少年是多邪恶的组织啊!路西法又很狡猾,那里面简直就是地狱!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掉进陷阱! “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个组织存在了十几年,为什么只有这两年连续遭遇警方打击?为什么那么强大的组织,两年内就被从全球势力退逼到巴西和阿根廷边境的一小块地代? “如果不是他们内部瓦解,再加上与我们里应外合,我们根本斗不过那些极端分子!” 检查员的表情有些复杂,因为魏晨的话的确不假,可是作为正义的一方,他们委实不愿承认所做出的显赫战绩是得益于一个“贼首”的帮助。 主检员想了想,问道:“那么,也就是说,你和方俊宇联系紧密喽?那你一定有办法抓捕他吧?” 魏晨震惊地张着嘴巴,又强忍下愤慨,说道:“你们就那么想抓到他吗?设想一下吧,如果他被关进监狱,那我们不是帮路西法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吗?” 主检员瞪着眼睛,无话可说。 “方俊宇以前确实做过错事,可是他现在在做什么?正义永远存在,邪恶也不会消失,正义与邪恶本来就是相互抗衡的关系,方俊宇就是在此间游走的人! “有他在,我们就能最大限度地遏制住明少年这样的邪恶势力,就算以后明少年被彻底消灭了,还会有新的恶势力产生,有他这样的秘密警察难道不好吗?况且他的行为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正义感和使命感,不需要纳税人养他的!” 整理了一番情绪后,主检员又一板一眼地说:“好吧,既然你能提供证据,我们会很快去核实,如果你确实做了那些事,我们一定会给予你相应的荣誉和奖励。 “不过我也要警告你,刚才你对我们说的那些话,最好别再让别人听见,方俊宇再有本事也是通缉犯,你别敌我不分,搞得跟欧亦铭似的。” 一提到欧亦铭,魏晨又激动了:“对啊!我就想变得像欧哥那样!” “什、你说什么?” 魏晨:“我刚才一直没说,是怕你们再去找欧哥麻烦。你们也不想想,以我的智商和情商,能处理好这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吗?明组织里有方哥帮忙,警队里就得有欧哥帮我出主意啊! “而且,欧哥和方哥真不是一般的默契!两个人个性又都太强,相互较个股劲儿,我在他们中间就是个联络器! “这么说吧,我就是被他俩使唤的,我就是充当‘卧底’这个形象,这两年来所有的抓捕工作都是他俩联手办到的!” “行了!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魏晨:“对啊,我怎么可以把一个被降职到内勤岗的警员说得那么厉害,把一个国际通缉犯说得那么伟大?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欧哥和方哥都不在乎名利,欧哥之所以甘心做内勤,也是为了不再有人查他,他就能专心和方哥里应外合了!” 魏晨越说越亢奋,两位检查员早已无言以对,只剩下安静听着的份儿。 最后,魏晨很是自豪地笑笑,说道:“你看,所有事都在按照方哥设计的进行,你们很快就会证实我做过的事,对我的怀疑就会解除,还会给我升职加薪,我可以脱离卧底身份,安心成家过日子。所以啊,面对这么厉害的人,你们就认了吧,没有人能抓到他。” 说到这里,魏晨狡黠一笑:“连欧亦铭都抓不到他呢。” 第80章 俊宇 欧亦铭抓不到他。 但却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 他切实地感知到他来过,不只一次,近在咫尺。 这是近半年来时而发生的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骤然捕捉到一抹视线,转身过去却是一片陌生的人影; 回到家里莫名觉得空气流动的异常,也许是因为掺杂了他的气息和体香; 甚至在深夜熟睡,不明原因地猛然惊醒,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回味刚才,一定是他在床前伫立过。 近半年来,时而发生。 明少年组织已趋于瓦解,路西法被他们赶到巴西郊区,想必是方俊宇在明少年组织内的境遇有所好转,不再是步步为营处处小心,所以他才有了闲暇和勇气回来探望。 可毕竟是警匪之间,明大人的身份还有诸多牵连,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欧亦铭,方俊宇只在暗中看着,无奈欧亦铭的机敏和他不相上下,他虽然足够小心,也被欧亦铭发觉。 *** 欧亦铭一整天的心情都格外的好,还破天荒地没有加班,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只烧鸡和几罐啤酒,还特意去理了头发,因为这天是他的生日。 因为他相信,这个晚上,方俊宇一定会出现。 打开门的时候,欧亦铭就知道顾清哲来了。他们是特殊的朋友,欧亦铭把家门钥匙给了顾清哲,顾清哲时不时地就跑过来,主动做保姆和管家,两人像兄弟一样吃饭聊天。 欧亦铭过生日,顾清哲当然会来。 欧亦铭拎着烧鸡和啤酒,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菜。 顾清哲围着围裙,端着一盘红烧鱼从厨房走了出来。 “亦铭哥你回来啦!我这也刚刚做好饭!” 顾清哲把鱼摆上桌,又熟门熟路地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一边把它们摆上桌,一边欢快地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藏着的好酒是时候喝了,还有啊,今天还有一件事值得庆祝!” 顾清哲抬起头,看着欧亦铭的眼眸清澈发亮:“我收到麦坎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小哲你太棒了!真的要去读犯罪心理学了!”欧亦铭由衷地高兴,可是心里也有点为难。 “嗯!”顾清哲笑着点头,眼神瞥向欧亦铭的双手,神情又有点落寞,苦笑道:“你可真是够了,就打算用这个和他庆祝吗?” “和、他……”欧亦铭不知所措,原来顾清哲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清哲从他手里接过烧鸡和啤酒,又走到厨房把烧鸡装盘:“不过也好,就当是加了一道菜。” 欧亦铭空出来的双手一直在腿的两侧揉搓,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 顾清哲把烧鸡摆上桌,看着欧亦铭,真诚地说道:“亦铭哥,这些菜,我是做给你和方大哥的,放心吧,他舍不得让你孤单,今天晚上他一定会来!” 欧亦铭心里有些酸,他看着顾清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顾清哲又欢快地笑起来,边收拾东西向门口走,边对欧亦铭说道,“我才不会赖在这里坏你好事!今天晚上我要去找小辰庆祝!我下个月才去美国那边报到,在这之前你要补给我一顿大餐!” 欧亦铭赶忙跟过去,送顾清哲到门口时,他愧疚又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顾清哲又是很体贴地微笑:“亦铭哥,你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送走顾清哲,时间刚过晚上八点,欧亦铭知道,就算方俊宇会来,也不会来得这么早,更不会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 于是他坐在桌前,给自己的酒杯和对面的酒杯都斟了酒,假装方俊宇就坐在对面,自言自语地和他对饮。 “来,俊宇,咱们今天晚上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欧亦铭开始絮叨起以往的事。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啊,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嘿,真他妈的帅!气质非凡!还有那次,你给我一个过肩摔,我去!就那一下,我就服了!真的!不是一般人儿……” 又喝了一口酒,欧亦铭的眼睛有点模糊。 “后来……后来……” 他已经醉了,又回忆起那段过往,竟然大声哽咽起来。 “俊宇,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一定在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我知道你就想确认这一件事!只要我承认了,我做出再混蛋的事儿,你都不会怪我!我要是承认了,你就不会钻牛角尖,就不会那么苦……” 欧亦铭越说越悔恨,哭得越来越伤心,慢慢的,他就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喝醉了,所以没有感觉到,方俊宇早就来了,藏在阳台的阴影里,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 一身黑衣的方俊宇从窗帘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欧亦铭的对面,坐下,端起酒杯,喝下了杯中红酒。 “亦铭,生日快乐。” 他笑了,因为他在想象着,等欧亦铭醒来,看到这酒杯空了,会露出像孩子一样惊讶的表情,还会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慌张地四处找他。 想到这里,他又难免伤感,看着欧亦铭颓然的睡相,他很心疼,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欧亦铭身边,伸出右手,轻轻抚上欧亦铭的侧脸。 混沌中,感到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自己,起初以为是梦,渐而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意识深处被猛然触动,欧亦铭倏地惊醒,坐起身后四处张望,目光定格在敞开的窗外。 窗纱被风带动着飘扬,在欧亦铭的注视中,慢慢地收拢,直到安静如初。 欧亦铭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他看向对面,那个空着的酒杯,轻轻地拿起,举到眼前,寻找依稀的唇印。 然后,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贴了上去。 “俊宇啊,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来了,喝了酒,对我说生日快乐,还抱着我……然后我就醒了。” 欧亦铭轻笑,放下酒杯,接着说道:“如果那个梦还能继续,如果还来得及,我一定要对你说,你要注意安全! “你成全了魏晨,也断了我和你的联络,以后,你就是一个人和路西法斗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应付得来,你会平安,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你。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的,你会想办法对付路西法,我也会尽我的力量让公众接纳你,不管还要过多久,我都会等你,等你肯正大光明地走到我面前。 “在这之前,你一定要保重!在这之前,我还要想你……为你担心……好一阵子呢。” 欧亦铭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 “我要接着去睡了,清醒的时候就会想你,睡着了才会梦到你。 “俊宇啊,我以后都不会再熬夜了,我会每天九点就睡,早上七点才起,我也不会在外面过夜,我睡觉很沉,就算有人站在我面前,躺在我身边,我都不会发觉的。 “所以啊,你一定……要经常让我梦到你啊!” 欧亦铭走进卧室,没有开灯,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当他听到身边床单的窸窣,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眼泪就从闭着眼角流淌下来。 心中有一汩洪水一样的激情涌了上来,欧亦铭倏然握紧了那只手,一个迅速的翻身,将方俊宇压在身下。 “你……” 欧亦铭伸出右手的食指,抵在方俊宇的唇间,温柔的目光渐渐平息了方俊宇的窘迫。 “俊宇,谢谢你进入我的梦,春梦。” “喂……” 方俊宇来不及反抗,就被欧亦铭吻住了嘴。 缠绵之中,方俊宇的目光瞥见了窗外的夜空,忽而发现,原来黑夜也是如此美丽。 他一向游走于黑暗之中,所以他厌恶黑暗。 可是现在,他由衷地希望,今夜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欧亦铭紧紧地抱着他,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和安全,让他相信,一切苦难都成了过去。 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原本在十五岁就想要草率结束的人生,他要努力活得更长,直到和这个叫欧亦铭的男人,白头偕老。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高兴能写完一个故事,每到写结尾处都会很感动,我对故事中的人都会产生很独特的感情,帮他们写出完整的人生,那是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 感谢你能看到这里,给了我这种写作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