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下):魔界篇》作者:君子以泽 名震天下、令人闻之惊颤的魔界之主紫修,俊美风雅,笑容如孩童般纯粹,实则冷漠暴躁,蛮横不可一世。 却恰好像极了尚烟的初恋。 名字一样,长相一样,除了额头伤疤,无任何区别。 可那个此生只她一人,温柔到令她心疼的少年,分明早已死在了她的面前。 因为被他如此爱过,余生即便独自一人,她也很满足。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兄弟。 更糟糕的是,死去的弟弟——她的初恋残留在了哥哥体内,变成了双重人格。 理智告诉她不要接近对方,可控制不住身体。 每次痴缠之后,都要懊恼不已。 哥哥:“孤警告你,弟有时会出现,但身子是孤的,你别碰。” 尚烟:“那,我肚子里这个……是谁的孩子?” 哥哥:“……” 尚烟:“……” 直到尚烟离开,多年后,紫修才发现。 他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男人足够强,女人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实际上只是不愿承认,他的王后爱的不是他。 他上天入地,纵横六界,弑遍仇敌,屠城无数,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阅读事项: 1.按照惯例,还是双向奔赴的爱情小说。 2. 女主修改过记忆,其实是跟哥哥的1v1。 3.小女主文。女主虽实力强且能打,但恋爱时是小女人,非常重情,所以不太推荐独立女强爱好者入坑。女强爱好者如果想看看本文,感受下不同女主风味,我当然也是非常欢迎的。只是,请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4.前传《明月却多情:神界篇》戳我专栏,讲男女主孩童、少年时期的成长,不看不影响本篇阅读,但推荐看。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尚烟 ┃ 配角:东皇紫修,东皇紫恒,祝融火火,蓐收贤,崇虚宫雀,极影巴雪,胤泽,洛薇,左阳青寐,子箫,昊天 ┃ 其它:微博@君子以泽 一句话简介:爹系男友控兄控一本满足 立意:自强不息,坚韧努力 第1章 楔子 紫恒死后五百三十多年,我发现,他可能撒了谎。 紫恒曾说,他是我与自小互生情愫的人,也是全力保护我、悉心教我成长的人。因为怕被仇家追杀,所以,他经常会模仿双胞胎哥哥紫修的样子。 因为,紫修强势,紫恒温柔。模仿成哥哥,更有利于生存。 虽然我总觉得,一个人再会演戏,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但我还是说服自己相信。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最近,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遍了六界:与前魔王殴斗五天六夜后战死、被挂在奈落城门上示众的紫修,竟奇迹般地复活了。他将仇家杀得鸡犬不留,报了杀父母、灭胞弟之仇,攻占奈落,夺回王位。 以往对紫恒这个哥哥,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最近,为了交代一些正事,我写了一封信到奈落泰罗宫,约他见面。没想到紫修真的回复了。 是夜,我来到魔界境内,望月雪山上,在军营附近等紫修。 魔界有四个月亮,这里的月亮形状是破碎的,而且比别处都要冷。但因为山高地险,云海连绵,所以,夜里的冷月会为雾气笼罩,描摹出朦胧奇景。 空中飘着细雪,便像夜空抖了抖幕布,将银白的星辰,尽数抖入这渗透了人情冷暖的尘世间。 群山失翠色,云海生银涛。 真不愧是紫恒的家乡,如此飘渺美丽。 就是太冷了。 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本想施展一下术法为自己取暖。但是,雪鹿实在太可爱,它们是魔界生灵,会被光系术法吓着,想了想,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远处军营中,主将帐篷抖了一下,里面走出一个青年。 远远的,我便看见他长发如水,锦袍如夜,身形高挑秀雅,龙角冠怀金垂紫,象征着他在魔界的统治地位。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我已经开始出神了。 紫修也看到了我。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而后,他身形消失在黑雾之中,转瞬间,又在我面前不远处的黑雾中重现。 他低头看了看我,道:“叶小姐见孤何事?” 我预测对了。 和紫恒一样,紫修的眼睛也是紫色,同样细长美丽,眼尾微挑,但他眼神之中,全无紫恒眼中的缱绻温软之意。 只有劫后余生的杀戮之气。 可是,不论你信不信,如果你很爱一个人,即便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即便他已气质大变,你也能立刻区分出来。 所以,和他对望的刹那,我便认出来了。 是他。 真的是他。 一瞬间,困扰了我数百年的谜底彻底解开。我再无一丝疑虑了。 “紫……”我抬头看着他,觉得脑中只有一团浆糊,语速也慢了很多,“紫恒的葬身之处,在佛陀耶城外的枫树林中。” 提到紫恒,紫修似乎有点动容,想了一会儿,道:“孤知道了。” “还有,他的遗物。” 我低头,想从腰间拿东西,却被紫修打断:“不必了。” 我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的遗物你来保管便好。你是他生前未过门的妻子,对他而言,比孤这哥哥重要得多。” “好。” “可还有别的事?” 和他对望了一会儿,察觉到他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我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半晌,我摇了摇头。 紫修道:“那孤回去了。辛苦叶小姐专程跑这一趟。” 见他转过身去,我轻声道:“紫修哥哥。” 风雪乱舞。紫修的身体却僵了一下。 山上的鹿都是白色的,在林中跳跃,一路奔向云海,展翅而飞,飞往天际的明月。 除此,一切静止了。 “我知道,当年的‘紫修哥哥’不是紫恒。”我上前一步,不住发抖,口中呵出浓浓的白雾,“……是你。” 大雪纷飞,落在紫修的黑发上。 “孤不知你在说什么。” “在孟子山亲……亲我的人,在魔界抱我的人,也是你。”我极少说话如此笃定。但是,对我而言,“紫修哥哥”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证据。 “不是。”紫修大步往军营走去。 我从腰间拿出竹笛,用力吹了一下。 两声清脆的笛音同时响起。一处在我这,一处在他那。 他站住了脚步。我放下了竹笛。 “你送我的竹笛,我一直带在身边。你就是紫修哥哥。” 良久,紫修才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这重要么。” 他的态度如此冷漠,让我觉得没来由地害怕。我终于知道,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明明发现了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紫修,却还是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蜗牛遁世般,沉浸在紫恒给我打造的虚无幻梦中。 因为我知道,紫修给不到我想要的回应。 但事已至此,我无路可退了,只能让自己破釜沉舟: “当然重要!我知道,紫恒冒充你是因为身不由己。我不怪他,我只想知道真相……” “尚烟。”他似乎没耐心听下去,打断道,“有的事,彼此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拆穿。” 其实我当然懂,没必要再继续问下去。 不松手,只有自取其辱。 但此刻,我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喘息了几口气,道:“我不明白,请月魔王明明白白讲出来吧。” “你不是已经把答案说出口了么。”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我,“孤是月魔王,是魔神,是东皇氏,是苍霄王唯一活下来的儿子。统治奈落,征服魔界,是孤的生平之志,不让之责。孤不可能立神族女子为后。” “我知道啊。这些我都知道。”我轻声道,“可是,你心中爱的人是谁呢?” 紫修搭在身侧的手指握成拳,随后又放开。 “孤不会爱神族。” “不要说什么神族魔族!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要娶谁,要完成什么大业,这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我提高了音量,但随后鼻尖一酸,眼泪便快止不住了,“我只有一个问题……紫修哥哥,爱不爱我?” 他不说话,只远远遥望着我,眼神空洞,任凭飞雪落满他的肩头。 等了良久,却只等来了他的再度转身。 这一刻,我已经临近崩溃边缘。我飞奔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他的背脊挺直,身体僵如石雕。 “我没有想要和你成亲。更不敢想长相厮守,朝朝暮暮。”我紧紧将头靠在他的背心,闭着眼道,“你只要告诉我,你爱我,哪怕只是爱过,也够了。” 他没有反应。 我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失控了。 爱一个人,是尊重他的选择,给他自由。 而不是束缚他,强行逼他爱自己。 我闭上眼,放开了手,深呼吸两次,让自己放松一些:“紫修哥哥,你很累,对不对?” 他还是没反应。 我缓缓睁开眼,平静了很多: “可能是因为功业负担太重、太多人死去,让你现下不想谈儿女情长。我理解的。我在拼学业之时,都会无暇顾及他人感受,更别说你为了夺回王位,一个人扛了这么多……所以,是否爱我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便不要答了。我会回神界等你,待到你心情好些了,再来找我。” 紫修依旧不说话。 “紫修哥哥,不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爱上你、等待你,这两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令我感到幸福了。”我微笑起来,“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我回神界啦。” 至此,他是否回答,已不重要了。 我决定放手了。 所以,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可能会说:“我爱过你,但已不爱了。” 抑或是:“我没爱过你。” 亦或是:“我没兴趣回答。” 都没关系。 孩童时期、少年时期的紫修哥哥太完美,已是我磨难重重的人生中,一缕最美丽的光。 他是否说爱我,不重要。 我知道他爱过的。 但在我即将离去之际,他给出回答,比我设想的,可怕得多。 可以说是致命一击。 只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烟烟,你真是个孩子。跟孤这样的男人,谈什么爱或不爱。”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但是,你若真的想跟孤谈情说爱,也可以。”他转过身来,伸手揽过我的腰,几乎将我带入他的怀里,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待孤立了王后,可以考虑收一些神族姬妾。” 他的手指微凉,靠近他,我的心脏依然会失序狂跳。 但是,消化他这番话,耗费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我的脑中是空白的: “你说什么?” “啊,孤想起来了。我们烟烟不止有倾国之色。以你的家族地位,只当姬妾,委屈了。或可为妃。”紫修伸出食指关节,微微抬起我的下巴。 他浅浅笑着,眼眸却深不见底。 “当然,你可能觉得,当月魔王的侧室,不足享荣华富贵之乐,呼风唤雨之威。那你可再等等,待孤成为魔界之主,再入泰罗宫来。” 虽然方才见他第一眼,我已察觉到了他的改变,但真正听到这些话,我还是害怕了。我开始往后退,声音越来越小:“你……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开玩笑?”紫修漂亮的眉峰轻挑,眼眸深紫,多了几分邪气,“不,孤今日所言,终生有效。烟烟如此貌美,便是为你摘日月星辰,孤也愿意。” 云海尽头,残月中,旋舞着飞花般的雪点。 我忘了如何思考。 见我一动不动,紫修柔声道:“莫不成,烟烟已等不到那时,今夜便想与孤成为真夫妻?”他的手用力了一些,让我完全贴在他身上,语调暧昧撩人:“那么,随孤入帐内?” “啪——!!” 我卯足力气,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眼前瘦削白皙的脸颊上,即刻出现了红红的五指印。 打完他以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手,不知为何,只觉得比他还疼。 紫修用手指关节擦擦脸,也不动怒,只微笑着,用食指关节擦了擦脸颊,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你……”我踉跄着后退,却不慎踢到了石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紫修快速上前一步,眼中露出慌乱之色,但又站住。 我抱着双臂,只觉得比刚来时更冷了。也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雪。 虽然父母的爱情是一场灾难,也彻底摧毁了我的童年,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得很健康,很有力量。不是我自己如此觉得,谁都是如此觉得的。 尤其是成年后,我那么有出息,和紫恒从头到尾都只有彼此。 我堪称叶家逆天改命第一人了。 外加母亲最终成了佛,父亲又善待他后来的妻妾们,一个个温暖正义的结局,已经足以治愈我的童年创伤。 所以,我觉得,我已有足够多的力量,去爱紫修。 可我高估自己了,以至于被反噬。以至于这一刻,我被恐惧吞食了。 无数源自幼时的声音,乱七八糟地,涌入我的脑海: 爹说:“尚烟,若你爹要离开这个家,你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妹妹说:“我娘说了,你娘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弟弟说:“你若是不想听爹爹教诲,还对我们家如此不满,可以滚出叶府!” 后娘说:“叶尚烟,你爹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你赖我?!” 爹说:“烟儿,爹知这么多年来,你对你娘的事有怨。但这事何尝又不是一种教训。你已经慢慢长大,对感情之事,不能再过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 我抱着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可是没办法。成年后圆满的结局,无法治愈源自童年记忆深处的伤疤。 记忆里高大残酷的父亲,如今卑微慈爱的父亲。 记忆里悲惨无助的母亲,如今平和淡定的母亲。 无法重叠。 我没办法用现在的父母,替换掉童年时的父母。 没办法将紫修身上父亲的影子抹去。更没办法,将自己和母亲抽离开。 原以为已经摆脱掉的过去、无数次被我拿出来当笑话讲的事,现在都变成了最真实的梦魇,蚕食了我所有的精神。 我害怕得腿软,再站不起来,只在雪地里不住后退,留下深深凹陷的雪坑。 对许多女子而言,男人的专情是底线,是最基本的做人品质。 但对我而言,一对一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那是我需要竭尽全力,小心呵护,才能勉强奢望的东西。 我曾以为,我得到了。 我以为,我逆天改命了。 “叶尚烟,起来。”紫修态度又变得冰冷,“雪地里冷。你不是孩子了,别跟个孩子一样任性。” 见我没反应,他快步走来,一把将我从雪地里拽起来:“给孤起来。” 我猛地推开他:“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的失控超出了紫修的意料。他睁大眼,走上前去,眼中尽是动摇之色:“烟烟——” “不要靠近我!!”我虽喊得撕心裂肺,其实内里早已被恐惧填满,“不要……不要……不要……” “烟烟,你冷静一些。我……” 紫修没说完,忽地一咬牙,转身,冷冷道:“孤也有事要忙。先不奉陪了。” 他回到军营,挑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进去。 看见他消失在帐帘后,我抱着双臂,抖得牙关咯咯作响,只觉得万箭穿心,彻底崩溃了。 “你可以用其它方式拒绝我的,你可以的!!我不是那么不要脸的女人!!”我大哭起来,“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的人生是怎样的,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东皇紫修,我恨你!我好恨你!!” 我转身飞离了望月雪山。为了离他越远越好,我消耗大量神力,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天气又冷,神力很快耗空了。 最后,我在山脚下跌倒,狼狈不堪地滚在雪地里。我大口大口地吐出白雾,任冰雪覆在身上,任雪鹿与我擦身而过。 眼前飞舞的雪花都放大了似的,在面前飘摇不定。 痛彻心扉之后,一颗心只剩下了虚无。 我闭上眼,听见喘气声在身体内部响起,震颤了胸腔。除此,什么也再感知不到。 只有儿时娘亲那一声哀叹,在我耳边徘徊:“烟儿,记得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 九重天之上,莲宗净土中,有一片长眠圣地。 只要在此处沉睡,便可以忘却或修改记忆。需要消耗的时间,是记忆本身的三倍。 既然紫恒临死前也不愿说出真相,那便如他所愿吧。 我决定将所有关于紫修哥哥的记忆,全部修改到紫恒身上。 凑巧的是,我沉睡那一日,莲宗净土也在下雪。 我走到莲池边,看飞雪旋转飘舞,洒落池水之中、花瓣之上。 我想,紫修如果知道,我把他整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会如何想?他那颗曾多多少少对我动过的心,可会有一点点痛? 算了,不必自作多情。他不会在乎的。 希望他顺利成就王图霸业,君临天下吧。 虽然我的祝福不重要,但这应该是他希望听到的。 下一次醒来时,会是四千五百多年后。 到那时,紫修可能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我抬头看看飞雪凌乱的苍穹,长长叹了一口气:“好荒唐啊……” 而后,我握着载记忆的玉瓶,躺入莲池,任冰冷的池水将自己整个人吞没,闭上眼,吐出了几口泡泡。 很快,水纹开始吞没我的意识,将我脑中那些曾经小心翼翼呵护的记忆,连带着曾经无数次偷偷喜欢他的心情,一丝丝引入我手中的玉瓶。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最后微微睁了一次眼,看了看被涟漪模糊的天空,看了看这个有他的混沌世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突然觉得,雪花像极了尚南寺中的杏花。但是,它们在水面,很快便融化了。 杏花是风流万花中兮独秀。是极为多情的花。 佛境无情,终无飞杏。 再见了,紫修哥哥。 作者有话说: 紫修和尚烟童年和少年时的故事戳我专栏《明月却多情:神界篇》~ 不看神界篇不影响本篇阅读。不过推荐大家看,厚厚。 第2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即将被爆头的闺蜜。 “我的烟,我的女神,我的妻,我等了一千多年,你终于醒了!”眼前的魔族男子剑眉赤目,雄姿英发,含泪喊道。右手却掐着闺蜜火火的脑袋。 火火个子高挑,都只到他的胸口,像靠在一堵肉墙上。她手掌燃起火焰,使劲儿推他,但力大无穷如她,也动弹不了他半分:“极影沙翳,你放开我!” 尚烟惊呆了。 什么情况? 她迅速看看左右,发现他们正处在一片空中岛屿平原上方。 一辆龙车在平原上砸出深坑,碎成废铜烂铁,上面压着一块巨石。金龙想要挣脱缰绳起来,却如何都动弹不得,只能连连嚎叫。 这是,什么情况? 火火怒道:“烟烟,这疯子是混土魔王的世子!他知道你快醒了,便追杀到了此处,想把你绑走,我俩打起来了,然后……” 这时,金龙挣脱了缰绳,冲向沙翳,想解救火火。 沙翳伸出左手,握拳。一个餐桌大小的石块手掌在空中张开,掐住金龙的大脑袋,用力一捏。只听见“噗”的一声,被捏爆的大西瓜般,金龙头骨碎裂,脑浆飞溅,下起了一场血雨,鲜血甚至炸到了尚烟身上。 片刻后,金龙身子轻晃一下,轰然倒地,灰尘飞扬。 尚烟和火火看看金龙的尸体,再看看沙翳,一齐吞了口唾沫。 “然后我的烟若是不嫁我,我便爆了你的头!”沙翳恶狠狠地瞪了火火一眼,又委屈巴巴地看向尚烟,“我的烟,你绿了我。那个野男人是谁?” “什么……什么野男人?”尚烟摇摇头,“不对,这位壮士,我根本不认识你,何来‘绿’一说——” 沙翳直接忽略后半句,道:“我向你爹提亲,他说你心有所属,是个名字带‘紫’的野男人!啊!这该死的虐爱!” 尚烟心里咯噔了一下。 毫无疑问,爹爹说的是紫恒。 但这极影沙翳说话疯疯癫癫,不似正常人。他若知道紫恒早死了,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混土世子,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尚烟试图引导沙翳,“你想想,我们从未见过,对不对?” “谁说我没见过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啊,我的烟!!” “在何处见过?” “当然是在课堂上!”沙翳热泪盈眶,“我们历史老师变出了你的幻象!从那以后,我便爱了!深深地爱了!不可自拔地爱了!惊天动地地爱了!!” 沙翳永远记得,课堂上见到他的梦中女神,她发黑如漆,肤白胜雪,手提裙摆,露出戴着玉钏儿的纤细手腕。 她额心有一道黄金花印,发髻上只有一支价值连城的昭华钗,压着及腰长发。 这一头长发如诗如梦,随着白裙上的金丝带轻舞。 而此刻,活生生的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在皎洁明月之下,晚风星夜之中,飞到他的面前。 因她生得太飘飘兮如烟雾,灿灿兮如华云,以至于月光照在她身上,也似佛光为她描边,似下一刻便会带她飞升,回到遥不可及的天际。 传说之中,九重天之上,乱杏花之中,居于世外的绝色神仙,不过如此。 尤其是此时此刻,尚烟的眼中,还有那么一丝慌乱,比起幻象,更加灵动可爱,似乎是与他一见钟情了。 让他好想把她揉入怀中,狠狠疼爱。 尚烟确实慌了。 因为她确定了,这人脑子真的有点大病。 趁他发癫期间,她慢慢抽剑,却见沙翳的大掌掐在火火的脑袋上,青筋四起,像在捏一个小西瓜。 她暂停动作。 沙翳笑得诡谲,眼珠慢慢变红,乃是大魔的嗜血之意:“我的女神,你手握着的,是击杀赤狐大妖花雨获得的‘螣蛇妖剑’。你若用它挥出‘日扬圣斩’,将我的手震开,用我岳父大人传授你的‘佛涛霸印’封印我,夺走祝融火火,那么,我会更崇拜你,更想娶你的!祝融火火的脑浆,将是我送你的聘礼之一!” 尚烟下巴都快掉了。 救命!这沙翳真的好了解她!他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真就是,不怕疯子发疯,只怕疯子有脑子。不怕黑子,只怕粉转黑回踩。 “好了,言归正传。”沙翳眼睛越来越红,笑得越来越骇人,“我的烟,说出他的全名来。我杀了他,你便可嫁到魔界来了。” 火火始终在拳打脚踢,宛如砧板上乱跳的鲶鱼。尚烟赶紧把手举起来,道:“别,你别冲动……” “我数三声,呵呵……”沙翳双目血红,手指掐得火火头皮变形,“三,二……” 尚烟猛地抬头:“紫修!” 沙翳怔了怔,轻声道:“什么?” “紫修。”尚烟提起一口气,“野男人是东皇紫修!” 沙翳后退一步,眼中血红褪去,瞳孔紧缩了几十倍,一身腱子肉抽了一下,再不敢提“野男人”三个字:“你的老相好是王……王上?” 尚烟当然不认识东皇紫修。 因为,紫修是紫恒的双胞胎哥哥,他俩的名字都有一个“紫”,她迫于情急,只能顺水推舟,把紫修拉出来挡枪。 结果,沙翳真管他叫“王上”。 总之,先把火火救下来,再解释她和紫修不认识的事。 沙翳三观被震成了碎片。 他的烟的野男人,竟是王上。 那个名震天下、令人闻之惊颤的男人。 他是将魔界历史上最著名的暴君、他的杀父仇人大卸八块的刽子手。 他是崇虚陵中沉睡千万年英灵口中的“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他是统治超过一半魔界领土的传奇霸者。 他是魔界一堆著名疯子中,最冷静、最聪明、最不择手段的那一个。 曾经东皇苍霄的世子,如今的魔界七霸之首,东皇紫修。 平日里,沙翳他爹即便是在和姬妾们饮酒作乐,听到这四个字,都会把姬妾摔开,迅速起身,酒醒得比喝砒*霜还快。 更别提沙翳有多怕。 看见沙翳的大手在火火脑袋上哆嗦,尚烟哆嗦道:“壮、壮士,我心中还有我的情哥哥,紫修哥哥。我……知君用心如日月,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正想着如何说服沙翳,忽听得后上方传来喧哗声。回头一看,见高处岛屿边缘,冒出上千颗脑袋。 尚烟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原来,沙翳这人不仅有躁狂症,还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他此次预谋抢亲,早在魔界大张旗鼓宣扬过。因此,此处有上万名魔族吃瓜群众,还有五十三个进奏院的幻象术士,正以和真人同比的幻象形式,将沙翳的抢亲实况,传送到魔界月魔联盟国四大首府都城。 由于现下进行的事件过于震撼,这上万人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场景诡谲得令人窒息。 尚烟快裂开了。 而在更高的夜空中,一只白孔雀在徐徐盘旋。 一个修长的蒙面人静悬在空中,低头看着尚烟。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影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月光过时,轻微照亮他深紫色的眼眸。 他的眼睛细长美丽,眼尾微挑,即便目光淡漠,已动人得令人叹息。 尚烟抬头时,正巧与他的目光相撞。 两人都微微一怔。 时光似流走了千年。 但很快,沙翳又把尚烟拉了回来。 “不。你不要想骗我,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王上是我未来姐夫!他不可能娶我的烟!”沙翳的手指开始在火火头顶拉伸,把火火眼睛都拉成了吊梢眼,“我的烟,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以原谅你绿了我!” “嫁个锤子!”火火奋力捶打沙翳,“狗沙翳,你爆我头好了!” “祝融火火,给老子闭嘴!”沙翳表情狰狞,眼睛又变红了。他推了一下火火脑袋,只听得“咔嚓”一声,似有骨头断裂,火火大叫一声,头歪向一边。 尚烟道:“我和东皇紫修私定终身,现在还在一起!” 上万吃瓜群众整齐抽气。 “我不信!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沙翳眼睛再次褪色,居然泪流满面,但尚烟还没组织好语言,他忽然又变脸,冷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不。祝融火火才把你从莲宗净土偷出来,你如何与王上联络?” 尚烟快速看看扭了脑袋的火火,又看向沙翳:“我在车里传了飞信给他!” “飞信传到何处去了?!地址,地址!!” “当然是月魔域、奈落、泰罗宫!” “你刚醒来,哪来的信纸?!你都写了什么?!” 救命,这人不是傻子吗,为何条理如此清晰! 尚烟告诉自己,要坚强。 她吞了口唾沫,道:“信纸是火火给我的。内容写的是:‘紫修哥哥,清风中,明月下,你的烟烟将赴四千五百年之约。’” 一通假话,一气呵成。 而那些正在施法的幻象术士,一个个嘴巴都张得可以装鸭蛋,但还是用震惊的表情、理性的语气,向魔界四大首府播报实况: “……昭华姬叶尚烟称月魔王东皇紫修与她‘私定终身’,彼此关系为两厢情愿,并称东皇紫修为她的‘野男人’、‘情哥哥’。目前,东皇紫修对此说法暂无回应。混土域进奏院报道。” “……叶尚烟声称,自己向‘紫修哥哥’写了一封内容为‘你的烟烟将赴四千五百年之约’的私人信件。此信内容目前未经证实。现下是奈落时间庚寅年五月初九日昳时分,月魔域进奏院报道。” …… 除了这些兢兢业业的幻象术士,依然没人说话。 上万人跟约定好了一样,保持着诡谲的沉默,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空中,白孔雀停在黑衣人身后,道:“王上,昭华姬还记得您,看样子还对您旧情未了,居然痴痴等了您四千五百年。” 黑衣人美丽的紫眸有一丝嘲意,又低低地笑了一声:“她舍不得忘记孤的。孤,亦甚是想她。” 尚烟内心也流下了宽面条泪。她告诉自己,烟,你可以的,你是坚强的,你扛得住的。 她道:“混土世子,要不,你去问问你们王上,看他有没有收……” “我不问!!”沙翳悲愤地掐着火火,千般纠结,万般暴躁。 “千万不能伤了火火。”尚烟悄悄把手背在腰后,道,“想想,你们王上若知道,他的女人的闺蜜在你手中有个三长两短,还是祝融氏的后人,这其中牵连……” “啊啊啊!你不要说了!!”沙翳咆哮。 “好好好,我不说……”尚烟看向沙翳身后,惊诧道,“啊!紫修哥哥,你来了!” “什……”沙翳转过头去。 尚烟踏着星河佛步,以高于自身三倍的速度飞过去,抽出螣蛇妖剑。霎时间,她的靴底下方,拉出一条长长的金色星河,流出梦幻的轨迹,将风沙都染成金色。沙翳没见人影,正兀自感到奇怪,回头却见尚烟冲到面前。尚烟旋转两圈,将星河凝聚在一起,旋转水滴般,大量溅在他的手臂上。 “哇!” 沙翳怪叫一声,跟被火星子烫了一样,放开火火,使劲儿甩手:“疼疼疼疼疼!!女神,你……!”他强忍着剧痛,伸出大掌,想再捞火火。 尚烟将剑扔到空中,施展“啸日烈光剑”。眨眼间,螣蛇妖剑转了二十五个圈,似一块打火石,燃烧起了一个小太阳,发出灼灼日光。当剑落下,地面的尚烟抓住火火,往后一闪,面前出现一道她的金色残影。那道残影接住螣蛇妖剑,向沙翳高速舞剑。 “咻!”“噗!”“噌!”“噗!” 沙翳只闪开了一次。另三次带着光之神力的剑招,他硬挨了下去。 最后一次,尚烟残影横剑一斩,便将他重重劈落在地,在地面滑了百二十余步。 尚烟残影化为星点。螣蛇妖剑飞入空中,向尚烟百里外的真身追去。 螣蛇妖剑赶上来,插入尚烟的剑鞘。尚烟回头,见沙翳追到一里内,道:“这沙翳速度好快。” “迎战吧!我们俩加起来,肯定打得过他!” “打得过才有鬼,你没听那些幻象术士说吗?他是奈落四魔上将之一。” 尚烟动用所有神力,增加速度。浩瀚的神魔天堑之中,忽地闪过一片炽烈金光,伴着风火交织,星河佛步突破新的境界,令她的速度又快了近三成,俯仰之间,飞出千余里。 在火火的指引下,她们飞了两万六千五百里,终于逃到目的地——魔祖陵附近。 已入夜。 偌大的空中岛屿,占地十二万公顷,足有一个小国那么大。岛上一夜间冒出冥龙山三峰,中峰最高,有君临天下之威,气冲星象之势。而在这中峰山顶之上,有一片上古丛林,层峦叠嶂,郁郁葱葱。 一轮明月高悬丛林之上,为整片丛林染上月之华,霜之白。 尚烟和火火飞入林中,放缓了速度。 先前尚烟飞太剧烈,现累得不行,她叉着腰,弯下身子,沉重喘气:“这混土世子……太难缠了……只希望一会儿进去……哈……不要再遇到这人了……哈……” 火火指了指远处:“烟烟,快看那边。” 只见在古木林中,有一块偌大的广场,寸草不生,满是断壁残垣,陵墓碎块。在这广场中有一条裂缝,横穿岛屿,长上千里,里面却是空荡荡的深坑,里面漂浮着蓝紫色的星火。 这意味着,魔祖陵已有现世之兆,只等百万年一开的陵门大开。 原来,这魔祖陵中,有极道圣器“魔皇鼎”。火火打的算盘是,如果神界能夺鼎,实力大增,天帝高兴了,或许尚烟便不用和魔界联姻了。所以,火火才将她从莲宗净土偷出来,免得她还沉睡着,便被送到魔界去。 尚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漫长时光的沉睡,真的转瞬即逝了。也不知这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太好了,我们到了。”尚烟大松一口气,拉着火火飞过去。 在广场附近的丛林中,尽是来自各界的高人奇士,宗师杀手。但是,所有人或倚树而立,或席地而坐,不靠近那广场,只如猎人都不想在丛林中暴露自己,以免变成他人的猎物。 突然间,一声哀嚎响起,引起群鸟惊起,扑翅冲入高空:“昭华姬,叶尚烟!我的女神!!!你可在此处?!!!” 火火头还歪着,道:“我的娘啊,这么快便追来了!” “救命,他精力太旺盛,我飞不动了,神力都掏空了……” 尚烟吃力地往后闪躲,想藏到丛林深处,谁知闪得太远,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伸手扶住她。 “啊,对不起……”尚烟愧疚说道,一边回头,却愣了一下。 身后悬空飞着的,是一名黑衣蒙面男子。 他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而且,这双眼瞳竟是紫色。非常纯正的青莲紫。 在皎皎月华之下,便好似被亿万紫罗兰浸泡过的平静大海,书写了千年征战、浪迹天涯与缠绵旧梦的故事。 两个人对望着彼此,似乎是须臾之间,似乎是天长地久,整个冥龙山因此静止。 对尚烟而言,这双眼睛太熟悉了。 但是,她所悉知的那双眼睛是清澈见底的,眼中没有这么多故事。 “你是……”尚烟愕然道。 “你说呢。” 男人声音低沉清懒,如刚开盖的香树岛名酒;又冷淡贵气,如奈落浮生河畔幽途中,开了一路的修罗花。 说罢,黑衣人抬眸凝望她,神情也甚是漠然。 只见皎洁明月之下,晚风星夜之中,神女发黑如漆,肤白胜雪,手提裙摆,露出戴着玉钏儿的纤细手腕。她额心有一道黄金花印,发髻上只有一支价值连城的昭华钗,压着及腰长发。这一头长发如诗如梦,随着白裙上的金丝带轻舞。 因她生得太飘飘兮如烟雾,灿灿兮如华云,以至于月光照在她身上,也似佛光为她描边,似下一刻便会带她飞升,回到遥不可及的天际。 传说之中,九重天之上,乱杏花之中,居于世外的绝色神仙,不过如此。 如此神仙,怕也只有面无表情、眺望远处,高高在上,才配得起她的美貌和名字。 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 不过,尚烟一点也不高高在上。借着月光明暗,她尴尬地笑了笑,轻声道:“敢问这位侠士……尊姓大名?” 这一笑,像是万物方复苏,像是怦然心初动,像是一幅画突然活了起来。 再是成熟的男人,也会因此一笑,瞬间回到少年时代。 “你不认得我,对么。”男子低低地道。 尚烟歪了歪脑袋,琢磨道:“好像认得,又好像不太认得。” 其实,他的眼睛和紫恒的眼睛一模一样,她怎么会不认得。 但他的声音比紫恒低多了,眼神也很冷淡,又蒙着面,她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猜的那样。 男子道:“四千五百八十二年三个月又十二天。” “嗯?”尚烟道。 黑衣人挑了挑眉。他眼眸美丽,眉峰却是英气十足:“醒来的第一天,便向陌生男人搭讪?” 火火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盯着黑衣人的眼睛看。 尚烟这才反应过来,黑衣人说的是她沉睡的时间。 “嗯?我搭讪你?”尚烟嗤笑,瞬间温柔不起来了,“你全身上下裹成这样,也如此自信?哎呀,看来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竟遇到了个惊艳六界的翩翩潇洒美男子。” 黑衣人微微一怔。 “怪只怪这破地方夜黑风高的,透过这黑衣……”尚烟徐徐上下打量黑衣人,掩嘴笑道,“我还真看不出大侠的惊世美貌呢,只听出小女子沉睡多久,大侠都如此牢记于心。若有旁人在此,怕还会误会大侠单相思小女子呢。那不多好呀。” 黑衣人怔忪良久,侧头笑出声来。 这时,林中传来沙翳的高呼:“女神,我闻到你的味道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逃不出我的爱之五指山!!” 尚烟要炸了。这年头的魔族男的都疯了吧。 “罢了罢了,快跑。”尚烟赶紧拽着火火逃跑。 “为何要跑?不如出去大战三百回合!”火火歪头看向黑衣人,喜道,“烟烟,你看,这侠士可不是一般人啊!让他与我们联手,我们一定……” “一定什么?你头都还没立起来呢。”尚烟拍了一下火火的胳膊,强行把她拖走。临行前,回头瞥了黑衣人一眼,“哼”了一声,转身飞远。 巨大的明月高悬长夜。 黑衣人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尚烟飞向丛林深处的背影,又笑了一声,目光深邃沉寂,一如月下深海。 随后,沙翳追来了,他挽着袖子,露出大块肌肉,双目赤红,猖獗狂笑:“我的烟,你的味道越来越近了,哈哈,你的亲亲夫君来啦!” 察觉月下黑影,沙翳飞过去,爆出紫黑煞气,充满杀意地看向黑衣人——竟敢站在他女神方圆百里之内?想死?! 大魔相逢,往往对煞气异常敏感。即便对方不刻意释放煞气,同类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魔族称王,从来不需要多话。 这黑衣人只静静立在空中,动也没动,但隔很远时,他身上的煞气便令沙翳血管微微发颤;离他近了,煞气侵蚀更多,沙翳觉得自己的脊椎骨像一根长管子,有粗糙沙砾从管上方倒入,流至尾椎。 如此体验,相当恐怖,令他鸡皮疙瘩乱颤。 黑衣人瞥了沙翳一眼,轻描淡写。 沙翳一咬牙。 他娘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沙翳绕过黑衣人飞开,接着喊道:“女神,你在何——”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闪回黑衣人面前,抽了一口气,又连连后闪数步,打了个哆嗦:“哇啊啊,王、王上!” 作者有话说: 下面的内容很长,慎看。 我妈看的时候,评价是:“你作话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开始还看看,看不懂,后来干脆不看了。” * 叶尚烟 等级:45 攻击(装备后):691 法伤(装备后):1281 防御:305 反应:407 速度:501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法伤+100) 【啸日烈光剑】技能get√ 【星河佛步】升段! 【星河佛步】三段→四段 技能: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七段)】【莲华拳(六段)】【昭华剑阵(四段)】【星河佛步(三段)】【啸日烈光剑(一段)】 术法: 焚月剑诀(十段):普攻技,造成攻击力450%的单体攻击,高速单体攻击 空明弹(十段):光系攻击技,造成法伤力300%的单体攻击,需要消耗少量神力。 日扬圣斩(九段):光系剑法,高速攻击一排敌人,造成攻击力450%+270%法伤力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虹光神咒(五段):光系辅助技,300秒内全属性防御+25% 金莲吟(七段):神族单体治愈技,恢复体力,只能治愈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元阳劲封(九段):光系防御技,60秒内提升抵挡九倍防御的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佛涛霸印(七段):光系控制技,绝招,使敌方群体陷入不能行动状态,并造成1秒*法伤*7%的伤害,封印时间持续30秒,需要消耗神力。成功率和受伤害的程度依神力强弱、术法段位决定。 莲华拳(六段):光系拳法,远程攻击,造成攻击力600%+法伤力300%单体高伤害,有3秒延迟,需要消耗神力。 昭华剑阵(四段):光系上乘剑阵,对剑阵内敌人造成攻击力200%+200%法伤力的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星河佛步(四段):光系辅助技,10秒内移动速度增加400%,且以光之星河击伤暗系敌人,造成法伤150%的伤害 啸日烈光剑(一段):昭华氏剑法,单体近距离攻击,造成五次100%攻击力+200%法伤力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第3章 明月却多情 此刻,火火被迫逃亡,心不甘情不愿,正对尚烟抱怨个不停:“为何不战,为何不战!那黑衣人眼睛颜色好像‘东皇紫’,他绝对很强的!” 大魔分魔神和修罗。修罗瞳红,魔神瞳紫。魔神的瞳色是茄紫还是丁香紫,是玫瑰紫还是藕荷紫,其中大有文章。而火火所提的“东皇紫”,是一种接近青莲紫的颜色,也是魔祖罗睺后裔东皇氏魔神的瞳色。 尚烟道:“所以,他是什么种族?” “魔神啊。” “那沙翳呢?” “修罗啊。” “所以?”尚烟认真地看着火火。 火火脑袋歪着,严肃道:“所以他们不一样。” “……”尚烟叹了一口气,找了一个安全处落地,检查周围环境,耐心道,“不管是魔神,还是修罗,他们是否都是魔族?” “对啊。” “你觉得黑衣人会帮我们两个陌生神族,还是帮沙翳这个魔族修罗呢?” 这时,黑衣人已无声跟了过来,静悬树梢上,俯瞰她们。 火火沉默了许久,道:“对哦……对哦!烟烟,你为何如此聪明?!” “是我聪明?”尚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算了。你的脖子现在能立起来了吗?” “不太能。” “那你多休息,不要乱动。” “好!” 过了一会儿,尚烟道:“火火,你说,那黑衣人有无可能是……月魔王?” “哈哈哈,东皇紫修来这里夺宝?怎么可能!”火火歪头看着天空,呆了一下,“不对不对不对,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何会跟极影沙翳说,你的老相好是东皇紫修?他不是紫恒的哥哥吗?” 尚烟摆手道:“我根本不认识紫恒他哥,只是说来吓唬沙翳的。” 听到那句“紫恒他哥”,黑衣人眼睛虚了一下。 “原来如此!”火火大喜,“我还以为你忘记紫恒了呢。” 四千五百多年前,尚烟确实是为了忘记什么事,才到莲宗净土中沉睡,将记忆提出来,保存在瓶中。 现在,她当然不记得是什么事了。 尚烟道:“忘却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正因我爱紫恒,才更应牢牢记住他。” 火火想了想,觉得也是。当年紫恒刚追到尚烟时,那么多人都说他配不上尚烟,但谁这么说,尚烟便撕谁,凶得不得了。如此重情重义的她,又怎么舍得忘记紫恒? “那你忘了什么?”火火掰着手指算了算数,“四千多年才醒,难道……你把你爹娘忘了?” “我爹叶光纪,总共娶了十七个老婆;我娘羲和,成佛了。没错吧?” 火火瞪大眼,点点头。 尚烟回想了一下前半生,发现好像一切都是完整的:家庭、学府、亲人、朋友、情人……记忆紧密衔接,并未出现断片。 这时,尚烟发现地面上,小石块在轻轻跳动。她拍拍火火肩:“来了。” 火火也察觉到情况有异,道:“走!” 她们起飞之时,“轰隆隆”声音正好响起。那广场中的裂缝越开越大,紫气腾升,魔光璀璨,一个庞然大物从中冒出。瞬息间,地动山摇,万物坍塌,雷霆闪电,撼动四野。穷奇、梦獏、混沌等凶兽自林中狂奔而出,四十九条黑龙自深渊飞跃,一举冲天,仰天长啸,吼震山河,与乾坤齐鸣。待魔光变淡,却见那庞然大物为雷电环绕,噼啪声不断,竟是个古老宫殿。 这便是魔祖罗睺的遗迹,“罗睺地宫”,修建于八千八百多万年前,陵区仿制魔界王城奈落的古早风格而建,是六界之中历史最悠久的陵墓之一。 看见这座地宫,众人均感到十分震撼。 又听得“隆隆”声响起,地宫之门缓缓打开,登时黑龙咆哮,尘土飞扬,异界奇士、高手都大显神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门内。 火火高呼道:“崇虚宫雀!” “什么?” “崇虚宫雀,她正在和极影沙翳他姐抢月魔王后之位!我看她用传送阵入地宫了!”火火拉住尚烟,头扭不动,只伸手往地宫方向飞戳,“可恶!她竟有魔祖陵地图阵,占了先机!我们快进去!” 她俩正往前赶,却见一团黑雾瞬间奔袭而来,杀出一个红瞳修罗少年将军。他眉清目秀,身材高大,披发及腰,头戴大红抹额,手持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枪。只见他一个回马枪,震飞大批神族、仙族。 尚烟愕然道:“这魔族少年好生骁勇。” “左阳寻歌,奈落四魔上将之一。”一股赤焰从火火体内冲到火神锤头,“我去收拾他,免得他杀太多神族。烟烟,你速度快,你先进去,拦住崇虚宫雀。” “火火,我看你还是别打了,你这头歪的……” “嗐!脖子扭伤了,又不是胳膊和腿扭伤了,我能打!”说罢,火火举起火神锤,歪着脑袋,朝左阳寻歌杀去,只听得“乒乒乓乓”数声响起,二人已交战了二十余个回合。 尚烟知道她脾气,拦是拦不住的,索性抓紧时间,混入人群,进入地宫。 入至门内,只见三十米高的隧道延至尽头,两侧灰泥墙中有诸多凹槽、壁龛,装着祭祀品、陶罐、陪葬士兵的骨灰罐。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似能穿透肌理,渗透入骨。 所有人都用上了最快的飞行之力,你争我夺,往内部冲去。 但尚烟的速度极快,比她修为高的神族,常常也快不过她。加之有星河佛步辅助,她把众人抛在了后方。 但不管她怎么提速,黑衣人始终尾随她身后,保持了一段她绝不会察觉的距离。 到正殿之时,尚烟被宏伟的建筑内部震惊了。 如今在魔界,最早一代奈落风建筑只有遗迹,鲜少有人仿建而居。眼前的宫殿,竟比一代奈落风更加远古,虽也是纯粹砌石的结构,直接在大嵌板表面上色,却无仿制大理石纹理的上色浮雕。因此,整个正殿线条冷硬,原始粗犷,呈现出上古魔族的狂放之气。 而在如此粗犷的宫殿中,处处又都是黄金玛瑙、古董文物、无穷神材、魔蕴兵器,琳琅满目,夹着苍白枯骨、生锈兵刃无数,视觉冲击极大。 尚烟扫了一圈正殿,没看到任何鼎,却见正殿尽头,有一扇小门,一排石板上支着托架,固住宫殿的立面和柱廊。 她飞入尽头小门。黑衣人也跟了进去。 后方,各族高人奇士这才进入正殿。他们被这些奇珍异宝迷花了眼,扑过去夺宝。结果第一人手指刚碰到宝物,宝物消失,变成了三十八个魔族阴兵。 入至小门内,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广袤的墓殿。墓殿中阴冷干燥,放置了三万个魔族兵马俑。兵马俑所对的方向,是一个百级阶梯。高高的阶梯上,只站了不足百名魔族;阶梯之顶,则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魔界王族袍服,裙摆拖曳在地,宛如一朵盛开的巨大紫黑色紫罗兰。她戴着黑凤冕旒,珠帘垂在面前,却挡不住嘴唇殷红如血,五官清淡如画。 看见尚烟,女子骤然抬头,珠帘也跟着惊慌地晃动:“什么人?” 尚烟发现,她身后藏着一个暗红色的大鼎,道:“你便是崇虚宫雀?” “不错。”女子颤声道。 尚烟很用心地去感受了,却感觉不到对方的精神力。 虽说崇虚氏一直以血统著称,实力在魔界四大氏族中最弱,但这崇虚宫雀,也太柔弱了点。 尚烟飞起来,想前行探个究竟,却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鬼相涵虚在此,绝不让你伤害崇虚郡主。” 前方出现了一个男子,红发玄袍,面上点缀着绛红花纹。涵虚挥了挥齿骨制成的书简,一道天网自空中落下,深蓝璀璨,静谧交辉,将星空和银河震落一般,闪烁着奇异的光,直击尚烟头顶。 这星网直径足足有半里长,下降速度极快,气压之强,引起剧震重重,眼见便要将尚烟吞没。 黑衣人见状,即刻拔剑,以无影魔闪奔向尚烟,露出一截冰冷的紫色剑光。 但眨眼功夫间,尚烟从网下消失。 她出现在男子身后,打出一拳。光团飞出,在冲刺中绽开出三朵金色莲花,花开声清晰可闻。涵虚一惊,跃起闪避,却躲之不及,身体被震到几十米外,将一个俑撞翻。 黑衣人停住行动,又退了回去,将剑插回鞘。 “莲华拳……”涵虚喉头腥味蔓延,但不想示弱,把血吞了下去,“昭华姬尚烟,以为如今的乾坤六界,还是几千年前的模样吗?你那些招式,早落伍了!” 尚烟眨眨眼,笑道:“是嘛?” “你只能欺负崇虚郡主这样的弱女子罢了!” 涵虚挥动书简,一本绛红竹简虚体凝聚空中,足有一栋楼那么大,向尚烟拍来。 尚烟以元阳劲封将自己罩住。那竹简拍在了半球之外,发出“呲呲”声,震得半球表面不住抖动。涵虚紧咬牙关,加强输出煞气,竹简颜色时深时浅,势头时强时弱,像不稳的电流,却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球中。 这时,尚烟手腕旋转,将螣蛇妖剑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往前用力一推,霎时间,她背后、头顶上,海浪金光涌出,横空奔腾,发出轰隆隆的浪潮声,排山倒海,呼啸前冲。 “呵呵,佛涛霸印。你爹当黑帝那么久,疏于修行多年,你却拿他老掉牙的把戏来卖弄,可笑!看招!” 涵虚冷笑,伸指在空中画符,也释放出黑色巨浪,挡住尚烟的金色海潮。 尚烟也未动弹,只反掌凝气,再一次往前推掌。元神中,源源不断的光之神力冲涌而出。 “吼——” 巨兽嚎叫响彻陵墓,全殿摇晃。 外面战斗的各界高手,均纷纷抬头,一时惊慌。 黑衣人也抬头,看了一眼殿顶,又瞥眼望向尚烟。 尚烟身后,七条光龙飞跃而出,踏着光之浪潮,以吞天之力,冲向涵虚的大后方,击中涵虚的背脊。 “什么!” 涵虚震惊地回头,却见周围空间扭曲,自己已被冻住。强光灼烧他的魔元,煞气被掏空大半——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败给了这小丫头! “我爹这招呀,早被我变幻出新花样啦。”尚烟莞尔一笑,喜滋滋地飞上台阶,“虽甚古早,却实用哦。” 见尚烟轻飘飘地落在自己面前,崇虚宫雀往后退一步,手指抓住身后的鼎,不住颤抖。 尚烟笑道:“崇虚郡主,你看看,你是要直接交鼎,还是和我打一架再交?” 崇虚宫雀知道眼前敌人是谁。 她还没出生时,已名扬六界的九重天光之神女,叶尚烟。 四千多年前,尚烟仅带了两万神兵,便镇压了东皇炎湃余党的二十七万人大军。 她一战成名,立下盖世之功,天帝赐名“昭华姬”,随后,她父亲又被封为神界五帝之“黑帝”,母亲成佛后拔擢为“日神”,全家在上界地位之显赫,犹如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但在魔界,关于尚烟,更出名的是另一个故事。 传闻东皇炎湃这不近美色的暴君,见了尚烟后,曾八年懈怠国事,天天念诵诗句,以反躬自省:“只晓昭华多丽色,不觉世事久凄寥。” 这是一首七绝诗,前两句是:“玄冥帝嗣好纤腰,万岁千秋不早朝。” 此诗由古代魔族诗人闪闪君所著,讲的是一段神界历史:天帝玄冥击败魔祖罗睺后,神界进入太平盛世,直至玄冥的孙子玄华继位。他立日神“昭华氏”的后人为天后,日夜不分地与她厮混在一起,再不早朝,也不觉神界逐年衰落。后来,天命将军叛变,玄华成为第一个被处以极刑的天帝。之后的天帝都引以为戒,再没立过一个昭华氏天后。 昭华氏自古便是美女的代名词,有东皇炎湃的传说渲染,加上极影沙翳一通迷惑操作,尚烟其名,有多传奇,可想而知。 如此名人说要夺鼎,崇虚宫雀有多恐惧,也可想而知。 可她不是为了自己来的。 她是为了她的王上。 因此,即便在此战死,她也绝不会退让! 她往后退了一步,朝身后的魔族精兵挥了挥手:“众将士上!守住魔皇鼎!誓死不屈!!” “遵命!!!” 尚烟将剑一横,只听得“嗖嗖”声响,黄金剑阵从天而降,直冲前方,将魔皇鼎都染成了金色。接着,士兵们身上的大叶赤铜甲、黄铜盔碎成片,全部跪倒在地。 尚烟将剑插回鞘中,轻巧地跃回崇虚宫雀面前。 崇虚宫雀面色逐渐苍白。她与紫修、紫恒的母亲一样,是深宫笼中雀,自小着重栽培女德,缺乏自保之力。见尚烟步步逼近,她绝望道:“……你杀了本宫吧。” “不要伤害崇虚郡主!”涵虚慌道,“我知道,昭华姬喜欢我们王上,所以才对郡主心生妒意,但昭华姬,请你面对现实啊!魔界历史上,没有一个,哪怕一个东皇氏魔王,娶了外族女子!崇虚郡主才是未来的魔界王后!” 尚烟道:“哈?” 见尚烟一脸茫然,涵虚以为她被说动了,又愤慨道:“昭华姬,我们郡主是宽容贤淑之人,你若是放过她,她定会给你机会侍奉王上!但你若杀了她,只会与王上成为仇人!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谁想嫁给那个恐怖的男人啊。”尚烟本想再解释几句,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索性笑了笑,给出总结,“我只想要魔皇鼎,不想杀崇虚郡主这样的美人。崇虚郡主,你快跑吧。” 听尚烟夸自己好看,崇虚宫雀有些开心,但还是挡在鼎前,手掌和声音都打着哆嗦:“本宫答应过王上,一定将宝物带回魔界。你杀了本宫吧。本宫……本宫当是为国捐躯了。” 尚烟将剑举起,假意要斩她。 只听得“啊”的一声轻呼,崇虚宫雀吓得后退两步,双腿一软,瘫软跪在鼎前。紫黑裙袍也似摊开的花,大大铺张在地。但她还是用双臂抱着魔皇鼎,誓死不退让。 尚烟无奈道:“我说,你们魔族可是都有点轴毛病?难道不知何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都说了要放你,你……” 崇虚宫雀眼中有泪,却忍着没落下:“昭华神女,本宫有一事相求。” “你说。” “替本宫转达王上,宫雀对不起他,没能守住魔皇鼎。” 唉,为何自古贤妻多配悍夫。紫恒他这哥啊,战绩太粗暴,脾气肯定也不咋地,值得这么温柔的姑娘用命守护? 尚烟更无奈了:“你跟那个粗暴男人的山盟海誓,为何要我这路人来转达?你到底让不让,若不让,我真动手了哦。”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必转达。宫雀,你的尽忠竭力,孤都看在眼里了。” 听到这声音,尚烟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一团黑雾在崇虚宫雀前方散开。 黑衣人现身,向崇虚宫雀挥挥手,便见一道紫光飞向她的手腕,将她搀起来。 崇虚宫雀惊慌失措地抬头,看见黑衣人的眼睛,如落难民女为神灵所救,眼中盈满泪水。她生怕失态,把脸藏在宽大袖袍后,竭力不发出呜咽声:“王上……” 涵虚感动道:“王上,您竟然来了!” 尚烟心想,这下凉了。 这黑衣人真的是东皇紫修。 这个,真打不过。 她定了定心神,道:“月魔王,果然是你。” 黑衣人回头,蒙面巾上,眼尾微挑的细长紫眸弯了起来,还带着浅浅的迷人笑意: “昭华姬,与孤这恐怖又粗暴的男人,做一笔交易?” 作者有话说: 尚烟:……真的没兴趣和温柔大嫂抢这奇奇怪怪的大伯哥,谁能理解我的苦。 紫修:烟烟,你最好再想想你曾经有多迷恋孤。 尚烟:有梦是美好的,科科。 紫修:…… . 叶尚烟 等级:45→47 攻击(装备后):691→717 法伤(装备后):1216→1262 防御:329→349 反应:455→485 速度:579→621 武器增攻击 135 武器增法伤 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法伤+100) 【佛涛霸印】升段! 【佛涛霸印】七段→八段 技能: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八段)】【莲华拳(六段)】【昭华剑阵(四段)】【星河佛步(四段)】【啸日烈光剑(一段)】 佛涛霸印(八段):光系控制技,使敌方群体陷入不能行动状态,召唤七光龙吞噬敌方80%的精神力,并造成1秒*法伤*7%的伤害,封印时间持续30秒,需要消耗神力。成功率和受伤害的程度依神力强弱、术法段位决定。 . 祝融火火 等级:61 攻击(装备后):945 法伤:315 防御:987 反应:533 速度(装备后):342 武器:火神锤(攻击+80,速度-13) 技能: 【火神重锤(十段)】【红焰神拳(十段)】【烈火弹(十段)】【天火术(六段)】【火神爆炎(五段)】【火焰烈风切(三段)】【金云伏妖法】【铁骨火印(四段)】【朱雀圣手(六段)】 火神重锤(十段):普攻锤法,造成300%攻击力的单体伤害 红焰神拳(十段):火系拳法,造成500%攻击力+100%法伤力的伤害 烈火弹(六段):火系技能,造成360%法伤力的单体伤害 天火术(六段):火系术法,造成360%攻击力+60%法伤力的群体攻击 火神爆炎(五段):火系术法,单体攻击,造成500%攻击力+50%法攻力的单体伤害,“火焰烈风切”的初级版 火焰烈风切(三段):火系术法,造成500%攻击力+50%法攻力的群体攻击,需要与风系术法队友配合 铁骨火印(四段):火系术法,防御力增加400%,攻击减至20%。 朱雀圣手(六段):祝融氏技能,抓住敌人一次,增加自身仇恨值600%。 第4章 明月却多情 大型社死现场。 但尚烟想得很开。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便是东皇紫修。她坦然道:“请说。” 紫修道:“孤猜,你们神族想要的,是这魔皇鼎。” “不错。” “魔皇鼎你可以带走。但挪鼎后,会有守护魔物出现。助孤击败这魔物,让孤取走它的一个宝物。那么,剩下的宝物,以及这鼎,都是你的了。” 听他这么说,崇虚宫雀抬头看看他,面露错愕之色,但也没说话。 尚烟道:“你只要这一个宝物?” “嗯。且对神族而言,此物百无一用。” 尚烟笑道:“你有这样善良?” “在你心中,孤竟是如此不堪。”紫修叹道,“那昭华姬打算如何是好,都要?” “以你的实力,为何还需要我帮忙?” “这魔物很强,且怕光。” 尚烟懂了。若论单打独斗,她不是他对手,但若将魔物召唤出来,她在一旁干涉,多半也是会坏事的。所以,与其和她对着干,不如暂时与她联手。但她若想独占所有宝物,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得逞。 尚烟道:“我只要魔皇鼎。” “不错。孤喜欢爽快之人。”紫修回头,命令道,“宫雀,你们退下。” “好的。” 崇虚宫雀带着其余魔兵,飞下三百台阶。 “准备好了?”紫修回头看了一眼尚烟。 “好了。” 见尚烟持剑备战,紫修便也抽剑,伸出长腿,踹开了魔皇鼎。 伴随着“隆隆”声起,三百阶梯、高台,都跟着剧烈晃动。然后,高台从中裂开一条缝,往两边倒去。二人一同跃起。 接着,整个地宫都开始晃动。 裂缝之中,有巨兽咆哮声传出,伴随着地震,直震得崇虚宫雀胆战心惊。她在下方抬起头,眼神有些无助,双手交握,为她的王上祈福。 接着,尘土飞扬,裂缝中滑出大片大片的白色枯骨、坐化的魔僧、斗佛的袈裟、断裂的刀剑、百万年前写着“东皇”的古老战旗、龙凤坐骑的青铜辔头……全都跟垃圾倾泻似的,高高堆叠起来。 众人见了,无不惊奇。 黑雾滚滚,自地宫深处弥漫开来。 黑夜蚕食元神的不适感,像有磁铁拽着五脏六腑往外拉扯。 是煞气。 大片煞气。 只有上古魔物才有的强烈煞气。 而后,一条龙冲了出来,盘踞在空中,随着龙气升天,煞气侵蚀,黑雾缭绕。 这条龙生着麒麟的角,周身青黑,毛发雪白,体型比寻常应龙大了近三倍,占据了人们所有的视线。它两颗鹅黄色的眼球外凸,如黑夜丛林中饿狼一般,凶神恶煞至极。 “深渊骊龙?”认出眼前巨龙的品种,尚烟差点晕过去,“你要杀深渊骊龙?” “不杀。” 虽是这样说着,紫修却一跃而起,使用煞气剑术“九宫魔破”,整个人分裂为九个黑影,从四面八方攻击深渊骊龙。 与此同时,陵中三万个兵马俑,竟都化作了阴兵,瞬间陵内红瞳、紫瞳无数,如黑夜丛林中饿狼的眼睛,向尚烟、紫修发动起攻击。一时间,喊杀声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崇虚宫雀挥手道:“将士们上,为王上护驾!” 在喊杀声中,魔兵们冲上去,与阴兵交战,但他们人手不够,一开始便处于劣势。 “昭华姬。”紫修道。 尚烟往后飞了一截,抽出螣蛇妖剑,朝阴兵猛地挥出日扬圣斩。但见一道金光从她剑尖冲出,龙卷风般掀起尘埃,如三十尺长的刀片,将前排六十个阴兵击飞在地,照亮了阴森森的陵墓。紫修本想叫她去清阴兵,见她速度这么快,将话收了回去。 尚烟将剑扔向高空,召唤出昭华剑阵,开始与阴兵交战,道:“你要单挑深渊骊龙?你想送死没问题,为何拉我下水?” 紫修道:“昭华姬如此柔弱?孤会好好保护你的。” “你说话再如此动听,我请你也吃日扬圣斩。” 紫修笑了两声,接着作战。 尚烟总算明白了,为何魔祖陵有了八千多万年的历史,百万年一开大门,足有八十多次机会夺宝,这宝贝为何还好好地待在此处。 因为,神族承受不住深渊骊龙的煞气。 而在神魔族关系对立、魔界内部分裂的情况下,彼此一定会互相干扰,阻挠劲敌夺宝,过去的魔界根本没机会与它长时间作战。 东皇紫修是第一个统治魔界领土过半的魔王,只有他能有机会。 而深渊骊龙体型太庞大,杀伤力又强,人海战术耗不动它。 只有习得绝世武学的高手与之单挑,才有幽微希望获胜。 可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机会…… 只见在台阶之上,紫色的伽罗剑光快速划过。一阵阵凶残的嚎叫声响起,深渊骊龙被紫修击得东倒西歪,因此被激怒,眼里射出金光,口中喷出血雾,向紫修横扫过来。紫修释放无影魔闪,轻松避开了它的攻击。但它这一扫,登时把台阶震裂了大半,碎了一地的残垣断壁、乱石尘埃。 眼见石块飞向崇虚宫雀,崇虚宫雀提裙想跑,碍于动作迟缓,没能逃掉。紫修本想过去救她,却见尚烟冲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飞开,躲避了碎石。 “你女人我来救,专心对付那大家伙。”尚烟接着与阴兵作战。 紫修迟疑了一下,闪到深渊骊龙脑袋前,对它进行猛烈连击。 先见一轮紫红邪月升空,他的身影鬼魅般乱窜,剑风清脆,招式凌乱,又次次沉沉击中深渊骊龙皮肉。深渊骊龙吃痛暴怒,大脑袋到处乱撞,十尺长的利爪疯了般向他划去,却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一招未平,紫修又挥手,召唤红色巨网落下,将深渊骊龙的身躯、一双前爪套住,惊天雷电劈落,劈得它皮开肉绽,毛发烧焦。而天雷还没结束,深渊骊龙以尾扫他,须臾间,他在空中自旋十二圈,闪避落地,以剑划叉,一道“×”形的紫光闪现,他转身下蹲,蓄力提剑上划,随着臂膀画出半圆,便听见“轰隆隆”声响,剑气冲出,将粗粝石阶都震出一条十余丈的裂缝。 一道金紫剑光顺着裂缝冲去,掀翻深渊骊龙。深渊骊龙肋骨处,金色血液爆炸般飞溅。它发出“嗷呜”的一声长啸,将墓顶的石块、灰尘都震落下来,接着猛烈摆头,眼睛变成血红色,疯了般四处乱撞,撞断了七根石柱,吓得人群纷纷飞逃。 紫修两指合并,召唤出东皇氏剑阵。便见金紫魔网落下,乱剑飞出,深渊骊龙被刺得凶嚎更甚,巨大的身体乱摆,边飞边爬,到处追杀紫修。整个墓殿中,下起了一场碎石暴雨。可是,紫修身法太快,无影魔闪跨越的距离又太长,它碰不着他,也只能暴怒,一下下受住他所有攻击。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六界之中,即便有高手突破重重阻碍,冲至高台附近,也不敢跟紫修分一杯羹,都只敢围观他单挑深渊骊龙。 一代又一代的魔神剑术传承,东皇氏武学的厚积薄发。 一段血流成河的历史过去,一轮崭新旭日的冉冉升起。 一个时代的更替,一个王朝的兴起。 一个人的光辉,璀璨星辰的衰亡。 紫修落在台阶上,后提长剑,向前狂奔而去,舞出满天碎星,忽地飞入高空。而后,空中两团黑雾无声爆开,紫修从一团黑雾闪到另一团黑雾中,斩出一道巨大的刺目紫光,足足照亮半个墓殿,直袭深渊骊龙。 “吼——” 深渊骊龙也被击退了二里路,如一座山轰然倒塌,撞断陵墓梁柱无数。 “王上……”崇虚宫雀双手掩嘴,泪水在眼中滚动。 “太好了!”鬼相涵虚振奋道。 在场众人之中,尚烟其实是最受触动的,因为她的剑法修为很高,更懂紫修剑法之精妙。 邪月鬼舞、血网皇雷、灭神剑阵、陨日魔斩,全是魔神与东皇氏的上乘剑术。她曾见其它魔族用过,也在书上看过。但是,今夜她才知道,这些招式竟能发挥到如斯境界,真就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瑕疵,将东皇氏魔神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东皇炎湃的邪月鬼舞、灭神剑阵已很是强横,但和紫修比起来,差太远了。 这得练多少遍,才能练成这样啊? 这大概便是“比你强的人还比你努力百倍”的迎面暴击。 在这时代,怕真的只有他能单挑深渊骊龙。 她这恐怖粗暴大伯哥,只要不开口讲话,实在有点帅。 正好这时,外面不少人杀了进来,阴兵的攻击被分散。 “昭华姬,来。”紫修唤道,“用佛涛霸印,封了它。” “哦哦,好。” 尚烟应了一声,飞过去,释放神力,便见金色海潮滚滚而来,化作透明的金色外罩,强行将深渊骊龙淹没。神明之光如烈焰灼日,快速地在它周身旋转。深渊骊龙发出低吼声,显然是因为高温,煞气在持续减少,因而扭曲了声线。最后,它变成了金龙雕像,躺在地上不住颤抖。 紫修跳到它头上,抓住它头上的角,提起一口气,推出煞气,解开了“佛涛霸印”。金光褪去,深渊骊龙恢复自由,一阵乱吼,疯了一般四处乱撞乱甩,只想把紫修甩下去。 “王上小心啊!”崇虚宫雀惊慌道。 紫修手上青筋凸起,却还是紧紧抓着它的角,不让它挣脱。深渊骊龙更加狂暴了,一飞冲天,撞破了地宫殿顶,载着他飞入了浩瀚的星空。 屋脊塌陷,尘土飞扬,尚烟再次救了崇虚宫雀。 地宫顶被撞破后,银白星光洒落进来,照得她脸色发白,嘴唇更加殷红。 “天啊……”崇虚宫雀用双手捂着嘴,泪流满面,“怎么办,王上该怎么办啊……” 不仅是她,在场所有人,包括尚烟,都看傻眼了。 “这人想驯化深渊骊龙?怕是比极影沙翳还疯!”火火在人群中大喊,歪头斜眼,眺望星空。 另有人接道: “是啊,普通骊龙已经是凶兽中的噩梦了!这深渊骊龙可是魔化后的形态,不把他吃了才有鬼……” “你们也不看看,那是不是普通人。你们都没认出他是谁嘛?” “是谁?是谁?” 各界奇士高人正兀自议论纷纷,却见大片阴影落下。 深渊骊龙重新回到了地宫之中。紫修骑在它背上,身姿潇洒,神态悠闲。然后,人与龙停留在尚烟和崇虚宫雀面前。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八千八百多万年了,深渊骊龙和三万阴兵从未被击败,此处只空余无数枯骨,万年遗恨。 而这一日,神魔二族首次联手,不仅击败了它,还征服了它。 毋庸置疑,这是魔界最辉煌的时代。 只有在如此时代,恰好诞生了一个拥有绝世武艺的魔王,恰好这位魔王统治了魔界七分之四的领地,恰好还有昭华氏神女愿意配合他,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取得了如此结果。 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今夜却实现了。 而且,实现得如此游刃有余,一蹴而就。 全场响起剧烈的掌声: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我们月魔域征服了深渊骊龙!!八千八百万年来,我们第一次征服了深渊骊龙!!!” “多谢昭华神女!!” 尚烟突然觉得,自己在见证历史。 她想去奈落看一看。 看看紫恒牺牲的革命后,那座兵荒马乱的都城,变成了什么模样。 紫修拍了拍深渊骊龙的脑袋。 深渊骊龙张开嘴,吐出四件宝物,令它们飘在空中。 一对宝剑。一颗巨大的莹白宝珠。一件金色的羽披。 “孤已取了想要的东西。”紫修道,“这些都是昭华姬的了。” “都是我的?” “嗯。” 尚烟上前一步,观察那对宝剑,见星光之下,它们周身银如霜雪,剑身上有古铜色的古老魔族部落文字、黄金纹理,只稍微转动一下,都锃亮反光,落下星点无数,又似水波荡漾。它们一大一小,剑柄式样也是一英武、一秀美。 尚烟分别试了试,发现大的那一把对她来说太沉、太长,便取了小的那一把再试。 小的这一把不仅用着称手,稍用神力,还与她的昭华之力融合甚好。 “我用这把便够了。”尚烟道,“别的宝物不要了。多谢月魔王慷慨分享传世神器。” “别的不要?” “是你单挑赢的。我没出太多力,无功不受禄。” “那这把雄剑孤留着了,别的还是给你。”紫修取过长一些的剑,道,“既承诺了昭华姬,孤自当一言九鼎。风翅金羽衣、骊龙颔下珠,都是还不错的东西,不必客气。” 尚烟好想翻白眼。他管倾城难求的至宝,叫“还不错”。装,再装。 “慢着……”尚烟忽然蹙眉道,“什么‘雄剑’?” 紫修让崇虚宫雀上了龙背,从容道:“这两把剑,是上古时一对剑魔夫妇用过的剑。这把便是雄剑。”他举了举他那把剑,又将它收好:“多谢昭华姬赐剑。那,孤先告辞了。” 尚烟上前一步:“我反悔了,两把剑我都要……” 话未说完,只听得地宫中传来一声嚎哭。听到这哭声,尚烟再次头皮发麻,只想跑。 “王上,呜、呜、呜、呜……” 陵墓之中,断壁碎石之上,一团团黑雾渐次爆开,沙翳用无影魔闪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因为在黑雾消失时,施展者其实会短暂进入虚空,声音发不出来,因此,沙翳泪奔来时,声音也是断开的: “王、昭、姬、我、女神、呜、呜、她、话、是、真、吧,不、信、我、信、啊、呜、呜、啊、啊、呜、呜、呜……” 紫修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孤说了多少次,无影魔闪时,不要说话。你这话,谁听得懂?” 终于,沙翳跪倒在紫修面前,嚎啕大哭:“王上,我失意了!!” “你又怎么了?”紫修道。 “王上,您和昭华姬真的认识?她说,她醒后给王上写了一封信!难道是真的?呜呜呜呜……” 越来越多人跟了进来。其中还有各路进奏院幻象术士,紧跟沙翳。毕竟,作为新闻供职者,跟住了沙翳,便是解开了财富密码。 尚烟喜。 正是澄清好时机! “混土世子,先前你抓着我闺蜜不放,所以我只能骗——” 她话未说完,紫修已道:“嗯。孤是收到了信。” “什么?!”尚烟和沙翳同时道。 “等等。月魔王,我说给你写信,只是因为这家伙,”尚烟指着哭成泪人的沙翳,急道,“他掐着我朋友头皮,想要杀她,我情急之下,只能瞎编一个故事来骗他。我何时给你写信了?你怎能诬陷人?” “嗯?孤只说收到了信,这也算诬陷?” “不不不不,不是,我写什么信了!!”尚烟彻底破防了。 刚才觉得他帅,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也没多长,只一句话罢了:‘紫修哥哥,待到魔祖陵夺宝毕,清风中,明月下,你的烟烟将赴四千五百年之约。’”紫修望了尚烟一眼,淡淡笑道,“孤记得对不对?烟烟。” 围观群众,反应居然前所未有地一致: “哇……” “哇……” “哇……” 同时,进奏院的幻象术士瞳孔地震着实时播报。 尚烟头上,缓缓打了好大一个问号。 她这大伯哥,真的有点搞笑。 作者有话说: 叶尚烟 等级:47→48 攻击(装备后):717→971 法伤(装备后):1485→1531 防御:369→379 反应:515→530 速度:663→684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攻击+350,法伤+300) 新武器【深渊骊龙剑·雌】get! 技能: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八段)】【莲华拳(六段)】【昭华剑阵(四段)】【星河佛步(四段)】【啸日烈光剑(一段)】 . 东皇紫修 等级:63→95(和东皇炎湃决战后到现在) 攻击(装备后):1199→2091 防御:606→1054 反应:776→1256 速度(装备后):892→1212 法伤(装备后):1306→1854 武器:深渊骊龙剑·雄(攻击+450,法伤+200) 配饰:魔蛟玄筋(速度+300,法伤+500) 新武器【深渊骊龙剑·雄】get! 【焚月剑诀(十段)】【罗刹魔劈(十段)】【玄牝封(十段)】【莲华皇影(十段)】【暗焰归心劲(五段)】【无影魔闪】【邪月鬼舞(八段)】【陨日魔斩(八段)】【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段)】【九宫魔破(七段)】【血网皇雷(五段)】【魔王崩裂劲(三段)】 术法: 焚月剑诀(十段):普攻技,造成攻击力450%的单体攻击,高速单体攻击 罗刹魔劈(十段):暗系剑法,攻击一排敌人,造成攻击力500%+150%法伤力伤害 玄牝封(十段):暗系控制技,禁对方使用招式3个回合,成功率为100%-对方抗体 莲华皇影(十段):七个回合内提升300%的战斗速度、移动速度 暗焰归心劲(五段):暗系单体治愈技,少量治愈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对非暗系种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煞气 无影魔闪:上级魔族技能,在黑雾中瞬间移动,需要消耗煞气 邪月鬼舞(八段):魔神术法,群攻技,造成法伤力400%的伤害 陨日魔斩(八段):魔神剑法,绝招,对单体造成攻击力800%+法伤力240%的伤害,需要消耗煞气 闇黑魔变:东皇氏技能,主动魔化,攻击增强三倍,防御降至一半,需要消耗煞气 灭神剑阵(九段):东皇氏剑法,绝招,对剑阵内敌人造成攻击力540%+法伤力450%的伤害,需要消耗煞气 九宫魔破(九段):暗系剑法,高速单体攻击九次,单次效果是普攻的160%,需要消耗煞气 血网皇雷(六段):暗雷系术法,群攻技,造成法伤力600%的伤害,附带定身效果 魔王崩裂劲(三段):东皇紫修绝招,群攻技,造成攻击力3000%+法伤力1500%的伤害,需要消耗大量煞气,七十个时辰内只能使用一次 * 尚烟:用修改器的男人踢出队。亲妈能不能隐藏他的数据??? 第5章 明月却多情 若不是因为逝者已矣,尚烟真想把紫恒搬出来,问问他:“月魔王如此调戏弟妹,合适?” 而且,崇虚宫雀还站他身边,还对他露出仰望的眼神呢,他却还有空在这里招花惹草,怕是天生风流惯了的花心男人。 既是如此,她也懒得跟他再多礼,一把揽过风翅金羽衣、骊龙颔下珠,道:“这些我收下了。告辞。”语毕转身便走。 紫修察觉到她神色冷淡,原想说点什么,但眼见四周环境,也不便多言,携宫雀及手下走向侧门。魔族士兵也都开始纷纷撤退。 魔族既撤退,自然无人敢再跟神族夺宝。 尚烟却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不太对盘。 而且,她想不明白一件事:东皇紫修蒙面而来,但与深渊骊龙战斗时,他煞气全开,有脑子的人都猜得出他是谁。既然如此,他一开始为何怕被人发现? 除非,取宝之前,他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来。 这个“别人”一定是强敌,倘若发现了,会竭尽全力来抢,便会影响到他夺宝。 是什么人,会让魔界七霸之首都忌惮几分? 是什么宝物,会让他费尽心思,亲自来取? 她正认真思索着,火火冲上来,大笑道:“昭华姬出手,魔王也溜走!烟烟,防守得漂亮啊!” 尚烟道:“你头还没好?” “不妨碍我发挥!我还是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他们个个都逃不出我的朱雀圣手!”说到此处,火火一击掌,从腰间拿出一个瓶子,“对了,烟烟,这是你的记忆瓶。” 只见那瓶子由三色玉制成,呈半透明状,里面有液体流动。 尚烟接过来,打开盖子,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 紫修原已快走出侧门,此刻停下来,回头看向她们。 火火喃喃道:“好奇怪,我们俩一起长大,我都不知,你竟有这样的记忆。” 瓶中液体颜色是记忆的颜色。颜色越浅,情绪越轻;颜色越重,情绪越重。流动速度越慢,记忆越平和;流动速度越快,表示情绪波动越大。红色代表“喜”,蓝色代表“悲”,黄色代表“怒”,紫色代表“惧”……以此类推。 而这瓶中液体一直在变色:时而似盛开的牡丹,呈现出浓稠的大红;时而像过期的葡萄汁,是蓝紫色的,接近全黑。当它变成蓝紫色时,瓶中液体流动时也极不稳定,时而全然静止,时而疯了般到处乱撞,像是寻死之人撞墙,狠狠拍在瓶壁上,拍得玉瓶不住摇晃。 尚烟默默盯着玉瓶半晌,一动不动,盖上盖子,干笑道:“真吓人。” 她很好奇这都是什么记忆。但她从小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比起好奇,更害怕的事是情绪失控。 四千五百年前,她既决定要遗忘,便不要再回头看了。 还是让它永远消失吧。 她将瓶举起来,随手往身后重重抛去。但等了良久,并未听到玉瓶破碎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见紫修闪了过来。他紧握玉瓶,大口喘气,眼中一晃而过的,似惊慌,又似恐惧。 “你做什么?”尚烟也惊了,追上前去,朝他伸出手,“还给我。” “不可能。”紫修将玉瓶塞入怀中。 “那是我的记忆!还给我!” 紫修不理她,消失在黑雾之中。 谁若喝下记忆瓶里的水,便会拥有这些记忆。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她的秘密。 “真的,这些魔族男的是不是都有病!”尚烟气得直跺脚,“火火,你在这守住魔皇鼎,别让人盗走了,有神界援兵来,叫他们出来帮我。”她向侧门急速飞去。同时,披上风翅金羽衣,肩上展开一双光翼,像是有风在推她一样,速度大大增加。 一轮冷月照上冥龙山的中峰。 层林尽染苍白。 夜空中,一道红色的传送裂口缓缓收缩,如女鬼的红唇,狰狞地将撤退的魔兵一个个吞进去。 紫修、崇虚宫雀、左阳寻歌,还有被驯化的深渊骊龙,也飞到了裂口附近。 “东皇紫修,站住!”尚烟高喊一声。 那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反倒加快了速度。 尚烟随即使出佛涛霸印,让海浪冲涌过去,堵住了裂口。一群士兵刚抵达裂口,当下被震飞在地,呻.吟不绝。 紫修又回头看了尚烟一眼,对着裂口的方向,做了一个打耳光的动作。随后,夜幕之下,一条煞气幻化的黑龙出现。它体型比裂口还大,长嚎一声,向裂口飞驰而去,一张口,便将尚烟的九条金龙吞噬入肚。 俯仰的功夫,九条金龙、煞气黑龙,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尚烟大惊。她虽知道他强,但正面交手,招式被他轻易化解,她才真正感知,十个自己也绝不是此人对手。 但他偷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她不能不战而逃。 正想追击他们,却忽听见风声响起,一道幽幽蓝光搠来。她往后一个翻身,往后飞行二十丈,避开接连而来的突刺。 只见少年将军红瞳冷峻,黑发翻舞,倒提落影追魂枪,刮出一地黑色煞气、跳跃的冰寒碎星,向她奔袭而来,异常高大俊美,宛如黑夜之神降世。尚烟心中一凛,心知这下面临的是强敌,但她毫不退缩,抽出深渊骊龙剑迎战。只听得“当当当当”数声尖锐兵器声响起,尚烟接下了左阳寻歌数枪重击。 “寻歌,不要伤我女神啊!!”沙翳接到紫修指令,不得上前,只得咆哮。 “什么女神。”左阳寻歌冷冷道,“与我们王上作对者,格杀勿论!” 左阳寻歌虽膂力不如沙翳,年龄也是四魔上将里最小的,但性情沉着冷静,枪法冠绝奈落,与沙翳相比,也毫不逊色。 原本以尚烟的修为,绝非他的对手。但有了深渊骊龙剑,她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借着风翅金羽衣的保护,她还挡住了数次煞气侵袭,竟与他打得你来我往,几乎势均力敌。 但是,她才刚醒来半天,体力没能完全康复,方才又与涵虚、魔兵、阴兵、深渊骊龙接连作战,很快感到疲惫。一个不注意,便被寻歌击退,几乎跌倒。 寻歌舞枪追击,本想将枪头刺入她的锁骨,但见她防备虚弱,抬头望了自己一眼,下手犹豫了一瞬。 下一刻,落影枪便被一股强力震飞。他错愕地回头,见黑衣人背对着他,挡在了尚烟面前。 紫修道:“你们送宫雀回去,孤来断后。” 寻歌怔了一下,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松一口气,只鞠躬道:“遵命。王上请务必小心。”说罢闪回裂口处,顿了顿,回头又看了看尚烟,护送着崇虚宫雀,跳入了裂口之中。 “王上务必小心。”涵虚说罢,也捂着受了内伤的胸口,进入了裂口。 沙翳道:“我想留在这里,陪女神!” 紫修回头,冷冷看了沙翳一眼。沙翳吞了一口唾沫,哭道:“女神,等我来迎娶你!”挥泪入了裂口。 望着紫修,尚烟竭力让自己从容,万不可露怯:“把我的记忆瓶还给我。” “昭华姬不都要扔了它么,还要它做甚?”语气中,有戏谑之意。 “扔了也是我的,还给我。” “想要?自己来拿。” 尚烟毫不客气地挥剑,刺向紫修。 紫修轻巧闪开,连剑都没拔,便连让了尚烟三招。 他越是从容,尚烟心中便越没底。几招下来,她剑法急促,带上了十足的神力,但总能被他轻巧化解。 尚烟越是落下风,剑法越凌乱快速,气急攻心,忍不住破口大骂:“东皇紫修,你这王八蛋,轻薄男,花心鬼,身为魔王,居然偷一个姑娘的记忆瓶,传出去也不怕乾坤六界耻笑,寡廉鲜耻,厚颜无耻,滑天下之大稽的不要脸青蛙头……” 她平时便是耍起赖来无所不用其极的个性,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骂,全然不讲道理。但是,她骂得这么难听,紫修却一点也不生气:“哦?骂得好,骂得甚好。” “胆小鬼、龟孙子,来战啊!” “为了昭华姬的人生不留遗憾,孤愿意当胆小鬼、龟孙子。” 紫修笑意更浓了一些,那双眼睛里除了调侃,竟还有一丝无辜。 既然他不打算伤她,只守不攻,现在肯定无懈可击。只要他被激怒,或多或少能留下些许破绽。无奈的是,这人太不要脸。打不过,骂也没用。 尚烟屡次施展术法,也都被他化解,她急中生智,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她正色道:“你要不要和我比一下剑法?只比着玩。” “好。” 紫修抽出腰间的深渊骊龙雄剑,比划了一下。尚烟愣了一下,朝他飞刺过去。只听得嗖嗖风声,当当剑声,须臾之间,二人已交手了四十个回合。然而,紫修力道拿捏得甚好,依然是全程让着她,绝不伤她,她也依然伤不到他丝毫。 “这剑法,是谁教你的?”紫修眉梢轻挑,“舞得不错。” “你弟。”尚烟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你对他的夸奖。” 紫修先是一愣,眼神忽然空洞了许多,眼睛转而又弯了起来:“你这丫头,记性可真好。舍弟教得也甚好。” 紫恒自小在神界长大,剑法当然比不过浴血杀敌长大的哥哥。因此,紫修此言听上去是在夸奖尚烟,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全然没将尚烟放在对等位置。 尚烟心中有多不爽,可想而知。 忽然,本应轻松退让的时刻,她却假意跌倒,朝他的剑锋上撞去。 紫修迅速收手,但来不及了。 深渊骊龙雄剑又快又锋利,登时在尚烟的胳膊上划出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啊呀!” 她低呼一声,滑倒在地,用手按住伤口,哭了起来:“啊,好痛。呜,好痛啊,呜呜呜……” “烟烟……”紫修话说到一半,住了口,他大步走来,在尚烟身边蹲下,“让孤看看伤口。” 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哪怕在这暗陵之外,黑夜之中,也似自带柔光。那一头蓬松长发,更似浓稠乌黑的云,将她侧脸映衬得极为美丽灵动。她轻声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自行疗一下伤便好……” 尚烟将手心摊开,施展金莲吟。只见在她手心,数朵金色莲花开放,花蕊上也有金色星点向上漂浮。她慢慢将金莲挪向自己的手臂,又偷偷看了紫修一眼,见他毫无防备,忽地反手一击,将金莲拍向他的胸口。 紫修当下吃痛,闷哼一声。 “烟烟是你叫的?”尚烟嘲讽道。 原来,金莲吟是上乘光系疗伤圣术,只对非暗系的种族有效。若这一招打在暗系种族身上,会造成极强伤害。 东皇紫修这好色之徒,果真会上这种当。 真不枉她低看他。 但他毕竟是至强魔神,受了尚烟如此近距离的一击,竟只是身体晃了晃,甚至没坐在地上,便闪到了数米之外。 尚烟起身追上,甚至来不及自愈,便对他施展佛涛霸印,将他封印起来。可惜又被他闪过。 “你有本事不要跑!”尚烟道,“无赖,还我记忆瓶!” “好。” 尚烟抽剑,一个日扬圣斩挥出,直袭他胸口。可她完全没想到,他真的没有躲,硬扛下了这一击。日扬圣斩本是她自创武学里的拿手绝活,早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这一下,紫修受了重伤,按着胸口,想要稳住身体,但还是没站住,跌坐在地。 紫修虽痛到皱眉,却还是笑了一下:“你真狠。” 现下他们分明是敌对关系,但听到他用如此熟悉的声音示弱,尚烟心里一紧:“你……你为何不躲?” “不是你让孤不要躲的么。” “原来我让你怎样,你便怎样?那我让你把记忆瓶还我,你为何不还?” 紫修不语。 尚烟又觉得不该担心他。 这是东皇紫修,狡猾得很。不能因为他和紫恒相似,便对他仁慈。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飞过去,把他推倒在草坪里,撕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怀里找记忆瓶。紫修一动不动,只静静躺在地上,借着月光看她。 她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翻到,恼道:“我的记忆瓶呢?” 紫修还是不语。 “说话啊!”尚烟暴躁了,一把拉开他的蒙面巾,“我的记忆瓶你放……” 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了。 看见他暴露出来的面庞,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明月之下,冥龙山中,万丈清华。 紫修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碧华照入他的双眸,也将他峡谷般的脸部轮廓,照得光暗分明。 而不知为何,他虽面无表情,看上去却比流泪还悲伤。 他目光虽冷淡,却似深藏着持续千年的思念,禁止说出口的爱意。 这样的眼神,看得尚烟莫名难过。 这样的月色,让她想起了少女时代。 那一夜,她因受到家人的欺辱,在碧阳河畔哭得稀里哗啦,戴着白狐面具的哥哥出现了,轻轻吟诵着:“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然后告诉了她一个极美的爱情故事,她便不再哭了。 从那以后,她的爱情也开始了。 今夜的月,和那一夜一样美。 错觉。都是错觉。 她闭上眼睛,快速晃晃脑袋,对自己洗脑:不是紫恒,不是紫恒,这是东皇紫修,你在情动个什么劲儿啊…… 却被紫修抓住手腕,整个身体往下拽去。 尚烟慌道:“你做什……” 紫修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强压到了他的唇上。接着,她惊呼声全都淹没在了他的口中。但也因为呼叫,她张了嘴,猝不及防地,被他入侵深吻。 作者有话说: 【风翅金羽衣】装备get√ 防具:风翅金羽衣(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 第6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个吻很长,又很短。 最后以一个响亮的耳光告终。 紫修捂着脸,笑了一声:“这么喜欢打人?” 尚烟飞得极远,捂着嘴,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方才她很努力躲了,但还是碰到了紫修的舌尖,还被迫和他纠缠了一会儿。这是她第一次与紫恒以外的人接吻,且并非出于自愿,过于震惊羞愤,口齿再伶俐不起来,什么都骂不出来。 这个男人,好不要脸!! 真的好不要脸!!! 她退到一边,像吃到了什么脏东西,狠狠往草坪里吐口水,再用手背使劲儿擦嘴,把嘴皮和周围皮肤都擦红了。 紫修默默站起来,神情冷淡地看她吐完、擦完。 “孤早警告过你,不要随便搭讪陌生男人。”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日扬圣斩是厉害。但是,以你的修为,根本伤不了孤多少。因此,只要孤愿意,在此间对你做任何事,你都无法逃脱。” 尚烟怒道:“你这登徒子,轻薄女子,还怪在女子头上?!你是不是那种杀了人,还怪人家太弱的恶徒?” “哦,孤吻你一下,你便说是轻薄。那,昭华姬方才撕孤的衣服,又算什么?” “我找我的记忆瓶,你都能如此解读?”尚烟气笑了,想到他刚才那些下流的行径,脑子里嗡嗡作响,又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你这家伙,色胆包天,沉湎淫逸,总有一天会被女人暗杀在床上。你看着吧。” “好。”紫修微微一笑,“孤等着昭华姬来暗杀。” 尚烟算是明白了。她一个姑娘,又沉睡了四千多年,怎么都下流不过这真正活了六千多年的心计世故男。她一正直善良的好姑娘,为何要跟这种人比龌龊?她终于冷静了很多:“我要我的记忆瓶。你想要什么?” 紫修瞬间闪到裂口前,跳到深渊骊龙背上,回头又看了她一眼,道:“想要记忆瓶,大可来魔界取。孤在奈落,静候昭华姬佳音。”语毕,骑着龙,闪入赤红裂口之中。 裂口合并,徒留一片无暇星空。 “我才不去!!”尚烟在后面高喊,“本能相安无事,你非要做仇人!” 一个月后,尚烟乘着凤凰,悬在奈落城外上空,看着浮生河黄金河水徐徐流淌,两岸开满蓝紫色的修罗花,不敢相信,自打脸竟来得如此之快。 火火骑着另一只凤凰,怀抱一只金色的天狮幼崽,回头道:“烟烟,你说,假如东皇紫修知道你真来了,会怎么想?”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她的脖子终于直了。 尚烟面无表情道:“不必‘假如’,他知道。” “哇,他为何会知道!” “这次咱们神界只发配了一个遣魔使团来魔界,主、副使臣只有三个人。” 八千多万年来,魔界一直处于群雄割据状。自东皇紫修剿灭了东皇炎湃,报了杀父之仇,占领月魔域,东皇炎湃的世子东皇建烈便逃出月魔域,占领炎焰域。随后,魔界七虚域被两个势力逐渐吞并,变成了两个大国:一个是东皇紫修的势力“月魔联盟国”,由月魔域、漆雷域、混土域、水冥域组成,国都是月魔域首府奈落;另一个是东皇建烈的势力“炎焰帝国”,由炎焰域、金沙域、风翔域组成,国都是炎焰域首府涅槃乐。 此二国时不时暴战一场,两败俱伤,再撤回领地同步发展,双向奔赴,像极了爱情。 火火看看尚烟,又看看后面尚烟的远房亲戚昭华絮,望天掰着手指数了数,过了许久,决定不想了。她提了提怀里的天狮幼崽,轻轻挠它的下巴,柔声道:“牙牙,我们到魔界喽。待会儿休息了,娘亲带你去买好吃的,好不好呀?” 火火不知从何处捡来了这牙牙,一夜之间转了性,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祝融火火”四个字。尚烟起初觉得很惊悚,如今也快习惯她的大变脸了,道:“当初我给毛毛起名毛毛,你说名字太草率,不负责。那你觉得,‘牙牙’这名字起得如何?” 火火掰开天狮幼崽的嘴,露出它两颗尖尖的牙:“那是因为,我们牙牙的小牙牙超可爱的!” 尚烟摇头,不想再看火火发神经。 此刻,神界使团都乘在凤凰背上。尚烟的昭华凤凰毛毛浑身璀璨金羽,十二条长长的尾巴凌空起伏,七彩冠美得不可方物,更是耀眼夺目。 围观魔族群众看见他们,皆窃窃私语: “不愧是神女,好冷的感觉。” “气场好强啊。” “毕竟是和我们王上相约四千五百年后见的女人。” ——不要再提东皇紫修这祖宗的事了!! 尚烟脸上淡定,心态已炸。 其实,早在骗沙翳救火火那一刻,她便猜到了可能会有如此结果。 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承担,没什么好不爽的。 她不爽的是,她为何要收拾帝君和月魔王的烂摊子啊! 原来,从神魔天堑折返永生梵京后,她与火火便被通知到释迦天宫领赏。当时,圣殿御史官是如此宣告的:“应乾坤之顺时,受盘古之圣命,昭华姬叶尚烟、火神祝融火火,在神魔天堑冥龙山魔祖陵夺宝一战中,成功缴获‘魔皇鼎’,护我古帝之天尊,扬我神界之圣威,计功而行赏,予以褒奖。赐叶尚烟‘九霄踏雪靴’、九色凤翎、百万鸿轩币;赐祝融火火‘火凤烈光甲’,五十万鸿轩币,六色凤翎。” 对于深渊骊龙剑、风翅金羽衣、骊龙颔下珠,天帝很大方,并未要求充公。 骊龙颔下珠乃是上古神材,蕴含巨大力量,比金刚石都要坚硬百倍,尚烟携此珠到佛陀耶神工匠店,请老师傅打造了一个威猛无比的“骊龙颔珠锤”,送给火火。火火收到礼物后,高兴得差点喷着火便抱她。 因尚烟沉睡了四千多年,修为落后了一大截,火火便摩拳擦掌计划着,要带她去魔界边境探险、修行。没想到,她们被直接安排到了奈落。 没错,先前笼罩尚烟心头的不祥之兆,成真了。 东皇紫修蒙面乔装去魔祖陵夺宝,分外忌惮的强敌,不是别人,正是神界统治者,鸿轩帝尊,昊天。 而他堂堂一个魔王,不坐镇王都,亲自跑到魔祖陵抢上将军饭碗,舍弃了四大圣器,都要弄到手的那个东西,有多厉害? 用叶光纪的话说,便是:“闺女啊,你可知道,东皇紫修得此物,一统魔界,易如反掌!” 而且,得知这圣器的功效,尚烟不得不说一句,东皇紫修真够行的,他真没撒谎。这东西是对神族一点用都没有。但天帝若是预先知晓,也一定会阻止他夺得此物。 因为,魔界一旦统一,意味着神界称霸六界的历史告终。 得知东皇紫修耍的这些小聪明,天帝当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原地爆炸。 他为尚烟安排了另一个任务。 月魔联盟国现在的外交策略是联盟异界,壮大实力,以击败炎焰帝国。 因此,东皇紫修大开奈落之门,迎接各界的遣魔使团,进行学习交流。 自幼时起,对魔界的典章文物、历史文学,尚烟便颇感兴趣。能亲自到魔界学习,再好不过。而且,奈落是紫恒的故乡,她早想来看看了。所以,担任遣魔主使臣这事本身,她是乐意的。 但这“联盟异界”中,另有文章。 众所周知,邦国联盟,其一主要手腕,便是联姻。 因此上,这名义上的交流会,其实算半个大型相亲会。 对神界,混土域特意发出邀请,热情洋溢,点名道姓,要昭华姬叶尚烟至奈落一观。邀请人是哪个躁狂症患者,可想而知。 天帝接受了邀请,并话中有话地告诉叶光纪,你闺女准备当混土域的未来王后吧。 这便是,魔界七霸之首和神界天帝之间的算计,背锅侠小神女买单。 不过,天帝有张良计,尚烟有过墙梯。 早在出发前,她已有了周密的逃婚之计,分上、中、下、下下四策,总有一计能成。 呵,她稳得很。 所以,当泰罗宫的谒者来接待尚烟时,她表情管理相当到位,对谒者浅浅点了点头:“多谢。” 现在,那封赏时的华丽九色毛,还插在尚烟脑袋上;那金色烟雾般的羽衣,还披在她的肩上;那深渊骊龙吐出的传世之剑,耀武扬威地别在她的腰间;那九霄踏雪靴表面有寒气笼罩,如由九霄千年积雪凝结而成,还被她踩在脚下…… 在外人看来,尚烟是自带九天上神之高贵倨傲,昭华氏之倾国风采。 谒者也不由更加客气了:“欢迎三位神族使臣。各位如有兴趣,在入泰罗宫之前,可以先参观一下奈落。这本书中,有梦魂术导游。”拿出四本《奈落领要录》和毛笔,分别递给尚烟、火火和昭华絮。 火火道:“梦魂术是什么?” “是月魔域术部钻研的最新术法,尚未公开。这一回,为恭迎各界使臣来访魔界,崇虚术尹嘱咐我们,请各位优先体验一番此术妙趣。” 在月魔域联盟国,司管术法的最高机构叫“术部”,术部首席官员叫“术尹”,因姓崇虚,所以尊称为“崇虚术尹”。 尚烟打开《奈落领要录》,一股神秘力量侵蚀指尖,吸走少许神力。她正兀自感到奇怪,却见第一页中间有一行字: “请题写尊下姓氏。” 尚烟写下了“叶”字。 书本自行翻了一页,中间又出现了一行字: “请题写尊下名字。” 尚烟将“尚烟”二字写在空白处。 书又翻页,中间出现:“请题写尊下种族。” 尚烟写下:“神族。” 书又翻页,中间出现:“这位神族新客,在前一个浩瀚星海之夜,那个陪伴你的梦中人,可是生得这般模样?请题写‘是’或‘否’。” 这行字下面,彩色水墨晕染开,勾勒出一个少年人的肖像。渐渐地,那无形之笔画出了瘦削的脸颊,窄窄的下巴,漆黑如鸦羽的头发,柔波般的深紫眼眸…… 看画绘制完毕,尚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然,不止是她,火火和昭华絮都被各自的梦中人吓了一跳。 最后,书本上的少年双目弯弯,薄唇浅笑,好像在与尚烟对望。 她恍恍惚惚地,在空白处写下“是”。 书又翻页,中间出现:“请题写这位梦中人的姓氏。” 尚烟写下:“东皇。” 书又翻页,中间出现:“原来,梦中人乃是我们魔祖罗睺之后,东皇氏。真是蓦然回首,千里缘原在左右。那么,这位美丽的叶小姐,请告知这位梦中人的名字。” 尚烟忍着心中的酸楚,写下二字:“紫恒。” 书又自行翻页,中间出现:“请再次确认,‘东皇紫恒’的种族为‘魔族’,是否有误?” 尚烟写下:“否。” 书又自行翻页,中间出现:“请题写梦中人‘东皇紫恒’的家乡。” 尚烟写下:“奈落。” …… 一大堆问题结束后,最后一页书上出现了一段话: “叶小姐,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观今之明月,却是柔情无限,有团圞之意。连明月之城,也盼为你与东皇紫恒送上祝福。试问你的内心,你可想见见这位梦中人?答毕,遂请合书。” 写下最后一个字,尚烟依依不舍地合书。 紫恒死去那么多年,哪怕只是看看他的画像,她的心中也动荡不已。 记得他刚走那几百年,在她梦里,他不是瞎了眼睛,便是断了胳膊,要么,便是没了整个脑袋,只如他惨死于东皇炎湃之手时一样。 但她不怕。 哪怕是残缺不全的他,也是最美好的。 最近的梦便更好了。 因为,梦里全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在烟雾弥漫的尚南寺杏花林,在树灵飞舞的孟子山河畔,在光华灿烂的魔界轮迴岛金色海洋前,在冷雨淅沥的赤狐国浮木旁,在白萍洲的漫天星河之夜,在跪下祈福的盘古之手玄冥像前,在无量太学的月冷枫红之夜…… 少年总在她身侧,时不时回头,向她微微一笑,眼中诉说着无尽款曲衷情。 “烟烟。” 听到这个声音,尚烟整个人都僵住了,还以为自己想着紫恒,产生了幻觉。 然而,一阵轻风自河面拂来,摇动两岸的修罗花,把声音从更远的地方带过来:“烟烟,还记得我吗?前一夜梦里,我们才见过。” 声音清澈且纯粹,同青春一样珍贵易碎。 她怔怔地回过头去。 只见浮生河旁,万道梦魂术法的银光汇聚在一起,凝结成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戴着白狐面具,身穿紫黑色劲装,腰间佩剑,面具后的长系带、腰间的冰蚕带都是浅紫色,自然垂落,因风轻扬,与黑发一起,凌乱起舞。 看着这一幕,尚烟眼都忘了眨。 这梦魂术真可怕,完美还原了她的梦中人。 在梦里还没感觉,当他出现在现实中,她才忽然意识到,当年他打扮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时,不过八百五十八岁,骨骼都还呈现出少年人独有的纤瘦形貌。 竟然那么年轻。 可对当年同样是孩子的她来说,他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大哥哥。她好崇拜他,好想一直追逐他的脚步,变成像他这样的人:见多识广,文武双全,无所不能,剑术奇绝……又强又帅,太完美了。 没有他传授的焚月剑诀,她自创不出日扬圣斩。 没有他的教导,她不会勇敢坚强。 没有他的鼓励,她不会浴火重生。 没有他在纷乱杏花中那回眸一望,她不会相信,人生在世,可以如此爱一个人。 他占据了她所有的青春,却也永远只停留在她的青春年华中了。 少年缓缓飞向尚烟。 身后的夜空中,明月霜白,碧华千里,似也写满了绵绵情思。 最后,少年悬在她面前,将面具摘下来,对她微微一笑:“欢迎烟烟莅临我的家乡,奈落。今夜,我将带你访奈落之胜迹,赏魔界之月色。” 这一刻,修罗花失了颜色,浮生河也不再流淌,月是世间唯一有情之物。 五千多年前,他与她之间的幼稚对话,仿佛也被河风吹到了耳畔—— “奈落如今兵荒马乱,甚是危险,有什么好去的?”他道。 “不管有多乱,那都是你的家乡,我想过去看看不行吗?”她道。 “现在不行,太危险了。以后吧。” “来魔界一次多难啊,这‘以后’,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 “终有一日,奈落会重回太平盛世。到时,你若还有心来此,我再带你乘黑龙,游奈落,访遍七域山河,赏尽魔界月色。” “咱们说好了的,待到魔界恢复太平,要带我去奈落哦!” “嗯。说好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脏似碎成了一片片残缺的记忆,一寸寸融入血液。尚烟想向他伸手,但心知摸不到他,只张了张嘴,道:“紫恒……” 眼前的东皇紫恒,只是梦魂术变幻出的导游,自然感知不到她的情绪,继续微笑道:“奈落有着辉煌的历史,璀璨的文明,其悠悠青史,可追溯至开天辟地时。九千万年前,始祖十二神实体化,罗睺不服统治,玄冥与其余祖神对其进行镇压,双方激战后,罗睺出离神界,拓建魔界,成为魔族祖神。同时,罗睺建都于深渊、苍白云雾与险峻山崖之间,命名‘奈落’。我们魔族崇尚月亮与黑暗,因此,作为魔界之心,奈落又名‘明月城’。” 作者有话说: 紫修:孤活了六千多岁,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这么玩的?你最后叫的是什么鬼,你不如把一切都彻底忘干净算了。 * 叶尚烟 等级:48 攻击(装备后):971 防御(装备后):379→579 反应:530 速度(装备后):684→984 法伤(装备后):1531 【风翅金羽衣】装备get√ 【九霄踏雪靴】装备get√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攻击+350,法伤+300) 防具:风翅金羽衣(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 祝融火火 等级:61 攻击(装备后):945→1415 防御(装备后):987→1237 反应:533 速度(装备后): 305 法伤:315 武器:骊龙颔珠锤(攻击+550,速度-50) 防具:火凤烈光甲(防御+250) * 尚烟:一身神装到魔界刷副本喽~~ 第7章 明月却多情 少年伸手指了指夜空,只见明月挂在夜空之中,光辉洒落山崖,穿透云雾,将视域所能望见的疆域,都照成了银白色。 “因这六界独一无二的月景,无数文人写下了动人的诗句名篇。而在近代魔界,最为出名的,莫过于月魔王东皇苍霄写给王后崇虚稽杏的诗——”少年望着明月,徐徐朗诵道,“——‘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五千多年前的回忆,骤然涌现尚烟脑海。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孟子山之夜,戴着白狐面具的哥哥看向空中的明月,淡淡道:“这首诗是我爹思慕我娘时写的。意思是,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原本无情,但因为月色太美,让男子觉得,她已经动了情。其实,多情的是明月,而不是人。” 这原是过分陈旧的记忆,紫恒的轮廓早已模糊了。 可是,他又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长达六千年的思念,化作了无尽的苦楚,几乎将尚烟蚕食殆尽。 “紫……”她发不出声,只能按着胸口,痛苦得浑身颤抖,几乎站不住脚。 发现了尚烟的异样,火火和昭华絮赶紧飞过来,一起扶住她。火火道:“烟烟,你怎么了?是……是这梦魂术对你身体有损?”梦魂术导游只有本人看得到,她看不见紫恒,急道:“不行,你看上去好难过,我们去找谒者看看怎么了……” “别。”尚烟摇摇头,“没事,我没事的。” 昭华絮拉了拉火火的袖子,摇摇头,用嘴型说了“紫恒”二字。 火火大大张开嘴,恍然大悟,二话不说便抱住尚烟,拍了拍尚烟的背:“烟烟,你看看奈落如今的繁华,不正好说明,紫恒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你说得对。”尚烟用力点头,“我要坚强,不能太伤感了。” “对啊,烟烟,坚强!!” 只听得少年紫恒继续道:“烟烟,你知道吗?魔界有四个月亮,只有奈落的与你们家乡的月亮同步。来,我们一起升入高空看看。” 语毕,他升到了空中,并在空中等候尚烟。 尚烟连忙飞上去,停在他身边。低头往下看,她能看见一条金色长河。河水泛凝重之光,湍急了大半魔界,流遍月魔域,却被奈落征服,分出支流,卧龙尾巴般将奈落盘绕,明镜般复制了一个倒转的黄金之城。乍一眼看去,便好似奔腾的流动黄金,细看,却又是透明的。在这些流动的黄金之上,又有蚂蚁般游动的密集黑影,仔细一看,都是往来的船只,通往车水马龙的港口。 少年紫恒道:“这便是魔界的母亲河——浮生河。在奈落这一条支流,叫璨幽河。” 尚烟看看河水,再看了它包围着的奈落。月光是银白色的。奈落城中,万家灯火、浮生金河,又是金色的。因此,下面是金,上面是银,相互照映,繁华璀璨,如梦似幻。 少年笑道:“这座城已有了九千万年的历史,难以置信吧?一万六千年前,魔王东皇苍霄重新定都奈落,下令修建了泰罗宫。烟烟,你看,那便是泰罗宫。” 他伸手指向城中心一处。 放眼望去,王城南有名台渐台,奏响钟鼓;北有皇室帝军,大阅车马;东有三昧集市,人声鼎沸;西有帝宗博物堂,藏甗左侯…… 这一切的辉煌,并不因为夜晚到来,而有丝毫歇息之意。 这一切的巍峨,都只为团绕中央的大理石宫殿——泰罗宫。 魔界建筑风格与神界同源,因此,哪怕经过了九千万年的演变,依然保留了重檐庑殿顶式、攒尖式屋顶式的风格。只是,这些殿顶的角明显尖锐许多,像魔界凶兽的獠牙。 泰罗宫高高矗立在阶梯之尽、高台之上,俯瞰着奈落众生。 “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战乱,咱们又回归了盛世。在这样国泰民安的时代,夜观奈落,遥望泰罗宫,可是别有一番兴致?” 他看着泰罗宫,好像真在感慨来之不易的盛景。看见如此逼真的模样,谁能想到,这只是术法勾勒出的影子? 她忍不住答道:“是,奈落很美。” 如今奈落回到了太平盛世,你也终于完成我们的约定了。 虽换了个方式,但你信守承诺了。 随后,奈落右司马、四魔上将之首——左阳青寐乘黑龙来此,身后跟着魔神、修罗各二十四人,阵仗颇大。她身着紫黑长袍,眼眸暗红,长发及踝,流满黑龙背。 青寐对尚烟浅浅一笑,邪气满满:“恭迎四位神界使臣来访奈落,我奉王上之命,接你们去泰罗宫。你们可以接着跟梦魂术导游走。” 本来多年未见青寐姐姐,尚烟应该问候几句,但因为紫恒的幻象一直在身侧,她只说了一声“好”,便又走神了。好在青寐本便是不拘小节之人,也未在意。 在四位梦魂术导游的引导下,尚烟四人乘着坐骑,朝奈落城内飞去。 晚风拂来,扬起了尚烟的鬓发。 漫天都是飞舞的行船和魔兽,在楼台和山崖之间停滞,与他们擦肩而过。 “烟烟。”少年在尚烟旁边同步飞行,回头笑道,“咱们奈落不仅人杰地灵,钟灵毓秀,还是魔界的政治经济中心,商贸繁华。近千年来,更是开放了诸多商埠和港口,与魔界其它虚域以及异界通商。这些便是异界港口。”他指了指空中大小不一的岛屿。 “通过辨认商船上的标识,可以看出它们来自何处。”少年又指了指飞行的商船。 船帆上果真绘着标识。像刚经过的这一艘上,便绘着一只超大头矮胖蚂蚁,意味着它是蚁妖界蜂足蚁国的商船。 除此,所有商船上修建着修罗塔,尖顶似可刺破夜之幕布。船头和船尾生着青紫色的巨大蝉翼,翅膀般轻轻上下挥舞,在明月下方、万丈深渊上方,拽着船只,徐徐飞行。几十只船桨滑动着,剥开云层,于飞檐反角、云台紫楼上落下漂移的影子,时不时挡住魔族们头上的碧华,不多时又“守得船去见月明”了。黑龙与紫凤比船飞得快,在空中穿行,鳞角羽毛反射着奇光。 火火、昭华絮见状,皆啧啧称奇。 昭华絮道:“魔界的发展,比大部分神族想得快啊。先前奈落乱糟糟的,王城之貌也好,制度也好,都混乱不堪得很。” 火火道:“毕竟奈落之主换人了,这一届魔王不好对付!” 牙牙道:“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火火道:“呀,牙牙,你喜欢奈落是不是?娘亲晚些时候带你出来多逛逛。” 越靠近泰罗宫,她们便越为泰罗宫的宏伟感叹。除去正殿,后方的殿群也威武延绵,连成一条石制的卧龙,盘卧在奈落正中央,似乎时刻都会展翅而飞,撼动魔界七虚域。 尚烟却无心赏月,赏奈落,赏泰罗宫,只想多和眼前的少年待一会儿。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短暂的导游之旅,至泰罗宫附近便接近了尾声。 “好了,烟烟,此次奈落介绍结束了。”少年紫恒随着尚烟一起往下落,停在了高台之上,泰罗宫正殿前的广场中。 为了制造令人印象深刻的效果,在尚烟和少年周围,梦魂术完美地还原了前一夜梦中的场景:孟子山之夜,碧阳水流淌,芳草萋萋摇曳。少年站在明月之下,晚间湖畔,紫眸动人,意气风发: “若有闲暇时光,记得去魔界别处看看。玄州、戒罗、轮迴岛、长鬼关、屠神苍原、无厌之谷、飞雨杏花台、沙门瀑布、香树岛,等等,无数名胜,都颇值一去。祝你在魔界玩得尽兴。梦魂术的研制还需时日,真遗憾,我只能陪你到此了。” 少年将白狐面具重新戴在脸上,抽剑舞出漂亮的剑花,潇洒而充满朝气:“此去山遥水阔,愿君踏遍红尘,归时仍有欢歌纵笑,常伴左右。” 少年笑着慢慢后退,便转身飞向碧阳湖心,长发和冰蚕丝带游丝般飘舞。又听得年轻清亮的声音朗诵道: “花之君,树之国。 俏仙女,游灵界。 拂衣还山,姹紫嫣红。 彩笔微提,气冲星象。 光华千丈落银汉,曈曨一轮升孟山。 明日弃刀登古道,愿随诸客扫凋兰。 今有羲和文,不见羲和坟。 昔日昭华女,风华绝代人。 绝代神姬今不应,尚烟丫头笔停轻。 苍生三代百年易,君请一酌万古情。” 这是当年在孟子山快活楼斗文时,尚烟写下的诗句。 听初恋少年念着自己情窦初开时写的诗,尚烟瞬间被拉回了六千年前,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所在。 “别,别走!”尚烟提着裙摆,惊慌失措地追上去。 从小到大,她都不算一个太幸运的人。为此,她有了极度叛逆的少女时代,只为和命运反抗,让它万不可再拿她开玩笑。 激烈的抗争、强烈的不满,在遇到这个大哥哥以后,统统都中止了。 因为,那些被命运带走的幸运,并没从生命中消失,而是积攒成了一个最好的他。 与他相爱过,纵使生命就此终结,也是最美的。 早樱之所以灿烂,在于只开半月。 蜉蝣之所以热烈,在于朝生暮死。 青春之所以动人,在于转瞬即逝。 生命之所以美丽,在于六千多年前,越过一场纷纷扬扬的杏花雨,她看见了他。 而此刻,少年飞得越来越快,背影也越来越淡。 “紫恒,再陪我一会儿,不要走!”尚烟边跑边飞,追了过去,但速度远不如幻象消失得快。她撞到许多人,也追不上紫恒。 最后,少年的背影彻底消失了。 尚烟在碧阳湖畔停下来,撑着双腿,大口大口喘气,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幼稚。 “紫恒……” 我不该如此不知足。 我应该谢谢你来过。 已经六千四百多年了,谢谢你还愿意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还愿意温柔待我如初,还愿意跟当年一样,默默守护着我。 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还深深爱着我吧。 这时,紫恒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好么?” 只是,相比方才,更低沉,更成熟。 尚烟大惊,抬头一看,竟真的看到了他。 他便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月色如练,辉映在紫眸青年的脸上。 见她抬头看着自己,眼中盈满泪水,青年错愕得睁大眼。 尚烟捂着嘴,喉间发出一声干咳声,涨红了脸道:“谢谢你……”二话不说,向青年奔去,只想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抱住他。 青年轻声道:“谢孤什么?”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的梦……”尚烟说到此处,突然停住了。 孤? 为何是“孤”? 哪里来的“孤”?! 为何会有“孤”这种煞风景的自称出现?! 终于,尚烟意识到,这个怀旧之梦,已经变成了噩梦。眼泪也流不动了。 碧阳湖消失了。孟子群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泰罗宫的正殿大门、广场的尽头。 在通向宫门的阶梯正上方,站立一群举足轻重的人:奈落四魔上将——右司马“琴魔”左阳青寐、左司马“箭魔”英罗、“斗战公子”左阳寻歌、“拔山术士”极影沙翳;“无生鬼相”涵虚、崇虚氏众臣、崇虚氏郡主宫雀、魔君“孔雀”匪羽、魔君嘉落……除了奈落的将臣权贵,漆雷域魔王、水冥域魔王、混土域魔王,还有诸多先行抵达泰罗宫的仙族、妖族、灵族使臣,也星夜赶来泰罗宫,只为奉命行这盛大的迎接各界使臣之礼。 他们所有人,都整齐地看着尚烟。 而站在尚烟面前的魔神青年,头戴龙角冠,身披玄色鎏金华袍,腰间别着深渊骊龙雄剑,不是现任月魔域之王是谁? 好在她刚好停在他面前,及时刹住了车,张开的手臂也未碰到他。 太恐怖了。 只差一点点,她便抱他了。 差一点,便进入鬼故事环节了。 这梦魂术害人不浅,还好她够清醒,悬崖勒马。 太好了! 尚烟急喘了两声,浑身放松,双肩塌下,后退两步,拍拍胸口。 但挪动脚步时,青寐弹出一枚梅花镖,精准击中尚烟的膝盖。尚烟腿一软,失去平衡,扑到青年身上。 他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但立即伸手接住她。 于是,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俩人抱在了一起。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 青寐把手背在身后,咳了两声。 随着熟悉的淡淡苍兰花香袭来,尚烟的眼睛也瞪圆了。 面前的男人笑了一下。 “昭华姬的心意,孤都知道了。不过有的事,在此处做,有些不妥。” 东皇紫修正值盛年,脸颊窄窄的,英眉飞扬,五官清秀,如此轻轻勾起嘴角一笑,不知有多坏。 “要不,待仪式结束后,我们俩换个地方继续。不知昭华姬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尚烟:梦魂术滚呐。 紫修:想孤小时候,还是甚朝气一少年,俊。 第8章 明月却多情 她站在原地,不敢挪动脑袋,只敢挪动眼睛,扫了扫周围。 无数种策略在尚烟脑海中闪过,终于,她原地滑跪,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娘啊,娘!” 紫修怔住。 娘? 尚烟接着哭道:“谢谢娘,还愿意出现在我梦中,呜呜……” 火火大惊,全然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昭华絮眼睛一转,顿悟,走上前去,搀起尚烟。 “烟烟姐,你前夜可是梦到我羲和姨了?”她伸手,在尚烟面前晃了晃,“醒一醒,不过是梦境重现。” 尚烟配合地抬起头,伤感地看着昭华絮:“只……只是梦吗?” “诸位魔界贵人,真是对不住。”昭华絮对周边人鞠了个躬,“昭华姬常年思念羲和上神而不得见,今夜因梦魂术见到了母亲,一时情绪激动,害各位受惊了,还请见谅。” 昭华絮姿色出众,白皙乖巧,略弱不禁风,但神色镇定,有几分尚烟平日的影子,看得不少魔族母爱泛滥,言辞也因此甚有说服力。 尚烟佯装如梦方醒,抹了抹泪,整顿衣衫。这时,神族侍女也围过来,想要上前搀扶她。她抬手阻止她们,提着裙摆,回到了最初的淡雅模样,收拾了眼底的狼狈,抬眸看向紫修:“冒犯了月魔王,望祈恕罪。” 紫修身上的煞气相当震慑人心,因此,他即便笑着,也令周围的人心生畏惧之意。 这种惧怕是源自本能的,就像人生来怕蛇,麋鹿生来怕狼。 但尚烟出现以后,便似将光明带到了黑夜之中。 她落在广场中那一刻起,已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原来,书上描写昭华姬“以水为饰,以风为裳,冷若冰霜,有倾国之色”,并非夸大之谈。 她的眉毛并未修过,甚至有些许杂乱,也正因如此,毛流感甚强,搭着发际线下的绒毛、白得会发光的皮肤、饱满而窄的双颊,更添了几分少女气息。而当她抬头看他时,哪怕努力端着了,还是藏不住眼底常年萦绕的机灵。 在她身后,有璀璨灯火,流动金河,翔龙飞凤,万千星汉。 但这一切,都只成了黯淡的背景。 美不过她一头蓬松的秀发。 美不过她发上的新鲜杏花。 美不过她望向他的眼睛。 她竟真的来了奈落。 就在泰罗宫。 就在他面前。 很难想象,这不是一场梦。 “昭华姬太客气了。”紫修的声音低沉而清脆,异常动听,“多年前,孤曾允诺故人,待到奈落重回盛世,要带她来此一游,于是命术部研制了梦魂术。不想今日,竟让昭华姬想起伤心事,倒是令孤甚感愧疚了。” 尚烟怔住。 紫修不愧是紫恒的双胞胎哥哥,竟也对别人做过一样的承诺。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而除了紫修额上有一道伤疤,紫修和紫恒,真的生得一模一样。 确切说,紫修像长大了的白狐面具哥哥。 褪去了年少时的轻狂与青涩,披上了游刃有余的外壳,却难掩眼底的傲气。 她有些弄不清谁是谁了…… “哪的话。我幼时与母亲分别,自她成佛之后,我想见她一面更是难上加难。亏得梦魂术之高妙,让我与母亲重逢,是我该感激月魔域术部才是。”尚烟举手齐胸,微微颔首,态度恭敬,“神界使臣昭华姬尚烟,初访奈落,劳魔尊费心亲迎。” 不管是神界还是魔界,国君之间理应行颔首礼,而她地位低于紫修,更应行弯腰作揖礼。这样做,可以说是无礼。若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已激起众怒,但不知为何,由尚烟做出来,显得极容易接受。 紫修当然发现了她的傲慢,淡淡一笑:“昭华姬果真旷千载而特生。孤这一场四千五百年之约,等得值。” 这“四千五百年之约”的梗,已快被紫修玩坏了。 尚烟腰间的深渊骊龙剑快压不住了。 尚烟笑道:“尚烟被贵国上将逼婚时,为求自保,说了两句戏言,又何德何能,让魔尊单方面等上四千五百年?快别开这种玩笑了,您未来妻子会笑话我的。” 一句话讲清了前因后果。又一句话,撇清了和紫修的关系。 沙翳眼中闪烁出兴奋的光彩:“果然,果然,女神是开玩笑的!我还有机会!!” 左阳寻歌红瞳微微睁大,道:“昭华姬真是冷静又聪明,不愧是黑帝和日神的女儿。” 涵虚冷笑道:“聪明?是聪明啊。意重而言轻,外宽而内深,踩王上抬高自己,又很会拿捏人痛处,这女人心机不少。” 左阳寻歌道:“可她只是为了自保吧?明明是青寐姐先扔梅花镖……” 涵虚道:“寻歌,过于正直,有时并非好事!” 左阳寻歌不敢再多话。 尚烟虽未点名道姓,也没看向任何人,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崇虚宫雀。 崇虚宫雀却是一脸平和,好像是个局外人。 众人登时也都解开了疑团,但想到紫修平日的作风,也都不由替尚烟捏了一把冷汗。 紫修竟未有半点不悦。他怔了一怔,也笑了起来,向宫门方向摊手道:“孤已命人备酒设宴,为诸位贵客接风洗尘,请昭华姬随左阳司马入内。” “多谢魔尊。”尚烟冷淡地笑了一下,便在青寐的引路下,进入了泰罗宫。 泰罗宫内部如同一幅华美的画卷,新鲜且恢弘,磅礴且绝艳。 行廊中,地面装饰由大理石打造而出,方块状延续到正殿。一个个大方格中间,是石块切面的天然纹理,边框由大理石马赛克拼接而成。两侧墙壁上,铺满镶嵌画,主题都是古代魔族世界,色彩浓艳,描绘了魔祖罗睺率部征战的场景。 方块意味着规矩,殿角意味着张扬;镶嵌画意味着规矩,浓墨重彩意味着张扬。殿内处处呈现出矛盾之美,落差之感,看得尚烟目不暇接。 青寐道:“这两边的画,一边有一百五十万颗嵌料,总共加起来三百万颗。” 尚烟点点头:“像是纯手工打造的。” “嗯。” “纯手工的镶嵌画很古老了吧。可是,泰罗宫历史也不算长。” 青寐走到画前,也欣赏着画作:“画是老画,但七百多年前,王上才命人将它们整块搬到泰罗宫。为了保证画不受损,废了好大功夫。” “难怪。”尚烟回过头,又看了看地上的大理石,“莫非,这些大理石也是近些年才换上的?” “昭华姬好眼力。” “青寐姐姐不必如此客气,直呼我名字便好。” “好,尚烟。”青寐倒是爽快,指了指大理石道,“其实,这也是王上的主意。他要改造泰罗宫时,和大臣们周旋了好一阵子。” “大臣们反对,可是因为守旧?” “不错。可我觉得,外表倨傲大胆,内里严谨传统,挺像咱们王上。我更喜欢泰罗宫改造之后的样子。” 东皇紫修其人,傲是真的傲,胆是真的大。但,严谨传统? 火火道:“恕我直言,他不守男德到让你所谓的严谨传统好生不着痕迹。” 如此一语中的。 尚烟扭过头去,假装清嗓子,掩去笑声。 青寐道:“男德?那是什么东西?” 尚烟怕火火冒出神奇语录,重新回头,抢先道:“作为神族,我知魔尊临危不惧,能征惯战,这已足够令人印象深刻了。不想,还有传统的一面。具体表现在何处呢?” 啊,好恨自己的虚伪。 青寐道:“以后,你会慢慢发现的。” 尚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紫修的方向。 西风卷动树枝,声动华夜。而月落明光照泰罗,也落了紫修一身银,把他玄色龙衮礼服上的暗金锦线、腰间的深渊骊龙剑照出高贵的质感。这些年,他身上的魔王气息愈发重了,又身姿挺拔,锋芒毕露,崇虚宫雀陪在他身侧,落落大方,温软有礼,颇有紫修父母东皇苍霄、崇虚稽杏的影子,至强王者与至柔娇妻,异常般配。 硬要在鸡蛋里挑点骨头的话,便是对魔尊而言,紫修的美貌太多余了,显得宫雀愈发楚楚可怜。 忽然,司宫高声宣告道:“混土域王姬极影巴雪到!” “极影巴雪”拖得极长,像生怕别人听不到。 晚风清凉,送来修罗花的蛊惑香。一辆大辇由十二名俊美修罗男子抬来,停在殿门前。奴仆在台阶上铺下虎皮地毯,一路拉上台阶。新客都被这地毯的长度震惊了,也不知铺了多少只老虎的性命。 一双镶红缎的黑色皮靴踩在虎皮毯上,黑裙后方拖曳在地,前方却短到大腿根部,露出一双超级长腿,白玉制的一般。黑色短裙紧紧裹着翘臀、细腰,却只能遮住一半胸部——暗金鎏边勾勒出雪白的半球,大到紧身裙几乎装不下。一条猩红发亮的长披肩挂在裸臂上,松松垮垮,像生怕遮住了主人有意炫耀的身材。 在她大腿根部、手腕上,都有大红山茶花和黑色荆棘纹身。她的头发高高盘起,以一朵新鲜的红山茶花压住,一绺黑色发丝落在脸侧。 一柄暗鎏小折扇伸到那绺发丝下,轻轻挑了一下。 女子抬起头,露出她的脸蛋。 瓜子脸小得离谱,脸上几乎没什么空间,只有挑起的浓眉、妩媚的红眸、山峦般的鼻、饱满的艳唇。 这一刻,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狐妖女,也不敢相信,会有女子可以美艳至此。 看见所有人的反应,女子红唇勾了勾,摇开暗鎏折扇,踩着虎皮地毯,走向宫门。 她扭着腰,刻意放慢了脚步,似想让紫修看清她的婀娜身段,娇滴滴道:“王上,快看,是谁来看您了。我好想你啊。” 所有人都看呆了。 别说男人,连女人都血脉偾张,快要流鼻血了。 这、这谁顶得住! 昭华絮的嘴都张成了小圆形:“我的天。” 紫修回了极影巴雪一笑:“巴雪,两个月不见,你还是如此天姿掩蔼,容颜绝世。近来可好?” 令尚烟感到意外的是,紫修只注视她的眼睛,不像其他男的,目光将她全身上下都轮了上百遍。 但是,依然油嘴滑舌,果然是风流好色花心大萝卜。 想到那个不知廉耻的舌吻,尚烟更加确定了这一设想。 “哎,别说了。”极影巴雪哀叹道,“这两个月,人家一直在混土域募兵,在拉拢玄州权贵,一天到晚都是应酬,人家都快累死了。” 她提到的“玄州”是风翔域的首府,隶属于炎焰帝国。 尚烟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于是,听得更加认真了一些。 沙翳道:“啊,姐姐,若说母后是我的大女王,那你便是我的小女王!请让我匍匐在小女王的脚下,成为守护你和母后的忠心侍卫吧!” “唉,弟弟,我可真羡慕那些什么都不做,只待在奈落享福的人呢。”说到此处,极影巴雪低下头,若有所指地扫了崇虚宫雀一眼,目露凶光。 崇虚宫雀只用微笑回应她。 尚烟小声道:“原来,她便是沙翳的姐姐,极影氏推崇的那个准王后?” 火火道:“对对对,她是猛女啊!” 紫修似乎什么都看到了,又似什么都没看到,眼带笑意,道:“为月魔域付出那么多,巴雪劳苦功高。” “有了王上这句话,巴雪便是死了也值。”极影巴雪走到紫修面前,接过宫人递来的酒杯,双臂夹了一下胸脯,转而又抬眼看着紫修,“王上,我真的美吗?” “奈落有你,犹锦上添花。” 巴雪笑得很是妩媚:“哪有。奈落有王上,才是如虎添翼。” 尚烟好奇道:“火火,极影巴雪很美啊,怎么会是猛女?” “是啊,因听闻她是‘奈落之花’,我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结果……”说到此处,火火拉开袖子,露出一道已痊愈的缝针伤疤,足有三寸长,“看,她扇子给我刮的。” 尚烟吃惊道:“你都打不过她?” “别说了,这娘们儿速度实在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便被她暴击了好多次。想用朱雀圣手抓她吧,次次被她闪开,简直耍赖。” 青寐道:“在速度上,巴雪是天赋异禀。她是我徒弟,修为不如我,但攻速已经比我快了。” 众所周知,在战乱年代,左阳青寐便是顶级杀手。奈落四魔上将中,另外三人和她单挑,都是十战九败,且都是败在速度上。 昭华絮担心道:“烟烟姐,这极影巴雪眼神好可怕,你和大魔王最近流言那么多,你说她会不会……” 火火俨然拍胸:“烟烟,放心!倘若极影巴雪真的追杀你,好姐妹第一时间挡在你面前!” 尚烟听得背上一凉,道:“青寐姐姐,极影氏的军事实力可是很强?” 青寐点头:“四大氏族里,仅次于东皇氏。” 原来如此。尚烟懂了。 自古以来,崇虚氏都是血统纯正的魔神氏族,自他们衰落以后,便开始为辅佐东皇氏王族而生。换做以往的东皇氏魔王,大概毫不犹豫便娶了崇虚氏王后,如紫修和紫恒的父母。但紫修想统一魔界,做军事扩张,极影氏便十分诱人了。 只是,极影是纯血修罗族,虽也是上级魔族,但东皇氏王臣肯定还是更喜欢魔神血统。 原来,这才是紫修一直不娶老婆的缘故。 一个是安稳的、听话的、血统备受尊崇的王后。 一个是能干的、强势的、能助他完成大业的王后。 若论气质,崇虚宫雀优雅端庄,胜似腊月白梅、三月溪水;极影巴雪明艳动人,又胜似花中牡丹、十月火枫。 确实很难选呢。 尚烟都替她大伯哥捉急。 其实,魔王会风流多情,尚烟并不意外。 但想到紫修还招惹自己,尚烟便觉得他好烦。 她看上去很像吃他那一套的女人? 此时,极影巴雪眼睛眨得飞快:“王上,快告诉我,我哪里美?” “嗯?”紫修假装思考,凌厉的眉峰轻轻一挑,紫眸中尽是懒散的美丽,“孤以为,哪里都美。” 他如此笑着,有几分邪气,却又写尽风流诗意。这极致的坏男人蛊惑气息,是极影巴雪的最爱。她的心跳都快炸了。 她太喜欢奈落了。 在这里,她光芒万丈。 在这里,有她想要的一切。 “王上又没看到人家所有地方,又知道人家哪里都美了。”她嘟囔道,拉了拉紫修的袖袍,忽添了几分小女儿情怀。她一撒娇,别说男人,连旁边的女人都快酥倒了。 听闻此言,紫修正想再夸她两句,却听见了“咻”的一声响。 “砰!” 随着接连而来的一声轰然巨响,一束烟花在泰罗宫上方炸开,似化作七色碎玉,落满魔界红尘,百里繁街。 奈落之夜,紫修独自观赏烟花,没有一万次,也有五千次了。 不管什么节日,民间多么喜庆,他对烟花早已无感,不管空中炸得多热烈,多斑斓,他心中毫无波澜。 但这一刻,他抬头看向星空,只觉得这一夜的焰火如此动人,蓬勃绽放,一如生命,一如心跳。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宫内,却见尚烟站在镶嵌画前,正巧也回头看着他。 烟花的光华落在她身上,将她浅金雾裙、满头杏花、雪白面容,都渐次染成了彩色,把她照得犹如烟杏美梦中的绝色神仙。 目光相撞时,又一声礼花爆开,二人都有刹那的走神。 四千五百多年来,他第一次希望烟花能持续整夜。 但很快,尚烟把目光转向别处,一副完全受不了他的嫌弃样子。 紫修怔住。 昭华絮道:“烟烟姐,你怎么啦?” 尚烟一秒变脸,笑道:“没事呀,我在看这画呢。” 极影巴雪娇嗔道:“王上,您怎么不说话呀,这样会弄得人家很尴尬的。” 顷刻间,紫修眼角的轻佻风情、迷人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头,看看她抓住自己袖袍的手,又看看她,冷淡道:“还有事?” 极影巴雪松开了手,懵了。 气氛有短暂的尴尬。 但她反应素来是极快的,转而笑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近日王上驯化深渊骊龙、夺得太乙魔碑、大开国门迎接异界使臣,当真是名声大振,六界皆知。我听说,连上神女子都对王上心驰神往,争相成为王上的后宫佳丽?” 紫修心中一凛:“没有的事。传闻罢了。”又回头看尚烟。 烟花多美,尚烟便能更美。 可她缓缓翻着白眼,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了。 第9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真的不想招惹极影氏的公主。 她拉着火火和昭华絮,避开紫修的视线,进入泰罗宫。转身的瞬间,她长吐一口气。但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她又把那口气吸了回去。 沙翳惊喜道:“女神!” “沙、沙、沙……”尚烟抬头看看他,张了张嘴,“混土世子,好久不见……” “是我,是我!”沙翳往前走了一步,一双热情似火的眼凝望着她,“是我啊,女神,我是你的沙翳啊!你竟也是如此热烈地期待与我相见?竟连叫三次‘沙’!那么,请容许我也释放我对你的热情——烟!烟!烟!” 尚烟扶额。 他伸出手,想抓尚烟的手,但尚烟后退一步,躲开了他。她转身想逃,见紫修朝她走来,道:“昭华姬也对镶嵌画有兴趣?”显然是看沙翳为难她,来救场的。 但紫修身后,却跟着极影巴雪尖锐的目光。 “兴趣……没有太大。”尚烟说完,转过身去,面对沙翳。 紫修道:“……” 此时,又有诸多魔族王侯、异界来使路过行廊,都看见了尚烟、紫修和沙翳,并投来了“哇”的目光。 沙翳抬头看见了紫修,瞳孔掀起大地震。他看看尚烟,又看看紫修,再看看尚烟,醍醐灌顶。 他懂了,他什么都懂了! 女神在门外讲得很清楚,她对王上没那个意思。但现在,王上却利用强权和武力,对她死缠烂打,说不定,已经…… 天啊,女神好可怜! 平日里,沙翳经常感到很无聊,无聊到想被人强.奸,想找点刺激,便会叫巴雪聊聊王上的事。巴雪都不用说什么内容,只要一念“东皇紫修”四个字,他便会吓得打哆嗦,爽到高喊:“姐,再来一次!”姐冷漠地重复“东皇紫修”,他会再疯狂打哆嗦。很快他便不无聊了。 所以,要他与紫修对抗,实是难如登天之事。 但这一刻,女神都勇敢,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沙翳泪目:“烟!烟!烟!我的女神!你别说了,你的难处,我懂,我都懂的!可是,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竟真的受邀来了魔界,我又怎能放手!啊,这该死的深爱!” 尚烟没懂他懂什么了。 沙翳道:“没事,没事啊,即便你已和王上颠那个什么凤,翻那个什么雨,观音坐莲,老树盘根,罗汉揽月,后裔射日,灶背砻火,这个那个,通宵达旦,我也不在乎!我阿爹说过,夫妻要个性互补,像我这种处子,就应该配非处的你,才能长长久久!” “……”尚烟捂住火火的耳朵,“火火,你先进去。” 送走了火火,她又不经意看了一眼紫修。 通过紫修的眼神,尚烟知道,他脑中已经把沙翳说的画面详细描绘出来了。 “你不要想。”尚烟对紫修急道,“不可以想。” “好。孤不想。” 但是,他眼神飘忽,显而易见,并没有听进去。 “不可以想啊!” “孤没想。”紫修语气十分诚恳。 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尚烟快疯了。不能再聊这话题了。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得转移话题。 “阿爹?”尚烟琢磨着这个称呼,“原来,混土世子老家不在混土域?” 沙翳果然顺着她的话道:“回禀女神,我老家在遥远的风翔域!” 尚烟笑道:“我说呢,混土世子的性情率直,颇有游牧男子之风,不太像混土域之人。”混土域气候干燥,多泥多矿,因此,当地人也相对稳重刚硬。 “我的烟,你可真是冰雪聪明!”沙翳惊叹道,“你若喜欢游牧生活,待我们成亲后,你的沙翳便经常带你飞往那黄金海岸,捧最湿润的红土,喝最鲜最腥的奶,驯最烈、屎最臭的马儿!” 魔界最好的烈风战马、最美味的羊奶,确实出自风翔域。但这表述方式…… “真是好有味道的生活……” 尚烟回头看了一眼昭华絮。昭华絮指了指自己,露出询问的表情。尚烟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出马了。 只见昭华絮走上前去,抬起头,看着沙翳,眼波妩媚,暗通款曲:“沙郎。” 尚烟觉得她语调把握得不错,却听见紫修轻轻笑出声来。 昭华絮道:“烟烟姐现在有事要做,絮儿先陪你聊聊,可好?” 沙翳断然道:“不可!我与我的烟才刚有了一场美丽邂逅,怎能此刻便开始聚少离多!” “可是,烟姐姐若不处理正事,又怎能再创辉煌呢?” “什么辉煌?” “镇压了二十七万魔族的辉煌呀。” “当年那一战中……昭华姬……她镇压了二十七万人?” “嗯,一个战场,镇压了二十七万人哦,甚是冷酷霸气。烟姐姐厉不厉害?” 沙翳听闻此言,打了个哆嗦,脸色发白,站在原地不动了。 尚烟总算逃入了正殿,找到了喘气的机会,在神族坐席处找到火火,坐下。 各界使臣陆续进来,二人看得分外起劲儿,还感受到了各式各样的异族风俗。 蚁妖使臣为了展示蚁妖的力量,均以半妖状现身。带头的蚁后头顶王冠,人头蚁身,椭圆状的肚子拖在地上,两排腿密密麻麻的,压根数不清楚,跑起来嗒嗒作响。蚁后身后,跟着一群兵蚁、工蚁小跟班,全都是雌蚁,个个趾高气昂。雄蚁则最没地位,跟在队伍最后方,跟太监团似的。 孟子山树灵使臣全是翠竹般的美男子,他们的贡品是巨笼中的猛兽蠪蛭。蠪蛭生着九个脑袋,各脑可轮流睡眠,所以有的眼睛睁着,有的闭着,随着光线流转,瞳孔时而竖线状,时而枣核状。每来一个人,便有醒着的脑袋暴怒,撞在笼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因而把其它脑袋都吵醒了。 魔界最大的产龙基地在漆雷域。因此,漆雷域魔王命人搬运了二十三个锦绣仿制巢穴,里面装满了龙蛋,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纹理百出,都是献给月魔域的贡品。在他们进来这会儿的功夫,有四个蛋已破了壳,三条小龙滚出来,粘液流了一地。最后一颗红蛋裂了,小龙没敲开,伸出细爪,在外面挠个不停,缝里红光闪烁,火苗乱窜。护工低喊:“不好,是火龙。”赶紧上前去,谁知它已把壳撞开了,肚子饿,脾气不好,露头便喷火,差点烧了窗帘。护工赶紧上前,倒好龙奶,将奶嘴塞到它嘴里。它吸了几口奶,安静了。 尚烟先是看得捏了一把冷汗,后又被小龙吃奶的模样吸引了,不禁笑了出来:“魔界的小火龙好可爱。” “深渊骊龙的幼崽或许更可爱呢。” 说话的女子声音温柔且纤细,尚烟回头一看,见崇虚宫雀搀着一名孕妇过来了。崇虚宫雀对她浅浅一笑:“又见面了。昭华姬光临奈落,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这一夜,崇虚宫雀只穿了一身庄重简单的紫袍,取两缕发丝,低低辫在脑后,并未戴冠冕,露出了完整的脸孔,看上去更是娴雅美丽。而她身边的孕妇也甚是肤白貌美,除了肚子隆起,看不出怀孕。 从第一眼见到崇虚宫雀,尚烟便很喜欢她。她话不多,但只静静站着,便足已令人感到心情平静。 尚烟笑道:“上次在魔星陵,多有冒犯,该说‘万望恕罪’的人是我。”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能借此认识昭华姬,是本宫的荣幸。现在我们已用深渊骊龙作种龙,生了许多蛋。昭华姬和祝融将军若不嫌弃,待到幼崽孵化,可以带两只回去。” 尚烟和火火互望一眼,都眼露喜悦之色。 “深渊骊龙的幼崽!!!”火火大喜,但很快担忧道,“可是,我们最近会很忙,幼崽刚出生,需要花时间照料吧……” 崇虚宫雀道:“不必担心。在那之前,本宫会替你们照顾好它们的。” “这、这太麻烦你了,多不好啊……” “一点也不麻烦。”崇虚宫雀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孕妇,“这位是本宫的嫂子班珂,她再过俩月,便要临盆了。所以,本宫最近也不做别的事,只照顾她和幼龙。” 火火喜道:“真是太谢谢崇虚郡主了!我们牙牙马上有好朋友啦!”同时揉捏牙牙的小脑袋。牙牙抬头看看火火,见她那么开心,眼中亦有光。 “祝融将军若是喜欢,让他们带你去挑几颗蛋吧。”班珂指了指龙蛋堆,“那些都是漆雷魔王命我夫君运过来的,说王上的贵客若是需要,也分送一些给他们。” “好好好!” 火火跟着一名护工去取蛋了。 崇虚宫雀道:“待祝融将军挑好,本宫也可以帮你们看着。” “你们怎么都那么好。”尚烟感慨道,“崇虚郡主,月魔王能有你这样的未婚妻,真不知要令多少人羡慕。” 崇虚宫雀摇摇头:“昭华姬谬赞了。养育孩子,连带新生的小生命,原本便是女人的天性。” “养育孩子,太瘦是不行的。”班珂捏了捏宫雀细细的白净手腕,“你该长胖一些了。” 她话未说完,便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迷人,有如醇酒,令尚烟振奋了一下。原来是紫修,在与漆雷域魔王谈一些魔物基地、扩建军营的工程。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漆雷魔王却毕恭毕敬,比对自己父亲说话还谨慎。 交代完了要务,漆雷魔王走开,紫修站在原地,还在想别的事,不经意抬头,却看见了尚烟等人。又见宫雀望着自己,似有话要说,他道:“宫雀,有事?” 听他叫自己名字,崇虚宫雀眼神柔得快化开了:“王上。”简直像在看孩子他爹。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又道:“王上,本宫的嫂子说,养育孩子不能太瘦。本宫……本宫太瘦了吗?” 紫修点头:“嗯。太瘦。” “那要长胖多少呢?” 紫修想了一会儿,道:“二十斤。” “好的。”崇虚宫雀乖巧道。 尚烟嘴巴微微长大,觉得很是诧异。 因为,紫修和崇虚宫雀、极影巴雪相处时,完全是两个态度。对待极影巴雪,他是又撩又哄,把对方迷得晕头转向;可是与崇虚宫雀相处时,又像君臣关系,崇虚宫雀则是从令如流。 她又看了看紫修周围。 有他在的地方,气压都好低。没人敢讲话。 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东皇紫修和她爹一样,并不是什么风流浪子。 招花惹草只是他们的表象。功业至上、弱肉强食,才是他们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 太像她爹了。太像了。 紫修还是魔界手握大权最多的男人,那种强欲男的特质,只会比她爹还放大很多倍。所以,宫雀当然也比她爹的各路夫人更乖巧、服从。 刚好火火过来了。尚烟悄悄溜过去,把火火拽到一边,轻声道:“月魔王来了,我们俩换个地方吧。” “他来了,怎么了?” “你是没听到,他刚才怎么跟崇虚郡主讲话的——”尚烟模仿紫修的模样,冷冷道,“‘胖二十斤。’”又模仿宫雀的模样,软软地、顺从地道:“‘好的。’” “天啊,崇虚郡主连这种事都需要他来做决定吗?”火火叹道,“这不是嫁了个夫君,是嫁了个主人啊。” 尚烟沉痛地点点头:“我觉得和他相处,大概像犯人在坐牢。不过,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咱们躲远点便好。” “不是,月魔王方才在外面,不是和极影巴雪眉来眼去的吗,怎的对崇虚郡主又这样了?” “我觉得……”尚烟试着解读道,“这才是东皇紫修本来的模样吧。跟极影王姬,不过逢场作戏?” “有道理啊!东皇紫修不是杀人魔吗,确实这才像他!东皇炎湃杀了他父母和弟弟,他把东皇炎湃全家都杀了。绝了。” “这下你不说他不守男德、舞刀弄枪了?” “在绝对实力、快意恩仇面前,有什么德不德的。紫恒还是我朋友呢,我觉得大魔王干得漂亮!啊,他们把蛋取出来了,我去看看。” 火火一路小跑开了。 结果尚烟刚一落单,回头却见紫修站在自己身后,紫眸幽深冷淡,静默地望着她。 她吓得低呼一声,后退一步。 不过还好,看他反应,应该没听到。 尚烟想开溜,紫修却笑了一下:“昭华姬,何故一直避孤如避毒蛇猛兽?” “那个……”尚烟尬笑着后退,指了指别处,“我有事,要走开一下。” “有何事?” “我……”尚烟本想说去找火火,但眼见火火马上挑完龙蛋回来了,四下打量,绞尽脑汁,费力道,“哦,那个,我的凤凰,可能要喂一下水了。” “饲养凤凰,还需要昭华姬亲力亲为,倒显得孤这主人招待不周了。”紫修击掌道,“来人,替昭华姬的凤凰喂水。” 见有侍卫领命,尚烟提起一口气,道:“不是,我凤凰喝的水,得是特别的水。” “孤知道。凤凰么,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神界使臣到访,孤自早已命人备好了醴泉水。” “哦不是,我的凤凰喝的,是特别的醴泉水。” “哦?如何特别的水?” “是……是……”尚烟又看了看四周,“需要我的光之神力加热的,醴泉水。” “哦,加热,这容易。”紫修道,“来人——” “别,别!”尚烟屏住呼吸,说的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我加热的这醴泉水呢,得确保温度不上不下,除了我,也无人知道,我那毛毛,喜欢的是什么温度的,醴泉水……” 救命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顾他人感受的人? 他难道不知道,她觉得他很可怕? 他难道不知道,她都不想站在他周围一丈内? 而且,看到他和宫雀的说话方式,会让她瞬间想起的太多童年阴影:贤惠忍气的母亲、追逐功名的父亲、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冷漠……还有父亲那一句话:“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他说的话,句句是真理。 她是真怕极了这种男人。 还好她永远不会成为宫雀,也永远不会爱上这种男人。 谢天谢地。 不过,前一刻尚烟还有诸多感慨,下一刻她便知道了,紫修是故意的。 “既是如此……”紫修又召来了俩人,道,“孔雀,寻歌,你们陪昭华姬去喂她的凤凰,把凤凰需要的水温弄清楚了,日后伺候好她的凤凰,不得让她再亲自操劳。” “遵命。” “是,王上。” 孔雀和寻歌上前领命,便一左一右地站在尚烟两侧。 紫修淡淡瞥来一眼:“只要昭华姬不要觉得像关押犯人,便好。” “……”尚烟笑得略尴尬。 所以,他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尚烟:大伯哥这直男癌真的治不好了吧。 紫修:直男有什么不好?负责。 尚烟:我说的是“直男”吗?一字之差,千里之遥。 紫修:…… 第10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转身飞到殿外,寻到了毛毛栖息的梧桐树上。 然后,孔雀去取醴泉水,左阳寻歌留在尚烟旁边,跟个狱卒似的看着她和毛毛。尚烟捏了捏脸颊,努力维持淡定,抚摸毛毛头上的羽冠。 寻歌道:“昭华姬……你还好吧?” “好,很好。好得不得了。” “哦,那便好。”虽然生了俊美少年的皮相,寻歌个性似乎有些呆呆的,“若昭华姬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尽管吩咐。” 这一晚,左阳寻歌还是武将打扮,黑铁铠甲,大红抹额,长发披肩,手持落影枪。他在魔祖陵前以一敌百,与火火打了很久,不想下来脾气如此平静。 尚烟道:“寻歌小将军的枪法,令人印象深刻。你父亲可是左阳英发?” “是,枪法是我父亲教的。许多招式又是王上点拨的。” “你们王上还管传授招式?” 寻歌点点头:“我、我父亲、我爷爷三代人,都辅佐东皇氏三代君主。所以,王上待我也甚是仁厚爱护,有亦兄亦父之情。” 尚烟把玩着一片梧桐叶,道:“原来如此,那你打得过极影沙翳吗?” “我们势均力敌吧。他擅攻,我擅防。” “可是,他捏火火的脑袋,直似捏一只小鸡。为何火火和你却能打那么久?” “跟沙翳对决,用蛮力自然不可。” “咦,这么说来,对付沙翳,有诀窍?” “对,只论膂力,无人出其右。我和他交手上万次了,他的招式路数,其实不复杂,我早已熟记于心了……” 寻歌是天生的武者,平日里寡言稳重,但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不禁口若悬河,神采飞扬,偶尔还会腼腆地笑一下,可爱极了。 尚烟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倾听。当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些,她还会提出一两个问题,激励他接着说下去。 寻歌万万没想到,高高在上如昭华姬,竟会如此平易近人,还用那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平日所学的习武学问,都告诉了尚烟。 后来,还是孔雀拿着醴泉水来了,关于武学的话题,才总算中止。 尚烟接过醴泉水,微笑道:“今天晚上学到好多。寻歌上将军足智多谋,严于律己,让人好生敬仰。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再向上将军请教一番呢?” 幸得有夜色遮掩,才没暴露寻歌的脸颊变成了粉色。他低头拱手道:“领命。” “上将军说话太客气啦,我又不是你们王上,我看上去有那么可怕吗?” 尚烟将手里的梧桐叶扔过来,故作嫌弃,实则俏皮,神态拿捏得甚是到位,看得寻歌更紧张了:“没、没有……” 寻歌一生中,一半时间随父习武,一半时间随紫修征战,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灵动的女孩。他一时心跳加速,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把头埋得更低了,睫毛微颤,道:“王上交代过,要属下把昭华姬的指示,当做他的指示。昭华姬的任何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尚烟有些意外。 紫修竟对她如此礼遇。看来,即便是对这大魔王而言,神界也还是有威慑性的。 尚烟又撑着下颚,道:“好呀,那我的要求便是,你跟我不要如此客气,直呼我姓名,好吗?” “好。”寻歌顿了顿,微微笑着念道,“……尚烟。” 尚烟。 像已变成世间最动听的两个字了。 左阳氏是修罗族大姓,他自然也有红瞳,还是纯血修罗的深红色。但红瞳生在他脸上,竟显得清澈而正气。 “寻歌将军人真好,真诚又善良。”尚烟眼睛弯弯的,“有机会和你成为朋友,是我鸿运当头啦。” 寻歌更加羞涩了:“哪的话……” 孔雀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寻歌,你拉着昭华姬东拉西扯什么,王上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呢。” 寻歌俨然道:“是。” 聊天这才中断。 回到使臣宴上时,第一轮敬酒已结束,宫斗趋于白热化。 对许多小部落、邦国来的姑娘而言,若能成为紫修后宫中的一员,可谓福祉绵延,受益无极。她们中许多人,因积年为强大外敌侵扰,家都快守不住了,在紫修面前,自然也是顾不得什么矜持庄重,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以图魔尊的青睐。 紫修似也毫不排斥她们的主动。不论来几个美人,他总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对此,宫雀全无丝毫不适。紫修应酬不过来时,她甚至会帮他关照这些姑娘,嘘寒问暖,知疼着热,并对王上赞不绝口,完美大方得令人不可置信。 尚烟在一旁吃瓜,吃得很带劲儿。 可是,当紫修不经意回头,和她视线对上时,他的眼神却冰冷得可怕。 四目相交,不过刹那。紫修很快移开视线,回头应付又几个妖族姑娘,时而逗得她们娇笑不断,时而撩得她们粉颊飞红,恨不得当夜便能留宿泰罗宫。 尚烟愣了一会儿。 她如何得罪他了? 她和寻歌他们出去前,他也没这样生气啊…… 这种群芳争艳的场合,极影巴雪可太喜欢了。 只见她迈开长腿,一步三摇,走到了紫修身边,又故意低下头,一边拨那一绺风情万种的头发,一边抬头道:“王上在和什么美女说话呢。” 面对她自信而轻蔑的笑,三个妖族女子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有些自卑。 这是巴雪最喜欢的反应。 紫修向巴雪引见三名使臣。巴雪听完,愈发恃宠而骄了:“王上今夜好忙呀,难怪总不告诉人家答案。” “嗯?什么答案?” “王上都没看过人家所有地方,又怎知人家哪里都好看?” 紫修在心中长吁一口气,眉宇间却是轻佻的,正想开口说出她想要的回答,却听得宫雀身边的班珂笑道:“也差不多能看到所有地方了,王上能看到,我们大家也都能看到。都美,都美。” 周围许多人都低声笑了起来。 有耳朵的都听出来了,班珂在讽刺极影巴雪搔首弄姿,衣着暴露。 对这种女人之间的斗争,紫修实在觉得无趣至极。正好这时有人找他,他便找借口撤退了。 紫修走后,巴雪眼中浮现一抹阴霾,轻摇鎏金扇,斜眼看着班珂:“你肚子里怀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如此张扬,怕是不想攀龙附凤了。” “我怀的是什么?”班珂一脸莫名其妙。 宫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素来不多管闲事,只推了推班珂,道:“你快临盆了,还是少说几句,早些回去休息。” “不不,宫雀妹妹,极影王姬这话说的,好似我怀的不是你哥哥的孩子一样。”班珂转而望向巴雪,“王姬,请你有话直说,不要含沙射影。” 但巴雪不再理班珂了。她无不讽刺道:“我刚进来啊,便看见某个小郡主跟在王上身后,帮忙打点这个,指挥那个,这大概便是闲人的好。” 班珂也心知自己没什么底气多话,转身走了。 宫雀微笑道:“本宫确实是闲人,也只能帮忙做点小事。极影王姬殚精竭虑,为国尽忠,立下赫赫之功,才令人羡慕。” 极影巴雪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没法再就此话题踩宫雀,摇着扇子道:“得王上赏赐了一个宫殿,便‘本宫’‘本宫’个不停。不知情的人,怕还以为她已当了王后呢。” 宫雀道:“若是别人赏赐的宫殿,本宫决计不敢如此张扬。但那是王上送的,意义便非同小可了。让王姬看笑话了。” 巴雪很清楚宫雀的优势是什么。这只臭鸟,从来不生气。所以,她总想刺激宫雀,让宫雀发怒,她便赢了。 可不管她说什么,宫雀就是不生气。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 宫雀越不生气,巴雪反而越生气。 “崇虚宫雀,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巴雪恼道,“你玩心机,让你嫂子出言讽刺我,有何用?你可知道,王上以前如何评价神族女子?‘寡淡。’可我这才离开了奈落多久,昭华姬便把王上拐跑了!你说说,他跟你在一起,是有多无聊?时人皆道:‘女人貌美如花,男人赚钱养家。’你若真嫁了王上,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叫‘男人负责貌美如花、赚钱养家、雄才大略、征战天下,女人负责生孩子和呼吸’!你只摸着良心说说,除了崇虚氏那点仅剩的光环,你配得上王上吗?!” 巴雪的暴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当着这么多人,对另一个王后候选人如此刻薄,还是有些刺激。 空气里,突然死一般地安静。 宫雀依然没有生气,只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本宫……确实配不上王上。可是,本宫真的没让嫂子说那些话……” 巴雪早受够了她这不争气的样子,怒道:“那你便识趣点,早点退出!别一边说着配不上他,一边装可怜,赖在他身边不走!” 见巴雪如此放肆,紫修也有些看不过去,正想上前制止,却见一道淡金色的身影闪过,抢先一步,挡在了宫雀面前: “极影王姬大概有所误解。我虽钦佩魔尊有治世之能,旷古之才,但与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方才在门外,巴雪只看见了尚烟的轮廓、轻飘飘的云袍一角,便心痒难耐,想见见尚烟,和尚烟比一比。 因为,巴雪和紫修想法一样,觉得“仙”不过是“寡淡”的遮羞布。 但这一刻,终于看清传说中昭华姬的模样,她的审美被彻底颠覆了。 眼前的女子,裙袍似烟,黑发如瀑,身上每一根线条,都优美无比;每一寸肌肤,都白皙透粉。连脖颈、锁骨的形状,都像造物主亲自捏出来的。而她的脸庞更无法用道理解说,为何能美貌动人至此,只似艺术家一生只一次的灵感最巅峰时绘制出来的,不可复制,不可再生。她眉心那一点昭华金花印,更是艺术家绘画收尾时,画龙点睛的一笔。因此上,一切都太过完美,以至于稍微改动一分一毫,都会破坏这一份完美。 极影巴雪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良久,她才换了个更能显腿长的站姿,单手叉腰,目光冷艳:“你便是昭华姬,叶尚烟?” “不错。” “只晓昭华多丽色,不觉世事久凄寥。”巴雪红唇微扬,笑了起来,“昭华氏出绝世美人,竟是真的。” “途闻奈落山茶傲,却见巴娘媚眼娇。”尚烟回以微微一笑,优雅颔首道,“极影王姬才是倾国丽色,仪态万方。” 不仅是巴雪,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尚烟答得极快,将闪闪君原本赞美昭华氏美女的诗,工整地接成了赞美巴雪的诗。若不是她将巴雪的红眸比作头上的红山茶,没人会想到,此二句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一时间,人们小声议论道: “昭华姬,才女啊。” “面对极影王姬也不露怯,不愧是黑帝之女。” “上神女子,当真气度不凡。” 紫修抱着胳膊,在一旁听着,浅浅笑了一下。 “多谢昭华姬盛赞。”巴雪横扫宫雀一眼,一双红眸魅力四射,又充满侵略性,“崇虚宫雀,你可否感到自惭形秽?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斤两,摆正自己的位置,你那摇摇欲坠的氏族,整个都要靠东皇氏扶贫。你如此纠缠王上,会拉跨整个月魔联盟国,你明白?” 尚烟懂了,巴雪为何对自己态度还行,却对宫雀如此凶狠。 因为,上次去魔祖陵,紫修带的人是宫雀。 巴雪如此自命不凡,却当众给宫雀难堪,也足以说明,王后之争的赢家,更可能是宫雀。所以,巴雪才想拉拢自己。 可巴雪家族实力太强,若和紫修强强联盟,对神界威胁会更大。 所以,哪怕会得罪巴雪,尚烟也得站在宫雀这边。 她将宫雀护得更好了些,抬眸望向巴雪,道:“谁是否配得上谁这种问题,本人才最有资格发言,不是么?”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巴雪妩媚婀娜的眉梢间,透露出了杀意:“昭华姬,确定本人才最有资格?” 实际上是在问:“你确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尚烟淡淡笑着:“不错。我确定。” “好。”巴雪虽笑着,瞳仁慢慢变成了血红色,“你给我等着。” “好呀。” 尚烟答得轻巧,心中却暗自抹汗。 这时,忽然有人高亢地喊道:“烟!烟!烟!” 只见沙翳携昭华絮飞奔而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我都听说了!你真的镇压了二十七万魔族!!” “是啊。”尚烟尴尬道,看看沙翳,又看见一脸哭丧的昭华絮,一时不知该先顾哪边。 “该死,我竟记成了十七万!”沙翳再一次抓住了尚烟的手,激动道,“犹记当年,金戈铁马,气吞天下,战场埋万骨!我的烟出现在神魔战场上,犹如杀戮女神现世!天啊,我恨自己出生太晚,没能看见那极致辉煌的一幕!” 尚烟这才想起,沙翳是嗜血的修罗,还有那么强势的姐姐和母亲,他的审美怪得很。她抽出手来:“没、没有。我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只是镇压,又没杀……” “哦,我谦虚的女神!”沙翳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知道,你和王上在魔祖陵外舌吻过了!但没关系,我的女神!女战神!我不在乎!此生,我非你不娶……” 巴雪瞳孔地震。 宫雀微微睁大眼。 全场更安静了。 尚烟惊愕地看了一眼紫修,用嘴型无声道:“你说的?你说的?!!” 紫修也一脸诧异。 只听见“砰”的一声,沙翳整个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撞在宫殿柱子上,将大理石柱都撞出了裂缝。 然后,“咻咻咻”声响起,鎏金扇飞出,把他的脸重重打偏过去,又“咻咻咻”飞回来。 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飞出去的。 只有尚烟看到了,巴雪是用腿踢的。但速度太快,快到裙摆动了一下,也迅速归位了。 尚烟惊呆了。 好恐怖的速度! 和紫修差不多? “没出息的玩意儿!”巴雪接住扇子,“人家根本看不上你,你倒贴什么?!” “啊,女王姐姐,弟弟错了!你的沙翳弟弟错了!”沙翳捂着被抽出血的脸,屁滚尿流地跟过来。 巴雪恶狠狠地盯着尚烟:“昭华姬,记得今晚你做的选择。待到你嫁到泰罗宫,被崇虚宫雀玩死那天,别再想着来跟我哭。” 尚烟道:“不是,我和你们王上并无……” 她话没说完,紫修忽然挡在她面前:“巴雪,注意说话分寸。昭华姬是孤的贵客。” “王上!”巴雪眼中满满都是惊慌之色,“王上,当真……当真吻了她?” 尚烟道:“当然没有!” 紫修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巴雪红瞳睁大,显然心中已有了判断。 尚烟仅剩的冷静,也快分崩离析了。她拉了拉紫修的衣袖,低声道:“你出来一下。” 步入回廊中,只见月色如练,恍若美人的冰肌玉骨,静静描摹半城奈落。 尚烟只等了一会儿,便见紫修跟来了。 “昭华姬何事?”紫修道。 尚烟忍了很久,本想心平气和地跟他沟通,但和他目光对上,发现他完全无动于衷,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好要好好沟通的措辞,一时间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东皇紫修,我已经受够你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烟烟赞美巴雪的诗,我还写了两句,感觉也不错: “极影山茶颜气盛,巴娘玉骨貌倾城。” “极影艳媚山茶俏,巴雪倾国玉骨娇。” 这两句把巴雪写得更漂亮,但意境不如文中这句,而且和闪闪君(?)那句格律接不上,所以就没用。 第11章 明月却多情 像是猜到她会说什么,紫修看看附近,仍有侍卫、宫女,便指了指一个月下空中魔殿,然后使用无影魔闪,瞬间抵达殿内。 尚烟跟着飞了过去。 此殿中,镶金红毯自大门延伸至王座,红毯两侧各掘有水池,水池旁有八根金柱,上面有黑龙、混沌、猽獬等凶兽的浮雕,兽头张扬地前伸,兽嘴张开。 因此殿无人,只有月色照耀,池水反倒成了最明亮的。只见池水是冰蓝色,反射着月华,银色的章鱼、蓝色的水母在里面跳跃,萤火虫般莹莹发光,像是水底有另一片星空。 紫修转过头来,道:“好了,说吧,你受够孤什么了。” “你没听到极影沙翳说的话?” 看见尚烟不耐烦的神色,紫修目光更冷了一些:“孤听到了。” 尚烟没好气道:“你真是荒谬至极,连这种事都跟属下分享。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是偷袭我的?” 紫修只轻轻笑了一声。 “无话可说了吧。”尚烟越想越气,只听见空旷的大殿中,自己的声音阵阵回荡,“你是快成亲了。反正成亲后,三宫六院,美人如云,艳福享之不尽,现在再传出点桃色流言,对你来说,也是无伤大雅的。可是,你考虑过我的名声吗?” “孤知道,你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哪怕是拿别人当老实人,也要用滴水不漏的方式,让别人找不到一点破绽,对么。” “什么?”尚烟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啊……什么老实人,我听不懂了。” “你此次来魔界,当然没打算嫁给沙翳。所以,你准备了最少三个,不,四个方法,来逃避沙翳的求爱。其中一计,便是你那昭华妹妹。” 尚烟怔住。 确实,昭华絮便是尚烟的“过墙梯”。 她思考过了,沙翳想娶她,无非和所有男人喜欢昭华氏神女的理由一样,一是容貌美丽,二是具有光之神力、上神血统。 那么,她只消让他不喜欢自己,去喜欢其他昭华氏神女,那她便既不用嫁人,也完成了联姻大任,一举两得。 此次来魔界前,尚烟可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了这位娘家这边的远房亲戚。昭华絮在容貌上有五六成似她,但不会术法刀剑,素喜莳弄花草,煮茶焚香,很似尚烟的母亲羲和——羲和未嫁时,不知是多少上神男子的梦中情妻,比她适合嫁人多了。她将沙翳之事告诉了絮儿,得知絮儿也对当魔王世子妃颇感兴趣,便将絮儿带了过来。但她没想到的是,极影沙翳这奇葩,喜好竟和上神男子有云泥之别。 紫修又道:“孤猜,这并不是昭华姬逃避联姻的上策,至多算个中策。” “魔尊如此神机妙算?连我想什么都知道?”尚烟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我的上策是什么?” “在魔界摸索出增强神界实力、让极影沙翳讨厌自己的方法。” “下策呢?” “到魔界学习结束后,逃离魔界,也不回神界,躲起来。如何?孤猜中了么?”看见尚烟一脸诧异,紫修笑了一声,“这逃避现实的方式,与你为忘却痛苦沉睡四千多年一事,可是如出一辙?” 尚烟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好可怕,像有读心术。 紫修道:“而今晚,昭华絮对沙翳说的那些话,都是她‘烟烟姐’教的吧。” 尚烟嘴角扬了一下,只当是笑过了:“你又知道了。” 虽四周无人,但紫修还是走到尚烟身边,低下头,在尚烟耳边悄声道:“昭华姬自小见多了父亲的各路女人斗智斗勇,自己又跟那雁晴姨娘斗了上千年。所以,昭华姬比谁都懂男人,也早已练就了令男人瞬间心动、怜惜、憎恶或恐惧的功夫。只是,从当了昭华姬后,便只以云淡风轻一面示人,把真实的一面藏起来了。孤猜得对么。” 尚烟神色还是镇定,心中却掀起了风浪。 都说家丑不外扬,家里这些事都是她的秘密,她绝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 他为何会知道? 是谁告诉他的? 是紫恒? 紫修望着她的侧脸,紫眸深暗:“但到必要时刻,这些勾引男人的方法,你还是会用的,例如今晚对寻歌。这便是你的下下策——随便找个有地位的魔族老实人嫁了,只当联姻,但绝不嫁沙翳。” “慢着,慢着。我勾引寻歌?!”尚烟差点笑出声来,“他们在你的指示下,强行看守我,我和寻歌将军聊了几句天,便叫勾引他?按你这标准,今夜所有女人你都非礼过一遍了!” “孤是有意充盈后宫,孤没否认。可你呢?昭华姬,你敢承认你那点小心思么?” 尚烟微微一怔,登时感到双颊发热:“我有什么小心思了?” “你非要孤拆穿,是么。”紫修抱着胳膊,徐徐道,“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待你敬重有礼,你却要他直呼你闺名。是何用意,你心知肚明。” 尚烟尴尬得无以复加。她那些小女儿的坏心思,完全暴露在紫修的刻薄之下。她只得岔开话题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孤说了,你是贵客,自然应当多加照应。若不是如此照应,孤还不知,昭华姬如此可爱的一面,竟是谁都能看见的。” 尚烟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 紫修笑出声来:“说不出话了?” 尚烟闭上眼,平定了情绪,抬头回望向他:“抱歉,我和你还真不是一类人。我无法像你这样,把‘充盈后宫’说得如此稀松平常。像你如此多吃多占的人,也不会理解‘白首一对一’的爱情。” 紫修静静地望着尚烟一会儿。 殿内一片寂静,徒留水声。 不多时,宴会上的琴音传了过来,如同雨漱竹、冰上泉。 有罪的是琴音,是它过度凄婉动人,令她如此美丽。 多情的是明月,是它过度温柔迷人,令她仅仅望他一眼,都令他心乱神迷。 “昭华姬,何苦强词夺理。”紫修眼神轻佻,玩味道,“能有很多个,为何只要一个?没能力的人,才会只要一个。” 烟烟还是幼稚了。听上去理直气壮,其实还是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不明白,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白首一对一的爱情,太奢侈了。他要不起。 若是巴雪、青寐听到紫修这话,多半会说:“呵,说得好,女人也可以开后宫。”而且,青寐还真开了后宫。 但尚烟不吃激将法。 她不会为了赢过紫修,便放弃自己的坚持。她只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们差别太大,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必要就这问题聊下去了。方才其实你说对了,我对寻歌将军说话时,可能是有撒娇的意味,那是自然流露,而非刻意为之,因为我确实还挺喜欢他的。但以后我会注意分寸,多谢魔尊提醒。” 紫修仿佛只听见了前面的话。他眉峰微蹙,更有魅力,却也更有攻击性了:“你喜欢他?他和沙翳同级。” 尚烟哭笑不得:“按你这说法,是不是全月魔域的女人,都只能喜欢你一人?” “一个男人能走到什么地位,取决于他的能力。能力强的男人,喜欢他的女人自然也多。” “我的天。”尚烟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紫恒的哥哥。他怎会有你这种哥哥?” “孤也不敢相信,紫恒怎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我这种女人?哪种女人?” “薄情。”紫修轻笑一声,“记性、心智、韧性,也糟糕得一塌糊涂。” “我薄情?”尚烟这个晚上不知要无语多少次,“我的天,我耳朵没问题吧?我被一个坦然接受后宫佳丽三千的魔王说薄情?你重情?你重情?你重情?你懂什么是‘情’吗?我的天,我被东皇紫修说薄情,哈哈哈哈。” 紫修笑出声来:“烟烟,别气坏了自己。” “不要叫我烟烟!烟烟不是你叫的!”尚烟已经被气疯了,“还有,你记性超群,连我睡多久都记得精确到天,说我记性不好也罢。但我的心智和韧性,如何不好了?” “一个人若是承受不住伤痛,便要借助外力帮自己遗忘痛楚,那她心智永远也长不大,又有何韧性可言?” 尚烟压根不知自己忘了什么,却被他把整个人都贬了一通,阴阳怪气道:“是是是,你心智成熟,韧性无敌,承受不住的伤痛也要逼自己一天天记下来,好伟大哦。谢谢你的教诲,谢谢你的指点,谢谢你的惊世箴言,可以了吧?满意了吧?如今你都取到了太乙魔碑,一统魔界不再是梦,又何必占着我这薄情弟妹的记忆瓶,可以把它还我了吗?” “不可能。”紫修漠然道。 “当初是你说,想要记忆瓶,我便自己来魔界取。现在我来了,你要出尔反尔?” “孤只说让你来魔界取,可从未说过要给你。” 尚烟呆了良久,简直不敢相信,他能无耻至此。 她深呼吸两次,平息了胸腔中快要爆炸的怒火,努力和平道:“你占着我的记忆瓶,有何原因吗?” 紫修缄默了片刻,道:“孤问你,那些记忆里可是只有你一人?” “谁的记忆里会只有一人呢?” “既不是只有你一人,那你便要为记忆里的人负责。” “哈?”尚烟气笑了,“我还要为记忆里的人负责?” “你缺乏责任感,也管不好自己。若你还和紫恒在一起,孤也会让他管好你。” “我忘的又不是紫恒!紫恒也不会像你这样管东管西的!你以为你是谁?我爹吗?!” “孤若生了你这种不听话的女儿,早把你屁股打开花了。”说完,二人都呆了一下,均觉此言不妥,有些尴尬。 紫修咳了一声,又道:“你只不忘记紫恒有何用?若是对别人也如此不负责,只用修改记忆这种方法来逃避现实,即便跟紫恒在一起,你们的感情也很难开花结果。” “等等,你说什么……”尚烟错愕道,“你是说,我不是丢弃记忆,而是修改了记忆?” “既修改了,也丢弃了。” 听到了这一真相,尚烟一时半会儿有些迷茫。难怪她的记忆没有断层。难怪啊。 紫修淡淡道:“昭华姬若没别的事,孤先不奉陪了。” “等等。”见紫修想走,尚烟上前一步,“把记忆瓶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紫修根本不理她,想使用无影魔闪离开,却被尚烟拽住了袖口。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又挑眉看看她。 尚烟彻底炸了。 “很好,既然你不打算做人,我也不打算做了。东皇紫修,你听好了,你总拿紫恒出来说事,但你看看自己做的是什么事?花心浪荡,跟两个女人搞来搞去,两个都想要,却没能力都要,所以觉得别人也和你一样,用感情联姻,对吧?” 紫修浅浅一笑,道:“说得好,接着说。” “这是其一。”尚烟毫不客气道,“其二,你口口声声说着对紫恒的事上心,但你在魔祖陵对我做的事算什么?你这么爱紫恒,那你为何轻薄弟妹?轻薄了不说,还到处传播消息,虚伪!下作!” “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多少都会胡思乱想。若这漂亮女人还撕他衣服,不做点什么,那便不配称之为男人了。这道理,昭华姬应该比谁都懂。” “不要脸。” 紫修还是笑着:“接着说。” “其三,多管闲事。你以为自己是紫恒哥哥,便把胳膊伸那么长,管东管西。但我此次来魔界,是以神族使臣身份来的。你却待客不周,无礼傲慢至极!讨厌!” “接着说。” “其四,你方才说的什么奇葩言论,什么男人能力强,女人便喜欢?人家寻歌,年轻俊美,武艺高强,人品崇高,怎么没能力了?他哪里不比你好?” “他打不过孤。” “他人品比你好!” “容貌呢?” “容貌也比你……” 她抬头看着紫修,忽然停住了。只见莹莹蓝光、灿灿水光,相互交映在他脸上。他眉骨高,颧骨窄,紫瞳白肤,长睫浓发,下颌角和下巴骨生得尤其漂亮,将他整个人烘托得既贵气,又邪气,外加常年习剑,肩宽腿长,肌肉精瘦,有蓄势待发之气,实是百年难得一出的美男子。也难怪温婉美人如宫雀,站在他身边,也只成了个配件。 人性同兽性,总被美色动摇。即便被他气得要死,看到这张脸,怒火都被浇灭了大半。 她实在没法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 “人家寻歌生得正气。”尚烟冷笑着上下打量他,“而你,生了一张随时会偷别人老婆的脸。宛如孟子山的兔儿爷。我看着就讨厌。” 紫修笑了好一会儿。 他笑着也好看。更令人气愤了。 尚烟算是明白了。 他脸皮真的太厚。 不管她如何发脾气,他都摆出一副高姿态,写了一脸的“孤不跟你这小人物计较”。 终于,紫修强压着笑意,道:“孤提示一下昭华姬。紫恒和孤生得一模一样。” “紫恒长得也正。就你长得讨厌。相由心生,你……” 尚烟正兀自发泄情绪,却听见门外传来“啊”的一声哭嚎。尚烟和紫修对望一眼,一起快步飞出殿外,只见一个女子掩面狂奔,从泰罗宫内飞了出去,直飞向崇虚宫。 因为那女子大着肚子,他们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班珂。而那崇虚宫,便是紫修赏给奈落崇虚氏的宫殿,现在一宫之主正是宫雀。 “那不是崇虚郡主的嫂子吗?”尚烟担忧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其实,自当了魔王后,紫修从不亲自操心这类事,都是派人去办。但尚烟如此提议,他不假思索道:“嗯,走。” 于是,在紫修带路下,尚烟同他一起飞向了崇虚宫上方。 俯瞰崇虚宫,只见一个殿门前,出现了一个青衣男子。班珂看见青衣男子,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不已,不知在说些什么。尚烟正想靠近再看看,紫修拦住了她:“别去了。那是她夫君崇虚敬。” 尚烟眯眼一看,发现他容貌果真与宫雀有几分相似,遂停住步伐。可是,在那院内笼中,装了许多龙,都是从漆雷域运过来的。一些龙侵略性强,察觉到了尚烟和紫修的动静,不住咆哮,撞笼子,引起了崇虚敬的注意。他抬头,看见了空中的两条影子,大惊失色,即刻打开笼子,放出一条毒龙。 毒龙喷着毒雾,一飞冲天,吐着碧色的舌头,向尚烟喷毒液。尚烟正想迎战,却听紫修道:“后退。” 他一个闪身,挡在尚烟面前。看见他的背影和肩臂,尚烟有刹那的失神,只觉得似曾相识,犹似在梦中见过。但她没时间多想,便见他抽剑横劈,深渊骊龙剑锋处,一道紫光冲出,如巨大刀片,携带着烟雾弥漫的煞气,直斩毒龙的胸腔。 毒龙大嚎一声,被击到百丈之外,碧液四溅,毒气横生。 看见紫修这个招式,尚烟傻眼了。 怎么这么像她的日扬圣斩?只是光色不一样,范围更大,强度更大。 是雷同还是抄袭? 看见这个剑招,崇虚敬这才眯着眼睛,隐约认出空中人影,也傻眼了:“王、王上……” “大半夜的,你放毒龙出来做什么?”紫修道。 崇虚敬跪倒在地,颤声道:“爱妻有孕在身,我过于忐忑不安了,请王上恕罪。” “无妨。照顾好老婆孩子,进去休息吧。”紫修沉默了片刻,道,“烟烟,我们回去。” 他似在想事情,因此这一声“烟烟”叫得自然顺口,虽冷酷,却有说不出的温柔情意,就好像叫了千万次一样。所以,尚烟是既感到亲切,又莫名其妙心跳快了几拍,一时竟没法再怼他说“烟烟不是你叫的”。 她又回头看了崇虚敬和班珂一眼,跟紫修飞回泰罗宫。 作者有话说: 紫修:好凶的烟烟。 . 紫修的三个面: 最外层:风流渣紫修。 中间层:直男癌君王紫修。 最里层:紫修哥哥。 烟烟对风流渣紫修是怼,对直男癌紫修是怕,对紫修哥哥就…… 问:寻歌最像谁? 古代魔族诗人闪闪君姨母笑ing。 第12章 明月却多情 回到使臣宴上,人声鼎沸,两百三十多名各界使臣都来向紫修敬酒,二人再次无话。过了一会儿,为了感谢尚烟为自己和班珂解围,宫雀邀她和火火、昭华絮翌日到崇虚宫用餐,尚烟等人欣然答应。 宴会接近尾声时,沙翳忽然狂奔而来:“烟!烟!烟!我被降职了!!!” 尚烟怕了他了,一边后退,一边道:“啊,那好可惜。为何被降职?” “王上没说原因,只让我滚开,说他短期内都不想见我。啊,我该如何是好!” 正好这时,青寐命人搬运镶嵌画过来,冷冷道:“沙翳,你跟踪王上,还当众讨论他的私事,降职已经算便宜你了。若我是王上,直接革你的职。” 尚烟怔了一怔:“私事?是指他……他……” 青寐道:“嗯,就是你和王上的事。” 沙翳哭道:“我没有跟踪王上!那一日,我只是在冥龙山留了一个鹰眼珠,想看看我女神后来怎样了,谁知王上突然亲她!我的心,真的快碎了!” 听到此处,尚烟瞠目结舌。 方才,她都对紫修说了什么啊…… 青寐瞪了沙翳一眼:“既已被罚,还不赶快回家面壁思过?以后嘴巴捂严实点,别再讲话不过脑。” 沙翳道:“不!我没有讲话不过脑!我还知道王上一个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那是会彻底伤了女神!彻底毁了女神的!我若是对王上不忠,早把这秘密告诉她了!你们怎么能误解我!呜呜呜呜呜!” 青寐道:“没人说你不忠,你只是蠢而已。” 尚烟道:“什么秘密……这么吓人?” 沙翳宽面条泪:“女神!忠爱难两全!我是忠臣!” 尚烟道:“好……好的。” 沙翳走了以后,青寐身边二人将镶嵌画搬过来,举在尚烟面前,道:“这是王上送你的。他见你今天一直在门外看镶嵌画,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一幅。” 画上有烟雨霏霏,十里云烟,尚南寺的杏花林。 这是尚烟名字的来由。 在彩色镶嵌颗粒的装点下,这些景色少了几分神仙气,却瑰丽华贵,五彩斑斓,如同将彩虹打碎了再拼在一起,能瞬间夺走人的注意力。这画摆在客厅,别提有多入时大气。 尚烟望着画,出神良久,轻声道:“青寐姐姐,我……我误会你们王上了,刚才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你说了什么?” “我以为,是他把那件事告诉沙翳的……还有……”尚烟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说他多吃多占、风流浪荡的事,也都告诉了青寐。只没提紫恒与寻歌。 青寐的红瞳中,露出了略微惊讶之色:“你觉得,对于巴雪、宫雀,他是没法两个都要,才一直周旋到现在?”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青寐笑了起来,“他两个都会娶的。她们俩只是在争王后之位而已。” “啊?”尚烟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崇虚郡主和极影王姬,他都能要?” “一个当了后,另一个便是妃。” 尚烟只觉得头皮发麻了。 所以,搞来搞去,两个美女和紫修,将来都是一家人。不管出于什么立场,她都没资格批判紫修。 她之所以会那么生气,无非是因为紫修背了沙翳的锅,紫修又恰恰戳了她的痛处。 对了,她还骂他是兔儿爷,长了偷人老婆的脸。 此时此刻,尚烟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觉得懊悔极了,但看看四周,宾客散得差不多了,却不见紫修踪影。 “青寐姐姐……”尚烟泄气道,“我想跟魔尊道个歉。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 “嗯。好。” 于是,尚烟跟火火、絮儿都打了个招呼,跟青寐去找紫修了。 在路上,尚烟疑惑道:“我不懂,既然两个都能要,魔尊为何不早日立王后呢?” “他不想成亲。”青寐像黑猫一样,在尚烟前方带路,“当年相国为了劝婚,头撞泰罗宫门柱,说他辅佐东皇氏三代君主,东皇氏香火若是断在王上这一代,他们不如立刻死了。王上那时才改口说,会尽早立后,只是他要再选选看。但他这一选,便又是四百多年。” “难怪你说他骨子里传统……”尚烟惊叹,“这也太谨慎了。” 青寐停了一下脚步,树影扶疏,在她高束起的黑发上落下黑影。她道:“若王上心里没有某个人还好,但他心里有人,成亲便有些像强.奸了。” “强、强……”尚烟说不出这两个字,“话糙理不糙……王上心里的是什么人?” “他年少时喜欢的姑娘。” 尚烟大吃一惊:“这么纯情?那他为何不娶那姑娘?” “那姑娘不是魔族。” 尚烟恍然大悟:“那姑娘不愿意当侧室吗?” “她是真心爱王上的。” 尚烟想了一会儿,道:“懂了。” 一个人真正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接受对方还有其他人。这是不分男女的。 想到这里,尚烟更觉得更加愧疚。纵使是强大如他,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过去。 她想着想着,二人不知不觉已抵达泰罗宫深处。察觉到周围人烟逐渐稀少,她道:“青寐姐姐等等。魔尊该不会是回寝殿休息了吧?” “嗯。” 尚烟忙站住脚:“那我还是先回去,明天再找他。” “我方才已派人通报他了。他会在庭院里见你。” “这太不好意思了,是我思虑不周……” “没事。走吧。” 穿过一个回廊,她们靠近了一个宫殿。远远地,尚烟便看见殿内有明灭火光。十八名姬妾站立其中,个个云髻松松挽就,蛾眉浅浅妆成,远山羞黛,近水耻流。 “那些是……?”尚烟道。 “是水冥魔王香树君送给王上的礼物。” 尚烟不由脸颊发热:“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打扰王上的兴致?” “不会,王上不太喜欢这份礼物。所以才都摆在外面了。” 尚烟点点头,总觉得“摆在外面”听上去怪怪的,但还是提起裙摆,跟青寐一起进入殿内。 首先进入尚烟视野的,并非这十八名美人,而是满厅的屏风。 但见每个屏风上方,均挂着华灯九微火。屏风均是双层呈雪色,因着灯火,四分朦胧六分透,夹层中摆设着牡丹架子,翠叶团团围住大朵牡丹,华影绰绰,都倒映在了屏风上。花色非红既紫,富贵天香,雍容色艳,又如何不比那十八名美姬动人的多? 尚烟却惊诧万分。 这分明是母亲发明的室内摆设——活杏屏风。只不过在此处,杏花被换成了牡丹。 但在尚烟脑海中,唤的却是另一段记忆:紫眸的男孩子带她骑着山诨,在古寺钟声中,云雾杏花下,和她曾有过一段一同做活杏屏风的约定。可惜当时家里发生了变故,她失约了。 尚烟不太明白,为何此处会出现活花屏风。据她所知,这一制法在神界都未流传开。因此,再是努力控制自己,心中也难免激荡万分。她看了看青寐,道:“这些屏风是……” “鲜花绣屏,便是从奈落流传出去的。现在在权贵人家,若不摆个鲜花绣屏,都显得不够入时。”青寐打量着那些牡丹,“不过在奈落,人们喜欢在屏风后设小植,如梅、杏、桃、竹一类。香树君将花换成了牡丹,赠与王上。” 尚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青寐所说的“礼物”,是指这些鲜花绣屏,而不是美姬。 二人穿过此殿,再次进入庭院,靠近一个回廊。 远远地,明晃晃的灯光便透了出来,尚烟看不真切。待他们走入回廊,她彻底傻眼了。 因为,曲折迂回的走廊两侧,尽是连成片的活杏屏风——不错,屏风后不再是雍容的牡丹,而是真的杏花! 只见花色似粉似白,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其影嶙峋骨态,婉媚方成,恰似一个个消瘦美人躲在屏风后,当真有了犹抱琵琶半遮面之美。 尚烟看得瞠目结舌,只随着青寐往前走。 “王上的鲜花绣屏,颇有韵致吧。”青寐笑道,“任何人初来乍到之时,都会为之震惊感叹一番。” “王上?”尚烟骤然回头看向她,“这些……都是你们王上设计的?” “不错。”青寐指了指屏风,“最早是王上的心腹近臣入泰罗宫,见他在室内摆放了诸多鲜花绣屏,便效仿他,在自己家里也摆设了一些。后来,这些大臣的亲朋好友到他们家中,也为之惊叹,也回家效仿……久而久之,这鲜花绣屏便在奈落,乃至全魔界,都流传开了。” 她们一路往前走,尚烟左顾右盼,连眼都快忘了眨。 虽都是活花屏风,但外面的牡丹屏与这回廊中的杏花屏相比,不论是花种品相、枝叶修剪、摆设方位、屏风材质、都有天壤之别。牡丹花大色鲜,美得张扬外放,置于屏风后,反失了本来的浓郁。屏风既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还是放置杏、梅、桃这类小花,方能展现婉约含蓄之美。 其中,杏又是最好的。 但见杏树枝头上,粉红似霞,粉白似雪,如烟似雾,清雅幽绝,好似万千花枝上演了一出皮影戏。时不时的,还有花瓣零落,又像这众多消瘦美人感怀落泪。 “实在是太美了……”尚烟轻声道。 青寐道:“王上在里面,我只送你到这了。” 尚烟点点头,走出回廊,视野豁然开朗。 看见院景的刹那,尚烟还以为自己想太多过去的事,产生了幻觉。 眼前有大片杏树林。杏花开得正旺,连成延绵不断的雪白云海。杏林之中,有乱石成山,碧溪淙淙,冷香疏淡,嫣然浮水,浑似一幅金神天自然风光图,哪里像是在魔界。 一株杏树下,有一个石桌,石桌上摆着喝了一半的酒、一盘下到一半的棋。 桌前站着一名青年男子,他披着毛皮大氅,身着绛紫华袍,身形高而清瘦,乌发如流水,正坐在石桌旁,两只长指夹着黑子,似在自弈。 尚烟走过去,见他头也没抬,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夜,孤本已休息了,是昭华姬有事求见,孤才一直等到现在。”紫修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昭华姬并非有计共图,而是在琢磨着,如何再与孤再吵一架?” 尚烟垂头道:“对不起。” “哦?昭华姬道歉,所为何事?” “今晚,我错怪你了……”尚烟轻叹一声,“青寐姐姐都告诉我了,传话之人不是你,而是沙翳自己看到的……还有,我还说了好多过分的话……” “例如呢?”紫修扬眉道。 “我说你花心、薄情,不懂情为何物,但其实你是有意中人的……唉,我好蠢。真的对不起。” “青寐真是……”紫修握紧手中黑子,蹙眉道,“孤看她最近是太闲,才有时间满嘴谵语。明天起,给她安排多点活去做。” 尚烟不想害了青寐,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为何会知道活杏屏风的做法?可是紫恒告诉你的?” 紫修愣了一下,道:“嗯。” “难怪呢。”尚烟喜道,“这可是我娘发明的哦。” “孤知道。所以?” “所以,我还是要向你郑重道歉。”尚烟求生欲满满,诚恳道,“若是可以,我想做点什么,来补偿自己的过错……” “好了好了。”紫修把棋子放下,咂了咂嘴,“孤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个女人,还是自己弟妹要补偿。” 尚烟“噗嗤”一声笑出来。 紫修道:“笑什么?” “没什么。”她只觉得青寐姐姐说得真对,但不敢再提青寐,以免害了青寐,“我只觉得,我这大伯哥,骨子里真是好传统哦。” “你和紫恒没成亲,叫孤大伯哥,成何体统?” “好好好,原谅我的失言,东皇魔尊。”尚烟见他起身,不再下棋,探头看了看他的棋盘,“我是不是打扰你研究棋局了?” “没有,孤已下好了。” “哦……” 紫修本想说:“还有别的事?”但她若说没事,只怕很快要走了,把话咽了回去。 可是,奈落的夜晚很冷,尚烟太瘦,衣服穿得也不多,确是时候回去休息了。 抬头看看尚烟。她穿得很薄。他本想问她要不要喝点酒暖身子,但觉得她一个姑娘,大半夜地和男人喝酒,不太妥。最后,他叹了一声,走过去,把身上的大氅脱下。 “奈落不比佛陀耶,晚上冷。”紫修本想将它披在尚烟身上,顿了一下,还是递给她了,“神界使臣病倒在此,怕孤又要背上待客不周的罪名了。” 尚烟笑了起来。她确实有点冷了,大大方方接过,将它披好:“谢谢魔尊。” 明月之下,杏花飞落。侵蚀尚烟五感的,却是大氅上紫修残留的体温、苍兰花香味。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冷的,听上去却一点也不强势了。 终于,两个人都放下了先前的防备。 紫修低头看向尚烟,只见她秀发如云,长眉入鬓,一双盈盈明亮的大眼睛中,既有少女的灵动羞涩,又有成年后的妩媚动人。月色因此温柔无限。 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紫修深深理解了父亲诗中的含义。 起初,这不长不短的对望,令尚烟心中没来由地甜了一下,但很快,她便觉得时间太长,不太对了。她有些慌乱,不知该把手放哪里,只得拍拍手道:“那个,我的记忆瓶……” “哦,对。”紫修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玉瓶,低头握紧了一些,顿了顿,似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才把它交回到尚烟手里。 “不是。”尚烟摆手道,“我不是想拿走的。是想请魔尊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他的紫眸微微睁大,竟有了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稚气:“……为何?” “我还要在魔界学习一段时间,自己又有些丢三落四。放在你这是最安全的。” “你不是想毁掉它么?” “你说的话我有好好想过。确实,丢掉了记忆,对记忆里的人不负责,也是对自己不负责。只是……”尚烟看着瓶里的蓝紫色液体,“我没做好准备,去承受这些记忆。” “嗯,孤帮你保管。”紫修收好记忆瓶,“对了,明天你们要逛奈落吧,孤会让寻歌来陪你们。” “寻歌啊……” “你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好啊。”不知为何,尚烟觉得有些别扭,“那,现在很晚了,我回去了……谢谢魔尊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今晚的口无遮拦。” 奈落之夜,碧华无尽。杏林中烟雾弥漫,在枝头缭绕,身处其中,当真如坠云间。 紫修不经意抬眸,花瓣落了他肩上、发上。 花瓣粉白,头发漆黑,他的眼眸却是紫色。 如此眼熟的一幕,像是当年杏花树下的漂亮小男孩长大了,轮廓变得清瘦,眉眼变得深邃,成熟美貌得令人意乱情迷。 “孤也有错。”紫修望着她,淡淡道,“刚见昭华姬时,过分轻薄了。还请昭华姬见谅。” 从泰罗宫出来,回到使臣驿馆的路上,尚烟一直想着紫修的事。 最初见到他,她以为他是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子;随后,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冷酷强势的君王,可怕得令人不敢靠近;但经过这一夜叙话,她发现,其实他一点都不可怕,还……还很温柔。 天啊,“温柔”。 她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东皇紫修,若是说出去,恐怕乾坤六界中,无一人会相信。 但她确实觉得他很温柔。 不是语言上那种,她也说不出来原因。 东皇紫修,真是一个矛盾体,诡计多端,深不可测,似热实冷,冷中有热;外表傲慢不逊,实则谦虚清醒……真是好复杂,又好有魅力的一个人。 真不愧是紫恒的哥哥,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 别说是崇虚宫雀、极影巴雪这样常年待在他身边的女人。若有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似乎也不会令人意外。 第13章 明月却多情 因为一直在想着紫修的事,尚烟很快到使臣驿馆了。 见火火还在撸牙牙,尚烟道:“这次来魔界,其实我觉得可以把小贤带上,你为何只带了只宠物?” “不要提蓐收贤那个混球。”火火脸沉了下来,“他家人给他安排了婚约。” 因她变脸太快,把牙牙都吓得不敢动了。 尚烟想了想,道:“原来如此……” “不不,这事没什么,男人嘛,总是要成亲的,也不能总跟我一个大女人在外面浪。所以我跟他说,既要成亲,你准备好相妻教女,以后我们别来往了。结果你猜他做什么?” “他做什么?” “他跟我大发脾气,乱扔东西。” “不是吧?小贤也会发脾气?” “对,发完了脾气,他还说什么:‘祝融火火,我陪了你几千年,换来的却是你的不在乎。我只像个笑话,浪费那么久的时间。若我从来都不认识你便好了……’”说这句话时,火火用了小贤儒雅缓慢的腔调,模仿小贤空洞伤心的眼神,“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拜托,我若不在乎他,会劝他相妻教女吗!” 尚烟长叹一口气:“可怜的小贤。” “他可怜?!”火火哈哈一笑,“一个男人,矫情又泼辣,想找个靠谱好女人成亲都难!如此想想,确实可怜!” “唉,他爹是神界首富,他不可能一点公子哥儿脾气都没的。所以……火火,你有没想过,他为何如此难过呢?” “我不关心!总之,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能是火火太生气,情绪也感染了牙牙。牙牙抬头望着火火,圆圆的金色大眼睛中,有泪光闪烁。 尚烟无奈地摇摇头:“唉,郎有意,妾无情。” “什么?” “没什么。” “那我去沐浴了。”火火把牙牙抱起来,突然语气大转,“牙牙,在魔界没有人服侍你啦,娘带你一起沐浴哦。” 牙牙的眼瞳瞪得滚圆,猛地从火火怀里跳下来,却被火火抓住。火火笑道:“嗐,这小天狮,还害羞。” 不管牙牙如何挣扎,火火都强行按住它,把它带到浴室了。 然后,尚烟从昭华絮那得知,今夜昭华絮尝试当个勾引沙翳的绿茶,编造了一堆尚烟的缺点,例如寻常男子讨厌的脾气差、不贤惠、喜欢打打杀杀,等等。但沙翳脑回路太清奇,在他看来,这些统统都是优点。絮儿任务暂时以失败告终。 奇怪的是,和火火、絮儿聊了那么久,到昏昏欲睡之时,尚烟还老是想到紫修,忍不住反复看他送她的杏林镶嵌画。 这一夜,她还梦到他了。不是什么尴尬的梦,但在梦里,他的眼睛都淡漠冷感,深邃迷人,像真实看到本人一样。 醒来以后,她都觉得会梦到他也太离谱了。 但她很快便释然了。 这大概便是结识大人物的体验吧。印象太深,以至于会梦到。 翌日清晨,一轮红日出现在奈落尽头。 尚烟醒得很早,一个人到菜市去逛了一会儿。 小巷两侧开满了发光的花草。随着太阳升起,花草周身的蓝色、银色、金色荧光渐渐散去,左右摇摆了一个通宵,似也累了,动作变得缓慢。 水魔老板操纵新鲜海水,把从渔夫那购置的鱼扔入盆中。鱼活蹦乱跳,有两条从盆中跳出,溅了尚烟满身。老板赶紧道歉。尚烟笑着摆摆手。老板再次纵水抓起那两条,将一条扔回盆里,将另一条送给尚烟。看见那鱼竟生了一对肉翼,尚烟觉得好有趣,把鱼买了下来。随后,她拎着鱼,坐在街边,看骨魔剃头匠为路人理发,回想着前夜的种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清新的晨风吹来,将鱼腥味吹到她脸上,却一点也不讨厌。 回使臣驿馆时,寻歌已来接她们了。 一行人一同走出门外,上紫修安排的千仞船,游奈落高空。 起飞约数丈后,尚烟低头看到街头墙壁上,有很多五彩斑斓的绘艺,道:“寻歌将军,那些是什么?” “是黎行涂鸦。”寻歌道,“青寐姐以前是黎行者,她跟我说,战乱时代,大街小巷全是黎行者的记号,黎行者接到同行暗号,便会开始刺杀行动,因此经常贪赃枉法、十恶不赦之徒暴尸街头。现在的街头、车船的黎行涂鸦艺术,便是从黎行者记号演变而来的。” “原来如此……现在已为众人接受了。” “也要看地方的。像月魔域、漆雷域,谁的车船上黎行涂鸦多,主人还会大肆炫耀一番。但水冥域的住民不喜欢黎行涂鸦,认为这是犯法,经常告到官府去。” 尚烟道:“我发现你懂得好多啊。你今年几岁了?” “五百八十二岁。” “……”年龄只有她的十分之一不到。尚烟抬头看了看他:“你还没成年?” 寻歌点点头:“也快了。” 她本还想,自己算是他姐姐,是她不配。当奶奶还差不多。 火火惊道:“魔族小孩发育都这么好?!” 寻歌挠挠头,有些害羞。 夜晚的奈落神秘华贵,轻披黑纱,欲语还休。 白日的奈落却是另一番模样:尖锐的蓝紫色建筑为金光笼罩,形成鲜明的反差。石桥衔接着破碎的山崖,黑龙的翅膀与金云穿插其中。 大气张扬,繁华鼎盛。梦一般的巅峰王都。 千仞船飞飞落落,带着她们参观了月蚀纪念碑、葬海广场、魔神塔楼、黎行街,还有历代月魔王的宫殿群,等等,把奈落的著名地标都逛了一遍。 历史潮流,此起彼伏,昔衰今盛。如今的魔界,文韬武略,乾坤浩气。进入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黄金时代。 每一年,都有武将远征归来,建立联盟,屡立奇功,诸夷朝贡。在奈落街头,随处可见异族来客。妖界、灵界、甚至仙界、神界,无不仰望奈落文明。来访奈落的使臣中,甚至有各界诸国皇亲国戚,且住下来后,许多人乐不思蜀,就此安家落户。 在这个时代,文学艺术风气同样开放,诸子百家,各显神通,海纳百川,宽大为怀。诗词、小说、戏曲、绘艺、雕刻、音律,百花齐放,欣欣向荣。在如今的魔界,少见文人之间争得脸红耳赤的现象,更少见因一为文人特立独行,便被人争锋相对,排挤打压的现象。 历史规律如此,国弱民穷,思想衰落狭隘;国强民富,心境开阔包容。 尽管奈落如此包容,但这两三千年来,在整个月魔域,乃至月魔联盟国,从方言到命名习惯,从饮食到穿着,从艺术风格到室内居设,发生的变化竟是极度类似的,与奈落的发展高度同步。因此,魔界还诞生了以个新的词,叫“奈落化”。 在东皇炎湃统治时代,这几乎是难以想象之事。在他的时代,奈落便是地狱。 当然,生在不同时代的年轻人,并不知与从前的时代相比,他们的时代有何不同。 尚烟却知道。 而最她感到惊奇的是,紫修在外名声如此凶残,但在他的领土内,无人闻之色变。除了少数中二青少年,少有人会疯狂崇拜他,但是,也无人对他恨之入骨。 确切说,年轻人富裕而快乐,只想发愤图强,安居乐业。政治因此变得无足轻重。 可越是如此,恰好越说明了统治者有多能干。 乘飞行船驶过奈落高空,尚烟靠在舷墙上,双手撑着下巴,俯瞰下方的魔界王城盛景,不知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将这一切与紫修联系起来。 更不知为何,这种联系让这座城市,乃至整个月魔域,乃至整个魔界,都变得更加鲜活了。 她感慨道:“奈落真是个好地方。若无联姻烦恼,我真想在这里住上个十年百年的。” 火火、絮儿都表示赞同。 下午,他们又去闹市区购物。 路过一家饰品脂粉店时,见里面生意火爆,色艳繁杂,尚烟和絮儿来劲儿了,都跑进去抢购。 火火对胭脂水粉不感兴趣,只叫寻歌带她去购置兵器了,并与尚烟、昭华絮约好在崇虚宫赴宫雀的约。 尚烟和昭华絮买好东西后,立刻便去了崇虚宫。 她们比约好的时间来得早了些,总管出来招待他们,道:“郡主正在厨房忙着,二位神族使臣,烦请先在心水殿休息。” 尚烟道:“崇虚郡主亲自下厨?” 总管笑道:“是啊,今日有贵客来访,郡主便亲自下厨了。” 尚烟和絮儿互望一眼,分外讶异,只觉得宫雀实在太有礼,也太贤惠了。 两个姑娘累坏了,心情却甚好,进入心水殿,便打开购置的商品,讨论个不停,以至于屏风后还有其他人,也不曾发觉。 华絮凑过去道:“烟烟姐,你买的这鲜花发饰,也太好看了吧。” “魔族可真厉害,用鲜花做发饰,竟可以让它们存活一个月之久。”尚烟把一朵桃花发饰递给絮儿,“来,絮儿,这个给你。” “谢谢烟烟姐。”絮儿研究了一会儿,“有点复杂。” “我来帮你。” 尚烟动作迅速地帮絮儿把头发编好。她受母亲影响,自小便喜爱编发。所以,哪怕是帮别人编发,她也异常享受,脸上带着笑容。 屏风后,紫修本在倒茶,透过屏风后的杏花枝,看着尚烟沉浸其中的模样,动作稍顿。 絮儿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开心得不行:“可是,这自己怎么戴呀?” “这样。” 尚烟把头上的金色羽毛摘下来,乌发散下一些。她用两只小拇指将两鬓的头发勾起,捋到后脑勺上,快速编了四股粗粗的发辫,又将四个发辫编成更粗的发辫,再取红色海棠花发饰,以钩子勾住,压稳。她的头发浓黑光滑,一只手几乎抓不完,但因为技巧娴熟,很快便戴好了花。然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絮儿,展示她刚编好的发辫,再半侧过头来,露出美丽的侧脸,微微笑道:“看,很简单吧。” 紫修把茶杯放下,静静看着尚烟。 “太好看了。”絮儿捧着脸,整个人都痴了。 “对了。我还差点忘了点睛之笔。”尚烟神秘一笑,又用小指勾住两绺细软鬓发,将它们取出,散在耳前,轻轻抓乱,“这两边不能忘了。这叫美女的小心机。” “哇……”絮儿一脸憧憬。 尚烟用一只手背拖着脸,快速眨眨眼,满满的娇俏意味:“美不美?” “美美美!” 尚烟翘起兰花指,轻轻搭在脸侧,拨了拨发辫,又回头看向絮儿,秀眉略抬,一脸的清贵慵懒:“就说,美不美?” “美美美,太美了!” 尚烟臭美上瘾了,玉葱般的手指放松,懒懒地垂在腹部,微抬下颚,正想做出新的表情,目光却正好与紫修撞上。只见他单手撑着下颚,正望着她,虽神情冷淡懒散,但双眸幽深,有一股进攻者的气息。 尚烟吓了一跳,手里的花瞬间抖落在地,赶紧站起来道:“见过魔尊。” 絮儿也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月、月魔王也在这里啊。” 紫修道:“二位昭华神女好雅兴。孤只受邀过来用餐,无甚要事,不必介怀。” “好,那我们不管你啦。” 尚烟虽笑着,心里却想,紫修肯定觉得她妖里妖气,谈吐言行有失身份,真是太不好了。随即端坐身子,和絮儿继续研究胭脂水粉,但没多久,便走神了。 他们可是在崇虚宫。 紫修独自来此,说明他和崇虚郡主……关系还挺稳定的吧。 不过多时,宫雀来到心水殿,更加验证了尚烟的猜测。 宫雀虽刚从厨房出来,身上还有一点油烟味,但从发丝到衣袍,都整洁干净,得体大方。她先和尚烟、昭华絮笑着打过招呼,然后端着一碗粥,匆匆走到紫修身侧,双手奉上:“王上肚子饿了吧?先喝一碗简粥,垫垫肚子。” “嗯。”紫修低头喝粥。 她虽说是“简粥”,碗里的内容,却一点也不“简”。只见满满一碗粥里,豪鱼、大鲍、珠蟞、蜃珧贝、龙蹄筋、鸾鸟爪,山珍海味,异兽食材,应有尽有。但是,每一种食材都只有一小块,仿佛是种类太多,怕用餐之人吃撑着了,所以只舍得放一小块,让他尝尝味道。 宫雀道:“王上觉得粥还合胃口吗?” 紫修道:“挺好。” “王上若觉得不胃口,都告诉本宫。下次本宫再改进。” “嗯。” 紫修态度淡淡的,但宫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尚烟看得呆了,道:“太羡慕了。我可以当魔王吗……” 其实,羡慕的神情之下,还隐藏了其它心事秘密。但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包括自己。 宫雀只站在紫修身边,静静等待他喝粥,直至紫修让招呼客人,她才屈了屈膝,过来招呼尚烟和絮儿。她们跟她分享了新买的脂粉,宫雀全程含笑倾听。尚烟送了她一个鲜花头饰。 宫雀笑着摆摆手:“这些花里有防腐药剂,所以才能保管那么久。” 尚烟讶异道:“它们对身体有伤害吗?” “也不是。对普通人而言,影响甚微,但若是想要孩子,可能便有一些……” “哦哦。”尚烟感到万般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宫雀笑着摇摇头,悄声道:“东皇氏血脉太强,本宫有些担心会承受不住孕期的痛苦,可能有点过度紧张了。昭华姬不用担心,这些鲜花对你们肯定无碍。” 尚烟下意识看了一眼紫修。紫修似全然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尚烟拿出她早准备好的丝绸,递给宫雀:“鲜花发饰不行的话,还请崇虚郡主收下这个,当见面礼啦。” 宫雀摸了摸面料,惊喜道:“啊,这是‘佛锦’和‘伽绣’吧?” “郡主好厉害,一模便摸出来了。” “谢谢昭华姬。”宫雀收下尚烟的礼物,也从柜里拿出三匹丝绸,递给尚烟,“这是本宫准备给三位神女的礼物。还请笑纳。” “好!” 紫修道:“宫雀,你过来。” “好的。” 宫雀小跑过去,又听得紫修低声道:“你二哥的供职、住处,孤已经派人安排好了。你妹妹的亲事也定妥了。孤给英罗打过招呼,若遇到问题,让他们去找他。” “谢谢王上!”宫雀感动得热泪盈眶,“王上待宫雀,恩同再造,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宫雀的感激之情……” 尚烟虽喜爱打扮自己,却极少关注服饰面料。选了神界佛陀耶产的佛锦、伽罗产的伽绣,只是因为它们出名。但接过宫雀送的丝绸时,连她都能察觉到,绝非凡品。 絮儿诧异道:“我的天。” 尚烟道:“怎么了?” 絮儿靠近了一些,小声道:“这是望月绫。” “嗯?” “这是望月蚕丝做的,只有望月雪山上的雪蚕才织得出来。在神界是舶来品,所以价格要翻倍,但在魔界本土,我感觉一匹怎么也得要十万以上。” “啥?”尚烟以为自己听错,“多少万?” “十万。我说的是神界币。而且是有价难求,要排队才能订上。崇虚郡主身上这套衣服,也是望月蚕丝做的。” “啊,这……”尚烟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那我送她的东西,岂不是太寒酸了……” “是……是有点吧。”絮儿想了一会儿,转而道,“对了,烟烟姐,你听到了吗,崇虚郡主全家是魔尊养着的诶……难怪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嘘,别这么说,多不礼貌。人家不是普通未婚夫妻。” 犹豫了一会儿,尚烟还是起身,走到宫雀和紫修面前,将自己那一匹望月绫还给宫雀:“崇虚郡主,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只收一份便好。” 宫雀手搭在尚烟手腕上,轻轻将望月绫推回去:“我们是好姐妹,不要计较那么多。” 尚烟与宫雀只有三面之缘,这一说法令她感到有些奇怪,但她也不好直接戳破,只道:“谢谢崇虚郡主赞赏,我也觉得你像我亲妹妹一样。但是,再是好姐妹,也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宫雀望着尚烟,莞尔一笑,眼神柔情之至:“能把我当亲妹妹,那便太好了。昭华姬如此天姿国色,本宫需要你照拂的时间还长着。小小望月绫,算什么贵重礼物。” 尚烟更听得一头雾水,但隐隐之间,有了不详的预感。 紫修微微蹙眉道:“宫雀,行了。” 面对他有些不耐烦的态度,宫雀丝毫不动怒,微笑道:“好的。那王上,本宫先退下了。您和昭华姬慢慢聊。” 宫雀回过头,又对尚烟笑了笑,将昭华絮、其它婢女,都带出门外。 “……”尚烟看看门外,再看看紫修,终于明白了宫雀的意思,“不是,这就很尴尬了。” “是很尴尬。”紫修一脸淡然地喝茶。 “她一点也不在意吗?” “你看她像在意的样子么。” “我觉得,还是去跟她解释解释吧……” “你打算如何跟她说?”紫修哼了一声,也不知在嘲讽谁,“跟她说,孤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却吻了一个没打算娶的女人?” “那该怎么说……” “不用说什么,她不会乱说的。况且,孤不想事事都向她报备。你别让她养成这种习惯。” 尚烟只感到抓心挠肺,如坐针毡:“可我不想她误会。” “待你嫁人了,她便都懂了,不用解释。”紫修嗤笑一下,眼角眉梢,自带一抹轻佻邪气,“说不定,她还会有点失望。” “啊?”尚烟快晕过去了,“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失望之情啊……” “显然,她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她,但再喜欢,也不能共享夫君啊。” “世间各人想法迥异,不用去试图理解她,也不要被她影响。你只管做自己,嫁一个专一的好男人,好好过一生。” “咦,现在你不鼓吹强者至上啦?”尚烟笑道,“我以为,你会劝我想开点,接受夫君三妻四妾呢。” “你太没用。没人照顾你,你活不下去。男人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照顾多个老婆?照顾你一个都累死了。” 尚烟怔了一下,瞬间听出了紫修话里的温柔之意,还有他试图用刻薄言语遮掩的,对她的保护欲。 她其实很想说,谢谢你,认为我配得起一个好男人的忠贞。 但她也知道,对紫修这样不擅表达感情的男人而言,如此示弱,无异于在勾引他。 “我没用?”尚烟指着自己,故意生气道,“我虽没你强,但我也强的,好不好?您还真是贵人眼高啊。” 紫修笑了,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尚烟:好好一男人,奈何长了一张嘴…… 第14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想了想,道:“你已经想好要立崇虚郡主为王后了吗?” “目前是如此打算的。” 这句话只“咯噔”一声,击中了尚烟的内心深处。 “我猜对了。你更喜欢她。”虽全程笑着,接话也很快,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谈不上喜不喜欢。”相较尚烟一脸强撑的笑,紫修答得很平静,“宫雀贤惠,适合当王后。” 尚烟更来劲儿了:“可是极影王姬又很美,你会不会觉得有点纠结?” “女人是否适合当正室,与容貌有何关系?有时候,太美反而不适合当正室。” 尚烟吐了吐舌头:“哦,你的意思是,我只适合当小妾喽?” 紫修挑了一下眉,看着她。尚烟却从他眼中读出了嘲意,哼了一声:“拜托,一个人美不美,自己是清楚的。你想我装模作样说:‘啊,魔尊,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子,最适合当正室呢。’虚不虚伪,矫不矫情?” 紫修被她逗笑了:“行,你美而自知。” 他笑得好好看,眼睛颜色似忽然变浅了,尚烟觉得心情又好了很多。她差点便捧着脸撒娇了,但做出本能动作前,赶紧打住,站直了身子,道:“嗯,你挑王后的眼光是真好。我也更喜欢崇虚郡主。她好温柔,明明是郡主,还会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紫修喝了一口茶,笑道:“听上去,你比孤还想娶她。” “想啊,但养不起,只能羡慕你了。你们何时成亲?” “还没定。册封王后是大事,你先别告诉她。” “真好,是准备给她惊喜啦。那……极影王姬怎么办?” 其实,说出“真好”之前,尚烟的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说得言不由衷。因此,他后面说的话,她也没太听得进:“看她想法吧。她想当妃便封妃,不接受也无所谓。” “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孤也是要挑的。”紫修漠然瞥了尚烟一眼,“像你这样的,孤便不想娶。” 尚烟意识到了,紫修何止是对她有保护欲。 他好像……喜欢她。 之前她就有这种感觉,但因为一直在和他吵架,她没功夫细想。但现在,这种感觉太强烈,让她忍不住想要再确定一下。 她在紫修身边坐下,用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眨眨眼,声音放软了一些:“为何不想娶呀?我不好吗?” 紫修怔了一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漠然道:“孤说了,你是那种浪费时间精力的老婆。” 好了,不用再试探下去。 他嘴上说得嫌弃,但所谓“浪费时间精力”,言外之意正如先前所说:娶她这样的老婆,男人会没法不和她一直黏在一起,因而荒废功业。他也一样。 紫修真的喜欢她。 只不过,是一时情动,并非必不可少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多少都会胡思乱想。” 后来他知道,她只要忠贞不渝的爱情,所以他尊重她,不再对她主动了。这也意味着,他对她的喜欢,离可以只要她一个人的程度,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男人的喜欢,曾经最令尚烟瞧不上的,莫过于紫修这一种。 这个人往往拥有得太多,以至于他只分十分之一的“喜欢”给一个女人,也比别的男人把十成的“喜欢”全部都给一个女人多。 在佛陀耶读书时,便有青帝公子这样的人,明明白白跟她说了,可以给她很多,但绝不会只有她一个。 所以,便有宫雀、巴雪这样的女人,宁可跟别人共享紫修,也不愿接受别人。 可尚烟要的就是一个男人的全部。 哪怕这个人只有紫修的百分之一好,她也不要跟人共享夫君。 对她而言,夫君的意义是爱。 一个人怎么可以爱两个人? 她是极有原则的人。紫修要喜欢她,那便让他喜欢好了。让他跟青帝公子一个下场,永远得不到她。 尚烟笑得很是清高:“哼,说得像你想娶便能娶一样。我比你挑一万倍。”说罢转身出去了。 在室内聊得很轻松,尚烟姿态也很高,情绪也还好。 但当她走出门去,心情却瞬间跌落到谷底。 “烟烟姐,你怎么啦?”昭华絮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她拉住昭华絮的手,摇了摇头,道:“絮儿,我有点想回神界了。” “怎么了?”絮儿歪头道,“今天白天,你不还说,想在奈落住上好些年吗?” “这里没那么好玩。”尚烟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再想紫修的事了。他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这么上头,是在做什么。 可能也是她虚荣了。 被东皇紫修喜欢,多么惊心动魄。他的权力、实力带来的魅力,只跟春.药一样,令她头晕目眩。要是能让他也喜欢自己,多有面子。 定是她顺风顺水太久了,淡化了小时受过的磨难,开始浮躁,向往虚名了。 对,就是因为虚荣。虚荣与真情无关。 想明白这一点,虽还是很消极,但她找到出路了。以后减少和紫修的接触,稳住心境,保持平和,在魔界潜心学习,摆脱联姻,便回神界继续原有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火火和寻歌也到了。宫雀命人端上水果、糕点,接待四位客人。虽不是她亲自操持的,但看食物的摆盘,青皮红果,错落有致,个个雕得像工艺品,旁边还撒了花瓣,实在太精致,尚烟看得都舍不得下口。 坐下来后,宫雀便开始与客人们叙话,不过话题全是与孩子有关的。要么是亲戚家的孩子,要么是班珂肚子里的孩子,要么是种种孩子的衣食住行。絮儿尚且能接一些话题,尚烟和火火是完全没辙。 若是育儿和修行一样,也有个级别,那宫雀是东皇紫修级的。大到孩子的学业老师、前程培养,小到新生儿每一个表情的含义,她都精通得宛如已经生了十个娃。所以,尚烟哪怕兴趣不大,也会当是学习新知识,会偶尔提问,认真倾听。 火火脾气急躁,再听到“孩子”二字便要死了,她岔开话题道:“崇虚郡主,你这宫殿真大啊!” “这是王上赏赐的。奈落城寸土寸金,也只有王上才能盖这么大的宫殿了。”宫雀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紫修,“多谢王上。” 紫修只“嗯”了一声,没说话。 火火道:“这么大的宫殿,盖十个练武场都够了!崇虚郡主可有何安排?” “有的。”宫雀点点头,“等有了孩子,想把宫殿内部拓建一下。” 絮儿笑道:“等有了孩子,你还住在崇虚宫吗?” 宫雀脸上一红,看了看紫修,抿唇不语。 火火道:“除了宫殿呢?想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宫雀道:“嗯,以后想带孩子到处看看。还想带他们去神界呢。” 哪怕火火什么都不说,尚烟也能从她的神情中猜到,火火马上要炸了。为防翻车,尚烟想岔开一下话题,谁知紫修先发话了。 “宫雀,别再说孩子了。”紫修语气平静,气压却很低,“说点人家感兴趣的话题。” “哦,好的。”宫雀赶紧纠正道,“诸位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甜点吗?我让厨子为你们准备。” 这个晚上,宫雀当真没再提过一次“孩子”二字。 但不知为何,整顿饭上,紫修全程面无表情,从不主动发话,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吃饭。偶尔宫雀与他说话,他的回答也一定是三个字以内的。倒是宫雀挺健谈,心情也一直很好。 尚烟总觉得,紫修好像不太开心。而且,他不开心的原因,可能和自己一样。 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连宫雀都没觉得紫修不开心,她更不该多管闲事。 紫修默默吃完,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但他还没踏出门去,便听见宫雀狂奔而来,急道:“王上!我哥哥和嫂子都不见了!” “可是出门了?” “不是,我方才问过侍卫,都说没见他们出去。而且,你们来看看他们房间便知……” 紫修等人都去了崇虚敬和班珂的房间。只见房内窗户打开,室内却是一团混乱。被子、枕头散落一地,椅子倒在地上,花瓶、茶壶打碎了,地上全是水渍茶叶,残花败枝。 紫修走过去,摸了一下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宫雀,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几时?” “在你们来之前,嫂子还说身体不舒服,本宫搀她到床上休息。后来到了饭点,本宫派人去叫他们一起用餐,哥哥说,嫂子孕期反应太大,想在房里吃。本宫便让丫鬟把菜送到了他们房内。但丫鬟说,他们在里面吵架,她没敢进去,便先把菜端走了。” “即是说,他们半个时辰前还在。”紫修道,“他们应该还没跑远。孤现在去派人搜查。” 紫修刚走出门去,尚烟也赶紧跟出去,小声道:“魔尊等等。” “怎么?” 尚烟想起,在使臣宴上,巴雪讽刺班珂:“你肚子里怀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不知后来班珂大哭、今日与崇虚敬吵架,是否与此有关。 她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紫修。 紫修想了想,道:“知道了。你随孤来一趟。” 随后,紫修先派人去找那俩人了。然后到泰罗宫,写了一封飞信,把极影巴雪召来。 “她肚子里怀的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有鬼。”巴雪看紫修和尚烟在一起,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话也夹枪带棒的,“王上这两天沉迷九重天落下的温柔乡,还有时间管班珂这种贫贱孕妇,真是龙马精神呀。” 紫修知她脾气,微微一笑,道:“孤记得你曾说过,女人都很不容易,男人要珍惜。孤如此关照孕妇,也没想太多,只想到了巴雪美人此一番箴言罢了。” 巴雪当即脸上表情缓和许多,又不想表现得太开心,只捋了捋脸颊前的发丝:“我就知道,王上是最懂反躬自省的魔王了。” 尚烟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所以,紫修是知道如何好好说话的。为了达到目的,他真的知道如何讨女孩子喜欢。他平时只是不想说罢了。 紫修道:“所以,巴雪美人都知道什么?” “有一天,我不小心看到了班珂的姐姐写了一封信。信中说,班珂有孕在身一事,决不能让老家的人知道。肚子里孩子的秘密,也决不能让崇虚氏知道。不然,这孩子、这婚姻都保不住了。” 紫修当然知道,巴雪不是“不小心”看到的,而是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宫雀的家人,刻意截胡的。但他没拆穿,道:“信中还提了什么?” “班珂的姐姐还说,她过段时间便要回老家,再不回来了。只希望班珂不用回去,而是一辈子留在月魔域。” “这封信是寄到何处的?” “我看到的时候,还没写地址。但她在信中提到了一个地名,好像叫什么……‘无厌之谷’。” “无厌之谷?”紫修怔了一怔,只细想了片刻,道,“巴雪,孤还有事要办,改天再与你叙话。昭华姬,你随孤来。” 不管巴雪多么恋恋不舍,紫修也只是命人送客,头也不回地回烟杏殿。 出去以后,紫修大步朝前走,道:“无厌之谷在炎焰域。” “这么说,班珂可能是……炎焰帝国的卧底?” “嗯。可能的。所以,孤打算过去调查一番。这几天会比较忙,没时间管你,你照顾好自己。” “等等,你打算亲自去调查?” “对。” “你是君主诶,这样满世界到处乱跑,不管朝政……可以?” 紫修笑了一下:“孤自有办法。” 回到烟杏殿,紫修将尚烟带到一个水池旁,将双手泡在乳白色的池水中,眼睛微微发红,往里面输送煞气。煞气和池水融合在一起,慢慢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过了一会儿,一个光溜溜的小男孩出现在了池水里,闭着眼睛,似在沉睡。 尚烟看看小男孩,再看看紫修,再看看小男孩,大惊道:“这……为何这小男孩和你长得那么像?” “本来便是孤儿时的模样。” 紫修命人去为小男孩穿上衣服,眼睛又红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然后,小男孩睁开眼,抖了抖胳膊,把衣服穿好,抬头看了一眼尚烟,声音细细软软的,像个小女孩:“你现在变得好大只。” “……”尚烟惊呆了,“这是什么术法……” “魔煞移魂术。” 小紫修说得冷冷淡淡,脸上还是平时的表情。但是,平时他的脸本是懒懒的、邪气的、俊美的、瘦削的,一到小紫修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便显得又好笑,又幼稚。而那一双细长美丽的眼睛,现在则变成了两个圆圆的、水汪汪的紫色大眼睛,只眼角微微挑起罢了。 此刻,紫修显然意识不到,自己再也不冷酷帅气了。他只卷起袖子,看了看自己雪白莲藕般的小短胳膊,五只粉粉的手指握了握拳,咂了咂嘴:“身子太小,不太方便。” “你小时候也和紫恒长得一样!”尚烟错愕道,“我在佛陀耶遇到他的时候,他便是这个模样!” 小紫修横了她一眼,道:“他是孤双胞胎弟弟。很奇怪?” 连横眼的样子,都那么…… 尚烟凑近了一些,认真看着小紫修的眼睛。小紫修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干什么?” “你小时候睫毛好长啊,像刷子一样。为何长大以后……” 尚烟站起来,又踮脚近看大紫修,意外地发现,他睫毛一直很长,只是因为长大后眉骨高了,睫毛便没那么夸张了。然而,哪怕现在大紫修不会动,靠近他,抬头看见他高高的鼻梁侧影,漂亮的下颌线,她还是会心跳加速,赶紧退回去,又重新研究小紫修。 还是小的好。 “我决定了。”尚烟俨然道,“我要跟你一起去炎焰帝国。” “为何?” “保护你啊。” “没事。”小紫修努力压低声音,想制造威严感,然而效果甚微,“这身体若是快死了,孤可以立刻回到原本身体,不会有危险。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跑,听到了?” “不行,我要去。” “为何?” 尚烟蹲下来,轻轻戳了戳小紫修凸凸的脸颊,激动得握紧双拳,浑身微微发抖。 天啊,好有弹性,好软,好嫩。 她懂宫雀的快乐了。 “……”小紫修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做什么?” “太可爱了!”尚烟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求求你,让我去吧!” “……”小紫修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粉白包子脸上露出邪魅一笑,“呵,女人。” 作者有话说: 紫修:孤是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攻略老婆的,居然是靠这个。 . 东皇紫修 等级:95 攻击(装备后):2091 防御:1054 反应:1256 速度(装备后):1212 法伤(装备后):1854 武器:深渊骊龙剑·雄(攻击+450,法伤+200) 配饰:魔蛟玄筋(速度+300,法伤+500) 【焚月剑诀(十段)】【罗刹魔劈(十段)】【玄牝封(十段)】【莲华皇影(十段)】【暗焰归心劲(五段)】【无影魔闪】【邪月鬼舞(八段)】【陨日魔斩(八段)】【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段)】【九宫魔破(七段)】【血网皇雷(五段)】【魔王崩裂劲(三段)】【魔煞移魂术】 新技能【魔煞移魂术】get√:魔神术法,将自身煞气转移到人偶上,按身体比例分配修为。身体越大,越接近本尊修为。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5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道:“对了,不管隔多远,你都可以自由在两个身体里切换吗?” “嗯。” 小紫修眼睛一红,眼睛便闭上,像是睡着了。然后,大紫修又活动起来。 “好厉害。”尚烟微微张大嘴,“这样相当于是学会了分身术呢。” 紫修道:“嗯。” “不过,这个小朋友若是休眠了,我们又在赶路,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样?抱着。又不重。” 尚烟过去抱起魔煞小人偶,发现它真的特别轻,比同个头的孩子轻多了。但触感却是和真人一样,整个身子软软小小的,能隔着肉肉的身子,感受到小朋友的骨骼,抱起来好舒服。她忍不住把头靠在人偶的脸颊上蹭了蹭:“好软,好可爱……” 紫修道:“孤醒着的时候,不要抱。很奇怪。” “它醒着的时候,你会有它的触感吗?” “当然会。” “……” 尚烟赶快把小紫修扔到一边。 随后,紫修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三队行动:尚烟、小紫修、寻歌、孔雀一组,前往无厌之谷调查;英罗、沙翳前往崇虚敬老家香树岛调查;青寐带将士,在奈落以及月魔域其它城市,打听班珂和崇虚敬的下落。 火火知道了,死活都要跟着一起去,紫修便依据修为和战斗位置,把她安排在了英罗和沙翳那一队。得知沙翳会去,絮儿也要求加入。 半夜,奈落城外璨幽河码头上,紫修和宫雀为尚烟和火火两队人送行。 “烟烟,你们带着这么一个娃娃过去,有什么用啊?”火火捏了捏小紫修的脸,“又不能打架,还需要你们照顾……” “是不能打架。”紫修道,“但需要用到孤的头脑。” “虽然不能打架,但是可爱呀。”尚烟笑眼弯弯地望着怀里的小紫修。 “要论可爱,谁能有我们牙牙可爱。”火火揉了揉牙牙的脑袋,一脸姨母笑,“牙牙,娘亲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听话哦。” 牙牙点点头,跟哈巴狗似的伸出舌头。 这时,一个女子声响起:“王上,为何是神族跟你们去炎焰帝国?我不同意!” 一行人转过身,见巴雪正站在城门外,金色的浮生河边。她穿着黑色高叉长裙,双眸幽深,红唇似血,一眼捕捉到了宫雀:“崇虚宫雀,你为了当王后,当真是什么下限、原则都不要了!” 宫雀疑惑道:“本宫不懂你的意思……” “我们魔界的事,凭什么让神界干扰?”巴雪怒道,“古往今来,只听过妃子巴结王后,没听过王后巴结妃子的。你倒是开了个先河,还没嫁人呢,便已恨不得跪在地上,服侍昭华姬。对你来说,王后之位当真如此重要?比你的尊严,比你的命,比月魔联盟国还重要,是不是?” 宫雀慌乱地看看尚烟,又看看紫修,窘迫道:“极影王姬,你误会本宫了。本宫……本宫如何会将一己之力,置于家国大事之前?” “王上被美色.诱惑,你非但不劝阻他,还推波助澜,这便是你的不是!” 尚烟道:“极影王姬,你误会了。我和你们王上只是道义之交。” “道义之交?”巴雪冷笑,“论身手,你是我对手?王上为何不带我去,要带你?” 尚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小紫修,只道:“我想多看看魔界的风物,跟魔尊提了这要求,他应允了。你若想去,那我不去便是。” 巴雪期待地看着紫修:“王上,我的冲霄魔隐、暴雨魔匕,均已练到了最高境界,我可以保护好魔煞人偶……” 紫修道:“你若早点来,还有得商量。现既已安排好,便不要轻易改动了。下次吧。” 巴雪眼中,先满满都是失落之情,而后又望向尚烟,眼瞳慢慢变红:“罢了!”转身便走。 尚烟等人也正准备离去。 忽然,巴雪猛地转过身来,一个无影魔闪,闪到了尚烟面前,比寻常人的反应还快。黑雾还没散去,只见一道扇影“唰”地划过来,对着尚烟的脸便是一击。 尚烟心中一凛,瞬间一个后空翻,踩着星河佛步,飞到数十步外:“你偷袭?!” 巴雪不说话,只全力冲上来,用扇柄“唰唰唰唰”地打过来。尚烟连忙抽剑抵挡,在空中挡出星火点点。然而,巴雪师承青寐,平日里学习的,全是黎行者的极速杀招、增加攻速的心法,攻势原本便迅捷无比,加上她得天独厚的体质,实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尚烟还没挡好前一下,巴雪后面第二下、第三下攻击已接连袭来。而且,巴雪身为大魔里的修罗,速度虽奇快无比,力道却一点也不逊色。尚烟便是使用了深渊骊龙剑,力道也大不过她,只能被打得频频后退,防御都极为吃力。 眼见她要挡不住了,脸上要挨上巴雪一记重击,却听得“当”的一声,一把剑挡在尚烟面前,将巴雪的扇子震脱手。 扇子在空中旋了无数个圈,落在了远方的修罗花丛中。 尚烟抬头一看,见紫修挡在了她面前。 “巴雪,够了。”紫修蹙眉道,“昭华姬是孤的贵客,你对她动手,是想向神界宣战?” 巴雪眼中露出惶恐之色。 一是因为,这是紫修第一次使出真实力量拦她,而不是像过去那般打打闹闹让着她;二是因为,她的预感很准——王上对尚烟,真的有点保护过头了。 过去,不管她再任性,他从来不会这样训斥她! 原本巴雪对尚烟是有点忌惮的,毕竟,尚烟太美了。但想到王上如此偏袒宫雀,有时甚至超过自己,说明他并非贪恋美色之人。所以,她便以为,尚烟和自己是一类人——美貌远远胜过姻缘运的那种人。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看见尚烟躲在紫修身后,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感激之色,巴雪更气了。 这昭华姬,知道如何扮柔弱得很! 巴雪讥笑道:“什么昭华姬?说到底,不也是个无能的女人。不靠实力,靠男人。” 尚烟自知不是巴雪对手,本无意逞强,听见这句,她蓦然看向巴雪:“你无故袭击上界使臣,你们王上善待客人,也能解读为‘靠男人’?” “你不就是仗着王上喜欢你,不然,你的脸早被我打烂了!你有本事不要靠男人啊!靠实力说话!一个上神女子,靠魔神男人拯救,真丢光了你们神界的脸!” 对于巴雪的霸道,尚烟都有些受不了了。她正想问,我做了什么,为何要被你打烂脸,却听见火火呵道:“你嘲笑我们烟烟靠男人?极影娘娘,你那么能耐,有本事别争着当王后,去当女魔王啊!” “姐就是女王啊!”沙翳喊道。 “我还道是谁。”巴雪瞥向火火,冷笑道,“原是手下败将,祝融火火。” 火火火冒三丈:“一次败给你罢了,你倒是等着!” “祝融火火,我问问你,你们神界男人可是都死光了?” “你们魔界的男人才死光了!” “你们神界男人若不是死光了,你们的女人为何如此不要脸,大老远跑到魔界来,勾引我们的男人?” “谁勾引你们的男人了?!呸呸呸!!” “够了!”尚烟打断她们二人的吵架,深吸一口气,“不用废话了。极影王姬,两个月后,魔道大会见。” 魔道大会是奈落五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对尚武的魔族而言,这也是一场极大的盛事。 巴雪怔了一下,懂了。 在这里打架,尚烟可以被紫修保护,且可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巴雪。但若是在魔道大会上比试,尚烟若是败阵下来,便只剩丢脸了。 尚烟的意思是,你既想用实力说话,那咱们便在公平的环境中,一决高下。 “行,算你有种。”巴雪勾起嘴角,笑得分外冷艳,“魔道大会见。到时,昭华姬别吓到尿裤子。” “该死!”沙翳大声咒骂道,“我的烟,要和我的姐,决斗了!我该帮谁!”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他被巴雪抽了一个耳光。巴雪道:“就你废话多!” 沙翳捂着脸,忽然横眉怒目:“不行,我姐欺负我,我不能忍了!” 巴雪道:“所以?” 沙翳道:“我要找别人欺负回来!” 巴雪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静待尚烟等人离去。 过了一会儿,巴雪察觉到宫雀也站在原地,眺望远处,讽刺道:“崇虚郡主,你便跪着吧。跪得越久,王上越只当你是奴仆。” “本宫本便是王上的朝臣。”宫雀微笑道,“倒是极影王姬,是不是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王上给我的尊重,你看不到?” “看不到。本宫只看得到实实在在的赏赐。” “他是给了你很多。”巴雪笑得更轻蔑了,“但他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 “同样的话,奉还给极影王姬。所谓‘尊重’,他可以给你,更可以给别人。” “只怕王上哪天爱美人不爱江山,跟昭华姬跑了,你可成了个大笑话。” 沙翳震惊了,看看姐姐,又看看尚烟,向尚烟狂奔而去。 “王上的雄心壮志,岂是你我能妄自揣测的?”宫雀缓缓眨了一下眼,轻声道,“昭华姬再美,至多是个侧室。而极影王姬你,终究也只能做妾。” 巴雪骤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本宫只想当个贤妻。你或昭华姬想要王上的爱,那便拿走好了。但是,一旦入了后宫,便是女人的世界。记得,日后对王后说话要客气点。”宫雀还是浅浅笑着,转身回城。 尚烟等人行至码头,兵分两路。 等候船只整顿时,尚烟对昭华絮道:“你觉得崇虚郡主和极影王姬,谁更好看?” “这还用问吗?”絮儿怔了怔,道,“烟烟姐,极影巴雪可是‘奈落之花’啊。” 尚烟觉得甚是奇怪。明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种种关于巴雪美貌的盛赞,但在她心中,宫雀就是特别美。哪怕宫雀话不多,在大部分场合,都淡化了自己的存在。 “你真不觉得崇虚郡主更好看吗?”尚烟道。 “烟烟,你要看看眼睛了。”一旁的火火也凑过来道,“虽然极影巴雪这臭娘们儿贼讨厌,上次打架把我扇得娘都不识,但不得不承认,臭娘们儿确实长得好看,腿还长得逆天。崇虚郡主人是很好啦,但和她哪里能比?” “烟烟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絮儿回头看看巴雪,“你的脸是真无敌,但极影巴雪的身材比你的好。” “这是事实。” “你不生气?” “为何要为事实生气?”尚烟支支吾吾了半天,轻声道,“你觉得,那……” “嗯?” “我……”尚烟问不出口。 “你怎么啦?” “没什么。准备上船吧,你们一路小心。” 其实,尚烟想问的是:“我和宫雀,谁好看?”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对巴雪极盛的美貌,她只感到赏心悦目,却从未有过威胁之感。 但面对宫雀,她甚至,有点自卑。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烟!烟!烟!”沙翳庞大的身躯狂奔而来,愤慨道,“你不能嫁王上!你们不合适!” 尚烟笑道:“我是不打算嫁他,但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他有一个很可怕的秘密。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沙翳嘴唇抖了抖,泪光闪烁,“但事到如今,为了女神的福寿康宁,我不能不说了……” 尚烟其实好奇很久了,假装淡定道:“有那么可怕?” “对,我的烟,他会彻底伤了你,彻底毁了你的!”沙翳提起一口气,颤声道,“他虽然是魔神,但……但是,比我见过最大的修罗还大!” “嗯?什么比最大的修罗还大?” 船上,孔雀大惊失色,呵道:“放肆,王上正当盛年,你怎能说他年龄大!” 尚烟忍不住笑。这沙翳,果然脑回路不正常。她道:“这算什么秘密。我知道他多大。你觉得他大,是因为你太年轻啦。” 沙翳道:“不是,我是说——” 沙翳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俯冲下来的孔雀堵住了嘴:“寻歌,快。” 寻歌和孔雀堵着沙翳嘴,把沙翳拖走了。 千仞船扬帆启程,飞入夜空。 只见空中一道巨大的裂口张开,船也行驶入内。在虚空中行驶了一段,船只再次进入裂口,抵达了混土域。随后,千仞船以惊人之速,开始向西行驶,并反复进入空中的传送阵,在实界与虚空中交叠穿行。 不过多久,船舱中,小紫修醒来了。看看窗外,他道:“挺好。按这速度,不出十日便能到炎焰域了。” “对啊。” “方才你冲动了。不该答应巴雪决斗。”小紫修淡淡道,“她不弱的。” “我只是不想被她说得那么难听。” “她说你靠男人,你还不高兴。以为男人那么好靠?” “不是指靠男人。女人是要生孩子的,我觉得靠男人没什么丢人的。只是,这‘靠’的对象,得是我的男人啊。她那样说,就好像……” “好像你利用美色,谁都靠。” “嗯。”尚烟叹了一声,“魔尊不能理解,我从小便要强。” “不用从小看。现在也能看出来。”小紫修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还有,不用叫孤魔尊了。我们在外行动,直呼我名字吧。” “好。紫修。” “你既已答应要和巴雪决斗,那孤勉为其难,指点你一些剑法吧。” 尚烟却听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把小紫修高高举起来。 “待任务完成,让我多玩玩这小人偶,好不好?”尚烟甜甜一笑,把小紫修高高举起来,“真的好可爱呀。” “放、放肆!你放肆!孤说话你听不到?”小紫修皱眉,大眼睛中出现慌乱之色,声音也变尖了,“放孤下来!” 因为皮肤太嫩、太饱满,他皱眉时,额心没有皱褶,只有两团小肉肉凸起来,更可爱了。尚烟开心坏了,抱着他各种举高高,转圈圈。 小紫修快疯了。 他眼睛一红,沉睡了。 “那么小气……”尚烟没趣道。 作者有话说: 紫修:沙翳这傻子…… 第16章 明月却多情 混土域占地极大。四个时辰后,尚烟一觉醒来,天快亮了,他们都还在伽罗州内。 在晨曦之中,从天上往下看,混土域风沙滚滚,秃山巍峨,矿洞频现,处处都是金属敲击声。山脚下城镇连绵,运载金银矿石的车马在山间飞行。 小紫修依然在沉睡。 尚烟洗漱完毕,上了楼梯,便看见寻歌在甲板上练枪。空气中,枪尖划出一道道半圆蓝光,星光四溅。孔雀则化身为鸟身,羽毛舒适地张开,趴在甲板上晒太阳。 寻歌收了落影枪,用汗巾擦擦额头:“尚烟,早。” “早啊,寻歌将军。”尚烟笑道,“你好勤奋,一大早便开始练武了。” “武将分内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方才你舞的是什么枪法,好像见你在魔星陵外用过?” “不错,这招叫‘碎星灵枪’。”寻歌又将此招舞了几下。 “我可不可以和你切磋一下?” “好。” 尚烟取了深渊骊龙剑,在甲板上和寻歌打了起来。本来只有寻歌在练习,孔雀还能睡得着。这下乒乒乓乓声响,又有五光十色光照,弄得他骂骂咧咧地回了卧室。 寻歌攻速不快,但擅攻擅防,每出击一下,都扎实无比,击碎了尚烟的光壁好几次。尚烟虽修为、力量不如他,但神力充沛,法术伤害极高,加上他有意让她,也把他震退了数次。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兴致勃勃,每打几十个回合,便停下来交流一阵子,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尚烟觉得有些累了,肚子也饿得咕咕作响,但想到自己与巴雪的约定,便咬牙接着与寻歌练习。直到寻歌都有些饿了,道:“你肚子饿了吗?我们去吃早饭?” 尚烟正想回答,却听得身后,小男孩的声音响起:“她还会记得吃早饭?” 二人回头一看,见小紫修抱着双臂,倚在门栏上。这是紫修平日的习惯动作,但由小朋友做出来,胳膊太短,那股优雅冷峻的气质烟消云散,显得格外好笑。 寻歌恭敬拱手道:“王上。” “咦,你来了啊。”尚烟小跑过去,在紫修面前蹲下来,微笑道,“肚子饿了没有呀?” “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话。”小紫修拉长了脸,“人偶又不需要吃饭。” “那你吃早饭没有呀?” “早朝都结束了,你说呢。” “你这么乖呀。” 小紫修满头黑线:“孤说了,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话。孤又不是小孩子。寻歌,前面是风影镇了吧?” 寻歌道:“回王上,是的。” “在风影镇找一家好点的酒楼,带这丫头去吃早饭。” “领命。” 寻歌去安排水手停船了。待他走远了些,孔雀又过来了,鞠躬道:“王上,再行约莫两个时辰,便要到岔路了。我们是走虚空裂口,还是走新航道?” “新航道。” “新航道有许多妖界进来的猛兽,他们对神族气息甚是敏感,可能船只会遭到袭击。属下担心,属下和寻歌两个人应付不过来。” “不怕,有昭华姬在。” 孔雀正是在等他这句话,拱手道:“遵命。” 尚烟好奇道:“什么是新航道呢?” “是连接异界的航道。四千多年前,孤为了夺下这些航道,费了不少功夫。还不是你们帝君干的好事。” 原来,在尚烟最初沉睡的阶段,紫修刚继位时,魔界境况相当糟糕。 因东皇炎湃挥霍无度,魔界出现了严重的财政亏空。而且,紫修还要支援帮助过他的妖族,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月魔域的收支都是一团乱。 于是,他打算夺取新航道,与灵界和妖界进行贸易往来,却遭到了天帝的阻碍。因此,神仙界和魔界爆发了数次小规模战争,均由魔界战败告终。而且,这一战之中,云霄仙君子箫屡立奇功,曾在战场上杀了不少魔族,但看见青寐的刹那,整个人都痴了。青寐却理都没理他。 战后,他请辞将位。得知此人志不在功名利禄,天帝便发配他去镇守白萍洲,以画术封住十里长的魔界裂缝,彻底将魔族隔离在上界之外。 说到此处,小紫修哼了一声:“那云霄仙君,委实可恨。若不是他从中阻挠,孤可以省掉起码八百年的时间。孤迟早废了他。” “这……”以尚烟的立场,实在不便发表观点,只道,“那……后来你怎么办呢?” “孤不能与他们硬碰硬,又换了水路,去向远处的妖族部落合作,但近些年天地缺水,收效甚微。孤便笼络了魔界的边塞民族,建立了游牧军队。” “沙翳、巴雪他们爹娘?” “嗯。” “难怪巴雪那么硬气。”尚烟喃喃道,“可你为何不立她为后?” “要补偿他们家族,有的是办法,为何一定要立后?” “我懂,你喜欢贤惠老婆。” 再后来的事,尚烟都知道了:鸿轩历两万五千八百多年时,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即火火她娘,水火不相容,数次大战。因战败恼羞成怒,共工怒触不周山,一时天柱折,日月星辰向西北天移动;地维绝,江河泥沙都向东南奔驰。于是,胤泽提炼碧青石,助女娲集五色石补天,斩黑龙,定九州,接水神之位,成为水域天之主,被加封为沧瀛神尊。这一次灾难后,神界进入了数十万年来,最为动荡的时代,魔族总算等到了崛起的机会。 紫修收了战败的共工氏,抢占了新航道和大片九州的据点,为月魔联盟国补充资源。此是神魔两界情势逆转之始。 “咦,你收了共工氏?!” “嗯。” “共工韶宇……不会也在为你卖命吧?” “他在水冥域,当了香树君的左史。” “你还真是什么人都能用……” “用人,既能长材短用,也能短材长用。重要的是,物尽其用。” 说到此处,千仞船已在风影镇的干枯河床边停下。 尚烟、小紫修、寻歌、孔雀,一起去寻歌找的那家酒楼吃饭。 在这样风沙四起的荒岩之地,寻歌选的酒楼富丽堂皇得很突兀。而且,因为价格昂贵,里面也没什么客人。见尚烟一行人来了,一群人冲出,刻意用带着乡音的奈落官腔欢迎他们。 尚烟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这家看上去,不怎么好吃的样子……” 小紫修道:“风影镇不比奈落,最好的酒楼也只这样了。可能会有些委屈昭华姬。” 寻歌点点头:“昭华姬是不食人间烟火惯了。要不,回船上,我来做饭?” 尚烟摇摇头,指了指街道斜对面的一家面馆:“我想吃那个,可以吗?”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面馆虽小,却生意爆满,汤雾缭绕,有一半都是矿工。破旧的牌匾上写着“钦山当康面馆”。 小紫修道:“可以是可以,只是……” “相信我,以我的经验来看,那家面馆肯定更好吃。”尚烟对他们勾勾手指,自己先行飞了过去,“走喽。” 尚烟和这家面馆是真不搭调。 如此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进去,矿工们全都看得呆了,一时安静了很多。尚烟弯腰看了看菜谱,道:“老板,来三碗钦山当康肉面,辣酱单独盛放。” 坐下来后,小紫修、寻歌、孔雀,都怔怔地看着摩拳擦掌的尚烟。 “看到老板的打扮了吗?钦山本地人。”尚烟得意洋洋地道,“鱃鱼、文贝,也都是钦山特产。肯定比他们家做的魔界菜肴好吃。所以,我还买了红烧鱃鱼、蒜蓉文贝、芹菜炒当康肉丝,和米饭一起打包。待会儿中午吃。我请客!” “孤知道这家面还过得去,但……” “嗯?” “没什么。” 待到菜上来以后,画风更加奇怪了。 一个神仙绝色吃面,大快朵颐不说,每吃一口,还用秀美雪白的手指捧着脸,闭上眼,一脸陶醉道:“好吃,好吃,太好吃。” 寻歌和孔雀都看得笑了,差点忘了要吃面。 小紫修道:“若在奈落让人看见你这吃相,人家会以为孤是暴君,虐待神族使臣。” “是真的好吃啊。要不,你来尝一口?”尚烟把面条送到他面前。 “孤才不要。”小紫修别开小脑袋。 接下来,尚烟全程都吃得极为开心。小紫修撑着下颚,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她。 孔雀道:“王上,这边没什么事了,您要不要先回本体?属下有些担心,您本体这么一直沉睡,不太安全……” “知道了。吃完孤便回去。”小紫修嫌弃地看着尚烟,“一碗拉面都吃成这样,出息。”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尚烟白了他一眼,继续捧着脸,享受着嘴里弹性十足、肉香满溢的口感,痴痴地笑,“好吃好吃。” “好歹是昭华上神,吃这么便宜的东西,真行?” “美女吃再便宜的东西也还是美女。你没品位。” “孤没品位?哪有这么自夸的。脸皮真厚。”小紫修虽这么说着,却难掩嘴角的笑意。 用餐完毕,临行前,尚烟拿出奈落币付钱,老板却道:“我们是小店,只收月魔币或混土币。” 尚烟这才知道,奈落币只在高档场所通用。月魔币才是魔界通用货币。 本想豪气请客,结果兜里空空。这便很没面子了。 尚烟回头道:“紫修,我用奈落币和你的月魔币换一换?” 小紫修道:“孔雀,钱袋给孤。” 孔雀将钱袋递给小紫修,小紫修又把它递给尚烟:“你保管吧。” “好呀。”尚烟大大方方接下了钱袋,打开取钱,却被里面各种大额钱币吓了一跳,“这个,还是孔雀管吧。我怕弄丢了。” “孤看到了,你房里有账本。钱给你保管,比给他们保管好多了。付钱吧。” “哦,好。” 孔雀惊悚地看着这一幕,立刻想到,昔日紫修与宫雀、巴雪都出过门,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把钱袋给她们保管过。 他觉得这预兆太不好了,连忙看看寻歌,想向寻歌求助。 寻歌没什么反应。 孔雀踹了寻歌一脚。 寻歌回头道:“怎么了?” 孔雀用嘴型说:“钱袋!钱袋!王上的钱袋!” “钱袋怎么了?” 寻歌一家子虽都是骁勇悍将,却都极为忠厚老实。从他爷爷到他爹,到他各路叔伯,不仅对主公忠诚,连对老婆也忠诚。钱袋子全是给老婆管的。在寻歌看来,这都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 完全鸡同鸭讲。 孔雀快崩溃了。 他上前拱手道:“王上,现在早膳用完了,属下这便护送昭华姬回船,您要不要先回……” 小紫修道:“孤要带昭华姬去调一下她的剑。不然,这一路你们作战也得困难。昭华姬,你的螣蛇妖剑带了吗?” “带啦。” “拿好两把剑,随孤来。” “王上,您的本体——”孔雀在后面伸出了手。但小紫修早已带着尚烟出去了。 小紫修带尚烟去了风影熔炼堂。 混土域本便以兵器、矿石出名。其首府伽罗产的武器,更是扬名六界。但尚烟这一日才从小紫修处得知,混土域最好的熔炼堂,在这里。 当然,价格也都贵得离谱。 小紫修站在一排顶级熔炼珠前,认真挑选。 在尚烟看来,这些熔炼珠都是全透明的,长得都一样,也分不出孰好孰坏,但小紫修会把它们一个个举起来,掂重量,测纯度,甚是谨慎严肃。 “那个,紫修……”尚烟轻声道,“我觉得……没必要选那么好的珠子。” “螣蛇妖剑虽不算乾坤至宝,但好歹也是一把好剑。花雨恨不得将它藏在心窝子里,你却打算给它配上一颗破珠子?” “不是,太贵了……” “又不是你花钱,你怕什么贵。” “我不想你破费……” “深渊骊龙剑是孤辛辛苦苦才得手的,孤不能忍受你那么邋遢,给它配劣质熔炼珠。” 尚烟看了看次一点的熔炼珠,它们价格只有神级熔炼珠的一半,但效果却有神级熔炼珠的九成。她道:“只差一成而已。这些多好,性价比高。” 小紫修冷笑:“你不知道,对深渊骊龙剑来说,这一成有多大的差别?” 尚烟果断道:“我直说吧。我的修为,配不上这么好的剑。” “那便让自己配得上。” “不是,你管那么多干嘛?这剑也不是你用啊……” “不要讲话,你打扰孤选珠了。” 尚烟不敢再讲话,到茶水厅等待去了。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小紫修才总算挑好了熔炼珠,将它与螣蛇妖剑一起,交给了熔炼师。 他回到茶水厅,心情似乎不错,拍了拍小手,微笑道:“甚好,孤很满意。” 尚烟叹道:“你做任何事都那么认真。跟你一比,沙翳确实好幼稚。” 小紫修在尚烟身边坐下,不悦道:“为何会突然提到沙翳?” “哦,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他跟我说,你比他见过最大的修罗还大。” 小紫修怔了怔,不敢相信尚烟竟那么直接,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随后,他尴尬道:“你……应该知道这个秘密了吧。因为,紫恒。” 尚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魔族男子的年龄,还是秘密?她道:“啊,对,我知道。” 小紫修微微一怔,眼神有些空洞,有些难过,但想想,尚烟和紫恒在一起那么久,情至深处,男欢女爱,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他皮笑肉不笑,道:“在你面前,孤真是一点秘密都没了。” “嗯,所以我不意外啊,双胞胎嘛,肯定一样大。” 听到后面那句,小紫修的胜负欲被激发了,他好整以暇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但因为胳膊太短,几乎够不着,看着有些别扭。为方便自己动作更加从容,他飞起来了一些,低头看着茶壶,挑了挑细细的小眉毛,小包子脸上,再次露出了很不合体型的慵懒坏笑,意味深长道:“不,孤可是哥哥,这种事怎可能输给弟弟。” “是是是,你大你大。” 受不了紫修。他俩同一天出生,最多也只比紫恒大半个时辰吧,这有什么好较真的。 小紫修还是觉得,尚烟有点过分直接。但这话题他太喜欢了,一定不能放过。他清了清嗓子,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你们在一起多久后,你才知道这个秘密的?” “在一起之前便知道了。” 小紫修再次错愕:“你们了解彼此很深啊。” “那是自然。虽然没有成亲,但可能这辈子,他或许都会是了解我最深的人了。” “那是肯定的,毕竟是孤的弟弟。”紫修笑着喝了一口茶,莫名其妙有些自信,“你对他如何评价?” “挺好啊,很满意。” “能满足你?” “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很满足。” “零分到十分,几分?” “十二分。不,二十分。” “……”小紫修道,“最长的一次多久?” “嗯?什么最长的一次?” 小紫修顿了顿,寻找妥当的措辞:“最深入了解的一次。” 尚烟抬头看看天空,回想在太学宿舍外与紫恒聊天的经历,道:“差不多……一个月吧。” “一个月?!” “啊,当然不是接连不断的啦。是每天晚膳后开始,到睡觉之前。有七八次我俩都有点停不下来,便通宵了。” “七八次,一整个通宵?” “对,从晚饭后到第二天早上天亮吧,差不多有一个轮。但是,正如你所说,那几天之后,我们都了解彼此更深了。” 紫修扬了扬眉:“紫恒体力这么好?中间有休息过?” “我睡过,他没有,一直醒着,精神挺好的。” 尚烟想起来,那次聊得困死了,睡着了都没发现。但醒来之后,紫恒一直微笑着凝视她,看得她都有些害羞了。 看见尚烟脸上露出微笑,显然是在回味过去,小紫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道:“……你怎么受得了?” “我觉得还好啊,那时候毕竟刚在一起。” “行,孤明白了。紫恒挺厉害,但孤不可能输给他。”小紫修眼神犀利,露出了对孩子来说过分好笑的冷冽气息,又望向尚烟,“体力是可以调养的,这没什么。回到开始那个话题。你不觉得紫恒太大?” 尚烟算了算年龄,紫恒只比她大一百多岁,若是还活着,也和她一样,六千多岁了。她沉吟片刻,道:“小时候觉得大了点,但现在我自己也长大了,成熟了,也就不觉得他多大了。再大点也没什么。” “还能再大?”小紫修大眼睛中,满满都是惊愕之色。他又喝了一口茶,想压压惊。 “嗯,我现在接受度高了嘛,再大一倍也可以。”她想了想,对上神而言,一万二千岁其实也还好。 小紫修口里的茶喷了出来:“……一倍?!” “嗯。”尚烟看看小紫修,疑惑道,“紫修,你怎么了,脸色有点苍白啊……是这个人偶的问题?” “没事。”小紫修摆摆手。 “你……还好吗?” “没事。”小紫修把茶杯放在桌上,按住额头,向她推了推小手掌,示意她打住,“你先别跟孤说话。让孤静一静。” 作者有话说: 孔雀:这一章,怕是鸡同鸭讲章。 第17章 明月却多情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熔炼师将螣蛇妖剑炼化为神材妖隐珠,交到了小紫修手中。原本完全透明的珠子,现在已变成了赤红色,里面有绛红水波滚动,流光溢彩,连绵起伏,奇异无比。 小紫修把它镶嵌到深渊骊龙雌剑上,舞了舞剑,道:“很好。如此一来,此剑蕴含的法力更强了。你试试看。” 尚烟只看到,小小的紫修拿着大大的剑,还正儿八经迈开步子,往前斩刺,可爱极了。她接过剑,在小紫修软软的脸上捏了捏:“好呀。” “你做什么?”小紫修猛退一步。 “真是太可爱了。”尚烟追上去,摸摸他的小脑袋,“难怪崇虚郡主那么喜欢孩子。若生个孩子像你这样,每天得有多少欢乐呀。” 难得小紫修没躲开,只是抬头默默看着尚烟。 尚烟道:“……” 小紫修道:“这很简单。” 尚烟道:“……换个话题吧。” 随后,他们回到船上,在孔雀的督促下,小紫修总算愿意沉睡了。于是,尚烟便在甲板上继续和寻歌切磋。 中午用过餐,她接着练剑,小紫修又来了,坐在一旁,看她练习了一会儿,道:“其实,对你的修为而言,速度已经很快了。” “可惜还是快不过极影王姬。”尚烟想起巴雪的攻速,都觉得毛骨悚然。 “你不必被她的速度吓着。可以说,这是她唯一的优势。如果你反应够快,她也不过是个脆皮罢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尚烟抽了抽嘴角,“对你来说,要击败她当然易如反掌了。反应快,谁不想要,哪有这么好练的。” “所以,孤才要走新航道。”小紫修指了指天空,“你看那边。” 尚烟顺势看去,只见远处天空中,有密密麻麻的一片黑点。她道:“那是什么……” 下一刻,她便知道了答案。 一道黑影落下,伴随着翅膀扑打声。尚烟抬头一看,只见千仞船帆上方,有什么飞兽俯冲下来,伸出双足上的利爪,抓住尚烟的肩,把她提了起来。但因为飞兽速度惊人地快,待到尚烟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人已被带到了空中。她立即打出莲华拳,把飞兽击飞,自己又重新落回甲板上。 站稳后,她才看清,那是一只鹰身女妖。 鹰身女妖再次向她飞来。这一回,她还是被女妖抓住了肩,但没提起来,她便将女妖再度击飞。 “这女妖,好快!”尚烟道。 “不如巴雪快。”小紫修道,“你想不被巴雪招招击中,非但不能让鹰身女妖碰着你,还得在它们靠近你之前,将它们赶走。” “我试试。” 尚烟握紧剑柄,迎来了第三次袭击。这一回她只被鹰身女妖碰了一下,侥幸躲过,还是很吃力。但她还没来得及和这一只单独练习,便迎来了一大波鹰身女妖。 它们不攻击魔族,只盯着尚烟抓。于是,便成了小紫修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尚烟被一群鹰身女妖抓来抓去,扔来扔去,像抛绣球一样。 鹰身女妖打不过尚烟,但这么被它们戏弄,尚烟也是有火气的:“啊啊啊,好难!” “练。”小紫修漠然道。 “好、好吧。” 非常痛苦的一天。几乎毫无进展。 便别说身体上的疲劳,只挫败感,已经令她精疲力尽了。 到晚上,黑灯瞎火的,他们再看不清女妖的动作,小紫修才放过尚烟,让她回房睡觉。 贴着枕头,几乎立刻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只听见“啪啪啪”声响起,一只小手在尚烟脸上拍打。睁开眼,看见那双形状可爱,神情冷淡的紫色大眼睛,尚烟窒息了。 她的胳膊酸得快断了,连爬起床都有些吃力。 但她还是起来了,走上甲板,继续和鹰身女妖们周旋。除了吃饭时间,她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这训练强度比平日修行、学习,都要累上百倍不止。 期间,她数次想要放弃,干脆躺平让巴雪蹂*躏算了。但每次面对小紫修的目光,她都说不出这句话,咬着牙,接着被女妖们抛绣球。 变强这种事,她怎能轻易放弃。 这是好机会,她就是要更强。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都是在小紫修的“啪啪啪”打脸声中起来,又在贴枕便入梦的状态下沉睡。 到第六天,身上的酸痛已不那么强烈了。起来到甲板上那一瞬,她突然连着避开了三个鹰身女妖的捕捉。她惊喜地看着身边的小紫修。 小紫修道:“厚积薄发乃习武常事。你才小有成就,距离接下巴雪的攻击,还有很长距离,别得意太早。” 他话说到一半时,尚烟已经又被女妖抓起来,扔来扔去。 但是,因为有了突破,尚烟不再那么颓丧了,练得更加起劲儿。 午饭之时,她胃口特别好,频频向做饭的寻歌和孔雀道谢:“真是想不到,你们武艺那么好,厨艺也这么好。” 也是头一次,小紫修饭点还在。他道:“他们都是打过仗的男人,哪个不会做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活不能自理?” 尚烟哼了一声:“别说我,你还不是不会。” “呵。孤需要做饭?” 想到紫修也有不会的东西,尚烟乐了:“不会做饭没什么,你的身手已经够好了。为了感激你这几天对我的栽培,我做一顿饭给你吃?” “你会做?” “不会,但我可以学。” “好,孤等着尝你的手艺。” 但一如从前承诺紫恒做罗帕那样,只要涉及“贤妻”品质的事,尚烟便真只是打打嘴炮罢了,分分钟便忘到了九霄云外。 又两天过去,尚烟的反应有了显著提升。小紫修道:“不错,是时候领悟新的心法了。” “嗯?”尚烟道。 小紫修将一个手卷递给尚烟:“照着孤写的去练,明天孤来验收成果。” 尚烟低头一看,见手卷上写着“流离佛隐”,打开读了一遍,她只感惊讶万分——他以魔族招式“莲华皇影”为基底,按照神族体质改写增进,自创了一套神族心法。 尚烟回到船舱中,按照手卷内容修行,只觉得元神时冷时热,又如波涛汹涌,时涨时退,无形的力量在体内突破。及至下午,她再回甲板重试,竟已能躲开半数女妖的袭击。 反应何止是快了一点点! 晚膳之时,她又吃得特别开心,和寻歌畅聊修行心得。可话说到一半,忽听得小男孩的声音在身后道:“还有时间跟寻歌叙话?答应孤要做的饭呢?” 尚烟怔了一怔,回头惊喜道:“紫修,你不是说明天来吗,为何今天便来了?” “孤来吃你做的饭。” 尚烟笑道:“你不知道,我练了‘流离佛隐’,反应速度都大大提升啊,你实在太厉害了,真不愧是你!” “孤用心写的心法,自然是有成效的。”小紫修挑眉道,“所以,孤的饭呢?” 尚烟低头,看了看小紫修的麂皮小靴,道:“咦,紫修,这小靴子是谁选的?” 小紫修道:“孤。” “选得挺好看的。” “那是自然。”小紫修冷笑一声,“品位这种东西。” “我这么一说,你也信了。主要还是因为人好看,皮肤白。” 小紫修横了尚烟一眼:“走开。” 尚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见小紫修徐徐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道:“我们马上要进入炎焰帝国,到时,便不能再乘千仞船,可没厨房给你做饭了。所以,答应孤要做的饭呢?” “你这身体不是不需要吃饭吗?”尚烟快炸了,“不需要吃,也想吃?” 当初她答应紫恒要做罗帕,后来放了鸽子,紫恒从来没催促过她一次。为何紫修总是如此霸道! “对啊。”小紫修点点头,“孤想吃。” “这、这样……”尚烟咳了两声,“明天我试试看……” 寻歌看出了尚烟有些为难,道:“王上,既然昭华姬不擅长做饭,还是属下来做吧。” 尚烟道:“别,最近已经很麻烦寻歌将军了,还是我来吧。我答应过紫修。” 虽说如此,小紫修似乎一点也不开心。他看了看寻歌,又看了看尚烟,小小的嘴角往下撇一下,哼了一声:“算了,孤逗你玩的。明天孤一天都很忙,才没时间吃。” 次日早上,尚烟睡到自然醒了。回头看身侧的小紫修,他在沉睡。 这一天,尚烟修行修得频繁走神,反复检查小紫修,他却到下午都没来。 尚烟觉得,紫修虽说是要忙,但其实可能是有点生气了。毕竟她答应好他要做饭,却事后反悔。于是,到下午,她有几次想进厨房,试着做饭,挽救一下自己的信誉。 可是,很奇怪。 修行到累趴在地,她都能挺过来,不存在做饭消耗精力一说;有时她臭美起来,光梳妆打扮,都会耗掉一两个时辰,也不存在做饭浪费时间一说。可是,只走进厨房这一件事,便已令她不安极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只要一进去,便会被抛弃。此种联想真的很奇怪,她也不懂原因。 所以,直到寻歌把晚饭都做好了,她也没进厨房。 吃过晚饭后,回到房内,她对自己好失望。看见全天闭眼的小紫修,也没什么心思修行了。她躺在枕上发呆,只觉得时间流逝慢了千万倍,过了很久,才沉沉睡去。 半夜,尚烟从一场关于童年的噩梦中惊醒。 梦里,她又被抛弃了。 从佛陀耶被扔到九莲,从九莲被扔到永生梵京,从永生梵京被扔回九莲,又从九莲被扔到孟子山……就像个沉重的负担,讨厌的包袱。 一路成长的过程中,她住过很多地方,却不知道何处是家。 窗外雨声淅沥,打在甲板上、窗扇上。 小紫修依然闭着眼。 房内只有她,还有外面水光游离的黑色异乡。下午那种不安感又一次袭来,甚至因为深夜的笼罩,变得更加严重。 雨声像会击穿心脏。她将小紫修冰冷的身体抱起来,紧紧搂住,本想借助拥抱让自己缓解一些,却感到更加孤独。 不断暗示自己,不要再回忆了,烟烟,你已是个大姑娘了,成熟点。 眼泪却一直在紧闭的眼皮下打滚。 “你在做什么?”小紫修忽然开口道。 “啊!”尚烟猛地将他扔到一边,别开头去,“没、没什么,有点冷而已。” 小紫修狐疑地靠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你……哭了?” “不是,我没……”尚烟停了停,“只是做噩梦了,没事的。” “做了什么噩梦?” “梦到……只是梦到,我又换地方住了。”她不太想解释,只叹了一口气,“真的没事。” 小紫修静静望着她,却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自小也常年在外漂泊。”他淡淡说道,“但是,我父母很相爱。从小,周围人都敬重我、顺从我,所以,我应该比你幸运一些。” 尚烟愣住。 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如今,父母都和解了,雁晴氏现在过得很惨,但这没能让她的伤痛减少。 只是想想儿时的记忆,只要多想一会儿,她都会泪流满面。 她小时候明明很坚强,咬牙发誓,要变得光芒万丈,再回来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最后她做到了。 她变成了人人称赞的昭华神女,最令父亲骄傲的嫡长女。 但打脸过后,她的怒气消失了,却越来越怕被抛弃。 她不想被紫修看透这一点,赶紧擦擦泪,笑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你说说,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出尔反尔,没做饭。” “你平时挺聪明,何故今天这样笨?”小紫修无语了良久,“算了,你一直笨得要死。” “哈哈。”尚烟干笑,心里却始终空空的。 “过来。”小紫修朝她招招手。 尚烟往他身侧挪了一些,但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小紫修靠过去,抱住了她。因为他在这个身体里苏醒,现在体温也上来了,很暖。 “放心,这身子不能拿你怎样。”他的小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轻声道,“以后你若是没有家,奈落随时欢迎你。你若不够强,也别害怕会被抛弃。我养你。” 尚烟怔住。 小紫修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白养你。你不用嫁给我。” 尚烟眼泪流得更多了。但还是压制着鼻音,笑道:“那像什么样子。别乱说了,这样对你的老婆多不公平。” “大不了孤也不成亲了。本来孤便不想成亲。”小紫修略带嘲意道,“娶一堆女人在泰罗宫,每天闹得鸡犬不宁,孤不如自己待在院子里赏杏花,跟自己下棋。” 见他粉白小包子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听见这么细嫩的声音说“一堆女人”,别提有多好笑,多治愈。 “紫修……谢谢你。”尚烟破涕为笑,“你的安慰很有用,我感觉好多了,谢谢。” 紫修沉默了很久,道:“那便好。” 他没告诉她,这不是安慰。 作者有话说: 孔雀:这一章是个鬼故事。 看过神界篇的小朋友可以猜猜,为啥烟烟那么怕做饭。 * 叶尚烟 等级 48→50 攻击(装备后):1051→1077 法伤(装备后):1581→1627 防御(装备后):579→599 反应:530→760 速度(装备后):984→1026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妖隐(攻击+350,法伤+300,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防具:风翅金羽衣(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新技能【流离佛隐】get√! 武器升级!深渊骊龙剑·雌→深渊骊龙剑·雌·妖隐(妖隐珠属性: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技能: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八段)】【莲华拳(六段)】【昭华剑阵(四段)】【星河佛步(四段)】【啸日烈光剑(一段)】【流离佛隐(一段)】 流离佛隐(一段):东皇紫修为尚烟写的自创神族心法,提升反应值200。 第18章 明月却多情 再向西行驶,温度越来越低,外面斜飞的雨水,也时而变成冰雹,时而变成飞雪。 尚烟是光系神族,白日可用术法御寒,但失去术法的保护,她的体质耐寒力远不如大魔,晚上睡觉时,常冷得直打哆嗦。一次半梦半醒间,却听见一声孩子的叹气。随后,便盖上了厚厚的两层棉被。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一团小小的黑影坐在床边,小紫修轻声道:“这么大人了,也不知如何照顾自己。” “啊,你为何半夜醒来……”尚烟倒抽一口气,“这是美女的房间,不要随便偷窥。” “美女你个头。”小紫修没好气道,“孤若是不来,明早你都冻僵了。快闭眼,睡觉。” “又开始管东管西。你以为你是谁,我爹?” 小紫修笑了两声:“你倒是叫一声爹爹来听,孤不介意。” 尚烟懒得理他,翻过身去,接着睡了。 被窝柔软且温暖,她睡得很踏实。 这一天起,除了白天监督尚烟修行,小紫修每晚还会来“查房”。有时来得早了,还会命令尚烟做这做那:睡前一个时辰内,不许练剑,不许吃东西;沐浴的水温不能太高,不能太低;躺在床上时,不准看书;暖炉一定要烧好,不能让自己冻着了;睡前不要总是臭美照镜子,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一次,小紫修掏出一件衣服,强行要尚烟穿上,她一看款式,原地崩溃:那衣服厚得宛如穿了一块大海绵在身,完全遮住了她婀娜的曲线,纤细的四肢。领口高到脖子以上,完全遮住了她可以养鱼的锁骨。 “……”尚烟恨不得立刻把它脱下来,“你从何处找来这种衣服,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美女穿再厚的衣服也还是美女。”小紫修平淡道,“这应该是你会说的话?” “美女想穿漂亮的裙子。” “你那些衣服,穿了跟没穿似的,没一件实用。” “我会用术法御寒。” “术法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给你臭美的。”小紫修飞起来,替她把领口的纽扣全部扣上,“再说,都道‘女为悦己者容’。但若哪个男的见你穿了这衣服,便对你没兴趣了,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谁说打扮只是为了给男人看的?你根本不懂姑娘家的快乐。” “上了雪山,既无人,也无镜子,那你穿那么花枝招展,给谁看?” 说得好有道理,尚烟竟不知如何反驳。她道:“你真的好像个爹。” “胡说,你爹哪有功夫管你那么多?”小紫修横她一眼,“孤像你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见小紫修在一旁看书,尚烟坐下来,轻声道:“紫修。” “怎么?” “谢谢你。” “谢孤什么?”小紫修放下书本,抬头看她。 现在的紫修太小,她一时忘了要对他防备,不可以和他走太近。她托着下巴,望着他的眼睛,微笑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谁能猜得到,如此俊美邪气的男孩子,居然内心那么暖。” 失去了仙气衣衫、美丽发饰、精巧妆容的修饰,尚烟脸蛋漂亮依旧,但是,看上去亲切了不少。炉火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映衬出满满的温柔。 这样的她,竟比她平时的模样,更令小紫修心跳加速。 “谁、谁是关心你。你少自作多情。”他转过头去不看她,耳根却冒起了一层粉色,“若不是你非要跟来,孤才不想带上女人。女人麻烦得要命。” “好好好。”尚烟眼睛弯了起来。 正如紫修所说,这一路上,空气越来越冷。因有他悉心照顾,尚烟真的不再感到冷了,每天都过得极为舒适自在。 这段时间里,小紫修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到最后两日,几乎只有早朝时间沉睡,别的时间都陪着尚烟。因他是小孩子模样,尚烟晚上睡觉又穿得厚,也不觉得和他同处一室,有何别扭。而且,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旁边看书,都会让她睡得极为安稳。 终于,出发后第九日晚上,千仞船抵达了混土域湛星山脉上,月魔联盟国边境的华洛关。 湛星山脉之后,便是炎焰域。 出关的成年人需要登记姓名。寻歌帮尚烟、孔雀依次填写好了申报书,然后把申报书递给尚烟,指了指一侧空白处:“尚烟,在此处签字画押。” 小紫修趴在桌旁,懒洋洋地看着尚烟提笔写字,道:“监护人要签么?” 寻歌道:“王上,孩童不需要签的。所以也不需要监护人签字画押。” 尚烟却面无表情道:“滚蛋。” 寻歌不知道,小紫修是在逗尚烟,暗指尚烟是自己女儿。只看见尚烟气鼓鼓的,小紫修却咯咯笑起来,袖珍小拳拳在桌上胡乱捶打。 “这魔煞移魂术,有点意思。”寻歌悄声对孔雀道,“变成孩童以后,王上言行举止愈发像孩子了。” 孔雀想解释点什么,但又觉得天都快塌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出关之后,千仞船沿着湛星山脉行驶半日,抵达炎焰域的边境。 “好了,到这里,不能再乘千仞船了。”孔雀击掌道,“准备偷渡。” “偷渡?”尚烟惊讶道,“这么刺激?” 小紫修道:“直接打进去,岂不更刺激?” 孔雀道:“我曾在这山脉上空侦查过,此处山脉中,有一处狭道,防守虚弱,未曾被炎焰帝国的人发现。咱们可以从这狭道进去,不会引起敌人注意。记住,隐藏好自己的煞气、神力,不然会引起他们注意。” 抵达孔雀所指的狭道之后,尚烟才知道,他用词真够精准的。 那山道,真就“狭”到一人勉强可以挤进去,连飞都飞不起来。孔雀最舒服,可以化身鸟状,直接从山顶飞过去,不引起敌人注意;小紫修也还好,可以坦荡荡大步往前走。尚烟和寻歌便很痛苦了,只能从那羊肠小道里,侧着身子,慢慢挤着走。 炎焰域常年高温,太阳透过山缝,暴晒在他们身上,晒得他们汗流浃背,呼吸困难。偶尔山顶有狂风卷席,野兽出没,还会震落泥土、沙石,甚至野兽粪便,扑簌簌全都掉在三个人身上。 更难受的是,在这狭道之中,还有植被昆虫,走着走着,都能听到虫鸣声响,不多时便飞到衣服里去咬人了。 尚烟特怕虫。刚好行至陡峭之处,她被飞虫叮咬,一时受惊,差点滑倒。 “尚烟,你还好吗?”寻歌朝她伸出手,“我来搀你吧。” 尚烟正要伸出手,却听见“啪”的一声,手心却被小紫修拍了一下。小紫修道:“孤都说了,女人不要来。你这娇滴滴的样子,走个山道也要人保护,简直拖后腿。” “我才不娇滴滴!”尚烟怒了,把手收回去,“没事,寻歌将军,我自己走。不能叫这家伙小瞧我。” 寻歌点点头,接着往前走了。 小紫修却笑了起来:“别怕,孤会保护你的。” 尚烟:? 过了一会儿,孔雀飞下来了:“王上,今日有妖族使臣访问奈落,您要不……先回去?” 小紫修俨然道:“妖族使臣,如何能有神族使臣重要。对神族使臣,孤自当更加礼遇。” 孔雀一愣,竟不知如何反驳。 但不过多久,小紫修又回头,用尖尖脆脆的声音对尚烟道:“这都走不好,笨死了。手给我,我拉你走。” 孔雀满头黑线。 这哪有礼遇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小紫修呵道:“又被咬了,真是没用。寻歌,把孤举起来,放在昭华姬面前。” 孔雀本又飞到空中了,但听王上这样一说,有些迷茫,低头一看他们的动作,明白了:那些都是高处的飞虫,根据呼吸寻找叮咬目标。寻歌把小紫修举起来以后,那些蚊虫便去咬他,不再咬尚烟了。 尚烟道:“紫修,我真没那么娇气,没必要……” 小紫修道:“孤现在是人偶,没什么感觉的。” “原来如此。”尚烟笑道,“谢谢紫修,你好细心哦。” “少废话,快走。” 其实,人偶感受外部刺激,强度是本体的六倍以上。这湛星山脉里的飞虫又毒又猛又饿,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把人的血都吸干。被如此举起来叮咬,有多难受,可想而知。但他又不能沉睡,不然没有呼吸,飞虫又不咬他了。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小紫修白豆腐般的皮肤上,已出现一片大红疙瘩,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孔雀不敢拆穿王上,只能叹了一声,督促寻歌加速前进。 终于,又小半日过去,夜幕降临,星汉灿烂。四人终于穿过狭道,进入了炎焰域境内。 “孤要回去忙了。孔雀,寻歌,先帮昭华姬找个住处,你们再去无厌之谷调查班姓家族的背景。昭华姬,把人偶看好。”满头包的小紫修眼睛一闭,当起了甩手掌柜,完全没给尚烟时间反对。 尚烟道:“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一起调查的。” “还是别了。”寻歌摇头道,“无厌之谷里有很多古怪疾病,我们知道如何防护,却不知对神族体质有何影响。” 孔雀道:“昭华姬,千万不要让人伤了王上的人偶。不然,便无人为我们下达指令了。” “好。” 尚烟只能带着小紫修,在客栈先住下。 晚上入睡前,按照惯例,小紫修又来对尚烟指手画脚,管东管西。 见他被毒虫咬得满头包,到晚上还肿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看得心都揪了起来,轻声道:“头上的包真的没感觉吗?” “嗯。” “可是,你不是有触感的吗?” “没感觉便是没感觉,别操心孤,你赶紧睡觉。盖好被子。” “好。” 尚烟嘴上答应着,却趁他不备,戳了一下他头上的包。他“啊”地叫了一声,想伸手去捂头,却赶紧把手收起来。 “你果然是会难受的!”尚烟着急地坐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啊!” 小紫修扬了扬漂亮的小眉毛:“心疼了?” “心疼你个头!”尚烟先是一怒,后变得担心,“这么多个包,这得多难受……”忽然又变得凶巴巴的,“你在这里坐好!不准动!” 幸运的是,无厌之谷的住民常年被这些毒虫叮咬,家家都备有治疗的药膏。尚烟找客栈老板要了一些药膏,拿回来替小紫修上药。 “乖乖的,不要动哦……” 她蹲在小紫修面前,用食指蘸了一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额头上,声音很轻很软:“我轻轻地,不疼,不疼的……” 小紫修一动不动,只静静看着尚烟。 一个人的气息,原来可以几千年都不变的。 尚烟的手指细长美丽,靠近时,自带一股馥郁清香,比少女时期更加浓郁。这熟悉的气息,便似记忆中一声声软软的“紫修哥哥”,阵阵回荡在紫修的周围;又似淡淡的美酒,迅速进入他的味觉,游向他的四肢百骸,不断往他的血液中灌注着微醺醉意。 什么疼痛,瘙痒,根本感知不到。 “幼稚。矫情。”小紫修嫌弃道。 “嘘,不要讲话。”她瞪了他一眼,但见他横眉怒目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又笑了起来,“紫修,你真的好温柔。” 小紫修别过头去,冷淡道:“孤可是魔王,才不温柔。” 无厌之谷是湛星山脉边上的大峡谷,为一片峭壁环绕。谷内阴霾潮湿,黑暗污浊,且是整个炎焰域中,最为寒冷之地。此谷占地面积巨大,其中有上千个村落,因此,孔雀和寻歌去调查了四日才回来。 他们来时,小紫修正好醒着。 “有结果了。”孔雀拱手道,“王上,那班珂老家在不眠村。她姐姐回了村中,现在下落不明。” “不眠村?”小紫修蹙眉道,“也是在无厌之谷里?” “是。这村里的人都得了一种怪病,叫‘氏族不眠症’。此病只会遗传,不会传染,所以,炎焰域的律法规定,凡得此病者,须得终生待在村内生活,不得出村。而且,此村有规定,只许进,不许出。” 尚烟道:“既不会传染,为何还要关在村内?” “这倒是很像东皇建烈的行事作风。”小紫修沉吟片刻,道,“走,我们去不眠村看看。” 寻歌迟疑道:“王上……他们不是规定不许出村吗?” 小紫修笑道:“他们说不能出便不能出?打出去。” 寻歌拱手道:“遵命。” 翌日天未亮,四人便向不眠村赶路,及至午时,终于抵达村外。 村外有重兵把守。一行人乔装后,很容易便被放进去了。 这座村位于山崖之上,气温是整个无厌之谷中最低的。风声掠过山间,强弱交替,断断续续,撕咬着四人的耳朵。 尚烟捂着耳朵,道:“怎么把村子盖在这种地方?” 寻歌道:“据说是因为方便睡觉。” “睡觉?” “低温下更容易入睡。”小紫修指了指前方,“你看。这村子里的人,都难以入睡。” 尚烟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房前台阶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身体失力地靠在栏杆上,眼睛半睁着,眨眼速度跟蜗牛爬似的。这还是大清早,只是看看她的眼睛,尚烟都觉得有些犯困了。 在小紫修的指示下,寻歌走上前去,轻声道:“这位大婶,您还好吗?” 妇女缓缓抬起头,黑眼圈都快拖到了面中,声音透露出极度的困倦和孱弱:“我……已经……十八天……没睡了……” “十八天?”尚烟错愕地看看孔雀,“这病会失眠这么久?” 孔雀叹道:“何止十八天。一旦此病发作,直到死,都不能入睡。现在,她的身体功能全面衰退,意识模糊,而且会越来越模糊。目前看下来,甚至连直立行走,怕都难以做到。十个月之内,便会因内脏衰竭死亡。” 尚烟听得心惊:“可有治愈之法?” 孔雀摇头:“此乃绝症,治疗都极其困难,更别谈治愈。” 四人再往前行一段,又看见了更多的村民。小紫修道:“寻歌,再去调查一下班珂姐姐的下落。” 寻歌领命后离开。 尚烟跟小紫修接着往前走,又见着了几个发病的氏族不眠症患者。他们有的人仅爬一个楼梯,都要杵拐杖,耗上一炷香的时间。有的人发病不足半载,更需要担架抬着才能出行,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 但在这村中,还有孩童活蹦乱跳,到处玩捉迷藏,似乎对发病者习以为常。 尚烟道:“这些发病的患者……好像年龄都不算小?” 孔雀道:“昭华姬洞若观火。此病有很长潜伏期,通常至中年后才会发作。病患年轻时,只与常人无异。” 小紫修道:“你要这么想,若年轻时便会发作,这些人不会有机会传宗接代,这病也遗传不下来。” “很有道理。”尚烟想了想,又道,“而且,哪怕有了后代,若立刻死亡,后代也极难存活下来,疾病也无载体继承。所以,大部分致死疾病都在年迈之后才发作……只因年迈之人的后代,早已被他们抚养成人了?” “不错,挺会举一反三。” “繁衍生息,遗传天命,还真是够残酷的……”尚烟越发觉得紫修此言甚妙,“不过,紫修,你真的好聪明啊。” 小紫修哼笑:“那肯定比你聪明。” “……夸你,你虚心接受便是,何故还要反踩我一脚。”尚烟看了看那些患者,忽然睁大眼睛,道,“啊,难道,班珂肚子里孩子的秘密,便是这个?” 小紫修道:“想起来了?” 尚烟道:“班珂和崇虚敬的孩子也有‘氏族不眠症’?” “此病并非一定会遗传,但……”孔雀迟疑道。 小紫修道:“此事若让崇虚氏知道,孩子多半便保不住了。” “竟是这样……”尚烟道,“这么说来,班珂便不是炎焰帝国的卧底了?她可能只是逃亡至水冥域,恰好遇到了崇虚敬,与他结为夫妇。但是,她没告诉崇虚氏任何人,她得了氏族不眠症,便擅自怀了孩子,所以,她和她姐姐才要苦苦隐瞒至今。” “只是巧合?”小紫修沉吟道,“可以孤对东皇建烈的了解,孤得到了太乙魔碑,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说到此处,小紫修随意抬头,忽见一大团黑色的影子在空中掠过。 尚烟道:“对了,班珂她姐姐年纪多大?” 小紫修心不在焉道:“不知道。孤只记得,比班珂大挺多。” “那她在信中说,要提前回不眠村,难道是因为……她的病已经发作了?”说到此处,尚烟想起离开奈落那一日,崇虚敬的卧房里,明显有打斗的痕迹,心里忽然一沉,“糟了糟了!紫修,班珂和崇虚敬一起消失,是不是说明,崇虚敬已经知道她的秘密了?那她现在马上要临盆,若现在崇虚氏不要这孩子,强行流产,岂不是母胎都会遇到——” 她话未说完,那一大团黑影“嗖”的一声俯冲下来,青气沸腾,阴雾四溢,似张着大口的巨兽,向道旁一名发病女子袭去。 小紫修眉头紧蹙,抽出深渊骊龙剑,抬起小短腿,往那黑影狂奔而去。 尚烟也发现了那黑影,跟着冲过去,但没追上小紫修。只见他跑至一半,陡然消失在一团黑雾中。又见一团黑雾在黑影前炸裂,他再次现身,小胳膊举剑,便舞起一轮紫红邪月,小小的身形凌乱跳跃,将黑影击得四分五裂。随后,龙形气柱自剑锋冲出,黑蛟长啸,龙力如雷,“吼”的一声,把碎裂的黑影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时,又一团黑影靠近,想袭击小紫修。小紫修扬起小短胳膊,召唤了一道红色巨网,网从天而降,雷电劈落,把黑影炸得灰飞烟灭。 小紫修喃喃道:“这是什么怪物,孤竟从未见过……” 尚烟诧异道:“紫修,你不是说这身体不能打架,需要被照顾吗?” “是不能打。”小紫修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对他体型而言过于巨大的深渊骊龙雄剑,轻松插回鞘中,“孤现在修为只有平日的三分之一。” “你的修为那么高,即便只有三分之一也很强啊!” “我来解说一下。”孔雀道,“王上所谓‘不能打’,意思是,不能单挑所有的敌人。” 尚烟默了良久:“以前,我以为在你心中,我是‘不太行,但能勉强打打’。现在才知道,我从来都是‘不能打’的那种。” “你知道就好。”小紫修轻蔑道。 “……” “你接着说。” 作者有话说: 尚烟:所以,为啥我要被这种完美主义用他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心疼他的手下。 寻歌:他就对你这样,对我们,其实还行…… * 东皇小紫修 等级:95(修为是本尊1/3左右) 攻击(装备后):997 法伤(装备后):1035 防御:351 反应:419 速度(装备后):604 武器:深渊骊龙剑·雄(攻击+450,法伤+200) 配饰:魔蛟玄筋(速度+300,法伤+500) 术法: 【焚月剑诀(十段)】【罗刹魔劈(十段)】【玄牝封(十段)】【莲华皇影(十段)】【暗焰归心劲(五段)】【无影魔闪】【邪月鬼舞(八段)】【陨日魔斩(八段)】【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段)】【九宫魔破(七段)】【血网皇雷(五段)】【魔王崩裂劲(三段)】【魔煞移魂术】 第19章 明月却多情 “哦, 对。”尚烟想起方才说到一半的话,“崇虚氏若知道,班珂的病可能会遗传到孩子身上, 是不是会强迫她将孩子打掉,甚至……” 尚烟话没说完。 孔雀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骇然:“甚至把班珂也杀了。” 毕竟,班珂是崇虚敬的妻子。而她生的孩子, 都极有可能有氏族不眠症。一旦发作, 及至中年, 便会死得如此痛苦。 比起生出一个有病的孩子,且以后生出的都是有病的孩子,直接杀了班珂, 再娶一个新妻,似乎比只除掉孩子,更为省事。 “不排除这种可能。”小紫修道。 提及流产死亡,尚烟立即想到了孕期濒死的母亲。虽羲和后来被烛龙救了,但女子怀孕一直是她心中的阴影。想到班珂扶着肚子慢慢行走的样子, 她一颗心都揪起来了:“也不知道火火他们情况调查得如何了, 是否找到了班珂和崇虚敬……” “孤去问问看,在这等着。”小紫修闭上眼,沉睡了。 这时,寻歌回来了。 “王上回去了?”寻歌看了看尚烟怀里的小紫修,对尚烟和孔雀道,“班珂的姐姐果真病发了。” “昭华姬猜对了。”孔雀道。 寻歌道:“这下该如何是好?先等王上回来吧。” 尚烟蹲在地上, 看了看小紫修杀死的怪物,发现它们已化作两团黑水。她道:“先弄清楚这些怪物是什么。紫修都说不知道。” 她起身, 随处找了一个村民, 询问那黑水的来由。村民不知情, 让她去找村长。 于是,三人抱着小紫修,一起拜访了村长家。凑巧的是,村长竟是班珂的哥哥。他样子很年轻,与村长的身份不符。但三人仔细一想,这村里中年人便等于亡命人,也便不再觉得奇怪。 班村长道:“抱歉,诸位新客,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说话。大姐发病进入第七个月了,怕是将不久于人世。我得赶紧将她火化。” 尚烟惊道:“你大姐不是还没去世吗?” “再不火化,她会被黑沙梦魔变成怪物,只怕更会祸害村民。” “你说的‘怪物’,可是指一团黑影,会冒青气那种?” “你们已经看到了?”见三人点头,村长叹道,“唉,这黑沙梦魔是近十五年才出现的。不知是何处冒出来的,也不知藏在何处。总之,只要村民的氏族不眠症发作至第七个月,开始产生幻觉和妄想,便会被黑沙梦魔侵蚀魔核,然后变成怪物。变成怪物后,它们完全失去了意识,会到处吞噬其他重病村民,攻击性极强,很难除去,可怕至极。我们只能在村中约定成俗,所有开始产生幻觉的村民,都将由家人火化,避免被黑沙梦魔盯上。” “竟有这样的事……那你姐姐为何还要回村来?她不知情吗?” “她知道。但因为她一直待在……待在别处,怕黑沙梦魔跨域找到她,拖累了妹妹,所以发病后便直接回村了。” “您有几个兄弟姐妹?” “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尚烟明白了。班村长所言“妹妹”,便是指班珂。而“别处”,自然是指奈落了。他对尚烟等人身份不知情,所以才有意隐瞒。 想到班珂的情况危急,尚烟很想直接挑明身份,但未得紫修命令,她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得在原地等待。 这时,已有五个村民将班大姐抬了出来。她的双目混沌,透露出满满的绝望,连衣服都要别人帮忙整理。班村长走过去,握住大姐的手,大声道:“姐,我们要送你走了,可以吗?” 班大姐语言能力已完全消失,只能轻轻点头。 班村长道:“你放心,妹妹一切都好。她、妹夫、还有他们的孩子也很好。” 班大姐还是缓缓点头。 班村长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班大姐把头转向一边,手指摆了摆,示意不必多说了。 班村长咬了咬牙关,红着眼道:“好。姐,你安心地去吧。” 那五个村民正待抬班大姐出去,却听见门“砰”的一声,被风刮开。随后,一片黑沙卷席入内,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跟水流一样,“嗖嗖”地流入班大姐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 “不好!!”班村长大惊,“晚了,黑沙梦魔来了!!” 须臾之间,班大姐眼睛猛地睁大,眼中布满血丝,黑沙在眼白上流动,眼珠子快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胡乱转动,四处探看。 “完了,完了,完了!”班村长大叫,“快、快把门关上!” 寻歌身形一闪,把门扣上。 但无用。 黑沙从撞了几下门板,无用,便从门缝里、窗缝里冲进来,接连不断冲入班大姐的七孔。须臾之间,班大姐的眼瞳已被黑沙彻底覆盖,七孔里也流出了黑水。 然后,像有无形的丝线提着她的身体,将她当木偶一样拽了起来,扭成了奇怪的形状。 尚烟闭上眼,运用神力,释放出元阳劲封。只见一道巨大的金色半球从天而降,将班大姐罩住,将整个室内照得金碧辉煌。黑沙撞在光壁上,散落一地,再重新旋转飞起,往班大姐的方向转去。班大姐整个身体被操纵飞起,和那些黑沙只似磁铁南北极,相互吸引,不断碰撞,奈何却被光壁挡在中间。 “这……这是……”村长错愕地看着光壁,又看看尚烟,“你是神族!” “不错。但我没有恶意,不用怕。”尚烟望着越来越多的黑沙,担心道,“这黑沙梦魔的煞气好强,我们不会把它引诱过来了吧?” “当然会了。” 说话之人,是尚烟怀里的小紫修。 “紫修,你回来了!”听到他的声音,尚烟大喜过望,只觉得他一来,好像任何困难都能解决了。 小紫修从她怀里跳下来。 “孤去问过了,火火和英罗他们找到了崇虚敬,似乎情况不太妙。需要支援。”小紫修说道,指了指班大姐,“但是,先处理掉这棘手的情况吧。” “接下来该怎么做?” “开门。” “是。”寻歌把门打开。 小紫修道:“将元阳劲封的阵法挪出去,顺着黑沙的方向挪。” “好。” “你们疯了吗?!”班村长惊呼道,“你们这样追踪出去,会被黑沙梦魔杀了的!” 尚烟没听他的,只照着小紫修的命令去做。小紫修回头,飞到村长面前,道:“村长,实不相瞒,我们是班珂的朋友。她现在遇到了生命危险,有一些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 “你……你说。”班村长道。 “班珂是何时离开不眠村的?” “从她小时候,父母便带着我们三个人逃离了不眠村,改名换姓,重头生活。在我和大姐成年之前,他们一直瞒着我们没说。” “那班珂呢?” “她一直不知情,应……应该现在也不知情。” “你都已经逃出去了,为何又回来了?” 紫修这种直球处理方式,让尚烟觉得实在太舒爽了。 班村长道:“长大以后,父亲的症状发作,而且被黑沙梦魔跨域找到,便和大姐今日一样……所以,我和大姐料想,我们是躲不过黑沙梦魔的追杀了,便商量决定,我护送母亲回来,大姐护送小妹逃往月魔联盟国。因、因为小妹年龄还小,我们不希望她生活在阴影中,只骗她说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 “所以,和崇虚敬成亲时,她也不知这个秘密?” 班村长摇头:“我们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是,我们也有点心存侥幸,想着妹夫家大业大,说不定待成亲久了,便会救她一命……” “你们可有想过,这样可能反倒害了她?”小紫修冷冷道,“可能会让她一尸两命。” 班村长倒抽一口气:“你的意思,妹夫……崇虚敬已经知道了?” 小紫修没回答他,只是带着寻歌、孔雀,跟着尚烟飞出去了。 尚烟一边挪动光壁,一边道:“崇虚敬真知道了,对不对?” “不错。英罗写来飞信说,崇虚敬将班珂囚禁起来了,现在无人敢靠近。” “什么!不管班家如何欺骗他,班珂肚子里好歹有他的孩子啊……” “别说话。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好……” 他们顺着黑沙的风向飞去,一路出了不眠村,飞向无厌之谷深处。 眼前的黑沙越来越多,到后来,竟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四人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可是,在一片山壁前,黑沙被风吹散了。只见山壁上,凿了上千个龛窟,每一个龛窟中,都摆放着上古大魔的木制偶像。四名魔僧披着金边黑底的袈裟,正在山下禅定坐。 “奇怪。难道这黑沙梦魔,是怕了大魔像?我去看看。”孔雀化身为鸟,飞了起来。 小紫修道:“寻歌,去问问那几个魔僧。” “是。” “我也去。”尚烟道。 可她刚走了两步,便被小紫修拦住:“原地待着,不要添乱。” 寻歌去打探了一会儿,摇着头回来,打了个呵欠:“王上……他们……不知……”说到一半,站着睡着了。 “寻歌将军,寻歌将军,你怎么……”尚烟说到一半,也打了个呵欠。 只听见“啪啪”两声响起,小紫修拍打她的脸,把她拍醒。接着,他一个无影魔闪,出现在那四个魔僧面前,抽剑,直接把四个魔僧的脑袋都斩下来。 “啊,紫修!你——”尚烟话没说完,却见魔僧都变成黑沙,扑簌簌散落在地。 “孤便知道。”小紫修冷冷道,“全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 “无厌之谷如此潮湿,放置一千多个木偶,能不腐坏?这整座山,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间传来一阵狂笑。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好似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鬼:“哪来的小鬼,毁我午餐不说,还识破了我的幻术!” 眨眼之间,山壁和千个木偶都消失了。尚烟低头一看,见自己重新踩在了陡峭潮湿的山坡之上。寻歌晃晃脑袋,也醒了过来。 而那些消失山壁、木偶、魔僧,都化作了黑沙,高高堆积成了一个黑色巨人,足有一整座山那么高。巨人的眼睛是两团红光,正对着他们,不住闪烁。 “黑沙梦魔?!”尚烟道。 “哈哈哈哈哈……哪来的小美人,这是在对我投怀送抱?” 尚烟呸了一声:“不要脸!” “……”小紫修道,“你为何骂这等龌龊东西,也跟骂孤一样?” “咦?”黑色巨人弯下腰来,用那双赤红光目对着尚烟,又对向小紫修,“我这是看到了什么?我,这是看到了什么?哈哈哈,深——渊——骊——龙——剑!而且,雌雄剑竟都在!” 小紫修对寻歌使了个眼色,又对黑沙梦魔偏了偏脑袋,示意他打头阵,又对尚烟丢了个眼色。 寻歌点头,提着落影枪,向黑沙梦魔闪去。 “你们竟打败了深渊骊龙?有点本事。”黑沙梦魔高亢道,“那么,只要我杀了小美人和这死小鬼,宝剑便是我的了!啊!!” 最后那一声嚎叫声响起的同时,寻歌已将煞气注入枪杆,旋着枪尖,刺中了黑沙梦魔的腿。沙砾唰唰落下,黑沙梦魔跪在地上。接着,尚烟踏着星河佛步,飞过去,挥剑横劈,一记日扬圣斩划出,斩断了黑沙梦魔另一条腿。 寻歌道:“你残害那么多无辜村民,还想要深渊骊龙剑?做梦!” “我残害他们?”黑沙梦魔大笑道,“是我给了他们新生,正如炎焰帝给了我新生!他们应该感激我,正如我感激炎焰帝!” “少废话,拿命来!” 尚烟飞过去,从上而下劈落一剑。这一剑积攒了她十足的神力,剑光飞冲而出,足有百丈长,将阴霾的山谷,照得跟神仙界般明亮。这一剑直把黑沙巨人劈成两半,震得烟尘冲天,地面表层裂开。 “拿命?哈哈,我连形都没,更别谈命!你如何要我命?” 言毕,眼前的巨人化成一滩黑沙,又重新塑形,变成了一只黑沙八爪鱼。八爪鱼挥动着触角,像拍打着鞭子一般,朝尚烟、寻歌、小紫修抽去。三人迅速躲开,触角抽中山崖,所过之处,都有山崖被震碎。山石碎块乱飞,落入峡谷。 小紫修没有出手,只不住闪躲,提着比他还高的深渊骊龙剑,冷静地指挥:“寻歌,南袭,无极妖破;孔雀,上袭,夺魄魔手;尚烟,正袭,啸日烈光剑。” 三人按照紫修说的去做,只见寻歌枪尖的星火、孔雀煞气幻化的乱影、尚烟挥出的烈日与她的金色残影,在黑沙八爪鱼不同部位同时闪烁,光芒四射,流动异彩,引发了一场震撼山脉的大爆炸。 八爪鱼被炸碎了。 黑沙梦魔又大笑起来:“说了,我没有形,你们还要白费力气?” 大笑间,黑沙又迅速重堆,化作了一柄逆天黑色菜刀,直把四人都当做鱼肉,追着他们到处“夺夺”乱砍。砍得地面裂开深缝,沙尘滚滚,石块震动,草叶连着泥土落入缝中。 小紫修道:“准备列竖队。寻歌先手,天地龙障。孔雀次手,灵雀手。尚烟后手,昭华剑阵。” 三人迅速集合,老鹰捉小鸡一样,排成一条竖队。 寻歌旋转落影枪,形成一个巨大的蓝色旋转光圈,其中,三条七彩魔龙从中飞出,吐纳祥云奇光,将整个队伍都环绕起来,形成牢不可破的龙气障。那黑色大菜刀快切下来,却被挡在龙气障的防护下,黑沙乱溅。 孔雀张开双手,只见高空之中,两只巨大鸟爪幻影呈现,划出虚影,飞冲而下,紧紧抓住黑色大菜刀。大菜刀拼命挣扎,却只能不住抖动。 尚烟提剑后飞,又往前滑行,召唤出一千把金色昭华剑。虽是幻影,却跟真剑一样。它们整齐转向黑色大菜刀,冲刺而去,将大菜刀击穿,又纷纷转向,交织成密集剑网。 只见黑色大菜刀静止了片刻,便顺着剑网,碎成了无数小方块,掉落在地,化作细沙。 “昭华剑阵……”黑沙梦魔虽笑着,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猖狂,“我还说这小美人是谁,原是黑帝的女儿,昭华氏叶尚烟。难怪,有几把刷子。但我也说了,我是杀不死的。你们还不放弃?吃这招!” 见黑沙抖动着,又开始成形,尚烟道:“这……这没完没了了啊。” 这一回,黑沙变幻成了四张黑色符文,三小一大,煞气重重,分开追击四人。最大的那一张却是在追杀小紫修。小紫修提剑开始迎战,轻描淡写道:“还觉得没完没了么?” 尚烟秒懂。小紫修的布阵将黑沙梦魔的幻身斩杀太快。它如此迫切想杀小紫修,定是因为幻身不是无限的。 尚烟大喜:“哇,你好棒!” “呵。” 这一回,四人分开击破四张黑色符文。 见他们如此执着,黑沙梦魔也不再说话,认真了许多,陆续变幻出了各种形态:蛇女、酒壶、饕餮、毛笔、黑龙、斧头、书简、骷髅、软鞭、同心结、梼杌、云朵…… 这一战从第一天正午,打到了第四天黄昏。因为时刻需要保持高度警惕,又是极耗费体力,所以,小紫修才没有出手,以便与三人之一轮换。 但即便如此,到了最后一日,四人都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待到第六百七十二变结束后,黑沙洒落一地,却忽地升起,将六百七十二变的化身都高悬空中,并整齐抖动,蓄势待发。 孔雀惊道:“不是吧?!” 寻歌抬起头,红瞳微微睁大:“这……!” 紫修却还是异常淡定,道:“尚烟,将神力范围尽可能扩散至最大。给它们最后一击。” “好!” 经过这一路连续作战,尚烟的修为已有了大幅度提升,潜藏的神力也被激活许多。 她自己也感觉得到,是时候突破新境界了。 她握紧深渊骊龙剑,闭眼蓄力,将剑掷入空中,便见视野所在之处,均被强烈金光照耀。随后,万里金星在高空旋转。她提剑,猛*插入地中。只见她黑发舞动,白袍狂抖,眼睛半睁,似藏有亿万璀璨星辰。伴随着“轰隆隆”声响起,昭华之光照耀之处,以剑为中心,金云扩散,地脉跳动,不仅是空中的六百七十二个黑沙化身,连山峦都被震成齑粉。 昊阳震宇。 上古昭华之神领悟的顶级光系绝招,在她剑下苏醒了。 “啊啊啊啊——”炙热的灼烧中,黑沙梦魔沙哑的嗓音震颤着,“啊啊啊啊,炎焰帝——恕臣下不能助你完成你的异变大计了——如有来世,再助吾帝杀了东皇紫修这恶贼——” 可惜到最后,黑沙梦魔都不知道,东皇紫修便在他面前。 随着光芒散去,一把红钥匙掉在地上。 小紫修走过去,捡起那红钥匙,观察了一会儿。 尚烟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堆中。孔雀化作鸟身,平趴展开在地,像死了一样睡过去。寻歌年轻,体力旺盛,没倒下,但也顶不住这么四天三夜的恶战,用枪杵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紫修道:“寻歌,这一战打得漂亮,辛苦了。” 寻歌恳切道:“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属下愿为王上效劳。” 小紫修又走向尚烟,双手抱着胳膊,蔑视她:“这黑沙梦魔,孤若原身上,单挑便能斩杀。而且,至多耗时半日。” 尚烟笑道:“我信,你连深渊骊龙都能单挑。今天你指挥得也好好啊,好佩服你。这下不眠村的村民都有救了。”说到最后,开心地鼓掌。 然而,小紫修后一句是:“所以,你为何这么弱,何时何事,都要靠孤来拯救?” 尚烟:? 小紫修冷笑道:“若只有你一个人,你该怎么活?” 尚烟:……? 等等,紫修对她和对寻歌,为何完全是两个态度? 明明最后释放出昊阳震宇的人是她! 小紫修走到她面前,用背对着她:“来,孤驮着你走。” “去哪里?” “来了便知。”小紫修道,“寻歌,带孔雀跟上来。” 寻歌道:“是。” 尚烟本想自己起来,但想了想小紫修一系列表现,只觉得他别扭又好笑,于是便把双臂搭在他小小的、窄窄的肩膀上,往下压了一些。小紫修随即飞起来,将她驮住,让她走得好放松。 尚烟轻声道:“我会太重吗?” “你说呢。”小紫修道。 尚烟抚着脸颊,有些伤感道:“难道,车马劳顿这么多天,我都没有瘦。” “小孩子长大,体重自然会增加。你没胖,已经不错了。” 尚烟满头黑线。这安慰人的方式…… 她道:“为何呢,难道是昨天吃饺子的原因?不可能,我才吃了一个。” 小紫修道:“可能是因为,饺子在你肚子里生了很多小饺子。” “……你一定要开这么恐怖的玩笑吗?” 小紫修带着她走了一段山路,一边四处找寻什么。最后,他在山崖上,发现了一片有些突兀的藤条,拨开一看,有一片凹凸不平的石门,石门把手下,有一个红色钥匙孔。 他将黑沙梦魔掉落的红钥匙插进去拧了拧,石门打开了。 里面有一条长长的石隧道,四人顺势走到底,进入一间石室。孔雀也微微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金光闪得登时失了睡意。 满满一间石室,竟全是宝物:十几箱金块,几十箱银堆,古董珠宝、奇兵异甲、上乘魔符、灵丹妙药,数不胜数。 尚烟道:“哇哦……” 寻歌道:“这黑沙梦魔,掳掠了这么多财宝。” 小紫修道:“挺好。你们看看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拿去用吧。” “谢王上赏赐!” “谢王上!” 寻歌去翻兵器堆,孔雀去翻财宝堆了。 小紫修蹙眉道:“昭华姬,你还记得么,黑沙梦魔死前,提到了东皇建烈的大计。” 尚烟道:“异变大计。” “不错。”小紫修走到宝物堆里翻查,似在自言自语,“莫不成……这所谓的‘异变大计’,是用来对抗孤的魔化之策的?” 他所言“魔化之策”,便是指得到太乙魔碑后的战略。 所有魔族在战意达到巅峰时,都可能进入魔化状态,其显著表现便是瞳仁变成赤红色。在这个状态下,魔族防御减弱,杀伤力却会暴增三四倍。神魔族交战之时,全然占了上风的神族时常被魔族斩杀,往往都是因为魔族突然魔化。 但是,魔化这事便跟女人来大姨妈时的心情一样,很不稳定,不是想变就能变的。 在魔界,有一个暗系术法名“闇黑魔变”,便是可以让施展者主动魔化。但是这术法一般上级魔族都学不了,只有罗睺后裔东皇氏能习得。更别说中下级魔族。 太乙魔碑便可以让方圆百里内的魔族,都拥有“闇黑魔变”的能力。 也就是说,主将若带着这东西在身上冲锋陷阵,敌军面临的,将是集体魔化的魔族。 若这些魔族还都是修罗、魔神,那不管什么人对上他们,都没得玩了。 当真是恐怖如斯。 所以,当初紫修从深渊骊龙处得到太乙魔碑,跟尚烟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只称太乙魔碑“对神族而言百无一用”,却没提对魔族而言有多么强横。 尚烟道:“比起‘魔化’,‘异变’听上去显然更陌生,也更古怪。” 小紫修道:“孤在想,东皇炎湃还活着时,便极喜欢改造手下身体。” 尚烟频频点头:“对对对。像前水冥魔君,被他弄得像个怪物一样。” “你说,这异变大计,会不会与此有关?”小紫修沉思了一会儿,“这东皇建烈,莫非是想接他爹的班,继续改造手下……罢了。孔雀。” “属下在。” “去找个车,把这里的东西都运走。” “可是,这么多东西,只恐难以运出炎焰域……” “你若想把金块都搬走,那自然很困难。” 孔雀被看出心事,干咳两声:“遵命,属下会挑重要的带走。” 他接着精挑细选了半天,带过来两个宝物,递给小紫修:“王上,属下发现两个法宝。一个是这琳琅袋。” 小紫修接过来看了看,见那袋子呈暗金色,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打开袋口一看,里面有金光射出,照得他眯起了眼。他道:“点妖成金的法宝么,挺不错。你自己留着吧。” “啊?这……”孔雀大喜,跪下来道,“谢王上重赏!” “你啊,既贪财,又好色,节制点。” 听小紫修用小大人的口吻说话,尚烟在一旁忍不住笑。 “啊哈哈,属下遵命。”孔雀又递给小紫修两枚圆珠,一粉一碧,均系着红线,道,“这是另一对法宝。” “灵犀珠?”小紫修有些意外,“这不是神界的东西么,都落在黑沙梦魔手里了。” 尚烟道:“神界之物?我怎么不知?” 小紫修鄙夷道:“你再睡四千五百年。不知的东西更多。” 尚烟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好了,既是神界之物,这个给你。”小紫修把两颗灵犀珠递给尚烟,“你肯定喜欢粉色吧?这碧珠,拿去送给想送的人吧。” “这怎么好意思……”尚烟摆摆手,本想拒绝,对上小紫修坚定的眼神,只得乖乖收下,“既然如此,这个给你好了。” 她将碧珠递回给小紫修。 小紫修微微一怔:“给孤?” 尚烟道:“嗯。” 孔雀也微微一怔。 小紫修接过碧珠,默默将它挂在脖子上。 与此同时,尚烟手里的粉珠一闪一闪,冒着红光。尚烟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紫修没回答,只默默翻其余宝物,耳根粉粉的。 孔雀迟疑了片刻,本不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手中的琳琅袋,有点吃人嘴软的味道,只得道:“这灵犀珠,原名是‘鸳鸯灵犀珠’。是你们女娲上神在鹊桥打造的。有情人一人拿着一颗,当其中一人思念另一人时,另一人手中那一颗便会发亮。接着的作用,你只需要握一握发亮的珠子便知。” 小紫修不悦道:“孔雀,不用说那么细。” 尚烟握了握手中的粉珠。只听见小紫修细细的声音,也从粉珠里传了出来:“孔雀,不用说那么细。” “不管隔多远,都有如此功效。”孔雀硬着头皮道,“有‘千里姻缘一线牵’之意。” 尚烟赶紧把粉珠递给小紫修:“这……这你还是拿去送崇虚郡主吧。” 小紫修不理她。 尚烟道:“送给极影王姬……也可以。” 小紫修看也不看她。只见他额心两团小肉肉又凸了起来,似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等级:50→53 攻击(装备后):1077→1116 法伤(装备后):1627→1696 防御(装备后):599→629 反应:760→805 速度(装备后):1026→1089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妖隐(攻击+350,法伤+300,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防具:风翅金羽衣(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技能: 新技能【昊阳震宇】get! 【昭华剑阵】升段! 昭华剑阵(四段)→昭华剑阵(五段) 【莲华拳】升段! 莲华拳(六段)→莲华拳(七段)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八段)】【莲华拳(七段)】【昭华剑阵(五段)】【星河佛步(四段)】【啸日烈光剑(一段)】【流离佛隐(一段)】【昊阳震宇(一段)】 新技能【昊阳震宇】:光系上乘术法,昭华神力完全觉醒后方可领悟。大范围攻击,造成100%攻击力+300%的法伤力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第20章 明月却多情 小紫修的不悦并未持续太久。 过了一会儿,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棵树,笑道:“昭华姬,来看看, 这是什么。” 尚烟走过去一看,见那棵树上,叶片形状各异, 色彩不同, 顶上结了两颗新鲜的彩果, 美玉雕琢的一般,有光华流动其上。她道:“啊,这是……魔蟾果?” “不错, 吃了吧。” “都给我?你也吃一个?” “孤这身体吃不了。” “带回奈落呀。” “带回去,早放坏了。魔蟾果摘了便要立刻吃。” “那我们把整棵树都……” “你为何那么多话?”小紫修打断她道,“以孤现在的修为,吃这果子已没什么用。快吃,吃完了我们赶紧走。” 尚烟只得把果子吃下。见她啃得咔嚓咔嚓作响, 小紫修撑着下颚, 水灵灵的紫色大眼睛中,满是喜悦之色,似乎比自己吃得还开心:“这果子更大,想来是两万年一结的品种,效果更好。” 听到小紫修说“更大”,尚烟只觉得很是奇怪。因为, 紫恒曾经给她摘过魔蟾果,不过是一万二千年一结的那种。也不知他所比较的对象是不是她吃过那种?如果是, 那他为何会知道?难道, 紫恒把这种小事也告诉紫修了? 她拿起果子看了看, 故作惊叹道:“两万年一结,这也太久了。我只吃过八千年一结的。” “你这什么记性?你吃的是……”说到此处,小紫修自觉语失,不再说了。 尚烟骤然抬头:“你为何会知道?” “孤知道什么?” “方才,你马上要说出口了!”尚烟盯着他,俨然道,“你知道我吃过魔蟾果。” 小紫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开不了口,只道:“紫恒告诉过孤。” “紫恒话那么少,性子又内敛,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你?你没说实话。” 小紫修有些焦头烂额了。 这时,寻歌大步走过来,道:“王上,属下找到了这个。” 他递来一个手卷,上面写着“异变地图”,递给小紫修。 小紫修暗自吐了一口气,假装没看见旁边尚烟的目光,将地图打开一看,见里面绘制着炎焰帝国版图。上面绘制着炎焰域、金沙域、风翔域三个虚域的详细地图,以红墨勾勒出一些区域,且都是重要军区。 尚烟也看到了这张地图,一时惊讶,也忘了魔蟾果的事,道:“这……几乎覆盖了整个帝国版图?” “此次前来,还是有所收获。”小紫修目光冷漠,“看来,早在孤夺取太乙魔碑之前,东皇建烈已有了大动作。” 搜罗遍藏宝室后,所有黑沙也从班大姐的身体里褪去。她躺在半山腰上,昏昏沉沉,气若游丝。寻歌将她扛起来,送她回不眠村。 待寻歌、小紫修出去,孔雀拍了拍尚烟的胳膊。尚烟好奇地回头。 “魔蟾果可以带走的。”见尚烟露出诧异之色,孔雀低声道,“你不要拆穿王上,他不希望你知道。” “……我想把果子吐出来。” “……不要说得如此恶心。”孔雀顿了顿,指了指她挂在脖子上的灵犀珠,道,“昭华姬应该感知到了,王上喜欢你。” 尚烟低头看了一眼灵犀珠。珠子在闪着红光。 孔雀凛然道:“希望你不会利用他对你的喜欢,妨碍他的大业,更不要借此祸乱后宫。” 尚烟望着小紫修远去的方向,有短暂的出神。 “匪羽大人果然和崇虚王姬一样,都误会了呢。”她又回头,对孔雀道,“你们王上是很好的人。和他接触越久,我便越觉得他的心很暖,人又帅,又有责任感。但这些好感,都只是停留在朋友层面的。” 孔雀愣了一下:“真的?你对王上未存男女之情?” 尚烟摇头:“他满足不了我对未来夫君的要求。” “满足不了?!”孔雀不可置信道,“他可是东皇紫修!他都满足不了,你是要嫁谁?天帝?!” “我知道他是东皇紫修。”尚烟笑出声来,“可是,并非所有女子都喜欢他这样的。” 回到不眠村,四人将班大姐交到班村长手中,得知村内怪物也消失了。 班村长感动道:“谢谢各位,见义勇为,铲除了黑沙梦魔。如此,姐姐好歹可以再多活两三个月。发病的村民们也不必提前终结性命了。” 尚烟道:“可惜,暂时还没寻得治病之法。” “此病历史颇久,十年八载也找不到方法的。”班村长握着班大姐的手,轻声道,“姐,你痛苦吗?” 班大姐缓缓摇头。 班村长起身,对尚烟等人道:“大姐因患此病,一生郁郁寡欢,无法敞开胸怀接受婚姻,也没有孩子。因此,她比谁都期待小妹的孩子出生。如果可以,希望各位能救小妹和我们的外甥一命。” 小紫修道:“村长,你可知道黑沙梦魔是何来头?” “我只知道他是魇体,但从前是什么人,便无从得知了。” “魇体?” “近两年,帝国境内出现了很多异变魔族,也不知是从何冒出来的。这些魔族若是异变失败,则会变成魇体。魇体魔族会蚕食缺乏某种精神的个体,例如梦魔,会蚕食缺梦的个体;情魔,会蚕食缺爱的个体;喜魔,会蚕食不快乐的个体……” 听到此处,小紫修和尚烟互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张异变地图。 小紫修道:“多谢告知。我们这便去救班珂。梦魔在北山有一个藏宝室,里面有许多宝物,你派人去取了,分给村民吧。” “多谢这位小侠士!”班村长对小紫修深深鞠躬,“小侠士义薄云天,气度不凡,实对我不眠村有再造之恩。敢问小侠士尊姓大名?”‘ 孔雀一脸得意,正想说出小紫修身份,却听得小紫修道:“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班村长道:“好,小侠士既如此淡泊名利,班某自不强求。我们村里有当地特产、美味点心、上好药材,都让人给你们装成了包裹。村门也为各位打开了。” 听班村长询问紫修大名,孔雀原本气运丹田,准备吐出那霸气侧漏的四个字,喊得响亮一些。但听小紫修这么说,只能住嘴,又道:“不能说吗?” 小紫修道:“不能。” “一次都不能吗?” “不能。” 孔雀觉得很憋屈。那四个字念出来是何等效果,足够震撼房内每一个人。可惜,王上太低调,挡住了好大一个让他爽爽的机会。他气闷地跟着小紫修出去了。 出了不眠村,天已黑了。四人在无厌之谷客栈住下,打算明晨启程回赶。 半夜,魔蟾果生效了。尚烟感到浑身燥热,辗转难眠。 黑暗中的桌面上,灵犀珠不住闪烁。她将珠子拿过来,在手心握紧。随后,小紫修清脆的声音响起:“你身体还行?” “有些热,也难出汗。” “来房顶。”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有事。” 尚烟飞到了客栈房顶上,见小不点身影立在房顶,笑盈盈地走过去:“紫修。” 小紫修看着黑夜山野,道:“东皇建烈疯了。他爹只改造濒死的魔将,他却改造了健康魔族。” “健康百姓?”尚烟愕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看向他眺望的方向,不再问了。因为,她看见了三个魔族,狼头人身,腰别兵刃,双目赤红,正趴在山脉之上,对月长啸。她诧异道:“这是……人兽合体了?” “不错。”小紫修道,“他们都是士兵的穿着打扮,身体却是修罗的,显然并非天生兽魔,而是合成的。” “怎么看出是修罗的?” “大魔的腿胫骨比中低等魔族长,修罗肌肉更多。他们眼睛又是红色,不是修罗是什么。” “难道……”尚烟哑然了片刻,“那异变地图上,所有标记区域中的魔族,都难逃异变命运?” “看样子是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没人阻止东皇建烈吗?” 小紫修单手叉腰,反应却很平静。月光幽冷,洒在他的紫黑小袍上,他的神情过分严肃,竟淡化了身上的孩子气。 “魔界尚未统一,他已称帝。”他沉声道,“你觉得除了孤,谁能阻止?” “所以,魔尊任重而道远呢。”尚烟蹲下来,伸出食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那颇有弹性的手感令她分外满足,“但是,小紫修,不要太逞强。你开心的样子更可爱。” 小紫修看了她一眼,本来阴冷的表情消失了,因为大眼睛睁得更大,更将他肉嘟嘟的脸颊显得白嫩无比:“什、什么可爱。孤只是暂时以孩童模样示人,何时可爱过?” “原谅我,最近才发现你可爱。”尚烟抱着双腿,望着他,“之前我还觉得你太凶,对不起崇虚郡主那么多的爱。但现在我改观了。你值得她对你那么好。” 小紫修原想问尚烟:“你觉得,宫雀爱孤?”但又觉得,很没必要。 因为他想起,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特别累,很久没笑过了。 看见宫雀在一旁为自己煲汤,他依然不觉得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却觉得很放松。他道:“宫雀,你为何会追随孤?” 宫雀缓缓道:“因为,王上是宫雀心中真正的王。” “倘若孤不是魔王,但只有你一位夫人,你如何作想?” 及至那一刻,他不想再谈什么爱了。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再为谁焦虑、害羞、担心、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能有一个贤惠听话的老婆,已经挺好。 宫雀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不是魔王,那王上是什么?” “什么都可以。既要成家,供职肯定要有的。” “王上……”宫雀大惊失色,瘦弱的身体一软,跪在地上,含泪道,“王上,您这是在逼宫雀做大逆不道之人啊。宫雀纵使死千次万次,也万万不敢独占王上。请王上也别再意气用事了。东皇氏需要您,崇虚氏也需要您,整个月魔域,乃至未来的魔界,都需要您啊。” 这番话本身,并未让紫修多失望。 因为,所有大臣都是这么劝他的。 令他失望的是他自己。 问话之前,望着她温柔望向他的眼神,竟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或许是他最后的港湾。 其实,他应有自知之明的。宫雀为何那么听他的话,为何每次望着她的眼中,都有水光,像随时随地都愿意为他死去一样。 那是看着东皇氏魔王的眼神,是看着魔界权力巅峰的眼神。 放眼魔界,没有一个人会忘记他的姓氏。 “你看看你。”紫修咂了咂嘴,对宫雀浅笑道,“孤只跟你叙叙话,你便如此惊恐。孤还没统一魔界,怎可能放弃王位。别跪了,起来。” 同样的问题,他没有问过巴雪。 比起宫雀,巴雪更需要爱情。巴雪也特别喜欢他的长相和身材,每次看他的表情,都跟吃了春*药似的。 但巴雪只喜欢伪装成温柔情圣的他。他偶尔展露一下本来的性情,她会立刻怨气满满。他不想一辈子伪装。 而且,实力、地位不如巴雪的男子追求她,她的回答都是:“你那么弱都敢喜欢我,那可要乖乖听话。”——在巴雪的世界里,只有征服和被征服两种关系。 这是同样是一个人对权力的态度,不是对爱。 但其实,到了他这个位置,周围的女人都不会再懂爱了。若还要追求什么情,什么爱,甚至奢望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不知他是谁,还天天跟在他身后,喊着“最喜欢紫修哥哥”,那便过分天真了。 想到此处,小紫修再看向尚烟。 明月如霜,晚风清凉,星河拉开千里澄辉。星空下的少女长成了大姑娘,却依然眉眼弯弯,娇俏灵动。 而且,在这一份灵动中,还带了一丝令人心神俱醉的妩媚。 她离自己多么近,又多么远。 他平淡道:“忠诚与爱,是有区别的。” “嗯?”尚烟歪着头道,“但也可以共存,不是吗?” 他回头看看她,只见她丝袍微摆,牵动心弦,牵动银汉一潭星。 “尚烟。”小紫修轻轻笑了一下,“你很聪明,也很单纯。” “……这是在夸,还是在损?” “挺好。保持下去。” 这一夜,与四千多年前的白萍洲之夜,多么相似,又是多么不同。 翌日,四人便启程,直奔水冥域香树岛。 水冥域位于浮生河上游。 首府香树岛,顾名思义,是一个建立在岛与树上的部落。此处最大的树有八百尺高,占地千顷,树汁流成千万条泉水,流入浮生河。紫色的修罗兰花开遍河畔,大红蛱蝶飞穿其间,顺着浮生河流下第六域的沙门瀑布。在岛上,又有小桥流水,藤梯缠树,滋养着沿河而生的住民。 八空罗树位于香树岛,是香树岛中第二大的树,也是极为传奇的一棵树。这棵树是紫修儿时,跟奈落社学的同学一起种下的,原本只是社学鼓励孩子多种树的活动产物,不料过了六千多年,它不仅枝繁叶茂,长得跟其它树完全不一样,还压倒了其它孩子种的树,聚集了五万八千个树精,还有水冥域最大的龙巢。 而在龙巢附近,火火、沙翳、英罗、絮儿,已经束手无策十五日了。 这些本是为兽部饲养的龙,崇虚敬只负责管辖,无资格私自命令它们做事。但现在,他已经有点疯了,把所有龙都召唤而来,堵在龙巢口附近。一旦火火等人想要突破重围,便会被大量龙正面袭击。在袭击的过程中,崇虚敬还会威胁说,进去也只能捡到他和班珂的尸体。 有一次,他心情差了,还将一大筐龙粪从龙巢中倒出来。英罗和青寐一样,是黎行者出身,身法迅捷无比,抱着絮儿,躲开了龙粪攻击。 火火和沙翳动作慢,当场被淋成了两碗龙粪盖饭。 这龙粪里有一整坨圆圆松软的,也有拉稀液状的,也有便秘硬块状的,臭气熏天,别提有多恶心。 火火默默地用手掌擦掉脸上的龙粪,怒火已经快把她的红发都点着了。她提锤前冲,只想和崇虚敬同归于尽。絮儿却不顾屎臭,拉住火火的胳膊:“火火,为班珂母胎性命考虑,万不可冲动啊。再等等,烟烟便来了。” “他娘的!喂老子吃屎!” 沙翳爆炸了,幻化出四只石块大手,只听见“砰砰砰砰”声响起,石块大手把巢外四头龙的头捏爆炸。 这下可好,鲜血、脑浆、头骨碎片,喷薄而出,浇在沙翳和火火身上,和龙粪及各种不明液体混在一起,更恶心了。 “你这个大傻子,你疯了是不是?!” 火火向沙翳挥舞大锤,只见颔珠锤头上飞出爆炸烈火团,直冲向沙翳。沙翳也挥舞拳头,石块大拳迎面回击。 此锤法名为“颔珠极爆锤”,是火火得到骊龙颔珠锤后,结合火神重锤领悟的新锤法,其势排山倒海,威力凶猛无比,只见一火一土对冲飞去,在空中碰撞爆炸,硝烟四起。 “什么!”沙翳震惊了,“祝融火火这废物,竟已能和老子打成平手?!” 火火得意道:“哈哈,没想到吧。上次败在你手里,不过是因为老娘一时疏忽!这段时间,你再来打过!” 二人又冲向对方,乒乒乓乓打个不停,法光四射,粪血飞溅。 “沙郎,不要呀……”絮儿想上去阻止,却被英罗拉住。 英罗道:“他们正打得激烈,你若过去,怕是有性命危险。” 这段时间,火火和沙翳都是这么互殴下来的。因此,火火的颔珠极爆锤使得愈发娴熟,实力猛增。倒是沙翳,来来回回都只用那几招,进步缓慢。但打得越多,他便越不服气,一直和火火交手,连任务都无暇顾及,更别说昭华絮。 絮儿只能止步。 最初她只知道,英罗和青寐一样曾经是黎行者,帮助紫修击溃炎湃大军后,被提拔为奈落四魔上将之一。英罗生得有些凌厉,看上去不太好接近,最初她对他还有些害怕。但接触久了发现,他其实并没那么可怕。 英罗掏出弓箭,将沙翳的衣服刺穿,一箭射到龙巢下钉住。 沙翳挥舞着粗壮的四肢,看看火火,惊恐地看了看拿着弓箭的英罗,又回头看着火火:“臭娘们儿,你居然放暗箭!” 连火火都被沙翳蠢到了,懒得和他解释,又冲过去和他打个不停。 英罗抱着胳膊,斜飞眉宇间有些许怒色,不服气道:“小絮,你到底是看上了极影沙翳哪一点?” “我……”絮儿叹道,“我听说极影沙翳是上将军、混土魔王世子,想代替烟烟姐来联姻。” “虽然他是我同僚,但我还是得说,纯血修罗普遍性情暴躁,沙翳比普通修罗还暴躁,你跟他在一起,会吃苦的。” 英罗瞳色是玫瑰紫。这意味着他既有魔神血统,又有修罗血统。看着这双直视自己的眼睛,絮儿低下头去:“烟烟姐待我们全家有恩。我……” “若不是因为这份恩情呢?”英罗断然道,“你还会想嫁沙翳?” “本来是想的,最近,实在有些……唉。且不说别的,他也不喜欢我。” “他喜欢强悍的女人,像他姐那样的。所以,你如何努力讨好他,都不会有用。” 在神界,不知有多少男子向絮儿提亲,但最近,她实在被沙翳打击得不轻。她道:“是啊,都怪我,太弱了……我们家那边,女人不一定要多能打。我有些辜负烟烟姐了。” “我也觉得,女人不需要多能打。” “你是魔族,也这样想?” “这和是不是魔族没关系吧。”英罗收好弓箭,跳到岩石上坐下,“我和青寐共事几千年,只觉得女人生成她那样,已经让我无法拿她当女人了。” 絮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瞎说,青寐姐姐明明很美。” “是是是,我都不知听多少姑娘道:‘嘤嘤嘤,青寐姐姐飒飒,青寐姐姐我嫁。’”英罗学着女孩子嗲嗲的语气说到此处,又恢复正常口吻,“我是男人,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 絮儿笑得花枝乱颤。 英罗双臂搭在膝盖上,扬了扬眉,神情肆意:“你终于笑了。” 絮儿笑容忽然褪去,目光闪烁,看向别处,又莞尔笑道:“我平时也很爱笑的。你不知道罢了。” “那以后……”英罗顿了顿,“我有机会知道吗?” 絮儿心中似有小鹿乱撞,正为如何接话发愁,却听见沙翳大喊道:“烟!烟!烟!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呜,你看你闺蜜把我弄成什么样了!” 火火道:“狗沙翳!你只知道在烟烟面前装柔弱,我胳膊都快被你打断了!” 絮儿抬头一看,果真看到了尚烟等人赶到龙巢外。 英罗跳下岩石,对小紫修行礼:“王上。” 小紫修现在身材极其袖珍,站在地上,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了,因此,这一画面别提有多滑稽。但他很淡定地受了礼,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英罗将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小紫修听完,道:“不用管崇虚敬,打进去。” 英罗微微一怔,道:“遵命。” “打进去,真的可以?”絮儿有些担心,“万一班珂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英罗道:“王上既如此吩咐,照做便是。他判断不会有错的。” 絮儿道:“好。” 小紫修道:“寻歌、孔雀,你们也帮忙。” 寻歌和孔雀异口同声道:“遵命。” 尚烟笑道:“我也去帮忙。”说罢拔剑,本想跟着寻歌孔雀进去,却听见小紫修道:“等等,孤有事想跟你说。” “怎么啦?” “这事,挺诡异的。”小紫修对尚烟勾勾手指。 尚烟在他面前蹲下,低下头去。小紫修吐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踮起脚,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早上,孤回到本体身上,发现人不在床上了,而是在庭院里。” “庭院?是……是那个杏花庭院?”见小紫修点头,尚烟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你搬出去了?” 小紫修摇摇头:“不太清楚。人坐在棋盘前,而且棋盘上的白子挪了一颗。” “只一颗?会不会是宫人路过,不小心碰着了?” “当然不是。那白子在棋盘正中央,周围有很多棋子,都没动过。而且,孤交代过,让宫人谁也别进去打扰孤,他们不敢贸然进去的。” 尚烟听得寒毛直竖:“你是不是记错了?有没可能是上次多下了一步,你忘了?” “平时孤都是跟自己下棋,每走一步,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颗白子的下法,是只顾周围一圈的战略。孤从不这么下棋的。” “天啊,好可怕。”尚烟越发感到惊悚,“听上去,像有人操纵了你的身体。” “嗯。” 作者有话说: ??:呵。 * 叶尚烟 等级:53→57 (魔蟾果生效) 攻击(装备后):1116→1168 法伤(装备后):1696→1788 防御(装备后):629→669 反应:805→865 速度(装备后):1089→1173 * 祝融火火 等级:61→63 攻击(装备后):1415→1445 法伤:315→325 防御(装备后):1237→1271 反应:533→551 速度(装备后):305 →317 武器:骊龙颔珠锤(攻击+550,速度-50) 防具:火凤烈光甲(防御+250) 新技能【颔珠极爆锤】get√ 技能: 【火神重锤(十段)】【红焰神拳(十段)】【烈火弹(十段)】【天火术(六段)】【火神爆炎(五段)】【火焰烈风切(三段)】【金云伏妖法】【铁骨火印(四段)】【朱雀圣手(六段)】【朱雀烈佛杀(一段)】【颔珠极爆锤(八段)】 新技能【颔珠极爆锤(八段)】:火系锤法,火神重锤的升级版,造成800%攻击力+400%法伤力的伤害,需装备骊龙颔珠锤。 第21章 明月却多情 “‘嗯’?你现在还有时间‘嗯’?”尚烟推了推小紫修, 道,“还不赶紧回去!还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我……啊,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紫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居然第一时间告诉我!”登时, 尚烟脸上的焦急之色都烟消云散,变成了满满的笑意,“谢谢小紫修, 这么信任我。你这么急着告诉我, 一定是因为, 你想要这个——” “不要!” 小紫修惶然退后,却还是没躲过。尚烟伸出手指,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戳了一下。他恼道:“叶尚烟, 你怎能对孤如此无礼。” 尚烟不管他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在他脸上戳个不停。终于,他双眼一闭,回去了。 “呼,总算回去了。”尚烟抹抹汗, 也跟着飞入龙巢。 龙巢之中, 干燥阴冷,凉风吹拂之际,也吹来了深处的打斗声、龙鸣声。在一片兽嚎中,崇虚敬的声音阵阵回荡:“我警告你们,不要再靠近!否则、否则我们全都会死!” 火火道:“怎么办?!” 孔雀道:“不要管他,接着往里打。这是王上的命令。” 几条小龙冲了出来, 差点抓伤尚烟。尚烟挥剑将它们击败,又接着往里探索。 行至龙巢深处, 只见巢顶忽然拔高数十丈, 视野豁然开阔。一片栏杆前, 火火、沙翳、寻歌、孔雀、英罗都在与大片魔龙作战,法术之光、兵刃之光照得巢内灯火通明。细听巢穴内部,似有女子在高声呼救。 崇虚敬站在栏杆后方,脸色苍白地指挥魔龙,命它们袭击火火等人,道:“你们若再前进一步,我便进去动手杀人了!” 这一刻,尚烟突然想明白了,为何紫修让他们直接打进去。 事情似乎不是之前设想的那样。 终于,“当”的一声巨响,寻歌以落影枪挑开了栏杆,带着众人杀了进去。崇虚敬以肉身去拦截他们,却被火火一拳打飞,撞在石壁上。 “你这祸害老婆的烂人!”火火怒道。 “火火,他可能没有……” 尚烟话未说完,火火已冲了进去。尚烟也赶紧跟进去。 进入到所谓的“牢笼”之中,一行人都略感惊奇。 因为,巢穴最深处是一间卧房,装潢舒适华贵,桌上摆满鲜花水果,糕点羹汤。班珂躺在床上,四肢被绑了起来,肚子依然高高隆起,肤色白里透红,身边有四名婢女、两名婶子,正在悉心伺候她。 见一行人冲进来,六名用人吓得跪在地上。 寻歌怔怔道:“这……这是……” 班珂虽未穿着暴露,但身上穿的到底是贴身薄衫。寻歌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年,见了这一幕,脸红地退了出去。 紧接着,孔雀、英罗也自觉拖着沙翳出去了,只留下三位姑娘。 火火正想上前,替班珂松绑,却听崇虚敬在外大喊:“不要放她!放了孩子便保不住了!!” 火火更加一头雾水。 尚烟拉了拉火火的胳膊,摇摇头,对班珂道:“班夫人,在我们放你之前,你可否如实交代,为何你丈夫要将你囚禁在此?” “因为我不想要孩子。”班珂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原因你们可能都知道了。我有病。这病还会带给孩子。” 这答案很是出人意料。 尚烟奇道:“既然不想要这孩子,你为何不早点打胎呢?现在都快生了,你确定没人要挟你?” “因为我一开始并不知情。使臣宴那一夜,我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病,才知道父母和姐姐消失的原因。” 原来,这么多年,班珂当真一直被蒙在鼓里。 家人对他们的过去绝口不提。父母死后,班大姐经常偷偷抹泪哭,班珂问其缘故,班大姐也不说。 所以,班珂便如家人期待那样,成为了一个健康快乐的姑娘。她热爱生活,与崇虚敬相知相爱,成亲怀孕,如胶似漆。有了身孕后,她也没有放弃努力,坚持要到奈落来交流学习。 班大姐放心不下她,陪她一起来到奈落,想要照顾她。然而,在她怀孕期间,班大姐的氏族不眠症也发作了,找借口回了不眠村。 崇虚敬早觉得班大姐行踪诡谲,便派人跟踪,查出了班家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并且吵架期间,不慎失言,让班珂找到了漏洞。班珂再三追问,崇虚敬扛不住,只得告诉她真相。 奈落使臣宴那一夜,班珂和崇虚敬大吵一架,便是真相揭晓之日。 那之后,班珂跟崇虚敬摊牌,说不要孩子,要打胎和离。二人一直争吵到紫修、尚烟到崇虚宫做客。 那一个下午,崇虚敬坚决反对:“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自己做决定!” 班珂的回答更刚:“倘若你不同意和离,我便曝光自己的出身,让所有崇虚氏都知道。你妹妹想当王后吧?她不会想要我这样的拖油瓶吧?我说了会怎样?死的人怕不止是孩子了,还有我。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对不对?” 这一答案吓坏了崇虚敬。班珂转身便想出去,将一切告诉宫雀和紫修,却被崇虚敬强行拦住。见阻拦妻子不成,崇虚敬索性把她掳走了。 之后,崇虚敬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外人发现他们。他只想躲到孩子出生为止。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纵使是崇虚氏,也无话可说了。 但他都依然很害怕,怕生了孩子以后,家人若发现她的秘密,便会把她赶回不眠村。 所以,这段时间里,班珂非但没有被虐待,还被崇虚敬谨慎地照顾着。 真相令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想杀孩子的“凶手”竟然不是崇虚敬,而是班珂。 因为全程听到了班珂的自述,寻歌等人也不再拦崇虚敬。 崇虚敬冲了进来。 奔至床头,替班珂松绑后,他本想抱住班珂,但察觉到自己蓬头垢面,可能会害孕妇感染,便站在床边,不再动了:“我不在乎孩子是不是有病,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想留这孩子。但夫人,你马上要生了,此刻引产,会有生命危险。即便你恨我也好,我……我便是死了,也绝不同意你做这种蠢事。” 班珂怒道:“你这蠢人!正是因为快生了,才更该阻止孩子诞生在这世上!” “我……” “你可有想过?作为是母亲,我经历了那么长时间孕期病痛,我难道不是比谁都不希望孩子死掉?!你可有想过,为何即便冒着生命危险,我也不要它!你没有!你没有!!你只是被自己的爱感动了,你没考虑过我需要什么!!”说到后面,班珂大哭起来,几乎是吼出声的。 崇虚敬吓得想伸手抱她,却还是把手收了回去,急道:“夫人,你别激动,别伤了身子啊……” 班珂情绪仍旧没平复,只怒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孩子寿命比你还短,注定会经历不眠村所有村民的命运,那该如何是好?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纵使那时你再娶,又怎会有精力去养大?” “我早说了,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班珂一把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腹上,呜咽道,“我害怕提前死去,我更不想拖累你,只想回家乡等死……” 自从知道班珂的秘密,夫妻二人不知大吵了多少次。先前崇虚敬一直格外强硬,但此刻,他也心软了,眼中亦有泪光闪烁:“夫人,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只顾自己的得失悲喜,我应该尊重你的……” “你没错。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说着说着,班珂又是泪流满面,“是我太没用,又太要强。原本嫁给夫君,便已是我班珂三生修来的福分了。我本想多生几个漂亮的孩子,好好抚养他们,来报答夫君对我的好,结果,我非但不能尽到妻子、母亲的责任,还会拖夫君的后腿。我真的……真的只想一死了之了……” “不可,万万不可!”崇虚敬抱紧班珂,摇头道,“夫人,答应我,不管孩子是否留下来,你都要努力活下去。” 班珂把脸埋在他的衣衫间,用力点头。 崇虚敬拍拍她的背,坚定道:“即便孩子会很早死去,我也会养他长大。人来到世间一遭,并不只是为了长寿或赡养父母而活。看过世间的美景,有过最美的夫妻生活,也很好。” “夫君说得对。”班珂哽咽道。 “至于我老了以后的事,老了再说。你也不一定会死,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 “不管要不要这孩子,你都当过母亲了,我也当过父亲了。这不挺好的吗?” 听到此处,班珂抚着肚子,能感受到明显的胎动。她出神了良久,喃喃道:“是啊……我是母亲了……你说,孩子会不会生得很好看?” 崇虚敬笑道:“你生的孩子,肯定好看。” 一时间,夫妻二人都无话,只是依偎在一起,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看见这一幕,三名姑娘也都深受触动,同样一时无话。 忽然,尚烟察觉到怀里的小紫修动了一下。低头一看,他正默默看着班珂和崇虚敬。 尚烟道:“你醒了啊。” “嗯。” “何时醒的?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 “好像……”尚烟悄声道,“我们开始把崇虚敬想得太坏了呢。” 她语气虽轻松,但刚才听过班珂和崇虚敬的对话,不免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家里弟弟妹妹的生,想起紫恒的死,对人生感悟良多,心中百感交集,眼眶有些湿润。 紫修却很冷静:“嗯。” “还是你看人准确,一开始便猜到了,他没有恶意。” “他若想杀班珂,还需要囚禁她么?” “对哦。大家居然都没想到这一点。” 小紫修拿起桌上一张手帕,递给尚烟:“擦擦眼泪吧。” 尚烟接过手帕,抹了抹眼泪:“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别人的事也看哭。” “你只是笨。”小紫修嫌弃道,“我这么聪明,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 “混蛋,少占我便宜。”尚烟推了他一下。 这时,班珂托着肚子,皱着眉,似在感受什么。崇虚敬小心道:“夫人,你怎么了?” “我可能快生了。”班珂顿了顿,道,“有点疼。” 这下,不止是崇虚敬,尚烟、火火、絮儿都大惊失色,连小紫修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小紫修大声道:“寻歌,快,去请大夫和产婆!” 寻歌在外面响应后,飞走了。 三个姑娘赶紧围上去,想帮忙。班珂摆摆手,异常从容:“不怕,我早读书做过准备了。第一胎没那么快的。夫君,搀我下来走走。” 在崇虚敬的帮助下,班珂下了床,在室内来回走动。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她停下来,闭眼感受了片刻:“嗯,是快生了。” 所有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崇虚敬更是担心得快哭出来了。 阵痛过后,班珂又开始缓缓走动了,笑道:“别担心。没那么疼。诸位神女,还有那个魔神小朋友……”说到此处,她看看小紫修的脸,看看尚烟,又再看看这缩小版的东皇紫修,朱唇微张。 “不是。”尚烟读懂了她的眼神,退开一步,和小紫修保持一段距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没关系。” “哦,哦……”虽说如此,班珂眼中却并没透露出几分相信,只尴尬笑道,“生孩子过程很长的,你们先回奈落吧。这里有夫君陪我便好。” 于是,三个姑娘出了龙巢。 沙翳在外面等候尚烟多时,见她和小紫修一起出来,想说点什么,却又碍于紫修在场,不敢开口。 “班珂真幸运。”尚烟不由自主露出了神往之色,“像崇虚敬这样想法的男子,恐怕不多。” 小紫修道:“为何不多?孤觉得他的想法很普遍。” “反正你不是这‘普遍’。” 其实,许多人在思考其他夫妻决定之时,潜意识中,第一时间都会代入父母的经历。倘若父亲专情,孩子便会觉得天下所有父亲都专情;倘若父亲花心,孩子便会觉得全天下父亲都花心。哪怕他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此,尚烟和紫修给出的答案,确实都是彼此心中所想。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情况各不相同,绝无标准的答案。 “这话题太娘,孤不想聊了。”小紫修哼了一声,“这次去过不眠村,你可有何收获?” “我会想,若父母有氏族不眠症,父母是否应该告诉孩子?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孩子想不想知情。” “嗯。” “还有便是他们夫妻俩遇到的问题:患者知情后,是否还应该继续生孩子。”尚烟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这问题很难解答吧。你怎么看?” “若是孤,自然不会要这孩子。” “对哦。”尚烟当下反应过来,“你以后是要妻妾成群的。一个老婆不生,对你影响不大。只有对小两口来说,这问题才是难题。” “孤考虑的是对孩子的责任,你可否不要开口闭口便是妻妾成群?” “哦,对不起嘛。” 小紫修本来想训她几句,但听她道歉这么快,那个“嘛”字还黏黏的,带了点孩子气,似有撒娇意味,一时间没得架吵,火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只得道:“懒得理你。走了。”眼睛一闭,又沉睡了。 “小气鬼。”尚烟笑了起来,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颊。 一行人整顿行李,准备往月魔域折返。 沙翳终于等到了机会,向尚烟狂奔而来,道:“我的烟!你真不能被王上骗了!” 尚烟迷惑道:“他骗我什么?” 沙翳指了指小紫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小小的王上,好可爱?!” “对啊。”尚烟眉开眼笑。 “这,便是个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沙翳一身腱子肉抖了抖,目光惊恐,“我的烟,我问你,你见过驴吗?” 尚烟点点头。 “公驴呢?” “公驴?”尚烟不是很会分辨驴的性别,迟疑道,“应该是见过的吧……” 沙翳打了个寒噤,道:“我跟你说个很恐怖的事,我和王上一起泡过温……” 他话没能说完。 孔雀飞过来,按住他的嘴,整张脸都白了:“温、温书的时候,从王上那里学到很多,对吧?你太年轻了,当然懂得比王上少啊!但是,你不用因此妄自菲薄!总有一天,你会跟王上一样,见多识广!是吧!昭华姬!哈哈!男人见多识广,是好事!好事!” “是的。”尚烟点点头,“年轻人嘛,总会觉得读书是困难的。” 孔雀对英罗使了个眼色,一起把沙翳拖走了。 接着,尚烟、小紫修、火火、絮儿、寻歌、孔雀、沙翳、英罗,一起乘坐千仞船,返回奈落。 在路上,小紫修醒过几次,因为担心原身的状况,在人偶中待的时间都不算长。但自那一次棋子挪动后,再未发生过类似的事。 沙翳闹出了不少乌龙。他总想靠近尚烟,但每次靠近尚烟,要么是被孔雀、寻歌拖走,要么是被火火一记重锤击退。絮儿开始还想着要接近他,但见他对尚烟如此执着,也只得作罢,倒是与英罗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一些。 火火是一点也不无聊。因为,这一路上,她都在逗弄牙牙。 一次,火火把牙牙抱在怀中。尚烟见牙牙毛发和眼睛都是金色,毛软软的,眼睛水灵灵的,眨眨眼简直能晃动出水花,可爱得不像真的,好奇道:“火火,牙牙不是纯种的圣天金狮吧?” “看这模样应该是的。但圣天金狮的眼睛也不是金色的,兴许是混种吧。” “你是在何处捡到牙牙的?” “在伽蓝一个瀑布下。当时我找人切磋武艺,结果那男的疯了,突然跟我告白,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呢,便见牙牙独自在那瀑布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刚好,我便把牙牙抱走,躲开了那男的。” “……火火,牙牙这么小,搞不好它爹娘便在那瀑布附近,你把孩子给带走了。” “不应该啊……圣天金狮天资聪颖,通神性,即便它年纪小,也不可能不懂我在说什么。我问了它好多次,父母在不在,在的话便从我怀里跳出去,它都没有动。” 尚烟低头看了看牙牙,只见它爪子紧紧攀附着火火的手背,还“呜呜”地叫着,一点儿也不像是狮子,倒像是只可怜的奶猫。 火火也被牙牙的模样打动了,只把它按在自己胸前,紧紧抱住,柔声道:“可怜的牙牙,今晚跟娘一起睡吧。” “火火。”尚烟严肃道。 “怎么啦?” 尚烟指了指牙牙:“牙牙流鼻血了。” “啊?!”火火惊道,“奇怪了,是天气原因?还是前两天它吃龙蛋太多,上火了,我带它出去透透气……” 为方便尚烟锻炼反应,小紫修下令,返程依旧选择了新航道。想起回去后不久,便要面临和巴雪的挑战,尚烟一路没敢松懈,勤加苦练,流离佛隐已提升至新的境界。 至抵达奈落之时,正好是黄昏时分。尚烟等人到泰罗宫向紫修复命。 进入接待臣子专用的幽幻殿,尚烟远远便听见了紫修的声音。他似在吩咐什么,每说几句,都有臣工恳切应声。紫修的语调还是老样子,不疾不徐,几乎没什么起伏。但这段时间,尚烟习惯了小孩子的尖脆嗓音,一下变得如此成熟低沉,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行人进入前殿,尚烟看到了紫修清瘦高挑的身影、挺拔的鼻梁侧影、极为漂亮的眉骨,又失神了一下。 紫修交代到一半,忽而抬头,第一眼便对上了尚烟的视线,也怔了一下,转而淡淡道:“你们回来了。正好,孤在处理不眠村之事。医尹、术尹,你们跟他们说说。” 尚烟看见,崇虚宫雀正站在紫修身侧。 医尹拱手道:“氏族不眠症历史悠长,暂时无法治愈,但是,恰好老臣与崇虚术尹才研制出了新的药物和术法,可以替班夫人的孩子检查是否遗传了此病。半个月前,医部和术部已派人前往香树岛了。近两日便会有结果。” “那可真是太好了。感激不尽。”宫雀双手交握,又看了一眼紫修,“谢王上。” 紫修道:“治疗你嫂子是一回事。你兄长私自占用龙巢,动用兽力,不得不罚。孤已吩咐刑部对其进行处置。” “是。他们都安然无恙,本宫已十分满足了。下次见到哥哥,本宫一定告诫他,让他谨听王上教诲,不可再犯。” “嗯。你们先退下吧。昭华姬留下。” 其余人都应声退下。 路过尚烟身边时,宫雀抬头,对尚烟微微一笑,柔声道:“多谢昭华姬此次鼎力相助,明日你若是有空,请携二位神女来崇虚宫一坐。本宫想再次设宴款待各位,以表谢意。” 但不知为何,对上她平静却有力的眼神,尚烟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回避了她的视线一下,才重新望向她:“好。” 尚烟独自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殿内阒然无声。 然后,她走上前去,将小紫修递到紫修手里:“谢谢魔尊帮忙。” 才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改了称谓,而且比此前与小紫修相处时,紧张万倍。 “辛苦你了。”紫修道。 两个人目光相撞后,又不由自主都看向别处。 房间好像变得很小,温度也升高了。 “没什么辛苦的。”尚烟垂下头去,“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好。” 紫修虽是如此说着,她却知道,他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她觉得压力更大了。 非常尴尬的氛围。 非常不放松的对话。 就连来见他这一趟,好像都有些多余。 从回到使臣驿馆到用膳,从用膳到睡觉,尚烟确实都感到有些疲惫。不然,怎么会总走神呢? 天黑后,尚烟没沐浴,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她看着窗外的奈落夜景,远处的浮生河金光璀璨,倒映着银白的明月,流淌着梦一般的魅力。一时间,她只觉得思潮起伏,脑子里一团混乱。 “唉……”尚烟趴在床上,眼也不眨地望着月亮,“好烦啊……” 正心烦不已,忽然间,紫修的声音响起: “烟烟。” 不再是孩子的声音,低沉如醇酒,又有一丝冰酒般的冷感,语气却比以往温柔了很多。听得尚烟浑身都麻了一下。 怎么,这是怎么了? 被紫修烦到了,所以产生幻觉了? 尚烟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尚烟。” 尚烟猛地坐起来:“啊?”这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脖子上的灵犀珠中传来的。 “你还醒着。”紫修轻声道,“孤的灵犀珠亮了一个晚上了。你是有事找孤?” “……” 回来以后,她只顾着心烦,却忘记摘灵犀珠了。 深夜社死现场。 作者有话说: 小紫修:还是孤可爱。 * 不眠村支线里提到的“氏族不眠症”,原型是遗传病“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是真实存在的疾病,主要发病地区是欧洲,意大利最多。发病过程和文中描述是一样的,只是我加了黑沙梦魔的支线,来将它与小说主线结合写了个小短篇,也写了写关于这种病引发的伦理思考。 这个病也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年轻人,乃们要注意睡眠质量啊…… 每天最好保证八小时以上,最少最少也要有七个半小时。如果因为某些原因熬夜了,记得当日一定要补回来,不能让自己长期处于缺乏睡眠的状态。注意照顾自己身体哈。 * 叶尚烟 等级:53 攻击(装备后):1168 法伤(装备后):1788 防御(装备后):669 反应:865→965 速度(装备后):1173 流离佛隐(一段)→流离佛隐(二段) 流离佛隐(二段):东皇紫修为尚烟写的自创神族心法,提升反应值300。 第22章 明月却多情 但下一刻, 尚烟便被自己的聪明睿智感动了。 “我在想肉包子小紫修。”她喟叹道,“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紫修冷笑一声:“因为想念小紫修,便连觉都不睡了?” “你不懂女人。” “你才从不眠村回来, 还没领悟到睡眠有多重要?” “我又没得氏族不眠症。” “从前医书上只有论章猜测,说长期睡眠不足或许会致死。这氏族不眠症,已成了颇为有力的证据。你看不到那些患者一天天都是怎么衰弱下去的?快睡觉。” 尚烟却清脆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紫修不悦道, “还不信?奈落都有人连续十二天干活没睡觉, 死了。” “没有, 我没不信你。只是觉得你太像个爹了。小紫修管了我一路不够,大紫修还要再来管。” “谁叫你那么让人不省心。” “分明是你自己想当爹了。”说到此处,尚烟模仿魔族老臣的腔调, 哑着嗓子道,“王上,您该成亲立后,为东皇氏繁衍子嗣啦。这浩荡魔界江山,都得靠王上啊……” “你这丫头, 真是……” 尚烟又笑了起来。此时此刻, 被褥柔软,她将自己裹成一颗粽子,丝滑的长发散在外面,多么惬意。而只是听见他无奈的声音,心都变得比被子还软,比蜜糖还甜。若是这一份柔软能持续到永远, 也是极好的。 可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一丝丝酸涩又在心底冒起了泡泡。 或许是夜深人静, 所有情绪都无限放大了, 人总有些多愁善感。 她觉得, 自己好像太过在乎紫修了。 在乎到,她对他有多么心生眷恋,便有多么想把他推开。 “紫修,你是不是快成亲了?”她道。 “不想成亲。” “为何?” “早告诉过你原因了。还问。”紫修咂了一下嘴,道,“女人太麻烦。” “你爹娶你娘时,肯定没觉得麻烦。而且,崇虚郡主那么听你的话,也不像麻烦的人。” “宫雀是听话,但……” “但?” “孤觉得,她没什么不好。” 但也没觉得什么好。后面这句,他没说出来。 尚烟心里更酸涩了,道:“难怪你会选她。” “非选不可,也只能是她了。不然孤谁也不想选。” “极影王姬也不想选?我要是男的,有这么美的女人喜欢我,我早把她供起来了。” “性格太差,无药可救。” “你对她为何用词这么狠?好歹是奈落第一美女。” “实话实说罢了。” “挑三拣四,活该没人要。”尚烟嫌弃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一个女人满足不了,来两个;两个女人满足不了,来三个;三个女人满足不了,来四个,以此类推。” “哦?”紫修语气玩味,“昭华姬很懂男人么。” “我爹啊,活生生的惨案。活该他养那么一大群女人,女人们却天天聚在一起,把他撇在一边。贪心便没好下场,活该。真活该。” 紫修笑了两声。 尚烟不屑道:“你还笑。这便是你未来的生活。” “你呢?” “我?我当然是和自己爱的人甜甜蜜蜜,长长久久。”不等他接话,她已经怒气冲冲地接着道,“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什么,我没王位,你有王位。也就你们这些肤浅之人喜欢王位。美女是不需要王位的。我爹把家业给我,我都不要。嘿,气不气,气死你。” “尚烟,你是怎么了,今晚这么凶。”紫修又笑了起来。 他原本的声音本便好听,如此笑起来,更是颇有蛊惑之气。 尚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好开心。她甜甜笑道:“那是因为,你太温柔啦。” 紫修愣了一下:“你真觉得我温柔?” “嗯。很温柔。”她轻声道。 可能是因为声音太轻,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没意识到。”紫修沉吟片刻,像是在犹豫,像是在挣扎,良久,才低声道,“烟烟。” 今晚第二次了。 他又叫她“烟烟”。 尚烟心中有一种预感,他们的距离又要拉近了。这是不对的。但害怕和期待同时涌现。她把头埋在被窝里,闷闷道:“怎么……” “你在何处?” 果然。果然。他不会是想见她吧?他没这么不知分寸吧。 尚烟道:“还在使臣驿馆啊……”本想说“怎么了”,也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来找你。”紫修道。 果然!! 头脑像被雷劈了一下,随后的狂喜和甜蜜冲昏了头。尚烟差一点便将“好”字脱口而出,但立刻清醒过来了,道:“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说吧。” “我想见见你,见完便回去。” 他的声音好动听,那么有磁性,却像在哄孩子一样。 他的欲望藏也藏不住,通过灵犀珠,她都能感知到。 她使劲儿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不行不行,我困了,嗯嗯,困了……”故意打了个呵欠,便把灵犀珠扔到了床脚。 然后,尚烟一头钻进被窝深处,按着自己的胸口,只感到心脏都快把胸腔撞破了;摸摸脸颊,双颊跟被火烧了似的……如此,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更睡不着了。 满脑子都是紫修。 赶快睡吧。睡着了什么都好了。 但是,半个时辰后,尚烟从被窝里伸出焐到冒汗的小脑袋,丧气地趴在床上:“唉……” 月色还是如此迷人。 她抱着枕头,不知为何又伤感起来:“好烦,好烦……” 这一路车马劳顿,尚烟原已累了,加上烦了一个晚上,睡得特别沉。 休息好了一个晚上,看见窗外的阳光,她发现,自己没那么想紫修了,心情好多了。 人就不能熬夜。熬夜让人失控。 早上,她先练了一个时辰剑,然后去藏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午时便和火火、絮儿一起去崇虚宫做客。 宫雀所言“款待”,是真的极为豪华。看见餐桌上的一大桌菜,三位神女完全不敢相信,这全都是宫雀一个人做出来的。 絮儿也极擅烹饪,但夹起宫雀做的小牛肉卷,反复观摩了良久,不确定道:“崇虚郡主,这……这是你做的?” 宫雀微笑着点点头。 “这也太完美了。”絮儿惊呆了。 尚烟完全不懂烹饪,只好奇道:“这很难做吗?” “非常非常难。”絮儿用力点头,对牛肉卷做了个捏手指的动作,“这牛肉卷不是一个个做的,而是用一整片平整的牛肉包起来切片的。你看,外面这一层肉便是,需要切得特别均匀,料又要铺均匀,卷起来时,一点都不能往外掉,不然整个牛肉卷都会歪的。但你看崇虚郡主切的,简直是正圆形。跟工艺品一样。” 在尚烟和火火听来,这番话无异于:“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啦,跟工艺品一样。” 絮儿道:“总之,佛陀耶最好的酒楼厨子,才有这刀功。我做菜从来不敢挑战这难度的。” “其实没那么难,多练练便好了。”宫雀把最好的菜都挪了挪位,换到尚烟面前,“不管做得如何精美,得有人吃,这些菜肴才有意义。来,昭华姬,尝尝看。” 尚烟用筷子夹起一个牛肉卷,咬了一口,闭上眼,静静体会着味蕾爆炸的感受:“我一瞬间飞升成佛了。” 宫雀笑道:“昭华姬说话真有趣。难怪王上那么喜欢你。” 尚烟差点被牛肉呛死。见她咳个不停,宫雀拍拍她的背,担心道:“小心啊……别吃太急,我们时间还多着。” 然后,她又递来了羹汤。 尚烟喝了一口,原意是缓解咳嗽,但吞咽下去后,她二度飞升了。 火火也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道:“此次去不眠村,太值了……路上揍扁了极影沙翳,回来还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用膳毕,从崇虚宫出来,尚烟等人向使臣驿馆出发。 松弛的北风呼啸而来,在奈落街道上哀怨叹息。风将铅灰云块卷席作堆,挤下一粒粒细细的初雪。尚烟伸手接了接雪,讶异道:“这才十月,已经下雪了?” 宫雀同样抬头看着天,点点头:“奈落的雪季很长,有时九月便开始了,一直下到次年三四月。现在还未到雪最大的时候呢。” “这么久?”尚烟惊讶地眺望白色的天空,“奈落百姓真幸福,可以赏那么久的雪景。” 宫雀笑道:“你能这么想,真好。王上便不喜欢下雪。” 尚烟愣了一下:“他这么说的吗?” “嗯。经常抱怨说,下雪太多,出行不便。” “啊,若论出行,肯定是不太方便的。”尚烟答得敷衍,对宫雀笑了一下,道:“崇虚郡主,我们回去了。多谢招待,你的厨艺真好。” 宫雀道:“三位神女慢走。注意保暖。” 毛毛自崇虚宫外的梧桐上飞下来。枝桠交错中,奈落的苍穹好像一块陈旧的玉板,像极了空记忆瓶的材质。然后,毛毛载着尚烟翩然飞起,带她穿过奈落的街道,掠过一家家官绅豪宅,名贵酒楼,斗龙赌场,楚棺秦楼,与高低不齐的商船、飞翔的异兽、篆刻氏族徽章的空中旗帜擦身而过。 凤凰与风共舞,巨翅抖落雪花,好似一个柔软的舞者,因追求自由的生命,丢掉了袖珍的白色珍珠。那些自声色犬马之地传来的琴声,时而歌颂金碧辉煌,时而悲叹国破家亡。 尚烟很喜欢奈落。可这到底是异乡。 而宫雀却是土生土长的奈落人。她好了解奈落,好了解紫修。 到使臣驿馆后,火火和絮儿提议要出去玩。絮儿便说,可以找英罗带她们去。尚烟没什么心情,让她们先去,自己拍拍鞋沾着的薄雪,回房休息了。 她又一次有些想家。 可想来想去,佛陀耶也不像家。这乾坤如此浩瀚,六界如此辽阔,她竟找不到一个有归属感的地方,哪怕是方寸之地。 直至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老是觉得宫雀好看。比自己好看,比巴雪好看。 因为,从小到大,对一切与女德、家务有关的事物,尚烟都十分排斥。 母亲给她留下的阴影太重了。在她看来,学会这些没用的技能,无异于在婚姻中自取灭亡,躺平等着丈夫的背叛。 尤其是做饭。 她记得太清楚了,母亲孕期也在做饭。她衣着朴素,面色苍白,做着做着,便在炉灶旁哭得泪流满面。而那时,雁晴氏天天上门闹个不停,把父亲整得焦头烂额,连家都不敢回。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若不是母亲过于执着一对一的爱情,她和父亲也可以和解,也可以好好过下去。但羲和的选择,到底影响她太深。 在羲和的世界里,婚姻等同于爱情,只有“一对一”和“永别”,没有妥协。 她也太像羲和,甚至比羲和更要强。 可认识了崇虚宫雀,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女人如此需要男人和婚姻,却如此不需要爱情。宫雀能那么自然地依靠紫修,完全把自己托付给紫修,完全不怕被抛弃。 因为,任何事业有成的男子,都不会抛弃一个贤惠不擅妒的大房。他们精明得很,把家产留给正室,把爱留给妾室,合理分配。 雁晴氏是很毒,曾跟叶光纪说过,尚烟和羲和,不管地位多么显赫,生得多么貌美,都是做妾的料。 难道,不是事实? 在幽幻殿,宫雀直视她那一眼,她躲开的那一瞬,足以说明,为何她觉得宫雀那么美。 因为,宫雀像妻,她却像妾。 想到此处,尚烟晃了晃脑袋。 不行。做人不能那么消沉。在哪里跌倒,便要从哪里爬起来。 不过做饭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学便是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厨房去,搜罗了侍女买的菜,开始学着做饭。 然而,她失败了。 对做饭,尚烟完全没有念书习武的耐心,一成都没有。 捯饬了一整个下午,原本干净的厨房,变得很像劫后余生的战场:锅碗瓢盆凌乱得一塌糊涂,菜板上是乱七八糟的食材,各种料酒也泼得到处都是。辛辛苦苦做的一道炒菜,黏糊成一整坨不明物体,茄子和莲藕都区分不出来。刚才她想烧点水,却差点把厨房炸了。 到最后,她火了,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一边,一脚踹飞了一个锅,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不会做饭又如何! 不学了! 她比宫雀修为高多了!她可是才领悟了昊阳震宇的女人! 她一个昊阳震宇,可以直接把黑沙梦魔轰成碎片,简直强到撼动乾坤,直冲宇宙! 唉,可是,她还是不会做饭…… 不仅不会做饭,带孩子、打扫卫生,也差劲得要命。 “不行,不会的东西还是要学。”尚烟自言自语道,蹲下来,捡起锅碗瓢盆。 过了半个时辰,再次失败。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尚烟捂着脸,看着满厨房的狼藉,双手撑在灶台上,闭上眼,眼皮抖了抖,一根根睫毛上很快便沾满了泪水。 是,宫雀修为弱爆了,不会打架,术法完全不行,若有强横敌人出现,没半点防御之力,一推便倒了。 但那又如何? 宫雀未来的夫君,是东皇紫修。 她弱不弱,根本不重要。因为,紫修会挡在她前面。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是自古以来的金科玉律。 宫雀的一切,就像填补紫修缺少的那一半。紫修战斗能力无敌,宫雀便成为辅助他的大后方;紫修坐拥江山,建功立业,她便专心钻研相夫教子,烹饪女红。她还有着和紫修绝对般配的姓氏。 东皇氏魔王、崇虚氏王后,世世代代传承的魔神君王夫妻,有她叶尚烟一个神族女子什么事? 尚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逾越了。可是,她只感到更加痛苦。 她内心深处对宫雀的羡慕、嫉妒、酸涩,为何会压不住?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难看的一面。 宫雀明明是那么好的姑娘,优雅大方,端庄温柔,对她又充满善意…… “我真的……我真的好蠢啊。”她想发火,砸碎东西,让自己不要伤心,让自己傲慢起来。但想得越多,便越觉得自己很悲哀,擦了擦睫毛上的泪,颓唐地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中。 “尚烟?” 是紫修的声音。 尚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检查颈项。她没戴灵犀珠。 抬头一看,紫修竟站在厨房门前。她惊讶道:“紫修,你……为何来了?” “来看看你流离佛隐练得如何了。”紫修关上门,看看厨房,“但是,你这是……” 尚烟擦了擦眼泪,慌乱地想站起来,但因为坐太久了,腿有些麻,头也晕了,一时没站稳,扶着灶台,轻晃脑袋。 紫修道:“你在……做饭?” “啊,没,我……”尚烟更慌了,赶紧挡在厨具前,“没有没有,我只是随意看看厨房的东西……” 但紫修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绕过来看了看她背后,忽然笑声出来,随即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别过头去,用手掩嘴,假装咳嗽。 “你在嘲笑我?”尚烟不可置信道。 “不是,你这是……”既然被发现,紫修也不掩藏了,看了看她身后一团乱七八糟的黑暗料理,又笑了起来,“这都做的是什么?这能吃?” 若说方才还是心酸、难过,此刻尚烟便已恼羞成怒,气得脑子里全是浆糊,一阵阵嗡鸣在耳蜗中回荡。 但紫修根本没发现她的情绪变化,还将她做的菜一个个看过来,笑得停不下来:“你这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从小便没这天赋,还是不要尝试下厨了。” “你去死!”尚烟怒道。 紫修怔了一下:“……生气了?” “我不会做饭,关你何事?崇虚郡主做饭做得好,你便居高临下,来嘲笑我?” 紫修一脸茫然:“……什么崇虚郡主,你为何会提到她?” “你自己心知肚明,知道她做饭好吃,所以拿我和她比。我又不嫁你,你管我会不会做?待到以后我成亲了,我夫君不嫌弃我便是,轮得到你来嫌弃?!” “尚烟,我们要讲道理。你做的这些菜,不需要跟任何人比,也……” “你住嘴,反正我就是差劲!我走了!”尚烟作势便冲向门外。 紫修赶紧拦在她面前,急道:“抱歉,是我不好。你是第一次做饭,做得不够好,甚是正常。谁第一次做都这样的。” “哦,你现在这样想了?方才你为何不好好讲话?那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现在少惺惺作态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火气那么大?” 尚烟听后,更加愤愤不平了,凶巴巴道:“那你不要跟我讲话啊!” 紫修僵住,不敢再说话。 尚烟也觉得自己太不讲道理了。她做饭就是差,还不让说,脾气还炸成这个样子,以后紫修肯定会很讨厌她。想到这里,她再凶不起来了,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地,眼泪大颗落下。 她也被自己的失控吓着了,狼狈不堪地转过头去,拉开门便想跑出院子。一阵寒风夹着细雪袭来,吹得她浑身发冷。可是,手腕被紫修拉住,整个人都被带到了他怀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又重归温暖。 “莫名其妙,乱发脾气,谁还敢娶你?”紫修冷冷道。 但是,他的怀抱比空气更加温暖。他个子高高的,肩膀、胸膛宽阔,收紧的双臂将她牢牢箍住,安全感多到像是靠住了一座山。 尚烟却更难过了。 “对啊,我嫁不出去!我不会做饭,就是不会做!”她又急又悲,哭得紫修胸前衣裳全都湿了,不住跺脚,“我学不会!我以后就不会是什么好老婆!我当不了好老婆……” 紫修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不时拍拍她的背。怀里的姑娘不住发抖,平日俏皮明亮的眼睛红红的,溢满泪水,柔软得令他不知所措。 哭了一会儿,尚烟总算冷静一些了。紫修才道:“是有谁在逼你做饭?” “没有……” “那你为何要学?” “我……我只想试试。” “你喜欢做饭?” “……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还要学?”紫修顿了顿,“你是觉得,女子成亲便要会做饭?” 尚烟闷闷道:“不会做家务的女人,只能当妾。” “胡说八道。”紫修气笑了,“真的是胡说八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尚烟不说话。其实她的原意是“不贤惠、爱吃醋的女人只能当妾”,但她不想让紫修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男人最想娶的老婆,从不是丫鬟、厨子。”紫修蹙眉道,“你看你,做个饭就哭成这样,笨得要死。还想做别的家务?” “你又说我笨!” “你怎么脾气又上来了?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尚烟小声道。 “猜到了。真是个小孩,饿肚子还哭鼻子。”紫修叹了一声,放开她,“你等等,孤做给你吃。” 尚烟愣了一下:“你会做饭?” “嗯。” “不对,你说过你不会的啊。” “孤说的是‘不需要’,没说不会。”紫修挽起袖子,整理了一下灾难现场,然后走向菜板,“来,帮忙打个下手。” 尚烟一边帮他,一边破涕为笑:“紫修,你可要小心了哦。我才吃了崇虚郡主做的饭,有没有被吓到?” 紫修只是笑着做饭,不说话。 随着“夺夺夺夺”的快速切菜声响起,尚烟看看他手上的动作,便愣住了。 之后,目睹紫修整个下厨过程,她越来越惊讶,惊讶到嘴都张成了小圆形。 她跟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紫修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大叹:“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紫修轻蔑地瞥她一眼:“大惊小怪。”然后接着做饭。 因为知道她饿了,他动作特别快,做好四道家常菜,居然只花了两盏茶时间。因此,菜式花样没有宫雀那么华丽繁复。但只看看菜的颜色搭配、光泽度,尚烟的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夹起他做的小炒肉,送到嘴里,却被烫得不知把肉摆在嘴里哪个位置。 “真的笨死了。”紫修咂了咂嘴,递给她一杯水,又对她摊开手,“来,吐出来。” 尚烟看看他修长白净的手,眨了眨眼,摇摇头,快速吸吐空气,总算让肉变凉了一些。 她将肉咀嚼了两下,只觉得,所有难过、郁闷、伤心、愤怒,统统烟消云散了。她握着双拳,闭上眼享受着这极致的美味,情不自禁地露出满足的笑容。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好吃得她想尖叫。 居然比宫雀做得还好吃千万倍!! 她接着大口大口吃,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每吃一口菜、一口饭,都好似在尖叫“太好吃了”。紫修撑着下巴,在旁边懒散地看着她:“你也太好养活了。” 尚烟激动道:“那是因为,真的好好吃。” 紫修不再说话,却轻轻笑了起来。 最后,尚烟连一颗米都没放过,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了,精神好了,她想起自己又把紫修当出气筒了,觉得极羞愧,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脾气好大,对不起。” “没事,你每次都这样,我习惯了。” “我还是觉得很内疚……”尚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可以做点什么,以弥补我犯的错吗?” “可以。” “你说。” 紫修漫不经心地笑着:“叫一声‘紫修哥哥’我听听。” “这么简单?” “嗯。” “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品尝绝世厨艺。”尚烟甜甜地笑了起来,明眸皓齿,语调轻灵,毫无包袱地道,“紫修哥哥。” 紫修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明明是在逗弄她,可听到这四个字,他的心都绞了起来,疼痛感只增不减,久久不散。 他也笑了,却笑得很淡:“挺好。这顿饭做得值了。” 这一生,竟还有机会听到这四个字。 值了。 第23章 明月却多情 “这便够啦?我是不是赚大了?”尚烟眉开眼笑, “那以后,我还可以有机会吃到你做的饭吗?” “你既喜欢,孤下次再做给你吃。” “真的?!”尚烟大喜。 “不是无偿的。” “没问题。”尚烟托着下巴, 回味着他做的饭,美滋滋道,“尽管开价, 我只要付得起, 一定付。” 尚烟的内心深处, 不由再次感到一阵失落。 他比宫雀做饭好吃,却并不能改变她不会做饭的事实。 而且,紫修连做饭都这么好吃……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完美的人? 她真不想再发现他更多优点了。 她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愁容, 并未躲过紫修的眼睛。他道:“吃好了?” 尚烟赶紧打起精神来:“啊,对。” “吃完了要多动动。” “怎么动?” “出去走走。” “我不想去,外面太冷。”她吃得那么饱,那么舒适,都开始犯困了, 只想趴在桌上睡觉。 “太懒了。”紫修蹙眉道, “吃饱了便痴痴坐在这里,像一滩烂泥。这是什么糟糕的生活习惯,起来。” “……”尚烟抬眼,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跟美女说话?” 放眼六界,哪个男人见了她, 不是脸红心跳,不是景仰神往?他们对她的描述, 全是“飘飘胜仙”、“花容月貌”、“不食人间烟火”这一类。 她这么美, 即便歪在床上, 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好吗? 这东皇紫修在说什么! 谁知,紫修一点没觉得自己错了,还不屑道:“我也是才知道,美女也可以像一滩烂泥。” 尚烟立即弹起来:“起来了。” “跟我出去走走。” 尚烟发现,紫修开始用“我”自称了。但她没问他原因,只是心里暗自有些开心:“跟你出去,别人看见了,岂不是又要说闲话?” “挡着脸不就好了。在这等着。”紫修出去了。 又过了两盏茶功夫,紫修回来了,手中拿着两个白狐面具,递了一个给尚烟:“戴着这个。” 看见白狐面具,尚烟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紫修道。 “这不是紫恒在孟子山戴的面具吗?”她翻了翻面具,“甚至连面具后面的红丝带也一样。” “什么?你连孟子山的记忆都……”紫修气糊涂了,差点说漏嘴,改口道,“都记得?” 这死丫头,连孟子山的记忆她都改给紫恒了。 她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记忆,她直接选择完全忘记,也比给别人好万倍。这不是故意在气人么? “那可是我和紫恒定情的地方,怎可能记不住?”尚烟扬了扬漂亮的眉毛,得意道,“你不知道,紫恒在孟子山可好了,离别前夕,他还……” 说到此处,她有些害羞,笑道:“总之,紫恒那时可好了。虽然小时候闹着玩过,但我是在孟子山真正喜欢上他的。” “我不想听。”紫修气得一口气下不来,转身道,“把衣服穿好,走。” 尚烟虽不知紫修具体生气的理由,但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看他如此不高兴,她却高兴得不得了,但又有一点点心疼他的不高兴。她追上去,跟在紫修身后:“好呀,我们要去何处?紫修哥哥。” 紫修本生着气,但听见这一句“紫修哥哥”,又瞬间想起了孟子山的过往,登时怒气消散,变成了满满的无奈:“去了你便知道了。” 到晚上,雪下得更大了。 推开门的瞬间,寒风混着雪意,冲开了玉梅嶙枝,偷偷袭入尚烟的颈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你又只顾好看。”紫修转过身来,将她披风衣领处的系带用力拉紧,“会有得你美的,现在把衣服穿好。”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这是个晴天雪夜。银河如此清晰,如一盘雪白的沙,因天体旋转,散落到宇宙四方。奈落是黑色的,天幕是黑色的。星星是白色的,雪花是白色的,混在一起,缠绵悱恻,不分彼此。 紫修在尚烟面前,背光而站,修长微挑的眉、映着雪光的冰冷紫眸,好看极了。 在这寂静的变幻中,尚烟听见自己的呼吸清晰,如蝶翼扇动的微风。 在紫修的眼睛中,她看见了自己仰望的、痴迷的、依恋的小小倒影。 “昭华姬上神,还未观过奈落雪夜吧。”紫修专注着系带,并未留意她的目光,淡淡道。 “没有呢。”尚烟这才回过神来,“今日见了,美得离奇。” “很多异族来客,都是为了奈落的雪才留下来的。” “所以,你多幸福,一直住在这里。” “孤不喜欢雪。”紫修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空虚,“很不喜欢。” 一旦他开始有所防备,便会用“孤”自称。尚烟知道了,他不喜欢雪的原因,可能并不是跟宫雀说的那样,只是不便出行。她小声道:“为何?” “魔界有一个雪山名‘望月’。山上的雪终年不化。”紫修低声道,“去自从过那里后,看着雪便讨厌。” 看见他如此不开心,尚烟知道肯定是有故事,不想再让他如此不悦,不再多问,只笑道:“那只是望月雪山的雪,并不是奈落的雪,更不是今夜奈落的雪。” 紫修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眼睛。 她清亮的眼中,亦有细小的雪花。 “可能今夜的雪会有所不同呢。”尚烟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不管你怎么想,跟紫修哥哥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哦。” “嗯。”紫修答得有些冷酷,转身不再看她,“走了。” 他大步走入雪中,不多时便飞了起来,尚烟赶紧追着飞上去,好奇道:“为何我说跟你在一起开心,你却只说一个‘嗯’?是因为害羞了吗?” 紫修看都不看她,只管自己飞。 尚烟道:“果然是因为害羞了。” 紫修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再废话回去洗碗。” “啊,生气了。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好烦啊,她说话好肉麻,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她还把我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女人为何如此麻烦?’对不对?” “叶尚烟!” “啊,魔尊好可怕。我好怕怕。”尚烟笑得好开心,戴好面具,一溜烟地飞到了毛毛背上。 紫修带尚烟去的地方,原来是奈落的不夜街。 此处车水马龙,攘来熙往,挤满了不同背景与文化的八方来客、异族商人。 在这里,别说什么穿裙子和绣花鞋的男人,什么内衣外穿的女人,什么剃掉半边头发的少女,什么耳洞打得跟戒指一样大的少年,连蜘蛛精都可以以原型现身,张开八根毛茸茸的腿,大大咧咧地在人群中爬来拍去,因此,尚烟和紫修只是戴着面具,也不足为奇了。 又因灯光璀璨,烟尘喧嚣,处处都呈现着盛世繁景,所以,人们几乎个个神采飞扬,乐不思蜀。 看紫修戴着白狐面具,走在人群中,尚烟有一种错觉。 像是一夜之间,重回孟子山,快活楼。 喧嚣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如尘埃般细小。 但很快,她也被此处的热闹大大感染了,全程发出“哇”“天啊”“啊啊啊”的感慨,数次跑到摊位上去东瞧瞧,西望望,又跑回来跟紫修分享她的心得。 紫修早对这一切司空见惯,反应倒是平静。 尚烟尤其喜欢魔界的器皿。 在一家规模巨大的器皿店里,陈列着魔族常用的各种器皿:双耳瓶,用以装葡萄酒、油、鱼酱等食物制品;锥形青铜三脚架,由三个男性裸体鬼魔支撑,他们每个人都朝前伸出右手,做防御状,生殖器勃*起,却没有腿,下身只化作支架,撑在白色大理石基座上;银制单耳杯,杯壁上描绘魔界田园生活场景;银制酒杯,杯壁上浮雕有橄榄枝,枝上结满果实,象征魔界土地的富饶;青铜大酒壶,有的手柄底部装饰着风伯飞廉的头,摆在样品餐桌上,为餐桌大大增色,有的壶柄顶端是人面九尾狐,末端是悲剧魔神的脸,壶柄通过它们固定在壶身身上;伽罗浮雕工艺蔚蓝色花瓶,采用了伽罗浮雕工艺,单一底色的器皿上,用一层不透明的白色大理石图案装饰,按照精心设计的线条雕刻,与深色背景形成鲜明对比……所有带有浮雕的器皿上,纹理创意,层出不穷,魔神的脸、花卉、鸟类、植物、金属线条、狩猎男子、泰罗式廊柱,等等,呈现着暗黑的贵气,繁复的华美。 “这都是与神界完全不同的风格诶。”尚烟目不暇接地道,“设计真的好大胆。” 紫修道:“什么样的个性,设计什么样的工艺品,何足怪哉。” “对哦,你的胆子也很大呢。” “那肯定,孤是他们的王。” 也不知为何,别的男子如此自信,大概早被尚烟怼得说不出话来。但紫修如此自信,她只觉得他好可爱。 路过一家成衣店,紫修看见展示在外面的一条蓝色羽制长裙,对其扬了扬下巴,道:“那件不错,试试?” 其实,尚烟也一眼便看见了那裙子,但她知道女人试衣服磨磨唧唧,男人会等崩溃的,摆摆手道:“今天晚了,改天吧。” “不晚。去试试看。” “对了,你不是想检查我的流离佛隐练得如何吗?” “在这里讲什么流离佛隐,明天开始,我会盯好你。” “‘盯’?!”尚烟倒抽一口气,“听上去好吓人啊。” 这时,魔族店员看见了他们,飞速过来道:“这位小姐,公子,这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一款裙子,衣料是上好的蚕丝,裙摆以十成带山鵸??羽毛制成,配有鵸?飞羽发饰,相当入时,试试看吧。” 紫修道:“嗯,去试试。” 尚烟犹豫道:“可是……” “有那么多时间‘可是’,都试好了。快去。” 尚烟只能硬着头皮去换衣服。 裙子倒是好换,但鵸鵌飞羽发饰不太好佩戴,戴好了还要戴面具,她在更衣室折腾了半天,才总算全套换好,一手按着微低的领口,一手提着碧空色的裙摆,款款走到更衣室外。 雪是乌云的白发,丝丝点点,乱舞成片,点缀了浮生河上的烟波画船,又缓慢飘落在潮湿的石制街上,隐没在万丈尘世之中。 别说店里的店员、客人,连街上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停下了动作。 尚烟虽戴着面具,但一个面具,如何能遮掩住骨相透出的纤细惊艳。 在雪色泛起的微光中,紫修神色原本漠然,略带偏执,但在看见尚烟的刹那,眼中也充满了五分惊喜,五分愕然。 店员原本八面玲珑,极擅吹捧客人,常常目光犀利地抓到客人某一处优点,结合衣物的特色夸个不停,对方听得心花怒放,也便掏了腰包。 但这一刻,店员竟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很快她也知道,不用多说什么。 因为,尚烟穿什么衣服都是这种效果。即便不在店里,夸她容貌的话,她可能早已听腻了。而且,只要她愿意在这店里多停一会儿,便已足够招揽海量的客人进来。她愿不愿意买,其实也无所谓了。 尚烟走向紫修,笑道:“好看吗?” “嗯,不错。”紫修又拿了两条裙子给她,“再试试这两件。” 尚烟又进去挨个试了。这些裙子不是尚烟平时习惯的风格。很显然,紫修是按自己的喜好挑的。但是,每一件换出来,竟都让她自己也感到焕然一新。 换好了两件,紫修又递了三件给她。 尚烟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紫修道:“没事,买好裙子,我送你回去。” “可是,换这么多,会很慢的。” “你喜欢便好,慢点无所谓。” “哦,好。” 尚烟发现了,明明就是紫修自己想看。而且,对于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这件事,他竟还有点喜闻乐见,以及有一点点享受。 又不是他买衣服,他在骄傲什么? 后来换到她都有些累了,但紫修一点停不下来,真让她试了店里大半衣服。 最终,他的结论是:“都买了吧。” 店员、裁缝、老板,几乎都要当场放礼花庆祝。 尚烟目瞪口呆地看着紫修。 紫修道:“看我做什么?钱袋子给你了的,付钱。” “……” 直到这一刻,店员才反应过来,及时送上有助于付款的吹捧:“这位官人,您是在何处认识您娘子的?你们俩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看着都太养眼,太配啦!” 紫修高冷得很,不理她,嘴角却有一丝丝上扬。 回去的路上,见紫修帮自己拎着大包衣物,尚烟道:“谢谢紫修哥哥,今天我真的要开心死了。” “哦?为何?” “吃到你做的饭,逛街看见那么多有趣的事物,还买了那么多衣服!这些衣服都是你亲自选的呢。” “终于发现了么。” “嗯?”尚烟击掌道,求生欲满满,“发现了,你衣品真的好。咱们紫修哥哥简直太完美了,人长得那么优雅,品位也好优雅。” “谁在跟你说衣品。我衣品肯定比你好多了,还用强调?” “不然呢?” “我是说,你发现了么,这才是适合你的生活。” 尚烟怔住。 紫修没再补充。但不过片刻,尚烟便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原来,早在出门之前,他已看出了,她因烹饪失败,分外灰心丧气。虽然嘴上说吃得开心,其实暗地里一直在否定自己。他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慰她,这也不是他擅长的事。但是,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快乐应该源自何处。 一颗心已被喜悦填满,尚烟却更想哭了。她好想抱抱他。 她抬头挺胸,骄傲道:“你说得对。美女不做饭也还是美女。” “嗯。想通就好。”紫修淡淡道,“烟烟,这才是你。不要为任何人改变。” 作者有话说: 店员甲:为何那个官人看着像极了咱们王上? 店员乙:像个锤子,王上哪有时间陪女人买衣服,快洗洗睡了。 * 鵸x二字晋江显示不出,第二字读tú。出自《山海经》中《西次三经》。 第24章 明月却多情 因为后面那句话, 尚烟呆了一下。 其实,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进厨房, 一直觉得做自己挺好。这是她第一次想改变。 想变成他需要的女人。 但他这么说了以后,她有些不明状况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还是因为他不想需要她, 所以干脆叫她不要改变。 抑或是, 二者皆有。 送尚烟回使臣驿馆后,紫修又帮尚烟做了一些甜点。 尚烟怕胖,每一样只吃一小口。紫修便把剩下的都吃了。然后, 他收拾好碗筷,到池边洗碗。 “等等,不是吧。”尚烟愕然道,“你居然会洗碗?” “不然呢,指望你洗?”紫修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 尚烟确定, 她若将此刻所见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东皇紫修,正在厨房,洗碗?! “你别洗了,别洗了……”她感觉自己快夭折了,赶紧跑到紫修身边,本想说, 这个可以让驿馆的用人来洗。但真走过去以后,她没开口。 因为, 是不是有可能, 紫修只是不想走。 “你和别的君主真的很不一样呢。”尚烟改口道, “在神界,我不认识一个手握大权的男子,会做这样的事。倒是女子,身份再尊贵的,都有愿意下厨的。” “在统治月魔域之前,我一直是个普通人。” 其实,说出这句话,紫修自己都有些意外。因为,在魔界,不会有人会希望他说出这句话。因此,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想过了。 从他杀了东皇炎湃之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想过。 “胡说八道,你才不是普通人。”尚烟不悦道。 紫修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道:“去掉魔王的头衔,我依然是个普通人。” 透过窗棂,雪色与星光落入厨房内,在紫修脸上浅浅铺开,将他瘦瘦的侧脸描摹得异常俊美。 “去不去掉魔王头衔,你都不是普通人。”尚烟撑在水池旁,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柔声道,“你说,这世间还有哪个男子,连洗碗都会帅成这样……” 紫修怔了一下,笑了,随即又嫌弃道:“烟烟,你若无聊到只会拍一些没用的马屁,那过来,把碗洗了。” “好呀。”尚烟挽起袖子便想帮他。 “算了算了。”他用手肘挡住水池,“你那手一看便知不沾阳春水,在旁边好好待着。” “好呀。”尚烟又乖乖站在一旁了,笑望他,“我才不是拍马屁,你本来便好看。你自己也是知道的。” “比普通人好看一点吧。” “一点?!”尚烟大惊,“我跟你讲哦,过度谦虚便是最大的自大,你知道嘛?” “事实。不足以让女人不惦记王后之位。” “你又在胡说八道!”尚烟断然道,“那是你想到的女人都和你一样,热衷于追逐权力,已经不懂欣赏美男子了,所以说你们天生一对呢。我可不这么想。若换了是我……” 说到此处,尚烟突然住嘴。她本想说,若换了是我,我才不在乎什么王后之位,我觉得你即便不是魔王,也俊得不得了。 这话当真不能说。 她反应极快,立即改口道:“若换了是我,只要让我捏捏小紫修的脸,还惦记什么王后之位。崇虚郡主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紫修道:“幼稚。” 尚烟上前捏了一下他的脸颊,道:“你小时候脸上肉那么多,为何现在这么瘦?”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紫修冷冷看了她一眼,将手上的水弹在她脸上,“孤的脸也敢捏了?” 尚烟尖叫着跑开了。 这时,絮儿和火火正好回来,见厨房的灯亮着,又听见尚烟一边笑一边叫,好奇过来看看。结果,正好看见他俩嬉闹的一幕,两个姑娘都傻眼了。 “这大魔王,居然欺负烟烟!我要去救烟烟!” 火火正想破门而入,被絮儿按住嘴,拖到一边去了。 洗完碗,紫修准备回泰罗宫。 尚烟送他至院内,风呼啸而来,投下翻卷的雪花,吹乱了梅花萼,打散了满院花香,连着冷空气,一同送来。 “不用送了。”紫修回头道。 “好。”尚烟站在原地,明眸弯弯地笑着,“那你回去注意保暖哦。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梅枝傲骨嶙峋,红花与雪痴缠,却还欠了三分艳。而这三分绝艳,已被眼前的女子恰到好处地补上了。 一切不能更美。 紫修想洒脱点走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来,替尚烟把衣领上的系带拉紧,拢了拢披风:“不要只顾着臭美。” “好好好,谢谢紫修哥哥万般嘱咐。”尚烟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抬头望着他,“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说。” “今天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你帮我买衣服的钱还给你。” “不贵,没必要。”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尚烟摇摇头,“我从不白收男子的赠礼,再便宜的都不收。如果别人确实有心,不便拒绝,我一般会送回同样价位的礼物。在路上,我一直在动这个念头。” 虽是雪夜,空气极冷,但说到此处,尚烟握了握手心,竟有些冒汗了。她不敢再直视紫修的眼睛,低下头道:“但现在我决定了,不会回赠你礼物。” 紫修眼中闪过错愕之色。 “以后你送我什么,我都不会回赠。”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我话说完了……” “好。”紫修顿了顿,“我知道了。” 紫修走后,尚烟回到卧房内,絮儿很快进来了,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尚烟猜到了原因,但还是道:“你笑那么奇怪做什么?” “哦哦哦,烟烟姐,我都看到啦。”絮儿抱起枕头,一脸荡漾地扭来扭去,“‘紫修哥哥’,‘烟烟’,‘紫修哥哥’,‘烟烟’呢。” “……”尚烟取下墙上挂着的深渊骊龙剑。 “哇,好可怕!不要啊!”絮儿吓得扔了枕头。 “紫修是来教我术法的,顺便做了个饭,别想歪了。”尚烟正色道,却难掩尴尬。 “原来是这样呀。那是我误解了。”絮儿若有所思道,“烟烟姐,其实,我一直觉得,魔尊和崇虚郡主好般配的。” “是啊。”尚烟苦笑,“他们是很配。” “但今天我又突然觉得,他和你也很配!” 尚烟心里一紧,道:“我和崇虚郡主,无任何相似之处呢。紫修算是百搭夫君?” “不一样的。”絮儿摸着下巴道,“当他和崇虚郡主站在一起时,身后还得跟上一群女人,才有那个感觉。怎么说,东皇魔王气场太强,一个崇虚王后压不住他。就是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你知道我的意思嘛?” “嗯,是这样。我也有同感。” “但是,他跟你在一起那种配,便不能有别人。” “啊?” 絮儿思索了一会儿,更加坚定地点点头:“对,你们俩站一起,不能有第三个人。有了第三个人,感觉立刻不对了。” 尚烟呆住。 “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今天看到你和他在厨房里洗碗,我便突然有了这种感觉。而且,那时候他也不像魔尊了。” “那像什么?” “嗯……”絮儿哼了一会儿,“像……烟烟姐夫?” 尚烟又去取剑,絮儿又被吓跑了。但絮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纵使跑了,也依然坚持原则,喊道:“配一脸,还不让说。月魔王喜欢你,鬼都能看出。” 又是一个失眠夜。 不仅是因为离别时太过暧昧的气氛,以及絮儿这番话,还因为桌子上,尚烟的灵犀珠一直亮着。 她踌躇了片刻,把珠子戴在颈项间。 果然,没过多久,紫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还没睡?” 尚烟抱着枕头,道:“嗯。” “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蛊,令她心神混乱。她道:“躺在床上。” “我也是。” “想睡,有些睡不着。” 紫修笑了一声:“我也是。” 尚烟没说话。 紫修道:“你不能熬夜了。闭上眼试试看吧。” “……好。” 尚烟把眼睛闭上。然而,因为失去了视觉,其余感官感受却更加强烈了,连呼吸都浸泡着燥热不安。她轻声道:“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嗯。” 此夜,他们话不多。 听到紫修缓缓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却只快不慢。 她把胳膊挡在额头上,强迫自己入睡。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阳光夹着雪影,摇荡在窗上,唤醒了尚烟。 尚烟却一点也不想起床。甚至连窗子都不想打开。她趴在床上,无故开始唉声叹气。 离谱的事发生了。 几乎在她叹气的瞬间,紫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因此,不能如此强硬。” 和昨夜的声音不同,听上去硬气、干练许多。尚烟正想开口,却听他道:“对,水冥域太远,你们管不了那么宽。让水冥魔王给他升个官。国老挺好。嗯,对,便是闲职……” 尚烟傻眼了。 紫修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忙正事……那他为何还要激活灵犀珠?是因为看见珠子亮了? 而后,紫修沉默一阵,她也没敢吭声。随后,紫修又道:“……他们南部灾情严重,给予赈济。让术部续修《魔物全书本》。减税不批。对了,叫极影新霁莫再送金沙榴莲。孤说了百次,无用之物。” 听到此处,尚烟掩嘴笑了起来。虽然紫修说的内容,她大部分都听不懂,但只听到他的声音,她也觉得很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紫修那边安静了很久,声音才响了起来:“烟烟,你醒了?” 又变温柔了。 尚烟笑道:“你不喜欢吃榴莲呀?” “不喜欢。烦死了,都说了不吃,还没完没了地送,全都放坏。” “我觉得榴莲挺好吃。” “那我去让他们接着送。” “唉,别别,你都开口了,别那么麻烦……” “不麻烦。” 尚烟知道,他一旦执拗起来,怎样拒绝也无用,赶紧改口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在回烟杏殿路上。青寐来接你了。” “啊?接我?” “魔道大会将至,你忘了和巴雪的决斗了?” 半个时辰后,尚烟被青寐带到了烟杏殿。 见紫修站在杏林中,她第一感觉是极兴奋的。但仅过了一个时辰,她便疲惫地趴在石桌上,疑惑自己开始为何会觉得兴奋。 紫修给她安排的反应训练,是让她接青寐的招,真可以累脱一层皮。而紫修本人早回殿内忙去了。 “来,这个给你。”青寐递给尚烟一把靛蓝色的钥匙。 “这是?” “我魔核的钥匙。用它开启我的魔核,你便可以附在我身上,也可以更好拆解我的招式。巴雪有一半招式都是跟我学的。你懂我的招数套路,便更好接她的招了。” “不、不用了,这对极影王姬不公平……”尚烟吃力地摆摆手,喘气道,“既然是挑战,还是要正大光明迎战。不过,青寐姐姐,你不是极影王姬的师父吗?为何……还会想帮我战胜她?” “她太松懈,又太狂妄。”青寐旋转着手中的匕首,“得有个人敲打敲打她了。不然,这样下去,她必栽大跟头。” “松懈?” “对。马上迎来魔道大会了,她还满脑子想和崇虚王姬斗,要在红舟节抢上王上的船。” 原来,红舟节是奈落独有的节日,有点像上界的七夕。节日当晚,男子们会乘着红舟,在浮生河上漂游。若遇到心仪的女子,他便会在她面前岸边停下来,邀她共赏两岸风光,并为她头戴修罗花,以此定情。 今年红舟节刚好在魔道大会前两天,所以,巴雪也没什么心思修行。 得知此事,尚烟的心思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训练结束后,紫修回到了杏林中,对尚烟道:“今天香树岛来飞信说,班珂母女平安无病。” “太好了。”尚烟喜道,“她们身体还好吗?” “班珂并没能躲过氏族不眠症。但孩子无恙。” “还好没打胎。”尚烟吐了一口气,“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据说班珂很满足,一点也不怕发病了。” “真好。这消息得赶紧告诉崇虚郡主。” “她知道了。这事便是她告诉我的。” “哦,那很好啊。” 短暂的喜悦过后,尚烟却心里一空。 所以,在她刚才和青寐训练时,紫修见了宫雀。而且,他一点也不怕她知道。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跟宫雀共事一夫了。 这两天,她因紫修茶不思饭不想,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崇虚郡主。可是,他们相处这么久了,他虽对她极好,却从未明明白白说过,他喜欢她。 所以,父亲说得没错。 男人野心越大,欲望越大,也会想要更多的女人。 东皇紫修的专情,她可能还是要不起。 现在他还没得到她,已经如此被动了,真得到她了,她只会更无权发话。 她叹了一声,握住紫修的手。紫修微微一怔,几乎是行动快于思考的,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但她把手慢慢抽了出来,取下脖子上的灵犀珠,放在紫修手里:“这个还你。” 紫修看看灵犀珠,又看看她。 “这应是你未来妻子的东西,不该给我。”尚烟平静道,“对不起,最近,我有些逾越了。我说了一些不过脑的话,冒犯了你,还请见谅。” 紫修望着她,紫眸中倒映着白色的雪雨,像极了杏花雨。 尚烟道:“而且,戴着这个去红舟节,对我来说,也不太方便。” “你要去红舟节?” “对呀,想去看看。我听青寐姐姐说,很多神仙界的男子也会参加。说不定,我能遇到自己的心仪郎君呢。”她微微一笑,道,“这段时间,你关照了我很多,对我的好,我也都看在了眼里,谢谢你。” 紫修微微皱眉,将粉珠紧紧握住。 直到尚烟离去,他也没说话。 红舟节当晚,尚烟、火火、絮儿都去了浮生河畔。 只见浮生河金,万重舟红,灯火通明,微波荡漾,将奈落衬得如梦似幻。 一艘艘红船从岸边经过,来自六界各处的男子站在船头,有或无目的地望着岸边,寻寻觅觅。经过尚烟面前时,不知多少男子使劲对她挥手,都被她笑着婉拒。 “烟!烟!烟!”沙翳乘船过来了,叉着腰对尚烟激动挥手,“你的沙来了!来吧!上来吧!” 尚烟无语地后退,推了一下絮儿,悄声道:“絮儿,交给你了。” 但她话音刚落,便发现,絮儿的目光锁在沙翳后面的船上。在那艘红舟前头,英罗也笔挺地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弓箭,一朵修罗花。 絮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躲开了英罗的视线,准备闭眼跳上沙翳的船。 但行动前一刻,手腕被尚烟抓住。 尚烟指了指英罗:“小心,别上错船了。” 一瞬间,絮儿的眼中闪过了惊讶,狂喜,感动。最后,她含泪点点头,跳到了英罗的船上。英罗赶紧伸手去接她,两个人本想牵手,没想撞在一起,都不慎摔在船头。彼此相望一眼,都笑出声来。 火火抱着牙牙,惊道:“他俩……?” 尚烟没说话,向他们送上了祝福的微笑,低头看着浮生河水。 反正,她和紫修已经完了。那么,让絮儿得到幸福,她也会感到开心很多。 行舟缓缓,灯火璀璨。 随着,一艘纹理繁复的红色长舟靠近,岸边的姑娘们发出了“啊”的叹息。 尚烟闻声抬头一看,呆住了。 看见红舟上的身影,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可是,那艘船停靠在岸边,就在她的面前。 莹莹火光中,紫修站在船头,手里正把玩着一朵修罗花。 他身姿修长,仪态优雅,白衣如云,一头长发散在背心,因光滑厚重泛着漆光。出尘如仙的着装,他眼眸却既有邪肆之气,如两岸蛊惑的修罗花;又有无尽的温柔,似承载了满河春水。 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尚烟,对她伸出手: “烟烟,来。” 岸边只剩了一片死寂。 尚烟一时似忘了思考。 她原以为,她和紫修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后续了。 她真的没想到…… 她提着裙子,连飞带跑地过去,小声地、雀跃地唤道:“你真的来了……真的是你……” 虽隐约觉得,他神情、气质变了些许,但此刻她大喜过望,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跳上船去一把抱住他,开心道:“我没想到你会来的。我好高兴。” “嗯,我来了呢。”紫修柔声道,顺势摸了摸她的长发,“烟烟,真好。你一眼便认出我了。” 尚烟全身都静止了。 情况好像不太对。她没敢说话。 “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复生的机会。”他轻叹一声,“虽然,方式很奇怪。” 尚烟惊诧地睁大眼,轻声道:“紫……紫恒。” 她不敢带着疑惑的语气去说。 “嗯。我在。”拥抱着她的青年轻轻笑了起来。 他将修罗花别在尚烟耳侧,动作柔软得几乎察觉不到,只似紫色灵蝶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四千八百年不见,我的蚁后。” 作者有话说: 紫恒:那么多章才出场,后妈确定不是在逼我黑化?嘻嘻。 免费推文+分享资源的公众号,关注我拒绝文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25章 明月却多情 岸上的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见他俩抱在一起,紫恒还吻了尚烟,一片哗然。 昭华姬和王上, 竟真是这种关系。 他们的红舟徐徐往前漂游,人们的目光也随着他们远去,以至于有的姑娘都错过了情郎的船。 消息很快传开了。 火火也因这一幕舌桥不下, 揉了揉牙牙的金毛, 道:“奇怪了, 先前我还看见大魔王在厨房里欺负烟烟,怎的,现在开始送她修罗花了?” 牙牙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 蹭蹭火火的手。 可能是因为气氛渲染,火火第一次没沉醉在牙牙的卖萌中,反倒轻声道:“牙牙,你说,如果蓐收贤那个混球在此, 会把花送给谁……” 牙牙抬头看着火火, 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 火火轻声道:“唉,我好像想太多了。” 牙牙摇摇头,用小尖牙咬了咬火火的袖子,好像在说“你没有,你没有”。 “你知道我为何想太多吗?”火火突然拍拍牙牙的脑袋,大笑起来, “因为,根本不会有姑娘要蓐收贤的花!他又傻又呆, 还不守男德, 谁会想嫁给他, 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还一边猛拍牙牙的脑袋。 牙牙嘴一松,微微张开,除了因头被火火拍而上下抖动,它再不想动了。 在红舟上,尚烟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当年在鬼界,那个留下来的尸体……不是你?” 他叹了一声:“是我。” “那你现在这是……”说到此处,尚烟发现,紫恒的额心有一道疤痕,一直延伸到发际线中,忽然放开紫恒,冷冷道,“东皇紫修,你在逗我玩是不是?” “不是,我真的是紫恒。只是这身体……是哥哥的。” 尚烟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毕竟兄弟俩共用一个身体,也太古怪了。但她眯着眼,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动作,又想起他方才提到了“我的蚁后”——紫恒死之前,在幻象中如此称呼她。按理说,除了他本人,无人会知道。 “真是紫恒?”她渐渐有些被他说服了。 “真是我。”紫恒无奈地笑,“不信,你考考我。” “‘紫恒’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你。” “在何处取的?” “佛陀耶,盘古之手附近,玄冥画像前。” “你第一次给我疗伤,是在何时?” “赤狐国幻境中,花雨地下酒窖里。” “你给我写过一首诗,还记得吗?” “曲巷蚁观心恻动,佛都蝶乱梦幽衷。芳华开谢生无悔,深种情根枫语中。” 听到此处,尚烟终于不得不相信了。因为,紫恒连念这首诗的腔调,都与四千八百多年前一模一样。其实,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如此,诗画朦胧,情意缱绻,和紫修当真完全不一样。 紫修说话总是干脆利落,声音也更低。即便他刻意讨好巴雪时,会故意带点风月之意,也是中气十足,自信满满。紫恒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紫修肯定学不来。 “竟然真的是你。”尚烟大喜过望,摸了摸紫恒的脸颊,“太好了,紫恒,太好了……” “是啊。”紫恒也笑了起来,又将尚烟搂在怀中,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深情与思念,“自我醒来之后,我第一个想见的人便是你。我想去神界找你,但我怕会影响哥哥的生活,便没敢轻举妄动。没想到,你居然在奈落。或许,这便是我与烟烟的缘分吧。” 尚烟突然想起,小紫修说过的话,一边思索,一边道:“紫修说,他本尊沉睡之时,有人动过他的身体,还下了棋。那个人是你?” “嗯。” 尚烟听得愈发迷惑了:“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在你哥哥身体里?” “我也不懂……可能是因为,当年我和哥哥都命在旦夕,他们取了我的一部分治疗哥哥,我们俩的魔核融合了。” “原来是这样……那紫修去了何处?” “他现在沉睡了。我醒着的时候,他是无意识的。” “那他……没事吧?” “放心,没事的。”紫恒微微一笑,“我们都换了十多个来回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尚烟点点头:“那便好。” 紫恒低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有些走神,带着些撒娇意味道:“烟烟,我醒着的时间可比哥哥少多了。你却这样关心他,我会吃醋哦。” “你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只顾关心紫修。”尚烟笑了起来,又挠了挠头,“只是,这样还是挺奇怪的……” “你说得对。这两天,我照镜子时,老有看到自己的错觉。但仔细一想,这是哥哥的身体,又觉得怅然若失。还好哥哥不曾娶亲,不然便更奇怪了。” “对啊……” “烟烟。”紫恒捋了捋尚烟的发丝,将她被风吹动的鬓边修罗花戴好。 “怎么了?”尚烟抬头。 满河红舟流动,像极了佛陀耶山顶燃烧的火枫林。 岸边,许多有情人在河中放下荷花灯。灯光混着荡漾的水波,只如将阳光、月色都打碎了,揉在一起,倒映着紫恒与尚烟的面容。 紫恒的笑容如此干净,好似灰尘落在他身上,都会变得纯洁。 紫恒浅浅笑道:“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慢慢低下头去,想要吻尚烟。 但她躲开了。 紫恒静止了片刻,忽然有些窘迫:“我……好像忘了一件事……过了那么长时间,你可是已嫁作人妇了?” “没有。”尚烟摇头道,“只是,这身体是紫修的,你亲我,不等于是他亲我了吗?” “原来如此。”紫恒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我们来日方长。总会有解决方法的。” 二人又接着聊了很久,直至红舟靠岸。 河岸边,有三十个术士打扮的魔族正静静站立,等候发落。 紫恒使用无影魔闪,出现在岸边,回头搀尚烟:“哥哥体质真好。我从前使用无影魔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累。在他的身体里,我纵使闪一百次,连大气都不会喘一下。这样一看,我的身体似乎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尚烟道:“快别这么说,身体不好不是你的错。而且,若不是有你,紫修也无法复仇。你很重要。” “谢谢烟烟。”紫恒把她拉到身边,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请烟烟笑纳。” 他打了个响指。 接着,那三十个术士同时高举法杖,指向夜空。 只听得“嗖嗖”声接连响起,礼花般的幻术飞速升空,旋即发出震撼人心的巨响,夜幕被照得白昼般明亮,星与月全然黯淡。半城的人都伸手挡了一下眼睛,接着不由自主抬头看天。 漫天五彩斑斓,缤纷绚烂,炸成了一个巨大的字,大到完全覆盖了奈落的夜空,抬头一下甚至看不完,要挪动脖子,才能读完全字。 那一个字是: 烟。 若说这一个字尚令所有人一头雾水,那么接下来的画面,便足以掀起满城风雨了。 术士们又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昭华神女的画像。 风髻露鬓,一笑倾城。 尚烟惊魂未定地张开口,拉了拉紫恒的袖子:“紫恒,这……这太张扬了,大家会知道来头的。” “当然会知道。”紫恒笑道,“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我很感动,但是,你跟你哥哥说过要做这件事吗?” “没有。” “天啊,这会给你哥哥添麻烦的。”尚烟头疼万分,“这下,他该如何跟大臣们解释,该怎么收场……” “我不在乎大臣怎么想,也不在乎怎么收场。”紫恒牵起尚烟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只在乎你。” 此刻,河岸边有少女经过,都抱在一起尖叫起来—— “这也太有排场,太深情了!” “被东皇紫修这种男人爱上,太幸福了!” “啊啊啊!昭华姬太令人羡慕了!!” 尚烟按住额头,不想让人家看到自己的脸,悄声道:“听到了吗,人家会认为是你哥做的。” “我不在乎。”紫恒笑得温软,却任性无比,“我只想让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别人不知道是我做的,也没什么。” 尚烟觉得紫恒实在太高调了。她很想说,即便想表达在乎我,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但他们毕竟才刚重逢,这样说,难免会伤他的心,只得默默等这“惊喜”过去。 岸边,极影巴雪盛装打扮,一身华丽的曳地长裙,比河上的舟还要红,几乎快要烧了起来。 但她没等到紫修,只等来了昭华姬上紫修船的消息,还有占据了半边天的庞大“烟”字。 因为她打扮得太过隆重,隆重到服饰、妆容都压住了她的美貌,所以,不管她走到何处,都有人指指点点。 而当一个女人装饰过度时,哪怕一字不说,也会令男人解读为春风一度的暗示。所以,许多红舟从她面前经过,一些不明她身份的男子不是对她击掌,便是对她吹口哨,吵得她分外心烦,用飞扇把好几个人都打入了水中。她下手极重,血红晕染了金色的河面。 在极影巴雪身后,崇虚宫的黑凤辇落地。 巴雪头也没回,便寒声道:“如何,没到是这结果吧。” “不,本宫并不意外。”车中,宫雀不疾不徐道,“咱们和王上认识那么久了,王上从未参加过红舟节。今年多了一个昭华姬,他突然参加了,难不成,会是因为极影王姬或是本宫?” 宫雀的话刚好刺痛了巴雪。因为,巴雪知道,紫修做事谨慎,极擅制衡之术。他极少偏袒女人,正如他极少偏袒大臣。所以,即便他参加红舟节,也谁都不会选。所以,她才敢如此嚣张地现身,想用美貌威慑那些想靠近紫修的女人。 但令她震惊的是,王上今年非但不制衡了,还专宠尚烟到如此地步。 “不意外?少强行挽尊了。你自己还不是来了?”巴雪恼道。 “本宫不是来看王上的。” “那你来做什么?” “本宫只是来看看极影王姬的。”冕鎏珠帘后,宫雀的红唇微微一扬。 “你是来消遣我的?!” 宫雀摇摇头,珠帘也跟着轻轻晃了晃:“其实,以巴雪姐姐的美貌,和王上再怎么相爱,本宫都不在乎,也不奇怪。而且,本宫虽心知巴雪姐姐恨本宫,私底下却一直仰慕巴雪姐姐的惊世容颜、雷厉风行,渴望能早日与姐姐成为一家人。” 听了这番话,巴雪的气消了一些,但因为旁人一直对她指指点点,实在太过尴尬,她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昭华姬。” “巴雪姐姐是颇有主意之人,小小一个宫雀,如何能帮姐姐做决定?” “呵,我早跟你说过,说不准王上会跟着昭华姬跑掉。你还那么胸有成竹,好像你假装无限包容,便能稳住王后之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懂这道理吗?”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宫雀叹了一声,“谢谢巴雪姐姐教诲。宫雀还是过分天真了。” “你等着吧。”巴雪说着说着,眼瞳变红,“魔道大会上,我会宰了她的。到时你再来谢我不迟。” 如尚烟预料的那般,第二天,因为奈落百姓的七嘴八舌、进奏院的大肆报道,紫修果然遇到了麻烦。 其实,了解紫修的人都知道,这种烟花大字诉衷情,绝非他的行事作风。但紫恒用他的名义对术部下令,又和尚烟在浮生河旁观景,证据确凿,无可开脱。 “王上啊!!”早朝上,鬼相涵虚跪在殿内,“如今我月魔域风调雨顺,民殷国富,您又处于春秋鼎盛之时,是时候立后了!!” 紫修蹙眉,只咂了一下嘴。 崇虚令尹也跪了下来:“王上,所有子民都万般渴望,能有一位魔神王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造万世之福!” “只贤良淑德有何用?”极影君侯眼睛一横,拱手道,“王上,现我月魔联盟国与炎焰帝国正针锋相对之际,万不可安于现状,因循守旧。立一位战无不胜、德才兼备的王后,才是全魔界的福音。王上雄才大略,目光远大,定不会为一些软弱无能、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迂腐之徒迷惑!” 崇虚令尹老眼也横了一下,起身道:“极影君侯这话说得当真可笑。” “因时制宜,通权达变,谈何可笑?” “老臣有三问,还想请教请教君侯:一则,东皇氏魔王娶崇虚氏王后,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何故到君侯这里,便成了‘安于现状’?为何王上娶了贤妻,便是‘安于现状’?二则,王上现坐拥四域江山,手握太乙魔碑,君临天下,万世景仰,怎的到了君侯口中,却成了不靠你极影氏,便成不了大业?你极影氏何其不自量力、嚣张跋扈!三则,我月魔域之王后,自古立贤不立强,老臣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家大事,还需要王后伸那么长的手!君侯何意,王上想当个明主,还要被某些人撂到火架子上烤?!” “你……你……”崇虚令尹辅佐三代东皇魔王,极影君侯一介武将出身,如何是他的对手,只气得嘴唇发抖,半天接不出一句话来。 崇虚令尹又向紫修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王上,不论是为魔界,还是为了您自己,都是时候立后了!男儿不可无后,东皇氏更不可无后啊!” 满堂大臣,均纷纷下跪,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够了,别哭了!”紫修喝道。 登时,全场哭声骤停,风烟俱静。所有人吓得不敢吭声。 紫修起身,在座前踱步两轮。 泰罗宫地势极高,透过正殿大门,可远望幅员辽阔的魔界江山。可惜这四千多年,他并没有多少机会,独自走出奈落,前去一游。 这四千多年里,看他们如此斗来骂去,他也有些疲了。 更重要的是,紫恒前夜烽火戏诸侯之举,无异于把尚烟推到了崇虚氏和极影氏的刀尖上。他若继续拖延,或是过分维护她,她都一定会陷入危险之中。 “孤说,你们这些人,矫枉过正,冥顽不灵。”紫修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挑了挑眉,冷笑道,“既知道孤是正当盛年,还不让孤逗弄逗弄昭华氏美人。如此一闹,孤的兴致都没了。” 众臣依然没敢吭声,听他这么说,却都在私底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便如你们所愿吧。”终于,紫修开口道,“明年正月,孤将下诏,册封王后。” 前一天夜里,奈落又下了一整夜的大雪。 一夜过去,全城银装素裹,只有细小残雪在风中飞舞。 尚烟到烟杏殿时,杏花虽掉光了,但大团大团的雪堆积枝桠,看上去竟像重开了满树白花一样。 紫修正坐在庭院中自弈。 偶有风路过,带下雪粒,落在他的紫袍黑发上,哪怕只是袅娜轻微,也触目惊心。 见尚烟过来,紫修放下手中的黑子,拿起桌上的玉瓶,在尚烟面前的黑雾中骤现。他将玉瓶递给尚烟。 “这是……我的记忆瓶?为何现在要还给我?” “有的话你说得对。你是大姑娘了,孤不该再插手你的人生。” “你这话说的,好像真成了我爹。”尚烟接过玉瓶,收起眼底的伤感。 “不,孤终于想通了。你才是对的。过去的事便该让它过去。”紫修也看着玉瓶,“这瓶子你打碎吧,不然四千五百多年全都浪费了。” 尚烟握紧瓶子,却没动:“昨天的事,让你很难做吧。” “还好。只提早定了册封王后之事而已。” 尚烟猛地抬头,脑中一片空白。她很快明白了她的出现,会大臣们多么焦头烂额,会如何催婚。她笑了笑,笑得脸有些僵:“这是好事,恭喜魔尊。何时下诏呢?” “正月。” “挺好。”尚烟顿了顿,“是崇虚郡主吧?” “嗯。”紫修道,“你和紫恒还有两个月时间,好好道个别吧。” “不能把紫恒从身体里分离出来吗?” “不能。” “为何?” “分离出来,孤和紫恒都会死。” “怎么会这样……”尚烟迷茫道,“你们到底是哪里补在一起了?” “无可奉告。”紫修冷淡道,“但是,孤警告你,紫恒有时会出现,但身子是孤的,你别碰。” 他这种说话的语气,令尚烟哭笑不得。她抬头看了看雪枝,摸了摸肚子,好奇道:“那,我肚子里这个……是谁的孩子?” “……” “……” “你怀孕了?!”紫修诧异道,“是何时的事?你们……” “开玩笑的。” 紫修这才松了一口气,心神未定地道:“这玩笑不好笑。” “对不起嘛。”尚烟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以后待你成了亲,紫恒和你的后宫该如何共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专心准备明天魔道大会的战斗。” “是是是。”尚烟拖长了声音道,“那我回使臣驿馆休息了。” “嗯。” 尚烟回头,在雪地里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 “还有事?”紫修道。 “我只是觉得,人生有诸多巧合与规律,很有趣。” “……什么意思?” “我爹和我娘其实真正相爱过,但他们好像注定没法在一起。和他们相似的有情人,或许都没办法在一起吧。以前,我娘说,不后悔嫁给我爹,我曾经不懂。”尚烟微微一笑,“现在我懂了。” 因为知道紫修不会回答,所以,她并没有等待,便快速离开了烟杏林。 作者有话说: 紫恒:出场既是高光。不愧是我。 第26章 明月却多情 当夜, 使臣驿馆中,尚烟靠在床头,把玩着记忆瓶, 只觉得很多事都想不通。 紫恒闹出那么一场大戏,弄得全城鸡飞狗跳,虽然用情至深, 但实在是有些任性, 有点缺乏责任感。这令她不由得想起, 她曾经和芷姗关系特别差,芷姗遇难,她不想救, 当时紫恒和她还没有定情,都管东管西,让她不要不顾自己妹妹的死活,以免自己后悔。 这哪里像是紫恒会做的事? 满满一股说教味,分明更像紫修。 可在她的记忆中, 那确确实实是紫恒。难道紫恒不但能模仿哥哥说话, 连思维方式都能模仿? 她又想起,紫修说,她并不是抛弃了记忆,而是修改了记忆…… 一个荒谬的假设,忽然涌入她的脑海。 难道……她早已认识了紫修? 这又说不过去了。若是如此,紫修为何什么都不说? 这记忆瓶里, 究竟藏了什么…… 若不是因为瓶里的颜色实在有点吓人,她真想立刻喝下去, 寻找真相。 正兀自纠结时, 突然有人轻叩窗门。她抬头一看, 见纷飞雪影中,熟悉的侧影出现在窗扇上。 “紫……”她立刻坐起身,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收回去,改口道,“紫恒?” “是我。”紫恒轻声道,“我……可以进来吗?” 尚烟捋了捋衣衫,走下床来,在窗边站直:“啊,好的。” 紫恒推开窗,身形一闪,跳入房内,笑道:“我给你带吃的来了。”他将一堆食物放在桌上篮里,全是大鹗蛋酥、马蹄糕、鱄鱼皮饼类的小吃。 “谢谢你。”尚烟笑,“这么晚了,你不睡吗?” “因为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紫恒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尚烟,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的眼神无辜而纯情,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但凡有点阅历、有点强硬的女人,看到如此楚楚动人的目光,都会母爱泛滥,无法对他说“不”。 但是,尚烟只觉得越来越迷惑。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那个在孟子山吻她的少年,分明像极了东皇紫修小时候。 见她没说话,紫恒又道:“烟烟?你……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尚烟摇摇头,又拾起一个蛋酥,笑道,“我很喜欢这些点心。还有,你哥哥让我跟你说,他快册封王后了。到那时,只怕我们得保持距离了。” “王后?”紫恒愕然道,“他想册封谁为王后?” “崇虚宫雀。” “什么崇虚宫雀……不行。我不同意。”紫恒坚定道,“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你的妻子可不是他的王后。紫恒,这毕竟是你哥哥的身体。” “你……你为何总是那么为他着想?”紫恒望着尚烟,眼中露出了一丝忧郁之色,“哥哥立了后,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烟烟,你难道不是更应该担心我们的未来吗?” 尚烟不说话。 紫恒回来了,她确实很开心,但是,知道紫修要娶宫雀后,她只觉得万念俱灰。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思,再去考虑她和紫恒的未来。 她虽擅长表达感情,却不擅长逼自己给出不真实的感情。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蛋酥,又把它放回篮中,同时用方帕擦了擦手指:“紫恒,只要知道你活着,我已经很开心,别无所求了。” “烟烟,你不会……”说到此处,紫恒停住,脸色苍白,不敢再说下去。 “怎么了?” “你不会……喜欢上哥哥吧?” 尚烟的心乱跳起来。她连忙摆手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喜欢他。” “真的?”紫恒眼中又露出了孩童般的天真,“你心中一直只有我,对不对?” 尚烟不说话,只是坐下来,不住用方帕擦拭手指。 紫恒笑了一下,声音变小了一些:“烟烟……你还爱我吗?” 尚烟眼睛闭了一下,还是无法回答。 她沉默得越久,紫恒越是感到害怕。二人僵持了一阵子,他慢慢蹲在尚烟面前,抬头凝视她,像乞怜的小猫一样:“烟烟……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两个有情人在一起,本是你情我愿,勉强不得的。我如此频繁问你是否爱我,会令你很窒息。可是,哥哥真的太厉害,他从小到大,都好强,我在他面前……我……我怕你被他抢走,真的好怕。”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尚烟拉住紫恒的手,轻轻握住,“不管在你看来,或在所有人看来,东皇紫修有多强,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想拿你和任何人比较,你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的紫恒。” “可是,我连身体都没了。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寄生虫,赖在哥哥身上不走。除了你,这世间怕是没有人想要东皇紫恒出现。所有人都只想要东皇紫修活下去。” 察觉到紫恒的崩溃,尚烟知道,自己决不能被他的情绪带走,否则他只会更难受。于是,她保持着镇定,静静听他说下去。 “烟烟,只有这一抹意识存在,我连一个活人都不算,我算什么?”紫恒按住额头,有些慌乱。 “在你肉身死去的近五千年里,我身边连你的意识都没有。所有支撑我生活的动力,是有关你的所有回忆。所以,你说,如今你觉得,你的意识对我来说是否重要?” 紫恒微微一怔:“……回忆?” “嗯,从小到大的所有回忆。” 紫恒出神良久,并未因此感到欣慰,反倒更害怕了:“你不知道,哥哥他只要想,他便能立刻抢走你。” “为何呢?” “因为他很强啊……” “你知道我不慕强。”尚烟道,“除非,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紫恒语塞,低下头去。俯瞰他的脸蛋,脸颊显得更瘦,下巴窄得有些可怜。 分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只因为灵魂不同,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紫恒,”尚烟抬起紫恒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镇定道,“你若有瞒着我什么事,请都如实告诉我。” 然后,她看见这双孩童般干净的紫眸中,也露出了孩童般的畏惧之色。 “我没有……”紫恒道。 “真的?” “真的没有。”紫恒心中一动,单膝跪在地上,“烟烟,答应我,不要放弃我。最起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要放弃我。哥哥有天下,而我,我只有你。” 尚烟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声:“起来。” “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唉,你真是……”尚烟干脆也双膝跪在地上,正面抱住了紫恒,语调软了许多,“你太没安全感了。你要相信,你是很温柔的男孩子,爱你的人有很多。待到你哥哥忙过这一阵,一定会宣布你的存在,让大家慢慢接受现实。到那时,你便会有自己的生活了。不要那么害怕,好吗?” “好。好。”紫恒紧紧抱着尚烟,眼中溢满泪水。 翌日晚上,奈落万人空巷,车水马龙,全城人集体奔赴城中心的葬海广场,参加魔道大会。 六千七百八十二座细小碎岛从天而降,漂浮在空中,轻微上下起伏。每一个岛上摆放着一个石像,乃是历届魔道大会的获胜者塑像。每一个塑像下方,煞气黑雾喷薄而出,环绕塑像;又有金色灯光往上发射,照亮塑像以及旁边的黄金名牌。 这些雕像大部分都是修罗族。最近几百年新增的雕像中,带有“极影”二字的名牌尤其多,在闪烁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月蚀纪念碑周身银白,呈半透明状,立在广场中央,像一座庞大的弯月形水晶宫殿,俯瞰着下方的擂台。擂台上是黑白边的镶嵌画,植物纹卷饰蜿蜒盘旋,花冠、魔兽和几何在卷纹中交替出现,连接着三十六根黑色镶边巨柱。柱顶则装着火盆,其中熊熊燃烧的是银白火焰、紫黑焰心。 这一夜同样下着鹅毛大雪。 但是,因为灯光、火光太过明亮炽热,以至于大雪飞到擂台中空,已融化得无影无踪。 尚烟等人到时,狼妖正大战火灵,狼齿森森的光、喷发的火焰来回攒动,看得观众席中一片喝彩。 上界使臣的坐席也在空中岛屿上,悬在月魔域王室坐席正对面偏下一些的位置。尚烟一边低头观看下方战斗,一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火火可太喜欢这种场合了,激动得乱舞拳头:“打得好!抓他,抓他!哎呀,这火带劲儿!和神族有得一拼了啊!” 因为她过于激动,牙牙被她夹在腋下,险些无法呼吸。 看了一会儿比武,尚烟不经意抬头,刚好看见对面岛屿中间的紫修。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头上戴着黑龙角冕旒,身着黑龙纹纁裳,墨麒麟皮草是内嵌反穿的,因而只有领口、袖口露出麒麟毛皮,低调却高贵,乃是月魔王出席重大场合的盛服。这一身衬着象征东皇氏的紫瞳,更显贵气逼人。 他正和一群王族魔神坐在一起。而坐在他身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崇虚宫雀。她同样盛装出席,却不似巴雪那样艳丽张扬,和紫修衣着竟出奇地和谐般配。 或许是衣着妆容的缘故,这一夜,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我见犹怜了,坐姿端庄肃穆,气质清贵冷傲,还真有了几分母仪天下的味道。 紫修不知在和人说些什么,她全程安静倾听,时不时抿唇一笑,心情似乎极是愉悦。 再回头看看絮儿,她和英罗一直眉来眼去,满脸甜蜜小女人的笑。 从这一刻开始,尚烟便有些看不进比武了。 只感到迷失。 她曾经觉得,娘失败的原因是太弱了,若能再强一点,每天不要去摆弄什么花花草草,而是去修行,去读书,去追求功名,最后一定不是那样的下场。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女孩子一定要什么都很强,才勉强有资格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看看宫雀,看看絮儿,并不是这样的。 原来,爱情并无规律,也并无保障。 一个男人爱你,你是强是弱,是美是丑,他都是爱的。 而他若不爱你,即便你比他强十倍,比全天下女人还美,都没用。 想通这一点,尚烟释然了,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终于,距离尚烟和巴雪的比武,只差最后两组。 尚烟飞下坐席,在擂台附近一个角落里默默等待。 忽然,一个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尚烟。” 尚烟回头,只见飘洒的大雪中,紫修站在她身后。她道:“啊……怎么了?” “你状态不对。”他蹙眉道,“马上要开战了,在走什么神?” “我没事的。”尚烟摆摆手,“我没事。” “你在想什么?” “可能,只是有点紧张。”尚烟指了指王座的位置,笑得有些虚弱,“你先回去吧,崇虚郡主还在上面。” 她其实不该提宫雀。但不知怎么的,话不知不觉说出口了。 紫修也发现了她的异样,走近了一些,想再观察一下,她却退了两步。 紫修又看了一眼擂台另一端的巴雪。巴雪旋转着匕首,动作和青寐如出一辙,正在来回跳跃热身,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状态别提有多好。 紫修只得站住脚步,关切道:“大战在即,你现在不能走神。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 “男人是不是……不喜欢女子太强,太能打?” “孤不知别的男人怎么想,只说说自己的感受。首先,孤不在乎自己的王后是否身手好。但不管男女,身手好是优点。修为高的女人,很有魅力。” “你说得对……”尚烟苦笑了一下,“对,你说得对。是我太多心了。你放心,我没事。我会好好打的。” “快到你了,调养一下内息,好好整顿。” 尚烟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宫雀正望着她和紫修。和她目光对上以后,宫雀温柔地笑了一下。 刚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垮了。 “我可以的,我很好。”尚烟勉强挤出一个笑,“紫修,你和崇虚郡主真的挺配的。每次看到你们俩在一起,我都会想,可能你父母之间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吧。” 紫修沉默良久,眼中的关切散去,渐渐浮起一抹强压着的怒气。 “孤和她不像父王和母后。”紫修冷冷道,“一点也不像。” “也对,你比你父王更强,更适合为王。但是,你们还是很配。” “不配!”紫修怒了,一拂袖,却不慎释放出一股煞气,击碎了擂台旁的立柱。吓得尚烟赶紧后退一步。 紫修喘息了几声,紫瞳中满满是疲惫:“孤也远不如父王。” “为何不如……你现在的政绩,已经超过他很多很多了啊……” “不,孤不如他。”紫修闭上眼,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连那道疤也跟着拉扯,“你不懂。” 她不懂,他有多想活得像父王一样。 “紫修……其实,你是不是有……” 尚烟话说到一半,便听见擂台上主持传音,响彻全场:“下一组,修罗神族战!极影巴雪对叶尚烟,三局两胜!!” “算了。”紫修平定了一些,“你先迎战,有事下来再说。” “好。” 尚烟身形一闪,跳在擂台上,无声无息,恍若一朵云,轻飘飘地落下。 下一刻,一道黑影“嗖嗖”地在空中闪过,力道十足,迅如闪电,落在了尚烟的斜对面。 巴雪一身紧身劲装,低胸短裙,手套长靴,全是黑色,只露出大腿根部一小截比雪还白的肌肤。她的黑发高高盘起,只在脸颊前留下一缕风情万种的发。 风雪卷来,扬起尚烟的如云轻袍,舞动她丝绸般的长发、发梢间的九色凤翎,也快速抖动着巴雪的黑色短裙。她血唇轻扬,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露出了挑衅的笑。 擂台一寸寸升高,将两位女子抬了起来。 尚烟和巴雪同时将手放在武器上。 全场观众屏息静气。 原本尚烟和巴雪的容貌,便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用来反复对比,加上红舟节上紫恒闹出的那一出大戏,她们俩更变成了话题的中心。 可以说,这是大部分人最期待的一战。 擂台升至最高。 十几里雪,十几里奈落风光,为二人尽数踩在脚下。 “极影巴雪对叶尚烟——”主持喊道。 只听见“嗡”的一声,钟楼上的钟声敲响,宣告着比武的开始。 观众席里传来了魔族激动的吼声。大部分是修罗的。 尚烟抽剑飞出,巴雪按着匕首,一路狂奔向尚烟,只见黑雾在擂台上连着爆了三次。 许多人还没看清她们的身影,便已有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响起。黑影和白影在擂台中闪烁,袭击,后撤,反击,眨眼之间,二人已经交手了五十多个回合。 尚烟踩着九霄踏雪靴,真如踏雪上九天一般,无声无息,毫无攻击性。 但是,只有巴雪知道,尚烟看上去被动,其实防备极强,无懈可击。因为,她每攻击一次,尚烟都会立刻反击,反应快得离奇:她挥出匕首,刺向尚烟的脖子,尚烟反手一剑挡住,非但没吃下她的攻击,反而将她震得手心都麻了,几乎握不住匕首;她跳起来下刺,尚烟身子一侧,使出莲华拳将她击得几乎内伤;她使用青寐传授的暴雨魔匕,乃是匕法中速度最快的招式,尚烟却扔出深渊骊龙剑,施展啸日烈光剑,让剑影快速旋转,将她的攻击全部化解…… 当然,在修行不算高的人看来,她俩速度都太快了,算是打得势均力敌。 巴雪却急了。 为何会这样! 她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尚烟面前,几乎是形同虚设! 可是,她越是急攻,尚烟越是严防。 她越是火烧眉毛,尚烟越是从容不迫。 渐渐地,人们都看出了,极影王姬频频被击退,却次次都伤不着对手,落了下风。昭华姬不仅反应惊人,身轻如燕,行动还难以预料。 她全程以守为攻,谁也不知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巴雪的攻击就像龙卷风。当那一阵势头过去,虽然速度还是很快,攻击力却逐渐变弱。 发现她体力出现明显的滑坡,尚烟将剑横了一下,“噌”的一声,挥出她的毕生绝学。 日扬圣斩的光片飞冲而出。 一片黄金幻化的狂风,照亮了擂台,染金了台边的石柱。 巴雪想闪,但她方才用力过猛,此时体力不足以闪到日扬圣斩的攻击范围之外。 情急之下,她只能跳入高空,使出鹤舞霸杀,想以攻为守。 但她是修罗,又是肉搏斗士,遇到了昭华上神的神力,她的魔气稚嫩宛如幼崽。日扬圣斩震散了她的煞气攻击,不受任何影响,直面冲向巴雪。 “啊!!!” 巴雪惨叫一声,娇躯被击得腾空飞起,登时跌到擂台外,滑出五丈开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击成了肉泥。 “第一轮,叶尚烟胜!”随着主持的声音响起,全场也响起热烈的掌声。 极影氏和部分修罗却安静得跟死了一样。 原来,早在来奈落第一夜,尚烟和寻歌聊天,谈及了对付沙翳的方法,她便大抵推测出,巴雪和她弟弟战斗方式如出一辙。此姐弟二人都是先手型武者,第一波攻击得特别小心地躲开。只要防备到位,之后全是破绽。 “承让。”尚烟持剑,对巴雪拱手。 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紫修。 紫修对她微微一笑,也轻轻抚掌两次。 宫雀看看紫修,又看看尚烟,也对尚烟微微一笑,以示赞赏。 “他娘的……”巴雪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红瞳深处,像有火焰燃烧,将她眼睛瞬间烧成了血红色,“昭华姬,你惹火老娘了。” 巴雪魔化了。 一直到休息之后,二人再次站在擂台上,她这状态都没见半点减弱,眼瞳反倒越来越红。 “第二轮——”主持大声道。 又“嗡”的一声,钟声响彻奈落夜空。 这一回,巴雪只是红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钟声的余音,宛如一个不详的预告,一死亡的丧鸣。 巴雪不动,尚烟自然也不敢动。 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上界百姓,也都知道,魔化修罗有多可怕。 她早猜过会面对魔化的巴雪,也做好了充分的迎战准备。 黑夜如漆,大雪纷飞。 随着巴雪静止的时间变长,尚烟持剑的手心冒出冷汗,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紫修。 紫修本在观战,宫雀却将双手搭在了紫修的手上。 他们在做什么? 不,和她无关。 这时候走神,无异于自寻死路。 尚烟挪开视线,想集中精力,迎战巴雪。 但精神却集中不了了。她再次抬头,看见宫雀正按着胸口,不住咳嗽,紫修低声和她说着什么,两个人靠得特别近。宫雀只笑着摆摆手,似乎在说“我没事”,接着将头靠在紫修肩上,不住咳嗽。 然后,宫雀低着头,目光轻轻瞥来,对着尚烟。见尚烟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宫雀依旧回以温柔的微笑,指指自己,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宫雀的手一直搭在紫修的手上,紧紧握住,又咳了几声。 哦,原来是宫雀身体不适,没事。 尚烟又把目光挪到巴雪身上。 没事,没事…… 可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尚烟看见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就在她面前。 只见匕首带着血影,在她面前一晃,她吓得赶紧提剑,挡住了巴雪杀意沸腾的一击。 莹白的剑光,血红的匕光,再次随着二人飞舞、跳动的身姿,疾驰交错。 这一回,巴雪的力量果然翻了三倍不止。 她的修为本不如巴雪,是因为经过特训,加上熔炼过的深渊骊龙剑、风翅金羽衣相助,还有高度集中的精力,才能勉强应付巴雪的速度。 因此,每一次接下红眼巴雪的攻击,都如同踩在悬崖边缘跳舞。 尚烟知道,这时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谨慎防御。 可是,她满脑子都是宫雀那双手。 细弱雪白,手掌那么小,手腕那么细,放在紫修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更加显得楚楚可怜。这双手想什么时候搭在紫修手上都可以,想什么时候拥抱紫修都可以。 再过两个月,这双小手便会被那只大手按在婚房的床头。 到那时,紫修整个人都是别人的了。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尚烟紧咬牙关,想要拉回意志力,但幻想的缠绵,与真实的鏖战,虚虚实实,在她面前不住切换。 终于,巴雪的红眼再次噩梦般闪现。尚烟一个失神,右臂已挨了巴雪一划,血溅当场。 尚烟闷哼一声,闪避开了她下一击,且不住暗示自己不要出错。 根本无用。 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战,斗志一旦开始下滑,便会无止境掉下去。 更何况是这种命悬一线的战斗。 接下来,只见红色血光在空中乱舞,尚烟疲于招架,连续吃了巴雪十来次火力十足的匕攻,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火火和絮儿从座位上弹起来: “烟烟!!” “烟烟姐!” 巴雪骑在尚烟背上,暴雨魔匕真如暴雨一般,扑簌簌落下,飞速扎在尚烟背上、腰上、腿上、胳膊上。 情场上的失意不足以让巴雪疯狂,但当众失了面子,足以让她想杀死尚烟一百次。 因此,尚烟浑身被扎了上百个窟窿。 鲜血溅了满擂台。 黑白镶嵌画也被染成了红色。 “停!!!”紫修猛地站起来,“胜负已分,把极影王姬拉开!!” 几名魔神施展术法,将巴雪捆住。 主持喊道:“第二轮,极影巴雪胜!” 台上,尚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鲜血冒着泡,从她嘴里大口大口涌出。她的白衣、风翅金羽衣也都被染成了红色。她撑着身子,勉强地走下台阶,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所有人都变成了重叠的。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默默地为她让开道。 她伸手接了一口血,摇摇晃晃走着。 体内被煞气侵蚀,胸骨好像裂开了。 紫修冲到她面前,接住了她,将她横抱起来,慌道:“烟烟,烟烟。快,快,来人,帮昭华姬疗伤!” “不要维护我,维护我,我会更麻烦的……”尚烟想挣脱,无奈没力,只轻声道,“我不想被人认为是靠你……我不想输……”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什么输赢!” “我已经输给崇虚郡主了……不想再输给极影王姬……” 在虚实交错的夜色中,鹅毛大雪纷乱飞扬,掀起弥弥浅浪,一如刀剑割裂的万千碎玉,又如横空穿行的迷失星辰。 紫修的面容离她好近。 他望着她的眼中,也有碎玉星辰纷沓飞扬。 尚烟想起了小时的一段回忆。 在孟子山魔星陵里,她负伤了,那个剑术超厉害的哥哥,也曾如此担心地看着她。 那个哥哥,其实就是紫修吧。 “骗我一次,说你爱我。”尚烟将血咽回去,“我……我就能赢。求求你,骗骗我……一次……” 紫修毫不犹豫道:“我爱你。” 尚烟笑了,道:“再说一次,好吗?” “烟烟,我爱你。” 他将尚烟紧紧抱在怀里,眉头深锁,疼痛自心脏蔓延至整个身体。 “好,好。”尚烟闭眼靠在他胸前,抱住他的腰,而后笑得更加满足了,“紫修哥哥,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巴雪:所以,老娘成助攻了? * 大家表担心,紫修值得烟烟这么爱。 快到青寐副本了,紫修视角一本满足。双向奔赴的爱诚不欺你。 现在喊着要虐紫修的,到时别怪我下手太狠哈哈哈哈。 第27章 明月却多情 正好这时, 医部的大夫赶来了。 紫修道:“不要说话了。先疗伤。” “好……” 因为尚烟是神族,疗伤术士只能使用紫恒曾经用过的方法,召唤灵蝶, 以治疗尚烟的伤口。 好在尚烟是光属体质,自愈能力原本极强,加上她自己使用了金莲吟, 不过多久, 皮外伤和骨裂便治愈了。只是, 她和巴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 二人再次站回擂台上时,都兀自强撑,目光冰冷, 远远瞪着对方。 “烟烟,撑住啊!!”火火在席间大喊道,“千万不要害怕!撑住!!你不会输的!” 擂台足有一个小广场那么大,因此,站在尚烟的位置看巴雪, 巴雪几乎只剩下了小小的黑影。但即便隔了这么远, 她依然能看见,飞雪之中,巴雪一袭黑衣,双眼血红,杀气腾腾。 “他爹的,还好烟烟复原能力强, 不然被巴雪这样捅,怕不是半条命都没了。”火火看得又急又怒, 恨不得代替尚烟, 上台和巴雪决一死战, “红眼修罗真恶心!看得我火大死了!” 自尚烟受伤,英罗见絮儿过于担心,早到她身边陪她来了。他道:“极影王姬修为比昭华姬高了近二成,而且修行时相当偏科,只专注提升攻击和速度,本身便有些克制昭华姬这种均衡修行者。现在极影王姬又彻底魔化了,只怕常态的王上接她招,都要极为谨慎……总之,昭华姬只要能保命便好了,别指望获胜了。” “保命?”火火震惊道,“这里还可以杀人?” “魔道大会上,红眼魔族杀人不犯法的,但会被取消比武资格。” “什么……” 絮儿也惊道:“天啊……” 与此同时,钟声响起,宛如祭祀之音,响彻奈落。 这次,不论巴雪还是尚烟,都不曾等待一刻。钟声敲响的刹那,都闪电般冲向对方。 一开始,又是比拼力量的短兵相接。 随着“当当当当”的密集的兵刃敲打声响起,伽罗鬼头匕飞速旋转的紫光、深渊骊龙剑大幅旋转的雪光,来来回回,凶猛碰撞,令人眼花缭乱。 “昭华姬好像改变了打法。”英罗喃喃道,“她不打算回避极影王姬了吗?” 火火奇道:“是啊,为何……” 霎时,尚烟和巴雪又交手了上百个回合。 匕首攻速极快,攻击力不高,但巴雪此刻魔化,即便用匕首出击,也和尚烟用剑的攻击力差不多。因此,只是兵刃交接,尚烟几乎没有出击的余地,纵使攻击了巴雪,以巴雪的身法,也能很快闪过。 但只要想到紫修,尚烟便无一刻畏惧。 “昭华姬,胆子好大!”巴雪红眼弯了起来,笑得极其狰狞,“哈哈哈哈,你真是不怕死!” “原话奉还给你!” 尚烟再次将啸日烈光剑投掷而出,自旋三圈,抬腿便向巴雪踢去。 巴雪猛烈跳高二十丈,躲开了她这一击。但在她的全力攻击下,擂台熔化了,化作一片烂泥的汪洋。她足踏之处,似都变成了沸腾的熔岩。 巴雪再次落下,打出一百八十片匕首之影,如飞梭的刀片,如狂暴的雨点,纵横袭来,势不可挡。 只见金色半球飞速膨胀,这一百多道匕首之影,竟全都打在了光壁之上。 光壁拦截煞气匕影时,巴雪又提匕狂奔向尚烟,狂暴着与尚烟肉搏。 匕与剑撞击之间,神力与煞气来回冲撞,扭曲了空气,摇动了擂台,划破了黑暗,以至于浮生河水都倒流上天,碎裂的地块都飞入空中。 二人体力差不多同时耗尽,各自后闪十丈,调整内息。 尚烟急速呼吸几次,看了一眼台下。 紫修正蹙眉看着她,神色凝重。 紫修哥哥看着她! “紫修哥哥……”尚烟雀跃地看着紫修。 紫修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她这么分心,对巴雪偏了偏下巴,示意她专注。 “好,好,我努力……”尚烟笑了起来。 他刚才对她说了,烟烟,我爱你。 哪怕是骗她的,她也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她就还有机会听紫修说一次,他爱她。 活不下去,那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尚烟和巴雪几乎同时调整好,又再次向对方冲去。尚烟一边前飞,一边闭上眼,酝酿体内苏醒的上古昭华之力,祭出昭华光印。 如太阳女神降世,她睁开眼的刹那,额上的昭华花印、一双明眸,均金光闪动,如同三把黄金之火,熊熊燃烧。又见她眼眸中星辰明灭,巴雪无影魔闪时,短暂进入的虚空也因此塌陷,被尚烟活生生地震了出来,重重摔落在地。 尚烟落地抽剑,挥剑一扫,只见九色光焰一路燃烧,亦真亦幻,爆发出毁天灭地之力。 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砰!” 巴雪吃下这一击,发出了近似兽类的嚎叫。 接着,她眼中除了无尽的血,只能看见尚烟身影乱窜,一次次打在自己腹上、腿上、背上、头上,直打得她眼冒金星,桃花朵朵开。最后,整个人被震入高空。 她反应很快,接连在空中打了三个滚,不让自己掉出输赢交界线。 “唔!” 一口鲜血涌出,巴雪强忍着痛楚,没有让自己狼狈呕血,但肌理受到强光灼烧,痛得她恨不得将牙齿都咬碎。 “……”英罗满头黑线,“昭华姬为何这么疯……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烟烟姐好像是打得好亢奋。第二轮不是明显已经没力气了吗……” 火火道:“你们魔道大会是不是给的钱特别多啊?还是会给什么神兵?或是爵位什么的?” 英罗道:“是有奖金和宝物……不过我还是很惊讶,昭华姬居然很缺这些。” 他们当然没人猜得到,支撑尚烟战斗的动力非常迷醉。是属于火火听了会笑掉大牙,巴雪听了会皱眉的动力。 巴雪一咬牙,再次俯冲下去。 落在尚烟上空时,她伸出长腿,对尚烟踢出鬼哭皇腿。 一道暗紫光影飞出,伴随着野鬼凄厉的嚎叫,卷起雪云,直冲霄汉。登时,天穹也碎成了片,带着足以将山脉崩裂的磅礴煞气,铺天盖地,压向尚烟。 前排观众捂耳惨叫,指缝里流出鲜血。 终于等到了。 巴雪负伤,开始用腿了。 方才与巴雪频繁交手,尚烟已琢磨出来了,巴雪虽然腿速很快,修罗使用腿部攻击,却会消耗大量煞气。巴雪此一踢,只因她受了内伤,不敢再用胸腹面对尚烟。 她速度太快,防御太虚弱。 胸腹是她的弱点。 只听得“噌”的一声,尚烟的光壁再次挡住了巴雪的腿踢。接着,她跳入高空,展开双臂,将神力自体内推出。 九条金龙引领着磅礴的海啸,自远处卷席而来,越来越近。 “啊!对了,烟烟不是均衡修行者。”火火击掌道,“她也偏科!” “偏什么?”英罗诧异道。在她看来,昭华姬除了速度略快,也快不过极影王姬,别的看不出来有何突出的。 “神力!!” 这下,英罗也恍然大悟。 因为尚烟是神族,大家都默认神族神力强,但差点忘了,平时尚烟与人交战时,用剑较多,神力方面却很少露底。 光之海洋淹没了半边奈落天空。 巴雪被海洋淹没,僵成了金色雕塑,在原地不住抖动。俯仰之间,她的煞气被掏去了九成。 尚烟好整以暇地抽剑,将积攒的神力尽数推入深渊骊龙剑。 这一刻,光暗交融,人剑合一,她舞出几个潇洒的剑花,把剑插入擂台。 “轰隆隆——” 光华璀璨,山崩海啸,斗转星移,天塌地陷。 因她的最终一击,金光无尽扩散,八方天地不住颤抖,卷起漫天雪花,疯狂旋转。 巴雪手中匕首落下,发出“叮”的轻响。然后,整个人跪倒在地。 “第三轮,叶尚烟胜!”主持大声道,“此战,叶尚烟获胜!” 尚烟将剑插入鞘中,再度对巴雪拱手道:“承让。” 虽然上神强横是众所周知之事。但观众们第一次知道,神族的剑术,稳扎稳打,收放自如,竟也可以发挥出如此强的爆发力。 尚烟这一战打得太漂亮,又是个大美人,这一刻,连修罗、极影氏都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立场,个个为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震撼,暴雨般鼓掌,雷霆般叫好。 “烟!烟!烟!”在人群中,沙翳感动得泪如泉涌,“你果然是我永远的女神!女战神!” 寻歌讶然地看着尚烟,虽没什么表情,内心的汹涌却难以言喻。 孔雀看看尚烟,再看看紫修,高兴不起来,冷汗直流。 尚烟其实早也累得精疲力尽,只要有人轻轻推她一下,她便会倒在地上。 但是,她赢了。 她好开心。 她又看了一眼紫修,却呆住了。 紫修正在和宫雀说话,眼神深不可测。而宫雀靠在他胸前,双肩颤抖,不知在说些什么。紫修拍拍她的背,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又说了一句话,她便屈了屈身,转身离开。 “烟烟,你赢了!!”火火不顾旁人眼光,狂奔上擂台,抱着尚烟,喜不自胜地欢呼,“恭喜烟烟!!” 牙牙被她夹在腋下,呼吸不能,眼冒金星。 这一刻,尚烟才留意到,天空中还在下雪。 她的体内,昭华之力的余温全都散去了。那些被掏空的神力,仿佛反噬了她的身体。 她伸手接了一下雪花,打了一个哆嗦。像是穿过时空的隧道,从盛夏走入了凛冬。一下擂台,炽热呼吸立刻化作了空中的雾气。 奈落雪仿佛永远不会融化,为华楼枯树披上了白的盔甲,渐渐地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白色雾气大片大片落下,将地面以上的景色都遮住。 大批异族使臣靠近,恭喜尚烟。又有魔族过来,递给尚烟一碗庆功酒。尚烟按照他们的习俗,将那一碗酒一饮而尽。 烈酒似冰,比风雪还冷。 紫修也过来了。所有人也都不由自主散开了一些。 “恭喜昭华姬。”紫修道。 “谢谢魔尊。”尚烟放松地笑了起来,“我赢了。幸得有你帮忙,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紫修的客气与疏冷,令尚烟瞬间感悟到,战斗与胜利果真会令人膨胀。她方才在擂台上,竟如此胸有成竹,甚至觉得下台后,和紫修还有可能。 还好现在清醒了。 她打赢了巴雪,光耀了神界威名,也不亏。 “你们的酒,真是好烈。不过很好喝!”她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碗,斗志满满道,“魔尊当我老师那么久,我这学生也算是没丢你的脸,对吧?” 因为她这句话,许多对她有敌意的魔族都放下了防备,不免得意起来,甚至对她产生了好感。 “嗯。打得不错。”紫修却不怎么得意,平静道,“孤有点事要处理,先不奉陪了。” “好。那我接着庆祝,便不恭送您啦。” 宫雀在不远处等着紫修。然后,他们俩一起离开了。 尚烟垂下头,心中难免感到一阵失落,但她很快打起精神,想接着与使臣们叙话。 这时,火火看见尚烟身后擂台上,巴雪的身体动了动。 “烟烟……” 她话没能说完。巴雪捡起匕首,一个飞身跃起,怪叫着冲向尚烟,双手高高举起匕首,双瞳似将喷出血来。 “烟烟小心啊!!” 火火想救尚烟,奈何速度向来是她的短板,无法带尚烟飞开,只能将尚烟推倒在地,用身体掩护尚烟。 魔族一旦魔化,只要尚未恢复清醒,便会一直与锁定目标死战。 尚烟抬起头,看见了巴雪,如何也没想到巴雪魔化过度,这么久还没能恢复清醒。但火火笨蛋,好心做坏事,这样把她推倒了,她反倒没法带着火火闪避。 牙牙冲到火火身上,闭上大眼睛,想替火火挨伤,但却被火火扔了出去。 巴雪的匕首闪着森光,即将刺入火火的身体之际,突然一阵疾风吹来,阻止了巴雪前进的脚步。翻卷的风中,金雾凝聚又散开,一个金瞳少年护住火火。 没有人知道这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都倍感诧异。 少年瘦弱白皙,面容清秀,一身曳地锦袍,清贵无比。他手持月华圣笔,在空中画符,顷刻间,变幻出风神符,将符文推出。符文旋转着金光,越变越大,直向奋力狂奔的巴雪冲去。 “封!”少年喝道。 又一道狂风吹来,将巴雪卷住,牢牢束缚住她的四肢。 “快,把极影王姬带走!”青寐带兵赶来,将巴雪捆住,带下了擂台。 火火和尚烟看着眼前的少年,都僵住了。 “小……小贤?”尚烟惊诧道,“你这是……从何处来的?” 小贤回过头,道:“我……我是……” “蓐收贤?你为何来魔界了?”火火眼睛瞪得滚圆。 “我……其实我……”小贤看着火火,吞了口唾沫,没敢说下去。 读书时,他和火火差不多高,现在成年了,虽依然少年气满满,丝毫看不出六千多岁,个头却长高了很多。所以,和火火说话时,他垂着脑袋,看上去更是全无一点脾气。 看着他的瞳色、神态,尚烟顿时明白了,击掌道:“小贤,原来你是牙牙——” 小贤疯狂摇头。 尚烟住嘴了。 火火大惊,回头看着尚烟:“什么?” 尚烟立刻改口道:“以前的主人啊!” 听到火火倒抽一口气,小贤在后面拍了拍胸口,雪白的小脸上,双颊鼓起,大大吐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像是原本将被凌迟的人突然获释。 “牙牙是你的天狮?”火火又回过头去。 小贤立即站得笔直,正色道:“对对对。我是牙牙以前的主人,来找牙牙了。” 火火道:“你是来带牙牙走的?想都别想!牙牙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不行。”被火火盛气凌人的美目一瞪,小贤硬气不过瞬间,又弱了下来,“我……我也需要牙牙。你……你若是不想放手,那我……我只能待在这里,和你先暂养牙牙一段时间了……” “哈哈,你果然是个玩物丧志的家伙!” “啊……?” “你不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吗?”火火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打得他小脸皱起,“为了牙牙,居然要跟我相处,真是不容易啊!你都快成亲了,还养什么天狮,好好伺候老婆去……不对,牙牙呢?” 说到此处,火火忽然往四周探看:“天啊,牙牙不见了!” 火火一溜烟跑开了。小贤本想跟上去,但见尚烟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又道:“尚烟,真谢谢你了。” 尚烟道:“哈哈,你这小子。” “你可千万帮我守住秘密啊。不然,我死了,彻底死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最好自己告诉她。” “好……我准备准备……”小贤泄气了一阵子,又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嗯?”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从魔界回神界,曾经在白萍洲住了一个晚上吗?” 尚烟点点头。 小贤道:“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我和火火一起出去玩,经过你的窗边,我看到……紫恒曾经偷偷亲过你,还对你说他爱你。” “什么……你是说,在白萍洲?” “唉,其实这不算是什么大秘密吧,毕竟后来你们俩定情了。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那个紫恒和往日不太一样。” “为何不一样?”尚烟虽问着,心里却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紫恒的脾气,很随和,好说话,平时连穿什么衣服都让你帮他选。” “对,他总是那样。一般他还会给出两个选项,让我二选一……小贤,你不仅记性真好,心思还很细腻啊。” “没、没有啦。”小贤挠挠头,腼腆笑了一下,又道,“但那次击杀花雨之后,紫恒突然变得好强势啊。” “是。”尚烟回忆道,“没错,是很强势。那一路上,别说给什么选项,他几乎帮我们所有人把决定都做好了。” “而且,还有一点,你不觉得真的很奇怪吗?”小贤指了指擂台旁,正在安排人为巴雪疗伤的青寐,“我记得那一次,左阳青寐也出现了,一直护送我们到出魔界。紫恒从小在神界长大,怎么可能会认识魔界右司马呢?” “那时青寐姐姐还没当官,只是八宗盟的黎行者。” “那更奇怪了啊,那个时代黎行者是多危险的供职,随时都会暴尸街头,平日藏得多深,对魔族百姓来说都是隐形人。紫恒平时深居简出,到何处去认识黎行者?” 尚烟听到自己心跳变快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最近我一直在火火身边,暗自观察了许多……”小贤看着紫修王座的方向,道,“我觉得,那个在白萍洲偷偷对你表白的人,更像东皇紫修。” 尚烟握紧双拳,手心微微冒汗:“说不定,那日行程,是紫修为紫恒安排的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对东皇紫修这个兄长而言,比起派人来保护弟弟和弟弟的朋友,一路在远处监督,是不是把弟弟先送到白萍洲,自己再装作弟弟护送他们出去,更容易执行呢?当然,我只是如此猜测,不敢断言。” 第一日的魔道大会结束了。 尚烟回到使臣驿馆,坐在窗前,静观窗外纷飞的大雪。 窗外,琼楼、碎岛、驿站、山原、土壤都被雪盖住,与空中的冰雾连在一起,涂抹了满世界的白。枯树也挂满了雪,枝条密而凌乱,蛛丝般向上延伸,为这寒冷的十月,添加了一丝岁末之气。 树中有雪,空中有星。 景还在,雪还在,心境却不同往日语矣。 就这样,尚烟坐了许久,最后坐得疲了,便靠在窗旁闭目养神,很快进入了半梦半醒之状。 遗憾的是,她始终无法完全睡着,也始终做不了一个梦。 她确实想起了白萍洲的夜。她曾做了一个被他亲吻的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少时的爱太美,跟现在比,那时青涩的苦,也变成了记忆的甜。 半梦半醒间,嘴唇似乎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难道是做梦了?旧情重现? 尚烟皱了皱眉,轻轻动了动身子,那片柔软又贴在了她的唇上。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原来,刚才她睡着了…… 紫修出现在了她眼前,弯着腰,唇压在她的唇上,与当年吻她的姿势一模一样。但与当年不同的是,发现她醒过来,他并没有躲起来,反而更进一步,吸吮着她的下唇瓣,以舌尖反复舔舐。身体仿佛被剧烈的电击打中,且持续不断,酥麻不堪,尚烟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推开他,错愕道:“是……是紫修?” “嗯。”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不是紫恒。 “你为何突然……这大半夜的,你在做什么啊……” “你不是说爱我么。”紫修的声音很低,魅惑迷人,略带危险之气,如同浮生河畔的修罗花,“不喜欢我这么做?” “我没有,只是……”尚烟脑中一片混乱,“你当时回应我……不是骗我的吗?” 黑暗之中,紫修低低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 他在她唇上又轻轻吻了一下,吓得她浑身紧绷,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他抓住她的手,将手腕按在耳侧,眼眸在微弱的光中,绛紫而幽暗,绝望而堕落,和往日大不相同,就好像封禁千年的邪恶灵魂被释放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侧过头用舌尖撬开她的唇,深深吻下去。他的呼吸炽热,手心滚烫,与平时的气质截然相反。 被迫接受他缠绵而热情的吻,她心跳太过凶险,只能别过头去,身体微微发颤,泪水不断往眼眶中涌。 他转过她的下巴,浅浅笑道:“既敢说爱我,便不要躲。”不待她回答,他再度吻了下来。 他的嗓音低而诱人,只听他在她耳侧说话,她的耳中都像有沸水在颤抖。 更别说如此狂野坦率、直击灵肉深处的吻。 是夜静谧,吐息灼热。苍兰花香顺着这个吻,侵蚀了思绪,与血液也融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紫修:放飞自我了。快乐。 . 叶尚烟 等级:57→60 攻击(装备后):1168→1207 法伤(装备后):1788→1857 防御(装备后):669→699 反应(装备后):965→1110 速度(装备后):1173→1236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妖隐(攻击+350,法伤+300,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防具:风翅金羽衣(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配饰: 元阳劲封升段!九段→十段! 佛涛霸印升段!八段→九段! 金莲吟升段!七段→八段! 莲华拳升段!六段→七段! 啸日烈光剑升段!一段→三段 流离佛隐升段!二段→三段! 星河佛步升段!四段→五段! 昊阳震宇升段!一段→二段! 术法: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九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七段)】【元阳劲封(九段)】【佛涛霸印(八段)】【莲华拳(七段)】【昭华剑阵(五段)】【星河佛步(五段)】【流离佛隐(三段)】【啸日烈光剑(三段)】 第28章 明月却多情 不知过了多久, 紫修突然推开尚烟,坐起来道:“先不亲了。我有事要问你。”把头转到一边,急促地呼吸, 平定气息。 “好啊。”尚烟的心跳也有些缓和不过来。 “你把衣服穿好,出来说。” “好。” 紫修起身,走到屏风后, 在桌边坐下。 尚烟慢慢坐起来, 从床头取来衣服, 同时道:“你真的好奇怪。先前在魔道大会,不还对我客客气气吗?何故现在又突然……突然和我这么亲密?” “当时在处理事情。” “不止如此吧。”尚烟下了床,将衣服穿上。 “不然呢?” “你怕别人认为你太喜欢我, 因此想要伤害我。”她低头整理着衣物,笑了起来,“所以,在众人面前,你故意装作和我不甚熟稔的样子, 私底下却忍不住想我, 所以哪怕这么晚了,也要来见我一面,对不对?” 紫修轻哼一声:“自以为是。” 老是嘴硬。 尚烟道:“谢谢你,紫修哥哥。”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你的心意。” “嗯。” 紫修还是态度冷冷的。但他只是如此“嗯”一声,都像在她的五感中注入了蜜糖。 这一刻,尚烟想明白了。 她爱紫修, 紫修也爱她。他之所以要娶别人,并不是因为他爱别人, 或是因为不懂爱。而是, 身居王位, 他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自小背负诸多使命,那么多人都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当然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这些使命与大业。 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罢了。他的心是她的。 这已足够了。 不管在一起多久,他未来的妻子是不是她,都不重要了。 尚烟徐徐走到屏风后,脸蛋白净中透着粉,黑亮的发披肩散开,肩上随意搭着他买的浅青短针星花纹锦披风,只似将星空都披在了肩上。在火光之中,她双手交握,美眸乌漆漆的,弯了起来:“刚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驿馆外,凉夜盛雪,一舞清霄。 绣帘下,冰肌玉骨,华如桃李。 紫修叹了一声。 “何故叹气?” “没事。你说。” 他是在想,尤物移人。 尚烟轻声道:“在你成亲前这两个月,让我独占你一段时间,可以吗?” 紫修微微一怔,道:“可以。” “是独占哦。意思就是,这两个月里,你不能跟任何女人有来往,只能有我。” “嗯。” “包括崇虚郡主。” “嗯。” “那……把东西还给我。”她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出来。 “你是说,灵犀珠?” “对呀。” “灵犀珠还在宫里。你跟我回去拿一下吧。刚好,我也有别的东西想交给你。” “好啊。” 窗外,深渊骊龙正悬在空中,青黑色的身体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而雪白的毛发上下起伏,似由雪染成,却又格外醒目。紫修牵着尚烟上了龙背,自己也跟着上来,从背后抱住她。 骊龙一跃而起,朝着卧龙般的泰罗宫飞去。 呼啸的风带来了雨雪冰雹,带走了枯叶。在月影的摇荡中,云雪亦真亦幻,为奈落披上陈旧的外衣,涂抹上冰冷而纯净的颜色。 紫修的双臂将尚烟环住。她坐歪了一些,他便扶住她手臂。 “你太瘦了。”紫修捏了捏她的手臂,低头看了一眼,蹙眉道,“我一只手捏住你上臂,绰绰有余。” “那是因为你手指太长了。” 只是隔着衣服被他手指触碰,尚烟的心跳都变快了。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灿烂地笑了起来:“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所为何事?” “和你共乘,能不开心吗?” “这点小事。” “才不是小事。和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是最大的事。”尚烟放松了一些,佯装无事道,“而且,你曾跟我说过,要带我乘黑龙,游奈落,访遍七域山河,赏尽魔界月色……这算是实现了大半了吧。” 紫修眼眸微微睁大,却没再多说一个字,也不敢问她是如何想起来的。观察这反应,她又猜,他不想承认。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她素来知进退,便也不再多问。 “紫修哥哥,还有一件事……”尚烟踌躇道,“紫恒……” 紫修道:“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处理。” 尚烟奇道:“你如何和他说话?” “他每次出来,都会与我对弈。写一封信放在棋盘旁便是。” 尚烟笑道:“听上去真的好奇怪。” 深渊骊龙从奈落的高空飞过,雪随风而来,像是白色沙尘一样翻卷。不夜街、月蚀纪念碑、葬海广场、魔神塔楼、浮生河,等等,这座繁城中的一切,都被这些白沙巧妙衔接在一起。 风雪也不再冰冷,只因这世间极致的美景,足以令每一个冷若冰霜的人情醉。 回到烟杏殿后,紫修将尚烟带到了寝宫。 寝宫占地面积极大,一百二十个橙黄灯盏照亮内部,空旷而冰冷。从地毯到床铺都是紫色调,床柱上有大量黑龙、紫龙雕刻盘绕,龙头成为柱顶,飞扬跋扈,气势生威。 床头墙壁上挂着一排兵刃,全是紫修曾经用过的绝世好剑。 距离床最近的宝剑凹槽,是躺在床上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此刻空着,显然是用来放深渊骊龙剑的。 而在床头一侧,摆着一排书柜,上面摆放着金线精装的《东皇氏政要》《六界名相谏议书》《奈落君主列传》《论魔过表》《王鉴》《魔王学》,全是全集。读到一半的一本,放置在柜上。 除了殿内摆满了活杏屏风,略添了几分婉约和柔和,此处便是完全没有一丝生活气息的住所。 “哇……”尚烟看着那张床,惊叹道,“好大的床。” 睡二十个人都够了。 魔界七霸之首,是真的舒服。 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后宫佳丽三千…… 紫修挑眉道:“那等会儿和我一起睡?” 尚烟拔腿便跑,被紫修拎着后颈领子,跟拎小鸡一样拎了回去。 紫修从床头柜里取出灵犀粉珠,递给尚烟:“别闹了,戴好。” 尚烟将珠子戴上,两颗珠子同时亮了起来。她抬头看看紫修,指了指彼此的珠子:“这便是我和紫修哥哥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 尚烟捧着灵犀珠,荧光照亮她的双颊、蝶翼般的睫毛。她抬头又看看他:“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紫修沉默了片刻,“烟烟,你是不是想当王后?” “啊?”尚烟傻眼了。 他低头看着她,眼眸深邃:“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可是一定要当王后?” “当然不是。我、我、我……”尚烟一时紧张过度,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我都愿意只和你在一起两个月了,怎么会一定要当王后……” “是么。”紫修若有所思道。 “只要你只爱我,只有我,在一起多久我都十分愿意。” “好。我知道了。” 紫修又想了一会儿,走到柜子里,取出了一些东西:“你过来。” 尚烟跟了上去。紫修递给她一把紫金钥匙,道:“这是王银内帑的钥匙。” 有别于月魔域国库里的财产,王银内帑是魔王的私人金库。魔王花这里的银子,不需要跟群臣打招呼。 他又递给尚烟一个竹卷:“这是近百年王银内帑的账簿。我跟找库藏尹打过招呼了,你若有看不明白的,便去问他。” 他再递给尚烟一把暗金钥匙:“这是我的贮宝室钥匙。大部分是我践祚前收集的一些东西,还有异国使臣送我的宝物。” 尚烟接过这些东西,愈发不明所以了:“为何要给我这些……” “给你保管。这里面的钱可以随便花,东西你也可以随便用。”紫修把柜子关上,回头望着她,“你还有时间反悔。但是,纵使你不打算跟我,这一切也是归你所有。我说过,我会养你的。” “好。” 尚烟没再问下去。 她知道他的意思了。 迫于传统与群臣的压力,他可能还是要娶崇虚宫雀,或是任何一个大魔王后。但是他的心是她的,他会力所能及地把一切都给她。 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抱住紫修的腰:“我不知该说什么。你真的太好了……” “没办法,你太没安全感了。”紫修叹道,“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嗯。”她用力点点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 室内炉火幽微,映着两个人相恋的身影。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尚烟打了个呵欠。 “困了?”紫修轻声道,“今天在这睡吧。” “啊……” “不愿意?” “没有没有,我愿意。只是,明早如果别人问起……” “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不用你操心。” 紫修打了一个响指,一道紫光飞出去。 不过多时,四个宫女走到屏风外,屈身行礼道:“王上。” 紫修道:“带昭华姬去沐浴。” 哪怕隔着屏风,尚烟都能猜到,这些宫女会怎么想。只怕明天一大早,整个泰罗宫都会知道了。 紫修道:“昭华姬留宿烟杏殿之事,若有第五个人知道,每多一人,多死一人。听到了?” “是,王上。”宫女们齐声道。 “……” 紫修……还真是有读心术啊。 两盏茶后,尚烟沐浴完毕,重新穿戴好衣物,回到紫修的床边。 紫修也刚沐浴完,躺在床上看书,头发散了下来,黑色丝袍略微开领,隐约露出胸肌的线条。听见她的动静,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紫眸幽暗邪气,被这一头鸦羽色的柔顺长发一衬,看上去竟还有几分妖异之气。见尚烟过来,他拍拍身侧的空位:“烟烟,来。” 尚烟还是第一次见他散发,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紫修哥哥,确实是很纯的魔族男子……她有些局促,假装欣赏墙上的剑,慢慢磨到床边坐下,但没睡在他身边,只睡在了床沿。 紫修也不勉强她,挥挥手,灭了殿内大部分的灯,只留下一些微光。 夜色之中,雪花在窗外飞舞,片片雪影也在紫色大床上漂移。 尚烟背对紫修,双手抱着枕头,察觉到紫修放下书,也躺了下来,却没察觉到自己在甜甜地窃笑。 “对了,紫修哥哥……” “嗯?” “你方才跟我说,我还有时间反悔……”尚烟背对他,悄声道,“这时限是多长呢?” “看你。” “嗯?为何看我?” “若是我们有了孩子,你肯定不能再反悔了。孩子没娘,对孩子不好。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反悔。” “孩子?!”尚烟差点晕过去,“为何会扯到孩子这种事啊……” “你认为,我们俩这样下去,只会停留在现在这一步?” 紫修说得波澜不惊,只像在讨论吃饭喝水一样。尚烟却听得惊心动魄,不可置信道:“像现在这样下去,我们会……会有孩子?” “所以我说,看你。” 原来,尚烟虽在外闯荡不少,但到底是名门上神千金,中间又沉睡了四千多年,心智还是处于单纯少女的阶段。她只知道男女洞房花烛以后,同居一室,脱了衣服亲密,不久便会有孩子,但并不知具体“亲密”到怎样的细节,女子才会怀孕。 今夜和紫修如此亲吻后,她觉得身体反应很不正常,比往日燥热且蠢蠢欲动,她开始害怕了:“我们今天……没,没脱衣服,应该不会怀孕吧?” “你在说什么?”紫修也懵了,“你跟紫恒不是已经……” 说到此处,他懂了,静想了一会儿,笑了两声。 “你还笑!!”尚烟急了,“是,我是和紫恒有亲过,但……” 但不像今天晚上感觉这么奇怪。 今晚真的很奇怪。 被紫修亲吻时,心脏有抽抽拉拉的痛感,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呼之欲出,还有想要不断退缩的惶恐与期待,都很反常。 尚烟道:“你快说啊,今天晚上这样应该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紫修忽然起了坏心,故作迷惘道,“应该不会吧。” “东皇紫修,你这个混账!”尚烟怒了,滚到紫修身边,抓住他的衣领使劲儿摇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都不问问我,便来夜袭我,我的名节和未来都毁在你手上了!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别,别。”紫修笑得不行了,把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些,“我逗你的。只是亲一下,没事的。” “……真的?” “嗯。”他点点头,“别怕。在你想明白之前,不会让你怀孕的。” “吓我……”尚烟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气,瘫倒在他怀里,“别开这么可怕的玩笑啊。” “上次你不也开了可怕的玩笑?” “好吧,扯平了。”尚烟打了个呵欠,抱住他的腰,脸颊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那,我睡了……嗯?” “怎么?” “那是什么?” “没什么。”紫修淡淡道。 “我碰到了个东西。”尚烟挪了一下腿,却被紫修用膝盖推回去,“你被子有什么东西。” 尚烟拉开被子,想往里面看:“是瓶子?” “不是。”紫修把被子压下来,按住她的手,“别问那么多了,明天我还要早起。睡吧。” “好吧……” 然而,第一次和紫修睡觉,尚烟再困也睡不着。她在他怀里翻来滚去,动来动去,整得他火大了。他道:“叶尚烟,你到底睡不睡?” “啊,对不起!”尚烟愧疚道,“我不动了……” “算了。你先自己睡,我才想起还有点事要忙,待会儿回来。”紫修起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紫修:瓶子? 第29章 明月却多情 翌日醒来, 紫修早不见了人影。 尚烟懒懒地抱着枕头,呼吸着被褥间紫修的气息,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她看了看颈间的灵犀珠, 见它亮着,却没听见紫修的声音,料想紫修正在忙, 便没和他说话。 屏风外, 宫女道:“昭华姬, 王上为您做的早膳,现在可需要享用?” “啊?”尚烟愣了愣,“是紫修做的?” “回昭华姬, 是的。王上一大早便去膳房做好了,说您醒了便问问您。现在需要加热吗?” “好啊好啊!”尚烟高兴坏了,“他做了什么?” “嗯……”宫女看着眼前的餐盘,“王上做的是鸡蛋煎饼和椰香橙糕,他说这一道不够, 让厨子又做了芝麻糕、瞿如蛋香酥、当康叉烧包、韭菜饺子……” “我来看看!”她还没说完, 尚烟几乎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散发赤脚,穿着雪白亵衣,飞到了宫女面前,探着小脑袋,看着那一盘早餐。 只见鸡蛋煎饼和椰香橙糕单独放在最好的盘子里, 量比别的菜品大很多,但只看外形和质感, 压根分不出哪些是紫修做的, 哪些是御厨做的。 “哇, 你们王上的厨艺真的好好啊。”尚烟凑过去闻了闻那两道菜,道:“他若是哪天不当魔王了,只怕是去当厨子,也能变成奈落第一神厨吧。” 两位宫女互相望了一眼,都低头笑了起来。 尚烟把菜盘子往前推一些:“那,这些请你们帮我热一下。” “是。” 宫女出去后,偷偷道: “昭华姬真的好喜欢王上。” “她居然一点都不怕王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怕王上的姑娘。” “可是,王上在她面前也不可怕呀。若不是昭华姬来了,我都不知道,他还会做饭呢。” “虽然昭华姬是神族,但我总觉得她和王上最配了。” “嘘……配便配,在外可别说那个‘最’字,得罪人呀……” 过了一会儿,宫女们热好了早膳,见尚烟还趴在床上,翻看紫修的书,本想把盘子端到床上,尚烟却又跳下床来:“我在桌前吃。” 紫修做的早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在床上吃? 必须得仪式隆重。 尚烟用筷子夹起一块热腾腾的煎饼,送到嘴里,抿了抿,捧着脸,开始咀嚼。鸡蛋混着淡淡的油香,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东西吃了么。”紫修的声音从灵犀珠里响起。 “啊。” 尚烟吓得饼都差点从嘴里掉出来:“吃、在吃!” “快到正午了,别吃太撑。” “嗯?可是,我舍不得不吃。”尚烟又吃了一口椰香橙糕,“我的个天,六界最好吃的早餐,就是我嘴里的这些……唔唔……嗯嗯……” “只是普通的煎饼和糕点,你也太没出息了。” “乱说!你根本不懂!”尚烟不爽道,“你看这煎饼,长得便跟一般煎饼不一样,又高又俊,就像我家紫修哥哥;看这椰香橙糕,简直比云霄仙君的画还美,就像我家紫修哥哥。我家紫修哥哥做的点心,怎能叫‘普通’!” 紫修笑了一声:“马屁少拍点,肚子留多点。中午我带你吃点别的。” “这么说,我在中午前能见到你啦?”尚烟惊喜道。 “嗯。” “中午还有别的?” “嗯。” “啊啊啊啊!我要回去换一套衣服,打扮打扮……” “不用换。随意一点。” “不行,我要见的人是你诶,我一定要让你到最美的样子。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尚烟飞速赶回使臣驿馆。结果,进入客厅,便看见崇虚宫雀携婢女坐在其中,正在和小贤、火火喝茶。 “烟烟,你可总算回来了!”火火猛地跳起来,“你昨晚去了何处,到处不见你人,把我吓死了!!” 小贤猜到尚烟去见紫修了,把火火拖走,不敢看宫雀:“火火,你跟我来一下,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被火火如此拆穿,尚烟也快尴尬得脚趾抠地了。她到底不太习惯与人共享男人,所以,最后与紫修相处的两个月,她原本是打算完全回避宫雀的。 宫雀倒是很平静,推了推桌上的篮子,道:“先前答应帮你照顾龙蛋,因我近期有些事要忙,没时间帮忙孵化它们了。还请昭华姬恕罪。” “崇虚郡主真的太客气了,你愿意送我们深渊骊龙蛋,我已经很感激了。”尚烟走过去,打开篮子看了看里面橄榄大小的青黑色龙蛋,笑道,“这颜色和深渊骊龙的颜色一样,真奇妙。” “雪夜里骑深渊骊龙,游览奈落城,俯瞰泰罗宫,是不是很美?” 尚烟心中一凛,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宫雀微微一笑,“深渊骊龙很大,在空中飞行,很难不被察觉。王上大半夜去了使臣驿馆,又飞回泰罗宫,一听这流程,我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紫修如何嘱咐也没用,没有不透风的墙。尚烟窘迫道:“崇虚郡主,我……” “别担心,从一开始,我便不在意你和他有夫妻之实。不然,也不会特意把蛋送过来了。” 尚烟顿了顿,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嫁给紫修的。你们成亲之前,我便会离开魔界。” “我说了,不介意你们有夫妻之实。但是,对于你这种一对一的要求,我却很反感。” “反感”这个词很重,全然不像崇虚宫雀会说出口的。尚烟道:“为何?你都能接受和我共享紫修,却不能接受我在你们成亲前离开?” “昭华姬,你知道么?和极影王姬明争暗斗的这些年,我其实早已有了准备,或将一败涂地。而且,输给极影巴雪,我心服口服。但是……”宫雀抬眼看着尚烟,眼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敌意,“输给你,我是不服气的。” 她话说得轻蔑,尚烟却不怎么生气,只道:“你没有输啊。” “我以为自己已经会使手段了。可是,你比我还会使手段。” “哦?”尚烟玩味道,“说说,我使了什么手段?”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宫雀理了理篮子上的布匹,又将桌上花瓶中的梅花枝摆成了最佳的形态,缓缓道,“你心中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只要努把力,连你们鸿轩帝尊的正宫或贵妃都当得了。到那时,叶氏岂不更是光耀门楣,炙手可热?但是,你对你父亲有恨。你不在乎你的家族。你不想为了家族忍气吞声。所以,你宁可大老远跑到魔界来,孤注一掷,想独占王上。在你、我、极影巴雪三人中,你是最自私的。” 若说之前,尚烟对宫雀的个性只有一知半解,宫雀说过这番话后,她便彻底明白了。 又一个家族的牺牲品。 但她想,可能在宫雀看来,她追求的自由与爱,又显得自私幼稚,荒谬可笑。 她也不想再解释太多,只道:“我确实不在乎家族,但并不恨我爹。选择最后和紫修在一起两个月,也没你得那么复杂。我喜欢紫修。就这么简单。” “爱,真是无价的。”宫雀笑了一声,带着冰雪的寒意,“只要你说了爱他,便可以从他那得到一切。一切的一切。” “当然不是一切。譬如说,”说到此处,尚烟也笑了起来,“如你所说,我很自私,所以当不了王后。崇虚郡主如此愿意与家族荣辱与共,才是天生的王后命。” “王后命。呵。” “我虽不羡慕你即将得到的地位,但很羡慕你能嫁给他。”尚烟苦笑道,“祝你们未来龙凤呈祥,福泽深厚。” “别再如此虚伪了,叶尚烟。”宫雀冷冷道,“你破坏了游戏规则。” “什么游戏规则?” “你分明可以嫁得更好,却降低了标准,来跟比你过得更难的女人抢男人,不是破坏游戏规则?” 前面宫雀次次轻视尚烟,尚烟也没怎么生气,但听到那句“降低标准”,她的火气上来了,笑容也变得冰冷:“你这话说的,好像跟紫修在一起,我好委屈一样。” “难道不是?!”宫雀气势也上来了,“以你的姿色,你的家境,只要努努力,难道不是可以嫁给天帝?天帝手中的权力有多大,王上能比?!是,极影巴雪是不知道如何讨好男人,她太蠢!你却是知道的!可你费尽心思,摇尾乞怜,却只为讨好区区一个月魔域之王?!你便这点出息?” “我真是……”尚烟气得头都快炸了,“我跟你讲,崇虚宫雀,你言语中透露出对紫修的不屑之意,让我特别特别特别讨厌。你再说这种话,我会动手打你的。别以为你是未来王后,我便会有所忌惮。我把你打废了便逃回神界,紫修也不敢拿我怎样。到时候烂摊子丢给我爹去处理,我再不来魔界了,而你,你残了!你自己想想划不划算!” 宫雀吓得脸色发白,后退一步,撞翻了花瓶。所幸婢女上前一步,搀住了她。但她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尚烟道:“你以后当了王后,最好是好好对他。我若在九重天上听到你对他有二心,也随时可能会飞来揍你。以我的修为,揍你便像揍小雀鸟。你听到了?” “你……你……”宫雀身体微微发抖,“你简直无药可救!” 在婢女的搀扶下,宫雀小步跑了出去。 一开始,尚烟便留意到,宫雀不再自称“本宫”了。结合这次谈话内容,她猜想,是否宫雀与紫修发生了什么冲突。但宫雀刚跑出去,她便听见宫雀在外倒抽一口气:“王……王上……” “你先回去吧。”紫修的声音响起。 “是……是……” 尚烟回过头,果真看见紫修站在厅门前,背上一凉,气势立刻垮了下去:“那个,你、你怎么现在便来了?我都还没打扮好……” 紫修走进来,坐在桌旁,一边沏茶,一边道:“巴雪被你打得到现在伤都没复原,闹着要继续参加魔道大会,还被她母后告状告到我这来了。你若是打了宫雀,她怕是小命都没了。” 尚烟垂头道:“你都听到了……” “昭华姬如此凶悍,这不是欺负弱女子么。” 尚烟急道:“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脾气上来了,一下没刹住。但我只是吓吓她的,我没打算真的动手。” “过来。” 尚烟硬着头皮走过去,闭上眼,心中暗自叫苦,手腕却被紫修拽了一下,身子一歪,坐在他腿上。她猛地睁开眼,见紫修的面容便在咫尺之间,一颗心砰砰直跳,小声道:“紫修哥哥,对不起……” “还装。”紫修望着她,紫眸迷离,声音喑哑,“分明是个泼辣姑娘,在我面前装柔弱。” “可是……” 话没说完,后脑已被紫修按住,嘴唇也被他的吻堵上了。 室内焚雾缭绕,梅萼暗香,宁静得犹如仙境。但紫修的吻却一点也不宁静,甚至比前一夜还粗鲁热情,吻得尚烟周身酥软,双颊滚烫。 “你知道这样做,我会陷得更深……”他在唇舌间轻轻道,呼吸清晰而急躁,声音却低得有些绝望,“你故意使坏。” 喜欢他的心情已经满溢而出,只似这疯狂的吻中,从嘴角渗出的一丝唾液,令尚烟不知所措。 她好像做不到那么伟大。 人的欲望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没得到时,觉得只要得到一刻,也是开心的。但真的得到了,又想要更多,更久。 此刻,想到两个月以后要离开紫修,她还是开始感到伤心了。 她小心翼翼地搂住紫修的脖子,压抑着心中的酸涩,道:“待你以后与崇虚郡主成亲了,可以偶尔想起我一次吗?不要太频繁,偶尔一次便好。” “我不打算娶宫雀了。” “……为何?”尚烟睁大眼,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宫雀还是善妒。”紫修淡淡道,“既然想当王后,怎能善妒?她还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位置。” 尚烟再度失望。若说宫雀都善妒,自己算什么?嫉妒之神吧。 “好了,谈正事。”紫修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烟烟,你能接受当侧室么。” 尚烟怔了一下,思绪紧绷,一时间只能喃喃道:“侧室……” “现在我和东皇建烈临军对垒之际,若是一意孤行,要立你为后,只怕是会弄得联盟国四分五裂的。我思来想去,这是伤害最小的方式了。” 尚烟脑中只剩了一片空白。她知道,紫修说的都是实话。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难以思考,只能凭本能接话:“当了侧室……你还会只爱我吗?” “当然。”紫修认真道。 她知道自己该一口拒绝的,但还是忍不住接着问:“那,你会只有我一个侧室吗?” “当然。”紫修苦笑,“你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我都把王银内帑的钥匙给你了,难道还要整一大堆三宫六院来?” 尚烟本想问,你能做到不碰未来王后吗?但这样问,未免也太天真了。魔族王室需要纯正的魔神子嗣,不然要王后来做什么?所以,紫修和他的王后,一定会有夫妻之实的。 尚烟垂下头去,轻声道:“我可能……我可能做不到。”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深深动摇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恐怖的念头——若他心中只有她,名分重要吗?如果心里上能过了这一关,她和紫修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未来王后是会占有紫修身体的。 想到这里,她都快嫉妒疯了。 紫修叹了一声,也有些消沉:“对不起,烟烟,你值得王后之位。是我太贪心了。” “快别这么说。”尚烟掩住他的唇,脑中有些混乱,“你让我再想想……这是大事,我再想想。” “算了,别想了。”紫修道,“这不应是让你为难的事。交给我吧,我再想别的办法。” 回到崇虚宫,宫雀失魂落魄地开始收拾衣物。 她想起了尚烟战胜巴雪后,紫修看着尚烟,目光冷淡,却是在对她说话:“宫雀,你如此装病,所为何事?” 宫雀惊愕地抬头,不敢相信这么快,紫修便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她本想继续再演一下,却听得紫修道:“孤很早之前便告诉过你,善待昭华姬。你不听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气压更低,宫雀胆战心惊地垂下头去,道:“宫雀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请王上惩罚……” “不必。” “王上……”宫雀知道,紫修若是打算给一个人机会,一定会责罚。他表现却太过平静。这是最糟的预兆。 “十日以内,搬离奈落。百年内不得返还。” 虽说是百年,其实等于永远放逐了。 “王上……”宫雀再次抬头,热泪盈眶,“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会好好对昭华姬的,我会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对待的……” 紫修没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宫雀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得尝试以理服人,道:“可是,昭华姬是神族,是不可能当王后的。王上若执意立她为后,是轻违礼法,贻羞宗祖啊。” “这便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了。” 宫雀家教森严,崇虚氏又是守旧氏族,对她来说,丈夫如天,亦如君主,更别说眼前的男子本便是她的君主。她一直对紫修既敬又畏,哪敢谈爱字。紫修如此说,她自然不敢再多问。 她只觉得自己很蠢。王上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看不透的,她居然在他面前耍小心机。 她如果稳住,不浮躁,不主动出击,最后王后之位多半还是她的。 可从崇虚令尹那得知自己快赢了以后,她放松警惕了,飘了,想将敌人赶尽杀绝了。 只因一着错,输了全盘棋。 想到过去百年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宫雀悔得泪流满面,上前一步,靠在紫修胸前,双肩不住颤抖:“王上,昭华姬是很爱您,可宫雀对您,也是一番痴心啊……” 紫修拍拍她的背,温言道:“好了宫雀,不必多说了。退下吧。” 想到此处,宫雀笑得甚是苦涩,接着与婢女们收拾行李包裹。 “奴婢是真看不懂王上。”婢女愤愤不平道,“只说错一句话,便把我们郡主流放了,我们郡主人多好啊!” “罢了,没什么好惋惜的。他现在色令智昏,已不是我誓死追随的那个王上了。” “郡主说得是。奴婢听说,王上今天一大早便去厨房做了煎饼和点心,似乎……是做给昭华姬的呢。” “做饭?”宫雀错愕道,“他一个干大事的男人,居然下厨,给女人做饭?” 婢女点头。 “我早觉得,对于一国之君而言,王上生得太漂亮了一点,果真如此……”宫雀起身,看向窗外的泰罗宫,“唉,东皇紫修,你原是成就千古霸业的料,却要当昏君了。我是真没什么好惋惜的了。” 作者有话说: 青寐:宫雀,你不懂。作为言情男主,咱们王上做得挺好的。作为言情女主,我是支持他的。 第30章 明月却多情 换好衣服后, 术部正好送来了魔道大会的获胜宝箱,打开一看,里面有金块三十个、九色鳞片铠甲一件、空白熔炼珠一颗。尚烟拾起铠甲观摩, 发现鳞片是自九种不同的龙身上取下的,每一片形状都不同,闪闪发亮, 像是宝石, 又像是刚打捞起来的贝壳。 “这是九麟龙甲啊。”尚烟摸了摸鳞片, “比武奖品给得可真大方,也不枉我被巴雪捅成那样了。” 紫修道:“对你来说作用不大。你还是更适合穿风翅金羽衣。” 尚烟举起熔炼珠:“所以给了这个?我可以将它熔炼了,镶在风翅金羽衣上吗?” “嗯。” “这奖励方式可真贴心。”尚烟乐得不可开交, “我这便去不夜街熔炼。” “让孔雀去办吧。你身上伤还没彻底好,多休息。” “好的啊,那便麻烦孔雀啦。” 紫修接过两件宝物,交给了门外等候的孔雀,便带尚烟回泰罗宫了。行至宫内, 紫修见尚烟脸上一直挂着笑, 好奇道:“什么事那么开心?” “想不到,打个架还能赚那么多黄金,晚上我可以接着打吗?” “不行。你需要休息。” “太伤感了,大金块飞了。”尚烟苦着脸道。 “没看出来,我们烟烟还是个小财迷。”紫修淡淡一笑,“你那么喜欢金块, 拿好钥匙,跟我来。” 距离午膳做好还有一段时间。紫修带尚烟去了王银内帑。 到了目的地, 尚烟才知道, 王银内帑原来不是一个房间, 而是一座独立的宫殿。 用钥匙打开殿门,走过一段大理石回廊,进入第一个房间,尚烟用手挡了一下脸,只觉得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只见眼前的殿堂约莫有二三十丈高,装有两千三百个青铜架,每个架子上都陈列满了金块,整齐得跟兵马俑似的。 因为数量实在太大,占据了尚烟所有视线,看多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产生了密集幻觉,赶紧晃晃脑袋,道:“我的天啊……这……是内帑?你确定不是国库?” “国库比这里大多了。” “……你真的太有钱了。” “七域之中,若论富裕,月魔域自是鳌头独占。当了四千多年月魔王,有点积蓄很正常。”紫修笑得欣然自得,“你不是喜欢黄金么。这些都是你的了。” 尚烟现在终于懂了,难怪宫雀从前对紫修顺从成那样,难怪得知不能当王后后,又会勃然大怒。她道:“这些原本是崇虚郡主的。你说,她现在是不是不悦到了极点?” “她的?”紫修说完这俩字,笑了一声,随后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去里面看看。” 从“她的”到“去里面看看”,他说的每个字都很平静,似无甚情绪起伏。紫修调整情绪特别快。但尚烟听到了,那一声轻笑里,有嘲讽之意。 虽然不明显,但是,他生气了? “紫修哥哥……”她跟在后面,轻声道。 “怎么了?”听上去很正常,没什么情绪变化。 尚烟道:“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没啊。”语气还是很正常。 不,她确定,他有情绪。 怎的就生气了? 他在生什么气? 他为何这么容易便生气了?生气了也不说原因? 尚烟跟在他后面,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她赶紧跟上去,缠住紫修的胳膊,笑道:“谢谢紫修哥哥。”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你不为人知的一面。” “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外人都只知道,东皇紫修是个横行天下的魔王。他潇洒不羁,风流多情,多少姑娘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死去活来。但是,谁又能猜得到,我们紫修哥哥,根本不是什么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子,而是一个忠贞不渝、坚定不移的好男人。”尚烟抬起头,莞尔一笑,“所以,谢谢紫修哥哥,愿意保护我,愿意为我下厨,愿意把内帑钥匙交给我,愿意给我一心一意的爱。” “呵。” 她说了那么多,紫修只回了一个字。 但是,看看他的眼神,明显气消了。 他生气的理由真是她猜的那样。她误以为他会把钥匙给宫雀,他说:“她的?”意思是:“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的一切是会随便交给别人的?我的爱有这么不值钱?” 生气了也不说,非要哄。 好了,糖给完了,可以上棍子了。 尚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长吐一口气:“小气鬼。动不动便生气,也不沟通。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 “我才没生气。” “你就是有。”尚烟踢了一下他的靴子,“你听我说你会把钥匙给崇虚郡主,你不高兴了——再不承认,今天黄昏前,你都别想再看到我了。” “烟烟,你……”紫修顿了顿,不悦道,“你把我说成那样,我能高兴?” “那你要说啊,不说怎么行?”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便好。”尚烟喜不自胜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道,“紫修哥哥,我爱你哦。” “叶尚烟!”紫修耳根红得彻底,想往后退,却被她缠得不得动弹,又不敢推开她,“你怎么如此大胆,不知羞!” “还没习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哦。说一百次,你总能习惯了吧?” 看见紫修被调戏得不知所措,尚烟笑得花枝乱颤。至于那一丝自己也不想发现的没落之意,也只能深深压在心底。 他们接着往里面走。 第二个殿堂与第一个殿堂构造一样,但架子上摆放的全是玛瑙翡翠、白碧美玉、珍珠琉璃等等宝物。 第三个殿堂中没有架子,全是金沙、金块、金币堆成的一座座小山,周围摆着珍稀字画、龙首带钩、金葫芦、钟鼎鸣琴等杂乱珍宝。 尚烟道:“这是贮宝室?” 紫修道:“不是,贮宝室不在这个宫殿里。等会儿我再带你去。” 其实,比起直接将财宝送到手里,尚烟更喜欢靠自己努力赢得财宝的过程;比起财宝的绝对数量,她更在乎紫修能给她的是否他的全部。 所以,知道他如此有心,她对他还有什么珍宝,已经不太在乎了。 但又不能让他觉得,她不在乎这些东西。 “改天好了,今天先在这里看看。”尚烟蹲下来,假装研究一个龙首带钩,“这起码得有上万年的历史了吧?” 紫修没有回答。 尚烟举起龙首带钩,摸了摸上面的五色宝石:“不错,好看。” “烟烟。” “嗯?” 紫修看了尚烟一会儿,也蹲在她身侧,揽住她的腰,把下巴枕在她的肩上。 尚烟僵了一下,只觉得有点反常。紫修一般会叫她过去,而不会主动依偎她。他那一声“烟烟”,叫得也是柔情百转的。 “……紫恒?” “真不愧是烟烟。”紫恒笑了起来,“一下便认出是我了。” “你出来也不说一声。”尚烟握紧龙首带钩。 “我不过想看看,烟烟是不是跟哥哥跑了。”紫恒用脸颊轻蹭了一下尚烟的脖子,“看样子还没有。” 尚烟更僵了,从他怀抱里抽出身来,把龙首带钩放在地上:“你还没看过紫修写给你的信?” “信?”紫恒迷惑道,“没呢。” “他说放在棋盘旁了。” “好啊,我先陪你一会儿,便去看看。”紫恒站起身,四下打量,道,“这不是哥哥的小金库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尚烟沉默片刻,道:“对不起,紫恒,我不需要你陪了。” 紫恒本想再靠近尚烟,但听到这句话,他像被定身了一样,静站了许久。然后,他垂下头去,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又似在挣扎什么。尚烟静静看着他,心中略有不忍,却早已下了决心。最后,他还是没能抬起头来,只看着地面上的金沙,道:“那人是哥哥吧?” “是。”尚烟毫不犹豫道。 “哥哥两个月以后要成亲。” “我知道。” “那你喜欢他又有何用?” “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但他既有非娶王后不可的苦衷,我也不勉强。” “你觉得他爱你?” “嗯。” “一个男人只要爱一个女人,便一定会给她名分。他如何爱你了?” “你知道他肩负责任。” “他可以不当魔王,可以放弃江山,选择你。但他没有。这说明,对他来说,还是有比你重要的东西。可我不一样。烟烟,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尚烟早猜到了紫恒会有此说辞,叹道:“谢谢你这份心意,紫恒,可惜我现在真的只爱紫修,没办法回应你的爱。” 紫恒睁大眼,眼中尽是悲哀之色:“我们那么长时间的感情,都比不上和哥哥那么短暂的相处?烟烟,你醒醒,你只不过被他的魔界七霸之首的光环迷昏头了!” “紫恒,我……” “是不是因为这些?”紫恒指了指周围的金沙小山,“因为,他能给到你这些?” 尚烟冷冷看着紫恒,半晌,不作答。 紫恒心思细腻程度,并不亚于尚烟,瞬间明白了她沉默与怒气中的意味,态度软了下来:“烟烟,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尚烟断然道:“我和紫修,并不是短暂相识。” 紫恒脸色发白,道:“他……他都告诉你了?” 尚烟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紫恒。她虽无十成把握,但表现得胸有成竹。 紫恒眼中既有震惊,又有悲伤,不多时,便浸满泪水:“他背叛了我。” “不,他什么都没说。我修改过记忆,其实开始也不是很确定。但观察越多,我越确定,记忆里那个‘紫恒’不是你,是他。”说到此处,尚烟闭上眼细细想了一会儿,道,“第一次见面的小男孩、孟子山那个哥哥、击败花雨后陪我们出魔界的人,都是紫修。我确定。” 紫恒脸色更惨白了。 他没想到,尚烟竟然完全说中了。 “所以,我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他。会发生这么多误会,我觉得很可惜,但紫恒,我们俩确实并没那么深的羁绊。” 尚烟说得很冷静,但她每一个字,都在撕裂紫恒的心。 “我永远比不上他……”他吞了口唾沫,“是吗?” “会有人爱你,觉得你什么都比他好。只是这个人不是我。” “我还会遇到那个人吗?” “我和你哥哥,会想办法的。” “不,烟烟,我只想要你,我不想要别人。”紫恒停了一下,忽然平静了很多,“虽然你爱哥哥,但在他心中,江山高于一切。待他立了王后,你会想起我的好的。我等你。” “紫恒,不要再当你哥哥的替补了。你值得一个女人完整的爱。” “我都已经不完整了,又如何能得到完整的爱?”紫恒苦笑道,“我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 “我们会想办法的。”尚烟再次肯定道。 紫恒也抬起头,比尚烟还固执:“我要最好的女人。我不在乎是不是替补。” “紫恒,我不爱你。” “你和哥哥睡过吗?” 尚烟愣了一下,不知他所说“睡”具体指什么。 见尚烟略显青涩的反应,紫恒甜甜地笑了起来:“还没有过。” “这很重要吗?” “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待到你和他睡过了……”紫恒从山堆里抓起一把金沙,“这些东西,更不重要了。你只会想立刻离开他。” 尚烟糊涂了:“什么意思……” “你不信,便去睡睡他试试。早点下手,少浪费时间。”紫恒微微松开手指,金沙从指缝中漏出来,扑簌簌落地,溅在两个人的小腿上,“烟烟,我等你回头。” 此次谈话后,二人不欢而散。 紫恒回到烟杏殿,果真在棋盘旁找到一封信。他打开看了一会儿,神色由轻松转凝重,到最后,连握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比谁都清楚,在推翻东皇炎湃统治前,紫修都经历了什么。所以,在紫修心中,江山霸业理应高于一切。 但看了这封信,他才知道,他错了。 最近,哥哥真的有点疯了。 如果哥哥真做了信中所言之事,他还有何胜算? 紫恒坐在棋盘旁,抱着头,脑中一片混乱,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倘若他知道,今日会面临如此局面,当年,他即便没了手、瞎了,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那样,烟烟便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现在,他不仅要面临失去烟烟的痛苦,还要忍受被哥哥背叛的折磨。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棋盘上,紫修才落的黑子。其布局之周密,便似一道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 他要如何才能赢? 过了很久,紫恒又颤颤巍巍地放下信纸,观察了一会儿棋盘,又看看棋盘对面的杏花树,突然想起一件事:尚烟说,她修改过记忆,所为何故? 他自小虽性情怯懦,过分温柔,但他机敏程度,并不亚于紫修。又因他自小寄人篱下,过着察言观色的生活,他还比紫修多了一个极大的优点,便是极会揣测人心。结合前因后果,他很快想明白了,紫修肯定重重伤害过尚烟。不然尚烟不至于会舍弃那么长时间的记忆。 原来,哥哥还是遵守过承诺的。 而且,尚烟现在似乎并不知道紫修的打算。 想到这里,紫恒嘴角扬了起来。那么,便让哥哥继续遵守下去吧。 先前,他的目光太短浅了,只想着正面应敌,与紫修对阵。他却忘了,棋盘外还大有世界。 打迂回战,正是他擅长的。 晚上,魔道大会继续进行。 除去魔族,还有很多妖族也参加了比武。擂台上,一只蚁妖族的蚁后幻化为人形,与普通神魔族差不多大,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却拖着肥厚的蚂蚁大肚子,背上翅膀不住抖动,正在与一只挑战她的雄蚁打斗。 那雄蚁也幻化成了人形,虽个子比蚁后高,却是典型的雄蚁形态:纤细瘦长,脸孔漂亮,翅膀巨大,薄如蝉翼。 虽说是打斗,却是雄蚁妖单方面被蚁后毒打。每被打一下,那雄蚁的翅膀便会抖一下,不仅力量上落了下风,还彻底失去了斗志。 这种单方面的殴打,火火没什么兴趣,很快走了神,揉着牙牙的头,对尚烟道:“烟烟,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到今天,我发现了一个很古怪的现象。” “什么?” “小贤在的时候,牙牙便不在。牙牙在的时候,小贤又会消失了。你说,该不会……”说到此处,火火面露恐惧之色。 牙牙的眼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 尚烟看看牙牙,又看看火火,道:“你……还是发现了。” “是啊!!”火火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慌乱道,“你说,会不会……” “唉。是你想的那样。” “天啊,竟是真的!”火火双手捂脸,“小贤把牙牙藏起来了!” “……啊?” “他此次来魔界,真想把牙牙带走!!只是他每次想带走牙牙时,都刚好撞到我了,他便跑不掉了!” “……” 火火大惊后暴怒,面上露出决绝之色:“他说什么要和我一起照料牙牙,果真是骗我的!他爹的,我要找他决斗!!” “……”尚烟道,“算了。” 这时,尚烟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王座。 紫修本在与鬼相涵虚谈话,和尚烟视线对上后,指了指锁骨处,灵犀珠的位置。 尚烟起身,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激活了灵犀珠。 紫修道:“紫恒找过你了?” “嗯。”尚烟叹了一声,“我拒绝他了,但他好像没放弃。” “周围有人,别说太多了。”紫修想了想,道,“大会结束后,到我寝宫来。我们回去说。” “会不会太晚了?” “你可以直接住下来。记得提前告知火火,不然她又要满世界找你了。” 尚烟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紫修。 和他对望的刹那,尚烟立刻将视线别开,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却无法不去想紫恒说的话。她道:“我老这样夜不归宿,火火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有道理。”紫修思索了一会儿,“这样吧,我在泰罗宫帮她们重新安排住所,你便可以和我住一起了。” “和你住?”尚烟错愕道。 “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分房睡。不然,平日我政事繁多,也没什么时间见你。” 其实,及至此刻,尚烟也没想好两个月后该如何是好。但她能确定的是,和紫修相处的每一刻,她都舍不得浪费。 “好。”她点点头,“我跟火火她们说。” 作者有话说: 紫修:只蹭,不进。 第31章 明月却多情 待到尚烟回到座位上, 发现擂台上的比武居然有了新进展。 那蚁后挥动棕色毛披风,四条上臂都绑着毒针,以作武器, 尽管拖着黑棕交错的巨大腹部,但身形来回窜动,四臂穿刺, 相当迅猛, 动作快得令人应接不暇。倒是雄蚁, 似乎体力不支,哪怕肩宽胸厚,柳腰体纤, 动作也迟钝了很多。 只见蚁后突然飞起,一个俯冲,裂开红唇,露出针般锋利的上颚尖牙,一口咬在雄蚁肩上。雄蚁吃痛, 惨叫一声, 透明的长翅抖了几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耐打的雄蚁妖。”火火看得双眼发直,“有趣,有趣啊。这哥们儿不错,给男人长脸了。” 蚂蚁的世界完全是女人的天下。雄蚁头小眼大,生下来便一直被关在巢穴里,被他们的工蚁姐妹们当金丝雀一样看守、照顾。他们整个人生的意义, 便是在蚁后婚飞时孤注一掷,献上精子。不管能否被蚁后看中, 婚飞日他们都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蚂蚁是真社会性物种, 没有利用价值的个体会被立刻处理掉。所以, 雄蚁是没机会回巢穴的,只能死在野外,被吃掉,或死于风吹日晒。 在这之前,即便有外敌入侵蚁穴,也都是女人杀出去冲锋陷阵,没他们参加的份。因此,雄蚁的战斗力弱得离谱。别说跟蚁后打那么久,便是普通的工蚁,也可以动动触角便把他们放倒。 所以,台上这个雄蚁已经算是奇迹了。 火火道:“难道,这雄蚁是想回巢穴?在求他们的女王大人网开一面?” “有可能。” 忽然,紫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蚁后不是他的女王。” 火火在座位上跳了一下:“哇啊,我是产生幻觉了吗?为何会听到东皇紫修的声音?” “不是幻觉……”尚烟指了指自己的灵犀珠,“我有这个,可以和他讲话。” “这宝贝有趣。”火火一点没觉得奇怪,只凑过来道,“魔尊为何说蚁后不是他的女王啊?” “她还长着翅膀,意味着尚没婚飞。”紫修道,“蚁后需要离开出生国,在空中、树叶或树梢上婚飞。婚飞后翅膀脱落,再挖掘巢穴,建立新的蚁群王国。到那时,她才是新的女王。” 尚烟和火火异口同声道:“原来如此。” 火火道:“难道,这雄蚁不是想回巢穴,而在向蚁后求爱?例如,想让她开后门,收了他的精子?” 紫修道:“看样子是的。” 正好这时,蚁后一个翻身,四条胳膊同时刺出毒针,扎得雄蚁惨叫连连。而后,她对雄蚁喷出毒气,更是把他击退三丈,一个脚滑,差点掉下擂台去。 他翅膀受了伤,用四条胳膊抓住擂台边缘,忍着痛楚,振翅飞起,翻滚回台上。 蚁后走过去,俯瞰他道:“滚回国去。” “不……不……我不走……”雄蚁被她的攻击威慑,怕得要命,眼神却透露着顽强,“巫丽,你答应过我,如果我赢了,你便嫁给我……” 蚁后巫丽冷冷道:“屈昆,放弃吧,你打不过我的。” “若是无法和你在一起……咳,咳咳……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屈昆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差致命一击了。 巫丽静立在原地,眼中似有动容之色。 “真是厚颜无耻。”忽然,另一个男子声音响起,“你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巫丽,还是如此死缠烂打,连魔道大会都不放过。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不守夫道的男人。还是说,你们黄足弓背蚁妖的名声已经够臭了,你也不介意再臭一些?” 同时,振翅声响起,另一只雄蚁从空中飞落,规规矩矩地站在巫丽身后。 这只雄蚁的颜色与巫丽一样,也是棕黑系。但屈昆身上的颜色却是黄黑交错,胸背微微隆起,仔细一看,果真与他们并非同一品种。 屈昆道:“我当然知道我配不上巫丽。可是,你们毒针蚁妖中,又有哪个男的配得上巫丽?你配得上吗?” 尚烟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蚁后是毒针蚁妖,难怪比武时会放毒。这么看来,屈昆应该不会用毒了?” “只论作战实力,黄足弓背蚁妖更强。”紫修道,“他们是蚁妖界里最凶猛的品种,喷射的蚁酸腐蚀性也最大。只不过这屈昆是雄蚁,即便发挥十成实力,也打不过毒针蚁妖中的雌蚁。” 又听得那毒针雄蚁妖道:“我自然配不上,但我知道自己的分寸,绝不会想独占巫丽。待到巫丽婚飞了,我便会乖乖奉献自己的一切。而你,一个男人,却如此贪得无厌!我们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火火惊喜道:“哇塞,守男德!这蚁妖世界甚合我口味啊!” 尚烟忍不住笑出来:“怎么好好的比武,整得跟后宫争斗似的……” 紫修也笑道:“蚁后本便有后宫。羡慕么?” “那我是不是要羡慕你也可以开后宫呀?” “……好好讲话。” 屈昆羞愤至极,大大的眼睛中,透露着愤怒与悲痛:“龙六,我知道你与我一样,从小一直守候在巫丽身边。我们俩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是,你是可以尽情辱骂我,把我说成个荡夫,我也无所谓。我在努力追求自己心中的爱情,比你光明正大得多!” 名为“龙六”的毒针雄蚁妖走到巫丽面前,恼道:“你不要再纠缠她了。巫丽不会跟你走的。” “够了,不要吵了!”巫丽呵道,“屈昆,你走吧,我肩负毒针蚁妖的建国使命,不可能跟你远走高飞。你死了这条心吧。” “巫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比任何人都爱你啊……”屈昆痛哭流涕,颤颤巍巍地跪在巫丽足下,伸出细长的手指,拽了拽她的披风,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巨响的耳光,“都怪我,我对你不仅不够好,总是拿那么多时间去习武,只想更加接近我的女王多一点点,但我还是太弱了!谁叫我是个男人!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还贪心!贪心!”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打自己的脸,每说一句打一次,每次都打得异常响亮,像是要把头都打下来一样,极不要命。因为这一幕太过戏剧化,甚至比武超了时,主持都忘了要宣告结果。 巫丽看得眼眶红了,一时态度竟软了下来:“屈昆……你别这样,你这样,要我如何……”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龙六看看屈昆,又看看巫丽,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巫丽足下,翅膀耷拉下来:“说实话,身为男人,我其实很懂屈昆的心情。分明是女王的裙下臣,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爱上了女王……可是,巫丽,你若是真的想选择爱情,放弃王国,我……我也……” “不。”巫丽咬紧牙关,摇摇头,“我是蚁后。千年修行让我拥有了幻化为人的能力,拥有了人的感情,但是,我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龙六抬头道:“真的?” “是。” “你真的不会选择这爱你至死的男人?而选择我们?” 听到“爱你至死”,巫丽心都痛了,还是闭着眼,点点头。 “好的。”龙六跪下来,对巫丽俯首称臣,“一切都听从女王安排。” 屈昆却伏地痛哭起来,翅膀破碎,沾满鲜血,全身不住发抖。直到魔族侍卫将他整个人搬下擂台,他也没再说一个字。 虽然观众都知道,蚁妖世界是母系社会,但亲眼看见如此罕见的男后宫大戏,还是有不少人感到新奇,均对此议论纷纷。尚烟也和火火、絮儿讨论个不停。 这种话题简直是火火的专场。关于火域天女子的地位、崛起、自强,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内容不带重复的,眼中有光。牙牙则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目露憧憬之色。 聊完了这个话题,尚烟突然想起,蚁妖虽会外出捕猎,但蚁后几乎一直待在巢穴之中。她道:“对了,这屈昆和他们不是一个品种,为何会爱上别族的蚁后?” “听他说法,和巫丽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火火摸了摸下巴,智力又退回了正常水准,“可能只是巧合吧。” 尚烟本想问问紫修,但灵犀珠不知何时已熄灭了。她抬头看了看王座,见有一名侍卫走向紫修,双手向他奉上什么东西。紫修接过那东西,将它握紧,神色凝重了许多,又挥挥手,让侍卫退下了。 趁此机会,尚烟正好跟絮儿、火火交代迁居事宜。 火火不假思索答应了。 絮儿却靠近了一些,答非所问道:“烟烟姐,英罗已经向我家里提亲了。” “这么快?!”尚烟喜道,“恭喜絮儿。” “我也写了飞信给你爹爹,告诉他我的喜讯,顺带请他问问帝君,能否让我和英罗的成亲,取代你和极影沙翳的联姻。” “这主意不错。果然带你来是明智之举。” 絮儿停了一下,迟疑道:“所以,你可千万别让魔尊得手了啊……” 尚烟微微一怔,又想明白了,絮儿有七窍玲珑心,这事果然瞒不住她,道:“什么叫‘得手’呢?” “便是生娃娃的事,不要做呀。” “我倒是一直好奇,具体如何才会生娃娃?紫修也没告诉过我。” 絮儿讶异道:“原来烟烟姐不知道吗?” “不知道呢。”尚烟有些尴尬,“有一点点好奇。” “其实有一次,我不小心翻到了哥哥私藏的那种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来听听?” “我跟你说哦,告诉你了,你可别被吓着。” “好,你说。”尚烟严肃道,“我做好准备了。” 絮儿神神秘秘地对尚烟勾了勾手。尚烟靠近后,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时而惊恐,时而叹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尚烟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听到后面,差点尖叫出声,脸色惨白道:“不要说了,我要吐了!好恶心啊!” “果然,你也觉得很恶心吧?我也觉得是!所以,英罗想和我成亲,我还得跟他讲明白,这种事我不可能做的。他若是接受不来,那他娶别的女人吧。” 尚烟也觉得天都要塌了。 当夜,尚烟应邀去了烟杏殿。 想到要和紫修同床而眠,她的心情便极度复杂难过。但是,紫修没回寝殿,而是在隔壁翻阅奏本。 他的侧颜秀美又邪气,白玉般的鼻梁高高的,眉毛浓密斜飞,好看得像一幅画。 但是,尚烟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真的很难想象,男女之间所谓最亲密的行为,竟然是那么地龌龊。也难怪女子被男子强迫以后,人们都会说此女子被“玷污”了。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见尚烟在门口探看,紫修抬头道:“烟烟,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 然而,尚烟沐浴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能完全睡着。 半夜,听见紫修脚步声靠近,她闭着眼,假装沉睡。他换好了衣物,使用无影魔闪,轻轻在床边的黑雾中出现,坐下来,拨开她的额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他在她身边睡下。 过了片刻,尚烟唤道:“紫修哥哥……” “你没睡着?” “你方才在忙什么呢?”尚烟靠过去了一些,趴在紫修身边。 “今晚屈昆和巫丽比武后,侍卫在擂台缝隙中,捡到了一个兵符。” “兵符?” “对,赤炎龙符。这是东皇建烈用来调兵遣将的东西。也不知是谁掉落的。” 尚烟错愕道:“这说明,奈落有炎焰帝国的细作?” “有细作很正常,别怕。”说到此处,紫修摸了摸尚烟的脸,“没事,我会再去调查的。先休息。” “好。” 尚烟重新躺下来。 又过了片刻,紫修道:“睡不着?” “有一点……” “有心事?” “嗯……”尚烟重新爬在他身边,道,“紫修哥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想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怎么?”紫修端起床头的蜂蜜,喝了一口。 “你……你有和别的女子做过那种事吗?” 紫修差点被蜂蜜呛着,好在强行咽了下去,把咳嗽也憋成了清嗓子。他拍了拍胸口,道:“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我想知道啊。” 紫修想了想,觉得此问题无解。若说自己没有过,他堂堂一个魔王,六千多岁,还未经人事,未免显得太没魅力。若说自己有过,烟烟铁定有吃不完的醋,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于是,他道:“这不重要。” “当然重要!!” “说说原因。” “因为,这件事很恶心啊。” “恶心”二字,对紫修来说,略显刺耳。他想起在魔道大会上,尚烟和絮儿一直在嘀嘀咕咕什么,应该是在聊这事。 他有些不满絮儿。自己快成亲了,便教坏烟烟。 “这要看人。若是跟自己爱的人行亲密之举,怎样都不恶心的。” “不,这件事怎样都恶心。”尚烟坚定道,“所以,我今天要正式跟你说清楚一件事。那便是,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做这种事。你若是不能接受,早些离开我。” “烟烟,我不在乎是否得到你的身体,你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你若是完全不想与我亲近,我可能……”紫修顿了顿,说不出“伤心”二字,只是叹了一声,“罢了,早点休息。我们现在聊这个话题,为时过早,毫无必要。” “为何会为时过早?”尚烟茫然道,“我们还不够熟吗?” “当然不是。而是,相爱的男女之间,一旦开始聊什么,便离做什么不远了。” 紫修答得平静。尚烟却被吓着了,立刻住嘴,不敢多话。 接着,紫修独自躺下。 整个人沉浸在黑暗中,情绪也因此放大。尚烟蜷缩在被子里,想到刚才说话语气有些太过激烈,肯定让紫修难过了,又是懊恼,又是内疚,慢慢爬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紫修哥哥……” “嗯?” “我……没有不想和你亲近的意思,其实,和你亲亲、抱抱,我都很喜欢。只是,这件事本身实在太恶心了,即便换作是你,我也不太能接受……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紫修叹了一口气,想到尚烟到底心智只有一千多岁,便没再和她计较,转过身来,把她搂到臂弯里。 夜色中,他的半侧脸山崖般陡峭,紫眸很美。她的肌肤白净,睫毛很长,一头黑发像一捧黑色的云,冰凉地蜿蜒在他的颈项间。 他勾了一下头,开始轻柔地亲吻她。 像是漫长绵密的春雨,这份轻柔持续了很久很久。 他本只想亲一下,便拥她入睡,以免吓着她了。 但她的回应和嘴里说的话,全然不是一回事。 一点没有排斥他的意思,还很欢迎。 随着这一吻加深,他慢慢撑起身子,变得开始有侵略性。 待到尚烟回过神时,两只手的手腕已被他扣住,身上承载了整个成年魔族男子的重量。 他的衣领敞开,贴着她的肌肤滚烫。 吻变得充满渴望。 苍兰花香也变成了纯情的反义词。 思绪全都乱了,行为也越来越放肆。 直到某一刻,他的手指沾了一些蜂蜜,送到了这一夜计划之外的地方。 尚烟惊诧地睁大眼,全身猛地一抽,头顶到了床头上,却没能躲过去。 “紫修哥哥……” 紫修眼神深暗而沉迷,呼吸粗重,什么都听不进,只管专心做自己本能想做的事。 “紫、紫修哥哥,别,不行……” 嫌她太吵,他便用嘴堵住她的唇,继续转动手指,将蜂蜜一寸寸细细涂抹。 心脏跳到发疼,脸也彻底充血。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尚烟如何都想不到,失控的行为可以离谱到,紫修居然开始吸食蜂蜜。 想到正在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她头皮都麻了。 紫修哥哥平日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他怎么会…… 此刻,黏腻的呼吸之中,有恐惧,有刺激,有惊慌,有快跳炸裂的心,但这诸多感受中,还夹着越来越浓稠的爱意。 “不要,不干净。”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开始推紫修的头。 紫修按住了她的手,依然我行我素,完全臣服于魔族血液里的纯粹野性。 既贪婪,又放肆。 全程他居然一个字都没说。 这种事发生在了她和紫修之间,简直荒唐至极,令人不可置信。 最后,她又一次负荷住了沉甸甸的重量。 “紫修哥哥,不要……”尚烟心中一凛,道,“别小恭啊……” “……什么?”紫修终于开口说话了。 “絮儿都跟我说了。”尚烟一脸决绝地看着他,“男女之间如果想生娃娃,便要男的在女的那个里面……小恭……” 说出这话,尚烟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真的太恶心了。”尚烟哭笑不得,“我接受不了。” 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极长时间的死寂。 “……”紫修的兴致完全没了,沉声道,“昭华絮这个白痴。” 作者有话说: 就说我是不是高手。懂的都懂的。 第32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一夜, 尚烟特别累,疲惫程度不亚于与巴雪决斗后。因此,她也睡得特别沉。 夜里是一晌贪欢, 白天却是无地自容。 尚烟与火火、絮儿、小贤约好去照看龙蛋,然后研究奈落的艺术史,但全天都有点精神恍惚。她隐隐约约发现, 每次与紫修亲吻后极不满足的感觉, 竟是源自此处。 紫修刚好很忙, 她的灵犀珠只要戴在脖子上,他立刻会知道,似乎会太过打扰他。所以, 她干脆把灵犀珠摘了,专心跟絮儿、火火还有小贤一起参观宫殿。 小贤自小家境富裕,饱受人文艺术熏陶,也颇有自己的理解和品味,跟三位姑娘一边赏壁画, 还一边当起了解说。 奈落宫殿的壁画极为出名, 而且在近万年来,随着东皇苍霄的统治,发生了很大的演变,主要分为四个阶段。 一代风格代表建筑是“农牧魔神之家”,在奈落城东,风格依然十分接近魔祖陵, 只不过砌石浮雕上涂上了明亮的颜色,以仿制珍贵大理石的色泽纹理。这种装饰源于火魔域涅槃乐地区, 后来在奈落流行开来, 在它流行时代, 常见于宫殿建筑与权贵住宅。 二代风格兴起于东皇苍霄继位前后,在许多当今权贵住宅中,依然可以找到。壁画中描绘了柱廊、大门、庙堂、高楼和露台,像通过虚构的窗户,欣赏窗外的千山万水,奇峰怪石。《奈落建筑十二史》中提过,这种风格与戏园子的舞台设计密切相关。 “……因此,二代风格崛起时,也是奈落戏曲最辉煌的时期。”小贤说得津津有味,还跟着唱了几句曲子,又指了指壁画里的景象,“看,绘艺融入建筑,是不是颇有墙面穿透的错觉,像在看戏。” 尚烟和絮儿听得相当入神。火火眼皮却开始打架了。 随后,他们又去参观了三代壁画风格的代表,前崇虚相国的住宅——从东皇苍霄继位,到东皇炎湃继位前,三代壁画风格彻底取代了二代风格。这一代壁画,往往划分为上、中、下三个版块。中间版块由楼台亭榭、花草树木等纹理分隔开。 参观完三代的建筑,他们又去参观了罗睺金宫的四代壁画。 刚到罗睺金宫门口,他们便看到了同来参观的巫丽。 她伸着细细的足,“哒哒哒哒”地往前走,身后跟着长长的队列,全是毒针蚁妖兵蚁姑娘,每个兵蚁个头都只有她的三分之一。带队的兵蚁身高则有她的二分之一,腰间别着四根针剑,四肢胳膊时刻放在针剑上,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看穿着打扮,应是个高位女将。 龙六紧跟在巫丽的身侧,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个大盘子,里面装着切碎的肉制糕点:甲螨脆丸、蜘蛛糕、线虫饼、蚯蚓酱、白蚁卵、果蝇仁、千足虫酥。花样极多,五颜六色,时刻为蚁后供应,像极了宫雀为紫修做的粥。只要不想原材料,看上去别提有多可爱美味。 火火对蚁妖好奇不已,探头探脑地看他们,引起了兵蚁姑娘们的仇视目光。 “火火,非礼勿视呀。”尚烟把她拽到一边,指了指金宫里的壁画,“我们是来看这个的。” “这好无聊。奈落气温真也太难受。外面好冷,室内又好热。”火火用手扇了扇风,“唉,我好想回去带牙牙沐浴。也不知牙牙在做什么。你们也是的,偏不让我带它来……” 小贤道:“火火,你、你沐浴也罢了,不要总带上牙牙。” 火火道:“为何不带?” “牙牙到底……是个男孩子……” “牙牙是男孩子,可爱的天狮男孩子。”火火提到牙牙,眼睛都笑没了,“所以呢,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小贤涨红了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反正,男女有别,你……唉,罢了罢了。” 尚烟掩嘴笑了起来,接着观赏四代壁画。 这一回,不用小贤解说,她也发现了壁画风格有何转变。只见三个版块的中间,开始出现了书法与人物彩墨画——罗睺手持酒杯和宝剑,奔向魔界,头顶是面目狰狞的玄冥,两侧分别站着其余上古十神。 尚烟笑道:“奈落四代壁画是三代变体吧?能看得出有何转变呢。三代都没有人物。” 小贤点头:“不错。这是源自罗睺时期的艺术潮流,直至近三千年才复兴……” 他话未说完,一个男子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巫丽……!” 一行人回头看去,见屈昆正跟在蚁后队列后,一脸惊惶与悲哀。此刻,经近距离观察,尚烟等人发现,屈昆幻化为人后,脸孔虽依然保留了蚁妖特色,下半身和翅膀则几乎完全保留了蚂蚁形态,与人形大不相同,但通过容貌比例、触角位置、翅膀的大小形状、腹部的长度与纹理分布、足长,等等,竟也能看出,屈昆的外形是雄蚁中的佼佼者。婚飞时,八九不离十会得到蚁后青睐的那种。 一个生灵在其所在物种中,是否出类拔萃,连外族都能看出来。天地万物,自然规律,可真是奇妙。 巫丽早嗅到了他的气息,回过头来,并不惊讶:“你为何又来了?” “我……”屈昆飞过来,“我只想见见你……” “现在见够了,可以走了?”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漠……”屈昆委屈地看着巫丽,“你曾说过你爱我的,你说和我在一起,比跟任何雄蚁在一起,都开心的……” 巫丽面露尴尬之色:“随便说说,你也信了。” “我是信了。而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选择继续相信。” 巫丽冷笑道:“你跟我属下调情时,怕不是这么想的。” 这时,带队的兵蚁女将军;全身一僵,触角也不动了,只心虚地垂下头去。 屈昆大惊失色,脸色苍白:“你真觉得我是那种人?” 巫丽依然冷脸:“难道不是?” “不不不,别人如何喜欢我,我控制不了。可你觉得,除了你,我还会爱上什么人吗?” 那女将军先是抖动着触角,似乎生气了。随后,她闭上眼,四手掩面,又像是在哭。 巫丽没看到她的模样,只目露凶光地看着屈昆:“屈昆,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到我们部落的么?” “当然记得。” “当时你尚年幼,身负重伤,连翅膀都碎得跟抹布一样,可怜至极!是我,我把你救了!是我,我让手下的兵蚁、工蚁照顾你,只拿你当做我们毒针雄蚁妖,好生伺候着、供养着!是我,在你孤单寂寞时,即便日理万机,依旧守着你,消耗大把时间陪你!是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传授你武艺,让你变得像现在这样强!为了你,我被多少手下劝诫,被多少蚁后嘲讽、针对!我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可对你吐露过一丝半点的怨言?!而你,你自己也是蚂蚁,难道不明白这其中意味?!” 巫丽愤慨演说之时,屈昆眼中早有泪光闪烁。待她说到最后,屈昆更是感激涕零,“噗通”一声,再度跪倒在巫丽面前,抖动着双肩,用手背擦拭眼泪:“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虽强大坚韧,但内心之善良,无异于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你白白供养我,什么都不图我的,让我有幸与龙六等诸多兄弟一样,被姐妹们金屋藏娇,百般呵护,却不用与蚁后婚飞,不用被抛弃,惨死野外。我的整条命都是你给的,纵使记性再差,也不可能记不住你的好啊……” 他的伤心同样感染了巫丽。巫丽咂了一下嘴,眼中湿润,道:“你大概不知道,巴雪骂过我多少次,说你配不上我,让我不要理你!” “极影王姬说得没错啊。”屈昆道,“巫丽,我只是个男人,便是再努力,在武力上也不可能赶得上你。但有一点,不管你是否承认,是一定强过你的。” “什么?”巫丽睁大眼。 “我爱你,永远比你爱我多。” 巫丽轻轻倒抽一口气。 “你当真错看我了。”屈昆伸出纤长雪白的手指,擦了擦红红的眼角,“我对你的感恩戴德之意,从未减少过一分一毫。我爱你,敬你,始终把你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这颗心早已被你塞得满满的,如何能再装第二个人?能被太阳青睐,我如何又能看得上群星的光彩?正因如此,我才变得贪心,想要带你走,远离蚁群的纷争,让你不必再如此操劳,勉强自己当女王。巫丽,我知道,你心中一直住着个小女孩,你值得被一个男人用生命去保护。哪怕这个男人,哪里都配不上你……” “唉。”巫丽摇摇头,“说你蠢,你还真是蠢透了。” “我愿如此蠢蠢地爱你,一生一世。” 一时间,二人百感交集,女默男泪。其余在场使臣也都看出神了。 那兵蚁女将知道和屈昆两情相悦的女人竟是蚁后,早已心碎不已,掩面狂奔离去。 火火捂着胸口道:“我我我,我被感动了!他真的好爱她!” “好了,火火。”尚烟咳了两声,“那是人家的事,你小声点。来,小贤,你接着讲四代壁画吧。这画上的标题写的是什么呀?” “哦,好。”小贤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壁画上的字,挠了挠太阳穴道,“这是魔族古代文字,我不太识得。” 几人一同凑过去看那文字,却听见一个低沉冷感的声音响起道:“《罗睺之陨》。” 他们迅速回过头去。 紫修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他们后面。 蚁妖使臣们见了紫修,也都赶紧停下对话,对他行礼:“见过王上。” 紫修“嗯”了一声,又看向尚烟。 “紫……”尚烟大喜过望,差点将“紫修哥哥”脱口而出,赶紧改口,“紫修王上,您来了。” 这称谓听得紫修挑了一下眉。他道:“你灵犀珠为何不戴上?” 尚烟看看朋友们,又看看紫修,有些窘迫,道:“忘记了……” “戴上。孤找了你大半天,找不着人。” 尚烟赶紧从腰间锦囊里取出灵犀珠,将它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下,却不想再继续这个“找你大半天”的话题了,指着壁画上的字道:“魔尊方才所说‘罗睺之陨’,是这文字的内容吗?” 紫修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躲我。” “没有啊。”尚烟撒谎了。 与紫修说话时,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满脑子都是前一夜发生的事。只是稍一回想,身体便会立刻做出答复,似已变得灼热。晚上明明期待他做更多,但到了白天,却忍不住想,是不是进展太快了?她觉得异常尴尬,自己好像不那么纯洁了。可是,想到与自己那么亲密之人是紫修,又难免心跳加速。 总之,很纠结。她快被自己纠结死了。 紫修轻轻笑了一声,显然不信,却也不跟她争,伸出食指,指向面前的壁画:“嗯,这是古代魔族豪放派诗人代表作。后有画师将它绘制成了壁画。” 他的手很大,手指极长,指甲偏长,骨节有力,肤色冷白,手背上还有淡淡的青筋,是一双既赏心悦目,又充满力量的手。 但现在看到这只手,尚烟都觉得脸颊发烫。 其实,光看尚烟的反应,絮儿和小贤都猜到了,这俩人有鬼。他们对望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对了,你的九色鳞熔炼珠做好了。” 紫修拿出熔炼珠。里面九色鳞片拼接在一起,珠圆玉润,明光烁亮。尚烟道:“好好看啊。” “这不是用来看的。”紫修嗤笑一声,“正好你穿着风翅金羽衣,孤替你装上?” “好。” “那你蹲下一些,要借一点光。” “好。” 尚烟蹲下来,紫修也跟着蹲了下来。他将熔炼珠装在尚烟的后领上,动作迅捷,便又站了起来。 起身时,他脚下留了一个红色的条状玉器。 “好了,别只看这一幅画。”紫修的头朝另一幅壁画偏了偏,“走,各位神族使臣,咱们去那边看看。” “好。” 尚烟等人没看到那个条状物体,都跟着紫修过去了。 他们刚走到下一幅画面前,便听到扑翅声响起。紫修看向尚烟,却用余光扫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只见屈昆飞到壁画前,飞速拾起了那条状玉器,用触角碰了碰它,疑惑道:“这是什么?” 紫修微微蹙眉。 “我看看。”龙六走上前去,握住它,翻来覆去观察,“看上去……像是一个龙符?” “啊,那是孤掉的。”紫修走过去,“昨夜魔道大会,侍卫们在擂台上捡到这东西,可是你们的?” 龙六、屈昆一起摇了摇头。 巫丽凑过来看了一眼,回头对兵蚁姑娘们道:“是你们的吗?” 所有姑娘都摇头。 “那便好。”紫修微笑道,“这是敌国皇帝的兵符。若这细作出自你们中间,孤怕是要伤心难过了。” 众蚁妖均露出了惊诧之色,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又观了一会儿壁画,见蚁妖们走远了,尚烟悄声道:“紫修哥哥,那龙符是你故意留下的吧?” 紫修道:“聪明丫头。” “有什么线索吗?” “目前没有。”紫修道,“再按兵不动几天吧,总会有破绽。” “嗯。” “对了,烟烟。” “嗯?” “你……”紫修轻声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昨天那么做?” 来了! 还是不可避免要聊到这一话题! “我……”尚烟只觉得整张脸都充血了,支支吾吾道,“我觉得……有点太快了。” “我知道了。”紫修想了想,道,“但有件事,我还是要提前跟你说一下,免得你胡思乱想。” “什么事……” “昭华絮说的全是假的,不要信。” “啊?真的吗?那、那她为何要骗我?” “谁知道。”紫修淡淡道,“算了,你既不太喜欢这么快,我们便不聊了。” “好。”尚烟抬头看了看紫修,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意,“谢谢紫修哥哥,你好贴心。” “没必要谢。我想要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身子。” 接下来四天时间里,紫修果真都没再碰过尚烟。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把衣服穿戴整齐,抱着尚烟入眠时,还会用一条厚被子挡在俩人中间。 第五天早上,天还没亮,龙六便跪在了泰罗宫之外,身后跟着众毒针兵蚁妖。 原来,巫丽与屈昆一起消失了。巫丽还留下一封信,说她厌倦了蚁妖界的生活,打算选择跟屈昆私奔,放弃王位继承。 而作为巫丽的好姐妹,极影巴雪也离开了奈落,据说是要去找巫丽,打她一顿,让她醒醒脑。 听完侍卫的通报,紫修回到烟杏殿,道:“烟烟,我要去一趟蚁妖国。暗访。” “蚁妖国?”尚烟兴致来了,“带上我!” “正有此意。这次还是得用魔煞移魂术,需要你帮忙。” 然后,紫修命人收拾好行囊,与尚烟去水池旁,变幻出了小人偶。 再次看见东皇小紫修,尚烟更加肆无忌惮了。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将小紫修抱起来举高高:“太可爱,太可爱了。” 小紫修面无表情道:“我就知道你想闹着玩。放我下来。” 尚烟非但不放他,还在他肉嘟嘟的左右两侧各亲一下,用脸在他脸上蹭蹭:“唔唔……可爱……” “烟烟!”小紫修尖着嗓子道,显然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对待,“放我……” 他话未说完,忽然看向尚烟身后,沉声道:“……紫恒?” 尚烟也回过头去,见大紫修已睁开了眼,正悲伤地看着他们。 “是我。我终于有机会当面和哥哥说话了。”与尚烟目光对上后,紫恒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不是醒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吧。” 作者有话说: 紫恒:醒来就给我看这? * 叶尚烟 防具【风翅金羽衣·九色鳞】get!√(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熔炼防御+50,熔炼反应+35) 第33章 明月却多情 “当然没有。”小紫修拍拍尚烟的手背, 尚烟把他放了下来。他飞向紫恒,道:“我和尚烟要暂时离开奈落,去办一点事。这段时间, 我可能会经常沉睡,身体先交给你照看了。” “好。” “你每次苏醒,可有什么规律?” 紫恒摇摇头:“说实话, 我也不清楚。只跟睡觉似的, 说醒便醒了。不过, 在你使用移魂术之时,我醒得更容易些。” “醒来也没征兆?” “有。醒来之前,我能隐约感知到周围的环境, 能听到你在说话。这时我可以选择醒或不醒。若是选择不醒,会一直睡下去,直至下一次听到你说话。” “知道了。”小紫修沉吟道,“近日早朝无甚大事,你可以代我上朝。不过, 若我偶尔有事回来, 你别醒。” “好。” “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让崇虚令尹、左阳英发和青寐代处理要务。” “好。” “我会跟他们提前说好,近日较忙,有的事需要他们处理。你不要告诉他们你是紫恒,否则,天下大乱了。” “好。一定保密。”紫恒点点头, “哥哥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么?” 小紫修想了一会儿,道:“暂时没了。” “那你们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看好泰罗宫的。” “嗯。”小紫修迟疑了片刻, 又道, “对了, 你有办法通过魔煞移魂术出离身体么?” “不太清楚。试试?” 接着,小紫修将魔煞移魂术传授给紫恒。紫恒悟性极强,不出半个时辰,便掌握了此术要诀。然后,他也将双手浸在水池中,幻化出了一个婴儿大小的人偶。但是,不管他如何动用煞气,都没办法离开大紫修的躯体。 “果然不太行。”小紫修皱了皱眉,“此术法虽名为移‘魂’,其实是靠魔核转移意识。这身体里只有我的魔核,你的意识在我的脑内,是出不来的。” 紫恒听后,却甚是平静:“没事,这样也挺好。” “不。”小紫修坚定道,“哥会想办法给你弄新的身体。” “好。”紫恒笑了起来,“谢谢哥。” 小紫修飞到紫恒面前,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叹了一声,转身飞出烟杏殿了。 尚烟跟了出去。 随着冬季渐深,奈落的雪也越下越大。出了烟杏殿,飞雪卷席而来,势头汹汹,一如苍穹也碎成了一枚枚白色冰片,狂泻飘落,令呼吸都变得困难。 见小紫修心事重重,连冷热都像感知不到。她知道他心里难受,便试着找话题:“紫恒一直这么听你的话?” “嗯。只要我让他去做的事,他从不反抗。” 尚烟心想,那是你没见过他固执的一面。但她知道,紫恒确实对紫修十分敬重,言听计从。所以,紫修才会更想要对他的一切负责。 二人出了泰罗宫,在孔雀的安排下,上了千仞船。 千仞船扬帆而起,飞入奈落高空。 风吹残雪,飞龙逐船。千仞船的翼翩然挥起,像蜻蜓生了彩色梦幻的翅膀,与雪花共舞。 小紫修一直站在甲板上,俯瞰着奈落,还有泰罗宫的方向。 尚烟走过去,在小紫修身后停下,却没说话。 小紫修道:“烟烟。” 尚烟道:“我在。” 良久,小紫修都没说出下文。 尚烟静静看着眼前的雪景。 浮生河的水全都被半冻起来,呈现出极具寒意的深棕色。当雪落到河面时,很快便会被吸吮下沉。耳边弥漫着骇人的嗡嗡风声,似从无生命的深渊中呼啸而来,将带走奈落所有的悲欢离合。 “我……”小紫修轻声道,“我对不起紫恒。” 果然,从刚才到现在,紫修所想之事,都与紫恒有关。尚烟道:“你觉得,我本应该是他的人。你却把我抢走了。” “是。” “胡说八道什么呢。”尚烟不悦道,“你认为我是什么?是东西吗,可以随便让你们让来让去的。纵使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选择他的。” 小紫修没说话,只是将两只小胳膊撑在围栏上,垂下小脑袋。 尚烟道:“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有那么强的安全感。我和紫恒不会有未来。” “不,烟烟,你不知道……”小紫修背对着她,也不知是何表情,但头始终没抬起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呢?” “你不知道。”小紫修缓缓摇了几次头。 尚烟没再多问,只是猜测他想说的话难以启齿,于是静静站着,等他自己整理好思绪。但他始终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我们回舱内吧。” 四日后,尚烟、小紫修和孔雀抵达了蚁妖界。 妖族、灵族与神魔族不同,并无固定的领地,而是到处扎根。尚烟等人来到的蚁妖界位于魔界,水冥域与炎焰域交界处,也是巫丽、屈昆等蚁妖的家乡。 这一日,阴云稀薄,无缝连成片,却不见雨兆。 千仞船停在一片森林中。 眼前的世界只有一片绿,丰腴饱满,浓稠水嫩。树木多为柠条、沙柳、油松、侧柏,都是蚂蚁喜欢的种类。秃鹫在空中翱翔,时不时盘旋在国土之上,以图猎物。 仅仅远观,也能感受到心胸之浩瀚。 放眼望去,只见蚁丘延绵不断,却不见任何洞穴。 “蚁妖都在何处?”尚烟探头道,“怎么看着什么都没有?” “他们是蚂蚁,巢穴自然很隐蔽,入口方位一直在变,以防外敌入侵,要慢慢找。”小紫修对孔雀招招手,“孔雀,把东西搬来。” 孔雀领命,从千仞船上拎了两桶水下来。 小紫修提起一桶水,一路泼洒着往森林深处走。这样行了三四里,两桶水都泼得差不多了,他将剩下的水倒入同一个桶,便把桶放到了一个山石旁。 “孔雀,你在外放风,等孤号令。” “领命。”孔雀幻化为鸟身,飞入了空中。 “烟烟,来。”小紫修探出小脑袋,指了指石头后方,“躲在这里。” 尚烟则飞到了小紫修身边,蹲下来:“你泼的是什么呀?” “糖水。”说到此处,小紫修做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桶的方向。 尚烟抬头,只见一只四处巡逻的侦查蚁妖路过,飞奔过来,对着桶开始吸食糖水,喝到肚子都鼓起来了。然后,她沿着直线,噼里啪啦地小跑回树丛中。 尚烟和小紫修蹑手蹑脚追过去,果真在一堆杂乱的树丛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片刻过后,一群工蚁妖从洞中出来。她们列成小队,完全沿着侦查蚁妖的路径跑回去,居然连拐弯处也没放过,仔细一看,她们头顶的触角布满细毛、突起的板块,从左边扫到右边,又从右边扫到左边,显然是以此“嗅”到了侦查蚁妖一路留下了痕迹。 然后,蚁妖们将糖水桶搬运回巢穴。 直至最后一个蚁妖进去,尚烟和紫修对望一眼,准备钻洞。 忽然,眼前树丛动了动,一个高高的身影挡在他们面前:“别。” 二人定睛一看,发现眼前之人竟是紫修本体。 “我产生幻觉了?!”尚烟揉了揉眼睛,发现他还站在面前,而身边的小紫修既没闭眼,也没消失,“怎么回事?” “紫恒?你为何会跟来了?”小紫修错愕道。 “我……我听你们要来蚁妖国,便跟来了。” “你错过了四日的早朝?” “没有四日,只有三日。我已跟请崇虚令尹代理朝政了……”紫恒指了指蚁巢洞口,“你们不能这样贸然进去,身份会暴露的。” 紫修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耐心道:“现在进不进巢穴,不重要。紫恒,身为一国之君,如此轻易离开王都,是治国大忌!” “我……”紫恒愕然地看着他。 紫修生气起来挺吓人的,哪怕现在是小孩形态,也依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帝王气魄,直吓得紫恒再说不出话。尚烟见状,赶紧道:“紫修哥哥,虽说坐镇王都乃是圣君之举,但古往今来,不也有许多君主都曾微服出巡吗?” 紫恒抿了抿唇,连忙接道:“哥哥,对不起,我一听说你们是来蚁妖国查细作之事,有些慌了。蚁妖的规矩很多,我自小便喜欢研究蚂蚁,便以为,我可以帮上忙……” “罢了罢了。”小紫修叹了一声,“你既已来了,我们只能速战速决。你且说如何入内。” “首先,蚁妖对魔核、元神之力都极为敏感。进去以后,若不想被蚁妖察觉身份,万不可动用神魔族之力。” “即是说,若需战斗,只能肉搏?” “是。” “知道了。继续说。” “其次,我看哥哥刚才用糖水引他们出来,应该知道,他们对气味也很敏感。所以,我们进去前,要让他们把我们当做同类。” 尚烟道:“那该怎么做呢?” “我有一个方法,只是需要等一等。” 紫恒在地上放了一个布袋,使用无影魔闪,跃到树上,施展灵蝶之吟。不过眨眼功夫,便见上千只紫蝶扑翅而来,照亮了大片树冠,美丽不可方物。 看见这一幕,尚烟微微一怔,想起了紫恒死前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灵蝶振翅飞舞,在梢头不住抖动,抖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碧绿之雨”。随后,啪啪落地声响起。定睛一看,掉下来的竟全是绿色的毛虫。 紫恒将手在下巴处握成拳,而后张开手掌。又见一片荧光笼罩,灵蝶接到号令,集体旋转起来,将毛虫勾起,全部扔到了布袋中。 紫恒飞下树来,把布袋挂在枝头上,和尚烟、小紫修蹲在山石后等待。 随后,各种侦查蚁嗅到了毛虫的味道,都出来召唤同伴搬运食物。但见品种不对,紫恒都用术法将布袋笼罩,隐藏了毛虫的气味。侦查蚁便又回巢穴了。 微风徐缓,摇曳着油松树冠。蚁鸟啾啾,短暂响亮,具有穿透力地徘徊在林中。 大约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十七八回,紫恒道:“来了。” 一队纯黑发亮的侦查蚁妖出来了。 尚烟道:“这是……?” 紫恒道:“亮毛蚁妖。这种蚂蚁会产生一种特殊液体,可以帮我们进去。” 只见亮毛蚁妖出来觅食,将毛毛虫袋子围了起来。然后,一只蚁妖吃了毛毛虫后,另一只蚁妖拍了拍她的上唇,这只蚁妖便张开了嘴,吐出一团透明的液体,另一只蚁妖便将液体吃了下去。下一只蚁妖依然重复这一动作。 “哎呀,好恶心。”尚烟的脸都扭了起来。 小紫修也被恶心到了,皱了皱眉,额心那两团雪白的小肉肉凸了起来。 紫恒道:“你们看。” 这时,一个背着鞘翅的露尾甲妖飞了过来,站在亮毛蚁妖队列旁,拍了一下一只亮毛蚁妖的上唇,也吸食了液体。然后,他插了亮毛蚁妖返程的队列,大摇大摆地跟进了巢穴。 “我懂了。”尚烟恍然大悟,“这露尾甲妖得到了亮毛蚁妖的气味,亮毛蚁妖便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嗯。我们用语言交流,但蚂蚁用嗅觉、味觉交流。” “那露尾甲妖进去做什么呢?” “进去看看,你便知道了。” 说罢,紫恒走到一只刚吃下毛毛虫的亮毛蚁妖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上唇。她也张开了口。紫恒取出她嘴里的液体,涂在自己的手背上,又走过来,想为尚烟涂抹。但他看了一眼小紫修,忽然笑得柔柔的:“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自己去吧。”然后替小紫修涂抹。 他这话说的,尚烟也不知他究竟是知分寸,还是不知分寸,只当没听到,模仿紫恒的动作,取液体,涂抹在手上。 三人跟着亮毛蚁妖进入蚂蚁洞,沿着隧道深入蚁妖国。 经过一个产卵室,紫恒拍拍尚烟的肩,朝里面指了一下:“露尾甲妖在这里。” 尚烟回头一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在亮毛蚁妖的产卵室里,亮毛蚁后以虫身现形,正在照料大量从卵中孵化的蚁妖宝宝。密集的雪白蚂蚁卵里,陆续爬出新生的蚂蚁宝宝。那露尾甲妖将蚂蚁宝宝拽出来,一口吃下去。 “我的天,这个害虫……” 尚烟抽出剑,正想冲过去赶走露尾甲妖,一道小小的黑影却先行闪了进去。 “噗叽”一声,小紫修胳膊往后,举起大大的深渊骊龙剑。随后,他闪回尚烟身侧,将剑插回剑鞘。那露尾甲妖的脑袋掉在了地上,粘液喷得到处都是。 “杀这种恶心的东西,不需要你动手。”小紫修淡淡道。 “好的呀。”尚烟拍拍他的头,笑道,“小紫修真好。” “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小紫修不爽道。 “你们还真善良。”紫恒也笑了起来,“这种害虫妖数不胜数,杀不完的。” 小紫修道:“数量多便不杀?来一个杀一个。又不费力。” “哥哥所言极是。”紫恒的笑意更深了,紫眸也变得更加幽深。 三人沿着隧道,深入到蚁妖国内部。 蚂蚁巢穴是无数个独立的、大小不一的地下居室组成,又由细长坚固的隧道连接。有的居室特别大,足有奈落的葬海广场那么大,便是蚁妖的集市或牧场了。 在这种大居室里,蚁妖成群,整齐有序,黑压压地一片,一如海边的浪涛,但仔细看去,会发现它们品种全然不同。 尚烟道:“蚂蚁不是有很多种类吗?为何此处蚁妖都是混居的?” 小紫修道:“通常情况下,蚁妖是按种类分居的。这是蚁妖最大的联盟国,以此对抗他们的天敌,食蚁兽妖、熊妖、刺猬妖等等,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混居。” “联盟归联盟,他们的习俗好像还是很难融合……”尚烟再度看向蚁群,确定同一个品种的蚁妖往往走在一起,除了交易,几不同品种的蚁妖乎不会有太多来往。 小紫修点头:“他们在奈落也是这样,只会跟自己同种的蚁妖抱团。” 尚烟道:“他们不是很团结?” 小紫修道:“嗯,无至高统治者,群落散居,自会有内斗。” “大体上还是团结的,不然怎能住在一起?”紫恒道,“主要是因为生活习惯不一样。烟烟,你看前面那片橙黄色的蚁妖,叫响蚁妖,即便是在大冬天,他们依然可以外出觅食,专门捕杀因极寒不能动弹的猎物;那片红棕色的蚁妖则是箭蚁妖,便是在炎焰域最滚烫的沙漠,也可以繁衍生息,还能捕杀因高温不能动弹的猎物,属于另一个极端。而且,箭蚁妖长途体力最持久,又与短跑最快的速蚁妖大不相同。你想想,他们之间差异这么大,纵使相处和睦,也很难互相适应彼此生活习惯。对了,那一片体型最大的,叫……” “叫犬蚁妖。”小紫修冷冷打断他,而且似乎早便想打断他了,“性情凶暴,螫针锋利,是蚁妖中兵勇将猛的品种。所以,有如此强横的群体,内部自然也不可能完全太平。” 紫恒莞尔一笑,心中不悦,却未表露出半分:“‘不同’又不等同于‘不睦’。听哥哥的说法,好像不太希望他们相处和睦呢。” 小紫修道:“妖夷合则强,不合则弱,弱了,才恭顺我魔族。厚此薄彼,任妖内斗,乃我月魔域驭下方略,你觉得他们应不应该和睦?” 紫恒道:“该不该和睦,和是不是和睦,似乎是两回事呢。” 小紫修道:“他们既不该和睦,也不和睦。” 尚烟算是明白了,这兄弟俩看待世界角度完全不同,怎么也说不到一起去的。她道:“其实你们说得都对。只论蚁妖同巢而居这事,他们是团结的;但我记得,龙六曾说过,屈昆所属的黄足弓背蚁妖臭名昭著,他们内部不太和睦,也是有道理的……” 小紫修道:“烟烟,你少说话。” “怎能如此凶烟烟?”紫恒护在尚烟面前,“你是我哥,凶我也罢了,我反正会顺着你。但烟烟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对她,要我如何放心把她交给你?” 小紫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尚烟当然更心疼紫修,赶紧绕到紫恒前面,摆摆手道:“紫恒,你哥哥一直是这个性。他没恶意的。” “烟烟,你脾气也太好了。”紫恒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听到此处,小紫修浓黑的长睫毛抖了抖,道:“哼。”转身飞走。 作者有话说: 紫恒:嘻嘻。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34章 明月却多情 若换了别的姑娘, 可能经紫恒这一心疼,早已不想再搭理紫修了。若是强势一点的,说不定还会叫紫修跟紫恒学着点。但是, 尚烟素来会一招耳朵屏蔽大法:不管一个人说话多么不中听,她只看对方做了什么;不管一个人说话多么中听,她还是只看对方做了什么。 因此, 紫修个性再是强势, 她也只看得到他行为上对自己的好。紫恒说话再中听, 在她心中也比不上紫修的万分之一。 当然,紫恒有心帮她,她也甚是感激。 “紫恒, 谢谢你如此顾虑我的感受。”尚烟微笑道,“但是,我更希望你多关心你哥哥。我只是外人,对你而言,永远不应该比你哥哥重要。” 然后, 她抛下紫恒, 一边喊着“紫修哥哥”,一边去追小紫修了。 紫恒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尚烟花了半天功夫,才把小紫修哄好。接着,三人试着寻找巫丽、屈昆还有龙六的下落。无奈的是,普通的蚁妖道行不够, 不会说话。若是直接联络蚁后,又怕打草惊蛇。 “先找到毒针蚁妖。”紫恒道, “找到他们, 我有办法。” 然而, 这个蚂蚁巢穴实在太大了。三人找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毒针蚁妖的巢穴。走到后面,他们的肚子都饿了,于是找到了一家蚁妖餐馆。 餐馆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蚁妖,他们啃噬食物时,放一起声音参差不齐,单独听某一只,又嘶嘶作响,格外有韵律。 三人刚正想靠近点餐台,便见一只蚁妖小米碎步跑过去。她头极大,身材矮胖,触角只有七节,到掌柜的面前,用触角碰了碰掌柜。掌柜当下明白了,她是蜂足蚁妖,从身后掏出一截树根,上面爬满了粉蚧和蚜虫。这些虫正在产出滴液状的排泄物,乃是蜂足蚁妖的日常餐点。 掌柜用杯子接了一些排泄物。蜂足蚁妖却摆摆触角,递给掌柜一叠大号树叶,好像在说:“老娘有的是钱。” 掌柜触角喜滋滋地抖了抖,收下树叶,把树根全部给了蜂足蚁妖。蜂足蚁妖举起树根,张开嘴,把粉蚧和蚜虫全都抖入了嘴里,还擦了擦嘴角的滴液排泄物。 原来,蜂足蚁妖是牧民,而非农民。若是蛋白跟不上,他们会直接把产滴液的虫吃掉,大补一顿。 但看见这一幕,尚烟实在受不了,赶紧把目光掉到别处,想洗洗眼睛。然而,整个蚂蚁餐馆的画面,都相当一言难尽:行军蚁妖口味多样,主持狼蛛、蝎子、甲虫、蚱蜢,等各种森林昆虫;弓背蚁妖吸食附生植物的汁液、寄生的介壳虫和水蜡虫产的糖分物质;园圃蚁妖咀嚼树叶,汲取里面的真菌精华;大头蚁妖买了一整盘甲螨,一把一把往嘴里送;瘤颚蚁妖跟吸面条似的,吸了一条又一条弹尾虫;角窝蚁妖吃去了翅的果蝇;白蚁妖全是富婆,吃的海绵状共生真菌,由菌园巢室独立栽培,价格昂贵…… 尚烟看得双颊鼓起,连胃都要吐出来了——若不是亲自来此一游,她还不知道,蚂蚁种类繁多,不同品种蚁妖的食物差异也那么大。 看见尚烟这样,不知为何,小紫修竟有几分喜悦:“别吐,有什么好吐的。说不定人家蚁妖还觉得吃牛肉很恶心呢。” “道理我都懂,可是……”尚烟抬头看一眼餐馆内食物,双颊又鼓了起来,“我不吃了,不吃了……这里没我能吃的东西……” “不饿了?” “不饿了,不饿了。走吧。” 紫恒担心道:“烟烟,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 尚烟正想离去,小紫修却打了个响指,包子脸上露出了一脸邪魅的笑:“紫修哥哥来拯救你了。” 两个工蚁妖飞奔而来,将他们三人引到了一个“贵宾包间”中。接着,一排工蚁妖端着盘子进来,陆续将不同菜肴放在桌上。 盘子里装着烧熟的白萝卜、紫花苜宿,以及各种蔬菜幼苗,层层相叠,水灵鲜美,飘出一股香甜的菜香。 小紫修伸出小拳拳,举起三大叠肥厚的桉树叶,拍在桌上。工蚁妖拿了“钱”便走了,顺带把木门关上。 尚烟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啊。”小紫修咂了咂嘴,冷笑一下,“没有我,你根本活不下去。笨死了。” “这……”尚烟愕然道,“这里为何会有熟蔬菜?” “别问原因,吃便是。” “这些都是红火蚁妖的食物。”紫恒淡淡道,“加钱让他们加热即可。” 三个人开始用餐。尚烟狼吞虎咽了一阵子,总算填饱了肚子。 从紫恒的角度,可以看到餐台后,掌柜的从裂盾目蛛、线虫、蚯蚓堆里各取了一些虫。他骤然坐起身:“毒针蚁妖!我看见掌柜的取了毒针蚁妖吃的东西。” 尚烟和小紫修对看一眼,尚烟立刻起身冲了出去。 小紫修道:“紫恒,你留下来再看看,可还有别的毒针蚁妖。” “好。” 小紫修也跟了出去。 紫恒起身,在餐馆里寻觅了一阵,忽听得有女子愤怒道:“说啊!说啊!你们一个个都是哑巴不成?!” 他循声找去,见一个包间门口,竟看到一个黑发修罗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劲装,手持鎏金折扇,面孔精致绝艳,胸大腿长,绛红美目,烈焰红唇,一绺头发垂在脸颊一侧,更显风情万种。 可她此刻一点也不妩媚,掐着一个蚁妖的脖子,目露凶光:“你这蠢妖!听不懂我的话?!” 蚁妖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只当是遇到了天敌,瑟瑟发抖,不住退缩,想逃之夭夭。她气得抬腿便是一踢,把蚁妖踹飞到了餐馆外。然后,她又抓住这蚁妖的同类道:“看到了?再不说话,我杀了你们!” 那蚁妖反应还是一样。 紫恒道:“姑娘,这是拟态臭蚁,胆子很小,也很笨。你问不出结果的。” 那女子猛地抬头,道:“王上?!” 紫恒怔住,万万没料到,她竟认得哥哥。他道:“啊,是孤。” “你也是来找巫丽的?”女子先是一惊,而后委屈道,“王上,我已在这寻了两天了,什么线索也没,又迷了路,不得已吃了好多虫子,快难过死了……真好,我遇到了王上,快救救我……” 紫恒无能为力,只得硬着头皮,带她走出餐馆。 尚烟和小紫修正好找到了毒针蚁妖的踪迹,正飞奔回来,想叫紫恒出发。谁知,却见紫恒和巴雪一起走出来了。 “极影王姬?”尚烟诧异地看了看巴雪,第一反应是回望小紫修。 “昭华姬也在啊。”巴雪看见尚烟,有些扫兴,又看了看小紫修,“你抱着的那是……人偶?” 说到此处,看看身边的紫恒,又小紫修的脸,巴雪道:“使用魔煞移魂术,能保持本体和人偶同时醒着?” “这……这不是人偶。”尚烟道。 巴雪看看尚烟,倒抽一口气。 “不是……”尚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紫恒用手捂住脸。 小紫修尖叫道:“紫修舅舅!” 尚烟的嘴微微张开。 巴雪再次变脸:“舅舅?” 紫恒道:“那、那是孤亲戚家的孩子。” 巴雪道:“这么像?!” 紫恒道:“都是东皇氏子孙,相似何足怪哉?孤和东皇炎湃,不也生得有几分相似。” “也、也是?”巴雪心里想的却是,像吗? “尚烟姐姐,”小紫修拉了拉尚烟的裙摆,伸出小馒头般的手,指向毒针蚁妖,“你方才跟踪的那一堆蚁妖快消失了哦。” “对对。”尚烟来不及为紫修的演技喝彩,便带着紫恒、巴雪追上了毒针蚁妖的队列。 穿过十三个居室,他们终于在迷宫一样的迷宫里,找到了毒针蚁妖的群居之地。 看见洞穴前,蚁妖们进进出出,巴雪道:“她们肯定有人知道巫丽的下落。但这些蚁妖都不长脑子,除了蚁后的话,谁的命令也不听。若是威胁她们,她们怕是会自杀。真是难办。” 尚烟道:“极影王姬,容我好奇问一句,你为何一定要找回巫丽呢?” “她是蚁后!”巴雪怒道,“一个蚁后,放弃女王之位,跟个男人私奔,也亏她想得出来。” 紫恒道:“屈昆那么不可靠吗?” 巴雪道:“也不是,他为了巫丽找过我几次。王上应该也知道,所有雄蚁都是被关在巢穴里养大的,但是屈昆跟我说,他爱上巫丽后,只想像我们魔族男子那样养家糊口,不想当个米虫,被关起来养废了。他想名正言顺地和巫丽成亲。” 小紫修挑眉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 “你觉得他是真爱巫丽,还是不想丢掉自己的内丹?” 原来,雄蚁妖若修行够高,婚飞后,姐妹们会取走他的取走内丹,再将他驱逐出境,把内丹留给蚁后。这样,他们便会与普通蚂蚁一样,很快死在外面。总之,蚁群的一切都是为了繁衍准备的。 “你是小孩子,你不懂。”巴雪道,“屈昆弱是弱了点,但人很好,我不觉得他会伤害巫丽。可怎么说,一个女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要以功业为重。天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男人可以换一百个,也可能辜负你一百次。功业却不会。” 紫恒点头道:“说得真好。极影王姬真乃魔族女性之光。” 小紫修眉心小肉肉又凸了起来。 巴雪心花怒放地笑了,道:“哎呀,王上为何突然如此客气了?” 紫恒怔了怔,迅速改口道:“只是因为对巴雪言论感到心生敬仰,难免用了敬称,还望巴雪见谅。” 巴雪感觉得到,这一回,他是发自内心欣赏她,而不像以前那样,多含轻佻撩拨之意。她愈发觉得快活欢喜了:“一个功成名就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什么样的男人配不上?王上,你说是不是?” 紫恒道:“不错。当女人把自己、把功业放在第一位时,不要太搭理男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独特韵味,是白纸般的姑娘很难有的。” 紫恒原与紫修气质大为不同,无限柔情乃浑然自成,毫无半点做作之意。巴雪自小便极爱温柔少年,见他如此模样,更是心动不已。 “王上……”她激动道,“我从前还以为,你是那种墨守成规的男人,不想,竟如此开明。巴雪今日当真要对您刮目相看了……” 紫恒腼腆地笑了一下:“哪的话……” 他这一笑,紫眸极美,望着巴雪,有几分无辜,几分天真。对巴雪来说,别提有多乖巧可爱。 她觉得今日的紫修好奇怪,不再那么可怕了,反倒令她母爱泛滥。与紫修目光相对的一瞬,她不再只为他的容貌怦然心动了,而是真正感到自己被读懂了,两颗心连在了一起,像极了爱情。 尚烟是心思缜密之人,自然也没错过这小细节,心想紫修这下肯定觉得头大,下意识看了看小紫修。 果然,小紫修听得脸都快皱起来了。他压着火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拉了拉紫恒的裤腿,眨巴着大眼睛道:“紫修舅舅,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哦?” “差点忘记了要事。请随……随孤来。” 紫恒沿着隧道往前走,在一个居室前停下,往里面看去。只见里面有一个毒针蚁妖,已是风烛残年,且身负重伤,六足蜷缩,倒在墙角。 他道:“有匕首吗?” “我有。”巴雪递给他一把匕首。 紫恒用匕首在蚁妖的腹部划了了一下。 巴雪倒抽一口气:“你想做什么……她已经快死了!你想杀了她吗?” “当然不是。” 紫恒从蚁妖的腹部取出一些粘液,涂在自己的胳膊上、颈项间,道:“来,你们都来涂一下。” “我才不要!”巴雪尖叫道,“这多脏啊,什么乞丐才能忍受这脏东西!” 听她说自己是乞丐,紫恒丝毫不动怒,只笑道:“那我们三个人先涂,巴雪去方才路过的客栈先住下,待我们打探到消息,再与你会面。” 巴雪道:“王上这是要去何处?” “毒针蚁妖的墓室。” 巴雪打了个哆嗦:“我去客栈等你们。” 三个人涂抹完毕后,在这间居室里静候。 尚烟看了看蜷缩的蚁妖,道:“这蚁妖看上去年纪很大,是快死了吗?” 小紫修道:“对。” “为何身上有伤?” “因为她是兵蚁,刚打仗回来。” “这么大年纪还要打仗啊?” “蚁妖和我们不一样的。我们是年轻男子上战场,她们是年老女子上战场。” 尚烟好奇道:“为何呢?” “因为年轻的蚁妖负责筑巢、觅食、放哨,不能上战场送死。交战要老年蚁妖去,因为她们已经没利用价值了。” “真是有够残酷的……” 紫恒笑道:“见过了她们的葬礼,你才知道什么叫残酷。” 正好这时,一排毒针工蚁妖路过门前,触角动了动,陆续进来,将那病残的老工蚁抬起来,也把三个人抬了起来。 尚烟心里一紧,道:“难道,濒死的蚁妖身上有什么送葬物质,我们也被她们当成了濒死者,这是要被送去下葬了?” 紫恒道:“嗯。烟烟好生聪明伶俐。” 蚁妖们的动作极快,不多时,便把四具“濒死躯体”带到了墓室门前,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进去以后,尚烟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了——这个洞穴里全是垃圾,包括螨虫残骸、发霉的蚯蚓、腐木烂枝、一些毒针蚁妖不能吃的猎物残骸……当然,还有许多濒死的老残兵蚁,一些已经腐烂发臭、爬满了蛆虫的兵蚁尸体。 尚烟捏住鼻子,有些崩溃:“哪里是什么墓室,压根是个垃圾场啊。” 紫恒却没感到半点不适。 “欢迎来到蚂蚁的世界。”他眼睛弯弯地望着尚烟,“所以,没有下葬,没有仪式,任其腐烂,任其风干。便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比死在同类的世界好。因为,在这个世界,只要一个生命不再有利用价值,也会跟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说到此处,他舒适地靠在墙壁上,语调轻柔,简直像在吟诗:“在这个世界,强者生,弱者死,没有任何感情、怜悯、牵绊,死尸便该跟死尸待在一起。如此简单。” 他坐在这阴冷幽森处,周围尽是枯茎朽骨,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令尚烟不由背上发毛。 “紫恒……”尚烟小声道。 “哪个世界不是弱肉强食?哪里都是。”小紫修冷冷道,“紫恒,我们不是蚁妖,是魔族。魔族男人便要有男人的样。既已决定战斗,那便是战死了,也得认命,没必要跟个女人似的阴阳怪气,伤春悲秋。” 尚烟道:“唉,魔尊大人,我们女人没惹你吧?” 她本想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结果当然失败了。 “哥哥是雄性世界的赢家,当然‘认命’了。我可不一样哦。”紫恒指了指周围的蚁妖尸体,“我与她们,又有何区别?将霸者推上王座的垫脚石罢了。” 这话显然戳了小紫修的痛处。他嘴唇抿成一条缝,眼神淡漠:“随你怎么说。但身为兄长,我只告诫你一句:你若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如此烂泥扶不上墙,那便是有机会复生,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哥哥教训得甚好,我会闭门思愆的。”紫恒答得过于轻易,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尚烟又试着从中斡旋:“好了好了,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紫恒道:“检查尸体和垃圾,看看有无线索。待到外面蚁妖少一些了,再混入她们之中调查。” “好。” 尚烟正想动手翻垃圾,小紫修却道:“烟烟,你别动,我们来。” “可是……” 小紫修打断她:“这种事是男人做的。你乖乖坐着。” “好吧……” 兄弟俩在墓室里翻了许久,全程不语。 气氛很是尴尬,环境又如此恶劣,尚烟只觉得如芒在背,苦不堪言。不知过了多久,小紫修道:“烟烟,这里太脏太臭,你先去客栈找巴雪吧。” 尚烟摇头:“不要,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你真是……罢了。”小紫修又低头翻了一个蚁妖尸体,忽然道,“有线索了。” “什么什么?”尚烟凑过去。 那尸体的穿着有些眼熟,因为脸被划得面目全非,尚烟一时没想起在何处见过。但她低头一看,见这蚁妖腰间插着四根针剑,登时想了起来:“这不是巫丽身边的女将吗?” “是她。”小紫修反复检查尸体,“她是被杀死的。” 尚烟道:“她是巫丽的心腹,若是被杀死,是不是说明巫丽离开,并非巧合?” 忽然,随着嘶嘶声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划脸,有何用?!” 尚烟、小紫修、紫恒面面相觑了一瞬,把尸体扔到一边,躲到了一个垃圾山后面。只听见“哒哒哒”的蚂蚁步伐声响起,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声音中带着怒气:“蚂蚁便是蚂蚁,蠢得可笑!” 透过垃圾缝隙,三人看见这女子是半蚁形态,没有翅膀,拖着胀鼓鼓的雪白巨腹,足有近两丈长,分明是怀孕的蚁后。可她如此谩骂蚂蚁,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与她同行之人是一个魔神男子,作术士打扮。他道:“还好,此处都是蚁妖。一般魔族轻易进不来,没事。”随即走向尚烟三人的方向。 见他靠近,三人都吓了一跳,屏住呼吸,将手按在兵器上。 但魔神术士只走到女将军的尸体前,停了下来。 “快,快把那尸体处理干净!”那蚁后嫌弃道,“这里臭死了。” 魔神男子释放魔焰,尸体瞬间化为灰烬。他转身道:“还好,尸体应该没被发现。” “那是因为我发现得早!”随着他们离去,蚁后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这事若让月魔联盟国知道了,指不准……” 三人一直保持沉默,直至他们彻底远去。 终于,尚烟轻声道:“你们看到了吗?那蚁后眼睛是红色的。” 紫恒点头:“她不是纯种蚁妖。纯种蚁妖没有红瞳的。” 尚烟道:“难道……她有修罗血统?” 小紫修道:“若她生来便是半妖,又为何会如此辱骂蚁妖?” 尚烟本想说,会不会是因为很嫌弃自己的血统,但听那女子说话的语气,似乎对蚁妖族没有半点纠结依恋之意,只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然后,她想起这女子提到月魔联盟国,突然回头,看向小紫修:“他们是炎焰帝国的,难道……” 小紫修回望着她,道:“她本便是魔族,被改造成了蚁后。” 虽然小紫修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但她只要想想,倘若是自己突然多了那么一条白色大肚子,里面挤满了蚂蚁卵,便觉得毛骨悚然:“别说了,好骇人。” 紫恒笑道:“蚁后有何不好?蚁群之王呢。说不定是她自己愿意的。” “不管怎样,还是得再调查看看。”小紫修道,“紫恒,你去找巴雪,带她来这里。烟烟,走,我们出去看看。” 三人分头行动。 尚烟和小紫修进入了毒针蚁妖的生活区,但因为他们身上有送葬物质,工蚁总想把他们抬起来。于是,他们只能东躲西藏,蛇形前进,才没被她们又一次丢进墓室。 他们循声而行,很快在一个居室外,听到了红瞳蚁后的声音。 红瞳蚁后道:“巫丽处理好了?” 一名男子道:“她已跟屈昆私奔了。” 尚烟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还没想起是谁,便又听红瞳蚁后道:“私奔不行。要确保她死了,才行。巫丽和极影巴雪交情颇深,此事若是让极影巴雪知道,意味着东皇紫修也会知道。” 男子道:“可是,我们并不知她去了何处……” “去找啊!”红瞳蚁后暴怒道,“你这蝼蚁,连话都听不懂?!找到她,杀了她,这么简单的命令,你不懂?!” “懂、懂了……” “明日一早,便去找到她,然后杀了她!!”红瞳蚁后越说越暴躁,“在我产卵之前,不要再让我亲自办事了!!” “是……是……”男子唯唯诺诺道。 随着红瞳蚁后脚步声靠近,尚烟和小紫修赶紧跑远了一些。红瞳蚁后触角动了动,怒道:“一股恶心的死尸味,你们没将蚁穴打扫干净?!” 趁工蚁队列再次过来搬运“死尸”,尚烟和小紫修跑进了室内。 原来,这是一间厨房。厨房是挖掘出来的,木橱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森林昆虫。还有从灵界引进的陶制盆钵杯盘、花瓶壶罐,线条行云流水,色彩变幻莫测,只不过都甚是崭新,应该都没太用过。 室内只剩了一个男子,正在为蚁后备餐。看见尚烟和小紫修进来,他面露惊恐之色:“昭、昭华姬?” “龙六,是你。”尚烟也甚是惊讶。 龙六放下手中的昆虫,搓了搓手掌:“昭华姬来蚁妖国何事?” “你与炎焰帝国勾结,都做了什么勾当?” “这是我蚁妖国与魔界的事,神界为何要来插一手?” “问你话,你答便是,哪有那么多‘为何’?” “哦,我知道了。”龙六看了一眼小紫修,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传闻都是真的。昭华姬看上去冰清玉洁,原来早和王上做出了这等勾当。这事若在上界传开了,怕是不太好吧。” 尚烟快吐血了。为何人人都认为小紫修是她儿子…… 她正想解释两句,小紫修却摇了摇她的小腿,道:“娘,娘,这坏叔叔是不是叛国贼?我们去跟爹爹告状,好不好?” 尚烟道:“……” 听他提到紫修,龙六触角颤抖了一下,登时心生惧意,道:“我没与炎焰帝国勾结!是炎焰帝国的魔族突然来犯我蚁妖国,我、我、我们只是蚂蚁啊,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小紫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爹爹?” “说了立刻便死了,我哪敢……” “那你便不怕被我爹爹杀头?” 龙六在心中暗骂,仗势欺人死小鬼,你若不是东皇紫修的儿子,早掐死你了,表现得却是恭顺无比:“小王子,你父王是圣君,若他知道我是被迫无奈,也会理解的……” 小紫修撅起嘴,快速把小脑袋转向一边,像是嫌弃得不想看龙六。他双手抱住尚烟的腿,手掌和胳膊都软软的,撒着相当可怜的娇:“娘,这叔叔像在撒谎,这蚂蚁洞也好无聊,我们还是跟爹爹说,让爹爹来处理嘛。” “乖。”尚烟毕竟未经人事,演得极不自然,“你爹……他忙……” “才没有。爹爹如此宠幸你,疼爱你,对他来说,你说什么都跟灌迷魂汤似的,他一定会听你的啦。” “……” 眼下这娇气任性的小男孩,哪里还有一点紫修的模样?尚烟突然觉得,比起阴阳怪气,心机深沉,紫修是不输给紫恒的。他只是有兄长包袱,故意让紫恒罢了…… 作者有话说: 小紫修:嘻嘻。 第35章 明月却多情 果然, 听了小紫修的话,龙六非但不敢再轻视尚烟,反而更增畏惧之意, 但他脸上还是挂着笑:“小王子啊,我真没撒谎……你身份尊贵,如何理解我等蝼蚁的苦楚?我也是被逼无奈……” 小紫修道:“你才不是被迫无奈。那一日在罗睺金宫, 你已经露出马脚了。” 龙六道:“什么……” 小紫修道:“说实话, 我爹爹一开始以为龙符是屈昆的。因为屈昆的表现过分夸张。” 尚烟道:“你也觉得屈昆夸张?” 小紫修道:“不错, 我爹爹说,他一个外族蚁妖,没必要如此巴结毒针蚁妖的蚁后。所以, 那一日在壁画前,爹爹特意命人在龙符上沾了附生植物的汁液、水蜡虫的分泌物。” 尚烟道:“这些……都是黄足弓背蚁妖喜欢的食物?” “对。” 尚烟想起来了,那龙符掉在地上后,屈昆立刻飞奔过去了。她恍然大悟道:“不错,屈昆反应太果决, 对那么大的细作证据毫无防备, 反倒洗清了嫌疑。” “蚁妖里,还有谁有细作嫌疑?”小紫修看向龙六,“总不能是巫丽?” 龙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一个毒针蚁妖,不喜欢黄足弓背蚁妖爱吃的食物,何足怪哉?” “是么。”小紫修笑道, “你不知道吧,龙符上还有千足虫酱。这总是你喜欢的了?” 龙六愣了一下:“你们怕是不知道, 在蚁群里, 这些侦查的活儿都是女人做的。我一个雄蚁, 自小便被圈养起来,对食物不敏感,也很正常啊。” “你并不是被圈养起来的。”小紫修笃定道,“恰恰相反,你和屈昆一样,都是是自小被当成工蚁来养。所以,你才有机会辅佐巫丽,不是么。” 龙六再度陷入沉默。 小紫修道:“所以,你是故意不去捡龙符的。你怕被怀疑。这样,推翻巫丽的计划、你们与东皇建烈的阴谋,便统统东窗事发了。” “你……你这小鬼……强词夺理!我不和你争了,我还有事要忙!”龙六拍了一下尚烟的脖子,逃也似的飞出居室。 尚烟和小紫修连忙追出去。 龙六一路往前横冲直撞,一边将粘在手上的尚烟气息展示给手下,同时大喊:“女王,女王!东皇紫修的人来袭!救命啊!” 兵蚁们用触角碰了他的手,记住了她的味道,集体冲来,将尚烟和小紫修团团包围,对他们张开上颚,用尖锐的内齿对准他们,再“啪”的一声猛烈咬合。 “小心,她们牙齿带剧毒。”小紫修挥剑击飞七八个兵蚁,道,“烟烟,小心闪避。” 蚁群中,“噼噼啪啪”的声音密集响起,二人四面楚歌,左躲右闪,身法极快,双双使用焚月剑诀,斩掉了一只又一只的兵蚁,却扛不住她们不要命地冲上来,依然危如累卵。 尚烟道:“现在还不能用神力吗?这样打起来好慢,龙六都要逃出去了。” 小紫修道:“我不知多少蚁妖和东皇建烈勾结。不能贸然惊动整个蚁妖国。” 毒针蚁妖还好,只会咬人。若是遇到了弓背蚁妖这些会喷酸的、自杀性兵蚁这种会自爆的,怕是麻烦大了。 “那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砍下去?”尚烟看了看黑压压的蚁群,道,“太多了,杀也杀不完啊。” 小紫修的目光却突然捕捉到两道身影。他尖叫道:“紫修舅舅!” 紫恒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和巴雪飞奔而来。 巴雪红瞳微张,愕然道:“你们怎会招惹这么多蚁妖?”同时打开鎏金扇,一把甩出去。 只听得“唰唰”声响起,接着便是“噗噗”声作响,折扇在蚁群中来回穿梭,登时击飞一大片兵蚁。 这一招虽杀伤力不大,范围却极大,很适合在此间使用。然后,巴雪原地起跳,快如闪电,抽出匕首,一个斜飞落下,便见透明的血液大片飞溅,蚁妖的触角和足被斩得七零八落,只如下了一场粘液器官雨。正好这时,折扇回旋而来。她一手将匕首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接住折扇,又一次将折扇掷出,便又是一大片“唰唰”声和“噗噗”声响起。 只见巴雪身影在蚁群里来回翻滚,匕首疾击,长腿乱踢,又因穿着劲装,竟是一点多余动作也无,杀得既快又准还狠,不费吹灰之力。 尚烟道:“不用煞气,对她似乎……毫无影响……” 小紫修道:“毕竟是极影氏的修罗,至强肉搏血统。” 紫恒憧憬道:“巴雪好强,好强啊……” 巴雪刚完成一次匕杀,用涂了红指甲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脸颊一侧的发丝,妩媚一笑:“谢王上赏识。比起王上,巴雪还弱得很呢。”接下折扇,又是一轮回旋斩杀。 紫恒对巴雪一笑,又快速扫了一眼尚烟。 然而,尚烟也看呆了:“太快了,太快了,这是什么速度。猛女啊。” 巴雪虽在打着,却还有时间冷笑一声,接道:“你可是打败过猛女的人,这是在自吹自擂?” 紫恒神色黯淡了许多。 尚烟发现了他的小心思,只装作浑然不觉。 不足一盏茶功夫,巴雪、尚烟、小紫修把守卫兵蚁全都打残在地,个个蜷成了虾米。她道:“她们肯定还有援军,快走。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四人一起沿路往隧道里逃,穿过一个又一个居室,最后居然追上了龙六。 看见他们,龙六大惊失色,扑翅冲出蚁穴。 四人追了出去。外面星夜璀璨,群山连绵,丛林中传来蚁鸟清鸣。 一道白光闪过。一把剑挡住了龙六的去路。 “说出你们和炎焰帝国的秘密。”尚烟冷冷道。 “我……”龙六翅膀抖动,缓缓后退,却又被小紫修拦住了去路。 尚烟的剑“噌”的一声响,指向了他的脖颈。 “快说!”尚烟道。 “哈哈,哈哈……”龙六笑出声来,“不是我不说,而是怕说出来,吓死你们。” “是么,我好怕呀,想被吓一吓。” “很快,炎焰帝国的魔族和我们部落便会完全融合了。” “融合?”尚烟蹙眉道,“什么意思?” “魔族生育起来多慢啊。而蚁后一次可以产多少卵?魔族一旦拥有了蚁妖的力量,会多么兵强将勇,魔力滔天呢?” 四人听后,互望一眼,确实都呆了一下。 巴雪惊道:“你的意思是,东皇建烈那狗贼,想把那么多魔族都变成蚂蚁?!” 龙六道:“不是变成蚂蚁,是与蚂蚁融合。” 小紫修道:“这也是‘异变大计’的一部分?” “哦,好小子,你居然知道异变大计。”龙六的四只手握在一起,声音激动,语气澎湃,仿佛是在谈自己的唯一信仰,“不错,其实‘异变大计’原名为‘蚁变大计’,乃是炎焰帝至高无上的救世大计。现在,炎焰帝已与我们部落签下契约,将在一百年内,把我们和魔族全部异化!” 小紫修道:“东皇建烈真是疯了……” “救世?”尚烟苦笑,“他想把魔族都变成蚂蚁,蚂蚁变成魔族,这根本是灭世吧。你也真是够蝇营狗苟的,居然把整个部落都卖给他了。” 龙六道:“此计对我等蝼蚁而言,是何等如有神助,昭华姬如何会懂?若是异变大计完成,我等雄蚁便不必活得如此卑躬屈膝了。” 巴雪道:“所以,你便如此背叛了自己的女王?” “女王?什么女王?你是说巫丽?”龙六仰天长啸,“巫丽这孬种!身为蚁后,雄蚁求之不得的天之骄女,她不好好继承王位,反而跟屈昆那个贱种崽子跑了!背叛她,追随新主,何错之有?” “你追随的新主是东皇建烈!”巴雪呵道,“跟了他,你们只会变成一群怪物!” “怪物?”龙六哈哈大笑几声,“既然雄蚁最后结局都一样,都是死,那我还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我起码不用婚飞后丢了内丹,再死在荒郊野外!” 说着说着,他的身体迅速膨胀,眼睛凸出,变成巨大的复眼,脸也慢慢变回了蚂蚁形态。 “你……你怎么变大了?”紫恒后退一步,抬头看着他,“你也接受了异化改造?” 小紫修道:“他融合的是火魔之躯。” “小鬼,眼神不错!哈哈,你们瞧不起怪物,那我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怪物……”龙六的体内发出“滋滋”声,只如肉被烤熟了一般,身体也开始冒热气,“女王助我!!” 此刻,孔雀在空中长啼一声,大声道:“王上小心后方,他们有援兵!” 其实,不用他提醒,四人也察觉到了异样。 微风拂过丛林,成百上千次突突声凌乱响起,穿透腹膜,带着森然杀意,由远及近震来,像是几千个人的心脏,像是几千次不明生物的胎动。 四人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他们身后,一团黑雾骤现,修罗蚁后从中闪出。 而那突突声,便是她腹中蚁卵的生命体征。 “我的天。”尚烟倒抽一口气,“她还保留了无影魔闪的能力!” 话音刚落,修罗蚁后张开嘴,喷射出一道滚烫的蚁酸,速度之快,不亚于巴雪常态时。若不是尚烟时刻警惕,纵身一跃,胳膊怕是已被烧伤了。 “她还是黄足弓背蚁后。”紫恒大声道,“烟烟,你们小心,黄足弓背蚁很凶猛的!” “会无影魔闪的黄足弓背蚁后修罗大妖二合一?!还能不能行了……” 尚烟没时间吐槽了。那修罗蚁后再次张颚,摇头晃脑,喷射出成片蚁酸,恨不得将他们全都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都给我死!”修罗蚁后嗓门粗犷地嚎道。 紫恒本想问紫修,要不要用本体交战,但巴雪在场,此刻若是换人,怕是会露馅,只能硬着头皮道:“孤也来帮忙?” 小紫修道:“紫修舅舅不要出手。避免暴露实力。” 紫恒心知他是怕巴雪看出来,只得叹道:“好……” 龙六迅速和她并肩作战,也张开嘴,跟夹子似的“啪啪啪”一开一合,咬向小紫修。小紫修到底修为不够,速度也跟不上,肩膀被他的牙齿刮伤,发出了奶声奶气的低叫。 尚烟想起,人偶的痛感是本体的六倍,心都揪起来了,尚烟踏着星河佛步,连忙挡在小紫修面前,迎战龙六。 出了蚁穴,总算可以动用神力了。尚烟挥出一剑日扬圣斩,却被龙六躲了去。她低声道:“这么快?” “龙六速度快。”小紫修道,“先集火蚁后,她快生了。生完速度会更快。不要管龙六。” 于是,尚烟、巴雪、小紫修一起冲上去,围攻修罗蚁后。 小紫修道:“尚烟姐姐主攻蚁后,我和巴雪姐姐拖住蚁后和龙六。” 巴雪道:“嗯。” 尚烟道:“好!” 尚烟心中却兀自叹息。都这时候了,还捏着嗓子装可爱。他怕是紫修宝宝扮上瘾了。 巴雪只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蚁后、龙六之间斡旋。每一次匕首刺出,都直击对方心神,似将刺破虚空。 只要龙六靠近,便会遭到巴雪的鬼哭皇腿狂踢。有一次,那一腿还正中他复眼,痛得他惨叫连连,触角到六足都跟抽风似的发抖。 眼见修罗蚁后和龙六都开始尝试击杀,尚烟挥出一拳,打出三朵莲花,直袭修罗蚁后面门。蚁后挨了这一拳,却毫不退缩,翻身一甩,将那白色巨腹砸向尚烟。 尚烟立即站定,以元阳劲封护身,双足连带光壁却依旧被她推后数百步。这白色巨腹力量强大至极,很快压碎了光壁,猛地倒向尚烟。尚烟使尽全力,挥出日扬圣斩,划破了白色巨腹,才勉强抵消了她的攻击。 只见一片蚂蚁卵飞出来,掉落在地,粘液碎肢四溅。 蚁后受伤甚重,体内的神经都要为之爆炸,眼瞳赤红,拖着腹部哀嚎:“我要杀了你!!” 小紫修道:“她魔化了!速度后撤!” 接着,那白色巨腹崩裂了一样,有一片片红色血管蔓延,好似红眼血丝。只听得“邦邦邦”声音响起,蚁后高速甩动腹部,口中不住喷射酸液。酸液所过之处,有古木烧断,岩石腐蚀。 三人又与蚁后、龙六交战了上百个回合。 蚁后开始激动过度,耗费体力甚多,后来逐渐疲软。 尚烟一跃而起,在空中祭出昭华神力,身影疾驰闪过,只似一道流星横空而来,飞坠而下。同时,百丈长的剑光照亮了星夜。神力波动冲击至百丈之外,山峦塌陷,森林摇撼,星辰似也要震碎落地。 这一击,同时灼烧了蚁后与龙六。尤其是蚁后,离尚烟最近,登时皮肉、血筋、骨骼、脏腑,似都被丢到千度高温中炙烤。 “啊啊啊——!”修罗蚁后粗嘎地长号。 尚烟闭上眼,眉心印花金光四射,神之剑光在体内汹涌,血流迅猛流动。随后,昭华神力幻化为一道黄金龙气,冲霄而上。 日神之光普照大地,点亮了连绵的蚁丘,浩瀚的夜空。 最后一击如大江入海流,如红日坠西山,从天而降,震动苍穹,粉碎大地。 狂风卷过,三十人抱的古树王突然静止不动,而后直接崩成齑粉。 尚烟最终一剑,同时刺穿了修罗蚁后的心脏。 她的剑锋之上,一片碎金飞散,漫天狂舞,卷席不止,像一片烧碎的金蝶。 随后,“噗”的一声响起,她的身体、连带那巨大雪白的腹部,也跟着四分五裂,炸得尚烟、小紫修、巴雪都纷纷躲开。 几百颗蚂蚁卵飞了出来,砸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一群卵中的蚁化魔族幼崽在粘液里翻滚,突突跳动,强劲无比,一如一颗颗雪白的心脏。 “杀光。” 巴雪眼发红,露出嗜血之意,从天而降,使用暴雨魔匕,开始捅蚂蚁卵、幼崽。 尚烟本想再对龙六发动攻击,但他早已为昊阳震宇所伤,性命垂危。尚烟便跑去帮巴雪的忙,清除掉了所有蚂蚁卵。 最后,巴雪跳到蚁后头上,拔下了她的牙齿,只见它漆黑发亮,歪歪扭扭,呈弯钩锋利状,有煞气黑雾萦绕其上。她将牙齿旋了几下,自成一把匕首。 “挺好,新武器。”巴雪将蚁后魔匕插入腰间,又摘下蚁后另一片牙齿,“这个回去送给师父。” 尚烟使用术法过度,体力早已消耗了□□成,喘着气道:“这蚁后比我想得要强啊……魔族蚁化后,竟比纯种魔族强那么多,简直不可思议……” 小紫修道:“若将蚂蚁和人形种族同比放大,它们力量、速度、耐力等等,原本会高出几十倍。他们俩还保留了魔族的优势,自然更强。” “而且,看他们配合似乎不太好,可能是第一次一起应敌,不然可能打起来更吃力。” “嗯。” 尚烟走向龙六:“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此刻,龙六已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蜷缩在惨白的月色之下:“你……你好蠢……” 巴雪闪过去,踹了他一脚:“喂,你都要死了,说谁蠢呢?” 紫恒道:“巴雪,他好像不是在对我们说话。” “你爱屈昆,满脑子都是他,只一心一意要和他在一起……”龙六咳了两声,惨然道,“我问你原因,你只说,他待你好……可要说待你好,毒针蚁妖中,谁有我待你好……从小到大,我都只待你一人好……他们叫我杀了你,是谁偷偷放你走的……你……唉,你好蠢……其实,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说到最后,他又咳了一声,眼睛变成全红。然后,他胸腔中发出闷闷的一声响,便不再动了。 “你——”尚烟道。 “他自爆了。”小紫修道,“罢了,他本便快死了。” 月色一望无垠,照亮了起伏如浪的蚁丘。 龙六的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因为身体卷起,翅膀残破,碎裂在地,看上去比平时更小了。 “唉。”尚烟听得有些难过,“又是一个可怜人。我们把他葬了吧。” 小紫修道:“嗯。” 巴雪道:“也不知巫丽去了何处。明天我还得再找找她。你们有何打算?” 小紫修道:“休养一日,折返奈落。” 紫恒道:“那明天反正没事……孤也找找巫丽吧。” 尚烟发现了,紫恒又看了自己一眼。 “尚烟呢?”巴雪道,“一起来?” 听她改口称自己名字,尚烟又忽略了紫恒的目光,道:“好啊。” 随后,他们回到蚁穴中,寻找住处。 已至亥时,街头上的大部分蚁妖都出来溜达,同时牵着宠物——介壳虫、水蜡虫。路过一家家蚁妖开的店铺,不时会飘来植物的香味、无翅果蝇的烧烤气味。 植物店仍未打烊。店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绿叶,按切好的植物碎片、完整的植物、死去的腐烂植物分类,价位不同。店内生意火爆,令人忘记了身处夜间。 他们找到了一家客栈,各自回房沐浴,总算把身上的各种怪味洗干净了。 客栈住房很小,离地面很近,没有窗口,顶部倒有几十个小孔用来透气,也带来了一点地面植物的幽香、泥土潮湿的味道。 尚烟擦拭着湿润的头发,本想和小紫修聊几句,却见他眼睛闭了起来。 不过多久,大紫修便敲门入内了。 尚烟从床上下来,走过去迎接他:“为何回到本体了?” “身体小没法抱你。” 紫修将尚烟横抱起来,将她放在床上。 不知为何,每次紫修从小变大,再重新听他说话,尚烟都会情不自禁地想更加靠近他。她把双臂挂在紫修的脖子上,靠在他的颈项间,心跳得不能自已。 这一战耗尽了她的体力,以至于住进洞穴客栈后,她很快便睡着了。但又因为打得太亢奋,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来了,且浑身酸软无力。 蚁妖国的夜自与奈落的夜不同,独有的黑暗反倒与自然和谐融为一体,奇妙地震颤着心灵。 但这个夜晚,尚烟的梦却与现实毫无关系。在那个阴暗的领域中,有着对紫修难以启齿的渴望。此梦如蛊,毒且瘾重,醒来以后,她还期待能再梦到一次。 “醒了?”紫修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正靠在床头。 “你……还没睡吗?” “嗯。在想事情。” “异化魔族的事?” “嗯。” “在想一旦开战,该如何应对炎焰帝国?” “嗯。”紫修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我会想办法。你再睡一会儿吧。” 尚烟点了点头。 魔界二国交战,怎么也得是一年之后的事。到那时,只怕紫修早已封了后,确实此事也都不用她操心了。而直至现在,离正月时间越来越近,她依然没想好自己的去留。 不管以后如何,紫修现在依然是她一个人的。 她拉了拉紫修的衣袖,向他靠近了一些。也不知是否身处洞穴的缘故,环境幽闭燥热,体温似乎也因此上升。她坐起来一些,主动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黑暗之中,紫修没说话,反倒是俯下身来,吻了她的唇。 他总是这样。她进攻一步,他便要反攻百步。可能是因为大战激起了胜负欲,她在混乱中有些迷失,却依然心有不甘,想要主动一些,殊不知更加点燃了他好胜的火苗。 “等等,紫修哥哥……”尚存的一丝理智唤醒了尚烟,她推开他,轻声道,“我们说好的,慢一点……” “是。”紫修坐起来,重新靠在床头,闭上眼,喉结动了动。 然后,两个人都在黑暗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尚烟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又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结果,她的嘴唇立刻被撬开,长驱直入的深吻随即而来。 她又一次迷失了。 占有欲会叠加,这次她控制不了了,同样热情地回应他。每次多迈出一步,都在想,应该没事,下一步停下便好。 但到下一步,依然是这么想。 这里多黑多小,只有他们俩,再是为所欲为,也不会有人发现。 火苗越来越旺,烧遍原野,最后,他陷入了曾带领蜂蜜舞过的梦幻之吻中。迷恋地,细致地,无可救药地。 过了好久,紫修沙哑着嗓子道:“你要不要也吻我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身在异乡的缘故,尚烟不再那么拘束了,胆怯之意也少了很多。意乱情迷之中,莫名的期待占领了她整颗心,她点头答应了。 心动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她很想知道他的秘密。 然后,在他的引领下,她领略了那个所谓碾压修罗的传说。 她蓦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夜色中紫修的脸部轮廓。虽只是轻如鸿毛地一碰,但紫修倒吸了一口气,呼吸沉重,迫不及待地把她整个人抱到身上。 他的吻时而热情,时而温柔,时而缠绵,时而狂野,摇撼着尚烟整个精神世界。 接着,更加疯魔的事发生了。 他们一个吻着那碾压魔族修罗的传说,一个吻着蜂蜜曾去的神族之所,直至头晕目眩,全身酥麻,背脊神经一阵阵筋挛。 奇妙又古怪。分明是在吻他,还有几次被魔族的煞气呛到咳嗽,她却觉得满足感溢出,刹那间似有电闪雷鸣,地动山摇,白光飞梭,极乐近死。 黑夜之中,林间有月,穿透蚁穴壁上的孔,射出旋转的银色光束。爱意似煮沸的水,在两个人唇舌交吻中爆裂,绽放出无数喷涌而出的滚烫水沫。 尚烟呼叫着“紫修哥哥”,不住颤栗。 战斗原已耗尽了她的体力,现在更是精疲力尽。 紫修还是只爱专注做事,不爱说话。他将她又翻转过来,紧搂她的腰,吻她的唇。 如此漫长的一夜,私密而黑暗,放纵而狂喜,交织成了渗入灵魂的深情与迷恋。 作者有话说: 世外高手魔族闪闪君重现人间。 * 极影巴雪入队 武器【蚁后毒匕】get! * 叶尚烟: 等级:60→63 攻击(装备后):1207→1249 法伤(装备后):1857→1929 防御(装备后):749→782 反应(装备后):1145→1193 速度(装备后):1236→1302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妖隐(攻击+350,法伤+300,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防具:风翅金羽衣·九色鳞(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熔炼防御+50,熔炼反应+35)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技能: 莲华拳升段!七段→八段! 昭华剑阵升段!四段→五段! 昊阳震宇升段!二段→三段!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十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八段)】【元阳劲封(十段)】【佛涛霸印(九段)】【莲华拳(八段)】【昭华剑阵(五段)】【星河佛步(五段)】【流离佛隐(三段)】【啸日烈光剑(三段)】【昊阳震宇(三段)】 * 极影巴雪: 等级:69→71 攻击(装备后):1197→1223 法伤:759→781 防御(装备后):564→576 速度(装备后):1799→1841 反应:840→860 装备: 【蚁后魔匕】(攻+300,速+150) 【黎行暗黑衣】(反+150,速+200) * 东皇小紫修(能力约为本体的1/3) 等级:95→97 攻击(装备后):997→1013 法伤(装备后):1018→1035 防御:351→362 反应:585→597 速度(装备后):604→611 武器:深渊骊龙剑·雄(攻击+450,法伤+200) 配饰:魔蛟玄筋(速度+300,法伤+500) 邪月鬼舞升段!八段→九段! 血网皇雷升段!六段→七段! 【焚月剑诀(十段)】【罗刹魔劈(十段)】【玄牝封(十段)】【莲华皇影(十段)】【暗焰归心劲(五段)】【无影魔闪】【邪月鬼舞(九段)】【陨日魔斩(八段)】【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段)】【九宫魔破(九段)】【血网皇雷(七段)】【魔王崩裂劲(三段)】【魔煞移魂术】 第36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再一觉醒来, 已至清晨。 借着几缕微亮之光,她揉了揉眼睛,端详紫修的睡脸。他闭目时漂亮的长睫近在眼前, 她伸出食指,轻轻拨了一下他的睫毛,轻声道:“紫修哥哥真好看……”但是, 立刻想起半夜他们有多冲动, 瞬间羞涩、懊恼、尴尬, 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袭来了。 而且,紫修实在很克制。直到入睡, 他都没享受到一点半点,只全心让她开心。而尚烟平时有多容易满足,在这事上也有多容易满足,于是,大半个晚上都是她在飘飘欲仙, 让她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烟烟, 你醒了。” 听到紫修的声音,尚烟吓得猛地收回手,用被子裹紧身子,离他远了一些。看见她神色复杂,紫修道:“你是觉得哪里不适应么?” 尚烟咬着唇,摇摇头:“我……我起床了。” 紫修点点头, 却一直看着她。 尚烟道:“你转过身去呀,我要更衣了。” 紫修哭笑不得:“在我面前还害羞?我连你的……” “啊啊啊, 不要说了!”尚烟尖叫, “我要更衣了, 你快转过去!” 紫修只能起身,背对着她。 尚烟快速起来更好衣物,低声道:“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哦……” 紫修想了想,道:“那你觉得舒服么?” 尚烟红着脸,没说话,只是垂着脑袋,靠过去,抱住紫修的腰。紫修自然知道,她如此小女儿情态,是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了,便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在你想明白之前,不做到最后便是了。” “就觉得,太快。”尚烟尴尬道。 “做都做了,别纠结了。”紫修揉了揉她的头,“是跟我,又不是跟别人,别害怕。”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二人关系更进一步了,尚烟悄悄抬头看他,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潇洒无比。甚至连抬手揉她脑袋的一个小动作,都帅得不得了。她又垂下头去,依偎在紫修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由自主地笑了,眼中只似灌满了甜甜的蜜。 她平时冷静自持,但每每遇到紫修,到底还是会变成深陷爱情的姑娘,难免多愁善感,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哀愁了:“只可惜,好像你都没有怎么……怎么享受到。” “比起自己享受,我更喜欢看烟烟的反应。”紫修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想多看几次。” “不行不行,不能那么放纵了,我怕一个不小心……”她再说不下去。 “那是早晚的事,我倒是不急。”紫修轻轻一笑,道,“烟烟,我会对你负责的。别怕。” 其实,尚烟一点也不觉得,紫修需要对她“负责”。跟他在一起,她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几乎得到了想要的、没想过可以得到的一切,分明是她赚到了。可他一谈到负责,好像是他欠了她什么似的。 “紫修哥哥,你想要什么?”尚烟道。 “嗯?”紫修道。 “你总是为我做那么多,我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我做了什么了?” 发现为自己付出的东西,可是尚烟的拿手好戏。她立刻挺直背脊,道:“第一,你是我的温柔兄长,给了我无处不在的谨慎保护,细心呵护,心安神定;第二,你是我的人生导师,给了种种我从别人那学不到的为人处世之道;第三,你是个登峰造极的神厨,让我吃到了六界中最好吃的菜肴;第四,你是我的剑术老师,让我学会了焚月剑诀,因此我才能自创出日扬圣斩,还跟你学到了昭华剑阵;第五,你是自创心法大师,亲自为我谱写流离佛隐,手把手教我提升;第六,你是我的精神领袖,让我克服了与巴雪战斗的恐惧,在魔道大会上获得胜利,赢得荣誉……” “看来,某人记性没那么差。”紫修笑得不屑,心里却受用得很。 “还有呢,不要打断我!”尚烟愤愤然道。 “你说。” “第七,你是独具慧眼的鉴赏师,帮我选了好多好多好看的衣服,还全都买下来送给我了;第八,你是我的神兵锻造师,靠着绝世武艺打下深渊骊龙剑、风翅金羽衣、骊龙珠,还亲自监督打造了两颗顶级熔炼珠;第九,你是最善良、最无私的好朋友,每次遇到魔蟾果,都会让我先吃;第十,你给了我最多的信任,把内帑钥匙都给了我;第十一,你是我的修为提升师尊,每次跟你一同游历冒险,我修为都跟飞似的噌噌进步;第十二,你是我的大英雄,每次我遇到危难之时,你都会及时出现拯救我;第十三,你是六界第一美男子,让我每天都看到一张好俊好俊的脸,天天赏心悦目,时时逍遥快活……” 听到最后,紫修皱了皱眉:“前面说得挺好,第十三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尚烟摇摇头:“不,比起第十四条,前面十三条其实都不算那么那么重要了。” “什么那么重要?”紫修好奇道。 “第十四——”尚烟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紫修,深吸一口气,道,“你让我知道,深深爱着一个人,有多幸福。” 这句话说到最后,她满眼温情蜜意,柔媚娇俏。因为一抹明媚清澈的笑,尖尖的下巴饱满白皙,小巧玲珑,形状较平日更加可爱了。而那及腰的乌发浓密柔顺,更衬得这张脸美丽脱俗,九霄仙画一般。 紫修眼中浮现愕然之色,心跳骤然快了几拍,耳根也微微泛起了粉色,一时间竟不敢在看她的眼睛,只别过头去:“嗯。” 尚烟却突然抱住他的腰,跟个蛆似的扭来扭去,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我好爱紫修哥哥,紫修哥哥真的好好呀。” 才乖巧懂事不过多久,又变成了没出息的鬼样子。 “叶尚烟,你够了。”紫修不耐烦地推她的头,“太肉麻了,受不了。走开。” 尚烟非但没被推开,两条胳膊还吊在了他的脖子上:“就不走,就不走。你跟我在一起,便要习惯我这么肉麻。我爱你哦。” 紫修向来强硬惯了,当真受不了她如此腻歪,推又推不开她,又肉麻不过她,只敷衍点头道:“行行行,爱爱爱。” 尚烟赖了紫修好一会儿,忽然又叹了一声:“所以,你看看,我们俩在一起,几乎都是你单方面付出,我好像也没帮到你什么……” “自信点,去掉‘好像’二字。” “唉,不说还好,一说我更觉得,我真的欠了你好多哦。感觉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报答你……”尚烟扁了扁嘴,可怜巴巴道,“紫修哥哥想要什么呢,能说说吗?” 紫修想了一会儿,又看看她,眼中写满了“朽木不可雕”状的嫌弃:“我能指望从你这得到什么?” “不管我能不能做到,你总有点什么想要的东西嘛。说说看?” “你。” 尚烟不解道:“可是,我已经是你的了呀。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那要怎样做才够呀?” “以后你会知道的。”紫修道,“我想要的太多,只怕你给不起。” 他答得平静且随意,尚烟却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前夜发生的事。那样的紫修哥哥和现在可全然不是一个人,哪怕他压抑得厉害,她也感知得到,他确实想要很多。她羞得更不敢看他了,只“嗯”了一声,把头完全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舍放开。紫修亦是心生爱怜之意,把她搂在怀里。二人又在房内温存,时而亲吻撩拨,时而情话绵绵,难舍难分许久,才出去与巴雪会面。 紫修移魂之后,紫恒很快便醒过来了。巴雪提议去黄足弓背蚁妖部落,打探巫丽的消息。 他们出了蚁穴,回到了地面上,不想早上的蚁国丛林还挺热闹:蜂足蚁妖的工蚁在“放牧”,收割树根、植物部位为牧草,堆成一捆捆草垛。时不时地,他们将巨大的百年粉蚧妖、蚜虫牵出巢穴溜达,像挤奶一样挤出液体,装在瓶中;行军蚁妖队列最整齐,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寄生蝇的嗡嗡声、各式各样的蚁鸟鸣叫声,不一会儿便捕杀了大片蜘蛛;角窝蚁妖是隐匿高手,触角、肤色、环绕的羽状毛都呈棕色,与落叶颜色相近,从她们身边路过时,若不是她们后面摆着白色的卵,几乎看不到她们,也找不到她们的巢穴;红火蚁妖正摩拳擦掌,正在准备进行什么盛大的仪式…… 尚烟爱极了这欣欣向荣的早上,东看看西瞧瞧,问了小紫修和紫恒一大堆问题。 紫恒一直在暗中观察尚烟,趁小紫修不备时,悄声道:“昨晚,烟烟和哥哥鬼混了一个晚上吧?” 尚烟滞了一下:“你在偷看?” “没有哦,我是从你的反应看出来的。”紫恒微笑道,“真好,和哥哥更亲密了呢。难怪我即便喜欢上别人,你也不在乎。” 尚烟猜到了,他故意亲近巴雪、赞美巴雪,是有做戏的成分,正想着如何接话,小紫修忽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哥。”紫恒道,“看你们感情好,我觉得很欣慰。你们是天生一对,希望你们幸福。” 紫恒说得坦然真诚,小紫修当然察觉不到他的弯弯绕绕,只道:“紫恒,谢了。你长大了。” 地面上的蚁妖巢穴与地下的不太一样:有小小的灌木城,上层住着桑氏蚁妖;有巨大的枯枝空腔城,摆放在地面,住着有巨眼蚁妖;细长蚁妖与巨型的五叶地锦、彩叶木共生,牢牢看守着她们的树干和巨叶…… 黄足弓背蚁妖住在树冠上。他们的巢穴是球状蚁圃,由泥土、绿叶碎屑、枝桠残片打造而成,与周围的附生植物长成了一体,一有风刮来,便会随风弹动,跟个巨大的镂空蹴鞠似的。 极影巴雪亲临部落,蚁后自然隆重款待。因紫修身份缘故,紫恒不便现身,便在蚁后室外等候。 听到巴雪提到屈昆,蚁后摇头道:“屈昆因要务离巢多年,近几年都未回来过。” 巴雪道:“要务?” “这……”蚁后迟疑道,“恕我不便向极影王姬透露了。” 这时,有一个哨兵蚁妖飞奔而来,在蚁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蚁后眼睛瞪得滚圆,拍案大骂。哨兵蚁妖又悄悄说了一句话,蚁后登时站起来,焦躁不已。 因为他们都是用蚁语交流,尚烟和巴雪听不懂内容,只看得出蚁后情绪激动,甚是愤怒,也不便再作打扰,只好离开蚁圃,重新回到地面。 巴雪道:“唉,毫无线索。看来他们确实是私奔了,巫丽应该是安全的吧。” “不,有线索。”紫恒道,“刚才那哨兵蚁妖对蚁后说:‘巫丽被篡位了’。蚁后说:‘什么?!巫丽这么快便被篡位了?’哨兵蚁妖说:‘对,而且篡位者有孕在身,昨夜死在野外,蚁卵也都被清除干净了。’蚁后说:‘屈昆这个蠢男!让他看好巫丽、征服巫丽,不是让他把巫丽拐跑啊!’” 巴雪惊喜道:“王上,您会蚁语?” “略会皮毛。”紫恒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后面还提到了红火蚁妖,我便没听得太清楚了……” “红火蚁妖……”小紫修指了指远处丛林中的位置,“那里便有大片红火蚁妖。” 巴雪道:“走,去看看。” 新建的蚁巢前方,红火蚁妖正在进行蚁后处决仪式。 只见十二只蚁后呈一字排开,全都挂在邢架上,面前站着大片新生的羽化工蚁。四人刚至时,已有五个蚁后气绝身亡了。工蚁妖们走上去,伸出锋利如剑的蜇刺,捅穿了第六只红火蚁后。 尚烟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将蚁后都杀了?” 紫恒道:“火蚁妖习惯让多名蚁后联盟筑巨大巢穴,以抵御天敌来袭的风险。这些蚁后孕期便会开始掘穴行动,待到盖好巢穴,也差不多将新生工蚁孵化完毕。但一个巢穴只能有一个蚁后,所以,这些工蚁会将多余的蚁后杀了,留下繁殖能力最强的那一个,担任她们下一任女王。” 尚烟听得瞠目结舌:“这些工蚁不是她们生下来的吗?” “嗯,即便是亲生母亲,她们也能亲手杀了。反正工蚁本身也没繁殖能力,一生将一切劳动与汗水奉献给蚁群。在她们看来,不能生育的蚁后等同于废物,没有存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在对话时,一群工蚁又快速捅死了三只蚁后。 尚烟道:“她们怎么知道,谁的繁殖能力最强?” 紫恒道:“闻得到。” 这时,那些待处决的蚁后里传来一声尖叫:“巴雪,救我!!” 四人抬头望去,只见蚁后队列尽头,巫丽站在红火蚁妖中,正被工蚁妖架着。工蚁妖举起蜇刺,正反复嗅她的气息。 屈昆混在蚁群中,大喊道:“不要救!救了巫丽便当不了女王了!” “不要听屈昆的!”巫丽慌乱道,“他想害死我!!” 不待她说完话,巴雪已扔出鎏金扇,“啪啪啪”几声,打飞了那几只工蚁。霎时,蚁妖群中一片混乱,但红火蚁妖生性残暴,立刻便做出了凶猛的回应,想要咬巫丽。巴雪飞闪过去,将周围的红火蚁妖全部踹飞,把巫丽从邢架上解救下来。 红火蚁妖又开始攻击巴雪。巴雪抽出蚁后魔匕,在林中疾驰跳跃,施展身手,便见匕首森光闪闪,俯仰间上百只红火蚁妖应声倒地。 尚烟和小紫修也上前去帮忙。 一阵混战后,四人救下了巫丽。屈昆转身便想飞逃,却被尚烟刺了一剑,强行拖回去。 巫丽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一耳光打在屈昆脸上。这一巴掌火辣辣的,打得他头都快掉了。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巫丽,你误会我了啊。” “误会什么?”巫丽冷冷道,“误会你把我骗到红火蚁妖中,说是无偿帮她们搭建巢穴,结果差点被她们就地处决?” 巴雪气得要死,也上去甩了屈昆一个耳光,对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不要脸!巫丽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竟如此辜负她!天下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蚁妖也一样!” 小紫修淡淡道:“帮红火蚁妖搭建巢穴,她们当然会认为你已加入王位之争。你身为蚁后,怎会如此天真?” 巫丽怔了怔,道:“我、我没想到那么多。” 屈昆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道:“巫丽,你的繁殖能力比她们都强,她们不会处决你的。你为何偏偏不信我……” “这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巫丽愤慨道,“我为你抛弃了王位,抛弃了族群,牺牲了一切!结果你是如何回馈我的?你还是希望我成为女王,哪怕我可能因此而死!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不想成为巫丽的唯一,你只是贪得无厌,想当女王的那个唯一。只是你是外族,在我的族群里,你无法实现野心,便借私奔为由,带我去别的族群,继续夺位,你说是也不是?!” “不,我爱的是巫丽,不是什么女王。”屈昆不住抹泪,“你把我想得如此龌龊,真的让我好伤心……” “闭嘴吧!永别了!” 巫丽话音刚落,她的毒针已刺穿了屈昆的喉咙。 巴雪冷冷道:“我早告诉过你,不要相信男人。” “你是对的。”巫丽眼中全是愤怒的泪水,“我将他从一无所有,打造成了今日的模样,从不计较别人都说他配不上我,没想到,竟会遭到如此报应!女人,真的不能太天真!” 听到此处,尚烟轻轻吐了一口气。 小紫修道:“烟烟,在想什么?” 尚烟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屈昆会这么做,我其实没感到很意外。” “你早已猜到是这结果了。” “嗯。” “还是尚烟会看人。”巴雪也被屈昆气得要命,对他的尸体踹了一脚,“屈昆这狗男人真会演,演得我都信了。所以啊,女人真的不能扶贫。要找便要找比自己强的。” 巫丽道:“对!面对强女人,弱男人会自卑!哪怕你不在乎,他装作不在乎,内心还是会很在意!” 巴雪道:“唉,不容易,你终于觉醒了。” 尚烟其实觉得,一个人会不会被辜负,与能力强不强没什么关系,与个性却有极大关系。从第一次见巫丽到现在,巫丽与屈昆对话说的每一句话都高高在上,动辄“为了你”如何如何,如此每付出一点,都期待对方加倍还回来的性格,适合参与权力斗争,却不适合与人平等共处。有尊严的人早已离开了,留下来的人如屈昆,对她下跪、痛哭、自抽耳光,她也不会因此让他受了奇耻大辱感到害怕,还敢跟他私奔,确实需要觉醒。 但是,并非所有姑娘都需要“觉醒”。因为,有的姑娘如崇虚宫雀,天生适合当好母亲,硬把她拽去当女王,她可能远不是巴雪、巫丽这类女子的对手,可能还会变得怨气冲天;有的姑娘如青寐,天生便是冷酷的独行侠,专注于自己的世界,硬把她拉到群体生活中,企图让她不那么“不孤僻”,她会度日如年;有的姑娘如昭华絮,天生便适合当个小娇妻,成亲对她来说跟吃饭一样容易,但让她去建功立业,怕是她自己都会笑掉大牙……是以各人所长不同,比起强行改造自己,变成别人或自己期待的模样,最重要的还是认清自己、做自己。 只是,恰好“认清自己”才是人生中最难解的问题,长到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答案。 尚烟道:“巫丽,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 “回部落,继承王位!”巫丽断然道。 “好啊。”尚烟微微一笑,“这条路很适合你。” “我也觉得是。老实讲,跟屈昆私奔这段时间,我一天到晚都躁动不安,胡思乱想,根本没法享受所谓的世外桃源生活。还是打江山、开后宫的世界更适合我。”巫丽说到此处,怒气早已散去,情绪平静了很多,对四人挥了挥四条胳膊和触角,“好了,女王回巢了。各位,告辞!” 巴雪笑得肆无忌惮:“恭送女王!” 之后,一行人离开蚁妖国,折返奈落。 在回去路上,紫修一直在心烦东皇建烈的异化大计。所以,和他相处时,尚烟从未表现得不安,只把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过得像偷来的一样。但算算时间,距离紫修册立王后之日,其实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而亲密的水闸一旦打开,便很难再停下来。自从在蚁穴客栈有过第一次那样的互吻后,二人愈发难以以礼教自持,回奈落的路上,紫修时常会回到本体,与尚烟同房而眠,愈发肆无忌惮。 如此贪欢,尚烟本想再沉醉一个月。 可回到奈落第一天,她被迫清醒了。 因为,崇虚氏不可能让极影氏得逞。宫雀刚被紫修放逐,他们便将紫修的远房表妹崇虚婉婉招到奈落,安插为新的王后候选人。 崇虚婉婉与崇虚宫雀全然不同,性情热情大方,活泼可爱,听闻紫修抵达奈落,她一大早便带人在城门前等候。 千仞船还没完全靠岸,尚烟便在甲板上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呼喊:“紫修哥哥!!” 作者有话说: 紫恒:快到我的重头戏了,嘻嘻。 免费推文+分享资源的公众号,关注我拒绝文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37章 明月却多情 飞龙是棕黑色的, 成群翱翔在白色的苍穹中,一如白皙美人脸上的几块雀斑,为奈落荒凉的美貌添加了些许生气。 两岸修罗花开得旺盛, 随风摇曳,不惧严寒。 码头处,魔神少女更似一朵盛开在深冬的修罗花。她扎着低低的双马尾, 小脸娇俏, 紫眸柔美, 雪白毛皮短裙下,两条腿纤细笔直,见紫修和尚烟从船上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来。 紫修自然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心里只觉得一阵焦躁。但和大臣们明争,素来不及暗斗,他微笑道:“婉婉,多年不见, 你长高了不少。” 崇虚婉婉用手指转了转马尾发梢, 有些傲娇:“人家早成年了啦,紫修□□理万机,都没心思关注人家。若不是外公把我紧急招来,恐怕紫修哥哥便把我这妹妹彻底忘记了。” 这哥哥妹妹叫得尚烟心中一阵不适。但她又怕误解了可爱的姑娘,便回头想问巴雪我,这个婉婉姑娘的外公是谁。 但她还没开口, 婉婉身后的魔神老者便说话了:“王上,老臣实在管不住这丫头。听说王上要回奈落, 她一大早便在这等着了……” 婉婉大惊, 连忙跑去捂住老者的嘴, 红着脸道:“哎呀呀呀呀。”故意制造声音,掩住后面的话。 尚烟对巴雪道:“婉婉是崇虚令尹的外孙女?” 尚烟说着,又看了一眼崇虚婉婉。只见婉婉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紫修,情不自禁地露出娇憨的神态,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巴雪道:“是的。” 尚烟知道了,不是误会。事实便是她想的那样。 “紫修哥哥,那位便是尚烟姐姐吗?”婉婉看着尚烟道。 紫修道:“嗯。” 婉婉露出诧异的神色,紫色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她好美啊。紫修哥哥是不是喜欢她?” “嗯。” “人家也好喜欢她。”婉婉走到尚烟面前,歪了歪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最喜欢绝世美人大姐姐了,尤其是上神大美女,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呢。尚烟姐姐真是风采不凡。” 别说其他人,连尚烟自己都觉得,崇虚婉婉和自己少女时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嗲一些。而且,这种相似竟似浑然天成,而非有意模仿的。 若婉婉喜欢的人不是紫修,尚烟会很喜欢这姑娘。 但婉婉既成了情敌,她自然不会对婉婉太亲近了。尚烟淡淡笑道:“多谢崇虚姑娘。你也很美。” 婉婉对别人情绪也极为敏感,察觉到了尚烟的疏冷,便不再套近乎,又跟紫修不停撒娇。 尚烟知道,崇虚令尹和其余大臣在场,紫修不便对自己表现得太过偏袒,但看见崇虚婉婉那么依恋他,她心里如何都舒服不起来。现下人多,她不便发作,全程赔笑,待紫修与大臣们交代蚁变魔族一事后,与他一同回了泰罗宫。 刚进入宫殿院内,尚烟便拉开了和紫修的距离,飞向火火和絮儿的住处。 “烟烟,烟烟。”紫修追上来,抓住尚烟的手腕,“不要生气了。” “哦?我生什么气了?” “生崇虚婉婉的气。”见她态度冷淡,他一时间只感到百口莫辩,“我和她只是远房亲戚,什么都没有过。” “是啊,只是要嫁给你的远房亲戚。”尚烟笑道。 “东皇建烈执行异变大计,势必是想与我们开战,而且不会太久了。现在如果一口气回绝崇虚氏的心意,我怕朝臣人心不和,四分五裂。所以,婉婉的事只能先行拖延,待到时机成熟再……” “我不想听这些话。”尚烟打断他。 紫修不敢再说话。 尚烟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将满腔伤心愤懑强压下去,试图冷静道:“你是魔王,一切当然会以国事为重。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观察,我不想听解释。” “烟烟,我……” “我说过,会最后陪你两个月。只要你信守承诺,这两个月内不勾三搭四,我也会信守承诺。” “什么意思?”紫修愣住了,绕到尚烟面前,难掩惊惧之色,“两个月以后呢,你想做什么?” 看见他那么担心的样子,尚烟觉得既开心,又难过,又有一些想笑。两个月以后,他都要册封王后了,难道她还要在他们的洞房外静静守候? 但是,哪怕她现在正气头上,也不想提这扫兴之事,更不想放狠话来吓唬他。 她微微一笑,道:“正月的事,正月再说吧。但现在我想去见火火,不想聊这件事了。你让我自己行动,好吗?” 紫修先是松一口气,随即,又有些失落:“好。” 和紫修分道扬镳后,尚烟整个人都像漏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肩,再也不想强撑出开心的模样。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也确实表现得不错,但其实直到此刻,她都没能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们之间便说好了,只独占他最后两个月,那么,只要他这段时间只有她,他便算是遵守契约了。是她恃宠而骄,被他爱得越多,越想霸占他,更多,更久。 说什么有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过是骗自己的愚昧谎言。 她根本做不到。 她现在想要的他的全部,他的永远。 如此贪心,如此可悲。 紫修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嘴上说着感恩、尊重,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她跟他做遍了纵欲之事,就是不愿意以身相许,不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下后路? 抵达火火住处之前,尚烟看见了一道艳丽的身影。 巴雪站在空中亭台中,身着绛红高叉长裙、麂皮长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每次离开奈落,最馋的便是不夜街酒楼的狼霜酿。”她举起手中的老酒坛子,成为了雪白世界里唯一的红,“来,我请你喝两杯。” “好。”尚烟飞了上去。 她轻飘飘地落入亭中,睫毛上、眉毛上都粘满雪花,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膏一般。巴雪打开酒坛子倒酒,见尚烟为御寒施展了光壁,笑道:“还是不太适应月魔域的气候吧。” “太冷。别的都挺好。” 巴雪把酒杯递给尚烟:“赶紧喝,坛子是加热过的。倒出来很快便会结冰了。” 果然,在冷空气里,呼吸变成了水蒸气,不一会儿,风雪便将水蒸气吹在杯壁上,吹成一层薄冰。尚烟喝下一口微烫的狼霜酿,只觉得辛辣无比,又痛快不已,像是巴雪会喜欢的酒。 巴雪自己也喝了一杯,道:“认识你越久,我是越感到收获良多。” 尚烟道:“收获?” “对。像今天见了崇虚婉婉这事吧,我以为你和王上如此相爱,肯定会有点不高兴的。但你竟然对崇虚婉婉还挺礼遇,分寸也拿捏得刚刚好,真是佩服。若换了是我,肯定当场发作了。” “那是因为你是极影王姬,有底气。” “难道你没有?你若是魔族,出身怕是不在我之下。考虑到神界强于魔界,你出身其实是比我好的。但是,你一点都不像你这家庭里出来的,总是不卑不亢,从容冷静。我觉得,我该跟你学学。” “没那么好。” “别谦虚了。” 尚烟笑出声来:“真的,没那么好。最起码成长过程,没那么好。” “怎么,难道你也有个不负责的爹?” “‘也’字何解?” “因为我生父便是个人渣。”巴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生得人模狗样,满嘴甜言蜜语,和我娘生了我之后,没多久便和别的女的搞在一起,被我娘捉奸在床。” “这么说……你和沙翳的父亲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 信息量很大,尚烟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巴雪见她如此,笑了两声:“生了沙翳之后,我亲爹老毛病又犯了,刚好我娘遇到了继父,火速改嫁了。继父早年丧子,我和沙翳便改随他姓了。” “原来如此……”尚烟点点头,“这么看来,混土魔王其实是个好人呢。沙翳并非他亲生儿子,他也愿意立沙翳为世子。” “哪有什么好男人,这世间没有好男人。他立我弟为世子,当然是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巴雪望着远处的城中雪景,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得凉薄:“我。” 尚烟克制了很久,才没倒抽气,但整个人都像被风雪冻住了:“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嗯。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尚烟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巴雪应该还没成年。她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很想抱一下巴雪,但又觉得过度怜悯,似乎会令巴雪更加痛苦,便道:“磨难已成过去,无法改变,却让你成为了魔界最光芒万丈的女人。” “尚烟啊尚烟,你就是会说话。”巴雪笑了起来,“这件事我可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嗯。谢谢你信任我。” “唉,所以啊……”巴雪给尚烟又倒了一杯酒,叹道,“我也是个很矛盾的人。我知道不应该相信男人,不应该依靠男人。但我经常又觉得不服气。那些不如我貌美的女子,都可以得到强大男子的宠爱,凭什么我便不行?我比她们好看得多,比她们强得多!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也要最强的男人。” “也只有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巴雪摇了摇头:“不,认识你以后,我改变想法了。你长得比我美,也比我强,但你想要得好少。也难怪王上总给你那么多。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话不能瞎说,我只是现在比你强,更没比你美。”尚烟果断道,“不过,紫修确实给了我很多,这一点我承认。” “开始显摆了?”巴雪大笑起来,“你说多少,我都不会嫉妒的。对我来说,爱情没那么重要。” “现在轮到我羡慕你了。” “所以,对于崇虚婉婉的事,你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对吧?”见她点头,巴雪又道,“崇虚氏真是一如既往忠君爱国,见王上喜欢你,立刻安排上同类准王后。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婉婉心计远不如崇虚宫雀深沉,容貌更是远不如你。只是个小女孩罢了,不是你的对手。” “她看上去很喜欢紫修。” “哦,喜欢是挺喜欢的。”巴雪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紫修特别讨你们这种小姑娘的喜欢。” “我不是小姑娘了。六千多岁了。” “你长得像,性格也像。” 尚烟却高兴不起来。 巴雪总是如此胸有成竹,却不知道,对紫修这样的男人来说,一个女子的容貌年龄、修为身手、家世权势、聪慧见识,都不如真心喜欢他重要。 巴雪道:“崇虚婉婉只比我弟大两百多岁,父亲死于叛变之中,母亲养她到四百多岁,也病逝了。后来,她在奈落长大,寄人篱下,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儿时便很依赖王上。那段时间,我感觉王上也很宠她,甚至觉得,她长大多半是要嫁王上的了。” 听到婉婉和紫修的过去,尚烟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她道:“那为何后来她没嫁呢?” “崇虚氏觉得,婉婉年龄太小,性情过分天真,不够稳重,不适合当王后。崇虚令尹又觉得,依这外孙女的个性,当了侧室,怕是会很痛苦,便把她送走了。”说到此处,巴雪回头看向尚烟,“崇虚婉婉和崇虚宫雀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尚烟沉默了一阵,道:“前者需要爱情,后者不需要。” “一阵见血。”巴雪道,“若是换了巫丽,我会毫不犹豫告诉她,没必要受这个气,离开臭男人当女王去。无他,巫丽在治国上有雄才大略,在感情中却是个蠢蛋。但对于你,我什么建议都不会给。你比我聪明,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得起什么。” 尚烟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可别认为我在挑拨你和王上啊。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便想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 “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尚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你这里,我也学到了很多。” “算你有眼光。”巴雪又倒了两杯酒,“来,喝酒。也不知如此安宁饮酒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如今王上得到了太乙魔碑,已经如鱼得水了,不想东皇建烈可以更疯……这仗不好打了啊。” 和巴雪饮酒叙话后,尚烟去见了火火。 “烟烟,你总算回来了!有大好消息!”一看到她,火火便狂奔而来,大喜道,“英罗向絮儿提亲以后,天帝默许了这次联姻,加上你爹每天跪释迦天宫,天帝也允许我们回神界啦!咱们的魔界之行,总算可以结束了!” “这样吗……”尚烟有些恍惚。 “还有一个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啦,是你爹让我转达你的。” “我爹?他来过奈落?” 火火捣蒜般点头。 尚烟料想,那是因为那几天她不在奈落,父亲便先回神界了。她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天帝考虑给你和沧瀛神指婚,但要先经你的同意。” “沧瀛神……”尚烟想了想,忽然道,“给我和胤泽指婚?!” “对啊。” “瞎说什么,胤泽是弟弟啊……” “呃。”火火抽了抽嘴角,“也不是那么弟弟啦。他现在长得很高很俊美,当然,脾气也更怪了。但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摆得平他。” 尚烟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们何时回去呢?” “看你呀,天帝既下了令,随时都可以。你不想家吗?我想死佛陀耶的胜遇烤肉了。”说到最后,火火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想想。” 上界来的消息,像是新生之泉,洗尽了尚烟心中的阴霾。加上与巴雪饮酒长谈,尚烟忽然有些想通了。 她觉得,她最近太钻牛角尖。 没错,她很喜欢紫修,紫修也喜欢她。但是,他终究是魔族,他们之间的障碍实在太多太多。 奈落如今近在咫尺,魅惑繁华得令人神魂俱醉。但她若是回到神界,奈落便是远在天边、与她毫无关系的一座上古魔城。 神魔相恋,还是昭华神女和魔尊,听上去是挺戏剧化,挺刺激的,但在奈落一场轰轰烈烈的邂逅过后,归根结底,两个人还是得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中。 他们之间的爱,有那么深刻吗?深刻到不惜葬送身份、名誉、未来、旁人的信任,也要在一起的程度? 当然没有。 她只是被自己营造出的爱感动了。 紫修有这么爱她吗?当然也没有。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干掉东皇建烈。 如今他们都还没亮出底牌。他们虽然做过了很多次羞于告人的事,但她没把身子给他,他也没有为她和臣下们撕破脸。所以,他们都还是有退路的。 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不那么自我感动,另一个人想来也会醒得很快。 紫修是男人,这事若由他来主动提,难免要背负负心汉的罪名,这样对他不好。 坏人她来当吧。 在紫修回到烟杏殿之前,尚烟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也彻底从被紫修迷昏头的漩涡里抽身而出了。 其实,回到九天之上,她还是众神仰望的大美女昭华姬。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神族男子,排队等着娶她。她何苦一直待在奈落,一会儿吃巴雪的醋,一会儿吃宫雀的醋,一会儿又吃婉婉的醋。 紫修也快解脱了。因为,没了她这个矫情的上神女子纠缠,他也可以在魔界大开后宫,想要几个女人便要几个,不比一天到晚照顾她那么多小情绪来得潇洒、快活? 想到此处,尚烟心情再好不过,已经迫不及待想回神界了。 可是,随着紫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身影出现在寝宫外,尚烟的心却再度悬了起来。 风雪声被窗扇隔离在外。 桌上盆景中,一朵梅花花瓣无声落入泥土。两根修长的手指挑开绛红纱帘。 纱帘后,探出一张长眉斜飞、貌美如画的脸。 漂亮的眉骨下,熟悉的紫眸中没了往日的邪气自信,只剩了几分不想被人察觉的哀愁。 “烟烟。”紫修轻声道,“还在生我的气么?” 尚烟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盏。她赶紧伸手去扶起来,有些狼狈,还差点摔了。 下一刻,紫修已经闪到她面前,搂住她的腰:“小心……是我不好,我吓到你了。” 认识紫修以来,他从未如此卑微过。 尚烟方才构想的那些洒脱计划,现在一个个却都洒脱不起来了。她一把抱住紫修,整张脸埋入他的怀里。 理智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再自我感动了。你们之间没那么爱。 东皇紫修,只是异界他乡、华都繁城之中,一场短暂美丽的梦。 等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任何人来世间一遭,都是独自来,独自走,没有谁是真正离不开谁的。 可是,不论是情感,还是身体,却对他太过不舍。 “紫修哥哥,我……”他的衣襟很快被她哭成了湿的。她哽咽道:“我爱你。” “为何哭得如此可怜?”紫修却笑了起来,用指尖擦擦她的泪,“一边哭,还一边深情款款地告白?” 尚烟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哭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紫修吻了吻她的眼角,又吻了吻她的唇,贴着她的嘴唇,轻声道:“烟烟,我也爱你。”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最后,两个人又和上次一样互相亲吻了,而且吻得比前一次、前前一次,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这一回,她顾不上回吻那个传说,便已经四肢蜷缩,不住发抖。 满溢的思念和喜欢,在这一刻突然急速转变,直至彻底变质。 只剩下了糜烂与堕落,沦陷与疯狂。 “紫修哥哥,不要忍了。我爱你。不要忍了。”她急促道。 紫修没说话。 只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这一回,传说篆刻入了她的生命之中。 与唇舌之吻比,传说的吻,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个吻坚定、温柔且深入,直至她的灵魂最深处。却没办法不伤害她。 情意沸腾而汹涌。她抓住他的双臂,极没安全感地抱紧他,在间隙中尖叫着哭了出来。 大雪如鹅毛,在奈落之夜震颤。 奈落原意地狱。好像与他一同下了地狱,又升入九霄。 传说侵占了她所有意识。 她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只剩下了这个故事。 金光与血光在眼前撕裂,她的生命与精神,彻底打上了紫修的标签,再也摘不掉。 “烟烟。”他声音却是温柔且沉沦的,“我给了你很多逃跑的机会。但从今往后,你再逃不掉了。” 她眼泪大颗大颗掉落,浑身发抖,却不能回答他。 如此甚好,再无遗憾。 怜惜之意没能让他止步。 空气里,五感中,只剩下了苍兰花的味道。她在他的颈项间深呼吸。强欲在发酵,只想将一切都揽入血液。 之后,他们清醒了一整夜,他一句话也没说。 人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这一晚,春暖花开,雨雪冰封,腐烂放纵,恣意妄行,狂暴疯野,贪婪忘形。 爱意膨胀到极致,从呼吸中漫溢而出。 作者有话说: 尚烟:这……难道就是所谓真香? 紫修:女人好难懂。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38章 明月却多情 到最后, 尚烟撑得都快吐出来了。她不懂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求助。 “烟烟,你想不想生个我的孩子?”他在她耳边低低道, 声音喑哑,听得尚烟半张脸都快烧起来了。 尚烟当然想,想得要命。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 离开紫修以后, 一个人抚养他的孩子也很好。再不嫁人,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知道,有了孩子,即便她想一个人带孩子, 可能也很难做到。到那时,她或许会无法再离开他,会开始接受和王后分享他。待他对她的热情消退,可能要接受和别的妃子分享他,最后, 无底线地拉低原则, 彻底失去自我。 可最起码在这一刻,这可能是最后与他孕育后代的机会。 她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传说如跳动的生命,旺盛得像随时会春暖花开,播下新生的种子。他保持静止,呼吸沉重却平稳:“再想想。此事不可儿戏。” 尚烟看着他的脸,脑中两个声音在打架, 最终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黑龙在雪天里翱翔,如同荒原中嘶嚎的狼, 溅落的雪随风翻卷, 白色沙尘一般。 眼前似有星辰四落。 又是一阵地震山摇, 有火山喷发之兆。 尚烟在极乐与痛楚中迷失,心中始终没有答案。 但最后一刻,传说撤出了。 紫修闭着眼,喉结不住滚动,在她额上、耳边又上瘾似的重重吻了两下。 尚烟愣了。 “紫修哥哥……?” “我等你想好。”他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眼神迷离,心如擂鼓,似还没从爱意深重的晕眩中脱离,“现在我们还没成亲,确实为时过早。” “成亲……” “对。先成亲吧。” 尚烟沉默良久,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了:“是侧室,对吗?” “嗯。”紫修道,“右夫人。” 月魔域是魔界七域之首,魔王后宫数量也比其他魔王平均多了近三成,从高到低封号有:王后、右夫人、左夫人,十二妃,三十六世嫔,七十二御妾。其中,王后住在飞月宫,右夫人住在临星宫,左夫人住在水镜宫。听宫殿名字都知道,在后宫里,右夫人在一妻之下,众妾之上,尚烟相信,紫修已经尽力了。 “是右夫人啊。”尚烟笑了一下,却没什么力气,“真好。谢谢紫修哥哥。” “别说了,烟烟,你本应该是王后的。”紫修蹙眉道,“下个月中,我便派人去向你父亲提亲。成亲后,按照礼法,你需要在临星宫住上七日。但走个过场便好,半夜我会接你回这里住。” 尚烟留意到,紫修提到了“下个月中”。这个时间也很值得玩味。 那时,王后册封仪式大概已经结束了。紫修和王后,也做过今天和她做过的事了吧。 见烟烟一直不说话,紫修还会错了意,道:“烦死了,奈落这些繁文缛节。” 她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要委屈你一下了。对不起,我没能给到你更好的。” 这一夜之前,尚烟曾经天真地以为,她和紫修都那样了,和真夫妻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即便以身相许后再离开,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最后那一步,做与没做,有云泥之别。 最初,她只是不太想说话,只精疲力尽得想睡觉。 一觉醒来后,发现房内烛火通明,纱帘、窗帘全部放下,却是空空如也,她茫然失措地翻身起来:“紫修哥哥?”却一个失力,跪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撑着地面,感到前所未有地害怕。 重重受伤的不是心,心却比哪里都痛。以至于她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出神了良久,直至紫修的声音响起—— “烟烟!” 他闪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床头,扶她起来,担心道:“你怎么下床了?” “我……我醒了,看你不在,想出来找你……” “原来如此。”紫修神态放松了些,指了指盘子里黄金流银的龙蛋酥,“我去帮你做早餐了。” 言毕,他重新端起盘子,用筷子夹了一块酥,递到尚烟嘴边,微笑道:“来。” 对他来说,一颗心只剩了喜悦之情。 这张大床,四根龙柱,满室焚香,这住了那么久的地方,只因床上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缠绵悱恻,有了家的感觉。 可对尚烟来说,此刻的紫修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熟悉。 自从他具体提到了“右夫人”三个字,他便好像再不是紫修哥哥了。他真的是魔界七霸之首,是有野心统一魔界的君王。 可他如此温柔地喂她吃东西,在她咀嚼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宠溺,明明什么都没吃,却比她还满足,又分明还是那个他。 她看不懂他,只剩迷失。 吃了几口食物,尚烟看看窗外,道:“现在几时了?” “辰时正刻。” “辰时?!”尚烟被食物呛到,咳了两声,“早朝呢?!” 紫修拍拍她的背,赶紧喂了她一口粥:“我没去。” 尚烟喝了粥,按着胸口吃力道:“为何不去?” 紫修指了指盘里的食物,一脸的理所应当。尚烟诧异道:“你为了给我做早餐……不去早朝?我……” “怎么,你不高兴?” “不是……早餐可以让别人做的……” 尚烟知道,紫修肯定妥善安排了政事。但这实在太不像他了。他一直把国家大事放在第一位。 “不光是为了做早餐。”紫修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醒来,我若不在身边,又会没有安全感吧。” 尚烟僵住了。 “只晓昭华多丽色,不觉世事久凄寥。唉,孤终究还是成了玄冥那样的昏君。”紫修摇头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粥,送到尚烟嘴边,哄孩子般柔声道,“啊,张嘴,孤的小丽色。” 尚烟张嘴吃了粥,抿了抿唇,将泪水强忍回去,混着粥吞下肚。 明明是想干干脆脆地和他了断,现在却变得更加困难了。她甚至开始觉得,紫修的安排似乎也没错。 倘若他们一生如此相爱,心中只有彼此,每一天都如此甜蜜,又何苦在乎那一个繁文缛节中必封的王后? 然而,有过第一次后,似乎内心深处某一处,也被拉开了一道小小的裂口,且随着二人关系变得亲密,越拉越大,以至于强颜欢笑也变得痛苦。 □□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锁,放飞了门后疯魔的独占欲。 紫修和她做的每一件事,哪怕记忆想忘却,身体也会牢牢记住。每一次与他彻夜纠缠后,躺在他的怀里,她对他的爱意有多少,痛苦与嫉妒便有多少。 为何自古以来,会有那么多后宫争宠的女人? 其实,她们一点都不爱她们的君王吧。 真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他爱着自己的同时,还爱另一个女人? 在重见崇虚婉婉后,这份痛苦到达了极致。 这一日下午,崇虚婉婉到烟杏殿来找紫修,还带上了她亲自做的桂花糕。不料紫修正好不在,她反倒撞着了尚烟。 见了尚烟,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把桂花糕拿出来,给尚烟品尝。 “紫修哥哥人真的很好很好。”崇虚婉婉认真说着,眼中充满了憧憬之情,“当初我刚到奈落,寄住在大伯家,经常被堂哥欺负,便去跟紫修哥哥告状。每一次,紫修哥哥都会替我出头呢。” “如何替你出头?”尚烟道。 “帮我教训堂兄,还传授我剑法,让我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教你剑法?”尚烟怔住了,“那时你多大?” “哦哦,那时我还很小,还在读幼学,所以,也不太想练剑,白白辜负了紫修哥哥一番好意。”婉婉笑得很甜,“我觉得,紫修哥哥是那种实事求是、敢作敢当的好哥哥。” 尚烟原以为,“还很小”会让自己感觉好受一些。毕竟,紫修只是想保护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 但是并没有。 那时崇虚婉婉还很小,现在却已经亭亭玉立,可以成为他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了。待婉婉成为了王后,这些回忆都会变得甜蜜且暧昧。 如此反差,更令尚烟感到害怕。 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紫修的好。 现在婉婉知道紫修实事求是、敢作敢当,以后,婉婉还会知道紫修还会做饭、会下棋、会谱写术法、会对自己爱的女人极其大方、会嘴上挖苦人实际对人好……不,不用那么远,只要到正月,婉婉可能便会知道,紫修在床上是如何取悦女人的。 紫恒说对了。 若说先前还有些摇摆,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 她没法接受和别的女人共享紫修。 一刻都不行,只是摸摸手指都不行。 只要想到紫修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她都觉得,一颗心好像被刺穿了。 从和紫修行了夫妻之实后,她又一次陷入了自我感动的陷阱。差一点便出不来了。 其实,她有什么特殊的?他们的爱有什么特殊的?她到底何来自信,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婉婉这样可爱的女孩替代不了? 事实再清楚明白不过。 她曾一再觉得,她和紫修的关系像极了父母的关系。但其实并非如此。父母的失败,本源自于母亲的冷落,父亲的不安。母亲从头到尾都有主动权。 但在紫修面前,她没有主动权。 倘若爱情是独占的,无第三人的,那么,在爱情里,她配不上紫修。 她已经尽力了,用尽所有智慧去维系好这段感情。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尽力也没用。 她觉得配得上,没用。 紫修嘴上说她配得上,没用。 紫修需要不止一个老婆,才是真相。一个叶尚烟满足不了他。 又一日清晨,趁紫修上早朝之时,尚烟将王银内帑、贮宝室钥匙、内帑账簿、写给紫修的信,都放在了床头,便独自回到神界,让火火和絮儿完成使臣告别仪式。 在龙辇中,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想尽了一切打发时间的方法,却依然相比来魔界时,返程之路漫长多了,且像没有终点。往日那些最感兴趣的事,如梳妆打扮、研究术法、游历山川、遍尝美食、博览群书……没有一件,让她提得起劲儿。 回到九重天之上,尚烟先去永生梵京黑帝宫向父亲请安,又去莲宗净土问候母亲。 羲和刚见她第一眼,便上来拥抱她,哀叹一声。 “娘……”尚烟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羲和摸了摸尚烟的后脑勺,心疼道:“那个人是谁?把我女儿折磨成这样。” “什、什么人……” “烟儿爱上的人。” 小时尚烟还不觉得,现在她十分确定,自己的情绪洞察力源自母亲。她笑道:“没事的,娘,我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羲和放开尚烟,道:“是东皇紫修,对不对?” 尚烟的心咯噔了一下:“娘为何……为何一下便猜到了?你见过他?” “没见过。但我知道他的践祚史,还知道他母后是谁。” “这跟他母后有何关系?” “魔界近代几十个魔王里,只娶了一个老婆的,只有东皇苍霄一人。崇虚稽杏有多美,她的儿子有多俊,还难猜吗?” 尚烟被说得脸红了,羞于在母亲面前承认自己对紫修的感情,道:“也、也没那么俊啦。” “我猜,这小子脸蛋秀气,却极有男子气概。不笑时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笑起来带着点坏。那双眼睛更别说了,正宗的深紫色,邪气又迷人,对不对?” “对对对。”尚烟鼓掌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娘,你也太聪明了!” 羲和一脸看穿女儿的淡定。 尚烟尴尬地卡住了。 羲和道:“唉,烟儿,谈婚论嫁,不要太看男人脸,华而不实。” 尚烟嘀咕道:“娘自己还不是嫁了生得俊的夫君……虽然最后分开了……” “也是。若不是你爹生得俊,烟儿也不会这么美。”羲和刮了刮尚烟的鼻子,笑了起来,“好了,来跟娘说说,东皇紫修那混小子做了什么,让我闺女如此失魂落魄?” “我才没有失魂落魄,我只是一路奔波,有些累了。” 羲和无视了她的狡辩:“你去魔界之前,娘便一直在担心你会和东皇紫修接触太多,结果还真是……唉。他喜欢你吗?” “喜欢吧……” “说出口过吗?” 尚烟点头。 羲和道:“但他要娶魔族王后,所以你没答应他的求爱,便先行回神界了。” 关于和紫修的秘密,尚烟当然不可能如实交代,她还是点点头。 “这不足为奇。”羲和道,“他可不是沉迷美色的昏君。魔界近九千万年历史中,他是继罗睺后,第一个征服了超过半数领土的魔王。昏君的忠贞尚且如此难得,想得到如此霸主的忠贞,更如敲冰求火。” “是啊……”尚烟恍惚道。 “烟儿,你也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男人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你能清醒地回来,已经很好了。忘了他,去见见胤泽吧。” 尚烟有些恍惚:“娘也知道胤泽的事?” “嗯。他杀黑龙、败蚩尤后,我还参加了他的沧瀛神加封仪式。他变化不小哦。我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了。” 其实,和羲和聊过以后,尚烟不再那么心如死灰了,却依然没什么心思见胤泽。 她觉得娘说得很对。爱上紫修本身是没错的,和他过分亲密也是个人选择,她并不后悔。 她错是错在最近太不清醒。 好在发现得早,一切还来得及。 她回到佛陀耶自己的住宅,又糊里糊涂地睡了两天,没见任何人。但第三天早上,火火便来砰砰砸门了。 “烟烟,你回来居然什么都没做?!”见尚烟顶着鸡窝头来开门,火火大惊道,“快快快,跟我去城邑,老同学聚会啦!” “我不想去……” 反抗无效。 火火强行把烟烟拖出来,带到佛陀耶城邑的枫林中。 作者有话说: 胤泽:呵。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39章 明月却多情 冬季初至, 秋景未绝。 丹佛山脚下,一场大雨刚过,天高山远, 烟水微寒。飒飒凉风过,吹得枫红万叶,浓烈如血。 在这潇洒物情之中, 枫树下, 山溪边, 朝林东一望,尚烟老远便看见了一抹清高出尘的身影。 火枫飞旋,落在幽岩上, 也落在了青年的曳地靛青云袍上、及腰的秀发上。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中持酒盏,似乎正在赏枫,却又无心枫色。 “胤泽!!”火火喊道。 青年回过头,看向她们, 那一头黑发也跟着流水般动了动。只见他眉目清秀, 鼻若雪山,水纹形印记自颧骨两侧蜿蜒而下,眼神却甚是云淡风轻。只是,当他碰到了尚烟的视线,这份云淡风轻中,有七成都变成了局促。 尚烟却同火火一起, 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了。 到他面前,她将手放在额上, 挡住头顶不热却有些刺目的阳光, 抬起头, 眯着眼睛看着他:“哇,这还是我认识的奶包泽吗?你长得好高啊。” 胤泽张了张口,似乎想叫尚烟,却没发出声,冷着脸道:“我不叫奶包泽。” “好的,你现在是神尊了,人多时,姐姐们还是会叫你胤泽神尊的。私底下,便是……”尚烟笑眼靠过去,悄声道,“奶包泽。好吧?” “尚烟你!”胤泽气得一拂袖,冷冷看向别处,“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在胤泽面前,尚烟到底是姐姐,也不会表现出太过稚气的一面,语气稳重了许多,“我都听说了,在我沉睡这四千多年里,胤泽供石补天,斩杀黑龙,平定冀州,大败蚩尤,展露卓群之智,立下不世之功。好厉害呢。” 其实,类似马屁,胤泽早听得腻了。但同样的话,由尚烟说出口,他听着便止不住心情愉悦,哼了一声:“也还行吧。倒是你,不是要嫁到魔界去了么,何故又回来了?” 尚烟道:“我那絮儿妹妹,比我好嫁呀。” “想你也嫁不出去。” 尚烟乐翻了,心想,这孩子怎么到现在还如此别扭。 “喂喂喂,胤泽。”火火戳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什么呢,这样跟姐姐说话,你礼貌吗?你不想想,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也没人要?” “呵,我要想娶老婆,那还不易?不想娶罢了。” “那我们烟烟想嫁还不易?不想嫁罢了。” “也是,祝融火火,你才是想嫁也嫁不掉。” “你——” 眼见火火举起双拳,马上要对胤泽发大火,尚烟赶紧拦住她:“火火,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胤泽的脾气。我们先坐下来吧。” 火火道:“对哦,别的同学还在山坡上。走。” “嗯?”见胤泽迈步跟她们一起回去,尚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胤泽,你是专门出来接我们的吗?” 胤泽道:“你想太多了。我自己出来,是因为上面一堆女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太烦了。” 火火在尚烟耳边没好气道:“烟烟,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是个自私自利王八蛋。” 胤泽道:“我听到了。” 火火理直气壮道:“我故意的!” 尚烟却没被火火带偏。因为,胤泽若不是为了接她和火火,现在也没必要跟她们一起上去。 分明便是在等她们。 “谢谢你。”尚烟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没怎么变呢。对朋友还是这么好,却极少说出口。” 胤泽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但尚烟知道,他是不知如何回应。 胤泽和紫修有时还挺像。 只是,胤泽的别扭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嘴也更硬一些。而紫修,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撩人,时而可靠,时而过分好,时而过分坏……她看见了紫修太多面,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忘却。 上山途中,正好有成群枫叶翻卷飞过,在寒空中交织成片,如无数朱砂点墨,具体勾勒出了风的形状。 佛陀耶的枫叶红得正旺,奈落却下着大雪。气象上的差距,似乎更加放大了二者之间的距离。与紫修曾经疯成那样,口口声声说着我爱你、没有你活不下去、每天都在想你……诸多山盟海誓,生死相许,眨眼之间便结束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当真是人生如戏,情场如戏。谢了幕,下了戏台,恍如隔世,谁还会痴痴入戏。 算了,一切已是过去,不要再想了。 尚烟笑了笑,低头小心踩着石路,避开地上的水洼,与胤泽、火火一同登上丹佛山。 这一天,来此一聚的都是尚烟、火火在无量私学的老同学,加起来有三十余人。 她们刚靠近人群,便听见一个女子道:“姐姐,你来了。” 尚烟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别处,停了一下,才认出那是谁,错愕道:“芷姗?” “对啊,是我,几千年不见,你直接把我忘啦。” 芷姗变化极大,头发打理得简洁干练,穿衣亦是大气庄重,全然看不出当年矫情千金小姐的影子,也难怪尚烟认不出她来。 原来,移居火域天后,芷姗成为了一名大讼师,功成名就,官至极品,因而风度、气质,都大有转变。因不喜和母亲相处,她回老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来,父母都甚是为她骄傲。叶光纪曾无数次暗示,专注供职无错,但她到底是姑娘,该考虑终生大事了。她也只当耳边风,我行我素。 叶光纪劝多了,自觉无趣,也放弃劝这女儿了。结果,三十九年前,她成亲了。夫君是典型的火域天男德标兵,胸无大志,有些柔弱,但对她无微不至,每天早上为她梳洗打扮、做早饭,晚上她回家后,又为她放水沐浴、按摩捶背,不管她脾气多大,他都能温柔化解,几十年下来,二人恩爱无比,不打算要孩子。 芷姗虽晚婚,却一点也不显得晚。一切好似都来得刚刚好。 柔儿则是另一个极端。 太学毕业后没多久,她便认识了一个如意郎君。他英俊潇洒,家财万贯,声名显赫,她早有耳闻。与她初次见面时,他便毫无架子,软语温言,伏低做小,以至于初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和他一夜风流了。很快,她有了身孕,二人迅速成亲。那一阵子,柔儿挺着大肚子,天天见人,处处显摆,别提有多风光,“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挂在嘴边的座右铭。 运气不好的是,临盆前,夫君在外勾搭的女子闹上门,气得柔儿带疾早产,孩子神力、智力均大受损伤,至今说话仍有些痴傻。而且,孩子生了她才知道,这夫君是个花架子,有钱是有钱,钱却都是花在他自己身上,对老婆抠门至极。他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彻夜不归,上天下地,各界美人都来回风流了一遍,回来便带给她一身病。她大哭大闹,夫君求生欲也极为旺盛,不假思索,原地下跪,一跪便是一个通宵,终换得她一段时间的心软,和他一段时间的自由。再过一段时间,又来一轮。因夫君不养孩子,也不碰她,四千多年过去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好似贵公子和服侍他的婶子。 这一天,据说尚烟会来枫林一聚,柔儿终于提起了一点劲儿,好好拾掇了自己一番,自觉美貌动人,可恃色行凶,走路都带风。但不知为何,到了同学中,没什么人赞美她,大家反倒都在讨论还没到场的尚烟: “混土世子抢亲一事闹得好大,我本以为叶尚烟这次会嫁了。没想到嫁的人是另一个昭华氏。” “那极影沙翳看上去便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我们昭华姬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就是就是,咱们尚烟大美人出身又好,人又美,便该嫁胤泽神尊这样的上神男子,怎可以嫁给魔族,还是那么恐怖的修罗。” 柔儿听得很不是滋味,叹道:“叶尚烟啊,真是唏嘘。” 如此开头,同学迅速分成两拨人。一拨人不讲话了。另一波人假意关心,实则心怀恶意道:“如何唏嘘啦?” “她呀,唉。”柔儿演得逼真,仿佛是尚烟的亲姐妹,“拼死拼活考了无量太学,结果不知怎的,眼光不怎么好,看上了一个短命软饭男,之后便一直嫁不掉,还因心情郁结,去莲宗净土沉睡了。唉,人生变幻无常,你们是不知道,她当初在太学真是光华夺目,一枝独秀,结果……啧,可怜见的。” “短命软饭男”自然是指紫恒了。当初因为紫恒去世,尚烟有多痛苦,无数人看在眼里。因此,柔儿此言,也引起了许多同学的反感。但和她同样心态不好的同学便甚是兴奋了,个个假装为尚烟好,实则优越感满满,明褒暗贬,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总之,一个女子不管有多优秀,只要到了年龄没嫁人、没生孩子,总有那么一波人会说三道四,完全否定她这个人的价值。而这一波人往往什么价值也没有,甚至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婚姻和孩子,多半也不咋地。 柔儿道:“昔日的女神,竟过成如今的模样,真是遗憾啊。” “遗憾什么?”一个青年冷冷道。 柔儿抬头一看,见来人是胤泽,气势登时弱了一大截,道:“胤泽师弟……我们在说叶尚烟,说她过成如今这样,有些遗憾罢了。” 胤泽道:“你过得很好?” 柔儿道:“我、我……” 胤泽道:“你夫君的外室处理干净了么?” 柔儿大惊,道:“你、我……” “既未处理毕,还是多操心自己家务事,少嘴碎别人。”胤泽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番,“多大岁数的妇人了,一点贤惠气度也无。活该你夫君一直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大家都知道,胤泽的本事是真的大,讲话也是真的刻薄,所以不管心中是否认同他,都默不作声了。 “你、你、你……”柔儿委屈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说我啊!我分明是为了尚烟好,你却曲解我、把我说得如此不堪,我做错什么了?!” 要论强词夺理,美化恶意,大多男的都干不过女的。胤泽被她说得烦死了,不再搭理她。过了一会儿,出去接尚烟了。 待胤泽、尚烟、火火一同回来,众人见他们金童玉女,异常登对,都纷纷上前与其攀谈。只有小贤,全程关注火火,帮火火拎东西,加衣衫,甚是殷勤。 “昭华姬,胤泽神尊,恭喜恭喜啊!”一个同学拱手笑道,“二位吉日定了吗?” 原来,他听到了一些二人将定亲的风声,却不知尚烟刚回来,和胤泽还未熟络上,便傻里傻气上前道喜了。 尚烟和胤泽都尴尬了,没敢看对方,也不知该不该解释。 见他们俩如此神色,大家却都知道了,传闻属实。胤泽确实有意提亲,尚烟也无意拒绝。 于是,芷姗见缝插针,笑道:“方才我们都在说呢,姐姐是我们神界之光,怎能嫁到魔界去!如此冠绝神界的绝色美人,还是跟胤泽神尊更配一些。让那些生活不如意的怨妇嫉妒去吧,我姐就是最好的!大家说,是不是呀?” “是!”众人开始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芷姗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打柔儿的脸。但她就是故意的。她和柔儿早几千年前便不来往了,还被柔儿在背后嘴碎嫁不出云云,今日听柔儿用同样语气说尚烟,她讨厌死了柔儿。这下反击了一波,舒服了。 方才尚烟来时,柔儿见她六千余岁了,竟还是当年鼎盛时的容色,眼睛干净美丽,未经过一点点岁月的摧残,心态本已很不好了。被芷姗如此嘲讽,她又不敢直面怼芷姗,反倒把怒气全都转到尚烟身上,酸溜溜地笑道:“哎哟,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早在去魔界之前,昭华姬不是已向东皇紫修公开示过爱了?” 全场一片死寂。 芷姗道:“你胡说什么?我姐何时向东皇紫修示爱了?” “可不是我瞎编的,都是魔界进奏院报道的。”柔儿越想心中怨气越重,接着道,“而且,咱们神界大美人嘴上说着不爱极影沙翳,却第一时间跑到魔界去当使臣。之后没极影沙翳什么事,但和东皇紫修却跟连体婴儿似的,时时黏在一起,事事走在一处,一会儿和准王后崇虚郡主称姐道妹,一会儿和奈落之花打架抢魔王,高调得我在上界都赞不绝口,只差恭贺下一任月魔王后叶大小姐呢。结果,怎么东皇紫修马上要册封王后之际,便灰溜溜地回了神界,要改嫁胤泽神尊了?胤泽神尊,您这是上赶着要抢东皇紫修不要的?” 柔儿此言一出,气氛瞬间从活跃变得沉重。 若是换作平时,尚烟肯定会刚得飞起,当面怼柔儿。但这一日,胤泽在场,情况不同了。 因为依她观察,胤泽个性极其传统,多半会要求妻子是处女。所以,倘若他真有意提亲,她还得提前让他知道,自己和紫修有过那么一段,免得日后惹出无端是非。 只是,现在他还没明确向她诉过衷情,若现在说,显得交浅言深,不太妥当。但面对柔儿的质问,她又不便含糊其辞,或直接否定,免得胤泽日后知道真相,对她大失所望。 只能以柔克刚了。 “身为女子,实属不易。”尚烟苦笑了一下,“成亲是错,不成亲是错,有爱是错,无爱亦是错。你腹中贮万卷有何用,你领悟了昊阳震宇有何用,你心中坦荡荡有何用,你追逐梦想有何用,最终人家一句话‘你不守妇道’,便可将你彻底击垮。若是男子这般苛刻也罢,可为难女子的人里,依然有那么多同为女子。” 这一番话说到许多姑娘心坎儿上了,均感同身受,赞许不已。 尚烟道:“你成了亲,有富可敌国的夫君养着,可你想过吗?并非每个女子都有如此运气,能遇到那么好的男儿。” 她其实早猜到了,以柔儿的个性,嫁不到什么好男人,但她佯装不知,只让别人自己评判。 果真,有姑娘小声道:“她夫君算好男儿?那路边野狗也是好男儿了。” 柔儿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羞恼道:“叶尚烟,你少来这套阴的!你身为上神,巴结魔尊,却惨遭抛弃,折辱而返,丢光了我们神界的脸!我夫君再不济,好歹也是神族!我俩成亲,好歹也是他追求我!我从未倒贴过他!你有何脸讽刺我?!” 尚烟根本不在意,吵得如此难看的事,让柔儿一个人做好了。 “佛陀耶风物宜人,令我好生怀念。我去赏枫,先失陪片刻。”尚烟微微一笑,提起裙摆,走远了。 自山崖边眺望佛陀耶,尚烟更加清楚地认知到,这个季节的佛陀耶,与奈落大为不同。 在佛陀耶,红的火红,金的黄金,白的银白,青的碧青,蓝的天蓝,时而还有零碎的火枫夹在风中,如一页页书签,翻动着一本名为日神天的名城史书,展开了一幅神族用千古岁月绘制的万里长屏风。 而在奈落雪季,一切饱和度都那么低。天是石灰色,雪山上的树木是深绿色,就连往日黄金的浮生河,也被涂上了一层深青灰色。大雪掩去了王都的华丽艳色,却有了魔王眼眸里的高贵与冷漠。 这一刻,她好想他。 与他的隐秘过往原已够痛的了。如此被公开批判、讨论,更似将伤疤撕得血淋淋的,哪怕最后舌战赢了。 但和他短暂爱一场是她的选择,那她便要为这选择负责到底。 包括负责靠自己的力量走出痛苦。 胤泽很快追了上来,道:“尚烟,你还好么?” 尚烟回头,笑道:“没事没事。” “这柔儿真是太过分了,竟那么污蔑你。” “其实……她也不全是污蔑我。”尚烟想了想,道,“我和东皇紫修是有过一段。” “什么?”胤泽错愕道。 尚烟淡淡道:“已经结束了,但确实有一段过去,我当时可能是刚醒没多久,有点头晕,所以犯了一些荒唐的错。以后再告诉你吧。” 胤泽见她神色伤感,也不再逼问,只走近她一些,轻声道:“不急,以后慢慢说。” 尚烟笑了一下,道:“今天便不提这些扫兴事了。不如赏赏景。佛陀耶的枫,也是几千年不……” “原来如此啊。” 不是胤泽在说话。 听到这声音,尚烟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抬头看着胤泽,皱了皱眉。 “孤还道,烟烟离开得那么急,是因为孤做错了什么事呢。”紫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原来,是因为跟孤的‘露水姻缘’结束了,要回神界嫁人了,才如此手忙脚乱,要将这段过去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尚烟:孤?……………… 第40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回头一看, 惊呆了:“紫修……”她把“哥哥”二字吞了下去。 冷风带着水气,拂来冰冷的枫叶。在乱红翻飞中,紫修身着黑色劲装, 长腿笔直,腰间别着深渊骊龙剑。他戴着白狐面具,面具后的长系带、腰间的浅紫冰蚕带与枫共舞。 除了个子更高、肩更宽了, 竟与当年在孟子山重逢时的模样无甚差别。 其实, 这是紫修在外出行时的日常装扮, 但从尚烟来了魔界以后,他不愿让她想起过去,所以从未以此装扮出现在她面前过。 但这一回, 尚烟一夜间失踪,他慌了,决定再不隐瞒任何秘密,便穿着这身出来,不想却撞见了这一幕。 因此, 面具后的瞳色不再是冷色调的紫了, 而是绛红色,像埋藏着即将燃烧的火种。 胤泽道:“魔尊亲临上界,我等欢迎之至。只是,请你对昭华姬放尊重一些。‘露水姻缘’这种有辱她名声的字眼,不可再用了。” “这字眼很侮辱人?”紫修看向尚烟,举起一封信, 笑了一声,“烟烟, 你来说说, 是谁先用这四个字描述我们关系的?” 尚烟微微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紫修拿着的,是她写的信,内容是: “自访奈落后,紫修哥哥待烟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犹再生父母,烟至死不敢忘。近日承欢,雨露恩浓,烟何德何能,得四域君王尊之宠,享千花归一人之福,自知无状,谬窃天眷。烟近日歧路徘徊,强颜欢笑,始觉与君神魔殊途,终非同路人。且久住奈落,渐感莼思萦怀,夜夜梦回佛城结庐之地,更无心嫁至魔界。细算之,君妾之间,虽言及情深,实不过一夕之欢,露水姻缘,断无为此俗欲拖累彼此、断送余生之理。是故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方乃正道。今烟去意已决,此后雨断云销,不相问闻。缘既已尽,就此搁笔,勿以烟为念。然君襟怀高旷,一生坦直,独令烟尝尽柔情滋味,妾自不忘奈落月色甚佳,良夜酣卧,今事梦一场。” 此刻,尚烟已羞得不敢再看紫修。因为写信时情绪混乱,一边落泪一边写,写完便火急火燎地跑路了,也没检查过内容。 现在大致回忆信笺内容,只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得要命。既然决定要分开,还写什么不忘奈落月色,这不是更害紫修牵肠挂肚,迫不及待来寻她吗? 现下她清醒了很多,觉得也没必要解释太多。她闭上眼,转过头去:“我早跟你说过,只会陪你两个月。” 紫修道:“所以,两个月到了?” “没有。” “那你为何走了?” “我在信中写了,因为想家。” “想家?”紫修冷笑一声,“还是想嫁?” 胤泽道:“尚烟既已与魔尊恩断义绝,这些事也用不着魔尊来关心了。” 冷风卷席而来,扬得紫修一头黑发翻舞。他握了握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处理此事,可是,想到她称他们的感情为“俗欲”,胸腔里已被疼痛与愤怒溢满。他想说:“叶尚烟,孤是动了真心的。”而且,看着胤泽在一侧,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瞳仁反倒愈发红了。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么?”紫修指着胤泽,“你可有跟他说过,你离开奈落前一晚在做什么?” “你不要再说了。” “怎么,你敢做不敢当?” “不要再说了!”尚烟慌道,“东皇紫修,你摸着良心说,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吧,我只是提早离开了而已。” 紫修嘴角扬了扬,眼神却冷酷可怖至极:“你玩我。” “我……”尚烟看看胤泽,又看看紫修,“求求你,别说了。你快回魔界,永远别再来……” 她话没说完,紫修已闪现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可能。跟我走。” 他力道极大,一下把尚烟拽出几步之外,但胤泽立即飞来,抓住了尚烟的另一只手臂,把尚烟往回拖:“魔尊,昭华姬乃是我神界之人,请你自重!” 紫修道:“什么神界之人,她是孤的女人。” 胤泽道:“你没听她说么,和你已没关系了!” 紫修把尚烟往自己身上又拽了一下,捏着她的下巴道:“告诉他,你跟孤如胶似漆得很,让他少管我们两口子的事。” 尚烟抽了抽手,却动弹不得一分一毫。她本想紫修想得不得了,定力极弱,他这样一说,她更是要与自己内心反复抗争,几乎快哭出来了:“紫修,你放开我……” “不可能。”紫修果断道,“孤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走。” 看见尚烟眼中有泪,胤泽只道是紫修在强迫她,令她痛苦万分,喝道:“东皇紫修,你放手!” 紫修根本不理他,一路拖着尚烟往悬崖外、空中飞。胤泽恼了,挥挥袖袍,凝雾形水,将四面八方的云都凝结成了冰刺墙,挡住紫修的去路:“你身为魔界七霸之首,如此对上神女子强取豪夺、死缠烂打,传出去,也不怕六界耻笑?” 紫修早已气得濒临爆发,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怒从中来,转身抽剑,一个罗刹魔劈扔出,便见一道紫光飞冲而来,直袭胤泽。 “胤泽小心啊!”尚烟惊呼,当下施展出元阳劲封,想护住胤泽。 她的神力虽强,却哪里是紫修的对手。那道剑光霎时冲破了光壁,跟冲破一个肥皂泡般轻易。好在胤泽反应及时,施展烟雾腾天,身形消散在水雾中,躲开这一击。 紫修怒道:“烟烟,你让开!” 见紫修一直对尚烟如此粗暴,胤泽火气也上来了,转动袖袍,将凝结的冰刺全都汇聚一处,如满天星光,灼灼闪耀,锋芒毕露,嗖嗖刺向紫修。 紫修修为早已登峰造极,作为尚烟的反应训练老师,他速度又是何其快,躲开胤泽的攻击,易如反掌。只见黑色的身影与煞气混在一起,在云雾中电光般闪烁,他刹那间冲到胤泽面前,反手一剑,便将胤泽击退数丈。胤泽虽近战不强,作战经验却也十分丰富,以水雾化解了七成攻击,加上有尚烟保护,未受重伤,但对于紫修的猛烈进攻,很快疲于招架。 二人交手了二十多个回合,尚烟一直站在胤泽那边,让紫修怒不可遏,他只想立刻砍了胤泽,但又怕伤着尚烟,只恼道:“你还帮他!” 尚烟急道:“他打不过你,你这样不冷静,会杀了他的!” “敢抢孤的女人,今日,孤便是要杀了他!” “谁是你的女人,我说了,我不想嫁你,你别发疯了行不行?!” 而尚烟越是这么说,紫修越想杀了胤泽,又对胤泽发起了数次猛攻。 三人混战发出了极大声响,早已将同学们全部引来。 “有魔族?!”柔儿震惊道,“他……他在和胤泽抢叶尚烟?” “这魔族看着好生眼熟……”芷姗喃喃道,想起了孟子山的紫修。 火火道:“那是大魔王啊,当然眼熟了!” 火火语出惊人,众人都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虽然在神界,尚烟也是出身望族,身居高位,但她到底是老同学,大家不会觉得太奇怪。 但是,紫修出现在这里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是东皇紫修啊。 他们见过他不知几百次、几千次,但没有一次是本尊。 这是本尊! 只身一人,出现在了神界的枫林中?! 他还抓着尚烟的手腕,一副即将拖走她的样子?! 芷姗道:“难道,当年在孟子山,那个和姐姐一同出行的少年……便是东皇紫修?这身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柔儿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看那三人。随即,又听得紫修声音冰冷道:“烟烟,你当真要嫁他?” “这和你没有关系。”尚烟道。 “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孤,转眼又要嫁他,你是想嫁几个男人?” 尚烟急道:“你别乱说,我从没未答应过嫁你!” 胤泽道:“东皇紫修,你放开她!” 紫修道:“胤泽,你算什么东西,找死。” 如此狗血三角大戏上演,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刚才柔儿虽在舆论上输给了尚烟,但在优越感上,柔儿还是赢了一头。不论尚烟如何得人心,终究是被东皇紫修抛弃的。而她无论幸福与否,都是高嫁了的。 但此一番情景,显然是尚烟不想要紫修,狠狠打了柔儿的脸,气得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偏芷姗还淡淡扫了她一眼,补刀道:“有的人,真是丢人现眼。” 柔儿气得恨不得原地爆炸。 而三人之间的战斗,已到无法收拾的程度。紫修频繁发出绝招,次次都将胤泽击退,逼得尚烟不得不再三出手相助。 紫修又将尚烟拽走,拉那一下极其用力,拽得尚烟胳膊都快断了。她痛得叫了一声,火火也看出了她不乐意,大骂道:“大魔王,不准伤害我们烟烟!”随即加入战斗。 火火一直是同学里的大姐大,她都出手了,其余人自然也会相助。 于是,变成一群人围攻紫修。 但常态下的紫修剑术已练得炉火纯青,膂力盖世,现下魔化状,虽防御减半,但力量变成了原本的三倍以上,何其强横,不言而喻。 紫修身法快极,在众神族中来回闪烁,剑法错乱,一招邪月鬼舞使出,便见山峦摇撼,浩宇震动,大片煞气噩梦般扩散,将众人全部击飞在地,有的撞在山石上,有的挂在枫树上,有的飞入云海中,有的落入溪水里……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有人道:“快,快,谁快去通报日神府!” “别!”尚烟又生怕神族来太多,伤了紫修,赶紧回头对紫修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啊!” 尚烟的劝阻无用,已有人起身逃跑。 “谁敢去,孤杀了谁。”紫修道。 众人果然不敢再动。 “太强了……”芷姗捂着受伤的胳膊,蹙眉道,“姐姐,你为何会招惹上他,我、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啊……” 柔儿大哭道:“叶尚烟,都是你害了我们!!” 她正嚎着,却被紫修一剑击飞,一头撞在山石上,烂泥般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不要怕!”火火跳起来道,“我们人多势众!再试试!!” “火火,不要……”小贤拦住她,“他还没有煞气全开,不要激怒他了……” 但火火哪里听得进话,提锤便冲上去,想和紫修搏斗。 紫修举起左手,在空中召唤出一道魔网,巨大血红,雷电交加,向火火覆去。 火火速度慢,显然躲不过那么大的网。 小贤慌道:“不,不要……火火!”一时情急,也无别的方法,闭眼施展术法“圣狮之护”,幻化为巨大天狮,飞扑过去,挡在火火上面,硬生生抗下了紫修这一击。 狂雷击中了小贤,他长嚎一声,痛得浑身打战,但还是闭眼硬撑着。 “小贤!!”火火先是担心不已,但看着眼前的金瞳天狮,她忽然顿了一下,轻声道:“牙……牙牙?” 众人之中,胤泽实力最强,与紫修作战也最久。但打到后来,他神力虽够,却顶不住紫修的强力剑击,胳膊、胫骨均受损严重,胸骨还断裂了两根,终于撑在石壁上,不住喘气。 在紫修的眼睛彻底变成了血红色。 他单手握拳,黑色煞气在掌间旋转,又迅速扩至遍体周身,乃至他整个人都被紫光包围,黑雾一阵阵往外散开。看见地上不住□□的同学们,尚烟终于道:“紫修,别打了。我……我跟你走。” 紫修回头,淡漠地看她一眼,一个无影魔闪后,出现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空中拽去。 胤泽道:“尚烟,不要去!” 眨眼之间,空中出现一道裂口。 “不要闹大。”尚烟回头,坚定道,“这是我和紫修的私事,不要上升到神魔界之间。我很快便会回来……” 话没能说完,已经被紫修带入裂口。 虚空之中,青寐、孔雀和寻歌正携一群修罗侍卫,守着紫修的龙辇。见他们俩来了,孔雀道:“太好了,找到昭华——”但看见紫修的脸色,孔雀不敢吭声了。 紫修把尚烟拖入龙辇,“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甩手将她扔到床上。 黑龙展翅疾驰,开始往魔界飞行。其余人都坐在外面,安静得恍如不存在。 紫修摘掉面具,把它扔到墙角。金属碰撞声尖锐无比,尚烟大惊,不由缩了一下肩。见他瞳仁颜色血红不褪,她怕他一个冲动,抽剑捅了她,吓得连一个字也不敢说。紫修额发有些凌乱,略微挡住了一只眼睛,他也无心整理,大步走向尚烟,单膝跪在床头,把她的手按在枕上,低头便开始狂吻她。尚烟怕得不住后退,但他正处于盛怒之状,哪有她反抗的余地。 被迫与紫修唇舌深缠,尚烟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最近,尚烟没有哪一刻不会想他。在枫林中初见他的刹那,她更是恨不得立刻跟他一起走。 但想到近日所做出的努力,如此被他轻轻松松摧毁,想到可能会更加离不开他,又不由悲从中来,眼中盈满泪水。 紫修却再不怜香惜玉了,一手与她十指交握,像怕她跑了似的,牢牢扣住她的手;另一手则动作迅速地撕她的衣物。 意识到他即将做什么,尚烟在他的唇间呜呜叫了两声,却都被后续暴风雨般的吻堵住。接着,寂静的车辇中,只剩下了衣料被撕碎的清脆声响。 尚烟拼命挣扎,神力却被他的煞气镇压;她胡乱踢腿,总算踢动了桌子,打翻了一个茶壶。 外面,孔雀道:“王上,需要属下……” “不需要,滚!”紫修道。 孔雀连“是”都没敢说,消声了。 紫修烦躁极了,又用吻堵住了她的嘴唇。但她被吓坏了,非但不配合,泪水还流到了两个人的嘴里。那一股咸味刺痛了他,他停了停,沉声道:“叶尚烟,你怎还有脸哭?孤曾宠你,尊重你,给你自由,你反而愈发放肆了,把孤玩弄于鼓掌之上。现在孤算是明白了,你便是自诩貌美,恃宠而骄,觉得哪怕和前一夜才睡过,第二天也还有大把男人要。” “不不不,我真的没有……”尚烟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一些,“紫修哥哥,我心中一直是爱你的,我只是……” “闭嘴!”魔化兽血令紫修急躁无比了,“孤不想再听你甜言蜜语!” 尚烟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呵,你是可以靠甜言蜜语欺骗男人,哄男人开心。”紫修淡淡笑了两声,“但是,你若生了东皇紫修的孩子,孤倒是要看看,谁还敢娶你。” 尚烟本想等他冷静一些再沟通,现在被他此言震慑,不住后缩:“你、你别吓我……救命,孔雀,救救我!!” 孔雀怎敢救她。 衣服撕裂的声音继续响起,紫修的吻粗鲁地落在她颈项间。 “孔雀、青寐姐姐、寻歌将军!!”尚烟哀求道,“你们王上魔化了,快救救我!” 车内虽空间很大,足够二十余人自由穿行其间,但隔音毕竟没那么好,外面的人全都听到了尚烟的哭声。 可是,没人搭理她。 “烟烟,你不是一直喜欢小紫修么。”紫修红瞳微眯,浅浅一笑,声音变得极度诱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天,便让你当母亲。” “不要,不要……”尚烟哭了起来,“我不要……谁来救救我,救救我……不要……”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紫修眼中再次露出杀戮之色:“滚出去。” “王上,对不起。”青寐眼中也有害怕之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属下知道,属下犯了欺君之罪。待说完这些话,便任由王上军法处置——昭华姬是神族使臣,又是王上心爱的女人,在您面前更是绝对的弱者,现在她说了她不愿意,王上身为一国之君,身为男人,可否停止残暴行径,不要再欺凌弱小,不要再强迫昭华姬了?” 紫修低头看看尚烟,见她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小团,哭得狼狈不堪,衣服被撕得稀烂,肌肤下都是凌乱的红痕,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碾碎了。但他未表露出难过,只紧蹙眉头,神色冷漠地静坐了片刻,扔下自己的披风,起身出去。 青寐赶紧进来,用紫修的披风裹住尚烟。 尚烟坐起来,强撑着即将崩塌的情绪:“青寐姐姐……” “没事了,没事了。”青寐拍拍尚烟的背,柔声道,“王上只是魔化了,一时冲动,他本意绝非如此。其实,他对你是真心的,而且,这一路走来,确实很不容易……” 尚烟只觉得,紫修魔化实在太可怕了。 而他有多可怕,青寐的温柔便有多令她委屈。她终于忍不住了,靠在青寐肩头,大哭起来。 见尚烟如此难过,青寐也有些生气了:“罢了,我不想再帮他说话了。他今天太过了。” 作者有话说: 紫恒:哥这算是放飞自我了?都不需要我坏事,自爆了。 第41章 明月却多情 直至回奈落之前, 紫修都没再进入室内。 尚烟度日如年地在床上坐了几个晨昏,也不敢轻易出去,怕再刺激了紫修。 这期间, 青寐时不时进来问候她,照顾她,虽话不多, 却真切给予了她诸多关怀, 令她好生感激。 十二月的雪浩瀚而轻盈, 吹满整座奈落城。 枯树枝干尖锐细长,裹上了银色的雪,成群成片, 化作没有生命的森林。 泰罗宫如成片的巨人,伫立在王城的心脏处。 宫殿前的雪地中,黑龙无声无息地落下,在冷风中吐出白雾,腹部强有力地起伏。车门打开后, 尚烟拖着披风, 小心地走到门前,探头看了看四周。 见紫修过来,她小声道:“我想住回使臣驿馆,可以吗?” “不行。”紫修冷漠道,“你只能住泰罗宫。” “什么意思?” 紫修虽早恢复了常态,眼睛也变回了紫色, 但并未因此变得温柔。他没什么耐心回答她的问题,抓住她的手腕, 径直走入泰罗宫。尚烟对此甚是抗拒, 不住抽自己的手:“请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他非但没松手, 却加大了紧握的力道,不顾守卫们偷瞄来的眼神,一路拖着她,走得更快了。 尚烟这几日没能好好吃饭,睡觉也不踏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此刻体力不足,走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紫修却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扔到了肩上,接着往里走。 “那么多人在看!”她惊慌地捶打他的背,道,“你、你做事不看后果吗?!” “你走的时候,没想到后果?” 他很快带她飞入烟杏殿,将她扔上到了寝宫的床上。她用双手撑床,发现手腕处红了一圈,留下了他的五指印。她却累得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抬头看着他,无奈道:“我们能不能……” 话又被他的吻打断。 这一次,因为不在车上,也无人看守,他更加肆无忌惮了。吻着吻着,又开始脱她的衣服。她原本只搭着他的披风,里面的衣服早被他撕得乱七八糟,如此暴露出肌肤,羞得无地自容,连忙用手掩住身躯:“紫修哥哥,我……” “不要叫孤‘紫修哥哥’。”他再次打断她,眼神迷离沉溺,声音却是无情的,“因为这四个字,孤做了多少蠢事。从今往后,孤不会再犯蠢了。” “我们……我们能再坐下来好好聊一次吗?” “不能。手拿开。”命令无用,紫修又把她的手强行拉开,按在床头,然后埋下头去。 其实,对他所做的一切,尚烟一点都不排斥。她甚至很喜欢。即便头脑告诉她,你该清醒了。但身体却很不听话,一直叫嚣着思念他的欲念。所以这一回,她也没反抗,只是轻声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他声音冰冷,和所做的事似完全无关。 “我曾问你,你想要什么,你说你想要的,我给不起。”尚烟望着他,“这是你想要的吗?” 紫修微微一怔,眼神不再那么防备了。 “不错,烟烟依然很聪明。孤为何对你好,你都知道。”他笑了一下,接着道,“这便是孤想要的。孤要你的一切,要你永远待在孤身边,给孤生孩子,伺候好孤,哪里都不准去。除了孤,什么人都不准见,什么人都不准想。” 这一刻,尚烟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男人的领土占有欲有多强,便想占有多少女人。 她本以为紫修是例外,他那么尊重她,又专一,是父亲错了。 她很早便想告诉爹爹,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完美的男孩子。 结果她忘记了,他是魔王,狡猾、极擅伪装,令人捉摸不透。 他隐藏了自己的占有欲,让她看到了她最喜欢的样子。 但骨子里,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势。 如今,他把对所有女人的占有欲,都放在了她一人身上。 竟会演变成这样。 所谓的尊重、付出,都是演出来的。 若是换了别人,她肯定觉得他有病,即便与他同归于尽,也会想办法逃脱。可这种话出自心上人之口,却有一种极致的蛊惑力。要她只和他一人待在一起,只想着他,生他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惩罚,简直是她顺应本能最乐意做的事。若不是因为他马上要册封王后,她都快缴械投降了。 只是,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原则。 她依然在用最后的理智,与本能作斗争:“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有自己的人生。” “有道理。我们烟烟也是有自己想法的。”紫修微笑着,沾了蜂蜜的手指却没停下来,“有个问题,你是可以想想。” “什么问题……啊!”尚烟眼睛大大睁开,嘴也微微张开,又开始推他,“不要,紫修哥哥,放过我好吗?我、我真的……” 简直像戒掉毒瘾。 离开他这个决定,本身已经让她很痛苦了。 好不容易刚熬过第一个阶段,再挺挺,说不定便戒掉了。如今再碰到这个源头,想要拒绝他,不知要动用多少意志力。可是,他还在一次次诱惑她。 但他前所未有地强硬,稳妥地抬起她的腰:“天衡、以月,记住这两个名字。” 尚烟微微一怔,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意思。待到想明白时,一切已太迟了。 不过多时,床头的盘龙凶猛摇晃,蓄势待发,栩栩如生。 花瓶中,修罗花瓣扑簌簌落了一桌,又在暴烈冲撞中打翻,溅落了一地的水。 “儿子或女儿,都可以。”紫修声音变得很低,扣着她的手,将她怀绕在自己臂弯里,是小心呵护她的姿势,真实行为却依然粗鲁,“从今往后,这是你唯一的作用。” 尚烟苦笑了一下,只觉得紫修控制欲太旺盛,自我得有点可笑。但想想他从前又太过完美了,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人?现在反倒觉得他更真实,因而更加无法自拔地迷恋他。 连他的缺点也爱,她真是无药可救了吧。 或许,只是因为身体和他太契合而已。 她想不明白。 窗外的大雪不曾停歇,如疾驰的旅人,一次次自城外来,又离城而去,徒留满城冰冷。 寝殿内的一切却是相反。 没有冰冷,只有热潮。 没有离去,只有一次次的停留,不断高速重复着的,研磨至生命之门尽头的停留。 如螣蛇吐纳周天,那道门时大时小,收缩不止,吃下了凶猛的传说。 看着窗外的雪,吃力到需要吐舌呼吸,不住翻白眼。 这一日起,尚烟被锁在了烟杏殿深处。 因为被限制了行动,每天只要紫修不在,她便无所事事,格外寂寞,变得特别需要他。 哪怕她努力隐藏了,紫修也能感知到她对自己的需要,因此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政事来找她,而且,二人见面也极少说话。共赴巫山,云雨之事,几乎成为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 随着时间推移,连紫修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尚烟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俗欲,他觉得是侮辱。 可是,越是排斥,越是抗拒,却越无法不直视一个现实:昔日可爱天真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了完全绽放的鲜花,变得妩媚迷人,娇艳欲滴。只要想到是他让她变成这样,便更加无法自拔地堕入俗欲的漩涡之中。 可是他又知道,与他欢爱时,她有多快乐,结束之后,她便有多不快乐。 不知有多少次了,尚烟事后都会趴在床头,一次次吞咽泪水,无声无息地把枕头全都哭湿。 少女时期,她那么依恋他、崇拜他,在他身后活似个小跟屁虫。那时,她多期待他能偶尔回头,轻轻吻她一下。 可是,紫修哥哥总是那么高冷,连看都很少看她一眼,只专注做自己的事。 她如何会想到,他们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每一天都是如此,都会被紫修的强势灌满。 他们同房频次高且持久,不到半个月时间,尚烟觉得,自己可能怀孕了。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也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这种感觉很强烈。 一旦有了这样的预感,她更加自暴自弃了。 她甚至想跟紫修说,我不想离开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别人? 可有一天,她在庭院中听到了宫女们的谈话: “前天刚传出的消息,你听说了吗?东皇建烈把他的长公主送去神界和亲了。” “啊?嫁给谁了?” “赤帝。” 虽然在史书上经常看见公主和亲的事迹,但发生在当下的魔族公主和亲,尚烟还是第一次碰到。也算是见证了历史。但她很快想起,赤帝是赤弥灵灵的父亲,赤弥灵灵和她同龄,是赤帝的小女儿。而东皇建烈和她同辈,他的女儿,岂不是能当赤帝的孙女都可以了? 而且,赤帝是有正室的。 意识到东皇建烈付出的惨痛代价后,尚烟也很快意识到,这一场联姻意味着什么。 果然,她又听到宫女们道: “唉,你听说了吗?神族的驿馆都被百姓砸了。还好昭华姬住在泰罗宫,不然麻烦可大了。” “是啊,定是神界觉得咱们王上太强,才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 当天紫修回来后,尚烟跟紫修提了此事。 紫修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我为何不该关心?” “你要做的,便是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过问身外事。” 常态下,紫修喜怒不形于色。但尚烟能猜到,在月魔联盟国内,魔族们对神族的厌恶情绪,必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怕是紫修想封她为右夫人都极有难度。 眼见十二月只剩下最后两日。 每天守在寝殿里,她整个人都快憋出病来了。 当夜,他再度与她亲热,却发现她一动不动,跟死尸一样。 “……你怎么了?”紫修道。 “没怎么。”尚烟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金线龙纹帐,“我怎么想,重要吗?你压根没把我当成人对待,我不过是个东西罢了。东西在想什么,不重要。” 紫修怔住。 尚烟道:“名分也好,名声也好,这都是女子需要操心的事。在男子看来,重要吗?当然不重要。反正只要会生孩子便好了。月魔王的右夫人,这是何其尊贵的头衔,我哪敢不要?我该对王上三拜九叩,感恩戴德。” 紫修依旧没说话。 “当然,不管你现在如何对我,我依然记得你曾经的温柔。紫修哥哥曾经那么好,只为了过去的记忆,我都愿意以身相许。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配合。” 紫修轻声道:“烟烟,我……” “继续呀。”尚烟回头看着他,道,“怎么不继续了?” 见紫修久久无动静,尚烟坐起来,自己开始脱衣服:“王上累了是么,那我来服侍您好了。” 紫修拦住她的手。 尚烟的手既没挣扎,也没放下。 紫修闭上眼,沉重地呼吸。 他害怕了。 和东皇炎湃死斗的前一天,他都不曾如此恐惧。 因为那时,想要战胜的渴望,击败了所有的恐惧。他觉得他是个英雄。 可是现在,他却变成了只会伤害她的怪兽。 最近,他都在做什么? “你走吧。”他下了床,走向窗口,背对着尚烟。 自由来得猝不及防,尚烟有些意外。 紫修对着窗外的雪景,声音冰冷:“这是你最后选择的机会。要么永远走,要么永远留。” 尚烟快速下床,开始收拾东西,看了紫修最后一眼,踩着星河佛步,如一缕转瞬即逝的光,快速飞出烟杏殿。 紫修始终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她走了。 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知道此刻做出如此决定是正确的。 他若立了尚烟为后,联盟国立刻四分五裂。 可是,尚烟走后,他又突然觉得,王位、江山、权力、理想,又有何重要? 他不会忘记杀东皇炎湃的前一夜,是什么支撑他战斗到最后。 而现在,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活了六千多年,紫修从未如此万念俱灰过。 奈落下着大雪。 又是一个雪夜。 尚烟顶着狂风疾雪飞得很远,飞着飞着,速度变慢了很多。她又回头看一眼泰罗宫,步伐却变得迟疑了。 她感觉得到,紫修是爱她的,他绝不是他说的这样,只是想她生孩子而已。 能不能有别的解决方法呢?例如,把王后册封仪式后延一些?或者,她回神界,向父亲询问一下,她这边能否在战略上帮到紫修?毕竟,选择东皇建烈和联姻的是赤帝,又不是天帝。即便是天帝的意思,他让赤帝出马,也是留了后路的。 她清醒了很多,又立刻调头飞回去。 落在烟杏殿的门前,她不见紫修人,却在院中看见他坐在棋盘前,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正在研究棋局。一名宫女为他撑着伞,一名宫女点着灯,把他们周围的飞雪照成了金黄色,一如夏季的萤火虫,穿越春秋岁月,误入这一片冰天雪地的仙境。 “紫……”刚开口,尚烟便发现他手里夹着的是白子,不确定道,“是……紫恒?” “嗯,是我。”紫恒将棋子放下,抬头微笑道,“在找哥哥吗?” “是,我想和紫修……再聊一下。” “好,那等他出来。现在我也不知如何唤醒他呢。”紫恒站起身,提起桌面的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一些茶,“烟烟先来这里坐一下?咱们一边喝茶,一边等他。” “好……”尚烟走过去坐下。正好她冷得发抖,将热茶一饮而尽:“谢谢。” 灯火、雪光相互辉映,照在紫恒白净的脸庞上、雪白的大氅上。 他没说话,只眼睛弯弯一笑。他紫眸透亮,由那白色皮毛一衬,气质干净得不似魔族,倒像是堕入奈落的谪仙。 看见这样的笑容,谁也联想不到这是紫修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尚烟渐感头晕,用手扶了扶额头。 紫恒道:“烟烟,你想找哥哥聊什么呢?” “他刚才让我走了……”尚烟晃晃脑袋,只觉得脑子里糊里糊涂,乱七八糟,“我想,可能他是有什么苦衷的。我……我们之间缺乏沟通……” “我也觉得是。哥哥性子硬,说不定,你对他是有什么误会。” “我对他……有误会……”尚烟用双手抱着头,痛苦道,“紫恒,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茶?为何我会感到头痛欲裂……” “可能,是解除误会的茶吧。”紫恒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空空的玉瓶,在尚烟面前晃了晃。 尚烟呆滞了刹那,随后意识到,那是她的记忆瓶。 作者有话说: 紫恒:嘻嘻,说好要搞事的。 * 明天没更新,后天(8月8日)更新哦~ 马上进青寐副本了!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42章 明月却多情 “为何我的记忆瓶, 会在你这里?”尚烟按着头,晃晃脑袋,道, “你是何时……何时……” 但眼前的紫恒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最后还颠倒过来, 跟看万花筒似的。 与此同时, 记忆如漫天飞舞的雪花, 排山倒海卷席而来。 往事一幕一幕,在她脑中浮现。 最终,一切记忆都停留在了四千五百多年前, 望月雪山上。 ——“你若真的想跟孤谈情说爱,也可以。” ——“待孤立了王后,可以考虑收一些神族姬妾。” ——“啊,孤想起来了。我们烟烟不止有倾国之色。你是昭华氏,父亲又是佛陀耶刺史, 只当姬妾, 委屈了。或可为妃。” ——“当然,你可能觉得,当月魔王的侧室,还是不能享荣华富贵之乐,呼风唤雨之威。那你可再等等,待孤成为魔界之主, 再入泰罗宫来。” ——“莫不成,烟烟已等不到那时, 今夜便想与孤成为真夫妻?那么, 随孤入帐内?” 看见尚烟的眼睛诧异地睁大, 紫恒凑近了一些,天真地看着尚烟,道:“记起来了吗?” “我……我……”尚烟面色惨白。 接着,她觉得反应变得无比迟钝,只能听见紫恒在她耳边不断说话,却无法给予回应: “烟烟,记忆里的哥哥如何?他爱你吗?” “烟烟?” “嗯?怎么不说话啦?” “烟烟在哥哥心中,应该是最爱的女人吧?不是玩物吧。” “他最近如此疼你,应该不是为了骗你上床,伪装出来的吧?” “烟烟,得到你以后,他还尊重你吗?你唯一的作用,不会是生孩子吧?” 尚烟头痛不已,以至于身体负荷不住,跪倒在雪地里。 被修改的记忆回复到原貌,如同将镜前凝结千年的冰霜擦去,她终于又看清了过去的自己。 原来,自四千五百多年前起,紫修便只想让她当妾。 古人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因尚烟生得美,却没一点贤惠本事,所以,地位比她显赫的男子认为她适合当妾,她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她素来很有自知之明。 而且,她也不会瞧不起妾室。因为,在三妻四妾的家庭中,有正室便有侧室。妻是女子,妾也是女子,怎能因为妾命苦一些,便瞧不起她们? 她只是无法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 非独占的关系,便与爱情毫无关系了。 她也明白,若不是为了孩子、家族着想,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丈夫沾花惹草。她们只是将爱情排在了孩子与家族之后。 她对她的家族毫无眷恋,当然要选择爱情,和心上人组建一个幸福的小家,将痛苦的童年抛弃在过去。 所以,她想一开始便杜绝这样的可能。 许多女子的婚姻信条都是:宁可不嫁,也绝不低嫁;宁可痛苦,也要高嫁。 她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不去跟她们抢男人便好了。 像母亲那样,“宁当穷人.妻,白首一对一。” 非妻非妾,她要当真命天子的唯一。 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便要放弃什么,她轻松做出了决定,放弃了所有高门的联姻。那些试图以威压令人畏惧的大男子,她见一个怼一个,绝不怕翻脸。若是给了他们机会,她会被他们克制得死死的。 然后,她喜欢上了孤苦伶仃、飘零异乡的紫修哥哥。 当时,和她同阶层、同样美貌的姑娘即便对他心动,也看不上他的地位和一贫如洗。 但那时她却太年轻了,没想过,紫修轻而易举保护她的身手,使剑时一击必杀的帅气,年纪轻轻便有运筹帷幄的能力,难道不是一种先兆——他绝非池中之物? 当他最终成功夺回王位,她们又一拥而上了。他便又可以像所有高位男子一样,挑萝卜一样选妻选妾了。 尚烟便成了个笑话。 她总不能跟他说,你放弃王位,跟我走吧。说了他也会笑痛肚子的。 当年的她选择修改记忆,与其说是逃避紫修的伤害,不如说是在逃避贪婪的人性法则。 寒风的冰冷有些刺鼻,一丝丝顺着呼吸,进入尚烟的肺部。 雪下得极大,周遭雪地里的足迹很快被淹没。积雪盖得厚厚的,就像团团柔软的棉花。 此刻,尚烟已经快被望月雪山的记忆击垮了,但她还是深深呼吸,让自己坚强起来,保持冷静。 “紫恒,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过去,让我面对现实。当年,你哥哥说了一些伤人的话,所以我选择了彻底不信任他。”她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一字一句道,“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越来越了解他的为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男人。说出那些话,想来是有苦衷。所以,我更需要跟他当面再聊聊。” “我便猜到了你会这么说。”紫恒左手抱着右手胳膊,右手食指关节顶着挺拔秀美的鼻尖,低头轻轻笑了两声,看上去既邪佞,又柔美,“烟烟,你真的很爱他,也把他想得很好。” “他确实有那么好。” “烟烟,你还未知事态全貌,先别急着下结论。你看看这个。”紫恒指了指额头上的伤疤,“这道疤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他与东皇炎湃第一次决斗后留下的。” “不错,那时他头部受了重伤,但这道疤原本没这么长的,只到这里。”紫恒指了指头顶。 “那现在到哪里了?” “我给你看看。” 紫恒把头上的龙角冠取下,将头发完全披散下来,更显得脸颊瘦削,妖异美丽,与他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不相同了。他走过来,在尚烟面前蹲下,将头发往两边拨开,道:“看到了吗?” “看不到,你没发缝……” 紫恒笑了一下,抓住尚烟的手,按在他额头的疤痕上,顺着头顶一路往后拉,一直拉到了后脑勺。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令尚烟心惊肉跳:“怎会那么长?” 紫恒重新站起来,道:“因为,他们使用了开颅术,将一半完整的大脑,放在了哥哥的头颅中。哥哥这才起死回生。” “一半完整的大脑?是谁……”尚烟诧异地说到一半,忽然感到不寒而栗,“那一半大脑……是……是你的?” “烟烟还是如此料事如神。”紫恒微微笑着,“那么,烟烟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直是尚烟没想明白的事。 当年,东皇炎湃确实对紫恒动了杀念,也害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条胳膊,伤却远不足以致死。他们逃亡到了鬼界,找到了星渊魔君,同时也被东皇炎湃的追兵逼到了绝路。待她醒来后,发现紫恒的头颅已经消失了。 “那一日,你被东皇炎湃的人找到了?”尚烟迟疑道。 紫恒摇摇头。 尚烟道:“那是……” “你想知道当年你晕倒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尚烟点头。 紫恒转身,对着空白雪地处转了转食指。然后,一道紫光从他头部左边飞出,将过去的记忆凝结成了一段五千年前的幻象。 泛黄的幻象中,出现了三个人:一个是漂浮半空的野鬼星渊魔君,他衣着破旧且尊贵,只有半截身子;一个是断了胳膊、瞎了眼睛的紫恒;一个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尚烟。 “小少主,你哥哥他快死了。”星渊魔君道。 “‘快’死了?”紫恒惊喜地睁大眼,“意思是,哥哥他还没死?!” “他受了重伤,但没死。我们已成功将他救出,现在他还有一口气在。” “那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星渊魔君摇摇头,叹气:“少主的脑部受伤极重,他们用尽了一切方法,确定不可能痊愈了。” 紫恒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谁?” “你。” “如何救?只要哥哥能活,我怎样都可以。”惊喜之色又重新回到了紫恒脸上。 “要用你的半边头颅。” 紫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取下半边头颅……?那……我还能活吗?” “你说呢。”星渊魔君那死人脸上无任何表情,看上去却苍白可怖至极。 “这是哥哥的意思?他现在还能说话吗?” “能。”星渊魔君道,“他知道我们的一切行动。” “其实,自我决定到神界顶替哥哥开始,便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紫恒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看了看地上的尚烟,道,“但是……我……” “若是为了地上这个姑娘,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大可不必。” “我们……我们已经准备成亲了……” “这世界上,没有女人会喜欢弱者。男人不强,是罪。而男人只要强,再是残酷,再是冷漠,女人都会主动送上门来。这一点,在你、你哥哥,还有这叶光纪的女儿身上,不是已经验证了?” “不,烟烟不是那样的人。” “哦?真的不是?”星渊魔君冷笑两声,“那你为何死也不肯告诉她,她认识的‘紫修’是真的少主?” 紫恒哑然。 星渊魔君道:“你看,你心中其实很清楚,她也很慕强。如此慕强的她,还会喜欢这样残废的你吗?” 紫恒依然不语。 星渊魔君冷冷道:“与其纠结这些儿女情长,不如多想想你父王、母后的死,想想东皇炎湃让你们兄弟俩遭受的命运。你若继续摇摆下去,你哥哥会死,你父王所有旧部沦落草莽,你也一辈子当个残疾窝囊废,最后被地上这女子抛弃。你们全家从此从魔界史上销声匿迹。这,便是弱者的下场。但是,只要你愿意做出这次牺牲,你哥哥一定会成功复仇,完成霸业,替你完成所有你未了的心愿。” “所有心愿?”紫恒苦笑,“我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心愿。” “你再想想,总有什么事,你会希望他替你完成。他也早跟我们说过,弟弟提的要求,他全都会尽力实现。” 画面似静止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紫恒从桌上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封信,把它折叠好,交给星渊魔君:“这封信,烦请带给哥哥。” “遵命。”星渊魔君接过信。 紫恒最后看了一眼尚烟,回头轻声道:“你动手吧。” 星渊魔君伸出右手,那右手的指甲突然长出数寸,如五块尖锐的刀片。他向紫恒鞠躬,声音苍老了很多:“小少主,您委屈了。” 只见他飞到紫恒面前,高高举起了刀片般的指甲,划向紫恒的脖子。 尚烟不由自主别开头,闭上眼。 紫恒也中止了幻象。 “烟烟,都看清楚了吧?”紫恒声音倒是轻松,似已看淡了一切,“他们将我和哥哥的脑合并后,两条魔蛟玄筋也都进入了哥哥的体内。””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臂:“此后,哥哥变得更强了。” 尚烟被眼前的事实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紫恒是被星渊魔君杀的。而且,还是紫修授意的。 紫恒道:“对了,临死前,我给哥哥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你可能不感兴趣,甚至觉得反感,但我还是告诉你吧,有助于你更了解哥哥。” “你说吧。”尚烟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我这辈子没什么想要的,只想要烟烟幸福。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占有你,不要收你入后宫,不要把你卷入魔界王室的复杂纷争之中。我恳请他放你自由,让你嫁给真正能给你幸福的人。” “紫恒……”尚烟喃喃道,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很显然,他没做到。”紫恒自嘲地笑了一下,“为了王位,为了他自己,他可以杀了我,可以杀了所有人。又怎会在乎我这卑微的请求,又怎会在乎你幸不幸福。所以,你觉得,如此一个从地狱里回来的魔鬼,心中可能有爱吗?他可能爱你吗?” 尚烟不知如何接话。 她只看见大雪一片一片,落在她和紫恒中间,似近在咫尺,又似跨越了五千年。 紫恒道:“当然,你若是不信,觉得这段幻象、我所说的一切是我捏造的,可以等哥哥醒来后,亲自问问他。” 尚烟同紫恒一起回到寝殿内,又静坐着等到了凌晨时分。 紫修终于醒来了。 “烟烟……”紫修错愕地看着她,“你……没走?” 尚烟道:“方才,紫恒跟我说了很多事。我想和你再确认一下,以免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你说。” “他说,他本来是活得好好的,东皇炎湃的人没有杀他,他是被你的人杀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紫修眼神空洞。 “他说,你知道他们想杀他救你,是真的吗?” 紫修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顿了一下,只轻声道:“是。” “他说,他在遗书中,让你不要和我在一起,而你答应他了,是真的吗?” “是。” “所以,你出尔反尔了。” “是。” “紫修,我想再次确认一下……”尚烟停了一下,道,“为了夺回江山,你杀了你的亲弟弟……对吗?” 飞雪过窗时,落下点点黑影,在紫修身上掠过。他的眼只剩了一片幽深。他闭上眼,点了点头:“是。” “你……你……”尚烟只觉得周身发冷,嘴唇不住打颤,“你好可怕……” 紫修眼中露出了短暂的受伤之色,而后轻轻笑了一声:“所以,孤一开始便告诉过你,不要接近孤。是你执意要说喜欢孤。” 尚烟本想说:“王位有那么重要?”但又觉得没必要了。一开始很多想说的话,现在得知这些真相后,若再说出口,也显得过分天真了。 他连亲弟弟都能舍弃,她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紫修已经说得很清,“是你执意”。 巨大的失望淹没了尚烟。她勾了勾嘴角,笑得甚是苦涩:“紫修,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为你找借口。我想说服自己,你的冷只是外在的,你的心是暖的。但现在我终于觉得,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你这个人,从外到内,好像都是冷的。” 雪影在窗后漂移,烛火在窗前摇晃。 紫修却面无表情,静止不动。 尚烟道:“我怎会爱上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禽兽不如之人?我是眼瞎了。” 四千五百年前,尚烟选择逃避,是因为还有期待,还渴望重来。 如今,她连逃避的心都没了。 “既然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无话可说了。”她最后淡淡看了紫修一眼,转过身去,“只愿此生,与你再也不见。” “等等。” 紫修走上来,搂住她的腰,手中有紫黑色光雾流动。然后,他把光雾送到了她的胸口。 感到有强烈侵蚀了自己胸膛,尚烟大步后退,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 “这是什么,你说啊。”尚烟按了按胸口,惶恐道。 “你放心,害不死你的。” “你……”尚烟气恼道,“罢了。” 她拂袖离去。 这一次,她彻底死心了。 她飞出泰罗宫,身影瞬间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未再回头。 之后,发生了两件令尚烟感到意外的事。 第一件事是,两日后,奈落遣使册封月魔域王后,百官朝贺,全城欢喜,并宣告迎亲礼将在年底进行。但是,这响彻六界的王后之名,并不是崇虚婉婉,而是极影巴雪。 第二件事是,尚烟回到神界后,身体每况愈下,经常一日睡去六个时辰,起床后还依然恹恹欲睡,头沉心烧。起先,她以为自己只是偶感风寒,便只管静卧休养。但随着时间推移,病情并未缓解。随后,她便开始感到喉头发酸,不管吃什么下去,都如胃酸反流,吐意甚重。 到开始想吃酸梅以后,她知道情况不太对了,便蒙面去医馆看病。 大夫一把脉,果然告诉她,她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大夫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尚烟蒙着面,表情如此茫然失措,多半是个未婚的。她捏了捏手指,道:“现在胎儿只有这么大。”言下之意是,想要打胎,还不太伤身子。 其实,在来医馆的路上,尚烟便想好了,若是怀孕,孩子她一定不会要。 但得到确切答复之后,她动摇了。 作者有话说: 紫恒:?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第43章 明月却多情 哪怕只有豌豆大小, 这是一个生命,是她和紫修的孩子。 然而,在风气保守的上界, 一个女人独自生下孩子,不知会遭受多少风言风语。若是带个孩子,她未来想要再嫁, 怕是会遇到很多阻碍。 回家以后, 尚烟思考了很久, 都不知如何处理此事。然后,她突然想起,当年羲和已下定决心要离开叶光纪, 但为了女儿的未来,也是用温婉的方式,将尚烟留给了叶光纪。最后,叶光纪虽没成为好丈夫,却成为了好父亲, 对长女极是重视。 所以, 尚烟觉得,倘若紫修支持她生下孩子,那便按他说的去做,再把孩子交给他养育;若他不支持,那只能不要孩子了。 于是,尚烟写了飞信, 将怀孕之事告诉了紫修。 很快,她便收到了紫修的答复:“务必生下来。孤养。” 收到如此回复, 尚烟既开心, 又有些伤心。 开心是因为, 紫修依然很有担当。他是魔王,孩子肯定是多多益善。以他的个性,想来又会很重视第一个孩子。所以,不用愁孩子的未来了。 伤心是因为,他走出来的速度,似乎比她快多了。 想到紫修和巴雪年底便要成亲,尚烟总是觉得有些恍惚,时常胡思乱想,想巴雪能不能照顾好紫修的心情呢?他看上去无坚不摧,其实经常感到孤独。 时常又会想,紫修成亲以后,大概很快便会把她忘了吧。 不,这样便太妄自菲薄了。紫修还是爱过她的。他不会忘记她的。 她既希望紫修想她,又不希望他太想她,矛盾万分,一言难尽。 但很快,尚烟便没力气去伤心了。 孕早期的反应让她成日浑浑噩噩,无暇顾及感情。她每日心情都很暴躁,情绪大起大落,动辄大发脾气,发完了以后又会哭得稀里哗啦。别说是想起紫修,便是看到窗外的雨多下了一刻,也会多愁善感到天崩地裂。 在极度脆弱之时,她曾经内心挣扎过无数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想过委曲求全去当紫修的侧室,但最后都回归了清醒。 因为,她相信,紫修若是有苦衷,一定会来找她。 他都知道她怀孕了,若还是无动于衷,那她再送上门去,无异于自取其辱。 随后,冰雪融化,万物复苏,花草树木被大雪和冰湖掩藏了一个冬,终于在春暖花开之中,一寸寸重回旺盛。 一个早春的上午,侍女通知有客来访。 尚烟只料想是火火,未抱任何希望地出去,却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在纷飞的桃花雨中,紫眸男子回过头来,对她淡淡一下笑:“烟烟,好久不见了。” 尚烟正感到头晕烧心,看见他的刹那,差点都忘了身体的不适:“紫……紫修……你为何会来神界了?” 他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孤来接你回奈落。” “你都册封了巴雪为后,我们没可能了。”她避开他的手,“你回去吧。” “孤与巴雪,只是暂时联手,以抵御炎焰帝国的攻势。” “真的?”尚烟将信将疑道。 “真的。”他将她的手放在胸前,举起手,俨然地看着她的眼睛,“孤对天发誓,此生只会爱烟烟一人,绝不会同巴雪圆房。若有违此誓,神魔共愤,不得好死。” 尚烟看了他片刻,把手抽了出来,无奈道:“紫恒,你冒充你哥哥,意义何在?” 他也愣了:“你……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你哥哥呢?”尚烟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笑道,“他并不想见我,对吧。不然,不会到现在也不曾露面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只是觉得,你都怀孕那么久了,现在肯定很需要有人照顾……所以,我便来了。” “我是需要人照顾。所以你看,”尚烟指了指院子外,“很多人在伺候我呢,不必担心。” “可是,没有孩子爹……” “不需要。我没那么脆弱。” “烟烟……” “谢谢你,紫恒。”尚烟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但是,若不是紫修,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紫恒上前一步,轻声道:“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任何人。” “你回去吧。我情况挺好的,在这里过得优哉游哉,心情也不错。去魔界反而不适应。” 最后,紫恒只得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尚烟似乎眼也忘了眨。很快,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吸了一口气,快速擦了擦眼睛,挺直背脊,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挺过去,她一定会变得更好。所有忘得了的,忘不了的,最终都会过去,都会被淡忘。 现在,她已是一个母亲了。一定要坚强起来。 然而,这一次过后,紫恒并未按她所说的去做。他还是时常派人来找她,偶尔还会亲自过来看她。 紫修一次都没来过。 神族寿命长,孕期也长,上神的孕期可以持续三到十年。想到自己行动会不方便,还要想办法与紫恒周旋,尚烟便觉得很是棘手,偷偷移居到了第二重天月神天,在清容镇中定居养胎,只告诉了火火、胤泽等好友自己所在。 第二重天是最接近仙界的神界领域,此处秉钧之神是望舒,带领众神族群治理星辰与气象,把这里捯饬得一片瑞霭升腾。 这里有神界最大的湖,别名为“神之翡翠”的望夜湖。对在佛陀耶住惯了的神族,清容镇小得跟一玩具似的。就跟骑惯了昭华凤凰的人,突然把坐骑换成了麻雀。 然而,在里面转悠久了,会发现这麻雀小虽小,是翡翠做的,甚是精致,便是流连忘返了:整座清容镇依山傍水而建,南向百里青坡绿野,北向万顷澄湖潦水,捕鱼舟冲开了万顷玻璃皱。桥旁有三两轻舟,亦有人泛舟湖上。而码头断桥上、湖心小舟上,处处有渔樵垂钓,动的是舟与觳皱,静的是人与客栈。 此处的住民都东山高卧,避世绝俗,不问世外事。隐去了上神身份,尚烟很快融入了群体。 这一住便是四年。这期间,胤泽、火火、芷姗都曾来看望过她,唯独不见小贤。尚烟每每问起小贤,火火都说,只当他死了,于是也不敢多问。 因为离仙界近,清容镇中,有很多习俗、商品都是从仙界流传过来的。其中就包括北落仙子羲岚和云霄仙君子箫的诗画,尚烟心甚喜之,还购置私藏过不少。 此二人是仙界有名的才子、才女,二人认识彼此,交情甚笃,尚烟曾以为他们终成璧人,不想四年后,通过火火,她收到了北落仙子的婚礼庚帖,新郎却不是子箫,而是朱雀天的太微仙尊逸疏。 这个阶段,尚烟已经显肚了。她本不想参加婚礼,但逸疏曾是胤泽的僚属,现在步步高升,成了朱雀天的一把手,便是看在胤泽的面子上,也得去露个面。而且,她也想见见传说中的北落仙子、云霄仙君。 婚礼办得极其盛大,光宾客都有上万人。九霄殿殿中,人来人往,北落仙子和太微仙尊穿着雪白的喜袍,一同接待宾客,前者长发及臀,翠枝缠绕着她的鬓发,枝上生满雪白小花,颈项间亦有碧色纹绣缠绕,笑起来闲散自如,整个人又有仙气,又有灵气;后者身量高挑,不怒自威,实属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而他虽容貌俊美,却全程臭脸,也不知谁得罪了他。而北落仙子不管待别人再怎么洒脱恣意,只要看一眼逸疏,便会露出满脸尴尬,只不住与云霄仙君讲话。 至于云霄仙君,更是举止风雅,面容清俊,额心一点紫色菱形仙印,只似雪地里的紫梅,便是寻遍神仙界,也挑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美男子。他一直宽慰北落仙子,不知情的,怕真会以为他俩才是一对。 尚烟向一对新人送上了贺礼和祝福。见昭华姬也亲自来此,他们立刻放下了别扭和间隙,向尚烟行了大礼。 尚烟孕后依然饮食清淡,只胖了肚子,因此穿了件宽松的衣服,便完全看不出有孕在身,但体力到底不如孕前,她搀着火火的胳膊,慢慢步入宾客坐席上。 尚烟道:“一会儿小贤会来吗?” “他若来,我便走。”火火道,“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有蓐收贤这般无耻之人。这是噩梦,这是噩梦,这是噩梦……” 尚烟想到当初她把牙牙捡回来时,不论自己说什么野兽危险,她都不肯听,只一味陶醉在牙牙的美色当中。只是看见火火情绪如此低落,尚烟也不便再火上浇油,只得轻拍她的肩道:“小贤应该也不是有意化身牙牙的。你长期不搭理他,这恐怕是他的下下策。而且,每次牙牙一消失,你急得不得了,他都立刻回到你身边,应是在乎你的感受,对不对?跟他好好谈谈吧。” “有什么好谈的!我看都不想看见他!”火火端起酒杯,怒饮一口,双眼发红,“我怎么会想到这么可爱的牙牙,本来面目是小贤那个混账东西!” “其实不管是牙牙还是小贤,性格不都差不多么。最起码我从未见过如此可爱温顺的狮子,哪怕是幼狮……” “不像不像不像!牙牙可爱,小贤可恶!” 尚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火火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能给予无声的安慰。良久,火火才轻声道:“你不知道,自我发现他是牙牙,骂过他以后,他便再没来找我了……你说,他会不会是想报复我?” “不会的。小贤不是这样的人。” “你又如何知道?平时里我总是欺负他,他恐怕心中早已积怨多年。” “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小贤人品很好,他不是这种人。”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 正说到此处,不多时,小贤也来了。他本是风度翩翩,见了火火,立刻跟罪人似的微微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她。他走过来,本想与火火说话,但火火立即起身,“嗖”的一下,飞出院外。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尚烟起身,推了推小贤,“快去追呀。” “可是,我做了那等无耻之事……她……她肯定好恨我了……” “不会。”尚烟摆手,“她方才还跟我说,你几年没理她了,正失落着呢。” 小贤骤然抬头:“什么?真的?!” “是是是,快去快去。” 是时桃花盛开,雪片般洒了一地,落满火火肩头。 火火在庭院中站定,听见小贤的脚步声靠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你到底想怎样?” 小贤很怕她这种质问而凶狠的眼神,因为她露出这种眼神之时,身边总是有烈焰环绕,正如此时一般。桃花瓣从枝头掉落,还未靠近她,便已被焚烧成灰。他知道她发怒有多可怕,然而,来之前他已下定决心了,坚决不能再退缩。他道:“我要对你负责。” 火火稍微缓和点的脸色再度变得通红,周身的火焰也燃得更加厉害了,她羞恼道:“胡说八道,我们俩清清白白,你别说得好像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一样。” 小贤也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们已……” “住嘴住嘴,不准说下去!我不要你负责!我是女的,你是男的,要负责也轮不到你!此事你也不准在外面张扬,否则我才不管你是不是首富之子,一定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在外张扬……我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小贤喃喃道,有些受伤,“在你眼中……我竟是这种人?” “你可以骗我这么多年,谁知道你是不是这种人!” “是,当年你把我从伽蓝强行抱回来,我是应该第一时间向你解释,只是那会儿我在修炼化身之术,无法变回常态。我担心你会觉得尴尬,才没有告诉你,再后来便是骑虎难下了。” 火火这才明白事情原委,再回想自己当年对牙牙强硬的态度、它一直抗拒和自己过度亲密,到后来任由自己处置,一时间竟有些语失。小贤悲哀道:“你不接受我也罢,又何必再羞辱我一番。你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这事。我父母也不知情。” “我无意羞辱你。”火火的肩耷拉下来,火焰也被水淋了般弱下来,“尚烟说得没错,你人品确实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太独断了。” 她觉得有些丢人。从认识他到现在,她一直在强人所难,他又实在太好说话,什么都依着她。 小贤不怕她生气,却怕她如此平静的模样,这代表了什么?她已经不在意了么。他觉得一整颗心都被风暴卷席过,只剩下空空的断壁残垣。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最终,还是他先开口道:“那我先回去了。” 火火点点头,眼眶也红了一圈。小贤有些慌了,走上前去,柔声道:“火火,你怎么了,为何哭了?”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一直在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她咬着嘴唇,哽咽道,“现在都把你逼到要‘负责’了。” 小贤拭去她的眼泪,眼神更加温柔了:“傻火火,你没有逼我。难道这么多年的陪伴,还不足以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吗?” 他话音刚落,已有软软的东西碰了一碰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 他愕然地捂住脸,看向火火。 火火也被自己的冲动之举吓了一跳。她虽平时总喊着什么男人要守男德,其实根本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这一亲,害她整个脸都红透了。她抿唇,将视线投向别处:“这是还你的,谁叫你……” 话未说完,却被小贤揽入怀中。然后,一个饱含情意的吻印下来,与她唇舌缠绵。 尚烟坐在楼阁中,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很替火火开心。想来以后年年岁岁,火火都将陶醉在温柔乡了。 是夜月玲珑,花木深,多少鸳鸯成双成对。 胎儿在肚子里踢了一脚。 尚烟摸了摸被踢的部位,不由自主想起了紫修,想起昔日与他相爱的点点滴滴,只希望这世间所有的有情人都不要经历太多磨难,都能终成眷属。 晚上,她没在朱雀天住下,而是连夜赶回了清容镇。在路上,她便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但每次回头,又找不到人影了。她本觉得是自己孕期思潮起伏,疑神疑鬼,但抵达清容镇湖边,借着灯光,她却真的看见了一道瘦削的黑影。 “什么人?!” 她猛地回过头抽剑,想使出日扬圣斩,但招式使到一半,手却僵在了空中。 只见湖光山色之中,岩壁顽石之下,一个黑衣少年持剑防御,后退到了桥上。当他踩上湿漉漉的木桥,吱嘎声应之响起,似乎摇摇欲坠,似乎又稳固得很。 一轮明月悬于空中,清光洒满小镇,也落在了少年的白狐面具上。 少年的黑发却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将剑花快速一挽,背于身后,站得笔直。 他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紫色眼眸也随之望过来。 “这位姐姐,请别误会,我无意伤你。”他声音虽然沉稳,却仍有些青涩。 “紫修?!”尚烟诧异道。 确切说,是八百多岁的少年紫修。 “你知道我的名字?”少年也有些诧异。 作者有话说: 小贤:终于追到妻!撒花!! 子箫:今天是碧落华缘系列全体主角总动员吗? 紫修:闪后妈说过,魔界篇尽量让孤每一章都登场,还真是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第44章 明月却多情 这情况当真古怪得很。 尚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又是何来意,也不敢多问,以免打草惊蛇, 只道:“你是东皇苍霄的儿子,我自然认得你。” 紫修更加讶异了。因为他现在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都能被她猜到身份, 不由大感惊奇:“姐姐是何方神圣?为何会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姓叶, 本名不便透露,你可以叫我烟烟姐。”尚烟开始瞎编了,“至于为何会认出你, 只因你母亲有一对全魔界独一无二的眼睛,我一看你的眼睛,便知道是崇虚稽杏的儿子了。” “原来如此……” 紫修见她在月色之下,长发如云,面容娇媚, 柳眼萦损柔肠, 手指白细如葱,额心有一点金花光纹印记,美貌异常,又甚是亲切友善,不由对她信赖大增,点头道:“烟烟姐, 我本星夜赶路至此,想找个地方住下。没想到清容镇客栈还会打烊, 才跟随你至此, 只想问个路, 却惊扰了姐姐,还请恕罪。” “你是从何处来的呢?” “这……”紫修顿了顿,道,“只怕是不便透露。” “哈,你不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只是,你身为魔王之后,又是个男子,来访我神界,却连从何而来都肯不说,又要我一个独身女子如何信任你?你自己找地方睡吧。” 紫修一想,她说得又甚是有理,只道:“烟烟姐,实不相瞒,我是从家乡奈落赶来的,已在外漂泊了四年有余。” “奈落?四年?”尚烟上下打量他一番,“那,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呢?” “不知道。” “那你来神界做什么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因为,自小到大,紫修做事都极有目的性,不是在办事,便是在办事的路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悠闲。她甚至有些怀疑,这可能不是紫修。 但紫修想了一会儿,又道:“我是出来寻找东西的,但我不知这东西在何处。” “是什么东西呢?” “无可奉告。” 他说这四个字时,与长大以后的神态又一模一样,眉峰微蹙,漂亮又严肃。看见他这样,她又觉得,这便是紫修,忍不住笑了:“行,你秘密真多,我也不好奇,我也不问。反正真要动手,我看你这样,也打不过我。今日便到我家客房住下吧。” 紫修本想反驳她“你打不过我”的话,但看见尚烟转身走路,动作迟缓,总是用手撑着后腰,肚子又微微隆起,他道:“烟烟姐,你怀孕了?” “嗯。” “那你夫君呢?” 尚烟笑了笑:“我没夫君。” “这……”此时的紫修显然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懂,思来想去半天,才缓缓道,“没有夫君,也可以生娃娃?” “可以的。”尚烟微笑,“只要你爱上一个人,便可以。” “那姐姐爱的这个人去了何处?” “他在他的家乡,已经娶妻了。” 紫修鄙视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生孩子。” 尚烟也多次思考这一问题。最终,她对紫修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是一字“爱”或二字“失望”便可概括的。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少年,她的感情忽然变得异常纯粹。 “不。”尚烟看着他,顿了顿,又坚定道,“他值。” 确定回到最初的最初,她并未爱错人。 少女时代,她在孟子山的紫修哥哥,当然值得一切最好的。 紫修心中还是对此人心生鄙薄,但见尚烟如此坚定,想是已下定要生下孩子的决心,也只能作罢:“你觉得值,那便值吧。但烟烟姐,你现在怀着孩子,又没丈夫照顾,一个人不辛苦吗?” “还好呀。”尚烟摸着肚子,不由自主露出温柔的眼神,“成为母亲的感觉不错呢。可惜你是男孩子,体验不到这种幸福,羡慕我吗?” 过去,紫修只要听到女人提怀孕,得到的答案不是“太痛苦了”,便是“简直跟去了一趟鬼门关一样”,要么便是“反应太难过了”……尚烟如此描述怀孕,令他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尚烟的长相原本便令他怦然心动,此刻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他不由叹道:“我不理解,你这么好,那个人为何不娶你?” “是我不嫁他。因为我不能接受和别人共享他。” “原来如此……” “不要总是聊我了。聊聊你吧。”尚烟望着紫修,眼睛弯弯,“紫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对上她的眼眸,紫修微微转过头去,道:“我是男人,心在国家,没兴趣喜欢什么姑娘。” “真可惜,生得这么俊美非凡,竟没喜欢的姑娘。” “烟烟姐别乱说。”紫修俨然道,耳根却泛起了粉色。 “也对,我都没看清你的容貌。”尚烟勾着头看看他,笑道,“把面具摘了我看看?” 紫修心想,反正她认得自己母后,摘了面具也没什么,便照做了。 更漏将残,月光千里,如银色千丝万线,穿透了清容镇。 面具后,有眼眸如海,眉目如画,正是紫修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四年多前的分别,恍如昨日,又如已在五千多年之前。 思念如绿芽,在心中迅速寸寸滋生。 晚风吹乱了尚烟的发,露出她白净的面容,漆亮的双眼。 这双眼睛在月色下如此动人,看着紫修时写满了深情,直看得紫修心跳停了一拍,胸腔中似有潮起潮落。 少时紫修连少女时期的尚烟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是如今的尚烟。 二人只对视了刹那,他便又红了耳根,看向湖心:“看好了?我们走吧。” “好。”尚烟浅浅一笑,“这便害羞了?” “我才没有!” 尚烟笑得双肩微微发颤,以至于孩子又踢了她两脚。她赶紧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你既无处可去,不如先在此处休息几日,待到养精蓄锐了,再出发?” 紫修道:“好。” 也不知为何,小时认识紫修时,她觉得紫修是个好难琢磨的大哥哥,既成熟,又老练,还有一点点危险,可现在再和少年紫修对话,只觉得这只是个单纯的小男孩嘛。 唉,是她长大了。 然而,紫修说是待几日,但几日过后,他并未离开。 因为,他发现,尚烟根本不配他叫“姐姐”。 他活了八百多岁,下至一百岁,上至无上限,他从来不认识哪一个女子,样子可以这么美,嘴可以这么甜,生活能力却能如此废:不会做饭,大着个肚子,居然每天都要跑客栈用膳;不会叠被子,每天起床后被子是什么样,晚上睡觉时被子还是什么样;不认路,小小一个清容镇,她住了那么长时间,带他走了一遍,他都记得路了,她居然还可以绕路……除此,任何家务,只要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她统统不会。 而且,做了这么多丢脸的事,她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每次他纠正她以后,她还会跟在他身后,笑盈盈道:“我要向你多多学习了哦。” “姐姐”这种称呼,是给成熟的、值得令人学习、值得敬佩的女性的。 真的,尚烟她不配。 实在令人嫌弃。 若说她会什么,她只会每天睡得饱饱的,再累也要对镜梳妆,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若是光看脸,还以为她是马上要去见情郎的青葱少女。 而且,尚烟似乎也不在乎他对自己不敬。他改口叫她本名后,她很自然地接受了。 他每次想对她发作,看见她那么美,笑得那么可爱灵动,一肚子气都烟消云散了。 每次尚烟吃他做的饭,都会露出比婴儿吃奶还幸福的表情。 一次,她还感慨道:“紫修,你怎么那么万能,你怎么什么都会呀?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菜,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活着真的好幸福,认识你是我此生大幸,如今,我死而无憾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紫修起初并不知道,孕妇容易多愁善感,只递上手帕,道:“好了好了,你太夸张了。”但只要看见她如此陶醉,他便跟中了魔一样,一直为她下厨。 不过几天时间,家中的诸多事,如做饭、洗衣、缝纫、打扫、修理,等等,紫修全都包揽了。 对于这个紫修的身份,尚烟曾经怀疑过,可能是魔煞移魂术幻化出的人偶。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愈发觉得不可能了。 因为,人偶不会只有八百多岁的心智,而且会随着紫修本体苏醒而沉睡。这么长时间里,她从未见过少年紫修沉睡。 情况变得愈发扑朔迷离。可她能感觉得到,这个紫修不仅单纯无害,还对她特别好。所以,她也不想研究他到底从何而来,只是享受着每一天和他相处的时光,并做好准备,他随时可能会离去。 但紫修非但没走,还去夜摩采购了很多生活用具,似有在她家久住之意。 她自然欢迎之至,也没多问。 紫修倒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特意加了一句:“你一个孕妇,竟无人照顾,只能靠我了。” 尚烟用手撑着下巴,调笑道:“原来,你喜欢比你年纪大的,还喜欢孕妇呀。紫修,你口味好重哦。” “才不是!”紫修急了,“我,我……算了。” 尚烟笑道:“我逗你的啦。谢谢你,紫修。有如此靠谱的好男孩照顾,我觉得未来生活更有盼头了。” 又一日,尚烟与紫修出门散步,路过一家客栈。 客栈临湖而建,门前搁着块木板,写着当日与当季的新鲜菜肴名,上头悬着块木板,写着龙蛇之笔四个大字“春夏客栈”。客栈主人觉得游人不进去也无妨,旁边有仙木长椅供人休息。 尚烟留意到门前木板上写着“钓竿可借,现钓现烹”,拉了拉紫修的袖子道:“紫修紫修,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你想说的是,我钓鱼,你在旁边观看。” “别这样小瞧我行么,我也会去钓的。” 店家是一对年轻美丽的仙族姐妹花。姐姐春娘是掌柜,妹妹夏娘是大厨,只请了几个帮手打点,其它事都亲力亲为,因而在当地小有名气。春娘热情洋溢地欢迎了他们,道:“烟烟,你又来啦,还带了朋友?” 尚烟道:“嗯。他来清容镇有一段时间了。” “我便说,烟烟最近怎的消失了,原来是因为来了朋友,自己在家做饭了,对吧?” 尚烟点点头,故作训斥状:“紫修,你快跟人家姐妹道歉。都怪你,厨艺太好,只抢了人家妹妹的饭碗。”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位神厨客官,欢迎欢迎。”春娘对紫修道,“我们清容镇盛产水产,我们做的鱼呢,都是自己人门外湖里钓的;米呢,都是农地里自己种的。除了酒水要到夜摩订购,别的美食佳肴,保证你在别处吃不到。” 紫修道:“我们可以自己钓鱼么?” “当然可以,门外的牌子也有写呢。” “租押金如何算呢?” 春娘从身后拎出一副钓具递给他:“嗐,这还算什么钱。钓好了鱼,可一定要试试我妹子的手艺,好跟她比比看。她做的鱼九天一绝,人又好看,正因如此,整个镇的小伙子都特别想娶她,外地的小伙子也时常为她留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愁死我这个做姐姐的了。若一个不小心嫁到远方,那该如何是好呀。” 说到此处,一个碧衣少女推门出来,狠狠拍了一下春娘的肩:“姐,你话太多了!”她淡扫蛾眉,美目流波,一身玉骨冰肌,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确实是个小美人。 春娘嗔道:“妹子不好好做饭,在这里管我招呼客人作甚。” 夏娘望了一眼紫修,白皙小脸霎时间变得跟三月桃花似的,目光却颇为坚毅:“你以后不许跟人说这些轻佻的话,人家还以为我是什么不正经的姑娘。” “哎呀,这少年郎跟你差不多大,跟你的同龄人聊聊无妨啦。” “你便是想说话,也要考虑一下烟姐的身子。快让烟姐去休息,别东拉西扯的啦。” 夏娘拽着春娘进了厨房,回首关门时,又从门缝里偷偷望了一眼紫修,八分疏冷,二分含情,看得店里其他男客都直了眼。 尚烟慢慢走和紫修走向门外,道:“在我来清容镇之前,和仙族接触得其实不多。她们和神族可真不一样,飘飘然却无作态,媚滋滋却不艳俗,难怪那么多神族男子爱娶仙女为妻。你瞅瞅,这夏娘是不是美得不得了。” 见紫修没反应,尚烟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道:“对了,你发现了吗,夏娘对你有点意思哦。” 紫修冷冷道:“关我何事?” 尚烟眼睛成了两条弯月:“觉得不关你事,为何还脸红?” 紫修原本并未脸红,被她这样一说,反倒真有些赧然:“……我哪有脸红?只是觉得你信口开河罢了。” 其实,若换做是以往,尚烟不会如此逗弄紫修的。只是如今她和他年龄差距甚大,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她又是有孕之身,两个人肯定是没可能的,所以,她也不再尝试撩拨他了,只把他当成弟弟,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话说得太武断啦。”尚烟笑道,“虽然你很有本事,也很成熟,可少女心思,情窦初开这类的,可能还是姐姐我懂得多些。你叫一声姐姐我听听,我便教你……” 紫修打断她:“你觉得我是能轻易看上这种仙族俗色的人?” “俗色……紫修,你这话说得重了。夏娘人挺好的。” “看不出哪里好。” “她们姐妹俩人都挺好的。见我怀孕,一直很照顾我。” “那是因为她们要赚你的钱。” “谁不想赚钱呢?但会选在这种地方生活,便不会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关我何事?” 发现紫修情绪明显不佳,尚烟这才想起,他现在正处于最叛逆的年纪,敏感易怒,一点就炸,可没成年后那么包容,赶紧道:“好啦,我不过开开玩笑,犯不着生气。气坏你的身子,难受的是你,心疼的是姐姐。” “什么姐姐,你什么都不会,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我姐姐?” “我……” “我若是有个姐姐如你这般,什么都要我照顾,什么都要我来管,也太倒霉了。” 他说话越来越重,尚烟听了甚是伤心,若是换了往日,她可能早开怼了,但因为孕妇通常有保护孩子的本能,所以会变得柔和退让,丧失斗志,因而道:“我这不是在怀孕嘛。待我生好了孩子,会回报你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就你瘦成这样,会带孩子?这以后还不都是我的活。” “我当然没这个意思……”尚烟说完,微微一怔,道,“等等,你还打算替我照顾孩子吗?我果然没看错人,我们小紫修真是个好男儿。” 紫修冷笑:“东皇紫修帮别人养孩子?你想得美。” 虽说如此,尚烟却发现,他眉宇间的怒色明显消退了。她又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不然,也不会想教你讨女孩子开心啦。” 谁知,紫修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我不要你教。我也对女人的心思没兴趣。男人只要强,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何浪费心思在讨好女人上。”他拿着钓具走出门去。 尚烟留在原地,叹了一声。 紫修脾气真是太大了。 她到底要多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才会觉得少年时的紫修哥哥那么完美。 这根本就是个炸毛小屁孩啊。 转念一想,又想通了:因为当年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又那么依赖紫修,紫修当然会下意识多照顾她。 但其实,他从小到大对女人都挑得很。少年时是谁也不要,成年后什么女人都见过了,还是挑三拣四。便是在王后候选人里容貌平平的宫雀,放到普通人里都算大美人,更别提巴雪这类绝色。对于夏娘这样的普通仙族美女,他自然不屑一顾。 想到此处,尚烟又忍不住有些伤感。 紫修连巴雪、宫雀都没爱过,却爱过自己。 能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他,她其实挺幸运的。 随后,尚烟追到紫修站立的码头上,见湖水明晃晃得发亮,湖底有五颜六色的动静之物:静的是白鹤石、千机石、青莲仙石、绮罗佛石,动的是九霄鲤、醉梦鲲、天阳鱼、瓜花鳊,隔着层纱白的雾、天碧的水,它们依然色泽明艳,相互辉映。 尚烟被此地美景迷住了眼,跟紫修在码头上漫步。 此日雾大,对岸有首府夜摩,也只能大约看见个轮廓。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分外恣意:“这里真美。以后我们可以多来几次。” “嗯。”紫修闷闷地道,似乎气消了大半。 “走,我们上去看看。” 尚烟走上了一个小坡,没走几步,已经有些喘了,伸手托着肚子,但情绪丝毫没受影响,依旧笑得惬意。 紫修搀着她的胳膊,道:“你有些累了,我抱你上去。” 尚烟大惊,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里有人的。” “那我托你。” “不要不要……” “别逞强了,你是孕妇。” 紫修将双手托在尚烟腰部以上、胸部以下的肋骨处,稍一使力,将她整个人微微提起,接着上坡。一时间,尚烟只觉得步履轻盈了不止一点半点,跟飞似的。 “哇……真的轻松好多。”尚烟甜甜地笑了起来,“你真会找准力道,太舒服啦。” 紫修沉默了一会儿,道:“烟烟,我……” “嗯?” 尚烟半回过头去,却突然发现,二人距离隔得太近。紫修呼吸灼热,在她后颈处轻轻拂过,声音也近得好似贴着她的耳廓。 听到她轻灵的声音,他的心砰砰乱跳。 “我……我刚才……” “没事。”尚烟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想对我好,才会语气那么严厉。什么都不用说。” 紫修眼眸中,有明显的动容。 尚烟道:“但你发出来的脾气,我不会白白吃下的。我可不是受气包。” 紫修微微一怔:“那……” “去钓鱼,晚上做好吃的给我吃。” “好。”紫修笑道,“我做。” 二人走到坡上,紫修放手前,轻轻掐了掐尚烟的肋骨,道:“你太瘦了。胎儿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能摸到肋骨?” “那是你没看到我孕前,更纤细,更美丽,更动人。” “好好好,你美你美,受不了。没见过哪个娘亲像你这样的。” “听上去,小紫修见过很多孕妇嘛。” “……我不想和你说话。” 然后,他们一同在清容镇生活下去。 又过了四年,在尚烟家中二楼的房间里,尚烟终于临盆了。 从床头便能看到外面的湖,以及阳台上种满鲜花。有很多人在外面钓鱼,木门开关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同时,还能听见水声、丝竹声、湖口唤渡声、商旅相呼声。 一切宁静得过于美好。 随着发动频次稳定,痛感增加,新生命即将降临的预兆,仿佛也是在将母亲送向了生与死的大门。 尚烟既期待,又害怕,在床上不住深呼吸,但总体来说,还算镇定。 紫修却不一样了。从大夫那得知她即将分娩那一刻起,对他而言,房内所有的椅子都好像放了火盆似的,只坐下来眨眼功夫,便会重新站起来。 “紫修,别这样。”尚烟看得笑了,“又不是你生孩子。别慌。” “我没慌。”话虽如此,紫修来回踱步,焦虑快把尚烟都传染了,“是你太没用了,我怕你使不上力,那可麻烦大了。” 尚烟哭笑不得:“来,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紫修走到床边坐下。 “这是家里的钥匙。”尚烟把一把钥匙递给紫修,“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以接着住下去。然后,帮我把孩子送到祝融火火那里,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在胡说什么?!”紫修怒了,把钥匙推回去,“我不要!” “收下。” “不行,你不能死。” 尚烟微微笑道:“紫修,成熟点。生孩子总不可能万无一失的。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活下来。” “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我……”紫修提起一口气,忽然道,“你都没嫁人,死了以后也是个老姑娘,丢不丢人?” “我都生孩子了,还老姑娘呀?” “这样,我答应你,假如你活下去了,我便勉为其难,娶你当老婆。但你要是活不下去,你真要当个老姑娘鬼了。” 尚烟心想,紫修这时果然还是个孩子,只笑道:“好,我会活下去。钥匙先放一边吧。” 紫修看着她,一脸的不信任,又开始再房内来回踱步。 尚烟道:“对了,紫修,我这孩子若是儿子,便叫天衡;若是女儿,便叫以月。” “你为何又开始交代遗言了?”紫修不悦道。 “我没有啊……” 这时,阵痛突然来袭,尚烟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疼得浑身发抖。紫修发现她的疼痛似乎在加剧,赶紧到她身边坐下:“你还好么?我去叫大夫?” “还……还没到时候……” 孩子在不住往宫口顶,肚子疼得跟被石雕来回碾压摩擦一样,尚烟话都说不清楚,只低声呜咽个不停,想抓住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却不慎抓住了紫修的手。 她正想躲开,不料紫修却立刻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紧紧地。 泪水立刻从尚烟的眼角落出,毫无预警。她却再没勇气睁开眼了,只紧锁着眉头,任滚烫的泪水从眼缝中汹涌而出,直哭得满脸泪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真的这么疼?”紫修慌道。 刚好这时,阵痛结束了。尚烟放松地靠在枕头上,含泪笑道:“那是当然了,生孩子嘛,还是会疼的……” 在模糊的泪光中,紫修的面容也变得摇摇晃晃。 她知道自己在撒谎。 身体上的疼痛,从来不会让她流泪。 不然,不会阵痛都结束了,她还在哭。 紫修拿起她的丝绢手帕,替她擦了擦泪水,但他擦得越多,泪水却流得越多。他更慌了:“烟烟,你等等我。我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尚烟躺在床上,虚弱无力地等了一会儿。 然后,紫修拿着两根红烛、笔墨纸砚进来。他将红烛点在床头,又在纸上飞速写了什么内容,神情格外肃穆。 “紫修,你在做什么……”尚烟道。 紫修没理她,题好字以后,在右下角签字,又道:“等你生好了,便来签字。” 看见纸上的“婚书”二字,尚烟傻眼了:“这是……” “我才八百多岁,便宜都被你占光了。”紫修没好气道,“谁让你一直哭个不停。你在哭自己死了也没人娶,对吧。” “我……我哪有……”尚烟哭笑不得。 “这里没人愿意当这个倒霉鬼,只能我来了。”紫修道。 尚烟知道,紫修只是因为看自己太惨,心生怜悯之意,才想出这个法子安慰自己。但她依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声道:“紫修,你真的好温柔。谢谢你……” 她扶着肚子,想坐起来,却被紫修拦住。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别乱动了。我来帮你。” 他从梳妆台上取下眉笔和胭脂——都是尚烟最爱用的,走到床边,为她细细描眉,又涂抹了一下嘴唇。 此时,黄昏降临,归帆初张。芦苇翩翩如羽,湖水流入薄暮。渔夫村民贪营活计,身在图画,却不自知。 群山之中,又有花红涧碧,纷乱烂漫,自成世外天香色。 但比起尚烟的杏腮丹唇,这一切天香之色,也都尽皆黯然失色。 “没用是没用,生得是真不错。”紫修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把东西都放好,坐在地上,对着摇曳的红烛之光,举手作宣誓状:“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今朝鸿轩历二万六千四百四十一年四月初五,我,东皇紫修,在神界月神天清容镇,娶神族女子叶氏为妻。此连理之约,白头不负。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尚烟本想接点什么话,奈何阵痛又一次袭来,害她又一次蹙眉发抖,说不出一个字。 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而流泪,也不需解释,不需掩饰。 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心愿,竟然在这一日实现了。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尚烟闭着眼,泪流不止,轻声道,“好……” 当天夜里,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东皇天衡诞生了。 母子平安,一切顺遂。 作者有话说: 天衡:薇薇,我来了。 洛薇:我还没出生…… 第45章 明月却多情 接着, 大夫和产婆把紫修叫进屋内,直接把孩子递到他怀里。 他是个男子,又年纪尚轻, 抱孩子抱得别说有多别扭。但是,看见用人们端着血盆出来,紫修压根没心思管孩子, 只飞奔过去看尚烟: “烟烟——” “小心……”尚烟虚弱道, “别摔着了天衡。” “你现在感觉如何了?疼不疼?” 尚烟摇摇头, 笑得有些疲惫:“早疼过了。” 尚烟素来不喜欢放大自己的痛苦,徒让别人担心,所以, 整个生产过程中,能不叫便不叫,只按产婆吩咐的去用力,因而生得很顺利。 但紫修知道,她吃了很大的苦。她越是忍得厉害, 他便越觉得心疼, 看见她受尽折磨还在笑,眼眶居然红了一圈。 “唉,你怎么哭了……”尚烟抬了抬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呀……” 尚烟本以为他会嘴硬,说“我才没哭”“只是醒得太久眼睛痛”这类话。但是,紫修居然没否认, 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跪在地上, 握住尚烟的手:“原来, 是我错了。” “嗯?你错什么了……” “你比我想得坚强, 我比我想得脆弱。”说着说着,紫修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但他很多时候确实像极了叶光纪,硬气,便是哭也是面无表情,死也不示弱,活像个倔强的小男孩。 尚烟却笑了。她想,紫修小时若跟人打架,肯定是输了也不哭的那种。 “我不会死的。”她握了握紫修的手,又对产婆抬了抬下巴,“产婆的接生技术很好呢,我没痛太久,天衡便生下来了。” “那是因为叶娘子配合得好。”产婆又对紫修道,“这位郎君,你是真有福气。我给那么多产妇接生过,头一胎生得如此顺利的不少,但孩子那么大,差点难产,似你家娘子这样坚定顽强克服过去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紫修不知该说什么,只反握住尚烟的手,百感交集地凝视着她。 当地住民早婚者甚多,少年当爹的不在少数,产婆看看紫修,又看看孩子,理所应当认为这是他的孩子,笑道:“这儿子跟爹长得可真像。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但紫修还是没说话,只捋了捋尚烟的头发。 产婆道:“得了。这家官人是无所谓孩子的,满眼只有媳妇儿。” 她说得无奈,其余人却都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孩子哼了一声,紫修才总算低头看了看他。只见天衡皱巴巴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委委屈屈地看着紫修,老太太似的皱皱小嘴张了一下,还吹出了好大一颗唾沫泡泡。 这模样滑稽死了,惹得尚烟又感好笑,又觉心疼。 紫修却大惊失色:“这……这跟我真的好像?” 大夫笑道:“是你的儿子,怎么跟你不像?” “不是,这……”紫修看看天衡的紫眸,又看看尚烟,“天衡的眼睛,这眉形,这下巴,这头型……这是……” 产婆也笑了:“这孩子初次当爹,有点傻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尚烟悄悄道:“许是我孕期看你太多,孩子也跟你生得像了。” 紫修诧异道:“可以像到瞳色也变了?” “天衡的父亲是魔神。” “竟也是魔族。你从未跟我说过。”紫修冷静了许多,又看看吐泡泡的天衡,无奈道,“这泡泡吐的,这是鱼转世?” 尚烟笑出声来:“你在胡说什么啦。” 过了一会儿,待到产婆和大夫将天衡抱出去,尚烟对紫修道:“我跟天衡的父亲商量好了,待天衡出生,我便把天衡交给他抚养。之后,我可能要回佛陀耶了。你对未来可有何打算?” “为何?” “我本便是躲着生孩子的,生完了,自然要回家。” “不,我是问你,为何要将天衡交给他父亲养?” “他比我能力强很多。一个女子独自带孩子,还是太难了。” 紫修沉吟道:“现在你便要将孩子送过去?” 尚烟顿了顿,心中正在挣扎,却听见外面的产婆正招呼奶娘过来,打算给天衡哺乳。她现在不想考虑那么多,推了推紫修,让他把天衡抱进来。 看着天衡张着嘴到处找奶喝,尚烟道:“我来喂吧。” “这……”产婆看了看奶娘,“可是,奶娘已找好了……” “银子我还是会付给她的。若我的奶水不够,便请奶娘来。” 听尚烟这样说,奶娘当然开心,立即热心地指导尚烟如何喂奶。看见尚烟起身脱衣服,紫修耳根微微一红,自觉转过身去。 但是,尚烟微笑低头,温柔看着天衡的表情,他是再忘不掉了。 待天衡开始吸吮第一口奶水起,尚烟改变主意了。 她打算等天衡断了奶,再将他送到奈落。 她身体极好,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便能下床自由走动了。但每次想出门逛逛,都被紫修强行赶到床上躺着。她甚至想去餐桌上与紫修用膳,都遭到了他的强烈拒绝。 一日三餐,全都是紫修亲自下厨做的。他每天早起贪黑,连切好的蔬菜果肉都不买,一定要亲手切片,包括原材料、调料在内的任何细节,都要亲力亲为。做好了菜,他将它们都认真谨慎地放置盘中,给尚烟端到床边,时常亲手喂她吃。 “太夸张了,紫修。”有一次,尚烟坐在床上,吃着他亲手喂的新鲜鱼汤,都有些尴尬了,“我是生孩子,又不是断了胳膊,而且,也早可以走……” “闭嘴。”紫修冷脸道,“让你休息你便休息。现在哪怕天塌下来,你也得给我休息。哪来那么多废话。” 尚烟苦笑道:“那天塌了,我不跑吗?” “不准跑。我顶着。” 而且,紫修做的菜肴都还很有讲究。早在尚烟分娩之前,他便研究了所有产后调理身子的书籍,将每日菜谱一张张写好,按照身体滋补需求排列,后严格执行。 因清容镇渔业兴旺,他便做了很多好吃的新鲜鱼料理,有香炸瓜花鳊,包裹着一层面粉,乃是月神天菜肴中的精品;有清蒸天阳鱼,以面酱搅拌,酸辣可口;有盐烤虹鳟鱼,在铁网上烹饪,外形朴素,但味道一流,乃是清容镇当地美食;有烤九霄鲤串,以篝火烤成,肉身厚实,富有鲜味;有烤鱼面,以爽滑面条裹着浓郁的烤鱼,乃是乡村菜肴中的极品…… 当然,要做这么好吃的菜,他也买了一大堆天价厨具,让尚烟直呼心疼。 他更加嫌弃她了:“我赚的钱,你心疼什么。” 确实,一同生活这么久,他没找尚烟要过一次钱,当带在身上的钱都用完了,他便去镇上打零工,竟然赚钱飞快。尚烟生完了孩子,他便把银子全都给了尚烟,令她倍感诧异。 好像他们真的成亲了一样。 后来,天衡断奶了,尚烟也未将他送去奈落。她发现,带孩子没她想得那么辛苦,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必要送走他。 但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并不是带孩子不累,而是因为有紫修。 紫修自己便是孩子心性,和天衡互动多了,居然培养出了感情,也没再问过她,何时打算将孩子送走。 而在天衡断奶之前,紫修一直误以为,尚烟是个极有母爱的女子,温柔贤惠,慈爱包容。 但后来他发现,都是幻觉。什么温柔,什么包容,都只是女子生育期间的自然变化。 原本的尚烟根本不是这样。 断奶后的某一个早上,尚烟总算睡了个好觉,心情愉悦地与紫修出门买菜。 从楼里走出来的刹那,晨曦为她整个人描边,将她衬得轻细娇媚,体态盈盈,皮肤光洁雪白。她穿着素雅的白色深衣,编着粗粗的黑辫,搭在肩头一侧,鬓边别着一朵新摘的粉色四季花。她用手挡住阳光,纤纤手指上也涂了粉色的蔻丹。 然后,她对他灿烂一笑:“紫修!” “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紫修嫌弃道,“我们是去买菜。你如此花枝招展的,是想刺激卖菜大婶?” “才不会。她们只会夸我好看。”尚烟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扶那朵四季花,还轻轻勾起手指,端详自己的指甲,“今天的烟,可是田园风情烟,美丽村姑扮相。这四季花太大,我可是别了好久才卡在头发里的呢。但不知怎么的,它还是不太牢固,你帮我看着点哦。” “华而不实。” “不解风情。” “太闲。” “无趣。” “矫情。” “刻薄。” 后来尚烟懒得跟他吵了,只一心陶醉在自己的美貌中。 但她的快乐没持续太久。还没到菜市,四季花便掉下来了。然后,她心情便一直很不好,一会儿抱怨太久没打理发辫,技术有些生疏;一会儿没有别花的田园装扮没有灵魂;一会儿抱怨天衡是儿子,太讨厌,也不能让她梳小辫…… 听到后面,紫修都开始同情天衡了。赶紧飞到树上,摘了一朵新的海棠,别在尚烟头上,她才喜滋滋地住嘴,又笑得明灿灿了。 而且,尚烟真的说对了。他们去买菜时,她瞬间吸引了整条街所有的目光。大婶别提有多喜欢尚烟,甚至会摘很多不同种类的菜,送到他们的篮子里。 尚烟表面上客客气气,淡定优雅,私底下简直跟个疯丫头一样,使劲儿摇晃紫修的胳膊:“你看,我今天打扮很成功,很成功!” “是是是,成功。” “你还说我华而不实吗?嗯?” “打扮一个时辰,只为省这几个菜钱。真的一点也不华而不实。” “啊,我好伤心,你根本不懂我!” “没人能懂你。” “再见,我回家了。” “别闹,给我回来。” “哼。” “又生气,你哪来那么多气?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哼。”尚烟瞥了他一眼,“快说两句好听的,来哄我开心。” “烟烟好美。烟烟好可爱。”紫修面无表情道。 “这还差不多。”尚烟眼角眉梢,尽是甜甜的笑意,“再说一次。” “烟烟好美。烟烟好可爱。” 尚烟咯咯笑起来,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原本的尚烟真的很矫情,很花里胡哨,而且花哨得还心机甚重。她每天都在换造型,一天端丽清新,一天娇俏机灵,一天优雅素净,一天简洁清爽……但不管如何打扮,她都从不把自己打扮得鲜艳繁杂,相反,总有神仙女子惯有的自然脱俗。 只有紫修知道,为了这份“自然脱俗”,她费了多少心思。 紫修经常感慨,她若是男的,也不知会不靠谱到何等地步。 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管是温柔孕妇烟,还是矫情心机烟,都跟会巫术一样,把他牢牢抓在她身边。稍微一个不留神,便是好几年过去。 她明明从来没有留过他。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日月星辰,交替更迭,九十多年过去。 一夜间,一个新闻传遍了六界——在魔界,月魔联盟国、炎焰帝国正式开战。而且,月魔联盟国出师不利,第一场交战便全军覆没。 这新闻太过轰动,以至于在清容镇都引起了热议。 事态发展至此,紫修终于无法再置若罔闻了。 这天夜里,尚烟正在教天衡识字,紫修敲门进来:“烟烟,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尚烟道,“跟魔界的战争有关吧。” “对,你可能猜到了。”紫修沉声道,“我只是东皇紫修年少时的仿品。” 一起生活了百年,尚烟对他的身份有过无数次疑惑,也知道他绝不会是紫修本人。但真的听他亲口承认,她心中还是难免产生了巨大的失落。 但若表现出失落之色,眼前的少年一定会很难过。因此,尚烟平静道:“我早猜到了些许,却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神界。” “孔雀告诉我,东皇紫修得了一场重病,此后性情大变,危及魔界。” “什么……”尚烟错愕道,“他得什么病了?” “他们不肯说,也没让我与东皇紫修见面。我离开奈落前曾偷偷看过他,他看上去并无大碍。但他在杀人。” “杀人?” “嗯,一口气杀了一百二十七个人。全都拉去菜市腰斩,或五马分尸。” “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都是什么人?” “有妖族、灵族、仙族,也有东皇炎湃的旧部。” “为何要杀了他们?” “理由层出不穷。” 他没直接说,尚烟却明白,君主想杀人,何愁无理由。 她只是不敢相信,紫修竟真能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一时回不过神来。 紫修道:“所以,他们将我造出来,让我离开奈落,便是要寻找治愈东皇紫修的方法。可是……” “可是你一直待在清容镇,被耽搁了,对吗?” 紫修没说话。 “我懂了。”尚烟点点头,“你既是东皇紫修的仿品,应该有寿限吧?” “有。” “有多久?” “几百年吧。” “也不会长大,对吗?” “嗯。” “既是如此,你有使命在身,自应以使命为重,不必管我。” “天衡呢?” 倘若天衡父亲真已性情大变,尚烟当然不能将他送过去。她道:“我先带他在清容镇生活吧。” “不行。”紫修蹙眉道。 尚烟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只剩一个人,你放心不下。” 紫修默然不语。 尚烟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大英雄,见我沦落到如此地步,便对我极是同情,想拯救我。这百年来,你已做得够多了。为了让我有求生意志,甚至还亲自写了婚书,让我在清容镇有了好名声。对此恩德,尚烟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紫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而后泄气地转过头去,还是沉默着。 “但紫修,你忘了吗?”天衡快睡着了,尚烟拍了拍他的背脊,凑近一些,声音轻了些,“我怎么也是六千多岁的上神,在你出生之前,也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担心我不成?” 这些年来,紫修确实忘了尚烟的年纪。 确切说,是从尚烟别着四季花出的早晨,他便完全忘记了她的过去。 他们一同出行,所有人也都以为他们年龄相仿。 因此,紫修一直觉得,尚烟只是个笨蛋美少女,生活不能自理,没了他,她会活不下去。 却不想她如此成熟洒脱。 他不喜欢她如此洒脱。 紫修淡淡道:“烟烟,我不是东皇紫修本人,是不是令你感到很失望?” “我为何要感到失望?” “因为,天衡便是东皇紫修的儿子。” 尚烟心中一凛,道:“别瞎说,不是的。” 紫修叹道:“烟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没必要瞒我。我都查出来了。” “查出什么?” “你本名叫叶尚烟,是昭华氏后人,封号‘昭华姬’,父亲是黑帝叶光纪,母亲是日神羲和,你是他们的嫡长女。你曾作为神族使臣前往奈落,与东皇紫修交情甚笃。在魔界,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未婚先孕?” 尚烟哑然了半晌,笑得甚是无奈:“你好厉害。哪怕只是少年的他,还是如此算无遗策。” 紫修的眼眸幽深,看上去有些空洞:“烟烟,我会回来看你的。” 尚烟强笑着,点点头。 虽说如此,紫修这一走,却再也没回来过。 而他走了以后,尚烟才发现,独自一人带孩子,比她想得还要难。她想把天衡带回佛陀耶,但又生怕紫修回来找不到她,便一直待在清容镇,犹犹豫豫,等了又等。 更糟的是,七十四年后,天衡魔化了。 神族气清,魔族气浊,两种气本便极难融合。天衡是神魔之子,年龄又小,原本体内只有昭华氏神力,还算长得健康。但随着身体一天天长大,东皇氏的魔神之力也觉醒了。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逐日增强,相互对抗,相互冲撞,他便进入了红眼状态,狂暴凶狠,理智全失,还差点动手杀了镇上的住民。 清容镇是住不下去了,尚烟只得带天衡离开。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九重天向父母求助。 叶光纪这才知道,女儿居然生下了魔尊的儿子,气得头昏脑涨,把茶杯都摔了:“我若不杀了东皇紫修这兔崽子,还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吗?!” “爹爹,我和他成了亲的……” “成亲,成什么亲?!现在全六界都知道,东皇紫修的正宫王后是极影氏王姬!他现在姬妾成群,风光无限,那一堆莺莺燕燕里,又哪里有你叶尚烟的名字?” “我们在清容镇成过亲。他给我写了婚书。” “婚书?一纸婚书便骗得你生了儿子?!”叶光纪越说越气,“一无提亲,二无聘礼,三无名分,我叶光纪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便这么白送他了?!” 其实,尚烟早猜到了叶光纪会说什么。 但她从小叛逆异常,认定了真爱,便不想整一堆条条框框套死自己,因此,也不想跟父亲谈论什么世俗礼法,三纲五常。待叶光纪发过脾气后,她和气道:“爹不是希望我找个入赘女婿继承家业吗?东皇紫修不给我名分不挺好,待到天衡平安长大了,让他跟我姓不就好了。” 叶光纪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长叹一声,道:“女儿啊,爹只希望你幸福。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为何你自小那么懂事聪慧,却偏偏在这等大事上犯了糊涂……” “虽然我和紫修结局不好,但我们是真心相爱过的。我爱他,就像当年娘爱爹一样。” 这话自是揭了叶光纪的伤疤。种种对羲和的愧疚、思念、不舍、懊悔,尽数涌上他心头。当年的羲和,何尝又不是什么都不要,便跟了自己?当初他如何辜负羲和,如今女儿便要如何被别的男子辜负。真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自作孽,不可活。 自当上黑帝之后,叶光纪日夜操劳,与诸党勾心斗角,身体每况愈下,得知女儿的事,更是难受极了,接连咳嗽了几声,道:“唉,烟儿,自古以来,神魔之子若不堕入魔道,留在神界,只会遭到天谴,绝无生还可能。我们若想保全天衡性命,那只能先暂时将他封印起来,待找到法子,再唤醒他。” “封印以后,他便不会再成长了,是吗?” “对,只跟冻结了一样。” 尚烟虽对天衡万般不舍,但现在别无他法,也只能这么做了。 先是失去了紫修,后又封印了天衡,尚烟的生活像被剜去了最重要的两大块,变得空荡荡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过得行尸走肉一般,常常以泪洗面,也没有动力做任何事。 后来,她又振作起来,决定重新开始修行术法,同时遍访高人,云游四海,寻找救治天衡的方法。 这期间,故友曾多次探望她,也都对天衡的事有一知半解。因她成日奔波,心事重重,每次与朋友见面,多少都显得容颜憔悴,郁郁寡欢,令朋友们都同情不已,却除了安慰和陪伴,也爱莫能助。 后来有一日,胤泽写飞信给尚烟,约她相见。 尚烟乘着毛毛,应邀去了仙界极北,北海之上。 远远的,只见冥空中,沧海上,银色圆月巨大明亮,比在别处看到的都大很多。月下有细小黑影飞过。而在海上月下,一座梦幻之都徐徐升起,像是从月中滋生而出的一样。 飞近了,尚烟细看才得知,那些黑影是五彩的翳鸟,成双成对,徘徊在月都周围。 在城门外的高空中,月色如画,云雾飘渺,胤泽长袍在风中摆荡,与海同色。 听到尚烟靠近,他回过头来,笑靥如冰,疏冷却美丽:“尚烟,你来了。” “这是……”尚烟看得呆了,“这里好美啊。” 胤泽嗤笑:“洛水造的都城,当然美了。” “你是说,神界的洛水?” “不错。” 洛水是水域天的名河。胤泽将它引到北海之上,以此水神力,临月建立了一座空城。 因此,在这座都城周围,有水逆流,环城而绕,因而这里的花草树木、云鹤仙兽,也都似浸泡在流水中。飞入其中,如坠仙境,更胜仙境,美得无与伦比。 尚烟心情顿时变得开阔很多,道:“这都是你建的?” “是。” “为何突发奇想……” “这座城,叫‘溯昭’。”胤泽淡漠道。 “溯”有逆流而上之意。“昭”则指“昭华”,既指光明,又指昭华氏。 作者有话说: 胤泽:基建搞好了。准备失恋了。 免费推文+分享资源的公众号,关注我拒绝文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46章 明月却多情 琢磨一下这个名字, 尚烟便大概明白了胤泽的意思。为再三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她又道:“我是不是最近表现很糟糕,让你们担心了?” 胤泽冷笑一声:“你说呢。” “你知道我喜欢赏月, 所以才临月建了这溯昭?” “自己想。” 果真如此。 尚烟心知,与少年紫修的百年世外生活虽美,却是这段感情的回光返照。真正的紫修早已与她再无关了。那么, 她若一直留在过去, 无异于刻舟求剑。是时候往前看了。因此, 现在即便不打算开始下一段感情,也没必要把所有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她素来知道如何吸引男子,也知道如何引导他们向自己求婚。但或许是因为和胤泽认识的时间太久, 她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亲切的弟弟,反而不想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在自己心中还有紫修的时候,害他陷得更深。 所以,她虽心中对溯昭甚是惊喜, 却表现得极为冷淡挑剔:“此处还不错。若是再多点人气, 大概会更好吧。” 胤泽没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心中顿感失落,却未表现出来:“去里面看看?” “嗯。” 尚烟跟胤泽飞进溯昭,愈发为这座临月之城的美景所震撼。她一直知道,胤泽外表烦闷冷酷,内心必有柔软温暖的一面, 但她没猜到的是,他还可以如此知情识趣, 浪漫温存。 她按捺住心中的雀跃之情, 假意对这一切性趣寡淡, 观了一会儿景,她便叹道:“唉,你说,紫修若是看到此处美景,会如何作想?他会不会多思念我一刻……” “你为何还在想他?”胤泽皱了皱眉,“这暴君有什么值得你挂念的?” “我爱的是他这个人,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暴君。” “你是不在乎,但你可想过,东皇紫修是什么人?爱上这样的人,是你劫难。” 这下轮到尚烟出神了。 胤泽道:“尚烟,忘记过去罢。我们是神,不是仙,更不是人。生死相许,轰轰烈烈,都与我们的身份不相配。” “我与他不是生死相许。”尚烟淡淡笑道,“只是情深缘浅。” 情深缘浅,这话听着比生死相许淡多了。但不知为何,胤泽总觉得由尚烟说着,比任何词都要哀伤一些。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不甘,也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神女,我会劝你放弃一切,嫁到魔界。遗憾的是,我们什么都能选,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原来,胤泽以为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尚烟也不打算解释太多,只兀自接道:“你觉得,蜉蝣和盘古,谁更能为所欲为?” 胤泽思索了片刻:“他们都无法为所欲为。一个朝生暮死,一个永世为祭。” “嗯,天地万物、浩瀚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存在都意义。得到越多,便要付出越多。相比较盘古,我能做的太少了,可是相比较蜉蝣,我又活得太久了。我有很多责任未尽,又享了太多福,若还有一丝一毫离开神界的想法,便是贪得无厌了。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挣脱‘枷锁’。确切说来,是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枷锁。”尚烟笑了笑,“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胤泽怔了一下,道:“所以,你根本听不进劝。” “你还年轻,没爱过什么人。你不会明白的。” 胤泽不悦道:“什么年轻,我也六千多岁了。” “但我可当娘了哦。等你当爹以后,你才会成熟。” “胡说八道。” “所以,小奶泽,你这小毛头年纪才多大点,别再担心姐姐的事了。”她原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发现胤泽现在好高,已经不是小奶包了,索性放弃。 “别再叫那个名字了。” “好好,胤泽。” “尚烟,别撑。难过便告诉我。” “嗯。等我难过了,一定告诉你。” 尚烟抬头,看了看空中巨大的月亮。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这里的美景,几近完美地诠释了这首诗。 曾有那么一个人来过。曾有那么一个人,最终又走了。 可是,她却不曾后悔过遇见他、爱上他、把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她好想和他说说话。 紫修,此刻奈落可也夜凉了?你正在做什么呢。是在烟杏林中下棋,还是在寝宫里夜读,还是跟后宫佳丽共赴巫山?你瞧瞧,碧华如霜,夜凉如水,这琉璃夜景如此玲珑,欲买无价。若你孤身一人,可有闲情雅致出来走走,与我共赏一轮明月…… 其实,胤泽说得很对。 神无爱,魔无情,草木本无心。天不老,佛无恨,今世缘已尽。 此情是烟火,曾有一夜芳华,之后,再无爱恨了。 这之后,胤泽未再对尚烟主动。 因为在神界,他的仕途走入了困境。自立下赫赫战功后,他又将水域天管理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但到底年轻气盛,傲睨万物,登高跌重,得罪了不少人,也失去了天帝的信任。他的敌人又过于擅长工于心计,在释迦天宫拉帮结派,夺走了他在水域天的主宰权。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离开神界,到仙界边境的清鸿山度日,几乎等同于下野。他虽看淡了权力斗争,却略显愤世嫉俗,什么儿女情长,自然也抛在脑后了。 虽然拒绝了胤泽,但溯昭的建造确实鼓动了尚烟。 在溯昭过了一段放松的日子后,她意识到,这些年来,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为了天衡,她是应该变得更强,但绝不是累死自己。 所以,她调整好心态,重新整顿出发。此后,她在六界之间穿梭历练,偶尔与火火、小贤一起,但不管是跟谁出行,心无旁骛,只专注提高修为。 最奇妙的是,因为尚烟、胤泽都离开溯昭了,溯昭为人忘却,数百年过后,那环城流动的洛水竟自由发展,滋生出了新的生命——洛水之灵。 水灵们为自己取名为“溯昭氏”,并在溯昭建立了国家与王朝。又因溯昭离月亮很近,他们为自己的家乡取了个颇为动人的别称,叫“月都”。九州盛景,有青山绿水草如烟,姹紫嫣红两岸边;而“月都”溯昭,则有一带华楼洛水盖,万家灯火照婵娟。除此,还有美丽而古老的“神尊建溯”传说——他们信奉胤泽为至高神,并将他与尚烟的故事代代传颂,载入史册。 后来,偶尔到溯昭一望,尚烟每次都感到很惊奇。她不想打扰这些水灵的生活,所以每次回去,均乔装入内,偷偷感受溯昭氏百姓欣欣向荣的生活,也会偶尔混在人群里,一起参加他们盛大的“采珠节”。 在修行途中,尚烟也一直在关注魔界的战事。起初,月魔联盟国落了下风后,很快改变了迂回战术,与炎焰帝国打起了持久战。东皇建烈是个很阴险的人,但这一回,他竟阴险不过紫修。两国大军数次交战下来,炎焰军连连败退,被击回属地,但自他有异变魔军,只靠人海战术,也令紫修很是棘手。 所以,这一战打得格外久。 听闻奈落再度陷入了兵荒马乱,尚烟觉得很是痛心,但因那是一片伤心地,她不仅没想去奈落,甚至再未踏入过魔界领土一步。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觉得没有紫修也挺好的,既没有爱,也没有痛,只有祥和与平静,和一天天努力修行、博览群书的自己。 她所学术法中,日扬圣斩、空明弹、元阳劲封、焚月剑诀早已修行至最高境界,很难再有新的突破。所以她修行之时,也专注提高其余术法。接着,佛涛霸印、金莲吟、莲华拳,也在四百年内陆续修行至顶。 紫修教她的流离佛隐是极为强劲的心法,每提高一个境界,虽修为本身不变,却令她作战时接招拆招更神速,长久以往,练久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定心之境。 而昭华剑阵、星河佛步、啸日烈光剑这些进阶术法,便练得没那么快了,但随着日积月累,也有了大幅度提升。 昊阳震宇耗费神力最多,能修炼的机会也最少,一千多年过去,仅提高了两个境界。不过,因为昊阳震宇潜力也是所有术法里潜力最大的,只提高两个境界,杀伤力竟翻了一倍多,只要施展出来,几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时光飞逝,距离封印天衡那一日起,一千四百五十三年匆匆流走。 鸿轩历二万八千零六十四年,当又一个魔界大新闻传出,尚烟再坐不住了:东皇紫修欲访炎焰域首府涅槃乐,与东皇建烈韬戈卷甲,化敌为友,并将二国合并,建立全新的魔界,一致对外。 这“外”不用多说,自是神仙界。 打了一千多年的仗,结果居然是合并起来打神界? 这还得了? 尚烟二话不说,星夜赶至奈落。 然而,看到如今奈落的模样,尚烟确定了,这里真该叫“奈落”。 地狱一般的衰败景象。 昔日的车水马龙,如今只剩凄凉萧条;昔日的繁华喧嚣,如今只剩冷冷清清;昔日的使臣驿馆,如今空空如也;昔日百姓欢呼庆祝之地,如今只剩乞丐成群……所有的妖族、灵族、仙族、神族,都走光了。连非本土人都不剩几个。那些漂移在空中的商船早没了九成,只剩冷冰冰的魔族战船进出靠岸,士兵搬运兵刃军粮,逡巡城内,粗暴呵斥……除了泰罗宫还华贵讽刺地矗立在奈落最高处,没有什么还能维持原样。 至于奈落外的地方,更是不堪入目。处处都是硝烟弥漫,遮云蔽日。 尚烟本觉得紫修太不理智,但想到是东皇建烈先挑事,紫修怕是也无能为力。 然而,打那么久的仗,苦的当然是百姓。 行至泰罗宫前,此处曾有无数外族使臣来访、朝贡,因而盛大无比,热闹非凡,现在这些人都没了,只剩孤零零的守卫,看上去自是一派荒凉。 尚烟派神族侍女向上通报,要求见紫修一面,却得知紫修不在奈落,竟是已去了涅槃乐。 这下可不好了。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去追踪紫修,却听得一声鸟鸣响起。 孔雀扑翅滑翔,幻化为人,停在她面前:“昭华姬。” 尚烟顿了顿,道:“孔雀,千年不见,你们还好吗?” “唉,这还用我回答吗?你看看奈落便知道了。” “紫修去找东皇建烈联盟,万一东皇建烈提出,要将月魔联盟国子民也异变成怪物,那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必然之事吗?” “这怎么可以?!”尚烟急道,“快,我们快去阻止他。” “不用去了。所有人都劝过了,劝一个杀一个,没用。”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月魔域这边会被动成这样?异变魔族当真如此凶险?” 孔雀沉重地点点头:“不止凶险,因为战争,还牵扯出了一系列贸易绝路、外交困境。总之,所有人都快放弃了,这里的事你也别管了,还是赶紧回神界吧。” “为何要放弃?当初你们不是安排了一个紫修的仿品出魔界吗?后来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不行。一无所获,而且他并不是个人偶,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对我们也并不开诚布公。因此,待他回奈落后,我们立刻中止了他的行动,以免节外生枝……”说到此处,孔雀迟疑道,“不过,昭华姬为何会知道此事?是寻歌告诉你的?” “不是,他来过神界,我们一起生活了约莫百年。” 孔雀惊讶地看着尚烟,良久,忽然笑着摇摇头:“我便说,他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原来是这样……” 孔雀深感无奈。 纵使是王上的仿品,也那么容易沉溺在尚烟的温柔乡里。 尚烟也豁然开朗了。原来,少年紫修说要回来看她,却一去不复返,是因为被他们带走了。她道:“所以,现在你们是如何打算的?便这样任紫修打下的江山自生自灭,四分五裂?” “唉,最初,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呢?但现在大家也都看开了,魔界既然近九千万年都没能完成统一,那分裂注定是咱们的命数。历史规律教会了我们一切,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所有人都放弃了?” “可能也就右司马和极影巴雪还没放弃。在这种事上,女人总是那么天真又执着。所以,她们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尚烟愕然道:“青寐姐姐和巴雪怎么了?” “右司马被魇魔袭击,现已昏迷了三年,只怕是活不久了。极影巴雪强烈抗拒与东皇建烈联盟,现已因多次干政为由,被废除王后之位,关入天牢了。” “巴雪被关进天牢?紫修怎么如此不念旧情……” “其实,我也不知她与王上是怎么回事,他们当年并未举行婚礼,极影巴雪也未搬进泰罗宫,但因为宣读过册封诏书,王上待她又体贴入微,常携她出席各种场合,所以时人也都默认她是王后。但是,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怪怪的。这是王上的私事,我也不敢多问。” “他们没孩子吗?” “没有。” “那王上和其他侧室呢?” “也没有。他周围女人很多,但没有侧室。” 尚烟只觉得情况古怪至极。因为,大臣们催紫修成亲,理由当然不是为了他和女人恩恩爱爱,而是希望妻妾们为东皇氏繁衍子嗣。她道:“这么长时间不生孩子,没人着急?” “王上现在真的变得很古怪。他对孩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以前吧,虽然我们感觉得到他对成亲不感兴趣,但对生子这事他并不排斥,偶尔还会提到以后有了孩子、王位继承如何如何,但现在,他虽然对身边女子都温柔如水,风流多情,在外遇到任何陌生美女,也都关怀备至,甚至伏低做小,但一提成亲、生子,简直跟炸了一样。一炸,又是一片人头落地。真的,提都不能提。” “听上去……像是不想负责?” “是。”孔雀想了想,点点头,“是这样。而且,现在王上很不喜欢处女。他若看上哪个女人,若知道她是处女之身,他会立即变得很冷淡。总之,跟以前相比,活似两个人。” “……”尚烟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古怪癖好?” “对了,他还喜欢撩拨别人的老婆。” “……” “啊,还有一回,他和一个美女情至浓处时,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美女和王上幽会结束后,便去私会寻歌,坐寻歌大腿,企图勾引他。” “这美女胆子很大啊,不怕被王上责罚?” “这才是最怪的地方。寻歌落荒而逃,立即向王上禀明真相,王上却笑了起来,说寻歌太无趣,害他没乐子可寻。” “……”尚烟又抽了抽嘴角,“听、听上去,像是王上刻意安排的?” “你也觉得像,对吧。我们都不敢说破。” 尚烟心中有了一个大胆而惊悚的猜测,但没敢道明,沉吟半晌,道:“对了,你方才说,青寐姐姐是被魇魔袭击的?是什么魇魔?” “情魔。” 情魔会蚕食缺爱的个体。但首先一个人得有爱,才能缺爱。青寐看上去一直冷静强大,如何会缺爱? 尚烟喃喃道:“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孔雀叹了一口气,道,“右司马的过去太神秘了,谁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 “先带我去看看青寐姐姐吧。” “行。” 在孔雀的带领下,尚烟抵达了青寐的住宅。 青寐的住处与她预想的全然不同:雕梁画栋,玉楼金阁,华贵得黯淡了日月光辉。而且,远远地,她便听见宅内传来幽怨的哭声,雌雄莫辩,进去之前,她都没意识到,这都是男子的哭声。 只见大厅中,二十多个穿着鲜艳衣衫的美少年聚在一处,用丝绢手帕抹泪,凄凄惨惨,依依惜别。 “这是……”尚烟退出大厅,重新看了看大厅的牌匾。 “不用看,没走错,这不是烟花之地,就是青寐的府邸。”孔雀无奈道,“这些都是她的面首。” “……”尚烟看得呆了,“青寐姐姐厉害。” 原来,下个月刚好是青寐昏迷整三年的日子。三年来,面首们快把她的家财败光了,又见妻主不醒,商量过后,决定最后一聚,各奔东西。 孔雀道:“是不是很难理解?你说右司马内里有多空虚,二十多个男人伺候她,她还缺爱。” 尚烟却觉得,恰恰是因为人多,才证明她心中有难以填补的空缺。 她与孔雀去了青寐的卧房。 值钱的东西早被面首们变卖了,房内空荡荡的,一张豪华大床显得有些讽刺。 青寐静静躺在大床上,只跟睡着了一般。 尚烟在房间里搜罗了一阵,在一个盒子中,找到一把靛蓝色的钥匙。她道:“这是……开启青寐姐姐魔核的钥匙?” “不错。若能进入她的魔核,或许可以找到救她的法子。但这钥匙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我们所有人都试过,进不去。连王上都进不去。” 尚烟顿了一下,道:“紫修不知道谁可以使用这钥匙?” “不知道。” 尚烟确定了。 现在的紫修不是紫修,是紫恒。 因为,当初尚烟即将参加魔道大会,紫修安排青寐为尚烟训练反应能力。青寐将这把钥匙给了尚烟,跟她说,让她进入自己的魔核,以便更加了解巴雪的招式路数。但尚烟当时拒绝了。 虽然当时紫修不在场,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青寐的魔核钥匙开启者是谁。 尚烟道:“孔雀,那个紫修的仿品,可是用魔煞移魂术变出来的?” “是。是右司马诱导王上使用此术的,迄今他还没发现。” 现在,尚烟几乎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是还需要再确认。她道:“现在还能让人偶恢复意识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他有自己的意识,我担心……”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我可能可以把青寐姐姐救回来。” 孔雀眼中露出期待之色:“你是意思是……” “青寐姐姐的魔核钥匙开启者,是我。” 孔雀大喜,道:“行,我试试看。” “对了,如果能找到两颗灵犀珠,也带给我。” “好。” 半个时辰后,孔雀从窗口飞进来,把两颗灵犀珠都递给了尚烟。 “紫修的人偶呢……” 尚烟不经意回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 一阵微风袭来,掀起了室内的青色纱帘,如同扬起了一片青色的风。待风落下,她也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四目相交的一瞬,时间似也凝固了。 若不是要为魔界苍生负责,她根本不想去做任何求证。 只看见紫修的眼睛,她便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东皇紫修。 哪怕现在的他只有少年时的心性与记忆,但这样的少年,不管日后经历什么苦痛,不管受多少磨难,不管承受多少非议,都不可能变成如今月魔王的模样。 从年少成名,到君临天下,他一定还是那个他。 作为男人,他愿意承担责任;作为统治者,他愿意肩负担当。 他是魔族心中的王,是她心中唯一的大英雄。 尚烟心中微微一动,缓缓站起身来:“紫修……” 少年消失在黑雾之中。下一刻,黑雾在尚烟周围扩散。她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紫修抱在怀中。 “烟烟,抱歉。”紫修紧紧搂着她,低声道,“我没能赶回来。” 瞧,分明他是被孔雀他们关起来了,他却没有推卸给任何人,还是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才是紫修。 作者有话说: 紫修:闪闪为了让孤出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紫恒:我的爱好,厉害吗? * 叶尚烟 等级:63→86 攻击(装备后):1291→1613 法伤(装备后):1929→2481 防御(装备后):782→1035 反应(装备后):1593→1961 速度(装备后):1302→1808 * 武器:深渊骊龙剑·雌·妖隐(攻击+350,法伤+300,熔炼攻击+80,熔炼法伤+50) 防具:风翅金羽衣·九色鳞(防御+200,速度+100,对煞气攻击抵抗增加30%,熔炼防御+50,熔炼反应+35) 防具:九霄踏雪靴(速度+200) 技能: 金莲吟升段!八段→十段! 莲华拳升段!八段→十段! 昭华剑阵升段!五段→七段! 星河佛步升段!五段→八段 啸日烈光剑升段!三段→六段! 昊阳震宇升段!三段→五段! 佛涛霸印升段!九段→十段! 流离佛隐升段!三段→七段 【焚月剑诀(十段)】【空明弹(十段)】【日扬圣斩(十段)】【虹光神咒(五段)】【金莲吟(十段)】【元阳劲封(十段)】【佛涛霸印(十段)】【莲华拳(十段)】【昭华剑阵(七段)】【星河佛步(八段)】【流离佛隐(七段)】【啸日烈光剑(六段)】【昊阳震宇(五段)】 第47章 明月却多情 “没事, 孔雀都跟我说了。”尚烟也紧紧回抱着他,“我很想你。” 随后,两个人默默相拥良久。孔雀在一旁看着, 又是感动,又是哀叹,竟一点也不想打断他们。 过了一会儿, 三个人坐下来讲清一切前因后果, 尚烟才知道, 原来紫修能存活至今,全因他回来以后,被青寐说服, 进入了千年休眠中。所以,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一千多年发生了什么。 因为孔雀、八百多岁的紫修都并不知道,紫恒的意识还残留在紫修体内。所以,他们也都理所应当地以为, 他只是拥有紫修过去记忆的人偶。现在的本体才是紫修本人。 至于人偶为何可以和本体同时存在, 他们也以为只是术法出现了漏洞。 但尚烟知道紫恒的存在,所以她认为,现在的少年紫修更可能就是紫修的意识,但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他只保留了八百多年的记忆。 为了不让少年紫修空欢喜一场,她决定证据确凿以后, 再告诉他这一事实。 第一步便是进入青寐的魔核。 尚烟为青寐戴上灵犀珠,将钥匙放在她手心, 再握住她的手, 手心有些冒汗:“紫修, 孔雀,保护好我的身体。” 二人同时道:“好。” 尚烟将神力注入到钥匙中,眨眼的片刻,周身一道光闪过,整个人倒在青寐身侧,失去了意识。 与青寐魔元融合后,尚烟只觉得天旋地转,似进入了一道无尽的黑色隧道,抑或是无尽深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一线光明。 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阴冷的灰色世界里。 城郊,枯井颓巢,茅封草长。北面是阴寒骄奢的漆雷域首府,南面是凄风惨惨的荒原,伏藏河是一把将它们斩断的冷剑。 河水碧如新榨的草汁,它在幽夜中奔腾,不分昼夜,扑打两岸石堤,如生灵临死前的喘息。 是方外幽天。这里又下雨了。 这里的雨,与奈落的雨总是有些差别。 从罗睺创造魔界起,便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奈落,把它塑造成了一个华贵的黑暗之都,而对方外幽天,多少冷落了点。因此,方外幽天一直都是一座饥饿之都,孱弱多病,雨如泪下。而提及雨水,奈落的雨丝长而饱满,似乎自带鎏金之光;方外幽天的雨丝连绵而漫漶,与这座古老之城一样,呈现出灰烬之色。 尚烟还没看清周围的景象,便察觉到自己的意识里,一个冷冷的女子声在说话:“该去河边了。匕首还没洗。” 是青寐的声音。这是她当时的心理活动。 尚烟道:“紫修,紫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少年紫修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能。” “太好了。灵犀珠可真好用。”尚烟大松一口气,“我现在能用青寐姐姐的身体了,现在是该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对吗?” “对,不要耽搁,不然容易记忆错乱,迷失在魔核里。” “好。” 尚烟低头看了看右手,发现手腕上缠了数圈黑色布条,手指瘦长苍白,形状极其漂亮,却看着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这只手的手心,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尚烟不敢耽搁,想向河边飞去。作为神族,她习惯了飞,但用以往的方式飞行,感觉体能消耗很大,她便停了一下,改成跑步。这一回,刚跨出几步,她震惊了——这具身体,速度、弹跳力、肌肉张力,和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同。 她试着加快了速度,发现速度上限高得可怕。 跑着跑着,她情不自禁地跳了一下。 堪称一飞冲天,她一下跳出了五丈高。 “哇啊啊啊……” 下坠时,尚烟惊慌地大叫,本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了,没想到稳稳妥妥地落在了地上。 静悄悄地,活像一只黑猫从高墙上跳落在地。 而且,落地后,心跳几乎没变。 这到底是什么生理构造…… 她又跳了一下。这次用了更大力气,竟跳出了二十丈以上。 再次落地。 “砰……砰……砰……”心跳缓慢得像是在深度睡眠,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尚烟道:“修罗的体质太强了!!” “当然,青寐还不是普通的修罗,她曾是黎行者。”紫修道,“烟烟,你再多观察观察,集中精力,少说话。有疑问再发声,务必注意安全。” “好!” “匕首还没洗。”青寐的声音再次响起。 尚烟赶紧跳到河边,把匕首浸入河水中,用仙界鬼宿丝绸擦拭掉上面的血迹,拧干水,把丝绸揉成一团,扔到草丛里,再把匕首插入白狼皮鞘中。 同时,她也在打量周围环境。 方外幽天是魔界漆雷域的首府,浮生河的支流伏藏河流经之地。此处乌鸦遍野,荆棘丛生,有一百七十多个魔物基地,亦颇适合杀手潜伏。 忽然,城外的歪脖子老树上,一片乌鸦腾出。 尚烟警觉地停了停动作,把匕首抽出来了些。但听见脚步声后,青寐心道:“原来是这一回的雇主。这人的脚步声很好认。告诉他,任务完成了。” 尚烟又把匕首推回去,道:“任务完成了。”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留着一头白青长发,将凄夜深雪披在肩头一般;瞳有碧蓝之光,身材和脸颊一样瘦骨嶙峋。他肩披孔雀羽,同时有一双雀爪般的手。 竟是孔雀。 青寐心道:“在魔界,这样长相的人不算怪异,但也不多。而且,他的煞气震慑力极强,站在他周身,都能感受得到。上次见了他一次,便没再忘记。也不知我与他交手,谁会赢。” 既然这时孔雀是青寐的雇主,便说明青寐还没为紫修效力,应该还是黎行者。 这么说来,现在所处的时期,东皇炎湃仍在执政。 孔雀用刀尖般的目光打量了青寐,笑道:“妙极,还不到一个月。难怪我们少主会对你独垂青目。” 青寐心道:“废话真多。告诉他,这话跟我们盟主说,不必告知与我。” 尚烟照做。 “哈哈,果然是出名的铁娘子,脂粉队里的英豪。难怪其他黎行者听到‘青寐’二字,不仅流露出仰慕之色,还会露出畏惧之色。他们都说:‘若能见青寐展颜一笑,便是死了也值。’” “我只卖命,不卖笑。”尚烟按照青寐的意思接着说话。 孔雀大笑:“那你卖身么?” 青寐心道:“用匕首捅他。” 尚烟立刻把手放回匕首上,绛红双目露出极寒之色。 孔雀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卖的是黎行者青寐,你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青寐心道:“蠢货。” 尚烟简直想大笑出声,但还是冷着脸,说出青寐想说的话:“钱够多,就卖。” “自然少不得你的。”孔雀把一瓶药抛过去,待她稳妥接住,又道,“那仙君用了烈火术,被烫伤了吧。” 尚烟朝右胳膊的方向瞟了一下。 青寐心道:“我用布条缠着胳膊,他如何知道我被烈火术烫伤?” 但她从来不是多话的人,谢过便收好了药瓶。 孔雀道:“好奇是么,我们少主猜到了那人会用烈火术。” 尚烟哼了一声,无不讽刺:“你们少主如此战无不胜,何故还要雇佣黎行者?” “这种小仙君小喽啰,还犯不着要他亲自对付。”孔雀略有深意地一笑,“今日酉时正刻,奈落社学正门见。我们少主想‘买’你。” 说罢,孔雀抓起披风一脚,以孔雀羽裹住身体。 振翅声响起,他人不见了。暗灰苍穹之下,一只白羽蓝光的孔雀闪现,但一眨眼,便飞得无影无踪。 尚烟看看天色。 青寐心道:“赶到落星之谷,尚需些时间。出发。” 尚烟把药丢到了河中,疾驰奔跑,跑着跑着,体内似有什么力量隐隐外涌,跟本能反应般,她催动煞气,消失在一团寂静的黑雾中,进入了一片黑色虚空。霎时间,时间和速度都加快了千百倍。她接着往前飞。再下一刻,她又出现在了方外幽天外。 周围有一团黑雾悄声散去。 她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回头一看,距离方才消失之处,竟有了十五六里之远。 “我的天啊!”尚烟惊道。 紫修道:“怎么了?” “我、我好像用了无影魔闪?!” “青寐是大魔,会无影魔闪很奇怪?” “我这辈子,居然有机会,体验无影魔闪!” “……”紫修叹了一口气,“烟烟,专注一点。” 紫修说什么都没用了,尚烟身影闪现了一下,又再度消失,反反复复在虚空和现实里来回穿梭。虽然她全程是按青寐的要求赶路,但全然不似青寐那般心如止水,而是完全陶醉在闪电般的快乐中。 很快,她也有了青寐的近期记忆。 青寐是八宗盟的“黎行者”。 自加入组织以来,她接下的任务,大部分是替百姓刺杀霸市狗官、替诸侯除掉眼中钉,极少与仙族打交道。对她而言,诛杀仙族难度不小。因为,尽管仙的阶位低于神,但道行够深的仙,极有可能强过神族。而且,仙界极大,每个领域都有各自不同的流派,很难应付。想成为有经验的诛仙黎行者,最少得花个五千年。 而这一回,雇主要她杀死一名朱雀天的仙君,并窃取他与东皇炎湃的通信密录。 黎行者的生存铁则,第一条便是时刻备死。 青寐从来不怕死。很久以前,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心都死了的人,自不再畏惧肉身之死。 她抱着必死的准备,在九州埋伏了二十三天,终于等到那仙君出现。仙君的法术远高过她,又生性憎恨魔族,攻击她的步履咄咄逼人,两个人交手了足足七百多个回合。最终,他发现她的动作怯懦却始终敏捷,眼睛不曾变色,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技艺不精的魔神,而是隐藏了实力的修罗。可惜这时,他已体力不支,为时已晚。见她瞳色变成了海棠红,他拔腿便跑,却被她用匕首刺穿了扭转的脖子。她气喘如牛地按住匕首,用煞气侵蚀他的伤口。他的身体从剧烈颤抖转为无声无息。她撕下他的衣物,按住伤口,缓缓拔出匕首,眼睛的血色也渐渐消失,就像鲜血从她的眼中流到了他的伤口。 杀死仙君,青寐并未感到志满,也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平静。 当夜,尚烟顺利抵达落星之谷,向组织里交代了任务。于是,八宗盟的玄州璧石排行榜上,“青寐”二字又一次刷新纪录,把“英罗”压到了第二名。 尚烟这才知道,原来青寐和英罗是八宗盟的同僚。 英罗很计较这排名,每次都接极多的任务,以求击败青寐,但她总是能杀死更可怕的敌人,把他轻轻松松压下去。英罗愤愤不平,曾去找盟主理论。盟主道:“欲为至强黎行者,但求无情无义。你的身手在青寐之上,可惜心性差她甚多,不然,她必不如你。”于是英罗来请教青寐,如何才能无情无义。青寐给了他一个无情无义的冷眼。 这时,一个黎行者路过排行板,谨小慎微道:“青、青寐师姐,听说您这次杀的是仙君啊?” 尚烟道:“嗯。” “杀仙君可要十二万钱,是哪位大哥,出手这般阔气!” “不知。我只见过他的下属,此人唤他‘少主’。” 黎行者徐徐点头,拱手道:“不论如何,恭贺师姐再度喜登鳌头,这下英罗师兄又有得忙了。” 青寐心道:“对了,我的雁翎护腕还在英罗那。” 尚烟道:“你可见到英罗了?” “凌晨听闻大师姐诛杀仙君,我们都雀跃讨论了一番,四师兄听完,却一大早便往奈落去了。” “去奈落?” “是的,说是要为师姐庆贺。” 青寐心道:“‘庆贺’?不好。这驴颓合该作死,不会又去了璨幽园吧?速去奈落。” 璨幽园在奈落城邑,临璨幽河而建,是魔界最大的公共园林,由东皇苍霄亲自下令修筑,意欲与民同乐。这个盖园子的初衷是极好的,但随着白驹过隙,不明所以的,里面出现了一块奇异的活动区,导致现今所有超过四千岁、未出阁的奈落女子听见“璨幽园”三个字,都会浑身鸡皮疙瘩乱颤。 这个活动区的名字叫红线角,顾名思义,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地方。 当落在璨幽园的南门,尚烟才知道,红线角是个谦称,此处应是“红线村”——方圆四十里余处,几乎看不到需被牵线的人,反倒是挤满了怨女旷夫的父母。 他们人人面前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挂着介绍孩子的名牌,上面写着孩子的性别、年龄、身长、种族、家乡、住处、学历、供职、俸禄、择偶要求等详细档案。放眼望去,成千上万把伞在繁花盛开的园林中蔓延开去,何其壮观。 尚烟刚一靠近,无数双审视的目光飞来,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佯装游客,随意扫了几张牌子,见一些男子的择偶条件里,“大龄勿扰”、“求姿色上等女”写得清清楚楚;一些女子的择偶条件里,要甚豆谷米麦,布绢纱罗,也都写得清清楚楚。更有情急者,还罗列了画像、体重、生辰八字、情史婚史、或“肤白貌美”“身材姣好”“出手阔气”“腹有韬略”“沉鱼落雁”等夺人眼球的。 最有意思的是,一个父亲为女儿写的择偶要求里本写着“身长八尺”,但“八”字划去,在上面写了个“七”。 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尚烟找到了眼角斜飞的绛发男子。 英罗有着典型黎行者的外形:劲瘦身材,沉默时神秘而危险,连笑容也跟匕首一样,令人不寒而栗。但是,英罗这人的个性,以青寐的话来说,便是只想他死以后,为他写个墓志铭: 此地埋男太苦悲, 毒舌万载不住嘴。 谁言欲复活他命, 我等皆来掐死谁。 此刻,他面前摆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却跟旁边“摊铺”前的大叔谄笑,像极了老鸨,又像极了娈童:“哎呀,这位大伯,您儿子是魔神啊,还是奈落社学毕业的,您家里在奈落还有三座府邸,这样好的男儿,是我在这里见过最好的一个,喜欢他的姑娘,怕是得从奈落排到涅槃乐,怎生还来红线角呢?” 大叔面容冷峻,举手投足有几分贵气,看得出来肚子里有点墨水:“唉,你看看我儿子的月俸,四千五。可能他喜欢的姑娘更希望他是九千。再看看他的个头,七尺八寸。可能他喜欢的姑娘更希望他有八尺三寸。” 青寐走过去,扫了一眼英罗伞上的牌子: “家姐修罗女,身长七尺四,贰仟叁佰壹拾岁,祖籍涅槃乐,紫发绯瞳,雪肤花貌,温顺本分,寻修罗或魔神男子四千至七千岁,身长七尺五以上,相貌端正,品性沉着,善待妻子,供职稳定。” 青寐心道:“字可真是够丑的。难怪无人问津。” 尚烟道:“你这姐姐可有供职?” “这,姑娘有无供职,似乎也不太重……”英罗如鱼得水地答道,边说边转过头来,但察觉眼前女子正是本尊,笑道,“呀,姐姐你来了。” “原来我便是你姐姐,我也是才知道。可惜你把我年纪写小了四百岁,也没把我在何处供职写上去。” “噤声!若真写实情,那可真没人来问了。”英罗一脸紧张地凑过来,掏出一叠纸晃了晃,“你看,今日来问你行情的人可不少呢。” “你是打算让我瞒着未来夫君,自己供职于八宗盟?” “那又有何关系,先斩后奏么。倒时他若敢跑,我们所有师兄弟一起替你砍了他。” 尚烟轻轻笑出声来。英罗问她笑什么,她却依然只是笑。他追问了好几次,她才道:“你是男人,你告诉我,留得住男人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会有怎样的结果?” 英罗嘟囔道:“你都快三千岁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耽搁下去。”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女人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的,总要好好爱一次。” “多愁善感的小英罗。”尚烟笑了笑,“我只喜欢杀人,不喜欢爱。” 诡谲的是,当她说到“杀人”时,嘴边挂着笑;当她说到“爱”时,却露出了阴森森的杀气。 若换了尚烟,情况肯定是反过来的。但融合了青寐的魔核,她经常会有青寐的感受。也能切实体会到青寐极冰冷的情绪,无爱无恨的厌倦。 英罗自己也是黎行者,却被青寐吓得打了个哆嗦。他本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被许多父母围住。他们纷纷上来,问她多大了,是哪里人,父母在哪里高就等等。 有个大叔更夸张,掏出俩儿子的画像道:“姑娘,我有俩儿子,双胞胎,都是三千六百岁,你选一个看看。” 青寐心道:“蠢货。” 尚烟微笑道:“我可以俩都选么,每月单数日跟哥哥,偶数日跟弟弟。” 尚烟心中却快笑疯了——这世间怎有人如青寐姐姐,能做到永远如此表里不一的? 大叔大惊失色指着她,手指抖了几抖,道:“姑娘一言九鼎,勿失信。” 青寐心道:“拿匕首捅他。” 尚烟想,这不好吧,这、这也捅……? 但她还是谨遵紫修的嘱咐,严格按照青寐心中所想去做,把腰间的匕首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截兵器冷光,而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见青寐一双眼睛如同鲜血凝结的冰,纵使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大伯大娘们也都被吓得作鸟兽散。 可是,等人散去,尚烟看见旁边的大叔身侧,繁花飞落处,一个青年没有离开:“爹,我说了多少次,我想要的是理想中的姻缘,而不是你刻意来此处寻来的……”话说到此处,他有所察觉地抬起头,看见了青寐。 “话是这样说,可你不也列出了条件么,说明你心底还是有要求,也不是一味图缘分。”大叔不紧不慢道,“不论如何,这事我给你办定了。不虑往后,终非长策……”说到此处,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儿子的视线,顺势回头看向青寐,一目了然。 风细细,花片片,落了青年一头紫霞。浅紫杏花开了满园云林,令青寐想起一段往事。 这段记忆也进入了尚烟的脑海。 那一年,璨幽园还不似这般热闹,花密人稀。因此,人若稍在花枝下站立,身影也跟一幅画似的显眼。当年有灯火莹莹,流水潺潺,点亮了千树杏花,有个人眼眸如星夜,微仰着头,轻声念道:“明年人还在,春去春又来。可花落尽沾衣,转瞬一生去矣,何计不为青春留一宿?” 当年,青寐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踮着脚看了看头上的花枝:“别人都说年年花相似,明年人不同。你这人倒是奇怪,不念人,却心疼起花来了。” “那是因为寻常人不懂,若有小愁,必无大忧。若明年,我还能同寐寐感怀小愁,想来也会称心如意,一如今年。” 想到此处,尚烟浅浅笑了一下,把英罗面前的牌子收走,转身便离去。 “姑娘请留步。” 追过来的不是英罗,而是那个跟父亲争执的青年。他绕过来拦住了青寐的去路,却又怯生生地留了些让她前行的空隙:“在下景焕,还敢请教姑娘芳名?” 尚烟回头扫了一眼他父亲写的相亲牌,上面写着: “寻魔神女子,三千岁上下,姿色中上,供职稳定,贤淑持家,有清白之身,奈落祖籍者居上。” “我并非你所寻的女子,勿扰。”尚烟绕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景焕紧追而来:“那是我随便杜撰来敷衍家父的。我没那么多要求。修罗很好,年纪大小不重要,祖籍在何处都无妨。人与人之间,图的便是个缘分。” 青寐心道:“蠢货。不理。” 尚烟便使用了无影魔闪,消失在了人群中。 被英罗闹了这么一阵,时间耽搁了,尚烟便在璨幽园外租了坐骑。兽师吹响口哨,一只青羽大鹖从林中飞来。她跳坐上鸟背,拉紧缰绳,鸟儿展翅一腾,往奈落中飞去。 一轮硕大的明月俯瞰着奈落,碧华冰冷地笼罩着每一个细微角落。 青寐心道:“不明白,为何那孔雀羽男子要将见面地点定在奈落社学。我真不喜欢小孩,尤其是奈落的小孩。” 尚烟却很喜欢小孩。 所以,抵达奈落社学门前,看见了大片小孩,尚烟感觉自己要分裂了。青寐的那一部分产生了厌恶感,她自己却欢喜得很。 奈落孩子自小便魔力强大,满街施法,喷射煞气,经常害路过的姑娘尖叫连连。在街边,小贩们贩卖刚出生的小宠物,有??鸟、琴虫、肥遗等等,全部都是肉嘟嘟毛茸茸的一团,这些宠物都是经过魔族驯化的,特别爱喷火,堪称凶萌。因此,小孩子们满地打滚赖着父母要买,却常被父母把屁股都打肿。 上方传来孔雀的声音。 尚烟抬头望去。 他正在站在高高的屋顶青瓦上,似乎已在那等候多时。他招了招手,尚烟便也跃上了房顶。 “你们少主在奈落社学教书?”尚烟道。 “不,他若想潜入奈落,冒充此处学子,更为合适。” 青寐心道:“学子?这孔雀羽男子看上去岁数不小,他的少主再年轻,也不至于……” 下方有学生吹箫弹琴。在悠扬的琴声中,一团黑雾无声地出现在青寐与孔雀面前。 少年出现在了屋顶上,把玄色外披搭在肩上。 首先令青寐察觉的,并不是少年漂亮的皮相,而是一股令人颤栗的煞气。 与青寐合二为一,身处大魔体内,尚烟也并没立刻留意少年的容貌。 她切实感到了一股可怕的震慑力。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她的背脊都在发麻,像有粗沙流入背脊骨内,及至尾椎骨底部,不断颤抖。 她虽以前并未经历过类似感受,但身体本能立刻教会她了,这是更强同族的煞气。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魔族向来是强者居上,一旦嗅到同族强大的力量,一个魔族群体就会被征服。 可是,当少年转过身来,她却发现自己刚才真是迟钝了。 紫修,这是紫修啊! 看见紫修,她觉得既激动,又亲切,很想扑过去抱住他。然而,紫修看向青寐的眼神却一点也不亲切。他神色冷冷的,自带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与他的煞气混为一体,更加令人感到畏惧。 青寐心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纯正的深紫眼眸,纯到不像真人……原来,孔雀所说的少主竟当真如此年轻,他是何人?罢了,作为黎行者,求知欲越寡淡,活得便越久。” 孔雀拱手,毕恭毕敬地朝少年行了礼:“少主。” “今天是战灵节吧,奈落街上人如此多。”紫修望着街道。 “回少主,是的。” “前两天才过了一个节日。” “回少主,咱们奈落每个月有很多节日。”孔雀有些得意地道,“怕是全魔界节日最多的地方了。” “节日多,是好事?”少年转过头来,冷冷道,“只说明奈落灾难多罢了。” 孔雀怔了怔,即刻噤声。 紫修挂着玄色外披,没将它穿上,双臂只是懒懒地怀抱在胸前:“左阳青寐?” 尚烟道:“是我。” 不知为何,处在青寐的位置,紫修哪怕仍是少年,依然显得很可怕。 紫修道:“听说我叫你杀的人,你靠一把匕首就解决了,未受重伤。” “是。”青寐顿了顿,又道,“我没用你给我的药。” “我知道。” 青寐心道:“为何他会知道?这一路上,并没察觉有人跟踪,难道是我疏忽了?” 紫修道:“听说,你是八宗盟里最有原则的黎行者。” 所谓最有原则,无非就是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对雇主极有诚信。尚烟道:“确实有原则。谈不上‘最’。” “我喜欢诚实的人。”紫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孔雀羽男子做了个手势。 孔雀羽男子递给青寐一张契约书。少年道:“这是签好的契约书,你拿回去给你们盟主。从明天开始,只替我一个人做事,直到该死的人死掉。不论是不是你杀的,我都会给足你报酬。” 尚烟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上面已有了八宗盟的印章和盟主的手印。 青寐心道:“盟主的拇指上有一道两寸深痕,是他本人错不了。呵,盟主没与我商量,便答应了交易。” 尚烟开始按照青寐的指示,与孔雀谈契约条款。 忽然,紫修身上传来了清脆的笛音。 紫修微微一怔。 青寐和孔雀立即停下了谈话,都恭敬地看着紫修。 “无事。你们接着说。”紫修道。 但很显然,从那笛音响起之后,紫修一直无法集中精力。而笛音响了一段时间后,像哭闹良久无人搭理的孩童一样,慢慢变轻、变慢,最后消失了。 直至它停下来好一阵子,紫修才低下头,看着腰间,皱了一下眉。 那一下皱得很快,旁人几乎无法察觉。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对了一下时间,尚烟也想起来了,当年他离开孟子山之后,她曾吹过一次竹笛,想再叫他回去。但紫修没有任何反应,她之后也不再尝试了。 原来,紫修确实听到过,也确实没搭理她。 青寐心道:“契约书读完了。这雇主名字是……” 尚烟道:“匪羽?” “匪羽是我。”孔雀道。 尚烟道:“明白。我的大雇主是少主。” “不必如此称我。若事成,你还得再改口;若事不成,你也没机会再叫我了。”紫修虽笑着,眼中却只有接近冷漠的冷静,“但愿你有机会改口。在那之前,直呼我本名即可。” “敢问公子大名?” “东皇紫修。”说罢,少年的发丝披挂轻扬,又消失在一团黑雾中。 青寐心道:“什么?东皇紫修,这不是东皇苍霄世子的名字吗?” 几片扬花落下,残留些许苍兰花的香气,也不知花香是源自花朵,还是源自这名叫紫修的少年。 这一夜,尚烟本应按照青寐的指示去睡觉,但她很想紫修,便跃回屋顶,想随处逛逛。 谁知,紫修竟还在。 他独自坐在屋顶,手里拿着竹笛,抬头遥望奈落夜空中的月亮。 不过多时,孔雀飞到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轻声道:“少主,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你先休息,我想再坐一会儿。”紫修没回头,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 孔雀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一段,见左阳英发在不远处,低声道:“唉,少主还是个孩子。” 左阳英发笑道:“我年轻时为先王征战,跟孩子他娘也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牵肠挂肚,背地里哭得一塌糊涂,见了她,却还要逞英雄。” “唉,少主若喜欢的是魔族便好了。在魔界,哪个姑娘他要不了?” “怎么,他看上孟子山的树灵少女了?” “树灵又活不了多久,若是树灵,我犯得着这么操心吗?他遇到的是叶光纪的女儿!” 左阳英发愣了一下:“叶光纪哪个老婆生的女儿?不会是昭华氏那个吧?” “对!就是昭华氏那个!” 左阳英发无奈地笑:“哎哟,那是有点棘手。” 孔雀悲叹:“所以你知道我为何急了嘛?!” “没事。”左阳英发道,“日后在少主心中,这姑娘可能一直会有一席之地,但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不是,你见少主这样失魂落魄过?” 左阳英发咂了咂嘴,道:“匪羽啊,你是鸟当得太多,也变得跟只鸟爹似的,把少主当成巢里的小鸟了?你也不想想,少主才多大,你跟他一般大的时候,没如此狂热地牵挂过哪个姑娘?” “也对。”孔雀想了想,又道,“也对。我年轻时喜欢的那姑娘……嗐,我也年轻过。” “是啊。少主也一样,他还年轻,失魂落魄只是短期的,以后待他见了更多的世界,心胸变得更加开阔,会更成熟懂事,也会娶魔族王后的。你给他时间长大,别瞎操心了,啊。” “还是你这老家伙眼光犀利。是我太纠结了。”孔雀沉吟道,又摇了摇头,“行了,不纠结了。” 左阳英发笑了笑,拍了一下孔雀的背:“走吧,我们喝酒去。” 两个亦兄亦父的属下离开了。 泰罗宫俯瞰奈落,复道交窗,处处光浮。浮生河璀璨如金,倒映着半河明月。 行船过夜空,乱世城内,危险而狼藉。但在这屋顶之上,云雾缭绕悱恻,月色地久天长,奈落似又与东皇苍霄的时代并无不同。 紫修始终坐在屋顶,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静静眺望着空中的明月。 作者有话说: 紫修的基建往事来了。 第48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很想上去和紫修说几句话, 但因为活动的范围超出了青寐的指示,突然之间,她被拽到了青寐的童年记忆中。 奈落之夜, 酒楼中。 一个银制酒杯砸在地上,滚了一圈。但是,随着它洒落在地的并非酒水, 而是血水。酒杯上有两个尖尖的翘脚, 血水便是从上面流下来的, 顺着杯身,蜿蜒而下,将橄榄枝浮雕也涂抹成了血红色。 小青寐看着眼前的景象, 脸色苍白,目瞪口呆。 尚烟进入小青寐的视角,近距离地看见父亲,他的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他伸手捂住这只眼睛,很快, 滚烫的血又从指缝中流出来。 在他身边, 母亲的脸色和小青寐一样白,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夫君,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坏了……” “快走……走!!”父亲痛得咬紧牙关,咬肌都变了形,但还是忍痛把母女俩往外推,“走啊!!” 可是, 他们来不及。 一群彪形大汉冲来,将父亲围起来, 往死里打。又三个壮汉围过来, 俩人将哭喊的母亲拖走, 一人将小青寐扛在肩上,往室内密集人头处走去。 小青寐吓得呆了。眼见父亲被他们打得皮开肉绽,她忽然大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杀我爹爹,不要啊!!” 她越喊越急,可父亲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她哭得撕心裂肺—— “不要!!不要杀我爹爹!!!” 可是没来得及。父亲被他们活活打死了,母亲和青寐被带到了组织里。 然后,轻浮淫邪的笑声响起,一群男子调戏青寐的母亲。母亲护着小青寐,反应冷漠且从容。男子们自觉无趣,便把她交给了组织老大。 □□老大看见青寐母亲的瞬间,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但他立即恢复镇定,看了几眼小青寐,道:“这女儿年纪多大了?” 母亲双颊失去了血色。她停顿了片刻,便对组织老大露出了顺从的笑。 一个晚上,母亲从组织老大卧房里出来,抓住小青寐的胳膊,一路飞,一路用偷来的钥匙打开了数道门:“女儿,快逃,逃得远远的。” 小青寐道:“娘为何不和我一起走?” “娘被他们喂了毒,若是跑了,没有解药,会死的。” “那我和娘留在一起。” “如果把你留下,你会惨遭毒手!” “我会报复他们的!” “寐寐,你听娘说。”母亲蹲下来,忍着泪道,“这些人都是东皇炎湃的爪牙,你爹爹又没了,我们母女俩,现在无力与他们抗衡。你若放弃了这次求生的机会,便再无人替你爹爹报仇了。” 小青寐哭了起来,哭得连尚烟都能感到胸腔发疼。 “别哭了,乖。”虽是这样说,母亲自己却哭了起来,“寐寐,答应娘,勇敢地活下去。若真的非死不可,也要死得有尊严,知道吗?” “我一定会变强,我会回来救娘的!!” 身处乱世,昏君当道,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小青寐根本无处藏身。她逃出去以后,四处打听,得知最大的黎行者组织与东皇炎湃无关。相反,他们不与炎湃勾结,炎湃多次想铲除他们,都没能成功。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小青寐以左阳氏优越的体格、战斗力,惊艳了八宗盟老大,加入组织,成为了年龄最小的黎行者。 然而,她才接下第一个任务,便从同僚那得知,母亲孕中自杀了。 小青寐心道:“我要替父母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变强,我要报仇。” 孩子的心声持续在尚烟意识中回荡,愤怒而痛苦,带着打落牙活血吞的决心,令尚烟感到心惊。 这时,意识突然中断,尚烟又被拉到另一段记忆中。 万人朝拜中,东皇炎湃站在泰罗宫高台之上,做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他命人运来五个铜版雕像,均是不同的魔族塑像,大小不一,体态各异。他施展赤炎术法,将这五个雕像烧成液状,重新捏造成一个完美的魔神男子。 在场人中,大魔都不由自主颤抖,更别提下等魔族。 青寐混在人群里,也感到寒毛直竖。 所幸,身边有人陪伴。 那人手指极美,轻轻拍了拍青寐的肩,连指尖的触碰,都充满了柔情。 “对不起,冒犯了青寐姑娘。”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受惊。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陪多久?” “青寐姑娘想多久,便多久。” “那我若说了要你陪,却不来呢?”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道:“既已约定,那纵使死了,我也会留在原地,一直等你。” 若是尚烟,多半会表示感谢了。但此刻她在青寐的魔核中,却能清楚感到,青寐心中只有重重的防备和怀疑,和无法自控地被对方吸引,于是,脱口而出的语言,也都是嘲讽。 “你在胡说什么,死了还怎么等?” “若我先你而去,便不去投胎,在奈何桥等你。等你寻得我为止。” “无聊。”她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只会念些会诗共词,说些会赋与歌,花言巧语,绣花枕头。离我远点。” 青寐心道:“崇虚宁桓,无耻之徒。奈落谁不知道他表面才高八斗,文质彬彬;私下却风流浪荡,朝三暮四。我若是着了他的道,那我便真是丢了脑子了。” 尚烟道:“紫修,紫修。” 紫修道:“怎么了?” “你可听说过‘崇虚宁桓’这人?” “听过。月魔域的诗画圣手,襁褓时会作诗,稚童时会作画,幼时成名,天纵奇才。” “哦……好。” “怎么了?” “我在青寐姐姐的记忆里遇到他了,不过没看到他人。” 虽然记忆是混乱的,但尚烟能明显感觉到,在崇虚宁桓出现前后,青寐的人生明显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在他出现之前,青寐父母之死如噩梦,一直困扰着青寐,也令尚烟感同身受。悲痛的记忆一如埋在墓碑下的死者,不管墓碑如何庄重体面,下面的尸首都已溃烂不堪。只要重新唤醒,无异于揭棺取尸,徒增痛苦。 但他出现之后,奈落似只剩了繁花飞舞的美景。 一日,尚烟按照青寐的指示,从窗口翻身跳出,在半空中消失,又出现在街头,鱼龙混杂之处。 街头的泥墙上,张贴满了不断交叉重复的两张画,一直延伸至街道的尽头。两张画都是魔族男子的半裸肖像,只不过一张是丑陋秃头,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带着一些下等魔族的特质,下方写着“杂种”;另一张是长发飘飘的美男子,宽肩长腿,腹肌劲瘦,下方写着“纯种魔神”。 东皇炎湃践祚后,非但未能平定内乱,安抚民心,反而加大了暴*政力度。其中,推崇纯净血统,便是他最为上心的一件事。 现下,魔界七虚域中,炎湃占其三,并在其统治范围中,推出了新的《炎湃婚律》,有一条规定:大魔,既魔神与修罗,绝对禁止与下等魔族通婚。 炎湃认为,大魔是至高无上的。在六界之中,只有神族能与其相提并论。其它种族都是低劣的,只配当奴仆。而人、鬼、妖、灵,跟飞鸟鱼虫没区别,甚至还要更糟。因为,除了鬼,他们都可以和大魔繁衍后代,这只会污染上等的血脉。若是如此,魔界将沦落回到史上最饱受欺凌的时代,再也无法与神族相抗衡。因此,他才制订了那样的婚律。 连学府也在宣扬同样的观念。在魔族孩子的课本里,甚至引用了东皇炎湃著作《大鹏歌》里的一段话:“物竞天择乃乾坤之法,与乾坤相抗衡,终将亡国灭种。” 青寐心道:“我的敌人,竟是如此一个疯子。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复仇……” 青寐漫步在街上,路过了璨幽园的红线角。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青寐姑娘,数日不见,近来可好?” 声音虽温润如玉,但当那声“青媚姑娘”响起的同时,尚烟也明显感到,胸腔中,那连跳到几十丈外都宁静如水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青寐心道:“他来了。真烦人,我在高兴什么?为何我最近总是想到他,又总是思潮起伏?我真不喜欢这样。这不是我。” 但按照青寐的意愿转身后,尚烟却立即知道了原因。 翩翩少年身着红衣,手持折扇,正静立于千树桃花前。 他的红袍浓烈似火,华贵绝艳;紫眸却清淡如水,优雅柔情。 远看是桃树攒红云,近看是花瓣落成雪。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花雪”,飞扬缤纷,吹乱了少年鸦羽般的鬓发,点缀了那双微醺迷人眼。 崇虚宁桓微笑道:“我见青寐姑娘一直在看那些魔神画像,便有些好奇,姑娘喜欢怎样的男子?” 色如桃花,鬓发如鸦。 他只是站着,已似一幅画。 这一开口,栩栩如生,还得了? 尚烟对灵犀珠惊道:“我的天,这崇虚宁桓是哪来的天下奇绝美少年!” 紫修冷冷道:“烟烟,你是去办正事的,老盯着个画家做什么?” 尚烟清了清嗓子:“哦哦,因为青寐姐姐为他意乱情迷,却不知原因,反应太也迟钝了。我说,生成他这样,还有这般仪态,怕是什么也不用做,便有无数女子往他兜里塞银子。” 紫修声音变低了:“你说什么?” 尚烟道:“但是,什么崇虚宁桓,哪能跟东皇紫修比。只论帅气、清冷尊贵之气,我们紫修都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紫修道:“呵。” 尚烟暗自吐了一口气。紫修这大醋坛子,刚才吓死个人了。 青寐心道:“唉,好烦。看到他便好心烦。” 但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她转过身,脸上笑着,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欢怎样的男子,但自己不喜欢怎样的男子,我甚是清楚,与这位画家兄台在此分享,聊以慰藉:我不喜欢油嘴滑舌死缠烂打的癞皮狗,我不喜欢自诩风流的浪荡子,我不喜欢长得跟花一样秀气、睫毛比女人还长的娘娘腔,我不喜欢男人瘦高纤细如同竹竿,我不喜欢爱画画的男子,我不喜欢除了笔杆子战什么仗也打不了的文弱书生,我不喜欢摇扇子自以为学问高深的雅骨头,若他以为随口吟诗作赋便能让少女芳心萌动,一半儿斯文一半儿下流,那便更加讨厌了。对了,我还不喜欢权贵家族的魔神子弟。对了,我特别讨厌男子腰间挂玉箫。” 听到此处,崇虚宁桓纹丝未动,只眼睛转了转,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罗刹玉箫,又抬眼对她浅浅一笑,用扇柄敲了敲手心:“青寐姑娘,好眼力。” 她只默默望了他一会儿,平静道:“你去死。” “若能死于牡丹下,求之不得。” 青寐翻了个白眼,闪身消失在了他面前。宁桓在她消失之处嗅了嗅,微微一笑,展开扇子轻摇起来。 崇虚宁桓并不是青寐所谓的娘娘腔。只能说,相较“俊”,他更适合“美”一字,而且不是触目惊心的美,而是能触动人心底敏感之处的美。有妖的勾人,又有仙的清冷,可他偏偏是崇虚氏的魔神。 他的矛盾之处,不仅于此。宁桓面皮生得秀气,字却英气,硬瘦嶙峋,颇有风骨。 对此,青寐还是嘲意满满:“你或许是个男人。” 宁桓想也不想便道:“我男人的地方多了去,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青寐表面笑得不屑,心里却乱了好一阵子。 记忆又开始进入混乱与黑暗。 尚烟的脑海中,青寐的声音响起,清冷疏离,却隐约透露着无奈和悲哀:“这场感情以戏谑调情起头,好似世间所有逢场作戏的开端。结束时,也是干干净净,似逢场作戏,无声散场。如今回想这一切,只觉得有些讽刺。因为,在这逢场作戏的头尾之间,我竟曾动真格过。真是够蠢的。” 画面一转,尚烟进入到了一个夜晚。 此夜风月情浓,透死忘生。后夜逐深,情急欲重。 青寐折服于宁桓的魅力,没得到他的任何承诺,便让他得手了。 第二天,她本以为起来时,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一双白皙劲瘦的胳膊从身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后颈中。 在青寐的耳垂后,宁桓留下最温柔的声音:“寐寐,你看,今年这花三月便开了,不想如今八月仍不谢,如此浓得化不开,想是天地也知了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青寐绛红色的瞳仁中,透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微光。 “嗯,我好开心。”宁桓轻吻她的耳垂,便穿好衣服,起身出去。 青寐也跟着坐起来,但没有挽留他,只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她将头靠在床头,闭上眼,长叹一声。 “怪只怪我前一夜没把持住。”青寐心道,“算了。什么婚姻,什么家庭,什么夫君孩子,都是那些好姑娘应该操心的事。我自幼家破人亡,四海飘零,想来是与这些无缘了。昨夜虽然是第一次,很痛,但他服侍得还不错。加上他确实是个黑发雪肤的美人,只当是白嫖了个相公罢。” 青寐虽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但尚烟却能感到,她心中还是像被掏空了一样,黑漆漆,冷冰冰。 青寐心道:“一夜云雨之欢,多少会有些空虚,不必挂怀。” 然后,她把整颗脑袋都埋在被窝里,静听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拉了拉被子。 “寐寐,你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松开被子一看,却见宁桓站在床边,手中提着一个鎏金铜壶。 “你怎么回来了?”她愕然道。 “速度快吧。你看,都弄好了。”宁桓笑道,指了指桌上摆的一个大餐盘。 只见餐盘里装着:一杯空杯子,一盘方形粉金糕点,一篮摆成小塔状的苹果和樱桃,两只切成花瓣状的煎鸡蛋,都在冒着热气。餐具不算奢华,但式样优雅,色彩搭配恰到好处。而最为画龙点睛之处,在于这堆食物旁,还摆了一枝新摘的桃花。几片花瓣散在一旁,用心摆放过,似要随时入画,极美。 宁桓走过去,将鎏金铜壶里的奶倒入空杯子里。 青寐是修罗,隔这么远,也很敏锐地闻出是羊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早餐,整个人都看傻眼了:“这……这是……” “早餐。”宁桓先拿了糕点,用筷子夹起其中一块,喂到青寐嘴边,“来,我喂你。” 青寐确实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将那糕点吃下去,发现甜味极淡,却有一股浓郁的果香、奶香渗入味蕾,禁不住捂住嘴,贪婪地咀嚼:“……好吃。” “我看你平时不太吃甜食,便少放了点糖。”见青寐不再咀嚼了,只傻傻地看着自己,宁桓又道,“放心,里面都是蔬菜和牛奶,吃不胖的。而且,这样做更能品尝食材的原味。” 青寐惊呆了:“不是……这些都是你做的?” “不然呢。” “你……你不走吗?” “我为何要走?” “我们都睡过了……” 宁桓愣了一下,露出无奈的浅笑:“寐寐,你一个姑娘家,用词怎的如此直白?” “我……我们不是只是……” “我们终于变得更亲密了。”仿佛猜到了她会说什么蠢话,他赶紧打断她,又用下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多吃点,你平时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不吃早餐,是时候对自己好些了。” 那天以后,一天一天过去,她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终于有一日,彻底相信了他口中的“永远”。 对此,宁桓总说:“永远不够,要永生永世。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同寐寐在一起。” 青寐嘴上总说:“你成日吟诗作画,不学无术,才有心思想这些无聊事。” 尚烟却也清楚听见,青寐心里在说:“他太好了,只要这辈子有他,我已很满足。我不敢期待来世。” 可惜的是,他们连这一世都没能过完。 两年后,宁桓成亲了。 之后,青寐身在市井江湖,宁桓身在王侯贵门,她再无法得到他的半点音讯。 尚烟道:“紫修,崇虚宁桓后来成亲了?” “不清楚。等等。”过了片刻,紫修问过了孔雀,回来道,“不错,他成亲了,妻子是东皇氏,还有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子箫:不管哪一世,永远是翩翩美少年,不愧是我。 * 给新读者介绍一下,宁桓是子箫前世,是《奈何》男主。 碧落华缘系列: 《奈何》子箫(宁桓)x东方媚(青寐)。 《月都花落沧海花开》胤泽x洛薇。 《画仙》逸疏x羲岚 《明月却多情》紫修x尚烟 《碧落华缘》(书名还没定):昊天(天帝)x司妍(红莲佛姬) 第49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错愕道:“什么, 他也太可恶了吧?他辜负了青寐姐姐啊。” 紫修道:“这没什么。男人对青寐而言,都是玩物。你也看到了,她养了那么多面首, 若真与崇虚宁桓有过一段,那也不过是她情史里的九牛一毛罢了。” “原来如此……”尚烟虽如此回答,但还是觉得, 青寐对宁桓是走了心的。 和宁桓分开后五百年里, 青寐杀了很多很多人, 多到双手沾满血腥味,以便她彻底忘却风花雪月。 而杀死东皇炎湃,又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与紫修签下契约后, 孔雀带她到奈落城外荒野之地,拿了一把与她等高的琴给她:“漆血筝。少主亲自为你挑选的。” 这把筝由上等桐木制成,弦是蛟龙须制的,琴面抹了麒麟角霜,纹理黛红交错, 红色部分跟泼了血似的触目惊心。 青寐接过筝, 依偎在上面,轻轻拨了一下弦,发出了“咚”的一声,立刻握紧了拳。她快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之吐出,眼中的血红也一丝丝散去。同时, 高空中飞过的大鹏撞在山石上,吐血坠亡。 这武器实在太过称心如意, 令她一时间有了练就邪功的错觉。一直以来, 她虽然是修罗, 却总靠气杀人,这儿时被武行师父反复批评过的毛病,有了这把漆血筝,反倒成了她最大的优点。 孔雀道:“如何?用得还顺手么。” 青寐望着山石下的大鹏尸体,道:“东皇炎湃一直在寻找少主的下落,是想斩草除根吗?” 孔雀有些意外:“哦?你竟猜到了先王之死的真相?” “一个王死了,接替王位的人不是他儿子,而是他的弟弟,而他儿子星夜逃至异界,多年不归。终于回来了,也是偷偷摸摸的。真相是什么,不难猜。” “看破不说破。”孔雀笑了起来,“所以,我们真正要杀的人是谁,你也猜到了。” “你们是故意选我的。” “不错。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还招了很多。但你是少主最看好的。从今往后,望你与少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青寐没说话,但心中已决定要助紫修夺回王位,至死方休。 以往青寐接下的暗杀任务,总是密集而轻松。但追随紫修后,任务变得稀松而凶险。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青寐都留在奈落,随时等候紫修发号施令。 杀多了,突然让她静下来,无事可做,即便不愁银子花,也令她感到空虚且压抑。 这倒没什么。顶尖的黎行者,必须得学会忍受空虚。 火上浇油的是,耳边一直有人念叨个不停。 “青寐姑娘,你的名字是何意?可是青青子衿,寤寐思服之意?” “……” “青寐姑娘看着气色不错,可是经历了何等喜事?” “……” “青寐姑娘何故拿着伞,可是从方外幽天而来?” “……” 说话之人,是她在红线角遇到的男子。 不管青寐如何不搭理他,景焕都如此顽强地尾随其后,自顾自地与她搭话,好似得到了热情回应似的,一点也不冷场。 当黎行者惯了,青寐极擅记人脸,但不擅记名。毕竟人一死,名字也无关紧要了。 “小生景焕,乃是姑娘在红线角遇到的无名小卒。”在这阴暗的夜晚,景焕却笑得如阳光灿烂,“记不住名字没关系,你忘几次,我便重新自我介绍几次。” “哦。” 青寐心道:“不管是人是魔,都很难和繁衍本性作斗争。璨幽园原来并无红线角,自东皇炎湃践祚后,奈落战乱连连,死伤无数,失独老人数量暴增,那些只剩得一个孩子的父母,便比谁都渴望孩子成亲,为他们留后,红线角才日益兴旺。想来这景焕也是其中之一罢。唉,终究苦的都是老百姓。” 她又瞥了一眼街角,见那里有其他黎行者留下的绘图记号,打算去打探一下近日行情。但是,眼前这个人,得先甩脱。 “这年头,靠丞相府、帝王宫,还不如靠黎行者。”景焕再次叹息。 青寐心道:“什么?他识破了我的身份?”但再看他一眼,见他一脸局外人的模样,便松了一口气。 他的这番话令她心中有些触动,她想了想,善意提醒道:“这话若传扬出去,你全家没了。” “在外面,我自然守口如瓶。但青寐姑娘看着便很可靠,我实是防备不起来。” 青寐反倒防备起来:“我的名字,英罗说的?” “英罗是谁?”景焕挠挠头,“是你弟弟的名字吗?是他告诉我的。” 青寐这才想起,英罗为她相亲时,冒充了她弟弟。她道:“我弟患了离魂症,治不好的那种。少和他相处,以免自个儿也染了病。”语毕离开。 几日后,青寐又有了杀死英罗的冲动。因为,为紫修卖命的事,她需暂时保密,所以她需要向八宗盟报备自己的行踪,英罗每次都会转达给景焕。 为此,她几次把英罗打趴在地上,但英罗却觉得,她是权谋史书中活不过第三回 的人,不适合走黎行者之路,让她赶紧嫁了。可她恰好觉得,杀人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恰好不宜有太多花花肠子,英罗狗拿耗子了。 她被景焕黏上了,拒绝了他最少一百次。但是,他总是孜孜不倦地想和她拉近距离。 以前并非未遇过难缠的男人,但像景焕这样厚脸皮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在奈落街头观察墙上的黎行者记号,他还以为她有恋墙癖,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她在茶铺饮茶用膳,他点了一大桌最好的菜肴,鱼籽、蟹黄、菜心、骨髓等等统统留给她,就跟她怀了孕似的;她坐在浮生河旁休息,他将比被褥还厚的毛皮大衣搭在她肩上…… 青寐心道:“若说不感动,必然不是真话。但,感动与喜欢,两回事。我不会向他表达谢意,免得他有所期待。” 有一天,景焕为青寐买了一只耳环:“一般姑娘都有两个耳洞,你却只有一个,我想来想去,觉得青宝石最适合你。” 青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其实,这不是为了美或个性才打的。而是黎行者不分男女,都会戴耳环,因为不知会死于何处,耳环是给收尸的人的酬劳。 想到自己的供职,她便更是铁了心道:“我的供职很危险,你不会喜欢的。” 然后,他如此回答:“哪怕青寐姑娘是刽子手,我也不介意。” “我不是魔神。” “修罗女子比魔神女子美多了。” “我不是清白之身。” “我不介意。”他语气格外平静。 青寐见惯了风,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毕竟人生如戏,唯独在生死关头演不来戏。因此,遇见景焕第一天,她就知道,景焕与宁桓有很多共同点,例如都腹有经纶,都爱磨墨涤砚,都不谙世事。但是,景焕读的是经子史集,宁桓唯爱风月;景焕粗枝大叶,宁桓细腻缠绵;景焕忠烈爱国,宁桓与世无争;景焕家贫德高,宁桓生了作小伏低的性子,却难逃侯门深似海……因此,不管她是否清白,宁桓都不会在意;而景焕一定会在意。这么狠的话都放出去了,他还说不介意,真是昏了头了。 青寐长叹一口气,转过身默默端详他片刻,一字一句道:“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成么。” “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你不对我的胃口。”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管走自己的。 景焕停了两步:“青寐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青寐闭上眼,扬起一边嘴角,轻轻笑了一声:“不要跟我说‘永远’的。”她头也没回,便消失在他面前。 凌晨时分,青寐的身影出现在房顶上。 白孔雀往下俯冲,化作人形,出现在她面前:“少主指派任务了。” “听候吩咐。” 孔雀道:“少主安排了三十名顶级琴师造琴,需要你挑选最好的一把出来,现在随我去监督他们。” “不用杀人?” “不用。” “明白。” “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有半点差池,比死十万精兵代价还大。” “明白。” 孔雀飞到了空中,青寐及时跟上,也不多说一句废话。 这一刻,尚烟明白了,为何紫修会挑中青寐。她不愧是黎行者中最出类拔萃的,忠诚,冷静,有分寸。 他们途径城西,下方有大片未建成的宫殿工地、已完成九成的东皇炎湃新雕像。那雕像是石刻的,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下等魔族建筑工人,远远望去,像有诸多蚂蚁在上面蠕动。 孔雀道:“啧,你看这老贼,住泰罗宫还不够,还要大兴土木,建造新的宫殿。真是暴虐无道。” “话别说得太满。”青寐浅浅一笑,妩媚而美丽,“说不定少主当了王,也会做同样的事。” “国库亏空时,他绝不会如此做。” “现在国库亏空了?” “是,这也是我们要造琴的目的。”孔雀缓缓道,“炎湃老贼现在手头缺钱得很,所以强迫海妖与魔界合作……” “海妖?”青寐蹙眉道。 “对,就是鳄妖、蟹妖、鱼妖、鲨妖、鲸妖、豚妖,等等。” “哦。然后?” “魔界开始打捞他们的牡蛎滩。才经过短短三百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捕捞了上百亿次。海妖的沙滩上,现在牡蛎所剩无几了。” “三百多年前,菜市的牡蛎是突然掉价过。” “炎湃用白菜价大量进口牡蛎,却把挣来的钱财用以修筑宫殿、募兵,把魔界与妖界的关系搞成一团乱。因为开销过大,奈落的财政产出无法支撑军事维护,到现在,我们拖欠海妖债务已有六次了。” “六次?” “是啊,所以,为了解决财政困境,炎湃老贼加重了税收,引起了奈落外数次百姓暴动。” “嗯,我在方外幽天见过。当时民众闹得很厉害,炎湃的人搬出东皇氏和罗睺镇压他们,结果民众闹得更厉害了,都在大喊‘苍霄王回来’。” “方外幽天是闹得最狠的。所以,少主已建立了方外幽天同盟,又准备派人去深海妖界,找深海鲸妖王谈联盟之事。” 青寐想了想,道:“鲸妖喜欢音乐,那琴是用来献礼的。” “不错。聪明女人。” “去掉那个‘女’字。”青寐蹙眉,“黎行者便是黎行者,无需分男女。” “哈哈哈!有个性的女人!” 见青寐从腰间掏出匕首,孔雀扑腾翅膀飞远。 但这一回,青寐任务执行到一半,临时接到紫修的通知。他命她迅速携映月炼心膏,至金沙域的魔界虚空杀敌,并且不要透露自己的魔族身份。 青寐心道:“这还是少主第一次中断我的任务,还是亲自下令。可是发生了何等大事?” 抵达虚空之中,尚烟远远便听见一对少年男女在对话: “其实我非但不幼稚,还很成熟。紫修哥哥觉得我像孩子,只是太想保护我罢了。哼哼哼哼。” “脸皮可真厚。” 居然是年少时的尚烟和紫修。 青寐一边杀敌,一边在心中疑惑道:“这便是少主喜欢的女孩?我竟从未见少主这样过……” 那时的尚烟虽破了相,但千帆过境后,透过青寐的眼重见这一幕,她明显感觉到,紫修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爱意。而且,相较在魔界之时,紫修的神情放松很多,语气也不由自主透露着温柔。 看着这过去的种种,尚烟轻声对灵犀珠道:“紫修……” 紫修的声音响起:“怎么?” “你当真一点不记得过去的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曾去过神界,和我一同做活杏屏风吗?” “我记得小时去过神界,但不记得做过活杏屏风。”紫修顿了顿,“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便认识?” “是啊,关于我的事,你全忘了吗?” 紫修沉默了很久,道:“因为我只是仿品吧。” 尚烟还是不懂。难道紫修和她一样,选择将记忆修改了? 她只能随着青寐的故事继续探索。 这一日后,青寐继续完成原本的制琴任务。 她亲自宰杀罴九大肠,从头到尾挤一遍,将粪便从中挤出。接着,再去掉肠子里的脂肪、血管和胆汁,彻底清洗,选出肠壁比较薄的部分,剪成条,浸泡于冰水中,埋入硫磺,耗时熏制,再将它们置于太阳下晒烤,琴弦便完成了。因她极擅用琴,较之普通琴师,调音能力只高不低,最后与奈落顶级琴师合作,完成了乐器的设计与制作。 随后,紫修派她和英发等人前往深海,与鲸妖王会面,送礼、谈联盟。 其中一份礼物是便是青寐做的乐器,十足迎合了鲸妖的喜好。 但是,因为深海水压和低温,到海底时,黏胶都凝固在了一起,运输过程中,音管也遭到了磨损,奏出的效果一塌糊涂。左阳英发看到了,道:“这玩意儿两个钱也不值。这下惨了。” 但是,鲸妖王对紫修颇为信任,很想听到它的声音。 紫修立刻派遣青寐赶到鲸妖都城,修复乐器。青寐当场演奏出名曲一首。 鲸妖王非常开心,当场撒了大量金币给他们,并且送制琴师四名妻妾:可以从鲸妖王自己的妃子里挑,也可以从即将选秀的处女里挑两个。 青寐写了飞信给紫修,问他是否要自己选。 “你来选。妃子、处女,无所谓。姿色佳为上。”紫修如此答道。 看到紫修的飞信,尚烟先是一愣,然后又觉得,这挺正常。那时她和紫修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是正常男子,想要美女,再正常不过。 只是,道理都懂,心里还是被醋意填满了。 青寐选了四个美人,均是风姿冶丽,妖娆多姿的。然后带回方外幽天,为紫修充盈后宫。 紫修在后院中接见了她们五人,冰冷的目光在四个美人身上扫了一圈,对更妖艳成熟的两个道:“你、你,晚膳后,来我卧房。” 青寐心道:“两个同时?少主这么生猛。” 青寐道:“你们知道如何服侍少主?” 二位美人娇羞地点点头。 她们二人刚好是鲸妖王的妃子,另外两名则是处女。因早服侍过鲸妖王,又见紫修如此年轻俊美,二位妃子非但不抗拒,还有些跃跃欲试。 尚烟却快难过死了。 她好想跳出来阻止紫修,但奈何这都是已发生的事,即便在此处劝住了,紫修也早跟她们…… 唉,看来,过了今夜,紫修哥哥便要从少年变成男人了。 过了这一天之后,这两个美人夜夜都进了紫修的卧房,直至深夜才离去。 随着次数推移,紫修眼角眉梢间,青涩褪去许多,逐渐多了几分成熟之味,风流之气,愈发有了后来成为魔王的气质。偶尔他不经意回眸望一下青寐,连青寐都会被撩拨得心跳加速。 不过多久,一个大新闻传遍了魔界七虚域——前魔尊东皇苍霄的独子,东皇紫修,回到了王都奈落。 所有魔族都为此感到震惊。 并不是因为得知紫修还活着。而是因为,谁也想不到,紫修会如此高调隆重的方式回来。 其实,纸是包不住火的。早在炎湃满世界追杀紫恒的期间,世子仍在世的传闻便悄悄流传开了。很多人都在推测,世子必不会回来了,即便回来,也不敢高调。因为,他虽是炎湃的侄子,但面对王位,亲兄弟尚可自相残杀,叔侄又算什么。 岂料紫修抵达泰罗宫,竟是乘着十六头黑龙拉着的华辇回来的,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一般。 炎湃头戴象征奈落之主、魔界之王的龙角冠,穿着曳地玄狐大氅,在台阶上迎接紫修。 紫修还没从辇中走出,炎湃那张刀痕纵横的脸上,已露出毫无破绽却充满威压的笑:“侄儿啊,你可总算回来了!你让孤等得好辛苦。” 他笑得越是自然,周围的守卫神经越是紧绷。 华辇的纱帘微微晃动,依稀可见靠在一起的三个人影。 只见两名美丽的侍女飞来,用金钩撩开了华辇上的纱帘。 华辇之中,坐着一名白皙的紫眸少年。他身穿锦袍华缎,大拇指上戴着价值连城的玉扳指。 当纱帘被挑开,一股奇异的浓香也从中飘了出来。只见两名鲸妖美姬依偎在他身侧,身材前凸后翘,眼波妩媚动人。她们嘴唇抹得殷红,对他频繁献吻,更是散发着一股糜烂之美。 看见这一幕,包括东皇炎湃在内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炎湃道:“这……可是我那紫修侄儿?” 紫修吻了吻其中一名美人的脸颊,将她们轻轻推开,连动作都是柔情万种的:“好了好了,我要去跟炎叔说说话,你们在此等我。” “是,世子殿下。”美人风情万种道。 紫修弯腰下了华辇。侍女们连忙走来,为他披上了獦狚大氅。较之炎湃的玄狐大氅,这大氅竟更为昂贵奢侈。他本便生了一张过于俊秀的窄脸,那大氅深黑,更衬得他肤色格外雪白。 这一日,他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凑再近了看,也无一丁点儿胡茬。与此同时,那股异香也被他从辇中,带到了辇外。 “叔叔,多年不见,我回来了。”紫修抬眸笑道。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容色足以冠绝魔界的少年。但是,他实在是过于精致,过于不成体统了。 这一份精致,也令炎湃心中的重石落了下来。他大步上前去,拍了拍紫修的肩:“我的好侄儿,这么些年,你都去了何处?” “我去神界治病了,直至这两年,才刚好些。” “神界?治病?”炎湃像是全然不知请一般,演得他自己都快信了,“你得了什么病?” “天生体弱,煞气不足,一个病壳子,供不起这尊东皇氏千金贵体,唉。” 听他措辞既矫情,又娇气,活像个大姑娘,炎湃心中更喜,但他生性多疑,也并未立刻全部相信,又道:“那现在你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不然,也无福消受那些。”紫修回头看看鲸妖美人,似乎在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声音提高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身体好便好,身体好便好!”炎湃又重重拍了紫修肩膀两下,“你啊,可是让炎叔白伤心了几百年。叔叔得罚你,你得再消受消受几个美人!” “多谢炎叔。不过……”紫修又回头看看炎湃,面上似有迟疑之色。 “你说。”炎湃的笑容带了一丝危险。 “我既回来了,炎叔打算我什么官来做做?” 炎湃怔了一怔,大笑着指了指他:“你看看你,脾气急躁,有几分像你父王年轻时的样子啊。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官,是怕叔叔会亏待了你吗?你放心,叔叔不会给你官做。” 紫修静静看着他,迷惑道:“什么意思?” “这奈落原便是你父王的,叔叔应当把王位都还给你才是。” 紫修大惊,后退一步:“不不不,小侄不敢。炎叔践祚,乃是天命所归,哪有退位让人的道理。” “不,叔叔真是这样想的。只是,你现在尚且年幼,无法继承你父王的基业,叔叔还得你和你父王治理奈落一段时间。” 紫修再次摇头:“炎叔可别逗我了,我真对王位兴趣不大。” “为何?全天下的人都想成王,怎的,我贤侄却不想了?” 紫修发现,炎湃已将“孤”换做了“我”。如此拉低自己的身段,自然是想套他的话。他在心中更为警惕,但表现出来的,还是一副畏缩小白脸模样:“说实在的,我也是见过父王执政时的情况。一国之君太累了,成日鞠躬尽瘁,也不过为了后宫佳丽三千,美酒佳肴。我身为世子,已有了佳丽美酒,还要这王位做什么?炎叔还是别为难小侄了。” 炎湃一边听,一边点头,沉思良久,道:“这样吧,这国君叔叔先当着,等你长大以后,可以和你表弟竞争,谁强,江山便给谁。可算公平?” 紫修蹙眉,似乎极不乐意:“那在那之前,叔叔可会赏我些高官厚禄?” “有的是,只要你消受得住。” “侄子喜欢‘高官’,但不怎么喜欢‘累官’。”紫修恹恹地道,“最好是俸禄高些,活少些的。炎叔看着办吧。” 多少人都以为,紫修回到奈落,会爆发一场叔侄大战,内乱叛变,但没想到,他们俩就如此化干戈为玉帛了。 炎湃分了紫修很小的一块地,封他为君侯,赏他珠宝美玉,黄金万钱。 当天夜里,尚烟按照青寐的指示,躲在泰罗宫的殿顶上,偷听到东皇炎湃与东皇建烈的对话: “真是想不到啊。”东皇炎湃大笑道,“东皇苍霄好歹是一代枭雄,他将儿子送到神界八重天去,竟把儿子养废了。现在的东皇紫修,活脱脱的便似个纨绔神族贵公子,娘娘腔。真是害孤白担心了那么多年。” “可是,父王,全魔界都看着紫修回来,我们只怕是不好斩草除根了。” 说话之人是东皇建烈。他和东皇炎湃一样,面容英武,身量高大,却不似东皇炎湃那么壮实,眼神少了几分暴躁,多了一股阴鸷之气。 “儿子,你放心。不管这兔崽子是不是演出来的,我们只消继续养废他。就他这模样,能耐孤如何?” 东皇建烈道:“儿子倒是觉得,待时间久一些,便伺机下手,令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世上消失,更为妥当。” “唔……”东皇炎湃摸了摸胡须,“有道理。孤再考虑看看。” 尚烟飞奔去见紫修,将所见所闻告诉他。 紫修也刚在泰罗宫应酬毕,摘掉身上的珠宝香囊,发冠首饰,还蹭去颈项间的异香,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时间不多,要争取。孔雀。” 孔雀道:“在。” “接下来,需要你来声东击西,引起东皇炎湃的注意。” “少主请尽管吩咐。” 新的任务安排毕,青寐走出门去,却见华辇中与紫修亲昵的美人过来,悄声道:“青寐姐姐,您能不能去问问少主,今夜可需要奴婢侍寝?” “你都已经服侍过他了,不必如此拘谨,待他空下来,直接问他便是。” “奴婢还未服侍过少主。” 青寐怔了一下,道:“什么?最近你们俩不是天天都在他房内吗?” “是在他房内……可我们没服侍他……” “那你们在做什么?” “他在向我们请教,如何看上去倜傥颓靡,跌荡风流,然后天天排演会见东皇炎湃的情景。” 听到此处,尚烟也怔住了。 原来,紫修没和她们…… 她正喜不自胜,却听见青寐心道:“我看这美人喜欢少主得很,恨不得立刻把少主睡了。呵,其实别说是这些少妇了,与我们谈过的王女,但凡见了少主一眼,竟无一人拒绝与他联姻。稽杏王后将儿子生成如此模样,真是大功一件。只是,这美姬都那么主动了,少主为何不碰人家?说实话,排演那么多次,不如实战一次。莫非……少主有那方面的障碍?罢了,我且去问问他。” 尚烟的心里却在哀鸣:“紫修哥哥他一点障碍都没有!!他真的真的很没问题!!不要问!!!” 可没办法,历史不能修改,她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回到室内,找紫修谈话。 “她想来我这过夜?”紫修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之色,“……如此大胆?” “是啊。”青寐道,“属下选的姑娘,还算美貌?” “嗯,挺美。”紫修道。 青寐道:“那属下去带她过来。” “别。”紫修停了停,又道,“别,我不想。” “为何?”青寐笑道,“过了这么久,少主为何不碰她们?” 孔雀在一旁听了,惊道:“少主,您、您莫不成……还是童子身?” 紫修到底是少年,提到这话题,难免有些尴尬,但他素来擅长驭人之术,便是此刻,也还是镇定自若:“在东皇炎湃面前,我故作沉迷美色,自不能假戏真做,昏聩纵欲,当那处堂燕雀。” 孔雀道:“原来如此。是属下虑不及远,目光短浅了。” 数日后,紫修等人回到漆雷域,暗中布置迁居前最后的任务。 是夜凄风阵阵,月升树梢。 方外幽天城邑,碧华冰寒,延绵万里。 紫修沐浴着月色,独自练剑。只见紫光交错,剑气纵横,穿梭在丛林里,震颤成片落叶雨。在这寂夜之中,他的煞气尤其摄人心魄,周围活跃的魔兽都逃离到了千里之外。 因此,此处只有他一人的剑声,一个人的呼吸。 良久,察觉到青寐靠近,紫修收剑,道:“何事?” 青寐道:“少主,您别太勉强了。” “嗯,我自有分寸。” “属下以为,少主对姬妾之事过于紧张了。其实,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到了适婚年纪,偶尔寻些消遣,或许还更能体验生命之乐。” “生命?”紫修将紫光伽罗剑插回剑鞘,“你觉得生命是什么样的?” 青寐想了想,竟也全无答案:“这问题难倒属下了。” “活到现在,我觉得大部分人生都只是时间。只有很短暂的时光,能称之为生命。”说到此处,紫修抬起头,眺望着明月,“从今往后,怕都只有时间了。” 方外幽天气象阴冷,月也冷峻孤寂。但是,圆月周围有淡淡的光晕,带点水红,连着细小的星点,晕染了浮生河中的涟漪,又平添了几分柔情。 月光映入少年的紫眸,却是千里水天一色。 青寐琢磨了一会儿,道:“少主,你所言‘生命’,可是和叶小姐相处的时光?” 紫修没料到青寐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回头看了看她,略显错愕,却没说话。 尚烟和少年静静对望着。 她觉得紫修说得太好了,她深有同感。 大部分人生都只是时间,只有和某个人在一起时,才能称之为生命。 可惜,这个人虽只站在数步之外,却与她隔着五千年的光阴,和不可逆转的过去。 青寐道:“其实,属下觉得您稍微悲观了。属下看得出来,叶小姐很喜欢您。” “……真的?你也这么觉得?”紫修难得露出了天真的眼神。 “嗯。我们只需要全力以赴,夺回江山,再把叶小姐风风光光娶到奈落来,不就好了?” 紫修目光黯淡了许多:“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总会有办法。属下会全力以赴,为您想办法的。” 紫修静默片刻,疑惑道:“青寐,我娶神族女子,对你没任何帮助。你为何……” 有的人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得到。而有的人却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会特别希望别人得到。 青寐属于后者。 但青寐说的却是:“或许是无聊吧。想看看少主向叶小姐提亲,会是什么情景。” “我……向烟烟提亲?”紫修先是出神了须臾,忽然笑了一下,想了想,又笑得更灿烂了一些,“好,待我夺回王位,平定乱世,便去神界提亲。” 青寐躬身道:“属下定赴汤蹈火,助少主夺回江山。” “青寐,你说得很对。”紫修握紧剑柄,重新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烟烟,等我。” 作者有话说: 本来预计第二部 写25万字,结果爆字数了…… 为了完整收尾,我还是打算认真写好所有想写的剧情,写完再修。 谢谢大家支持字数老是控制不到位的我>< 第50章 明月却多情 听到紫修和青寐的对话, 尚烟整个懵圈了,甚至有点想流泪。 原来,紫修一开始是想来神界找她的。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 只想着要跟紫修哥哥黏在一起,开开心心,能偶尔亲亲抱抱, 她已很满足了。 哪能猜到, 紫修会想得那么远。 当年他那么高傲, 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其实私底下,都想到提亲这一步了。 她不懂。后来为何紫修没来, 为何她去望月雪山找他后,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她很想问问紫修。可是,现在他什么都记不得。她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紧跟着青寐的步伐,接着探索。 这个晚上,青寐和紫修又聊了一会儿, 大多是与谋略相关的内容。 但是, 他整个晚上心情都特别好,时不时会笑起来。比起这满魔界的月色,少年的容颜竟更加干净璀璨。 回到奈落后,一天夜里,青寐独自穿过森林,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了杀人, 她可以追到阴间鬼界,从不怕一人在寂夜行走。可是, 看清这人的面貌, 她吓得差点晕过去——那人脸上脂粉白如纸, 头上插满黑色乌鸦毛,双颊涂成桃花粉,摸着脸颊,殷勤地冲她抛媚眼。 她掏出匕首想捅人,对方闪了一下,没全闪掉,被划得胳膊直喷血。他按住伤口,委屈道:“你为何要捅我?” “景焕……?”她拍了拍胸口,气息未定道,“你为何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么。我特意打扮给你看的啊。”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 景焕拽着头上的乌鸦毛,蹙眉沉思,道:“莫非,英罗给我的口信有误?” 二人吃力地沟通了片刻,青寐才总算得知,英罗见景焕剑眉星目、正气十足,便告诉他:“我这样的她都嫌粗糙,你这样的,还是放弃罢。青寐喜欢‘色如桃花,鬓发如鸦’的美少年。不知如此描绘是否精准,但大家都是如此评价那人的,那就这样罢。” 青寐明白了景焕的用意,呆望他良久,忽然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她很久不曾如此开心地笑过了。 甚至在这一个瞬间,“色如桃花,鬓发如鸦”八个字,也不再令她感到痛苦。 结束一场没有结果的风月之情,像读完一本又短又精彩的书。再是意犹未尽,仍有翻到最后一页的一天。于是,反反复复地回味书中所有细节,想要在别的书上寻找这本书的影子,不过徒劳无功。 奈落社学是和别处的学府不太一样,分上庠和下庠。毛孩子乱蹦跶的是下庠。上庠中的学生年纪稍大,有些还可议朝政。 迁居奈落后,紫修进入了上庠,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假装不好好读书,每天陶醉于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于是,不过多久,关于他吃酒赌钱、□□宿妓的传闻,便流传开来。 最初,东皇炎湃还是不太信得过紫修,曾去社学探查过他的动静。 那一日,凉亭中有一群学生在玩乐,好不热闹。那里女多男少,紫修被一群少女包围着,饮酒品曲,自有一番风流态度。他倚靠在搭着玄色外披的栏杆上,一身绛紫长袍垂在石凳上,瘦长的腿微微弯曲,靴尖轻轻打着节拍。 看见他这模样,炎湃来了兴致,便招来了小儿子东皇闻尧,与紫修比拼射艺。 其实相比建烈,闻尧更加聪明伶俐,身手敏捷,唯独性子傲气些,不如建烈沉稳。但这性子像极了曾经的炎湃,因此,炎湃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其实心中更偏爱闻尧。 自紫修返回奈落,一直放浪形骸,斗鸡走马,却总是招得姑娘们尖叫连连,闻尧对他早看不顺眼了。他一箭正中靶心,再挑衅地看了紫修一眼。 紫修连射几箭,胳膊跟面条做的似的,直接脱靶。 闻尧见状,笑得直不起腰:“这根本不像苍霄大伯的儿子嘛!只怕是野种。” 紫修痴痴地笑道:“野种,哈哈,野种好笑,哈哈哈。” 但待他们走后,只剩了紫修一人时,他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连额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他静静调节了半个时辰,料想他反应太过痴呆,或许也会引起炎湃警觉,待平定了怒气,又接着安排孔雀去制造麻烦,转移炎湃的注意力。 接下来,孔雀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炎湃,故意炫耀紫修可怜巴巴的军事武力。 除他之外,紫修的亲信全都将炎湃捧得忘乎所以。 炎湃虽看孔雀不爽,却一直当他是小丑。闻尧想去教训孔雀,却被建烈拦住。 建烈道:“即便紫修没有野心,他的手下也有。这匪羽以前便是东皇苍霄的狗,现在又来当儿子的狗了,都快成狗精了。不如想办法将他腰斩了。” 炎湃道:“不必。留着孔雀。待他犯错,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将紫修这吃白食的傻子也斩了,我们才好高枕无忧。” 建烈道:“是、是,父王真乃圣帝明王也。” 青寐只负责传话、杀人,极少观察敌人的用心。 尚烟看下来,只觉得东皇建烈其人,头脑清醒,冷静阴险,比东皇炎湃难对付。 好在紫修智谋更高一筹。 他安排孔雀声东击西,目的本便是让炎湃等待抓孔雀的小辫子,从而寻找借口灭掉主子。倘若不制造这个麻烦,炎湃何时下手,便取决于炎湃自己了。 所以,孔雀每次闹事,看似疯疯癫癫,其实都经过精心算计,且步步惊心。 虽然准备得十万火急,但紫修还是将世子党的剿贼行动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时间不会再等他,多耽搁下去,反而会加大覆灭的风险。 定好了决战的时间,他早早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待起兵时机。 但紫修始终心神不定。 一日,他对青寐道:“青寐,陪我去一趟佛陀耶。” “佛陀耶?神界那个?” 见紫修点头,青寐心道:“佛陀耶远在天边,若现在赶路去……罢了,少主既做了如此决定,定有他的理由。我只管效力便是。” “遵命。”青寐道。 然后,二人一起赶至佛陀耶,进入无量太学,找到了学生宿舍。 相比奈落,佛陀耶简直美若梦境,静若世外。 无量太学的夜,更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连青寐这样冷酷的人,都不免因之心动。 只见仙蚕丝般的回廊蜿蜒而上,会一直延伸入明月之中般。偶有学生往来,也是漫不经心。 云雾寂寂寥寥,月华染白阑干。在枫叶乱舞的亭台间,紫修终于见到了尚烟。 尚烟长成了大姑娘,容貌不仅完全恢复了,还因昭华神力完全觉醒,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美貌状。 她与火火一同回到宿舍,云鬓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以新摘新编的桂花团压在脑后,混入其余及腰披肩发。她手指纤纤,手腕细细,也戴着桂花手环,轻搭在鹅黄色的百褶裙上。她细腰曼妙,款款走来,简直像月中桂仙幻化了人形,静雅新入世,翩然貌倾城。 与尚烟的光华灿烂、精致娴雅相反,紫修穿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毫无点缀,几乎要融入暗夜之中。 见她走出来,且对着他的方向展颜一笑。他心跳骤然加速,只当她看到自己了,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 可她开口喊的却是:“紫恒,快来。” 紫修停住脚步。 下一刻,少年走向尚烟。 人面桃花,眉目如画。 他衣着虽不华贵,但金缕带、仙鹤展翅的香囊与雪白直裰,搭配得恰到好处,雅人深致,与尚烟站在一起,是何等一双两好的璧人。 他们般配到便是寻遍无量太学,也找不出第二对;般配到连紫修都想送上祝福。 只见紫恒深情地望着尚烟,轻轻拨开她云鬓上乱了的花瓣,柔声道:“烟烟,半日没见,我很想你。” 尚烟看看周围,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有些害羞,有些嗔意:“笨蛋,火火在呢。” “我不在乎,我习惯你们如此肉麻了。”火火大大咧咧道。 紫修的脚步再未前进过。 以青寐的眼看见这近七年前的一幕,尚烟虽知道历史已成定势,无可改变,却还是心急如焚,不断在心里喊道,叶尚烟,你这呆子,你回头,你回头啊!紫修哥哥在你后面!! 但当年的自己,眼里只有紫恒。 连青寐都忍不住道:“我去叫她。” “别去。”紫修断然道,“没必要了。” 是他告诉紫恒,若在神界遇到喜欢的女子,便可以直接娶了。 让紫恒用“紫修”的身份在异界活下去的,也是他的人。 紫恒没有错。 待到尚烟离去,紫修命青寐将紫恒带到无人之处,与自己会面。 紫恒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紫修本想告诉紫恒,自己马上要与炎湃决斗了,若是遇难,该当如何处理后事。但这一刻,他决定不说了。 “我来看看你们。没别的事。” 紫修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但紫恒何其敏感,瞬间领悟了。因此,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只是并未表现出来。 “哦,是这样……”紫恒道,“如今奈落情况如何了?我听说你回去的消息了。” “还在静候反杀时机。” “嗯嗯。”紫恒乖巧地点头,“哥,务必小心。” 随后,紫修又问了一些紫恒近日的学业、生活状况。得知弟弟读太学后,成绩不甚理想,又再三叮嘱他,东皇氏既是至尊王室,又是武学世家,以强者闻名,紫恒作为东皇氏的男人,决不可玩物丧志,要时刻警惕上进,才能立足于世。 紫恒自然从风而服。当然,会不会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兄弟俩一阵叙话后,紫修便要启程回魔界了。他素来性情果断,不喜黏黏糊糊,因而哪怕这可能是永别,他也只是拍了拍紫恒的肩,说了一声“保重”,便准备离去。 反倒是紫恒,颇有依依不舍之意,又硬拉着兄长聊了一会儿,才总算准备放紫修走。 但紫修刚转身,又被紫恒叫住了。 紫修道:“你再啰嗦下去,天要亮了。” 紫恒道:“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紫恒抿了抿唇,道:“我和烟烟可能快成亲了。” 紫修只短暂地顿了一下,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之色:“挺好,哥为你高兴。何时办喜事?” “还没定时间……但应该不会太快,毕业之后吧。我还要问问烟烟的意思……” “哦,那时。我只怕是有些忙了。但你的婚礼,一定来。” “忙……是因为那时可能已当上月魔王了吗?” “要么便是被腰斩了,到地府里忙去了。”紫修自嘲地笑了一下。 “哥哥一定会成功的。”紫恒也笑了,“到那时,我也会有很多嫂子了吧?” “嗯。” “真好。我哥果然是全魔界最霸气的男子。我好羡慕你。” “不必羡慕。你有你的人生。” “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原本早没了,只剩下了烟烟。所以,我只想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你们会幸福的。”紫修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尚烟是个好姑娘,你们会好好的。” “不,我有自知之明。她爱的人是你。” 紫修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要哥哥愿意,随时可以得到她。”紫恒苦笑道,“所以,这也是我的不情之请。哥哥以后会统治魔界江山,后宫美人、三千粉黛,怕都对你飞蛾扑火……魔王是不缺女人的,对不对?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烟烟,那个秘密?” 紫修沉吟片刻,知道他是指自己曾经和她相处过的事,道:“嗯。我永远不会告诉她。” 看到此处,尚烟明白了,为何每次她问紫修,他是不是她在孟子山遇到的哥哥,他要不是否认,便是避而不答。即便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来没直接承认过。 原来是因为紫恒。 紫恒道:“对不起,哥,我太任性了。” 紫修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必道歉。” 紫恒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动地道:“对你来说,烟烟只是‘一个女人’,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全部。谢谢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的。” 和紫修一同折返奈落的途中,青寐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少主,属下知道,您觉得愧对小少主,但您难道不考虑一下叶小姐的感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感受?” 紫修道:“青寐,我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青寐道:“所以呢,这不是更应该让叶小姐知道您的心意?” “没必要。”紫修摇了摇头,“他们俩在一起挺好,我为何要去拆散?紫恒会给她幸福的。” 青寐本想说,那是因为她以为小少主是您啊,但思索了一会儿,也懂了紫修的意思,只得道:“待到成功炎湃老贼之日,您可千万别再将叶小姐当成东西,让来让去了。您可以信守承诺,不告诉叶小姐那个秘密,但希望少主大胆一些,直接到佛陀耶与小少主竞争。叶小姐如此聪明,一定会自己发现的。” “此不过儿女情长之事,无关紧要。”紫修淡淡道。 紫修虽说得洒脱淡定,但从回到奈落后,青寐看得出来,他心情一直很低落。 也是因为放弃了尚烟,他再没了牵挂,反而有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但在他们起兵前夕,发生了一个大岔子:匪羽写信给漆雷魔王,提议与他们联盟,要求炎湃把奈落还给紫修。这封信却被炎湃看见了。 炎湃怒火中烧,决意要除掉孔雀。 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把信扔到紫修面前。 紫修接过信,一边读,双手一边发抖,最后颤声道:“这、这事由侄儿来处理。侄儿一定给叔叔一个满意的答复……” “孤等你复命!”炎湃恶狠狠道。 紫修招来了匪羽,道:“孔雀,炎湃许我来处理此事了。” 孔雀拱手道:“谢少主留属下全尸。” “按炎湃的敕令,也是留不得你全尸的,他需要你的脑袋。” “属下明白。”孔雀答得坦坦荡荡,“只求保全家中老母。” 紫修笑道:“孔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对外人我不留情,可我惜才。杀了你,我可舍不得。” 孔雀微微一怔,哭着跪地拜谢。 接着,紫修命人找来了一堆孔雀尸骨。 孔雀道:“少主,这样……只怕炎湃老贼会发现的。” “发现便发现罢。” 紫修命人将尸骨送到炎湃那里。 “这不是匪羽的尸骨。”炎湃冷笑一声,“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虎父无犬子。东皇苍霄一世英名,当真生了个优柔寡断的懦夫,眼高手低的庸才。难道是因为当年厮杀太过惨烈,让孤把他们想得太可怕了?” 闻尧赶紧拍马道:“父王,苍霄大伯是一代明君,这紫修又是他的冢子,他们自然是不好对付的。但是,父王一直在进步,而苍霄大伯已无法进步了,才会显得堂兄无能,不是吗?” 这话撞在了炎湃心坎儿上。他点头道:“兄长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死人。现下他儿子如此愚妄,大可名正言顺,除之而后快。” 建烈在一旁听了,道:“父王,依我看,还是不可轻敌。无人能永保无虞。” “你啊,人很好,偏偏做事畏手畏脚。”炎湃不再搭理大儿子,只击掌道,“来人,把东皇紫修给孤召来!” 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紫修跑了。 炎湃大惊,派正军倾城出动,在搜查紫修。 搜罗了四日,终于在月魔域境内,东皇闻尧逮到了紫修的华盖龙车。 这车依然由十六条龙拉着,三百号随从跟着,飞行在空中,浩浩荡荡,手忙脚乱。 隔着纱帘,闻尧看见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大笑道:“堂兄啊堂兄,何必在车中闭置如新妇?还不速速随我回奈落?” 里面的人不说话。 闻尧得意洋洋地闪现过去,用剑挑开纱帘。 只听得“啊啊”接连的尖叫,两个鲸妖美人逃了出来,但坐在正中央的人却不是紫修,而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陌生少年。 “这……这是怎么回事?!”闻尧看看四周,掐着其中一名鲸妖美人的脖子,怒道,“东皇紫修呢?!” 鲸妖美人哭道:“奴、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此时,泰罗宫的军队都派出了大半。 涅槃宫,炼佛殿内,炎湃才派出又一波人去月魔域西部,便在台阶下不安地踱步,对属下道:“东皇紫修到底是何居心。他到底去了何处……” 忽然,空荡荡的殿堂内,紫修的声音响起:“我哪都没去。” “谁?!”炎湃回头一望,见紫修一身黑衣,手持伽罗剑,正站在侧门柱前。 “叔叔找我,有何指教?”紫修微笑道。 炎湃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声东击西的把戏,你玩了不止一次,还指望我上第二次当么?东皇紫修,你还太嫩了!我留了王卒在身边——来人!” 然而,声音落下之后,却无人响应。 “来人啊!”炎湃又提高了音量。 “叔叔是说外面那一帮人?”紫修慢慢抽出剑,露出一丝血迹,“真遗憾。都被我杀了。” “什么?!” “不怕你料事如神,只怕你愚蠢轻敌。来人。” 突然,左阳青寐、左阳英发、英罗、匪羽等等,他的一众心腹也从侧门杀了进来。 一行人包围了炎湃。 炎湃虽面有惧色,却到底也很硬气,猛地抽出阔剑,面色铁青,指着紫修道:“你以为杀了孤,便能夺回奈落?!哈哈哈,孤的儿子们有龙符在手,随时可号召百万雄师,要了你们所有人狗命!” “少废话。动手。” 紫修一声令下,所有世子党高手都杀将上去,和炎湃激烈交战起来。 因为曾经被炎湃打得落花流水,所以,重新与炎湃交手,哪怕是用青寐的身体,尚烟也心有余悸。但七千年前,青寐的修为远在当时的小尚烟之上,又与紫修等几名高手联手,竟很快便把炎湃打得难以招架,无力还手。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慢着,我有话要说。” 听到这个声音,炎湃大喜,回头道:“吾儿,你来得正是时候!” 东皇建烈带着一众将士杀入殿内。 青寐等人自然不会多加理会,只是加重了防备。 紫修稍缓了一些,准备迎战建烈。 建烈道:“堂弟,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希望复仇,还是希望夺回王位?” 紫修没理他。 炎湃恼道:“此二者有何区别?他都想要孤的命!” “自然有区别。”建烈缓缓道,“若只是想复仇,那只要牺牲所有人,与我们拼杀至死即可;但若是想夺回王位,我提议,堂弟可以考虑,与父王进行王者决斗。如此一来,双方也可以免去不必要的牺牲。” 所谓“王者决斗”,既是魔界的传统夺位习俗:两位王位继承人单挑,直至一方认输或死亡,另一方则成为新的魔王。在这过程中,旁人都得站在术法结界之后,不得插手。 “王者决斗?”炎湃大笑几声,“当年,东皇苍霄都被我杀得满地找牙,你觉得,东皇紫修这小兔崽子能打得过孤?儿子,你还是赶紧派兵护驾为是!” 但紫修突然收手了。 “我接受决斗。” 青寐道:“少主,这东皇炎湃的剑术相当惊人,如此以身试险,只怕是……” 但紫修没有改变主意。 此日是阴天。 乌云密布,如同一个不详之兆,将奈落笼罩其下。 泰罗宫前方的广场周围,百姓都得知了紫修兵变之事,纷纷前来围观。 东皇建烈对天抛出决斗书简。随后,黑色的煞气之井也从天而降,将紫修和炎湃封死其中。 炎湃挥舞着阔剑。 紫修站得笔直,食指在剑身上擦过,而后挽了一个剑花。 这一刻,百姓才知道,原来,苍霄王的血脉没有“死”。 东皇紫修并不是游手好闲的混子,而是苍霄王真正的世子,来拯救他们的英雄。 他们在心中都在暗暗为紫修打气,希望他取得最终的胜利,将奈落从千年噩梦中解放出来。 只见紫修、炎湃二人中间,流动的黑雾壁缓缓下落。 叔侄二人冷冷敌视彼此,直至黑雾消散那一瞬,同时朝对方冲去。 只听得兵器声巨响,两把剑凶猛碰撞,第一下,便见紫光黑雾四射,如紫色的血,渲染了大半奈落的天,将乌云也漂成了异色。 两个人都拼尽全力,使出东皇氏剑术绝学:罗刹魔劈、邪月鬼舞、陨日魔斩、灭神剑阵……两道黑影在井中闪现,兵刃每碰撞一次,整个泰罗宫都会摇晃一次。 这是真正的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他们斗殴了五天六夜。打得越久,消耗的体力、煞气越多,他们越是不肯退让。但紫修毕竟年轻,到后来,他已渐渐占了上风,几轮九宫魔破使出,把炎湃震在井毕上,重重滑落。 炎湃翻身跃起,目露凶光,终于按捺不住,使用了闇黑魔变,主动魔化。 “你这小野种!”东皇炎湃咆哮道,“孤当年能如何杀了你爹,现在便能如何杀了你这小野种!!” 听闻此言,想起父母被杀的种种过往,想起自己和弟弟忍辱负重的这些年,紫修心中激荡愤慨不已,周身爆发出熊熊赤焰,双瞳血红,也魔化了。 乌云在空中徘徊,一阵阵狂雷响起,两个红眼魔神杀意无限,兽性全开,反倒加速了决斗进程。 当两个灭神剑阵同时出现在空中时,连奈落疆域,乾坤山河,也因此厮杀而撼动。 虽然尚烟知道紫修很强,但亲眼看见他与炎湃决斗,她还是不由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感慨,紫修哥哥真的好强好强。 青寐的心声一直是:“少主,一定要赢!打败他,打败他!” 除此之外,百姓们察觉到战局的变化,也都不由为紫修喝彩起来。 东皇炎湃深知自己体力渐衰,紫修却还是强悍如斯,盖世之力不受任何影响,又听得百姓欢呼,自己早失了民心,恼羞成怒,便想要走捷径,伺机刺瞎紫修的眼睛。 但正因如此,他落了破绽。 紫修发现了他的歹念,身形一闪,反手一剑挥去。但见一个条状黑影飞到空中,炎湃右肩下方空了,“呲呲”声响起,一场红色的鲜血大雨喷洒而出,溅了紫修满脸。 紫修眼中也只剩了杀意。 “今天便让你知道,我是不是东皇苍霄的儿子!” 他再次闪到炎湃面前,长剑旋转,直插入炎湃的眼眶。 与此同时,又“砰”的一声响起,一条断了的右臂掉落在地,手中还握着一把阔剑。 炎湃痛不欲生,但他性子刚猛,竟只闷哼一声,便用左手抓住紫修的剑,硬生生地将它推出眼眶。 这一推,竟把整个眼球都扯了出来。 他终于耐不住了,闷吼一声,负伤的野兽般狼狈后退,使用无影魔闪,闪到自己的右臂前,以左手抓起地上的阔剑。 接着,他只能用左手迎战。 但他原本便落了下风,现在失去一条胳膊、一只眼睛,当然更不是紫修的对手。 紫修毫不心软,眼瞳血红,冷冷道:“东皇炎湃,你认不认输?”同时不住追杀他。 炎湃连滚带爬,四处逃窜,对认输一事,却始终心有不甘。 直到“嗖”的一声响起,少年的身影闪现在他面前,伽罗剑锋指向他的脖子,他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孤……孤认输了。” 煞气之井散去。 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此刻,全场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百姓们原本便十分爱戴东皇苍霄,加上被炎湃□□折磨那么多年,重见世子夺回王位,别提有多激动。 但等待紫修的,并不是王位禅让,而是一场厚颜无耻的阴谋。 “来人。”东皇建烈挥挥手,“把东皇紫修给我拿下。” 原本紫修声东击西之计,是为将炎湃军队调出奈落。但因为他与炎湃交战时过长,大军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只待炎湃决战失败后,一举攻陷紫修及其僚属。 而紫修自决定与炎湃决斗后,便放弃了求助外援,调兵遣将,自然错过了最佳起兵时机。 紫修错愕道:“东皇建烈,你……出尔反尔?” “这叫兵不厌诈。”建烈皮笑肉不笑,“你害我父王变成残废,我当然要你的狗命。” 这下,连崇虚氏相国也看不下去了,对炎湃父子跪下来,道:“服从王者决斗结果,自古以来都是魔界律法中的金科玉律,战后反悔,乃背信弃义、大失民心所为!王上,世子,万万不可啊!” “律法既可为人所写,自然也可为人所改。”建烈目光阴狠道,“动手!” 之后的内战,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青寐等人浴血奋战,尝试护送紫修离开。但为了保护属下,紫修又一次选择与他们共同作战。 也是因为如此,他被万名精兵包围,哪怕实力强劲,以一敌百,终究也还是躲不过炎湃父子的险恶用心。 在即将撤退成功之际,他被这对父子追上了。 紫修正与建烈交手,炎湃左手提着阔剑,径直砍向紫修的头颅:“小野种,孤要你死得难看!!” 闪电疾驰,狂雷轰鸣。 一声灭顶雷声响起,摇动了奈落的苍穹,几乎将千万士兵的心肺也震碎。 乱兵之中,青寐惊呼一声:“少主!!!” 紫修脑浆崩裂的刹那,一时间,尚烟只感到胸腔似也破裂了。几乎杀死她的剧痛,不知是来自青寐兵败的痛苦、复仇失败的懊恼、对少主重伤的悲痛,还是源自自己的心碎。 随后,是一场连着下了七天的暴雨,似苍天也因憾落泪。 七日后,雨停了,地面依然泥泞。 奈落城门外,阴风惨淡,愁云万重。 浮生河静静流淌,似已将这一路革命之血悄然吞没。 城门上,一个青铜支架如死人骸骨,直刺云霄。紫眸少年被高挂其上。 东皇炎湃在杀鸡儆猴。路过的魔族都敢怒不敢言。 紫修的黑衣破旧,肤色苍白,没了半边大脑,仅凭东皇氏魔神之力撑着最后一口气。血液流满他的额头和脸庞,又顺着手臂,流满手指,但不知何时,早已干涸成了血块。 这一日是暖春四月初三。但春寒瘆人,毫无花开的暖意。所有百姓都在心中暗自悲痛不已。 他们的英雄败了。 他们走出黑暗的唯一希望,也在这一刻破灭了。 少有人对紫修失望,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东皇炎湃有多可怕。而东皇紫修,又实在太年轻。纵使有一身绝世武艺,到底也敌不过他残暴不堪叔叔、不择手段的堂兄。 对紫修失望的人,暴怒之后,也都控制不住痛哭流涕。 这一日,邪恶战胜了正义,篡位者击杀了真正魔王的后人,世间不再有公允。 青寐、英罗、匪羽、英发……都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他们即将死去的少主。 日光稀薄刺目,城墙上的士兵神情麻木。 飘扬的旗帜之下,紫修的眼皮忽然动了动。他虚弱无力地看着人群,嘴唇也动了两下。 “他在说什么?!”英发道。 “‘烟烟’。”青寐哽咽道,“他说的是,‘烟烟’。” 紫修眯着眼,视线早已模糊。但在茫茫人海中,他依然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女。 那是个寻常魔族少女,也只一晃而过,但她身姿轻盈,蹁跹如蝶,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紫修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吸幽微,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他只怕活不到晚上了。 此处只有阴云,没有明月。 少女也消失了。 但这一刻,在紫修的视野中,有杏花飞舞旋落成雪,有碧阳湖的滔滔水声,有孟子山漫山遍野的浓绿……一切都美得宛如世外桃源,宛如神仙界的往事与梦境。 随后,紫修又说了一句话,青寐也没看清楚。 但尚烟知道他在说什么。 “烟烟……来世嫁我。” 作者有话说: 紫烟的误会快解完了,然后就是为爱战斗甜文节奏了。 第51章 明月却多情 这天夜里, 一个来自阴间的鬼魂出现了。 寂月下,星渊魔君半截身子飘在空中,脸上的皮肤如同揉碎了展开的白纸。 再次看见他, 紫修的手下都露出了惊异的目光。 孔雀吓得半死,颤声道:“我竟在魔界看见鬼了?我、我这也是死了?” “你活得好得很。”星渊魔君开门见山道,“别多废话了, 把少主从城门上劫下来。” 涵虚道:“慢着。鬼可以随意离开阴间?你不会是什么人冒充的吧?” “鬼当然不能随意离开阴间。” “什么……”左阳英发道, “星渊魔君, 你……你若贸然闯出来,是会下无间地狱的啊……” 星渊魔君漠然道:“那又如何。” “下了无间地狱,会……永世不得超生。”左阳英发的声音带了一丝惶恐。 星渊魔君冷笑道:“人活几世, 终不免一死。永远死去,和死无数次,又有何区别?但是,魔界之千秋霸业,奈落之王图正道, 错过这一次, 便再不来了。东皇紫修,天命之子!他注定要造天立极,一统魔界!作为他的师尊,我怀负鼎之愿,自应为他领路,绝不可错过此千载之遇;作为他和苍霄王的臣子, 我永不忘忠愤激发,主辱臣死!如今少主被挂在墙头, 我等臣子便是永世不得超生, 也应将他救下!斩杀炎湃狗贼, 一洗先王之耻!” 听完此言,众人皆大感愤慨,提起兵刃,想要去最后厮杀一场。 涵虚道:“等等,你们记得建烈野狗说的话吗?他说,倘若我们不再有二心,待到十五日期满,便会留少主全尸,以世子之礼厚葬少主。但若我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会立刻将少主五马分尸啊!他会有一万种方法令少主遗臭万年!而如今,少主失去了半边大脑,便是成了佛,也活不下去了,我们,我们只能放弃少主,去扶持小少主了……”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其余人都犹豫了。 左阳英发道:“涵虚,你说得没错。当务之急,还是该去神界,将小少主带回魔界来。” “我支持反抗。”青寐斩钉截铁道,“我只认东皇紫修一个主公。因此,死了也无所谓。” “你这女人可以的!这次我挺你!”孔雀迟疑了一下,道,“小少主虽也是先王的血脉,但他的个性却与少主有天渊之别,又从未经历过战乱磨练,我只怕,他难以担此重任……” 英罗道:“不行不行,若现在去救少主,叫逞匹夫之勇。” 青寐嗤笑道:“前怕虎,后怕狼,畏畏缩缩,何事都成不了。” 英罗道:“谁畏畏缩缩了?!这不是还有小少主吗!你怎么这么钻牛角尖呢?” 孔雀道:“这事可不是青寐钻牛角尖,她——” “别吵了!”星渊魔君打断道。 大家都安静了。 “你们以为,同一对父母生的,便能成为下一个东皇紫修?!”星渊魔君道,“我星渊呕心沥血栽培的下一任魔尊,是谁都能替代的?!再说,谁说少主会死了?我都说了,他会活下去的!” 众人都露出了讶异之色,好奇询问如何活。 星渊魔君道:“半边脑没了,再取半边来便是。听我的,去把少主救下来,我会想办法救他。速度,若被阴司发现,我便要提前回鬼界了。” 因此,青寐、左阳英发等人赶到城门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击杀了守卫,把紫修救了下来。 “好奇怪。”青寐喃喃道,“为何会如此容易?” 左阳英发道:“不知道,只怕有埋伏,我们须得谨慎行事。” 孔雀在空中徘徊,也是全程提心吊胆。但这一路,都异常顺利。 尚烟琢磨了一下,只猜东皇建烈说出那番话,真正目的其实正是斩草除根。 换作以往,以他们父子的习惯,紫修党羽早被杀得一干二净了。之所以留了青寐等人一条生路,正是因为他们背信弃义,以蒙面丧心之计杀了紫修,激怒了全城百姓,虽表面装得无所畏惧,盛气凌人,其实心中还是怕遭万民唾弃,水亦覆舟,才要假仁假义一番,挖了个坑,等紫修余党主动跳进去,再一举铲除,顺带彻底抹黑苍霄王父子的名声。 即便他们真的带着紫修尸体逃跑,炎湃父子也大可为他们扣上叛党罪名,一举多得,算无遗策。 但炎湃和建烈万万没料到,星渊魔君会从地狱里爬出来,以毒攻毒。 是夜月明星稀,鸟啼花怨,惨绿愁红。 孔雀背着紫修,一路将他带逃出奈落城外。他已经说不出话了,额上、口角的血凝结成块,双眼空洞无神,脑袋下更有一大块空了,带着头发的头皮深深凹陷进去。 尚烟看得心痛至极,多想抱抱他,但她不能,也生怕牵扯到他的伤口。 青寐道:“少主,您还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紫修眨了一下眼,只当是点头。 青寐道:“您师尊逃出魔界来救你了。他说,他有办法救您活命。” “救我……活命……”紫修眼中多了一丝神采。 “嗯,所以,您千万要撑住,好吗?” “好……” 几人又行了数十里路,紫修忽然轻声道:“如何……救……” 青寐道:“他说,他会找到另一半大脑。” “另一半……大脑……”紫修蹙眉道,“哪一半……” “他没细说。” 紫修道:“若是紫恒的,不行……我宁可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左阳英发道:“怎么可能!小少主还好好活着啊。” “不能是紫恒,不能……”紫修声音虚弱,却明显有些焦急,“你们告诉师尊,若要取紫恒的脑……我便是活下来了,也会自刎谢罪……” 尚烟也甚是诧异。她却是因为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紫修还能如此料事如神。 青寐心道:“什么,小少主的脑?!若是取了小少主的脑来,那不等于杀了小少主?再说,用此法救治少主,过于铤而走险,还不如直接扶持小少主……不。不。少主的担心,似乎并不多余。若是换了寻常人,可能更愿扶持小少主,但星渊魔君如此心狠手辣,不择生冷,其程度只怕不亚于东皇建烈,他为了让少主当魔尊,竟永远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如今为了让少主回来,会想出如此法子,也不是不可能……但不论如何,都得先安抚好少主。” 青寐道:“少主,您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小少主的。”说到此处,她抬头看了一眼孔雀,对孔雀使了个眼色。 孔雀赶紧从空中飞下来,幻化人形,道:“少主,当然不是小少主的!” 紫修道:“那是谁的……” “这……这……” “是紫恒的。”紫修双目冰冷,语气笃定,“我……不会让你们杀了紫恒的……” 说到最后,他双眼发红,竟想自毁魔核而死。 “不是,不是!!”孔雀高喊道,“少主啊!星渊魔君说要取的脑,其实……其实不是魔族的脑。他怕你接受不了了,才不让我们说……” “不是魔族的……”紫修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莫非……是魔兽的?” “是、是啊……而且,会很痛苦……” “哦。那没事。倘若失败,把我杀了便是。”紫修放松了一些,双目微闭,语气竟强硬精神了很多,“痛苦我不怕。我先休息。需要配合时,叫醒我。” 将紫修带到星渊魔君处,青寐将这一路与紫修的对话告知星渊魔君。 “真不愧是我徒儿。”星渊魔君眼中露出了欣喜之色,“涵虚,去,把少主的魔核封住。” “是。” 涵虚挥了挥竹简,一个煞气变幻的紫红锁链飞入空中,将紫修整个人套住,很快消失。这一动静惊醒了紫修,他睁开眼,皱了皱眉,道:“你们……为何要封我的魔核?” 星渊魔君道:“没什么原因。你躺好休息,不要多话。” “师尊,你……”紫修想要起身。 星渊魔君道:“按住他。” 青寐等人均领命行事。 “是紫恒……”紫修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发红,但因魔核被封,根本催不动煞气,“不行,你们绝不能动紫恒……听到了吗?!” “倘若小少主不同意,我们也无法完成双脑合并。所以,少主请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先请示小少主,再动手。” 紫修怒道:“师尊何以如此居心险恶……你知道,紫恒肯定会答应!紫恒若是因我而死,我立刻自毁魔核……你们有本事封我魔核一辈子……咳,咳……” 但星渊魔君根本不理他,直接飞出门去,安排寻紫恒之事了。 后来,有几个月时间,青寐都没见到紫修。 孔雀有幸见过他几次,每次出来,都只摇头道:“给他时间吧。” 有一次,追随东皇氏三代的崇虚氏老臣破门而入,冒死痛骂了紫修一顿。青寐恰好在外面,听到了里面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东皇紫修,你是当真糊涂!!你如此自暴自弃,对得起死去的父王、母后,对得起因此牺牲的弟弟吗?!” “你现在这般烂泥扶不上墙,自甘堕落,是要报复谁?!” “你去外面听听,听听东皇炎湃是如何败你名声的!!” “少主啊,你是要亲者痛,仇者快吗?!” “少主!!!老臣给您跪下了,您别这样了行吗?!” 但不管老臣如何激动、悲愤,都只如跟空气说话。 紫修全程无言,仿佛根本不存在。 事态进展到这一步,尚烟也终于明白了一切。 星渊魔君为救紫修瞎编乱造,令紫恒对紫修产生了巨大的误会。 不仅紫恒,连她都认为,杀了紫恒是紫修的意思。 虽然紫修完全是被逼的,但以他的个性,弟弟已经因他而死了,他肯定不会再找寻任何借口,而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有多痛苦,恐怕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想到自己曾说他心狠手辣、禽兽不如,无尽的内疚与悔恨吞没了尚烟。 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尚烟被关傻了,临近紫修即将封后的日子,她又重拾望月雪山的可怕记忆,情绪也太低落,才会如此口不择言。但她本人意识不到这些。 这一刻,她的痛苦不比紫修少。 以至于在青寐魔核之外,她身体停留在青寐身侧,也止不住流泪。 一旁的人偶紫修见了,不断问她怎么了,她也无法回答。 青寐重新见到紫修的那一日,奈落已进入又一个雪季。 第一场大雪后,金沙域望月雪山顶上,太阳出来了,因而将雪地照得更白。 银色水光在雪地上跳跃,像无数钻石或透明水晶随阳光落下,在大片棉花上闪闪发光。 紫修披着大氅,站在山峰上,远远眺望远处的戒罗城。 看见他的背影,青寐微微错愕,随即大步走过去,躬身道:“少主。” “青寐,你来了。”紫修没回头,只淡淡说道,“我有任务布置给你。” “少主请吩咐。” 紫修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信封。 青寐走上去,双手接下。 紫修半回过头来,露出高高的鼻梁侧影。阳光照入他的紫瞳,倒映着微光,比雪山还美,却也比雪山还冷。他张了张口,声音低沉,没任何感情:“这里有十三个人。第一页的,七日内得死。第二页的,一个月内得死。第三页的东西,逼这四个人交出来,若是不交,只要能达到目的,可用任何方法。” 听到此处,尚烟更是感到心惊。 紫恒牺牲后,紫修似乎复活了,又似乎永远死了。 青寐也微微一愣,道:“领命。” 青寐心道:“看来,近日还是不要跟他提叶小姐了。” 其实,不只是这一日。 从那以后,紫修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过尚烟。 熟知紫修的人都知道,他回来后,心中充满了仇恨,哪怕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可是,他并没再用同样的方式反击炎湃。他似乎一点也不急。 这一回,他等了足足五百余年,才攻占奈落,直接从月魔域外,一路打到奈落城中。 最后,他发兵包围了泰罗宫,将东皇炎湃押在丹墀之上。 炎湃先是暴怒,再是硬气,最后才磕头求饶。以他对紫修的了解,紫修既没立刻杀了他,势必是因为心存善念,所以他还期待紫修能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然而,紫修不过是玩死耗子的猫罢了。 “侄儿啊,念在我们的旧——” 炎湃话没说完,已被斩于丹墀之上,大卸八块。 动手的人并不是紫修,但他骑在龙背之上,双手趴在龙后颈上,下巴枕着胳膊,目光竟有一丝戏谑与天真,看着下方血花四溅,竟笑了起来:“旧什么?嗯?” 炎湃当然不会再回答他。 紫修直起身子,冷淡道:“来人,去把东皇建烈、东皇闻尧给我抓回来。” 但奇怪的是,建烈逃了,没带任何家人,包括他的十一个老婆;闻尧死了,却不是紫修杀的。 十三日后,在奈落城外,祭魔山,紫修完成了登基大典。 石梯之下,是万民百姓;峻岭之外,是月魔域的山河疆域。山顶上有火架两百七十座。 紫修头戴龙角冕冠,鎏金玄衣,站在山顶上,道:“今孤,东皇紫修,以弱冠之年,苍霄世子之身,上承魔祖罗睺之命,始践国祚。此后,魔功烈烈,夜德昭昭。孤为天、地、魔、妖,奏响月魔域之颂,点燃奈落祭之火,告慰列祖列宗。” 说到此处,他挥挥手,以东皇氏煞气之力,释放出滔天紫焰。便见紫焰飞蹿,“嗖嗖嗖”地掠过所有火架,燃起了熊熊祭火。 “自今日起,孤当克己复礼,躬亲自省,敬天地而祀魔神,忧国事而护万民,以兴我罗睺之后,魔界民族;以祈我月魔国运,永世繁盛。今孤诏令天下,孤将与尔等君民一心,立千秋不朽之功,建万世不怠之业。” 基业方成,众望所归。 祭山之下,万魔齐跪:“吾王万岁!” 匪羽、青寐、英罗、涵虚、英发,还有诸多辅佐过苍霄王的老臣,也跟着一起叩拜行礼,各自心中百感交集。 青寐心道:“先王、先后、小少主、星渊魔君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此后,紫修用四千多年兑现了他的承诺。 大典结束后,紫修下山时,回头看了看随行的青寐:“青寐,这江山有一半都是你们几人打下来的,孤愿意与你们分享。今日略去君臣之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说吧。” 青寐笑道:“其实,末将追随王上,起因是除了想杀炎湃老贼,还有另一个原因。王上可有兴趣猜一猜?” 紫修道:“孤看得透其他人。可你,或许是女人心海底针,孤还当真看不透。” 青寐指了指自己的脸。 紫修笑道:“莫不成,孤的右司马想自请降级充后宫?” “末将不敢僭越。末将无甚爱好,只是宦囊羞涩,府中无人啊。” 紫修大笑起来,封了她万户侯,从月魔域各处精挑细选了七个大魔少年,个个都文武双修、清秀标致,合着黄金千镒,送入了她府上。 随后,青寐又向紫修要了珠玉万箱、奴仆百人,紫修统统允了。英罗平时是见了紫修都会打哆嗦的人,见她如此欲壑难填,吓得冷汗直流,让她赶紧打住。她睬也不睬英罗。 青寐心道:“少主……不,王上,如今表面温柔和顺,实际内心早已变了个人,疑心病也甚重。他又并非贪图辇下风光之人。这个时刻,我要得越多,暴露的缺点越多,他的疑虑或许越少,对我何尝不是好事。他这一路走来,不论做任何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此的他,或许早已不相信非等价交换的忠心了吧……唉,过去的少主,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府上,门前有成群娇婢侈童,成片轻裘面首。 见青寐来了,他们一同请安唤主人。 坐享齐人之福,总好过被人当成干荷叶。阅尽了岁月风浪,是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青寐将少年们从头到尾打量了一次,轻笑道:“认清我这张脸,从今往后你们不可有二心,我必不亏待你们。进屋罢。” 七个少年捣鼓似的点头。 少年们把青寐伺候得很好。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忘记了生命中,崇虚宁桓这人曾经来过。 直至有一日,她在街头重新遇到了景焕。 二人聊了一阵子,她才得知,他已经成亲了。 景焕虽带给了她很多快乐,但得知他成亲了,对象自然也是奈落的高门大小姐、知书达理的美人。 青寐并不觉得伤心,甚至觉得这结果理所应当,因为,她始终无法爱上景焕。 青寐心道:“其实,我算明白了。当男人说不想成亲,那是不想和你成亲。当男人说,他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是因为他厌倦了你,想跑了。借口作为理由,总是如此美好,听着是图个心理安慰,何苦拆穿。当年焚烧生命的爱也不过是无疾而终,如今有所保留地付出,又如何能得到美好的结果?景焕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苦苦等我,白白费时,而是娶了他最想要的人。我觉得他的选择无比明智。女人的青春是只开一次的花,之后是凋零,是没入尘土,还是重生为无坚不摧的荆棘,对男人而言都无足轻重,毕竟,他们只喜欢盛开的花朵。我只感到无比庆幸。因为,我已把绽放时的美丽留给了宁桓。这是我遗憾的一生中,最不遗憾的事。” 青寐看着呆头呆脑的景焕,笑道:“甚好,恭喜。”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景焕顿了顿,道,“我……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谁?” 见青寐眼神冰冷,似有杀意,景焕急道:“你别这样,他、他已经死了……” “是谁?” “宁桓……” “什么?”青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名字,“你说谁?” “崇虚宁桓。他的尸首葬在……” “罢了,我不想听。”青寐打断他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现在逍遥快活得很。你只说,他为何要你接近我?” “我知道。正是听说你升了右司马,得了王上重赏,养了面首,应是最为风光之时,才选择现在告诉你。其实,宁桓已死了十一年了。离开奈落前,他说你父母双亡,独自飘零在外,他放心不下,才委托我来陪伴你……” 现在,青寐终于懂了。 她一开始便觉得不对。依景焕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女子。他现在的太太,规中规矩的大家闺秀,才应是他的心头好。 原来,这一切都是宁桓的意思。 “等等,你说他离开奈落?”青寐蹙眉道,“什么意思?” “他搬出奈落差不多有五百年了。”景焕掰着手指数了数,道,“没错,有五百零八年了,除掉他死掉的十一年时间,他在岛上也住了四百九十七年。” 青寐心道:“这景焕在说什么?我和宁桓分开,也不过五百多年。分开后,他很快成亲了。这宁桓还真是个浪荡子,成了亲还迁居海岛?” 青寐道:“他全家都搬过去了?” “不,他是一个人去的。” 不出百年,奈落便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变回了华灯明昼,高台月明。丞相府、魔王宫,满目繁华。 直至此刻,紫修才有时间放松,前去飞雨杏花台一游,以缅怀苍霄魔王、稽杏王后。 这一日,他在高台处徘徊,穿过千里杏花林,身后跟着文武百官,甚是惬意。 紫修道:“孤记得儿时便读过父王写的文集。大概意思是说:与其说人死万物皆空,不如说欲死万物皆空。欲乃苦之源。穷欲之人,所得之乐,也不过刹那芳华。欲是毁灭之源。毁灭再重建,亦是文明之源。无欲,世无今日,亦无你我。你们说,父王可是相当通透之人?” 众臣均表赞同。 崇虚令尹道:“苍霄王英明睿智,千古流芳!” “但谁能猜到,父王如此通透,骨子里却甚是浪漫。孤还是孩童时,他便经常携母后来此。”紫修抬头看着飞舞的杏花,笑道,“你们只说说,这里出了多少男女情诗、恩爱典故?” 崇虚令尹道:“王上如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该考虑立后与子嗣之事,充实椒房,令尊贵女子感受春风玉露才是。” 有那么一瞬,紫修嘴角的笑意仍在,紫眸却变得冰冷。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望月雪山上缥缈如烟的瘦弱身影,还有不知多少年前,那回眸的浅浅一笑。 恍若前生世。 紫修双眼眯起来,而后哼了一声:“如今天下方平,孤才两千一百二十三岁,你便比孤父母还急?” “不敢、不敢。” “不敢便退下罢。” “是是……” 见其余人还在等候,紫修淡漠道:“你们都退下。让孤独自待一会儿。” 青寐跟着所有人一起退下。但只走了一段,她又回头看了看紫修。 此刻,软香袭人,凉风新发,吹落满枝杏花雨,扬起一片空中雪。仿佛万事亦如此。 杏花覆上了紫修的玄袍金冠,在他的紫瞳中留下细小的浮光掠影。他眺望眼前难得安宁的魔界大好风光、书写了万年历史的伽罗城,想起他父王与母后的风月往事。 是啊,在三千年前,父王也曾经在此地,轻揽母后的肩,共同领略过同一片山河美景。 如今,江山仍在,依然多娇,故人却早已去了。 极远处,有一线青山如发,有女子弹奏凤琴,起一声凄歌,诉说着一段跨越千年的悲伤思念。 紫修伸手接了一些花瓣,见它们流沙般从指间滑落,似雾如烟。 作者有话说: 紫修:这就是专门虐孤的副本吧。 第52章 明月却多情 自紫修践祚后, 日理万机,兢兢业业,青寐等旧部也不再似以往那样, 能经常见到他。 青寐要强。从景焕那得知宁桓的死讯,之后千年时光里,竟从未去过宁桓的葬身之地。 她总对自己说:“往事已矣, 不必挂怀。” 而且, 她也确实做得很洒脱。她周边有面首无数, 个个不是面如冠玉,便是目若朗星;不是风度翩翩,便是温良如玉……青寐和他们中很多人也都有过云雨之欢, 也因他们身材健壮,或是伺候良好,给予过大量赏赐。这些面首时常为她争风吃醋,为她流泪作诗,极能逗她开心。 可以说, 青寐在自己的国度里, 活得像个女皇帝。 但是,身处青寐的魔核之中,尚烟却能清楚感知到,青寐没有一日,不曾思念过崇虚宁桓。这份思念并未随着时光推移而消失,相反, 时间越久,她年纪越大, 便越喜欢从各种美少年身上寻找宁桓的影子:喜穿红衣的, 收了当面首;眉眼浓郁美丽的, 收了当面首;喜欢画画的,收了当面首;儒雅多情的,收了当面首;笑靥如花的,收了当面首…… 但除了青寐,谁也不知她心里装了什么秘密。 最终,尚烟从青寐的魔核里分离出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像在莲宗净土沉睡那次一样,脑子里时而混乱,时而空白,很不清醒。 紫修趴在床边睡着了,感知到她的动静,立即坐起来,惊喜道:“烟烟,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尚烟晃晃脑袋。 “已有四日了。” “才四日?”尚烟错愕道,“我感觉像睡了几千年!” “如何,你可有何发……” 紫修话说到一半,便愣住了。因为,尚烟扑上去,一把抱住他。 “……怎么了?”紫修道。 尚烟已经猜到了,为何完整的紫修会消失。 因为,他已经尽力了。为了父王的遗志,为了作为兄长的责任,为了所有人的期望,他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但所有人却要他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也明白了,为何魔道大会后,紫修吻她时,总透露着一股绝望之意,有些破罐子破摔。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虽什么都没说,她却感知得到,他的爱都沉重而痛苦。 因为,紫修认为,若不是因为他,紫恒和尚烟早已修成正果了。因为他,紫恒失去了完整的身体、平静的人生、圆满的爱情,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夺走紫恒心爱的女孩。 所以,在望月雪山上,紫修对她会是那个态度。 但四千多年后,重见尚烟,他的防备一步步被击垮,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抢走了弟弟心中所爱。 他心中一直有一把正义之火,所以一定会觉得被自己的残酷反噬了。 紫恒说他是从地狱里回来的魔鬼。胤泽认为他纠缠尚烟。外界所有人都说他冷漠暴躁,六亲不认,杀了自己的亲叔叔。 那个少年原本早已死了。 他原本早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尚烟渐渐将少年时的他唤醒,让他重新活成了最美好的样子,让他顶住一切流言蜚语,一切罪恶负重,也要和她在一起。 但最后,她却用两句话击垮了他。 那一夜,紫修作为恶人,被紫恒的无辜击垮了。 那个因为爱尚烟而痛苦的紫修消失了,只剩下了白纸般的少年紫修。 即便使用魔煞移魂术,也不能将他所有意识唤醒。 “没什么……”尚烟摇摇头,轻声道,“谢谢你。” 紫修还是有点懵,有点不知所措:“你……在青寐的回忆中看到什么了?” 尚烟无声叹了一下,想到眼前的紫修并无过去的记忆,而且认定了他只是东皇紫修的仿品,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只道:“不是,我是想谢谢你,陪我一百年。能重新看到你,真的太好了。” 紫修笑了一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本想止步于此,却没能忍住。 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怀里。 风起纱帘,悄然过境,扬起他们的发丝。他却钳制住她的后脑,将双唇压到她的唇上,耳根微微发红,试探着吸吮了两下,发现她未抗拒,只有些小小地瑟缩,便用舌尖挑开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但这一回,他比以往青涩了很多。 她的手置于他的胸前,也能感受到剧烈的跳动。 这是情窦初开的紫修,与在奈落之夜隐忍后爆发的紫修相比,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越是毫无保留,她就越心疼后来经历一切的他。 尚烟在心中默默想着:“紫修哥哥,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良久,一个咳嗽声打断了他们。 尚烟赶紧从紫修怀里抽身出来,回头看了看门口,见孔雀站在那里。孔雀道:“那个,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只是……我们时间不多。” 紫修还是咂了咂嘴,对孔雀极是不满。 尚烟尴尬道:“对了,我们应该先救青寐姐姐。” 紫修道:“你有思路了?” “难如大海捞针。但不去试试,也不知结果。” 青寐缺的“情”,就是崇虚宁桓。 从景焕那得知,宁桓独自前去的海岛,是位于魔界之外,魔妖交界处的芳华岛。 芳华岛地势相当偏僻,与世隔绝,所以传送阵极少。尚烟等人乘着千仞船,一直在虚空中以最高速航行,居然花了十二日,才抵达岛上。 芳华岛是一片群岛,所在的海域虽不在月魔域境内,却隶属于月魔域管辖。这里曾经是海妖和凡人的领地,被魔族占领后,凡人撤离,便只剩了魔族和海妖。因此,岛上还留有万年前魔族侵略土著的壁画。 岛上常年高温,四面环海,岛上住民靠旅游业、珍珠养殖和渔业生活。这里税高得离谱,八成以上的住民都靠芳华府养,供职工种又甚少,因此,为数不多的工种,男女都会去做。故而刚到岛上,尚烟等人便看见了很多中年女子当车夫、驯兽师,也算是奇闻一件。 岛民都穿着典型的热带服饰,紧式短衣、无领上衣,头戴鲜花或斗笠。 直至今日,宁桓死了六千二百二十七年了。 想去寻找六千多年前的遗物,确实像大海捞针。 尚烟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想尽力为之。但令她相当意外的是,她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寻找,便看到了线索。 “紫修,你看那个女子的帽子……”尚烟虚着眼睛,指了指一个女车夫道,“那帽子上的彩绘,你觉得像什么人吗?” “哪里?” “那个。那个。”尚烟拉了一下紫修的手,但没能来得及,车夫已经驾着龙,飞进了一个传送阵,“哎呀,糟了,她进去了。” “你看到什么了?” “我总觉得,帽子上的彩绘不像当地住民。这里的住民都很胖,皮肤黝黑,那个女子却很瘦,红瞳雪肤,面容冷峻,有点像魔族……” “这很正常,芳华岛上的魔族不少的。” 孔雀本徘徊在空中,也飞低了一些,道:“不错,芳华岛最出名的画家‘玉箫仙’也是魔族。” “魔族叫‘仙’?” “这只是他的化名。” “原来如此……”尚烟喃喃道,“可是,我觉得那个帽子上的女子绘艺,有点像青寐姐姐。” 孔雀道:“那肯定是错觉了。我认识青寐那么多年,她从未来过芳华岛。” “那可能是我看走眼了。走,我们再去打听一下。” 三人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发现芳华岛除去本土海妖固有的典型风俗文化,确实还融入了很多魔界的影子:建筑风格、餐馆菜品、双耳瓶罐、成衣布店……总之,是一个很简单的,纯粹的双元文化世界。 而且,因魔界美食风雅、繁复且考究,所以街边的魔界餐馆数量竟多过海妖餐馆。 他们找了一家餐馆用膳,又发现食物分量都特别大。 “我知道为什么这里海妖这么胖了……”尚烟看着隔壁桌山一样高的炒饭,吞了口唾沫,“这,我们三个人吃都够了吧?” 紫修鄙夷道:“三个你是够了。一个我都不够。” 所幸店家考虑到有异族来客,会给不同客人不同分量的菜肴,当然,价格也不同。 然而,紫修点了一杯白开水,小二送来一个桶。 紫修道:“……” 尚烟点了一颗椰子,那椰子也跟脸盆差不多大。 尚烟道:“……现在你还笑话我吗?” “这么多椰子水喝下去,不难受?”紫修用手指敲了敲椰子,道,“这壳也够厚的。” 这时,掌柜的过来了。他留着一头白发,古铜肤色,只穿着一条草裙,胸肌壮硕得会上下发抖。他似乎刚从海里出来,全身都还有水珠。他把白发往脑后一捋,笑道:“椰子的作用可多了。椰子水可以喝,椰蓉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做点心。椰子壳更是我们芳华岛的灵魂啊。” 尚烟道:“怎么说?” 他取过桌边一个喝空了的椰子,高举手臂,“砰”的一声,徒手将它劈开。他拽了一块椰肉,丢到嘴里,把椰子壳放在脑袋上:“可以用来当帽子,可以用来做雕刻,可以用来打水当脸盆,女人可以用它来挡这里。”他把椰子壳放在胸前。 周围人都笑出声来。 “男人可以用它挡这里。”掌柜的把椰子壳放在自己的两腿中间,然后,他故作惊讶状,“哦,不能,这个对我来说太小了。我要大的。” 所有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身来。 尚烟虽已成婚,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笑太大声。而少年紫修虽是处子,到底是男人,笑得很是开心。 谁知,孔雀道:“这个给咱们少主用,确实太小了。” 紫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尚烟,丢了一个眼色给孔雀,让他赶紧闭嘴。 “你们少主?”掌柜的看了一眼紫修,一眼看出了紫修是东皇氏魔神,但并未因此感到畏惧,反倒摇摇手指道,“他?我不信。走,我们去房间里比一比。” 大家又笑成了一团乱。 虽然才刚上岛,可尚烟很快明白了,为何当年宁桓会选择来到这里。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血统权力,只有自由的空气、平等的氛围、热情奔放的民风。 若不是因为急着救青寐,她真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她低头吃饭,愉悦地往周围扫了一眼,看见墙上挂一排雕刻过的椰子壳,笑道:“他们还真会做椰子壳工艺品……”话说到一半,她呆住了。 她一跃而起,跑到那排椰子壳面前,意外发现,壳面上雕刻的女子画像,竟与方才在车夫帽子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尚烟指了指雕刻道,“紫修,孔雀,你们快看!” 紫修和孔雀跟过来一看,也都露出了讶异之色。 “不是,这不是青寐吗?”孔雀道。 尚烟道:“是啊,方才我在外面看到的,就是这个画像。” 掌柜的走过来,叉腰笑道:“你们也喜欢玉箫仙的画啊。” 紫修道:“这是玉箫仙画的?” 掌柜的道:“那是必须的。玉箫仙是我们的镇岛之宝。多少人慕名而来,慕的可都是他的名。喏,你们看。” 他指了指柜子上的木雕。 那木雕女子,竟也是青寐的模样。 他又指了指他老婆的裙子。只见那裙子上印着的彩绘,竟还是青寐。 除此之外,在芳华岛上,玉箫仙无处不在:布帛上、邮戳上、水墨画上、帽子上、手工艺品上,等等,全都是他的画作复刻品。 因他的画风清奇艳丽,原始率真,颇具辨识度,哪怕画的不是青寐,也能让人一眼认出,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尚烟看得呆了,道:“为何这个女子出现那么多次……你们知道吗?” 掌柜夫人道:“玉箫仙是魔界奈落人士,崇虚氏后裔。据说他被迫联姻,不得不抛弃了他生前最爱的女人。服从宗族安排后,他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便独自来了芳华岛,在此孤独终老,与诗画为伍。这魔族女子是他画得最多的,也是最受欢迎的,你看她的神态,五官,是不是特别灵动?像是倾注了画师毕生情感呢。” 尚烟不住点头。 她想起了,青寐曾经说过,她不喜欢男人身上挂着玉箫。但宁桓如此懂她,一定知道,青寐其实很喜欢他携玉箫的翩翩气度。 玉箫仙就是崇虚宁桓。 孔雀道:“何止灵动,简直比青寐本人好看多了。” 尚烟道:“臭孔雀,不许你这么说青寐姐姐。” 掌柜夫人道:“青寐?这画中女子是无名的。玉箫仙为这画取名都只叫‘美人图’。” “只叫‘美人图’吗……”尚烟声音虽轻,心中却大为震撼。 不提姓名,是因情深。 不再打扰,是因缘浅。 原来,青寐和宁桓,互许一生痴意,却就此错过了。 “玉箫仙是怎么死的呢?”尚烟道。 掌柜夫人叹道:“据说是以画为命,劳形苦心,体弱衰竭,便英年早逝了。” “那,夫人可知道,他的葬身之处在哪里呢?” “他葬身大海之中了。但我们岛上有一个玉箫画堂,里面都是他的画作、遗物,你们想去看看吗?” “好啊。” 在掌柜夫人的指示下,三人抵达了玉箫画堂。 这里有满堂画作,许多外界来客逡巡观赏,啧啧惊叹。 看过原作,尚烟才明白,何为“以画为命”。由宁桓亲笔绘制的画作,每一幅都有狂野爆破的框架,过度纤细敏感的细节,粗粝泼墨般的浓情,声嘶力竭的思潮。颜料则运用了大量的绚丽朱砂、沙和铜烘烤出的水妖蓝、植物烧制的炭,孔雀石和青绿石制的墨绿……不仅投入了太多的情感,还动用了他所有的画技。她甚至能感知到,在宁桓生命结束前的呕心沥血、热情焚烧,以及当热情燃烧尽,他最终经历了怎样的油尽灯枯。 而这满堂画作之中,青寐从不是她所悉知的那样冷淡高傲。 大多数画中,青寐神态妩媚,巧笑嫣然,是所有少女初入情网时最动人的样子。 这是和宁桓相爱时的青寐。 尚烟知道他们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因此也看得万般感慨。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独室中。 那里有一把玉箫,乃是玉箫仙生前随身之物,此时由围栏护住,只供参观,禁止触摸。 “这玉箫。”尚烟站住脚,定神道,“青寐姐姐只要摸了它,会醒。” 作者有话说: 青寐:就说我像不像古早虐文男主的性转版?养一百个像宁桓的面首,便凑齐一个宁桓白月光。 * 芳华岛可能有读者猜到原型了,是大溪地。 宁桓原型当然是著名印象派画家【】。但【】是个真·渣男,洗不白的那种,所以还是别提他的名字扫大家兴了。 青寐篇是当年我和我老公去大溪地度蜜月时构思的,现在结婚都七年了,才完整写出来……《明月却多情》真是个陈年老坑啊…… 第53章 明月却多情 又十二日后, 尚烟等人回到了奈落。 运气不好的是,他们刚回来,便听说了魔王即将回城的消息。三人一时有些恍惚。 “孔雀, 你先救青寐姐姐。”尚烟把玉箫塞到孔雀手里,“这个放在她手里试试看。若她醒过来了,便让她在府中等我。我先去处理一些别的事, 处理好了便与她会和。” “你要处理什么事?” “我要去救巴雪。” 孔雀微微一怔:“你是打算劫狱?” “对。” “这……这没有王上的命令, 便去劫狱?只怕……咱们还是得告知王上……” 尚烟知道, 孔雀对紫修忠心之至,倘若不让他知道真相,只怕他不会配合。她看了看孔雀, 又看了看紫修,道:“其实,现在的魔王不是紫修,是紫恒。” 紫修和孔雀异口同声道:“什么?!” 又同时道:“紫恒还活着?”“小少主还活着?!” 于是,尚烟简略地向他们交代了紫修、紫恒脑袋如何缝合, 紫恒的意识如何在紫修体内复苏, 紫恒如何从时不时出来一次,到开始计划占领紫修的意识,紫修后来如何彻底消失之事。 听过之后,紫修、孔雀均感到万般诧异。 “也就是说,小少主利用了王上对他的愧疚,把王上的身体霸占了, 还做了恁多恶事……”说到此处,孔雀恍然大悟, “我说呢, 为何王上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们都觉得他似变成了另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就是另一个人!” 紫修虽一开始有些讶异,却很快恢复了镇定:“孔雀,此事万万不可告诉旁人。我恐太多人知道,奈落上至朝臣权贵,下至布衣黔首,会更加人心惶惶,四分五裂。” “是,我当然不说。”孔雀砸了砸嘴,摇头道,“说真的,现在的王上虽变了很多,却也丝毫不似小少主啊。小少主是多么温和纯良的人,怎么说,比王上脾气都好多了。而现在的王上,他、他还想让寻歌偷他的女人,这成何体统?昭华姬,你确定他是小少主?” 孔雀不够了解紫恒,自然会觉得紫恒变成如此性情,甚是奇怪。 但尚烟知道紫恒从小到大的经历,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小时被性情阴晴不定的师尊虐待,然后被送到神界,一直寄人篱下,一直被强权压迫,一直活在“哥哥替代品”的阴影中……紫恒其实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也从未在一段真正安全的长期关系中停留过。待他与尚烟相爱时,脾性已经定型了。 因为,他的温和纯良、情绪稳定,全都只是表象,都只是他为了让自己存活下去的无奈之策。 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极度缺乏安全感。 若是不深入了解,大部分人可能都会觉得,紫恒和寻歌性格有些相似。 然而他们之间却有天壤之别。 寻歌家中三代男子,都是忠贞不二的好丈夫,像极了紫修哥哥和尚烟在一起时的样子。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们都非常有安全感,也能把媳妇儿保护得很好。 寻歌适合成亲过日子,也能维持稳定的长期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过去紫恒最想扮演的那种人,是紫恒最渴望成为的人,更是在感情中最克制紫恒的人。 在三妻四妾的男人家中,有无数寂寞空虚的妻妾,掰着手指过日子,期待一场久旱逢甘露的爱情。紫恒细腻体贴,温柔多情,他很懂如何给女人爱情。所以,勾搭这种男人的老婆,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而寻歌这种好男人的女人,他永远偷不到。 所以,刚开始他只是勾搭勾搭多妻妾男子的老婆,后来发现没什么挑战性,便开始想玩点更刺激的。例如,自己和美女幽会后,再让美女坐寻歌的大腿。 因为,模拟偷寻歌女人的过程,他爽到极点。 总而言之,在尚烟看来,成王之后,紫恒其实还是那个紫恒。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只是在外人看来,多少就有些变态了。 尚烟叹了一声,道:“紫恒到底变成什么样,我也得见了他才知道。但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紫恒。” 孔雀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尚烟道:“好了,当务之急,是要把青寐姐姐和巴雪救出来。关于紫恒的事,我们晚些再议。” “昭华姬,你也太生猛了。极影王姬是被关在蚀日天牢里,那是全魔界最森严的大牢,可不是芳华岛玉箫画堂里那群海妖,可以随你蹂*躏啊。” “放心,我自有办法。别磨叽了,再磨叽紫恒要回来了。” “行,那你们小心!” 于是,孔雀交代了巴雪所在,便去救青寐了。 紫修道:“烟烟,你可是要我去下令?” “这你也猜到了。”尚烟笑道,“没错。虽然你的体格和本尊有些差距,但若非朝夕相处之人,应该不易察觉。” “此计甚险。这极影王姬值得我们如此冒险?” “值。” “行,听你的。” 难得有机会对紫修发号施令,尚烟觉得格外地爽。 于是,他们俩一同回到泰罗宫,假装紫恒提前回来,到烟杏殿换了一套魔王常服,便一同前往蚀日天牢。 蚀日天牢在奈落城邑,虽黑色石墙潮湿冰冷,高高耸立,颇有压迫感,天牢又占地百亩地,却是一个为所有人遗忘之处。 二人抵达牢门前时,天色已晚。寒风被墙缝挤压成了丝状的,吹出来时,直发出“呜呜”哀鸣,带着一丝天牢里的酸腐味,活似野鬼张嘴的吐出的臭气与哀鸣。 虽手里拿着令牌,但真正看见如此场景,尚烟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别怕。”紫修挺了挺背脊,道,“我来。” “好。”尚烟把令牌递给紫修。 “令牌你拿着,不要给我。” “不要令牌?倘若守卫问我们,你是什么人,那该如何是好……” “你见过魔王自己拿令牌的?” 尚烟愣了一下,本想说,怎么你小小年纪,已有君主架势了。但旋即一想,紫修虽践祚时是两千多岁,但他从小便是少主,号令群雄,不怒自威,自然不在话下,不得不佩服道:“不愧是你。” “少说话,我担心你露出破绽。” “瞎说,我才不会。” “那快走,跟在我身后。” 见少年强装成人、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尚烟心中一暖,不由想起无数前尘往事,心中既酸且暖,感慨良多,跟着紫修走上台阶。 天牢门前,二十四盏火盆燃烧正旺,延绵至石墙尽头,时不时有火星跳出,发出噼啪声响。 守卫们看见紫修和尚烟靠近,果真都向他们鞠躬行礼:“王上。” 紫修一语不发,携尚烟大步入内。自然也没人敢多问,为何昭华姬又来了奈落。 墙外是芳草平原、浮生金河,墙内却是阴暗酸臭,腐霉丛生。 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墙壁上的金红色火光,映在二人脸颊上。脚步声回荡在牢房中,混合着囚犯们不时发出的嘶吼、挣扎时碰出的铁链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步入天牢中,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按孔雀所述路线寻找巴雪。无奈天牢太大,道路错综复杂,每个牢房、每条道路又偏偏都生得一模一样,如同迷宫,走了许久,都没能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 一名修罗狱卒首领取下黑铁刀,背在身后,跟了上来。 紫修蹙眉道:“你做什么?” 狱卒首领道:“王上今日何故前来,可需要末将引路?” “不必。” “那末将只跟着王上,静候王上下令。” 紫修也未再理他,只专注寻找巴雪所在。他记忆力、方向感都极好,走了近半个时辰,竟未走错一次。眼见便快抵达目的地了,那狱卒首领又道:“王上可是要去见极影王姬?” “嗯。” “哦,那请随末将来。” 狱卒首领引他们走到了巴雪的牢房前。 巴雪的牢房除了比别的大,待遇竟与旁人所差无几。她早换上了囚服,头发散乱,神情憔悴,因失了艳丽妆容的点缀,一张小巴掌脸瘦得脱了相,嘴唇苍白,眼睛极大,看上去别说有多凄惨可怜。尚烟第一眼看去,差点没认出她来。 看见紫修和尚烟进来,巴雪微微一愣,道:“王上?……尚烟?!” 紫修道:“巴雪,孤来看你了。” “你们为何……”巴雪一头雾水。 尚烟道:“巴雪,多年不见,你竟瘦成这副神形。吃了不少苦吧?” 巴雪吞了一口唾沫,眼眶一红,却强忍着没掉泪,嘴唇干裂地笑了笑:“放心,我还行。只是……你为何会来看我?” 紫修道:“关了你这么久,你该吃的亏也吃了,可是学听话了些?” “我……”巴雪目光坚定,本想再驳斥紫修几句,却见尚烟在一旁挤眉弄眼,登时不说话,只静观其变。 尚烟道:“巴雪,你还没听出王上的意思吗?你若是出来后听话顺从,再不瞎折腾,他便会放了你。” 巴雪虽不信紫恒,却很信尚烟,只委屈道:“王上,巴雪知错了。” “行,孤再给你一次机会。”紫修背对着对狱卒首领,道,“把她放了吧。” 狱卒首领道:“王上,恕末将难以从命。” 紫修心中一凛,但没转身,只道:“哦?” 狱卒首领冷笑道:“往日王上来看极影王姬,哪一次不是由八人抬着,伺候着,哪能如此勤快,走这么长的路?” 紫修没说话,心知露了破绽,只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伽罗剑上。 狱卒首领又道:“再说,王上若要放巴雪,在泰罗宫下达命令即可。何故要专程跑一趟蚀日天牢?可是因为全奈落都知道,月魔王快回来了,二位怕动静太大,引起太多人注意?对了,王上,您的深渊骊龙剑呢?” “你好大的胆子。王上的事,你也敢多问?”尚烟冷冷道。 “王上的事,末将自不敢多问。”狱卒首领抽出黑铁刀,刀身闪出幽冷的光,“但昭华姬带来的冒牌货,末将却是敢扣押的!” 事已至此,难免恶战。尚烟抽剑,正想与狱卒首领作战,却见一道白影火速飞来,落在他们面前。 孔雀抖了抖翅膀,翅膀也幻化成了手,而后对紫修躬身道:“王上,您吩咐的事都办好了。” 紫修道:“嗯。” “匪羽大人?这……这……”狱卒首领先是错愕,而后立刻跪倒在地,不住磕头,“王上,末将有眼不识泰山,疑心甚重,竟把王上当成了冒牌的,求王上赐罪!!” “罢了。”紫修冷冷道,“你虽蠢,但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只扣半年月俸禄。去,把极影王姬放了。” “是!是是!” 狱卒首领连滚带爬地闪现过去,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把牢门打开。 将巴雪放出来后,紫修让狱卒首领在原地待着,四人优哉游哉地离开了他的视线,随后又加快了脚步。 尚烟吐了一口气,道:“孔雀,还好你来得及时啊,不然我们得打着出去了。”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及时。”孔雀压低声音,急切道,“小少主已经回来了。” 尚烟惊道:“他提前回来了?” 巴雪道:“你们在说什么……” “巴雪,我晚点再和你解释。”尚烟又对孔雀道,“他发现我们的动静了吗?” “我不太确定。他回来立刻召见了青寐。但目前他已抵达奈落的消息,还未传至此处。我们得速速离开。” 四人不敢松懈,一路往外赶去。 巴雪因才受严刑拷打,体力不支,无法使用无影魔闪,孔雀只能背着她,全速飞行。 紫修道:“他叫青寐做什么?可是发现烟烟救了青寐?” 孔雀摇头道:“好像不知道。因为他和东皇建烈似乎达成协议,准备合力对抗上界。所以,他为青寐布置了一个任务,也是与上界有关的。” “什么任务?” “我没听到。任务下达之后,青寐立刻离开魔界了。” 尚烟道:“意思是,青寐姐姐已经走了?这……” 紫修道:“他与东皇建烈达成协议……可是意味着,他已同意让月魔联盟国也完成异变大计?”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孔雀话未说完,一个男子在他们后面轻声道:“担心什么呢?担心孤会害了你们?”声音懒散动听,略带一丝玩味之意。 作者有话说: 紫恒:嘻。 第54章 明月却多情 他正说话间, 正好牢中有狱卒开始虐待犯人,第一声哀嚎声响起的同时,也有铁链叮当作响, 令听者胆战心惊。随后,哀嚎声、刑具金属声不绝于耳,便跟地狱深处传来一般, 在黑暗回廊中阵阵回响。 四人一起回头看去, 却见不远处, 一个玄袍青年正站在两个火盆后方,月光照耀之下。 奈落之月原本绮丽优雅,进入蚀日天牢之中, 却只剩了森森寒意。天牢中阴暗潮湿,氤氲水汽流动在空气中,混着冷风,几乎可以吹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他在一抹银白幽光的笼罩之中,不紧不慢抬起眼皮, 看着他们。 只见他面色苍白, 嘴唇殷红,一双紫眸中只剩了无尽的柔情、渗着一丝恐怖的极致厌倦。 这双眼睛眼尾原本便微微上挑,在紫修脸上,看上去是犀利与冷漠;在紫恒脸上,却是阴柔中裹着隐隐的妖艳。 他的身形比起从前,瘦了起码二十斤。 紫修的身材偏瘦, 但呈现出的是常年习武的健康劲瘦。可现在,紫恒却与他在神界时一样, 呈现出一种病态清癯的弱瘦。 果然, 不管过着如何放纵恣意的生活, 紫恒都胖不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从不敢对自己太好,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好。 对比兄弟俩,尚烟第一次深刻感知到,同一具身体,竟会因不同人格、不同生活方式,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 “烟烟,孤可总算见到你了。”紫恒微微一笑,“我们的孩子可还好?” 巴雪猛地抬头,只觉得震惊不已。 因为,紫恒不喜欢孩子,是众所周知之事。他何时和尚烟有了孩子,她竟不知。 尚烟本想说,那是紫修的孩子,但怕打草惊蛇,只道:“我和你,已无任何关系了。” 紫恒道:“是,你是不要孤了,但你不能让孩子失去父王。” 巴雪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紫修,又看看紫恒,道:“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魔煞人偶和本体如此不统一?” 尚烟怕打草惊蛇。紫修不确定巴雪立场,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孔雀听紫恒说得如此笃定,又不确定这究竟是王上还是小少主了。 紫恒但笑不语,却不知在想什么。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全场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紫恒先开口了:“你还记得么,孤在信中告诉过你,孤会养孩子。但你还是躲了起来,害孤完全找不到你,也让我们父子骨肉分离那么多年。其实,烟烟,你脾气为何要如此倔强?为了孩子,你也应该回到孤身边来。” “他若跟了你,只会走入歧途。” “歧途?”紫恒轻轻一笑,“何为正途,何为歧途?烟烟,你真是天真。这世间何来正邪?谁都认为自己是正,敌人是邪。” “强词夺理。认贼作父,残害百姓,让奈落沦落到如此田地,还不算歧途?” “孤残害百姓?你怕是不知道,孤在奈落名望甚高,有的是大批追随者。” “王上,您真的需要醒醒了!”巴雪忍不住道,“想当年,苍霄王废除了十七条不平等法典,炎湃老贼篡位后,恢复了这些法典,您不都看得一清二楚吗?您刚践祚时,第一件事便是再度废除这些法典,何故近日您又将这十七条恢复了呢?” 紫恒默默听了,道:“巴雪,孤早跟你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他的神色变得冷淡了许多,声音却还是绵柔动听的。若不听内容,旁人怕只还道他是在向情人暗送款曲。 紫修在一旁看得哑然。他说服不了自己,这人竟是紫恒,他那安静乖巧的兄弟。 巴雪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后宫。当初你便说过,要与极影氏联手,走个册封仪式,以忽悠众臣,结果呢?你利用了极影氏的力量,却过河拆桥,现在如此对我。你……你真的变了好多。” 紫恒瞥了巴雪一眼,微笑道:“巴雪,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孤待你如何?” “你待我很好。” “孤待你的家人如何?” “也很好。”巴雪叹道,“可是,还是我方才说的那些事,你给了我们很多私人恩惠,却忘记了家国大义。你已不再是我想要追随的那个东皇紫修了。” 紫恒也不生气,还是笑道:“你好奇我为何要恢复十七条法典,是么?” “不错。” “那我告诉你真相吧。”紫恒缓缓道,“那十七条法典,不管是当年废除也好,现在恢复也好,都只是因时制宜,安时处顺。一切法则,只是活在我们的想象中。所谓平等,不过是强者的怜悯和弱者的侥幸。从鸿蒙时代,天地玄黄,盘古开天辟地起,不论是魔、神、仙、人、妖、鬼、灵,众生从未平等过。所谓幸福,也不过是神仙捏造出来的东西。万物生灵,只有欲。谁能控制好欲望,操纵欲望,满足他人的欲望,谁就会站在顶端。因此,推崇平等,只是统治手段罢了。” 他娓娓道来,仪态优雅,又说得如此顺理成章,如此从容自若,以至于巴雪登时接不下话。 紫修道:“那是因为,你错过了最佳反击时机。” 紫恒看了紫修一眼,微微皱眉,眼中似有惧意。 在政事上,紫恒远不是紫修的对手。但他有比女儿还细腻的七窍玲珑心,早猜到了这是少年时的紫修,也猜到了为何紫修会忘记所有与尚烟相关的事。这正好都在他计划之内。 紫恒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的哥哥只有不到一千岁的心性,还是个毛孩子,他完全不用感到畏惧。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他竭力掩饰住这种不安,很快又笑了起来:“哦?孤的小人偶有何高见?” 紫修道:“最初你与敌国交锋后,采用的是迂回战术,曾躲过了东皇建烈的锋芒。但随着他们威逼利诱,你没有直接反抗,而是和他们洽谈、周旋,还答应他们一年年提高进贡数额,于是只得开采金矿、银矿,采到联盟国的矿都枯竭了,才不得不以反抗告终。当时你若不做出这一决策,在异变魔族数量还未水涨船高之时,便对敌国反击,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任人摆布。” 紫恒背脊一凉,压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紫修便抓到了他犯下的大错。他一边惊叹于哥哥的聪明才智,一边又痛恨这份聪明才智,只冷冷道:“你觉得,弱者有什么资格与强者谈平等?” 紫修道:“谁跟你说我们弱?” “你是要孤发兵与异变魔族硬碰硬?” “我月魔域二百万精兵强将,个个能征善战,铜头铁额;奈落四魔上将,个个力冠三军,智勇双全。身为魔王,如何能让他们形同虚设?” 原来,在苏醒后这么短的时间里,紫修平日里话虽不多,却在认真研究奈落千年来的历史、军事、国策等等,早已将本体所作所为看得十分透彻。他先前还有些不明白,为何他的本体会突然对东皇建烈退避三舍,得知那是紫恒以后,便也醍醐灌顶了。 其实紫恒的做法也并无大错。因为只论当时的情况,东皇建烈确实势头甚猛,若奈落之主无用兵如神之能,也不可能击溃异变大军。 除了紫修,换任何人当这魔王,都是退避三舍为妙。 紫恒被紫修戳中痛处,恼羞成怒,笑得有些扭曲,道:“原来,当初青寐使诈,将你幻化出来,是打算让你造反的。孤本觉得,让她去上界当卧底是否太过凶险,如今看来,似乎也没亏待她。” 尚烟虽知道他如此言语,是声东击西之计,却还是禁不住道:“青寐姐姐是右司马,怎能胜任卧底之职?你这是让她去送死啊!” “孤还没怪她擅自培育魔煞人偶,有不臣之心,烟烟,你便怪起孤来了?” “紫修只是说出了实话,便叫有不臣之心?” “烟烟,你不清醒了。这小毛孩子可不是紫修。他只是个人偶罢了。”紫恒指了指自己,柔笑道,“你的夫君东皇紫修在此。下次别认错了。” “我不这么认为。”尚烟拉了一下紫修的胳膊,“比起你,他似乎更像紫修。” 她没说破,但暗示意味极强,听得一行人都如坐针毡。 紫恒抬眼,视线徐徐扫过尚烟,再对向紫修,紫眸反射着火光,深邃幽冷,有一股阴邪之气:“既说到如此份上,孤也无话可说。看来,只剩唯一的方法了。” 巴雪道:“什么方法……” 紫恒使用无影魔闪,抽出深渊骊龙剑,直刺向紫修。 尚烟早猜到了他的意图,心中大叫不好,同样抽剑,挡在紫修面前,接下了紫恒的一击。接着,只见黄金、绛紫二色剑光在天牢中交织碰撞,清脆的当当声密集响起,眨眼之间,紫恒和尚烟来回打了十多个回合,竟打得势均力敌,各不退让。 但是,紫恒同样料到了尚烟会护着紫修,趁与她交锋之际,丢出一枚物件。 只听得嗖嗖声响,那一枚物件飞了出来,直击紫修胸膛。 这时,紫恒才又闪了一下,出现在一个火盆之下,不疾不徐道:“当然是,杀之而后快。” 孔雀和巴雪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尚烟却看清了紫恒丢出的东西。 那是一枚煞气蛊。 “紫修!!”尚烟回头,惊恐道。 现在的紫修修为只有本体的一半,速度自然远快不过紫恒。因此,那煞气蛊也刺穿了他的胸膛,冲入了他的心脏。 只见紫修微微睁大眼,低头按着胸口,又快速看了一眼尚烟,眼中有不舍之意:“烟烟……” “不要,不要……” 尚烟冲过去,想要抱住紫修,手腕却被紫恒抓住,拖到了他身侧。 “烟烟别去,危险。”紫恒轻声道。 下一刻,只听见紫修胸腔中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便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作者有话说: 宫雀:所以你们开始以为反派是本宫,真真误解了本宫啊。 免费推文+分享资源的公众号,关注我拒绝文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55章 明月却多情 “紫修!!”尚烟惊道。 孔雀道:“少主!!” 只顷刻间, 魔煞人偶便化作一滩银水,在地上化开,随后蒸发。 紫恒瞥了一眼人偶消失的方向, 只像在看一堆垃圾:“烟烟,现在你可能清醒一些了?这不过是个人偶。孤,才是东皇紫修。” 尚烟握着剑, 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 她确实清醒了很多。若不是人偶消失, 她还没那么迫不及待想把紫修救回来。现在, 她却开始着急了。 尚烟慌乱举剑,以此护住身体,后退数步:“你、你想做什么?!你这魔头, 你想对我们痛下杀手?!” “痛下杀手?”紫恒可怜巴巴地望着尚烟,浅浅笑了一下,“孤舍不得的。烟烟,孤还没娶你为妻呢。” “不,不……”尚烟仓皇道, “我不要嫁给你。你做梦。” 她一边喊着, 一边向紫恒挥剑刺去。紫恒连忙抽剑闪躲,同样举剑迎击。 长长的回中,黑金两道身影打作一处。 只听得“锵锵锵锵”声连连响起,一路回响到过道尽头,又带着“锵锵锵锵”回音,连绵不断折回。 七彩神力沸腾, 混沌煞气汹涌,撞击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将蚀日天牢都震得晃动起来。五千个囚笼中, 铁栏摩擦, 锁链碰撞,刑具也哗啦啦落了一地。 天牢外,星辉升空,飞沙轰天,连守卫都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座庞然怪物般的牢狱。 这一次交战,二人都不由感到心惊。 尚烟惊讶,是因为她以为紫恒不会剑术,应该不会太难对付。不想这一千多年里,紫恒非但继承了紫修的身体,还拥有了紫修的力量。他用剑自然不如紫修那般出神入化,但他却懂得扬长避短,极擅运用魔力,并将他擅长的术法攻击融入到剑法中,竟也强得离谱。 紫恒惊讶也是因为尚烟的进步。他不知尚烟千年来有多么努力修行,还道她是躲起来带孩子去了。 尚烟每一次冲刺,都如闪电疾驰,破除险招;每一次出剑,都带着天崩地裂的昭华神力。 刚开始,紫恒还担心伤着尚烟,有几分退让,但打得久了,他渐渐发现,倘若他不拼尽全力与她作战,只怕是会败阵下来,便认真了许多。 “烟烟,你进步很大啊。”紫恒故作轻松道,“能接下孤那么多招了。” 其实,他心中是在暗暗猜测,若是紫修本人与尚烟对决,尚烟能扛得住几招。 “少废话,东皇紫修,你纳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尚烟大步往前迈进,收剑,蓄力,脚踏星河佛步,挥出日扬圣斩,趁紫恒无影魔闪之际,又召唤了黄金海浪、佛涛圣龙,汹涌澎湃,向紫恒奔去。 她的佛涛霸印已修炼至无上境界,圣龙数量也变成了十条整。因此,这一套连招可谓无坚不摧,有吞吐天地、炼化魔气之力。登时,整个长廊都似铺上了一层黄金,为她神力照得通明如沐烈日。 紫恒见状,临危不惧,只轻轻抬了抬手指,召唤出一面巨大的乾坤之镜,挡在他与尚烟中间。此镜坚韧无比,银丝如春日新柳、女鬼白发,飞冲而出,缠在镜上,散发出万丈魔气。 尚烟的佛涛霸印碰上镜面,十条金龙同时发出“吼”的一声,撞得银丝镜震颤不已,迸射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便向尚烟反弹回去。 一时间,群星失色,日月无光。 “啊——!!” 尚烟身体被击飞,整个撞到了回廊尽头的墙壁上,而后跌落在地。她按住胸口,猛地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满地猩红。 “尚烟!!” “昭华姬!” 巴雪和孔雀向尚烟飞去,但都快不过紫恒。 紫恒闪现到尚烟面前,急道:“烟烟,你为何不躲?!” 尚烟双手撑着地面,不住咳嗽,看上去万般柔弱。紫恒看得心疼极了,赶紧蹲下去:“你这傻姑娘,为何不躲啊……” “你这魔头,想杀我便直接动手,何必羞辱我?!”尚烟哭得痛彻心扉。 “别哭了,别哭了。乖。”紫恒情不自禁抱住她。 尚烟下巴枕在紫恒的肩上,看向巴雪和孔雀,朝门外丢了个眼色。二人即刻会意,都逃了出去。 紫恒是何等敏锐之人,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看向那俩人,轻飘飘地道:“孔雀,巴雪,你们这是要去何处呢?” 巴雪没理他,直接往外冲去。 孔雀停了下来,却没转过身。 紫恒站起身,也没追上去,道:“今夜,你们想走出这日蚀天牢,孤决计不拦你们。但只要你们走出去,从今往后,全魔界都将是你们的天牢。” 此刻,巴雪刚好飞到门口。她最近受到的折磨太多了,想着横竖都是死,不如杀出一条血路,和紫恒拼命到底。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孔雀停留的时间长很多。 但经过了内心剧烈的挣扎,他还是飞了出去。 “啧。”紫恒目光幽幽,“真是不想活命了。” 此刻,尚烟也跟着朝外飞去。但紫恒手臂一伸,搂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拽了回去,揽在怀里。 “烟烟,你不能走。”紫恒收了收手臂,微笑道,“从今往后,你哪都别想去了。” “不,不,你想做什么?”尚烟使了吃奶的力挣扎,“你放开我,让我走!!” 紫恒不再说话,脸上挂着笑,却将她整个抱起,飞到了蚀日天牢外,也不管尚烟如何反抗,强行把她带回了泰罗宫。 时隔千年,重新回到烟杏殿,尚烟几乎没认出这是紫修的寝殿。 寝殿内外都重新布置过,室外翠竹张天,芳草藉地;室内有假山乱石,溶溶清水,更有满殿繁花,芳香四溢。红粉黄蓝紫白黑,各色各样,争奇斗艳,竟无一枝是插在瓶中,而是挂在墙上、做成花团、折枝摆放……若不是因为室内还有一张床,谁能猜到这是一个寝殿?活似自由自在的野外。而且,便是那张床上也摆满了花朵、花瓣。 紫修的活杏屏风却早没了影子。 紫恒将尚烟扔到床上,却没束缚她。见她翻身起来,想要跑出去,他抬头笑道:“烟烟,这是奈落。你觉得你逃得出去?” 尚烟动作停了停,含泪道:“你到底想怎样?!” 紫恒却按住她的手腕,压在她的身上。 “嗯……这一幕,何故看上去如此熟悉?”紫恒美丽的眼瞳中,隐隐藏着按捺不住的疯狂,“哦,孤想起来了。孤曾经也对你如此做过……烟烟,你可怀念当年的时光?可想与孤重温旧梦?” “我早不爱你了,放开我!!”尚烟乱踢乱捶。 “你不爱孤,要爱谁?” “爱谁也不爱你!!我恨你!!” “这便是我爱的女人,连生气也那么好看。”紫恒淡淡一笑,拨了拨尚烟的额发,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烟烟,你恨孤什么?你且说说。” “我恨你,强迫我……强迫我,害我生下天衡,却有对他不管不顾!我恨你,十恶不赦,六亲不认,连对自己的亲弟弟都痛下杀手!我恨你,残害忠良,荼毒苍生……你的一切,我都恨!!” “乖,孤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过去的东皇紫修已死,往后,孤要你亲自对孤投怀送抱,心甘情愿地为孤生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尚烟有些意外。 紫恒那么不喜欢孩子,竟想要她生孩子。她第一反应是,他良知虽已泯灭,心中却依然有她,不由得暗自叹息。但随后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不觉得自己有如此独一无二,能够成为这疯子心中的唯一。 但这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再没细想。 她还是接着疯狂摇头,暴怒道:“你少说这些污言秽语!我和你,永无可能!” “当然可能。”紫恒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么多年,孤对你日思夜想,时常心乱如麻,时常万念俱灰,但只要多想想你,孤便觉得人生又有了意义。现在,你终于回到孤身边了,你可知孤心中有多欢喜?孤会等你的。烟烟,我们还有无数的可能。” 他又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尚烟的额头,起身道:“孤还有一些要务要处理。你先休息,晚些时候,孤来陪你睡。” “我才不要你陪我!!” “烟烟,生了孩子以后,你变笨了。”紫恒刮了刮她的下巴,笑得很甜,“但是,孤喜欢你这么笨。以后,只当孤一个人的小笨蛋,好不好?” “不好!你滚,你滚得越远越好!!” 待紫恒出去以后,尚烟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哭声回荡在寝殿之中,极其凄惨悲伤。 但悲伤打动得了紫修,却打动不了紫恒。 谁能比紫恒经历的痛苦更多?谁能与他比惨?他只慕强。 所以,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尚烟才慢慢停止哭泣,从床上爬起来,恢复了镇定,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一路发疯到现在,即便只是演戏,也有些累了。好在她暂时没暴露破绽。 尚烟用手捶了捶额头,在床边徘徊,思索着下一步的举措。 其实,道理很简单:只要紫恒愿意让位,紫修便会回来了。 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现在的紫恒怎么可能让呢? 紫恒占领这具身体,已有一千六百多年。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让紫修回来哪怕一次,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心中早没了兄弟情谊,更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他认为自己便是东皇紫修。 若太过执着让紫修回来,只怕紫恒会更加叛逆、嫉妒哥哥,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她才会装作痛恨紫修,让紫恒认为,她和紫修已反目成仇。刚才那一战,她又故意装作竭尽全力,故意输给紫恒,以图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既然紫恒可以借助紫修的软肋,击溃紫修,那么,只要找到紫恒的软肋,或许便能找回紫修了。只是,比起有棱有角的紫修,紫恒实在无甚道德、良知可言。她只怕还没发现他的软肋,他便做出更多荒唐的事来。 而且,说实话,现在的紫恒很可怕。面对拥有紫修意识的人偶,他居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之炸裂。一个人若连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能如此残酷,又怎会对她一个外人手软? 待在他身边,当真如履薄冰,不知哪一刻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不怕死,却很怕紫修从此永远消失了。 若紫恒发现…… 不行不行。 尚烟拍拍脸颊,告诉自己不能慌。 若她也慌了,谁来救紫修? 越是胡思乱想,越是惶恐不安,越应该好好睡觉。 她躺在床上,虽无一丝倦意,却还是逼自己入睡。可能是扮演疯女人入戏太深,她的情绪平定不下来,试了半天,还是感到焦虑烦躁。她干脆起身,去书柜找了一本花卉书籍,强迫自己读进去,清理掉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 读了一刻钟,思绪被带到了纯粹的花草世界,再尝试入睡,也变得容易多了。 一线清风过,悄动二弦声。 尚烟一觉醒来,见紫恒已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骨制的牌九。 烛光在花窗前摇曳,几名琴师在室外奏乐,琴声流淌,凤吹悠扬,古调可爱,高遏行云。 果然,睡够了之后,焦虑之情消失了大半。 紫恒眼睛弯弯地笑道:“如何,心情好些了?” “你有何事?”尚烟冷脸道。 紫恒击掌。两名宫女端着菜盘进来,放在床头,伺候尚烟用餐。尚烟很饿,只想大吃一顿,但还是佯装胃口不佳,只恹恹地吃了几口,便躺回床头,憎恨地看着紫恒:“你让青寐姐姐去了何处?” “你为何如此关心青寐?她是孤的叛徒。” 尚烟冷笑:“你的叛徒,岂不更是我的朋友?” 若是换紫修听了这话,怕早拉下脸来了。但紫恒毫不生气,似乎还甚是喜欢她的敌意,笑道:“烟烟,你可听过崇虚宁桓这号人物?” “听过,怎么了?” “青寐的嘴是真严,平日里不论孤如何咏桑寓柳,她都绝口不提崇虚宁桓之名。但她的秘密还是让孤发现了。她和崇虚宁桓有过一段。” “所以?” “这崇虚宁桓死在了芳华岛,随后进入六道轮回,投胎为仙了。孤让青寐去见他,与他再续前缘,玉成其美,也不算亏待青寐了吧?” 其实,听至此处,尚烟感到十分欣慰,但随即又想,青寐是紫修的忠实部下,和紫恒执政理念大相径庭,只怕这一千多年来,没少和紫恒发生摩擦,紫恒说不定只是想把她赶走。她道:“崇虚宁桓转世后叫什么?” 紫恒却答非所问:“烟烟,你吃好了?” “对。崇虚宁桓转世后叫什么?” 紫恒依然没直接回答她,而是从床边拿起一个捣衣杵,道:“这是谁的?” 这话显然是对两位宫女说的。他说得轻巧柔和,但两位宫女都花容失色,其中一人连连摆手:“不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的……” 另一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奴婢这便去为王上打探……” 紫恒看了看跪着的宫女,道:“哦,原来是你的。” 跪着的宫女颤声道:“不、不是奴婢的啊!” “来人。”紫恒再次击掌,“将她拖出去,杖毙。” 宫女脸色惨白如纸,随即开始疯了般磕头,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尚烟道:“为何要杀她?” 这时,侍卫们已闪现入内,拖住宫女的双臂。宫女不住磕头求饶,磕得头破血流,还是被他们往外拖去。 尚烟道:“等等,紫修!你让他们住手!” 紫恒蹙眉道:“停下。” 侍卫们停下脚步。 尚烟道:“你为何要杀她?” 紫恒却无一丝动容,道:“孤早交代过,孤不想在烟杏殿内看到这些东西。违令者,杀无赦。你们都听到了?” 宫女、侍卫们都惶恐应声。 六界之中,所有强国王者,每天都会有无数裁缝、大臣、后宫嫔妃、异界使臣为他们送上衣服。因此,他们一生中所有衣物几乎不会穿第二次。他们穿过的衣服,简直像被宠幸的后妃一样,属于福星高照之衣。若有哪个君主穿洗过的衣服,那属于极端勤俭节约的。 紫恒的衣服自然用不上捣衣杵。 尚烟道:“你的衣服不用洗,还不让别人洗自己的衣服?” 紫恒道:“孤没说不让他们不洗衣服,但孤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是什么东西?” “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什么鸡毛掸子、捣衣杵、碗柜、晾衣杆……孤看了便讨厌。”说罢,紫恒又看了一眼那捣衣杵,眉头都拧成了一团,“还不快把她拖出去?!还有,这晦气玩意儿,给孤烧成灰!” 他把捣衣杵扔在地上,砸出了笨重沉闷的声响,似积攒多年的怒气。 再看看四周的环境,尚烟总算明白了,为何紫恒要用植物装点寝殿,室内却无一个花瓶。原来,是因为花瓶也是居家之物。 一个曾经如此居家的少年,如今变得如此讨厌这一切,听上去判若两人,但细想下来,却刚好印证了尚烟先前的推测:紫恒的居家与温顺,都只是生存之策。他以前太弱了,没有任何与其他男子竞争的本钱,只能伪装成居家好男儿,莳弄花草,操持家务,才能得到周围人的垂怜。他骨子里并不是这样的人。恰恰相反,他自小居无定所,寄人篱下,备受折辱,对“家”的感觉应该是极端缺失的。 而拥有权力后,他放飞自我,演变至今,他竟已开始恐家了。 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何他不喜欢孩子。 孩子是最有家庭气息的存在。 所以,紫恒想要尚烟生孩子,并不是因为他对她的爱战胜了他内心的恐惧,而是因为在他看来,她既美且强,能靠一己之力把孩子养大。 当然,紫恒不知道,除了分娩和喂奶,所有育儿琐事、家务杂活,都是紫修做的。天衡并不是尚烟一个人带大的。尚烟也不会告诉他。 她只需要继续刚下去便好。 一个过度刚硬、过分自我、不顾他人感受的女人,能让紫恒有安全感。 跟这种女人生孩子,他可以不管孩子,继续做自己。 “只因这种原由,你便要杀人?!”尚烟火大道,“我不准你这么做!” 紫恒道:“你管得太多了,烟烟。” 尚烟道:“你因她不快,打一顿便是,这宫女我看生得好,留下来伺候我。” “好。”紫恒伸出食指,挑起尚烟的下巴,“这是给烟烟的特权,下不为例。放了她。” 宫女哭着跪谢尚烟,便与其余人一同离去了。 虽然紫恒嘴上说着“下不为例”,但尚烟发现了,紫恒真的喜欢她那么刚。 所以,平日里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尚烟通常不会追问第二次,但现在,她变得咄咄逼人了:“崇虚宁桓转世后叫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烟烟。”紫恒虽是这么说着,却把尚烟推到了床头,凑近了,柔声道,“孤早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尚烟瞪着紫恒,语气冷硬:“我可不是你的后宫。你少碰我。” “烟烟,你为何如此可爱?”紫恒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他想去吻尚烟的唇,却被她躲过。他便开始一寸寸亲吻她的颈项,朝臣般敬畏,帝王般宠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项间:“遇见你,真是孤此生之大幸。烟烟,谢谢你为孤生孩子,谢谢你无怨无悔付出的这一切。谢谢你,像大地一样包容孤的任性。孤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紫恒:强行把孤和烟烟的cp感写出来了,后妈v5。 第56章 明月却多情 虽然知道是紫修的身体, 但与紫恒如此亲昵,尚烟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她推开他,故作懊恼道:“你别碰我。别仗着自己嘴甜, 靠一通情话,便能让我忘记你做过的坏事。” “烟烟教训得是。”紫恒愧疚道,“孤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善待你和儿子。这一千多年, 当真辛苦我的烟烟了。但是, 也正因有了爱妻的支持,孤才敢放开了去闯。日后,孤定当发愤图强, 再为你与天衡打造巅峰盛世。” “鬼才信你。满嘴花言巧语。” “孤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有违心,天打雷劈。” 尚烟冷笑道:“发那么重毒誓,你不怕死?” “都说了是肺腑之言,你偏不信。” “我是不信呀,你只爱骗人呗。” “那是因为烟烟美而不自知。”紫恒凝视着她, 睫毛浓密, 目光深情,美貌只如神赐的一般,说出来的话却全是赞美尚烟的,“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美。” 其实尚烟一点也不好奇,但为了给紫恒安全感, 她还是傲慢地道:“哦?有多美?” “那么多年不见,你依然和当年一样……不, 你比以往更美了。是因为当了娘的缘故吗?愈发有一种高贵的光辉了。”说着说着, 紫恒甜甜地笑了起来, 纯真如稚童,“孤好喜欢。” 尚烟想笑又藏住,哼了一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嘴甜了。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出去,让我自个儿待着。” “不让孤陪你睡?” 尚烟瞪了紫恒一眼。紫恒立即道:“好,那孤先出去了。随时待命,等候爱妻召唤。” 紫恒出去以后,尚烟长长叹了一口气,双肩塌下来。 她发现了,她往日和紫修如何相处,那和紫恒相处时,只要反着来便好了。她跟紫修相处时多是顺应本能,因此,和紫恒相处,便是彻底地逆本能,实在苦不堪言。 但从这一日起,她三天两头便往死里作,动辄大动肝火,暴跳如雷。 有趣的是,她脾气越坏,紫恒便越温柔。只是,他的温柔表象下,深藏着一颗可怕的心。若不仔细观察生活中的细节,谁都会以为他是谦谦君子,位高权重,却从不意得志满。而观察得越多,发现得越多,便越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例如,紫恒用的很多东西都是骨制的,包括牌九、梳子、摆设,等等。直至有一日,尚烟发现他连饮酒的杯都是同样材质的,又好奇为何这酒杯会这样大,像个倒扣的盆,深感好奇,问他那是什么做的。 “是东皇炎湃做的。”紫恒笑道,“孤的很多东西,都是东皇炎湃做的。” “我不是在问是谁制造的,是问它是由什么材质……” “你觉得,孤回答的是哪个问题呢?” 尚烟正想再问,却察觉那倒扣的“盆”极可能是一个颅骨,登时背上冒出涔涔冷汗:“你……你的意思是……” “孤回答的,应该是‘谁制造的’……”紫恒天真无邪地看着尚烟,又眨了眨眼,“当然,也可能是谁的材质做的。孤也不知道。” 见尚烟脸色苍白,紫恒又笑了起来:“吓坏了吧?烟烟放心,孤没那么残忍的。” 在这样的人身边生活,还要扮演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模样,当真需要坚韧不拔之志,滴水穿石之心。 七年之后,她无意间听英罗提起,青寐在上界成亲了。她再问细节,英罗便不敢再多言。她又偷偷询问絮儿,絮儿对英罗吹起了枕边风,总算打探到,青寐嫁的人竟是云霄仙君。 尚烟想起紫修曾说过,在魔界夺取新航道一战中,云霄仙君曾遇到过青寐,并全程痴望着青寐,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崇虚宁桓的转世,竟是云霄仙君——子箫!! 这也太巧了。她在清容镇的家中,还有子箫的画。 尚烟趁紫恒不备,迅速写信给胤泽,让他想办法处理此事,切记,不可伤了青寐。 胤泽很快回信说,告诉了子箫这一秘密,子箫却早知道青寐是魔族了,会对青寐加强防备,但不会伤害青寐。 尚烟看过信,很是无语。 子箫才五千多岁,并无前世的记忆,比青寐小了足足四千二百五十一岁,几乎是青寐年龄的一半,竟把青寐看得透透的。 唉,青寐姐姐果然只适合执行暗杀任务,不适合当卧底…… 倘若对象不是子箫,而是别人,恐怕她早没命了。 只要想到青寐和宁桓终于修成正果,尚烟也不便再去打扰他们,只盼他们不负前世情,恩爱时日能持续久一些。 然而,这一幻想终究不现实。 四十余年后,一夜之间,尚烟得知,青寐和子箫双双被重罚了。 原来,青寐潜伏在子箫身边,是为学习他十丈雪荷的画技,以此打开封锁神魔通道的封印。青寐最后成功解开了白萍洲的封印,却没等到魔界发兵,只等到了来活捉她的神界伏兵——子箫早已通报过上界,导致青寐被活捉。 对于青寐的处置方式,子箫原本与太微仙尊商议好,只将她打入九州,沦为凡人,永世不得为魔。 但是,因为太微仙尊和胤泽关系甚近,胤泽的敌对党羽为扳倒他,便派神君过去,欲杀青寐,以此加剧神魔界的仇恨,为胤泽扣黑锅。在这个节骨眼上,子箫为了保护青寐,误杀此神君,因而触犯《仙律疏议》,被天帝重罚。 从此,子箫除仙籍,精神入六道轮回,魂魄进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受神魂分离之苦。青寐则碎去魔元,贬入凡人道,再不得为魔,同时洗尽所有记忆,即便在三生石上,也看不到前世过往,直到二人有一方死去。 而紫恒没有发兵,原因很简单。因为青寐对紫修的忠心,他本便不想留青寐。这下借天帝之手除掉她,他还落得个猫哭耗子,高枕无忧。 对他而言,唯一的痛苦大概是八宗盟的叛变。自紫修继位后,八宗盟也归顺了,原隶属于青寐管辖。青寐一走,八宗盟自然也不再听话了。 这一消息让尚烟分外难过。不仅想让青寐帮忙救回紫修一策失败了,若是紫修还在,也算痛失一名大将。 好在巴雪还在努力。 因为巴雪的影响,所有极影氏已从月魔域撤出,尽数回归混土域,几乎回到了加入联盟国前的独立状。孔雀则与巴雪逃亡到了混土域,未再回奈落。 随着权力的流失,紫恒非常着急。 尚烟知道,是时候收线了。 临近紫恒与东皇建烈再次谈判之际,尚烟对紫恒道:“王上,你当真要与东皇建烈联盟?” 紫恒道:“不然呢?” “依我看来,牺牲百姓事小,王上失势事大。东皇建烈是何等贪得无厌之人,倘若答应他的条件,只怕无异于将江山拱手送给敌国。” “烟烟如此关心孤的势力,令孤甚是感动。” 尚烟心想,紫恒果然极会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态度虽柔和,心中却是充满防备的。尚烟轻笑一声,道:“我这么一说,你也信了?你死了不要紧,江山怎么办?” 若是换了别的君主,只怕早已龙颜大怒,但对紫恒而言,尚烟这样说,他才好安心。他道:“听烟烟的说法,是有妙计?” “你可别忘了,我爹是什么人。倘若我回神界,向他甚至天帝借兵,助你攻打炎焰帝国,你看怎样?” 紫恒先是面露喜色,又愁道:“东皇建烈和神界也联姻了,只怕此事甚难。” 尚烟冷笑道:“他不过是嫁个女儿给五帝之一做小,我这边的五帝之一,可是亲爹。” “烟烟霸气。黑帝的嫡长女,气势当真非同凡响。” “少说好听的。我若做到了,你可拿出什么来回馈我?” “我们都有儿子了,还分什么彼此。孤整个人都是你的,任何属于孤的东西,烟烟大可予取予求。” “别,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尚烟直视他,“我要你立天衡为世子。而我,要当正宫王后。” 紫恒笑出声来:“烟烟,这是你回馈孤,不是孤回馈你。即便你不说,孤也会照做。还有别的要求么?” “一半魔界江山的统治权。”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可以要更多的。” “口说无凭。我要你立字据为证。” “好!” 紫恒立刻写下了字据,并盖上龙印,速速递给尚烟,生怕她反悔了。尚烟好整以暇地将之收好,道:“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动身回上界。” 紫恒笑道:“孤有你为后,当真是天随人愿。” “那你要守住底线,可千万别着了建烈狗的道。” “放心交给孤。” 尚烟离开魔界,回到神界,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天衡。谁知,叶光纪告诉她,天衡的沉睡时限已到,不论怎么施法,都无法再封印。所幸他认得一个九州道法世家,他们祖传有阴阳平衡之术,可抑制天衡的神魔之力,但需要天衡修炼时保持心平气和,绝不能为外事干扰心神。所以,叶光纪向天衡隐瞒了他的身世,将他送到该世家抚养。 于是,尚烟暗中探望天衡,见他已长大了许多,混在很多孩子里,竟人缘极好,笑得随和灿烂,一颗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与自己分离,自己无法亲眼见证他每一天的成长,又觉得心痛难当。 倘若紫修哥哥在,该有多好。他一定会有很多办法的。 想到这里,尚烟又更加坚定了要与紫恒对抗到底的决心。 接下来,她和紫恒展开了长时间的拉锯战。每次紫恒向她打探借兵进展,她都会向他及时汇报,让他觉得,现下困难虽多,却有办法解决。她也向胤泽、火火、小贤等好友帮忙,制造了一系列正在努力借兵的假象。 尚烟感觉得到,紫恒与东皇建烈还没有断联。她是如何拖紫恒的,紫恒便在如何拖东皇建烈。 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和自己拥有的东西,往往不一样。 紫恒最擅长柔情攻势,风花雪月,但他最向往的却是稳定与成功。所以,想从情感上打击他,几乎不可能。 但只要耗到东皇建烈等不下去,和紫恒闹崩,紫恒失去的权力越来越多,目的便达到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紫恒越来越坐不住,开始频繁催促尚烟。但尚烟找了各种借口,一会儿是暗通巴雪,让极影氏出兵骚扰神仙族,以此为由制造结盟阻碍;一会儿又说太微仙尊在神魔战场上战亡,只怕短期内难以说服父亲;一会儿又说妖界浮生帝为魔界效力,作恶多端,祸害诸多仙女,她已废除浮生帝五百年的修为,正在等待帝君消气……如此拖拖拉拉,又耗掉了近三百年的时间。 终于,东皇炎湃不打算再等,与紫恒彻底翻脸了。 紫恒也彻底被激怒了。 这一日,尚烟来到溯昭,打算与胤泽会面,商议应对紫恒之策。 刚抵达北海之上,她远远看见一个男子身影,喊道:“胤泽!” “胤泽?”那人背对着她,抬起头,眺望溯昭的美景,笑了一声,“孤说呢,怎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烟烟还没什么动静。原来,是有了新情郎,不想回到孤的怀抱了。” 听到紫恒说话的语气,尚烟背脊上一片冰凉。 她不知紫恒想对她做什么,她只想逃。但沉下心一想,若现在逃了,紫恒掉头便与东皇建烈修复关系,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她站住脚,道:“紫修,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紫恒回头,眼神懒懒的,带着一丝调侃之意,“如何,在此处与胤泽神尊私会,这种偷鸡摸狗的快乐,是不是比光明正大嫁给孤,开心多了?” “呵呵。”尚烟清高地看向别处。 是了,只要紫恒没发现她的真正目的,就还没失败。 这是最后一关,她一定要咬牙挺过去。 紫恒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摊开,张开五指。 一道蓝光出现,一个布卷滚到他的手里。他再催动术法,那布卷便自然张开,化作一面锦幡,插在地上。 锦幡下方,同样有冰蓝光起,法阵浮现。 紫恒搂住尚烟,把她推到锦幡旁。 一股强大的磁力袭来,四周的牢房扭曲了,二人都被吸了进去。 随后,他们进入了黑色的虚空。一条凌光道路延绵至椭圆形的光门。 “这是何处,你带我去了何处?!”尚烟叫道。 紫恒不理尚烟,拖着她一路飞过凌光道路,穿入光门。 周围环境一闪,他们又进入了一个深紫色的世界,身后同样有一道门。就这样不断前行了数道门,里面的颜色越来越浅……最终,视线豁然开朗,他们面前出现一座虚空之殿。 幻殿呈深紫色,占地上百亩,东北起高楼,西南建朱甍,雕梁画栋,满目飞蓬。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广场中,只有一头梼杌。那梼杌长着深青长毛,晶红眼,形似虎,龙须尾,尾如蛇般拧动,周身散发着黑色煞气。 见紫恒和尚烟靠近,它对紫恒俯身行礼,却对尚烟龇牙咧嘴。 随后,紫恒把尚烟拖进幻殿,关在了深处的寝宫中。 “烟烟虽容貌清雅,气质出尘,想不到,竟是个欲壑难填的女人。泰罗宫太小,装不下我们烟烟的欲望。还是这里更适合你。” 看见紫恒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尚烟也跟着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孤想做什么?”紫恒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故作疑惑道,“好问题。我想做什么……嗯,孤想,可能一个天衡不够将你绑在孤身边。” “不……不,你不是这种人。” “为何孤不是这样的人?你没听过么,外人都说,孤是六亲不认之人。” “紫修,我知道你心中尚有良知。当初众臣提议要杀紫恒,取他的脑来救你的性命,你宁可自尽也不愿他死,也要他和我好好的……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怎可能六亲不认?”尚烟故意这么说,以此唤醒紫恒的良知。 果然,紫恒站住了脚,错愕道:“你说什么?” “孔雀、青寐姐姐、左阳将军,都是这么告诉我的。难道还有假?” 紫恒呆愣良久,忽然笑了一声。 尚烟觉得他的模样古怪至极,不敢有大动静。 只见紫恒扬了扬嘴角,又笑了两声:“东皇紫修,有情有义?哈哈。”随后,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夸张,直笑得捂着肚子,好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说的人是谁啊?那当然不是孤,哈哈哈哈……”紫恒笑出了眼泪,又用手擦拭眼泪,“孤是东皇紫修!六亲不认、杀伐决断,便是孤身为魔王的宿命!你应该庆幸,那个东皇紫修已经死了!” 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尚烟只感到毛骨悚然。 她甚至觉得,紫恒已经疯了。 作者有话说: 紫恒:嘻嘻嘻嘻嘻…… 第57章 明月却多情 一个正常人, 如何能说服一个疯子? 脑中有了如此念头,尚烟几乎又要动摇了。但是,后来几十年的折磨让她得知, 这不过是紫恒发疯的开始。 紫恒将她关在了混元幡里,并派人看守。 这混元幡是个先天灵宝,只要对它施展法术, 便可以通向独立空间。幡的主人能在其中随意制造幻象, 也能不伤人一分一毫, 让被擒获之人体验任何感受。 为了“驯化”尚烟,紫恒让尚烟先后体验了聋、瞎、哑、断肢等痛苦,又让她看见了各种重视之人死去的画面。有时, 他甚至变出天衡婴儿时的幻象,让天衡在地上爬,却让尚烟永远够不着。 尚烟跟在后面追,追得却弯腰驼背,蓬头垢面, 追着追着, 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她感到眼中有什么涌出来,脸上黏腻潮湿,伸手一摸脸颊,原来眼眶中流出了血。 尚烟不知这是幻象,被吓得魂飞魄散,有好长一段时间食不下咽, 寝不安席,即便睡着, 也在做噩梦。 有无数次, 她都以为自己是真疯了, 而不是装的。她觉得自己扛不住了,想要逃跑,但意志力受到极大摧残,神力也严重下滑,也根本打不过紫恒。 有一次,她被虐待得太惨,即便眼中赤红、身上伤痕已经褪去,眼神也是空洞的。听见紫恒靠近的脚步声,她躺在床上,望着幔帐,又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紫修,觉得生无可恋,哭都哭不出来。 “如何,烟烟,你答应孤的事,何时才能做到?”紫恒道。 “只要你放我出去,我随时都能替你做到。” 紫恒坐在床边,低头微笑着,眼神却无一丝温度:“不,你做不到。”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说,如何做?!” “你还没说出真正目的。” “什么目的……” “你为何要对孤使缓兵之计。” 尚烟原本已经彻底绝望了,此时内心深处,只感到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然后翻过身,背对他,在枕头上抽泣了一声:“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那孤走了。” 尚烟无力道:“紫修,你究竟想如此折磨我到何时?” “你是我的妻子,不愿与我同住,不愿夫唱妇随、相夫教子也就算了,还说与我一起是折磨。烟烟,你如此负心薄幸,也未免太伤我心。” “够了,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尚烟道,“现在我只后悔,当初辜负了胤泽。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选他。” 紫恒心想,果然是胤泽,登时心中已对胤泽起了杀心,道:“真想不到,他不过为你建了座赏月之城,你便想他想成这样。你若喜欢,我再为你建十座临月之城便是。” 尚烟讥笑道:“他与我朝夕相处,最真挚的情感,你这六亲不认的魔物,又如何能理解。” 紫恒停滞少顷,瞳孔微微紧缩,却转而微笑道:“无妨,现在后悔也晚了些。孤与胤泽是死敌,孤用过的东西,再是漂亮,他也不会感兴趣。”见尚烟还是无动于衷,他捏住她的下巴,虽笑着,却十分危险:“尚烟,孤不曾对哪个女人如此耐心过,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再从你口中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眯着眼,晃了晃她的下巴,起身离去。 紫恒走后,尚烟深呼吸了几次,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便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走下床来,坐在镜前梳妆打扮,试图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但烛光摇红,残影朦胧,镜中的女子虽有倾城之色,却始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月,可能是三个月,因为长时间被困在此地,尚烟又一次陷入深深自我怀疑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忽然,她听见有男子在外面道:“尚烟,尚烟,你在?” 胤泽? 尚烟第一反应这又是幻象。随后,她又听到一个少年道:“娘,你在吗?” 这声音很陌生。尚烟皱了皱眉。 接着,又一个女子道:“烟烟,你要是在便吱个声,我们来救你了!” 这次是火火。 不管是不是幻象,尚烟上钩了。她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出寝殿,却见厅中站着四个人:火火、胤泽、小贤,还有一个少年。 “你们……”尚烟揉了揉眼睛,发现他们没消失,防备地后退一步,“魔头,你又想做什么?!” “什么魔头……”火火挠挠头,“烟烟,你真被整疯了?” 那少年上前一步,动容道:“娘……” 尚烟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细看那少年,眉目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不确定道:“……天衡?” “是我。前段时间,我们误闯混元幡,看到了爹将你囚禁在此,便寻到了你的所在……” 托紫恒的福,尚烟经常“看见”天衡,但一直都是婴儿或孩童的模样。看见这个美少年,敏而不邪,冷而不亢,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她这才察觉到,过了这么多年,天衡早不该是个孩子了。 尚烟先是感到开心,随后又觉得这么多年,自己无力陪他成长,甚是愧疚心疼,但转念一想,好歹他平安长大了,又有些欣慰,一时百感交集,难以言说,只摸了摸他的脸,道:“天衡,你都长这么大了……” 天衡道:“可是娘只比以前更美了。” 尚烟笑道:“你只说这一句话,我便知道,你不似你爹。” 胤泽道:“好了,尚烟,此地不宜久留,有话我们出去再说。” “好!” 随后,在三位好友的帮助下,尚烟破除了紫恒的阵法,逃出了混元幡中的囚牢。然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回上界。 一路上,在龙辇之中,尚烟和他们四人有说不完的话。原来,在她被囚禁这些年里,他们都以为尚烟死了。因此,小贤向火火提亲,火火也没什么心思答应。而且她认为,即便成亲,也该是她向小贤提亲,婚礼在火域天弥勒办。小贤却坚持要她嫁到金神天九莲。为此,他们俩吵了很多次,险些一拍两散。 “听我的。”尚烟扶额,觉得他们这纯粹是秀恩爱,“弥勒办一场,九莲办一场,一场都不能缺,两场我都参加,好吗?” “咦。”火火错愕道,“这法子不错啊,我怎么没想到!” 小贤苦笑道:“这法子我早提过了,你死活不愿意,说你是女人,我在折辱你。怎的尚烟一说,你便毫不犹豫答应了……” 前一刻,尚烟还在感叹火火都要成亲了,下一刻,与天衡聊了几句,她才真的受到了严重惊吓。 天衡跟她说,他也想娶妻了。 原来,天衡在九州并未生活太久,便被溯昭王领养,以王子身份养育。溯昭王有三个女儿,小王姬名叫洛薇,与天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很深的感情。天衡想娶的姑娘,便是这个洛薇小王姬。 尚烟听到此处,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但还是笑道:“你想成亲,娘自然支持你。不过,天下竟有这等巧事。” 天衡道:“不巧,都是师尊安排的。” “师尊?” “对,胤泽神尊便是儿子的师尊。” “原来如此……”尚烟回头对胤泽道,“胤泽,真的谢谢你,对天衡如此悉心教导。” 不知为何,他们聊着天衡的婚事,胤泽全程都冷着脸,没说一个字。听尚烟如此感谢,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天衡道:“娘,倘若我要成亲,爹是不是不会来了?” 尚烟道:“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你爹。” “什么?那……那我爹是?” 尚烟这才将紫修、紫恒如何异地成长,紫修如何杀东皇炎湃复国,紫恒如何牺牲,兄弟二人如何共用一脑、此消彼长,紫恒如何报复紫修,紫修如何消失,紫恒如何颠覆魔界、与东皇建烈勾结,尚烟如何使计力破二国联盟,等等,都尽数告诉了天衡。 也是直到这一刻,胤泽等人才知道,现在的魔尊原来不是紫修,而是紫恒。 火火道:“我的娘啊!紫恒居然还活着,还寄居在了紫修脑子里,我要做噩梦了 !” “也就是说,那人竟是我的亲叔叔?”见尚烟点头,天衡惊愕道,“我有个亲叔叔,竟无人告诉我……” 胤泽微微一愣,看向火火和小贤:“怎么,你们没人告诉天衡,他还有个叔叔叫紫恒?” 火火摇头,看向小贤:“我以为你说了。” 小贤也摇头,看向胤泽:“我以为胤泽说了。” 尚烟叹道:“也难怪紫恒会那么扭曲。他被忽略得实在太多了……” 没过多久,尚烟的乌鸦嘴便灵验了。 察觉尚烟逃跑,紫恒勃然大怒,率兵倾城而出,穿过神魔天堑,奔袭上界,一路弑遍仙族,屠城无数,直杀到月神天、神界之门外。 时逢深冬,狂风卷来大雪,遮掩了万物的明丽繁华,覆盖住一路战争的罪恶、死者的血迹。 月神天原本地广人稀,神界之门附近只有无垠天空,平日还有飞仙、上神来往,这一日在魔军来袭前,此处人烟绝迹,更似回到了宇宙洪荒、乾坤混沌之时。 但紫恒的到来,似将地狱阴火也带到了神界,带着玉石俱焚的绝望。 由于紫恒此战乃冲动之举,魔界一直处于下风,所以,当尚烟、胤泽等人赶至神界之门时,发现虽神族军队数量少很多,却士气高涨,如山似塔;魔军数量虽如海一样宽广,却都疲软低迷。 这也不足为奇。士兵虽不似将领懂战略,却都知道,敌人都快打到自个儿老家门口了,哪还有心思与神族交战。 雪花混着战火,炫目万分,旋转乱舞,照亮整片战场。 在军队最高处,紫恒骑着深渊骊龙,悬在高空,脸上肌肉紧绷,目光偏执,面色阴沉,又被雪色衬得苍白冷酷。 此时,东皇建烈已向月魔域出兵,而尚烟向他承诺之事,迟迟不得答复。看见胤泽和尚烟一同出现,他深感被骗,持剑杀出阵法去,只想将他们俩都一同杀了。至于之后该如何是好,他也无暇顾及。 胤泽挡在尚烟前面,同火火、小贤一同上前,与紫恒交战。 紫恒实力却远不如紫修,如此四打一,他自然不是对手。但这到底是紫修的身体,哪怕随意挥剑,都有屠神之力,只见他因暴怒而魔化,双目赤红,舞动深渊骊龙剑,成千上万道紫色魔光自剑锋飞出,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如同厄运之风,刮过之处,惨叫不绝,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云层与雪地。 剑气震到百里外的神界之门上,也斩断了雕像的脑袋、四肢,在门上留下可怖的裂痕。 尚烟速度快,又将流离佛隐突破了七个境界,因此,灵巧地避开了紫恒的攻击。 火火差点没闪开,还是小贤举手召唤了强风,将她卷到了一边。 胤泽与尚烟修为接近,速度、剑术、御敌之术远不如尚烟,但他身为沧海之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水之神力,在沧海神袍、水神印记的加持下,只论术法之力,竟比尚烟高出近三分之一。而今日下着大雪,他们又在金钟海之上,对胤泽极为有利。因此,他稳如泰山,只留在原处,挥挥袖袍,便将万丈大雪凝聚在自己面前,凝聚成宫殿高的雪花型冰晶,抵挡住了紫恒的剑光。 两道强力在空中发生极大碰撞,不住震颤。胤泽后退一些,又快速变幻出了一个雪花冰晶,叠在前一个冰晶之后。只听见第一个冰晶发出“咔咔”“叮叮”声响,后一个冰晶还未凝聚完成,便裂成了碎片,冰渣飞溅,下起了一场冰雹大雨。那道剑气再次前冲,撞上第二个冰晶。这次慢了一些,但第二个冰晶还是被撞碎了。 全场神族士兵直看得呆了。尤其是那些跟胤泽征战过的士兵,都从在冰天雪地中,见胤泽需要双重防御,才能抵得过一个敌人的一次攻击。 “这真不是东皇紫修本人?”火火诧异道,“我觉得他跟两千年没什么区别啊,打我们活像打一群孩子!” 胤泽咂了咂嘴,道:“若是本人,魔化后的攻击,我挡不住的。” 火火道:“也是啊,本尊我是见识过,太可怕了……跟他打那一次,哦不,是单方面挨打那一次后,我噩梦做了十年!现在,你都能和他打得势均力敌了!” “不是势均力敌——”胤泽话未说完,便见紫恒又挥出万道剑气,直击他面门。 尚烟、火火和小贤连忙接上,和紫恒交战。 确实,紫恒和胤泽一击被抵消,看上去像是势均力敌,其实若论单打独斗,还是紫恒更胜一筹。因为紫修不仅伤害极强,攻速还极快,比胤泽快了几乎一倍,且不用为术法蓄力,平时都如一个加强版的尚烟,魔化后佩戴深渊骊龙剑,攻击更是尚烟的五倍上下,其强横之势,可载入史册。只可惜,紫恒没能将紫修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比起剑招,更倾向于使用术法,对付他们几人,很快便打不过了。 “魔尊,别疯了,你的敌人不是我们。”尚烟道,“撤兵吧。” 紫恒丧失理智,根本不理她,只顾着玩命出招,秒杀了一片又一片神兵,还误杀了很多魔兵。 趁尚烟接紫恒剑招之时,胤泽催动神力,与远处的金钟海产生共振。 只听得浪涛声起,从远处狂奔而来。他竭尽所能,主动向紫恒发动进攻。同时,他还施展“雨恨云愁”,召唤雨云,洒下滔天大雨,令紫恒后方的魔军都陷入了泥泞之中,受伤惨重。 紫恒咆哮一声,不管尚烟等人,只盯着胤泽疯砍。胤泽登时化身青龙,飞入高空,挥洒下冰箭神雨,便见大片魔兵粉身碎骨,魔核成灰。 紫恒闪过了他的攻击,只受了轻伤,又追击上去,一剑刺向胤泽的头颅。 “胤泽,小心啊!” 尚烟飞到胤泽面前,徒手接住深渊骊龙剑,只像接了一块烧红的铁,被煞气腐蚀得惨叫一声。而紫恒顾不得尚烟,只继续往前刺杀胤泽,刺穿了尚烟的肩胛骨。 鲜血溅在胤泽脸上、衣襟上。 “尚烟!!”胤泽瞪大眼。 “快让开。”尚烟摇摇头,“火火,保护好胤泽!” “烟烟你自己小心啊!”火火冲了过来。 胤泽看着尚烟的伤口,又看向红眼的紫恒,寒声道:“东皇紫恒,我本无意杀你,是你逼我的。” 说罢,胤泽飞入高空,手握成拳,高举过头顶,眼眸慑人,杀意无尽,混合着青龙之力,向紫恒发出玉石俱焚的终极攻击“冰离神散”。 只见天空飘着大雪,传来轰轰雷声,天地间所有冰、雪、雨、水,都在空中卷成浩瀚的漩涡,吞吐着乾坤精气,像有生命一样,要把整个上界都吞没下肚。 胤泽对着紫恒挥出重重一拳,那漩涡便伴随着狂雷暴风,冲了下来。 紫恒红着眼,全无任何防备。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高喊—— “师尊,不要!!” 天衡从人群中冲出来,冲到紫恒面前,把紫恒推开。 胤泽想收手,但是来不及了。 铺天盖地的巨浪从他身后袭来,夹着雨点般的冰箭,与那漩涡一起卷席而去,砸向天衡。 刹那间,沧海浪涛卷席苍穹,淹没了天衡。 天衡跟被狂风刮走的落叶般,被击飞到百丈之外。 胤泽道:“臣之!!” 尚烟道:“天衡!!” 二人飞身上前,却见天衡刚好撞在神界之门上,口吐鲜血,颅骨、胸骨碎裂,流了一脸血。 “天衡!天衡……”尚烟一把抱住天衡,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儿子,坚持住啊……” 胤泽赶紧蹲下来,轻声道:“臣之,凝神静气。” “师……师尊……”天衡抬头看着尚烟,气若游丝道,“娘……” 尚烟抓住天衡的手:“你不要说话,让你师尊为你疗伤……”但她知道,天衡原本体弱,易走火入魔,经胤泽如此全力攻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胤泽悲痛万分,懊悔不已:“臣之,你再忍忍,师尊来救你。” 天衡看向胤泽,轻轻摇头:“师尊……” 胤泽微微发抖,抬起右手,将神力输入天衡眉心:“你别说话。” 天衡面色苍白如纸,像一只随手要飞走的蝴蝶。 胤泽不语,右掌挥动,再次施法。 青蓝光芒涌入天衡胸膛。他的胸膛挺了一下,却未见好转。 胤泽发现,天衡体内有一半魔核,一半元神,魔核已被击碎,元神受到重创。此种情况下,只治疗外伤是无用的。他终于决定放弃治疗,施法维持住天衡渐渐消失的元神。 不过多久,胤泽输出神力过度,嘴角也流下鲜血。 “师尊,不要试了,没用了……”天衡按住胤泽的手,吃力道,“照顾我娘和薇薇,把我的尸骨送回溯昭……还有……放过我叔叔……” 紫恒眼中血色散去了很多,本想过来乘胜追击,听见天衡此言,却忽地站住脚。 尚烟道:“天衡,不要说晦气话,我们会治好你,你会活下去的!!” 胤泽道:“此人狼心狗肺,作恶多端,还将你娘囚禁那么多年,百般虐待,实在罄竹难书,你竟还想让我放了他?” 天衡咳了两声,轻轻摇了摇头:“这毕竟是我爹的身子……你若杀了他,我爹岂不是回不来了……而且,叔叔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孤苦伶仃,寄人篱下,这种寂寞我体验过,我知……我知有多不容易……而且,叔叔他比我还苦,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大家却始终只记得我爹的伟大……” 听闻此言,紫恒早已呆若木鸡。 胤泽那一击,虽击碎了天衡的魔核,但也击碎了天衡身上所有的封印。因此,所有被封尘的记忆,也都回来了。 天衡看了看尚烟,道:“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记得,我小时曾和爹娘在神界生活过……爹是全天下最负责的父亲……对娘亲负责,对朋友仗义,所有人……都很佩服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东皇紫修,是魔界的英雄……娘,若他回来,替我告诉他,生养之恩,感激……不尽……” 他脸上的笑容从温暖转向凄然,眼中失去了光彩。 “天衡,天衡……”尚烟推了推天衡的手,只觉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甚至来不及生出任何情绪,“儿子,你不要吓我,你不要,不要吓我……” “东皇紫修,魔界的英雄……”紫恒说着说着,又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取代了紫修。连带天衡,他也当作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一切不过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随后,他听见了尚烟痛彻心扉的哭声。这些年里,尚烟曾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 他才知道,那都是装的。难怪他从未因此动容过。 大雪漫漫,飘洒了万里孤寂与颓败。 最终,紫恒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撤兵。” 魔军撤退后,胤泽拭去嘴角的血,道:“天衡的肉身已死,但元神还有救。尚烟,我要带天衡在无人之处疗伤,你们先在此处等我,不要打扰我。” “好。” 尚烟虽这么回答,心中却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知道胤泽那一招有多狠,也知道天衡的体质扛不住。胤泽性格固执,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 之后,小贤为尚烟治疗好伤口,知她心情低落,便带着火火走开。 尚烟飞到雪原上,眺望远处的金钟海。脚步声沉重,把雪地踩得吱吱作响。 然后,她听到了紫恒的声音:“烟烟。” 尚烟没回头。 太阳微弱,赋予大雪浮光,如下了满世间破碎琉璃。 大雪是千年的记忆,携着悲悯的微光,掠过紫恒脸上、手上的血迹,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洗尽。 紫恒站在记忆的碎片里,瞳孔里流动着寒雪的痕迹。 雪原浩瀚,他们俩尘埃般渺小。 “其实,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他虚弱地笑道,“你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尚烟方经丧子之痛,现在既无爱,也无恨,既无期望,更无绝望,只剩下万念俱灰,茫然虚无。 紫恒道:“我犯下的过错,不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他这一生极其懂得察言观色,甜言蜜语,说了无数动听的话,以取代真正的付出。但当他真正想付出时,竟连肺腑之言也说不出来了。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哥哥从小爱着你,我也一样。 紫恒抬头,眺望着空中的飞雪,低低道:“烟烟,祝你幸福。” 他吐了一口白雾,瞳仁在冬阳中变成了浅紫色。 接着,他身体摇了摇,便跪倒在了雪地之中。 尚烟听到了轻微声响,但并没有理睬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身后完全没了动静,才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紫恒倒在雪地里,似已失去了意识。 “紫恒?”她轻声道。 她大步走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已没了呼吸。她将耳朵靠在他的胸前,也听不到心跳。 就好像抱着一具尸体。 “紫恒……紫恒……?”她推了推他,没得到任何反应,又轻声道,“紫修……紫修哥哥?” 紫恒说了“祝你幸福”,按理说是动了放弃的念头。 她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如今紫恒已走,紫修应该会回来的。 可是,不管她怎么摇晃,这具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定是因为紫修沉睡太多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定是。 她坚持不懈地摇晃他,道:“紫修哥哥,紫修哥哥,紫恒走了,你可以回来了。” 雪瓣落在他光洁的脸颊上,又在微扬的眼角、窄挺的鼻梁上融化。他的身体沉重,四肢却瘫软无力,稍晃了几下,胳膊随着及腰长发,一同垂在了雪地里。 接着,黄昏悄悄降临。 金钟海似透明的布匹,镶嵌着千万金子,在风中抖动。 夕阳从云层中落下,在海中央射出一道金光,长而缠绵。金子在海面跳跃,随着夕阳西下,离他们越来越近。 察觉到他的体温在一点点流逝,尚烟笑了一声,道:“紫修哥哥,过得够久了,你可以回来啦……唉,我好不容易成功了,都等到太阳下山了,你不会要我等到明天早上吧?” 到最后,黄昏几乎跳到了脚下,好像伸手便可以把它们捞起来。除此之外的海面,则是在藏蓝与淡金间切换。云朵似凝聚的大石头,离海平面尤其近,不时阻止太阳灿烂的身影。夕阳时而被云层遮住,时而完全暴露在外,视野中的一切,包括怀中人的轮廓,也是时而笼罩金光四射的辉煌,时而陷入黯淡模糊的惆怅。 在尚烟心中,恐怖的预感悄悄蔓延。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真正的紫修哥哥,已经消失了两千零八十四年。若紫恒的精神衰弱,便意味着紫修能回来,那么,两千多年时间,紫恒难道没有一刻感到软弱过? 可是,紫修一次都没出现过。 其实,当你说出绝情之话时,他便让你如愿以偿,彻底消失了。 如今,你以为逼走紫恒,便能换回紫修? 帮凶杀了刽子手,便能让死者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 覆水难收。 这之后几百年的努力,不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尚烟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不,不可能的。”她强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不,紫修哥哥是很坚强的人,他不会这样放弃生命的。” 她握着他的手,坚定道:“东皇紫修,你快回来啊……魔界需要你,大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她越握越紧,只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好像只要将他焐热了,他便会醒来。 树叶郁郁葱葱,面光的方向也镀上了金色,阴影部分却依然翠绿。太阳竭尽全力,烧光了又一天的燃料,似乎只想让尘世记住它的光与热。随后,它周边的光变成红色。附近上空的云也变得上暗下红。苍穹似打碎的染坊:黄金,深灰,暗红,天蓝,藏蓝,纯白,瑰红,全部揉在一起,变成了海湾的幕布。 这是一日中最短暂的时刻,却也是最美的刹那。 男子的面容美丽俊秀,也因着这七彩之光更加灿烂。 但他们身处雪地之中,他的体温迅速下降,已与冰雪无异。 尚烟全身冷汗涔涔,抓着怀中人的手,又摇了几下,声音已带了一丝哀求之意:“紫修哥哥,我错了,真的,我不该不查清真相便质问你……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你怎么责骂我、惩罚我,我都接受……” 与紫恒对峙的数百年,尚烟一直很顽强。 此时,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出神很久,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又如梦初醒似的,接着摇晃他。 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躯壳,没有灵魂。 最后,天黑了。远处码头的灯亮了。它安静而孤独,成为了夜晚的太阳,指点着迷途飞雪的方向。 天衡死时,尚烟还能感到生不如死的痛。 现在,她知道,大哭、崩溃、甚至精神失常,才应该是她的正常反应。 可奇怪的是,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想通了。 她写了一封飞信给胤泽,又回到紫修身边。 “紫修哥哥,你放心地去吧。我会把天衡救回来的。”她理了理紫修的头发,心疼地抚摸着他额上的疤痕,“他的元神还在呢。只要我将自己融化,打造新的躯体,便可以延续他的性命。” 她抱住了紫修冰冷的身体,又轻轻道:“而我们俩,也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说到最后,她闭上眼,眼泪落下来,却是在一张满足的笑脸上。 落雪如杏,点亮了尚烟这一生所有的记忆。 往事如水,历历在目,略过八千五百三十九年的生命之海,燃烧成了一片璀璨的云烟。 尚烟紧紧搂住紫修,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额心昭华神印上,便有金光射出,迅速灼烧她的元神。 她的黑发与紫修的发纠缠,白肤如雪,红唇如樱,一身白色裙袍在风雪中抖动,又被昭华之光染成了金色。 新生植物般蓬勃,焚烧生命的美丽。 “你曾说过,让我来世嫁你。要信守承诺哦。”她用小指勾住紫修的小指,轻摇了两下,便牢牢缠住,再不放开了。 她的修为已能名列九天至高神族之中,这一散元,也引起了乾坤撼动,神光万丈,雪原融化,海水倒流。 眨眼之间,昭华神光所过之处,芳草萋萋,鲜花盛开。 大雪都融化了,花瓣却又落成雪。 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飞速流逝,尚烟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因为,四周有彩蝶翩翩,它们比翼双飞。 她的怀里有紫修,他们终成眷属。 “紫修哥哥,来世再见……”她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 远处,海浪声阵阵;近处,芳草香盈盈。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尚烟睁开眼,没敢动弹,以为是错觉。 “烟烟。”怀里的人沙哑道,“你……在做什么?” 尚烟愣了一下,忽然傻眼:“在、在散元……” “你疯了?!”紫修猛地坐起来,“快停下。” 尚烟赶紧中止了散元术法。 随着术法停止,所有光与热也跟着散去。 月色重新笼罩了月神天,飞雪似白色的巨网,轻盈缠绵,将他们团团包围。 紫修伸手捏了捏尚烟的肩、胳膊,又反复检查她的身体,道:“你散了多久了?” “你是……你是谁?”尚烟道。 “你散了多久了,快说。” “没多久,只刚开始……” “还好。”紫修重重吐了一口气,似乎被吓得不轻,又严厉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这样了,听到了?” 他吐息时,白雾从口中冒出。 银白天地间,万物旖旎如梦。 大雪清扬潇洒。人如雪,雪亦如人。 尚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紫修的下巴,见他抬起眼眸,便似烫了手似的,收回了手。可是,透过雪网,与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便感到胸腔中似有沸水震颤,一抹滚烫的痛感汹涌而上,在眼眶中打转。 “紫修哥哥……”她揉了揉眼睛,“我,这是死了?我产生幻觉了?” “没有,我……” 紫修本想说“我知你不想再见到我”,但少年人偶的记忆也回归了本体,他停了一下,想起自己与尚烟在清容镇的种种,想起自己各种幼稚的举动,写那么简陋的婚书,陪尚烟生下天衡,等等,只觉得有些好笑,有些伤感。 霎时间,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表述,紫修只道:“不是幻觉。我回来了。” 尚烟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一个激动,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哭得一塌糊涂:“紫修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还道你死了……”一边哭还一边瑟瑟发抖,活像个学步摔跤的小孩。 “你以为我死了……”紫修皱了皱眉,道,“所以,这是你散元的原因?” “嗯……” 紫修微微一怔,心中先是感动,后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捏了一下尚烟的脸颊:“笨死了。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不可能!”尚烟擦着眼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不堪,“你只要再死,我也跟着死。” “不准。” “我不管你准不准,那便别死了,不然我立刻原地马上死给你看。” “你……”紫修拿她没辙,只得叹息,“好了好了,别哭了。” “你不知道,你离开以后发生了多少事,天衡没了,紫恒没了,青寐姐姐没了,魔界四分五裂了……” “魔界的事我知道了。我有人偶的记忆。你别急,把事情讲清楚。” 于是,尚烟将这几百年的事都告诉了紫修。 紫修一边听,一边握拳、催动煞气,以确认自己的力量。听到最后,紫修咂了咂嘴。 尚烟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想办法救天衡。”紫修站起身道,“走,去找胤泽。” “好!” 尚烟像瞬间活过来了,挽住紫修的胳膊,一路跟他飞离雪原,在清容镇找到胤泽。胤泽还在为天衡疗伤,暂不容打扰,尚烟干着急了一阵,不住擦眼泪。 也不知怎么了,一面对紫修,她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紫修见状,转过身面对她,擦掉她的泪,叹了一声:“怎么还在哭?担心天衡?” “可能是吧……” “别着急,先看看胤泽疗伤结果。” “嗯。”尚烟吸了吸鼻子,道,“对了,你为何会突然醒过来了?我以为两千年前,你把身体让给紫恒了……” “当时我确实控制自己意识,选择永远沉睡了。” “这……这岂不等于自刎吗?” “差不多吧,但我先前留了一手——将你的元神和我的魔核系在一起。若你元神有大变动,我能感知到。” 尚烟突然想起,两千年,她和紫修说永不相见那一夜,紫修曾经在她的胸口灌入了什么……原来,竟有如此作用。 她道:“即是说,只要我的生命出现危险,你便会醒过来?” “嗯。” 尚烟本来在哭,但听他这么一说,又破涕为笑:“真好。还好我是真想死,不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了……”可一想到紫修便在那样绝望的时刻,依然把保护她当做最重要的事,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流了出来。 何为海枯石烂,生死相许,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看她如此感性,紫修心疼不已,又无能为力,只能垂下头,侧了侧脸,亲吻她唇侧的眼泪:“别哭了,乖。” 见她没有好转,紫修将带有咸味的唇覆上她的唇,温柔地吸吮唇瓣,又以舌尖挑开她的唇缝,带着熟悉的苍兰花香,侵袭了她的五感。 大雪如繁花,点缀了海上明月。 这个吻从格外有耐心,渐变为汹涌浓烈,不容抗拒。 作者有话说: 尚烟:有没有被章节提要吓到? 第58章 明月却多情 三个时辰后, 胤泽出来了,略有疲色,唇色苍白。 看见尚烟和紫修站在一起, 他第一反应便是备战,但很快发现,二人神色放松, 姿态亲昵, 不确定道:“东皇紫修回来了?” 紫修道:“嗯。” 尚烟道:“天衡现在情况如何了?” 胤泽也不惊讶, 只咳了两声,道:“他的肉身不行了,现在元神正靠我的神力撑着。明天一大早, 我便得带他去永生梵京一趟,向帝君求助。” “肉身不行了……”尚烟的心悬了起来。 “放心,此事不能说十拿九稳,六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真的?” “相信我吧。” 胤泽平时性格孤傲,对尚烟虽谈不上柔情似水, 却颇有耐心。又见尚烟极是信赖他, 紫修心中极不是滋味,道:“烟烟,我们还是把天衡带回魔界。他没了肉身,刚好,孤让术部为他重建纯正的大魔之躯。” 尚烟摇头:“天衡的魔核已损毁了,只怕不行。” 胤泽看了一眼紫修, 冷笑道:“你们兄弟俩,真会折腾。日后休再做这等荒谬之事。你知道尚烟有多难过么?” 紫修挑了挑眉:“是么。孤还以为, 你会希望孤多消失一阵子。” 胤泽道:“你消不消失, 与我何干?别让你那东皇紫恒弟弟再作孽, 你东皇紫修在不在,很重要?” 尚烟察觉情况不对,道:“等等,你们……” 紫修道:“孤不在之时,胤泽神尊不是建了溯昭么。孤若多消失几年,也不知是否还会多一些‘顺昭’、‘游昭’、‘思昭’、‘念昭’出来。” “哦,我还道是何事。原来魔尊是介意溯昭一事。”胤泽笑了一声,“东皇魔王若是不服,大可自己也建立几座月都出来。” 尚烟道:“紫修哥哥,胤泽,等等,你们……” 紫修道:“胤泽神尊言重了。孤可没那本事,引神界之水,特建一座临月城,讨好别人老婆。” 胤泽不是没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但还是佯装不知,笑道:“溯昭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寻常神族确实建不来。魔族更建不来。” 紫修也笑了:“不错,月都孤是盖不出,明月城有一半倒是归孤的王后所有。日后待孤统一了魔界,一半魔界江山也归孤王后所有。” “东皇建烈都打到阁下老家去了,常人有脑子的,都知道现在不是做春秋大梦之时。‘月魔王’还真是特立独行。”说到“月魔王”时,胤泽加重了语气。 “孤可不是常人。”紫修也加重了语气,“生于魔道,叛于天道,连神佛都奈何不了孤。统一魔界,早晚之事。” “紫修哥哥!”尚烟提高音量。 “嗯?烟烟,怎么了?”紫修虽语气温柔,但气明显没消下去,还搂了一下尚烟的腰,刻意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尚烟本不习惯在人前如此没规矩,但面对紫修,她素来无法抗拒,只轻轻推了他两下,也完全没用力,但又觉得在胤泽面前如此,有些不成体统,道:“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先救天衡啊。” 紫修知道,胤泽自小便依赖尚烟,但当时胤泽还是颗包子,他并未往心里去。直到他杀入神界,与胤泽作战,他都不是特别确定胤泽对尚烟是否有意,只知道自己妒火中烧,或许还误伤了胤泽。但知胤泽创建溯昭哄尚烟开心、收天衡为徒后,他确定了,情况不对。现在又见胤泽对尚烟满是关切之色,对自己多加责备,压根说不出“谢”字,可想到儿子生死未卜,或许真需要胤泽来救,很是纠结。 尚烟知道紫修的脾气,要他对情敌低姿态,不如要了他的命。她让胤泽先回房静养,随后与紫修去卧房看天衡。 天衡的金色元神受损严重,漂浮在肉身上方,一闪一闪,神光极不稳定,全仗沧海神力维持。 紫修坐在床边,用手背试了试天衡的体温,果真已经只是尸体了。又想起奈落的战事,他眉头紧锁。 “紫修哥哥,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尚烟道,“你先回月魔域御敌,我和胤泽去见帝君。我这边一处理好,立刻便去魔界找你,可以吗?” 紫修看着天衡,踌躇着,没说话。 尚烟小声道:“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不想和我分开,但又担心天衡,对不对?” 紫修不语。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尚烟坚定地握了握他的手,“这一次只是短暂分别,往后谁也不会将我们分开了。” 紫修终于决定听尚烟的了。不过多久,他便动身离开清容镇,准备折返奈落,但全程心事重重。 门外,寒风犹烈,雪势更浓。 断桥横路上,梅树成林。神鸟在空中啼鸣,歌唱出银白色的梦境。 见尚烟替自己整理大氅系带,紫修低头看着她,道:“你要小心提防胤泽。” 尚烟笑道:“比起你担心我,还是我应该担心你更多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尚烟抬头和他对望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一个合格的好男人,不应有□□之气,应生得端庄。例如脸方正,身材微胖,长点皱纹,皮肤略微松弛,笑容可掬,等等。万不可招蜂引蝶,看上去就像是时时刻刻会偷人老婆的样子。后面这种男人和快活楼相公没啥区别,俗称男婊*子。紫修不做男□□做的事,却长得活像个男婊*子。 “你知道你自己生得好看,别装了。”她捏了捏紫修的脸,笑意更深。 “男人好看又没什么用。紫恒便误入歧途,脂粉气太重。”紫修嗅了嗅袖口,皱眉道,“这是什么香气,他一个大男人,瘦成这样,还用香料,真是……” “紫恒消失了吗?” “不知。以我对他的了解,犯了这么大的错,他暂时不敢面对了。战争结束前,暂时不用担心。”说到此处,紫修停了一下,严肃道,“烟烟,倘若战后,立你为后依然有阻碍……” “我不在乎。”尚烟摇摇头,笑道,“即便是侧室,我也可以。我相信你。” 紫修怔了怔,便默默将她抱在怀里。 风雪似箭。身处其中,不由四肢发战。但钻在紫修的怀里,尚烟觉得极有安全感。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所以,当初你想立的王后到底是谁呢?是崇虚婉婉?” “婉婉?”紫修迷惑道,“怎可能。” “那是谁?” “当时没想立谁。” “啊?” “那时你又当不了王后,我为何要立王后?” 尚烟傻眼了半晌,才不确定道:“那……那你答应大臣们要册封王后,是怎么一回事?” “我最初打算是提你,试探一下朝臣的口风。但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肯定会反对。然后我便假装退而求其次,让你当右夫人,再将立后之事后延。” “那你还是要立王后的。” “他们若是再催,我便再提你。提到他们答应为止。” “他们万一一直不答应呢?” “那便不要王后了。”紫修道,“但你不是不想当侧室么。此事当初无解。” 尚烟猛地直起身子,瞪大眼道:“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没打算娶我以外的任何女人?” “烟烟,你脑子不清醒了?”紫修一脸莫名其妙,“那时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我为何还要娶别的女人?” “你是魔王啊,三宫六院不是正常的吗?” “可你不是早说过么,你只接受一夫一妻的婚姻。所以,和你确定关系那一刻,我便没打算要别人了。” “……”尚烟惊呆了,“我没说不想当侧室。你若只要我一人,别说侧室,不成亲也没关系的……” “……” “……” 二人面面相觑良久,尚烟无奈道:“你若早说清楚,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我以为你知道。” “我如何知道,你没说过!”尚烟差点被这乌龙真相气死,“你啊你啊,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好气!” 紫修想了一会儿,又道:“罢了。紫恒心中有怨,总归要出来闹一次。不是那一次,以后也会有别的事。早点闹了,也早些解脱。” 随后,二人出镇。紫修召唤来深渊骊龙,向神界之门外飞去。 行至高空,他又回首看了一眼妻子。 大雪纷乱,淋得清容镇一片混浊,竟与软浓春景时浑似不同天地。在这漫天冰雪之中,尚烟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在对他挥手道别。 时间似瞬间倒转了两千年。 魔道大会上,尚烟被巴雪打得遍体鳞伤,曾在紫修怀里苦苦哀求,让他说一次爱她,哪怕是骗她也好。 那时,他终于当面说出了那三个字。可是,当夜他去她房里吻她,她却一直回避、闪躲。他心里是对她有气的。烟烟这丫头,满嘴爱爱爱,真到付诸实际行动,却变得躲躲藏藏,捉摸不定,就好像重伤时的告白只是儿戏。 她却不知,那一刻,在他心中,王位,江山,责任,道义,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下地狱也好,众叛亲离也好,万众唾骂也好,遗臭万年也好,他不在乎。他只要她。 所以,哪怕她哭了,害怕了,他也并未怜惜她,给她任何退路。 明晨,尚烟和胤泽便动身赶回九重天,见过了天帝。 直到听到胤泽和天帝的对话,她才知道胤泽想出救天衡的法子。 原来,早在千年前,便有术士预测,天地间将爆发一场灾难,史无前例,波及六界。届时将大旱云霓,苍穹龟裂,谁也无法抵挡。而且,比起神界,天灾降临后,下界会更早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为此,天帝早已动了让胤泽归元救世的念头。 胤泽是沧海之神,若是归元,海量剧增,大旱自可缓解。但所谓归元,其实便是将元神从肉身里解脱出来,回归到乾坤万物之中。这意味着胤泽这个个体将消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与死了没什么区别。 先前胤泽一直不愿归元。但天衡受重伤以后,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原来,用无相池水、莲花与凤羽重造一个仙躯,需要四五十年,方能成型。但此法只对新生有效,却不能令死者复活。人命有天数,逆天而行,需得付出代价。若想令仙复活,须有神躯交换。于是,胤泽对天帝说,自己同意归元,前提是要让天衡复活。天帝同意了。 最初,尚烟以为胤泽是为了天衡才这么做,坚决不同意胤泽归元:“我虽希望儿子回来,但我也得尊重他的想法。天衡如此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着想,他若回来,知道师尊为他付出那么多,一定会痛苦万分。还是算了。” “我不单单是为了天衡。还有别的原因。”胤泽道。 “还有什么原因?” 胤泽却不说。尚烟道:“只是借口吧。” 胤泽也不解释。尚烟怕他一时冲动,便一路跟他离开永生梵京,回到仙界天市城沧瀛府。 直到这一日,她才知道真相。 沧瀛府正门前,星光照落千级阶梯,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师尊!” 胤泽和尚烟同时回头,站在玉阶上,看见了一个灵族姑娘,她看上去相当年轻,青发雪肤,清纯可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积攒了星月的光辉,看着胤泽,忽闪忽闪,小鹿般动人。 “这是我徒儿洛薇,可能有事找我。”胤泽对尚烟道,“你先进去吧。” 尚烟点点头,提着裙摆往沧瀛府里走去,却听见胤泽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做了个噩梦,以为你出了事,所以来看看情况。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灵族姑娘语气虽然镇定,但尚烟感觉得到,她很受伤。 “洛薇。”胤泽走过去,“先前,你叫我回来便给你答案。现在答案已有。” 尚烟站住了脚。 洛薇?那不是天衡想娶的溯昭氏小王姬吗? 她站在门后,又瞥了洛薇一眼,见那姑娘脸孔精致貌美异常,言行举止却十分幼态,当真可爱得很,也难怪天衡那么喜欢她。 但洛薇下一句话,却令尚烟甚是迷惑不解:“不用说,我知道。你选了尚烟。” 胤泽道:“我不曾爱过你。” “知道了。” “把你错认为尚烟,我一直心有歉意。你若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会给你。” 听到此处,尚烟更加好奇了,贴在门上,接着偷听。 洛薇道:“不必。” 胤泽道:“既然如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知道了。” “在溯昭找个好人嫁了,不要再来仙界。” 洛薇哽咽道:“你说的这些事……我都知道,不必强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是我不自量力,非要跟你在一起。若知今日,当初我绝不会靠近你,也不会每天缠着你……” 胤泽打断道:“你也知道当初是你缠着我?” “是,是我缠你。” “你也知道你给我带来麻烦?” “我知道。”洛薇垂下头去,“胤泽,求你,别说了。今日我会识趣离开,往后再也不……”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住。尚烟抬头,从门缝中一看,见胤泽居然吻了洛薇。洛薇受惊不浅,闷哼一声,胤泽却捧着她的后脑勺,吻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尚烟看得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画面?! 但是,吻到一半,胤泽忽然推开洛薇,眼睛望向别处:“还是和以前一样。寡淡。不管亲多少次,我都无法对你动情。” 泪水在洛薇眼中打转,她颤声道:“如此玩弄我,有意思么。” 胤泽不语。 洛薇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确实是我主动告白,但是,我亦不曾做过半点愧对你的事。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一次次伤我。你是想逼死我么?” “我最不喜欢女人以死相逼。”胤泽冷淡道。 “你放心,我不会死,也舍不得死。我那么喜欢你……”洛薇顿了顿,讥笑道:“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舍得死。” 尚烟更加惊讶了。 所以,天衡和胤泽是情敌?! 那胤泽、天衡、洛薇,还有她的辈分……尚烟掰了掰手指,只感到风中凌乱。 此刻,有两个金袍男子落在胤泽身侧,一人道:“胤泽神尊,这姑娘有孕在身,请问她与神尊是什么关系?” 胤泽怔了一下:“什么……” 金袍男子道:“已有三四个月。敢问神尊,这可是您的孩子?” 洛薇护住腹部,往后退了几步,准备随时逃跑。胤泽闭着眼半晌,而后睁开,目光森冷:“不是我的。” 金袍男子道:“这位姑娘,孩子父亲不是胤泽神尊?” “不是。”洛薇笑了笑,平静道,“胤泽神尊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孩子父亲另有其人。” 尚烟知道,他们俩都在撒谎。因为,这俩金袍男子是天帝派来监督胤泽的。而提到孩子之事,他们二人神色都极是怪异。加上胤泽和洛薇亲吻时,娴熟得全不似第一次……所以,待胤泽将门口事处理毕,走入府内来,尚烟笃定道:“孩子是你的吧。” “你好歹也是昭华姬,做这等帘窥壁听之事,羞不羞。” “啊,是你的。” 胤泽不耐烦道:“尚烟,你知道你最烦人的一点是什么吗?” “太聪明。” “脸皮太厚。” “原来,你抢了我儿子的媳妇儿,所以感到愧疚,所以才要救他,是嘛?” “少自以为是。”胤泽没好气地走了。 但他刚走到室内,尚烟突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洛薇是溯昭氏,寿命与普通灵族无异,只有两三百年。以目前下界旱情来看,胤泽若是不归元,只怕灵族很快便会有灭顶之灾。洛薇根本活不到寿终正寝,更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胤泽选择提前归元,是为保住洛薇母胎的性命。 放弃自己数万年寿命,只为让一个灵族小丫头多活几百年,还把她硬生生推到门外,上演了一出渣男甩人大戏,难道,是希望洛薇对他死心,日后好嫁天衡?! 这是哪来的悲惨旷古绝恋! 看见胤泽消失之处,尚烟内心动荡不已。 不行。得把真相告诉洛薇,不然胤泽也太惨了。 但是,尚烟冲到门外,却早不见了洛薇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洛薇:我和师尊的故事,见《月都花落,沧海花开》,谢谢大家支持! 第59章 明月却多情 往日, 尚烟还听说了不少关于胤泽的风流传闻。看见这一幕,她总算明白了,胤泽和紫修一样, 都是表面漫不经心、风流倜傥,总被人误解,其实用情至深的好男人。胤泽还更加固执。因此, 劝他改变主意, 实属痴心妄想。 尚烟也不纠结了, 事毕后,立即动身去找紫修。 在紫修回归之前,月魔域早已变得伤痕累累。 所有人, 不管往日供职是魔僧还是商贾,是诗人还是医者,是工匠还是歌妓,是儒士还是乞丐,是农民还是相命, 没了任何差别。种族没了隔阂, 饥饿变成了常态,钱币失去了意义。因为用金、银、铜、铁铸造的硬币本身比它的面值值钱多了,所以,硬币一夜间消失,全面被飞钱、交钞等纸币取代。铸造钱币的永门镇昔日繁华辉煌,如今犹如死城, 月魔域的所有城镇、村庄,都开始大量印刷临时纸币, 但多飞几千里路, 它们便没有任何效用, 于是,魔族对临时纸币也失去了信任,便开始摘下头上的金钗、腰间玉佩去换食物,大喊“要物不要钱”的口号。 浮生河畔,修罗花依然姹紫嫣红,香气袭人,但花丛摇曳处,到处都是人们洗劫商店后的“遗物”:被肢解一般的桌椅柜橱、绫罗绸缎,零零散散,支离破碎。 在奈落城内,国库用最大的龙车向钱庄运送纸币。但满大街都是飞洒的飞钱,沾满了淤泥,被人们踩在脚下,踹到水沟里。一个乞丐在路边乞讨,身边仅半步处,便有面值五万月魔币的飞钱,他也懒得去捡。半年前足够买三套豪宅的钱,如今只够买一个包子;半年前足够买不夜街最大成衣店的钱,如今只够买一条衣带;过去可以买一栋楼的钱,现在只够买三分之一扇窗;早上能买一本书的钱,晚上只够买半本…… 有的老人战战兢兢,带着孙辈,处处询问如何逃离魔界,去到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可以,哪怕去了新的地方,不得不过着乞讨的生活。 他们什么脏活、臭活都愿意做,只要能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回来。 尽管身为魔族,他们迁居至灵界、上界,一旦发生战争,他们便可能会成为敌对分子,要承受限制自由的律法,但也远比待在炼狱之火中好。 耗尽生命,也无法驾驭如此的灾难,如此的时代。 他们恐惧魔界内部撕裂的战争,更甚于恐惧自己的死亡。 奈落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迅速衰败,全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个人的命运。 紫修回归后那一日,正好炎焰军也打到了奈落城外。也不知为何,是日,整个奈落子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从来不互相打招呼的人,现在亲如兄弟姐妹;曾经的敌人,现在变成了战友;曾经高高在上的大魔,现在与中低魔族亲切问候;整个奈落,七千万人口,像变成了一个大家庭。阶级、种族、信仰、语言、地域、习俗,所有的差异,昔日的私心,都因这一份在战争中萌生的亲情而消失。战争虽然可怕,但只论这一刻的氛围,是极致美好温馨的。 这是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一抹清风带来的幽香。 午时,天上有乌云徘徊,野火自远处草原一路灼烧而来。“隆、隆、隆”的震颤声犹如上古魔物的心跳。人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亲切的问候,静静观察着种种微小的变化:沙堆上的沙砾扑簌簌掉落。枯树上的叶片抖动脱枝。茶盏中的茶水不仅在冒烟,还随着隆隆声扩散涟漪。 “炎焰帝国……这是携魔兽来了?”有人轻声道。 却无人回答。 高高的城门上,出现了一抹红光。 这里曾经悬挂着他们的少年英雄。这里又有了不祥之兆。 待尚烟折返后,看到的便是一片炼狱火海,白骨露野,还有数不胜数的异变魔族。 当初在蚂蚁国,令她、小紫修和巴雪费力交战的蚁后,如今有两千二百余个。她们带领着与超级兵蚁融合的魔族,对奈落城门发动猛烈的进攻:弓背蚁魔对守城士兵喷射甲酸,烧得他们皮肤溃烂,肢体融化;行军蚁魔布扇形队列,时而前进,时而收缩,时而连接成蚁桥,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切叶蚁魔头部隆起,上颚肌肉发达,牙呈刀片状,一口咬上奈落士兵的脖子,只跟咬碎一块酥饼般轻易;游蚁魔长出了弯刀形的上颚,一边摇晃脑袋,一边在军中纵横穿行,释放出骇人的煞气……若是打不过了,这群怪物还会猛烈收缩腹部,自爆杀敌,与更多的奈落士兵同归于尽。他们真跟蚁群一样,天上地下,无所不在,兽性全开,残暴不堪。 幸运的是,紫修回来后,也带回了空前绝后的凝聚力。 得知奈落即将被攻陷,巴雪、孔雀携极影氏大军,火速赶回援救。 八宗盟回归了统治。昔日的黎行者,如今的强兵猛将,正在与奈落三魔上将——英罗、极影沙翳、左阳寻歌奋勇杀敌。不仅左阳英发与儿子并肩作战,连寻歌的爷爷也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第一时间出手护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射杀敌军数十个。 除此,混土域、漆雷域、水冥域的援兵,以及月魔域其它地区的援兵,也都陆续赶到。 听闻尚烟抵达,孔雀迅速飞至城门外接她。 尚烟道:“紫修现在如何了?” 孔雀道:“王上在城墙上作战,一直在等你。” “好!” 孔雀飞在空中,尚烟尾随其后,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火势滔天,所有士兵都大汗淋漓,流血不止。一个魔神弓背蚁后杀红了眼,见尚烟和孔雀向紫修飞去,率领两百兵蚁飞驰而来,对尚烟喷射蚁酸。 尚烟伸出左臂,挡在面前,元阳劲封的半球迅速扩散,将她和其余重伤奈落士兵罩在其中。黄金之光,赤红之火,登时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尚烟如今的修为出凡入胜,神力更是深不见底,只论术法伤害,已在紫修之上,加上风翅金羽衣能抵抗三成煞气攻击,与当年交战修罗蚁后时比,已有天壤之别。只见蚁酸喷上光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便缓缓流了下来,别说尚烟,连光壁都未伤得一分一毫。 但这些魔族异变后,头脑早已不清醒,只如战争傀儡般进攻,至死方休。兵蚁们腹部上有数尺长的尖刺,见蚁酸攻击失效,便叠罗汉般高高堆起,形成了一道“刺墙”,在蚁后的指挥下,向尚烟爬来,想要戳穿光壁。 若换做以往,尚烟会先使用佛涛霸印,试探敌情。但今日情急,她也不再保守攻击了,只转身下蹲蓄力,猛地起身,抽出深渊骊龙剑,挥出日扬圣斩。 霎时间,炫光照亮了半片城墙,金制的“龙卷风”咆哮而过。 异变魔族们依本能作战,本能反应自然敏锐。此刻,随着“突突突突”声剧烈响起,他们只觉得心脏狂跳,触角发麻,有一种宇宙都将被剖开的恐怖预兆,于是纷纷抬起头来,复眼如千万片小镜子,倒映着奔袭而来的黄金剑光。下一刻,这些剑光都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又重重震动——他们的头颅都飞到天上,随后冰雹般砸落在地。 空中,一名修罗将军扑打着翅膀,背负双手,长发飞舞,冷冷喊道:“是昭华姬,杀!” 他念出虎啸雷诀,举起天魔砍刀,凝聚无穷彩光。顿时,魔音轰鸣,猛虎咆哮,他只想将尚烟美丽的头颅斩下,献祭战友。 “做梦。” 尚烟一步上天,身体也似化作了一道黄金之风,右手舞剑,迸射出无穷霞光;左手施法,挥洒出万丈星河。接着,便见数百朵金莲在敌军中同时盛开。她的神力浩瀚,在乾坤间回荡,引起峻岭崩塌,浮生河水逆流,径直轰杀而去,斩杀敌军数百。 而她身体倒飞,轻巧地躲开修罗将军的煞气虎啸刀,再一个翻身,翻剑下坠,落地之时,将剑插入地面,爆发出氤氲神光,璀璨刺目,彻底将修罗将军的煞气镇压,震得空中岛屿都跟着摇晃。 “什么……”修罗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四方环境。 然而,随着又一大片敌军倒下,他也口吐鲜血,胸骨碎裂。他咬咬牙,忍痛向尚烟冲来:“昭华姬,你这贱女人,背叛神界,和东皇紫修私通生子,真乃上界之耻!受死吧!” 听闻此言,连空中的孔雀都倒抽一口气,怒火中烧:“极影龙元,你这叛徒,还有脸骂别人?!” 原来,这异变的修罗将军叫极影龙元,原是极影氏的顶级高手,修为远在巴雪之上,因受到东皇建烈表妹的勾引,入赘到了炎焰帝国,现在已是东皇建烈手下大将。 被极影龙元如此羞辱,尚烟却不为所动。她举起深渊骊龙剑,双目紧闭,手指在剑身上抚过,指尖便似有金色火焰燃烧,赋予宝剑以昭华之力。再度睁开眼时,她额心的神印、双瞳也冒着金光,直似三片小小的太阳。 在火光之中,她也朝极影龙元疾飞而去,闪电般出剑,与他短兵相接,只听得刀剑声当当作响,两人在空中前冲、后退,眨眼便飞出百丈之外,眨眼又携煞气、神火闪回,激烈作战。 刀剑相交之时,尚烟和极影龙元开始比拼力量。 极影龙元道:“贱女人,今天老子便要了你的命。” 尚烟道:“废话那么多。” 语毕,她踏着星河佛步,一脚便踢到他脸上,把他踹飞出去,撞在哨塔之上。哨塔因此裂开长缝,随后塌陷,大块碎石将他掩埋在地。 极影龙元彻底被激怒了。他“啊”地咆哮一声,从碎石里冲出来,使出无影魔闪,至尚烟面前,双目血红,舞出天魔刀阵,幻化出四十九颗骷髅头,向她砍来: “老子要把你扔回涅槃乐,先奸后杀!” 此刻,不管是哪一方的士兵,都不由纷纷抬起头来。 极影元龙又是异变,又是魔化,实在凶残勇猛过头,孔雀更是替尚烟捏了一把冷汗。 尚烟依然不为所动,于画角鸣钲之中,战乱狼烟之上,旋出剑花,身法凌乱,积聚神火,狂力自尚烟剑锋倾泻而出,吹出金色的暴风雪,将所有骷髅头瞬间击成齑粉。 昊阳震宇修至高级境界,气吞山河,出凡入胜,将昭华神力放大近二十倍,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极影元龙魔化后的力量,只如一个天大的笑话。 “轰!” 巨响过后,极影龙元跟酒醒了似的,眼中血红因惊吓退散,舞动翅膀,便向空中逃去。但他的逃亡之速,远赶不上昊阳震宇的扩散速度。 随着金光渲染到他身上,他大叫一声,身体四分五裂。再下一刻,更强一波的神力滚来,将他破碎的肢体震为齑粉。 透明的血液四处溅落,下了一场黏腻的大雨。 在场所有军士都格外错愕。他们虽知尚烟作战能力非凡,但对她了解更多源自昭华丽色的传说、和东皇紫修的风月之事,谁能想到,她会强到如此地步。只怕此战之后,不论孰胜孰败,她都将名动魔域,声震六界。 见尚烟击杀了极影元龙,所有士兵都望风而逃。 尚烟落地之后,轻轻喘了几声,却见人群散开之处,紫修正站在道路尽头,城墙之上。 隔着连连烽火,阵阵喊声,他也正回头看着她。 她一边将剑插回鞘中,一边向紫修狂奔过去。紫修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她便扑到他的怀里。 “紫修哥哥!”她患得患失地抱紧他,“我好想你……” “烟烟,我也想你。”紫修语气温柔,极是宠溺。 察觉到尚烟在他怀里缩成一小团,还在瑟瑟发抖,紫修笑了起来:“一下变得这么弱。方才那凶猛劲儿呢?” 尚烟咳了两声,有些尴尬从他怀里退开:“我才没有。” 作者有话说: 紫修:作为碧落华缘系列唯一活到最后的男主,孤表示很欣慰。 * 完结倒计时~~~ 大家有空收藏一下我的预收文,三个坑,还在纠结要开哪个ing。 第60章 明月却多情 见尚烟略显别扭, 还有些害羞,紫修反倒愈发情动,又道:“方才这一战甚是凶险, 你可有受伤?” “当然没有。”尚烟摇头,得意道,“这家伙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如何, 我变得这么强, 你可有感到威胁?” 紫修沉吟片刻, 故意道:“有点可怕,不要家暴。” 尚烟笑了起来:“我才舍不得打紫修哥哥呢。” 紫修道:“那烟烟要保护好我。” 尚烟喜道:“好呀,若是紫修哥哥遇到危险, 第一时间叫我。” “走,杀敌。” “嗯!” 夫妻二人一同离开城墙,杀入敌方阵中,并肩作战。 火海之中,空气闷热。乌云密布, 如同酝酿着厚重的墨汁。 尚烟周身有金雾缭绕, 身影如云霞,剑法却明黄海浪,连云层也都击散。 紫修却好似穿梭于黑色大洋之中,身法如电,剑影如墨,一次次消失在无影魔闪的黑雾里。深渊骊龙剑的雄剑虽无法力, 且更重、更难驾驭,却与他上古魔皇般的臂力相得益彰。 当敌军正疲于招架紫修的颠覆苍穹之力, 尚烟已炼化出金色火焰。她的剑气辉煌迅驰, 流光溢彩, 与火焰纠缠翻卷,放射出万道金光,烧得敌军惨叫不已,一片片狼狈倒下,来不及奔逃,便溃不成军。 夫妻二人重新集合后,背对着背,分别攻击前方敌人。 紫修道:“天衡现在情况如何了?” 尚烟长话短说,简短交代了胤泽如何在上界被孤立,天帝如何期望胤泽归元,胤泽如何决定将元神献给苍生,如何将身躯用来救天衡,洛薇如何怀着孩子来看胤泽等所见所闻,最后总结道:“日后待天衡醒来,我们得告诉他,是师尊救了他,便是为了这份恩情,也得照顾好胤泽的孩子。” 紫修听完,只顾着杀敌,久久不语。 尚烟正在想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却听他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儿子去给胤泽养孩子?” “对啊。”尚烟理所应当点点头,但发现紫修还是不太对劲儿,狐疑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觉得给胤泽养孩子很羞耻嘛?” “不然呢?”紫修也理所应当道,“他养胤泽孩子,难道不是要娶那溯昭氏丫头?” “对啊。” 紫修回头看向尚烟,英气的眉峰挑了一下,同时斩了两名敌人,却没说话。 尚烟这才懂了,紫修言下之意是,天衡乃东皇氏后人,娶胤泽遗孀,还给这昔日情敌的孩子当后爹,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天啊,你这要命的男人尊严……”尚烟无奈道,“胤泽都为天衡付出那么多了,照顾一下他的妻女有何不可?” “他是为了天衡才付出?他是为了那溯昭小王姬吧。啧。看不出,胤泽竟是个情种。”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付出了。哎呀,你怎的突然如此不近人情?” “那溯昭小王姬……”紫修神色冷漠,“长得和你很像。” 尚烟先是哭笑不得,只觉得紫修变得无理取闹又幼稚。但随后一想,他这醋坛子是又打翻了,也是因为对自己专情所致,心里不由一甜,笑道:“紫修哥哥,我也爱你哦。” 紫修睫毛抖了抖,险些分神:“战场上,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又没说爱你。” “没事,我只想说,我也爱你,谢谢你这么爱我。”尚烟回头看着他,美丽的大眼睛弯了起来,“这一辈子,我的眼里都会只有你一人。你若不离,我永远不弃。” 紫修一怔,蹙眉道:“太肉麻,你何时能改改这说话的习惯。” “不改,死都不改。”尚烟嬉笑着应敌。 “无药可救。专心作战。”虽是这样说着,紫修的耳根却红了起来。 二人迅速清光了周围的异变魔族,但敌军真如蚁群般一波波涌来。这一波方灭,下一波又来。 但有了紫修助阵,奈落将士们均感激涕零,士气高涨,昂头挺胸: “王上!!” “谢王上救命之恩!!” 一个异变魔将见状,扑翅飞入高空,高喊道:“炎焰军,昭华姬杀了极影大将军,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了昭华姬祭旗,一洗雪耻!杀了东皇紫修,奈落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你们可以随意□□女人,凌虐男人,掠夺一切金银财宝,霸占所有房屋地皮!” 与奈落四魔上将一样,涅槃乐也有金、木、水、火、土大将五名,由极影龙元直接统领。这鼓舞士气之人,乃是其中的木字大将。他身穿碧绿兽纹战袍,发丝如风般舞动,赤目圆瞪,怒火冲天,吼声动地,魔音穿耳,震得空中岛屿龟裂,城墙都轻微抖动。 此言一出,加上他轻微魔化,炎焰军齐吼,也都统统魔化了,兵分两路,一半对奈落发起了更加凶猛的进攻,一半冲上来,想围剿紫修。 “魔化得好。”紫修笑了一声,道,“烟烟,说好要保护我的。看你表现了。” “好!” 尚烟凌空而上,快到无人看得清她的身形。 她身法如光,异变魔族根本攻击不到他,自身防守变得虚弱,反倒为他带来了便利。 只能听见深渊骊龙雌剑的破风之声,昭华剑阵如同天雷大劫,千道剑光从高空落下,浩瀚摇曳,大气磅礴,如漫天乌云、星河和狂风都凝聚到了异变魔族军队上方,滚滚袭下,一往无前。 魔化后虽会变得无比凶残,但防御也会减半。 异变魔族来不及反应,便都化作团团血雾。 “可恶!”木字大将低低怒斥。 他本想围攻紫修,见此情形,却维持了清醒,向空中发射出烟花信号。 而紫修只留在原处,舞出紫色剑光、煞气黑涛,斩杀周围的士兵,逆风劈刺,婉若游龙,神色自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眼见尚烟、紫修二人迅速击溃周围的异变魔族士兵,奈落兵高唱凯歌,木字大将焦急地来回飞舞,不住抬头,却看见天边陆续出现四道身影,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原来,他发射信号,是在呼唤援助。 得知紫修所在,金字大将、水字大将、火字大将、土字大将,各自带着两千精兵,统统赶来了。五人飞在空中,瞳色炙热,口吐浊气,神态倨傲,俯瞰众生,如同璀璨群星中最闪耀的五颗。 他们合在一起,布列奇阵,便见各人背后都冲出两只貔貅。十只貔貅颜色各异,口吐长烟,凶猛嘶吼,头上的夹角雄健有力,在五人头顶盘旋。 水字大将目光扫过尚烟,冷冷道:“月魔王,昭华姬,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日。” “可笑。” 尚烟想冲上去,击散他们的阵法,紫修却拉住她的手。她正感到不解,又见五人高举拳头,五个拳头分别变成金山、木山、水山、火山、土山,升入高空,合成一座五彩天魔山。十只貔貅奔至山上,徘徊嚎叫,吞吐烟雾,把方圆千里的乌云都吸入腹中,为五彩天魔山增添威力。 “天啊,这是……”尚烟不由后退一步。 “破!” 五行魔将齐声道,一起挥拳,那五彩天魔山便从天而降,带来铺天盖地的阴影,不仅意图杀了紫修、尚烟,还意图将整座奈落城镇于山脚,碾压成碎片。 紫修将剑插入鞘,逆天而上,眼睛一红,同样对五彩天魔山击出一拳。 一条黑色真龙冲出,与山同大,长啸一声,转瞬即逝。然后,那五彩天魔山微微一晃,被紫修这一拳震碎。 眨眼间,什么五彩天魔山,什么凶兽貔貅,什么翻天覆地的煞气,全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五个人的惨叫声。 他们以臂膀幻化魔山,魔山消失,臂膀也断了。 在炎焰帝国,五行魔将都是天纵奇才,绝伦魔骨,如今当着万千将士被紫修断臂,是何等耻辱之事。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继续逗留,怕大事不妙,不如暂时一避,杀其余敌人来泄愤。于是,五人一起掉头飞走。 紫修向弓兵将领伸了伸手。对方会意,把鬼头弓和箭囊扔到他手里。他单手接住,将五支龙鳞箭同时架在弓上,三根手指拉弦至下颚处,将鬼头弓拉成满月形,体内煞气充沛,精气沸腾,对准魔将逃亡的方向,猛地射出。 只听见“嗖”的声响,五支龙鳞箭整齐飞出,划破百里长空,竟无一点杂音。 同时,一道天雷降落,劈在了奈落城邑的枯草上,如刑天之罚,炸药引线,烈火熊熊燃起,烧遍草原,染红了乌云。 随后,“噗噗噗噗噗”五声连响,龙鳞箭击穿了五行魔将的头骨。他们的脑袋跟炸药似的爆开,血液烟雾般绽放,也染红了乌云。 木字大将正好飞在巴雪军团上方,这一爆头,脑浆也正好溅落在巴雪的头上。 巴雪摸了摸脑袋,定睛一看,“呕”了一声:“我这辈子也不想吃豆腐脑了……” 紫修一口气消灭了五个头目,震撼了整个战场,其箭法之精绝,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尚烟也吞了一口唾沫:“你连箭法也这样好?!我以为你只会用剑。” “我会的兵器多了,你不知道罢了。”紫修道。 说罢,他飞到高空,黑发紫袍因风而舞,淡淡道:“只凭你们,也想动昭华姬,孤的王后?”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稳,甚至有几分迷人的风骨,却响彻整个奈落,自是由魔神之力催动。其煞气之威慑,又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尚烟道:“紫修哥哥,你这是……”但随即一想,奈落陷入危机,她前来助阵,这确实是说服群臣的最好时机,而后改口道:“还可以如此乘间抵隙的,厉害。” 听见紫修此言,孔雀先是一愣,而后欣慰地笑了,只觉得心头大石也总算落地。 寻歌笑道:“王上真的变回来了。” “真腻歪。”巴雪咂了咂嘴,一个来回穿梭,身法极快,刺杀了足足一打异变魔族兵,擦了擦蚁后魔匕上的血,又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由笑了。 “烟!烟!烟!”沙翳本杀得红了眼,听闻紫修传音,眼中红色褪去,眼泪汪汪道,“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啊,我失去了你!那些年,我们都追过的烟!是我不够好吗!” “你脑子清醒点。”英罗在一旁作战,蹙眉道。 这时,五行魔将的魔核飞出,迅速朝彼此凝聚而去,发出一声巨响,汇聚成了一把五色宝剑。宝剑飞速旋转,爆发出无尽炽热圣光、太阴魔气,遮天蔽日,力惊六界。 紫修接下宝剑,面容被圣光照亮,一股强大的魔气自剑上流下,进入他的体内,与魔神之力合二为一。 “原来,魔神圣皇的五行剑在他们手里。”孔雀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们那么嚣张。” 紫修将传世圣剑拔出一些,被光芒刺地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后,他完全睁开眼,紫眸深邃,倒映着圣剑之光,如星斗当空,璀璨生辉。 他向城墙上方挥出一剑,便见一道紫光飞出,击中城墙上的太乙魔碑。碑文原是凹陷黑字,经此一击,都开始冒出血一般的红光。 一阵阵“嗡嗡”声如钟磬音,水波般在战场上扩散,所过之处,染红了所有魔族的眼睛。 因异变魔族是半蚁半魔之身,也无法通过太乙魔碑魔化,所以,魔碑一激活,奈落士气暴增,爆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凝聚力强得可怕。 紫修将圣皇五行剑举起,红瞳冷酷,充满戾气,指向敌军,道:“杀光他们,庇我月魔疆域。” 他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一声号令,万众服从。 在紫修的带领下,奈落将士们舍生忘死,奋不顾身,都拿出了远超三倍的实力,将异变魔族杀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在这期间,月魔联盟国的援军也陆续赶到。战势完全逆转。 尚烟也竭尽全力与敌人厮杀,数次与紫修会和,眼见此战即将大获全胜,她喜不自胜道:“太好了,胜利在望了。” 紫修专注应战,半晌才道:“烟烟,若我不是魔王,你还会想跟我吗?” 他此刻虽已魔化,但经过诸多历练,早已能将情绪收放自如,因此虽语气急躁,却也能与尚烟正常对话。 尚烟道:“还有这等好事?” 紫修微微一怔:“……好事?” “这不是意味着,你可以离开奈落了吗?如此一来,我们不如直接搬到孟子山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紫修冷笑:“这不现实。” “为何不现实?很现实啊……” 这时,他们已经杀到了城门外,浮生河畔。尚烟正说到一半,却一个身影从空中缓缓降落。 一股强大煞气蔓延开来,如同在黑暗中腐烂的果实。此人所到之处,所有修罗花都从蓝紫色变成了紫黑色,再变成纯黑色,最后垂下头,彻底枯萎。 魔化士兵对此有强烈感应,却也赴汤蹈火,向他出击。 他挥了挥袖袍,便见一只紫色大掌从天而降,将士兵们拍成了肉泥。 最后,他回头看向紫修:“紫修,你可总算回来了。孤等这一天,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回眸的男子紫瞳阴鸷,笑容冰冷,如同无间恶鬼,正是东皇建烈。 作者有话说: 紫恒:我马甲掉了?! 第61章 明月却多情 看见久违的仇人, 紫修也笑了笑,从魔化状态中恢复为常态,眼神却也是全然冷漠的:“戏耍紫恒好玩么。” “当然, 消遣这个聪明的小孬种,怕是全天下最有趣之事。”建烈轻松道,“可惜啊可惜, 只差最后一步, 他便要向我炎焰域投降了。” 紫修笑容慢慢褪去, 右手按在圣皇五行剑上。 建烈道:“但是,消遣他,远不如和你斗开心。东皇紫修, 昔日孤杀了你父母,你杀了我父弟,我们算扯平了。” “谁杀了闻尧?你少含血喷人。” “是不是你杀的,你心里有数。” 紫修本想再辩驳他,但又想,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全魔界都认为是他杀了闻尧,他解释再多,不会有人信,他也没必要向建烈解释,只道:“废话完了?” “这也不重要了。总之, 旧时恩怨,孤也不与你计较了。你与孤之间, 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尚烟道:“怎么, 难道你还想来一次王者决斗, 再使诈坑害紫修哥哥一次?” 巴雪得知东皇建烈现身,已赶至尚烟身边,道:“这人只会使用阴谋诡计,暗算王上,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暗算?呵。”建烈扬起刻薄的唇角,眼中露出杀意,“不需要。我只想和表弟单独切磋几招,表弟,意下如何?” 紫修笑道:“想送死?满足你。” 建烈不语,抽出腰间的腾蛟绝命剑,一个无影魔闪,消失了。 在场诸多人都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尖锐武器声响碰撞声起,他已出现在紫修面前,与紫修已打上了数个回合。 尚烟道:“这狗贼,速度不慢的啊。” 巴雪道:“是不慢,但想和王上一决高下,远不够快。” 两军统帅单挑,哪怕不是王者决斗,周遭将士都暂时休战,开始观战。 夜空是巨大黑网,密不透风,阒暗无明,一如死亡。 紫修剑法又稳又犀利,每一下都震出百丈黑龙煞气,有银河落九天之势,万里大崩塌之力,与建烈的腾蛟绝命剑剧烈碰撞。建烈每次出击都暗藏无尽杀意,蛟芒乱舞,阴暗光起,却招招都被紫修镇压,能自保尚且不错,更别提反击。 确实,紫修沉睡的时间里,东皇建烈一日也没敢懈怠,不辞辛劳,勤学苦练,为的便是这一日。因此,及至今日,他的修为已与紫修差不多,甚至比紫修略高一些。但是,紫修终究是万年难得一出的武学奇才,拥有远超魔神血统的攻击力,所以,纵使建烈修为甚高,有东皇氏血统加持,论单打独斗,也远不是紫修的对手。 尚烟得意道:“就是就是,力量也不怎么样,怕还不如我,还想和紫修哥哥打?做梦。” 孔雀道:“不可轻敌。狗贼的优势并非力量和速度。” 巴雪道:“那是什么?” 孔雀道:“你们多看看便知。” 只见二人又交手了数百个回合,便见剑光、煞气迸射而出,虚空崩塌,夜空龟裂,紫修虽没使出全力,也把建烈杀得毫无招架之力,但也没能将建烈彻底击败。每次紫修的剑气冲出,建烈总能使出术法抵挡。 巴雪道:“原来,他擅防。” 孔雀道:“不错。放眼魔界,有几个人能接得住王上那么多招?” 尚烟道:“那又如何?你看,他已经受伤了。而且,他每次防御都动用了大量煞气,长时间如此消耗下去,不仅单挑毫无胜算,狗贼军的粮草都得耗光。” “不,他还未展现全部实力。”孔雀摇摇头道,“东皇建烈这人,要说实力,也不弱。但他耐心好得宛如乌龟王八,面对强敌时,又总是满腹阴谋诡计。他这么久还在保守防御,我只怕他还有什么阴招未使出……” 孔雀话未说完,便听见建烈道:“表弟实乃单挑之王,兄甘拜下风。”忽然收剑,退回阵中,举起双掌。 巴雪道:“来了!” “单挑不成,这是要使用术法了。”尚烟大声道,“紫修哥哥小心!” 在建烈的煞气催动下,灰雾为狂风吹来,汹涌游动,杀气腾腾,盘旋在紫修和大片月魔军上方。 孔雀道:“这是……六阴魔瘴!建烈狗贼的绝招!” 巴雪道:“众将士听令,后撤!” 然而,士兵速度抵不过建烈。灰雾很快侵蚀了军队,便见鬼影漂移,幽魂呜咽,冲入月魔军中,噩梦般缠绕在士兵的脖子上。 建烈的两颗眼球都变成了纯黑色,似被无尽黑暗吞噬般。他慢慢收紧双拳,脖子也扭了起来,动作僵硬极了,像是提线木偶,又像复生僵尸,加上嘴角那一抹阴森森的笑,浑然不似个活物。 同时,无数负面情绪涌入瘴气,又顺着瘴气,浸入被缠住士兵的意识,让他们同时感到了焦虑、绝望、苦涩、暴怒、哀痛、狂悲……一个个痛苦挣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下作伎俩。”紫修不屑道,孤身冲上去进攻。 建烈却一个闪身,再次退到阵中。 尚烟等人也跟上去帮忙,一行人一套连招劈过,将前排敌军全部扫除。 因为建烈发动了范围攻击,月魔军也不再袖手旁观,重新向炎焰军进攻。但不管杀上来多少个,全都中了建烈的六阴魔瘴,不能动弹。 建烈眉头扭了起来,露出哀伤之色,眼中流出了深黑色的血,那术法中的鬼哭狼嚎变响了,连尚烟这些没中招的旁人听来,都不禁发抖。 忽然,人群里发出一声“啊”的惨叫,一个士兵举剑,喊道:“魔活一世,有何意义?!”捅入自己的咽喉,血溅当场,登时毙命。 随后,一片片“啊”声响起,一个又一个士兵相继自刎。 建烈自幼资质平平,虽不如紫恒孱弱,但若论习武,比起紫修、闻尧,实在无甚所长可言。所幸他有东皇氏的优渥魔气,便一边练习术法,一边习剑,早期提升修为,与尚烟形似。然而,他发现魔族术法终不如神族,甚至在策论文中称魔族为“贱力邦族”,时间久了,便起了异心,背着父母师长,偷偷与鬼妖为伍,拜万年狮妖、千年鬼王为师,自行领悟术法。因此,他所习之术,均非魔神传统流派,而是结合了妖力之“惑”、鬼力之“慑”,自创出的摄魂术。不以力伤人,而以神诛心。 六阴魔瘴,便是将施法者与受困者精神连接,靠施法者输送负面情绪,以此操纵敌人、震慑敌人的招式。建烈早修其至顶级境界,又有煞气催动,相比初学时,命中、威力,都不知翻了多少倍。 月魔士兵都是热血青少年,个个体格健壮,心智健全,突然与建烈阴暗的内心感同身受,如何扛得住? 在魔族,尤其是紫修这等正统王室继承人看来,这六阴魔瘴自然是下三流的伎俩,对此甚是不耻,但建烈一直躲躲藏藏,敌军又对他们的帝君忠心耿耿,严防死守,杀了一片,很快又一片补上,追击之时,月魔士兵早已自尽得横七竖八,实是拿建烈无能为力。 紫修见状,咂了咂嘴,索性再次魔化,双目赤红,向敌军闪去。 夜空之下,火势蔓延。紫修周身被黑色煞气萦绕,黑发飞舞,战意沸腾,一个陨日魔斩劈过去,建烈的护驾士兵跟撞上太阳一般,瞬间蒸发,化作血雾,一团团无声消失。 随后,密集的“咔咔咔”声响起,地表龟裂百丈有余,敌军、魔兽从缝中掉落,均摔得一命呜呼。 如一只大手,撕裂了大地的胸膛。 所有人都看得不由一呆。 魔化的紫修,三倍以上的杀伤力,加上有圣皇五行剑相助,是何等强横,何等逆天。 尚烟正想拍掌庆祝,顺带嘲讽建烈一番,却见建烈好好地站在原处,而且又一次龟缩到了人群中。她正兀自感到奇怪,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哼,回头一看,竟看见紫修捂着胸口,胸前一震,嘴角溢出鲜血。 “紫修哥哥!!”尚烟大惊失色,冲过去抱住紫修,“你为何会受伤?!” “他……”紫修话没说出口,咳了两声,施展暗焰归心劲,为自己疗伤。 尚烟吓得面色惨白,心急如焚,眼也不眨地观察紫修的神色。 孔雀喝道:“建烈野狗,你这缩头乌龟,又使了什么奸计?!” 建烈全然不搭理孔雀,只继续躲藏起来,操纵月魔士兵自刎。 在铺天盖地的嚎叫声中,紫修道:“他刚穿了魔星龙鳞甲。” “魔星龙鳞甲?” “后卿遗器,反伤十成煞气攻击,面对大魔,可谓刀枪不入。” 孔雀道:“难怪他修行如此注重防守,竟是因为有了魔星龙鳞甲……普通攻击伤不了他,煞气攻击会反弹。” 原来,建烈方才与紫修作战,只是想试探紫修的底细,顺带验收一下自己的作战实力。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但是,紫修越强,他便越开心。因为,这意味着紫修的急攻会更强。方才那一招陨日魔斩,实是完全反弹回了紫修身上。 尚烟先是一怔,而后脑中回想起近八千年前的往事:在孟子山魔星陵,后卿雕塑身上似曾穿了铠甲,铠甲却不知所踪。她一直以为,这会是终生不解之谜了。 她道:“难道,当年在孟子山,那个先于我们抵达后卿雕塑前的人,便是……” “不错,是孤。”建烈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为何,语气中有几分得意。 尚烟恍然大悟,脑中各种事件零零散散,都整合在了一起。最后,一个可怕的设想在她脑中闪过,她抬头,错愕地看向建烈,差点将这设想脱口而出,却还是克制住了。她道:“原来,当初是你趁我们打开陵墓时,偷偷溜了进去……” “那是自然。瞧瞧,这世间蠢人有多少?竟无一人知晓。”建烈愈发得意了,“只遗憾,当年孤实力不够强,打不过后卿石雕怪,不然,哪轮得到表弟夺走魔蛟玄筋。” 尚烟道:“《全魔通鉴》云:‘魔蛟玄筋者,魔战圣器也。玄筋脱离魔蛟,即飞离其身,融新主臂。其主者,灭世魔影、罗睺后人也。’你这杂种狗贼,用得上吗?” 此言一出,炎焰士兵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建烈并非炎湃正宫王后的亲儿子,而是炎湃年少时,与一位半妖半魔的贫贱女子私通所生。对东皇氏而言,生下血统不纯的孩子,实是氏族之耻,若是换作登基后的炎湃,必然会并逼其打胎。但当年炎湃年轻,良心未泯,而是打算待他出生,便将孩子养在外面,不想这女子难产死了,死前依旧对炎湃一往情深,硬是将炎湃感动得流了几滴鳄鱼泪。他一个冲动,便将孩子过继到了正室名下。正巧正室多年无子,悉心将建烈抚养长大,也稳住了在炎湃后宫中的地位,直至闻尧出世。 建烈相当介意自己的出身,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并非纯种魔神。炎湃开始种族清洗后,建烈的心魔更甚。 因此,听闻尚烟此言,他又羞又恼,双拳紧握,情绪更加阴暗,更是逼得一群奈落兵互相爆头而死。 尚烟笑道:“不是纯种魔神,不是王后亲生的,有这么痛苦吗?”她刻意用术法放大声音,以至于战场上都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 在建烈的操纵下,又一波人惨死于六阴魔瘴之中。 孔雀心中一凛,本想劝尚烟不要再刺激建烈,上前一步,却听紫修低声道:“孔雀。” 回头一看,紫修摇了摇头。 孔雀醒悟,停住脚步。 建烈杀了再多人,尚烟却只当没看到,接着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东皇建烈要实施这异变大计。只因他母亲是半妖,他便要所有魔族跟他一起变成杂种。哎呀呀,怎么又杀人了?不要生气嘛,再是半妖,也是亲娘,不是吗?做人怎能瞧不起亲娘呢?” 建烈暴怒道:“孤如何瞧不起亲娘了?” 尚烟道:“你若瞧得起半妖,为何自己不把自己异变了,只害了万千无辜百姓?” “你懂个屁!”建烈愈发愤怒,“叶尚烟,孤看在你父亲是五帝之一的份上,一直敬你三分,你却屡次出言侮辱!速来领死!” 语毕,拔剑杀出,怒发冲冠,作势要杀了尚烟。 尚烟迅速接剑,与他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魔星龙鳞甲只能反弹煞气攻击,对尚烟自然无效。她修为虽远不如他,却素来所学颇精,认真严防,挥出黄金剑气,光辉万丈,与他竟能打得势均力敌。 趁尚烟与建烈打斗之时,紫修举剑号令,率孔雀、巴雪、寻歌、沙翳、英罗等将领大肆进攻。 眼见势头即将扭转,建烈恢复了清醒,又一次后撤,试图躲回阵列之中,但尚烟穷追不舍,又有其余人替她扫除小兵,整得他既不能施法,也无法进攻,相当被动。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与她对决。 二人很快进入了僵局。尚烟反应、速度都极快,上天下地,宛若飞鸟,建烈打不着她;建烈却是防守之王,挨了许多尚烟可一击毙命的招式,他释放出冥御圣术,都将之九成都挡在法罩之外。且尚烟大攻,他便大防;尚烟小攻,他便小防。十分游刃有余。 “这龟壳可真厚。”尚烟道,“待我把你的魔星龙鳞甲击碎,看你还当不当乌龟。” 建烈道:“你倒是试试看。” “击碎不了。”孔雀盘旋在空中,道,“这甲与魔蛟玄筋一样,是镶在他体内的。” “什么!”尚烟叹道,“只能打持久战了。” 二人不断出招、破招,战光四射,天穹摇撼,如无数星体不断对碰,引得土石倒飞上天,河水拍岸爆裂,大地碎裂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建烈终究是魔族。刚开始二人打得平手,但比消耗精神力,他自无法与尚烟媲美。 他们这样耗了两天三夜。 这两天里,下过一场大雨,野火被浇灭。两个人全身被雨淋湿,后又干了。 玄凤如黑雨滴,从白昼飞入深夜,穿入无尽的苍穹。 是日黄昏。落日切开血管,鲜血殷红,烧尽地平线,流满原野。 奈落战场上,血色延绵,生灵涂炭。 建烈已经不行了,几次破防,吃下了三次日扬圣斩,三次莲华拳,一次啸日烈光剑,尚烟的神力之海依旧翻涌出万丈波涛,剑光如七彩琉璃,震落空岛碎石,回荡在浩瀚无垠的红天之下。 尚烟飞到高空之上,穿透彩云虚空,剑气纵横交错,想借升天之力,向建烈发动绝招。建烈却识破了她的意图,跟着一起上天。 二人又在天上交手了上百个回合,直至夕阳逐渐被地平线吞噬,夜幕开始降临。 尚烟笑道:“建烈乌龟,你还真如王八一样,紧咬不放。” 建烈神情阴霾:“昭华姬,你可真蠢。” “你聪明。” “你如今为你的‘紫修哥哥’全力以赴,可有想过,倘若孤死了,他一统魔界,接下来的征战目标是何处?” “少挑拨离间。紫修哥哥又不是你,狼子野心。” “真单纯。”建烈沉声道,“人心是会变的。孤以为,昭华姬自小经历了诸多家族剧变,见惯了世事无常,会比寻常傻女人聪明点。结果,一旦陷入爱情,还是愚蠢之极。” “我说了,紫修哥哥不是你,他不会变。” “哦?他真没变过?”建烈哈哈大笑,“他没有过欲望膨胀的时候?他没有想要万里江山、三千美人时候?你确定他没有?” 尚烟怔住。 建烈道:“他若没有那样的时刻,你为何要沉睡四千余年? “你的母亲当年是何等天人之姿,都留不住你父亲一个金神天芝麻官。你为何如此胸有成竹,觉得你的‘紫修哥哥’不会变? “你有多美?美到可以填补魔界七霸之首的野心? “待整个魔界都被东皇紫修收入囊中,他还能维持现状? “到那时,所有魔族少女可都随他采撷了。你,叶尚烟,要击败的对象可不是孤了,而是全魔界的绝色美女。” 尚烟很意外。建烈不仅极为了解紫修,甚至比她想得还要了解自己。这些话每一句都戳中了她的痛处,让她登时有了畏惧之意。但她很快想起,建烈最擅长给人制造恐惧,飞速晃晃脑袋,正色道:“我相信他。” 说罢,尚烟一个飞旋,踢出宏大的星河,将建烈整个人掀翻。而后,一脚踩在建烈的胸口,一路从高空坠落,同时旋转手中的剑,准备给建烈致命一击。 “叶尚烟,你知道,东皇紫修不仅是魔族,他还是一个男人。”建烈笑了一声,张开双臂,似放弃了挣扎,“全天下男人都一样。你心中有数。” “你住嘴,受死吧。”尚烟寒声道。 同时,她铆足所有力气,汇聚八方精气,如远古神界女帝现世,将剑刺入建烈胸膛。 只见金光扩散三万丈,神火焚烧三千里,这一剑,直将建烈从高空刺到地上。 剑伤从建烈胸膛灼烧到四肢百骸。皮肤溃烂后,魔星龙鳞甲也碎成一片片,脱落在地,五颜六色,跟万花筒似的。 夜色降临。 夜雾是蜷缩的翅膀,沉睡在尚烟双肩。 尚烟的黑发垂下,如夜;她的昭华神印明亮,如月;她的袖袍迎风舒卷,如云;她的眼眸,如星,却失去了星辰应有的光辉。 她周身上下,血迹斑斑,却无一滴是她自己的。 “烟烟!”紫修第一时间冲过来,扶着她的双肩,“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尚烟抬头看了一眼紫修,见他眸中有无限关切深情,知他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并没那么在乎她是否杀了建烈,心中感慨万分,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想了。 “我没事,只有一点点累。”尚烟侧头看了看建烈的残躯,“哈哈,我们赢了?” 全场暴发出剧烈的欢呼声、鼓掌声。 紫修正待开口,便听见建烈的声音响起:“表弟,孤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赖着孤一起玩耍。不想,今日变成这番局面,真是令人叹惋啊。” 听见这幽幽的声音,掌声骤然停止。 尚烟和紫修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建烈“尸体”的方向。只见他的血肉慢慢愈合,并随着愈合之势,飞速膨胀,组合、生长成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形状。 “你们说孤瞧不起异变魔族,是么?”建烈的声音变得粗嘎喑哑,夹杂着兽类的喘息声,“殊不知,孤是最早异变,也是异变最甚的一个。” 一片乌云游过,遮蔽了明月。 所有人怔忪地抬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缓缓起身。 “他”头上、背上的巨角锋利如剑,四只兽蹄踩踏着地面,将地表震到龟裂。兽尾长满黑毛,轻轻横扫而过,一片楼房瞬间化为废墟。 山脉是巨大的断头台,斩了冷月,断头流血。血是雪白的,流逝千里,流满东皇建烈全身——与上古凶兽融为一体的身体。 膨胀到最后,楼房在他脚下,都只如积木一般渺小。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脸是建烈的脸,但头上生着数丈长的三条山羊角,身体其余部分生满鳞片,似牛非牛,似羊非羊,似龙非龙,原是饕餮的形貌,却又与普通饕餮大不相同。 “这家伙是真疯了,居然和太虚饕餮合二为一。”紫修抬头看着他,蹙眉道。 “孤疯了?哈哈哈哈……”异变建烈笑得浑身抖动,以至于群山也随之摇晃,“东皇紫修,你以为自己明智,却不知自己愚昧!你不懂无尽力量之喜,不懂破魔体极限之乐!只是魔化,如何足够?何为东皇氏血脉与太虚饕餮融合的无上魔力,来体会吧!” 炎焰大军备受鼓舞,纷纷举兵刃,呼声响彻苍穹。 紫修大声道:“众将士听令,全力以赴,防守奈落!” 月魔军也齐声响应,热血沸腾。 异变建烈长啸一声,带着大军杀上前来。 在太乙魔碑的辐射下,月魔军个个骁勇无比;在异变体质的操纵下,炎焰军又暴躁无常。两边杀得你死我活,盖起了尸山血海。 紫修也彻底魔化,与尚烟一同上前,拼尽全力,与异变建烈搏斗。 太虚饕餮乃是上古凶兽,其力远高出普通饕餮百倍,加上东皇氏血脉加持,更是强得无与伦比。异变建烈拔蹄飞奔,头角直刺穿数百栋楼房、扎碎奈落城中的危崖;他张口吐出阴火,直接让楼宇、尸骨、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建烈如此凶猛,哪怕紫烟二人共同出击,都应对得甚是费力:尚烟向他挥出一剑,剑光稳妥击在他身上,划出百尺长的口子,却眨眼间自愈了,只如一剑划在泥潭里;紫修挥出一剑,区别也只是剑伤比尚烟一击深上五六倍,却还是无法阻止兽体自愈。 如此来来回回杀了上百回合,建烈并未受伤,反倒是尚烟累得气喘吁吁,紫修时刻保护她。而巴雪、寻歌、沙翳、英罗等大将,早已前来助阵数次,更全不是他的对手,被他震飞到百里之外,沙翳、英罗防御空虚,一个口吐鲜血,一个肋骨骨折。 紫修道:“他动用了上古自愈之力,除非卸下防备,不然我们都伤不了他。” 尚烟道:“真可恶。” “东皇紫修,你说你蠢不蠢。”异变建烈嘶哑道,“你本有机会胜过孤的。是你自己蠢,让位于昏君弟弟,痛失良机!今日,你注定毙命于此!” 尚烟发现,异变之后,东皇建烈的性格也变了很多。他本是沉默阴险之人,即便受到挑衅,上了当,也很快会调整情绪,恢复清醒。现在话却变得那么多,好似被上古凶兽本能影响了。 所以,他没有一开始异变,或许并不是故意隐藏实力,而是心中有数,异变影响性情。 她轻轻叹了一声,道:“看来,异变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什么?你说什么?!”异变建烈怒道,“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孤,还嘴硬?!” 尚烟道:“异变之前,你术法还能拿得出手。可异变之后,连术法都不能使了,只会靠蛮力取胜,这莫不成便是所谓的‘贱力邦族’?” 紫修拉住尚烟,急道:“烟烟,别刺激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孤还道是何事!这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建烈举起双蹄,又一次布下六阴魔瘴。 他的眼球又一次完全变黑。 尚烟和紫修连忙飞入空中,躲避魔瘴。 奈落军队再次被心魔操控。而且,异变建烈兽化甚重,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头微微歪着,跟断头鬼一样,输出远多过先前的绝望、恐惧,害士兵们自杀得更快了。 “不好。”紫修咂了咂嘴,提剑上前攻击建烈,自然也无甚效果。 “东皇建烈,你身后那个四分五裂的肉块,是什么啊?”尚烟倒抽一口气,“天啊,竟是你父王!” 建烈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父王在说什么?”尚烟将手掌放在耳朵后,作窃听状,“哦,他在说:‘建烈,吾儿,若你当初不曾私藏魔星龙鳞甲,孤是否便不会断臂瞎眼?便能光明正大赢过东皇紫修?是否便不会遗臭万年,被大卸八块?是你害了父王,是你害了孤啊……’啊呀呀,他的眼睛在流血,他的胳膊掉下来了!好吓人啊!” 建烈道:“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父王早死了,他怎可能出现在这!” 至此,紫修明白了尚烟的意图,对她露出欣赏之色,不再说话。 “咦,你父王身后那个脸色苍白,七孔流血的野鬼是谁?”尚烟抱着胳膊,一脸惊恐,“那是……那是,东皇闻尧?!他的舌头为何垂到了地上,他在说什么?” 听闻这个名字,建烈更是骇然,连退数步,撞翻了两个空中岛屿:“闻尧?!不不不,闻尧也早死了!你少骗孤!” “东皇闻尧,你说什么?‘哥,你杀了我……你为了夺位,杀了我……我死得好惨啊……你这六亲不认的怪物,我要找你索命,血债血偿……’什么,炎焰帝,你不仅害死了自己的父王,还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紫修愕然回头,看着尚烟:“什么?” 建烈慌乱道:“他!他才不是孤的亲弟弟,孤……孤是野种,孤不是王后的儿子……不,孤不是故意的,孤也是被逼的,不是,不是……不要找孤,不要找孤……”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后退,竟卸下所有防备,伸头乱撞,磕得头破血流,染红了浮生河。 若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如此神智混乱。但在六阴魔瘴的操控下,他已全然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反噬,彻底疯癫。 紫修将圣皇五行剑、深渊骊龙剑都收了起来,冲上前去,低声道:“永别了,表哥。”双臂向外推开,双腿跨出大大的马步。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一黑一紫,光速回闪三次,只见三道弧形黑光从他身上飞出,瞬间扩大,化作万千刀剑般的煞气,冲向异变建烈。 “嗷啊啊!!” 建烈撕心裂肺地嚎叫。他的五脏六腑、浑身筋骨全被震碎,肌理撕裂,陡然爆炸。 魔王崩裂劲,紫修毕生修为之绝学。 整个奈落城邑,三千亩地,都掀起了一场大地震。“轰隆隆”的巨响荡遍乾坤,把万丈外的山谷都摇晃起来。 天柱断裂,大地塌陷,群山险峰,齐齐震碎。 空中,千万黑烟火球落下;浮生河中,无数黑龙从中升起。 霎时间,星月黯淡,河水沸腾,鱼虾抛入空中,露出□□的河床。 奈落下了一场红色大雨,淋在全城百姓的身上。 血债血偿。 长夜茫茫,似一场黑色的大火。 修罗花一夜狂野,从泥土中烧到地面,顺着浮生河身体的轮廓,一直烧到奈落,一直烧到月中。 紫修站在浮生河畔,沐浴在建烈的血雨之中,如放射光芒的晨星,孤寂地燃烧。 作者有话说: 紫修:老婆力满分。 第62章 明月却多情 东皇建烈既死, 炎焰军自然狼奔鼠窜,四方溃散。 在紫修、尚烟的带领下,月魔军击败了炎焰军四十八名大将。其中三十一名被俘虏, 押回奈落,听候发落;十六名被击毙,随风而散。 这三十一名中, 又有十六人立即投降月魔联盟国, 十名犹豫不决, 五名誓死不从。不从的十五人里,紫修处决了一人,便又有八人投降。剩下六人, 则都被关入蚀日大牢,并在接下来的百余年里陆续归顺。 这些大将都建烈精心栽培的人才,是敌国的卧虎藏龙,他们降了,自然也带了一大波副将、军师, 士兵而来, 对月魔国有多么如虎添翼,对炎焰国有多伤筋动骨,可想而知。 得知建烈的死因,人们都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离奇。 原来,在紫修回归复仇之前, 炎湃父子都以为此后高枕无忧了,东皇建烈与东皇闻尧展开了长达五百年的勾心斗角。炎湃虽嘴上说着“立长不立幼”, 却无法掩藏自己对幼子的喜爱。一次, 建烈犯错后, 炎湃还收回建烈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转给闻尧。那之后,建烈便对闻尧动了杀心。 只是,建烈没想到,闻尧刚死在自己手中,紫修便回来了。需要兄弟齐心对外之时,闻尧早成了一缕冤死的幽魂。此后,这一直是建烈心中的痛。尤其是紫修夺回王位后,每次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建烈更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紫修父母恩爱,父慈子孝,只有一个弟弟,且对紫恒爱护有加,从未有过杀死弟弟的念头,所以对于嫡庶之争的残酷,并不能感同身受太多。他自然也想不到,建烈会如此狠毒。而尚烟被雁晴氏残害多年,见惯了父亲十多个老婆孩子间的爱恨情仇,得知建烈盗窃魔星龙鳞甲却未告知任何人,第一反应便是猜测他私心甚重,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闻尧的死因。 尚烟与建烈说那一通鬼话,原本只是盲人摸象,没想到瞎猫还真遇到了死耗子,全然说中。因此,在她看来,与东皇建烈决战,大获全胜,实有天助。 紫修却觉得,他们赢得实至名归。 即便草草处理第一批战后事,也花了四日时间。紫修这才有时间回到烟杏殿,与尚烟坐下来聊上几句。 “烟烟,不是侥幸。”紫修站在杏花树下,平静道,“不走正道之人,即使得到绝对的成功,最后都会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反噬。” 尚烟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恐惧是害怕的晋级,害怕是焦虑的晋级。 一切焦虑,均源自欲望得不到满足。 这是人性的通病。 不仅在战斗中是如此,世间万物的噩梦,也都是源自欲望一点点的失控。 是故恶之源,欲也。 她点点头,道:“不错。死亡不可怕,因为可以感知到。欲望不可怕,因为可以控制。但如果被欲望操控,那可真是最可怕的事。东皇建烈的失败,确实不是偶然。” “可惜,欲是生命之源,谁也无法避免。”紫修淡淡道,“日后,我若不慎纵欲,不知自省,只盼能得爱妻敲打提点了。” “嗯?”尚烟的眼睛一亮,“等等等,你说什么?” “我若不慎纵欲……” “不是这句。”她眼睛又眨了眨,“你叫我什么?” “什么都没叫。”紫修转身,烦躁地看了看杏树。 尚烟却赖上他了,绕到他面前,嬉笑道:“我们相爱那么久,你为何还如此害羞?再叫一次嘛。” “不叫。” “叫叫嘛。叫叫嘛。”尚烟拉拽他的衣袖撒娇。 这几日,泰罗宫残破不堪,且人满为患。终于只剩他们俩,话题转向轻松,彼此都感到愉悦不已。 紫修道:“你叫一声‘夫君’来听听,我便叫。” “好呀,夫君。”尚烟毫不犹豫,没羞没臊,“轮到你啦。” 紫修还是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一眼树下棋盘,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又看看手指,发现已有厚厚的积灰。再看棋局,和他消失前比,紫恒只多走了一步。 尚烟观察紫修的表情,发现他眼中似有伤感之色,知他是在思念紫恒,忙把脑袋勾过去,挡住他的视线,道:“紫修哥哥。” “怎么?” “你连生气都那么玉树临风,如何做到的?” “我哪有生气。”虽是这么说,紫修被她夸了,还对上了她水灵灵的、充满爱意的眼神,眉宇间的悲伤缓和了许多。 “没有嘛?” “没有。” “那你为何不叫我‘爱妻’?” 紫修叹道:“好了好了,爱妻。” “什么嘛,好敷衍。一点感情都没有。方才分明柔情似水的。” “还要带感情?行,爱妻。” “只是调调拖长一点,也叫有感情吗?” 紫修眉头拧在一起,捏住尚烟的脸颊,左右摇晃:“叶尚烟,你为何这样作?” 尚烟丝毫不畏惧:“哦,爱我时叫我‘烟烟’,现在反正孩子都生了,便叫我‘叶尚烟’了嘛。” “你——” 要比矫情,紫修当然比不过尚烟。他气得只能挠她痒痒,挠得落荒而逃。可她一边跑,还是一边接着故意道:“唉,那个深情款款的紫修哥哥去了何处?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尚烟速度极快,俩人在杏花树林中逃了无数个来回,每次都是紫修快抓到她时,她都恰到好处地跑了。 紫修道:“你给孤回来。” 尚烟委屈道:“啊,都‘孤’上了,你果然不爱我了。” 她一个分神,正好被紫修抓住。这一回,他不再放过她,挠到她连连求饶,不住挣扎。 尚烟速度不错,力道哪能跟紫修比?每挣扎一次,都会被他用力箍住腰肢,反倒贴他贴得更近了。她只能伸手乱舞,却又被他将手腕扣住。她知道紫修手大、手指长,但不知他竟能单手抓牢自己双手手腕,没来由地心猿意马,脸颊羞红。 “烟烟何故害羞?”紫修柔声道。 “我才没有。”尚烟把脸扭到一边去。 紫修却低低笑了一声,埋头吻了她。 杏花粉白,羞怯似醉。花云成伞,缓冲了春阳。花叶的罅隙里,阳光经过筛滤,旋转成一条条黄金之光。 南华蝶双双飞来,绕杏林翩翩舞起。 他的吻变得柔软且轻佻,深深浅浅,不按牌理出牌。正吻得投入,他便忽然抽离,去细琢她的耳垂,零星往下落到锁骨,吻得她心猿意马,中枢神经注入电流一般,一波接一波的酥麻。 感到他的手伸到了衣服下,尚烟道:“别,大白天的……” “孤想与自己的女人亲密无间,还要看时间?”紫修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寝殿。 “什么叫‘自己的女人’,你不能好好叫我‘妻子’吗?” “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像个妻子?” “哪里不像了……”尚烟不爽道。 紫修挑了挑眉:“妻子是贤惠稳重,端庄大气的,在外可与丈夫共图江山,在内可领群芳坐镇后宫,你像?” “群芳?哼,你想都别想。你只说,我不端庄不大气吗?”尚烟不服气,“打败东皇建烈,有我一半功劳呢。” “是是是,孤的小丽色最有本事了。” 虽然两个人一直在拌嘴,尚烟却知道紫修的意思。不管他们是否成亲,紫修都忍不住想宠她、保护她,亦兄亦父,牵肠挂肚。如此,他们自然也不像传统魔王与王后的关系。衣物沿途掉了一地。至寝殿时,已落得差不多了。 路上不慎撞上四名宫女,把尚烟吓得脸都成了番茄,拼命捶打紫修。他却一笑而过。 对于他过于不羁这一面,尚烟还是很不适应。 可是,和他接吻,如饮美酒,竟是如此迷人。 奈落城外,浮生河畔起风了。河浪尖叫着涌来,岩石呻*吟。 不知怎么了,春暖花开日,拥搂着紫修的脖子,尚烟的心潮起伏,在两个极端游走:既想起了儿时杏花树下的小男孩,又想起了望月雪山上冷漠的魔王。 上天下地,缠绵冷酷。 她走在他的热情中,就像柴走在火之中。 随后,太阳西沉,黄昏的舌亲吻着大地,将魔界之心——奈落的身体都舔舐了一遍,最终流连在金色的浮生河面。 玄凤飞过,如夕阳染红凤冠霞帔的新娘。 这一整天,何其荒废,何其堕落。 基本上什么事都没做成。 休息之时,尚烟依偎在紫修怀里,轻声道:“紫修哥哥,过去这么长时间里,我真不敢想象,我们还能有今天……” “今天?”紫修看看他们俩的暧昧姿势,玩味笑道,“哦,你是说,这样的关系。” “登徒子。”尚烟涨红了脸道。 “你是不敢想象,我却想了无数次。”紫修捧起她的脸,再度与她深吻,二人的长发交缠在一处。 日日夜夜都在想。只要一静下来,只剩一个人,便会想。 当真是无数无数次。 又不知过了多久。 夜雾的背脊在门上摩擦,晚烟的口鼻在窗上呼吸。 明月是群山河水之歌谣,将血装入活杏屏风。 半夜醒来,尚烟看着紫修沉睡的侧脸,用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小心翼翼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听着他的心跳,连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很多。 “唉,我真是完了……”她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而后长长叹了一声。 她和紫修杀了东皇建烈,却没杀死建烈留下的心魔。 她好怕紫修会变。 怕再次失去他。 “你还说你贤惠大气。”紫修不屑道,“真没自知之明。” 尚烟吓了一跳,猛地后缩:“你没睡着……” “贤惠大气在哪?如此没安全感的王后,当真是闻所未闻。”紫修叹了一声,张开手臂,“过来。” 尚烟又重新钻回他怀里。 紫修道:“烟烟,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以后若是不变,我也不再重复了。你好好记着。” 尚烟点点头。 “对我来说,你比江山王位重要。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紫修凝视着她,语气平淡却坚定,“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所有的一切。” 尚烟微微一怔,只觉得头皮到背脊都麻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紫修说罢,似乎又觉得这些话太肉麻,略微懊恼道:“孤这辈子,真是栽在你手上了。” 尚烟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紫修,眼中噙着泪水,却笑出声来:“紫修哥哥的意思,我懂。你是想说,不管如何朝朝暮暮,对我都始终情浓如初。我也是……” “不是情浓如初。”紫修额发有些乱了,半掩着饱含情意的眼。但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便将她抱在自己身上,按下她的后脑勺,又一次吻了她。 她的黑发披散,盖住了他的胸肌。 时光都因他而破碎。 后半夜,一场春雨淋湿了奈落。 春季滋生生命,也滋生了记忆与欲望。 雨水搅动植物的根,迟缓泥泞,一夜花开。鲜艳的蕊,绯红的生命。 不是情浓如初。是情浓更甚。 因在奈落防守战之中,尚烟斩龙元,除建烈,杀敌无数,立下奇功,紫修态度又异常坚定,所以,当紫修再次提出要册封尚烟为王后,文武群臣竟无一人有异议。 有了人才的归顺,紫修尚未收拾完奈落的残局,便迅速发兵,御驾亲征,攻打炎焰域。 东皇建烈之死,早已令炎焰帝国人心涣散。因他只得一女,也嫁到了神界,帝位无人继承,朝内一片混乱。听闻“东皇紫修”四个字,足以令全国上下胆战心惊,东奔西逃。 于是,月魔军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从出兵到攻占涅槃乐,只耗费了不足两个月时间。 待到寻歌杀入涅槃乐,穿过不死门,进入诛神殿后,发现里面竟空旷无声,只有一个骨魔小宦官躲在龙椅后,屎尿洒了一地。 百官逃亡时,早已将帝宫、国库一扫而空。因而这一战,月魔军并未缴获大量财宝。但是,紫修攻下炎焰域的消息,已经声振寰宇,传遍六界。 天帝听闻此事,即刻下令,召回昭华姬。但尚烟置若罔闻,只接着跟紫修出征,又在十八个月后,打下了风翔域,在首府玄州插上了月魔大旗。 建烈旧部之中,又有十三人归顺月魔联盟国。大批倔强的忠臣老将都逃向了金沙域,并向神界求助。 可赤帝妃,曾建烈的千机公主,竟无半点挣扎之意。 原来,她当初和亲是被建烈强迫的。不管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建烈都丝毫不动摇。嫁到神界之后,她又极其水土不服,反复作闹,也耗尽了赤帝的耐心,逐渐失宠。两千多年来,她无一日好过。建烈死后,她又得知父亲杀了叔叔,虽不至觉得父亲死有余辜,却也不想再插手任何魔界内斗。 听闻魔界七域中,紫修已攻占其六,赤帝妃甚至回话父王旧部道:“甚好。王位本是表叔的,他也比父王更适合为王。那便祝表叔功业永成,光照千秋。” 赤帝妃不愿插手,天帝却警惕得很。他即刻发兵穿过神魔天堑,前往金沙域,表明神界立场,以示警戒。谁知,建烈大失人心,紫修却锐气正盛,月魔军势如破竹,在与神族交手之前,便一举占领了金沙域首府戒罗。 金沙域九十八名将谋臣,尽皆投降,归顺月国。 魔界内乱终于结束了。 一个时代终结,又一个时代来临。 战争的阴影会一直笼罩在这一代人的心中。 然而,阴影却是光明的母亲。他们的人生虽不完美,却很完整。 是岁鸿轩历二八五二一年,东皇紫修灭炎国,吞七域,独揽大政。他成就了东皇氏历代君主都望尘莫及的大业,成为魔祖罗睺之后首个魔界大一统的君王——名副其实的魔界之主、七霸之首。 但尚烟知道,内乱既定,便是攘外之时。从紫修统一魔界那一刻起,魔界最大的敌人便成了神界。天帝阻止自己是最大的预兆。 率兵返还奈落后,紫修重明法度,广定律令,将各域魔王改封魔君,统一月魔币为魔界官方货币,迁徙调动七域文臣将领、贫富百姓,分封土地,广建庙堂,祭拜魔族先烈。 接着,便是正式册封王后之时。 作者有话说: 魔界篇原计划25万字,这字数爆的……都和神界篇差不多长了。 不过,对称即是完美,这么想也不错的。 马上完结了,大家收藏一下我的预收文哈。 我还没想好要填哪个,但都会填的~~ 第63章 明月却多情 三月初五, 吉日。 从天未亮起,十二名宫女便为尚烟梳妆更衣,花了足足三个时辰, 才总算进行到了戴凤羽冕冠这一步。 “王后可真美。”宫女一边替尚烟补妆,一边感叹道,“难怪把咱们王上迷成那样。” 锃亮的地面上, 礼服裙摆拖曳九尺有余, 玄底金线交织而上, 织出不死冥凤、远古苍鸾交织共舞的纹理。另一宫女跪在地上,用丝绸擦拭缝制流云纹的金线。正好阳光照入宫内,将一针一线都精细完美的蹙金绣照得闪闪发亮。她动作轻柔, 语气喜悦:“是啊是啊,若是搁在几百年前,谁能想到,咱们魔界唯一的王后,竟会是昭华姬呢?” 然而, 看着镜中的自己, 尚烟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一套王后礼服自然是新制的。但是,她从史书上看过很多月魔王后的画像,几十万年以来,样式改动甚小。 镜中的女子嘴唇殷红似血,冕旒珠帘摇晃,簪珥耳珰垂珠。只似一个更加贵气的崇虚宫雀。美自然是美的, 但衣服华丽至此,妆容浓郁至此, 已经盖过了她所有的个人特色, 就像在一棵自由生长的植物上, 套上了一整座泰罗宫。当眼中满是泰罗宫的宏大高贵,植物的清新自由自然便淡化了。 因此,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史书上的标签,和那些王后并没任何区别。 很多人都乐于将自己印在这个最尊贵的阶层里,受全民朝拜,万世敬仰。但对尚烟来说,她只感到有些迷失。 这真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她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凡事要往好的地方想。 礼服几十万年不变,只说明了两件事:一,这套衣服设计很完美,以至于不再需要改动。二,魔界民间风气虽然开放,王室确实尊贵又传统。 尊贵又传统,若是换成人,不就是紫修吗? 奈落塑造了如此风气,也塑造了紫修。 只要想到紫修,本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繁文缛节,好像也变得美好了。 然后,由二十四只玄凤拖曳的华辇来接她,将她从奈落城东,一路送至泰罗宫阶梯下。 阶梯上,除了紫修往日的心腹孔雀、涵虚、英罗、寻歌、沙翳等等忠臣名将,魔界另外六王、四大姓的权贵,也都来参加大典了。月魔国衰败时期消失的异界使臣都回来了,甚至来者更多,足足有七百余人,到了史无前例的数量。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尚烟初访魔界那一日。 不同的是,这次是白日。 尚烟抬头看着阶梯上方。缭绕的金光中,天空呈翠雀之蓝,张开白云的翅膀。紫修站在尽头,身着和她相配的金龙刺绣玄袍,远远望着她。她身后跟着两排宫女,一排六人,一路步行上去。随着她的步伐,两侧魔族渐次叩首。 见尚烟穿着王后礼服,紫修先是一怔,险些没认出来她。而后,他嘴角微扬,紫眸中略带笑意。 她双手放在膝上,在他面前跪下。 玉尹双手捧着黑金锦盒,递到尚烟手里。她接过来,起身递给紫修。他将盒子打开,取出其中玉玺。上面印着“魔后之玺”四字。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转过身去,面对台阶下方。 从两侧六魔王、群臣,到台阶下方,万魔渐次跪下。 “吾王万岁!吾后万岁!” 呼声响彻奈落,震撼天际。 “烟烟,你让我想起了母后。”紫修虽面对台阶下,却微微笑着,“虽然我们早在清容镇成亲了,但现在,一颗心才落地。” “那很好啊。”尚烟道。 紫修回过头来,有些疑惑,但没说话。 待到册封大典结束,一重重宫门为二人打开,紫修搀着尚烟的手,与她一同进入飞月宫,完成最后的仪式。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王后寝殿内只剩他们俩人,尚烟总算放松一些,软软地坐在床上。 “怎么了?”紫修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你有心事?” 尚烟踌躇了一下,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有点累。这后冠沉得跟顶了个钟似的,玄凤长袍拖在地上,更是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实在不符合我出尘飞仙的风格嘛。” 紫修笑了:“言之有理。这王后礼服太过华丽,让人只看到衣服,看不到我们烟烟的天生丽质。” 其实,尚烟心情低落,除了不喜欢隆重排场、万民膜拜,还有另一个原因。 不久之前,她才偷偷回过神界,见了胤泽。 为救天衡,胤泽同意了归元。但是,天帝的要求是,待胤泽元神离开躯体,元神必须锁在刹海心塔塔顶,直至归元日到来。胤泽也答应了。 当然,他是为了洛薇。因为洛薇和天衡是青梅竹马,得知噩耗,她痛不欲生,过得浑浑噩噩。胤泽希望尽早让天衡回到洛薇身边。 尽管如此,随众神将胤泽送到刹海心塔,与他道别时,尚烟还是忍不住感到伤心。 回来之后,她跟紫修说了胤泽的事,紫修沉吟良久,只道:“我知道了。” 尚烟理解,胤泽是他的情敌,还跟天衡抢老婆,他当然不会很在乎胤泽的死活。今日是他们的大好日子,不论如何都不该提胤泽,让他感到不快。 过了一会儿,紫修又道:“人生处处是离别。最近,我能感觉到,紫恒正在消失。” 尚烟愕然道:“这如何感知得到?” “不清楚,就是知道。”紫修顿了顿,道,“大概是双胞胎兄弟之间的感应。” “你想留住他吗?” 尚烟嘴上虽这么问,心中却一点也不希望紫恒再出现。她不似紫修,对弟弟那么包容。想到紫恒对她、对那么多人作恶的种种,她便觉得无法原谅他。 “不留了。”紫修道,“让他去吧。” 又过了几天,尚烟见到了紫恒。 因为是在半梦半醒间,她不确信那是否在梦中,只记得她翻身睁开眼,便见紫恒伏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眼中只剩了无尽的温柔与幽寂。他们兄弟俩眼神差别太大,紫修即便露出温和目光,也带着年长者和上位者的傲慢,绝不会如此低姿态,所以,尚烟一下便认出了是紫恒。 她第一感觉是后缩。但很快,她克服了本能的畏惧感。她知道,以紫修目前的意志力,紫恒如何也无法夺舍。 “烟烟,你醒了。”紫恒故作冷淡道,“睡不踏实么?” 尚烟意识到,他似乎在假扮紫修,便没拆穿他,只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紫修哥哥不也没睡吗?” 紫恒迟疑了一下,似鼓起勇气般,道:“你如何看待紫恒?” 尚烟明白了,紫恒此次回来,可能是为道别。这个问题的答案分寸并不好把握,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借此机会思考,然后缓缓道:“在我心中,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紫恒,已经死了。” 紫恒微微一怔,道:“你……爱过紫恒?” “对。” “不是哥哥的替代品?” 面临离别,尚烟决定留给紫恒最后的温柔。 “紫修哥哥,我不想向你撒谎。”尚烟轻轻道,“紫恒后来做了很多错事,让人很失望。但是,曾经那个喜欢园艺的、召唤灵蝶为我疗伤的、能将廉价衣衫穿出出尘仙气的紫恒,我爱过。” 紫恒的眼睛突然红了一圈,良久,才轻声道:“你爱过他,孤想,他应该便满足了……” 夜露在杏花枝上颤抖,太阳出来便会消失;泉上的水泡,破裂既是巅峰;蝴蝶即便只活一天,已经历过了永恒;有的爱持续时间甚短,却已足够迸射出一生的光辉。 因夜离去,天本褪为青灰,却编织入了红色。雾从浮生河上缓缓爬来。晨曦是无声的黄猫,踩在尚烟的额上。 察觉紫修不在自己身边,但他躺着的位置还微微发热,尚烟下床出去,在门外找到了紫修。 杏瓣纷飞,如同粉白色的鹅毛大雪。 紫修站在杏花树下,低头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任花瓣落满他漆黑的长发。 “紫修哥哥。”尚烟跑过去,“早啊。” “紫恒走了。”紫修并未抬头,眼神空洞。 此事虽并未超出尚烟意料,但她还是佯装不知道:“‘走了’?什么意思……” “我感知不到紫恒的存在了。” 在感情上,尚烟不似紫修,对那么多人都心怀责任。对不爱的男子,她丝毫同情不起来,甚至有一种解脱感。因此,比起紫恒消失这件事,更令她心疼的是紫修。 “你一定很难过吧。若是难过,来这里。”她拍拍自己的肩,“爱妻的肩借给你靠。” 见她这副模样,紫修笑出声来:“你啊,完全是个孩子,别学大人说话了。” “八千多岁的孩子……” “在我看来,你只有八岁。” “谢谢紫修哥哥赐庚。”尚烟阴阳怪气道,“我要不要给你磕头谢恩啊。” 紫修挑了挑眉:“磕,孤不介意。” “你走开啦。”尚烟笑着推了他一下。 紫修也笑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棋盘,神色欣慰:“紫恒走之前,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嗯?”尚烟走过去,看了看棋盘,“啊”了一声。 终于,兄弟二人对弈,紫恒赢了。 其实,他们二人既是双胞胎,自然智力相当,各有所长,但这还是紫恒第一次击败哥哥。 原来,胜败只在一念之间。紫恒每次都执着于方寸之间的输赢,也输在同一个地方,不曾发现,只要他退一步,重新思考,便有几率胜过紫修。 前夜这一步退棋,下得无懈可击。 “紫恒,赢得漂亮。”紫修望着那一颗白子的位置,微笑道,“你成为了真正的男人,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又一年,尚烟偷偷回了一趟神界,参加了火火和小贤的婚礼。结果还是不慎撞到了爹娘。叶光纪在外总是谈笑风生,八面威风,一面对羲和,便缩头缩脑地,比见了天帝还恭敬。面对叶光纪,羲和倒是从容自若,气场十足,只如见了一名多年不见的老友。 和叶光纪视线对上以后,尚烟拔腿便想跑,却被叶光纪逮住了。 “你放心,我不过问你违抗帝旨的事。”叶光纪道,“帝君对此事也既往不咎了。” “是吗?太好了。”尚烟拍拍胸口。 叶光纪道:“你现在在魔界过得如何?” “挺好,紫修哥哥待我可好了。” “那便行。”叶光纪想了想,道,“天衡百年后回来,赶紧把他召回魔界,让他待在你们身边。记得,多生几个孩子。” “……” 尚烟扶额。随着时间推移,爹的这大男子心性是有增无减。又想爹都活到这岁数了,要他改变观念,也太难了。所以,她已经不打算试图说服他了。 “我努力。”尚烟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做梦。 叶光纪道:“对了,生完孩子以后,记得多收拾打扮,多照顾紫修的心情。” “……” “记得啊,别生几个孩子便满脑子都是孩子。别以为紫修现在爱你,便放松警惕,他可是魔界之主。” “……” 对于父亲的唠叨,尚烟快窒息了。但她发现,爹说完这些话以后,立刻看了娘一眼。 她顿悟了。 原来,父亲是想到了他自己的事。当年,母亲便是生完孩子,满脑子都是孩子,不再照顾夫君感受,以至于他犯下了弥天大错。他后来自然是后悔到肠子都青了,但哪个人年轻犯傻时,能预料到之后的后悔呢? 所以,叶光纪看似对女儿要求高,其实只是不相信初为人父的紫修会有同样的觉悟。他无法控制女婿的心,只能教女儿如何留住女婿的心,只因害怕女儿遭遇和羲和一样的经历。 想通这一切,尚烟只觉百感交集,道:“爹,过两个月,我带紫修哥哥来见您。” “不用不用。”叶光纪摆摆手道,“你们小两口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爹忙得很,也没时间见你们。” 其实,他如何会没时间见他们呢?只不过是不想给女儿添乱罢了。尚烟不便道破父亲心中所想,道:“那,待到神魔二界关系缓和些,我们再来。” “行。”叶光纪想了想,又道,“若是东皇紫修待你不好,随时回神界。爹的意思不变,只要你想,未来继承家业,继承爹的黑帝之位,爹给你招个入赘女婿。” “我才不要。当了黑帝,我便要一直待在上界,多无聊。我跟紫修哥哥约好了,以后要去游历山河呢。”尚烟吐了吐舌头,“再说了,黑帝这头衔,听上去便好老好老,像个老奶奶一样。我可是青春美少女。” 这模样,像极了羲和。叶光纪看着女儿,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羲和,心中满满都是对前妻的思念,但表情还是硬邦邦的:“都成娘亲了,还什么青春美少女。” “在紫修哥哥心中,我便是永远的美少女。” 听到女儿幸福,叶光纪心中满是欣慰:“好,好。你们幸福便好。记得,多生几个孩子。紫修生得太俊,又是魔界七霸之首,你别放松警惕啊。” “我的天啊,爹,你放过我吧!”尚烟痛苦道。 其实,不用叶光纪强调,尚烟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不容放松的。 自紫修一统魔界,来来去去,多少女人想凑上来,她看得到。 她从来都相信紫修的心,却担心他会身不由己。关于子嗣之事,老臣总是比紫修更操心。他们都在一致等待天衡归来。 然而,百年期满,胤泽归元,天衡重获新生,却再没了魔族血统。他选择留在了溯昭,打算陪洛薇度过此生,便回神界修行。 所以,紫修唯一的继承人也没了。 群臣知道紫修对尚烟情有独钟,自不敢冒犯尚烟,崇虚令尹便代表群臣提议,让紫修宠幸美人,去母留子;或挑选一批魔神美人入后宫,将孩子过继给王后。如此,王后没了生育负担,王室又能有纯正血统的魔神世子,一箭双雕。 对此,紫修只讥笑道:“孤是快死了?你们这么急着要世子。” 大臣们自然不敢多言。 又数百年过去,尚烟依旧没有怀孕,紫修只告诉她,要放松,他们有了天衡,即便再没孩子,也没关系。但尚烟知道,他其实承受了很大压力。 神魔结合,想要受孕,原已是极不容易之事,有了这一层压力,尚烟更是心事重重,别说生孩子,连觉都睡不好。 而紫修对尚烟有多放松,在政事上便有多紧绷。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想稳固住七域的团结,他们便得一致对外,树立共同的敌人。 这个敌人,既然是神界。 随着时间推移,神魔二界关系并未缓和,反而愈发尖锐。奈落百姓对尚烟态度变得暧昧,紫修只专注将矛盾转移到外界。 鸿轩历两万九千多年时,九州正逢安史之乱,紫修撕毁合约,派鬼相涵虚攻打人界,却被太微仙尊逸疏的幻影阻止。 待涵虚回去,紫修勃然大怒,甚至对尚烟大发脾气。 尚烟知道,人可以想要很多东西,但不能自相矛盾。紫修既负责,又出众,便不可能又自由,又放松。 所以,面对他的怒火,她当下安抚了他,私下里却伤心不已。后来紫修向她道歉了,但并没缓解她心中的不安。 因为,魔界之主当得越久,紫修对江山的责任心便越刹不住车。他能给妻子的陪伴,自然也越来越少。而且,从那次吵架之后,即便单独与她相处,紫修也自称“孤”了。 他发自内心笑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在她撒娇之时,他才会偶尔笑一下,却不再那么温柔了——不是紫恒那种水一般的温柔,而是那种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或嘴硬着嘲笑她几句,却能让她感到暖意的温柔。 她爱的紫修哥哥在一天天消失。他变得越来越像所有人口中的东皇紫修。 因此,她也越来越像一个王后,而不再是妻子。 她其实也让自己忙起来了,并不害怕寂寞。但有时紫修离开奈落,一走便是一两个月,却让她的心情越来越矛盾。 她一直试图告诉自己,她已经比寻常王后好很多了。他只有她一个人。这点寂寞都耐不住,不知满足,为何要嫁给紫修? 但是,童年记忆那只怪兽的声音,却时不时便会蹦出来,在她耳边悄声道:“叶尚烟,你有这么独特吗?你和紫修长时间聚少离多,确定他还会爱你如初吗?当他需要国家比需要你多时,你和别的女人,真的会有多么不一样吗?你生不出孩子,会不会遭遇和母亲一样的命运?紫修真的和父亲不一样吗?他是变过的,他变过的……你忘了?” 每次这个声音出现时,尚烟都痛苦得如同万箭穿心。她按照父亲说的去做了,时刻照顾紫修的心情,时刻保持美貌,积极备孕,但还是没用。 冷酷的、杀伐决断的、极擅权衡利弊的紫修,太霸气,太强大,太有上位者的魅力了。 这不是她爱的男人。 她也知道,紫修心中是爱她的,但他爱她的方式,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那种爱,在一点点消失。 她终究不是崇虚宫雀。 权力,无法成为她的春*药。 但阻止紫修厉精为治,经纬天下,难道不是在试图控制他吗?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对方头上,又谈得上什么爱? 就这样,尚烟一次次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去,尽量让自己变得懂事一点,更像王后一点。 有一次,她故作轻松地跟他说,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点?我很想你呢。 “好,今晚孤便多陪陪你。” 然后,紫修便将她抱到了床上,行了夫妻之实。 灯火是黑夜之蜜,流遍了奈落的躯体。 事后,尚烟依偎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明月,一颗心却是空的。 她甚至开始假想,倘若当时胤泽对她示爱时,她不要那么执着于紫修,那该多好。 虽然她不爱胤泽,但起码他们都是神族,有很多共同话题,胤泽并无王位继承,过得了清闲日子,也不会与她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尚烟抬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紫修,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开始想别的男人了?! 她逼自己打消了这个恐怖的念头。 可是,看着月色描摹中紫修的轮廓,她却觉得很心痛。她抱住紫修的腰,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颈项间,无声无息。 “烟烟,你怎么了?”紫修轻声道,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哭了?” “没事没事。我做了个噩梦,有点吓到了。” 紫修松了一口气:“只是梦而已。别怕,孤在。” “好……”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止不住地流,“紫修哥哥,我爱你。” “嗯,睡吧。”紫修吻了吻她的额头。 第二天起来后,紫修又不在身边了。 鬼使神差地,尚烟写了一封信给胤泽曾经的僚属,凌阴神君,询问他水域天的近况。 凌阴神君约她在神魔天堑相见。 她给紫修留下一封信,便动身去了神魔天堑。 凌阴神君递给她一枚戒指。 “这……不是胤泽的么?”尚烟疑惑道,但拿着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上面有一颗色纯透亮的蓝宝石,又道,“不对,胤泽的戒指上没有这块宝石。” “这是神尊归元前留下的,由他的眼泪凝结而成。” “竟是这样……”尚烟握着戒指,心中一阵伤感,“俗话说,睹物思人,如今见泪如见人,希望他在浩瀚乾坤之中一切安好。” “恐怕这也是神尊存在过最大的证据了。” “是,如今他连魂魄都找不着,只能与宇宙融为一体,连个来世都没有。有时想想,身为神族还不如下界之灵。” 两个人不语了一阵子,都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尚烟想了想道:“不过,他不都已归元了么,何故会独独留着这一颗眼泪?” “他在归元前,将一小块元神的碎片留了下来,用以陪伴洛薇生命的五个阶段,这颗眼泪便附在其中。洛薇死去时他的最后一个元神碎片出现,她握着他的戒指,这眼泪便被他戒指上的灵气吸引而去,凝在上面,反倒像是刻意镶嵌在上面的一样。”见尚烟眼睛睁大作诧异状,凌阴神君迷惑道,“昭华姬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他的元神?” “是啊,这里确实是有……啊!我居然会忘了如此重要的事!”凌阴神君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又惊又喜道,“神尊有救了!” “走,我们去幽都。”尚烟道。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 下一章要完结啦~~ 第64章 明月却多情 幽都是鬼界的首都, 也是凡人提及阴曹地府第一想到的地方。 奈何桥横断了忘川,黄泉路上开满了彼岸花。芦苇在鬼哭中摇曳,随流水飘零了无数人一生的伤心事。桥上有女鬼身穿破旧红梅袍子, 打着一把有缺口的油纸伞,眺望着忘川尽头的远方;有的吊死鬼伸着长长的舌头,拖着白袍, 阴森云雾般无声漂移, 发出风一般的“嘶嘶”声;有的在大排长龙——队伍的尽头坐着孟婆, 为他们端上一碗热汤,好让他们喝下后便忘却今生,重头开始。 尚烟和凌阴神君刚一进来, 所有鬼都被强烈的神力震住,眨眼间作鸟兽散。只有奈何桥下,一名红衣公子还站着没动。这诸多奇形怪状的鬼里,他是最眉目如画、最正常的一个,却也因为外表太正常, 而显得不太正常。 他走过来, 冲他们鞠了个躬,彬彬有礼道:“恭迎昭华姬、凌阴神君,在下花子箫,奉阎罗王之命,在此等候二位。” “你是……”尚烟迟疑道,“云霄仙君?” “谢昭华姬不忘之恩。但如今在下已不是仙君了, 幽都一介商贾耳。”花子箫微笑道,“请随我来。” 三人走在路上, 尚烟道:“花公子, 青寐进入轮回后, 你见到她了吗?” “嗯。” “她的命数可还好?” “上一世叫东方媚,运气不太好,死得早。死后还与我这画皮鬼在幽都当了十年夫妻。这才刚去投胎几十年,在上面嫁了好男人。” 明明是很痛苦的事,他却说得如此轻松诙谐,整得尚烟不知该不该笑,只道:“花公子豁达。” 随后,尚烟和凌阴神君见了阎罗王,说想释放一个新魂。听闻新魂是胤泽神尊的,阎罗王吓得差点摔在地上:“这么大的魂,实在是接不起。” 凌阴神君笑道:“阎罗王勿扰,这只是神尊的泪水,不是他本尊,你只需把他当成新魂看待即可。” “不是我不愿,而是不敢,万一新造出来有什么闪失,天帝、丰都大帝追究起来,下官这小命……” 他们俩纠结了半天,最后尚烟听不过去了,一句话结束了对话:“你若不放心,给你担保便是。你是要以我的名义担保,还是以东皇紫修的名义?” 阎罗王颤声道:“都、都不需要。我造便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二位可是要在此等候?” “我在这里候着便好,凌阴你回去吧。” “不,我也要等神尊。” 于是,尚烟与凌阴暂时在幽都住下来。 一天夜里,骤雨飘落,冷风吹开了窗扇,送来竹叶清香,混着些兰麝余香、腐尸腥气,令她不由觉得背脊生冷。她稍微翻了个身,便再也睡不着觉,遂起身到门外走走。 竹林外,一些新魂也难入眠,胆战心惊地游荡,似乎还没能接受自己已是死人的事实。 若是仙族,恐怕都难免受到阴气侵蚀,法力减弱,但尚烟神力之深厚,没受到任何影响。她一袭金袍垂地,昭华神印在额间熠熠生光,衬得她身如凌波缥缈,肤如梅中白雪。这肤色如此鲜活美丽,更把靠近的一名女鬼显得可怜、可怖。 女鬼看上去约莫十六岁,留着双马尾,身着绛红短袍,皮肤是淡铅灰色。她脖子上、脸颊上有数道刀痕,都被针线缝补起来,留下一条条栅栏一样的痕迹。乍一眼看去,她就像一个与人同大的破布人偶。但是,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亮晶晶的,比新竹上的雨滴还剔透。 “这位姐姐……可是自神界佛陀耶而来?” “我已嫁人了,娘家是在佛陀耶。” 尚烟想了想,没问她有何目的。因为细看她的脸,鼻尖翘翘,下巴尖尖,生前应该是个美人胚子。这一身伤必然也不是凡人能承受的,想来是犯了事,到阴间被兴师问罪,留下了创痕。 女鬼柔声道:“多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尚烟姐姐数次,没想到今日还有缘再见。姐姐还是这样美。” “你生前不是凡人?” “是人,但我上上辈子不是凡人,所以能记得姐姐。” “你怎么能记得上上辈子的事?”按理说,不管是什么人,只有在投胎前看三生石时,才能记得两世以前的事。 女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缝补痕迹:“正是因如此,我才被罚成这样。” “你转世时,没喝孟婆汤?” “当然不是,不喝孟婆汤是大罪,会下无间地狱的。我喝了汤,但无用,投胎以后什么也没忘记。从出生以后一直记得前世的事。” “难道孟婆熬错了汤?出现这样大的纰漏也不该怪你,而是应该怪孟婆。” 女鬼摆摆手:“您可别怪孟婆,她因此受过罚了。” 原来,这女鬼从出生起,便有许多前世的记忆,而且最清晰的部分都是关于一个男子的。十七岁那一年,家人让媒人为她说亲,但她一直惦记前世情人,死活不肯出嫁。后来事情闹大了,她便闭门不出,装疯卖傻,一天睡觉时说了一些关于神仙妖鬼的胡话。家人以为她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便请来道士做法。结果道士用错了符,不但没能“驱邪”,反倒把阴间的勾魂鬼差请来了。 听见她口中念到的名字,鬼差也吓得半死,又把白无常请来了。白无常犀利聪慧,随口和她聊了几句,便套出了她的话,回去罚了孟婆,又端了一碗汤给她。但她宁可死,也不愿忘掉那个男子。 数次推脱之后,白无常也没办法,将此事转交丰都大帝。丰都大帝派了许多阴司来对她威逼利诱,她都不肯喝汤,结果是她被判官们提前结果了性命,又被拖到炼狱火海中重重体罚。被千刀万剐时,她失声大叫过、因痛晕厥过,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听见别人提及心上人的名字,她的眼泪哗啦啦流得跟瀑布似的。最后,连丰都大帝都被她这份痴情打动,便不再强迫她转世,只让她待在阴间,待到她想通为止。毕竟,她已不再可能与她心上人见面了。 这一待便是二百六十二年。 尚烟道:“你爱的人为何不能转世?可是投了奈河?”鬼跳进奈河,会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六道轮回中,堪称最绝的自裁方式。 “跟投了奈河差不多吧。” “既然他已经消失了,那你在这里等些什么呢?” “我没在等他,只是不想忘记他。” “你还有无数个来生,还会遇到其他人,何苦执着于这一个呢?” 说完以后,尚烟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傻。因为,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果然,女鬼只是笑,没有回答。 四十九日后,胤泽的新魂造好了。 奈何桥上,远远便看见孤魂野鬼中,有一抹熟悉而出尘的蓝色。 一个青年撑着伞,伞下露出一袭靛青长袍。 尚烟去上前几步,不免有些紧张,生怕他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和尚烟四目相交,先是一怔,而后淡淡笑道:“尚烟,凌阴,多谢你们。” 他没变。 脸庞依然清秀俊逸,眼睛依旧深邃如沧海。连眼角下的水纹印记都没有变。 尚烟百感交集,几乎喜极而泣,回了他一个微笑:“胤泽,你回来了。” 而看见旧主的容颜,凌阴没那么有定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神尊,神尊,你可是想死我了!我真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我……哇……” 胤泽连忙上去扶起他:“好了好了,你看看你,也是好几万岁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 他们花了些时间安抚了凌阴,尚烟道:“如今你负担不再像过去那么重了,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已跟阎罗王说好了,半个时辰后便去转世。” “这么快?” “当个凡人,自然很快。” 凌阴神君道:“为何这么急呢?若进入六道轮回,你便会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尚烟没问原因。因为她知道,胤泽生前已把所有后事都了了。把神尊之位、沧瀛神继承人和僚属们安置妥当,把洛薇嫁了,他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在上神中年龄不大,却大男子得很。如此举动,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凌阴神君却没尚烟的淡定,死活拽着胤泽不肯让他走,整得路过的鬼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两个人拉拉扯扯了一阵,胤泽总算安抚好了凌阴神君,与尚烟等人正式道别。这时,有人说道:“昭华姐姐可是要回神界了?” 听见这个声音,尚烟和凌阴神君抬头望去,见胤泽背后飘来了一只女鬼,正是尚烟雨夜里遇到的那个姑娘。尚烟道:“送了朋友,我便回去。” 胤泽回过头去,不经意瞥了一眼,回过头来,但愣了一下,又迅速回过头去看向那女鬼。 刹那相望,前生离别。 这一刻,耳边似有法华樱原的风声、天市城磅礴的雨声,心中有思念的苦楚、眷恋的甜蜜,眼中有浮屠星海的万千明光、繁花飞尽的月都溯昭。而诸多回忆都化作了重新燃起的烛火,点亮了胤泽黯淡的眼睛:“薇儿……” 凌阴错愕道:“天啊,真的是小洛薇!” 尚烟也惊讶了。回想这女鬼的生前故事,她又豁然开朗了。就说啊,是哪个姑娘胆子这么大,敢违抗无常爷、阴司,甚至丰都大帝的命令,整了半天,竟是洛薇。 尚烟还记得,当年的溯昭小王姬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小美人,雪肤青发,就像能掐出水一样。现如今再看看眼前这女鬼,她站在奈何桥上,混到这无数相貌骇人的鬼魂里,也毫不突兀。尚烟看了一眼胤泽,果然他看着难过极了,不由在心中喟叹造化弄人。她小声对凌阴神君道:“他们必然有很多话想说,我们先下桥吧。” 他们离开后,洛薇却始终不敢往前走半步,只是与胤泽两两相望。良久,她才开口道:“今早听人说胤泽神尊新魂造好了,我还以为都是误传,直到方才我才知道这都是真的。我就知道,自己的坚持没错。”她声音忽大忽小,似乎有些哽咽,但她忍着没哭,反倒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终于,我可以最后看你一眼了。” 胤泽久久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洛薇赶紧后退两步:“别,别过来。” 他见过了她无数狼狈的样子,她本应不该太在意此刻的模样,但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失衡的。在他面前,她永远抬不起头来。她没有能与他齐肩的地位和神力,做不到像尚烟那样,和他有重叠数千年的过去,相爱并不能解决他们的矛盾。她不过是以爱之名,为他强行加上枷锁。她还是适合当那个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仰望他的徒儿。 虽然时至如今,她连跟随他的资格也没了。 但无妨。只要知道他的意识还在,他还会进入轮回,她就很满足了。想到此处,她眼眶红红地笑着:“送别之时,还是不要留太多情。” 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她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挡了挡缝痕,又尴尬地把手放了下去:“都是小伤。不用担心,如今看你一切安好,我也很快进入六道了。师尊,你快去转世吧。我会目送你而去,会在后面为你欢呼,你记得一定不要回头,一定要一口气走到……” 她话没说完,已来不及退了。胤泽径直走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冰凉的尸身微微一颤,眼中有泪水翻滚,似乎快要忍不住了。 胤泽微怒道:“事到如今,你竟还跟我说些什么客套的鬼话。” “可是,我已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前世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 “满口胡言。你牺牲的便少么?”胤泽紧紧抱住她的头,声音低沉而悲伤,“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这都算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这一生过得有多痛苦。我恨不得自己死上一万次换你回来,胤泽,我、我真的不想……” 此刻,站在桥下,隔得很远,尚烟都能听见洛薇的哭声。 眼见桥上两个身影拥在一起,错过了胤泽的转世时辰也没分开,她有些感慨地笑了。他们的前世身份悬殊过大,立场不同,难免以悲剧结尾。但是,对对方深刻的思念与付出,又让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 尚烟叹道:“可惜,幽都终究不是久居之地,他们迟早还是要分开的。” “那倒不至于。” 听见这清朗温柔的声音,尚烟和凌阴一起回头,见花子箫在一旁轻摇折扇,道:“方才在下从丰都大帝那里得知,天帝传来了口谕,要让他们二人到凡间历劫。” 尚烟道:“历劫?” 花子箫收起折扇,用扇柄指了指桥上的俩人:“只要他们能成为七世夫妻,便算历劫成功。洛薇可以飞升成仙,而后修炼成神,静候胤泽神尊元神自乾坤中归来。” “太好了!”尚烟大喜,又迟疑道,“何故帝君突然悲天悯人了?!” 凌阴神君道:“帝君习惯先打个巴掌,再喂一颗枣。” 尚烟道:“这怪癖可真是够怪的……” 与此同时,释迦天宫书房中,天帝昊天坐在高座上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 得知帝君口谕后,胤泽和洛薇别提有多高兴。洛薇小女儿情态发作,直接跳到了胤泽身上,笑得没心没肺。胤泽则是无限宠爱,第一次当着外人,也不再掩饰满腔柔情。 至此,尚烟不得不感慨,旱鸭子不容易溺水,溺水之人往往是水性极好之人。比起钻牛角尖的人,看似无情的人却更容易跌得更重。 这一刻,她无比羡慕洛薇和胤泽。 不管他们未来如何,这一刻,他们深爱彼此,有很多期盼。 不像她和紫修,看上去还是维持着往日的和睦,其实早已同床异梦。 成亲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只要两个人平淡共处,大家族利益至上,便可相安无事,像亲人一样维系婚姻。但在这样的婚姻里,夫妻之间却不是独占关系。 有独占关系的,只有爱情。 可是爱情就像昙花,就像青春,那么短暂。和漫长的婚姻比起来,不值一提。 因为太奢侈,所以世间男女对其既憧憬,又排斥;既歌颂,又鄙夷。 “真好。”看着胤泽、洛薇,尚烟微笑道,“真令人羡慕。” “昭华姬,这便有些做作了啊。”凌阴神君道,“你夫君可是东皇紫修。你这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还需要羡慕他们?” 尚烟笑道:“羡慕他们年轻有活力,不可以吗?” “吓我,紫修风流名声在外,我还道他当真对不起你了呢。” 因为紫恒开了个坏头,加上不论紫修去到何处,总有女子主动送上门来,他纵使保持了距离,也总会和各路美人传出桃色流言。尚烟早听过这些流言,也并未真的相信过。所以,面对外人,她自然会尽量维护他:“那不可能。紫修是六界最好的夫君,没有之一。谁想跟他比,谁便是自取其辱。” “哎哟,肉麻死了,知道你和他恩情甚重了。” 尚烟笑出声来,其实个中苦楚,也只她自己知道。 成亲之前,尚烟怎会想到会有今日。紫修心中只有霸业,她已开始羡慕别的姑娘了。 见胤泽和洛薇腻歪完了,尚烟走到桥上,道:“胤泽,好好珍惜这姑娘。你可是从我儿子那抢走她的哦。” 胤泽道:“我会的。” 洛薇笑得很甜:“谢谢尚烟姐姐。” 看见他们彼此间含情脉脉的神态,尚烟不由想起了离开魔界前的晚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和紫修若要长时间沟通,只能靠同房。 她很想紫修,但和他在一起,真的太难过了。 以前经历那么多磨难,她都如此坚定。现在,那一丝离开紫修的念头,突然放大至她整个人思绪。 她想找一个普通夫君,过普通的日子。 胤泽道:“你和紫修也要好好的。” 尚烟道:“好……” 话说到一半,忽听得另一个磁性的青年声音响起:“我们俩好不好,用不着你操心。” 四人都怔了一下,整齐回头看去,却见奈何桥上,所有鬼都让开了一条道,中间最空处,紫修身量高挑,神色冷峻,眉峰凌厉,一袭紫黑龙袍显得他尊贵且冷傲。他周围还有未散尽的黑雾,似是使用了一路的无影魔闪。 他闪到了尚烟面前,抓住尚烟的手腕:“谁允许你独自来这阴曹地府了?跟孤回奈落。” 若是在奈落,当着魔族,尚烟定会给紫修面子,听话顺从。但是,压抑的情绪从不会消失,只会在某个时刻,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发泄出来。她甩开他的手,道:“不回。我又不是你的东西。” “你……”紫修微微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同样诧异的另三人,只感到有些尴尬,“行,你不想回去,随你。跟孤过来,孤有话跟你说。说完了,你爱在此间待多久,便待多久。” “好。” 尚烟跟着紫修下了桥。 魔尊、昭华姬夫妻吵架,这是多么有趣的八卦,连孤魂野鬼都不愿错过如此大戏。紫修带她走了很远,直到黄泉路上,才避开了野鬼大队。有几个跟上来的,都被紫修一剑斩飞到数丈之外。 “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紫修低音尤其性感,但语气极其冷漠,只令尚烟感到害怕。但同时,那个离开他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有些发抖,也还是将内心话说出来了:“我不想当王后了。” 紫修皱了皱眉:“是不想当王后,还是不想和孤在一起?” “既不想当王后,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一阵寒风吹来,吹乱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花红似火,一如生命,在紫修的眼瞳里留下血一般的倒影。 尚烟垂下头,沉思良久,终于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紫修,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能呼风唤雨,是否权倾天下,是否能给我们的孩子王位……真的,我不在乎。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当你将它们发挥到极致,在我这里便成了缺点。所以,你没有错,都是我不懂珍惜你的好。” “所以,你便不告而别,独自来到幽都?”紫修平静道,“是因为你想好了,要离开孤?” “嗯。”似乎在加强自己的信念,尚烟点了点头,又道,“不错,我要离开你。怎样的方式都可以。” “然后呢,你要嫁别人?” “不会立刻嫁吧。但以后,我想嫁一个上界男子。” “上界男子?你跟孤这几千年闹得人尽皆知,谁敢娶你?” 紫修的语气充满嘲讽,更令尚烟觉得背脊发凉。她握紧双拳,咬牙道:“离开你以后,我便和你毫无关系了,有没有人要我,不劳魔尊担忧。” “行,你去吧。孤倒是看看,谁敢出这个手。” 他如此漫不经心,令尚烟觉得,自己的伤心只像个笑话。她也不多看他,甩手便走。但刚走几步,整个人又被紫修拉了回去,一把带到怀里。 “别闹了。”他沉声道。 虽在命令,却显然温柔了很多。他凶时还好,一温柔,她泪水便快控制不住了,在眼眶里不住打转:“我要改嫁。” 紫修笑了:“还在坚持要改嫁?烟烟想嫁什么人,说说看。” “能力普通,有点小俊美,天天陪老婆,爱老婆,疼老婆,没有老婆便会死掉那种。” “你说的不就是我么。” “太自以为是了,你才不是这样的人!”尚烟暴怒,“现在只有我满脑子只有你的份,哪还有你想我一分一毫的份?” 紫修却笑得甚是宠溺:“烟烟这怨气,太重。还有什么怨气,都发泄出来吧。” 尚烟强行吞咽唾沫,似乎想把眼泪逼回去,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想要紫修哥哥回来。” “我一直在,没有走。” “我要的不是东皇魔王,是紫修哥哥。” “我早说了,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紫修叹了一声,“王位我不要了。” “……什么?” “我早问过你,若我不当魔王,你是否还会跟我,记得么?” 尚烟点点头:“可是,我以为你只是说说的……” 紫修摇摇头,道:“我很早便动了这个念头。其实,被催充盈后宫、被催生子,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经历。小时候,我经常见父王被这样催促。他相当坚定,只要我娘,又说,一夫多妻制和王权统治,乃是魔界的痼疾。若这一制度不废除,魔界的暴*政、战乱便永无止境。” “为何会是魔界痼疾?” “首先,一个人在绝对统治地位上待得久了,便会容易容易犯错。即便是圣贤,能居安思危到老,老去的身体也会消磨他们的意志,让他们过分固执,难以汲取新的观念。一个伟大的君王,应把自己最年富力强的岁月都奉献给江山社稷,到了迟暮之年,便应退位让贤。我觉得,终生帝王制,是最该废除的。” “对。”尚烟点头,想了想,道,“很对。” 紫修道:“其次,一夫多妻制对底层百姓其实很残酷。二成的权贵阶层占有了八成的美人,剩下不够美的,也全然不够底层男子均分。贫穷女子被卖去做妾,常被□□而死。贫穷男子不能怀孕,若是娶不到老婆,便会绝后。你可以到贫困村镇看看,和奈落可不一样,那些男子为了抢个大胖丑妞,可以打到头破血流。而他们看见权贵妻妾成群的生活,其憎恶之情,可想而知。” 尚烟道:“确实如此,在神界也一样。” “那是因为,只要有一夫多妻制,底层男子的反抗便不会停止。男人天性好斗,一旦开战,便要置敌于死地。” 尚烟恍然大悟:“而世袭制的王权统治,又是巩固上位者统治的方式。” “不错。”紫修点头道,“王位靠血统关系传承,注定要魔王多在后宫开枝散叶,以便将子子孙孙分配到他的所有疆土,稳固他的江山。上梁不正下梁歪,魔王都如此,下面的人自会效仿。魔界疆域无限,又呈分离状,与神界树形的地理境况大不相同。既本不便统治,再有诸多底层百姓暴动与反抗,更会长期处于战乱之中。” “说得太对了。你父王可是也考虑过这一点了?” “他身体力行去尝试推翻了,然而终究因为过于正直、子嗣单薄,也没遇到对的时机,被炎湃钻了空子,殒命其手。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汲取他的教训,不再试图去改变魔界。” “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嗯。统一魔界后,我觉得时机成熟了。” “是,这种改变,只有统一魔界的王才能做到。不过,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呢?” “退位,废除君主世袭制,改为魔尊选举制。” “选举制……”尚烟越说越觉得心惊,错愕地看着紫修,“紫修哥哥,你意识到你在做什么事吗?你这是要彻底颠覆整个世界啊……” 紫修笑道:“是很大的举措,是吧。” “简直太大了!”尚烟激动道,“紫修哥哥,你好棒啊!!” 紫修微微一怔:“你真这么想?” “是啊!古往今来,有无数被压迫的底层百姓起义,想要带领群众,推翻上位者,推翻不公,建立一个平等的世界。但是,一旦他们成为上位者之后,只会变得跟曾经的上位者一样。能广施仁政的,已是明君。大部分人口中喊着‘平等’,其实都是在往上看,希望自己也能分享上位者的特权罢了。谁会希望自降身份,与下面的人共享‘平等’呢?紫修哥哥既是推翻炎湃暴*政的圣君,又是第一个一统魔界的霸主,还是愿意将‘平等’与其他人分享的伟人。而且,除了你,寻常人即便有如此想法,也没如此魄力;即便有如此魄力,也没有如此能力。你是真正在做事的人!嫁给这样的男人,你说,是不是我叶尚烟三生,不,三千生修来的福气?” 紫修冷笑道:“给我戴那么多高帽,无非是想独占我,真是有劳爱妻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尚烟吐吐舌头,“所以,你这些年都在忙这件事?” “嗯。” “对不起……”尚烟垂下头去,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愧疚。 “道歉倒是快。发现自己矫情了?” “嗯……刚才口不择言了,不要生我气……” “我没生气。”紫修淡淡笑道,“相反,我要感谢爱妻。” “为什么……” “若不是因为烟烟够好,恐怕我也不会满足于只有一个夫人。是你给了我下定决心的勇气。” 尚烟再不想说话了,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紫修,尽情释放自己的思念之意。 紫修叹道:“可惜的是,烟烟还这么年轻,便不能再享受王后的荣华富贵了。” “我不认为,‘富贵’等同于‘享福’。何况,一个人若打破原有的守则,新建的守则便会反噬他。同样的,一个人若建立新的公平,这份公平同样也会造福于他,以及他的子孙后代。” 紫修摸了摸尚烟的头:“我们烟烟长大了。” “再说了,荣华富贵?”尚烟轻笑一声,傲娇道,“这种东西,我从小便享受了很多,早已享受腻了。倒是紫修哥哥,若是以后由奢入俭难,也别怕,随爱妻回神界,爱妻保你安富尊荣。” 紫修不屑道:“才夸你长大,你又幼稚起来了。我只这么一说,你还真信了。以我的本事,会让你饿着?” “我看你还是别老想着展现你的本事。多陪老婆,别一个不小心,又忙到‘孤’来‘孤’去了。” “好好好。”紫修无奈笑道,“陪老婆。” 两个人笑成一团,直至又一阵冷风吹来,把尚烟吹打了个寒噤,紫修才担心地搂紧她,带她离开。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在黄泉路上,此处阴风阵阵,鬼来鬼往,别提有多可怕。 二人即将离去之前,尚烟抬头道:“紫修哥哥,在你做下一份供职之前,能先给自己放个长假吗?我想和你游历山河。” “我正有此意。”紫修道。 “那可以去世外,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吗?” “我早跟你说过,你若真与我迁居世外,不会有男耕女织,只会有男耕男织。” “我这么没用吗……” “你说呢?” “我觉得不是不能实现的。例如可以这样:白天你出去打猎,我照顾家里的菜园子,带带孩子,晚上你带打好的食材回来,我做饭给你吃,我们哄孩子睡觉后,再甜甜蜜蜜一阵子,再抱在一起睡觉……你觉得如何?” 紫修横了她一眼:“依我看,结果是早上我去打猎,下午回来照顾菜园子,晚上回来带孩子,然后我做饭给你和孩子吃,再哄孩子睡觉。” “……那我都在做什么?” “大概是在旁边梳妆打扮吧。” “……” “我说错了么?” “那……那这样的我,你还会要吗?” “不是魔王的我,你还要吗?” “什么样的你我都要。”尚烟挽着他的手,甜蜜地笑道,“紫修哥哥当魔王,那便是最帅的魔王;紫修哥哥当猎人,那便是最帅的猎人;紫修哥哥当老师,那便是最帅的老师;紫修哥哥当农夫,那便是最帅的农夫……” “哦?”紫修挑了挑眉,“那紫修哥哥当爹爹,可是你最好的爹爹?” “……”尚烟默默松开了手。 紫修却按住她的背,不让她跑,柔声道:“好了,叫爹爹。” “你为何总喜欢占我便宜啊。”她捶了他一下。 有的话,他终究说不出口。 既然什么样的他,烟烟都爱。 不管是怎样的烟烟,他也都会养。 从气吞山河、君临天下,到更想守护她、守护好与她共建的小家,他从她身上学到了最重要的一点:真爱是让对方幸福,而不是试图让对方一直那么“好”,或更好。 因此,他也只愿为她的目光而活。 东皇紫修推举的魔尊选举制,果真在魔族政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但因他早已做好了周全准备,加上以身则,功成身退,极有说服力,新的制度很快便被魔界百姓所接受。 而那些不同意的权贵,自然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抗。 又因紫修从一统魔界到退位让贤,总共在位五百四十五年,所以,后来所有被百姓选举出的魔尊,在任时间也都定为了五百四十五年,以此纪念他们最为爱戴的一任君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五年后,尚烟和紫修共乘深渊骊龙,重至孟子山。 明月初升,晕染了阒暗的山谷。碧阳湖里,孟子山中,尽是月亮的光华。 此处有月光与山风,有往事与情梦,草丛里有蛙鸣虫声,萤火虫从中飞起,成网共舞,高低缓急,聚散离合,舞一片心境澄明,满林繁星。 看见如此美好的夜景,尚烟道:“紫修哥哥,我们徒步过去,好不好?” “你的脚受得了?”紫修道,“别一会儿又累得嗷嗷叫。” “不会的啦,我想和你在一起多逛逛嘛。” “行。” 他们下了深渊骊龙背,在山路里走了一会儿,听见“哎哟”一声,紫修知是妻子的脚崴了,叹了一声,过来牵住她的手。 “笨死了。”紫修道。 “谢谢紫修哥哥。”尚烟莞尔一笑。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 尚烟还是笑,没说话。 她想谢他的太多了,怕是天天说也说不完。 谢谢他那么早便对她心动,在生死关头依然想着她;谢谢他放弃王位,选择成为她一个人的紫修哥哥;谢谢他不声不响,为她付出了那么多;谢谢他娶她为妻,给了她最渴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了她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山路曲折迂回,繁华褪尽,繁花盛开,为林间过客送来幽香。香气清淡,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不经意间侵入思绪,凝神去寻,却又杳无踪迹。 水声潺潺,月色皎皎。 走了一会儿,紫修停下脚步。 “行了,别再走了。刚怀孕没多久,多静卧,多休息。”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还没逛够。以月也说她没逛够。” “这才刚怀上,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了?” “直觉嘛。” “又开始胡言乱语。分明是自己想要女儿。” “女儿多好,可以给她扎小辫。天衡从来不让我给他扎小辫。” “你放过天衡吧。我得好好管教闺女,不能让她以后跟她娘一样矫情。” “我哪里矫情了,我这是爱你。” “啧。”紫修蹙眉道,“不能让她跟她娘一样肉麻。” “就要肉麻。”尚烟笑出声来,一把抱住紫修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臂弯里搂着紫修哥哥,肚子里有紫修哥哥的孩子,明天一大早起来,可以吃上紫修哥哥亲手做的早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铺叙那么多,是想我给你做早餐。”紫修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尚烟厚着脸皮道:“以月说她想吃爹爹做的蛋饼。” “放过以月。” “我怀孕了嘛。” “你不怀孕不也要我给你做?拿什么来报答我?” “以身相许。” “多谢。我才不要。” 尚烟又笑出声来:“从今以后,我们终于过上了男耕女织的世外生活。太好啦。” “纠正一下,是男耕男织。” “我哪有那么没用……” “那你说说,你会什么?” “我会生一个像你的女儿呀。” 紫修严肃道:“不行,女儿必须像你。不能像我。” “你怎么又开始不讲道理了……” 夫妻俩拌了一会儿的嘴,紫修担心尚烟太过操劳,便将她抱上了龙背,重新飞入空中。 此时,桐花如雪,恬静散落;月桃馥郁,招蜂引蝶;花瓣归尘,终归原始。 上一回,他们在此相遇,她明眸皓齿,笑眼弯弯,总将少女心事犹抱琵琶半遮面;他漂亮挺拔,青涩冷漠,只能将初次萌发的爱意深深藏在心底。 如今,她除了更加倾城且美丽,谈吐优雅大方,还是灵动一如当初。而他脸庞瘦窄,眉峰冷峻,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打磨,一双美丽的紫眸已刻满了成熟与优雅的邪气,同如今的奈落一样,呈现出盛世的魅力。 任何有阅历的老者看了这一对璧人,都能猜到,妻子的天真烂漫,不仅源自内心的坚强,劫后余生的成长与珍重生活,更源自夫君的悉心守护。 而距离他们上一回来此,已过了八千三百九十一年。 八千年前的往事,朦胧如晨曦,灿烂若芳华。 若是可以,尚烟希望将那八千年前的每一片瞬间,每一抹颜色,每一段声音,每一缕气息,都从回忆的角落里找出,细细展开,与他一同回味。 而且,从今往后,他们还有很多由美好瞬间组成的未来,可以一同折叠,一同收藏。 飞了一会儿,尚烟指着下方的一块大石,道:“紫修哥哥,你看,这是不是我们遇到的地方?!” “嗯。”紫修道。 白鹤如大雪飞过山野。 尚烟的黑发披散在夏季的月色中。 这一刻,她只觉得,与八千多年前的白狐面具的少年相比,紫修变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八千年的那一夜,少年男女在此重逢,对彼此投来无意的一眼。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尚烟依偎在他怀里,也不知是否因为孕妇情绪波动较大,一时间,她又有些过分感性了,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谢谢你,我好开心。” “别急着谢。”紫修微微一笑,“当年你沉睡后,我还去过很多地方。蛛妖的森林,方外幽天的龙之谷,白猿汇聚的堂庭山,尼陀村的游牧海岸……还有我父母常去的飞雨杏花台,每一处的景色,都是世间绝妙,我都会带你去看看。” “尼陀村?沙翳老家啊。”尚烟笑道,“他最近不是说跟他姐回去了吗?” 紫修咂嘴道:“那还是别去了。想到他,脑子都吵。” “哈哈哈哈……” 靠在夫君怀里,尚烟笑成一团乱。 真希望,从今往后,没有神魔对立,没有王图霸业,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权力之争,只有他们俩,简简单单地相爱,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 人生如此,不可能再美了。 千山丽色晚风中,万古大业造化功。 愿为鸳鸯仙不羡,今朝月色最朦胧。 晚风轻扬,抖动尚烟、紫修的黑发与衣袍。深渊骊龙展翅高飞,载着他们夫妻二人,穿梭在孟子群山中,苍天大树间,渐行渐远,飘逸若仙,似将飞入明月之中。 这一夜的月色,如此多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