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松岗》作者:夜雨闻铃 文案 前世的左洺月是吏部给事中之女,父亲因弹劾被棒杀,母亲病亡;她被贬为官奴,发配到凉州做女工,固执的性子不懂讨好主管妈妈,最后被送进军营为妓,她不甘受辱一头撞死…… 上天捉弄,她又重生在初到凉州时。这次为了改变命运,她试着处事圆滑,准备仿照前世混得好的工友,嫁一个品级低下的武官,脱籍过上小康生活。 无奈阴差阳错,没嫁成小武官,反被当朝最年轻的都指挥同知并提督凉州的汤若松看上,纳入府中…… 汤提督本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有个一品大员的武将爹,靠着父荫那是把满朝文武都没放入眼中,恰巧新掌权的皇帝就是偏爱他,令他愈发张狂起来…… 在汤提督看来,一个美貌的小女子还不手到擒来,偏偏左洺月又犯起了前世的倔,就是没将这位汤提督放入眼中,终日想着如何摆脱他…… 其实,在左洺月的心中,一直有位“白月光”,她脖子上一直挂着他送的小木马,幻想着他能救她脱离苦海。 可当这位“白月光”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她却快哭了…… 架空古言,强取豪夺古代版 +男主非处,介意勿进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洺月,汤若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妾上位成纨绔子弟正妻 立意:摆脱困境,寻求光明的人生 第1章 凉州。 距府城南门外五里处,有一处三进的大院落,是隶属凉州卫管辖的踹布坊。 洺月坐在木凳子上,穿针引线缝着手里的布袋子,她的手法很是熟练,粗糙的麻布在她手中,不一会儿就缝好一个袋子。 若说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就是她缝袋子的时候,故意缝了两排线,别人笑她白费功夫,她却毫不理会,只是埋头苦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布袋子是要送到战场上的,里面会被装上实土,用作攻城的垫脚。针脚若是不够细密,土一装进去就会顺着缝隙洒出来,一旦因此贻误了战机,那板子肯定会打在她们身上。 “听说这回京里派来的那位汤提督还不到三十岁,却是个从二品的大官,一来就把咱们的林总兵骂得抬不起头。” “啊?连林总兵那么蛮横的主他都敢骂,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人家是京里来的大人物,你说来头大不大?” 洺月虽然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却知道她们口中说起的这两个人。林总兵名叫林青,今年五十多岁,是陕西总兵;至于那位汤提督,名叫汤若松,是这次平叛的讨逆总兵官同时提督陕西,今年好像二十七,她父亲在世时还曾经弹劾过他,可惜后来不了了之。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聊得正欢,只见陈婆子握着戒尺走了进来,随手打了说话的几人,骂道:“不好好干活,居然在这里说三道四,明天交不出货,瞧我不打得你们这些小蹄子皮开肉绽?” 做活的姑娘们吓得纷纷噤声,连忙低头绣布袋,不敢再抬头说半句。 陈婆子不过四十多岁,却是踹布坊里的掌事人,身材粗壮,高高的颧骨,一双倒三角眼,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一个叫红霞的女工很有眼色,放下手中的活计,倒了一杯热茶端给了陈婆子,“陈妈妈先喝杯茶润润口,这入了秋天气愈发干燥,千万别动气伤了身体。” 陈婆子冷哼一声坐到木椅子上,接过来喝了两口,眼皮都没抬一下,掏出一个锉子,一边修整指甲一边开口,“明天总兵大人要验货,你和小九陪我一起把布袋送过去。” “是,谢谢妈妈抬举。”红霞面露欣喜,却不敢表示过多,唯恐惹她不高兴。 “行了,赶紧回去做工吧!布袋子少一个都不行。”陈婆子摆了摆手。 红霞识趣地回到座位上,路过洺月时冲她眨了眨眼睛,洺月回以一笑。 洺月就是小九。陈婆子不耐烦记下这里女工们的名字,就别出心裁地给她们按照出生日期起名,若是初一生的最简单,就叫“初一”;若是有一天生日,就在数字前面加是大小两字。 洺月的生日是三月初九,有两个女工跟她是同一天,因她年龄最小,因此陈婆子就叫她“小九。” 只有红霞是例外,她不是官奴出身,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一向嘴甜会来事,哄得陈婆子高兴,特意让她恢复了以前的名字。 所有人一直做活到子时,才全部将布袋缝好,回到住处休息。 她们的房间都是五人一组的大通铺,炕是泥土沏的,每人有一个小木柜放自己的东西。 洺月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老实盖被子躺下。今天干了一天的绣活,腰酸脖子痛,其他人都睡下了。她却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墙壁。 明天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能否改变命运就在此一举。如果不想重复前世的悲惨下场,就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她是重生之人,她父亲本是一名吏部给事中,因为参与集体直谏,被当时的内阁首辅杖毙于宫廷。她母亲本来就患病在身,得知这个消息后急火攻心,随后就去世了。她做为罪官之女,被贬为官奴,发配到此地做女工。 自从被发配到这个边远地方做官奴,整整熬了三年,就被陈婆子送进了军营去当军妓。她一个姑娘哪能忍受这种侮辱,为保清白当晚就一头碰死。以为如此就可以见到过世的爹娘,谁知醒来一看竟然重回到刚刚发配到这里时。 她恍惚了几天,终于想通,这一世再不能重复之前的悲惨结局,她要努力改变命运的轨迹。前世她嘴笨人又固执,经常受到陈婆子的责打,事后又总是怨天尤人,根本没想到调整自己适应官奴的生活。因此要想改变命运,就要先学会如何在这里更好地生存。 这一年来她尝试着去讨好陈婆子,除了平日勤勤恳恳做事之外,时常也孝敬陈婆子一些女红活计。虽然说话讨巧她不擅长,但经过前世的磨练,她的绣活确实不错,又肯吃亏,很少受到责打。 另外,她特地与红霞交好。因为前世在她临死前,这些女工中,只有红霞得了个好结果。 红霞长得不错,关键是嘴甜会来事,一次去军营里陪陈婆子办事的时候,被一个小军官看上,没过多久就被赎身,嫁了小军官做正头娘子,脱离了苦海。偶尔她还会回来探望陈婆子,让她们这些深陷苦海的人十分艳羡。 有了红霞的指点和提携,她终于得到陈婆子的另眼看待,赢得了明天一同去军营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为自己搏一个体面的下半生。 第二天上午,陈婆子带着洺月和红霞两个,让外院的男工帮着驾车,将几车的布袋子送去三里地外的大营。 今天红霞与洺月都换了一件干净的细布衣裙,这还是过年时陈婆子特地赏给她们俩个的。红霞还在鬓边簪了一朵黄色的绸布花,衬得她比平日过了几分娇俏。洺月只是将头发梳拢成一条辫子,用一条布带扎好,没有过多的装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大营外边。 守营门的两个士兵认识陈婆子,一边聊着一边却用眼觑着两个年轻姑娘,那目光透着一股火辣,洺月低头回避,红霞却对他们莞尔一笑。 有一个士兵进去通报之后,就将她们放行。进去之后,肆无忌惮的打量越来越多,这仗打了快半年,那些军官和士兵最是眼馋姑娘家,恨不能立时抓过来泄泄火气。 红霞也有点招架不住,同洺月挤了挤眼睛,两人低头快步跟在陈婆子后面,将那几车布袋放到指定位置。 “布袋送来了?赶紧召集士兵过来,没听说汤大人说三日之内必须准备好吗?你们难道还想找骂?”一副破锣嗓子的声音高喊着传来,只见一个面黑微胖将军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正是陕西总兵林青。 “大人放心,全部赶制出来了,好多做出百余个呢!”陈婆子连忙凑上前去,一脸讨好地回答,再没有往日居高临下的模样。 “这可是汤提督专门吩咐要的,若是有什么问题,我揭你这个老婆子一层皮。”林青压根没正眼瞅她,指着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把总说道:“纪冲,你去查一下!” “是、是。”陈婆子讪讪地退后。 那位年轻的把总名唤纪冲,他绕过陈婆子三人,直接到车边随手拿起一个布袋子,命两个士兵开始往里装土。两个士兵将土装好,扎上口,递给了他。 纪冲将袋子倒过来,封口朝下,用力抖了两下,立马有土露了出来,洒在了地上。 陈婆子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妈的,你们做的这是什么破东西,是想害老子再挨一顿骂,是不是?”林青气得一下子拔出了佩刀,那架势恨不得想一刀劈死她们几个。 红霞也是吓得面色苍白,饶是她平日有几分机灵,也被林青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行为吓得够呛。 洺月抿了抿嘴,大着胆子上前半步,辩解道:“总兵大人,奴婢们不知道是这布袋子是装土用的,因此针脚没有那样细密,再加上催得急,只做了一百多个双层针脚的。” 她顶着怒视的目光,生生地走到一辆车旁,将自己缝的布袋拿出一个,又扭头对林青道:“大人试试这个,一定不会漏土。” 原来她早有准备,早上那些男工装车时,就将自己绣的布袋专门放到外边一角,方便拿取。 “你试一下我瞧瞧!”林青见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清新的味道,火气顿时降下一些。 洺月蹲下身,将刚刚掉在地上的土重新装进布袋中,把口袋扎紧。可惜她身材纤瘦,力气实在有限,无法将那么重的布袋掉转过来。 站在一旁的纪冲看不过眼,主动帮她拎过袋子,翻转一下用力抖了几下,果然没有什么土掉落下来。 洺月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纪冲一愣,随即将布袋扔到一边,微微冲她颔首。 陈婆子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但是双眉却立马竖起,看向洺月的眼神多了几分怨恨,心中暗骂这小蹄子好大胆子,竟然敢在她老婆子面前耍花腔。 洺月自然看出她的不善,急忙弥补,“大人,这是陈妈妈特地嘱咐我们做的,就怕普通的大人不满意。可惜时间太赶,做得不多。” 第2章 林青再懒得管这是谁让做的,刚想说话,忽然就见周围的士兵纷纷散开行礼,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正是新上任的讨逆总兵官——汤若松。 “提督大人!”他行礼问好,虽然按照品级来说,他这个总兵还比汤若松高半级,可谁让人家是皇上亲自认命的平叛总指挥呢!所有参与平叛的官兵都归他一人管辖。 汤若松双手负后,随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几辆车一眼,“布袋都准备好了?” “还需要改进,明天肯定能交给大人。”林青赶紧回答。 汤若松闻言冷哼一声。 洺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这位提督大人,只见他身材颀长魁梧,穿着黛紫色的官服,脚踩玄青色的皂靴;鼻唇俊秀又不失冷傲,眉目舒朗却透着一股英气。用她的话来总结,就是一个长得好看却又目中无人的男人。 汤若松似是感觉到她的打量,偏头斜过来一眼,洺月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汤若松宛若没有看到她,转身就走,陈婆子和红霞都没能得到他一个扫视的眼神。 林青暗地撇嘴,这位提督大人架子拿得够大,就看他有没有真本事平叛。要知这次的叛军首领公孙突有西南少数民族血统,为人彪悍凶狠,否则他也不至于快半年都攻不下这凉州城。 可他的表情还没恢复正常,就听汤若松转过头沉声喝问道:“不许让女人进军营的规矩,你不懂吗?” 林青彻底愣在当场,连歪着的嘴都没正过来,提督大人已经飘飘然地走了。 “操!”他除了骂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婆子,照这个样子,立马把布袋重新弄好,如果明天弄不好,老子要你们好看!”说完气哼哼地带着一行人走了。 “是,大人放心,明早一定送过来。”陈婆子弓背弯腰对着他的背影连连称是。 回去的路上,她对洺月没什么好脸色,洺月一直垂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她在总兵大人面前露了脸,本想明天去送布袋时再加深个映象,谁知汤若松不许女人进军营,再加上陈婆子对她起了怨心,怕是不成了。 红霞却是抿嘴偷偷地笑,刚才她被提督大人不凡的气质与相貌吸引,至今还沉浸其中。 “回去之后叫上所有人马上重新缝布袋,尤其是你——”陈婆子恶狠狠地剜了洺月两眼,“所有布袋全部缝好之后,你才能吃饭。” 这摆明是要惩罚人,红霞立时拉了拉她的衣角,冲她摇了摇首,分明是提醒她绝对不能顶撞陈婆子。 洺月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乖乖地应了声“是”,也没多做解释。她了解陈婆子的性子,今天当众折了面子,必然要在她身上找回来的。 等下回到布坊中,陈婆子吆喝着让众人出来,大家当日忙了个人仰马翻,直接做到第二日丑时才全部完工。陈婆子吩咐红霞仔细查点,她自己先回房睡了。 洺月饿了一天,再加上低头干活得时间太长,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眼花。勉强支撑着身体准备去厨房讨要些吃的,谁料厨房的婆子早将门锁了,她倚靠在门口,仰首望着漫天的星星,徒叹奈何。 想她本是官家小姐,父亲官虽做的不大,可母亲却出身侯府,嫁妆还算丰厚。她的日子算不上锦衣玉食,也是吃穿不愁,平日都有丫鬟奶娘打点,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正有些自怨自艾的时候,就听红霞喊她的名字,她赶忙应了一声。红霞已经走了过来,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拉着她走进厨房。 “我知道你一天没吃饭,特地跟灶上的钱婆子说了些好话,让她留两个窝窝头给你。”红霞打开蒸笼,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两个窝窝头和一小碟咸菜,都端了出来。 洺月正饿得紧,坐下来抓起一个窝窝头就吃了起来。 红霞见她一副饿急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又倒了一碗清汤给她,“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洺月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多谢,红霞姐。” “今天那位提督大人当真生了一副好相貌,就是脾气大了些,我若是能给这样的男人做妾,都是天大的福气。”红霞双手托腮,两臂立在桌面上,又是憧憬又是惆怅。 洺月嘴上紧着吃,心里也没闲着。她自然不认可红霞说的话,那位汤若松的做派她多少有些耳闻。 在京城里,他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他爹汤自廷能征善战,年年杀人年年升官,打得蒙古人闻风丧胆,不仅官居一品加封太师,而且还被封为永威伯,得了世袭的爵位。 因为他爹太能干,他这个嫡长子在二十五岁时,就被朝廷授了个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这在大乾朝的历史上简直闻所未闻。言官们当然不干了,纷纷上书弹劾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举止猖狂目中无人,结果愣是被内阁给压下了,他未受丝毫影响。 洺月的父亲左执中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自是看不惯汤若松这等做派,因此回家时难免念叨几句,她才对这个人有些映象。 “红霞姐,你人美嘴又甜,将来肯定是要给人做正头娘子的,这位提督大人就算再好,也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肖想的。”她肚子里有了底,一边喝汤一边劝阻红霞。 “唉,小九,你说得对!”红霞叹了口气,到底有几分自知之明,“我们这等子卑贱之人,当然攀不上那样的大官。我只想着,找个男人替我赎了身,嫁个把总、千总就是了。” 洺月放下碗,含笑对她道:“红霞姐姐一定能如愿的。” “没羞没臊,一个小姑娘家整天就想着嫁人!”红霞双颊泛红,伸手过来掐了她的脸一下。 洺月知道她害了羞,“哎呦”了一声便开始求饶,“好姐姐,我随口说说的。” 两人玩闹了一阵儿,红霞才松了手,洺月起身收拾碗筷,就听红霞悠悠地道:“小九,我还有个盼头,可你是官奴,若没有大官讨要你,你就要在这里熬一辈子了。” 这句话正戳中洺月的心事,她身子顿了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洗碗,“这里的官奴又不止我一个,别人能熬下去,我也可以的。” “可你知道长得好的官奴是什么下场吗?”红霞稍作犹豫,还是没说出口。 在她看来,洺月这丫头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马上也快十六了,容貌身段渐渐长开,一副小美人的模样。但是在卫所下辖的这些作坊中,长得美的官奴大多呆不长,再过两年大抵要被送进军营里做妓的。 “红霞姐,我只求能干干净净的活下去。”洺月擦拭着碗碟,低声说出日后的打算。 红霞只能暗自叹气,多说无益,反正她也帮不上忙。 第二日一早,陈婆子又让男工将布袋重新装好,专门将洺月叫了过去,不阴不阳地命令,“今天你负责把东西送过去,若是惹恼了总兵大人,小心我拨了你的皮!” 陈婆子是盘算好了,昨天那位提督大人不是说不许女人进军营嘛,她偏偏故意指使这丫头去,就算一个惩罚,看这丫头以后还敢不敢耍小心思。 洺月知道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好担起押车的活,跟着那些男工一起赶往军营。 昨天林青身边的那个名叫纪冲的把总,正一直守在军营门口,就等着这几车布袋子。他见洺月一个姑娘家居然又跟了来,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若是让提督大人看到了,肯定要砍了你的脑袋!” 洺月不敢进营门,只站在外边,“陈妈妈命我来的,怕布袋出了闪失,耽误了总兵大人的计划。” 纪冲招来几个士兵,让他们把车夫和车子带去营里,又扭头对她道:“那你老实站在这里,等我们清点完了,你赶紧跟他们回去,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他说话的口吻还算和善,洺月乖巧地点头应承,可心里却有另外一番盘算。 等他走了,洺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便脚下抹油开溜。 前世里,凉州城城墙高大,汤若松用布袋装上土当垫脚的法子虽说不错,可惜城里的守军也十分骁勇,愣是打退了官军的进攻。因此,汤若松又观察城外地形几天,才定了水攻之计。 她打算趁今天这个外出时机,勘查下地形,看看从哪里挖沟比较合适,然后想办法提前向林青献水攻计,得到他的刮目相看,从而为自己谋个脱离踹布坊的机会。 原来她父亲左执中在世时,有个特殊的本事,最为擅长画地舆图,当年也是因为这个特殊本事,才被上级推荐进京做了京官。最先去的是兵部,后来她母亲凭着娘家侯府的势力,将父亲调入实权更大的吏部。 吏部不需要画地舆图,左执中闲来无事只能自己在家画画当消遣,顺便给她这个女儿讲解过过干瘾,还带着她去京郊指点江山。因此她从小就对地形十分敏感,自认可以找出挖沟的好地点。 第3章 洺月顶着太阳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大致看明白了地形。凉州城西南高东北低,石羊河从山区流向平原之地,若要水灌凉州城,最好的方法就是从西南部开始挖沟,引河水过去。 今年过年的时候,陈婆子大发善心,曾经带她们去城外西边的石泉寺拜过菩萨。石泉寺在半山腰,她当时站在山上还眺望过凉州城。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全凭两条腿,时间又非常紧迫,根本无法去山边寻找水道。未免他人起疑,她只好放弃继续勘查,先尽快返回。一边走着还一边寻思,如何将这个方法告诉林总兵,让他派人再仔细察看挖沟地点。 可惜她还没快步走出多远,就见一队骑着马的士兵朝她冲了过来,尘土飞扬,溅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得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 马蹄声停住,只听一人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放下衣袖,仰首一看,只见汤若松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望向她。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就像凶神恶煞的金刚一般,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没什么,我来送布袋,可是不能进军营,本想方便一下,可是走太远就迷了路。”洺月哪敢提勘查地形的事,强自镇定,垂下头胡乱扯谎。 汤若松眯着眼睛审视她一番,见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心下微松;但现在是战时,必须要核实她的身份,谁知她是不是叛军派来的细作。 “把她带回去,好好审一审!”说完掉转码头就走。 洺月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别他的一个近身侍卫名叫祖业的人掳上马,横放在鞍上带走了。 她是第一次骑马,没想到是如此难堪的样子,颠得她七荤八素,等进了军营,直接就被扔进了汤若松的帐子里。 趴着的姿势实在不雅,她勉强坐了起来,揉了揉酸麻的四肢关节。心下是又急又慌,不知他要如何处置她。 汤若松脱下外甲,让祖业送进一盆水,洗了洗脸和手,用布巾慢慢地将脸和手擦拭干净,才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她,淡淡的说道:“你说是来送布袋的,你为什么不进军营里,反倒是在城外边瞎逛?” “昨天大人不是说不许女人进军营嘛,所以纪把总就让奴婢在门口等,后来我突然想更衣方便下,但周围都是士兵,奴婢就走得远一些,谁想回来时就迷了路。”洺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装作委屈的模样给自己解释。 “我昨天说过女人不能进军营吗?”汤若松尾音上扬,就没打算认账。 “大人当然说过的。”洺月忍不住抬起头提醒他,却见他眯着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带着几分玩味,便又匆匆地低下头。 “就算你迷路,不会连城墙和军营都分不清吧!”他冷哼一声,觉得这个小丫头有点狡猾,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他们扎营的地方在东门外面,那么大的城墙竖在眼前,傻子都知道走错了,她居然走那么远才折返,肯定是故意的。这会儿子又拿他不让女人进军营说事,找理由推脱,可见不是什么老实丫头。 洺月正琢磨着如何辩解,林青已经叫嚷着走了进来,“提督大人,布袋子都装好土了,属下请你过去查验!” 汤若松不禁皱眉,这个林青实在没有规矩,都不懂进来之前应先让士兵通报。 其实林青就是故意这样做的,他这几天被骂了好几次,迫于汤若松的淫威,一直不敢发作,只得从这些小事上找补回来。 跟着林青一起进来还有那位纪冲,他见到地上的洺月不由一愣,再转头看汤若松的样子,联想到刚才外边传言说抓了个女细作,立时明白了七八分。 林青也看到了洺月,他对这个小丫头有点印象,如今仔细一看倒是个小美人,心里就有点痒痒,对汤若松道:“提督大人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他们踹布坊不是发配的官奴就是卖身进来的,公孙突的手还伸不进去!” “你这是要为她担保吗?”汤若松平静地诘问完这一句,根本不等他回答,拍桌子直接跳起来破口大骂,“难怪连个凉州城都打不下来,脑子里整天想着玩女人,有这力气去爬墙头、杀叛军,是不是腿软了,在这里傻站着作甚?” 林青被他骂得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握紧拳头忍了又忍。跟他进来的纪冲也是一脸难堪,根本不敢开口替上司辩解半句。 坐在地上的洺月见汤若松突然发飙,也是骇了一跳,缩着身子没敢动弹一下,就怕把他的火气引到自己身上。 她总算明白她爹当年为什么会弹劾他,脾气不好还身居高位,对别人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尤其是他的下属。 汤若松骂了一通才住口,指着林青道:“马上给我集齐人马,准备攻城!” 又扫了一样畏缩着的洺月,对纪冲喝道:“还不赶快把她拖出去,下次再进军营就给我一刀砍了她!” 纪冲哪敢怠慢,拉起洺月就疾步冲了帐子,拖着她去了大营的门口。 几个男工拉着空车等在那里,纪冲此时也动了气,一面推她一面急道:“我的好姑娘,不是让你在这里老实等着吗?偏偏去惹那个活霸王,今日算你运气好,否则小命都没了。” “实在对不住,纪把总。”洺月有些愧疚,连忙道歉。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纪冲却没时间与她多说,转身就走,他还要赶着进去整队出发呢! 洺月蔫蔫地跟男工们回了踹布坊,陈婆子得知林青收了布袋,立马合掌念了声佛。她见洺月气色不佳,衣服脏了一大片,以为是受了刁难,心下不禁暗喜。 “以后还有知道规矩,这里一切都是老娘做主,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否则先饿你三天!”陈婆子既然出了恶气,心情好了不少,说了几句便直接打发洺月去后边休息。 洺月外衣袖子磨破一道大口子,捂着破处的衣服往里面走。谁料刚走到后院门口,就碰到了端着盆子要洗衣服的初八。 “呦,这是怎么了,挣了个好机会出去玩,却闹得这样狼狈回来,这是哪个给你小九气受了?”初八阴阳怪气地嘲笑,满眼尽露嘲讽。 这个初八也是官奴,是同洺月一起被发配过来的,可她原本是个县令家的刁蛮小姐,遭此大难依然性子张扬,没少被陈婆子修理。当着陈婆子面她是老实不少,可背后依然是蛮横作风。尤其是不爽洺月比她混得好,所以经常找洺月麻烦。 洺月懒得理她,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拖着步子进屋去了。 “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我看你能张狂多久。”初八恨恨地淬了一口,抱着盆子走了。 洺月坐在床铺上,出了一会儿神,才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 今天经汤若松这么一搅和,她想给林青献计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光不能进军营这一条,就把她堵死了。都是她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没有自由之身,就算她能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也没办法干涉,从而得到什么好处。 下午红霞来找她,提点她做些荷包、香囊什么的给陈婆子送去,缓和一下关系。她虽然照办,可却知道以陈婆子那个小心眼,万万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战事激烈,布坊里这些女工们难免议论纷纷。原来是汤若松组建了敢死队,踩着布袋拼命攻城,依然被打退回来。林青还没来得及取笑,汤若松就打马绕着城跑了两天,第三天就指挥士兵挖沟,打算水淹凉州城。 水灌城池这招并不稀奇,关键是林青那个大老粗打了好几个月都没想到,汤若松一来就依据地形提出此计,大家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石羊河水这样往城中一灌,凉州城内的水越积越多,就连城砖都泡碎了,破城指日可待。 红霞听说后,晚上拉着洺月在后院里散步,感叹道:“没想到这位提督大人还真有本事,凉州城马上就要破了,到时论功行赏下来,我们布坊多少也能捞到些好处。” 洺月却知道没这么简单,依据前世的记忆,这些叛军还会派人求援,援军离这里并不远,发动最后的总攻怎么也还要等上三五天。 “布坊再有好处,也都是陈妈妈的,红霞姐你这么受宠,肯定也能得到一份。”她如今也学会了奉承人,红霞是她最后的稻草,关键时刻就指望红霞能拉她一把。 “别的好处我不在乎,关键是能不能赎身嫁人。”红霞眼看就满十八,早就恨嫁,不愿在这里蹉跎青春。 她打量周边没人,忽然附耳对洺月道:“你说那位纪把总怎么样?” 纪冲?洺月秀眉微颦,她跟他见过两面,觉得他与那些底层军官不太一样,说话办事都没那么粗俗。 “纪把总人倒是不错,长相又周正,跟姐姐倒是般配。”这话倒不是她信口胡说,前世里红霞确实嫁了一位把总,只是她不知道姓甚名谁。 第4章 红霞听她这么说,似是找到了知音,又悄悄问她:“你今日可见到他了?” 洺月点点头,“是他在营门口收的那几车货。” “只是不知他娶妻了没有?等打完仗,我定要想办法打听打听的。”红霞一脸坚定,暗下决心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男人。 洺月最佩服她的就是这点,只要认定一个目标就会想尽办法去达成,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信念。 她正想开口,突然陈婆子带着几个女工奔了进来,边跑边喊:“快进屋,叛军杀过来了!” 红霞和洺月赶紧随着大家进去,将门关好,又一起搬了个柜子将门顶住,蜡烛也全吹灭了。 这屋中躲了三十多个人,三三两两地抱团蹲在一起,有几个胆小的吓得哭泣起来,陈婆子怕她们招惹来叛军,随手脱掉脚下的鞋子砸了过去,屋里才安静下来。 洺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世叛军从来没有来过踹布坊,难道因为她去过军营之后,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改变?但瞧目前这架势,一旦叛军杀了进来,她们一个也跑不了,她又要再死一次。 果然没过多久,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开始在外边踹门,有的小姑娘吓得惊叫起来,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有声音,更加用力踹门,木柜子哪里抵挡得住,大门终于被踹开,十几个兵士冲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做武将打扮,借着月光,他冷冷地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喝问道:“谁是管事的?” 陈婆子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牙齿不停打颤,打死也不肯在这时冒头。 武将将刀顺着她们指了半圈,上面还有血迹滴下,看来是刚刚杀了人。他见没人应声,厉声道:“再不出来,本将军就把你们全杀光!” 这下女工们都不由自主地朝陈婆子方向望去,陈婆子抖得根本说不出话,就在这时,蹲在后面的初八狠狠地推了洺月一把,洺月猝不及防,栽倒在那个武将的前面。 她第一反应就是想爬起来解释,可刚刚抬头,那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血腥味充满了鼻腔。 “孙将军,官军追到门外了!”一个手持□□的士兵慌张地跑进来禀报。 孙将军本来觉得一个小丫头怎会是掌事人,原想再审一审,可追兵已到,只好一手将她拎起,带着人去了前院。 “说,密道在哪里?”孙将军厉声逼问。 洺月却是一愣,她压根不知道布坊里有什么密道。 孙将军见她不说话,刀刃往里一压,洺月的脖子上立马被划出一道血痕,“不说立马杀了你。” 原来他们这队人是公孙突派出来去给援军报信的,出城时一切顺利,连个官军的人影都没碰到,谁想没跑出多久,就中了埋伏,折损了一半人马,边打边跑来到布坊。 他蓦然想起以前曾经听一位同僚提起,踹布坊有一个进城密道,是成立凉州卫时就修好的,因此他才想过来碰碰运气。 洺月脖子一痛,感觉鲜血流了出来,她情知若不说点什么,肯定立马丧命,只好撒谎,“在前院的水井那边,我,我带你们去。” 孙将军将她推到身前,晾她也不敢耍花样,用刀抵着她的后腰,“赶紧带路!” 洺月故意跌跌撞撞地放慢脚步,希望官军可以立刻赶到,救自己一命。 或许真是老天眷顾,就在他们在晒布场穿梭而行的时候,一支哨箭射了过来,正中孙将军的眉心,他应声而倒。 其他士兵骇然,有人刚刚喊了一声“将军”,又一支哨箭射过来,顿时中箭倒地。其他人傻了眼,只是来回挥舞着刀,连敌人在哪都没看见。 洺月见机立马抱头蹲在地上,哆嗦着身子,这哨箭只闻其声不长眼,谁知道会不会射中她。她终于认清一点,就这种混乱的场面,即使官军到了也可能被错杀。 这时果然有几道人影冲进晒布场,也不出声,见人就砍,那些士兵没招架几招,全被砍翻在地,而那领头之人正是汤若松。 “一个活口都不留!”他下着冷硬的命令,踱步走了过来。 借着亲兵提过来的马灯,他一眼就看到蹲在一旁颤抖的洺月,不禁剑眉微皱。 洺月壮着胆子抬眼,见来人是汤若松,只觉乌云罩顶,差点当场哭出来。上次他就怀疑她是细作,如今又撞见她与叛军在一起,就算她浑身是嘴也彻底说不清了。 谁料他竟没理会她,扭头对身后的祖业道:“再去内院搜一搜,别有漏网之鱼,反惹麻烦。” 祖业点头应了,带几个人去了后院。 “还不起来?”汤若松不屑地低喝一声。 “大人,我不是细作。”洺月用手撑地,勉强站了起来,垂首懦懦地为自己辩解。 “呵,你要真是细作,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他冷笑地反问,却都没正眼瞧她。 洺月知趣地不再开口。 这时陈婆子被那几个亲兵从后院带出来,她冲过来就是叩头,“多谢提督大人救命之恩。” 一看是个粗胖婆子,汤若松连话都懒得说一句,随意地摆摆手,让她退下,免得碍眼。 陈婆子倒是有眼色,没敢凑上前,暼眼看到站在一边的洺月,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拉着她退到墙角。 洺月巴不得立刻隐形,汤若松的目光灼人,好像能生吃了她似的,当然是躲得愈远愈好。 士兵搜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地上还喘气的叛军心口都被补了个一刀,彻底死绝了。 汤若松带兵扬长而去,陈婆子缓了半天才恢复正常,后院里的女工纷纷走了过来,红霞一把拉住了洺月。 “小九,你没事吧?” 洺月摇摇头,此番劫后逃生,愈发坚定她要离开布坊的决心。 红霞借着房顶的灯笼,看到她脖子上的血,不禁捂着嘴“啊”了一声,“你受伤了?” 洺月掏出帕子按住伤口,冲她使了个眼色,“没事的,小伤。” 初八冷笑道:“人家命硬,流点血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 红霞正想跟她理论,陈婆子却喝道:“都回去睡觉,今晚的事谁敢再提,我就把她送进军营。” 她今晚丢了人,恨不得堵住所有女工的嘴,唯恐无法维持以前的权威。 女工们变了脸色,都噤声不语,送进军营做什么,她们是知道的,谁都不想成为低下的玩物。 洺月经过初八身边,狠狠瞪了她一眼。碍于陈婆子,洺月没说什么,但是她看透了初八,这个女子恶毒得很,不能小覷。 接下来的几天战事变得明朗,汤若松围城打援,彻底断了公孙突最后的希望;又力排众议,攻打凉州城西门,公孙突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带兵投降。 官军进驻凉州城,好不容易打了胜仗,除了封赏之外,衣服早就破了,自然要做新的,这些活就落到踹布坊头上。 自从那晚之后,陈婆子就对初八另眼相看,分派她的活轻松了不少。当晚要不是初八推出洺月顶替,陈婆子即使保住了性命,也免不了皮肉之苦,因此觉得初八是个值得栽培的人物。 至于洺月,虽然做了她的替罪羊,但偏偏没死,让她心里总觉得欠人情似的,所以越发疏远。 红霞还想趁机替洺月说说好话,可是看陈婆子并不理睬,便歇了这个心思。她是个精明人,自然知道最要紧的是守在自己的既得利益,何必为他人冒险。 初八得势,处处针对洺月,洺月只得暂时忍耐。前世的经历教会她,忍字心上一把刀,只有在隐忍中寻找机会,才能谋更好的出路。而且她由于那晚亲眼见到官兵杀人,多少受了些惊吓,晚晚都做噩梦,确实没什么精神。 好在老天有眼,十多天之后,陈婆子接到林青递来的消息。 原来汤若松那里来了一位小妾,缺人伺候,林青便命令陈婆子送两个女工过去。 这消息立马在布坊里炸了窝,女工们私下悄悄议论,都觉这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会轮到谁头上。 陈婆子琢磨了一夜,红霞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另外一个她有些犹豫,本想把洺月推出去,眼不见为净,可又怕她万一入了贵人的眼,回来抖威风。 初八得知挑丫鬟的消息,立马跑去向陈婆子自荐。她不愿再呆在布坊这种破地方,虽说去做伺候别人的丫鬟,可是她自认美貌和官家小姐的出身,说不定还能翻身当主子呢! 陈婆子仔细打量了初八几眼,觉得她虽然长相还过得去,但性子刁蛮,怕是不会俯低做小,要是冲撞了贵人也不好。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林青忽然又改了主意,让她多送几个女工过去,他自己挑选,但一定要相貌不错的。 陈婆子本就不想担责任,听他如此命令,立马让红霞、初八其他几个长得不错的,好好收拾一番,随来人进城。至于洺月,她到底不想让她去,免得出了头回来找麻烦。 第5章 洺月见红霞几个人都是一脸喜色,拿出最好的衣服换上,涂着最便宜的胭脂水粉,精心装扮起来。 初八还故意过来撞了她一下,得意的斜了她一眼。 洺月不动声色,借着提水的时机来到前院,就见纪冲站在院子中央,陈婆子在旁边陪笑说话。 她心中一动,故意从他们面前走过,果然引起了纪冲的注意。 “你怎么还在这里提水,马上就要出发了,晚了总兵大人是要发火的。”在他看来,洺月生得美貌,肯定是要进城供林青挑选的。 “纪把总,您误会了,这次去的人没有我。”洺月放下水桶,故作不好意思地笑笑。 纪冲有些意外,看了看陈婆子,又看了看她,随即皱起眉头。 陈婆子最会见风使舵,一见他面露不悦,立马对洺月喝道:“什么纪把总,如今已是千总了。” “恭喜纪千总。”洺月一听就明白这是因战功升了官,连忙道喜。 纪冲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干净,毫无一丝谄媚,不由挠了挠头,“我也是碰巧立了功。” 陈婆子见他俩说得欢,倒立的三角眼珠转了转,推了推洺月,“别打什么水了,赶紧换身衣服,跟千总一起去吧!”又扭头对千总解释,“这丫头前几天受了寒,身子还有些虚,所以老婆子我才没安排她今天去。” 纪冲对她这个说词十分满意,他心思单纯,哪里猜得到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记得,当时汤若松因为这个姑娘,骂了林总兵,林总兵事后在他们这些手下面前,还夸这个小姑娘漂亮。 洺月行了一礼,转身去后院,内心却是激动不已,她终于等来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回屋后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没有描眉画眼,只是挽好发辫,特地选了一条葱绿色的丝带绑在发辫间,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爽干净。 等赶到前院,红霞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纪冲跟陈婆子打了个招呼,带着七个女工上了外面的平板马车。 洺月跟在众人后边,一步步走得异常坚定,迈出布坊的大门后,她回首望了牌匾一眼,暗自发誓绝不会再回到这种鬼地方。 等大家上了车,初八见洺月竟然也在其中,又惊又怒,以为她在最后一刻说服了陈婆子,不禁没什么好气。 红霞同洺月坐在一处,拉着她的手悄声询问,“我还以为你这次肯定来不了,陈妈妈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是纪千总帮我说了句话。”洺月自是不瞒着她。 红霞一愣,忍不住朝前边望去,只见纪冲骑在马上,几个士兵尾随其后,看着那背影显得愈发挺拔。 如今她一心扑在这个男人身上,凡事难免斤斤计较,忽闻他帮洺月说了话,不由起疑,难道他看上了洺月? “小九,纪千总对你还挺好的。”这话中隐含了酸味。 洺月到底没有经历过男女□□,哪里听得出话里深意,笑着答道:“什么好不好的,上次去军营送布袋子,混了个脸熟,纪千总才随口在陈妈妈面前帮我说了话。” “哦。”红霞盯着她细细打量,见她言语中对纪冲并无崇拜之意,才稍稍放心。 初八见她俩一上车就窃窃私语,心下更是不快,甩着帕子冷哼两声。其他女工平日都嫌弃她骄横,一路上都不理她,差点把她气了个半死。 踹布坊在凉州城外,距离南门不过几里多地,没多久就进了城。 女工们平日根本没什么机会进城,因此都好奇的四处张望。 因为刚刚经历过围城,城中一片萧条,不少商家正在整理门面,街上有些冷清。 马车行至一座院落前停下,洺月见此院大门红漆金锁,门口两边摆着石狮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纪冲等她们下车,冲守门的几个士兵说笑两句,直接带着她们就进了院。 穿过空旷的外院,过了二道门,就到了正院。 纪冲让她们站在院中等待,一人进去禀报。 其他女工忍不住又左右观望,就连红霞也瞟来瞟去,只有洺月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微垂着首好似入定一般。 初八见她这般模样,低斥了一句,“装模作样。” 这时林青从正厅阔步走到院中,女工们赶紧挺腰站好,但心中也紧张起来,就怕自己选不上。 林青大咧咧地打量起这些姑娘们,素了好几个月,如今一见这些女人,只觉各个都是好的。 可他也明白,踹布坊隶属凉州卫管辖,里面的女工不是官奴就是被父母卖身进去干活的,到底不是军营的营妓,不好直接拉走的。 他故意磨蹭着多看了一会儿,饱了饱眼福,先是选中了身段妖娆的红霞,这姑娘眼角勾人,挠得他心里痒痒。 至于另外一个,他本想选初八,一看她眼神就知道是个小辣椒。可转眼瞥见洺月,微微一愣,这打扮清新的小丫头他有映像,上次还在汤若松的帐子里见过她,是个还没长开的小美人。 他心念一转,便指了指红霞和洺月,对纪冲道:“这两个留下,其他的每人给匹细布,送回布坊。” 红霞和洺月相视一笑,两人都遂了心愿,自是欣喜不已。 初八却咬牙切齿气得不行,但到底不敢公然质疑,跺跺脚随着其他女工回去了。 林青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心里痒痒,想了想还是吩咐道:“过去好好伺候那位柳姑娘,若是犯了错,可不是打板子那么简单。” 红霞和洺月连忙躬身称是。 林青见再没借口留人,便挥手令纪冲领她们过去。 等她们转身离开,不由冲着她们的背影咂咂舌。要不是为跟汤若松搞好关系,他才舍不得将这两丫头送过去。 汤若松的临时府邸就在东边那个院落中,与林青所住的地方就隔了一道墙。 前院有一个角门,可以直通提督府,纪冲便将她们从这个门带进去,一个守门的士兵通报了管家。 管家姓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短须,看上去慈眉善目。他本是林青在西安府的大管家,特地被调过来帮忙打理提督府。 原来平叛胜利后,凉州一片荒凉,又面临蒙古人的威胁,因此当今圣上特命汤若松和林青逗留几个月,一边协助巡府治理,一边防止边患。 汤若松家在京城,叫人过来路途遥远,因此林青便主动示好,让自己的管家帮忙打理。 经过这场战争,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身居高位,竟然带头冲锋陷阵,既有计谋又敢拼命,前途无量啊! 林管家谢了纪冲,纪冲又冲洺月和红霞笑了笑,才转身去了。 洺月与红霞报了名字,林管家带她们二人去内院,一路也在暗自观察。见洺月一路都垂首,看上去倒是老实;而红霞要灵动得多,眼神一直乱瞟,可见是个心大的。 到了后院,林管家特地嘱咐道:“柳姑娘人挺和善,一会儿进去之后赶紧行礼,少说多听,明白吗?” 二人答应了,林管家先进去通禀,随后才带二人进了东厢房。 这位小妾名唤柳沅娘,十九岁,是宁夏总兵前几日送给汤若松的,据说花了两千两银子,特地从南京那边买来的。 洺月和红霞一进屋,便跪倒在地拜见柳沅娘,柳沅娘轻声细语地让二人站起,“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禀告姑娘,奴婢叫红霞,她叫小九。”红霞抬起头,满面含笑地回答。 “小九,你是在家排行第九吗?”柳沅娘明显对洺月的名字感兴趣,盯着她问道。 “不是。奴婢本叫洺月,是布坊的陈妈妈给我起名叫小九。”洺月微微抬起头,老实地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柳沅娘的容貌,只见她身穿湘妃色的裱子,下着海棠红的百褶裙,一双柳叶眼,一副若柳拂风般美人之态。 “原来如此,那你就还叫洺月好了,小九什么的太俗气。”柳沅娘做主恢复了她的原名,又吩咐身旁的丫鬟,“菊枝,去拿两匹新布两个荷包给她们,再给她们各拿一套衣裙。” 菊枝应声去内间拿了东西给洺月和红霞,二人接过拜谢。 “你们这两天先跟菊枝学学府里的规矩,就住在我边上的耳房里,菊枝,你领她们两个过去。”柳沅娘似是累了,挥挥手让她们先下去。 林管家也跟着一起退了出去,又嘱咐她们几句才走。 洺月和红霞自此在耳房住下,先跟着菊枝学了几日的规矩,便随在柳沅娘房里伺候。 洺月因为女工好,便被安排负责针线活计;红霞嘴甜机灵,日常跑腿的活都给了她。 柳沅娘脾气好,平日不过写写画画,偶尔弹琵琶唱两句小曲,对她们这些丫鬟十分和善,从不苛责一句,这种日子比起在布坊里简直强了百倍。 因着要安抚周边的公孙突援军,汤若松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回府,洺月安心不少,对那位杀人不眨眼又爱骂人的提督大人,她是有些发怵的。 第6章 这日洺月正在房内给柳沅娘裁夏衫,红霞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先给自己倒茶一饮而尽,又神神秘秘地凑到她面前,低声道:“今晚大爷就回府了,刚才纪千总让我带话给姑娘。” 洺月闻言心中一颤,剪刀失了准头,只好放下,无奈抬头,“大爷的脾气你也见识过,看来以后少不了挨骂。” 菊枝专门教过她们两个,在这府里,不能管汤若松叫“大人”,必须称呼他“大爷”,因为他是汤家的嫡长子,在家中排行老大。 红霞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说的是,大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们做事还真的要小心些,免得撞到枪口上。” “有菊枝在,应该也轮不到咱们两个近身伺候。”洺月安慰她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那倒是,可惜姑娘这么一个娇弱的美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得了大爷的脾气。”红霞没在大户人家做过奴婢,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顾忌。 “嘘!”洺月连忙比手指示意她噤声,“红霞姐,主子的是非你也说得,小心林管家罚你。” 红霞吐了吐舌头,她一时大意忘了规矩,但依旧兴奋,低声道:“我刚才遇见了纪千总,他跟我说了好几句话。” 洺月知道她有意纪冲,便笑笑没做声。 虽然她乐见红霞有个好归宿,可隔墙有耳,讨论这个若被人听到是不大好的。若是柳沅娘计较这个,很有可能把她们赶回踹布坊。 红霞见她这样,心下略微不喜。方才那纪冲还特地问了洺月两句,被她搪塞过去,她总觉得纪冲对洺月好像更有好感。 正要再试探两句,菊枝却在外喊她去厨房安排饭菜,她只得先作罢。 菊枝安排好晚饭,进屋就见柳沅娘坐在榻上,似在沉思。 “姑娘,今晚大爷回来,看来是要留宿姑娘屋里了。” 自从她家主子被送来凉州,不过见了汤若松两面,话也没顾说上多少,他就带兵出去了,一走就是十数日,徒留主子一人独守空房。 柳沅娘脸颊微红,拿着帕子半掩了面,“听说他家里也有两房姨奶奶,即便我跟了他,也未必能被抬做姨娘。”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以姑娘的容貌才华,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不说别人,就说那秦淮河上也有不少富商公子钟情姑娘的。”菊枝边说边拿过首饰匣子,准备给主子好好打扮一番。 “这位提督大人不比别人,傲气得很,更何况京城之中藏龙卧虎,比我美的女子怕是不少。”柳沅娘扒拉着匣子里的首饰,只觉样样都不甚满意。 “他家中夫人去年就没了,又没半个子嗣,可见对那两位姨奶奶未必有多喜爱,姑娘是新人,肯定会得宠的。”菊枝替她选中了一串珊瑚项链,递给她看。 “那两个新来的丫头怎么样?”柳沅娘摇摇头,转移了话题。 “那个叫红霞的心大,不是个安分的,洺月倒是老实,从不多言,连屋都很少出。”菊枝这几日一直暗中观察着她们,早就有了计较。 “会咬人的狗不叫,她们毕竟是林总兵送来的,还是要多堤防着些。”柳沅娘轻易不相信别人,菊枝是从小服侍她的,她只信任这个贴身丫鬟。 “我明白的,等大爷回来,这房里不让她们轻易进来。”菊枝了解主子的心思,自会替她安排。 柳沅娘轻叹一声,“红霞虽然心大但模样算不上多出色,倒是那个叫洺月,眉眼清丽,若是好好打扮一番,绝对是个美人,林总兵把她送到我这里,怕是存了什么歪心思。” 菊枝倒不在意,宽慰道:“大爷眼高于顶,哪里会看上那么青涩的小丫头,姑娘若是不放心,赶明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就是了。” “打发她走做什么,这么一个小美人,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处。”柳沅娘把首饰匣子推到一边,“别打扮了,再多的首饰大爷也看不上眼,就这样反而好。” 菊枝惊讶她对洺月的态度,但也不敢多问,扶她起来去换衣服。 到了傍晚时分,洺月听到外边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打开窗户一角偷偷张望,原来是汤若松回府了。 他直奔正屋,林管家跟在后头,似是在汇报什么情况。 “洺月,赶快过来帮忙摆饭。”红霞推门进来喊她。 洺月不敢怠慢,走进东厢房,将食盒里的菜饭一一摆上桌,又将碗筷放置妥当。 菊枝见桌上摆着油煎鸡、炭烤羊腿、豆腐皮儿卷、雪菜笋丝、蘑菇灯笼汤,荤素搭配还算得当,她又拿了一壶秋露白,放在桌角,配上两个青瓷酒杯。 “你们两个在门外候着,随时听吩咐。”菊枝见饭菜准备完毕,请柳沅娘过了目,就将洺月和红霞支了出去。 她们两个顺从地站到门口两边,菊枝扶着柳沅娘,摇摇袅袅地去正房那边请汤若松过来用饭。 不多时,就见汤若松与柳沅娘出了正房,朝厢房这边走来。 汤若松挽着佳人,嘴角难得噙着笑,洺月与红霞打起帘子,让二人进屋。 汤若松正要迈过门槛,忽然停了下来,扫了洺月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沅娘,“这就是林青送过来伺候你的丫鬟?” “是啊,林总兵特地挑给妾身的,都是老实守规矩的。”柳沅娘表面温柔回答,心下却留了意,没想到他连两个丫鬟都要过问。 “那就好,我是怕你受委屈。”他边说边拥着她走进去,并未停留。 洺月和红霞放下帘子,相视一笑,刚刚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就怕汤若松看她们不顺眼,将她二人赶回布坊。 屋内不知柳沅娘说了什么,哄得汤若松开怀畅笑,一个劲儿的让菊枝斟酒。 等用完饭,菊枝亲自收拾碗筷,提了食盒出来让红霞送回厨房,根本不让她俩进屋。 红霞不太高兴,洺月却乐得自在,让她侍奉在汤若松这霸王身边,她时刻都得战战兢兢。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琵琶声,柳沅娘唱起了小曲,一口的吴侬软语,调子又轻慢,软得让人发酥。 红霞从厨房拿回一盘点心,菊枝出来接过,让她们先下去吃饭。 两人在耳房里喝粥吃着小菜,洺月见她气鼓鼓的,不由将菜里的肉片都夹给了她。 “菊枝也真是的,大爷一回来,就像防贼似的防着咱们,也不知咱们平日做错了什么。”红霞边吃边小声抱怨。 “毕竟我们是新来的,菊枝姐姐不信任也是正常,再说大爷的脾气那么大,进屋伺候更要提心吊胆。”洺月知她好强,便出言宽慰。 “大爷就算脾气再大,也是府里的最大主子,如果能得他青眼,说不定直接就能做主把我嫁给纪千总了。”红霞放下筷子,不赞同她的说法。 洺月一听这话乐了,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姐姐这话好不害羞,原来还想着嫁人的事。” 红霞被她打趣得红了脸,辩白道:“我家里没钱,只有嫁个有钱的小官才能替我赎身。你不比我,更应该提前打算,以前布坊里也有一个同你一样的官奴,被一个大人看中讨去做了姨奶奶,听说最后那个大人连官奴的身份都帮她去除了。” “我不给人做妾的。”洺月下意识地摇头,她的外祖母就是侯府里的妾室,一辈子抬不起头,因此她母亲从小就教导她,宁可低嫁也不能与人做妾。 “你呀,就是想不开!”红霞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洺月笑着躲闪,“我想法同姐姐你是一样的,能嫁个七八品的小官就知足了。” 红霞一怔,终于忍不住试探,“你不会也看上纪千总了吧?” “哪有?”洺月急忙否认,生怕她误会,“纪千总跟姐姐最相配,我这样不起眼的丫头,哪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红霞见她发了急,不像是撒谎,连忙安抚,“我跟你说笑呢,别当真。再说人家千总大人也不一定能看上我,我也不会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洺月没想到她还留有后路,心下不禁佩服,难怪前世她能风光嫁人,果然早有谋算。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菊枝又过来喊她们去烧热水,看来汤若松今晚是要留宿东厢房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房里喊人送水,洺月和红霞抬着水送了进去,菊枝让她们将水放到屏风外,她俩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识趣地主动退了出去。 汤若松擦洗一番,并没有歇在东厢房,还是自回正房休息。 因着这事,菊枝整晚都阴沉着脸,觉得自家姑娘受了委屈,柳沅娘倒是看得开,早早就独自睡下了。 第二日厨房婆子端来避子汤,说是大爷吩咐的,沅娘没说什么,一饮而尽,菊枝却是欲言又止,但也不敢阻止。 接下来几日汤若松都独自歇在正房,再未踏足东厢房一步。而且他回来之后立下规矩,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足正房,这下沅娘即便想主动过去示好,也没了途经。 第7章 这下沅娘也犯起了愁,弯弯的细眉整日轻轻颦起,就连最爱喝的碧螺春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她实在是想不通,自认那晚小意奉承,并未得罪汤若松,即便是处子之身也尽力迎合他的喜好,怎么他就不再来她房中呢? 主子心情不好,做下人的难免提着心,唯恐受到责骂。 红霞见沅娘势头不好,愈发跑得勤了,一有机会就四处拉关系,更是借着帮人送东西的机会,去了林青府上两次。 菊枝冷眼旁观,并未阻止,她主子没有在府里站稳脚跟,正好可以通过红霞的走动,跟上上下下搞好关系。反正房里也不缺干活的人,洺月女工活好,针线上的事就全交给了她。 这日洺月按着菊枝给的花样,正在夏衫上刺绣,就听到外面一阵声响,汤若松一路骂骂咧咧地进了正屋,就连他最信任的贴身侍卫祖业都萎缩地低着头,不敢上前相劝一句。 不到半刻钟,林青也疾步赶来,风风火火地也去了正屋。 菊枝吩咐红霞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红霞回来,低声把打听到的结果说了。 原来今天巡抚大人到了凉州,视察城内重建状况。按照本朝规矩,文臣地位高于武将。巡抚大人坐着,汤若松和林青应该站着汇报军务。 可是汤公子嚣张惯了,在京城里都眼高于顶,更何况一个什么巡抚。他一屁股坐在了巡抚身边,没拿自己当外人。 巡抚大人自持身份,不好意思直接申斥他,只好装作没看见。另外跟随而来的言官张冕最讲礼仪,看不惯他跋扈的模样,给他讲了讲规矩礼仪,可是汤若松不为所动。 张冕受不了这种公开挑衅,上前就要拉他起身。汤若松哪能吃这个亏,二话不说抄起凳子就砸向了张冕。 林青见状赶紧上去劝架,伸胳臂帮张冕挡了一下,张冕才没被砸伤。但因为躲闪不及,手背肿了一个大包。 眼看汤若松依旧不依不饶,巡抚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与林青一起当起了和事老,将双方拉开才算了事。 汤若松自认受了气,回来之后一脚将桌子踹翻,其他人吓得连哼都不敢哼一声,皆是肃穆而立。 林青追了过来,见他脾气未褪,便上前劝和,“提督何必跟那些言官一般见识,都是肩不能扛的读书人,一脚踹死一个,没得让自己生气。” 按理说林青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自问平日脾气也不好,但怎么都不会得罪那些文官。这位汤提督果真够猛,连巡抚大人都不放在眼中,真是让人佩服。 “你去告诉他,少在本大爷面前动手动脚,若是我下手不长眼弄死了他,到时候可没地儿哭。”汤若松冷哼一声,怒气渐渐平息,双腿一岔,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 “提督放心,我这就让人去传话。”林青见好不容易撸顺了老虎的毛,赶紧打蛇随棍上,“要不是这场仗拖得太久,这凉州城内青楼里还是有些小娘子的,也能让提督过去乐乐。” 他虽然镇守陕西,但京里的事多少也是知道的,像汤若松这样的纨绔子弟,平日吃饭谈事都在青楼里,也算是一种时尚。 “你是不是素久了,要不我把新来的那两个丫头给你?”汤若松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现在战事平了,不少官兵都去找营妓,但是营妓数量有限,因此叛军的亲属也未能幸免,不少女人都被大小武官霸占了去。 林青毕竟是堂堂总兵,不好与那些官兵争抢,他早就看中了公孙突的一房妾室,是个美貌的胡女,可是公孙突如何处置还没有下文,他也不敢贸然动手。 “那两个丫头是我特地送来伺候柳姑娘的,如今是提督您的人,我哪会动她们的心思。”他边说边瞟着汤若松的神色,暗中观察。 毕竟同为男人,他隐隐觉得汤若松似是对那个叫小九的丫头,有些不同。否则那丫头被误认是细作,以汤若松的脾气,早就将她打杀了。所以这次他故意将那丫头送到汤公子身边,就是想试探试探。 汤若松见他这么说,似是满意,挥手让他坐在一旁,又喊亲兵上茶。 “提督大人若是缺人服侍,我再让布坊那边送几个女工过来?”林青见他连上茶都用亲兵,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用了,刚刚打完仗还不太平,府里女人多了反而麻烦。”汤若松直接回绝,话锋却是突然一转,“公孙突虽然率众投降,可是他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就是皇上也不会放过他,明天我就下令斩了他们一家的男人。” “提督不跟巡抚大人商量一下?”林青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地建议。 这公孙突早不斩晚不斩,偏偏等巡抚大人到了要斩,怎么看都像是跟巡抚作对。 “需要吗?”汤若松端起茶杯,挑了挑眉。 林青没再吭声,他是看出来了,这位汤公子做事是独断专行,若要是别人,早就在官场混不下去了,可谁叫人家后台硬呢? 不光有个既能打仗又是一品大员的爹,还得到内阁首辅的全力支持,据闻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替他说话,哪像自己,也就陕西这片地界说了算。 不对,林青立时自我否认,自从汤公子来了凉州,陕西地界他也说话不算了,全得听汤公子的。 “明天我要亲自监斩公孙突,就在东城门外,你去安排一下。”汤若松声音扬起,一股绝不容别人质疑的气势。 “提督放心,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林青趁机开溜。再呆下去生怕他又有什么幺蛾子,到时拖累了自己。 “等那个老贼死了,他家的女人就由你处置。”汤若松凉凉地冒出一句。 林青大喜,拱了拱手算作道谢,那小妾他可是等很久了。 回府之后,他一边安排斩杀公孙突之事,一边命人从库房里挑了一些珠宝玉器,送到汤若松府上。 汤若松早就料到他会有所表示,大手一挥让柳沅娘先挑几件心仪的。柳沅娘揣摩着他的心思,只选了一套东珠头面和一对翡翠镯子,算不上多值钱。 她是瘦马出身,没有正式接过客,年纪又轻,没有攒下什么家资,仅有的一些值钱东西都是宁夏总兵所赠,其他一切用度都是林管家安排。 可她眼皮子并不浅,知道初来乍到要低调,因此并不贪图这些珠宝首饰。 汤若松见她识抬举,索性就将回礼的事交给她办。 菊枝顿觉扬眉吐气,在林管家的陪同下,扶着柳沅娘去了库房。 别看这只是汤若松的临时府邸,因为刚刚打完仗,库房里好东西真不少。金银细软自不必说,书画瓷器及各式摆件也是琳琅满目。 沅娘斟酌地挑了十几样东西,让红霞亲自送过去。 因得汤若松看重,她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见洺月整天在屋里做活,便特地放她去后花园走走。 洺月不好违背沅娘的好意,谢过之后去了后面的花园。 这个后花园虽然占地不大,但是假山池塘、亭台楼阁都仿照江南园林。如今又是初夏,百花盛开之际,柳枝垂岸,风景倒是独好。 她母亲的娘家是侯府,也有这样一座花园,只是规模要比这里大上一倍多。小时候每次陪母亲回娘家,她最喜欢呆在花园里,蹦蹦跳跳玩上几圈。 想到这里,她来了兴致,摘了些柳枝,又采了十几朵花草,找了一处树荫,坐在池塘边的太湖石上,开始编花篮。 自从重生以来,她每天都是低眉顺眼地小心度日,从未如此放松过。她本来就手巧,不一会儿就将花篮编好,挎在小臂上,站起来转了一个圈,悠然自得。 “你倒是会玩,大白天的不用伺候主子吗?”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后传来,吓了洺月一跳。她赶紧转身回望,就见汤若松站在不远的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大爷!”她连忙垂头问安。 原来汤若松在房里喝了两杯茶,又翻了翻兵书,觉得分外无聊,便趁着阳光明媚到院子里逛逛,没想到竟看到这样一幕美人轻舞的场景。 他踩着花瓣与柳叶走了过来,洺月不由退后了两步,头垂得更低了。 汤若松见她一副耗子见猫的样子,立时皱眉,漫声道:“你躲什么?” 他身材高大健硕,一走过来就将她笼在他的阴影之中。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股子压迫感让洺月感到透不过气来,浑身一颤,手臂下垂,花篮蓦地掉在了地上。 可她吓得压根不敢去捡,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汤若松反而轻笑一声,弯腰捡起花篮,提在手中看了看,只见芍药、牡丹和含笑花点缀在柳叶相称的篮子里,显得既精巧又雅致。 他将花篮递给她,洺月鼓起勇气接过花篮,“多谢大爷。” 她抬眼望向他的面容,见他肆无忌惮地瞄着自己,那眼神竟有几分轻浮与散漫,慌得她赶紧又将头低下。 第8章 这是汤若松第一次认真打量洺月,方觉这小丫头皮肤白皙,杏眼桃腮,身姿窈窕,端的是个清雅秀丽的小美人。 前一阵忙着平叛作战,虽然碰见过这丫头几次,到底没有心思细看,如今才知差点走了眼。 “大爷,姑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奴婢就先告退了。”洺月实在受不了他那种灼热的目光,隐隐觉得危险,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离开。 “你急什么?”汤若松抬臂拦住了她的去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是我,你要伺候也应该先伺候我。” 她慌了神,睁大眼睛怔怔地看向他,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如我去找沅娘将你讨过来,正好爷房里却伺候的丫鬟。”汤若松低着头附在她耳畔说道。 洺月侧头躲开,呐呐地回绝,“奴婢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大爷。” 汤若松见她眼底都泛起了湿意,纤瘦的身子都在轻轻颤抖,心中一软,没再进一步逼迫,“记着我今天说的话,你先去吧!” 洺月如蒙大赦,一矮身子赶紧溜了。 一路小跑地穿过月亮门,回到耳房里,她赶紧将门关好,身子背靠在门上,不停地喘气。 慢慢地冷静下来,她总算明白了汤若松的意思,他这是看上她了。只不过这种看上就像当年的外祖母一样,被侯爷收房,熬了好几年生了孩子才混上个姨娘,后来不受宠就在侯府伏低做小地呆了一辈子,直到病亡。 回忆中外祖母的情绪总是紧绷的,说话办事总是畏畏缩缩,就连每天给她这个外孙女留个什么小首饰,都是偷偷摸摸的。 哪里像她母亲,虽然是庶女,但是嫁给他父亲后就是正妻,总揽家中一切事物,腰板从来都是直的。 她不甘心,不想同他有什么纠葛,可如今深陷在这里,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出路。 正当她纠结之际,红霞在外推门,洺月急忙让开。 红霞一进门就扑到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洺月惊讶地走过去,弯着要询问,“红霞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红霞不理会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掏出帕子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纪千总他不愿意娶我!” 洺月不晓得前因后果,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去林总兵院里送东西吗?” 红霞缓了缓气,才慢慢讲道:“我想趁着送东西的机会,给纪千总一个荷包,谁料他当场就拒绝了我,还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办法接近纪冲,纪冲每次看到她态度还算和蔼,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送荷包表露心意,哪里料到会被他断然拒绝,顿时委屈得不行。 洺月想起前世红霞嫁的是位把总,或许跟纪冲真的无缘,便劝慰道:“这里的把总、千总多的是,就算没有纪千总,还有别人,姐姐为人处世都是拔尖的,何必只盯着他一人。” 其实这话她是想对汤若松说的,以汤若松显赫的家世和俊朗的相貌,想找什么样的女人不行,非要盯上她做什么。 “我就是不甘心。”红霞止住了眼泪,“不过,你说得对,我干嘛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千总算什么,我要找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一下子站起来,一脸的坚定。 洺月以前最欣赏红霞不服输的精神,可如今她却实在喜欢不起来,要是汤若松同红霞一般,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就要倒霉了。 红霞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关心的问道:“小九,你又怎么了,好像很烦的样子。” 她还是习惯叫洺月“小九”,当然是私下叫,她可不敢跟柳沅娘公然作对。 “没事的,我只是有些累了。”洺月摇摇头,下午花园里的事她恨不得没发生,更不想告诉别人,总觉得有些丢脸。 红霞却坐下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小九,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我看这位柳姑娘算不上多受宠,大爷总要回京城的,看这样子,柳姑娘能不能跟着回去,都不一定。” “姑娘好歹是同僚送给大爷的,大爷如何不会带回京城?”虽是这样说,可洺月想到汤若松那目中无人的性子,或许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不卖人面子的事。 “这可不好说,姑娘现在连个妾都算不上,谁知道大爷心里是怎样想的。”红霞撇撇嘴,“菊枝又防着咱们,到时她们一个不高兴,指不定就会把咱们重新赶回布坊。” 洺月脸色一变,她最怕的就是再回踹布坊,前世的悲惨下场再度降临。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菊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红霞赶紧去安排点心酒水,大爷今晚要到咱们屋里坐坐。” 两人住了口,红霞这会儿已恢复正常,答应了一声,连忙对着镜子照了照,还好眼睛未肿。 菊枝掀帘子进来,又对着洺月吩咐,“大爷说天气热了,要人在旁打扇伺候着,你过去服侍。” 如今洺月一听到“大爷”两个字,心里就先颤了颤,不想过去,“菊枝姐,我手笨,怕伺候不好大爷。” 菊枝双眉一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不由抬高,“你说什么,让你进屋伺候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红霞到底护着洺月,暗中伸手揪了揪她的衣服,含笑打圆场,“菊枝姐,洺月只是胆子小害怕得罪大爷,但你亲口吩咐,她肯定是要照做的。” 洺月知道不能硬来,连忙补救,“菊枝姐,我去就是了,你别生气。” 菊枝见她低头认错,心中气才顺,“大爷脾气是大了些,但只要你小心伺候,难道还能故意找茬打骂你?” “菊枝姐说的是,我会小心的。”洺月识趣地附和。 菊枝满意的点头去了。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这么露脸的事,别人上赶着还来不及,偏偏你这个傻丫头还不靠去。”红霞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刚才听说洺月被安排进屋伺候,隐隐有些嫉妒,可见洺月居然拒绝,又忍不住替她惋惜。 “好姐姐,大爷那模样真的很可怕,我确实不想去,再说他——”洺月欲言又止,花园里汤若松调戏她的事到底说不出口。 “好了,我们如今就是伺候人的命,哪能挑三拣四,你赶紧收拾收拾过去吧!”红霞劝了她一句,就急忙去厨房安排茶点,独留洺月一人发愁。 到了晚间,酒水茶点都准备妥当,汤若松施施然地进了东厢房。 柳沅娘殷勤地上前问安,汤若松挽着她坐到榻上。 菊枝将酒斟好,给洺月使了个眼色,洺月站到榻边,距离他一丈远,开始摇扇。 “离那么远做什么,风都吹不到爷。”汤若松一皱眉,对她这种避之不及的模样有些不满。 洺月无奈地往前站了站,到底不敢公然与他唱反调,轻轻地打起扇。 “大爷尝尝这块绿豆冰糕,厨房现做的,吃着凉爽。”柳沅娘拿起一块梅花状的糕点,本想直接喂给他,谁料他却伸手接了过去。 汤若松咬了半块,不喜欢甜味,随手放在盘中,自饮了一口酒,才懒懒地交待,“老二伤还没全好,我这次回来带来些人参虎骨什么的,你让厨房熬了,每天端一碗给他送去。” “大爷放心,这点小事交给臣妾就好。”柳沅娘娇柔地应承。 她早就听说他的二弟汤若榆攻城时受了伤,这几天才搬来府里居住,既然是他的亲弟弟,肯定要多尽心照料。 “这府里也没个女主人,后院的事你先管起来,毕竟林管家不是我的人。”汤若松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眼角却覷着一旁的洺月。 洺月一直垂首望地,根本不敢看他。 他觉得没意思,埋怨她有点不知趣。 柳沅娘却是心中大喜,他这话就是要放权给她,林管家不受信任,正是她好好表现的机会。 “妾身刚来没多久,还需多向林管家学学,尽快把府里杂事料理好,也让爷安心。”她身子向他怀里倚了过去,眼角含春,自有一股风流媚态。 若是以往,汤若松遇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也就受了,可他今天刚看上了新人,而这新人就在旁打扇,他多少有点便扭。 “你先陪爷吃一杯,然后给爷唱两首小曲,正闷得慌。”他轻轻推开她的身子,将剩下的半杯饮了。 柳沅娘小心打量他两眼,见他确实没兴趣,便也不再纠缠,呼唤菊枝去拿琵琶。 她自饮了一杯,又将他杯中斟满,这时菊枝已经琵琶取来,她接过调弄几下,便先唱了起来。 洺月打了半天扇,胳膊都开始酸痛,可又不能停下来,只好咬牙撑着,而且总有道火辣辣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愈发令她紧张。 “行了,不用扇了,就站在这候着,等会需要再扇。”汤若松忽然懒洋洋地对她说了一句。 第9章 洺月放下扇子,抬眼望了望汤若松,就见他噙笑盯着她,好似逗弄小猫小狗一般,慌地又重新把头垂下。 柳沅娘的歌声婉转动听,配上嘈嘈切切的曲调,别有一番风味。 洺月的父亲是会稽人,她小时候也同父亲一起回过老家一趟,当地的吴侬软语,至今都留有映象。因此她不觉听得入了神,倒把汤若松放到一边了。 听了两支曲,汤若松又坐了一刻钟,便回正房去了。 柳沅娘有些失望,今晚氛围如此融洽,可他依然没有碰她,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当晚菊枝伺候她卸妆,对着镜子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外边有了新人,今晚还不肯歇在姑娘房里。” 她与柳沅娘十几年的主仆情义,讲起话来也没太多顾忌。 “你没瞧见,方才大爷可是一直在悄悄看洺月那丫头,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还不如落在她身上的热烈。”柳沅娘瘦马出身,却是眉眼通挑,当年在楼子里就最得妈妈看重。 “这个小狐狸精,居然背着咱们勾搭大爷,之前我还觉得她老实,没想到比红霞还会钻营。”菊枝今晚跑前跑后,还真没注意到,如今听沅娘这样一说,立马替主子不平。 “大爷这是看上她了,今后你要多让她来屋里伺候才好。”沅娘倒是心平气和,能有几个男人会一心一意,尤其是像汤若松这样京城里的纨绔子弟,看上个丫鬟根本不算事。 “姑娘,你还给大爷制造机会不成?”菊枝实在不解她的心意,不禁抱怨,“要我说,赶紧找个理由把洺月逐出去才好。” “你懂什么,若是现今就把洺月撵走,大爷非但会埋怨我,指不定扭身就抬举了她,倒不如把她捏在我的手中,大爷还会念着我的好,岂不两全其美?”沅娘见她心浮气躁,便将自己的打算直接说了出来。 “还是姑娘想得远。”菊枝脸上露出笑容,趁机奉承了主子一句。 “大爷不是说让我帮着照看二爷嘛,从明日起,就让洺月每日把补品端过去。”洺月来了一个月,沅娘见她经常窝在房中,自然要派个活让她多走动,也给汤若松制造些机会。 第二日,洺月就接到了菊枝的吩咐,亲自去厨房熬补品,然后端给汤若榆服用。 汤若榆刚搬进来没几天,被安置在一个小侧院中。 由于这里是临时府邸,没几人丫鬟,因此守在他门口也是护卫亲兵。 洺月表明了身份,亲兵早已接到汤若松的命令,便直接放她进屋。 汤若榆此时正躺坐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论语集注》,假模假式地在那里研读。可洺月却一眼看出,他那本书都拿反了,不过是在装样子。 她自然不会揭穿,上前给他行了礼,将补品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正准备告退,就被汤若榆叫住,“你是柳姑娘屋里的?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洺月,柳姑娘吩咐我每日给二爷送补品。”洺月只得垂头恭敬回答。 “你认识字吗?我眼睛疼,你正好帮我念念。”汤若榆躺了一个月,早就烦死了,好不容易来个小丫头,正好解解闷。 洺月刚想说不识字,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份是官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调查自己的出身,若被当众拆穿扯谎反而更加不好。 “奴婢识字的。” 汤若榆一下子把书丢到她的怀中,她狼狈地赶紧接住。 他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洺月抬眼望向他。 这位二爷一张国字脸,眉目英挺,虽不及汤若松风姿俊逸,却别有一种英武之气。 “二爷要我读哪一段?”她小声询问。 “从头读就好。”汤若榆随口说道,他根本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可本朝文官地位高,武将若是不能掉两句书包,更被那些文人看不起。 洺月无奈,翻看第一页,徐徐地读了出来。 她的声音温婉中带着丝丝清灵,汤若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多时竟有了昏昏睡意。 他点了点头才略微清醒些,她读了内容他基本没听进去,虽然他爹在他们兄弟少时也请了私塾先生,可他们更喜欢诵读兵法,对四书五经压根没兴趣。 可今天这小丫头声音好听,人又长得水灵,实在是赏心悦目。 “好了,就先读到这里,明天继续读给我听。”他估摸着汤若松要过来看他,因此先将她打发走。 “是。”洺月将书放好,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汤若松翩翩地走了进来,见了那本《论语集注》,拿起了随手翻了翻,冷笑道:“你竟然还读这种书?” “大哥,今天那位柳姑娘打发一个小丫鬟过来给我送汤,那小丫鬟居然识字,所以我让她读读给我解闷。”汤若榆不好意思地将书夺了过来,脑子一转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今天你不是去监斩公孙突了吗?看着他人头落地的样子很爽吧?” “他是罪有应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想活命?”汤若松撩起前襟,坐到了床对面的圈椅上。 “我还以为他是条汉子,没想到也干出投降这种有失尊严的事。”汤若榆感叹一句,这次平叛之战打得并不轻松,他奉大哥之命组建敢死队,都没能将城门攻下,反而腿部受伤。 “怕死就别造反,我斩了他也是杀鸡儆猴,否则其他边疆大将有样学样,天下早就乱了。”汤若松冷哼一声,他早就准备杀了公孙突,选择今天杀不过是向那位巡抚示威。 “大哥,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才能回京?”汤若榆躺了一个月,真是快烦死了。 “恐怕还要再呆几个月,凉州这次大乱,蒙古人蠢蠢欲动,有我们汤家铁骑在这里,他们才不敢贸然进犯。”汤若松这几日收到线报,蒙古南达部落正在集结人马,怕是想来扰乱边境。 “我巴不得再打一仗,活动活动筋骨。”汤若榆眼前一亮,兴奋得坐直身体。 “你还是安心休养吧,否则腿瘸了,太太肯定要埋怨我。”汤若松凉凉地冒出一句,顿时打消了他的积极性。 “太太远在京城,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就不信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她面前多嘴。”汤若榆表明嘴硬,心里却知道这次他肯定不会带自己去了。 “对了,你刚才说有小丫鬟给你读书,那小丫鬟叫什么名字?”汤若松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叫什么洺月,人长得倒是挺水灵,就是太瘦,跟个小竹竿似的。”汤若榆一直喜欢丰满的女人,他家中爱妾就是这般,因此虽然觉得洺月长得不错,但不是他的菜。 “我警告你,那是我看上的人,你别打她主意!”汤若松脸色微沉,皮笑肉不笑地淡淡警告。 “啊!大哥,你看上她?”汤若榆拖长语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进府时撞见过柳沅娘,一眼就看出她是个颇有风情的大美人,他还羡慕大哥好福气,没料到这转眼间竟又瞧上了个小丫头。 “肉吃多会腻,总要换换口味。”汤若松抖了抖袖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汤若榆皱起眉头,想了想,“这丫鬟识字,读起《论语集注》还挺顺溜,应该出自书香之家。” 凉州地处边疆,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别说读书,大部分都不识字。洺月读《论语集注》能流利断句,可见之前不止一次读过,他不由疑心她的来历。 “她是踹布坊里的官奴,家里应该是做官的,犯了事才被贬到这里。”汤若松自若地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放心,身份不明的女人到不了我身边。” 汤若榆耸了耸眉,心想这倒是,他这位大哥一向心细,一般女人讨不了便宜。 “汤都凉了还不喝,难道还等我喂?”汤若松碰了碰汤碗,一边呵斥一边将汤地给了他。 汤若榆老实接过,乖乖喝下,骨子里他是非常怕汤若松的。 “大哥,你想把那个小丫鬟收房?”他一口气喝尽,试探地问道。 “收什么房,我还嫌家里后院不够乱?”汤若松冷哼一声,负手转身走了。 汤若榆看着他拽拽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大哥的后院确实只能用“一言难尽”四个字来形容。 原来汤若松的发妻汤大奶奶是太子少傅赵家的小女儿,相貌倒是端庄秀美,可自带一股子文人酸气,说话做事都讲规矩。 他们汤家是武将出身,本来就跟文人不搭,汤若松更是风流跋扈惯了,哪受得了汤大奶奶这样规矩的人,所以夫妻一直不和。 汤大奶奶见他不喜自己,倒不没怎么在意,更是大度地给他纳了两位良妾,都是武官家的女孩,自认投了夫君所好。可惜这两位妾室脾气都大,整天你争我斗,把后宅搅得一团糟。 汤大奶奶眼见无法辖制,索性撒手不管,终日读书写字。她秉着要生下嫡子的原则,熬了好几年总算怀上一胎,可惜生下来胎儿就死了,还是个男婴。 第10章 汤若松的两位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经常暗中挖苦汤大奶奶。汤大奶奶终日以泪洗面,身体愈发不好,拖了两年终于挺不住于去年过世。 汤若松就此大部分时间扎在军营里,懒得再理后宅里的女人,若有需要只在外边厮混,急得家中老太太四处托人要为他续弦,目前还没定下最终人选。 汤若榆暗自庆幸,还是自己的后院靠谱,娇妻美妾和睦相处,嫡子都出生两年了。 他又养了七八日,腿伤已经痊愈,洺月依然每天按时送来补品,只是他不敢再让她帮忙读书,毕竟这是大哥看上的丫鬟,谁知道会不会收房。 这日洺月在厨房熬好补品,放在食盒中,拎着准备去侧院,却顶头撞见了纪冲。 “纪千总,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地询问,这可是厨房,除了下人哪会有人跑到这里来。 纪冲本来搓着手一直在厨房外边徘徊,这会儿见到她出来,急忙走上前,含笑问好,“洺月姑娘,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洺月愈发惊奇。她自进入提督府,一个多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两人之前可没什么交情。 纪冲从胸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脸竟然一红,“我是给你送东西的。” 洺月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一对金手镯,通身金灿灿地,一看就是新打的。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立马重新包好,要还给他。 所谓无功不受禄,好端端地他送这样贵重的礼物,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 “你收着就是。”纪冲又推给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是求你嫁给我的,这就算是小小的聘礼。” “什么?”洺月彻底惊呆,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洺月姑娘,我早就喜欢你了,如今我升了千总,打仗又得了不少财物,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去跟总兵大人说,你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人了。”纪冲鼓足勇气,一股脑地把话全说了出来,然后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可我——”洺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她也是吓了一跳。 “你在好好想几天,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说完纪冲一溜烟地跑了,他从未同姑娘表白过,自然更怕拒绝,临时当了逃兵。 “你的东西!”洺月想追出去先把镯子还给他,可哪里追得上。 她心不在焉地补品给汤若榆送去后,回到自己房里,将布包摆在炕上,犯起了愁。 要说重生之后,她是想嫁个小武官,就算不能摆脱官奴的身份,至少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用再提心吊胆在踹布坊里熬日子。 纪冲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虽然接触得不多,但绝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官军,何况这次能够顺利进府当丫鬟,也是他帮忙说了话。 她是由衷感激他的,嫁给他应该是个好选择。可他是红霞先选中的,前几日又刚刚拒绝了红霞,她若是答应了他的求婚,以红霞好强的脾气,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她在这府里孤立无援,汤若松从旁虎视眈眈,若再失去红霞这个朋友,她的日子更加难挨。再说汤若松哪里是好惹的人,她若想嫁给纪冲,就得先过他这关。 拿起一只金镯子,样式有些老土,却是分量十足,看来纪冲是真心实意来求娶的。她默默地将镯子包好,放进了柜子里,不属于她的东西,总要还回去的。 此时红霞推门进来,满面红光,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调,明显是心情极佳。 “红霞姐,你今天怎么这样高兴,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因着纪冲的求婚,洺月一见到她不自觉的有些尴尬,只能主动找话题化解。 “洺月,我在这府里呆不了几日了。”红霞将门关好,将她拉到炕上,附耳低声说道。 “为什么?”洺月不解。 “我搭上了总兵大人,他说要讨我去做小老婆。”说起这个,红霞双颊变得红扑扑的,一脸的兴奋与希冀。 “是林总兵?”洺月惊疑不定。 “嗯。”红霞点点头,又悄声道,“他答应我了,你先别同其他人说。” “我晓得。”洺月虽然答应了,可心里却有了起伏。 从她重生起,不过她的命运开始转变,居然还影响到别人,前世做正头娘子的红霞如今竟要给总兵做小妾,她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不知前路如何。 这几日汤若松公事繁忙,再加上洺月小心避开,总算没有再碰到他。 天气逐渐变热,洺月把做好的夏衫拿出去,正准备送到柳沅娘屋中,谁知刚一出门,就见来了一队人,直扑她们东厢房这边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娘子,穿着一身胡服,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婆子。 “红霞,你这个小蹄子给我出来!”美貌娘子一开口就不客气,撇头瞧见立在一旁的洺月,直冲上前,“你就是红霞?” 她个子高,眼窝深、鼻梁翘,那气势就先压了洺月一头。 “我不是红霞,娘子认错人了。”洺月赶紧否认,内心不免为红霞担忧,瞧这一行人的架势,分明是来闹事的。 “那她在哪里,你给我把她叫出来!”美貌娘子直接喝问。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洺月自是不肯说,红霞去厨房端凉品去了,她琢磨着如何给她送个信,让她先找个地方避避。 美貌娘子刚想发火,后面的丫鬟却拽了拽她的衣服,“姨奶奶,红霞来了。” 洺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红霞拎着食盒刚迈进院门。 可还未等她提点红霞,美貌娘子拨开丫鬟,疾步冲了过去,上前就给了红霞一耳光,扬声骂道:“狐狸精,居然敢跟我抢人,你到底给大人灌了什么迷汤?” 红霞被打懵了,右耳嗡嗡作响,食盒也掉在地上。 洺月心念一转,方明白这是林青的小妾找上门,红霞勾搭林青的事情肯定败露了。她拦不住这位娘子,赶忙进屋去禀告柳沅娘。 柳沅娘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叫嚷,正吩咐菊枝出门看看,就见洺月冲进门。 “没个规矩,急匆匆的也不怕冲撞了姑娘。”菊枝申斥了她一句。 洺月赶紧行礼,乞求道:“姑娘,红霞被隔壁林府的人打了,求姑娘救救她。” 柳沅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红霞好歹是她的丫鬟,她自是不能放任外人欺负。 “菊枝,扶我出去看看。”为了汤若松的面子,她也要走这一趟。 外边美貌娘子还在叫嚣,两个婆子拉着红霞,一个丫鬟正在掌她的嘴。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在提督府里作乱!”柳沅娘柔柔的声音自是起不来什么作用,红霞拼命挣扎,无奈被人拉得死死的。 “这位就是柳姑娘吧,你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我不过是代劳管教一下而已。”美貌娘子瞪了她一眼,根本没有让丫鬟停手的意思。 “我不管你是谁,红霞是我的丫鬟,就轮不到别人来管。菊枝、洺月,你们把人给我带过来。”沅娘就算脾气再好,也容不得外人在自己院里耀武扬威。 洺月看不得红霞受苦,先冲了过去,可那两个婆子没得到主人命令,不敢松手。她一把推开掌嘴的丫鬟,菊枝也过来帮忙,才将红霞扯了出来。 那些丫鬟婆子到底不敢在提督府里乱来,就势松手。 “谁叫你们放开她的?”美貌娘子见状大怒。 丫鬟婆子纷纷低头,看上去对她十分畏惧。 “柳姑娘,你的丫鬟勾搭我们总兵大人,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你居然还护着她,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断不会走的。”她暗骂丫鬟婆子没用,扭脸又怼上沅娘。 “原来您是林府的人,您说我的丫鬟跟林总兵有不轨之事,可有凭据?”柳沅娘听她自报家门,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位娘子应该就是公孙突的那位小妾,听说前不久被林青收了房。 “她都爬上我们大人的床了,这两天就准备进府去当姨奶奶了!柳姑娘连这事都不知道吗?”美貌娘子鄙视地睨着沅娘,十分瞧不上这种娇弱的中原女子。 柳沅娘偏头看了看红霞,见她捂着脸颊,眼眸中夹带着羞愧之色,就明白人家指责的没错。 “如果林总兵真的看上红霞这丫头,那也是总兵大人的喜好,姨奶奶要想去闹,有本事就找林总兵闹,大闹我们提督府算什么事!”沅娘直接揭穿她身上的伤疤,若她真能拢住林青,林青哪里会偷腥偷到一个别府的丫鬟身上。 这句话戳到美貌娘子的痛处,她双眼冒火,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柳姑娘连个下人都管不了,少不了要我代劳,来人,把红霞拖到咱们府里去!”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哆哆嗦嗦地不敢动手,美貌娘子火冒三丈,叉腰直至她们骂道:“谁若是不动手,回去之后我就把你们统统杖毙。” 第11章 丫鬟婆子知道这位胡女的厉害,总兵还没正式摆酒承认她的身份,全府的人都得喊她“姨奶奶”,稍有不顺心就喊打喊杀,偏偏总兵还宠着她,从不苛责一句,令她愈发嚣张。 红霞见势不好,直接跪到沅娘面前,哭泣道:“求姑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沅娘又气又怜,刚想说些什么,那些丫鬟婆子却冲了过来去拉红霞。菊枝怕主子被误伤,眼疾手快地将沅娘拉到一旁。 红霞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嚷,“姑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她心知若是被带进林府,就凭胡女的狠毒,肯定小命难保,柳沅娘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当然要拼命抓住。 沅娘也觉得闹得实在不像话,出言劝解,“你们别这样,别这样!”可她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什么行动,自然无人理会。 菊枝本就不太看得上红霞,又见她闯下如此大祸让主子难堪,乐得静静旁观。 洺月望着眼前拉扯的场面,不由想起前世她也是这样被拉去做营妓,红霞的凄惨哀呼的模样仿佛前世自己最后的挣扎。 她再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红霞,扭着身子抵挡那些丫鬟婆子的拉扯,身上难免也挨了几下。由于对方人数过多,她和红霞很快就被推搡在地上。 就在一片慌乱之际,一个声音赫然响起,正是汤若松,“你们在做什么?” 那人上前踹倒几个丫鬟婆子,一把将洺月拉了起来,见她发髻散乱,袖子也被撕破,怒气更加高涨,“来人,把这几个人都拖出去杖毙,竟然敢到爷府里撒野,我看是活腻味了!” 门外的亲兵听到赶紧跑了进来,那些丫鬟婆子吓得急忙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美貌娘子本来看到汤若松相貌俊朗,双眼不禁一亮,可还没等她进一步去欣赏,就见他喊打喊杀,一下子就愣在当场。 亲兵们只听汤若松的号令,拖着人就往院外走,美貌娘子急了,冲到汤若松的面前,眼角一勾,扭着身子娇媚地说道:“大人何必动不动就要人命,明明是你府上的丫鬟有错在先,勾搭我们家总兵大人。” 汤若松斜着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戏谑地开口,“你是公孙突的小妾?” “那是以前,如今人家是林总兵的爱妾!”美貌娘子发嗲的嗔道。 汤若松冷哼一声,脸色一沉,“爷管你是谁,胆敢在我府上撒野,下场就是个死!” 美貌娘子本以为快将他勾搭上了,谁知他突然变脸,不由愣住,还没等她作何反应,两个亲兵已经过来拖她。 美貌娘子一时吓得花容失色,再无刚才嚣张的样子,连忙求饶,“大人饶命,您听我解释!” 好在林青回府时听到胡女去了隔壁提督府,心知不妙,急忙赶过来捞人,正好撞见这一幕。 那美貌娘子见到他如同见了救星,用力挣脱亲兵的拉扯,一下扑进他怀中,双目含泪,“大人,求您救妾身一命,妾身要被打死了!” 林青抬眼就对上汤若松冰冷的眼神,不自觉地将怀中佳人向外一推,粗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跑到提督大人府上撒野,看我回去不拨了你的皮!” 美貌娘子被他这样一顿申斥,也是傻了眼,这几日他都是好言相哄,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可如今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怎么反而被骂? 林青给佳人递了个眼色,又拱手对汤若松赔笑,“都是我管家不严,倒让提督大人见笑了。” 其实汤若松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揣测应该同林青有关,他松开洺月,遥望着柳沅娘,“你说说发生了什么!” 柳沅娘自从见他进院发怒,就心知不妙,见他发问,自是不敢隐瞒,“听这位姨奶奶说,是我的丫鬟红霞与林大人有了首尾,姨奶奶气不平,定要处置了红霞。” 汤若松听闻瞟着林青晒然一笑,“原来是林总兵的手伸到了我院里,既然已经闹成这样,林总兵该如何给我一个交待,不用我来指明了?” “提督大人放心,肯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林青讪讪地笑笑,又放低声音试探地询问,“那人我可以先领走了吧?” 其实闹了这半天,除了那位胡女,其他丫鬟婆子早被按在外院打了十几板子,汤若松气也出了,便摆摆手,林青立马拉着人走了。 院子里一下恢复了清静,只剩红霞又羞又臊地伏在地上,内心一片忐忑,不知汤若松会如何处置她。 谁料汤若松只是对洺月道:“你们两个先回屋,好好收拾一番,回头我打发人给你们送些药膏子,把脸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多谢大爷。”洺月扶起了红霞,又朝柳沅娘行了一礼,红霞捂着发肿的脸颊跟着行了礼,两人才退回她们住的耳房。 柳沅娘惴惴不安的看着汤若松走向她,手里将帕子拧得死紧。 “沅娘,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盯着她慌乱的神色,凉凉地冒出这么一句。 “大爷,今天的事确实都是妾身的错,都怪妾身御下不严,才惹来这样的难堪,请大爷责罚。”沅娘最是识时务,赶忙低头认错。 菊枝替自己主子不平,本想辩解两句,可悄悄地抬眼,就见到汤若松森冷的面容,吓得一个字都没说。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汤若松掸了掸衣袖,嗤笑一声。 沅娘彻底怔住,她没明白他的意思,直接跪在了地上,菊枝也跟着跪下。 “我还以为以你的出身,应该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汤若松似是惋惜地摇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给她点明了原因,“我不在,你就是这府里的主事人,居然纵容外人在府里闹事,就是你的错!” 沅娘恍然大悟,“爷教训的是。” “我看你这个主事人也别当了,一切事情都先交给林管家吧!”说完他甩袖而去。 沅娘跌坐在小腿肚上,心里又悔又恨,一时疏忽竟然得了这么个丢人的下场。 “姑娘,地上凉,我先扶您回房。”菊枝见守在门口的亲兵朝这边张望,实在是有失颜面,急忙将主子扶起来。 沅娘跟着站起,望着汤若松挺拔的背影,心有不甘。 “姑娘,先进屋吧!”菊枝稍用了几分力,几乎是拽着沅娘回了东厢房。 耳房里,洺月打了盆凉水,将帕子沾湿,递给了坐在床边的红霞。 她道谢接过,敷在自己一侧脸颊上,静静地低头不发一言,屋里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红霞姐,你这是何苦?”洺月等了一刻,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小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红霞放下帕子,又捂住另一侧脸颊,直直地望向她问道。 “如今大爷和姑娘都知道了,谁晓得他们会如何处置你。”洺月替她担忧,以汤若松的暴脾气,怎能忍下这口气。至于柳沅娘,明显就是打算置身事外。 “这你倒不用替我担心。”红霞这个当事人表现得异常镇定。 “为什么,你不怕大爷把你赶回踹布坊?”洺月不解地看向她。 “大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否则今天就不会替咱们出头,至于林总兵,他答应过我,会给我谋个好出路。”红霞颇有几分自信,这也是她敢去总兵府爬床的原因。 “你不是给林总兵做妾?”洺月听不懂。 “你说得对,给人做妾哪有当正头娘子风光。”红霞叹息一声,“我也想明白了这点,可惜纪冲不愿娶我,那只能从林总兵身上下手。” 一听到纪冲这个名字,洺月顷刻间就觉得不好意思,毕竟红霞钟意的人喜欢上她,不是什么好事。 “林总兵答应我,要给我做主指个正经婚事,我后半生也算有了着落。”红霞不知她心中的弯弯绕绕,坦诚诉说着将来。 洺月没有接话,或许对红霞这样身份的人来说,能有这种结局已经算是不错了,至于之前委身别人更不是什么大事。 林青果真没让红霞失望,第二天就派人告知汤若松,将红霞嫁给他手下的一位千总,当天就先将人抬过去。同时又送来四个丫鬟,都是他府上□□好的,给汤若松兄弟及柳沅娘使唤。 沅娘虽然因为红霞的事被夺权,但碍于主仆面子,还是让菊枝赏给红霞两套衣裙,红霞过去给她磕了头。 洺月与红霞依依不舍地告别,到底相处了一年多,红霞临走前还是拉住她,说出了心里话,“小九,听我一句,你是官奴,若是能放下身段,攀附上这些官老爷,后半生才能有个依靠,否则主子一翻脸,你就是当营妓的下场。” 她不是吓唬洺月,而是真心为她筹谋。 洺月抱住了她,眼底已泛湿意,“好姐姐,我知晓了,你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来看我。” 没有了红霞,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她一片茫然。 第12章 当晚等柳沅娘安寝之后,洺月将纪冲送的金镯子摆在床上,又望了望桌面汤若松打发人送来的一瓶药膏,陷入沉思。 林青送来的四个丫鬟,林管家各派两个分别去伺候汤若松兄弟,一个都没给沅娘,因此这耳房里如今只住洺月一人,倒得了个安静。 黄澄澄的金镯在烛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代表了纪冲的诚心,他是武将心思简单,嫁给他至少衣食无忧,就算无法摆脱官奴身份,只要她好好经营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未来的日子可期。 她读过书,几年踹布坊的生涯又让她有了谋生的技能,最起码做个针线活是没问题的。 至于摆在桌面的那瓶药膏,青瓷的瓶身纸笺上,用小楷写着“玉肌膏”。这种药膏她小时用过,她母亲从侯府讨回来的,大多用来上贡皇家,效果奇佳。汤若松舍得送给她用,他的意图昭然欲揭。 红霞给她做了个榜样,曲线救国,成功达到了目的。 可她出身书香之家,自幼受到礼法教导,没有红霞那般的魄力。她不想向汤若松屈服,等他厌弃之后再嫁他人,那对纪冲来说太不公平。 思虑了许久,她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对金镯子…… 又过了几日,一天柳沅娘午休之际,厨房里的烧火丫头给她递了口信,说是纪冲正在厨房那边的跨院里等她。 洺月简单收拾一下出了屋子,走过去就见纪冲在墙边来回踱步。她抿了抿嘴唇,向他慢慢走过去。 纪冲见是她,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洺月姑娘。” “纪千总。”洺月冲他微微颔首,斟酌着如何开口。 谁料他早已等不及,直接冲口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是真心的。” 洺月抬眼凝视着他,认真的询问,“我是个官奴,身份低下,你真的愿意娶我为妻?” “当然不介意。”纪冲大着胆子拉起她的一只手,“我知道,你以前肯定是个官家小姐,家里犯了事才会成为官奴,我虽然出身农家,但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早就听同僚议论过,踹布坊里的官奴以前都是做官人家的女孩,差别就在于她们亲人官品的大小。尤其像洺月这样相貌气度都不凡的少女,若真能娶回家,供着都还来不及,怎会在乎她的出身。 洺月心中有些感到,掏出一个荷包塞进了他手中,低头道:“纪千总一定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纪冲见那荷包是绸布所制,上面绣着黄色的梅花,愣了愣,终于领悟她的意思,声音都结巴了,“你、你真的、真的愿意嫁给我?” 洺月觉得他傻傻的样子挺可爱,抿嘴一笑,点点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 两人吓得松开手,回首一望,正见汤若松一脸阴鸷地盯着他们,那眼神就像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没等他们作何反应,她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夺过纪冲手里的荷包,扫了一眼,便抛到墙外,“居然敢在我的院子里,干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他这话是对纪冲说的,纪冲立马躬身行礼,“提督大人,请听下官解释。” “解释个屁!”汤若松将洺月扯到身边,抬腿就踹向纪冲。 纪冲见他正在气头上,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下,就势退到墙边。 “我过会儿就去找林总兵,让他好好看看,我这提督府都成了他林青的后院了!”汤若松恨不得立时将林青叫过来,指着他鼻子斥骂。 前几日是他的小妾来闹事,今天又是他的下属来私会,他林青还真是有本事,是准备踩在提督府的头上了? 洺月见他发火,吓得瑟瑟发抖,汤若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拽着她就急匆匆地出了厨房跨院。 纪冲本想追上去,又怕再度激怒汤若松,可忘不了洺月楚楚可怜的样子,突然想到搬救兵,赶紧向总兵府跑去。 洺月被怒气冲冲的汤若松一路拖到书房,无论她如何挣扎,都被甩不脱他的钳制,她感觉她的手腕都快被捏断了。 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名叫秋荷的丫鬟,是几天前林青刚刚送到提督府上的。秋荷早就听说这位汤公子脾气不好,哪敢多话,战战兢兢地掀起帘子,等他们进去立刻放下帘子在外边站好。 汤若松将洺月拉进里间,见她不断挣扎,一气之下松了手,洺月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你还真能耐,我说的话全忘了是吧?”他垂首指着她道,“只要是爷看上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你倒好,转身就去勾搭野男人,给爷戴绿帽。” 他说得不堪,洺月哪里受得他这般侮辱,撑着坐在地上,为自己辩白,“洺月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大爷,纪千总求娶洺月,请大爷成全。” “成全?”汤若松怒极反笑,“你既然从小在京城长大,难道没听说过爷的名声?” 他边说边走到书桌旁,拿起几张纸扔向她。 洺月见那纸上麻麻烦烦写着不少字,便捡起来读了读,越读脸色越是苍白。 这几张纸上写得不是别的,正是她左洺月的家世来历,详详细细地写明她父母的出身、她家亲属关系以及她如何被发配至此地。 汤若松耐心等她读完,才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如今你只是一个官奴,若没有爷的抬举,早晚都是被送到军营里当营妓的下场。你这可人的小模样,怕是应付不了那群豺狼虎豹般的士兵。” 洺月睁眼开着他,耳中听着他的威胁,心中却跟明镜一样,明白自己对抗不了他。 “今儿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你给我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好好收收,等我打完仗回来,就跟沅娘讨你过来,这几天你就给我在房里老实呆着。”汤若松见要挟的目的达到,不想将她逼哭,惹得他厌烦。 “奴婢晓得了。”洺月侧脸避开他的手,垂首服软。 因为她刚刚听到他说要去打仗,这就意味着他要离府几日,正好可以给她一个回旋的机会。 汤若松见她低了头,自然气顺不少,本想扶她起来,却见她手腕处一道红肿,应是他刚才用力过猛伤了她。 他扭身到多宝阁里拿了一瓶药膏,拉着她坐到一旁的榻上,打开瓶塞,亲自给她上药。 洺月第一次与男人挨得如此亲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他的手指十分粗糙,动作也略有些粗鲁,可那药膏却是触感冰凉,抹上去之后,手腕的伤处不再那么灼痛。 洺月把身子向里微微靠去,想离他远一些,可他反而跟着靠了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虽然你爹以前只是个五品官,你也算是官家小姐,好好跟着爷,保你再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何必自甘下贱,一心想做奴才。”他一边在她伤处涂抹,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洺月听她提起过往,心里愈发难受,从前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离她太遥远了,毕竟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 握着冰肌玉骨,汤若松也不禁有丝意动神摇,若是换做楼子里的女人,或许早已揽入怀中温存一番。但见她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心底又爱又怜,到底没有造次。 “这药膏你拿去,早晚抹上几次,不出三日就好了。”他将瓶子塞进她手中。 “多谢大爷。”洺月依旧眼角低垂,不愿看他。 汤若松凑了过去,刚想亲亲她的脸颊,就听到脚步声。他坐直了身体,就见秋荷在外间禀报:“大爷,林总兵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洺月心中一颤,林青这会儿过来,八成同纪冲有关,她现今最怕的就是汤若松迁怒纪冲。 “让他进来!”汤若松松开了她,连站都没站起来,斜坐在塌边的靠垫上。 林青一进来望见他的坐姿,就知道他心中的不满,连忙走近拉着老脸赔笑,“提督大人,我手下那个千总太不懂事,又惊扰了大人,我已经绑他打了三十军棍,如今人就走院子里,还请大人从轻发落。” 纪冲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千总,可却是他同村的老乡,因此林青一直刻意提拔照顾,谁知道这小子平时看得精明,竟在女色上掉链子,敢同汤若松争女人。 他看在同为老乡的份上,只好为他擦屁股,舔着老脸替他求情。 “林总兵,你说你女人管不好也就罢了,如今连个下属也辖制不了,居然跑到爷的院子里调戏婢女。”汤若松嘲弄地弯起嘴角,不屑地说道,“区区三十军棍,也太便宜他了,可见你平日治军不严,既然如此,不由就让我代为管教一番。” 坐在一旁的洺月身子抖了抖,他这话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肯定是不想轻饶纪冲。 “秋荷,把祖业给我叫过来,让他亲自看着,再打那小子二十军棍。”汤若松突然扬声吩咐,秋荷急忙应声,正准备离去。 可他又添了一句,“记着跟祖业说,叫他认真打。” 秋荷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应了一声,便急急出去找祖业。 第13章 洺月却从榻上滑下,跪倒在地,两眼瞬间滑出泪珠,乞求道:“请大爷饶了纪千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跟他没什么的。” 她的父亲当年就是被锦衣卫杖毙在皇宫里,廷杖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若说是“狠狠打”反而没事,若说是“认真打”,那就是要人命的暗号。 汤若松刚才追加那一句,分明就是对纪冲起了杀心。 其实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低估了汤若松的狠厉与霸道,妄想借助纪冲逃脱这个牢笼,不想却牵累了无辜。 林青也是个□□湖,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又见洺月下跪求情,赶忙凑上前说道:“大人何必这样大的火气,纪冲那小子不经事,今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你就饶了他一条性命吧?” 汤若松冷笑两声,到底舍不得让洺月没脸,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撑起,“你越给他求情,越是为他难过,爷就越要他死,你不明白吗?” 洺月踉跄着跌坐在榻上,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不解他的意思。 林青瞥了眼她,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果然可人,不由好心提点,“洺月姑娘,纪冲那臭小子哪能跟提督大人相比,你不用替她求情,大人自有主张。” 洺月也不傻,见他朝自己使眼色,抬手把眼泪抹干,重新坐到汤若松的身边,不再言语。 汤若松的脸色果然缓了缓,林青趁机道:“提督大人,就将纪冲交给我处理得了,我自会好好再管教他,怎样?” 既然林青服软,汤若松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瞥眼将洺月老实地坐在旁边,垂着头一言不发,便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请林总兵管好自己的人,如果再有人随意闯入我的府中,来一个我杀一个,进两个我宰一双!” “是、是,请提督大人放心,我肯定会管好自己的人。”林青见他发了狠,唯唯诺诺地应道。 “林总兵还是赶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大军准时出发,可千万别被小妾绊住了腿,到晚了我可是不依的。”汤若松端起榻上小桌的茶杯,故意地吹了吹茶汤。 “提督大人说的是。”林青咬牙认下,谁叫他理亏。 出了门,见纪冲还趴在院中,后背衣服透着斑斑血迹,无奈地挥手让两个士兵将人抬回去。 这个纪冲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千总,却是林青的同村老乡,林青少时受过纪冲祖父的恩惠,因此对纪冲一直照顾有加,多番提拔。 纪冲不仅人英勇生性也忠厚,他原来是打算等这场战打完,就给这小子娶个媳妇,谁知纪冲竟看上了洺月,这不是在老虎身上拔毛吗? 洺月那丫头是个小美人,可那是汤若松一早就看上的,就连林青自己都没敢招惹,纪冲不知好歹居然想娶洺月,简直是找死。 今天要不是他反应快,先发制人打了纪冲,这会儿恐怕就要收尸了。好在那小美人反应快,给汤若松服了软,否则光凭他的脸面人家未必买账。 “大人,洺月怎么样了?”纪冲的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无非是做做样子。 “你还敢问?”林青恨不得亲自再抽他一顿,没好气地骂道,“今天若不是老子拉下脸替你求情,提督大人一定是要打死你的。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那丫头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纪冲心头难过,洺月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他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可哪想到汤若松也看上了她,他有什么能力与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相争呢? 眼见林青气得七窍生烟,他不敢再问,暗暗发誓回去之后,再托人想办法打听。 书房里洺月见汤若松放过了纪冲,她一直揪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这次的事确实是怪她。若非她把纪冲当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怎会牵累他挨打受伤。 “你也听见了,爷明天就要带兵出发,你就再忍些日子,好好待在沅娘身边,等爷回来,就带你在身边伺候。”汤若松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见她眼若秋水,眼角还有泪痕,把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洺月怕他着恼,强惹着心中厌恶,乖乖地没有躲避。 汤若松心喜她的乖顺,正好秋荷此时进来回话,便让她将洺月先送回去。 秋荷应声,领着洺月出了书房,正好看到祖业站在门口。 祖业见到洺月,微微楞了一下,就被汤若松唤了进去。 秋荷以前是凉州最大富户人家的丫鬟,对后宅里那些事也是熟捻在心。主人看上个丫鬟想收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混得好,抬上姨娘那就是造化。 她见洺月虽然有些瘦弱,但容貌姣好,又得大爷看中,自然要特意讨好几分。 “姑娘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直接吩咐就是,如今我在书房里做事,平日还是清闲的。” “秋荷姐姐,你不用叫我姑娘,我跟你一样,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这声姑娘实在是刺痛了洺月的脸,她才不愿当什么“姑娘”。 “瞧姑娘说的,我虽是刚刚新来的,但大爷对谁好,还是看得清的。”秋荷抿嘴一笑,颇有几丝得意的样子。 前几日同她进来的一共四个丫鬟,只有她得到汤若松青眼,指明在书房伺候。她进书房之后,一直都老实本分,从不多言多语。 汤若松见她有几分眼色,便将书房里的事交给她打理,她也办得井井有条,也算在府里站住了脚跟。 洺月这会正在气苦,也懒得与她争论。回到耳房里,秋荷又帮她打了一盆水,等她洗去脸上泪痕,又安慰她几句才去了。 洺月躺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抹绿色,静静地发呆。 汤若松忽然挑明了对她的势在必得,她身为一个官奴,自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是死。可做为一个重生之人,好不容易又有一次生命,岂能轻易放弃? 千古艰难唯一死,她死过一次,因此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惜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纪冲。一时侥幸本想抓住他这棵救命稻草,结果反而连累了他,她满心的愧疚,也不知道如何补偿他。 她就那样枯坐到夜幕降临,而东厢房里的柳沅娘同样不平静。 沅娘坐在镜前,将头上的钗环一一拔下,菊枝用一把骨制的梳子帮她将长发拢好。 “下午是秋荷送洺月回屋的?”沅娘望着镜中自己精致的眉眼,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是的,我亲眼看到秋荷送她进了屋,过了半晌秋荷才出来。”菊枝的语气夹带着一丝忿忿不平。 “看来大爷是看上她了!”沅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倒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天红霞挨打,洺月受到牵累伤了皮肉,汤若松闯进来看洺月的眼神分明暗含怜惜。她当时蓦然就觉得二人的关系不简单,否则他不会亲自上前拉起洺月一个丫鬟,实在有失他的身份。 “姑娘当初果然没说错,洺月这个小蹄子看着老实,没呈想骨子里狐媚,竟然不声不响地就勾搭了大爷。”菊枝将梳子放下,用绸带将沅娘的头发松松系住。 在她眼中,沅娘妩媚温柔,汤若松非但没被迷倒,反而被一个小丫头勾搭走了,实在是没长眼。 “林总兵真是送来两个好丫鬟,一个他自己受用了,一个暗里给了大爷,我倒是给人做了嫁衣裳。”沅娘忍不住轻哼一声,自觉这回真是冒了傻气。 “大爷真是瞎了眼,放着姑娘这样美的女子不宠爱,非把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鬟往屋里拉。”菊枝心里也存了气,这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防都防不住。 “算了,既然他看不上我,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沅娘不想再在汤若松身上纠结,“他明天带兵出征,正是个好机会,你去好好找一下,先把舆图弄到手再说。” “是。”菊枝点头答是。 “东西怕是在书房,秋荷来了没几天,大爷不会信任她的,恐怕明天还会另外派亲兵把守。”沅娘略一思量,缓缓地吩咐,“行动务必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姑娘放心,奴婢会见机行事。”菊枝笑了笑,眼中闪着别样的自信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洺月除了按时去打扫沅娘房间,余下就躲在房里做针线。 红霞嫁人她还没来得及送礼,恰好秋荷给她送来一些零碎软绸和丝线,她打算绣两个枕套做贺礼。这日枕套做好,她给了厨房一个婆子一百钱,让婆子帮忙给红霞递个话,抽空来提督一趟。 按照规矩,红霞嫁人之后,怎么也应该过来给沅娘这个旧主子磕个头。 从厨房那个院子出来,就看到菊枝朝她招招手,“这是给姑娘的冰碗子,你给拿进房里,顺便把屋里清扫清扫,赶在姑娘乘完凉之前做好。” “是,菊枝姐姐。”洺月将冰碗接了过来。 菊枝虽然心下看不上她,可是见她表明乖巧顺从,一时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第14章 进了东厢房,洺月将冰碗放在桌子上,便打扫起来。 东厢房做了三个隔间,中间是客厅,西侧是卧房,东侧是小书房。 洺月将地面台面打扫干净,又去擦拭书房里的一排书柜,可是她一个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圆柱形的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她急忙弯腰去捡,才发现那是一卷画轴,上面画着山川走势的图形,竟是一副舆图。她还算了解凉州的地形,一眼就看出这是凉州一带的舆图,不由暗自吃惊。 这种舆图只有兵部和作战的前线指挥官才有,沅娘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而且照上面的墨迹来看,分明是新画出来的。 正寻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舆图卷好,重新放入木盒子中,一扭头就见菊枝扶着沅娘进了屋。 “你在做什么?”菊枝一脸警惕地望着她,扬声喝问。 “我正在擦拭书房。”她随手将木盒子放好,努力维持镇定。 柳沅娘柳眉微颦,盯着她打量片刻,方道:“你也累了半日,我看这屋子挺干净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洺月应声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 “姑娘,她发现了舆图?”菊枝心中存疑,不确定洺月到底有没有看到舆图。 “那图一般人看不懂,就算她真的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但以防万一,这个丫头不能留。”沅娘侧头望了望窗外,娇媚的眉眼露出一抹厉色。 “杀了她容易,可是大爷回来怕是不依的。”菊枝担忧地说道。依着汤若松那个暴脾气,若是知道洺月被她们杀了,肯定是要她们主仆性命的。 “谁说要我们自己动手,难道不能借刀杀人吗?”沅娘冷笑一声,走到桌旁坐下来,要水洗手。 菊枝打了水,沅娘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如今要尽快将图送到二王子那边,你去城中联系一下,看看他的人混进城没有。” “下午我就出去打听,那图是不是先放回原处。”菊枝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今晚就去放。”沅娘用帕子将手抹净,又对她道,“二爷这两天还是天天出去喝酒?” “可不是嘛,我听林管家说,二爷一般下午就出去喝,子时才回来。”菊枝为了打探消息,近来给林管家不少好处,因此对汤若榆的行踪知晓得比较清楚。 “他不在家,我们动手还方便些。”沅娘稍稍放下些心。 汤若松表明看着嚣张跋扈,心里却有几分算计。他带兵走了,却把汤若榆留下坐镇,就连书房也专门派了四个亲兵,轮番日夜把守,可见是防人作乱。 好在菊枝并非一般丫鬟,通晓拳脚功夫,又受过一段时间的专门训练,才将凉州七镇的舆图从书房里偷出。 沅娘怕汤若松事后发现,所以抓紧时间偷偷临摹,昨晚好不容易才完功,谁料今天就被洺月碰到,真是百密一疏。 现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舆图送出,再料理了洺月,就算将来汤若松回来找后账,二王子自会派人将她及时接出凉州。 “姑娘这次立了大功,二王子肯定要立您当侧妃了!”菊枝见她脸色还算不错,不由笑着打趣一句。 “他当初承诺过我的,自是不会食言。”一提起这位二王子,沅娘忍不住抿嘴一笑,竟有几分羞涩。 原来一年多前,沅娘在秦淮河刚刚露脸,就被一个男人买走。那个男人长相英俊魁梧,正是蒙古大汗国一个分支的二王子。 二王子出手大方,又会讨好女人,沅娘不禁春心荡漾。可二王子却不碰她,反倒把菊枝拉去秘密训练一番,声称只要沅娘帮他一个大忙,事后就带她回蒙古并娶她做侧妃。 沅娘正陷入情爱之中,被他一番诱哄之下欣然答应。过了一段时间,他替沅娘换了身份,辗转将她卖给宁夏总兵,就是为了间接将她送到汤若松身边,趁机盗取凉州舆图。 沅娘一心扑在二王子身上,初时并不心甘情愿献身,但架不住侧妃名分的诱惑,最终还是听他的摆布,从了汤若松,可内心依然是惦记着那位二王子的。 就在她主仆说笑之际,外面有婆子来报,称红霞进府过来给她磕头。 菊枝见沅娘止住了笑,似是有些不耐,便道:“姑娘若不想见她,我打发她去好了。” “到底主仆一场,让她进来吧,免得让下面人说嘴。”沅娘思虑片刻,还是抹不开面子。 须臾红霞走进来,一身大红色的袄裙,头上插着一支金钗,穿着打扮都比以前体面不少。她按照规矩给沅娘磕了四个头,沅娘应付着受了,又赏了她一对金银锞子。 红霞又称想见见洺月,沅娘自是不好拒绝,点头应了。 洺月正在屋中踱来踱去,方才沅娘看她的目光分明不善,恐怕是起了杀意。 舆图事关边城安危,沅娘竟然敢临摹收藏,肯定是不怀好意。 如今汤若松带兵出征不在府中,若沅娘要置她于死地,她真是无从反抗。唯一的机会是告诉二爷汤若榆,可这位爷经常不在府中,想见他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正当她筹谋之际,红霞却在外面喊她的名字,她连忙开门迎红霞进屋。 “瞧你这眉头皱的,又烦什么啊?”红霞一进门就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 “红霞姐,这几天我正想着托婆子给你递个消息,上次你走得急,我连你新婚贺礼都没准备。”洺月见她忽然来了,又惊又喜,不由先放下心事,与她攀谈起来。 “什么贺礼不贺礼,咱们姐妹直接不用那么客套。”红霞坐下来,爽利地含笑回应。 洺月给她倒了一杯凉茶,红霞道谢接过。 洺月又将绣好的枕套拿给她。红霞一见做工精细,上面的图案正是一团晚霞,暗合她的名字,不禁连连道谢,又夸洺月手巧。 “姐姐今天是过来给姑娘磕头的吧?”洺月与她一起坐在榻上,亲热地交谈。 “磕头还在其次,是有人托我来专程看看你。”红霞神色一正。 “谁啊?”洺月心中隐约猜到答案,不由垂首轻问。 “纪千总不放心,怕大爷拿你出气,可是他进不来府里,特地托我来瞧瞧的。”红霞放下枕套,也不再瞒她。 纪冲同的相公相熟,带伤找上门来求红霞,红霞方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关心洺月,自是应承过来打探。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纪千总,他的伤怎么样了?”洺月眼一红,愧疚地开口。 “林总兵是他老乡,暗地里放水,全是皮外伤,只是外表看着重罢了。在床上躺了几日,如今都能下地走路了。”红霞拍拍她的手,宽宽她的心。 “那就好,否则我更对不起他。”洺月长叹一声,声音透着无奈,“我从来没想过大爷会看上我,我只想嫁个小武官,好好地过日子,根本不想在大户人家里当什么通房或是小妾。” “小九,大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既然看上了你,哪有你反抗的余地?”红霞觉得她有些死脑筋,不由好意劝说,此时此地不识相,就是死路一条。 “我明白,但我还想再试一试。”看着红霞,洺月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如今姑娘对我有些误会,大爷又不在府里,我想请姐姐和纪千总帮个忙,为自己谋条生路。” 红霞一听脸色骇然,好好的说起生死大事来,她不知道洺月想做什么。 “你好端端的呆在这里,大爷想必过几日就回来了,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好姐姐,姑娘恨我抢了大爷,摆明想要我的性命,你若是不帮我,恐怕我的死期也就是这两天了。”洺月拉着红霞的手祈求,她不敢说出舆图的事,怕连累了红霞和纪冲。 听她这么一说,红霞半信半疑,“姑娘当真这样大胆,她不怕大爷回来收拾她吗?” 她也是个精明的主,在府里呆的那些日子,早就看出汤若松对柳沅娘算不上宠爱,不过是拿沅娘图个消遣,根本未放在心上。 可沅娘也不像胆大的女人,她岂会只是因为嫉妒就要了洺月的性命。 “她这几日对我都不假辞色,菊枝更是百般挑剔,就在你来之前,姑娘还把我叫入房中说了几句狠话,分明是容不下我。”洺月半真半假的说道,她心里是另有打算的,除了想保命,同时也想逃脱汤若松掌控。 “那你想怎么做?”红霞不敢轻易答应她。 洺月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出她的初步计划,红霞双眼睁得大大的,双手搅紧了裙子,考虑了片刻,终是点点头。 “小九,看在你上次帮我一次的份上,我答应你。可是成与不成,就全靠命。你愿意赌一赌吗?” “红霞姐,生死有命,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怨你。”洺月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好,此事宜早不宜迟,我马上就回去安排。”红霞当即站起身,拿上那两个枕套,就准备离去。 第15章 “等等。”洺月叫住她,返身从柜子取来那对金镯,递了过去,“你帮我把这个还给纪千总。” 红霞低头一看,不禁自嘲地笑笑,“他对你倒是大方,怪不得当初我向他示好,他直接拒绝了我,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了你。” 洺月不好意思地低头,歉疚地说道:“红霞姐,对不起。” 如果不是纪冲看上了她,红霞就不会铤而走险,献身与林青,惹来后面一连串的麻烦。其实她一直担心红霞会因为此事嫉恨,没想到红霞倒是看得开。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都勉强不来,若是我没得门好亲事,我肯定是要怨恨你夺走了他的心。可如今,我嫁的不错,相公又对我好,那点子不甘之气早就平了。”红霞白了她一眼,又拍拍她肩膀以示宽慰,才扭身走了。 洺月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由衷佩服红霞起来,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难怪前世过得比踹布坊任何一个女奴都要顺遂。 她掏出脖子上挂的一个小马木雕,右手紧紧握住,喃喃地道:“小马啊小马,你要保佑我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这个小马木雕是一个扁平造型,雕刻得十分简单,用一根红绳栓着,却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护身符。 这是她八岁时偶遇一位大哥哥,他随手送给她的,她早已忘记他的模样,只记得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别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可她太懦弱,根本做不到。 由于这玩意太过粗糙,当年发配搜身时都没人要,才让它得意保留下来,成为她官奴岁月的唯一慰藉…… 到了晚间,洺月伺候完沅娘用饭,沅娘让她陪同一起去逛逛园子,她便扶着沅娘出门。 临走前,沅娘悄悄同菊枝递了个眼色,菊枝微微颔首。 等她们主仆一走,菊枝便从首饰匣子里取了一支镶嵌珊瑚的金凤步摇,挽在袖中,去了洺月住的那间耳房。 这正是她们主仆二人商量好的,栽赃洺月偷东西,先将她赶出提督府,再借刀杀人。 洺月随着沅娘到了后花园,沅娘偶尔同她说笑两句,神色一派祥和。洺月打起精神应付,小心翼翼地暗自留意,却也看不出沅娘的意图。 她知道沅娘在怀疑她,可又猜不透她会如何处置,因此才做了最坏的打算,让红霞提前准备。 沅娘逛了两刻钟,又嫌水畔蚊虫多,带着洺月往回走,一路晃悠到了东厢房,含笑开口让她先去用饭。 这时菊枝迎了出来,洺月,你的饭我让厨娘直接放到你房里了,姑娘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洺月谢了一声,回到房中,果然见饭菜摆在桌上。 她不关心桌上的素菜,只是盯着那碗汤,将其端起在鼻间闻了闻,一股酸涩的味道。 她看着那深褐色的汤汁,抿了抿嘴定定神,一仰脖就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第二天一早,她穿好衣服正在洗漱,菊枝就在门口喊她,说是沅娘丢了东西,让她帮忙去找。 她赶紧赶过去,沅娘坐在梳妆台前一脸愁容,屋子里一看就是翻腾过的。 “洺月,你来的刚好,有没有见到我那支珊瑚步摇?” 柳沅娘的首饰细软一直是菊枝在管理,洺月仔细想了想,才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么一支步摇,沅娘好像还带过几次。 “姑娘,我没见到。”洺月摇摇头。 “你真的没见过?那可是大爷送给咱们姑娘的,姑娘宝贝得紧。”菊枝打量着她,眼神中透着几分怀疑。 “菊枝姐,你是怀疑我拿了姑娘的步摇?”洺月直接反问。 “昨天是你一个人打扫的屋子,今早姑娘的步摇就不见了,这屋子我守得紧,除了你别人根本进不来。”菊枝咄咄逼人,上前抢白道。 洺月只好跪在沅娘面前,辩白道,“姑娘,奴婢昨天打扫房间时虽然是一个人,但根本没打开过首饰匣子,更何况这些东西平日都是菊枝姐负责收的,奴婢就算想拿也找不到地方!” 沅娘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道:“你说的极是,可如今东西没了,大爷回来难免怪罪我,还是要搜搜我才放心,免得我闹将出去,一查贼就在自己屋里,反而不好。 ” 洺月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是沅娘她们给她下套,珊瑚步摇如今肯定就在自己住的耳房里,她们是想诬陷偷窃的罪名。 “姑娘派人去搜就是,奴婢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心念一转,便决定遂了她们的心意。 “菊枝,你带着洺月一起去搜。”沅娘吩咐她起来,表面依然维持着公正的形象。 洺月同菊枝一起回到耳房里,菊枝让她站在门边不许动,一顿翻找之下,果然在红霞以前住的那张床下翻到了珊瑚步摇。 “还说你没拿,看看这是什么?”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故意将步摇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我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洺月平静的说道,眼里却隐含着嘲讽。 菊枝看不惯她这副清冷的模样,推着她出来门,“你去跟姑娘解释吧,反正是人赃俱获。” 洺月被她一推,脚下不稳,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忽觉眼前一黑,瞬间倒地人事不知。 菊枝吓了一跳,抬腿轻轻踢了她一脚,见她全无反应,心中一慌,蹲下身探探她鼻息,竟然没了呼吸。 她吓得跳将起来,急忙跑进东厢房禀报柳沅娘,沅娘当即站起,随她一同过来察看。 此时洺月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手脚都变冰凉。 “你先将人弄进屋里,然后让林管家请个大夫来。”沅娘心下虽然慌得厉害,但毕竟在楼子里讨过生活,这样的事也见过,因此镇定的吩咐。 菊枝拖着洺月的身体,费了很大劲才将人弄到床上。 沅娘又嘱咐她道:“林管家肯定要问缘由,你只说洺月偷了我的东西,想逃跑不小心摔倒,随后就没知觉了。” “奴婢晓得。”菊枝点点头,又将屋子稍作收拾,才去前院请人。 沅娘回到东厢房等待,不多时林管家先赶了过来,沅娘掏出帕子刻意掉了几滴眼泪,“这丫头也真是的,偷偷拿了我的东西,交出来就是,何必瞎跑,如今搞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要说死一个丫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林管家在林清府上处理过多次,可这里毕竟是汤若松的地盘,他也不愿大包大揽,便道:“姑娘先别急,等大夫过来看看怎么说,您这个丫鬟只是踹布坊里的一个官奴,即便死了过去办个手续就是了。” 沅娘一听,就明白他不知道汤若松看上洺月的事,但还是故意悲切的哭道:“她好歹伺候我一场,就算做错了事,若真是就这么去了,我也不怨她了,麻烦林管家给她寻个好去处。” “姑娘放心,等大夫诊过脉,再做打算。”林管家安慰她两句,又去耳房看了看洺月,见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就觉得是不中用了。 大夫赶过来,检查一番,对着林管家摇摇头,林管家心知肚明,回禀了沅娘。 沅娘少不得装模作样地又哭了一场,菊枝假意在旁安慰。 林管家找来两个小厮,将人盖好抬出去,准备下午就拉到郊外埋了。 沅娘却有些不安,便让菊枝随性,也算主仆一场,尽尽最后的心意。 林管家自然不能拒绝,下去安排善后事宜。 “这洺月死得有点蹊跷,你跟过去仔细盯着,亲眼看她下葬我才安心。”沅娘见林管家走了,才皱眉对菊枝说道。 “这是她命中该绝,看来上天都是在帮我们。”菊枝心下却不以为意,觉得沅娘太过小心。 “这是大事,马虎不得。”沅娘俏脸一板,声音中透着不满。 菊枝只好点头应了。 到了下午,林管家安排好车子。洺月虽进府时间不长,但一向老实,他不太相信她会偷主子的东西,可他又不愿得罪沅娘,因此顺水推舟地把事草草处理了。 洺月被装进一口薄木棺里,这是林管家特地为她找来的,也算体面了。 菊枝跟着四个小厮和车夫出了凉州城西门,车夫是本地人,直接将车驾到乱葬岗,城里城外没钱没地的人都埋在这里。 小厮下去挖坑,菊枝坐在车里纳凉,时不时看上两眼,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她早就直接在洺月胸口捅上一刀,直接绝了后患。 等到坑挖好,将棺木放进去,又将土填好,已是傍晚。 菊枝走下车给每位小厮和车夫五钱银子,让他们打酒吃,她假意俯身拜了拜,压低声音道:“洺月,你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说完她回转到车上,小厮们得了钱,态度热络许多,一行人回城去了。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乌鸦在空中盘旋地叫着,三道身影靠近乱葬岗,直奔刚才埋人处。 这三人正是纪冲、红霞和红霞的新婚丈夫卢千总。 纪冲和卢千总都带着锹子,上前就先挖土,红霞提着灯笼为他们照亮。 第16章 没挖多久,就看到了那口木棺,纪冲面露喜色,继续挖了了一会儿,将木棺撬开,只见洺月神色安详地躺在那里。 “洺月姑娘,洺月姑娘?”他呼唤了两声,洺月起没有反应。 纪冲发了慌,抬头询问红霞,“她怎么还没醒,不是我们来晚了吧?” “胡说什么,时辰还没到呢!你们赶紧把土填进去,别让人发现。”红霞帮忙将洺月抬了出来,扶着她的身体先坐在了地上。 纪冲和卢千总快速将土填平,将平板车推过来,将洺月放了上去,打着灯笼推走了。 等洺月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纪冲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你醒了?”纪冲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察看,见她醒转,不由大喜。 隔壁的红霞也掀帘子进来,上前扶起洺月,“你终于醒了,我都快吓死了。” 说完她拍拍胸口,又念了一遍“阿弥陀佛”。 “多谢你们,要不我真的就要死了。”洺月还有些虚弱,但心里真是无比感激他们的相助。 “我去给你倒点水。”纪冲见她嘴皮都有些起皮,忙去隔壁拿碗倒水。 “红霞姐,这是哪里?”洺月扫视周围一圈,见这间屋子不大,陈设简陋,四周都是土墙。 “这是城西的水里村,挨着半山腰,这院子是我相公一个朋友的。”红霞笑着回答,又拿来枕头垫在她后腰处,“你先在这里住几日,避避风头在说。” “这样最好,只要大爷不追究,等他们撤兵离开凉州,我就安全了。”洺月轻叹一口气,这次死里逃生,实在是侥幸。 她前世里在踹布坊的最后一年,来了一位从南京发配到此的官奴,同她们讲述了假死药的故事。 那官奴声称自己有一位家人就用了假死药,逃避了发配边疆的惩罚,还说出了假死药的配方。 其他女工都取笑她胡说八道,否则她自己怎么不用,反而被发配到凉州。 洺月却是留了心,将那配方暗暗记下,不过是几味草药,搭配起来可以让人处于假死状态八九个时辰。 她眼见沅娘动了杀心,就想到用假死的办法。可这个计划必须有人同她里应外合,正好此时红霞进府看她,她便向红霞提出请求。 红霞自己一个人干不了,找来纪冲和她相公帮忙。卢千总本来跟纪冲就是哥们儿,两人私交甚好,所以三人一合计,实施了这个计划。 红霞买通厨娘将假死药熬入汤中,让洺月服下,第二天一早药性发作,沅娘肯定要处置她,八成会让林管家处理。 纪冲守在提督府门口,果然到下午棺木被抬上马车,他悄悄尾随,确认了埋尸地点,等菊枝他们走后做上记号,晚上又来挖尸,顺利救出洺月。 可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要了洺月性命。 好在沅娘没有直接动手杀她,林管家又好心地让人将赶紧她埋了,拖的时间也不长,才给了纪冲救人的机会。 洺月感叹上天又帮了她一次,纪冲已经将水端来,洺月见竟是温的,可见他早就将水烧好。 “纪千总,大恩不言谢,洺月会把你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的。”这一刻她真的为纪冲的付出感动不已。 “洺月姑娘,上次是我牵累了你,你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纪冲一直很内疚,若不是他急于表白被汤若松撞见,洺月也不会遭受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不,是我牵累了你。”洺月愧疚地低下头。 “哎呦,你们两个什么你牵累我我牵累你的,行,我这就走,让你们好好说说话。”红霞捂嘴一笑,识趣地起身给他们腾地。 洺月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拽住红霞,“好姐姐,你先别走!” 红霞见她臊得满脸通红,双眸充满哀求之意,只得重新坐下来。 “洺月姑娘,卢嫂子这几天就陪你住在这里,我先回城里打探情况,你若需要什么东西就尽管说,我进城买给你。”红霞已经成亲,纪冲改口喊她“卢嫂子”。 洺月心里还惦记着沅娘私藏舆图的事,便问道:“我需要笔墨,麻烦纪千总有空带给我。” “笔墨这里就有,这院里的主人是个穷酸秀才,我这就给你取来。”纪冲殷切的转身去拿笔墨。 “你要笔墨做什么?”红霞一脸好奇。 “我要写封信给二爷,是非常要紧的事。”洺月正色说道。 “你疯了,难道不怕二爷发现你装死?”红霞变了脸,一旦被汤若榆发现,他们三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放心,我有分寸,这封信就是我的遗书,柳沅娘主仆暗害我,当然不能让她们那么好过。”洺月依然向她隐瞒舆图的事情,只将一切推到私人恩怨之上,“而且有了这封遗书,大爷会更加确信我死了。” “真的假的?”红霞斜着眼睛瞥着她,不太相信她的话。 这时纪冲已经把笔墨取了来,洺月勉强坐起开始研墨,纪冲见她身子虚弱,便主动提出帮忙,可他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哪里会研磨。 最后还是洺月自己将墨研好,纪冲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挠头。 洺月斟酌了片刻,提笔简短地写了一封信,告知汤若榆沅娘私画舆图,又欲杀自己灭口,实在居心叵测。 把信封好,她递给纪冲,“纪千总,拜托你一定要将此信交给汤二爷,此事事关凉州城安危,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纪冲见她说得如此郑重,双手接过,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可是我如何对二爷说,这信是怎样得到的?” “你就说,我托人将信偷偷带给你,请你转交二爷,并设法救我一命,可是还未来得及送信相救,我就突然暴毙,这样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洺月早就想好说辞,如今她最信任的人也就是纪冲了,“之前红霞姐收买过那个厨娘,你将一切推到她身上即可,她反正已经拿钱走了。” “好,我一定将信送到。”纪冲正色承诺,又向她告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城。” 他感觉到事情紧急,便和卢千总一起赶回凉州。 红霞望了望窗外,又瞅了瞅洺月,戏声道:“我看纪千总是真的喜欢你,你跟了他也是好的,他可是林总兵看重的人。” “他将来未必留在凉州,林总兵又看重他,我若真的跟了他,只会耽误他的大好前程。”洺月看得通透,如今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今后的事情要另做打算。 红霞见她态度坚决,不禁摇头叹息,为他们二人遗憾。 接下来的几天,纪冲来过一次,声称已经将信交给汤若榆,而且告知洺月,汤若松打了胜仗,过两日就要回城。 洺月听说汤若松要回来,不禁暗自担心。其实她自知送信这个举动有些冒险,可是舆图事关边城安危,她不得不那样做。 父亲活着时,经常教导她,国之寸土,不能轻易相让。她明知沅娘意图不轨,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纪冲同时还送来一些绸布彩线,笑说让洺月与红霞做些女工打发时间。 红霞好不容易脱离踹布坊,最不耐烦做这些活计,洺月正好与她相反,她想自己赚点钱,做这些拿去市集卖,也为将来攒下写本钱。 她诈死,按照规矩踹布坊会向朝廷报她病亡,下步她要重新弄个身份,才能再谋生路,当然,还是少不了纪冲的帮忙。 她自觉亏欠他良多,她明白他的心意,嫁给他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可又怕拖累他,毕竟他在林青手下做事,她的身份很容易暴露。 红霞见她愁眉不展,隐约猜到她的心事,时不时为纪冲说上几句好话,洺月只是莞尔的听着。 另一边汤若松顺利打完仗,歼灭蒙古骑兵一百多人,身心全然放松,高高兴兴地率兵回凉州。 这次不光击退了蒙古人的进攻,还挫败了二王子偷盗舆图的阴谋,并将隐藏在凉州城里的蒙古暗桩一一拔除,大快人心。 处理完军中事宜,他换了便装回府,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把洺月那小丫头讨过来陪在身边,心里不禁有些痒痒。 可等他刚一进门,就见汤若榆脸色有几分难堪,心中一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听到洺月暴毙的消息,他“啪”地拍了拍桌子,当即斥道:“我让你守在这里,就是防着柳沅娘那女人,结果你倒好,连个人都没看住,暴毙?骗谁呢?” “大哥,你先消消气,那帮奸细我按你的意思,全都揪出来了,至于洺月那丫鬟,我也没想到柳沅娘会对她下手,等我知道时,他们连人都埋了。”汤若榆自知疏漏,因此先替自己表功,做着将功补过的打算。 “老二,别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舆图是我给沅娘设下的坑,根本没那丫鬟什么事,若非她无意发现沅娘私画舆图,怎会暴毙?我看是你喝多了,每晚都夜不归宿吧?”汤若松冷哼一声,早就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 第17章 “我每天喝酒,还不是就为了让那姓柳的女人放松警惕吗?谁晓得洺月那小丫头撞在枪口上,无意这发现她图谋不轨,我连施救都来不及。”汤若榆见他发怒,只能低头认怂,“大哥,这次确实是我错了,看在拔出蒙古暗桩的份上,就饶了弟弟一回吧!” “你方才说洺月给你留了信?”汤若松忽然问道。 “是。”汤若榆早有准备,直接将信掏出来递给他,“是那个叫纪冲的千总送过来的。” 听到纪冲的名字,汤若松就不爽,他耷拉着脸把信接过来,仔细读了一遍,沉思了半晌,“厨房里的那个婆子呢?” “听林管家说,她是临时过来帮厨的,结了钱就走了。”汤若榆见他问起厨房婆子,不太明白他的意图。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汤若松冷冷一笑,扬声道:“你去跟祖业说,叫他把给洺月看病的大夫、帮厨的婆子都给我找出来,我要亲自问话。” “是。”汤若榆虽然没弄明白他的打算,但却知道,他大哥对洺月那个小丫鬟还真够上心。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多照看些洺月,也不至于让人就这样死了。 “你把柳沅娘关在哪里了?”汤若松站起身,抖了抖袍子,一看就是准备算账的架势。 “就在东厢房,我让人一直守在外边,防她逃出去。”汤若榆不禁暗自同情起柳沅娘,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被辣手摧花了。 汤若松出门就直接去了东厢房,他心有怒气,顾不上守门士兵行礼,一脚将大门踹开,抬腿就迈了进去。 柳沅娘听到踹门声,吓得浑身一抖,猛然撇头见进来的是汤若松,连忙起身冲到他面前,双膝跪地,“大爷,饶命,妾身也是被人骗了!” “被骗?”汤若松冷笑连连,直接坐到厅里的红木椅上,不屑的打量她。 见她不施脂粉,气色比平日差了许多,头发一有些凌乱,看来这几日并不好过。 沅娘见他一脸怒色,不由膝行到他腿边,哀求道:“大爷,那个二王子说只要临摹一幅画,就送妾身黄金百两,否则就直接要了妾身性命,妾身哪里知道那是军事舆图!” “他会舍得要你性命,他不是承诺你要给他做侧妃吗?”汤若松倏地用力托起她的下巴,“实话告诉你,从你进府那一刻起,我就暗中调查你,你以为是个女人就能随随便便到爷的身边?” 沅娘不再乎下巴的疼痛,却因为他森然的话语而骇然,“大爷早就知道了?” “不错,我故意破了你的身子,就是要看看二王子还要不要你这个残花败柳?”汤若松一把将她推到地上,掏出帕子抹了抹手,嫌恶地睇着她,“我就是故意让你拿到舆图,好借你的手拔掉凉州城里的暗桩,你配合倒是不错。” 沅娘差点被掼倒在地,勉强坐直身体,绝望在她心中不断蔓延,“原来是我中了你的圈套。”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害死洺月的?”汤若松背靠在椅背,双手随意地往扶手上一搭,开始审人。 “我没有害死她。”沅娘不甘被冤枉,抬首仰望着他,“她看到了我画的舆图,我是想杀她灭口,可还没等我动手,她就突然死了,大夫说可能是心悸。” “心悸?”汤若松重复一遍,尾音上扬,明显是不信。 “反正如今我已经落到如此田地,还隐瞒你做什么?”沅娘自暴自弃地苦笑。 “你的丫鬟已经死了,看在你伺候过爷的份上,我不杀你,你就去军营里好好给爷反省吧!”汤若松说完站起身,抬腿欲走。 沅娘愣住,随即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大爷,求你开恩,你要把我送到军营,我不要做营妓!” 面对她声嘶力竭地乞求,他却无动于衷,用力挣开,大步流星地出了屋。 回到书房,他又拿起书桌上洺月留下的那封信,再读了一遍,忽然扬声喊道:“秋荷,把二爷叫来!” 秋荷如今也是战战兢兢,听他吩咐,赶紧去偏院请人。 汤若榆刚回屋,连茶都没顾上喝一杯,又被找了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哥,怎么了?” “你立刻带人出城,把洺月的墓给我挖了,看看棺材里躺的是谁?”汤若松一脸郑重,没有丝毫玩笑的模样。 汤若榆听说竟然派他去挖坟,立时傻了眼,“大哥,人都死了,这样干不太好吧?” 他觉得自家大哥有些走火入魔,就为了一个小毛丫头至于干出掘墓的事吗?虽说那小丫鬟长得秀色可餐,但京城中比她美的也不是没有,何必如此执着。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汤若松沉下脸,眼神透出丝丝寒意。 “我这就带人去。”汤若榆可不敢得罪他,他这个大哥可是翻脸不认人。 他快速溜出屋,向林管家问了地址,带着几个亲兵就去了西门外的乱葬岗。 一番挖掘之后,看到了棺木,他出身武将,自是没那么多的讲究,直接让亲兵开棺,可当发现棺里空空如也后,他当即愣在当场。 这时几只乌鸦飞过,呱呱地叫了几声,其他士兵身上都泛起阵阵寒意,汤若榆却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别样的笑容,心下不由配合大哥心思细密。 没想到洺月那小丫鬟看着老实,实际却像狐狸一样狡猾,连他都骗过了。 又过了几天,红霞和洺月刚刚睡下,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村里各家各户的狗都在狂吠,两人连忙起身,就有人不断用力拍门,“快开门,开门!” 洺月与红霞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不妙,红霞对她道,“你先躲一躲,我去开门。” 可这院子极小,哪有什么躲避的地方,洺月压下心中的慌张,强自镇定,“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红霞只好让她先呆在屋里,自己去开门,就见一队士兵打着火把推开她,一下子冲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这次的带头人,一个三十多岁的武官。 “听说这里有私自逃跑的官奴,是你吗?”那个武官肆无忌惮的将红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那眼神透着淫邪之气。 “大人,我家相公是卢山,也是位千总,我可不是什么官奴!”红霞一看就觉得这武官不是什么好人,便先亮出自己的身份。可她心下却有些慌乱,洺月就是个官奴,难道这些人是来捉洺月的? 那武将见她一副妇人打扮,似信非信地斥道:“胡说,卢千总的媳妇怎会住在这个小破村子里?要住也是住在凉州城里。” 这武将虽然跟卢山不熟,卢山不是林青的嫡系,一直在凉州这边的军中,不像他是从西安府那边过来的。但是二人也打过照面,依稀记得总兵大人前些日子好像给他指了门亲事。 “这是我相公的亲戚家,亲戚家的女孩病了,我来照看几日。”红霞扯起笑容应对着,这是她们早就编好的说辞,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的盘问。 “哟,原来红霞姐嫁人了,我倒是忘了恭喜你了。”一个女声嗲嗲地响起,从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姑娘,正是初八。 “你怎会在这里?”红霞见来人竟是初八,面露吃惊。 “我自然是陪周守备来的,怕他抓错了人。”初八嗤嗤一笑,又扭头对那武官周守备道,“赶紧进屋搜搜,说不定还藏了什么别的人。” 红霞想阻拦,但哪里拦得住,初八将她推到一边,几个士兵就冲了进去,片刻间就将洺月拉了出来。 “这可真稀奇,大变活人啊!”初八夸张地笑了笑,扭着身子走到洺月面前,“前些日子林管家还去坊里找陈妈妈,说你突然死了,没成想躲在这么一个偏僻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逃跑官奴?”周守备摸着下巴一脸邪气地笑容,这小丫头虽说身板有些瘦弱,但模样可生得够标致,初八都比不上她。 “可不是,装死想逃走,周守备把她抓回去,无论是交给陈妈妈,还是把她送回提督府,都是大功一件。”初八轻蔑地瞪了洺月一眼,满脸得意之色。 “都听你的,我的心肝。”周守备掐了掐她的脸,若没有外人在,肯定是要亲上两口的。 “这个也不能放过,窝藏官奴,可是大罪。”初八扭着腰,拍了他一下肩膀,又指着红霞说道。 “自然,一并带走!”周守备挥挥手,士兵们推着红霞和洺月走出院子。 “我要见我家相公!”红霞连忙高喊,她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走,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看那周守备轻浮无耻的模样,她才不信他会把她们送回踹布坊。 “少在那里废话!”初八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 “你做什么打人?”洺月见红霞挨打,不由气愤地质问。 初八笑了笑,抬手也打了她一耳光,洺月偏过头,只觉耳边轰鸣,但她骨子里就是个不服软的性子,立时重新扬起头,“这不关红霞姐的事,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要打要关,找我一个人就好。” 第18章 “呦,这会儿还姊妹情深起来了。”初八冷哼一声,甩了下手中的帕子,“可惜啊,如今你们谁也护不了谁!” 她今晚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自从没被挑选进提督府当丫鬟,初八就一直心有不甘。直到周守备到踹布坊调用军用物资,她大胆地主动勾引,周守备立即被她吸引,两人很快就巫山云雨。 踹布坊暂时被周守备接管,陈婆子一向见风使舵,见初八讨了他的欢心,因此对初八的行为格外纵容。 初八再不干活,而且时不时地就出去四处游玩走动,陈婆子别说管教,还舔着脸送上几串零花钱。 前几天听说西门外村子里有大集,初八闲来无事便来逛逛,正赶上红霞去集市采购日用品,初八一眼就看到了。她心下好奇,随着红霞进了村,又花钱向村里邻居打听,才得知红霞似是与一名女子住在小院里。 初八心思活络,早就看不上红霞有些轻狂的样子,如今自认为抓住把柄,不论院子里住的是谁,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事,否则红霞既然嫁了个千总,哪用躲在这么一个小破地方。 她想了想便将此事趁机告知了周守备,挑唆他过来拿人,声称这里躲藏了逃跑的官奴,谁知歪打正着,竟然揪出了诈死的洺月。 初八一想到这里,简直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这次看洺月和红霞这两个小贱人如何脱身。 洺月和红霞被周守备连夜押到制所,周守备就迫不及待地将洺月单独拉进他的屋中。 红霞眼看拦不住,见初八得意洋洋地站在庭院里听热闹,不由气愤地指责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做会害死小九的。” “你别在这里胡说,我这是为她好,守备大人看重她,说不定一高兴就不追究她诈死私逃的事。”初八轻哼一声,根本不将她的质问放入眼中。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恨不得立即爬上男人的床,小九性子烈,她就是个宁死不屈的傻丫头。”若非被士兵拦着,红霞气得想上前扇她两巴掌。 “那就是她自己傻,还当自己是什么官家小姐,早点认清现实不好吗?”初八嘴角一翘,满眼尽是讽刺,“再说了,你不也一样,听说也是爬了林总兵的床,才得以嫁了个千总。” 如今红霞最烦别人提起这件事,登时双颊涨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而这时的屋里头,洺月面临周守备的步步紧逼,只能连连后退。 “小美人,你别躲嘛,让本官抱一抱,立马免了你的罪。”周守备一边□□一边朝她靠近。 “你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洺月声音有些发颤,但勉强保持着镇定。 她明白,这个周守备还不如汤若松,不说相貌气度,就这猴急的模样,实在是不堪。 “你不就是个逃奴吗?”男人精虫上脑,根本不在意她说的什么话。 “我可是汤若松汤提督的人,你要是敢碰我,他肯定饶不了你!”洺月灵机一动,直接搬出汤若松这个大神。 若说她提什么别的男人,周守备自然是浑不在意,可一听到汤若松的名字,他头脑顿时清醒了两分。 “你真是他的女人?”他疑惑地发问,暂时停下了脚步。 “自然,不信你去提督府打听打听。”洺月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宁可被汤若松发现她诈死,也不想在这里受辱。 周守备眉头一皱,心中暗忖若是碰了汤若松的女人,那可不是动手动脚那样简单,就凭他上阵杀敌时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定会将自己大卸八块。 洺月见他被唬住了,不由微微松气,可外面的初八却忽然扬声高喊:“大人,别信她胡说,她不过是伺候汤提督小妾的丫鬟。” 初八不知道汤若松看上了洺月,也不知道柳沅娘被处理了,因此认定洺月在说谎唬人。 “你知道什么,提督大人真看上了洺月。”红霞听她颠倒是非,早就急了眼。 初八懒得理会她,对士兵说道:“还不赶紧把她拖出去,留在这里妨碍你们大人办事!” 几个士兵见初八正是得宠之时,便卖她一个面子,将红霞推搡出去。 周守备听到初八的叫嚷,立马又来了精神,将外衣脱下往地上一扔,“差点被你这个小丫头骗了,来,让爷亲一个。”说完就扑了过来。 洺月早在听初八开口时就做了准备,她将藏好的簪子顺着衣袖滑落到手中,假意闪躲。 周守备一把将她抱住,软香如玉在怀,他留在胡子的脸就朝她亲上去。 洺月强忍着没有挣扎,趁他放松警惕之时,抬手将簪子尖锐的一方用力向他脖颈中刺去。周守备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声,一手推开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后退两步。 “小贱人!”他放下手,只见一片猩红,伤口不断有血冒出。好在他是武将,平日在刀头上舔血,赶紧扯下衣袖为自己包扎。 洺月却左顾右盼,寻找趁手的东西,准备再给他一击。 这时,外面却传来一片喧闹之声,周守备受了伤,原本就心情极差,不由一把将门拉开,大骂道:“大晚上瞎闹腾啥,是不是想死!” 只见一队人打着灯笼浩浩荡荡地走进院中,他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为首的那个人竟是汤若松,惊得他张大了嘴巴就没合上。 “周守备可是好兴致,凉州城百废待兴,你却先享起乐来。”汤若松皮笑肉不笑地嘲讽一句,没等他行礼,上前将他一把推开,疾步走进屋中。 只见洺月俏生生地站在柜子边上,神色还带着惊慌,除了一边脸颊有被打的痕迹,衣服有些凌乱,其他还是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气。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再被人欺负一次!”他随即想到这丫头为了逃避他,竟然想到诈死的方法,心里又冒出一股无名火起。 洺月颤颤巍巍地上前几步,抬眼偷偷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见他分明还夹带着怒气,便垂下头不肯再靠近。 汤若松气得差点笑出来,她这畏人的样子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难道自己比那五大三粗的周守备还可怕?自己可没一上来就对她又搂又抱。 “这脸是谁打的?”他将她扯到身前,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眯着眼不悦地询问。 “是初八。”洺月侧头想避开他的抚触,却被他一下擒住下巴,动弹不得,只好老实回答。 “初八?就外面站的那个女人?”汤若松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见她脸颊上的掌印小巧,推测是出自女人之手。 “嗯。”洺月颔首。 “你是不是傻?我告诉你,别人怎么打你,你就给我加倍打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屋。 洺月蓦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没等她细思量,人已经被拽到院中。 汤若松命令两个士兵将初八押过来。 初八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汤提督,只觉他相貌出众,气势凌人,一颗心瞬间就被吸引过去。如今见他竟护着洺月出来,内心嫉妒得要命,毕竟她费那么大劲才攀上了个周守备,洺月怎么就那么好命,被年轻俊美的提督大人看上了呢? “来人,给我掌嘴二十。”汤若松轻蔑地扫了初八一眼,将洺月拽在身旁,“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他带来的亲兵,一个拽住初八的胳臂,防止她反抗,另外一个抬手就开始扇巴掌。 初八最怕皮肉之苦,连连惨叫,片刻间嘴角都溢出血来。 洺月虽然痛恨她心思歹毒,但见汤若松手段凌厉,心中也不由为自己担忧起来。 她这次诈死就是为了逃避他,如今被他抓了个正着,还不知道他会如何教训她。 二十下掌完,初八双颊肿得像包子一样,顿时伏地大哭。 她既委屈,又恼怒,心里连骂周守备窝囊无用。 一旁的周守备早已难堪得不知所措,他方才不敢替初八求情,生怕连累了他自己。 汤若松却没忘记找他算账,扭头阴沉着脸,“你敢动我的女人,这双手就别要了。” “提督大人饶命!”周守备连忙跪倒,根本不敢直视他充满戾气的眼神,汗渍顺着脸颊流下。他晓得这位汤提督是个混不吝的人物,就连巡抚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一个守备。 “祖业!”汤若松扬声唤道。 祖业是他们汤家的家将,又是他的贴身护卫,只听他一人号令。他不管周守备是多大的官,只要汤若松吩咐,他就照做。 汤若松看了祖业一眼,祖业立时拔出佩刀,上前挥手一砍,伴随着哀嚎之声,周守备的双手被生生斩下。 这血腥的一幕顿时刺激到洺月的神经,她双手捂着嘴才没发出喊叫,却也吓得哆哆嗦嗦。 汤若松借着灯光见她面色惨白,刚想触碰她,她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汤若松骂了一句该死,将她接住打横抱起,一面出门上马,一面唤人去请大夫。 第19章 等回了府,他直接将洺月抱进他的卧房,大夫随后赶到,诊了脉只说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开了个方子。 汤若松连夜派林管家去抓药,又让秋荷煎药,折腾了一宿。其实他心里也有丝后悔,不该当着她的面处置周守备,本想杀鸡儆猴,谁料这猴子比兔子还胆小,一下就被吓晕了。 天蒙蒙亮时洺月方醒了过来。 秋荷一直守在床边,见她醒了,赶紧近前轻声问道:“洺月,要不要喝点水,感觉好些了吗?” 洺月撑着手臂坐起身,见自己盖着锦被,躺在一张拔步床上,秋荷又对自己如此恭敬,顿感别扭,“这是哪里?” “这是大爷的房间,大爷出去打拳了,奴婢这就去唤大爷。”秋荷见她无碍,轻轻一笑,转身去请汤若松。 她昨晚看到汤若松紧张洺月的架势,就明白洺月这是要走运当半个主子了,因此态度比以前更加殷勤。 洺月刚想出声阻止,秋荷却步履轻快地打起帘子走了,她颓然地靠在床头。 瞧秋荷的态度,她就明白,汤若松这次是真的要将她收房了。 疾快的脚步声响起,汤若松打帘进来,就见洺月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身子这么弱,过一阵怎么跟爷回京城。”他接过秋荷递过来的巾子擦擦汗,含笑坐到床边戏谑地看着她。 回京城?再世为人,洺月从未想过再回京城。京城是什么样子,她都快不记得了。 她呆呆的模样逗乐了汤若松,他抬手去掐她的脸,洺月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扭头避开。 汤若松陡然黑脸,心中暗骂她不识抬举,腾地站了起来,似是不经意地道:“我看你是睡迷糊了,纪冲那几个人还在水牢里押着呢,你是想同他们一齐尝尝蹲水牢的滋味,是不是?” 秋荷见他突然变脸,也是吓了一跳,连连给洺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哄着点大爷。 洺月听他这样一说,就知道自己诈死的事情已经被他识破,踉跄地下了床,跪在地上,“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红霞他们什么事,大爷要罚就罚我,求大爷放过他们。” 她如今也学聪明了,压根不提纪冲的名字,免得又刺激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哼,放过他们,就凭你一句话吗?”汤若松坐在床边巍然不动,低首看着她,不肯松口。 “我愿意伺候大爷一晚。” 洺月无奈妥协,既然他对自己身子感兴趣,不就是付出清白,在踹布坊里相貌好的官奴最后不都是这么个结局吗? “一晚?”汤若松冷笑不断,“你当你是金身玉器,一晚就那么值钱?” “我愿伺候大爷,直到大爷厌烦为止。”洺月咬咬牙,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心甘情愿?”汤若松挑眉试探。 “心甘情愿。”洺月抬眼直直地望着他,以示决心,“只求大爷将来厌烦了洺月,就放洺月离开。” 她可以无名无分地出伺候他,可绝不愿意成为他后院里的妾室。 “想得美。”汤若松冷笑,“本大爷若是厌烦了你,你就给我在后院里好好守着,我还不差你一碗饭。” “洺月不愿给人做妾。”她态度坚决,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自然不能轻易屈服。 “做妾,简直是做梦!”汤若松看着她不情愿的眉眼就一肚子气,“你以为随便是个女人就能进爷后院里做妾,爷后院里的妾哪个不是官家女儿,你如今不过是个官奴,有什么资格给爷做妾?” 他浑不择言的话语刺激了洺月心底那份痛楚,谁想当官奴,还不都是因为家人受累。可她不会埋怨父亲,父亲是坚持他的理想而被杖毙。她以前恨的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钱首辅,可钱首辅已死,她只能认命,一天天地熬下去。 其实,她一直有个奢望,将来有一日可以为父亲平反,祭慰九泉之下的父亲,这早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洺月可以给大爷当外室,等大爷厌烦,洺月就出家做姑子。”她还在挣扎,试图讨价还价。 “你还嘴硬是吧?那好,你就跪在这里慢慢想,等你想好了,估计纪冲他们三个早就在水牢里淹死了。”他站起身,懒得再同她废话。 他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就是死鸭子嘴硬,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洺月赶紧拉住他,“刚才是洺月糊涂了,洺月愿一直跟着大爷,还请大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三人。” 汤若松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也不想再为难她,重新坐下来,扶着她躺坐在床头,“以后少说惹爷生气的话,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洺月识破了他的手段,却无力反抗,只得微微颔首。 “跑出去几天,人都瘦了一圈,这几天就好好补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凑上前在她脸庞亲了亲,“那三个爷将他们放了,你不许再理会他们,包括那个红霞。” “嗯,我知道了。”洺月没有躲闪他的亲密举动,乖巧地应了。 “老实在府里呆一阵,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该回京城了。”他起身,又让秋荷上前服侍洺月吃饭喝药。 汤若松本以为洺月不过是受了惊吓,将养两日就好了,谁知她夜里又受了凉,彻底病倒在床上。 她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汤若松把林青送来的另一个丫鬟夏叶,给了她使唤,又让秋荷帮着日常照料。 她被安排住在了西厢房,器具摆设都是新换的,窗纱也糊了新的。 汤若松又让裁缝过来给她量体做新衣,无奈她身体经不起折腾,只能随便做了几件先穿着,料子都是特地挑选上好的。 大夫隔三差五的过来诊脉,及时调整药方,可她的身体时好时坏,人终日恹恹的。 夏叶的母亲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厨娘,因此她会熬汤做几样点心,见洺月胃口不佳,便也变着花样做些吃食,好歹没让她饿瘦。 就这样到了秋初,皇上下旨让汤若松班师回朝,汤若松整顿了兵马,一切准备就绪,可如何安置洺月却是个棘手的问题。 养了这么久,洺月的身子是大好了,可让她随军劳顿,怕是过于辛苦,因此想了又想,便命祖业带着她单行,走官道住驿站,不与大军随行,这样路上方便得多。 临行前一晚,夏叶和秋荷把东西收拾好,正欲伺候洺月洗漱,汤若松翩然进了西厢房。 洺月起身给他行礼,“大爷。” 夏叶和秋荷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汤若松拉着她在窗边的榻下坐着,借着屋内灯光一看,见她脸色比往日好了不少,一双妙目盈盈低垂,肌若凝脂,当真让人我见犹怜。 “明日不用一早走,巳时出发即可,我跟祖业交待了,你们走得慢些,五十天左右也就到京了。还有,秋荷以后也归你使唤,她人倒是有几分机灵,路上伺候你我也放心。”汤若松与她说着行程,见她始终挺直身体坐在那里,也不知道主动倚靠过来,暗骂她不识趣。 “还有,一路上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若是在路上再敢跑,我就杀了祖业,问他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他睨着她淡淡威胁。 “就算我想跑,也不关祖侍卫的事。”洺月瞪大眼睛,觉得他这赖人的本事还真是高。 “爷不管那么多,只要到京见不到你,责任就全在他身上。”汤若松一用力,把她拽紧自己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去,只觉她身上散发的少女别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洺月挣扎了几下,反倒受到更多的钳制,索性不再乱扭。 她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借着祖业性命威胁自己,其实,自己一个帮手都没有,又能逃到哪去。再说上次诈死就连累了好几个无辜的人,她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你乖乖的,以后多得是享福的日子,只要把爷伺候好了,爷到时抬举你做姨娘。”软玉在怀,汤若松恨不得立时将她推倒,好好温存一番。 可惜明天就要赶路回京,就她这小身板,怕是禁不起他的折腾,到时走不了,徒然耽误行程。 他忍下心底欲望,但手下还是忍不住地掐了她细腰两把,洺月颦起眉间,差点叫出声来,死死地抿住了芳唇。 洺月内心既害怕又紧张,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碰过她,但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邃,就像要把她吃掉一般,少女的本能告诉她,离他越远越好。 尽管凉州夏季白天炎热,她也尽量躲在房中不出门,就怕不期然撞上他。 秋荷想为她制造机会,时不时让她去给汤若松端茶送汤,可她一概拒绝,只推说身上不好,秋荷见她这副样子,有心想劝说几句,但见她恹恹不喜的模样,只能作罢。 “好了,你先睡吧,爷今晚还有事。”汤若松长吸一口气,将那股冲动压抑回去,松开她起身走了。 第20章 洺月拍拍自己的胸口,也是长出一口气,庆幸躲过一劫。 她掏出自己脖子上挂的那个小木马吊坠,摘了下来,放进一个银质的小盒子中。 从明天开始,她终于离开凉州这个边城,开启新的生活,她把这个护身符收藏起来,这是她带出京城的唯一东西,不想让汤若松那恶霸般的人物给玷污了。 这一宿她睡得并不好,但一想到可以暂时离开汤若松身边,心里多少有些兴奋。 第二天巳时三刻,祖业安排好马车,除了车夫,还有八个侍卫,与他们一起同行。 汤若松兄弟二人昨夜就赶回了军营,因为汤若松有令在先,红霞也不敢过来送她,只是远远地站在街角,冲她挥了挥手。 洺月回望她片刻,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除了纪冲,她在凉州还对不起的人就是红霞。红霞帮她诈死,却累得她同她相公坐水牢。 这些日子,汤若松送了她不少值钱的东西,她拿出一半送给了红霞,就算弥补她的愧疚。 至于纪冲,听说被林青领了回去,当时就将他派回了西安。 初八和陈婆子也没什么好下场,汤若松是个睚眦必报似的主,初八被送进军营,陈婆子被安个罪名发卖了。 这一路正值秋季,越往京城的方向走愈发热闹,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增多,但随着天气转凉,树上的叶子变得越来越少。 祖业安排的行程不紧不慢,每晚基本都是在驿站投宿,条件自然比不上凉州的提督府,但洺月两世受的苦并不少,这路上的日子比起她当年被发配凉州的一路,实在是强上太多。 走了将近两月,终于到了居庸关,京城近在眼前,洺月的心中越来越忐忑。 近乡情更怯,京城过往的岁月不堪回首,如今她已汤若松房内人的身份回去,迎接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她在京城中还有她母亲家的亲戚,可他们在他父亲死后,无一人前来探望,等她母亲病逝,也无人吊丧。 他们若是知道她回京城了,恐怕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更让她担忧的是,汤若松所住的永威伯府,也是大户人家,她无依无靠地进了伯府,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蹉跎。 秋荷早就侧面打听了,如今汤若松的发妻虽然去世了,但他房里的那两个贵妾,都不是省油的灯,各自仗着家族背景,斗得不可开交。 另外他那位病逝的妻子在世时,还抬了自己的陪嫁大丫鬟做通房,虽说一直不受宠,但也是过了明路的。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官奴,连伯府里的丫鬟都不如,如何能在那里立足,前途堪忧。 祖业办理完进关手续,见日头西斜,就拉着一行人去了驿站。 驿丞一听是汤若松的家眷,立时跟安排了上等的套件。 汤若松刚打完胜仗,是朝廷里的红人,难得有机会讨好,他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秋荷要了热水,和夏叶服侍洺月擦洗了身体,替她换上丁香色的暗花丝绢内衣,劳顿了一天,她正想躺下好好休息一晚。 夏叶刚给她放下帷帐,就听有人敲门,秋荷连忙去开,见来人竟是汤若松,不由吃了一惊。 “大爷。”秋荷急忙行礼,夏叶也过来躬身行礼。 汤若松摆摆手,让她们两个退下,径直往床边走去。 洺月本已躺下,隔着幔帐见他走进来,赶紧坐起身,胸口怦怦乱跳。 汤若松掀开幔帐,脱了鞋就上了床来。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应是刚喝完酒,洺月骇着缩到角落里。 他却欺身而上,一把将她捞了过来,“躲什么,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怕爷?” “大爷怎么这样晚还过来?”洺月浑身僵硬,勉强抬眼问了他一句。 “一路上有没有想爷?”汤若松语调轻慢起来,眼睛里闪着调笑的意味。 “大爷累了吧!今夜大爷就睡这里,我去和秋荷夏叶她们一起睡。”她推搡着他,就要起身下床。 汤若松哪能给她逃避的机会,他素了好几个月,下属们背后议论他不行,就连汤若榆看他的眼神也充斥着探究。 他今晚小酌几杯,连夜赶过来,就是想直接要了她,登时将她从后搂住,一翻身将她压到床上。 洺月慌了神,乞求道:“大爷,别这样!” “之前你身上不好,爷才忍着一直没碰你,赶明儿回了伯府,你若依旧是个雏儿,爷还不被人笑死。”今夜他铁了心,不由分说,便亲上她的唇瓣。 洺月从来没有与男人如此亲密,呼吸相闻,她想扭头避开,却被他钳住下巴,动弹不得。 她好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除了认命她不知道此刻还能做什么。 “爷写了贴子,已经遣人回京办手续,解除你官奴的身份,你以后就好好跟着爷。”他贴着她的唇低声细语,顺手剥掉她的衣服。 洺月陡然瞪大眼睛,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心绪变得复杂,到底不再挣扎,闭上了双目。 一时帐内春宵漾起,被翻红浪。 汤若松初时体惜她是初次,犹自带着几分怜惜,待情到浓时,早已顾不上那许多,一直弄到尽兴。 待他事毕,抱着佳人拢好被子,洺月只觉浑身无力,偏头沉沉睡去。 汤若松起身要水,秋荷在外早就备好了,与夏叶一起抬水进来,又将巾子递给他,方才退下。 两人守在门外,脸色羞红,但对视之后又隐隐带着几分喜色,自己的主子得了大爷青眼,她们做丫鬟的也跟着面上有光。 汤若松用巾子擦拭了身体,见洺月睡得熟,便也没叫醒她,只是帮她擦了擦。 他如今尚未归朝,不宜在外逗留过久,收拾好了就返回军营。 临行前嘱咐祖业在这里停留两天再回京,一是让洺月歇歇,二是在等朝廷诏令。 第二日洺月醒来已是午时,她躺着没有动,默默地望着床顶的青帐,发呆了半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昨天突然就成了汤若松的女人,她感到自己不再完整,又觉得有些悲哀。 她若是一个男人就好了,不用被束缚在宅院之中,也不会被汤若松这样霸道的人看上。 过了一会儿,秋荷和夏叶进来给她道喜,她却淡淡地不想理会。 秋荷想她初次承欢身体不适,又要来热水与她泡澡,木桶更是新买的,水里还撒了些花瓣。 洺月感觉四肢酸痛,泡了泡缓解不少,但精神依然欠佳,午饭只用了两口粥。 秋荷想劝她两句,可见她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洺月又躺了两天,祖业接到汤若松指令,又拴好马车,带着洺月一行人重新上路。 次日从北边的永胜门进了京城,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马车行走在街道上,秋荷和夏叶异常兴奋,时不时掀帘张望。 京城里讲究东富西贵,住在城东的大多是巨贾豪绅,住在城西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 洺月的父亲只是个五品官,出身书香门第,家里资财有限,虽说母亲还有些陪嫁,但京城里寸土寸金,她家的房子在城北的一个三进四合院中。 她自小方向感极强,顺着帘外望了望,就看出马车是往城西走。 又走了约莫两刻钟,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祖业在外扬声道:“左姑娘,伯府到了,请您下车。” 夏叶打气帘子,秋荷先跳下车,早有小厮跪伏在地上,洺月踩着他的背在秋荷搀扶下,终于下了马车。 这里是一座角门,门口站着一个婆子,一身细布衣裙,发髻梳的整整齐齐,上面插着几只烧蓝银簪。 “姑娘随我来,我是周妈妈。” 秋荷主动唤了一声妈妈,扶着洺月跟在她后面进了角门。 这角门处通着后花园,周妈妈带着她们贴着后湖走上片刻,就转进一个月亮门,顺着回廊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座院落大门处。 “这就是咱们大爷住的东跨院。”周妈妈含笑介绍了一句。 洺月见门口站着两个身穿大红比甲的丫鬟,抬头见上面匾额提着“青云轩”三个字。 两个丫鬟好奇的打量她,却也没多问什么。 周妈妈直接将她领进去,这是一个二进院落,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洺月被领进了一侧的小花厅,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出来迎她。 这妇人打扮得十分体面,发髻上别着凤头金簪,穿着酱紫的比甲,五官不出彩却端正,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下人。 “这位是楚嬷嬷,老太太院里的主事妈妈,因着我们大奶奶没了,老太太特地让楚嬷嬷帮忙打理大爷院里的事。”周妈妈在一旁给洺月介绍。 “姑娘好。”楚嬷嬷一板一眼地行礼。 第21章 楚嬷嬷侧身避开她这一礼,让她先坐下,“大爷昨天吩咐过了,要姑娘贴身伺候,因此姑娘就先住在正房里。一切用具老奴都已备好,姑娘若是看哪样不顺眼就说一声,老奴再挑好的送来。” “一切由嬷嬷安排就是,我才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请嬷嬷多多教我。”洺月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场面话,其实她根本不想住什么正房,但以汤若松的脾气,哪里能容她质疑。 “那姑娘就随我来,我领你去住处看看。”楚嬷嬷边说边带着她出了花厅,进了正房。 正房三间坐北朝南,里面甚是宽敞,布置摆设也极尽奢华,洺月甚至觉得,比她母亲娘家昌平侯家还要富丽堂皇几分。 卧房在西侧,尽头还有一个耳房,楚嬷嬷指着耳房里的一个红木描金箱子道:“这是大爷让人给姑娘做的冬装,因着时间有点仓促,才做了七八套,姑娘先穿着,等过两日老奴再让府里的裁缝师傅给姑娘做新的。” 洺月不在乎这些,她见耳房里摆了一张小床,上面的铺盖一看就是新的,“嬷嬷,我可是睡在这张床上?” “这床以前就有,帐子是新换的,姑娘若是不喜欢,老奴再送新的来。”楚嬷嬷又对她道:“这院里单有小厨房,张嫂子是掌厨,饭食姑娘打发丫鬟找她去取就是,老奴已经交代过了。” 她见洺月面有疲色,想是一路劳累,便先退了下去。 这位楚嬷嬷本是一位郡王府的管事,后来那位郡王坏了事,汤若松的父亲汤自廷特地花钱请过来,照应府里的老太太。 楚嬷嬷为人老成持重,从不妄言,办事牢靠。 她知道永威伯军户出身,年近四十才发迹,府里没什么规矩,上上下下都追求奢华,反正他因军功积累了极厚的家底,对家人也趋于放纵。 尤其是这位大爷汤若松,是汤自廷前妻所生,深得老太太宠爱,在府里除了伯爷,就属他说话做事最为专断。如今他要宠一个外来的小姑娘,她做什么多管闲事,一切照办就是。 因此她明知以洺月的身份不应该住在正房里,也不劝阻汤若松,反而昨天就跟院里服侍的人训了话,警告她们不要欺负这位洺月姑娘,这样将来出了什么事,也断不会赖到她头上。 这时夏叶到院中等小厮搬她们从凉州带来的行李,秋荷打开那口装衣服的箱子,想给洺月换身家常衣服。 箱子一开,只见里面有白绫袄两件、狐裘斗篷一件、各色通袖袄、比甲,还有五六条缎裙,看得秋荷连连咂舌。 洺月挑了一件白绫袄和月白色缎裙换上,愈发显得清新脱俗。 “我给姑娘打水洗个脸,这日头快该用午饭了。”秋荷去端盆,又去找小丫头要热水。 洺月坐在榻上,这里对她来讲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她身份尴尬,如今就像笼中鸟一般,只能任人观赏处置。 刚换好衣服坐下歇歇,汤若松身边的大丫鬟青梅就进来拜年见,除了楚嬷嬷,她是这院里最得脸的丫鬟。 青梅先细细打量洺月几眼,嘴上一番夸奖,又道:“姑娘既来了就安心住着,凤姨娘和胡姨娘都在后院住着,大爷不许她们进正屋。” 洺月见她相貌齐整,又能说会道,一看就是个得势的丫鬟。 秋荷给洺月使个眼色,提醒她青梅这种丫鬟是要拉拢的。 洺月提不起精神,只想快些打发走,便让秋荷赏她一支雀头金簪,上面镶着一颗大珠。 青梅嘴上说着“不敢当”,手里早就将金簪接过,挽在袖中,含笑道:“这院里还有一位玉姑娘,是先头奶奶给大爷抬的通房,她人倒是老实,平日都躲在屋子里,很少出来的。” 洺月不关心这些,只想着汤若松什么时候会回来,今后若每日都要与他共处一室,她真怕自己会忍耐不了。 秋荷热情地拉青梅到前面去喝茶,想跟她好好打听伯府里的事情。 洺月知她也是一片好心,便没有阻拦,她想清静清静,做好下步的打算。 她是不愿一辈子困在这伯府后宅里,汤若松肯定要续娶,到时新的大奶奶一入门,她过不了那种伏低做小的日子。 最好是等汤若松厌弃了她,能大发慈悲放她出府,就算一辈子不再嫁人,也能寻个地方过完余生。 当然要想实现这些,最重要的是有钱傍身,她得想办法尽快攒钱。可她自成为官奴后,哪里有什么私产,如今有的东西不是当初柳沅娘赏的,就是后来汤若松给她置办的,还要慢慢谋划。 一晃到了晚间,用过晚饭好一阵,就听外面一阵喧闹,原来是汤若松回来了。 他一进正屋,青梅赶紧领着两丫鬟过来伺候他换衣、换靴。 他脸色不大好,一路骂骂咧咧,像是有人得罪了他。 洺月蹭着步子走到厅里,却躲在一旁的多宝阁边,不想上前去。 汤若松正在洗脸,青梅瞥眼看到洺月,伸手给她递上软巾,又使眼色让她服侍他擦脸。 洺月却摇头没接,她躲他还来不及,哪会主动凑上前去。 青梅收回软巾,递给汤若松擦脸,但也暗自寻思,“这新来的姑娘好怪,别人都上赶着巴结大爷,她倒好,白白拒绝讨好的机会。” 汤若松洗好脸,一扭头看到怯怯站在一边的洺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你今日几时进府的?祖业也没同我讲一声。” 洺月见他问话,不好再不搭理,只道:“上午到的。” 汤若松一见到她,心里那团怒气消散不少,挥手让丫鬟们先退下,自己走上前,拉着她上了炕桌。 “几日不见,怎地到瘦了,让爷好好瞧瞧。”说完抬起她的下巴,就势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洺月羞得要起身,手却被他生生攥住,将她压在榻上,深深地吻了一阵,直到她快透不过气来,才松开她。 这么一折腾,汤若松心中的怒气消退不少,将她拉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她,“你官奴的身份已经抹去,以后好好跟着爷,少不了你的富贵日子。” 洺月捡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心中百感交集,前世她无数次想摆脱官奴这个身份,不过是白日做梦,可他轻轻松松地就做到了,可见权势的重要性。 她抿着嘴将纸叠好,她终于恢复“自由身”了。 “这匣子你收着,里面有一百多两的碎银子,留着打赏下人用。这府里人人都长了一双富贵眼,你又是新来的,不给赏钱就是下人也看不起你。”汤若松指着榻边的一个银匣子给她看,“公中给的月钱你自己拿着,那点子肯定不够花,爷每月到时单给你。” 说完又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她,“觉得缺什么自己先置办着,楚嬷嬷是老太太的人,在这院里管不了多久的事了。” 他是个不爱受拘束的人,因为妻子过世,才同意老太太的提议,让楚嬷嬷打理院子里的事,如今他打完仗回家,自然不想整天让个老婆子管着。 洺月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银票,这是她第一次接受除父亲以外男人给的钱,不由产生一种屈辱感。 汤若松见她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支白玉簪挽住,衬着一张小脸愈发清雅,“过两日让来富带你去宝望楼,打几副上好的头面,算是爷送你的回京礼物。” 来富、来贵是他身边得力能干的小厮,尤其是来富机灵有眼色,又熟悉京城各大店面,叫他带洺月去挑首饰保准不会出错。 “大爷在凉州已经送我不少首饰,我用不上那许多。”洺月垂首淡淡回应。 女为悦己者容,她又不喜欢他,何必费心思打扮去讨好他。 “那都不是京城时兴的,爷告诉你──”他将洺月揽了过来,“你打扮寒酸,这府里是个人心里都会看不起你,你是爷的女人,自然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别让那些人小瞧了,到时暗中给你使绊子。” 洺月听他这么说,不由抬眼疑惑地望向他,心里暗忖:他把这伯府说得跟龙潭虎穴一般,是几个意思? “明早你先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就当过了明路,放心,有爷在,谁敢给你摆脸色试试?”他笑着掐了一下她细嫩的脸颊,不禁情动起来。 洺月见他眼神变得幽深,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便想挣脱他的怀抱,谁料他将其打横抱起,疾步向拔步床边走去。 洺月赶紧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胸前衣襟,哀求道:“大爷,我这两天小日子来了,不能伺候大爷的。” 汤若松闻言身子一僵,停下脚步探究的低头看她,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不像做假,可如今他正值兴头儿上,被她这一盆冷水浇下来,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他放下她,洺月缩着身子躲到一边的角落里,令他忽然就来了气,换做是别的女人,少不得要温言软语哄他几句,她倒好,畏他如土匪山大王。 第22章 想到这里,汤若松指着她开口就斥责起来,“你哭丧着脸给谁看,爷要同你行房是抬举你,别不知好歹,赶明儿你求着爷,爷还未必要你。” 说完一脚踢翻了左近的小凳,扭身掀帘子走了。 洺月虽然被他骂了,颜面有失,可一想到不用同他行房,又拍拍胸口放下了心。 居庸关那晚的记忆历历在目,那种隐密的疼痛与过度的亲密令她恐惧,她只想躲他远些,就连那张拔步床她都不愿靠近一步。 可这番又得罪了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挨。 秋荷进来看她发呆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只好出言劝解,“姑娘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同大爷好好说,不过哄他两句就是了,何必惹他动气?” “你不懂的,我要睡了。”洺月心知同她解释不清,便懒得多说。 “奴婢知道姑娘不愿意跟在大爷身边,可形势比人强,姑娘就算另有打算,好歹也要先将大爷哄好,才能为自己谋后路,是不是?”秋荷一路走下来,对洺月那点心思也琢磨个差不多,她不是汤家本来的奴仆,自然对汤若松也没多少衷心。 洺月猛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一笑,“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只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罢了。”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自重自爱,可现实往往最打人脸,她迫不得已委身于汤若松,过着屈辱的生活,那这样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姑娘就是想不开,我在凉州那户人家做大丫鬟时,老爷是个财大气粗的盐商,收用了好几个没名分的美貌女子,最后放了出去,哪个不是财帛傍身,又重新找了好人家,后来不知过得多舒坦。”凉州地处边关,民风开放,秋荷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行了,你都赶上教养嬷嬷了,赶快帮我热个汤婆子,我要去耳房那边睡了。”洺月无奈地笑了笑,心知与她说不通,索性找了个借口。 等收拾好躺在小床上,她侧卧着身子,开始认真盘算今后的日子。 她家并没有被抄,母亲陪嫁是有一个铺子的,只是不知现在落到了何人手中,若是有机会还要打听打听。那间铺子位置不错,母亲把它租了出去,光收租金也够他们家一年的支出。 如果能把这间铺子收回她自己手中,她就有了独自生活的凭仗。 另一头汤若松气呼呼地出了正房,就见两个丫鬟在角门处探头探脑,他扬声喝道:“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爷出来?” 两个丫鬟赶忙跑到面前,过来给他磕头,哆嗦地道:“姨娘让奴婢过来看看,大爷若是没事,就请过去到后院吃个酒。” “吃什么酒,爷刚吃完,是想让爷醉死吗?”他呸了一声,大踏步地往前头书房去了。 那两个丫鬟一个叫翠枝,一个叫云儿,分别伺候凤姨娘和胡姨娘。如今见汤若松气冲冲地走了,两人才敢起身,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冷哼着走开了。 凤姨娘和胡姨娘一起进的府,汤若松初时觉得新鲜,还去她俩房中几次,可这两位姨娘都是武官家的女儿,性子泼辣刁蛮,哪里容得下对方,誓要争个高下,搞得汤若松烦恼不已,索性很少再理会她们。 她俩见先头的大奶奶不得宠,更加嚣张起来,后来大奶奶死了,她们又存了扶正的心思,百般讨好汤若松,可他始终对她们爱答不理。 如今好不容易把大爷盼回来了,可谁知还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居然还放在正房里,两人听了都是横眉倒竖,恨不得将洺月撕了,把汤若松拉进自己的屋中,独自得宠。 两位姨娘斗得欢,她们的丫鬟自然也不服输,成天像个斗鸡眼一样,什么事都要争上一争,若非有楚嬷嬷在院里坐镇压制,这院里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早上,因着要去给老太太磕头,洺月不敢起得太晚,等她梳洗打扮好,楚嬷嬷已经在花厅里等着她。 她带着秋荷,随着楚嬷嬷出了院子,在偌大的伯府里走了一刻钟,才到了汤老太太住的院落。 这一路上,楚嬷嬷倒是尽心地给洺月简单介绍了一下府里的情况,以免一会儿她拜见老太太时搞不清状况,平白惹出是非来。 汤老太太就生了汤自廷这么一个儿子,老家在山西北部的一个镇子上。汤家是军户,汤自廷的父亲打仗死了,汤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拉扯着儿子长大。 因为家里太穷娶不上媳妇,正巧汤老太太有个外甥女,虽然长得美貌出众,可从小体弱多病。汤老太太的妹妹有意两家结亲,汤自廷又爱惜表妹,因此便结为亲家。 汤自廷继承父业去打仗,他这位表妹正好怀孕,可惜身子弱,最后生下汤若松竟难产死了。汤自廷回来后痛哭一番,将儿子留给汤老太太照看,自己又去了边关。 后来镇守山西的一位姓谢的定远将军见他作战勇猛,不光有意栽培,更将女儿嫁给了他,这位谢氏就是如今的伯夫人,更是伯府的当家人。谢氏为他生了二子一女,二爷、四爷、大姑娘都是她所生。 汤若松直到十八岁才被接进京城,跟谢氏并不亲厚,不过是表面的情谊。 谢氏虽不喜欢伯爷前妻所生的这位嫡长子,可汤自廷自觉愧对前妻,一直袒护长子,再加上汤老太太极宠这位大孙子,所以汤若松在府里那是说一不二,没人敢惹这位大爷。谢氏只好认了怂,由着他胡来。 如今府上除了汤老太太和谢氏,女眷还有二爷汤若榆的妻子赵氏、宠妾吴氏,三爷汤若桐的妻子钱氏,大姑娘已经嫁人,四爷尚未娶妻,五爷年纪尚小。二姑娘是汤自廷的妾室肖姨娘所生,如今待字闺中;三姑娘也是妾室所生,生母得病死了,她不过五六岁大,就养在了汤老太太身边。 洺月一时也记不住那么多人,因此进了老太太屋中,只见珠翠满头的妇人姑娘站了一屋,个个都打量着她,有好奇、有探究、有鄙夷,她一概不理会,只是按照楚嬷嬷的吩咐走到正中,跪在垫子上给汤老太太磕了个头。 汤老太太年近七十,皱眉爬满了脸,一双眼有些浑浊,可说话底气足,一看就是个身子骨硬朗的人。 她正跟一屋子孙媳妇、孙女说说笑笑,见洺月给她磕头,便让她起来,又让大丫鬟同喜赏她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洺月谢了起身想站到一边,汤老太太却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叹道:“长得倒是真标致,就是这身子骨瘦弱了些,怕是不好生养。” 一说起要生孩子,洺月登时羞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穿着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忽然捂着嘴笑道:“老太太这是不疼我们了,以前还天天念叨让我们给大爷生儿子,今个见了新人,就把我们丢到脑后了。” 洺月不知道她是谁,楚嬷嬷小声提醒道:“这是大爷院里的凤姨娘。” 这里是老太太房里,坐着一屋子的太太奶奶,一个姨娘却毫无顾忌地扬声调侃说笑,竟无人申斥,似是习以为常,可见这伯府就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洺月认识到这点,索性留心开始观察屋中众人的反应。 “你们几个谁先给松哥生了儿子,我就重重赏谁。”汤老太太双眼一眯,笑容褪去三分。 她年纪大了,可最疼爱的大孙子居然还没有子嗣,怎能不着急。 坐在下首的谢氏默默地端起茶喝了两口,心中冷笑,老太太想抱重孙子想疯了,可惜就算松哥几个妾室生了孩子,也是庶孙。 她瞥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媳妇赵氏,这赵氏连生两胎都是女儿,榆哥的妾室进门好几年都没怀孕,真是都不争气。 洺月听了这话,突然意识到,她那日与汤若松行房,事后并没有喝什么避子汤,一想到怀孕的可能,霎时脸都白了。 若是真有了孩子,她如何能离开伯府,怕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伏低做小。 “老太太,您说的是,可也要大爷去我们房里啊!”另外一位胡姨娘也接话道。 “前一阵松哥在外面打仗,这次回来我定是要好好嘱咐他,让他赶紧给我老婆子开枝散叶。”汤老太太比谁都急,又对着赵氏、钱氏说道,“还有二孙媳妇和三孙媳妇,你们谁生了儿子我就给她一间铺子。” 汤家男儿终日上阵杀敌,手里血腥沾得多了,这一辈的子嗣竟然艰难起来。 赵氏、钱氏脸上都有些尴尬,连忙起身应声,重新坐下后对视一眼,都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第23章 又聊了一阵,汤老太太累了,便挥手众人散去,只留下谢氏说话。 “松哥给他媳妇也算守了一年多的孝,如今也该重新给他说门亲事。”汤老太太最关心的还要自己的大孙子。 “老太太说的是,老爷也让我一直留意着,这次肯定要说个让松哥自己满意的,免得娶进门后又闹不快。可是您也知道,松哥眼光高,不是什么姑娘都看得上的。”谢氏含笑附和,心里却真不想揽这事。 当年汤自廷为了稳住地位,同内阁搞好关系,才应了当时首辅的提议,让大儿子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 谁想二人性格不合,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汤自廷觉得愧对大儿子,因此对续弦这事精挑细选,一直没有合适的,她一个继母何必上赶着操心,万一选的人汤若松不满意,反倒落埋怨。 “松哥好歹唤你一声太太,他的事你就应该加倍尽心!”汤老太太看得出她在推脱,立时表达不满,“我看光指望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上嫡孙!” 谢氏表明恭顺地听训,也不生气,想了想道:“老太太,我倒有个主意,下月是你的寿辰,不如我们大办一场,把未婚的显贵千金都请来,你也亲自过过眼,好不好?” 汤老太太面露喜色,她本来就不放心将此事交给谢氏,可是她出身太低,举止粗鲁,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的老封君不愿与她结交,所以认识的未婚千金实在有限。若是能借寿宴把人都请过来,就能亲自给孙子挑选。 “那最好不过,这事就交你安排,你把人都请了来,也让松哥好好挑挑。” “媳妇遵命。”谢氏笑着应承,内心却是有些鄙夷。 这位老太太还真当自己的孙子是皇亲贵胄,汤若松在京里的名声可算不上好,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送上门。 可她素来是个场面人,不会驳斥老太太和自家老爷的面子,既然老太太想大办,她下帖子安排就是,至于到时来不来,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且说其他女眷出了汤老太太的院子,各个心事重重,洺月也不例外。 凤姨娘和胡姨娘本想挤兑她几句,可有楚嬷嬷陪同在一边,她俩也不敢太过分,眼巴巴地看着洺月进了正房,咬牙切齿地回各自的后座房去了。 洺月摆脱了楚嬷嬷,让秋荷将门关好,立马说道:“你有办法搞来避子汤吗?” 秋荷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道:“我的好姑娘,您就少惹事吧!大爷从来没说要给您服那东西,您何必又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刚才在汤老太太那里,听得真真切切,汤家就盼着生儿子,自己这位主子难得大爷青眼,居然不抓紧机会要个孩子,反而要什么避子汤? “若有了他的孩子,我更走不了了。”洺月苦笑一声,跌坐在榻上。 秋荷看她万念俱灰的模样,觉得她可怜,可又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晚汤若松都没回府,好似是进宫伴驾去了,洺月落了个清静。 可汤若松不发话,她也出不了门,更没办法去打听铺子的事。本来她还想着借着去打首饰的机会,去她母亲的那间铺子看看。 楚嬷嬷又叫裁缝上门,给她又做了几套冬装;厨房里的张嫂子也没亏待她,一切饭食点心都不少。 这天从早上就发阴,不到中午就开始飘雪,等洺月午休起来之后,依然雪花纷飞。 她来了兴致,换了雪褂子,又披了一件海棠红的狐狸毛斗篷,叫上夏叶,去后面的花园赏雪。 这花园位于青云轩后侧,虽然不大,却是小桥流水、假山亭子一个不少,又种了十几株各色树木。饶是冬天万木萧索,也因白雪覆盖,而别有一番韵味。 洺月踏雪漫步在花园间,正自得趣,就听到一声轻笑,“妹妹真是好兴致,带着丫鬟来赏雪。” 她回头一看,正是凤姨娘,而胡姨娘也带着丫鬟跟在她身旁。 洺月一见到她们两个,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从她们点点头算作招呼,就打算带着夏叶回房。 “妹妹别急着走啊,莫非大爷今晚要回府,你赶着要回去伺候?”凤姨娘斜踏一步,作势拦住她的去路,微扬着头,竟是在质问。 “大爷回不回府我不清楚,姨娘若是想知道,可以去找他身旁的小厮打听。”洺月不想与她争执,便想绕路离开。 可凤姨娘一向高傲惯了,哪能容忍她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立马冷笑一声,“我劝妹妹也别太得意,花无百日好,别看你如今得大爷垂青,说不定哪天进来新人,就被抛到脑后了。” 她这几天一直气不平,大爷好不容易打完仗回来,也不进她的屋子,就守着这个住在正房的小丫头,实在是可恶。 洺月闻言却是不恼,淡淡地回道:“姨娘教训的是,若真有那一天,洺月自然毫无怨言。” “你——”凤姨娘听见她讥讽自己,立刻双目倒竖,一双丹凤眼睁得大大的。 “凤姐姐别生气,洺月妹妹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我们两个人老珠黄,确实难得大爷青眼罢了。”胡姨娘上前拉住她,故意添油加醋,“其实她说得是实话,咱们两个确实不受待见。” 凤姨娘被胡姨娘一激,更是怒火万丈,正巧这时她的丫鬟翠枝走过来给她送手炉,她便给翠枝递了个眼色,翠枝心领神会。 洺月不愿与她二人纠缠,抬步往外面的葫芦门走去,翠枝闪在一边躲避,却是等洺月靠近时,抬起右脚欲将其绊倒,好让她当众出丑。 洺月在踹布坊呆了好几年,这种小伎俩自是瞒不过她的眼睛。她故意加快脚步,却在翠枝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抬脚就照翠枝的脚踝处踢了过去,翠枝毫无提防,“哎呦”一声,一下子被踹倒在地。 “你怎么踢人?”凤姨娘一见丫鬟倒地,率先出言指责。 “是她陷害我在先,难道我还有束手待毙吗?”洺月转身迎面对上凤姨娘,那眼神透着不屈的眸光。 “明明是你无故踢她,反正这里倒打一耙?”凤姨娘最擅吵架,嘴上从来不服输。 洺月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 夏叶怕主子受到伤害,护在她身旁。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你们一个个在这里吵什么,还嫌这院里不够乱,是不是?” 几人回首一望,就见汤若松负手站在葫芦门处,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们。 凤姨娘马上冲到他身边,一把扶上他的胳臂,仰做委屈的模样,“大爷,您得为我做主,这新来的妹妹仗着您的宠爱,无缘无故地就把我的丫鬟踢伤了,这还有天理嘛?” 翠枝当即配合地痛哼几声。 “你说是洺月故意踢伤了你的丫鬟?”汤若松嘴上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难道正眼看着凤姨娘。 凤姨娘却以为得到他青眼,立马点头,“就是就是,大爷若不信你问问胡姐姐。” 胡姨娘本来不想被牵扯其中,暗骂凤姨娘狡猾,但表面也要同她站在一起,含笑答道:“刚才翠枝走过来给凤妹妹送手炉,经过洺月妹妹身边时,洺月妹妹一抬脚,翠枝就跌倒了。” 汤若松扫了她一眼,又望向洺月,“你有什么说的?” “大爷不是火眼金睛吗?谁说瞎话还能瞒得过您吗?”洺月不愿争辩,这里都是他的小妾,联合起来故意欺负她,她还能说什么。 汤若松瞧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上,那清丽的容颜透着淡淡的漠然,反倒显得犹如寒梅孤寂冷傲,令他涌起欣赏之意。 他甩开凤姨娘,踏步走到翠枝面前,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奴才,走路就应该知道回避主子,就算是主子故意绊倒了你,也应该默默认了,怎敢随意叫嚣?爷看你这种刁奴也不用呆在这院里了,去给我到园子里扫茅厕吧!” 翠枝变了脸色,顾不上脚痛,连忙爬起来重新跪好,连声求饶,“求大爷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下次再不敢了!” 凤姨娘没想到他会如此处置,急忙过来辩解,“大爷,就算这丫头有错,也有我这个主子管教她,也轮不上那新来的姑娘教训她?” “你是不服气了?”汤若松扬着眉看着她,似笑非笑。 凤姨娘不由一哆嗦,她进府好几年,虽然算不上得宠,但也了解他的脾气,一见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妾身不敢,只是替丫鬟鸣不平罢了。” “不平?你有什么不平?”汤若松果然沉下脸,指着她骂道,“别说是你的丫鬟,就是你,也凭爷随意处置。你若是不平,就同她一起去扫茅厕。” 凤姨娘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赶紧跪下来求饶,“大爷,是妾身错了。” 胡姨娘见状一边心喜凤姨娘吃了瘪,一边又担忧他牵累自己,便垂下头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半月都不许出屋,我让楚嬷嬷好好教教你们做妾的规矩。”他发泄完,又对呆立一旁的洺月道,“还不走,等着一起立规矩,是不是?” 第24章 洺月见他正在气头上,老实地走到他身边,跟着他出了园子。 “如今倒是厉害了,知道还手,下次是不是就要对付我了?”汤若松负手走在前边,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洺月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之前他还告诉自己受欺负就要打回来,这次她如他所愿出手教训欺负自己的丫鬟,他反倒是不满了? 汤若松停步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写满疑惑,不由大乐,快步回到正屋。 秋荷和青梅见汤若松回来,又是打水又是替他换衣,随后进屋的洺月在一旁根本插不上手,而且她也不想主动上前伺候。 夏叶替她解下斗篷,换上轻便的绣鞋,又去沏茶。 汤若松拉着她坐到榻上,夏叶端来沏好的茶,递给洺月。 洺月低头一看,这茶里加了芝麻、桃仁、玫瑰卤子和冰片,早就夺了茶叶本有的清香,可是本朝富贵人家都喜欢饮这种加料的茶,以汤家这种豪奢,恐怕还觉得这料加上了呢! 她将茶举到汤若松面前,他伸手接了,饮了一口,心中不由一阵愉悦。 倒不是她端来的茶有多好喝,关键是她这个臣服的样子,令他心情大好。 “这几天爷不在家,你都做什么?”他拉起她的一只柔夷,不断地揉搓着。 “就在屋里看看书,做做针线。”洺月被他揉捏得一阵酸麻,想将手收回来,又怕惹他生气。 “听说给老太太磕头时,老太太让你赶快给我生儿子,是不是?”他调笑着看她,见她双颊直接染上了红云。 洺月正为这事烦忧,又听他提起,更是又羞又恼。 “老太太说得是,你赶紧给爷生个儿子,爷就抬你当姨娘。”汤若松亲上她的面颊,将她拖入了怀中。 洺月见他眼眸变得暗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情知他动了春兴,立时推搡道:“大爷,这还是白天呢!” “管他白天黑夜,爷如今就是想要你。”他不由分说,一下子将洺月压在了榻上。 帘子外的丫鬟见状纷纷退了出去,洺月急得差点落泪,觉得尊严被他踩在了脚下。 “我有事想求大爷,大爷先听我说一说。”她挣扎地欲起身,想提提放她出门的事情。 “有什么事等做完再说。”他拨去她的外衣,随即压了上来,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道,“教你一件事,只要让男人高兴,什么都会答应你。” 洺月听懂了他的意思,颓然放弃挣扎,双眼呆呆望着房顶的横梁。 “看什么呢?爷这次轻点,也让你舒服舒服。”他轻笑一声,让她看着他…… 等汤若松尽兴完事,已是夕阳斜下。 他要了水,与洺月清洗一番,才吩咐青梅摆饭。 洺月疲惫得抬不起眼,见桌上摆的精致吃食,竟一点胃口全无。 青梅烫好酒,先给汤若松斟了一杯。 汤若松一边吃酒一边吃菜,却见洺月只夹了一片青菜,咀嚼了半天。 他夹了一块酒酿鸭子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点肉,老吃菜都瘦成竹竿了。” 洺月因为有事要求他,只能顺从他的心意吃了一块,谁知他又夹了鱼肉给她,她勉强咽下,又喝了半碗藕汤,一直等他吃完,丫鬟们都退出去,才说出她的请求。 “大爷那日不是说让小厮带我去首饰铺子吗?我回京好几天了,也想去街上逛逛。” “怎么,在府里呆闷了,想出去走走?”他喝着清茶,用眼斜睨着她。 “我有好一阵不在京城里,我娘以前还在京城里有铺子,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再说,我也想四处看看。”洺月低着头,玩弄着身上的衣带,生怕他拒绝。 “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上午就让来富带你去宝望楼逛逛,打几样时兴首饰,钱都记爷账上,不怕多花银子,就捡你喜欢的买。”汤若松爽快地答应,“你若还想逛别的地方,就让他带你去就是。” 他对女人一向大方,在他的认知中,女人就要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首饰都不能少,这样才能更好地取悦男人。 “多谢大爷。”洺月低声道谢。 “到时让青梅同你一起去,你再带上一个丫鬟就好。”他斟酌了片刻,又冒出这么一句。 “青梅是大爷的丫鬟,我怎么敢使唤她?我带秋荷和夏叶去就好了。”她还想着做点别的事,若是青梅跟着,就太不方便了。 秋荷和夏叶是从凉州就伺候她的,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丫鬟,心里肯定是向着她的。 “你是爷的女人,她不过是个奴才,做什么不能使唤?”他不悦地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握住她的下巴道,“你不会是又想着逃跑吧?” “没有的,大爷想多了。”洺月心一慌,连忙摇头否认。 “最好没有。”他松开她,眼神中透着警告,“洺月,别以为爷替你解除了官奴身份,你就自由了,别说你父母双亡,就是你双亲俱在,爷想要你,他们也得乖乖地把你送进府里。” 洺月听他提起父母,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从小被父母宠在心尖上,那时最大的不幸无非是喜欢的衣服破了,或是钟爱的首饰丢了,待到年龄长了,母亲忙着为她找婆家。 她以为这一生,就是在母亲的安排下,嫁人生子,与夫君白首偕老。谁能想到家庭巨变,她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 眼底泛起湿意,她用帕子擦擦眼角,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汤若松见她强忍哭泣的模样,心脏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暗骂一句,觉得是活见鬼了,推开她起身去了书房。 兵书还没翻两页,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伯爷要见他。 汤若松放下兵书,慢条斯理地去了父亲的正房,就见汤自廷和谢氏坐在那里,那架势一看就是有正事要说的样子。 他朝二人行了礼,随即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双腿张开朝边上一歪,那姿势在长辈面前不礼貌。 谢氏皱了下眉,片刻就松开了,这长子不是她所生,又得伯爷和汤老太太看重,自己何必多嘴管教,凭白招人厌烦。 “你虽然打了胜仗,得当今圣上青眼,但好歹注意一下言谈举止,你看看你坐着的样子,哪有一点恭敬父母的意思?”汤自廷看不惯儿子这副吊了郎当的模样,忍不住斥责一句,但口气算不上严厉,更透着几许无奈。 “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儿子伴驾好几日,正想回房好好歇歇呢!”汤若松似是早就习惯他的批评,满不在乎地应对。 “上次你砍周守备双手的事情,首辅大人已经帮你摆平了,以后你也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做事不能全凭一己喜欢,少让为父操点心。”汤自廷苦口婆心地规劝,这次要不是他给首辅送了重礼,那些谏官们还得唠叨给没完。 “他都惹到儿子我头上了,难道我还能让他欺负不成?”汤若松却不领情,他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主。 “你——”汤自廷刚刚提供音量指着儿子,可一见他那副酷似亡妻的相貌,慢慢又将手放了下来,暗叹一口气,“算了,爹知道你在外面做事不容易。今日找你来,因着老太太专门吩咐,要为你再寻一门亲事,因此我才特地喊你过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汤自廷对儿子纵有不满,但看着逝去的前妻份上,一向对他容忍有加。 “这事我还能自己做主吗?”汤若松冷哼一声,“只要你们别再找一个酸文人家的女儿就好,我可受不了那些管教。” 汤自廷不由一噎,心中立时升起一股愧疚之意。 当年他刚刚手握兵权,为了同前任内阁搞好关系,便顺从钱首辅的意思,让长子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指在拉拢文官一派。 可汤若松张扬的性子与古板的儿媳根本性格不合,三天两头地吵闹,搅得后宅不得安宁。妾室娶了,通房抬了,汤若松还是不满意,在外面花天酒地,害得他这位伯爷没少被御史弹劾。 如今儿媳病逝,好不容易有一个与儿子修补关系的机会,他自然在婚事上要顺着儿子的意思。 “松哥,老太太说了,这次一定要找个让你满意的媳妇,下月老太太生日,我把京城里权贵家的姑娘都请过来,你看上谁,我们就给你说亲。”谢氏见丈夫尴尬,忙接过了话头。 “权贵家的那些千金小姐,哪一个好伺候,我可不想娶个姑奶奶回来,成天供在屋里。”汤若松压根不领情。 “那松哥你喜欢什么样人家的姑娘,好歹说出个道道来,我和你父亲也好替你去寻。”谢氏好脾气地应对,似是并不在乎他不太恭敬的态度。 汤若松听她这么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淡淡地道:“不劳太太费心,至于到底要再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第25章 谢氏脸色一僵,端起茶杯送到嘴前,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 “你如今没想好也不要紧,我觉得老太太主意不错,把那些姑娘都请到家中,没准你跟谁看对了眼,即使到时真没合适的,你再慢慢挑就是。”汤自廷情知从儿子嘴里听不出什么好话,索性替他做主,应了谢氏的提议。 “既然这样,我看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回房了。”他站起身,撩了撩袍子,拱了一揖,转身去了。 “我说伯爷,松哥这性子也该好好收敛一下,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就这样要得罪多少人!”谢氏见他走了,方才流露出些许不满。 “夫人就多担待一些,他自小没了母亲,又不在我身边长大,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初次当主帅就大捷而归,难免有些骄傲,过后我会好好教他。”汤自廷一面为儿子说话,一面哄着夫人。 “伯爷,这次榆哥也是不差的,可惜受了伤,没能帮松哥多少忙。”谢氏知他偏心长子,也不同他争辩,只说起自己亲手儿子的不易。 “我知道,榆哥这次表现英勇,不是也受了封赏,都是为我汤家争了光。”这点最让汤自廷欣慰,他们汤家可以说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一上战场各个冲锋在前,汤家铁骑所向无敌。 谢氏面上含笑附和,心里却是饱含不满,这次汤若榆受的封赏可是比汤若松差远了。她听她父亲说,汤若松很有可能会被任命为一地总兵,可她的儿子,只能在汤若松耀眼的光环下寻找出路。 第二天,来富命人套好马车,秋荷和夏叶扶着洺月上了车,汤若松到底如了她的愿,没让青梅跟着她。 宝望楼就在东大街上,距离皇宫的位置不太远,是京城的黄金地段。 这里是达官显贵最爱光顾的珠宝店面,门口设了专门停放马车的位置,洺月刚一下车,来富带路正要进门,就见由里面走出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穿着一身鸦青直裰,披着黑色大氅。 那书生本想避开女客,可无意中瞥了一样洺月,便彻底呆立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她,再挪不动一步。 “麻烦您让一让。”来富见他是读书人的打扮,上前一步挡在洺月前边,还算客气的说了一句。 “洺月妹妹,真的是你?”书生却面露惊喜,反而冲了过来。 来富皱眉,就准备叫人过来拦截,忽听洺月道:“这是我以前的一位旧时,你让他过来吧!” 来富虽然让开身,但也守在一边没走远,主子身边的姑娘见外男,似乎不大好,可他也没公然阻止。 “彭公子,许久不见。”洺月早已认出了他。 面前这个年轻儒雅的书生正是当年她的议亲对象——彭子安。他父亲在工部当员外郎,母亲出身通州商贾巨富之家。而他本人自幼聪明好学,十七岁就考中秀才。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她母亲与彭家接触多次,双方都有结亲的想法,并让人给两个孩子合了八字,可惜还未下定,她家突遭巨变,这么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洺月妹妹,我听说你被发配边关,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彭子安惊喜交加,他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只是得知去了边关,但具体位置不知。 “刚刚回来不久。”洺月微笑应答。 “对不起,我在外地读书,父亲一直向我隐瞒京城消息,等我回京方知你家出了事。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还去宁夏、山西那边寻过你,可惜一无所获。”彭子安眼眸中充满了愧疚。 当初他回京时,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半年,洺月早已不知去向。父亲不准他多管闲事,他就暗中打探,使了不少钱,隐约得知洺月被发配到宁夏一带。 他借口游学,一路找了过去,根本查无此人,又顺着山西所辖边境找了一圈,还是寻不到芳踪,无奈只能回转。此后他在京城中也多方留意,却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徒留遗憾。 “有劳彭公子挂怀。”洺月有些感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心寻找过自己,“父亲出事,我被发配到凉州,机缘巧合之下摆脱了官奴身份,才得以回京。” “那你如今住在哪里?昌平侯府里吗?”彭子安记得她母亲出身昌平侯府,如今她得以返京,肯定是昌平侯将她接回来的。 “不是。”洺月摇首,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微微顿了顿,才说道,“我住在永威伯府。” 彭子安一愣,永威伯京城谁人不知,可汤自廷是战功赫赫的武将,怎会跟左家扯到一起。 他困惑地望着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反应过来,永威伯的长子汤若松平定了凉州叛乱,而她又被发配在那里,难道说是汤若松将她带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只觉一股凉意冒上心头,颤着声问道:“是汤家大公子把你带回来的?” 洺月黯然地垂下眼,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如今是我家大爷的房里人,今日是大爷特地吩咐让姑娘来挑首饰的,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公子让让。”来富见他二人说个不停,唯恐到时传到汤若松耳中,惹得他埋怨,因此含笑上来打断他们的叙旧。 洺月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她出府的机会不多,难得遇到故人,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便使了个眼色给彭子安,福了一福,“那我先告辞了,彭公子。” 说完同来富走进了宝望楼,可快到门口时,又故意回首看了他一眼。 彭子安并不是那种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她连续暗示两次,分明是有话要说,只是周围人太多不方便。 见此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边上的茶摊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正好对着宝望楼。 洺月一进宝望楼,店小二见是来富到了,立马喊来老板,并将他们迎到二层的贵宾包间里。 来富请洺月先进去,自己守在门口,等老板上来亲自嘱咐道:“我家大爷说了,里面这位姑娘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你把你值钱的好东西都端上来,让她好好挑。”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识相地道:“来富爷您放心,我亲自去端。您去一边喝茶,等里面的贵人选好了,我再去叫您。” 来富笑着应承了,自是去另一个小间里喝茶。 洺月进了包间,急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正好见到彭子安在下面喝茶。此时已是冬日,他瑟缩着身子,犹自望宝望楼这边打量。 两人目光对上,各自点头示意。 这时店里的女仆端来热茶和瓜果点心,洺月要她那纸笔来,女仆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取来。 “姑娘要笔墨做什么?”秋荷不解地问道。 “刚才那位公子曾经对我有恩,可大街上说话毕竟不方便,我想写信给他讲一下在凉州的经历,一会儿让夏叶悄悄地拿给他。”洺月对她半隐半瞒,毕竟她以前做过汤若松的丫鬟,不能全讲实话。 秋荷觉得有些不妥,本想劝说两句,可见她眼神坚定,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 这时老板走进来,端来好几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各色珠宝翠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老板在一旁详细的介绍,洺月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便含笑道:“我想自己看看再拿主意,不如您先招待别的客人,一会儿再过来。” 老板精于世故,一听就明白这是打发他走,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退了出去。 洺月让秋荷帮忙挑选,自己坐到一边快速写了一封书信,让夏叶悄悄递给外面的彭子安,叮嘱她千万别让来富看到了。 夏叶伺候她时间最长,心里有计较又从不多嘴,办这事最让她放心。 夏叶将信收到衣服内,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向洺月点点头,并没多说一句。 洺月这才放下心,想起若是不好好挑选一下,回去怕是不好同那位大爷交待,遂与秋荷一起将那批珠宝又看了一遍,选了一套东珠头面,又挑了些宝石让老板去打新式的金钗。 等她出了宝望楼,特意瞟了一眼茶摊,早已没了彭子安的身影。 她坐上马车,让来富去灯市大街转了一圈,她母亲的陪嫁店铺就在那条街上。 马车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一圈,洺月掀起小窗帘子,看到母亲的那家店铺还在开张营业,做的是香料生意。 她心中暗想,不知铺子落在了何人手中。刚才她写信就是想托彭子安打听铺子的事,彭夫人出身商贾,听说家里在京城也有生意,这事交给他办最好不过。 回府之后呆到晚上,汤若松依旧没有回来,她让秋荷铺了床,就上床先睡了。 第26章 汤若松这晚有应酬,他之前与京城里一群纨绔子弟交好,这次打胜了仗,这些狐朋狗友闹着要给他庆祝。国公府老公爷的小孙子龚凤鸣是他们中领头人物,当晚在京城中的庆丰楼设下宴席,特地请他去吃酒。 为了助兴,又请了京城有名青楼的头牌锦烟姑娘作陪。 那锦烟今年刚满十八,早听说过汤若松的大名,只可惜从未碰面。今日见他身材英伟,相貌俊朗,心下不由欢喜,主动坐到了他身旁。 龚凤鸣见状笑着调侃,“还是咱们锦烟姑娘有眼光,汤大哥艳福不浅啊!” 汤若松眯着一双桃花眼,在锦烟身上溜了一圈,只觉这头牌姑娘虽美艳有余,可周身却透着一股子俗气。但他也是见惯风月的,锦烟往他怀里依偎着敬酒,他也没拒绝,就着喝了一杯。 锦烟不由心花怒放,以为讨得了他欢心,嗲声道:“汤大爷真是好酒量,小女子佩服不已。” 汤若松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众人一顿起哄,他着实多喝了几杯。待到散席时,脚步都有些发沉。 “汤大哥若是喝多了,今晚就宿在这里好了,我让锦烟姑娘留下来伺候你。”龚凤鸣见他脚步不稳,趁机建议。 这庆丰楼虽是酒楼,但只接待达官显贵,全是包间,而且还专门设了豪华的寝室,以供吃醉酒的人留宿。 汤若松却推开他,“不用,今日谢了,改天再请兄弟你一起吃酒。” 来富、来贵扶着他上了马,一路护送他回府去了。 龚凤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锦烟一脸委屈地走到他身侧,轻摇着他的衣袖道:“看来我是入不了汤大爷的法眼了。” 龚凤鸣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脸坏笑,“入了汤大哥的法眼,入得了小爷的法眼也行啊,今晚小爷留下来陪你。” 锦烟纵是失落,但也不会随意得罪客人,笑着躲开他的亲近,撵步进了寝室,又回头对他媚笑,龚谢之哪能不懂这明显的暗示,直接跟了进去。 汤若松浑身燥热,因此骑得并不快,酒楼离伯府不远,很快就到了门口。 家丁将马牵走,来富犹豫着要不要向他禀告白天洺月见过外男的事情,可他刚想张口,却见汤若松踉跄着往青云轩走去,只好暂时作罢。 院里的人见他回来,纷纷过来相迎,一进正屋,青梅替他脱去外面的鹤毛大氅,又叫厨房去熬醒酒汤。 汤若松直接掀帘子进了西间卧房,见拔步床没人,又闯进了耳房,便见洺月裹着被子睡在那里。 “爷还没回来,你倒是睡得香。”他内心不悦,冷哼一声,摇醒了她。 洺月本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只是想躲他才故意假做睡得沉,这会儿见他生了气,只好慢吞吞地坐起身,“大爷回来了。” 汤若松一把将她抱起,步履不稳地走回西间的那张大床。 洺月怕掉下去,慌地搂住他的脖颈。 “以后你就睡这张床上,爷养着你,就是给爷暖床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洺月轻抛到床上,自己随手把外衫脱了,迈步上床来。 洺月只觉一股酒味掺杂着浓郁的脂粉味涌入鼻中,她不由咳嗽几声,明白他这是刚喝了花酒,厌烦地颦眉闪避。 “怎么,你还敢嫌弃爷?”汤若松见她这副样子就感到不爽,他今晚喝得有些多,正感到周身又热又躁,遂猛然将她按在身下。 “穿这样多做什么……”他嘟囔着,也不顾她的些许挣扎,忘情地吻上了她的芳唇。 洺月拒绝不过,索性随他去了。 等事毕要水,洺月浑身酸软,勉强简单擦洗一下。 汤若松发泄完了,觉得酒劲散了不少,自己冲洗一番,就拉着洺月上床,胳臂往她身上一搭,搂着她沉沉睡去。她想掰开他的手臂下床,可他箍得紧紧的,她挪不动,只能望着头顶的绸缎幔帐发呆。 他不给她喝避子汤,她真的担心起来,万一怀孕可如何是好。她为自己筹划着的那些将来,前提都是不能生下孩子,若是真有了他的子嗣,就算她想放弃,依着他的性子恐怕是绝不肯答应的。 而且自从进府以来,除非他晚上不会家,否则都要歇在正屋里,从不去那两个贵妾或是通房玉姑娘那里,看来那三个真是不讨他喜欢。 可他身为武将,在床上也是雄威不断,她身子娇弱难以承受,巴不得有女人能把他勾了去。又胡思乱想一会儿,困意慢慢袭来,她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等她醒来,汤若松还没走,等她洗漱穿衣出来,就见他神清气爽地坐在那里喝茶。 青梅带着几个丫鬟将早饭摆好,汤若松让她一起陪着用早餐。 洺月只吃了一个水晶包,拌着金丝菜喝了半碗红豆米粥便饱了。可她见他没吃完,也不敢放下汤勺,继续划弄着米粥,免得他又逼她多吃。 汤若松斜睨她一眼,哪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却故意不点破,只是不放筷子,吃个没完。 洺月有点熬不下去了,将汤勺放下,刚想说吃饱了,就见楚嬷嬷走了进来,一看就是有事要禀。 汤若松放下筷子,用巾子擦了擦嘴,青梅见状知是吃完了,忙给其他丫鬟使个眼色,不作声响的撤去食物。 洺月想先告退,汤若松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抬眼问楚嬷嬷,“有什么事就说吧!” 楚嬷嬷规矩地站在一旁,垂眼禀告:“下月太太要给老太太做生日,请了不少京城显贵,特地吩咐给府里每位主子做件新衣裳,免得失了伯府的体面。” “太太既然吩咐了,嬷嬷照做就是,我这院里除了我,再要露脸的顶多四个,你给她们做就是了。”汤若松不耐烦听这个,但因是祖母的生日,到底不好过于搪塞。 “是,老奴就照大爷说的办。”楚嬷嬷恭敬地回答。 “另外,你再给洺月多做两身,就用上次宫里赏赐的孔雀织金暗花云缎,走我自己账上。”他随口吩咐。 楚嬷嬷心中称奇,不禁多看了洺月一眼,那两匹云缎都是难得的布料,太太也没两件那样的衣裳,汤若松居然要给一位新来的房里人做。 洺月跟着母亲也算见过世面,知道那两匹布料的贵重,觉得以自己身份穿成这样十分不妥,“那么贵重的云缎,大爷还是留着吧,我穿不来的。” “你是爷房里的人,自然要穿最好的,老太太生日那天,你就穿着新做的云缎去吃宴席。”汤若松最是看不惯她谨小慎微的劲儿,不满地白了她一眼。 洺月不坑声,心道:“你是张扬惯了,府里的人谁敢把你怎么样,到时被人说道的还不是我。” 青梅给他俩端茶上来,洺月一看里面又加了各种果料,皱着眉不爱吃。 她父亲是文人,饮茶一向清淡,家里的茶都是直接热水冲泡,哪里放这么多讲究东西。 “你昨天去店里选了什么?”汤若松吹着茶汤,淡淡问道。 “一副东珠头面并几支钗环。”洺月有些心虚,生怕他拿彭子安说事,也不知道来富是如何回禀的他。 “东珠倒罢了,怎地不多挑些,我看老太太寿辰那天你戴什么。”他放下茶碗,整了整衣服站起来,“我晚上回来吃,你在房里等我。” “嗯。”洺月见他没提彭子安,不禁放下心,一同起身送他到了门口。 汤若松有些意外,她平日一向懒得搭理他,今日却是转了性,竟然主动送到屋门口? 他眯着双眼盯着她,直到把她看到手足无措才笑笑离去。 洺月等他出去,让秋荷放下帘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到里间。 看来他是不知道自己给彭子安送信的事了,否则就算不追究,也要质问一番。 如今她无法再出门,只能等待彭子安的消息了。 转眼间到了汤老太太寿辰的前一日,按照习俗,这天是要给她老人家上寿的。 汤若松特地早早从留守卫所回家,去给汤老太太磕头。 虽然屋里有汤自廷、谢氏和一众孙子孙女陪着,但汤老太太就念着这个长孙,见他磕头上寿比谁都高兴,见他送的沉香拐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汤若松陪汤老太太用了饭,刚欲回转自己院里,却在外边被二弟汤若榆拦住。 “大哥明天可要好好选,我听太太说,可请了不少名门闺秀。”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明显是在看笑话。 “我做什么要找一位大奶奶来管我,是嫌逍遥日子太快活了吗?”汤若松嗤笑,对明天的宴席可没什么期待。 “瞧大哥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终归要娶一位正房奶奶,我要是你,索性选个老实本分的,堵上老太太、太太的嘴。”汤若榆给他支招,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两人感情向来不错。 第27章 “老实?你想多了。”汤若松拍了拍二弟的胸口,觉得他还是太嫩,“哪个女人没私心,都想独占咱们男人的,再老实的姑娘嫁了人也受不了与人共享相关。” 他混迹风月场所不少年,早就把女人看得透透的。 “这也不然,我家媳妇就跟小妾初得不错。”一说起这个,汤若榆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汤若松一盆冷水泼他身上,“少得意,说不定是那两个装出来哄你,你还自我陶醉喱!” 汤若榆认为他这是□□裸的嫉妒,一笑了之。 汤若松回到青云轩,从书房里抱了一个黄花梨木匣子进了正屋,招手让洺月上前。 他打开匣子,洺月一望,原来里面放的是一支红蓝宝石鎏金凤蝶钗和一副同款的红蓝宝石耳环。 “明天老太太寿辰你就戴这个,再穿上那套云缎的衣裙。”他将盒子顺手塞进她怀中。 洺月明知不妥,喏喏地道:“我打扮成那样太显眼了,恐怕府里的太太奶奶们不高兴。” “你管他们做什么,只要爷高兴就行,我看明天哪个不长眼的敢乱嚼舌根。”他冷哼着,踏步就进了内间。 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不知好歹,对她好她还不领情,真是气煞人了。 秋荷将匣子接过收好,提点她道:“姑娘,这是大爷宠着您,才送这样贵重的首饰,姑娘还不赶紧过去哄哄大爷。” 她朝里间努努嘴,洺月不情愿地走进去。 第二日就是汤老太太寿辰,府里张灯结彩,府外停了不少马车轿子,都是来贺寿的。 汤自廷如今是半退隐状态,但汤若松却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又得内阁看重,因此大家都要卖面子给他。 谢氏早就放出风声,这次除了给汤老太太贺寿,就是要为汤若松挑选续弦,今日来的客人大多领着自家未出阁的姑娘。 文人之家大多看不上他们这些武将,前来贺寿的主要还是权贵与武将之家。 因着是冬日,外面气温低,宴席便摆在了花厅里。男客、女客不在一处,隔着一座小花园。 汤老太太出身上不了台面,好在楚嬷嬷在一旁照应,也出不了什么大纰漏。 大家一边贺寿送礼物,一边识趣的将自家千金领给汤老太太过目,汤老太太见相貌出众着实有几个,老脸乐开了花。 谢氏等一众人拜寿完毕,便安排年轻的媳妇姑娘去赏花。 这花都是从南市专门买回来的,在花园水榭处搭了一个围挡,里面起了炉子,摆了水仙、山茶、梅等摆盆,还插了几个新巧花篮,供人观赏。 洺月缀在一众人身后,不想惹眼,可她衣饰华丽,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有人私下打听她是谁,听见只是汤若松收房的姑娘,那神情便变得轻蔑起来。 洺月不以为意,反正自从跟汤若松进了伯府,她早就明白尊严什么的都不值一提。 好在她以前只跟母亲去过昌平侯府的家宴,这些勋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不怎么识得,这样才不用担心公然丢了父亲的颜面。 忽然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拉了下她,满面含笑问道:“可是洺月姑娘?” 洺月不认识她,见她丹凤眼柳叶眉,长得大气平和,透着些许精明,“这位奶奶是──” “我是彭子安的姐姐彭子凤,夫家是忠义伯府,相公在家排行老三。”那少妇主动介绍。 洺月一听她是彭子安的姐姐,先是一怔,随即喜上眉梢,行礼问候道:“郑三奶奶好。” 忠义伯府姓郑,这是最后一代袭爵,洺月以前听母亲提起过。 “妹妹的事子安都跟我讲了,他让我转告你,你母亲的那间铺子如今在你大舅舅手中,至于你要找的药,他也给你配了,就在这香囊里。”彭子凤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塞给她一个绸布制成的香囊。 “有劳三奶奶,您和彭公子的恩情,洺月无以为报。”洺月接过香囊掩在袖中,由衷地道谢。 “那药长期吃不好,短时服用倒也罢了,你还年轻,若是伤了身子,怕是将来后悔一辈子。”彭子凤拍拍她的手,轻声劝道。 “我晓得,多谢三奶奶提点。” 原来当日洺月除了让彭子安帮忙打听母亲嫁妆铺子的事外,还想让他帮忙寻些避子药。她在府中处处受制于人,根本无法弄到这个东西,只能求助于他。 “今后若是有事,就差人到我府里送个信。虽说你和子安没缘分,但我了解我这个弟弟,去年你家遭难,他因为知道晚了,一直对你心存愧疚,如今他帮你也是想弥补。”彭子凤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 她这个弟弟是磊落君子,两人婚事未成,若是洺月有个好出路也就算了,偏偏她历经磨难,如今又陷在永威伯府中,弟弟肯定是要帮洺月的。 “三奶奶,彭公子已经帮了我很多,你放心,我不会再麻烦他。”洺月知道汤若松是什么样的人,她若非实在没辙,万不会去连累彭子安。 “妹妹这样懂事,倒是我这个做姐姐想多了。我说真的,你若真需要帮忙尽管派人知会我,只要我能帮忙,一定会帮你的。”彭子凤不想彭子安过多插手洺月的事情,索性直接揽到她自己身上。 因彭子安自小聪明好学,彭家均他对十分看重,对他期望很高,书院里的先生也说过,以他的本事中举不在话下。既然弟弟有这样大好的前途,当然不能毁在一个姑娘手中。 “好。”洺月腼腆地笑笑。 彭子凤这才带丫鬟去了别的地方,洺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明白自己以后真的不能再麻烦这对姐弟了。 她没心思赏花,想将香囊先送回去,可刚刚走出水榭花房,在水架长廊上迎面碰上一位熟人。 对面的少女披着大红毡斗篷,下着金色挑线缎裙,正是昌平侯的嫡女沈曼芝,也是她的表姐。 沈曼芝见到她也是一愣,随即惊呼道:“洺月,你不是被发配到边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芝姐姐。”洺月知道躲不过,索性站住,主动与她问好。 “真的是你,月妹妹?”沈曼芝凝目审视着她,见她打扮得华贵,眉头又是一皱,有点搞不清她现今的身份。 “自然是我。”洺月对这位表姐一向没什么好感,口气十分冷淡。 “你什么时候回的京?没想到竟然在汤老太太的寿宴遇上你。”沈曼芝不满她的态度,但是在外面还要维持名门淑女的形象,所以口气倒没多逼人。 “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大爷正找你呢!”秋荷疾步走过来,冲着沈曼芝行了一礼,拉着洺月转身就走。 沈曼芝自然不好阻止,扭头对身边的一个丫鬟吩咐,“去打听打听,表姑娘是跟谁来的。” 那丫鬟答应着去了,沈曼芝望着洺月的背影,思绪万千。 今日她是有备而来,目标就是汤家大奶奶的位置。昌平侯府一年不如一年,子弟全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家底眼看就要败光,昌平侯火急火燎。 就在此时接到谢氏下的帖子,听闻要为汤若松挑选续弦,昌平侯眼前一亮,立马想到自己的小女儿曼芝。她是侯夫人年长时生的小女儿,相貌才学都算出众,过了及笄还未许配人家,正是最佳人选。 汤若松是朝中大红人,永威伯府既富且贵,若能与他结亲,对昌平侯府那是大大的美事。 沈曼芝心高气傲,本不愿给人当续弦,可她倾慕汤若松的赫赫战功,再加上他相貌俊美,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可谓第一号人物,怎能不让少女心动。 她刚才拜见汤老太太时进退有度,先博得了老人家的好感,又得一众夫人们夸奖,正自得意之时,不料却撞见了洺月,不由吃了一惊。 她与洺月是表姐妹,两人生日相差不过一月,可地位那是天差地别。她是侯府嫡女,而洺月的母亲只是过世老侯爷妾室所生,洺月名义上是现任侯爷的外甥女,但是哪里能与她这个正经的嫡女想比。 侯府里见风使舵的人有的是,那些小姑娘小公子都捧着她这位受宠的嫡女,而洺月每次回府都被众人欺负,她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就有人为讨好她教训洺月。 小时候的洺月本来都是受气包的模样,直到有一日,洺月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用石头拽打欺负她的那些兄弟姐妹,那些人被打怕了,才不再欺负洺月。 刚才洺月那副打扮不输任何一位千金小姐,甚至有过之而不及,难道是她交上了什么好运? 这时打探消息的丫鬟回转过来,轻声回禀:“奴婢听府里的妈妈说,表姑娘是被府里大爷带回来的,如今已被大爷收了房。” 沈曼芝简直难以置信,洺月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汤若松青眼,而且还成了他的房里人。 这一刻嫉妒涌上她的心头,她握紧了双拳,洺月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房里人,但她岂能容忍,洺月夺走汤若松的宠爱。 她暗自发誓,如若她嫁入这永威侯府,第一件事就是铲除这个碍她事的表妹。 第28章 洺月被秋荷拉到花园里的假山石附近,左右张望一下,并未见到汤若松的身影,不由问道:“秋荷,大爷在哪里?” 秋荷却噗嗤一笑,“哪有什么大爷,我骗那位姑娘的,我见她咄咄逼人的为难姑娘您,才找借口把您拉出来的。” “你还真是机灵。”洺月放松下来,夸赞她一句。 “姑娘是要去花厅那边吗?我看摆宴还得等会儿呢!”秋荷刚路过花厅,汤老太太正同别府的夫人谈天,谢氏领着赵氏和钱氏在忙着摆饭的事。 “我想回院子放个东西,一会儿再回来。”洺月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假山石里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是太湖石堆砌的小假山,里面有一个不大的山洞,放置了石桌石椅,供人夏季纳凉使用。而如今是冬日,里面干冷,很少有人会进去。 秋荷也是听到了,正想开口说什么,洺月急忙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非礼勿听,洺月深知这个道理,扭身就想离开,谁知秋荷却一把拉住她,附耳道:“是凤姨娘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就听细碎的声音传来。 “表妹,你在这里每天守活寡,还不如早日离开。” “当初我爹为讨好汤若松,不惜送我进来做妾,想离开这里他头一个不答应。” “姑父也真是昏了头,像表妹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舍得送人做妾。” “你就是嘴甜!” “好人,今天难得有机会聚聚,就再给我一次吧,下回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哩!” 到此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不停地喘息声。 洺月和秋荷均是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后,放轻脚步迅速离开这座假山。 无意中偷听到凤姨娘偷情的秘密,洺月有些心慌,她郑重地对秋荷道:“刚才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 这凤姨娘如此大胆,居然敢在老太太的寿宴上偷情。可这毕竟是给汤若松戴绿帽,她才不想多管闲事,如若被凤姨娘发现,少不得又是一场大麻烦。 “奴婢知道。”秋荷见她一脸严肃,也不敢造次,连忙应承。 “你不去赏花,跑这里来做什么?”汤若松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两人一跳。 洺月转了身子,就见他穿着貂鼠皮袄站在一颗松树下,远远地望着她们。 她头皮一直发麻,小步走了过去,“大爷。” “你慌什么,有人追你?”汤若松心思缜密,一看她这副举止,就察觉到不对劲。 “没什么,就是走得急了,有些心慌。”洺月尽力稳住心神,勉强一笑回答。 汤若松自是不相信,瞪了她一眼,又向她身后的秋荷望去。 秋荷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扫,立马低下头,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大爷,真的没事,姑娘只是想回房歇歇。” “好大胆的丫头,居然敢哄骗爷,信不信爷立马发卖了你!”汤若松勃然大怒,就凭这丫鬟慌张的表情,他就明白主仆二人都在撒谎。 秋荷吓得立时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轻颤,“大爷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言。” “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汤若松上去就要踢她。 “大爷息怒。”洺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臂,连忙替秋荷求情,“这都是我要她这样讲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说,到底怎么了?”汤若松见她服软,到底放过了秋荷,挣开了手臂,质问洺月。 “是这样,方才遇到我表姐,我从小就与她不和,她又追问我如何到了这里,秋荷怕我难堪,就先见我拉了出来。因怕我那位表姐追过来,所以才有些慌张。”洺月脑中飞转,如实讲了在水上长廊里发生的事情,只隐瞒了凤姨娘偷情那一段。 汤若松见她神色委屈,眼眸中透着难堪,便信了她的话。 “你口中的表姐,就是昌平侯的小女儿?”他眉头一皱,想起刚刚去给祖母拜寿,祖母特地给他介绍了在座的几位千金,其中一个就是昌平侯的嫡女。 “嗯。”洺月眼角低垂,微微颔首。 “给爷抬起头来,难道做爷的女人还见不得人了?”汤若松就烦她不争气,不满地斥道:“爷不是教过你,谁欺负你就给我打回去,有爷给你撑腰,别说昌平侯府一个小小的嫡女,就算满京城也没有哪家的夫人小姐敢欺负你!” 洺月心想:这位大爷在京城中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嚣张霸道惯了,自然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自己一个犯官家的女儿,被人瞧不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表姐好歹是太太请来的客人,我也是府里的人,当然不好得罪客人,搅了老太太的寿宴。”她抬眼看着他,无奈的解释。 一听她亲口承认是伯府里的人,汤若松心中大乐,眉眼间露出笑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平常也不见你这样识大体,今日倒是甘受委屈了?” “大爷,你不是陪男宾们在吃酒,怎地到这边来了?”洺月见他气消,赶紧转移话题。 “胡姨娘打发身边的丫鬟给我捎个信,让我来假山旁一趟,说是你找我有事。”说起这个汤若松也是奇怪,这洺月分明没有找自己的意思,那胡姨娘为什么要报假消息。 洺月却是明白,看来胡姨娘也知道了凤姨娘偷情的事,故意引汤若松过来捉奸,只是胡姨娘也够阴险,居然拿自己说事。 “太太马上就要开席了,大爷还是早点过去,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呢!”她只想赶快支走他,好回去将香囊藏好,这会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么快就想撵爷走了,行啊——”他玩世不恭地指了指他的脸颊,“你亲爷一下,爷马上就走。” 洺月心中暗骂他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做这种亲密的举动,可看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只得四周张望一下,确保附近无人,才快速地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随即马上退开。 “大爷,我先回屋了。”她不等他回答,拉起跪在地上的秋荷,就往园子外面走去。 汤若松只觉她身上的幽香还在鼻间环绕,可芳踪早就消失在树木亭台之后。 抬手摸了下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自我陶醉地笑了笑,正准备离开,就见从假山里窜出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像是个男人。 他闪身躲在松树后,就见那个男人整了整衣衫帽子,又左右看了看才离去。又过了片刻,一个披着丁香斗篷的女人,摇摇地从假山走了出来,自顾地将发髻抿了抿,从另一侧离开了。 汤若松凝目望着女人的模样,心头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那女人正是自己的妾室凤姨娘,她居然敢背着他偷男人,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戴绿帽。 他从树后慢慢走出,强忍着冲动,没有冲过去直接拆穿她,毕竟今日是祖母的寿宴,那么多高官显贵在场,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阴沉着脸,他顺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倒要看看那个不怕死的男人是谁。 洺月一回到青云轩,连忙唤夏叶给秋荷拿药,秋荷在外面跪了一会儿,那地凹凸不平,就算是冬日裤子厚,这下怕是也起了淤青。 “过会儿开席你就不要去了,回房里好好歇着,我让夏叶陪我去。”她不由嘱咐秋荷。 “不碍事的,姑娘,奴婢没那么娇气。”秋荷坐在那里抹着药,膝盖虽然有些痛,但还是可以走路的。 “好好休息就是。”洺月又说了一句,才走进她自己的耳房,将香囊放进那张小床下面的一个矮柜中。 如今她都和汤若松同住在那张拔步床上,这间耳房就成了她的私人储藏室,房里放置的都是她个人的东西,平日除了秋荷、夏叶,再没人进来的。 等她放置好香囊,青梅在外边催道:“姑娘,太太要开席了,赶紧过去吧!” 洺月答应着走出来,叫上夏叶就去了前面的花厅。 这时宴席刚刚开始,今天除了主席但设了座位,其他人都是坐在圆桌上。 洺月的位置在角落里,这张桌子坐的全是府里的妾室,除了伯爷身边的姨娘,其他就是汤若松、汤若榆兄弟的小妾。 她来晚了,告了声罪才坐下,就见凤姨娘和胡姨娘说着什么,就像好姐妹私语一般。 洺月暗自摇头,这两人平日跟斗鸡眼似的,在外人面前居然还假装要好。最可笑的是胡姨娘发现了凤姨娘偷情,刚刚还设计让汤若松亲自捉奸,如今倒若无其事与凤姨娘闲聊。凤姨娘若是知道实情,怕是早要翻脸。 她只觉厌烦,这深宅大院里无论男人女人,各个都不简单,每人仿佛都戴了一副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做着欺世盗名的事情,直至终老。 这种认知愈发坚定了她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她才不要像这些女人一样,在这偌大的伯府里空自蹉跎岁月,为了一个没心的男人浪费感情。 第29章 宴席开始,汤老太太是寿星,自然坐了主席,其他四张陪席,每张坐两人,都是品极高的夫人。 第一道菜上的是金华火腿,汤老太太按照规矩赏了厨子五钱银子,第二道菜是水晶烧鹅,汤老太太又赏了五钱银子。 洺月只在昌平侯府里见识过这种割礼,这是富贵人家宴席中必要行的礼仪,不过只用于分餐的时候,今天由于来的人多,太太谢氏才故意设计分餐与合餐相结合的座次。 割礼过后,众人才随便起来,各样菜式摆了一桌,还有妇人和姑娘们喝的果子酒。 忽然,坐在洺月旁边的吴姨娘干呕了几下,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桌上其他人纷纷放下筷子,神色诧异地望着她。 这吴姨娘是汤若榆的宠妾,平日八面玲珑,与二奶奶赵氏相处得一向不错,在府里人缘也是极好的。如今她这副模样,按说其他人该热切关心才是,可偏偏没人出声。 “你没事吧?”洺月见她实在难受,忍不住询问一句。 “没什么,就是受不了这鱼腥味。”吴姨娘瞟了一眼桌上的红烧黄花鱼,虚弱地说道。 “哎呀,你不是有了吧?”汤自廷的妾室肖姨娘忍不住开口。 “是有两个多月没来小日子,我先前还没当回事。”吴姨娘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应道。 她这样一讲,桌上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洺月就算没经验,也明白她可能是有孕了。 “你小日子这么长时间没来,也不想着寻个大夫看看,这要是真的怀了二爷的孩子,若是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谁担待得起?”凤姨娘不阴不阳地说道,一脸的不悦。 “赶紧把这道鱼撤了,咱们也没那么多讲究。”胡姨娘忙吩咐桌旁侍立的丫鬟,让她把红烧鱼端下去。 “还是告诉二奶奶一声,让她唤个大夫来。”肖姨娘心里不高兴,但表面还要维持着半个长辈的样子。 “不用了,别因为我一个扰了老太太的寿宴。”吴姨娘连忙摆手拒绝。 “怎么能讲扰了寿宴呢?老太太若是知道你怀了二爷的孩子,高兴还来不及,这可是给她老人家最好的寿礼。”凤姨娘正想看好戏,自然是唯恐不乱。 不一会儿二奶奶赵氏就走了来,吴姨娘赶紧起身相迎,赵氏一上来就挽住她的手,关切地道:“妹妹快坐,这会儿子感觉好些没?我已经打发人去请谭大夫了。” 除了日常来给汤老太太、伯爷夫妇看病的太医,这位谭大夫是他们谭家最常用的人。 “都是我不好,又让奶奶挂心。”吴姨娘充满歉意地回望赵氏。 “咱们姐妹之间说那些做事,你还是先回房吧,今日客人多,别冲撞了你。等谭大夫来了,让他直接去咱们院里给你诊脉。”赵氏拉她起身,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亲自送吴姨娘回房。 等她们两个一走,桌上的人都没了什么兴致,凤姨娘冷哼一声,轻轻地吐了一句,“装腔作势。” 其他人都不说话,就顾着自己碗里的菜饭。 洺月也是由衷佩服这位二奶奶赵氏,妾室怀孕不见她嫉妒不高兴,反而热情张罗找大夫,难怪平日汤若榆总是四处炫耀,他妻妾相处得就像亲姐妹。 等宴席散了,洺月回到青云轩,果然传来消息,吴姨娘确实有孕,已经两月有余。 院里的丫鬟们难免议论,都说这位吴姨娘真是沉得住气,把这事瞒得死死的,不过几日孕期就满三月,到那时胎也稳了,就算别人想害她也不容易。 青梅见洺月回来后就直接进了内间,便训斥其他丫鬟道:“少在这里乱嚼舌根,若是让楚嬷嬷听到了,准要罚你们。” 几个丫鬟不敢再说,青梅怕洺月难受,毕竟她也进府有些时日,依然没有怀孕,心里肯定不高兴。 她伺候汤若松好几年,冷眼旁观这位大爷,对先前的大奶奶还有那两位姨娘都那么回事,对大奶奶是一贯冷若冰霜,对两个姨娘也只热乎了一阵子,好似外面的女人都比这院里的强。 可自打他将洺月带回来,宿在外面的日子明显少了,还让洺月住进正房,衣食住行样样都选最好的,可见是真的上了心。 青梅冲了一杯果茶,打起帘子给洺月端去,就见她倚在榻上,正自发呆。 “姑娘怕是在宴席上没吃饱,我让张妈去做点心了,一会儿就给姑娘端来。”她将茶放在炕桌上,又道,“刚才那些丫鬟说的话姑娘别在意,您才进府没多久,年纪又轻,孩子早晚都会有的。” 洺月错愕地望着她,恍然明白她会错意,以为自己是因没有子嗣而烦恼。 “你说的是,这种事急不来的。”她怔了怔,才笑着应承。 青梅是汤若松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她自然不能对她吐露心声,否则这话一准会传到他耳中。 当晚汤若松就被汤老太太叫到房中,谢氏也在。 汤老太太满面笑容,她早已得知汤若榆的妾室有了身孕,下午就忙着在侧屋里的小佛堂拜佛,感谢菩萨保佑。 “松哥,你看榆哥眼看都要有第三个孩子,你也赶紧加把劲,生个男孩给我抱抱。”汤老太太思想传统,就是想要个太孙子。 “祖母您急什么,说不定二弟这次就给您生个男丁,咱们汤家也算后继有人了。”汤若松那是一脸的不在乎。 “你二弟就算是这次真生了个男丁,那继承的也是你二弟的香火,你比他年长,又是伯府里嫡长子,哪能没有子嗣传承。”汤老太太板着脸,一副恨其不争气的模样。 “祖母你别生气,我如今年轻力壮,后院不是又新纳了人,孩子很快就会有的。”汤若松自小与祖母相依为命,见她发了怒,只好服软。 “今天来了那么多名门闺秀,我看昌平侯府家的那个沈姑娘就不错,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模样,又没读书人家的酸气,跟你很是般配,你觉得如何?”汤老太太白日间就关注着前来拜寿的各府千金,对落落大方的沈曼芝最为满意。 “昌平侯府家的姑娘就算了,我可没有姐妹共事一夫的癖好。”汤若松直接回绝,别以为他不知道,白日沈曼芝为难洺月的事。 “松哥,姐妹共事一夫是怎么回事?谁跟谁是姐妹啊?”谢氏奇怪地询问,实在搞不清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太太不知道,我房里新纳的那个洺月,她是昌平侯的外甥女,她母亲是昌平侯同父异母的妹妹,因此她和那位沈姑娘是表姐妹。”汤若松淡淡地解释。 谢氏吃了一惊,先前她只觉洺月容貌秀美、举止端庄,没想到竟是昌平侯的外甥女。 “那她怎么会在凉州,又如何被你带了回来?”她更加好奇,以洺月的身份,如何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父亲犯了事,她受牵连被发配到凉州,正好被我撞上,索性将她收房带了回来。”汤若松不紧不慢地回道,似是根本不在乎洺月的身世。 “原来如此。”谢氏点点头,侧身对汤老太太笑道,“既然是这样,若真把沈姑娘说给松哥,是不太合适。” 汤老太太心里不乐意,沈曼芝是她一眼就相中的,可到底拗不过自己的孙子,无奈叹了一声,“你若真看上她,表姐妹共事一夫也没什么,你若是真不喜欢,也就罢了。” “又劳祖母为孙儿操心,京城里好姑娘多的是,祖母不用那么急。”汤若松站起身,笑着弯身对汤老太太长长一揖。 “你这个猴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罢了罢了,少不得我再帮你相看相看。”汤老太太被他逗得大笑起来,先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汤若松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回去后就搂着洺月道:“跟爷睡了这么久,肚子怎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完一手隔着衣服抚上她的小腹,羞得洺月赶忙按住他的手,支吾道:“大爷瞎说什么,要娃娃哪里那般容易。” “要不爷请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别是在凉州布坊里伤了身子。”汤若松皱眉寻思,说不定她在那种苦寒之地呆久了,影响了生育。 洺月闻言心下慌张,又怕断然拒绝惹他怀疑,便勉强笑道:“我年纪尚轻,以前听我母亲说,太早生孩子对孕妇和小孩都不好,大爷何必那样急?” 汤若松见她并没有特别排斥生孩子,也没再提请太医的事,将手伸进她的衣服中,一边揉搓一边道:“那爷就多耕耘几次,指不定哪天就有了。” 洺月躲闪不过,只得由他胡来…… 接下来没多久就要过年,府里一下子忙碌起来,都在准备过年事宜。 洺月无事一身轻,一直琢磨着要去趟昌平侯府,想办法将母亲的那间铺子要回来。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四,正是过小年的日子,府里祭了灶神,又给各房分了一盘子白糖糖块。 白糖在这时可是稀罕物,刚被发明出来不到两年,价格极高,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 第30章 洺月却是嫌甜,便将糖赏给了青梅和秋荷等丫鬟,自己坐在屋里缝小衣。 就在这时,夏叶走了进来,见屋里没有旁人,随即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这是后园子守门的聂婆子悄悄给我的。” 洺月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彭子安写给她的信。 她将信塞进袖中,正色对夏叶道:“你在门外帮我守着,如果来人就提醒我一声。” 夏叶答应着掀帘子走到外面,就站在门边上,假装擦着边上的阁柜,却偷眼望着外边的动静。她在凉州时就被指给洺月当丫鬟,比秋荷伺候的时间更长,兼之又寡言少语,因此更得洺月信任。 洺月这才放下展开信仔细读起来,原来后花园小门的聂婆子是他奶娘的表姐,这个小门对着外面的后街,因此彭子安才能顺利将信送进来。 信中称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聂婆子,他会尽力办到。 洺月将信扔进火炉子里烧了,这东西若落入汤若松手中,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必须要处理干净。 她唤夏叶进来,让夏叶明日去打赏聂婆子一两银子,叮嘱别让人看到。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她盘算着借拜年的机会去趟昌平侯府,看看能不能将母亲的铺子要回来。 汤若松年前卫所的事少,但人情往来却多,成天出去吃喝应酬,晚上回来时经常已是醉醺醺。汤老太太传来还几次话,让洺月备好醒酒汤和点心,生怕长孙身体受了委屈。 转眼到了除夕,下午时汤老太太房里坐了一屋子人,轮着磕头给老太太拜年。尤其是赵氏生的两个女儿,一个三岁多、一个一岁多,长得玉雪可爱,奶声奶气地说着吉利话,把汤老太太逗着笑个不停,给了她们每人一荷包的金锞子。 不多时冯道姑也来给三姑娘汤依琼送护身符,三姑娘出生时身子弱的不行,汤老太太怕她活不成,就认了这个冯道姑当寄名干娘。后来三姑娘的身体果然好起来,因此冯道姑每年除夕都过来给三姑娘换符。 这个冯道姑四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眼角带勾,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是一位坏了事国公爷的私生女,年轻时也通琴棋书画,只因后来没有国公爷的照料,才出家当了道姑。 她修行多年,经常出入权贵高官之家,名声一向不错。 汤老太太见到她突然想起怀孕的吴姨娘,便说道:“我家榆哥的妾室有了身子,你也给她一道符,帮着挡挡灾,保佑她平安生子。” 吴姨娘已经怀孕三个多月,胎也稳了,相熟的太医诊脉过后,透露很有可能是个男丁。汤老太太闻言大喜,送去一大堆燕窝补品,并嘱咐谢氏在饮食上一定要好生照料。 汤若榆想起吴姨娘这几晚都睡不踏实,太医只说思虑过度,喝了几副药也不见成效,如今听汤老太太如此说,也附和道:“祖母说的是,还请道姑赐道符给她,也安安她的心。” 坐在一边喝茶的汤若松不由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二弟居然还信这个。 冯道姑不好拒绝,只得含笑道:“我那里还真有替孕妇挡灾的符,今晚我再多念几遍咒,明天让人给府里的姨奶奶送过来。” 汤老太太听话甚是高兴,命丫鬟拿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给她,算是捐给道观里的香油钱。 冯道姑又坐了坐,才告辞走了。 谢氏见天色不早,招呼众人一起去花厅吃宴席。 这两天谢氏带着赵氏、钱氏重新布置了花厅,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又摆了各色鲜花,一副花团锦簇的气氛。 因着是过年,男女都坐在一个厅中,只是左右分开。 汤老太太喜欢热闹,府里所有人都被叫了来,就连那位从未露面的玉姑娘也来了。 洺月是第一次见到玉姑娘,只见她容貌一般,皮肤却甚是白净,年龄不过二十上下。 汤老太太独坐主席,旁边设了一张小桌,二姑娘汤依蓉和三姑娘汤依琼坐在那里,算是老太太的陪坐。 汤依蓉虽是庶女,但她自小就爱讨好汤老太太,因此颇得她老人家欢心,如今嫡出的大姑娘嫁了人,府里的姑娘就数她最得老太太疼爱。 东边坐的是汤自廷以及汤若松一众兄弟,一人一席。西边为首的是谢氏,接着赵氏等媳妇,姨娘们坐在最下边。 丫鬟们把烫好的酒端上来,汤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忽然对汤自廷夫妇说道:“你们老夫老妻了,讲究规矩分开坐,他们年轻小夫妻大过年还要分着坐,不成了牛郎织女了!” 谢氏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是我没考虑周全。” 说完扭头对赵氏、钱氏两个道:“你们过去跟自己相公坐吧,今晚都是自家人,不用讲那些规矩了。” 赵氏含笑站起来,对谢氏道:“还是老太太和太太体贴我们,那我和三弟妹就坐过去了。” 谢氏摆摆手,她和钱氏便分别坐到汤若榆和汤若桐身边。 汤老太太瞥眼见到汤若松还是独自一席,忽然后悔自己的提议,这不是无形中让长孙难堪了嘛。 她赶忙出言补救,转头对汤若松道:“松哥一个人坐那里也可怜见的,你也挑个人陪着一起坐吧!” 汤老太太想着反正他有两位贵妾,一起坐也不丢什么脸面。 可她这一言已出,坐在下首的凤姨娘和胡姨娘都挺直了腰背,两人都热切地朝汤若松望过去,心下暗自叫了劲,就看谁能得他青眼。 洺月见她俩个的样子,实在觉得好笑,不过是陪坐而已,她们却好像得到什么天大的赏赐一般,端地没见识。 她怡然自得坐在那里,反正没她什么事,她乐得好好吃喝一番。谁知就在这时,汤若松却扬声道:“洺月,你坐我身边来。” 洺月浑身一颤,还以为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抬眼望过去,就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得站起身,在众人惊奇的眼神下,慢慢地蹭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这一刻她成了花厅里的焦点。汤老太太只是有些意外,也没太在意。谢氏却凝目认真打量起来她,眉毛轻轻皱起,第一次发现汤若松带回来的小姑娘看来不简单。 凤姨娘和胡姨娘气得要死,凤姨娘直接冷哼一声,低声道:“麻雀变凤凰!”胡姨娘虽然没开口,但新染的指甲都快被扣碎了。 吴姨娘眼里却全是羡慕,忍不住溜了汤若榆夫妇一眼,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她自从怀孕之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如今见他们两个亲密地坐在一起,更加觉得周身不舒服。 汤依蓉也偏头望着洺月看了看,自从汤老太太生日宴后,她与沈曼芝结为手帕之交。她自然是希望沈曼芝嫁给大哥,自是瞧不上洺月。 这时厨子开始上菜,老太太按照割礼的规矩赏了钱,大家方才正经吃起来。 洺月见赵氏、钱氏都在替她们的相公布菜,总不好只有她在这里傻坐着,便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鹅,蘸了蒜油汁放到汤若松的碟子里。 汤若松斜睨了她一眼,夹起来送入口中,吃完才道:“味不错,你也尝尝。” 洺月给自己夹了一块,低头吃了。 这时有两位女先走进来,要给汤老太太说书,汤老太太听闻新排了故事,便让她两个说起来。 不过都是公子佳人的评书,洺月不敢兴趣,只是一味低头吃菜。 “今儿过年,你也喝一杯。”汤若松见她菜吃了不少,酒却一口没喝,便随手递了一杯酒给她。 “我不会喝酒。”洺月摇头拒绝。不同于一般果子酒,那酒闻着烈性就大,十分呛鼻。 “喝一口就好。”汤若松直接把就酒递到她的唇边,不容她拒绝。 洺月不想引人注目,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只觉满口辛辣,刺激得喉咙咳了起来。汤若松满意地弯起嘴角,替她拍着背,附在她耳畔低声道:“等一会儿回了屋,爷用嘴喂你喝。” 洺月受不了他这荤话,愈发咳嗽起来,赶紧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才将那股辛辣压了回去。 这样的举动落在对面下首妾室那一席,看得她们目瞪口呆。 肖姨娘率先用帕子捂着嘴笑道:“没想到咱们大爷还会体贴人,先头那位大奶奶都没这待遇吧!” 吴姨娘瞥眼见凤姨娘和胡姨娘脸色难看,心里方才平衡一些,这两位姨娘还不如自己,就算是出身官家的贵妾又怎样,还不如一个爷们身边的房里人。 “姨娘说的是,不说别的,就洺月姑娘身上穿的这件樱草色通袄,那可是山东茧绸做的,一匹就要一百两银子。”她故意娇声接话道。 “穿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当过官奴,要不是大爷替她除了身份,今日哪有资格坐在这里。”凤姨娘不屑地开口,她早就托娘家兄弟打听清楚了洺月的来历,愈发瞧不上这等出身的人。 第31章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姑娘往汤若松那边瞅了两眼,见他眼底都溢满笑意,哪里像当年对待大奶奶那般冷漠,也觉得不是滋味。 “凤姐姐你可别看不起这洺月妹妹,大爷可是把他捧在手心上,可见她是个有手段的。”坐在一旁的胡姨娘凉凉开口,眼里的嫉妒毫不掩饰,“若是得罪了她,指不定要在大爷面前如何诋毁咱们呢!” “就她也有那份本事?”凤姨娘尾音上扬,挑了挑眉,嘴角斜到一边。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少说两句,别打扰老太太听书。”肖姨娘见她们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唯恐让老太太、太太察觉,便息事宁人的打圆场。 因她是伯爷的姨娘,怎么也算是半个长辈,其他几人才不说了。 到了子时,赵氏的大女儿嚷着要去放花炮,汤若榆离席抱起大女儿,哄道:“爹带你去,好不好?” 大女儿笑着拍起手来,汤老太太见汤依琼也望着外边,不由对汤若松道:“松哥,你带着你三妹妹一起去吧!” 汤若松笑着答应了,站起身去领汤依琼,又回身对洺月道:“你还没吃够?跟我放炮去!” 洺月觉得他在讽刺她是吃货,可他身边这个位置是如坐针毡,除了一直吃还真想不出能做什么。 她站起身,披上斗篷,跟着汤若松兄弟两个走出去,花园里的小厮递上了花炮,汤若松先点了一支“冲天叫”,伴随着爆破声烟花直窜上天。 两个小姑娘怕响都捂住了耳朵,汤若榆也先后点了几支,一时烟花漫天,洺月不由看得呆住了。 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这几年过年时都是在凉州踹布坊里,除夕之夜,陈婆子最多给她们吃碗饺子,若想看烟花,就要等到夜里,站在院子中眼望凉州城方向,才能望到五彩缤纷的烟火。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再回京城,住进这繁华府邸,享受奢侈的年夜饭,欣赏着烟花在黑夜中轰鸣绽放。 小厮们也放了起来,她痴痴地仰起头,这一刻如梦如醉。 汤若松无意间瞥到她的身影,再难移开目光。 她站在那里,如兰如芝,周身弥漫着安逸之气,更显得清丽脱俗。 他习惯了战场的拼命厮杀,习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习惯了京城的风花雪月,丰富的人生经历令他过早地沧桑,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却仿佛黑暗中的耀眼光芒,温暖了他那颗看尽世态炎凉的心。 等子时过后,宴席散去,汤老太太年纪大了守不了岁,各房人都返回了自己住处。 凤姨娘、胡姨娘和玉姑娘想着同汤若松一起走,汤若松却摆手让她们先回去,独自牵起洺月的手,慢悠悠地花园里散步。 洺月此时又冷又困,但见他兴致正高,不想惹他不悦,只好耐着性子跟上他的步伐。 “给爷说说,你以前在京里都如何过年?”他忽然想知道她从前的事情。 “如何过年?”洺月边走边回想着,“母亲会让厨娘提前将饭做好,给我换上新做的衣裳。晚上父亲母亲与我一起吃团圆饭,丫鬟妈妈们边上单摆一桌,同我们一起吃。到了子时,父亲带着我在自家院子里放烟花,我最喜欢地老鼠,它满院子乱窜,我就跟着它一起跑。初一一大早,父亲领着我贴春联,每张春联都是父亲自己写的,母亲在一边满面笑容看着我们。我还记得,他的字很好看……”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沉起来,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只剩她一人独活于世,那种幸福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汤若松停下脚步,忽然一把将其搂入怀中,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安慰道:“别难过,以后过年,爷都陪在你身边。” 洺月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低声饮泣。 自从重生以来,她无时不刻地对自己说,要坚强下去,这一次要更好地活下去,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可命运偏偏不遂人愿,她追求的平淡生活没有到来,反而落入汤若松的桎梏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全在这场哭泣中彻底发泄出来,最后还是汤若松一路将她抱回了青云轩。 洺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些晚,阳光都透着窗户照进来,床铺上已经没有汤若松的身影,她揉了揉有点发沉的额头,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她有些懊恼,或许是那口酒太烈了,她居然对他说了那么多话,还没出息的在他怀里哭了一场,真是丢尽了脸面。 这时秋荷端着水盆走进来,笑着说道:“姑娘醒了,洗把脸吧!” 洺月起身,秋荷替她换上一件里袄,外罩雪青色比甲,洗漱完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大爷呢?”洺月对着镜子问身后的秋荷。 “去前头书房了。” 秋荷一边替她挽着发髻一边笑道。 正说着,青梅进来道:“大爷让姑娘出来一起用早饭。” 洺月摇摇地走出去,只见汤若松穿着一袭蓝灰袍子,坐在饭桌前,看见她便招招手,让她一起用餐。 “快点吃,爷还有事要同你做。”他不耐地催促道。 洺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不知他想干什么。 等用完早饭,汤若松拉着洺月去了他前头的书房。 洺月是第一次进书房,左右张望一番,见一面墙上挂着两幅山水画,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旷朗无尘”。 “大爷拉我到这里做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图。 “这是爷一早起起来写的春联,看看,写的不比你父亲差吧?”汤若松拿起桌上的几张红纸递给她。 洺月一怔,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新写的,一共有四副,对仗倒挺工整。虽然字迹比不上她父亲,但遒劲有力,章法自然。 “大爷写的自是好的。”她这夸奖倒不违心,本来她以为他不过是粗鄙的武夫,没想到还能舞文弄墨。 “就知道你心里看不上爷,觉得爷是个纨绔子弟,除了会打仗,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是不是?”汤若松不稀罕她的赞誉,斜着眼冷哼一声。 洺月被他识破自己的心思,勉强笑了笑,“哪里像大爷说的那样。” “你看你那笑容有多假。”他白了她一眼,拿起那些对联,“走吧!一起去贴春联,沾沾喜庆。” 两人出了屋,唤青梅等丫鬟拿了浆子桶和木梯,开始给书房贴春联。 贴完书房又贴小花厅,最后才到正房门口。 汤若松正准备上木梯,来富走进来,先笑着给汤若松和洺月拜年,洺月从荷包里掏出一对金锞子赏了他。 “大爷,冯道姑打发人给二爷房里的吴姨娘送符箓,被难为在门口,正好被我撞见了,那婆子就将东西给了我。”来富一边说着一边递上来一个黄皮信封。 原来方才冯道姑打发送符箓的婆子被两个门房堵在大门口,这两个门房昨晚赌牌输了钱,想向这个婆子讨进门的封赏,婆子早上出来急了没带钱,那两个门房阴阳怪气地不让她进。 来富正巧撞见,他听说了昨天汤老太太向冯道姑讨符箓的事,便把那两个门房斥责一顿,要带那婆子进来。 谁料那婆子也是气性大的,坚持不肯进府,只将信封交与来富,让他转呈给汤老太太或是汤二爷,便转身走了。来富无奈,便找主子讨主意。 汤若松没有接,只瞥了一眼,不屑地撇着嘴角,“只有老太太才信这个,老二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他给青梅使了眼色,青梅将信封接过,先放进正屋。 “回头我把东西交给老二,再给老太太说一声,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来富听他这样说,连忙道:“多谢大爷。呦,你爬这老高的木梯干嘛,让小的来救行了。” 汤若松一脚朝他虚踹过去,笑骂道:“滚,爷哪里有那么不中用。” 来富识趣的称是,又偷眼瞧了瞧洺月,忽然明白这是主子在讨好这姑娘,便帮着扶起了木梯。 贴完正房,看还有两幅春联,汤若松又带着洺月去其他房间贴,得全部忙活完,两人才回正屋洗手。 一进屋,就见凤姨娘、胡姨娘和玉姑娘都坐在房里,见他来了,纷纷起身问好。 按照大乾朝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妾室在新年头一天都要给男主人和主母磕头拜年。前一个大奶奶过世,所以她们就过来给汤若松磕头。 汤若松回首见洺月脱了斗篷,站在那几人身边,猛然想起若要磕头,洺月也要同她们一起给自己磕,未免有些煞风景,便走到主座上坐了,说道:“如今这院里也没有大奶奶,今年的头就不用磕了。” 洺月松了口气,她是不想与这几个姨娘掺合到一起的;凤姨娘三人谢了汤若松,按照身份大小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汤若松将洺月还未坐,便对洺月道:“刚才弄了一身脏,你先进去换衣裳吧!” 第32章 洺月巴不得避开这场面,轻声嗯了一声先进去了。 青梅给姨娘和玉姑娘端上茶,才退到汤若松身后。 “咱们来也是跟大爷说一声,明个儿是初二,我们要回娘家一趟。”凤姨娘率先开口。 “嗯。”汤若松点头应承,“我一会儿让楚嬷嬷给你们备上礼,你们各自带回去就是。” “多谢大爷。”她们几个一起欠身道谢。 “青梅,你这就去跟楚嬷嬷说一声。”汤若松吩咐道,他懒得应付这几个女人,想把她们快点打发走。 “大爷,楚嬷嬷昨天就把姨娘们和玉姑娘回娘家的礼备好了,过会儿就送到几位姨娘的房里。”青梅知道他烦她们,连忙替他解围。 “那就好,既是这样,你们就先回房等着吧!”他摆摆手,将她们打发走。 出了正房门,凤姨娘气愤不平,一甩手中的帕子道:“那小妖精在正房里住着,大年初一都不愿跟咱们坐一起,还真当自己是正房奶奶呢?” “姐姐说的是,我们几个一年都进不了这正房几次。”胡姨娘附和道,“唉,只怪我们讨不得大爷欢心,不过大爷也是一时热乎劲,等新的大奶奶进门,指不定又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们平日斗个不停,可如今来了个洺月,得了汤若松的专宠,倒让她俩同命相怜起来。 走在后面的玉姑娘一直闭口不言,她本就是个通房,地位远不如二位姨娘,何况以这二位的厉害程度,就连当年的大奶奶都没辙,哪有她说话的份。 等她们散去,汤若松到内间去看洺月,洺月已经换了一身锦缎通袄,见他进来,犹豫着像是有话要说。 他坐到榻边,将她拉扯坐到自己腿上,噙着笑询问:“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洺月咬住下嘴唇,眼角低垂,喏喏地道:“明天我想去趟昌平侯府,如今的昌平侯是我的大舅舅,我想问问他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 “昌平侯?”汤若松一下子就想到那个沈曼芝,剑眉一拢,沉声道:“如今昌平侯府就是个破落户,也只能充充门面,侯府的爵位这是最后一代,没了爵位将来还指不定怎样?” 他握起洺月的一支玉手,不住地揉搓,“你母亲不过是昌平侯的庶妹,以昌平侯的尿性,对你母亲可没多好吧?” 洺月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内心也赞同他的说法,但她惦记母亲陪嫁的铺子,明天怎么也要走一趟,“母亲出嫁前,侯府的老太太是她的嫡母,对她一向不错,就算不去看大舅舅,如今我回了京,也应该去拜见一下老夫人。” 汤若松见她铁了心要去,正好想起明天要进宫一趟,便道:“你要去爷也不拦着,不过要带着青梅一起去,她是爷身边的大丫鬟,也能给你撑撑门面。” 洺月知道推拒不过,只能点头应了。 “我让楚嬷嬷也给你备份礼,来富明日也同你一道去,让他再带着两个小厮在外面候着。”汤若松觉得那昌平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就她这娇滴滴的小模样,别到时候让人欺负得连渣都不剩。 洺月觉得他这安排有些夸张,但只要能去昌平侯府,带多少人也无所谓了。 待到第二天上午,洺月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汤若松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衣饰得体,就是胸前空了些。 “去趟书房,把前两日国公府谢六少爷送的那枚莲花吊坠拿来,再配条金链子来。”他扭头吩咐侍立一旁的青梅。 青梅笑着答应了去取。 “链子我有好几条,穿着袄戴它多麻烦。”洺月素来喜欢简洁的装扮,首饰戴多了,她自己都嫌沉。 “你出门就代表着爷的脸面,昌平侯府也不是什么清贵人家,你打扮耀眼华贵,他们才不会看低了你。”汤若松轻点下她的额头,恨她冥顽不灵,只守着读书人家的清高。 洺月最不爱听他这话,心里鄙视他们汤家暴发户的做派,但嘴上也不反驳,好不容易出趟门,何必找不痛快。 不多时青梅将坠子取了来,汤若松亲自给她挂在颈上,托起那枚吊坠说道:“这是上好的白玉,难得的是雕工,配你这肤色正合适。” 洺月就手一看,果然是一块无暇美玉,莹润光滑,每朵莲瓣都雕得栩栩如生,花蕊处镶嵌了一颗黄色的珍珠。 “用完午饭就回来,那种地方呆长了,一身肮脏气。”他放下吊坠,随口调侃。 洺月虽然自认昌平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们汤家的永威伯府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是半斤八两。 秋荷给她系上斗篷,她对汤若松福了福身子,一行人才出了屋。 府外安排了四辆马车,三辆马车装饰得华贵,其他一辆普通些。 凤姨娘和胡姨娘早就听说洺月要去昌平侯府,如今见她坐的马车居然与她们一样,内心都是气愤不平,拉着一张脸,不悦地上了车。 玉姑娘只是个通房,上的自然是那辆最普通的马车,她娘家在京城郊外的庄子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青梅故意等她们三个都走了,才同洺月、秋荷出来,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一路到了昌平侯府,来富趾高气昂地去跟门房打招呼,门房知道他是永威伯府的人,哪敢怠慢,忙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沈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刘妈妈就迎了出来,亲自给洺月掀了车帘子,青梅和秋荷先跳下来,小厮过去当垫脚,几人扶着洺月下了车。 洺月走的是侧门,这侯府她以前每年都要来上几趟,只是因为重生,她已经有四年没进过这里了。 与永威伯府一比,昌平侯府确实显得没落了,仆人松散,无论是门窗还是回廊,漆都掉落不少却没有修补,可见银钱上有多捉襟见肘。 等进了沈老夫人的正房,就见里面坐了几人,她没有细看,先上去给沈老夫人行礼拜年。 沈老夫人见她没有跪拜磕头,似是有些意外,可也没有计较,只是随手一指,“你舅母家去了,只有几个姐妹在家,你们也好久不见了,今日正好坐一起聚聚。” 洺月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看,坐在上首的是沈曼芝,其他两个是侯府里的庶女。 “四姐姐,五妹妹、六妹妹。”洺月朝她们笑了笑。 虽然几年没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三位表姐妹,沈曼芝排行老四,其他两个分别排行老五和老六。 沈曼芝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微微颔首,五姑娘和六姑娘都起身还礼。 “月丫头,自从你家去世后,只是听说你也被贬为官奴,发配到边关,如今怎么回到永威伯里?还成了汤家大爷的房里人?”沈老夫人让她到身边坐下,才细细的询问起来。 洺月把凉州那边发生的事讲述一下,只是略过汤若松拿红霞逼迫自己就范那段。 “你这孩子倒真是吃了不少苦,可惜你大舅舅没本事,当时你父亲出了事,咱们侯府也帮不上什么忙,没想到你母亲就那么去了,你也不知被发配到何处。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你能得汤家大公子青眼,又免除了官奴身份,以后就可以安心享福了。”沈老夫人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一番由衷感叹。 “老夫人说的是。”她随声附和,心下却是一晒。 当年家中遭变,母亲也曾拖着病体上门向昌平侯求援,可他们非但不救,反而霸占了母亲的嫁妆,对她更是置之不理,否则前世她怎会在凉州苦熬三年,最后被人活活逼死。 “月妹妹,听说汤家大公子后院有两个贵妾,还有一位通房,真是难为你了!”沈曼芝轻笑一声,眼眸中尽是鄙夷。 她以前从汤依蓉口中打听到不少汤若松院里的事,觉得就像洺月这种倔脾气,如何能得他的欢心。 站在一旁的青梅皱眉偷眼瞅了瞅她,这位昌平侯府的嫡小姐说话也太不客气,幸亏大爷有眼光,没同意把她娶进门。 原来汤老太太意欲替大孙子娶昌平侯府嫡女的事情,早已悄悄地永威伯府里传开,只是楚嬷嬷压制了几次,才没有人敢再乱嚼舌根。 沈老夫人不悦地斜了孙女一眼,又和颜悦色地对洺月说道:“我让厨房做了几样精致的花样点心,回头你带回去,给汤家大公子尝尝。” “有劳老夫人。”洺月谢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大舅舅呢?我回京这么久,还没拜见他。” “去请侯爷来。”沈老夫人吩咐周妈妈道。 “你大舅舅事忙,如今咱们侯府一年不如一年,全靠你大舅舅撑着,他也不容易。”她叹了一口气,先把自家的难处说了。 “大舅舅有这爵位在,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侯府哪会如此艰难?”洺月笑了笑,假做不知侯府的真实状况。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如今永威伯府日子过得如有烹火,你在那府里自是吃穿不愁,可咱们侯府日子哪能像他们一样。”沈老夫人话中意有所指,只是没有直接点破。 第33章 “月妹妹,再怎么说你也算是半个侯府的人,侯府有难处,你也不会置之不理吧?”沈曼芝连忙附和,她是知道自家底细的,又见洺月今日打扮华贵,分明是来炫耀,正好拿话将她。 “芝姐姐,我在伯府里只是个没名份的姑娘,不过外表看上去光鲜,哪里做得了主。”洺月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话推回去。 正说着,昌平侯沈达观走了进来。 洺月急忙站起身,向他福了一礼,“洺月拜见大舅舅,给您拜年了。” 昌平侯笑着虚扶她一下,“外甥女快坐吧!” 洺月等他坐下后,才重新回沈老夫人身边坐下,不失礼节。 “听说外甥女如今住在伯府里,过得也不错,舅舅我也算对我那苦命的妹妹有个交待。”昌平侯缕了缕下颌的胡须道。 “大舅舅有心了。”洺月挽起嘴角,轻轻一笑,“说起母亲,洺月还有一事想问问大舅舅。” “你说就是。”昌平侯刚想拿起茶碗喝一口,听她如此说,先放下茶碗,抬眼望向她。 “大舅舅,母亲去世前给我留了一间铺子,那是她当时出嫁时侯府给她的陪嫁,听说现今这铺子是您在管着,既然我回京了,以后就不劳烦大舅舅替我管铺子。”洺月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一副诚恳的模样。 “外甥女啊,你母亲留下的铺子是在我手上,可那是租出去的,一年不过一百来两银子,你在汤家穿金戴银,这一身行头都不止一百两,何必还在乎这铺子呢!”昌平侯打个哈哈,摆明是不想交出铺子。 “大舅舅,我孤身一人在永威伯府中,若无母亲留下的铺子傍身,如何能有底气在府中讨生活?何况那铺子就算租出去,当年也够我们一家吃穿用度,哪止一百两银子?”洺月先是诉说她的难处,有点破他隐瞒租金收入,想看他还如何辩驳。 昌平侯被揭了短,面上立显不悦,声音不自觉地扬高,“外甥女,你离京城久了,怎知京城如今的行情,你母亲的那间铺子虽然地段不错,但全京城的租金去年就降了下来,哪能跟前几年比!再说,我听说汤副都统对你十分不错,只要你好好服侍他,他还能亏待了你?” 洺月脸色一变,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坚决不肯交出铺子。 “大舅舅,那铺子是老侯爷当年给我母亲的陪嫁,母亲过世了,那铺子理当有我继承。大舅舅不肯将铺子还给我,是要欺负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昌平侯被她这样一说,不由一僵,瞬间有些下不来台。 沈老夫人急忙打圆场,拍了拍洺月的手道:“你大舅舅也没说不给你,只是侯府一时周转不开,等过几年银子多了,肯定给你送过去。我想你母亲若是在世,也不会不顾娘家的难处。” 洺月心下冷笑,这一拖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要想离开汤若松,必须有足够的银钱傍身,而且时间越长对她越不利。可沈老夫人搬出她母亲,她还真不好驳回,“既然如此,还请大舅舅记得今日的话,等侯府银子宽裕了,尽快将铺子还给我。” “外甥女放心,到时肯定先紧着你。”昌平侯心下一松,总算把这事搪塞过去,反正他是绝不会把铺子还给她,一年光租金就有五六百两银子,正好供他个人私心花销。 青梅眼见侯府这些主子联手欺负洺月,简直气得不行,可惜他们也没撕破脸,她倒不好插嘴,可内心对这昌平侯府充满了鄙夷。 她脑中一转,忽然弯腰对洺月道:“姑娘,大爷中午还等您回去用饭呢,时候不早了。” 洺月心领神会,起身对沈老夫人道:“老夫人,那我先告辞了,汤家大爷还在府里等我。” “唉,本来我还留你在府里吃饭。”沈老夫人假意叹息,“可你已是永威伯府的人,哪里好让汤家大公子等你,我这就让刘妈妈去厨房把点心装了,你给大公子带回去尝尝,也算我们侯府一片心意。” “是啊,月妹妹,这点心花样还是我亲自描的,市面上再没有的。”沈曼芝哪能放过这个好机会,用点心能在汤若松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芝姐姐有心了。”洺月冲她笑笑,便又同昌平侯告辞。 昌平侯说了两句关心她的话,又特地强调,“若是副都统大人有空,就到我们府里坐坐。” 洺月不咸不淡地应了,带着青梅、秋荷离去。 “爹,你看她今日这派头,分明不把咱们侯府放在眼里。”沈曼芝等洺月走远了,不停地揪拽手里的帕子,率先出口抱怨。 “她再不把侯府放在眼里,我也是她的亲舅舅,她在永威伯府连个正经的姨娘还没混上,若没有咱们昌平侯府给她撑腰,她在那府里根本立不住。”昌平侯也是一脸不忿,洺月居然不知道感恩,还有脸来要铺子。 “行了,如今咱们那点家底马上就要空了,月丫头能搭上汤家大公子,那是她运气好,如果我们能借着这份关系,把芝丫头给他做正妻,那咱们侯府才算真正的有救。”说到这里,沈老夫人浑浊的眼眸难得露出期待的光彩,就连苍老不满皱纹的脸颊都透着红光。 没人比她更清楚侯府的现状,她这个长子沈达观就是个败家子,继承爵位不到十年,把仅剩的家底败了个精光,自己的私房钱都用来给他填窟窿,儿媳的嫁妆也搭进去不少,要不是厚着脸皮四处赊账举债,就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这时下人将洺月带来的礼物送进来给沈老夫人过目,礼单上写着两匹缎、两匹绸、沉香手串一串、蜜蜡念珠一串、端砚一方。锦缎都是现在时兴的样式,那沉香手串拿在手里更是香气四溢。 “永威伯府不愧是豪奢之家,就连洺月这种房里人过年探个亲,都要备这样重的礼。”昌平侯欣喜地将端砚举在眼前摆弄,连连发出感叹。 “祖母,上次我去伯府赴宴时,府里的老太太十分喜爱我,我听他们府里的二小姐说,汤老太太还有意迎娶我做孙媳妇,可惜后来没了下文。”沈曼芝坐到沈老夫人身边,挽上她的胳臂祈求道,“你若是真想复兴咱们侯府,还是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让孙女嫁进去。” “你一个姑娘家,成天把嫁人挂在嘴边,也不知羞。”沈老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不无遗憾地道,“你若真能嫁进永威伯府,确实是咱们侯府的福气。” “母亲,芝儿说得有道理。”昌平侯小心翼翼地将端砚放到桌上,走到沈老夫人身前躬身道,“儿子知道,您在京城贵妇圈中还有些人脉,既然汤家老太太喜欢芝儿,你再找人说和说和,兴许这事就成了。” 他是最盼结这门亲事的,要知道若是做了汤若松的老丈人,他就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之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肯定纷纷上赶着来巴结讨好他。 “汤老太太平民出身,京城这富贵圈里的老封君大多不愿同她来往,真正能在她面前说上话的没几个。”沈老夫人握着念珠转了转,沉吟半晌,“罢罢罢,为了你们父女,我少不得拉下老脸去求求人。” 昌平侯和沈曼芝都是大喜,连声感谢沈老夫人。 “你以后也要多放些心思在振兴侯府上,别每天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沈老夫人斥责完儿子,又扭头对身边的嫡孙女道:“你就是装也要在外人面前装出端庄的模样来,多收敛收敛你那脾气,少讽刺月丫头几句,没得让外人看你们表姐妹笑话。” 昌平侯和沈曼芝面上都连连称是受教,心里却全不以为然。 昌平侯府外,洺月一行人刚要上马车,刘妈妈端着两个攒盒赶过来,笑着道:“这是老太太给大公子备的点心,表姑娘拿着吧!” 洺月示意秋荷接过,又打赏她两钱银子,才上了马车。 来富头一次听说回礼只回两盒点心的,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心想这昌平侯府到底是败落到如此地步,还是在装聋作哑。 他挥手招呼车夫驾车,两个小厮连忙快步跟上。 车里面秋荷将攒盒打开,见里面各自装了四样点心,分别是菱粉糖糕、鹅油酥饼、荷花小卷和芙蓉米糕,若说有什么特殊,就是外观都压成花朵模样,看着精细些而已。 “这侯府也未免太小气,就拿这些糕点打发姑娘。”青梅早已看出洺月并不喜侯府中人,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也是老夫人和四表姐的一番心意,你回去端给大爷,照实说就是。”洺月哂笑一声,她又不是什么傻子,沈曼芝那态度,分明是惦记着永威伯府汤大奶奶的位置。 “大爷可瞧不上这些甜腻的点心,他爱吃咸口的。”青梅扑哧一笑,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替汤若松说好话。 第34章 “青梅姐姐说的是,大爷哪里看得上这些点心。这位侯府小姐心思不少,上次老太太寿辰,她还在水廊那边为难我们姑娘。”秋荷早就想替洺月抱不平,沈曼芝处处针对自家主人,简直不把永威伯府的名头放入眼中。 “表姐从小就爱拔尖,与她计较什么!”洺月哂笑地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初她母亲不过是个庶女,按理说得不到那样好的铺子做陪嫁。老侯爷看中他父亲的能力,有意将她母亲嫁与他。碰巧当时大舅舅沈达观惹出一件事,兵部要拿他问罪,好在他父亲正在兵部任职,帮忙摆平了此事。 老侯爷为了表示感激,再加上父亲下的聘礼也很体面,就大方地送母亲这间铺子当作嫁妆。 可如今老侯爷去世,昌平侯府没落太快,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弄钱的机会,这铺子要想拿回来着实不易。 至于沈曼芝,洺月更是懒得理会,她沈曼芝有本事就嫁给汤若松当大奶奶,以她的性子到时肯定容不下自己,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离开。 不多时回到府里,汤若松并不在家,今天谢氏回了娘家,他虽不是谢氏亲生,但每年初二都过去露个脸,一般不多呆。 青梅让张婆子赶紧准备午饭,张婆子以为今天中午主子们都不在,也就得了清闲,正好几个婆子聊天。听闻洺月回来,不敢再聚众闲扯,连忙准备饭菜。 不想汤若松也后脚回了青云轩,他一进正屋顶头撞见青梅,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洺月回来了?” 按照常理,客人去亲戚家拜年,怎么也要留顿午饭的。 “姑娘在屋里换衣,刚回来不久。”青梅站在一边,老实回答。 “这样早就回来了?”汤若松顿住脚步,不禁皱眉,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姑娘拜见了侯爷及沈老夫人,顺便向昌平侯讨要姑娘母亲的陪嫁铺子,昌平侯不肯给,老夫人也帮着昌平侯说话,我瞧着姑娘不高兴,就借口大爷要回来吃饭,先同姑娘告辞了。”青梅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他看重洺月,哪里会隐瞒,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楚。 汤若松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洺月还真提起过她母亲的那家铺子,只不过后来她没再说,他事多也就抛到脑后去了,不过是一间铺子,在他眼中不值什么。 “昌平侯那家人对她怎么样?”他关注的是洺月受没受委屈。 “老夫人面上倒是亲热,可她家那位嫡小姐,对姑娘可不太友善。”青梅指了指一边桌子上放的攒盒,“这是沈老夫人特地让姑娘带回来的点心,说是给大爷尝尝鲜。” 汤若松对什么破点心没兴趣,将皮袄脱了扔给青梅,直接到里屋去找洺月。 洺月刚刚换好衣服,扭头见他进来,也是吃了一惊,“大爷这早晚就回来了?” 她知道他今天要去谢氏娘家,以为最早也得用过午饭才回府。 “那又不是我母亲娘家,我一个外人在那里也没意思。”汤若松不羁地一笑,一下子做到榻上,将自己身上的茄包卸下扔给她,“爷的茄包被那帮小子翻坏了,你给爷做个新的。” 这茄包就是小钱袋子,往往栓在腰间,洺月双手一抱借住,发现果然被划开一道长口子。 “这院里不是有专管针线的丫鬟,肯定存有富余的,大爷让青梅要一个来用就是。”洺月不愿意给他做针线,院里想给他做针线的女人有的事,何必非要她动手。 “少在那里找借口推脱,爷让你做你就做,爷记得在凉州时,你缝布袋的手艺可不差。”汤若松双眉一挑,眼里流露的尽是不满。 “那就请爷等几天,我让秋荷寻块好布料,给爷缝一个。”洺月眼见他不乐意,大过年的不想惹闲气,不就是一个茄袋,随便给他缝一个就是。 “过来跟爷说说,我听青梅讲你去昌平侯府要铺子,他们居然敢不给?”他看似漫不经心,但那微扬的声调已透着不悦。 洺月慢步走上前,一把被他拉坐在榻上,她情知瞒不过,便娓娓说来,“我父亲出事后,我家里并没被抄,可惜后来我母亲病亡,我又被发配到凉州,那铺子便被大舅舅也就是昌平侯收走了。昌平侯府日子艰难,大舅舅自然是不想归还的。” “不过是一间铺子,一年能有多少利钱?你也不用为这个生气,爷把那些钱给你补上,这总可以了吧?”汤若松虽是气愤昌平侯私占她的东西,可转念一想,她没有任何东西傍身,岂不是更能安心呆在他身边。 “大爷给我再多钱,那也是大爷的,哪里比得上自己有私房钱。”洺月白了他一眼,双目中透着几许落寞。 她就是不想受他控制,才着急要回铺子,否则她何必要回昌平侯府讨人嫌。 汤若松这时感到肚子饿了,不禁抱怨道:“厨房的婆子是怎么回事?这么晚午饭还没准备好?” 青梅在外面听到了,掀帘子进来笑着解释道:“张婆子以为大爷和姑娘中午都在外边用饭,没有提前准备,我去厨房催催。” “青梅,你把从侯府带回来的点心拿进来,先给大爷垫补垫补。”洺月却叫住她,提醒外面还有两盒热糕点。 青梅一愣,她方才在马车上就说过汤若松不喜甜食,何况这点心还装着侯府嫡小姐的别样心思,想不通洺月为何要替他人卖好。 “少拿昌平侯府的破点心糊弄爷!”汤若松斜了洺月一眼,扭头对青梅道:“你去跟张婆子说,要是让爷再饿着,她就不用在这院里做了,哪凉快滚哪去!” 青梅见他神色不善,知是真动了气,应了声“是”,就退出去直奔厨房。 不一会儿的功夫,午饭就摆好。 汤若松领着洺月出来,见桌上摆着一碟巴子肉、一碟拌海蜇、一碟红心鸭蛋、一碟柳蒸鱼,并两晚鸡汤和精米白饭。 张婆子在门外廊下候着,亲自来赔罪。 汤若松不理会,一边洗手,一边冷哼着,“这年里愈发没规矩,楚嬷嬷也不好好整治整治。” “老太太那边缺人手,楚嬷嬷这几天正忙着那边的事。”青梅不失时机的上眼药。 平日她也不喜欢楚嬷嬷插手青云轩里的事,按说没了大奶奶,她应该就是这个院子的管事丫鬟。可老太太把楚嬷嬷派了来,愣是压了她一头。 “这几天你就多盯着点,别让那些下人趁机偷奸耍滑。”汤若松边擦手边给她放权。 青梅面上一喜,爽快地应了。 就这样到了初六,汤老太太忽然打发人来请洺月,说是昌平侯府的夫人小姐过来拜年,让她去陪着坐坐。 洺月真是不想见这对母女,无奈不好驳汤老太太的面子,只得梳妆打扮一番,准备过去。 “要我说,姑娘还不如找借口推了,那沈家小姐就不是个省油灯,没得找气受。”秋荷一面帮她换衣服,一面小声嘟囔着。 “大爷若是今日在家,我断是不会去的,可大爷不在,咱们顶不过老太太、太太的。”洺月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见仪容尚好,就领着她出门。 等到了汤老太太房里,就见坐了十几个夫人小姐。 汤依蓉陪坐在老太太身边,东边是谢氏、赵氏、钱氏婆媳三个,西边坐在上首的也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夫人,挨着她坐的是几位夫人姑娘,昌平侯夫人及沈曼芝坐在下首。 洺月上前行了礼,汤老太太让她坐到钱氏下首的圆凳上,洺月听话地坐了,秋荷站在她身后。 “洺月妹妹,几日不见,妹妹还好吗?”沈曼芝主动跟她打起了招呼。 她今天特地打扮一番,白绫袄搭趁着嫣红色遍地金比甲,下着挑线裙子,显得十分俏丽可爱。 “多谢芝姐姐关心,妹妹在府里一向安好。”洺月淡淡地回应。 “瞧这姐妹俩,还跟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亲得不行。”昌平侯夫人微笑着看她们两个你来我往,故作亲热地向汤老太太道。 “我也是前一阵才知道松哥新纳的这位姑娘,是昌平侯的外甥女,早知道上次我做寿就让你们见见了。”汤老太太也不禁感叹,这事还真是巧。 那六十岁上下的老夫人是济宁侯夫人,夫家姓顾,她慈眉善目,身形富态,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她在沈曼芝和洺月身上来回打量一圈,忽然笑道:“这昌平侯府真是出美人的地方,这两位姑娘虽是表姐妹,但容貌却是平分秋色,沈夫人,你有福了。” 汤老太太本来就挺喜欢沈曼芝,听她这样夸奖,不由笑道:“顾老夫人的眼光同我一样,可惜松哥没福气。” 她意有所指的说了这么一句,济宁侯夫人心领神会,立时接话道:“府上大奶奶也过世两年了,老太太既然有心,何不再给大公子娶个媳妇回来?” 第35章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孙子大了,我老婆子说的话也不管用了,哪里去找让他那么合心意的。”汤老太太提起这事就觉得糟心,连连摆手。 “大公子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眼光自然要高些,京城里名门闺秀并不少,总要挑个得他心意的。”济宁侯夫人顿了顿,“就像荣阳伯家,世子娶了一对姐妹,各生了一对儿女,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家伯夫人天天乐得合不拢嘴,不用担心什么妻妾不和的烦心事。” 洺月这算听明白了,济宁侯夫人原来是想给沈曼芝和汤若松做媒。 汤老太太也听出话里的道道,可一想到汤若松那晚坚决反对的态度,只得打起哈哈道:“戏文不是都这样唱,姐妹共事一夫自然相处得好,可惜我家遇不上这样的美事。” 坐在一旁的谢氏见婆婆犹如被架在了火炉上烤,心里高兴她下不来台,只抿着嘴笑笑,并不帮忙说话。 她心里清楚得很,如今汤若松一心都扑在洺月身上,明显新鲜劲还没过,眼里哪有别的姑娘。 “谁说遇不上,这屋里不是就有一对姐妹花吗?”济宁侯夫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到底是表姐妹,跟亲姐妹不一样。”汤老太太见媳妇不帮忙,憋了半晌才冒出这么一句。 济宁侯夫人见她这态度,就知这门亲事不好说项,她瞥了昌平侯夫人母女,见她们如坐针毡,暗自叹了口气,又扭头对汤老太太道:“如今孙子们的事,咱们做长辈的确实说不上话,只能交给儿子媳妇去管。” 汤老太太仿佛见到救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松哥的亲事最后还得他父亲太太做主,我老婆子也只能说上两句,弄不好人家还不爱听。” 谢氏见火烧到自己这边,轻咳了一声,赶紧择清自己:“老太太抬举我了,咱们家松哥主意大,别说是老太太和我,就连伯爷也做不了他的主,倒叫顾老夫人笑话了。” 济宁侯夫人见她们婆媳油盐不进,知道今日这亲事是万万说不成的,未免昌平侯夫人母女尴尬,就势转移了话题。 又聊了一会儿,汤老太太见时候不早,吩咐摆饭。 摆饭的空档,沈曼芝悄悄走到洺月身侧,低声道:“别得意,看你能得宠到几时?” 洺月微微一笑,神色不变地说道:“我又没拦着你嫁进这府里,关键是人家愿不愿意迎娶你。” 这种直接戳到沈曼芝的肺管子里,她气得身子一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发作起来,幸好昌平侯夫人发现不对,将她拉走了,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洺月一眼。 洺月自小就晓得,昌平侯夫人最是娇宠沈曼芝,重话都不舍得说上一句,否则沈曼芝哪能那般骄纵。 等饭用罢,又上了一道茶,几人聊着家常。忽然吴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忽然进来传话,将赵氏请了出去。 汤老太太听她们在外屋窃窃私语,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你出去问问赵氏,发生什么事了?”她转头对身后的楚嬷嬷吩咐道。 没等楚嬷嬷出去,赵氏已经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乱,勉强笑着对汤老太太道:“吴姨娘下面见了红,孙媳先回去看看。” “你赶快回去看看她。”汤老太太一听吴姨娘有事,立马急了,又连声对谢氏道:“你赶紧让人拿着伯爷的帖子,请太医来看看。” 谢氏也极为看重吴姨娘这一胎,起身答应着去了。 济宁侯夫人见这府上出了事,自然不好再呆,遂向汤老太太告辞,昌平侯夫人只好一同告辞,汤老太太说了两句赔不是的话。 谢氏忙着让人去请太医,又抽空回来特地将济宁侯夫人等人送到门口。 洺月见大家忙乱一团,明显没自己什么事,就跟楚嬷嬷说了一声,带着秋荷回了青云轩。 谁知到晚间时候,外面就传来消息,吴姨娘的孩子没了,太医将死胎引了出来,是个男胎。听说汤老太太闻言已经晕了过去,汤若松两兄弟都被叫了回来,去守着老太太。 洺月觉得奇怪,吴姨娘是个有心计的,怀孕一事开始一直瞒着众人,等胎相稳了才让府里人知道,平日吃食用度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影响到肚里胎儿。这么谨慎的情况下胎儿还是没了,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青梅见屋里只有洺月坐着,俯身悄声对她道:“老太太屋里透出消息,来看诊的太医说,吴姨娘应是沾染了麝香,胎儿才没的。” “真的?”洺月吃了一惊,她在凉州时听说过,麝香会让孕妇滑胎。 青梅颔首,又道:“只是不知道是怎么沾上拿东西的,太太正请太医在吴姨娘房里四处察看哩!” 洺月暗忖,吴姨娘那样小心,怎会用那东西?可见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不知道谁会对她肚里的胎儿下手,这府里很多人都有嫌疑。毕竟怀的是汤家男孙,别说是汤老太太、汤自廷,就连谢氏肯定也是非常看重这个孩子的。 “咱们管好自己就是,有太医在,相信很快就能查到原因。”她不想多事,如今胎儿没了,又是个成型的男胎,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太太,恐怕都是又气又怒。 “还好咱们隔得远,平日除了大爷跟二爷关系不错,咱们院里的人很少到二爷的院里去,怎么也不会扯到咱们身上。”青梅对青云轩里的人比较了解,就是那两位斗个没完的姨娘,也懒得搭理二爷院里的奶奶姨娘。因此她觉得这事就算怎么查,断不会与青云轩有关。 “小心些总没错。”洺月不太认同她的观点,利字当头,这可是伯府的第一个男胎,难免有人嫉妒上头,出手暗害。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扬声道:“太太来了!” 洺月与青梅都面露惊色,赶紧走到外边正厅,就见谢氏阴沉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陪房妈妈和五六个丫鬟。 谢氏坐到正座上,洺月见她脸色隐隐发青,摆明是正生着气,不觉秀眉微颦,搞不懂她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去把你们院里的那两个姨娘和通房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谢氏把青梅叫出来,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 青梅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不敢反驳,立马去后院请人。 谢氏斜着打量了洺月几眼,看她老实垂首站在一旁,并没多口询问,认为她还算识趣,不由高看她一眼。 秋荷战战兢兢地端上茶来,放到谢氏旁边的方桌上,谢氏却连看都不看,鼻息间冷哼一声。 这种情况她只能退到洺月身后,老老实实的等着。 不一会儿,凤姨娘、胡姨娘和玉姑娘先后进了屋,见到谢氏这般架势,都是又惊又怕,不知她想做什么。 谢氏见人来齐了,方开口道:“你们都是大爷的人,平日我也从来懒得约束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如此大胆,出手害我们榆哥的子嗣!” 几人闻言都震惊不已,她们是听说吴姨娘肚里的孩子没了,可是怎么会说是她们害的。 “太太,冤枉啊,我连吴姨娘院里都没去过,怎会害她没了孩子。”凤姨娘率先为自己辩白。 “凤姐姐说的是,我最近几个月也没踏足过二爷的院里,请太太查清楚,千万别冤枉了我们。”胡姨娘不甘落后,紧跟着表明自己的清白。 “你们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哼,真想害人哪用去榆哥的院子,通过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成了!”谢氏从袖中掏出两道黄色长方形纸条,甩手扔到地上。 洺月凝目一看,像是符纸,她蓦然想到,初一那天早上,来富拿来的符纸,当时被青梅放到这间正厅的桌子上,直到晚间用饭时,汤若松才想来,亲自去给汤若榆送过去。 “这是老太太为吴姨娘求的除灾符吗?”凤姨娘记性好,除夕当天汤老太太确实向冯道姑求过两道符。 “不错,就是这两道符。”谢氏冷笑道:“太医说了,这两道符上被人用麝香浸泡过,吴姨娘就是连着几天问了这东西,肚里的孩子才没的。” 洺月暗叫不妙,这两道符曾经在正屋厅里放了一天,人家肯定会先想到是青云轩里人做的手脚。 “那也不能证明这东西是我们下的啊!大爷的正屋,我们做姨娘是没资格在这里频繁进出的,除了初一那天——”说到这里,凤姨娘惊觉不对,捂了下嘴慌忙改口,“我们只是按照规矩来给大爷拜年,中午一起吃了顿饭而已。” “可见你们几个都有嫌疑!”谢氏愤恨地指着她们道,又吩咐身后站的两个陪房妈妈——尚妈妈、于妈妈:“你们先去两位姨娘屋里搜一搜,然后再去玉丫头屋里搜一下,记着,当着她们的面搜,免得说咱们栽赃。” 谢氏撇了撇嘴角,看样子是真动了气。 她盼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男孙,不料就被这些下作狐媚东西给害死了。 第36章 汤若榆本来就处处被汤若松压制着,谢氏一直不爽这点,前些日子吴姨娘怀上男胎,她刚觉得压制了汤若松一头,可还没高兴几天,就一头冷水泼下来,浇她一个透心凉。 等太医说出是符里沾了麝香,她怀疑的对象就两个。一个是老三院里的钱氏,可钱氏懦弱无能,借她天大的胆子也干不出这事。另一个就是汤若松院里养的那几个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灯,而且她们最有可能嫉妒吴姨娘肚里的孩子,谁叫她们这么多年一个都生不出来呢! “太太,那两道符一直放在正屋里,初一那天我们是都来过,可只要洺月一个人住在正屋里,若是有嫌疑,也是她的嫌疑最大。”凤姨娘一听要搜屋,立马表现出不服气,将祸水引向洺月。 “太太,我虽住在正屋里,但一般都呆在里间,这两道符一直放在这正厅的桌子上,我从来没有碰过。”洺月不想被凤姨娘凭白冤枉,站出来向谢氏解释。 “就是,只搜我们三个的屋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胡姨娘也表达不满。 她们两位姨娘仗着谢氏不是她们的正经婆婆,平日对她就没多恭敬,因此今天眼见谢氏来问罪,更要搜屋子,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都是平日松哥纵惯你们,一个个的好没规矩,是不是要我赏你们两巴掌立立规矩?”谢氏双眉一竖,两道戾光在她们几个身上徘徊个不停。 凤姨娘和胡姨娘不敢再多嘴,分别领着尚妈妈和于妈妈去自己屋里。 “你们两个就先在这里站着,等搜完她们再去你们屋。”谢氏将手臂搭在左边的扶手上,凉凉地说了一句。 洺月和玉姑娘知趣地站在那里没动,看来这谢氏今天要拿她们几个作伐子,如今汤若松不在院里,老实些总是没错的。 青梅没想到谢氏搞了这么大的动作,心中暗自庆幸,刚才去请两位姨娘时,偷偷地拉了一个负责扫地的小丫鬟,让她去汤老太太屋里给汤若松报个信。 若一会儿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只要汤若松能及时赶回来,谢氏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一旁的洺月却是担心起来,她猛然想起彭子安送来的香囊,那里面正是避孕的要,很有可能含有麝香的成分,如果被谢氏的人搜到了,那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可如今谢氏带人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她们,防止她们偷偷地销毁证据,哪能会容她离开正厅一步。 尤其是汤若松要是知道她暗中服用避孕药丸,到时再牵累出什么彭子安,他恐怕会撕了她。 正当她惴惴不安的时候,胡姨娘和于妈妈并两个丫鬟回来了。 谢氏望着于妈妈沉声问道:“怎样?” 于妈妈朝她摇摇头,“回禀太太,并没搜到什么。” 谢氏有些失望,但她到底沉得住气,又吩咐道:“那你就同玉姑娘去她屋里再看看。” “是。”于妈妈点头应了。 从被叫进正屋起,这位玉姑娘就没说一句,现今听谢氏这样讲,便老实带着于妈妈去自己屋里了。 青梅不时偷望门口,可惜汤若松始终没有回来,眼看着搜完凤姨娘三人,估计就要搜洺月所住的正屋了。但这内间不光洺月住,还放了汤若松的不少衣物饰品,要是碰了他的东西,他肯定是不依的。 她是这院里的大丫鬟,除了代管的楚嬷嬷,就属她地位最高。这脸面是汤若松给的,可要是拦不住谢氏搜屋子,她这张脸也不能要了。 因此除了洺月,就属她最是焦急,生怕受到迁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凤姨娘哭喊着先闯进门,发髻都有些散落,刚才还精致的妆容都被泪水弄花了。 “太太,冤枉啊,我真没给吴姨娘下麝香,您要给我做主啊!” 谢氏厌恶她这副哭闹的样子,皱着眉沉声喝道:“住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懂不懂规矩?” 凤姨娘见她发怒才安静了些,不断用帕子抹眼泪。 尚妈妈拿着一把东西走进来,直奔谢氏面前,将东西呈给她过目。 那是一个纸包,里面放着一小堆棕黄色的散麝香,谢氏闻了闻,还散发着清香的味道,一看就是新弄来的货。 “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她一想起没了的男孙,更是一股火气冲上脑门,恨不得上去扇凤姨娘两巴掌。 凤姨娘哪能认下这个,一下子跪倒在地,哭泣道:“太太,这包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大爷冷落我好久了,我又不需要避孕,拿这东西做什么?” 她是又悔又恨,这些散麝香的确是她弄来的,可平日与一些中药混在一起,一般人根本就分辨不出,谁知道这个尚妈妈如此精明,居然在那堆中药里专门挑出了它。 尚妈妈见凤姨娘依然狡辩,板着一张脸道:“凤姨奶奶,那十几味药可都摆在您房间的药匣子里,老奴可是当着您的面翻捡的药匣子,这散麝香就是我从那一堆药中挑捡出来的,可没冤枉您吧?” 她早就看不惯凤姨娘平日目中无人的样子,今日拿捏到把柄,就算是为了替谢氏出气,也不能轻饶了凤姨娘。 “那一匣子药根本没有麝香,肯定是谁看我不顺眼,平日趁我不在偷偷放进去的,太太,我自知平时张扬嘴厉,得罪了府里不少人,就是这青云轩,也不少人看我不顺眼呢!”凤姨娘虽然有些发慌,但脑子还算清楚,灵光一现,“而且,就算这麝香是我的,怎么能仅仅凭着这个,就断定是我害的吴姨娘?” “太太,初一我们给大爷磕头拜年时,我亲眼看见凤姐姐拿装符的信封看了看。后来中午一起午饭时,我一进门就见凤姐姐站在放符的桌子旁,当时正厅里没有其他人,她看到我进来神色有些慌张,说了个笑话才遮掩过去。”胡姨娘忽然站出来,一脸平静对谢氏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这话句句意有所指,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刀,刀刀切中要害。 “你胡说什么,中午吃饭前我根本没动过那个装符的信封!”凤姨娘双眉一挑,偏头恶狠狠地瞪向她,好似要将她生吃活剥一般。 “凤姐姐,我又没说你动了,你急着辩解什么,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胡姨娘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说道。 “凤姨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这就跟我去见老太太。”谢氏一拍桌子,给尚妈妈使了个眼色,准备将人拖走。 凤姨娘自然不干,直接站起身就要去撕扯胡姨娘,胡姨娘也不是好惹的,当即还手,正好于妈妈与玉姑娘刚巧回来,看到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 谢氏看闹得实在不像话,让尚妈妈和于妈妈一起将两人拉开,高声斥道:“亏你们还是官家小姐出身,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居然当着我的面动起手来!” 洺月早就退后到一边,她在踹布坊就见识过几次女人打架,那些女人与凤姨娘和胡姨娘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因此她早就练就壁上观的本领,以免殃及自身。 凤姨娘和胡姨娘被谢氏一顿斥骂,才消停下来,依旧互相恨恨地看着对方。 “玉丫头屋里可有异常?”谢氏这次踏实些,得空向于妈妈问话。 “玉姑娘屋里没有发现什么,太太。”于妈妈如实禀报。 “我们三个屋里都搜了,太太也不能厚此薄彼,唯独不搜洺月。”凤姨娘整了整衣服,扬声对谢氏道,“指不定她屋里也藏着麝香,那两道符就是她换的,反正她整天呆在这里,做起手脚可比我们方便多了。” 谢氏瞅了一眼退到后边的洺月,琢磨着要不要再搜一下她的房间。 “太太,洺月姑娘如今和大爷一起住在正房里,他们两个的东西大多放到一处,这一番难免碰乱大爷的东西。”青梅赶紧上前一步,向谢氏暗示,汤若松的屋子可不能随便搜。 她不说还好,一说谢氏反而来了气。 自从汤若松搬来与她与汤自廷一起住,她就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汤若松看不上她这位继母,她也不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继子。 记得有一天,汤自廷出去打仗,汤老太太串门去了,她回娘家给母亲贺寿,耽误了汤若松用饭,其实不过饿了两顿而已。可这位大少爷毫不吃亏,亲自动手砸了厨房,把厨子打了一顿,然后把人绑起来扔到门口,搬张椅子坐在大门处等她回来。 她当时气愤难当,申斥了他两句,谁料他不仅砸了她的马车,还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部打倒在地,也就是她出身武官之家,胆子比一般女人大,才没被他这猖狂的举动吓死。 她委屈得不行,过后将这事告诉了汤自廷,可没想到偏疼长子的汤自廷非但不惩罚汤若松,反倒夸他有魄力,十二三岁的孩子就能震慑众人,将来肯定是位猛将。 第37章 自此之后谢氏便知道继子不好惹,再不敢为难他,可心里多少是存着不满的。 今日这些不满被青梅这句话一激,立刻爆发出来。 “尚妈妈、于妈妈,你们进屋去搜搜,松哥那边我会同他讲。若是这洺月没藏什么东西,也不怕人搜,是不是?”谢氏一边下令,一边似笑非笑地对洺月说道。 汤若松房里的四个女人,没一个让她看得顺眼的,不是张扬跋扈,就是呆得跟块木头似的,如果她是汤若松的亲生母亲,早把这四个女人撵出府去。 洺月自知人微言轻,这里根本没她质琢的余地,索性不说话,但心里却是紧张之至,生怕那个香囊被翻出来。 “太太——”青梅刚想再说,被谢氏锋利的眼神一瞪,只好退缩地住了口。 尚妈妈、于妈妈两个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先迈步进内间。 没人比她们更了解汤若松的脾气,这位大爷若是发起威,可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管你是主子还是奴才,什么脸面体面,统统都被他踩在脚下。 她俩以前也挨过他的拳头,就是谢氏害他挨饿那次,每当想起这事两人都是心有余悸。因此即便是谢氏给她们撑腰,让去搜屋子,她俩也压根不敢去。 “太太,既然已经找到暗害吴姨娘的人,还是赶紧去回禀老太太,何必在这里耽误耗费时间,您说呢?”尚妈妈踌躇了片刻,上前低声给谢氏建议。 谁料谢氏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骂道:“叫你搜你就去搜,将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今天谁也拦不住她,她就非要搜一搜汤若松的屋子,至于洺月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不过拿这丫头说事而已。 尚妈妈见谢氏真的动了气,心中大呼倒霉,只能和于妈妈去内间搜查,但她俩都留了心眼,让洺月先行,心想着到时搜之前先问问哪些东西是大爷的,宁肯不搜也不能开罪这位大爷。 洺月无奈地迈步,就听到一声断喝,“本大爷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搜我的屋子!” 她扭头一看,就见汤若松掀帘子走了进来,心下顿时一松,停住了脚步,唤了声:“大爷!” 尚妈妈和于妈妈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汤若松一来,肯定不用她们去搜屋子了,连忙赔笑道:“谁敢搜大爷的屋子,只是看看姑娘的东西罢了!” 谢氏坐在那里也不自在起来,汤若松那句话,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地在说她,她是一肚子的搓火。 “松哥,你知道的,老二妾室是因为符箓上浸了麝香,才导致胎儿没了,你房里这位凤姨娘居然藏着怎么多麝香,胡姨娘又说初一那天看到她碰过符箓,你说我是不是该拿她去见老太太?”她避重就轻,索性不提要搜正屋的事,只拿凤姨娘说事。 凤姨娘马上跪在汤若松面前,声泪俱下,“大爷,那麝香是我娘家寻来制药用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害吴姨娘肚里的孩子。再说,妾身那天不过出于好奇,看了看那符箓,根本就没有调换过。” 汤若松没有理会她,从她身边绕过,走到谢氏身前,不咸不淡地道:“太太,那天是道观一个婆子送来的符箓,二弟已经带人去道观拿人,如此那婆子都没带回来,太太如何咬定是我院里的人暗害吴姨娘?” “松哥,可不是我陷害她,人证物证都有,而且都是你房里人说的。”谢氏挺直了身子,态度依旧强硬。 “人证?”汤若松冷冷一笑,扭身对胡姨娘问道:“你亲眼看到凤姨娘用麝香浸泡那两道符箓了?” 胡姨娘抬首正对上他凌冽的目光,心中一颤,低头道:“妾室只是见到凤姨娘掏出那两道符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她用麝香泡符箓。” “哼,这就是太太所说的人证?”他转身望向谢氏,上扬着声音质问。 “就算胡姨娘没有亲眼看到,那麝香可确实是凤姨娘的,她一个无子嗣的姨娘,难道还用这东西避孕不成?”谢氏不甘示弱,就是要坐实凤姨娘暗算榆哥子嗣的事。 “麝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光能治病还能做香料,再说就算她私藏麝香,太太又如何证明符箓上的麝香就是她的?”汤若松看了看桌子的麝香,走过去抓起一把捻了捻,不紧不慢的道:“至于我屋里子嗣的事,让谁怀孕是我说了算,不劳太太费心。” 谢氏被他这番话堵得够呛,肺管子隐隐生疼,深深地喘了口气,才道:“松哥,那符箓在你屋里放了一整天,如今又从你妾室房里搜出麝香,谁能相信这之间真没什么关系?” “太太也只是怀疑而已,一切还是等二弟拿回人再说吧!凤姨娘就在我院子里,她也飞不出这伯府,太太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汤若松坚持不松口,他说了这半天,觉得口干舌燥,忽然对青梅喊道:“爷回来这半天,连个奉茶的人都没有,都干瞪着眼傻站在那里作甚!” 青梅被他喊得一哆嗦,赶紧去偏厅沏茶。 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再吭声,神色却有些不耐烦。 谢氏知道他这是在赶人,只好站起身冷哼道:“既然松哥这么说,那我们就等着榆哥回来,看看到底是谁坏了心,往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下手!” “那我就不送太太了!”汤若松象征性地起身站了站,不等她离开,随即又坐下。 谢氏受不了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带着丫鬟婆子鱼贯而出,气呼呼地走了。 等她们离开,汤若松瞬间变了脸色,阴沉地扬声道:“青梅,你怎么看的屋子,什么人都可以来动爷的东西吗?” 青梅急忙端茶走出来,将茶递给他后,立马跪在地上认错,“都是奴婢不好,没能拦住太太,请大爷责罚。” 她是个聪明的人,否则也不能当上青云轩的一等大丫鬟,今晚之事无论有无责任,她都要揽在自己身上,方能减轻主子的怒火。 “知错就好,看在你让人及时通风报信的份上,就革你三月银米,下不为例。”汤若松喝了口茶,脸上的不满稍稍好转。 原来青梅派去送信的小丫头,是第一次去汤老太太那里,先是不认识路,好不容易打听着到了汤老太太院里,又什么规矩都不懂,费了半天劲才见到他,因此耽搁了不少时候。 “多谢大爷开恩。”青梅磕了个头,才重新站到一边。 汤若松瞟了一眼站在门框附近的洺月,见她一直默然不语,似是不怎么高兴,他心念一转,对她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戏还没看够!赶紧进你屋里去!” 洺月抬眼望了望他,不知自己又哪里招惹他了,只得福了福身子,带着秋荷先回内间去了。 她今晚也是受了一番惊吓,心绪起伏不定,一进内间就先坐到了榻上,用手支腮,静默地想着心事。 这伯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混乱,不过是一个还没落地的男胎,就活生生地被害死了,府里不少人怕是都有嫌疑;至于谢氏,没想到她与汤若松的关系居然如此僵硬,二人看来一直在暗暗较劲;还有那个凤姨娘,她囤了那么多麝香,肯定与那天山洞里偷情的男人有关。 她父母双亡,在京城中只有昌平侯府那种谋算她的亲戚,如今只是凭借汤若松的一时宠爱,如何能长久在这府中立足,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才行。 洺月在屋中胡思乱想,外面凤姨娘、胡姨娘和玉姑娘三个也是各怀心思。 “说说吧,你要这麝香做什么?”汤若松散漫地靠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询问凤姨娘。 “我近来身体不舒服,母亲便给我抓了几副药,让我养养身子。”凤姨娘跪在地上一直没敢起来,她知道今天给他丢了人,早没了往日的张扬做派。 “身体不舒服?”汤若松懒洋洋地一笑,“我看怕是唯恐不小心怀上孩子,可惜又不是爷的种,没法交待吧?” 凤姨娘脸色变得煞白,勉强笑了笑,“大爷您说什么啊,妾室听不懂。” “听不懂?可你那个表哥听得懂!”他猛然将茶杯甩到地上,弯下身子用力抬高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微眯着,“告诉你,别以为你在老太太寿辰那天做的丑事没人知晓,你那表哥已经全对爷说了!” 凤姨娘傻了眼,跌坐在后腿上,苦笑道:“就是因着爷不待见我,我才同表哥私通。我还年轻,难道要一辈子在这里守活寡吗?”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大胆,青梅听得暗自咂舌,心想这凤姨娘也太过大胆,居然敢背着大爷与外人私通,难道是活腻了? 胡姨娘面色不变,可眼底却掩不住得意之色。她筹划了这么久,甚至暗中给汤若松提供捉奸的机会,终于等来了今天,除掉了凤姨娘这个对手。 至于玉姑娘依旧木木地站在那里,除了偷瞧了凤姨娘一眼,便再无任何反应。 第38章 “少往爷身上泼脏水,你不守妇道,反而埋怨上爷了?”汤若松勃然大怒,连连冷笑,“在后院里独守空房的又不止你一人,别人可没去偷汉子。” “那是她们认命,我不认。”凤姨娘倔强地挺直了身子,“我年轻貌美,我爹是个上骑都尉,可除了刚进府的那几个月,大爷就再不踏进我房门一步。但洺月那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小贱人,一进府就住进了正屋,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凭什么?我不服气。” “爷来告诉你凭什么?”汤若松松开她,抖抖袖子重新坐好,“就凭她比你年轻,比你貌美,比你听话!” 凤姨娘闻言愣了一会儿,忽然无所谓地大笑出声,“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汤若松见她已有疯癫之状,皱了皱眉,给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招呼几个丫鬟走过来,上前将凤姨娘扶起来,凤姨娘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一路笑个不停,任她们带离正屋。 汤若松等凤姨娘走了,忽然对胡姨娘道:“你给我倒被茶来。” 胡姨娘被点名,隐约有些不安,她避开地上的碎瓷片,拿起刚才青梅沏好的茶壶,重新倒了一杯茶,弯腰递给了他。 汤若松抬眼睨着她耗了一会儿,直到胡姨娘都有些维持不住这个姿势,才将茶接了过来,没有饮,只淡淡地说道:“跪下!” 胡姨娘惊了一下,老实跪下,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你是我院里的姨娘,再怎么斗也不能偏帮外人,凤姨娘就算再不好,也是爷的女人,还轮不上太太去收拾她!”汤若松弯下腰,迫着她一字一句的道。 “大爷,刚才太太在那里逼问,我一慌张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大爷见谅。”胡姨娘赶紧低头认错,反正心腹之患已除,就推说一切都是因为受惊之后的慌不择言。 “兰儿,你当爷是傻子吗?”汤若松叫出她的小名。 “大爷,我——”胡姨娘还想解释什么,他却将一杯茶水猛地泼到她身上,打湿了她的夹袄。 “爷看你应该好好清醒清醒!”汤若松腾地站起身,一面踱步一面指着她斥责道:“你早就发现凤姨娘与人通奸,却故意隐瞒不告诉爷,反而在老太太寿宴那日,借着洺月之名,将爷引到假山处,想来个一石二鸟。爷当时没有发作,你不甘心,今日太太借着老二房里妾室落胎的事,跑爷房里发威,你就想借她之手除掉凤姨娘,对不对?” 胡姨娘嘤嘤地哭了起来,不断地摇头,“大爷,真不关我的事,我是被太太吓怕了,才那初一那天看到的说出来,并没有添油加醋。” “你还是不知悔改,好,这一个都不要出房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给爷出来!”汤若松见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更加恼火。 胡姨娘只是哭个不停,青梅见他已经厌烦得不行,主动上前去拉她,“姨娘别哭了,我先扶您回房去。”边说边推着她也出了正屋。 这下屋里只剩下了那位玉姑娘,她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汤若松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她。 对这个前大奶奶抬举的通房姑娘,他是全无兴趣,随意地摆摆手,玉姑娘识趣地自己退出去了。 处理完后院里这些糟心事,他只觉口干舌燥,正要喊人倒茶,瞥眼看到洺月掀起帘子一角,静静地站在那里,蓦然对上他的目光,赶紧放下了帘子。 汤若松瞧她那模样十分好笑,起身掀帘子进了内间,就见她坐在窗边,假装没有看到他。 他清了清嗓子,“不是叫你回屋呆着,还躲在门口偷听?” 方才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如何两位姨娘,又惊吓到她,才打发她进屋,可这不听话的小狐狸,根本不买他的好,反倒躲在一边偷听。 “这两位姨娘进门了好几年,听说刚抬进府时,也很得大爷宠爱,可就如凤姨娘所说,一旦有了新人,大爷就将她们抛出脑后了!”洺月没有回头望他,只是悠悠地感叹。 “怎么,怕爷有一天也抛弃你?”汤若松走到她身边,将她扳过来面对他,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想着这小丫头总算懂得吃醋了。 谁料洺月却对上他的眼睛,无所谓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就请大爷高抬贵手,洺月甘愿扫地出门,绝不多碍眼一天。” 这一句戳到汤若松心窝子里,真想抬手给她一巴掌,这丫头就是一个白眼狼,对她再好都没用,不由了冷冷一笑,“你真当永威伯府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告诉你,等爷真腻了你,就算把你发卖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洺月脸色一白,紧紧咬着下唇,两臂被他捏得有些发痛,却不肯吭一声。 秋荷从里面的耳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知这两人又对上了,赶忙将手中给洺月沏的茶,递给了汤若松,“大爷,喝口热茶吧!” 洺月被她这一出声提醒,瞬时反应过来,将头垂下,不再是与他对抗的架势。 汤若松见她低头,哼了一声才将茶接过,饮了一大口,才发觉只是开水冲泡的清茶,“什么破茶,淡得一点味都没有!” 他将茶直接重重放回秋荷手中,甩帘子出去了。 秋荷知他素来口味重,不爱喝清茶,被他申斥几句,也不当回事。 洺月却是鄙夷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他就是个暴发户做派,好好的茶里加那么多重口味的东西,生生地把那股清香破坏掉了,她真无法跟这种人长期生活。 “姑娘,大爷正憋了一肚子火,你何必又去惹他?”秋荷拿这位主子也是没辙,隔三差五地就顶撞一下大爷,唯恐日子过舒服了。 “你今天也看到了那两个姨娘的下场,大爷可没对她们留情,早晚我也有这么一天。”洺月比谁都看待通透,以色侍人哪能持久,等男人厌烦了,不用年老色衰,就会被抛诸一边,日日独守空房,她才不想成为那样的怨妇。 “姑娘又说傻话,这几个月我看下来,大爷对姑娘可是好的呢,偏姑娘没事就挑剔他,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这样折腾,何况大爷性子急。”秋荷又给她端来一杯清茶,耐心劝道,“姑娘一直是个聪明人,怎么偏偏在这事上犯糊涂呢?” 洺月接过茶碗,抚摸着上面的粉瓷雕花,自知方才确实冲动了,那汤若松就是个顺毛驴,唯有先将他哄好,让他对她放松警惕,才好进一步行事。 “我晓得了,你把我上次绣了一半的茄包拿过来。”她蓦然想起上次汤若松让她绣茄包,她哪有那份心思,让秋荷随便拿了块绸布,无聊的时候就绣上两针,拖了这么些时日都没绣好。 “我这去拿。”秋荷抿嘴一笑,知道她把劝说的话听进去了。 汤若松憋着气出了门,就直奔汤老太太的院里,他刚才回来的急,还不知道老太太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等进了汤老太太寝室里,才见人已经醒了,正在那里又哭又说,汤自廷在一边好言劝慰。 谢氏见他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手里捏着帕子没出声。 汤若松退到外间,就在这时,汤若榆也回来了,他迎上前问道:“怎样,人带回来了吗?” “别提了,那婆子昨天摔了一跤,头撞到石头上,人到如今都没醒,怕是不成了。”汤若榆一脸沮丧,又担心老太太太,“祖母怎么样了?” “祖母没事,太医说只是受了刺激,睡一晚就好了。你先别进去,否则祖母见到你听说那婆子不中用了,又要胡思乱想。”汤若松拉住他,怕他就这样闯进去又惊扰了汤老太太。 “唉,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敢害爷的孩子!”汤若榆心气难平,吴姨娘是他的爱妾,两人平日是你侬我侬,他最爱她颜色娇丽,又识趣懂事,谁料竟遭此毒手,他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你有没有向冯道姑问话?”汤若松让他先坐下歇歇,顺便问问具体情况。 “冯道姑说,除夕当晚她就将符画好,念完咒后供奉在祖师像前,并未告诉他人那两道符是做什么用。第二天醒来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打发那个婆子将符箓送到咱们府上了。”汤若榆方才见婆子不行,肯定先向冯道姑讨说法,冯道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当夜无人闯入神殿,符箓也没经其他人手。 “这么说来,若非是那婆子动了手脚,就是除夕那夜有人潜进道观,将符箓偷偷换了。”汤若松一边思索一边用倒扣的食指轻敲着桌面,“可那天下午老太太才说让冯道姑准备符箓,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咱们府里的人,还有那位冯道姑。” 他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汤若榆,“你是不是该想想,这府里到底谁最不想让你的妾室生孩子,尤其是男孩?” 第39章 汤若榆脸色微变,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何人,但他不愿相信,犹疑地说道:“我媳妇和吴氏一直相处得不错,吴氏孩子没了,她比谁都着急。” 汤若松恨其不争地斜了他一眼,轻声骂道:“老二,你糊涂了,你媳妇的大舅哥可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那道观可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汤若榆被他一句话点醒,微张着嘴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大哥,你是说,是赵家去道姑换的符箓,后来又嫁祸给那婆子?” “我只是指给你一个查找真相的方向,到底是不是赵家干的,还要你自己去查。”汤若松可不想揽这烂事上身,若非谢氏紧盯着他的后院不放,他才不爱管闲事。 “我这就去派人查。”汤若榆如坐针毡,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里面渐渐安静,汤老太太喝完药之后终于睡了过去,汤自廷夫妇带着一众子女走了出来。 “榆哥还没回来?”汤自廷没有看到汤若榆的身影,不禁皱眉发问。 “刚才回来了,送符箓的婆子已经人事不知,他又去找其他线索了。”汤若松没有多说,点到即止。 “看来这事跟那个道姑脱不了关系,真是好大胆,居然敢在我汤家头上动土!”若不是顾忌着才睡下的汤老太太,汤自廷也要踢东西泄愤了。 “伯爷您也别动气,到底是外头人干的,还是咱们府里出了内奸,还没个准说法呢!”谢氏上前替他抚了抚胸口,又瞪了汤若松一眼,分明是意有所指。 她方才气哼哼地到了汤老太太屋子,本想告状,可见老太太气色不佳,汤自廷又黑着一张脸,只得先把搜汤若松后院的事压了下去。 “太太说的不错,捉人拿赃,等日后见了分晓,爹再想如何处置那帮子小人,如今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汤若松吊了郎当地看着汤自廷夫妇,他就等谢氏发火,看看到时是谁吃亏下不来台。 谢氏最是看不惯他这副不敬继母的模样,刚想伸臂指摘他,就被身边的尚妈妈一把拉住,“太太,您和伯爷都忙了一晚上,先回房歇歇,明早还一堆事要处理。” 谢氏侧头看着尚妈妈,见她一个劲地冲自己摇首,只好忍气作罢,转身对老三汤若桐和钱氏说道:“你们两个今晚就守在这里,老太太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赶紧去回禀我和伯爷。” “是,母亲。”汤若桐夫妇恭敬地应道。 在这个家中,谢氏也就只能指使得动剩下的几个庶子庶女。尤其是老三汤若桐,虽然也跟着汤自廷上过战场,但到底年轻经验不足,尚未立下什么战功。 “松哥,你也忙活了半天,早点回你院里歇着吧!”汤自廷临走前还惦记着长子,生怕他劳累过度。 谢氏见状撇了撇嘴角,自家老爷未免太过偏心,把大儿子简直当成了宝。 汤若松等他们走后,才悠哉地往青云轩走去。 虽然此刻已近子时,青梅依然带着丫鬟们守在房里,等待他回来。 见他进了屋,青梅几个立马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拿衣服的拿衣服,倒茶的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洺月呢?”汤若松用温热的巾子将手脸擦洗干净,没看到洺月的身影,不由询问。 “姑娘睡下了。”青梅边接过巾子边回到。 汤若松嗯了一声,去了寝室,果见洺月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呼吸悠长,显然已经睡了一会儿。 他脱了外衣,一眼扫见挨着窗户边的榻上,放着一个茄包。走过去拿在手里一瞧,还没完工,但针脚细密,绣着是一棵挺立的松树,可见是给他绣的。 他不由地挽起嘴角,晚上发生的不快抛诸脑后,脱掉靴子上床,从后面搂住她,一股幽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又过了一日,汤若松又不在家,洺月在榻边做针线,秋荷忽然走进来神神秘秘地道:“姑娘,你猜到底是谁弄没了吴姨娘肚里的孩子?” 洺月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放下茄包抬头问道:“是谁?” “是二奶奶。”秋荷弯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洺月吃了一惊,瞪大眼睛,“居然是她?” 不过她也不傻,微一琢磨便觉得合情合理。 二奶奶赵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可吴姨娘却怀了男胎,全家上至汤老太太、谢氏,下至婆子丫鬟,哪个不说吴姨娘运气好,不少下人更是处处讨好吴姨娘。 赵氏表面上纵是表现大度,内心深处肯定也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嫉妒怨恨之下,难免要下手对付吴姨娘。 “大家都没想到,二奶奶平日对吴姨娘那么亲热,吴姨娘怀孕后更是照顾得细致周到,谁曾想暗中包藏着这样的祸心。”秋荷虽曾在大户人家为婢,但那是凉州的商贾富豪之家,后院里的斗争都摆在明面上,哪里像京城中用的都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悲哀,男人有妻有妾,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争宠暗斗在所难免,还不如那些普通人家,一夫一妻相伴到老。”洺月发着感叹,她想起了她的父母,即便母亲没生出儿子,父亲也不肯纳妾,只说到时过继族人承嗣就是。 她从小就羡慕母亲,少女怀春之时更希望嫁给像父亲这样的男人,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愿二人厮守,白首不相离。 秋荷一听就知道又触碰到她心事,连忙打岔道:“马上就到元宵节了,我听说在京城里不光有灯会,妇人们还可以闲逛上一夜。就是那灯,也搭成跟山一样。” 洺月笑了笑,想起她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元宵节,便道:“没你说的那么夸张,那灯就搭在皇宫门口不远处,确实又高又大,但肯定没有山那样高。京城的元宵节有个习俗,妇人们可以结伴出游,人称走百病,据说走得时间越长来年越不会有厄运降临。” “那到时姑娘若是去,一定要带上我和夏叶,让我们两个也见识见识京城的元宵节。”秋荷兴致不减,一门心思就在那个灯会上。 “就是不知道大爷,会不会让我去?”洺月神色黯淡下来,以汤若松的多疑,未必肯让她在元宵节出门闲逛。 秋荷自知失言,洺月有诈死逃跑的过往,元宵节大街上人山人海,汤若松未必放心让洺月去那种嘈杂的地方游玩。 “如果府里的奶奶小姐们都去,姑娘求求大爷,大爷肯定会让你去的。”她出言宽慰,其实也没什么把握。 “你放心,只要我能去,届时定会带上你们两个。”洺月淡淡地笑笑,低头继续绣那个茄包。 绣花部分早就完成,如今缝好口,再补上几针就好了。 青梅端着个方盘打帘进来,洺月遥望一眼,是一套男人的绸布内衣并两双袜子,并没有在意。 “青梅姐,这是做给大爷的吗?针脚这样细密,女红不错。”秋荷摸了摸边角,不由夸奖起来。 “这是玉姑娘做给大爷的,她每年都要做上两套,大爷从来不穿,奴婢给爷过目一下,就收起来了。”青梅将方盘放到一边的角桌上,又过来看洺月缝的茄包,“姑娘手艺这么好,赶明有空儿也给大爷做件外衣,马上要入春换罗衣了,到时奴婢给姑娘拿些好料子来。” “我不大会裁衣,那些好料子还是让外面裁缝做吧,没得给我糟蹋了。”洺月微笑着拒绝,她才不愿意给他做衣裳。 以前的她就不喜欢做女红,母亲总是笑话她将来嫁人可怎么办,父亲每次都替她说好话,因此她连个荷包都绣不好。直到前世被发配到踹布坊,每天都要不停地做针线活,她才练出这门手艺。 汤若松身为伯府里的大爷,哪天不是被众星捧月般的过日子,哪里还缺做衣裳的人? “那姑娘就自己选几匹,等过完年就送出去做,姑娘新来咱们府里,春天的衣服都还没做过!”青梅向来会看眼色,将她不想做,就转过话说要给她做衣裳。 “那好,多谢你,青梅。”洺月不忍拂她好意,便笑着应了。 不多时,谢氏又打发尚妈妈过来送东西,原来找到了真的元凶,自然打了谢氏的脸面。谢氏为了缓和与汤若松的关系,便送来一些绸缎玉器算作赔礼。 青梅与尚妈妈聊了几句,尚妈妈刚走,汤若松就回来了。 青梅将东西拿给他一一过目,当都是上好的,他冷哼一声,“你端给洺月看,让她挑挑有没有喜欢的,其他的就收进库房。” 青梅应声进屋先拿给洺月挑选,洺月随手拿了一件云纹玉佩,让秋荷收起来,又挑了一匹绸布赏给了青梅,“那天你也受了委屈,这匹布就抵那三个月的银米吧!” 青梅没想到她会如此大方,连声致谢,又回禀了汤若松,才喜滋滋地将绸布抱走了。 第40章 汤若松走进屋,洺月将茄包递给了他,“这是我新给大爷做的,大爷看喜欢吗?” 他面上不动声色,“你给爷戴上。” 洺月无奈,只好低头摘下他腰带上绑的茄包,再将自己新做的茄包系好,并把有苍松花样的那一面露在了外边。 “不错,你给爷做了茄包,爷也得送你一样东西当还礼才好。”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多少有些狡黠。 洺月不明所以,退后半步打量着他,琢磨不透他的心意。 汤若松掏出薄纸一张递给她,“看看这是什么?” 洺月接过来一看,不由大喜,这正是她母亲陪嫁那间铺子的房契。 “大爷是从我大舅舅那里要来的?”她一脸疑惑地询问。 “自然是找他要的。”汤若松眉毛轻挑,满不在乎地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有爷在,还能让别人霸占了去?” 像昌平侯那种软柿子,他过去随便吓唬两句,就乖乖地交出铺面房契。可笑是这样的人家,还想把女儿嫁给他,简直是痴心妄想。若非因着洺月与昌平侯是亲戚,他都懒得搭理这种人。 但洺月却对他升起油然感激之情,像昌平侯那种不讲理的人,也只有他这种霸道的性子才制服得了。 “多谢大爷。”她朝他认真地福了一福。 “呦,这是怎么了?以前爷救你性命时,也没见你这么多礼。”汤若松挽起嘴角调侃起来,一把将其扯到他胸前。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大爷帮我寻回来,我自是感激不尽。”洺月抬眼对他上有些戏谑的眸光,一脸的真诚。 “那天太太过来要搜屋子,是不是吓着你了?”她这副表情让他有些不习惯,放开她摸了摸鼻子,开始转移话题。 “太太是伯府里的女主人,我不过是大爷房里的一个孤女,有什么资格质疑太太。”洺月自嘲地一笑。 “那么贬低自己做什么,等爷处理完后院的事,就抬举你当姨娘。”汤若松自顾自地说了,洺月的面色却渐渐变得苍白。 她才不想当他的姨娘,那岂不是永远要被困住这里。可若是立刻反驳,又要惹他暴怒,索性垂下头掩饰着真实的情绪。 “怎么,你不愿意?”他察觉到她的变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眉心聚拢到一起。 洺月见他已露出不悦,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大爷抬举我,我怎会不高兴。只是我想着过几日就是元宵节,按照习俗是要逛灯会的,不知大爷放不放我出门,心里有点担心罢了。”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府里的奶奶小姐们都回去,你跟着一同去就是了。”汤若松神情一松,还以为她会挺着脖子直接拒绝做他的姨娘,没想到是因为灯会的事。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以为大家都没心思去了。”洺月见稳住了他,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二整天跟我吹牛,说他妻妾和睦,如今真是打脸,大老婆害死小老婆肚里的孩子。”汤若松哂笑一声,既同情汤若榆又恨其过于自负。 “二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闹成这样,他肯定也不好过。”洺月在凉州时接触过汤若榆,觉得他人倒是不坏,只是不认同他对女人的看法罢了。 “老二房里的事自有太太操心,爷也管不了那许多。”他昨天就听说,谢氏请来了赵氏的娘家人,不知最后如何商量的,反正赵氏现今被禁足。 再说他后院里还有一位红杏出墙的凤姨娘,这种丑事自然不能闹得满城皆知,等过完年他就打算把她送回凤家,对外再编个理由就是。 当晚,洺月就将这个消息告诉秋荷和夏叶,两个丫鬟得知能去看灯会都有些兴奋。 趁秋荷去端点心的时候,洺月将夏叶悄悄叫到耳房里,窃窃私语一阵,夏叶连连点头。 等到正月十五这天用完晚饭,秋荷便替洺月穿戴起来,汤若松舒服地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她打扮。 等秋荷拿出狐裘斗篷,他却突然说道:“夜里冷,穿这个怕是凉,前两日我刚得了一件貂皮袄,大小颜色都适合你。”说完就喊青梅去取。 不多时青梅拿着一件银灰色的皮袄走进来,笑着道:“奴婢昨天才用香薰过,正好拿给姑娘。” 秋荷接了过来,洺月偏头一望,这貂鼠皮袄皮毛光亮,难得没有一丝杂毛,通体银灰,一看就是好东西。 大乾朝这十几年流行穿貂,貂鼠主要产自辽东,捕获不易,因此一件上好的皮袄至少要六十两银子。貂鼠有三色,土黄、银灰和黑色,土黄皮袄价格略低。 青梅拿来的这件明显是上等货,价值不菲。 汤若松站起来亲自给她穿上,又替她拢了拢风领,“爷今晚要进宫伴驾,你跟着三弟妹她们一起,别走散了,我让祖业一路保护你们。” 他与当今皇上康庆帝年纪相仿,康庆帝对他一直恩宠有加,每年元宵节都要召他进宫陪伴过节。 “嗯。”洺月轻轻答应了,心里却跟明镜一般,让祖业这个随身侍卫同她们一起去,明面是保护,暗地里还不是怕她趁机逃跑。 “大爷放心,奴婢几个一定照顾好姑娘。”秋荷在一旁爽利地说道。 “这个拿好,姑娘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他解下腰间的茄包,抛给了她。 秋荷赶紧双手接住,识趣地笑着应了。 到了伯府二门口,三奶奶钱氏、二姑娘汤依蓉带着丫鬟婆子已经站在那里,洺月过去见了礼。钱氏对她浅浅一笑,汤依蓉却盯着她的皮袄看了半晌,眼里隐隐透着嫉妒。 她虽是伯府二姑娘,可惜是庶出,吃穿用度比一般富贵人家强上许多,但究竟比不上谢氏生的大姑娘。 就拿这貂鼠皮袄来说,今日钱氏和洺月各穿了一件,可她只围着一个貂鼠围脖,还是土黄色的。钱氏是嫁进来的奶奶,她比不上;可洺月不过是个没名分的房里人,却也穿着上等皮袄,怎不叫她眼红? 这时马车来了,三人各坐一辆。 今天洺月带了青梅、秋荷、夏叶三个丫鬟,青梅已经逛过几次灯会,并不像秋荷、夏叶她们那样兴奋,她把鎏金手炉递到洺月手中,含笑道:“大爷就是疼姑娘,这么好的皮袄先给了您,刚才二姑娘羡慕得不行。” 洺月随意笑笑没接话,秋荷暗叹,知道她不稀得听这种话,只好开口说起别的,“青梅姐,往年府里主子们也去灯会吗?” “今年若不是二爷房里出了事,要去不少人呢!往年二奶奶、吴姨娘和咱们院里的两位姨娘都要去的。”青梅不无惋惜地道,“可怜了吴姨娘,非但肚里的孩子没了,太医说将来怕是不能再怀上了。” 秋荷也跟着叹息,洺月却升起兔死狐悲之感,这就是给人为妾的下场,主母一个不喜就能害妾室终生。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到距离东华门外不远处,前面就是灯市,人头攒动,马车无法过去。 洺月等人下了车,走在钱氏和汤依蓉的后面,随着人群步入了繁华的灯市。 永威伯府早就预订了专门的灯楼,位置极佳,可以站在上面看到午门外的烟火表演。这会儿时间尚早,她们都不急着上去,只在灯市里闲逛。 街上挂满了各式彩灯,民间艺人各自占地表演,不时还有人聚在一起猜灯谜。沿街的铺子更是琳琅满目,乐器、家具、瓷器、字画,无一而足。 洺月边走边左右张望,似是被这繁华景象吸引,直到发现一个表演魔术的台子,才停了下来,煞有介事地观看起来。 钱氏和汤依蓉对这个不感兴趣,直接去别地逛了。围着台子站了好几圈人,洺月只站在中部位置,便不再上前,仰头观望。 祖业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双臂环抱,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这里熙熙攘攘,道路又是四通八达,要想溜走确实容易。这位姑娘在凉州都能上演诈死逃走的戏码,还真得小心防范。 洺月悄悄给夏叶递了个眼色,夏叶走上前开始拉着青梅、秋荷问东问西,将她俩与洺月隔开,她站在了洺月身侧。 这时洺月左边的位置腾了出来,站在那里的原是一位年轻公子,他披着宝蓝色斗篷,正是彭子安。 “洺月妹妹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办吗?”他看着台上的表演,头都没偏,却与她说着话。 “我拿回了母亲的铺子,想请彭公子帮我把它卖了,价钱略低于市价即可。”洺月也没转头,只是从袖子里掏出那张房契,碰了碰他的衣袖。 彭子安心领神会地接过房契,立刻收好,“你放心,我会尽快处理,卖好之后将银票给你递进去。” “麻烦公子尽快,我等这笔钱用。”洺月强调了一句。 “你想离开永威伯府?”他察觉到她话里的急迫,心思一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 第41章 “伯府里锦衣玉食,对我来说却是龙潭虎穴,我肯定是要离开的。”洺月双眼依旧望着台上,可那目光却不知飘离到何方。 “我明白了,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帮你安排。”彭子安长叹了一声,还是做出了承诺。 “大恩不言谢。”洺月只说了这一句,便住了口,对秋荷她们几个道:“我想再去看看别的。” 青梅她们几个簇拥着她离去,彭子安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拿起房契看了看,上面散发着一股幽香,他将房契收好,又呆了一阵,确定无人发现,才退出了人群。 洺月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兴致稍微高了些,逛了好几间铺子和摊位,买了不少新奇玩意,秋荷和夏叶双手都拿满了,就连青梅手里也提了一盏兔子灯。 祖业一直尽忠职守地跟在她们后边,再加上这里治安良好,一路也没出什么乱子,顺利上了订好的灯楼。 钱氏和汤依蓉正坐在里面吃着茶点,洺月与她们行了一礼,才坐了下来。 “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大哥院子里可以开铺子了。”汤依蓉望了望秋荷等人拿着的各种玩意,不由嘲讽地调侃。 “我还嫁进来时,每年逛灯会也喜欢买一大堆,如今成了人家的媳妇,反倒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了,还是做姑娘时好。”钱氏见她说话刻薄,赶紧出面打圆场。 她出身不高,父亲不过是个兵部郎中,可谢氏觉得她嫁给三爷这个庶子挺般配,才将她娶进门。 钱氏自知相公只不过是个庶子,婆婆谢氏为人强势,因此在府里表现得十分低调,从不肯多言妄语得罪别人。洺月是汤若松捧着的人,她自然不敢开罪,偏偏二姑娘嘴利,她只能充当和事佬。 “我今日确实买了不少,二姑娘、三奶奶,你们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玩。”洺月猜不透汤依蓉为什么针对她,她自认进府之后与汤依蓉没什么交集。 “谁稀罕这些东西,我有钱自己会买,再说前几日曼芝姐姐也送了几样小玩意,比你买的这些精巧多了。”汤依蓉撇了撇嘴,显然是看不上她。 洺月恍然大悟,原来是沈曼芝攀上了这位二姑娘,估计背后没少在汤依蓉面前诋毁自己,难怪汤依蓉这样。 她笑了笑没当回事,汤家这些人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她也不想在伯府里长待,犯不着同人家小姐置气。 “你倒是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你那个细长花瓶就不错,不如割爱给我。”钱氏觉得汤依蓉没眼色,又不能指责小姑,只得顺着洺月的说法,选了一个白瓷雕花瓶,虽不值什么钱,却胜在雅致。 “秋荷,把那个花瓶给三奶奶拿过来。”洺月对她微微一笑,感谢她替自己解围。 “那我就多谢了。”钱氏让丫鬟接了过去,又招呼婆子再去泡新茶来。 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声响,原来是午门外的烟花表演开始了。 几人走到阁台处,只见巨大的灯棚矗立在午门前方,犹如一座灯火辉煌的小山,三级浪的烟花散漫在夜空之中。 秋荷和夏叶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盛景,两人看得津津有味。洺月手扶栏杆,却想起了以前在凉州过元宵节的凄凉,一股子落寞慢慢涌上心头。 或许她应该感激汤若松,没有他她离开不凉州,如今恐怕还在踹布坊里熬日子,怎能重返京城再目睹这盛世景象。 但富贵荣华又如何,她就像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主人喜欢才能得到食水,一旦被厌弃就是孤独而死的结局。 她握紧双拳,遥望远方,决心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汤若松也陪着康庆帝站在午门城楼上,观赏着烟火表演。 “盛之,朕之江山壮美如画,岂能让那些蒙古鞑子进犯一步。”这一刻,康庆帝只觉豪气万丈,他终于摆脱了前首辅的控制,独自执掌了大权。 盛之是汤若松的字。 “皇上英明神武,鞑子自然不敢轻易进犯我大乾,微臣愿为皇上守住这大好河山。”汤若松适时表示衷心。 他是武将,家族又手握兵权,最怕遭皇帝猜忌,因此时不时表表忠心是非常有必要的。 “朕当然信任你。”康庆帝拍拍他的肩膀,不无感叹地道:“以前朕同你一样,总是被人看不起,好像离开钱首辅,朕就是个废人一般。可如今他死了,朕照样平息了凉州叛乱,盛之,你是朕的福将。” “如果没有皇上的提拔重用,臣还只是被人瞧不起的京城纨绔,是皇上给了微臣机会。”汤若松笑了笑,这是他最感念康庆帝的地方。 当初他随父亲进京安家,京城那些勋贵子弟嘲笑他是个土包子,处处排挤,后来他凭着一双拳头才将那些人一一打服,并被推荐给康庆帝做伴读。 康庆帝被太后和钱首辅双重压制,低调到有些懦弱,那些握有实权的太监,有时都不把这位小皇帝放进眼中。可自打汤若松进宫后,张扬霸气的个性显露无疑,不多久就让康庆帝艳羡不已。 汤若松出手教训了欺负康庆帝的太监,虽然受罚长跪在御门前,康庆帝却从此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力排众议对他一路提拔。 再加上汤自廷擅于同内阁搞关系,无论是以前的那位钱首辅还是现在的这位邹首辅,都把汤自廷当自己人,因此汤若松才得以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盛之,你再忍一忍,朕早晚要把你推上总兵的位置。”康庆帝面露坚毅之色,这是他早就打算好的,最重要的宣府总兵一定要是他的心腹之臣。 要不是那帮御史和谏官们整天叽叽歪歪,他早就任命汤若松为宣府总兵了。 “多谢皇上厚爱,臣不在乎在哪里镇守,只要能带兵打仗、守护我大乾朝,就是臣的荣幸。”汤若松天生就是个爱拼杀的性子,信奉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 “放心,有你冲锋陷阵的战场。”康庆帝会心一笑。 他只有在汤若松面前,才能放下沉重的枷锁,表现出青年人的活力。 “对了,母后前些日子还想把她族里一位姑娘说给你,朕直接就帮你回绝了。上一次是朕没有说话的权力,才让钱首辅操纵了你的亲事。这次朕给你作保,一定让你挑个你自己喜欢的女人。”他身为皇帝,婚姻更加不能自主,皇后也是母后同钱首辅替他选的,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古板长得又普通的女人。 因此他就把这份追求自由婚姻之心转嫁到汤若松身上,寄希望汤若松选个合心意的妻子,以弥补他内心的遗憾。 “皇上替臣考虑周详,盛之感激不尽。”汤若松躬身一揖。 “你跟朕还多礼什么!”康庆帝忽然用手挡在嘴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是从凉州带了位姑娘回来,还专门跑去给她销了官奴的身份,怎么,看上人家了?” 他是知道汤若松个性的,先前婚姻不和,很是在外风流了一阵,后来一心扑在打仗上,素得像个和尚似的。这回居然从凉州领回一个,还是犯官之女,确实有些稀奇。 “臣与皇上年纪相仿,如今膝下尚无一子半女,自是想尽快要个子嗣,那姑娘正合臣心意。”汤若松没有隐瞒,他年纪渐长,想要后代的心思就愈发强烈。 至于康庆帝为什么知道了洺月的存在,肯定是锦衣卫汇报的,那些探子可是遍布勋贵和文臣之家。 “这倒是,你们汤家还没生下个男丁。”康庆帝叹了口气,他自己已有了三个儿子,不由替汤若松操心起后代问题,“朕看你的婚姻大事也别拖太久,赶紧选一个喜欢的娶进门,女人多了,还愁生不出孩子。” “臣晓得。”汤若松敷衍地笑笑。 康庆帝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明白自己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只得无奈摇首。 到了后半夜,宫里的庆祝活动才结束,汤若松在宫中集市买了一串珊瑚手链,骑着马回到永威伯府。 祖业并未休息,汤若松听闻洺月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点了点头,打发他去睡觉。 今晚汤若松就存了试探洺月的心思,高傲如他,不仅想要洺月的人,更想要她的心。但这小丫头想法多,性子外柔内刚,若要收服她,还真不能只用强硬的手段。 青梅带着丫鬟坐在正屋里烤火,见他进屋忙张罗着给他换衣服洗手洗脸。 等脱下皮袄,换上轻便的衣服,他走进内间拔步床畔,就见洺月躺在那里睡得正香。 他上去一边将她抱住,开始亲吻她的脸颊,洺月被他弄醒,秀眉颦起,一边推拒一边嘟囔道:“大爷别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身上寒意未退,她被他弄得皮肤直起鸡皮疙瘩,不由一个劲地往被窝里钻。 “元宵节都不等爷回来一起睡,看爷怎么罚你。”他调笑着掀开被子,脱了衣服也钻了进去…… 第42章 云雨过后,汤若松将洺月搂在怀里,靠坐在床头休息。 “你什么时候给爷生个孩子?做了这么多次,还是没怀上?”他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时不时亲下她的嘴角。 洺月身体一僵,心想他怎么又提这个,她最担心的就是偷服避子丸的事情被他发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恐怕是年纪还小怀不上吧!”她放松了身体,随口搪塞道。 “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正好调理一下,指不定很快就怀上了。”他也有些奇怪,自回京城后两人经常同房,也从未给她喝过避子汤,可她肚子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才不要喝那些难下咽的汤药,再说我这样的身份哪需要什么太医来诊脉。”洺月噘嘴拒绝,心里却发慌起来,太医一来肯定会发现她暗自吃避子丸的事,到时汤若松八成会撕了她。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怕吃药。”汤若松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再说太医怎么不能给你看病,爷叫他来,还是给他面子呢!”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康庆帝如今就是想赶快让他有个子嗣,好无后顾之忧,巴不得给他的女人都诊一遍。 “那等开春再诊,冬日里天冷,不想喝汤药,好不好?”洺月主动搂上他的脖子,秋水般的眼睛透着祈求,让人不忍拒绝。 她摸透了他的脉门,这人就是个顺毛驴,服个软也就过去了。 “那好,可你要好好服侍爷。”汤若松满面笑容地将她又压到了床上。 过完元宵节不久就到了练兵的日子,按照规矩汤若松要到京郊呆上三个月。青梅带着丫鬟们帮汤若松收拾东西,又暗示洺月做点东西给他带上,洺月却装傻故作听不懂,到底什么也没做。 青梅简直不知要说她什么好,把秋荷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大爷一去两个月,难免不会被外边的莺莺燕燕弄花了眼,她竟然一点不担忧?” 秋荷尴尬地笑笑,替自己主子说好话,“大爷不是在外面练兵嘛,哪里有功夫去找女人,我们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懂得讨好人。” 青梅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恨其不争气,“你还真是傻,练兵还能白日黑夜的练,晚上溜出去也是有的,大爷在京里狐朋狗友可不少,他们去诱惑大爷也正常。” 秋荷揉揉额头,对她吐了吐舌头。 等到汤若松离家那日,洺月一早起床送他,顺便说道:“过两日昌平侯府的老太太过生日,大舅妈下了帖子让我过去坐坐,我怎么也要备份礼去看看的。” 汤若松张开双臂让青梅伺候穿外衣,闻言扭头对她道:“那府里没一个好人,你去还不怕被他们欺负死!” “有大爷在背后给我撑腰,他们哪个敢欺负我。”洺月抿嘴一笑,说了一句让他十分受用的话。 “既这样,你去坐坐就回来,礼让楚嬷嬷给你备好。”他被哄得气顺,也不再阻拦,“太医院那边我打好了招呼,等你小日子完了,胡太医就会过来给你诊脉,趁着爷不在家,好好调理下身子。” 洺月微微颔首,没再推脱。 汤若松打理好行装,过来捏了捏她细嫩的下巴,难得温柔地道:“乖乖等爷回来,到时爷定要好好摆上几桌酒,给你做足场面。” “多谢大爷。”洺月并没有多高兴,只是淡笑这望着他。 时候不早,汤若松带人走了,她送到青云轩门口,目送他离开。 她知道,等他回来时,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昌平侯老夫人的寿辰,洺月起床后趁秋荷不备,在她喝茶碗里放入巴豆粉。 洗漱完毕,她将丫鬟都打发出去,到耳房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将里面的小马吊坠拿出里,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塞进衣服里边。又将几张银票叠好,那是卖掉母亲那就铺子得来的钱,小心装入内兜中。 青梅请她去用早饭,她不动声色地将饭慢慢吃完,秋荷果然开始腹泻。 这下秋荷无法外出,陪她到昌平侯府就换成了青梅和夏叶。 沈老太太见她到了很是热情,留着她坐在正屋里陪客说话,沈曼芝看她的眼神比往日又多了几许愤恨。 洺月含笑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未将沈曼芝放入眼中,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讨沈老太太欢心的话。 昌平侯家的打算她也看出来了,既然沈曼芝嫁入永威伯府无望,自然就退而求其次,转而拉拢她这个汤若松身边的屋里人,无非是想借她攀上汤若松。 又坐了坐,洺月提出想逛逛园子,沈老太太自是不会阻拦,为了不给她添乱,还特地将沈曼芝留在了身边。 这时正是腊梅盛开的季节,金黄色的小花缀满枝头,其中还夹杂着几株含苞欲放的玉兰。 木板桥畔的溪流已经融化,洺月想去闻闻梅花的香气,一个不小心左脚踩进了溪中,裙子都弄湿了。 “姑娘,没事吧?”夏叶赶紧扶住她。 洺月摇摇头,对青梅道:“青梅,你取把备用的衣服取来,前边有个水阁,我在那里等你。” 有钱人家出门参加宴会都要带着衣匣,用餐时要换上专门的便服,洺月自不会例外,青梅应了一声就赶紧去取。 洺月等她走了,给夏叶使了个眼色,两人顺着溪流快步往后边的小门走去。 她对昌平侯府的后花园还算熟悉,以前逢年过节都要来上几次,如今这府里早就只剩个空架子,仆人少了一半,花园里偏僻的地方压根无人看管。 她俩迅速走到后门处,看门的婆子早就不知去哪里吃酒去了,夏叶掏出一把形状奇怪的铜制钥匙,插入锁中转了几下,那锁就开了。 她面露喜色,将门打开,和洺月闪身走了出去,将门重新关好。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并不华丽,车里坐的人正是彭子安,他并未下车,只是掀开帘子一角,让洺月和夏叶上来。 马车朝着左安门的方向驶去,车内洺月还是有些紧张,除了刚上车时向彭子安点点头后,再没有多发一言。 “洺月妹妹,不用担心,一路我都打点好了,马车会把我们送到通州码头,船主我也打好了招呼,今日申时他们就会开船南下。”彭子安见她如此模样,不禁微笑着安慰。 “我相信彭公子的安排,在这京城里,除了你,我再也寻不出愿意帮我逃离的人。”她这番话真心实意,没有彭子安暗中替她铺路,凭她一个内宅女子,如何能逃脱汤若松的控制。 彭子安外祖母家是通州知名商户,又做着贩盐的生意,人脉路子都广,才能从容安排她从水路逃走。 “你不用说这些,这都是我欠你的,当初左伯父出事,家父选择置身事外,而你被发配边境,我都没能为你做什么。”他眼眸中有愧疚,但也透着丝丝无奈,“不过洺月妹妹,我希望你明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洺月没搞懂他想表达的意思,抬眼疑惑地望向他。 “我也不愿与永威伯府为敌,这次的事情其实都是由我舅父出面帮你打点的一切,那艘是南下的船,你想选择在哪里下船是你的事,不需要告诉我,以后就当我们从未认识吧!”彭子安心里也有遗憾,但终归理智占据上风,他不能因为洺月破坏家族对他的期望。 洺月听他如此说,自是明白他欲撇清此后与她的关系,便缓缓开口道:“彭公子,你已经帮了我许多,洺月无以为报,这份恩德我会永记于心。今后的路我肯定是要自己走下去,不会再麻烦公子。即便我日后万一被永威伯府找到,我也不会供出彭家。” 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彭子安不是一个人,他自幼聪慧,通达四书五经,高中不过是早晚之事,自然不能因为她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若说当初彭家对左家有什么亏欠,彭子安帮她到如此地步,两家也是扯平了。 “妹妹是个通透的人,今生是我没有这份福气。”彭子安长叹一声,隐约透出未能娶她为妻的遗憾。 “彭公子,我这个丫鬟是从凉州时就跟随我的,如今还请麻烦你给她谋个去处。”洺月边说边拿出卖身契递给了身旁的夏叶。 “姑娘,奴婢愿意一直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夏叶眼眶微湿。 “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我还不知今后会如何,又怎能再养得起一个丫鬟。”洺月将卖身契硬塞到她手中。 夏叶哭哭啼啼地接过,心里明白若是不逃走,汤若松也绝对不会饶过她。如果非要跟着洺月,她自己确实是个负担,只能给洺月带来麻烦。 “洺月妹妹,你放心,我会将她安排好,最起码不会让永威伯府轻易找到她。”彭子安体谅她的难处,再度做出承诺。 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码头,彭子安先行下车,洺月换上普通的细布衣服,戴了头巾围住半张脸,下了马车直接上船。 第43章 夏叶也包裹了头巾,同彭子安站在码头之上,朝洺月挥了挥手,洺月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扭身毫不犹豫地进了船舱。 船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他媳妇同他一起跑船,洺月所住的船舱在侧边靠里的位置,船费是彭子安提前付过的,一路饮食都包。 洺月坐在船舱中,将窗户紧闭,忐忑地掐算时间,直到船缓缓启航,她才长舒一口气。 彭子安给她准备了一个包裹,她打开一看,有两套细布衣裙、一包散碎银子、一小盒青灰粉末。 她一个美貌女子孤身上路,到底是不太安全,这粉末可以涂在脸上,掩盖她真实的容貌。她不由感叹他的心细之处,将脸涂成青灰色,果然人显得丑陋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洺月终日不怎么出房间,一应需要都是船主媳妇给她端进船舱。因为有彭子安舅舅打过招呼,船主夫妇都她还算照顾,与其他客人鲜有交集。 她就这样平安到了扬州,她没有选择继续跟船南下,而是在扬州城下船,故意去当铺当了几样从汤家带来的首饰,选择的是死当。 在扬州等了一日,终于有人来接应她,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清秀。他雇了马车,与她一同到了绍兴府。 绍兴是她父亲的老家,马车天黑才进城,城里小河纵横,桥桥相连,粉墙灰瓦的民居错落在其间。马车最终在靠近墨池的一个小院前停下,接她来的少年推开了门,将她引进了院子。 原来这里是洺月一位堂婶的住处。这位堂婶姓顾,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丈夫十年前去世,因她没有子嗣,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儿,族里就说她是绝户,想夺她家产充公。 洺月父亲左执中当时正好带洺月回老家探亲,看不惯族中长老仗势欺人的做派,做主替顾娘子过继了一个男童,这男童也是汤家族人,父母双亡正愁无人收养。顾娘子这样也算有了子嗣,顺理成章地保住了家产。 顾娘子一直感念左执中的恩情,因此当洺月寄信联系到她,她爽快地答应让洺月过来居住。她是寡妇,住所又远离左家其他族人,很少有人会上门来。 接洺月来的那位少年就是当初顾娘子收养的男童,名叫左益泉,他不擅长读书,因此已经开始打理郊外的庄子。 洺月自此在这里安心住了下来,为策万全,她足不出户,一直老实呆在这个小院中。初时还不免提心吊胆,怕汤若松那个霸王寻上门来,后来见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才渐渐放下心来。 再说京城那边,青梅取了衣服走回到洺月指给她的那间水阁,根本没见到她们主仆的身影,问了问守在那里的一个婆子,才知洺月根本未曾来过。 她心中奇怪,又在花园里四下寻找一番,依然没见到洺月踪迹。她还以为洺月是不是回到沈老太太屋里,结果那里也没见到人。 她无法只好向昌平侯夫人求援,昌平侯夫人听说人不见了,却也没当回事,只是打发身边的大丫鬟陪她一同寻找。 可是等到中午开宴时还未找到人,沈家就有些慌了。 青梅联想到上次昌平侯府对洺月的态度,当即质问她们是不是暗中加害洺月,沈老太太大呼冤枉,又顾忌着名声,只能发动全家悄悄去找,最后才发现后门不知被谁打开了。 青梅吓得全身寒颤,赶紧到前院去喊来富,来富正在前边吃酒,听说洺月失踪惊得连酒壶都打翻了。 两人商量了一阵,觉得事情不妙,认为还是要同汤若松说一下才好。 汤若松在居庸关外练兵,等来富骑着马赶到那里已是晚上。 汤若松听闻洺月不见了,先是一愣,随即详细的问了过程,立马火冒三丈,知道自己受骗了。 原来那个小丫头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装腔作势,假意顺从了他,其实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瞅准机会好趁机跑路。 “爷,您说是不是昌平侯暗中帮姑娘走了?”来富自知他有照看不利的责任,想把责任推给别人,毕竟人是在昌平侯府走丢的,昌平侯那能逃得了干系。 “他没那个胆子。”汤若松摇首,昌平侯嫌贫爱富,还想借着洺月攀上他这棵大树。 “难道是有人把姑娘给劫走了?”反正来富觉得就凭洺月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独自逃离京城,就算逃走成功了,她一个人又靠什么活下去。 “你觉得京城中,有人敢劫爷的女人吗?”汤若松不屑地斜着他,那副表情就像是在看傻子。 来富咽了口口水,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说。 汤若松闭目摸了摸额头,对站在一旁的祖业说道:“你跟来富回城,先去各个城门暗中打听,过了这么久,她应该已经出城了,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过她。” “是。”祖业应声。 “还有,她身边那个叫夏叶的丫头也去找找,以洺月的性子,未必肯带她一同离开,说不定她正在哪里躲着呢!”汤若松想起那丫鬟平日不声不语,又是从凉州带回来的,心里肯定是向着洺月的。 他如今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离开凉州时,将夏叶和秋荷两个丫鬟的卖身契给了洺月,本来是想让洺月在府中有忠心的奴仆,谁料反给她收买人心的机会。 祖业领命要走,来富忽然问道:“爷,若是找不到人,老太太要是问起来,怎么回话?” 汤若松纵是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到底还是留了后路,“你回去跟青梅说,让楚嬷嬷禀告老太太一声,就说在昌平侯府遇到一个亲戚,接姑娘过去住些日子。” 来富心知这借口恐怕都不在别人的嘴,但总比说失踪要强,好歹保留着名声。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同汤若松一起来练兵的汤若榆,他等祖业、来富走了,便进了帐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洺月那丫头居然在老虎口中拔牙,大哥对她千好万好,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领情,一心就想着逃走,还次次都让她得逞,真是佩服佩服。” 汤若松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这会儿心情不佳,连砍人的心思都有。 汤若榆却不怕他,“大哥你不是最烦文人家的姑娘,说她们身上一股子穷酸气,这洺月姑娘她爹不光是个文官,还是个谏官,你怎么一反常态,对她这样上心。” 汤若松见他不依不饶,猛地站起身,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沉声警告,“老二,我要是你就少说两句,先管好你自己的妻妾,别动不动就闹出人命,让太太到我院里发威。” 汤若榆见他言辞犀利,脸色也阴沉得可怕,心知他是动了真怒,连忙堆起笑容,用手去掰他的手,“大哥,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通我一般见识。” 汤若松见他服软,顺势将他松开,“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汤若榆觉得没趣,前一阵因为吴姨娘肚里的孩子没了,他也是伤心难过一阵,但赵氏是他的结发妻子,又给她生了两个女儿,他也做不到公然撕破脸面,因此心情一直不算好,好不容易等到汤若松吃瘪,他才感到心里舒服一些。 “大哥,就凭她一个人,肯定跑不出京城,一定有人暗中接应她,搞不好咱们府中就有内应。”他赖在帐子里不想走,开始帮忙推测。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汤若松,如果祖业在京城里找不到人,那府里确实要好好查查。 “我知道了。”他摆摆手,显然不想再同汤若榆说这事,汤若榆只好讪讪地离开。 汤家为了及时掌握蒙古鞑子那边的情报,养了专门的探子,平日就交由祖业管理。汤若松本以为很快就能将洺月找到,谁料祖业查了十几天竟然一点消息全无。 他想起洺月父亲的老家在绍兴府,又派人去那边查探,可即便问到了左家的族长,也说没有听到有年轻姑娘回来偷亲。 这下汤若松窜起了火,让来富将青云轩的丫鬟婆子一一询问,最后有个叫翠竹的二等丫鬟,声称在洺月放置东西的耳房床底下,捡到过一个药丸子,他命人将药丸交给大夫,才知是避孕用的。 后来来富又吞吞吐吐地说起,在宝望楼门口,曾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与洺月说过两句话,可由于那日晚上汤若松吃醉了酒,来富便忘记与他说了。 汤若松将来富骂了一顿,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终于挖到了彭家,方知彭、左两家曾经有意结亲,只是左家为了洺月名声,一直未向外透露过。 祖业找到彭子安,汤若松亲自会了会差点成为洺月未婚夫的男人。他本以为依照自己的权势,彭子安肯定会老实交代洺月下落,谁知彭子安一推四五六,只承认安排洺月坐船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压根不知道。 第44章 汤若松自是不会相信他,一番调查后终于揪出伯府里看花园小门的聂婆子,才知原来那些避子丸和书信都是她传给洺月的。他将婆子打了一顿,撵出伯府。 他又指示祖业,去威胁彭子安的舅父,才打听到船家下落。船家只说洺月在扬州下了船,就不知所踪了。 祖业亲自去扬州一带寻人,印有永威伯府标识的首饰一会儿出现在松江,一会儿出现在姑苏,一会儿又出现在南京。可怜他疲于奔命的按照线索一一去找,却连洺月的人影都没见到。 这下汤若松明白了,洺月根本就是蓄谋已久,为了逃离她身边,事先没少做功课,可笑他还以为俘获了这小丫头的心。 直到练兵马上就要结束,祖业依然没有查到洺月下落,康庆帝御驾倒是驾临了练兵场。 站在高高的观武台上,望着下面士兵整齐的操练动作,康庆帝心情大好。 “盛之,听说你身边的那个小女人跑了,都是朕不好,若不是派你来练兵,也出不了这种事。”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眼里却满是笑意。 这位少时伴读最近大动干戈的寻人,哪能瞒得过他的眼线。 “那是臣的家事,不劳皇上费心。”汤若松黑着脸回答。 “要不要朕知会锦衣卫那边一声,帮你去寻寻人?”康庆帝见他脸色难看,心中愈发舒坦起来。 “这点微末小事,哪里需要劳动锦衣卫,等练完兵回京,臣自会料理。”汤若松不领情,一口回绝。 康庆帝见他还死鸭子嘴硬,忍不住弯起嘴角,一脸坏笑,“朕如今真是好奇起来,想见见你身边这位左姑娘,看她是不是眼瞎,放着我们大乾朝年轻有为的少将军不要,非一门心思偷跑,你说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若眼前这人不是当今圣上,汤若松早一拳打了过去,可因着身份的原因,他只能强压心中那团怒火,没好气地答道:“若皇上真想见她,等臣将她找回来,定会领她进宫拜见。” “盛之,朕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康庆帝清了清嗓子,忽然压低了声音,“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将人找回来。” 汤若松算是瞧明白了,康庆帝就是故意来看他笑话,说什么观看练兵就是借口,无非是厌倦了朝事,过来拿他调侃放松一下。 “既然皇上如此关心臣,还请您准臣一个月的假,让臣好好处理一下私事。”他咬牙切齿地请求。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康庆帝假装哀叹一声,扭头对他道,“近日浙江布政使司上奏,一群倭寇流窜到绍兴、杭州府一带。” “倭寇不是早就被于将军扫平了嘛,怎会又去祸乱杭州府那边?”汤若松不解地皱眉。 他们大乾朝是有倭寇之乱,可是上任皇帝任命于将军去剿匪。那位于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组建了于家军,又自创克制倭寇的阵法,彻底平定了沿海的乱局。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文官们都吵吵着说是倭寇死灰复燃,你就替朕带兵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康庆帝说起这事也是烦心不已,倭寇都平定了十多年了,偏偏在他掌握时又冒了出来,好像专门同他作对一般。 “皇上宽心,臣定当替您排忧解难。”汤若松最喜欢的就是在战场上厮杀,小小的倭寇他还真没放进眼里。 “有你在,朕有什么不放心的!”康庆帝一边拍着他的肩头,一边朗声长笑。 等汤若松一回府,楚嬷嬷就先找到了他,说是有要事回禀。 汤若松原以为是有关洺月的事,谁知她却说,胡姨娘快不行了。 “没请大夫来看吗?”他皱眉质疑,临走前胡姨娘还在禁足,可没听说身体有什么不好。 “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谁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药没少吃,可人却一天不如一天。太太说大爷在外面练兵忙得很,先前老奴就没禀告大爷。”楚嬷嬷恭敬地站在一边应答。 “跟她娘家人说了吗?”他沉吟问道。 胡姨娘出身武官之家,娘家虽然远在山西,但到底也要通知一声才好。 “说了,娘家舅哥还来探望过一次,只是带了些药材补品,也没多说。”楚嬷嬷如实回禀。 “我去看看,你让来富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汤若松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只好亲自去看。 等他到了胡姨娘屋里,才发现她形容枯槁,面色泛着腊黄,双眼无神,早没了往日的生动美貌。 太医下午就来府上给胡姨娘诊脉,过后却私下去见了汤若松,斟酌了一番才说道,胡姨娘是被下了□□,这毒像是马钱子混入了川乌头,但因着每次下毒的量不大,不易发现,可如今已是积重难返。 汤若松听得连连蹙眉,随即命楚嬷嬷暗中调查,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后院里下毒手。 查了两三天,下毒人终于露出了马脚,被楚嬷嬷抓了个正着,竟是那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玉姑娘。 玉姑娘被带到正屋,停住腰板跪在汤若松面前,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害胡姨娘!”汤若松翘腿坐在那里,口气算不上严厉,但眼底却泛着死死凉意。 “我家奶奶在世时,这两位姨娘处心积虑,一心想置我家奶奶于死地。奶奶抬举她们两个进门,从未阻拦她们在大爷面前争宠,可她们非但不感恩,反而在小公子夭折之后,天天往奶奶心里插刀,生生地将我家奶奶逼死了。我活着就是我家奶奶报仇。 “凤姨娘在外偷人,如今被大爷逐回娘家,也算得到报应,可胡姨娘心计更深,我趁着她被禁足不能出屋,便在她的汤里下毒,这样喝上三四个月,她肯定会毒发身亡,抚慰了我家奶奶的在天之灵。” 玉姑娘面色透着恨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知道大爷不喜欢我家奶奶,不说别的,就看大爷对洺月姑娘的态度,就明白大爷真要是喜欢一个人,对她那是千好万好,可怜我家奶奶年纪轻轻,从未得到大爷的喜爱,又遭受了丧子之痛,就这么含恨去了,我愿意下去陪她。”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一头就像屋内的柱子上用力撞去,好在楚嬷嬷早就发现不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想死也别在爷屋里!”汤若松气得拍桌子喝道,“你害人害得痛快,胡家人会这样轻易放过你吗?” 玉姑娘没死成,开始痛哭起来,捂着脸不肯放下。 “把她先带下去!”汤若松向楚嬷嬷摆摆手,心里烦得不行。 他撑着头支在桌边,觉得后院里的四个女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灯。 凤姨娘红杏出墙,害他绿云罩顶;胡姨娘心胸狭窄,如今病入膏肓,自作自受;玉丫头平日装得老实无害,一出手就要人性命,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至于洺月,那更别提了,就是个小白眼狼,逃跑的花样更是不断翻新,忒没良心。 他暗气浮动,觉得自己实在倒霉,想寻个喜欢的女人过正经日子都不行。 又过了两日,胡姨娘果然撑不住去了,他一面派人去通知胡姨娘的娘家,又想着家丑不能外扬,只能以病亡做借口。至于玉姑娘,他看着前妻的份上,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玉姑娘最后自愿去京郊的一个尼姑庵中,削发为尼。 处理完这些糟心的事,带兵出发的日子就临近了,汤自廷专门把他叫到书房,拿出一部兵书给他。这部兵书是于将军所写,里面详细记载了对抗倭寇的战法与武器,是于将军致仕前特地转交给汤自廷的。 汤自廷与于将军相交数年,在于将军平倭之时,送了不少粮草与辎重,才换来了这部兵书。 汤若松将书收了,对汤自廷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感激之语,汤自廷拿这个儿子没辙,对他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未免动气伤着自己,摆摆手打发他赶紧走。 他对前妻有深深的亏欠,因此把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汤若松身上。 原来汤若松的生母是汤自廷的一个表妹,娘家姓谭,是镇子上有名的美人,可惜身子弱经常生病,她父母舍不得嫁她嫁入其他人家受苦。汤自廷与表妹自幼青梅竹马,向汤老太太提出愿意娶表妹为妻,汤老太太也喜欢外甥女,欣然同意。 两人成婚之后,小夫妻情投意合,日子过得和美顺遂。但谭氏一直想为汤自廷生个孩子,汤自廷担心她身体不好,总是想让她多养养身子再说。 谭氏听话地吃药调理,终于怀上了孩子,可汤自廷因是军户,又恰逢蒙古鞑子侵扰边境,只能到军中服役。这仗打打停停将近一年,等他回来时谭氏已经难产而死,只留下嗷嗷待哺的汤若松。 谭氏临终前留下一封血书,叮嘱他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第45章 边境战事不断,汤若松无奈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汤老太太和谭氏的父母轮流抚养,每年才回镇子上探望一次。 尤其是他又娶了谢氏之后,本想将母亲和儿子接过去一起过日子,谁料汤若松小小年纪,便记恨他没有照顾好生母,对他不理不睬,根本不同他与谢氏同住。 直到他加官进爵,才将汤老太太和汤若松接回身边,每次上战场都带上长子去历练,又请先生教他战法兵书,可谓是苦心培养。 他本以为这样就能增进同汤若松的感情,谁料汤若松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进京之后更是沾染不少纨绔子弟的不良风气,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管教,索性顺其自然。 汤若榆听说他要去治理倭乱,主动请缨当先锋。如今他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吴姨娘终日哭哭啼啼,他不知如何安慰;而见识了妻子赵氏阴毒的手段,他也无法再与她像往日那般和睦相处。一番思量之下,还真不如先离开京城,到外面躲一躲。 汤若松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相处得不错,虽然嫌弃他嘴欠,但打仗还算勇猛得力,便同意带他一同前往。 这时住在绍兴府的洺月还不知道汤若松即将到来,这些日子她过得有声有色,不仅个子长高了,连带身子都不似往日瘦弱。 清明前后,她听左益泉提起,一个糖品铺子经营不善,老板想转手出去,不由有些心动,思虑一番之后,决定以顾娘子的名义盘下了这间铺子。 顾娘子觉得这铺子位置一般,铺面也不大,并无什么价值,遂劝说道:“我知道你有些银子傍身,但白糖进货价高,你又没做过这行,到时亏了钱反倒不好。” “婶婶,如今白糖是个稀罕物,进货价自然有些高,如果直接卖散糖或是糖块,自然赚不了多少钱,可我想着,真正的富贵人家又不缺银子,若是花点心思,将糖块好好装饰一番,就能将价格抬高些,获利必然就多了。”洺月早就做好打算,在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请客摆宴席,都要准备白糖装点门面,这里盐商富户并不少,自是消费得起。 顾娘子见她心意已决,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好再劝,只是嘱咐左益泉帮着多照看一些。 等铺面盘下之后,洺月亲自设计了二三十种的花样模具,请师傅按照图纸制作好,将买进来的散白糖,放进这些模具中,又用植物水果的各色汁子,点在糖块上面,制成各种造型,显得惟妙惟肖。 她让人将每四块糖装入一个小礼盒里,按套出卖,既可以送礼又可以用来祭祖,果然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购买。 更有当地的大户人家,摆宴之时,专门来订这种花样的糖块。洺月便让师傅将糖块粘在一起,做成糖塔的模样,摆在迎客的桌上,让主家尽显体面奢华。 几个月下来,买铺面的本钱赚回来大半,顾娘子不由连连夸她有眼光。 这日洺月戴上帷貌,她设计了新的糖块花样,想去铺子里看看成品效果,顾娘子叮嘱她道:“近来余姚、上虞那边有倭寇出没,虽说没到咱们这里,但还是小心点为好,让你泉兄弟陪你一起去吧!” 洺月掀起帷帽一角,露出她的眉眼,只见右眼框画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色胎记,“我这样子如此丑陋,没人看得上我的。” 顾娘子觉得她这样子十分好笑,不由用帕子捂嘴笑起来。 “不过婶婶说得对,我一个姑娘家出门还是不方便,有泉兄弟陪我最好。”洺月不愿辜负她的好意,欣然接受提议。 左益泉其实与她同岁,只是比她小了两个月,因此两人便以姐弟相称。 铺子离顾娘子家并不太远,姐弟二人步行两刻钟,就到了店里。 掌柜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姓周,是顾娘子的一个远方亲戚,曾经给人看过铺子,如今在家没什么事做,就过来帮忙看店,顺便赚些钱养老。 周掌柜见他们来了,直接将他们迎到里面,铺面的后面有一间屋子,师傅正在那里做糖块。洺月将新的模具和糖块仔细端详一番,又同师傅商量了一些细节。左益泉在边上站着,一直十分有耐心的听着。 周掌柜给他们送茶进去,就听到外面来了客人,急忙返回迎客,就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身材魁梧的大汉站在柜台前,声称要买糖块。 这大汉紫棠面皮,浓眉大眼,长相十分周正,颇有几分别样的粗矿之美,身穿藏青色曳散,腰间带子上挎着一把短刀,像是个跑江湖的人。 “大爷你想要点什么?”周掌柜不敢怠慢,满脸堆笑地询问。 “这糖果子模样倒是别致,这几种每样都给我装两个。”紫棠面皮的男人点了点柜台上摆的糖果,爽快地说出需求。 “不好意思,大爷,我们店里的糖果都是四个一盒,全是按盒卖,不散卖的。”周掌柜赶紧赔笑解释。 “这么麻烦。”紫棠面皮的男人眉头一皱,“你那一盒若是有我不喜欢的,岂不是白买了?” “大爷,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样子给你装盒,只要凑够一盒就好了。”周掌柜见他言语不善,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好,就给我装四个盒子,每样都不能重复,盒子打包得漂亮些,我要送姑娘家的。”紫棠面皮的男人倒是爽快,朗声一笑,“若是人家喜欢,我还要再来光顾的。” “好的好的,大爷稍等。”周掌柜一边应声,一边拿出盒子,开始装了起来。 紫棠面皮的男人负手在铺子里来回转悠,正好与刚刚从里屋走出来的洺月撞了个满怀。洺月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左益泉及时扶住了她。 “对不住,姑娘。”那紫棠面皮的男人也是一惊,顺手想搀扶她,却扑了个空,但觉一股清淡的幽香在鼻间萦绕,不由打量起洺月来。 见她穿着普通的藕色纱衣,帷帽遮住了脸庞,隐隐能看到一双盈盈秋水般的双眸。 洺月见他盯着自己瞧个没完,心中暗骂他没规矩,身形向左益泉身后站了站。 “大爷,糖果装好了,你先拿回去给姑娘尝尝,若是好再来。”周掌柜看出其中的微妙,连忙端着盒子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将糖块递了过去。 “这位姑娘是——”紫棠面皮的男人似是对洺月起了兴趣,接过盒子继续追问道。 “这位大爷,难道不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吗?”左益泉没等周掌柜说话,先将话接了过来。他面有怒色,自己的族姐被外男如此明目张胆的探看,当真是有些过分。 紫棠面皮的男子也反应过来,对自己的失态抱有歉意,“是我失礼了,姑娘见谅。”说完他付了银子,转身走了。 “这男人太不懂礼数,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左益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忿忿不平的抱怨。 “他不是中原人。”洺月缓缓走到他身边,遥望着外面远去的身影,秀眉轻颦,“他的口音有些怪异,有些字咬得不准,像是——” 正说着,她脚下好似踩了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黄金打造的圆牌,比手掌小一些,一面浮雕着一个狼头,另一面雕着一个古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字?”左益泉看不懂,他好歹也读过几年书,并非目不识丁,但却不认识上面的字。 “这是蒙古文,我也只认识一些,这刻的好像是特木尔。”洺月辨认了片刻,才念出上面的名字。 在踹布坊里,有一个女工,母亲是蒙古人,因此她懂蒙古文字。洺月前世里无聊的时候,就会同那名女工聊天,她教洺月认了一些蒙古文字。 “月姐姐,你好厉害,居然认识蒙古文!”左益泉崇拜的看向她,他读书不行,因此最佩服书读得好的人。 “我也不认识几个蒙古字,倒是知道些蒙古人名,特木尔应该是铁的意思。”洺月将圆牌拿在手中看了看,不仅分量压手,而且雕刻精细,不像是一般牧民拥有的东西。 “这应该是刚才那位大爷身上掉下来的。”周掌柜想起紫棠面皮的男人方才与洺月相撞,估计是那时候不小心掉落在此的。 “既然如此,您把它收好,说不定他发现东西没了,还会回来找的。”洺月将圆牌交给他,心下却对这个叫特木尔的男人起了疑心。 蒙古人跑到绍兴这边做什么,肯定不会是游山玩水,而且他会说汉语,可见是经常来中原闯荡的,又说买糖果要送给姑娘,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月姐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左益泉一想到那个特木尔还会回来,就担心他又对洺月做出失礼之事,“一个大男人居然亲自来买糖果送给姑娘,又盯着你一直看,可见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他说要送给姑娘,肯定是要送楼子里的姑娘。”周掌柜拍了他一下,忽然想到洺月还在这里,说这个不大好,讪笑了两声,借口去放圆牌,走开了。 第46章 左益泉听到别人提起青楼里的姑娘,他脸先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洺月。 洺月脑中却是灵光一闪,隐约猜到这个特木尔是做什么的了。此刻她想起了柳沅娘,汤若松跟她说过,沅娘是被蒙古一位二王子所骗,潜伏到他身边当细作,目的就是凉州舆图。 看来这个特木尔应该同那位二王子一样,来到中原专门去秦楼楚馆诱惑姑娘,这些楼子里的姑娘最有机会接触达官显贵,若是被哪位收了房,顺理成章地就成了蒙古细作。 尤其是如今的大乾朝,江南一带流行养瘦马,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青楼专门的地方圈养起来,请人教些琴棋书画,等到十六七岁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偏偏不论王孙公子还是官宦人家,都喜欢买这样的女子进门。 待他们二人回了家,顾娘子听说洺月受了惊,连忙劝说她以后还是少出门,免得惹来麻烦。 没过几日,城里人又开始议论,说是朝廷派兵过来扫荡倭寇,一支兵马十日前就到了上虞一带,那边晚上已经实施宵禁了。 顾娘子听到这里不由紧张,晚上吃饭都不香,“倭寇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怎么又闹了起来,泉儿,你这些日子也少去庄子上吧,万一遇到那帮人就糟了。” 左益泉虽说是养子,但却是她的命根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十余年了,她早就把他视如己出。 “娘,上虞离这边还远着呢,而且我听说,这些倭寇不像以前的那帮人,人数并不多,只是因着四处乱窜抢劫杀人,朝廷才派兵过来剿灭他们。”左益泉不太当回事,笑嘻嘻的说道。 “虽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没准就别官兵逼急了,跑到咱们这绍兴城里来,你还是要当心。”顾娘子见他态度轻慢,忍不住多提醒两句。 “晓得了,娘。”左益泉给她夹了一块肉,笑道,“您多吃点肉,这些日子都瘦了。” 他们母子温馨相处的场面,让洺月十分羡慕,以前她母亲在世时也对她怜爱有加,可惜再也享受不到了。 “对了,这回是谁领兵过来剿倭?”她突然想到,朝廷必然会派一位将军过来指挥,可千万不要是汤家的人。 “不清楚,这种事咱们小民哪里知道?”左益泉对这种事并不上心,他读书不成,最想当个生意人。只是如今年龄尚小,家里又没多少本钱,所以只在庄子上帮忙。 洺月觉得他说得有理,这群倭寇并不成气候,即使朝廷派兵过来,也轮不上汤若松,否则岂不是大材小用。 第二日一早,周掌柜却找上门来,原来是特木尔认可了铺子里的糖果,想定制一个特别的糖塔,指明要让洺月来安排样式。 “不是早就给你说了,别跟外人提起月儿跟铺子的关系。”顾娘子不由埋怨他,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更何况洺月还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 “大娘子别怪我,这是店里师傅说漏了嘴,他说糖果模子都是月姑娘做的,那位大爷才指名道姓的让月姑娘去做糖塔的。”周掌柜带着歉意应答,又搓了搓手,“关键是那位大爷出价高,上来就给了一百两银子,你说咱们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对不对?” 周掌柜也不了解洺月的身世,只知她是顾娘子的亲戚,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因此一直称呼她“月姑娘”。 “一百两?”顾娘子惊得张大了嘴,接过了银票仔细看了看,就怕是假的。 “可不是,否则我也不会一大早来敲门,寻月姑娘拿个主意哩!”周掌柜也是好心,不想失去这位大客户。 “洺月,你的意思呢?”顾娘子将银票递给了洺月,毕竟这铺子是洺月的,还得她自己做主。 “月姐姐,那个男人分明不怀好意,咱们不要他的银子,谁知道他是不是对你另有所图?”左益泉气哼哼地阻拦,他可忘记那日特木尔那灼热的眼神。 洺月接过银票,略思量了一下,“我倒想会会这位特木尔,周掌柜,麻烦你去安排,就说明日上午邀他去铺子里商议糖塔的事。” “月姐姐,你不能去。”左益泉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三分。 顾娘子拉住他,微微颔首,“泉儿,你先听你月姐姐怎么说,什么事都好商量。” “泉兄弟,你先别急,我自有打算,明日你就陪我一同过去,好不好?”洺月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又给周掌柜使了个眼色。 周掌柜心领神会,先告辞离开,自去通知特木尔。 “月姐姐,那个男人分明对你不怀好意,而且你也说了,他有可能是蒙古人,不如我们报官好了。”左益泉仍然不罢休,他年轻气盛,并不懂得这里的弯弯绕绕。 “报官?”洺月嗤笑一声,“泉兄弟,除了那块圆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蒙古人,刚才周掌柜可没有说,他把圆牌认领走了,可见他并不愿公然承认是蒙古人。即使你报了官,你认为有人会相信你吗?” 左益泉明白她说得有理,可心中依旧不太服气,双颊涨红起来。 “你月姐姐说得是,咱们老百姓还是少与官家打交道好,你就少惹点麻烦。”顾娘子也从旁劝阻。 左益泉慢慢冷静下来,冲洺月作了一揖,“方才是我急躁了,还请姐姐见谅。” “我晓得你也是关心我,怎会怪你。”洺月抬手扶起了他,嘴角含笑地道,“明日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才更有底气与特木尔说话。” “我肯定要陪姐姐去的,只要有我在,保证不会让他乱来!”左益泉挥了挥拳头,自觉油然升起一股豪气。 顾娘子又是好笑又是忧心,推了推他的胸口,嗔道:“你可别乱来,人家有刀的,到时伤着可如何是好。” “娘,我哪里有那么傻,我一会儿就去庄子上叫几个人,明天让他们就站在铺子外面,若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冲进来,光天化日之下我量那个男人也不敢做什么。”他早就打算好了,仗着人多势众,自己这方也不会吃多大亏。 “好吧,泉兄弟,就按你说的办。”洺月虽然觉得他想法有些幼稚,但也不忍打消他的那股子热情。 左益泉见得到认可,果然大喜,乐颠颠地去庄子上找人去了。 “这孩子!”顾娘子拦不住,无奈地坐到椅子上叹气。 “婶婶不用担心,泉兄弟说得对,光天化日之下,那个蒙古人不敢做出过分的事,毕竟这是在我们大乾朝的国土之上。”洺月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 “你这孩子就是有主意,跟你父亲一样,胆大得很。”顾娘子摇摇头,明白劝说也没用,由着她们姐弟去了。 洺月回到自己屋里,开始盘算起来。 特木尔既然非要她出面制作糖塔样式,肯定别有用心,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干什么,或许只是出于猎奇的心理,但无论怎样,她都要小心应对。 而且,她没有拒绝同他接触,更因为她想探探这个蒙古人的底细,若他真是细作,她身为大乾朝子民,自是不能放任他在这里害人。 边关生活的那几年,她真切地体验到边民之苦,只要赶上天气恶劣灾害频发的年份,蒙古人的骑兵就会长驱直入,烧杀抢掠,他们尽量避免与官兵正面交锋,掠夺完财物妇女,就会迅速撤回关外,防不胜防。 而近十几年来,蒙古人的野心逐渐增长,她父亲左执中在世时,就根据边关的邸报察觉到蒙古人的意图,曾经上书内阁要多加防范。内阁显然不大重视,好在有汤家铁骑镇守边关,到也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上次柳沅娘的事给她提了个醒,蒙古人并未放弃入侵中原的企图。如今特木尔若真是潜伏在大乾朝的探子,她一个弱女子做不了什么大事,但通风报信的本事还是有的。 次日上午,洺月在左益泉等人的陪同下到了铺子里,特木尔还未到,她让周掌柜在铺子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桌,她坐在一边喝茶,静静地等待特木尔上门。 今天她依旧在左眼眶上画了青灰色的胎记,帷帽都没戴。 不多时特木尔如约而至,他特地换了一件儒生穿的宝蓝直裰,手拿一把折扇,比往日英俊了几分。 他本来含笑走进铺子,可一见到洺月的相貌,却一时愣住了,这姑娘真真是个美人胚子,但围绕眼眶的那一块胎记,实在是个败笔,生生地把她的相貌破坏掉,让他犹如吞了一口苍蝇似的。 “这位客官,小女子听周掌柜说,您要同我商议制作糖塔之时事,请坐吧!”洺月故作不见他的惊讶,站起身迎了迎,请他在对面坐下。 特木尔阅女无数,到底经验多多,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洺月跟着坐下。 “在下听铺子里的师傅说,这糖果的样式都是姑娘描的模子,姑娘真是心灵手巧,想必这铺子也是姑娘开的吧?”他侧坐着身子,轻摇着折扇,摆出一副雅士的做派。 第47章 “客官说笑了,小女子哪里有钱开铺子,这是我家中一位亲戚所开,我只是帮忙描些花样而已。”洺月顺手倒了一杯茶,摆到他的面前。 “原来如此,那天在下把那几盒糖果送个姑娘们,她们都喜欢得不行,连连夸赞姑娘你做得别致精巧,因此我才想着再向姑娘订一个糖塔。”特木尔端起茶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客官可否告诉小女子糖塔的用途,也方便小女子做出相应的花样。”洺月见他言语之间总是有些躲闪,知他心中膈应她眼眶上的胎记,心下暗自好笑。 “二十天后,绍兴府里要举行江南花魁大赛,在下想送一个糖塔摆在大厅里,给那天的比赛增添些喜气。”特木尔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他做糖塔的目的。 花魁大赛是江南这边青楼的传统,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分别由应天府、扬州府、杭州府、绍兴府四地承办,江浙一带的名妓私娼都会参加,争花魁这个名头,今年正好赶上绍兴府承办。 左益泉却气得够呛,这个男人口没遮拦,青楼里的事情怎好跟洺月一个未嫁的姑娘提起,不由瞪向他。 洺月早就见识过汤若松的不羁,对这种事倒不怎么介意,而且从特木尔要给青楼送礼物这一点来看,更加确定了他与青楼之间密切关系。 “这位小哥别瞪我,这糖塔往大厅里一摆,过去的客人也好,去参加大赛的姑娘也好,每人拿上一块尝尝,又好看又好吃,可不是正好。”特木尔将扇子一收,在掌心里慢慢敲击,根本没将左益泉放在眼里。 他只觉这小子幼稚,别以为他没看到外边站的五六个庄稼汉子,就这种架势吓唬谁呢! “客官,如今是炎炎夏日,糖块容易发粘,粘成糖塔容易,若要随时可以一块块取下,怕是有些麻烦的。”洺月秀眉轻颦,道明这里面的难处,这个季节糖块粘到一起实在不好取下。 “姑娘这么聪明,一定是有法子的,至于糖块的样式嘛,最好能展现夏天的寓意,这可是在下要送给花魁大赛的贺礼,自是要与众不同才好。”特木尔虽然看不惯她的容貌,可是她吐气如兰,声音婉转,又挠得他心头痒痒。 “客官的要求虽有些高,但小女子自会尽力。可是,您必须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会接下这笔订单。”她话锋突然一转,神色郑重几分。 “噢?什么要求?”特木尔好奇的询问。 “请求客官不要告诉别人这糖塔出自我之手,只说是这店里师傅做的就好,毕竟这糖塔要摆在花魁大赛上,对小女子名声有损。”洺月可不想因为一座糖塔,为自己带来后续的麻烦。 “这是自然。”他朗声一笑,眼眸中闪着别样的笑意,“在下虽然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但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自是不愿与这等地方搭上关系,在下定不会同他人说起此事。” “那就好,小女子会尽快依着客官的需要描出模子,到时您需要先看看打样的糖塔吗?”有的富贵人家订做糖塔时,会先要求看打样,满意后再制作,因此洺月有此一问。 “不用那么麻烦,在下相信姑娘的本事,提前一日做好就行,我让人来取。”特木尔非常爽快,好似十分信任她的手艺。 “那请客官放心,小女子必会如约做好。”洺月向他微微颔首。 特木尔不太敢瞧她的脸,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告辞而去。 “周掌柜,把那个圆牌拿给我。”她等他走远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站起身暗自思量。 特木尔要参加花魁大赛,又要送糖塔这种招摇充门面的礼物,不知他有什么样的目的,或许这次他的目标是这任花魁,就像柳沅娘一样,利用新花魁帮他收集情报。 “姑娘,你刚才怎么不将这个东西还给那位大爷?”周掌柜从后面把圆牌拿出来,交给了她,却搞不懂她的意图。 “圆牌的事千万不要同别人提起,刚才那位客官若是找上门问起来,就说没有看到过,明白吗?”她郑重地叮嘱他。 “我晓得的,就连咱们制糖的师傅,我都没告诉。”他这次长了记性,上次制糖师傅说露了洺月的事,他就开始防着那位师傅了。 “糖塔的事我再想想,模子弄好了,我让泉兄弟送过来。”既然要搞花魁大赛,想必城里要来不少外地人,她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妙。 左益泉见特木尔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打发庄子里的佃户先回去,自己陪同洺月返回家中。 接下来几天,洺月便独自呆在屋中,按照特木尔提出的要求,开始描画糖塔。 因为要迎合季节的需要,她描绘出睡莲、莲藕、荷叶、石榴花、蝉虫,把这些花样错落有致地组成一个塔型,中间掏空,放置一块山状冰块,这样糖块就不容易发粘。 她还特地画了一个简易的乌篷船形制的糖块,到时将糖塔放在一个大瓷盆中,里面倒上一些水,乌篷船造型的糖块分别放在几个小碟里,漂浮在水面上,更显得别致有趣。 这样即使糖塔内部的冰块逐渐化了,水滴也就直接流在下面的瓷盆水中,不会撒得到处都是。 顾娘子和左益泉听了她这个想法后,连连称妙,左益泉马上拿着图纸去铜匠铺子找师傅打造模具。 等模具做好,糖铺里的师傅按照洺月的图纸,先打了一个样,左益泉抱回来给她观看,她将花样的摆放顺序稍作调整,便让师傅照这个去做真的糖塔。 洺月闲了几日,有一天左益泉从庄子回来,满面含笑,一看就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告诉顾娘子和洺月,上虞、余姚一带的倭乱基本已被平定,原来这些倭寇与当地卫所经历暗中勾结,又送钱财贿赂知县,因此才有资本闹个不停。 如今官兵过来剿倭,带兵的那位将军十分能干,一边布置人马截断倭寇的后路,一边暗中调查当地文武官员,两边同时下手,很快就将倭寇纷纷擒住,而参与勾结的官员也一同被抓,听说要送进京城受审。 顾娘子连声合掌念佛,倭乱这么快就平定,她们总算可以过上安生日子。 洺月心里却有些不踏实,不停追问平乱的将军是谁,可这些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左益泉也说不出个具体然来,只知是京城来的。 洺月最怕就是汤若松找上门来,以他的脾气,她要是再落在他手里,肯定没什么好下场,轻则折磨痛打她一番,重则可能一刀杀了她,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可惜顾娘子家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又与官府没什么交情,自然打听不到平倭将军的信息,她除了忧心忡忡,也别无他法,只有不时地掏出脖子上挂的小木马吊坠,希望它可以保佑自己安然在这里过日子。 倭乱平定,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即将举办,绍兴府城里渐渐热闹起来,不过江南各地的名妓纷纷前来,就连外地的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也慕名而来,齐聚城中,各大酒楼客栈都是人员满满。 特木尔也提前一天带人来将糖塔搬走,他对糖塔分外满意,还打赏了周掌柜和制糖师傅各一两银子,出手很是大方。 这届的花魁大赛定在许园举行,许园就在河边,坐船可以直达园子门口。若不坐船,亦可步行过桥达到。 这天午后,富商权贵、江南来的青楼名妓陆续到了园中,展现才艺的正点要等天黑之后,之所以来得这样早,无非是想互攀关系,续续交情。 园子外的河道上还停了一排的货郎船,都是借这个机会在船上摆摊做生意,不少赶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会来光顾。 毕竟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收到帖子,进入许园之中,一般老百姓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但也不妨碍他们借此在园子周边逛街或是做些小生意。 好不容易赶上这四年一次的盛宴,左益泉年轻好动,哪能不去凑这份热闹。顾娘子因寡妇的身份,平日出门的机会不多,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天全城同游的日子。 洺月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花魁大赛,更别提亲眼目睹了,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可是一想到来那么多人,谁知道会不会遇到汤若松的人,到时一个不小心被发现,就大大不妙。 顾娘子见她犹豫,又不放心让她一人呆在家里,便道:“你若是不想去就算了,我在家里陪你,反正我年纪也大了,少凑热闹才好。” 她家里是小门小户,只有一个负责做饭的婆子,那婆子每天早上来晚上走,不住在这里。由于今天是花魁大赛的日子,那婆子早就请了假,出去逛街了。 洺月听她这么说愈发不好意思,赶紧道:“婶婶年纪哪里大了,难道有这样的好机会出去逛逛,婶婶和泉兄弟一起去就是,我自己呆在家里没事的。” 第48章 左益泉见洺月不肯去,不由劝道:“月姐姐,你就同我和娘一起去嘛,咱们天擦黑再出去,那时达官显贵早就进了园子,咱们顺着河岸逛一逛,沾沾喜气,听说还要放烟花哩!” “就知道玩!”顾娘子比他考虑得多,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斥道,“你出去怎么玩都不打紧,你月姐姐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在外面闲逛终归是不好的。” 左益泉痛得摸了摸额头,垮着脸道:“娘,月姐姐自从到咱们这里后,除了店里再没去过别的地方,今晚机会多难得了,再说了,月姐姐把眼眶一画,黑灯瞎火的,谁能认得她?” 洺月不由心动,正如他所说,自从来到绍兴这边,名胜古迹一处都没去过,这里好山好水,真是生生蹉跎了时光。 顾娘子见儿子不懂事,给他连使眼色,她心中明白,洺月是从京城逃出来的,总要避讳些外人。 “婶婶,泉兄弟说的是,我把胎记画上,头上再围一方纱巾,怕是没人认得出。”洺月怕她们母子难做,主动提出要一起出去逛逛。 这下左益泉开心了,连忙进屋去拿镜子、青灰和画笔,洺月含笑接过,在眼眶仔细画了起来。 待到天色暗下来,几人一起离开家,顺着巷子,穿过纵横交错的河道,来到许园附近。 洺月一眼望去,除了河道里的货郎船,这条宽巷的一边也布满了摊位,各色小吃不一而足,至于其他小件物品更是琳琅满目。 红色的灯笼被高高挑起,照亮了整条巷子,尤其是许园门口,挂着长长的四串花灯笼,有专人在小码头和桥上迎客。 左益泉艳羡园子里的繁华景象,可惜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去,不由颇有志气的道:“等我有一日赚了钱,也成为咱们城里的富商,肯定要进去一睹里面的风采。” “瞧你这志气!”顾娘子恨铁不成钢地摇首。 洺月抿嘴一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父亲到时一心为朝廷的读书人,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被杖毙的下场。 “泉兄弟,姐姐相信你有这份本事。”她见左益泉被顾娘子打击得有些发蔫,连忙从旁鼓励。 左益泉又高兴起来,开始给她介绍摊位上卖的各类东西,洺月饶有兴趣地听着。 这时,码头上来了一艘小船,看那个灯笼就知道是艘官船。 迎客的小厮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来的人竟然是绍兴府尹,而他上岸之后站在一旁,从船上又下来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眉宇间透着傲气。 小厮一看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态度更加恭敬,将二人直接引进园子,就连他们的跟班也有人专门跟随招呼。 “汤大人,下官今晚订的是上座,就在碧波阁内,正对着双桂台,那里看得最清楚不过。”绍兴府尹年近五十,胡须却已花白,但却一副精明的长相。 来人正是汤若松,他平定了倭乱,听闻绍兴府要举办花魁大赛,正好过来观看一番。 这绍兴府尹擅于钻营,不似其他读书人那般迂腐,主动到城外迎接汤若松,客气地将其奉若上宾。汤若松的名声在文官中一向不好,但他偏偏愿意弯腰结交,搭上皇帝眼前的红人,指不定能得到什么好处。 院子里人头攒动,当地的富豪权贵大多认识府尹大人,纷纷行礼问好,又见他还领来一位似乎更有来头的人,态度愈发恭敬,不少人都在打量汤若松,猜测他的身份。 府尹大人因为提前得到汤若松的叮嘱,并未透露他的身份,只说是一位官家子弟路过此地,特来此处看个热闹。 花园里灯火通明,纱帐遍笼,因着碧波阁不大,所以特地在它左右两边临时搭建了台子,摆上桌椅,供来客们饮酒玩乐。 汤若松还未进入碧波阁,这次大赛的主事吴妈妈已经迎了出来,她虽是半老徐娘,却依旧涂脂抹粉,身上抹得香扑扑的,甩着帕子就是一顿恭维之词。 汤若松神色淡淡,并不怎么搭理她,反而对摆在入口处的糖塔分外感兴趣。 “这是王公子送来的,听说是在本地一家糖铺里专门订做的,全是白糖制成的花样糖块,大人和大爷都来尝尝,定能甜到心里去。”吴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亲自端来两个乌篷船模样的糖果,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这糖果特设的倒是别致,没想到咱们城里还有这样的铺子。”府尹大人感叹糖塔的精妙设计,又见汤若松也被吸引,分外觉得有面子,扭头对吴妈妈道,“你去问问是哪家铺子做的,到时我们府里摆酒,也去他家订一个。” “哪用大人去订,过几日老婆子我去给您订一个送过去,就怕你到时嫌弃。”吴妈妈人精似的,这种讨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汤若松从小碟子里拿出糖果,捏在手里翻看两下,见这糖块制作确实精巧,就连船上的篷顶划痕都清晰可见。 他本不爱甜食,也忍不住咬下一块,真的挺甜,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居然想起洺月,这里是她父亲的家乡,她是否也吃到过这样的糖块呢? “大人,里面坐,表演马上开始了。”府尹大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汤若松将剩下半块放进碟子,随手还给吴妈妈,心里又升起对洺月的怨恨,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等他把她抓回来,一定罚她吃下整座糖塔。 等他们刚刚坐好,池塘对面的双桂台上已经奏起乐曲,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翩翩起舞。 “这位姑娘是咱们绍兴翠玉楼的头牌姑娘,名唤宝珠,一会儿等她下台,我让她过来给大人们敬酒。”吴妈妈是翠玉楼的当家,自然要先提携自家姑娘。 “也好,就让她陪我身边这位汤大爷坐坐。”府尹大人也是了解京城那边的风俗习气,权贵人家子弟摆宴喝酒都要请青楼名妓作陪的。 “我看还是不要了,这位宝珠姑娘往咱们身边一坐,别人会误以为大人看重她,难免碍于大人的面子,对她做出过高评价,那不就失了公平?”汤若松凉凉地来了这么一句。 “汤大爷说的不错,是老婆子多嘴了。”吴妈妈讪讪地笑道。 府尹大人吃了瘪,才发现传言果然不假,这位汤都统真的很难讨好。 等宝珠退场,接下来有的姑娘们都拿出各自的才艺,有的弹奏乐器,有的当场吟诗作画,有的一展歌喉,各个都是色艺双绝。 汤若松眼望着对面台上,看似一直在欣赏着表演,其实心思却不在上边。他这次来参加花魁大赛,是另有目的,在上虞那边剿倭时,被抓住的倭寇除了与当地官员有勾结,还特地交代有蒙古人在背后资助他们作乱。 他听那些人描述,再加上以往搜集到的情报,推断与倭寇交易的正是那位蒙古二王子。去年在凉州,柳沅娘也是那位二王子派到他身边潜伏的人。他与二王子旧账未清,再加上这笔新账,自然是要好好算一算的。 他自进院子起,就暗中留意,可惜并未发现二王子的踪迹。按说那位二王子既然经常收买青楼女子,今日这等场面怎会不亲自出席,何况他还以自身为饵,就是想钓二王子这条大鱼。 正在思忖着,就听吴妈妈的声音扬起,“王公子,您怎么才来呀,这表演都过了大半了。” 汤若松顺着声音侧头一看,走进来的那人一副富商打扮,衣服上的纽扣都是金光闪闪,手里摇着折扇,透着一股粗犷美感。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人应该就是蒙古二王子特木尔,这长相同被捉倭寇画出的相貌图差不多。 特木尔坐到一旁临水的位子上,还特地往汤若松和府尹大人所坐之处望了一眼。 府尹大人不认得他,便将吴妈妈叫过来,低声询问来人是谁。 “大人,这位王公子可是咱们城青楼里的熟客,出手一向阔绰大方,你说好的那座糖塔,就是他订做摆在这里宴客用的。”吴妈妈用手帕遮掩着,俯身在他耳畔到。 府尹大人听说只不过是位青楼豪客,也就没什么兴趣再问,继续观赏对岸台子上的表演。 汤若松却忽然拦住吴妈妈,开口道:“既然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你就去把那位王公子请过来,一同坐坐。” 吴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堆笑道:“我这就去给您请人。” 府尹大人错愕当场,试探地问道:“莫非汤大人认识这位王公子?”他想不通汤若松为什么会请一个豪客过来同席。 “交个朋友而已。”汤若松淡淡一笑,算作回应。 府尹大人装作了然的模样,不再多问。既然汤若松不愿意透露,谁知道他们二人是何关系,还不如装傻。 特木尔听吴妈妈请他去主席坐,有点意外,但也没拒绝,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晃过来,先躬身对汤若松二人行了一礼,便在下首处坐了。 第49章 对面台上又上来一位姑娘,但她出场可谓别出心裁,身上绑着彩带从东侧二楼处,缓缓飞跃而下,犹如天女下凡一般,顿时赢来喝彩声一片。 “方才吴妈妈说,厅里那座特别的糖塔就是王公子特地送来的,果然别有心意,可见公子是位有心人。”汤若松主动与特木尔搭话。 “这位大爷的眼光果然独道,那座糖塔是一位姑娘亲自描画的图纸,铺子里的师傅按着她的想法做出来,在下第一眼望到,也不禁感叹这位姑娘的才华。”特木尔眼神中流露出得意,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能设计出如此精巧的糖塔,公子口中的那位姑娘想必也是位美人?”汤若松有些意外,没料到那糖塔竟出自女人之手。 “那姑娘的确风姿绰约,只可惜眼眶上有一大片青色胎记,容颜生生受损。”特木尔摇头叹息,颇有惋惜之意。 “确实可惜。”汤若松随口附和一句,忽然又满面含笑的侧头问道,“听说王公子是青楼里的常客,可知台上这位姑娘是谁?” “您还真是问对人了,这位姑娘是南京百花楼的头牌——莺莺姑娘。”特木尔把折扇一合,应声回答。 “南京?我虽没去过那里,但是却认识那边的一位姑娘。”汤若松故作神秘地一笑。 “哦?哪位姑娘?说不定在下也认识。”特木尔好似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凑了凑。 “那姑娘名唤柳沅娘,不知王公子是否识得?”汤若松压低了声音,边说边留意他的反应。 “我还真不认识您说的那位柳姑娘,南京不仅青楼多,就连私娼也是不少,不过瞧大爷这副做派,想必那位柳姑娘也是位绝世佳人。”特木尔惋惜地摇首,倒似因为错过结识佳人的机会而怅然。 “王公子也不必可惜,这位柳姑娘虽是佳人,奈何做贼,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汤若松哂笑一声,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特木尔道声谢,将酒接了过来,痛快地一饮而尽,方同情地道:“兄台还真是不幸,遇到这样包藏祸心的女子,好在在下还算有识人之明,要不要为兄台在这绍兴府寻一位佳人?” “我怕是无福消受。”汤若松同饮一杯,随口推拒,顿了片刻,又道:“公子知道我是如何处置的那位柳姑娘?” “愿闻其详。”特木尔抬眼望向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将她特地送到我身边,因此我将她送到军营做营妓,就想看看她身后的男人作何感想。”汤若松目光灼灼地盯向他,面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兄台手段够辣,对一个女子都能如此下此狠手,在下佩服佩服。”特木尔冲他作了个揖,眼眸中也闪现着异样的光彩。 坐在一边的府尹大人见他们二人不过初时,却你来我往说了那么多,而且句句针锋相对,明显不太正常,不由来回打量起他们来。 就在这时,台上的奏乐声戈然而止,莺莺姑娘一舞完毕,最后的一幕就是她做天女散花状,将手提花篮中的各色碎花瓣抛向隔池相望的碧水阁。 阁中的人不少都站了起来,喝彩之声连绵不绝,可这些花瓣却忽然变成一道道锋利的暗器,射向主座这边。 府尹大人当场傻眼,全然不知躲避,还是汤若松一脚将桌子踹其,横挡在他们身前,才挡住了这些暗器。 其他人见状吓得纷纷躲闪,尖叫声不绝于耳,桌子椅子都被撞倒,不少人向阁外奔跑而去。 特木尔从扇柄中抽出一把短刀,向着汤若松就刺了过去,汤若松侧身一避,双手错开,去封他的脉门。 府尹大人和吴妈妈距离最近,吓得双腿酸软,根本站不起来,直接爬了出去。 特木尔根本不惧汤若松的攻击,刀刀刺向他的胸口要害之处,汤若松几次擒拿他的手腕,都被他硬生生地拨开,始终未将短刀夺下。 站在阁外等候的祖业见里面乱了起来,便知不妙,急忙冲进来帮忙,谁料特木尔一方,早就埋伏了几个人装作富商坐在碧水阁里,如今见他冲进来,瞬间一拥而上,截断他的去路。 汤若松身上未带武器,难免险象环生,一个不小心右臂上端就被刺中,他抬腿连踢,逼退特木尔两步,闪身就向外奔去。 特木尔捏着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那声音十分尖锐,破空而出,随即也追了出去。 祖业见汤若松受伤,心中一急,下手变得狠辣无比,先结果了一人性命,其他几人却微有惧色,但并未后退让开,祖业只能硬杀出一条出路。 汤若松之所以向园子外跑,是因为他早于汤若榆商量好,让汤若榆带着人马埋伏在许园周围,一旦里面有动静,就将园子团团围住,生擒特木尔等人。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特木尔也在许园外做了埋伏,虽然人手没有官兵多,但都是精挑细选的蒙古勇士,各个以一敌十,与官兵交手并未落下风。 因此汤若松冲到许园正门口,见到的就是双方厮杀的场面。他一时看不到汤若榆的身影,又被特木尔紧追,只好先跳到河中一艘小船上,足下再是一点,又跃到对岸,沿着宽巷随人群向外跑去。 特木尔晚出来一步,只瞥见他的背影,骂了一句脏字,也不想就此放弃,只能冲进人群,继续追他。 洺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第一次在绍兴府城里逛街就遇到了骚乱,官兵冲过来后,人群立马开始四散奔逃。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益泉拉着顾娘子和她,一起向宽巷外奔去。顾娘子裹过小脚,因此跑不快,一下子就被撞倒。左益泉弯腰去扶母亲,洺月又被人群冲走,与他们母子失了联系。 打斗和厮喊声不绝于耳,洺月根本无法转身再去寻找他们,只好当机立断,准备先自己回顾娘子家。虽然她仅有的几次出门只是从顾娘子家到铺子里,但她天生对方向十分敏感,很快就辨认出回去的道路。 离开宽巷后,人群渐渐消散,都是往各自家主奔跑,洺月左右张望一下,依然没有见到顾娘子母子踪影,便拐进了一条巷子,她记得刚才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时天色已黑,长长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各家门口的灯笼照亮了道路。 她没走多久,忽然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那声音从巷子左边的一个拐角处传来,她吓得放慢脚步,犹豫要不要再向前走。 可若是返回去,她再找回顾娘子家就难了,毕竟城中其他道路她都没怎么走过,除非问人打听,乱糟糟的情况下能不能有人理会她都难说。 她只好壮着胆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心里却砰砰打鼓,见一支发钗拔下来紧紧握在手里,当作防身之用。 躲在拐角巷子里的人正是汤若松,他被特木尔一路追逐,只好向偏僻的巷子里钻,最后来到这里。因着胳臂血流不止,他便想着先躲藏一下,将伤口包扎了再说。 撕下一片衣袖,手嘴并用,刚将伤口包扎好,就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起来,将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衣袖中的匕首滑落在手中,准备刺敌而用。 洺月终于路经汤若松藏身处,她欲疾步冲过去,汤若松却误以为她要发动攻击,率先跃了出来,一刀就向她刺了过来。 洺月大骇,本想向后躲避,脚下却是一滑,直接坐到了地上,手里的钗子都掉落地上。她勉强抬起头,借着灯笼投下来的光亮,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更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竟是汤若松。 汤若松见是个女人心下不由一松,弯下腰正要将她提起来,逼问她几句,谁料凑近看到她的容颜,纵是眼眶上有一团灰青的东西,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洺月。 这下他既惊喜又恼怒,寻了几个月不见踪迹的人,竟然在这里被他撞上了,可她涂成这副骇人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洺月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想拔腿逃跑,无奈双腿酸软,站都站不起来,何谈遁走,只好颤抖着轻唤了一声:“大爷!” “哟,难为你还认得我,爷还以为这么多天不见,你早就把爷忘了呢?”他来了劲,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轻提了起来。 两人几乎面贴面地站在无人的巷子里,洺月能感受到他的澎湃欲发的怒气,急忙先安抚道:“洺月怎会不记得大爷的模样,即便这些天我不走您身边,一天也不敢忘记。” 她这话一语双关,汤若松哪能听不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小狐狸,如今都落在爷手里了,还在爷面前耍花腔,既然忘不了爷,为什么还一声不响的逃到这里来?” “我哪里有逃,只是在大爷府上呆久了,心气不顺,想来江南这边散散心罢了。”洺月哪里肯认,她这番出逃后面有太多人相帮,若是牵累出来,一个也落不了好。 第50章 “散心?”汤若松气得差点笑出声,“你是爷的女人,府里谁敢让你心气不顺?居然把逃走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看来之前爷真是小瞧了你!” 自从她跟他回京进了永威伯府,一向是乖巧听话的模样,他还以为渐渐收服了她的芳心,谁料她是在他面前扮假充楞。 “大爷怎么来了这里,呀,你受伤了?”洺月眼见装不下去,索性转移他的注意力。 “爷这点伤算得什么,少在那边装傻,说,你现今到底住在哪里?”汤若松不上当,捏了捏她的肩头,直接逼问。 洺月痛呼一声,皱着一张小脸道:“大爷轻点,弄疼我了!” 汤若松听到她软语娇嗔,不由放松了力气,抬手用袖子去擦她的眼眶,嫌恶地道:“没事往脸上瞎涂什么,整这个怪样子想恶心谁!” 洺月连连向后躲,那袖子虽是绸纱面料,纵然他手轻,也磨着她眼睛周围不舒服。 他一边擦着,一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忽然脑中冒出特木尔说的那句话,摆在碧水阁的那座糖塔是一位眼眶有胎记的姑娘设计的,那不就是指洺月嘛! “你是不是开了一个糖品铺子?”他突然皱眉问道。 洺月惊愕他怎会知道此事,但岂能老实承认,随口反驳道:“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开铺子,大爷胡说什么。” 汤若松见她不承认,气得一笑,“你做的那个糖塔都摆在许园里面了,人人都要夸上一句别致新巧,买糖塔的人跟爷说了,是一位眼眶有青色胎记的姑娘做的,你还在爷面前狡辩?” 洺月没想到他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刚才也去了许园,不由抬眼道:“我只是帮别人忙而已,那铺子不是我的。” “甭管是谁的,还真是长本事了,爷若是再晚来些日子,恐怕你这生意都要做大到杭州府了。”他一想到她有了独自谋生的本事,心里就莫名的不痛快,那就意味着没有他的庇佑,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洺月还待说什么,却被他摆手阻止。 “你先呆在这里,老二和祖业见不到我,一会儿肯定会寻来,爷到时带你回去。”汤若松一手拉着她,见她眼眶的青灰色淡了许多,便不再擦,心想着等回去让她洗干净就是。 洺月哪能愿意同他回去,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嘴上却说道:“让我先看看大爷的伤。” 汤若松见她关心自己,一股子喜悦油然而生,没做他想,一边将受伤的手臂转向她,一边拿着架子道:“居然懂得关心爷了,有长进。” 洺月踮起脚,假意去看他的伤势,左手却抚上他的伤口,突然发力狠狠一捏,疼得汤若松嘶地一声闷哼。 她趁机又踩了他一脚,随即往另一侧的小巷跑去。 汤若松吃了大亏,哪能不去追,可天黑又不熟悉这里的道路,等他追到她拐进的那个巷子,哪里还有洺月的身影。 他暗骂了几句,就见祖业从另一边带着十几个士兵奔了过来,见到他立马单膝跪地认错:“属下来迟,请大爷恕罪。” 汤若松让他起来,问道:“老二呢?” “二爷已经控制住局面,抓了二三十个蒙古人,只是这些人当场都服毒自尽。”祖业如实禀告,可他又担心汤若松伤势,“大爷的伤怎么样?” “不打紧,回去涂点药就好。”汤若松听闻没有活口,不禁有些失望,“有没有发现特木尔的踪迹?” “目前还没有,二爷已经派人去搜了。”祖业见他身体无碍便放下心来。 “立刻去传我的令,封锁所有城门,谁都不许出城,违令者斩。”汤若松当机立断,他不能给特木尔逃出城的机会。 其实他来许园前,就在四个城门处安插了自己的兵将,接管了城门控制权,先不放人出城。如今再次下令不过是强调事态严重,严明了军纪。 “是。”祖业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向空中放去。 一缕红光划破夜空,这正是同四门守将约定的信号。 汤若松处理完正事,才扳起脸喝问祖业:“当初我让你来绍兴府左家打听洺月下落,你回话说她不在此地,可对?” “正是。”祖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他突然提起洺月下落做什么。他本来确实是在江南一带查询,可是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后来接到汤若松前来剿倭的消息,便赶过来帮忙。 “当初你问的左家什么人?”汤若松继续追问。 “是左家族长,属下亲自来此地问询,他说左家并未有年轻姑娘过来投亲,属下不放心,让他陪同去族中各家都看过一遍,确实没有发现洺月姑娘。”祖业当时可没管左家族长高不高兴,硬逼着他陪同去各家走了一圈,家家都说没见过外来的年轻姑娘。 可他不知道的是,顾娘子当初因为不肯交出家产,又收养了族中子弟,早与左家族长闹翻,左家族长根本没把她当成左家人,又怎会带他去顾娘子家寻人。 “这倒奇了。”汤若松冷笑一声,“莫非爷刚才见到了鬼,洺月就在这巷子里同我聊了几句,还趁我不备又逃走了。” 祖业听说洺月方才现身,也是大吃一惊,“难道是左家族长骗了属下,一直把洺月姑娘藏了起来?” “什么猜测都没用,既然特木尔没抓到,就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挨家挨户的给我搜一搜,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找出来。”汤若松阴沉着脸发出指令。 他伤口处疼痛不减,不时有鲜血汩汩流出,这都是拜洺月那丫头所致,恨得他牙痒痒,心里发誓抓住她后,一定要好好搓磨她一番。 “是。”祖业见他伤口依然渗血,连忙掏出一瓶止血药粉,先替他简单处理一下。 汤若松没有拒绝,今夜他吃了亏,来日肯定要从特木尔身上十倍讨回来。 “你带我过去找老二,顺便看看那些蒙古人的尸体。”他吩咐祖业在前面带路,先去处理正事。 等他们出了巷子,不远处拐出三个人,正是特木尔和他的两个随从。 “二王子,城门封锁了,下步咱们怎么办?”一个随从有些焦急,担忧主子的安全。 “汤若松封锁了四门,想出去肯定不容易,他要挨家挨户的搜人,咱们就躲去他的女人家里,再想办法出城。”特木尔冷哼一声,挥手带他们没入巷中。 今夜他的猎杀行动没有成功,算汤若松命大,看来之前确实有些轻敌。这么一闹,他在绍兴府城里布置的眼线,恐怕都要被连根拔除,而且还牺牲了不少蒙古勇士,这次的损失实在是太大。 不过唯一令他安慰的是,他居然偷听到汤若松的私事,糖品铺子里的那位月姑娘,竟然是汤若松的女人,而且这位月姑娘还是故意扮丑,他不禁后悔当初眼拙,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现在城门已经被封锁,要想杀出一条血路免不了牺牲,还不如先抓住洺月,用她来要挟汤若松,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洺月几乎是连跑带颠的回到顾娘子家,她冲到门口,见门上的大锁已经打开,连忙推门而进,随手将门栓插好。 屋里的顾娘子和左益泉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查看,见回来的人是她,二人均是欣喜若狂。 原来他们走散后,左益泉见许园附近已经乱作一团,他只好先将母亲送回家,然后再出门去寻洺月,可还没等他出门,保长就上门嘱咐他们不许外出,听说已经封城了。 左益泉意识到事态严重,他等保长离开,就想悄悄出去找洺月,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返回来了。 “婶婶,泉兄弟,我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我要马上走。”洺月神色略有几分慌张,跟她们交代两句,就欲回屋中收拾行李。 “洺月,你这是做什么,刚才保长来说已经封城了,你又能去哪里?”顾娘子一把拉住她,着急地询问。 “婶婶,我之前不是同你讲过,我不愿与人做妾,才从京城一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可方才我在巷子里,碰到了那个男人,他要将我抓回去。”洺月知道瞒不住,索性直接告诉她刚才的遭遇。 “那个男人怎会出现在这里?”顾娘子也发了慌,她当初之所以敢收留洺月,一是因为要报答左执中的恩情,二是想着京城离绍兴府有千里之遥,哪里那么容易找上门来。 “婶婶,其实那个男人是永威伯汤自廷的长子汤若松,我想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应该与平倭有关。”洺月不傻,既然平倭将领是从京城派来,那么汤若松很可能就是这次平倭的主将。 “他是汤家人?”左益泉首先反应过来,汤家铁骑威名赫赫,抵挡住蒙古骑兵的多次进犯,在大乾朝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汤若松的名声虽不如他父亲大,可去年他利索地平定了凉州叛乱,在民间老百姓心中也算是一号人物。 第51章 顾娘子也傻了眼,没想到洺月招惹的居然是如此有权势的男人,若真是如此,她们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那如何是好,你要不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娘,如今这样乱,你让月姐姐躲到哪里去。”左益泉到底清醒些,毕竟他是家中唯一男丁,自幼就协助管理家事,遇事不像顾娘子那般慌乱。 “该来的总回来,婶婶你放心,洺月绝对不会连累你们,他不过是气恼我私自逃离京城,即使被他找回去,最多斥骂我几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洺月嘴上安慰着顾娘子,心里却没底。 这次她可是踩了汤若松的老虎尾巴,瞧他刚才那副气恼的模样,怕是轻易饶不了她。可左益泉说得对,城里马上就要封锁,根本无处可躲,还不如老实在这里等着,总之她不会让汤若松找顾娘子母子的麻烦。 “傻孩子,婶婶要是真怕你连累,当初就不会收留你,我想那位汤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时他真找上门来,你好好同他说一说,想必他也不会难为你。”顾娘子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劝慰洺月,也是自欺欺人的安抚自己。 左益泉不认可她的说法,可又不想母亲担心,便道:“娘也受惊了,赶紧回房歇歇吧!” 顾娘子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腰酸背痛,嘱咐了她们姐弟两句,先行进屋休息。 洺月知他有话要对她说,便暂时留在小厅里。 “月姐姐,若你不想回去,我可以先送你去城里的小庙躲一躲。”左益泉跟财神庙的庙祝还算熟络,寻思着可以让她去那里躲避。 “泉兄弟,不用了,我不想再连累旁人,这回牵累到你们,我已经很内疚了。”洺月了解汤若松的手段,现今城已封锁,他肯定会大举搜索,哪里都不安全,何必再躲躲藏藏。 左益泉见她主意已定,无奈地拍腿叹气,只恨自己无用,帮不上她的忙。 到了夜间,洺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感觉就像死刑犯临死之前一般,明知道马上要死,却不知那把刀几刻落下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院子里突然响起轻微的动静,好似有人进来了。她摸出枕头下面的一把小刀,藏在了手中,用袖子掩好。 果然门被人轻轻推开,摸不清来人是谁,她躺在床上不敢动,那人直接冲到床边,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陡然睁开眼睛,借着门外投进来的些微光亮,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是透着狼一般的戾光。 “不想死就别出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洺月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 冰冷的刀锋碰到脖颈上,她只能乖乖地配合,没有做声。 “起来跟我走!”男人松开了捂她嘴的手,但锋利的短刀始终压在她的脖子上。 如今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洺月不敢轻举妄动,将袖中的小刀暗自藏好,配合地起身下床,与他一起走到院子里。 他押着她进了正屋的敞厅里,就见顾娘子和左益泉母子被反手绑着坐在角落地,两人嘴里都被堵着白布,身后有两个壮汉在看守着他们。 顾娘子看到洺月进来,发出呜呜地声音,头发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左益泉还算镇定,只是见她被人挟持,眉头紧紧皱起。 洺月这回总算看清押着她的男人正是特木尔,她侧眼瞥着他低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在下是真没想到,姑娘竟是汤若松的女人!”特木尔轻笑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颇有赞叹之意。 他不得不承认,汤若松挑女人的眼光不差,这姑娘无论身段还是相貌都让人赏心悦目,若不是如今面临如何逃出城的危机,他也不禁想尝尝她的味道。 “刚才我们在巷子里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洺月首先想到他在附近偷听,否则如何能知道她与汤若松的关系。 “不错,所以在下想请姑娘帮个忙,送我们出城。”特木尔也不没时间与她多废话,直接说出他的目的。 “公子太抬举小女子了,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如今全城已封,谁也出不去。”得知他的需求,洺月心知暂时他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才不慌不忙地回答。 “别人或许没办法,但你是汤都统的女人,只要你在我手中,他看在你的面上,肯定会放我等一条生路。”特木尔颇有把握地笑笑,自认抓住了汤若松的软肋。 “公子未免太抬举小女子,我连他的妾室都算不上,又是私自逃出来的,公子认为他会在乎小女子的性命吗?”洺月冷哼一声,苦笑起来。 如若是平时,汤若松说不定会救她,可这特木尔是蒙古二王子,又潜伏中原作乱,以汤若松的脾气,肯定不会放过生擒他的机会,怎能任他离去? 今日算她倒霉,落入特木尔手中,怕是必死无疑了。 “姑娘也太小看自己,不如就让我们试试,看看汤都统到底会如何做?”特木尔表明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心里其实也并无十分把握。 汤若松心狠手辣,十几岁就曾随父亲上战场杀敌,脾气暴躁,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虽说这姑娘是他的女人,但是不是真能让他屈服开城门,确实不好说。 洺月刚想开口,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鸡飞狗叫,原来是士兵们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来搜查。 因为这一片巷子距离与洺月相遇的地方不远,故汤若松亲自带人搜索这一带,他隐隐觉得她应该就藏在附近。 守在门口的一个蒙古人赶紧冲回屋中,一脸急切地对特木尔道:“公子,官兵朝这边搜过来了。” 特木尔脸一沉,略一沉吟,喝道:“把门敞开,灯都点起来。” 他手下的三个蒙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照做,打开了小院大门,将院内屋里的灯笼和蜡烛都点了起来。 有士兵发现这边的异常,立即禀告了汤若松,汤若松即刻赶到院外。 “汤都统,我们又见面了!”特木尔遥望着门口,见到他的身影含笑打着招呼。 汤若松低声吩咐站在身边的士兵去通知汤若榆,让其带人包围附近,随后才迈着四方步走进小院,就见特木尔挟持着洺月站在房中。 他脸色一变,暗骂洺月不知好歹,刚才非要独自溜走,这下倒好,落入了蒙古人手中,成为特木尔的筹码。 “我是应该叫你王公子,还是应该称呼你二王子呢?”汤若松站到了院子中央,挥了挥手,官兵已经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 “汤都统想怎样称呼在下都行,今日我认栽,被你识破了身份,但还请都统大人看在我身边这位姑娘的份上,给我们几个一条活路,放我们出城。”特木尔边说边故意将刀锋向洺月的脖颈压了压。 汤若松冷哼一声,面带嘲讽地看向他,眼里充斥着不屑,“没有人可以要挟我,你身边的姑娘就算是我的女人,她也远不如你这个二王子有价值。” 特木尔竟敢拿洺月威胁他,可见已经知道了洺月与他的关系,他索性大方承认,断了对方的其他心思。 “难为汤都统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不过没关系,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砍下来,送给都统大人做礼物好不好?”特木尔见他嘴硬,邪气地一笑,眼眸中粹着狠毒。 洺月方才一见到汤若松进来,就不由愧疚地低下了头,情知自己这次拖累了他。她就算再讨厌这个男人,也不想让蒙古人的奸计得逞。 后来听他说她的价值远不如特木尔重要,她心下竟又有些失望,或许在心底深处对他还寄予期望,盼着他能救出她,此时她就是这样矛盾。 如今特木尔竟然要砍她手指,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了屋外的汤若松,见他并没有注视着她,依然是一脸平静,不禁身形颤了颤。她不怕死,却害怕受到非人的折磨。 “你尽管砍就是,你每砍下她一根手指,我就在你身上射一箭,你砍下她十根手指,我就射十箭,看看你们两个谁先坚持不住。若是我不小心失手射死了她,只能算她命不好。”他忽然伸出右手,扬声道,“拿gong弩来!” 身后的士兵马上递来一张gong弩,他接过之后将gong弩置于身前,将一支利箭瞄准特木尔。 这gong弩是大乾朝的利器,比一般弓箭射程要远三倍,而且速度极快,不易躲避。 特木尔眉头微微一皱,没想到汤若松竟是这样的狠角色,女人在他眼中如此一钱不值。 两人沉默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只要彼此不肯退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洺月感到大大地不妙,以她的了解,汤若松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若特木尔有个什么轻举妄动,他真的会不管她的死活,射出那一箭。 既然指望不上他,为今之计就只能自救。她悄悄地将袖子小刀滑落到掌心,耐心地等待时机。 第52章 特木尔表明维持着风度,内心却逐渐焦灼起来。他本以为有洺月在手,汤若松多少会有几分顾忌。 都是男人,晚上在巷子里的时候,他看得真真切切,汤若松是在乎这位月姑娘的,没道理现今就表现得完全不顾她的死活。他决定还是要冒险试一试,怎么说都要搏一下。 “呼邪,把那小子的一只手砍下来,给汤都统扔出去。”他眼角一挑,扬声吩咐守在顾娘子和左益泉旁边的随从。 他这么一说,汤若松方知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质,只是由于角度的原因,他无法看到屋中的全貌。 顾娘子听闻儿子的手要被砍掉,吓得连连摇头,呜呜地叫个不停。 左益泉也是脸色惨白,他虽然少年老成,可若就此失去一只手,不说被砍时的疼痛,只要想到会就此变成一个残疾人,他就冷汗直冒。 “住手!”洺月出声喝道,“特木尔,你敢砍他的手,我立时自尽。”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脖颈上的刀锋蹭去,特木尔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烈性,手上匕首赶紧向后撤了撤,可即便他动作迅速,她的脖子上扔被划出一道血痕。 汤若松瞅准时机,手□□弩随即射出利箭,直直地袭向特木尔的胸口。 特木尔听到破空的声响,心知不妙,匕首在胸前用力一划,同时拉着洺月向后退步,才堪堪避过这一击,利箭射进厅堂北面的墙中。 这一番变化,扰乱了砍手的计划,三个随从纷纷跃到特木尔身边,将他护在了身后。 左益泉眼看暂时逃过一劫,大口大口地喘息,顾娘子更是泪眼朦胧。 “二王子,我已在周边布下天罗地网,你是逃不出去的,何必负隅顽抗,若是一个失手,你恐怕就要命丧当场。”汤若松向前迈了两步,开始好言劝说。 “汤都统,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肯定要拉屋里的三人给我陪葬。”特木尔用力拽了一下洺月,几乎是将她提到身边,推开身前的一个随从,故意让她面对汤若松,警告道,“既然你不在乎她的死活,我就先杀了她,鼓舞鼓舞士气。” 汤若松明白他这回是真动了杀机,双眼不由眯了起来,头一次正眼望向了洺月。只见她头发散落,穿着一袭牙白色的睡裙,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何曾不想救她,但若是一早暴露出过于关心的姿态,更会让特木尔意识到她的重要性,因此之前他故意表现出不在乎她死活的样子,可惜并未起多大作用,看来特木尔不会轻易放过她。 “二王子,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把屋里的三人放了,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你与你的手下可以任意离去,我绝不派兵去追,但一盏茶之后——”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抬眼凝视着特木尔,“就看你有没有逃出城的造化了!” 特木尔暗自琢磨,汤若松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虽说四个城门已被封锁,可只要能让他脱出目前的重重包围,就有逃生的可能。 “屋里的两个人我可以放出去,但月姑娘还要再送我们一程,一盏茶之后我无论逃到哪里,自会放了他。”兵不厌诈,他如果失去洺月这个护身符,难保汤若松随时翻脸反悔。 汤若松才不关心顾娘子母子死活,他要的就是洺月平安,特木尔不放了她,他怎会轻易放他们走,“二王子既是信不过我,那就是谈不拢了,你要不就别放人,咱们就在这里耗着;要不你就将三人一起放出,我给你一盏茶的逃生时间。”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对面的屋顶,就见祖业已经蹲在屋顶上,冲他比了个手势。 洺月眼睁睁地看他又举起了gong弩,对准了特木尔,蓦然感到自己这个筹码真是倒霉,双方都不肯让步,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她。 脖子上的持续疼痛让她头脑异常清醒,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自救了。 特木尔头一次纠结起来,他抿了抿嘴唇,丝毫不肯松手。他生性多疑,汤若松越这样说,他越不肯放开洺月,无论如何逃走都要带上她。 就在这时,头上突然穿来声响,屋顶瓦片破裂开来,一道寒光射了进来。 特木尔反应很快,拉着洺月旋身避开,飞刀射进了一名随从的头顶,他痛呼一声,委顿在地上。 洺月情知机不可失,手中小刀划向特木尔的手腕处,特木尔疼痛之下,抓住她的力量有所放松,她偏头避开匕首的刀锋,弯腰向前面扑去。 院内的汤若松见洺月暂时摆脱特木尔的控制,立时弩jian连发,带着士兵向屋中冲去。 特木尔本想探身去抓洺月,可弩jian连续向他这边射来,他大喝一声“扯呼!”没受伤的两个随从一边挥打着gong弩,一边向他靠拢。 他们方才抓住顾娘子母子的时候,就专门查看了这间正屋,发现后窗通向外面的街巷,因此特木尔用臂肘撞破纸窗,三人先后跳了出去。 汤若松挥手让祖业带人去追,他却冲进屋里,见到狼狈趴在地上的洺月,一把上前扶住了她。 洺月却关心坐在墙角的顾娘子母子,想过去给他们松绑,却被他拦住,“又做什么,还嫌没给爷添够乱!” “大爷,你让人将他们放开吧!”她有些着急,不知顾娘子母子是否受伤。 汤若松本想着要审审这两个人,毕竟是他们大胆地收留了洺月,否则哪会惹来后续的一系列麻烦。可见她连脖子上的伤都顾不上,还要先救人,只好妥协,招来身后的一个士兵,吩咐他去放人。 “这回给爷老实点,别再乱动。”他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叫人送来伤药和包扎用的白布,先给她简单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埋怨道,“回头叫军医再给你好好瞧瞧,若是留了疤,到时你可别哭。” 洺月反感他手劲大,搞得她伤口愈发疼痛,咬牙忍着才没有痛呼出声。 顾娘子和左益泉被放开后,两人缓了片刻,才相互搀扶地站起来,左益泉想过去看看洺月的情况,但却被顾娘子死死拽住。 “月姐姐,你伤得重不重?”他只能伸头询问。 “没事的。”洺月虚弱地朝他笑笑,不想他们替她担心。 “把这两个人先带下去。”汤若松最烦有人在他面前插话,这小子真不懂规矩,一点眼色都没有,难为她还有闲心冲这小子笑。 左益泉不想离开,可接触到汤若松瞥过来的眼神,不由浑身一激灵,老实地同顾娘子先出去了。 他们刚走,汤若榆领人就进了院子,他扬声喊了一声“大哥”,方想说什么,顶头就看到坐在屋中的洺月,不由一愣,讪讪地问道:“她怎会在这里?” 洺月垂下头,也有些尴尬,她逃离永威伯府的事,不知有多少人都知道了,如今遇到熟人她自然有些发窘。 “问那么多做甚?”汤若松瞪了他一眼,不喜他盯着洺月一直看,“来得这样晚,特木尔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大哥!”汤若榆一脸无奈地挠挠头,“我收到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一刻都没敢耽误,谁知道那个二王子溜得那样快!” 他觉得十分委屈,明明是汤若松没能截住特木尔,反倒怪起他来。而且他可是听报信的士兵说了,特木尔挟持了人质,这人质既然是洺月,谁知他这位大哥会不会暗中放水。 “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去追就去追,不过记得一点,别把人逼得太紧,只要往城门方向逼一逼就好。”汤若松呵斥了他两句,却又说出后面奇怪的话。 洺月听得莫名其妙,既想抓人的话当然要加紧追赶,可他却说不能追得太紧,好似要给特木尔留活路一般。 汤若榆先是怔住,随即了然地长哦一声,嘴角扬起古怪的笑容,“我明白了,大哥!” 汤若松见他听懂暗示,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赶紧走,汤若榆又望了洺月一眼,才带人兴冲冲地离开。 “能走吗?”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汤若松凉凉地问了一句。 洺月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小声地说道:“能走。” “能走就好。”汤若松冷哼着,突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着院门口走去。 洺月吓得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以防止掉落下来,同时又感到难为情,毕竟院里院外还有那么多官兵看着,她羞恼得将头扎进他的胸口,不想让外人看到她难堪的面容。 尤其是顾娘子母子还在门口站着,他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长大着嘴傻傻地望向洺月,不知作何反应。 汤若松却是满不在乎,将她抱到马上,搂住她柔软的腰间,拉着缰绳低喝一声“驾”,后面的士兵小跑着跟随在后。 第53章 洺月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夜晚的夏风拂面而过,她心中一片茫然。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找到,那这一路帮助她的人,八成都会被他翻出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那些人肯定落不了好。 至于她自己,从逃出永威伯府那一刻,就已经豁出去了,今日不幸被抓,自是任由他处置。 她就抱着这种破罐破摔的心态,随他到了绍兴府尹所住的地方。绍兴府尹为了讨好汤若松,专门辟了一个临街的院里给他做临时住所。 下马之后,她坚持不肯让他抱着,尽管双腿因为骑马磨得有些发痛,依然尾随着他进了屋。 军医早已在院中等候,得到汤若松许可后,重新替洺月看了伤,又散上新的药粉,再包扎好。 “好不好留疤?”汤若松坐在一边看着,忽然发问。 “好在伤口不深,若是涂上祛疤的药膏,一个月后应该就会消除。”军医斟酌了片刻,恭敬地回道。 “这里不比京城,我随身也没带着祛疤的药膏,等天亮了,你上街先去寻寻,过后我再命人从别处送来。”汤若松盘算着若是让人回京城去取,来回太耽误时间,还不如明日让绍兴府尹去找。 “是,大人。”军医见他无其他事吩咐,方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汤若松招手让她过去,洺月无奈地蹭步到他身旁,被他搂坐在腿上,挣了两下没挣开,喏喏地道:“大爷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汤若松提高了声音,抬起她的下巴,哼笑道,“如今愈发本事了,竟敢朝爷下黑手,爷看你是欠抽,结结实实地打一顿就老实了。” 洺月见他认真的模样不像说笑,眼露惧色。她长这么大从没被父母责打过,顶多是在踹布坊里做女工时,被陈婆子随手打骂两下,那都不算什么。可如今要被一个男人打,她是又羞耻又恐惧。 “这就怕了?”汤若松见她难得露出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由好笑,在她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爷吓唬你呢!这会知道害怕,早前还敢一个人溜走?” “大爷,一切都是洺月的错,求大爷不要怪别人。”洺月强忍着没有躲避他的亲吻,双手几乎都要搅在一起。 “这别人可不包括别的男人!”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他就来气,围在她身边的男人还真不少,各个都看着不顺眼,前有纪冲,后有彭子安,如今又冒出左益泉这个青涩的小屁孩。 “当时是我疏漏了,没想到你还有个差点就定亲的未婚夫,他还真是仗义,甘愿自毁前途与爷作对,暗中安排你逃跑,这些倒都罢了,最可气的是他竟然在爷的府上给你私递东西!”汤若松松开她的下巴,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气呼呼地丢在她的身上。 洺月捡起来一看,正是装避子丸的那个香囊,不由神色大变,她明明临终前特地将这东西埋了,不知怎么又落到他手中。 “不关彭公子的事,是我不想怀大爷的孩子,才让他想办法送避子丸给我。”她见瞒不住,抬眼望向他,替彭子安辩解。 “不给你喝避子汤,让你怀爷的孩子,是爷抬举你,你倒好,把爷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偷偷地与外人私递避子丸进府,真是不识好歹。”他气得想扇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可又下不去手,直接将她轻抛到窗边的睡榻上。 洺月却是一脸苦笑,趴在榻上偏头望着他,嘲讽地扬起嘴角,“大爷骂我不识好歹,可大爷想过没有,一个妾室生的孩子,在公侯之家哪有什么地位可言?” “我们永威伯府不是那种世家大族,没那么多嫡庶规矩。”汤若松站在榻边,冷冷地说道。 “是吗?”洺月讽刺地一笑,眼神透着深意,“可三爷与三奶奶在太太面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哪能像二爷那般随意,更不可能像大爷这样我行我素。” 她在伯府里呆了几个月,府里的人情关系早就看了个通透,嫡庶之间分得清清楚楚,除了汤若松的后院一团糟,太太谢氏那可是个“明白人”。 “理会太太做甚,爷看重谁,谁就能给爷生孩子,管她是什么身份。”汤若松见她担心的是这个,心头怒火平复了些,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她的一头秀发,慢声道,“只要你给爷生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爷的第一个孩儿,爷肯定会把他宠上天。” 洺月却不相信他所说,依然自说自话,“我外祖母也是妾室,连带我母亲在昌平侯府里过得并不顺遂,若非我父亲帮了外祖父一个大忙,她岂能嫁给我父亲?指不定侯夫人把她送给谁去做继室,来给侯府换些利益。大爷如今看重我,不过是以色取人,若改日有了新欢,早不知把我抛到何处去了。” 汤若松眯着眼睛打量她,头一次发现她竟如此认死理,自己这边说得口干舌燥,好言好语劝慰半天,她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爷哪有什么新欢?”他只觉胸口堵得难受,将她拉起面对他,“自从收了你之后,爷再没碰过其他女人,就连爷的后院,剿倭之前爷都扫清了,现今可是干干净净。” 洺月根本不信他的话,后院的姨娘也好通房也好,都是旧人,全部扫地出门不是正合他心意,方便再纳新人进府。 “大爷不用同我说这些,我不是您的大奶奶,您赶不赶人走我都无所谓的。” 汤若松气得牙根痒痒,长长出了一口气,才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爷好好说说,怎么招惹的那位蒙古二王子?不要在爷面前打马虎眼,你方才可喊出他的蒙古名字,你俩如是不熟,他会告诉你他的真名?” 洺月见他质疑自己勾结特木尔,不由也来了气,用力甩开他的钳制,辩解道:“我与他统共就见过两面,根本就没过多接触。是他主动到铺子里里订做糖塔,不小心将名牌丢在地上,我才猜出他的真实身份,大爷不要随便往我身上扣帽子。” 汤若松见她说这番话时,神采奕奕的,早没了刚刚的虚弱受气包的模样,不禁呦了一声,“爷不过问了一句,你就长篇大论的反驳,小嘴巴这么能说,适才怎地不用这张嘴说服特木尔放了你,搞得那般狼狈?” 洺月双眼睁大地瞪着他,情知与他无法沟通,索性将唇紧紧抿起,再不发一言。 汤若松因着取得上风正在得意,不经意间却瞥见她脖颈上的伤势,心下顿时软了软,“让你不要乱跑,老实呆在爷身边不好嘛?爷好吃好穿地供着你,非要没事找罪受,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哪那么容易谋生?” 而且她又生得美貌,若没有强硬的家人在后护着,想弄走她那是分分钟的事。 洺月不想理他,假做没听见,只垂头望着榻上的垫布发呆。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都统大人,汤将军回来了,着急要见您!” 汤若松只好对她道:“你先歇着,我让人给你送水来,先梳洗梳洗。”说完就起身出了屋,去见汤若榆。 汤若榆在花厅里喝茶,忙碌了一晚上,刚有功夫坐下喝口水,见汤若松进来,赶紧端正了坐姿,把茶放到一边的木几上。 “人呢?”汤若松开门见山地询问。 “他一路杀伤了几个士兵,我故意带人将他逼到南门那边,守门的将领假意拦截一番,还是让他冲了出去,但那两个随从却被咱们的人杀了。”汤若榆一脸兴奋的回道,眉宇之间尽显得意之色。 “他没起疑就好,沿途跟踪的人都预备好了?”汤若松哼笑着坐到主座上,并不想他那般得意。 “大哥放心,跟踪的人都是祖业安排的,出不了差错。”汤若榆偷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和,不由问出心中疑惑,“可你为什么要放他走,抓住蒙古二王子可是大功一件,再说我们已经捣毁了他在绍兴府的据点,何不把他捉进京,去堵那帮文官的嘴?” 汤若松笑了笑,难道好心情地为他解惑,“若是抓了他,回京后定将他斩首示众,那样我们就帮了蒙古大王子的大忙,他恐怕做梦都会乐醒,没了二王子这个劲敌,他统一蒙古的宏愿离实现就不远了。” 汤若榆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扬声道:“原来如此,若是让那个大王子统一了蒙古,他首先要打的就是咱们大乾,到时咱们岂不是为人做了嫁衣裳!” “你想明白就好。”汤若松难得夸奖他一次,端起茶吃了一口,“特木尔这个人十分狡诈,他是一直不服他那位大哥的,有他在蒙古捣乱,他大哥想当蒙古大汗没那么容易。只要他们乱下去,就没功夫攻打大乾,正好井水不犯河水,双方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汤若榆不禁望向他,奇怪他这位大哥何时转了性儿,以前不是动不动就喊着要打打杀杀,今个儿怎么成了“议和”派。 第54章 汤若松才不管汤若榆作何想法,祖业收集到的有关蒙古的情报非常有用,他早就同父亲汤自廷暗中商议过,定下暗中扶持特木尔的对策,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让蒙古两位王子争斗个没完。 汤若榆见他不想解释,也就不多问,却左右张望一下未见洺月的身影,坏坏地一笑,“大哥,小嫂子还是真能跑,竟然一路溜到绍兴这里。” 他是存心想看汤若松笑话,当初洺月私逃,他这位大哥急得跳脚,四处派人寻找,他还以为很快就能找回来,谁知一晃好几个月都人影全无,汤若松那脸是越拉越长,惹得他暗中偷笑好几回。 “回家之后别瞎说。”汤若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尤其是老太太和太太面前。”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汤若榆偷笑着,大着胆子调侃道,“就是洺月那姑娘,虽说生得十分美貌,但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大哥你怎么对她如此上心?” “我身边的女人是你能议论的?”汤若松脸色一沉,不由分说地呵斥他一句。 汤若榆见他变了脸色,吐了吐舌头,识趣地没敢再问,将这份好奇埋在了心底。 汤若松等他走了,就让人将顾娘子母子带上来。两人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心中分外忐忑。 “是你们收留了洺月?”他慢声询问。 “是。”顾娘子壮着胆子承认,将一切都包揽在她自己身上,“是民妇听说她在京里过得不顺遂,才将她接到民妇家中,望大人不要责怪洺月,都是民妇的错。” “我怪她做什么!”汤若松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地道,“她不过是在京城里呆久了,想来绍兴这边散散心,正好你们是她的亲戚,她便住到了你们家里,是不是?” 顾娘子一下就愣住了,猛然抬头看向他,搞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还是左益泉聪明,思虑了片刻,蓦然想通,他大声替母亲答道:“大人说的是,月姐姐在京城里呆闷了,母亲就接她来绍兴住上一段日子,顺道散散心。” 顾娘子疑惑地看向儿子,依然没搞懂他怎么也这样说。 汤若松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精明,反应还挺快,不由赞许地朝他点点头,“以后无论什么人问你们,都找今天这样回话,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人。”左益泉赶紧回答,同时拉了拉母亲的衣袖,连连冲她使眼色,顾娘子忙着也应声答了一句。 “既然这样,本官也就不再追究你们之前私藏官眷的罪行,明天本官会派人送二百两银子过去,权当洺月这些日子在你们家吃住的费用。”在汤若松看来,只要能用钱财摆平的那都不叫事,花几个请就能堵住他们两个的嘴,那是再好不过。 “大人,我们不贪图您的银两,这二百两受之有愧。”左益泉没想到他会送钱,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 “让你们收着就收着,哪来那么多废话,下去吧!”汤若松斥了两句,摆手让他们出去。 左益泉还想再说什么,顾娘子却连忙拉着他起了,一起出了屋,小声对他道:“大人面前你还敢顶嘴,他那眼神吓死人了,一瞪就让我两腿发软,差点站不起了。” “娘,我们还没见到月姐姐,不能拿他的银子。”一涉及到洺月,左益泉的脑子就没那么通透了。 “娘知道,可我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跟官斗,方才我见这位汤大人对洺月还是不错的,你相信娘,他应该不会伤害洺月的。”顾娘子到底是过来人,对男女情爱还是懂得一些,在巷子里一眼就看出汤若松对洺月的爱意。 “只能先这样。”左益泉无奈地叹气,他明白母亲说得对,民不与官斗,他们哪有底气质疑汤若松。 “娘,刚才汤大人说的话您要记好了,他也是为月姐姐好,不想让月姐姐背上私逃的名声。”他怕母亲还是没想通,赶忙讲个明白。 “我晓得,刚才为娘被他说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顾娘子拍拍胸口,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母子两人相携缓缓地出了院子,外面自有士兵送他们回家。 另外一边,汤若松刚离开房间没多久,就有两个丫鬟送来了洗澡水与换洗的衣服,同时绍兴府尹的夫人也来探望洺月。 原来绍兴府尹回府后,受了不小的惊吓,连着喝了好几杯压惊茶,方逐渐缓过味来。他不敢过早睡下,就在房里等汤若松消息,听闻汤若松抱着一个姑娘回来,他惊得张大了嘴巴,摸着下颚的胡须琢磨了少顷,才让夫人赶紧过去照看。 府尹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满月脸,长得平凡普通,却天生唇角微翘,让人看着就喜庆。 她一进屋,满面堆笑地拉着洺月的双手,嘴里夸个不停,“姑娘可生得真美,别说是汤大人,就连我这个老婆子见了,都喜欢得不行。” 边说边递上一个黄花梨木的首饰匣,打开跟洺月说道:“我们这种小地方比不上京城,这些小玩意自是上不了台面,姑娘先将就戴着。” 洺月见匣子里堆着十几件的珍珠翠玉、宝石黄金钗环,首饰头面都不缺,可见是费了心思找来的。 “夫人客气了,我也用不上这些。”她不想要,但又不好驳府尹夫人的面子。 “姑娘看不上,留着赏下人就是。”府尹夫人也不恼,直接将匣子放到榻上,含笑对她道,“过两日我请人来唱堂会,姑娘和汤大人一定要过来赏光,这边若是缺什么尽管打发丫鬟跟我讲,千万别见外!” 洺月不好再拒绝,微微颔首应了。府尹夫人见她气色虚弱,有眼色的先告辞,临行前吩咐丫鬟伺候她沐浴。 折腾了大半夜,洺月只觉身心憔悴,浑身黏腻腻的,正好想沐浴爽快一下。她避开脖子上的伤,在丫鬟的协助下洗完全身,换上干净的轻纱衣裙。 摘下脖子上的小马吊坠,收到首饰匣下方的抽屉阁里,这伴随多年的护身符才不想给汤若松看到,做完这些她直接躺到里间的卧床上,也不等汤若松,独自昏昏睡去。 汤若松忙完军务,回来看到就是这一幕——洺月蜷缩着身子沉睡在床上,秀眉微微颦起。 他拿着烛台,凑到她身边照了照,见脖颈处的伤口未在出血,才将烛台放好,去后面擦了擦身子,上床将胳臂搭在她的腰身处,一股子幽香扑鼻而来。 隔了好几个月,终于可把她再度搂在怀中睡觉,他此刻不由一阵舒心。佳人在怀,他思忖这次她私逃的事就不追究了,还是赶紧让她怀上孩子才是正经,有了孩子她就没那么多花花心思。 前一夜二人都有些疲惫,第二日睡到快正午才醒过来,早有人将饭菜预备好,洺月一看桌上摆着梅干菜焖肉、糟青鱼干、清汤越鸡、醉河虾和莼菜汤,还有一壶绍兴黄酒,都是本地的名菜。 她不喜吃太多荤食,只吃了鱼干,刚要去夹河虾,却被汤若松一筷子挡住,“你伤口还未好,少吃些发物,多吃几块鸡肉就好。” 说完他夹了一块鸡,蘸了蘸酱油制成的调料,放入她的碟中。 洺月一向不喜欢重口味的东西,好好的清汤鸡肉楞是被他蘸成浓咸味道,她皱着眉拿起筷子放到嘴边,只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汤若松各种菜都吃了不少,又喝了一杯酒,才状似无意地道:“一会儿你领爷去那间糖品铺子看看,爷早就打听过了,那铺子虽说写着顾娘子的名,但实际上就是你的。” 洺月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好端端去她那间铺子干嘛,那可是她如今的大半家当,难道他要收走? “不过是间小小的糖果铺,也没什么可看的,大爷去那地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小声地回绝。 “特木尔可把你那间铺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昨晚就连府尹大人见了你制的糖塔,都想去订做一座,名气这么大,还说什么小小的铺子。”汤若松直接拆穿她的小心思,她不想让他去,他偏要去。 洺月懒得与他争辩,既然他这样感兴趣,那就去好了,反正打死她也要守住这间铺子,这是她最后的本钱。 等用过饭,汤若松本想去叫轿子,洺月却说想走走,他笑着应了,给她戴上纱制的帷帽,带上祖业等十几个士兵,出了院子。 绍兴府尹见他们要出门,特地派了自己府里的一位李管家给他们带路,以免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找错方向。 走过几道水巷,跨过四座石桥,就到了那间糖品铺子。 由于昨夜的混战,老百姓吓得够呛,一半的店面都没有开门,周掌柜审时度势,自是也将铺子关门锁好。 汤若松让祖业去敲门,周掌柜战战兢兢地打开半扇门,直到见到洺月的身影,才大喜过望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第55章 洺月让周掌柜去冲茶,汤若松进去四处转了转,发现铺子果然不大,柜台里的糖果四个一盒,花样确实别致。 “爷倒不知你有这般才能,拿出一盒给爷尝尝味道。”汤若松见边上有一套桌椅,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洺月不情愿地拿了一盒出来,这都是她的本钱,给他食用简直就是浪费,他又不会给钱。 周掌柜将茶端来,洺月给他倒了一碗,“大爷,我们这铺子里都是清茶,你将就喝吧!” 汤若松见她面色隐隐透着不悦,心念一转就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笑着将茶接过,连吃了一盒糖果,连连夸赞,“不错,不错!再拿几盒来。” 他扭头对身后的祖业道:“你也尝一尝,顺便给大家分一分。” 洺月憋着脸颊微红,他就是故意的来占便宜的,这几盒糖能卖不少银子呢! 周掌柜不敢做主去拿糖果,望着洺月等她示下,她无奈地颔首。 祖业接过周掌柜递来的盒子,走到外边分给那边士兵品尝,士兵们是第一次尝到这种精巧的白糖糖果,均是意犹未尽。 “大爷若是没什么事,坐坐咱们就走吧!”洺月暗自生着闷气,心想若是再呆下去,这十几个人非把铺子里的糖果全部吃光,那她可就亏大了。 “怎地,嫌爷吃白食,这就要赶人了?”汤若松剑眉向上一挑,戏弄地发问。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还想回婶婶那里取些衣物,方便换洗。”洺月才不会当众顶撞他,寻了个借口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破衣服还取什么,走,爷带你去绸缎铺子挑几匹做新的。”汤若松整蛊够了,眼见再闹下去她真要急了,哈哈笑着站起来,拉着她出了店铺。 李管家主动领他们去了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这家店铺风雨无阻,除了正月里初一到初五,其他时间都开门迎客 。 如今正值夏季,纱料盛行,洺月还在与他赌气,进去之后也没客气,织金纱、闪色纱、云纱、妆花纱、素纱各选两匹,对老板道:“这些我都要了!” 老板见来了大客户,笑得双眼都弯成了两道缝,一个劲的在边上奉承她有眼光。 汤若松翘着腿坐在一边喝茶,根本不在乎她花多少银子,见她选完了,还指着一匹丁香妆花璎珞女裙纱对老板道:“这匹也给我一起包了。”说完又笑着问洺月,“看看还也没有喜欢的,一起买了,不用给爷省银子。” 洺月小脸气得鼓鼓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财大气粗,我小气抠门,要这些也足够了。” “什么你啊我啊的,愈发没规矩。”汤若松说着申斥的话,眼里却全是笑意,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明天府尹大人要办堂会,你还想卖什么尽管跟爷说。” “没了,我只想回婶婶那里取东西。”洺月轻摇着头,小声说道。 “那行,爷这就陪你去,总好了吧?”汤若松无奈地起身,整了整衣衫,愈发觉得她死性儿,非要再去那小破院子。 顾娘子和左益泉见到洺月都是大喜,洺月将顾娘子拉入自己屋里,跪下给她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婶婶前一阵的收留,婶婶的大恩大德,洺月没齿难忘。” “好孩子,你做这么干什么,赶紧起来。”顾娘子慌忙将她扶起,拉她坐到身边,一时愁绪万千,“我这做婶婶的,也没帮你什么,如今你被汤大人找回去,就放宽心,千万别再钻牛角尖。” “我晓得的。”洺月没有反驳,冲她笑笑权做安慰。 “我真舍不得让你走,不过这也由不得咱们,终究是我愧对你父亲,没有将你照顾周全。”顾娘子是个感恩的人,事情搞成今日这般模样,她对洺月抱有愧疚。 “婶婶当初冒着风险收留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洺月感激地望着她,缓缓说道,“恐怕过几日我就要回京城,至于那间糖品铺子,我想拜托泉兄弟先帮我打理着,婶婶看可好?” “他不懂什么,到时给你亏了钱反倒不好。”顾娘子自觉儿子太年轻,没多少经营商铺的经验,不肯答应她的请求。 “婶婶听我说,我父母双亡,身边再无一个可信任的亲人,除了您和泉兄弟,谁还能真心为我着想?这铺子是我仅剩下的财产,当然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如何能放心交给外人打理?”洺月一脸乞求,希望顾娘子松口。 顾娘子犹豫不决,搓了搓手,下不了决心。 这时一直守在外边的左益泉突然推门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对顾娘子道:“母亲,请您答应月姐姐的请求,孩儿一定不会辜负月姐姐的好意,将那间他跟铺子打理好。” 洺月起身将他扶起来,转头对顾娘子恳求道:“既然泉兄弟愿意,还请婶婶答应我吧!” 顾娘子见他们二人诚心相求,终于答应下来。 “月姐姐,我一定帮你好好打理铺子,若是真亏了钱,我自己想法赚钱给你补上。”左益泉激动不已,举起手向洺月保证。 “你放手去做就会,万一真的亏了钱,也不用你赔。”洺月看重他的能力,但也不想让他承受太大压力。 “泉儿,你月姐姐如此信任你,你就费心将铺子打理好,不要辜负人家对你的信任。”顾娘子将事情已成定局,只能敲打儿子多用心。 左益泉连忙应了,“娘,我一定上心。” 处理完铺子的事,洺月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一番,才去了正屋,并不见汤若松的身影,李管家告诉她,汤若松等得不耐烦,去院子外边遛弯了。 站在一旁的士兵接过她手中包裹,她刚要出门就撞到回来的汤若松,他哂笑道:“收拾好了?这下能走了吧?” 洺月同顾娘子母子告了别,同他一起回了绍兴府尹的府邸。 汤若松又叫军医过来给她看伤,重新换了药,还将新找来的去疤痕药膏给了她。因着洺月有伤,他当晚只搂着她安歇,并未与她行房。 洺月稍稍放下心,看来他这次是铁了心让她生孩子,如今没有避子药,不与他行房自然最好。 第二日,绍兴府尹府上摆起了堂会,专门从苏州请来的班子唱昆曲。观戏宴席摆了六桌,男女左右分开,中间只用轻薄的纱帐相隔。 汤若松和洺月自然各自坐在男女两边的主席上,汤若松那边有府尹大人、汤若榆以及周边几个县令相陪;洺月这边是府尹夫人与几名太太相陪,这几位太太都是当地豪绅家的当家夫人,穿着打扮都很奢华。 先唱了一出《单刀会》,这是专程为男客演的,接下来唱的是新排《珍珠衫》,是讨女客喜欢的。 洺月嫌天气热,本不爱与一群人坐在这边听戏,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摇着。 府尹夫人见她怕热,拿了碗凉水荔枝膏递给她,含笑道:“月姑娘,这个吃着凉丝丝的,解暑又不伤身。” 洺月道谢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半碗,继续看戏。 其他陪坐的太太奶奶们见状,都是暗自称奇,府尹夫人居然对一个小姑娘如此讨好,可见她身份非同小可。众人再瞥了眼男席那边的汤若松,不由心领神会地笑笑。 这时唱的是王三巧再婚到吴县令家为妾的那段,王三巧看到蒋兴哥受难,相求吴县令帮忙营救。 听着戏曲,洺月忽然感同身受,想起自己身不由己,好不容易从汤若松身边逃出去,如今又要被他带回去,陷入永威伯府那个神坑中,好不苦闷。 坐在另外一边的汤若松虽是吃着酒,看似在听戏,其实却一直留意着洺月这边。 瞥眼见她面露不悦,心知定是这戏中情节勾起了她的烦忧,不禁对绍兴府尹说了一句,“这唱得什么乱七八糟,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听的!” 绍兴府尹听到他抱怨,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到地上,偷眼打量到他不耐烦的神色,赶紧招来边上站的小厮,低声道:“你快去跟班主说一声,别老唱这些腻腻歪歪的情爱戏码,换一个像刚才单刀会那出的。” 小厮答应着,小跑着去后台找班主。 “汤大人,这出戏是给太太姑娘们唱的,您不爱听,先回厅里坐坐,我让他们去端凉品来。” 汤若松没吭声,依旧坐在那里,眼角还在往女席那边瞟。 府尹大人这下尴尬起来,不明白他的意图,眼神飘向了坐在他身边的汤若榆。 “大哥,昆曲这调调咱们听不惯,不如起喝茶润润嗓子,干坐在这里半天,全身都乏了。”汤若榆眼睛贼精,早就看出他心不在焉,正好找借口给府尹大人下台。 汤若松没驳二弟的面子,“嗯”了一声站起来,府尹大人赶忙站起,侧身给他引路。 眼看这出马上看完,不时有妇人出去散散,洺月也借故更衣离开宴席,漫步到旁边的一座小花园处,依稀见柳树下的小亭里坐着人。 第56章 洺月摇着扇子正准备避开,但那两名妇人说话声音脆高,传入了她耳中。 “你说那汤大人真真生了副好相貌,那月姑娘也是好福气,将来与汤大人成了亲,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 “什么成亲?我可听说她只是汤大人收房的姑娘,连个正经的小妾都算不上,将来正经奶奶进了门,未必容得下她!” “不是吧?月姑娘长得这么清丽脱俗,居然只是汤大人的房里人?” “她是长得美,可京城里长得美的姑娘多得是,他们这样的权贵人家,更讲究是门当户对,汤大人堂堂从二品的大官,怎么会娶一个家世普通的姑娘?” “照你这么说,将来正室进了门,那月姑娘岂不是很惨?” “那还用说!哪个正室奶奶能容下这么得宠的房里人,就算以后被抬成姨娘,还不是得服侍正室奶奶,永远矮人家半个头!” 洺月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想离开,一回身差点撞上人。 她连忙退步一看,惊得半张了嘴,来人正是汤若松,不知他已经站在这里听了多久。 汤若松阴沉着一张脸,双眸露出戾色,一副想把人生吃活剥一样。 洺月知汤若松这是动了真怒,拉上他的衣袖,轻声道:“大爷,我们去前边吧,还想再看戏呢!” “看戏?”汤若松冷哼一声,“爷马上在这里给你演一场好戏!” 他说着就欲向亭子那边走去,却被洺月紧紧拉住衣袖,“大爷过去做什么?” “爷去教训教训这两个长舌妇!”汤若松扯回衣袖,沉着脸还要往前走。 “你别去!”洺月挡在了他面前,急急说道,“她们说得何尝不是实话?我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大爷这样跑过去质问她们,难堪的还不是我?” 他闻言停下脚步,见她脸露凄然之色,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般,竟不忍看她这副模样。 洺月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还以为他又因为她的阻拦而生气,不忿之下一把推开他独自跑开。 汤若松没有去追,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蓦然明白了什么。 当晚他推了府尹大人搞的晚宴,在屋里与洺月一起吃饭,等吃得差不多了,才突然道:“你来绍兴府之后想必一直躲躲藏藏,周边都没好好玩过,明天爷正好有空,带你去东湖那边走走,坐船消遣消遣。” 洺月颔首答应,她确实想出去游玩一番,来了绍兴府这么久,一直躲在顾娘子家中,还真没怎么出去逛过。 “爷再处理几天的军务,我们就启程回京城。府里那边你不用担心,爷同老太太早就说过,你在昌平侯府遇到了你家亲戚,在外住上一段日子。”汤若松洗了手,一边用巾子擦着一边侧头望着她说道。 洺月睁大眼睛楞楞地看着他,觉得他如此这般信口雌黄,永威伯府能有人相信这鬼话? “你瞪爷干嘛?”汤若松走到她身边撩袍坐下,“爷说你去亲戚家住了,就是去亲戚家住了,我看府里谁敢多嘴反驳?” 洺月认命地垂下头,这一刻她真的无话可说,她与他的不要脸皮程度,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让爷看看,脖子的伤好些没?”汤若松见她这般样子简直好笑得不行,托着她下巴轻轻抬起,仔细端详着她的脖颈处看了看,“浅淡了不少,那除疤的药膏坚持涂着,别犯懒。” 洺月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早就不在乎脖子上有疤没疤,说不定落下疤他就会讨厌她,直接将她扫地出门了。 汤若松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猛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里屋的红木床上,低头就去吻她。 洺月知道躲不过,偏头望着轻纱幔帐,心不在焉。 “爷都多久没碰过你了,你好歹给爷些面子,就不能主动一次?”汤若松抬起头,目光深邃,眼眸中蒙着一层欲望。 洺月转过头看着他,那股强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让她深感透不过气来,凉凉地道:“大爷若是嫌弃,尽可以去别处。” “爷去什么别处?你个小妖精,专会挑逗爷。”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重新覆了上去…… 等事毕,一起沐浴之时,汤若松见洺月神色恹恹,好笑地往她脸上泼了点水,洺月用手抹了一把,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看来他真是素了几个月,把所有力气都发泄到她身上了,虽然比以前温柔了不少,但依然把她弄得疲惫不堪。 第二日,阳光明媚,汤若松带着洺月去了东湖。 东湖位于会稽城东十几里处,是绍兴府有名的胜迹,以崖壁、石桥、岩洞和湖面构成一组别样风光。 汤若松雇了一条乌篷船,带着洺月坐在船中游览。 他特地命随从准备了一些夏季凉品放在船上,供俩人享用,洺月还撑了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 湖面时窄时宽,乌篷船穿梭其间,胜景尽揽。 洺月见两岸怪石嶙峋,石桥各异,觉得十分有趣,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汤若松望着她白皙的脸颊,忽然冒出一句:“洺月,等我们回京城之后,爷就正式娶你过门,怎么样?” 洺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收回望着山光湖色的目光,呆呆的望着他,问了一句,“你讲什么?” 汤若松却扳过她的肩头,让他面对着自己,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等回京城,爷就明媒正娶,让你做爷的大奶奶,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洺月这下彻底傻了,看着他认真的神态,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静默无语。 “怎地?你还不愿意嫁给爷?”汤若松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住她肩头的手劲不由大了些。这是他头一次向女人低头,愿意放下彼此身份,正式娶她过门,没想到她竟是这种反应。 洺月见他变脸,无奈地轻叹一声,“大爷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哪里由得你自己决定。 大乾朝一向重视礼法,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当年她父亲母亲十分宠爱她,婚姻大事也不可能任她自己挑选。 再说永威伯府又是当红的权贵之家,他前任大奶奶都是内阁首辅做主定的亲,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惦记着嫁进汤家,哪像他说的如此简单。 “太太可管不了爷的亲事,至于老太太,她老人家一向最疼我,爷说要娶谁她是不会反对的。” 汤若松见她是担心这个,脸色立马缓和下来,眸中露出笑意。 “大爷怎么突然要娶我过门当大奶奶?”洺月疑惑地望向他,之前在京城里,他还说要纳她当姨娘,如今竟又改了主意,直接升成明媒正娶的继室了? “你不是担心将来生了爷的孩子,在府里会受人欺负,爷娶你当正妻,你生的孩子就是爷的嫡子或是嫡女,谁都越不过他去。”汤若松被她问得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摸着他自己的鼻子回应,“这下你总可以安心为爷生孩子了吧?” 洺月哪里信他的鬼话,猜想他肯定是又被汤府逼婚,才推她出来做挡箭牌。 “照大爷如是说,若是我将来生不出孩儿,大爷是不是就立马休了我?”她毫不客气地凉凉问了一句。 “你——”汤若松被她噎得半死,觉得她简直不知好歹,他都放低身段要正式娶她过门,她还在这里拿娇。 “大爷也别生气,洺月自知身份卑微,没有自己拿主意的本钱,大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同我说这些。”洺月一副破罐破摔的调子,完全没把汤府大奶奶的身份放入眼中。 就汤若松那种狗熊脾气,谁嫁给他谁倒霉,每天都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他那位前妻没准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好,爷的一片好心你全当驴肝肺,是不是?”汤若松用手指点了点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回去给爷当通房丫鬟,爷就把你关在屋子里,什么时候给爷生了孩子,什么时候再出来。” 洺月闻言脸色也是变了,后悔自己刚才又没忍住,当面顶撞他,可她倔脾气上来,根本不肯低头服软,扭头望向另一侧的湖面,用伞遮住身体,不再理他。 汤若松差点气个仰倒,这小丫头自从逃出京城后,这脾气真是渐长,竟练就了一把硬骨头,看来以前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全是装的,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他气哼哼地转过身,将小桌上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转过身背对着她,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负责摇船的船夫见他们俩人瞬间就变成这般模样,也是大开眼界,赶紧垂首做鸵鸟状,生怕一个不小心俩人的怒火就转嫁到他身上。 这么一来,后半场的水程都是一路沉默,俩人就像赌气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小船靠岸,汤若松都没伸手扶她,直接跳上了岸。 洺月也是不服输的性子,将裙子提起来,努力稳住摇晃的身子,自己迈上岸。 第57章 回去之后汤若松就去了军营,连着几天都没回他们住的别院,想着是忙着处理军务去了。 洺月落了个清静,可内心却不平静。 汤若松居然说要娶她当正妻,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别说如今她只是平民身份,就是以前他父亲在世时,以她的家世也绝对够不着永威伯府。 再说汤若松是永威伯的嫡长子,今后是要继承永威伯爵位的,他的正妻就是宗妇,肩负着不小的责任,肯定要挑选名门闺秀,哪里轮得到她身上。 就算他宠爱她,顶住家里的压力,硬是娶她过门做了正妻,永威伯府那个混乱地方,她无家族在背后撑腰,日子怕是不好过。不说别人,头一个谢氏就不好惹,谢氏拿不住汤若松这个继子,拿她这个继子媳妇出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不想蹚永威伯府的浑水,再说她对汤若松也没那样的爱恋之情。 若说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也说不上来。 以前,她欣赏像她父亲那样的文人,有志气不输气节,对待家人温柔可亲,对待外人彬彬有礼。可自从父亲被杖杀于午门外,她才发现文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女,既然有那份心,也没有那份能力。 她不怨父亲坚持己见,导致母亲病亡,而她自己沦落为官奴发配边疆。但她却明白了有时候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关键时刻文人确实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不由想起儿时在昌平侯府的经历,送给她小木马吊坠的那位大哥哥,他教会她被欺负时要勇敢地反抗,不能永远忍气吞声。其实不论前世今生,她隐隐得有些喜欢那位大哥哥,所以她才一直戴着那个木马吊坠,是他带给她别样的勇气,让她深处困境也没放弃希望。 至于汤若松,他与她父亲左执中脾气性格完全相反,为人处世的手段更是让人不敢恭维。他是有很大的权势,但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这种得不到尊重的感情不是她想要的。 因此就算他提出让她做正妻,她也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与前一阵被迫呆在他身边,好似没有多大差别。 她这边纠结着,不明真相的府尹夫人每天都过来找她谈天说地,不光一日三餐精心准备,还送来不少当地的土特产,裁缝也赶着给她做了几套新衣。 那天参加堂会的其他家太太们也没闲着,纷纷送来礼物,首饰、衣料、水粉一样不缺,还有送扇面字画和文房四宝的,分明是等她拿给汤若松看。 她不禁感叹,或许这就是权势的好处,看在汤若松的面上,人人都要巴结她,讨好她就相当于讨好了汤都统。 祖业基本留在别院里,美其名曰保护洺月,其实就是奉命监视,鉴于她有两次私逃的经历,汤若松自然对她是多加防范。 洺月让祖业把礼单拿给汤若松,询问他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当晚祖业过来回话,称汤若松让她收着就是。 又过了两日,汤若松让祖业通知她中午启程回京,搞得如此突然,她都来不及同顾娘子母子告别,只能留下一封书信托人转交。 原来汤若松接到康庆帝的圣旨,让他回京禀报剿倭之事,至于参与剿倭的官兵,除地方兵马之外,其他由汤若榆统帅随后再回京城。 祖业套好两辆马车,将这两日收到的东西都搬上了后面一辆,让洺月坐前面那辆。 府尹夫人亲自将她送上马车,又专门给她准备了吃食,更说了不少不忍离别的话语,这让洺月佩服不已,这位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只嫁给府尹真是屈才了。 马车一路将洺月拉到杭州府,从码头上了一艘官船,她才见到了汤若松。 几日不见,他依旧黑着一张脸,见到她没什么好脸色,两人这次都没住同一船舱,双方眼不见心不烦,彼此都觉得好过些。 水路走得快,官船到通州码头后,洺月又换了马车,汤若松却骑着他那匹战马,走在了马车前边。 洺月以为会直接回永威伯府,谁知进了京城之后,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北城的方向行驶,洺月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发现路走错了,可汤若松却好似不在意似的,依旧平稳地骑行在前面。 她索性也没去问,他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她早就见惯不怪。 马车终于停下,帘子被掀起,洺月见来富和来贵居然站在车外相候,见她要下车,来贵赶紧上前趴跪在地上,让她踩背下去。 这里她是识得的,面前这个院落正是她的家。只是算上前世今生,她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回来过,不由感慨万千。 “发什么愣?”汤若松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侧头看着她道,“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洺月偏头望向他,隐约明白这院子应该是他买下了,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进去看看吧!”汤若松见她一副呆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心情顿时轻松不少,推着她的肩头进门。 院落里竟然还是旧时模样,影壁、回廊、甚至一砖一瓦好似都没有变过,二进院里的那棵枣树依然挺拔地矗立在那里,她最喜爱的茉莉花在廊下独自绽放。 洺月彻底呆住了,这一刻她仿佛回到几年前,母亲常常在院里莳花弄草,父亲坐在东边的书房里看书,而她就在枣树下乘凉绣花。 可如今物是人非,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摸着枣树的树干,抬首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绿叶,这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再没有父母的欢声笑语,一想起这些,泪水不禁从她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姑娘”,这声音好熟悉,她寻声望去,正是她的奶娘苏妈妈。 “奶娘!”她轻唤一声,苏妈妈已经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相见,自要诉说一番,汤若松径自去了正屋喝茶。 经过与苏妈妈的交谈,洺月方知几日前,汤若松派人到苏妈妈家中把她找来,让她带人重新打扫布置这个院子,声称洺月想回家看看。苏妈妈不敢怠慢,急忙过来做事。 当初左家出事,她没了差事又帮不上忙,只好回转位于京城西北郊的家中。她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与两个成婚的儿子勉强糊口度日,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汤若松命人带话给她,以后这个院子就交给她打理,每月给她二两银子。她听后大喜,今日又见洺月返家,方知洺月得了汤若松的青眼。 可她却喜欢不起来,毕竟洺月是她奶大的,当初左家太太一心要将洺月嫁进读书人家做正妻,现今不明不白地跟着汤若松,算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质疑之时,没料到汤若松已经站在了门口,扬声驳斥她道:“谁说要洺月不明不白地跟着爷,爷是要娶她做正妻的。” 苏妈妈吃了一惊,洺月却是无奈叹气,这位爷怎么就喜欢偷听别人谈话呢? 苏妈妈起身向他行礼,汤若松摆手让她先下去,走到洺月身边坐下,拉起她的一只手,问道:“怎样?爷帮你买回你家的院子,可以答应嫁给爷了吗?” 洺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他帮她找回了她的家,但他做这一切都太晚了,如果是在他们凉州初时时,他这样做了,她真会答应他。 汤若松见她好像还在犹豫,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拿给她看,“你母亲那个陪嫁铺子,爷又重新给你买了回来,爷看你绍兴开的那个糖品铺子就不错,不如你拿这个铺子继续做?” 洺月伸手接过那张房契一看,果然是她之前委托彭子安卖的那间铺子。 这下她终于无法无动于衷,他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娶她这事看来是势在必得,由不得她丝毫反对。 她思忖片刻,抿了抿唇,才缓缓地开口,“蒙大爷厚爱,要娶我做正妻。可我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我不愿与人共事一夫,只想同我父母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提的这个条件十分苛刻,京城之中哪家权贵子弟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文官之家,但凡家里条件好些的,纳个小妾也是再普通不过。更何况以汤若松的权势,怕是不少要攀附富贵的人家,都想把女儿送进来给他做妾。 汤若松磨着牙,双眼一眯,心想这丫头的事还真多。 “如今爷的后院干净的很,除了你再没别人,爷到哪里去纳妾?”他冷哼一声,揉搓着她的手,大大地不耐烦。 “你院里的姨娘和通房都送走了?”洺月离开时,胡、凤两位姨娘和玉姑娘都尚在,她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因着有此一问。 “你当初没良心地跑了,爷哪里还顾得上她们几个,本来这几年我就没碰过她们一下,正好她们疯的疯、死的死、走的走,总算让爷安静一段日子。”汤若松甩开她的手,没好气的回答,这后院里的事都成了他的心病,好不容易才处理干净。 第58章 洺月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听汤若松这般讲,就知她走后,青云轩里肯定发生了不少事。 “那今后呢?大爷难道能做到只守着我一个人,再不纳妾?”她继续追问,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最好是他一个不高兴,就放弃这个念头,还她自由身。 汤若松这才明白过味儿来,展颜一笑,伸臂将她搂坐在他腿上,“原来你这么喜欢爷,只想一人独占,放心,放心,爷从此只爱你一个,其他的女人都不再多看一眼,怎样?” 洺月暗自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大爷也忒自恋,居然硬说她是在吃醋。可他都说到如此地步,她再不点头答应,依着他的性子,真有可能把她贬为通房丫鬟,那她就是自找苦吃了。 “大爷记着今日说过的话才好。”她抬眼瞥了他一眼,轻轻颔首。虽然她不相信他今后不纳妾,但反正她也不喜欢他,就无所谓了。 汤若松顿感心满意足,将脸贴过去,重重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哈哈大笑。 既然找回了自己的家,洺月就想住在这里,一来不用面对永威伯府那些人,二来也落个清静自在。无奈汤若松不依,只说等定好亲事,再让她搬过来住,如今还是先与他回伯府。 洺月拗不过他,只能同意,与苏妈妈做了别,上了马车。 这次汤若松让来富牵马走在前边,他与洺月一同坐在马车里。 “大爷,你方才说让我继续在京城里开糖铺,是真的吗?”洺月头一次与他共坐一辆马车,见他上车之后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不禁有些不自在,赶紧聊了个话题。 “爷还能骗你?”汤若松哂笑道,“绍兴那边富贵人家毕竟少,比不得京城,你那个糖塔的想法不错,到时爷先跟几个哥们弟兄推荐一下,他们都是权贵子弟,摆宴的时候把糖塔往中间一放,保管其他人都络绎不绝地去你铺子里订做。” “真的?”洺月眼前一亮,他人脉广,有他帮忙糖塔自然不愁销路。 “京城里的人明明口味重,但偏偏虚头巴脑地还爱面子,你把价格定高些,他们越是稀罕。”汤若松嘲弄地哼哼着,随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京城糖品铺子也不少,见我做了糖塔,别家铺子肯定纷纷效仿,那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了。如若这样,价格定高了,谁还来买?”洺月双眸露出丝许疑惑之色,觉得他在给她出歪点子。 “这你就不懂了。”汤若松暗嘲她还是年纪轻经验少,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京城里的权贵人家最擅长见风使、趋炎附势,就算你糖塔做的再烂、定价再高,但他们只要知道是爷在背后给你撑腰,就不会去其他家买。他们会认为,只要买了你铺子里的糖塔,就能讨好到爷。” 洺月恍然大悟,这就是她父亲以前所说的官商交易,真正能赚大钱的商人,肯定不是全靠能力与财力做大,而是必须有官家在暗中支持。 她父亲当初是不屑这些的,可她不一样,经过生活和命运的捶打,她太清楚一个女人有银子傍身的好处,因此应声道:“原来还有这些弯弯道道,到是我无知了。” “你嫁给爷好处多着呢!你说要怎么报答爷?”他笑容透着别样的意思,伸手握住了她的细腰,柔软无骨的滋味令他销魂,压着她向后倒去。 洺月花容失色,这可是大街上,别说外面人来人往,就是驾车的车夫就在帘子外面,他怎敢如此乱来。 她用力挣扎,羞得双颊泛起红云,“别这样,别这样!” 汤若松见她羞恼,知她面皮薄,到底没有造成,只是亲了亲她的芳唇,便放她坐起来。 洺月一边整理衣衫发髻,一边狠狠地瞪着他,这个男人真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下在马车里就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爷那是喜欢你,才愿意与你亲近,要是爷讨厌的女人,即便她跪地相求,爷也不会碰她一下。”汤若松不甚在意,理了理微微发皱的衣衫,重新正襟危坐,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洺月没他脸皮厚,掀开侧面小帘子一角向外看去,不想再理会他。 汤若松却握住她的手,将帘子放下来,睨着她道:“一会儿回府爷先带你拜见老太太,你走了这么久,只要她老人家发话不计较,别人明面上就不敢再说什么。” 洺月明白,他口中的别人指的就是谢氏。 她私逃出府,即便汤若松给她找了去亲戚家住的借口,但府里都是精明的人,肯定是不信的。她这一回去少不了被一通质问,可若是汤老太太发话不计较,谢氏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只能不做追究。 “嗯。”她难得老实听话。 “还有,绍兴府那边带回来的东西,你去分一分,回头给各房送过去。”他替洺月着想,出去这么久,好歹送些东西给各房,堵住那些人的碎嘴。 洺月答应了,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丫鬟不知怎样了,夏叶跑了,那留在府里的秋荷呢? “大爷,以前服侍我的两个丫鬟还在吗?”她吞吞吐吐地低声问道。 “你还有脸问?”汤若松没好气地斥道,“一个跑得不见踪迹,一个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的奴才留着做什么,应该全部发卖出去才好。” 洺月急了,赶忙拉住他的胳臂求情,“私逃都是我的主意,根本不关她们的事。尤其是秋荷,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爷放过她们。” 汤若松不过是吓吓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得答应嫁给他,哪里会再去计较丫鬟的事,因此怕怕她的手背道:“既然你给她们求情,爷不再追究就是,秋荷还给你用,另外我把翠竹给你,她心细又实诚,伺候你正合适。” 洺月不想要翠竹,翠竹是府里侍卫总管的女儿,汤若松将翠竹给她,一是防着她再逃,二是监视她。可为了保住秋荷,她也只能同意。 一时到了永威伯府,汤若松领着她先去汤老太太的院子里。进屋前,他又嘱咐她,“一会儿什么都不用讲,一切听爷说就是。” 这时正是下午,因为早就有人回府禀报他要回来,汤老太太屋里坐着不少人,谢氏领着两个儿媳、庶女都到了。 汤若松进去给汤老太太磕了头,汤老太太最爱这个自小带在身边的大孙子,赶忙让他起来,拽到近前好好地看了看,不禁抱怨他皮肤黑了,人也瘦了。 汤若松哄着她说了一番好话,又指着站在门口的洺月道:“祖母,我这次顺便把洺月接回来了,她在亲戚家住久了,正好我也忙完战事,她就与我一同回府了。” 他边说边给洺月使个眼色,洺月上前给汤老太太磕了头,汤老太太哪肯驳大孙子的面子,摆手让她站到一边,“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伺候大爷。” 洺月轻声应了,这关就算过了。 谢氏本想质问两句,但见汤老太太都不在意,她也就懒得多问,反正汤若松的事也轮不上她管。可还有一件事她不得不管,便笑着对汤老太太道:“老太太,借着松哥在这里,正好芦霜来给他行个礼。” “你说的极是,我这个老婆子倒忘了。”汤老太太向坐在谢氏后边的一位姑娘招招手,“霜姐儿,过来拜见你汤大哥。”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站了出来,身穿一件银红纱衫,下着白纱金丝挑线裙,爽利地给汤若松行个礼,“见过汤大哥。” 汤若松搞不清她是谁,见她容颜姣好,一双大眼透着别的女人没有的英气,给人一种又美又飒的感觉。他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女人,还礼的同时不由多看了两眼。 谢氏站起来给,走到芦霜的身边,含笑介绍道:“这是我母亲娘家的一位亲戚,姓高名唤芦霜,今年刚满十八,家在保定府,来咱们府上住些日子。” 这位江芦霜父亲也是名参将,随上级镇守辽东一带。 汤若松听她这样一讲,蓦然明白她和汤老太太的意图。她们这是又给他找媳妇呢,难得这次费心寻来这样特别的姑娘。 “祖母、太太,我还有去拜见父亲,先行下去了。”他没接这话茬,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洺月自然识相地跟着他一起出去。 他们两人一走,眼看饭点将近,谢氏先将她们打发回房用饭,她自己却留下来,与汤老太太说事。 “你看松哥对霜姐儿怎么样?”汤老太太关切地询问。 “老太太您没看见吗?方才松哥可是一直盯着芦霜看,他也算阅尽千帆,一般闺秀入不了他的眼,可芦霜不一般,她从小就跟他父亲混在军营里,见识气度比一般女人高明了不少。”谢氏眼睛毒,又是有心观察,自觉汤若松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她。 “那就让霜姐儿在咱们府里多住些日子,也好培养培养感情,等松哥一松口,咱们立马安排他们成亲。”汤老太太听她如是说,将心放了下来,满面喜色憧憬着今后的好日子。 第59章 洺月与汤若松出了汤老太太的院子后,汤若松打算回屋子先换件衣服再去拜见汤自廷,洺月跟在他身后,心里却琢磨着别的事。 那位江姑娘明显就是来相亲的,看方才那架势,汤老太太和太太谢氏都对她十分满意。就连汤若松猛地见到她,也是惊艳了片刻,可见这位江姑娘的魅力。 她心中忽然有种涩涩的感觉,说不上是为什么,反正情绪也随之有点低落。 “想什么呢?”汤若松轻弹了她脑门一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洺月揉了揉额头,皱着眉埋怨道:“大爷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痛死了!” 汤若松嫌洺月不上道,皱着眉道:“你盯着姓江的那姑娘一个劲的看,是想做什么?” 洺月彻底愣住了,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不小,立马秀眉轻扬,“哪里是我盯着人家看,不错眼珠的是大爷吧?” 汤若松被拆穿心思,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身快步往青云轩走去,“还不赶紧跟上,好多事等着爷办呢!” 等回到青云轩,青梅先迎了上来,看到洺月又惊又喜,叫翠竹等丫鬟过来替二人洗漱换衣裳。 洺月却问秋荷在哪里,青梅眼光飘向汤若松,见他颔首示意,才笑着答道:“我这就去给姑娘叫去,您先进去换衣服。” 洺月觉得不对,等换好衣服才见秋荷撩开珠帘,过来给她行礼。 她连忙扶起秋荷,却见她身形消瘦,面色发黄,精神萎靡,早没了往日风采。 “秋荷,害你受苦了。”她顿时猜到,秋荷受到了惩戒。 “没什么,姑娘回来就好。”秋荷一脸平静,见到她也没欣喜之意,只是淡淡地道,“您是主子,奴婢遭些罪也是应该的。” 洺月愈发内疚,后悔当初自己的鲁莽,拿出从绍兴带回来的几件首饰赏了她,让她先下去休息。 等秋荷走了,她才找来翠竹,询问秋荷发生了什么事。 翠竹知道瞒不过,半吐半隐地说道:“姑娘走后,大爷发了好大脾气,打发祖侍卫回来传令,将秋荷打了二十棍,罚她去做粗使丫鬟。” 洺月扶着额头叹气,早知这样,当初也该安排她一同走的,心中暗自发誓今后要好好弥补秋荷。 没过多久,青梅就带着一个女裁缝进来,给她量体裁衣。 此时夏季未过,她虽然在绍兴府做了几件夏衫,但汤若松哪里看得上,因此又安排人给她重做。 不一会儿,小厮过来传话,称汤若松要在汤自廷那边用饭。洺月见他一时不回来,便不着急摆饭,而是让青梅和翠竹帮忙理一理带回来的东西。 她想了想,送给汤老太太的礼自然以土特产为主,绸缎罗纱送给谢氏,两位奶奶和汤依蓉送的是首饰和胭脂水粉,至于各房里的妾室也没落下,都分了相应的礼物。 青梅建议明天再一房一房去送,洺月却想着汤老太太那里最重要,让她今晚就给她老人家送去。 青梅应了,又问道:“那新来的高姑娘,是不是也要送上一份?” 经她这么一提醒,洺月才意识到差点漏了人,连忙也准备了一套水粉和几支点翠珠钗,还加送了一匹云纱。 汤若松回来洺月早已吃完饭,他去书房写了奏章,天色都黑了,回屋后见洺月坐在桌前写东西,他凑上前一看,原来她在描糖果的花样。 “等你跟爷成了亲,正青云轩就要交给你全权打理,如果老太太发话,你还要协助太太管家,到时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画这个?”他抽走她的画纸,靠站在桌边调侃她。 洺月放下画笔,抬头认真地说道:“太太有二奶奶、三奶奶两个正经儿媳妇,哪里用得上我?再说,我对管家也不在行,大爷院子不是有楚嬷嬷打理吗?” “那是因为爷没有大奶奶,老太太才让楚嬷嬷过来帮忙,等爷娶了你,院子里的事自然都要交给你。不在行没关系,到时爷让楚嬷嬷手把手教你。”汤若松无所谓地笑笑,他是早就嫌楚嬷嬷碍眼了,能借着成亲打发她走最好。 洺月不以为然,她只想开好自己的糖品铺子,对管理他的后院没兴趣。 “行啦,别画了,眼睛都坏掉了。”他不耐烦地拉起她,就往里间的拔步床走去。 洺月不情愿地起身,不知他怎么就对房事感兴趣,她可不想还没正式嫁给他就先怀孕,因此推推脱脱地不配合。 汤若松来了气,捏着她的下巴恨声问道:“爷又哪里惹你不痛快了,在这里不停地叽叽歪歪?” 洺月尽力推着他的肩头,避开他的亲热,埋怨道:“大爷说得好听,要风风光光地娶我过门,可我若是未婚先孕,到时又要被人戳脊梁骨非议,如何在这伯府里立足?” 汤若松见她担心的是这个,顿时气顺不少,身上的火气逐渐消减下去,坐在床边搂着她安慰道:“爷巴不得你赶快给爷生个孩子,到时真怀上了,咱们立马成亲,谁看得出来?” 洺月白了他一眼,自知他就不是懂得尊重人的,只能另辟蹊径,“大爷不是说要找太医给我调理身子嘛,何必急在这一时,还是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 汤若松见她就是不愿,本来气得想霸王硬上弓,但一想到子嗣事大,也只能忍了,“爷明日就去请太医,让他好好给你瞧瞧,看看到底要调理多久!” 洺月见他一脸铁青地站起来,大喊着让丫鬟备水沐浴,不禁偷笑起来。 其实,她今日已经看出来,那位江芦霜既然是老太太和太太同时看重的人,她与汤若松的亲事怕是不会顺利。 而且她以前算是汤若松的房里人,本身这点就有些吃亏,真正规矩大的人家是不会娶这样身份的人进门;只是永威伯府就是个没规矩的地方,汤若松更是不守世俗礼法的人,这亲事才有可能结成。 第二日等汤若松上朝之后,洺月吩咐青梅去各房送东西,并让秋荷一同前去。这是美差,收礼的主子们都会打赏,因此洺月才把这个机会给了秋荷,也算弥补心里对她的愧疚。 因为江芦霜住在谢氏院里,青梅便将送她的东西一起给了谢氏,谢氏随口问了两句洺月的情况,又打赏她和秋荷一人五钱银子。 随后谢氏叫江芦霜到来房里拿东西,江芦霜昨天就看见了洺月,只是不知她的具体身份,今日见了这些东西,自然是要发问的,“表姨母,这位洺月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 “好孩子,你不用理会她,她只是一个犯官的女儿,如今父母双亡,虽被松哥收了房,但将来你们若成了亲,我和老太太自然会给你做主,她越不过你去,最多抬个姨娘。”谢氏拉着她坐到身旁,含笑为她解释。 “表姨母说笑了,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汤大哥未必看得上我。”她说话爽利干脆,没有那些虚头巴脑地试探。 “说起来,松哥无论相貌还是才干都是上上之选,无非年纪比你大了些,又是续弦,你还要多担待。”谢氏就满意她的直爽,而且这是她娘家的亲戚,将来即便嫁进来,跟她这个太太也是一条心的。 “表姨母,你别笑话我,我看重的还是汤大哥本人。”江芦霜难得脸色微微羞红。 她早就听说过汤若松这个人,就凭他在战场上带头冲锋陷阵这一点,就算是个人物。昨日又见他身材伟岸、相貌俊俏,心里肯定是生出些喜欢的。 她母亲三年前病亡,她替母守孝耽误了亲事。他父亲眼见女儿马上就要年满十九,急忙拜托岳丈家帮忙寻门好亲事,所以她才来到永威伯府。 “姨母笑话你什么,只要你觉得好,姨母就去跟老太太和老爷说,松哥年纪不小了,老太太等着抱孙子呢!” 这下真把江芦霜说得脸通红,她不好意思地先回房了。 谢氏身边的尚妈妈等她走了,才笑着恭喜道:“太太这回可算了了一门心事,未来大奶奶是您娘家人,将来肯定什么都听您的。” 谢氏吃了一口茶,用帕子擦擦嘴角,满意地道:“这是自然,否则我干嘛费尽心思把她找来?松哥又不是我亲生的,眼里从来没有我这个太太,我费力当然是要为自己寻些好处的。” “还是太太考虑得深远,可就是不知大爷会不会接纳这位江姑娘?”尚妈妈的担忧不无道理,汤若松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未必能同意与江芦霜结亲。 “你是知道的,松哥眼光高,讨厌文绉绉的大家千金,我这回特地给他找来霜姐儿,你没看到昨日他眼睛都看直了吗?”谢氏有这份自信,江芦霜这独特的气质,一定能吸引汤若松。 “这倒是,老奴昨天也看到了,大爷一见到江姑娘那是双眼放光,可见是喜欢的,但——”尚妈妈顺着她的话说道,心里却有点不认可,大爷身边还有一位洺月姑娘呢,那可是堂而皇之住在正屋里,同时走了这么久还能被专门带回来,在大爷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60章 谢氏见尚妈妈欲言又止,心里跟明镜似的,直接打断她道:“我知道你要说洺月那丫头,她是得了松哥的专宠,可这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洺月再好,过一阵他也就抛诸脑后了!” “老奴就是担心江姑娘介意。”据尚妈妈这几日的观察,这位表姑娘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能容得下洺月这样的妾室吗? “若霜姐真是介意,大不了想过法子,把洺月打发出府就是了。她这次离府这么久,松哥给她做面子,谁不知道她是私自离府的。”谢氏冷哼一声,看不惯汤若松捧着洺月的举动,若换作是汤若榆房里人如此折腾,她早就做主将人赶出去。 尚妈妈不敢再多言,连连称是。 江芦霜进了自己住的房间,见堆在桌上的云纱和首饰都是好东西,可见送礼之人并不敷衍,她寻思着要好好还份礼才是。 她的丫鬟彩英一边收拾礼品,一边道:“姑娘,我可打听过了,这洺月姑娘是大爷专门从凉州那边带回来的,很是得大爷宠爱。” “哦?”江芦霜听到洺月是从凉州来的,立马来了兴致,示意她继续说。 “这姑娘自从进府之后,就一直住在正房里,吃穿都是最好的,青云轩里的下人都把她当大奶奶般的伺候。府里除夕宴上,大爷还特地让她陪坐在身边,同二奶奶、三奶奶一般。”彩英说的有鼻子有眼,心里更是替自家姑娘忧心。 “她是汤大哥的妾室?”江芦霜眉头微皱,这却是不寻常,可她来之前,谢氏告诉她汤若松如今的后院,那是一个女人都没有,怎么就凭白冒出了一个。 “不是,只是大爷的屋里人。”彩英摇头否认,“据说前几个月都住在亲戚家,大爷昨天方把人接回来的。” “既然这样,她又专门给我送来东西,你备份礼,明日我去会会她。”江芦霜对洺月更加好奇,还真想仔细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的姑娘,你这样过去不好吧?”彩英知道主子是过来相亲的,若这亲事成了,主子就压洺月一头,何必赶着折腰结交。 “有什么不好?”江芦霜没想到那么多,瞪着彩英道,“人家主动来送礼,我去还礼岂不是应该的?” 彩英见她急了,不好再劝,只能无奈叹气。 汤若松下朝回来,果然领着一位太医进来青云轩,来给洺月诊脉。 青梅给洺月手腕处垫上一方丝帕,太医半闭着眼耗了片刻,又换了一只手再耗片刻,再看了看舌苔,才对汤若松道:“这位姑娘身体康健,只是经血排不干净,肝火虚旺,吃药调理一个月应该就无碍了。” 汤若松大喜,请太医到书房写方子。之前他一直担心洺月擅自服用避子丸,会影响子嗣繁衍,没想到并无大碍。 洺月一听要喝一个月汤药,就不耐烦地颦眉,那苦苦的滋味一想就头皮发麻。 青梅看出她的难处,捂嘴偷笑一声,随即弯腰对她道:“姑娘别担心,张妈前一阵酿了不少梅子,到时姑娘喝药时,就着吃上几个,苦味就压住了。” 洺月面上发窘,这时汤若松走进来,先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才道:“你就乖乖听话老实把药喝了,这么大人还怕药苦嘛?” “谁怕药苦?”洺月不服地瞪了他一眼。 “你瞪谁呢?”汤若松反瞪回去,扬声道,“最近的脾气真是大得很,动不动就跟爷叫板,再过些日子,恐怕你就要骑到爷头上去?” 洺月懒得跟他争辩,她哪里敢同他叫板,掀起珠帘进了隔间。 “瞧瞧,都敢跟爷甩脸子了!”汤若松嘴上说着狠话,眼里却还含着笑意,这让青梅、翠竹等丫鬟看着暗暗称奇。 毕竟以前这位大爷在院里经常吆五喝六的,即便那两位姨奶奶当年得宠时,挨他两句也是常事,谁敢同他甩脸子,也就洺月敢这样做。 汤若松掀帘子追了进去,就见洺月坐在榻上,翻看着花样子。 “成天画那些东西做甚,找几个师傅帮你弄好,铺子一开,你直接坐在家里收钱就好。”他撩袍子坐到榻上,并挨着她,时不时嗅嗅她身上的香气。 说起铺子,洺月心中一动,借机道:“大爷,我想明日去看看那间铺子,一来改动重新布置一番,二来也要招掌柜和伙计。” “这容易,赶明我问了龚家小公子,他家在京城有不少铺子,让他给你寻一个靠谱的掌柜来。”汤若松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一句话就能解决。 洺月才不想用他的人,她自己开的铺子当然要自己做主,“何必麻烦别人,我打算写张告示贴在铺子门上,亲自挑选掌柜,这样将来也好沟通。” 汤若松拿眼斜着她,一下就看穿她心中的小九九,却没有当场拆穿,只随声附和道:“那好,你不嫌麻烦就自己找。” “那我明天把告示贴出去,约定有意者三天之后上面面谈,怎么样?”这样她就可以连着出去两次,顺便处里些其他事。 “你出去不打紧,不过要祖业全程陪同,否则一个不小心,又走丢了,还得爷费尽心思去四处寻人?”汤若松似笑非笑地说。 洺月知道他是怕她又跑了,也没拒绝,“大爷觉得好就行,有祖侍卫这样的高手在,我还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这京城里谁敢欺负爷的女人,那就是活腻了。”汤若松凉凉地冒出这么一句,那腔调竟是阴森森的。 “那我就托大爷的福了。”她打蛇随棍上,心想借着他的名头,铺子就不会被人盘剥。 第二日,她正准备出门去铺子,还没走到青云轩门口,就见江芦霜带着丫鬟彩英摇摇地走过来。 “江姑娘怎么来了?”翠竹奇怪地说道。 “估计是来还礼的。”洺月眼尖地看到彩英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多少猜到她的来意。 江芦霜走进门,一眼就看出她这是要出门,不禁爽朗一笑,“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洺月姑娘怕是要出门吧?” “江姑娘。”洺月福身行了一礼,含笑道,“我要去铺子里看看,姑娘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江芦霜回头给彩英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匣子递上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姑娘留着玩吧!” 彩英将匣子打开,香气扑鼻而来,洺月低头一望,见里面是各色香丸和冰片。 她让翠竹接过,才对江芦霜道:“江姑娘太客气了,本来应该请姑娘进去喝茶,只是今日不巧,不如改日我再请姑娘,可好?” “你忙你的就是,不用管我,我过两日再来也是一样的。”江芦霜压下对青云轩里面的好奇,先告辞去了。 刚一迈出大门没多久,彩英就撅着嘴抱怨起来,“这位洺月姑娘还真是高傲,姑娘您专程去还礼谢她,她居然都没让您进屋坐坐,两句话就把您打发出来,摆明瞧不起您。” “你想多了!”江芦霜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大度地道,“你没看见人家着急要出门,哪有时间招待咱们。再说了,人家不是说过几日再请我过去嘛!” 彩英急得差点跺脚,她家姑娘神经大条,若将来即便嫁给汤若松成正妻,也得被洺月这个未来小妾压得死死的。 江芦霜回到谢氏院里,正好遇见前来请安的汤依蓉,江芦霜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有点小气,因此只与她点头笑笑。 汤依蓉却拉住了她,非要请她去自己屋里坐坐,江芦霜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她去了。 汤依蓉与生母肖姨娘一同住在偏院,这院里种了几棵石榴树,但布置排场还是要低谢氏主院一等。 江芦霜被让进屋子,汤依蓉命丫鬟准备了茶点,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夸奖大哥汤若松。 江芦霜对汤若松初次映象不错,因此听着津津有味,不时还插话简单问上两句,汤依蓉那是有问必答。 聊着正欢时,汤依蓉见火候差不多了,顿时话锋一转,叹气道:“我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在女人方面识人不清。” 江芦霜听她话里有话,自然要追问,“这话怎么讲?” “霜姐姐,你来的时日短不知道,他屋里的那个洺月,整天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把我大哥迷得团团转,冷落了房中的两个姨娘一个通房。如今两个姨娘一个死一个疯,通房出家当了尼姑,可见洺月手段有多高明。”汤依蓉移花接木地把所有事都推到洺月身上,故意在江芦霜面前摸黑她。 江芦霜闻言愣住了,这完全颠覆了她对洺月的映象,“我见她还好,真的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来?” “她就是靠那张脸骗人,霜姐姐,你可千万别掉进她的陷阱里,我听她的表姐说,她小时候可厉害了,经常拿石头砸人,亲戚家的小姐妹都不敢招惹她。”汤依蓉把从沈曼芝那里听到的话,添油加醋地说出来。 第61章 “她不是从凉州来的吗?你怎会认识她的表姐?”江芦霜感到奇怪,洺月的表姐怎会与汤依蓉这样的伯府小姐相识。 “她母亲是昌平侯府的庶女,她父亲犯了事后她被贬为官奴,发配凉州。本来我也不知道这些,后来还是我祖母寿宴上,她表姐沈曼芝沈姐姐也来参加宴会,才认出了她。”汤依蓉向江芦霜揭了洺月的老底。 江芦霜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没想到洺月的身世竟如此复杂,她先前还以为洺月只是凉州的一位平民,因为美貌被汤若松看上,才带回府上,谁晓得背后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汤依蓉见目的达成,识趣地不再多说,所谓过犹不及,她说多了反而会引起江芦霜的疑心。 她其实与洺月并无过节,只是与沈曼芝交好,她以为沈曼芝会嫁进府里成为她家大嫂,谁料洺月横插一杠子,堵了沈曼芝的路。 为了这事沈曼芝隔三差五地就向她抱怨,她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女,第一次得到侯府嫡女的认可,自然向着沈曼芝说话,处处看洺月不顺眼。 可经她这么一说,江芦霜的心里也打起了鼓,虽然觉得洺月不像是那样刁蛮的姑娘,但也不由提高了戒心。 且说洺月一行人出了府,坐上马车没多久就到了东四大街的铺子上。 汤若松已经提前派人将铺子打扫干净,洺月让来富去把告示贴上,她带着翠竹四下转了转,见铺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并一个通畅的屋子,正好可以当作制糖块作坊。 她想了想,前面的铺子还需要添置几个柜子,中间再放置一个大摆盘,到时就把糖塔摆放在那里,应该能吸引不少客人。 制作糖块也需要专门的师傅,然后再招两个伙计帮忙,人也就够了。这样想着,她让翠竹取出纸墨,又写了一张招人的告示,让来富再贴出去。 抱臂守在门口的祖业,见来富进进出出挺忙活,不禁觉得好笑。 看完铺子,洺月又在附近的点心铺子买了两匣子凉糕,才返回府里。 她将其中一匣子凉糕都给了秋荷,秋荷称谢接过。自从洺月这次回来之后,她变得沉默不少,除了必要干的事情,从不多说一句。 洺月知秋荷受了委屈,总想着尽力弥补,可秋荷好似与她隔了心,再不像以前那般全心待她。洺月明白无法强求,只能告诉青梅多加照顾秋荷。 来富将洺月送回府后,立马去衙门找汤若松,向他汇报洺月招人的事情。 “就她这样办,别人不知这间铺子的底细,未必愿意上门谋差事。”汤若松摇首叹气,闭目想了想,方对来富道:“你私下去找些靠谱的人来,不管是掌柜的还是手工师傅,只要愿意去面谈的,一人赏二两银子,至于伙计,你直接替她把关就好,她也没那么多经历过问。” 来富连声应了,出来同来贵一说,惊得来贵直咂舌,“我的乖乖,大爷居然对洺月姑娘这般上心,看来洺月姑娘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你晓得就好,以后对人家要更加尊重,这可是大爷捧在手心里的人。”来富拍拍他的肩膀,好心提点他两句。 接下来两天,洺月没有出门,专心在房里画花样子,画好之后就让翠竹拿面团来,两人照着花样子捏模子,直到满意才统一晒干装起来,一一配上图纸,让来富去找匠人打制模具。 另外,若要赚富贵人家的银两,还是要靠订做糖塔。她赶着又画了七八张糖塔的图纸,有祭祀用的,有做寿用的,有各色节日用的,不一而足。 她这两天忙着店里的事,难免就冷落了汤若松,汤若松浑身气不顺,在屋里子挑三拣四,没少对下人发脾气。 青梅看出了门道,连忙私下提醒洺月,洺月觉得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非要大人时时关注才行,不能忽略一点。 她无法,只好先将铺子里的事放下,每日等他回府后,只专心照顾他,又陪他经常在园子里散步,才逐渐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 待到第三日,洺月又去铺子上,本想面谈掌柜与手工师傅,没想到来到店门口吓了一大跳,竟然来了四五十人。 她不禁奇怪,难道最近京城里生意不好做,这么多人需要重新换地找事做?她强自镇定走进店里,让翠竹把茶水沏好,在一个屏风隔断后面,一一与来人面谈。 这些人大多都是为那二两银子才来排队,那些来寻工的人都有些好奇,探头探脑地往店里打量着。而进去面谈的人因隔着纱制的屏风,虽看不到她的相貌,但听她说话轻声细语,温柔有礼,均暗自对她生了不少好感。 只是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谈到中午还没见完,洺月只好让翠竹给外面等待的人订了简单的饭菜,招待他们先用午饭。 来富这才发觉自己办砸了事,早知就不找这么多人来,万一把洺月累出个三长两短,汤若松肯定要拿他问罪。 他赶忙进去相劝,好说歹说让洺月先回府用饭歇个午觉再过来,谁料洺月不想让人多等,只让他去边上的馆子订个四人的席面,在铺子里将就吃些就好。 来富无奈,怕外边馆子不干净,骑马回永威伯府取了饭菜,好在青梅以为洺月回去用饭,早让张妈准备好,给他装好盒子带了过来。 汤若松本来在衙门里等来富来回话,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下午忙活完公事,早些出来到东四大街这边,就见来富苦着一张脸在门口转来转去。 “洺月还没回去?”他望见祖业守在里边,不由眉头一皱。寻思着这可是出来一天了,怎么还没完事。 “大爷,都怪小的。”来富轻轻自扇了一嘴巴,主动认错,“为着二两银子的跑腿费,小的也没料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偏偏姑娘是个认真的,人人都要亲自面谈,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汤若松不耐烦,本想把外面剩下的几个人赶走,但又怕洺月多心,索性迈步进了店里,直接让来富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柜台不远处,遥遥望着洺月。 洺月见他来了,好心情消散大半,折腾了大半天,她心里也基本确定了合适的人选,剩下的几人只是草草地谈了谈,便完事了。 她绕过屏风走出来,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汤若松别有用意地看了她一眼,才把茶喝了。 “大爷怎么过来了,公事忙完了?”她从来富手里接过扇子,给他摇了两下。 “人都选好了?”汤若松不答,直接问她正经事。 “人选我心里已有了眉目,到时让来富去通知他们,过两天等制糖块的模子打好,就可以先做些成品摆上。”洺月早就计较好铺子开张的事宜。 “既是这样,我们先回府。”汤若松见她气色不佳,不由开口抱怨起来,“你也是,不会叫他们明天再来,非要一天把人都面谈完了,真是脑子转不过弯来。” 洺月不屑地撇嘴,他说得轻巧,她出趟门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明日说不定人家就不来了,万一错过好的人选岂不更糟。 “姑娘,你把选中的人告诉我,我明日去通知他们。”来富见她不悦,赶忙上前插话圆场。 洺月让翠竹把写好的人名与住址都给了他,他点头哈腰保证一定办好。 等洺月上马车,汤若松把纸接过来看了看,沉声吩咐:“去给我警告这两个人一声,老实在铺子里干活,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否则爷要他们全家好看。” “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好。”来富笑着应了。 洺月回府之后,果然觉得身体酸痛,腰背、肩膀都不舒服。丫鬟们搬来热水让她泡澡,翠竹在里面放了鲜花花瓣和牛奶,又取来茉莉香皂。洺月泡完之后才觉身体清爽些,秋荷又替她揉捏一阵。 “晚上别忘记喝药,不用等爷回来,你先睡就是。”汤若松走进来,坐到榻边看了看她。 洺月见他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纱制曳撒,头上戴了黑色唐巾,腰间系了一个玉龙玩月的坠子,端的比平日多了几许潇洒,情知他这是要出门。 “大爷也少吃些酒。”她随口劝了一句。 汤若松见她关心自己,乐得眉开眼笑,揉了一把她白皙的脸颊,才笑着去了。 他今晚约了龚谢之几个在望京楼吃酒,龚谢之少不得要叫几个青楼里的姑娘作陪。 那位锦烟还陪着龚谢之,她还特地带来一个没梳拢的小姑娘,来陪汤若松。 这小姑娘名唤珍姐儿,也就十四五的年纪,娇小玲珑,水灵得不行,身上没有妓院中那些姑娘们的风尘气,还透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珍姐儿坐到汤若松身边,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汤大爷”,就乖巧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其他人都起哄笑起来,龚谢之更是在一旁挤眉弄眼,对汤若松道:“今晚可不用回去了,就去珍姐儿家住吧!” 第62章 汤若松却没接话,只是偏头问珍姐儿道:“你会些什么?” “回大爷,小女子会唱几支小曲儿。”珍姐儿大着胆子抬眼望着他回答,但瞬间就被他灼热的目光羞得垂下头。 汤若松从荷包里摸出二两银子给了她,“去唱首曲子给爷听听。” 珍姐儿应了,取了柳琴,唱了一首《两头蛮》。歌声清丽婉转,当就天生一副好嗓子。 一曲唱罢,众人拍手叫好,汤若松却是淡淡的。锦烟见状给珍姐儿递个眼色,珍姐儿斟了两杯酒,她自己先喝了一杯,才将另一杯递给了汤若松。 汤若松睨着她片刻,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珍姐儿又挨着他身边重新坐下,汤若松却对龚谢之几人道:“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我有事相求。” 龚谢之先大笑起来,搂着锦烟道:“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咱们哥们弟兄这么些年,哪有求不求的。” “是这样,我未过门的媳妇新开了家糖品铺子,她在京城里根底浅,需要你们照顾照顾她的生意。” 汤若松这话一出,大家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从没听说他有未婚妻啊! “哥哥,你家里什么时候给你订的亲?”龚谢之张大嘴愣了片刻,才率先问出心底疑问,“嫂子是哪位千金?” “不是别人,就是我从凉州带回来的那个。”汤若松神色不变,镇定的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他们都知道去年他平乱后带回一个姑娘,收做了房里人,没想到那姑娘真有本事,摇身一变成了他正经的未婚妻。 “原来是那位姑娘,哥,家里老太太和伯父同意了?”龚谢之试探地询问。 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往往不得自由,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家族联姻,听说凉州那位姑娘出自犯官之家,二人明显不太般配。 “我的婚事他们最多过问一下,到底最后做主的还是我自己。”汤若松不屑地哼了一声。 其他几个都暗自竖起拇指,连连夸赞他就是强,婚姻大事都能自己做主,哪像他们,非但妻子是家里给娶的,就连纳个小妾还得看妻子脸色,还不如在包养个私娼。 “哥哥既然开口,我母亲下个月做寿,就先在嫂子那里订座糖塔,到时我往花厅中央一摆,再让我媳妇和妹妹们夸上几句,保管替嫂子把名气打出去。”一旁常胜侯世子林银山率先捧场。 “多谢兄弟,哥哥敬你一杯。”汤若松站起身,先干为净,林银山也站起身饮了一杯。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向汤若松订糖塔,反正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差钱。 汤若松见目的达成,心情愉悦不少,难免多喝了几杯,饭局结束时,锦烟把珍姐儿推上前,媚笑着道:“汤大爷,拜托您帮个忙,把我们珍姐儿送回去。” 龚谢之几人暧昧地相视一笑,都明白这是要让汤若松梳拢了珍姐儿。 汤若松瞟了珍姐儿一眼,脑子虽然有些昏沉沉的,但浮现的却是洺月的模样,他一把将珍姐儿推开,扬长出了馆子。 珍姐儿委屈地差点哭出声来,锦烟扶住了她,轻声安慰两句,盯着汤若松的背影若有所思。 “汤大哥难道真爱上了那个犯官家的女儿?照他以前的性子,肯定是要收了珍姐儿的。”林银山不解地望向龚谢之。 “他自打从凉州回来后,不管是私娼还是楼子竟一概没去过,你说他是不是真爱上了?”龚谢之撇嘴斜着他,嘲讽他搞不清状况。 林银山这次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汤若松回了府,洺月还没睡,他立马卖好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洺月有几分欢喜,开始琢磨着先将贺寿的糖塔做好,一定要设计奇巧方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汤若松见她大晚上还劳神想这个,一把将她抱到床上,扯过凉被盖上,皱眉命令道:“赶紧睡觉!” 如今洺月正在喝药调理身体,不能行房事,他只搂着她,昏昏睡去。 次日,等汤若松去了衙门,洺月亲自写了一张帖子,邀请江芦霜到青云轩用茶,打发翠竹送过去。 江芦霜接到帖子,也没犹豫,爽快地答应过来。 洺月把待客的地方设在青云轩后面的小花园里,这花园有一座四角单檐小亭,里面摆了石桌石椅,又凉爽又可以顺便赏景。 这时已到夏末,洺月让秋荷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清茶,并摆了昨日庄子送来的西瓜和水蜜桃,放到两个玛瑙碟子里,专等江芦霜到来。 江芦霜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褙子,下着绯色百褶裙,衬得她多了几分生动活泼。 “汤大哥这个小园子好,若是盛夏的时候来,池塘里肯定是莲花盛开,坐在这亭子里小风一吹,正是避暑的好地方。”她与洺月见了礼,便先夸赞起来。 “前几日是我太忙了,慢待了江姑娘,今日特地给姑娘赔个不是。”洺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与她。 江芦霜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只觉味道鲜爽甘醇,才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说道:“我们家都是俗人,平日很少喝这种清茶,我还以为会很苦,不想味道还行,不过我还是不大喝得惯。” 这时贵族和富豪之家喝茶时兴往里面加料,什么东西好往里加什么,只有文人才喜欢饮清茶。 洺月没想到她说话这样直白,愣了一下随即对身后的秋荷道:“你赶紧去给江姑娘再泡一杯果茶来。” 秋荷答应着去了,洺月招呼她先吃水果,“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先问问你的口味才对。” “这有什么,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我之前也没跟你特意说。反正我是不计较这些的,太累!”江芦霜浑不在意,拿起切好的桃子吃起来。 洺月忽然有些欣赏起她来,这般恣意洒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未出阁的姑娘中还真是少见。 “江姑娘是个爽快人,听说姑娘还曾随父亲去过战场,果然是女中豪杰。”她这话也是从汤若松那里听来的。 “那都是以讹传讹,我是想上战场,可我爹不许,我只是随军出去过一次,那次根本没遇到鞑子。”江芦霜一提起这个来了精神,双眼亮晶晶的,言语中夹带着几丝遗憾。 “那姑娘也很了不起了。”洺月是由衷佩服她这种行为。 “我听说你以前在凉州待过?那里也是边疆,是不是经常有鞑子过来烧杀抢掠?”江芦霜好奇地询问。 “我去没多久就赶上叛乱,不过听当地人提起,蒙古人偶尔会来掠夺财物,只要不西出凉州城,还是比较安全的。”洺月这一世并未经历蒙古人进犯,前世到时遇上过一次,但她所在的踹布坊并未受任何影响。 “幸好你没赶上,否则那些鞑子心狠手辣,见到你这样的,指不定早把你抢走生孩子去了。”江芦霜不经脑子就说了这么一句,她身后的彩英连忙揪了揪她的衣服。 洺月觉得这话不太好听,微微一笑没接话,正好此时秋荷返了回来,把果茶给江芦霜倒上。 “洺月姑娘,汤大哥看来对你很好,这青云轩里就住了你一个人,多自在!”江芦霜惊觉自己方才失言,喝了一口果茶掩饰尴尬,硬又扯出别的话题。 “我不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青云轩要住多少人,更不是我说了算。”洺月听出她话中意有所指,索性挑明。 这姑娘既然是奔着与汤若松相亲而来,她就是夹在他们中间的隔断石,实在碍眼。 “明人不说暗话,表姨母把我接进府里,就是为了与汤大哥相看,可我事先并不知道有洺月姑娘你的存在,不过我看得出来,汤大哥对你很好。”江芦霜懒得再与她相互试探,直接说出心里话。 洺月感叹这位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不愧是武将家的女儿,直爽得让人难以招架。 “你喜欢他?”她抬眼直视着江芦霜,想看看她会如何回答。 江芦霜怔了怔,随即弯起嘴角,大方承认,“对,我小时候就很崇拜他。你可能不知道,汤大哥十几岁时就随伯爷上阵杀敌,每次都冲锋在前,即便身中三箭都毫不退缩,这样的好男儿我当然喜欢。” 洺月确实不知道汤若松还有这样“辉煌”的过去,她以为他只是呆在京城中的纨绔子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平定了凉州的叛乱。 “那姑娘容得下我吗?”她也直言发问,不容回避。 江芦霜嘴巴微张,没有了方才的滔滔不绝,抿了抿嘴唇,好似不太乐意地答道:“哪个女人能容忍相公身边有得宠的小妾呢?” “姑娘放心,若是大爷真愿意与姑娘成亲,我自然会退避出府。”洺月何尝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尤其人家还占着正妻的位置。 “真的?”江芦霜眼前一亮,仿佛看到前方的希望,她当然是不想洺月夹在中间。 “只要大爷同意,我说到做到。”洺月朝她颔首,郑重地承诺。 第63章 说完这些,洺月招呼江芦霜继续喝茶吃水果,两人都顿感心情放松不少。 可站在她们身后的丫鬟,无论是彩英还是秋荷,都是面色沉重高兴不起来。 彩英是对主子的神经大条十分无奈,本来以江芦霜的身份就不该来找洺月说这些,谁料主子非但都说了,竟还直接表明喜欢汤若松,哪里有一点矜持的做派。 秋荷则是忧心洺月的想法,这位主子都跑了两次了,哪次最终都被汤若松找回来,怎么还不长记性,又与太太看重的江姑娘私下达成交易,如若被汤若松知道,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波澜来。 江芦霜又坐了坐才告辞,临走之时,正见青梅指挥着丫鬟将一批批罗送入正屋,心知这是要做秋衫。 她见那些罗料颜色鲜艳的不少,一看就是为了做女装,不由瞥了洺月一眼,见洺月泰然自若,她心下微微不是滋味。 看来府里传言果然不假,汤若松十分宠爱洺月,否则以她房里人的身份,哪里需要这样多的衣料。 等江芦霜走后,青梅请洺月选料子做秋季的衣服。 本来春季做了一批罗衫,可是洺月悄悄溜了,那些衣服都荒废了。青梅不敢向汤若松回禀此事,就怕他睹物思人,拿着那些衣服撒气。 洺月这次回来之后,个人长高了一些,春季做的罗衫不免小了,因此全要重做。 “这么好的料子白放在那里可惜了,你把它们拿过去,分给丫鬟们改改穿吧!”洺月不想糟蹋东西,她在踹布坊里呆过,知道一匹布制作的不易。 青梅应了,又拿罗料给她看,“姑娘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顺便也给大爷选几匹,明日我就让裁缝赶紧去做,天凉了正好穿上。” 洺月见桌上摆着三四十匹罗料,不少都是织金的,亮闪闪的差点晃花人的眼睛。她想着汤若松性格张扬,平日不爱穿素净的衣裳,因此选了青织金孔雀补罗、绿织金过肩蟒罗、蓝暗花素衣罗几匹料子给他做衣服穿。 她不喜欢过于耀眼的颜色,只给自己选了黄织金凤罗、紫云罗、葱白罗。 青梅见她选的太少,又帮她挑了几匹各色遍地金罗,洺月无奈依从。 她自觉汤府的衣食住行太过奢华,可又轮不上她开口质疑,因此把心思都放在了糖品花样上,只是忙碌铺子里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洺月的铺子准备开张,那些模具已经全部运到铺子后面的作坊里,师傅也掌握了方法,糖塔做好一座,专供贺寿使用。 开张特地选在休沐那日,汤若松亲自带着洺月去了铺子里,龚谢之等几个哥们弟兄都来捧场。 伙计点了两挂鞭炮,龚谢之等人送了花篮摆在门口两边,店铺都挂上了红绸,随着炮竹声响,吸引不少人在外面围观议论。 这次洺月调整了糖品盒子,装糖的盒子都是专门订做的,糖品样式更是按季节设定,一盒六块,依旧不单卖。 龚谢之早让他自家小厮扮成客人模样,来铺子里买糖品,一出铺子就交口称赞,就为了积攒人气。 洺月坐在里间喝茶,她自然不好抛头露面,只听着外面的声音。 汤若松领几个兄弟来看贺寿糖塔,只见糖块用红色植物汁液染过,组成一个寿子,阶梯状地立在那里,里面有架子支撑,倒是透着几分特别。 “这寿字糖塔可是我提前预订的,你们都不能跟我抢。”林银山郑重地警告众人,故意摆出护东西的架势。 汤若松拍着他的肩头,含笑告诉他,“这只是摆在铺子里吸引客人的样品,你那座糖塔到时重新给你做一尊,提前一天送到府上。” “那敢情好,就是哥哥,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未来嫂子,也好敬重敬重。”林银山坏笑一下,跟其他几个人挤眉弄眼。 龚谢之等人闻言纷纷应和,一起闹着让他把人请出来。 汤若松皱眉不愿,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洺月容貌,好似被人看一眼,他内心就嫉妒得不行。 “哥哥,可不能这样不讲义气,咱们兄弟当年娶媳妇之前,都是带人提前瞧过的,你当时也去了,是不是?”龚谢之见他不乐意,挑着眉拿话堵他。 汤若松无法,只能进里屋去叫洺月,对她道:“我几个好兄弟想见见你,你只露个面就好。” 洺月感激这几个人来捧场,当然不便拒绝,整了整衣衫,便尾随他出来跟龚谢之等人见礼。 众人见她穿了一件杏黄罗衣,下着月白罗裙,步履轻盈,微低着头向他们福了一福,“各位爷有礼!” 龚谢之等人见她不光身段婀娜,更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声音婉约,都看得略微怔住,直至听到汤若松的清咳声,才回过味来,连忙还礼作揖。 汤若松摆手让洺月回屋,龚谢之立马凑上前来,调侃道:“我的哥哥,难怪你看不上锦烟,原来府里藏着这样一位佳人,果然出众。” “早知这样,当初我就该同哥哥你一同去凉州,说不定也能带回一个不相上下的。”林银山遗憾地拍腿,无不惋惜地感叹。 “她之前一直就住在京城里,父亲犯了事才去了凉州,你若想找美人,还是在京城里多转悠转悠吧!”汤若松凉凉地冒出一句,深深地打击他。 众人又闹了一会儿,洺月派翠竹出来,给他们一人送上一盒秋季糖品,几人纷纷道谢。 汤若松见已经快到中午,等龚谢之等人告辞后,带着洺月到附近的一家鲁菜酒楼用饭。 这年头女人出门的机会有限,尤其是名门贵族之家,除了元宵节那天可以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走,其他时间大多要守妇道呆在家里。 因着难得出来一趟,汤若松想着同她在外面用餐,也换换口味,顺便让她散散心。 来富提前订了二楼包间,洺月带着帷帽,同汤若松一同上了楼梯,正往包间方向走去,顶头就撞见了彭子安。 汤若松眉头一皱,顿时停下脚步,洺月隔着一层白色的轻纱,自然也认出了他。 彭子安先是望见汤若松,见他脸色不善,准备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谁料又看到他身后的洺月,也不由怔住。 来富暗骂自己方才先上来探探路就好了,如今他们三人相见,肯定是尴尬万分,若是那位彭公子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言语,汤若松上去挥拳头都有可能。 “彭公子有礼了。”洺月率先反应过来,主动朝彭子安福了一福,随后挽上汤若松的袖子道,“大爷,我饿了,我们先进去点菜好不好?” 汤若松悄悄握紧拳头,本就暗自观察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想着若是他们有什么出格的言语,自己定要好好地揍彭子安一顿出气。 可现下洺月开口服软,他偏头望着她,见她眼中隐隐透着恳求之意,便将心头那股不忿压了回去,向彭子安拱拱手,什么都没说,扶上洺月的手径自进了包间。 洺月悄悄瞥了彭子安一眼,似有万语千言,却化在这一眼中。她明白这时她不能多说一句,只能选择默默地离开。 彭子安直直地望着他们进了包间,呆了片刻,随即摇头苦笑,心中忍不住埋怨自己,“彭子安啊彭子安,你这又是何苦?既然已经放手,何必再关注她过得如何,一起都与你无关啊!” 想到这里,他毅然决绝地转身,再不往包间那边看一眼,疾步下了楼梯,径直离开。 他早就想明白,他与洺月今生无缘,只有彻底放手,才能让她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进了包间之后,洺月推开汤若松,摘下帷帽,坐在椅子上,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自从她被汤若松找到起,她就担心会连累彭子安,可汤若松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可方才那一见,她瞬间明白,汤若松应该早就知道,当初帮她逃离京城的就是彭子安。 “怎么?老情人走了,你还念念不忘,要不赶紧出去将人追回来啊?”汤若松坐到了对面,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她。 “我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大爷不要乱说。”洺月也不吃亏,抬眼直接反驳他,“就算他当初帮了我,也不过是出于对我家的愧疚,才肯施以援手。” “愧疚?”汤若松冷哼一声,眼里尽是嘲讽,“若不是你父亲出了事,你们不是早就定亲成婚了吗?可惜你们没缘分,如今你是我的。” 洺月十分讨厌他宣布主权的模样,俏脸一沉,没好气地道:“若非大爷强取豪夺,我又怎会不明不白地跟大爷回了京城?我本来只是好人家的女儿,根本不会去给人家当什么房里人。” 汤若松气得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剑眉怒张,“你这是埋怨爷了?你说说,在凉州、在绍兴,哪次不是爷救了你,如果没有爷及时出现,你还指不定在哪里受苦,被人发卖到窑子里都有可能。” 第64章 洺月涨红了脸,噎得胸口都隐隐痛起来,他这句话确实戳到她的痛处,前世她不就是被送进军营里当营妓嘛,最终只能自行了断。 “大爷几次救我性命,我自然是感恩的,可若大爷当时没有逼迫我在你身边,或许今日一切就不一样了。”她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可他要的这种报恩方式,她却接受不来。 汤若松见她露出凄苦的神色,不由有些不忍,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跟着爷让你那么难受吗?” 他头一次觉得困惑,明明给她锦衣玉食,府里的人也不敢给她气受,自己甚至讲明要娶她做正妻,她怎么还是不情不愿的模样。 “大爷,你真能娶我为妻吗?如今来了一位江姑娘,她是真心喜欢崇拜你,你们两个家世又相当,我瞧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伯爷太太,都是希望你们结为夫妻的。”洺月说出心底的顾虑,眼神也变得有些茫然。 她也搞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先时是畏惧和嫌弃,后来变成虚与委蛇,如今更多的是依赖和少许的感激。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汤若松却陡然放松精神,以为她是在吃醋,心里竟生出几许喜悦之意,“爷的婚事他们做不了主,等过几天,爷就同老太太说,先把咱们的亲事定下来。” 洺月见他会错意,也没再反驳,微微颔首,她懒得与他再发生什么争执,反正都是徒劳。 汤若松放开她,叫来富去叫店小二,特地点了几道这家酒楼的名菜和点心,让洺月尝尝鲜。 洺月心里还惦记着夏叶的下落,若不是汤若松在,她肯定要问问彭子安,夏叶如今过得怎么样。 一个秋荷已经被她拖累了,若是再搭上一个夏叶,她真要后悔当初的鲁莽了。 看守花园后门的聂婆子早就被赶出了永威伯府,她如今跟彭子安无法单独联系,看来只能寻找合适的时机,再打听夏叶的事。 等他们回了府,汤老太太立马派人请汤若松过去,汤若松换了家常便服,才去了老太太院里。 汤老太太把孙子孙女都喊了过去,言称最近烦闷,想去西郊的碧云寺拜佛,要他们都陪着一起去,正好尽尽孝。 汤若榆刚返京没几日,听汤老太太这么说,头一个站出支持。汤若松不信神佛,但不好扫祖母的兴致,无奈应承陪同一起去。 “这次不叫你们老爷太太,有他们俩个在你们倒不自在,老二老三你们带上自己的媳妇,再叫上你们两个妹妹同霜姐,咱们一同去就好。”汤老太太早就打算好了,就是想趁此机会撮合汤若松与江芦霜。 “祖母,我带上洺月一起去,二弟三弟都有人相陪,倒显得我孤单了。”汤若松见洺月进来心情不好,正想带她出去逛逛。 汤老太太本来满面笑容,听他突然提出要带洺月去,不由眉头一皱,不悦道:“这次去的都是正经主子,你带个房里人去做什么,让她在家里待着就好。” 汤若松带着洺月去,她如何撮合他与江芦霜,这个大孙子怎么拎不清,总把他那个房里人挂在嘴边,前阵子还巴巴地把人特地寻回来,真是让她头疼。 “让她陪在您身边伺候您,那边山路不好走,二妹妹要照看三妹妹,到时谁扶着您呢?”汤若松假做看不出汤老太太的目的,故意插混打科,坚持要带洺月去。 汤老太太拗不过他,只好妥协,“你愿意带谁去就带谁去,不过到时就让她呆在我身边,好好服侍我这老婆子。” 汤若松含笑应了,又捧了捧她老人家,“还是祖母最疼我。” 一边的汤若榆揶揄地捅了捅他,低声道:“看来我很快要喊洺月嫂子了。” 汤若松反手拍了他一下,瞪着警告他不要乱讲。 没过多久谢氏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就是在生气。 “平日倒是我小瞧了那个洺月,竟把松哥迷成这样,又是帮她开铺子,又要带她去拜佛,我苦心安排他与霜姐出游的机会,楞是就这样废了。”说起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太,您也别气。”一旁的尚妈妈赶忙端来一杯茶递给她,从旁劝道,“大爷素来就是这个脾气,想怎样就怎样,再说就算他带着洺月姑娘去,老太太不是说了,要把她带在身边,还是可以给表姑娘和大爷留出相处的机会。” 这个尚妈妈也是人精,在府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汤若松不好惹,就算当着谢氏的面,也不肯说洺月一句不好,这万一要是传到汤若松耳中,被踢一脚都算轻的。 “我就怕她碍事,坏了我之前的布局。”谢氏白了她一眼,无奈摇首,“都是我之前大意了,我早就看出来,松哥对她不一般,衣服首饰全是上好的,家里无论是两个奶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好东西怕是都没她多。” 她一直秉持着妻妾有别的观念,妾室就算再得宠,那也越不过正妻去,汤自廷的两位姨娘在她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不敢越过她去。 “那是大爷疼人,将来表姑娘嫁过去,大爷有了新人,就把她丢到一边去了。”尚妈妈继续宽慰着谢氏。 “最好是这样,要不是老太太答应了,我真想找个借口把洺月叫到我身边来,不让她跟着一起去。”谢氏喝了两口茶,只觉苦涩得紧,真是事事不顺心。 尚妈妈识相地把茶杯接过,放到一边的茶几上,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道:“其实马上就到中秋了,太太大可借口让她帮忙,留她在咱们这边呆一天,大爷也不好说什么的。” 谢氏被她一语点醒,瞬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反正松哥的屋里如今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我只说要教教她,不怕她不肯过来。” 她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好了几分,也不肯耽搁,立马起身去找汤老太太说这事。 次日汤若松从衙门回来,又被直接叫到汤老太太院里,汤老太太只说人手不够,让洺月去谢氏身边帮忙,呆到中秋过后,顺便也能了解府里过节的规矩。 汤若松一想这倒是个机会,将来洺月总要管家的,她从没经手这些,趁机去学一学也是好的,便没有拒绝。 可他回去同洺月一说,她却提不起任何兴致,“我不想去,太太不喜欢我。” “你管她喜不喜欢,将来你是我的妻子,总要学会管家的,不说别的,这个后院总得你管起来吧!”汤若松强压着性子,苦口婆心地给她讲道理。 他是家中嫡长子,爵位早晚是他的,洺月以后就是宗妇,哪能不会管家。 “大爷的院里不是有楚嬷嬷嘛,有她帮忙,不需我操多少心的。”洺月还是推拒,她可不想在谢氏面前立规矩,她又不傻,谢氏分明是嫌她碍了他与江芦霜的事。 汤若松把她拉过来抱坐在腿上,双眼盯着她不放,别有所指地道:“你该不会到还想着逃走吧?” “大爷胡说什么!”洺月推着他的肩头想站起身,一脸的不高兴。 “那你还在这里推三阻四,你要嫁给爷,肯定要独自管家的,爷的私下产业不少,将来也要让你协助打理的。”汤若松微微用力,制住她的微末挣扎。 洺月睁大眼睛,好奇地瞧向他,首次听说他还有私产,“大爷还有别的产业?” “那是,否则爷手下那些士兵和探子谁来养。”汤若松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是军队里公开的秘密,朝廷发的那些粮饷根本不够,不论是作战还是平日练兵,大部分花销都要靠将军自筹。 他们汤家铁骑之所以能保持辉煌的战绩,就在于他父亲汤自廷胆子大,早就把用于军屯的土地私自给手下分了,所以那些将士作战才如此勇猛。 汤若松更胜一筹,借着父亲的权势和康庆帝的暗中支持,弄来了盐引和采矿权,直接派人去做这些生意,收入颇丰。赚来的钱可以养活大把军队,还能用于奖励英勇作战的官兵。 洺月听了这些,才了解里面还有如此的弯弯道道,难怪永威伯府生活如此奢侈豪靡,原来有这么多赚钱的生意在后面支撑。 “那我只在那边呆几日,时候长了我怕太太更加嫌弃我。”洺月心知他也是好意,她本来也不想随汤老太太去拜佛,只能低头答应了。 “你放心,爷还能让你吃亏。”汤若松摸着她的脸蛋,轻笑起来,“爷让楚嬷嬷和翠竹跟你一同去,你也不用干什么,只看看太太如何做就好,若她真的有过分的地方,楚嬷嬷自会替你出头。” 洺月嗯了一声,想着楚嬷嬷是汤老太太的人,谢氏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给楚嬷嬷三分面子,才稍稍放下心。 “你如今调理身子要紧,爷都憋了好久了,哪能真把你放到龙潭虎穴里,让她们把你生吞活剥了?”汤若松把手伸到她衣服里,轻轻啄了下她的唇瓣,声音逐渐变得嘶哑。 第65章 洺月见他突然起了春兴,扭着身子要躲,连忙道:“大爷,药还没喝完呢,太医说不能行房。” 汤若松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抱怨道:“这是什么破药,还一直不能行房,害得爷都快忍废了!” 又轻吻着她的发间,柔声哄道:“你乖,让爷抱抱就好。” 她顺从地没再拒绝…… 第二日,洺月用过早饭,带着楚嬷嬷和翠竹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特地将肖姨娘叫了过去,从请安到用饭都要肖姨娘在边上伺候,并淡淡地对洺月道:“这是身为妾室的规矩,你好好学着点,将来大奶奶进了门,你也要照着做。” 洺月没有反驳,只是在旁看着,心下不以为然。 接下来是各处管事妈妈回话的时间,谢氏带她去了花厅,两个儿媳赵氏和钱氏早已等在那里。 因为害吴姨娘流产一事,赵氏被好好敲打一番,不仅汤若榆对她淡淡的,就连汤老太太也不正要瞧她。 可她家族背景还算强硬,终究没把她休了,禁足三月,又夺了她参与管家的权力。后来谢氏到底不想扶持肖姨娘儿子的媳妇钱氏,才又将赵氏放出来,让她继续帮忙,只是再未给她什么实权。 洺月将赵氏人瘦了一圈,没了往日神采,打扮也低调不张扬,对谢氏的话简直奉为圣旨。 谢氏在最下首给洺月一个凳子坐,只让她看着就好,基本不同她讲上一句话。 洺月识趣地端坐在那里,既不发问也不出声,权当在一旁看戏。中午谢氏屋里摆饭,自然没她的份,她回青云轩自用午饭。 楚嬷嬷倒是尽心,路上还把谢氏处理家事的要窍给她点拨一番,洺月谦虚听了。无论她是否能跟汤若松成亲,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她母亲去世早,根本没来得及给她讲如何理家,再说她家世普通,更无法与永威伯这一大家子相比。 用过午饭,因着谢氏要午休,洺月便不着急过去,进屋躺了躺,翠竹给她捏肩捶腿,缓解她坐一上午的疲劳。 “我眯一会儿,一刻钟之后别忘了叫醒我。”她开始发困,又担心睡过了,只好让翠竹帮看着时间。 翠竹应了,青梅打帘子进来本想看看洺月,见翠竹同她打手势,两人便一齐出去说话。 “太太可为难姑娘了?”青梅悄悄向她打听。这是汤若松交代过的,晚上是要如实回话。 “没有,只是在那里干干地坐了一上午,姑娘也没活动,茶都只喝了一杯,所以有些累了。”翠竹低声说着,怕惊醒洺月。 “若有什么事赶紧让兰香来找我,她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我提前同她讲过了,一旦有事她会及时通风报信。”青梅将左右无人,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个秘密。 兰香是太太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看上去一向沉默老实,其实是汤若松安插在谢氏身边的人。 “姐姐放下,我不会说出去的。”翠竹点头,明白青梅的意思。 “好好伺候你这位主子吧,将来好处多得呢!”青梅意味深长地冲她笑了笑。 歇完午觉,洺月又去谢氏那边,谢氏要看中秋节的物品清单,便让她在旁帮着抄写。洺月自小读书识字,这难不倒她,翠竹将墨研好,她便用小楷抄录。 过会儿赵氏和钱氏到来之后,见她坐在一旁抄写,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过去瞥了几眼,见她字迹工整,一看就是以前专门练过字的。 这样直接抄到晚饭前,谢氏才放洺月回去。 汤若松当晚去了军营,并未回家,洺月累了一天,早早洗漱睡了。 接下来三天都是如此,只不过第三天赵氏和钱氏没有来,因为这天正是汤老太太领孙子孙女拜佛的日子。 江芦霜虽然曾经来过京城,但碧云寺却是头次来。 寺院的主持早就专门安排好行程,为汤老太太腾出礼佛的空间。 一行人先后拜了弥勒佛、三世佛和观世音菩萨,汤老太太要听主持讲经,只留下三爷汤若桐和钱氏作陪,其他人都放出去赏风景。 老太太特地吩咐汤若松,让他带江芦霜四处走走,尽尽地主之谊。 汤若松没拒绝,直接领着江芦霜去南边的双池转转。 江芦霜心意得偿,终于有机会单独与他相处,不由喜形于色。她性格开朗大方,一路问东问西,汤若松难得耐心一一作答。 等到了双池边,一座石拱桥架在两池中央,两人走了上去,一揽周边景色。 “江姑娘,你来京城有一段日子,算起来我们也是亲戚,我正好有些话想同你说个明白。”汤若松负手站在桥上,不失时机地开口。 江芦霜愣了片刻,猜不透他想说什么,但隐隐还是有些期待,望着他俊美的五官,心噗噗地跳个不停。 汤若松却淡淡一笑,那笑意根本未到眼底,“我知道不论老太太还是太太,都想把咱们凑成一对,可我早已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她们的一片好意了。” 江芦霜没想到,他上来就直接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的美梦,身子不由颤了颤,赶忙扶住桥上栏杆才稳住身形。 “你心有所属的姑娘是洺月吗?”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一言否定,不由继续问道。 “江姑娘,我似乎没有必要回答你。”汤若松嘴角轻扬,似有一丝嘲讽。 江芦霜真的不甘心,这一刻那股劲儿涌上来,令她不顾少女的矜持,竟向她吐露心声,“汤大哥,我从小就听我爹说起你在战场上的勇猛,你每次杀敌都奋不顾身,我一直都向往见到你,我发下誓愿,长大要嫁也要嫁给像你这般的英雄好汉。” 汤若松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同他表白,真是令他刮目相看,他不由打量她,仿佛重新认识她一次。 “江姑娘,我不是什么英雄人物,那不过是你年少的幻想罢了,除了我,太太肯定会为你寻到合适的人。” 听他依然这般讲,江芦霜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失落、气恼都涌上心头,哽咽地跑下桥。 守在桥下面的彩英担心自家姑娘出事,连忙追了上去。 汤若松无奈地摇首,这江姑娘果然特别,行事作风与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可惜还是比不上他家洺月。 想起洺月,他又开始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她去谢氏那里,搞得今天不能与她一起在此同游,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过后汤老太太见江芦霜哭着回来,就明白事情估计搞砸了,连忙向彩英问话,得知经过后气得连声让人去喊汤若松。 主持十分有眼力见,专门替她们祖孙安排了一个房间,遣散众人。 汤若松一进去就给汤老太太跪下,主动认错,“祖母息怒,千万别气坏身子,那孙儿就万死难辞其咎。” “你要真怕我死,就不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那个洺月什么身份,你居然为她拒绝霜姐,就算你抬她当妾室,难道还打算一辈子不娶正妻吗?”汤老太太声音高亢,一听就是气得够呛。 “祖母,孙儿没想让洺月做妾。”汤若松顿了顿,正色道,“孙儿打算明媒正娶她做我的妻子。” 汤老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祖母,孙儿已经决定了,要娶洺月为妻。”汤若松抬起头望向她,坚定地重复一遍。 汤老太太一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汤若松赶忙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将他扶好。 “祖母,您没事吧?” “没事个屁!”汤老太太用了拍了他两下,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偏偏要娶一个官奴出身的女人。” 她怪孙子不懂她的心,他们汤家不过是军户,就算汤自廷军功卓绝而封了爵位,京城里的老牌权贵还是看不起汤家,嫌弃她不懂规矩。 这次为给孙子续弦,她已经放弃面子,不挑权贵之家,只要他喜欢就好。可他也是得寸进尺,居然要把一个房里人娶做正妻,简直太离谱了。 “祖母,您不是答应过孙儿,这次的亲事让孙儿自己做主?”汤若松放下身段,堆起笑容开始哄人。 “我是说让你自己做主,可那个洺月,她心里有你吗?别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前些日子她私逃出府的事,若不是为了维护你,我早处置了她。”汤老太太气还未消,都不用正眼看他。 “孙儿知道祖母疼我,洺月她年轻不懂事做错了事,我已经说过她了,她晓得错了,祖母您就别同她计较。等她正式进门,先给您生个重孙子,您就等着乐吧!”汤若松脸皮够厚,仗着汤老太太最疼爱他,胡说八道眼睛都不眨。 汤老太太连连叹气,心中对洺月不甚满意,可又拗不过长孙,只好道:“这事不好办,就算我同意了,你爹和谢氏那里未必肯点头。” 汤老太太虽然神经大条,但也不傻,谢氏找来的江芦霜,又是她家亲戚,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把人请走都要费一番功夫。 “我的事不需要太太管,至于我爹那里,我自会同他说。”汤若松满不在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汤老太太见状还能再说什么,只是恨恨地骂了他一句。 第66章 下午离开碧云寺时,江芦霜早没了来时的兴奋,郁郁寡欢的一句话都不说,汤老太太把她叫到自己车上同乘回去,给足她面子。 赵氏与钱氏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但识趣地没多问。 赵氏如今在汤家地位尴尬,近来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对谢氏更是言听计从,当初若不是谢氏做主,她指不定被休弃回娘家。 因此自从江芦霜到了汤家,她是处处讨好,为汤若松说了不少好话。可方才看到江芦霜失落的模样,她瞬间就明白,这亲事怕是不成了。 钱氏就是个与世无争的角色,反正谢氏也不重要她,她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对江芦霜虽然表现得亲热,但也不过是表明功夫,只要谢氏不挑刺就行。 现下见江芦霜这样,也猜出是汤若松驳了这位表姑娘的面子,可这与她没多大关系,江芦霜嫁不嫁给汤若松,同她根本没什么影响。 汤若榆看出门道,骑着马与汤若松并行,笑着调侃,“大哥,你这回可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了,够狠。” “你若是不平,尽可去安慰她;真要喜欢她,就休了你那媳妇,禀了太太再娶她。”汤若松哪肯吃亏,一语戳中他的痛点。 汤若榆顿时吃了瘪,他最近日子不好过。 吴姨娘倒是不再哭哭啼啼,但每日如同行尸走肉,根本不愿搭理他;至于赵氏,成天就拿两个女儿说事,让他看在女儿份上,意欲恢复夫妻感情。 他既觉得对不起吴姨娘,又恼恨无法休弃赵氏,同时还放不下两个年幼的小女儿,只好每日躲到书房里睡。 谢氏心疼儿子,这几天一直再说要给他纳个良妾进门,他心中正烦,根本无心理会。 “大哥,你还不知道我后院如今成什么样子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挖苦我!”他垮着脸抱怨。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我如今是看明白了,后院里女人多了,那全是麻烦,倒不如守着一个可心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汤若松拍了拍他的肩膀,打马先走了。 汤若榆愣住了,随即扬起马鞭追上去,“等等,大哥,你什么意思?” 这言语简直惊世骇俗,他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自己一妻一妾都算少的,可汤若松竟说只要一个。 汤若松见他追上来,也没理他,只是放慢了速度。 “大哥,你屋里现今只有洺月,难道你想娶她做正妻不成?”汤若榆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了要点,惊得目瞪口呆。 “我就是要娶她,怎么样?你们一个个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汤若松斜眼冷哼一声。 汤若榆连连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说大哥,你娶谁本来没什么,可她是犯官之女,就这一点,父亲和太太就未必同意。” “犯官之女?”汤若松冷笑个不停,“当初那位首辅大人独断专行,谁敢违抗他就打压谁,左执中不过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棒杀,否则洺月还在做好好的官家小姐。” 汤若榆说不过他,双手一摊,“就算如此,父亲那里未必能接受。” “老太太已经应我了,其他人我自有法子,你先不要四处乱讲。”汤若松警告地瞪着他,怕他搅乱自己的计划。 汤若榆连连告饶,苦着脸道:“我哪敢啊,到时大哥你还不扒了我的皮。” 他太了解汤若松的脾气,尤其是在战场上,绝对的说一不二,他要敢违背汤若松的意思,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因为赵氏等人都出去拜佛,所有事务都要谢氏一人处理,她把记录的事依旧交给洺月做。 洺月一直抄写到下午,眼看饭点就要到了,谢氏摆手让她回去,她起身行礼正准备离开,就见江芦霜走了进来。 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洺月心下诧异,同江芦霜颔首,江芦霜却婉似没有注意到她,直接冲到谢氏身边。 谢氏心知不妙,依着江芦霜活泼大方的个性,轻易不流眼泪,此刻伤心如此,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打发走洺月等人,才拉着她坐到身边,心疼地道:“这是谁欺负我们霜姐了?” “表姨母,汤大哥拒绝了我,他说不会娶我为妻。”江芦霜一肚子的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个还算熟的人,一下子又把委屈发泄出来。 “松哥真的这样说?”谢氏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她不相信汤若松对江芦霜没一点喜欢。 江芦霜点点头,眼底又蕴出湿意,“汤大哥说他喜欢的人是洺月姑娘,不会娶我为妻的。” 这下谢氏明白汤若松不是开玩笑,她回想之前的种种举动,他对洺月确实与众不同,就连洺月离府这么久,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把人带回来,可见是放不下的。 “霜姐,你先别难过,儿女的婚事哪能由他们自己做主,随意将父母之命撂在一边,这事儿我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谢氏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让尚妈妈先送江芦霜回去。 江芦霜自是不大相信她的话,但还是随尚妈妈出去了。 等她一走,谢氏立马带上丫鬟去找汤老太太。 汤老太太刚回来,正歪在榻上养神休息,见谢氏脸色难看地走进来,心知肚明她要说什么。 “老太太,媳妇知道您走到了一天,实在是有要事要跟你商量,打扰您歇息了。”谢氏福了福身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来是可是为了霜姐和松哥的事?”汤老太太闭目养神,明知故问。 “刚才霜姐哭着跑过来告诉我,松哥表明不会娶她,而且还说只喜欢洺月那姑娘,这也太欺负人了,霜姐好歹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怎好拿她同松哥的屋里人比?”谢氏忿忿不平地抱怨。 “洺月那丫头马上就不是屋里人了。”汤老太太叹了口气,“松哥说要娶她当继室。” “什么?”谢氏犹如晴天霹雳,震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汤老太太睁开眼睛,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只好摆手让她先坐下,“今日松哥跟我说了,他谁都不娶,就娶洺月为妻。” “老太太,这怎么行,他也太胡闹了。”谢氏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气得脑门发蒙。 她刚来京城时,那些贵妇们根本看不清他们汤家这样的“暴发户”,说他们不懂规矩瞎胡来。 她素来争强好胜,哪能甘愿被人看不起,很是整顿了府里的风气,又买来大户人家的仆人,子女的婚事更是细细考虑。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汤若松居然剑走偏锋,要娶什么房里人当正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么一来,京城里的那些贵妇会如何看待永威伯府,如何看待她这个伯府女主人,她挣来的面子都要被丢尽了。 “你也消消气。”汤老太太到底是向着孙子的,“他又不是要娶什么尼姑道姑,或是什么有夫之妇,不过是娶个房里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老太太,话不是这样说,您看京城里哪个有头脸的人家,娶妻都是门当户对,就算是续弦,也至少是位清白出身的官家小姐。可这洺月呢?不仅是犯官之女,还曾经在边疆那边做过官奴,这样的出身能嫁进咱们汤家?”谢氏立马点出洺月的致命弱点,反对汤老太太在这里和稀泥。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咱们当初不是亏欠松哥了嘛,他那死去的媳妇是什么样子你也晓得,他为全家委屈而来好几年,如今不过是想娶个可心的,怎好再不应承?”汤老太太慢慢地坐起来,一心要为孙子撑腰。 “老太太,这事别说我不同意,就是伯爷那里,肯定也是答应不了的。”谢氏不甘心,直接抬出汤自廷。 “廷儿那里我管不着,若是你真不赞成这么亲事,你就说服他去劝松哥,我是不会过问的。”汤老太太不想把事情闹僵,还是给谢氏找台阶下,反正在她心底,对这门亲事也不怎么看好。 “我真想不懂,松哥怎么就这么没眼光,霜姐无论家世还是性子都比那洺月好,不过容貌差她一些,就被松哥厌弃了。”谢氏还是憋着气,江芦霜是她找来的,汤若松拒绝江芦霜就是在打她的脸。 “我也知道霜姐是好的,可惜再没有像松哥这般优秀的孙儿。”汤老太太也觉得可惜,同时也为安抚谢氏,又道,“这样吧,虽说他们的亲事未成,将来若是霜姐出嫁,我给她添份嫁妆,也免得你难做。” 谢氏不在乎汤老太太的添妆,可这到底是在给她做面子,她气顷刻间顺了不少,勉强一笑,“那我就替霜姐先谢过老太太了。” “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也嘱咐跟去拜佛的人不要乱讲,免得损了霜姐的名声。”汤老太太又嘱咐谢氏一句,她倒不是多关心江芦霜,就怕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话,最终又赖到汤若松身上。 “媳妇明白。”谢氏这才心安不少,一面同汤老太太告辞,一面琢磨着如何去同汤自廷讲述此事。 第67章 洺月回到青云轩,就见汤若松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擦脸。 她吩咐青梅摆饭,才走到汤若松身边,偷眼打量他神色如常,不禁问出心中疑惑。 “我方才从太太那边回来时,江姑娘红着眼睛一副委屈模样,是大爷对她说了什么?” 汤若松擦完脸又开始擦手,随后将巾子扔给丫鬟,扭头笑着对她道:“爷不过告诉她,不会娶她为妻而已。” 他说得轻松简单,洺月却知这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是多大的打击,她轻声埋怨道:“想是大爷说得太直接,江姑娘怕是受不了。” “她找太太哭诉了?”他挑了挑眉,依然不在乎。 “太太打发我先出来了,瞧那样子,她肯定是要告诉太太的。”洺月不禁为自己忧心,江芦霜这一告状,谢氏不敢拿汤若松怎样,却很有可能将火发到她身上。 她每天都要在谢氏屋里帮忙,谢氏想揪她的错太过容易。 “爷随便她怎么说,反正爷今天已经禀了老太太,要娶你为妻,老太太同意了。”他一把揽住她的后腰,轻轻一提,让她面贴面地对着他。 “你真说了?”洺月有些意外。 “当然,老太太那里没问题,下步就是父亲和太太那里了。”汤若松去蹭她的鼻头,只觉香气绕鼻,心情舒畅不少。 洺月向后仰了仰脸,避开他的亲热,小声道:“丫鬟还在边上看着呢!” 汤若松见她脸现红晕,大笑放开她,拉着她的手走到餐桌前用饭。 因着已经入秋,荤菜要比夏日多上两道,汤若松吃着香,洺月有心事,只将鸡肉放入酸笋汤中吃了两小块,又用了两个菊花烧麦,便不再吃。 她自认谢氏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汤老太太同意了她与汤若松的婚事也没用,还有永威伯和谢氏这对正经父母在那里,祖母的话也就是听听而已。 正想着,一个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伯爷让汤若松过去书房一趟。 洺月侧头看着他,却见他不慌不忙,将汤全部喝完,又漱了口,才慢条斯理地对她道:“别担心,爷去去就回。” 这话说得轻巧,洺月哪能不担心,她站起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汤若松回头又冲她笑笑,才大步离开。 “姑娘,伯爷虽然表明严厉,其实心里对大爷可好着呢,你先进屋歇歇喝杯茶,急不来的。”青梅见她一脸忧色,连忙含笑劝解。 洺月不担心他会怎么样,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前景。这么闹僵开来,府里上上下下很快就会传开,到时谢氏要收拾她,那是易如反掌。 她没心思喝茶,叫上秋荷去后院的花园遛弯,顺便琢磨下步该如何在府里自处。 另一头汤若松一进书房,就见汤自廷站在书桌前,挥毫写字。 汤若松只喊了一声“父亲”,见汤自廷没反应,便站在一边耐心地等他写完。 汤自廷将大字写好,丢了笔,冲他招招手,“松儿,过来看看爹这字写得如何?” 汤若松走到父亲旁边,见白色的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爹这四个字苍劲有力,刚健中透着洒脱,比之以前又大有进益。” “你难得说出这般拍马屁的话。”汤自廷哈哈一笑,话锋突然一转,“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爹是准备装糊涂了吗?”汤若松故意反问。 汤自廷本来有一肚子话打算对他讲,正准备借这四个字抛砖引玉一番,谁料儿子先把他的话堵死了。 “你爹我还没老糊涂,我看你才应该装装糊涂。”汤自廷冷哼着瞪他一眼,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汤若松耸耸眉峰,站在桌旁没吭声。 “爹知道上次的那门婚事委屈了你,这次你续弦我本是要顺着你的意思来。可你也不能太过分,找一个官奴来当正室妻子,涂惹人家笑话。”汤自廷耐心劝导,只觉儿子可能一时糊涂想歪了。 “她官奴的身份早就除了,再说他爹若是没得罪钱首辅,她哪里会被贬成官奴发配凉州?”汤若松哂笑辩解,哪里在乎什么官奴不官奴。 “那还不是你替她运作的。松儿,你若真是喜欢那姑娘,爹也不拦着你,你直接把他抬做姨娘,再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过门。你是一家之主,心里向着那姑娘,别人还能说什么!”汤自廷娶了谢氏之后,不是又纳了几位姨娘,并不耽误他到底对谁好。 汤若松却冷笑起来,绕到书桌前面,靠站在书桌旁,神色尽是嘲讽,“爹这话说得好不容易,亏我娘曾经对您痴心一片,最后落了个难产而死的下场,否则她若还是活着,看到你如今三妻四妾的模样,估计早就泪尽而亡了。” 汤自廷气得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喝道:“放肆!” 前妻是他的软肋,他这一生愧对最深的人就是长子汤若松的生母,因此才会将这份愧疚弥补在长子身上。 汤若松根本不怕他发怒,继续在旁煽风点火,“爹要不要砸两个花瓶出出气,您看是砸官窑的还是汝窑的,儿子这就给你拿过来。” 汤自廷气得右手发抖,连着长出几口气,才慢慢地换过劲儿来,指着他道:“你就仗着老太太溺爱,如今说话愈发没大没小,我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早就将你逐出家门。” 他激动之下说得全是气话,其实汤若松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也是他一味纵容的结果。 “爹您别气坏了身子,儿子我也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是娶个女人,您何必如此动怒?”汤若松也不想再添火加柴,毕竟真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那帮谏官又该追着他不放。 “松儿,这事难道真的不能商量吗?”汤自廷见硬得不行,只能来软的。 “爹若是还想让我有后,我娘那支的血脉不断,就答应这门婚事,反正我是不会让别的女人生出我的孩子。”汤若松直接拿子嗣问题逼父亲。 汤自廷立刻抓住他话中的把柄,赶紧说道:“就算你娶了正妻,也可以只让她生啊,这种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汤若松此刻真想问候父亲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何成他前边都白说了,“爹,老二的事您忘了,二弟妹可没容下吴姨娘肚里的孩子。” 汤自廷讪讪地笑了笑,汤若榆房里的事就是家丑,谁都不想再提,他也不例外。 “总之我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必须是嫡子嫡女。”汤若松懒得再废话,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爹,您看着办吧!” 汤自廷觉得头痛无比,揉了揉额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你随便吧,只要将来不后悔就行!” “爹放下,孩儿做过的事从不后悔。”汤若松站在身体,冲他深深一揖,“多谢爹成全。” “我敢不成全吗?”汤自廷反讽地哼了一声。 汤若松见目的达到,准备拍屁股走人,却被汤自廷再度叫住。 “爹的爵位早晚都是你的,那姑娘嫁过来是要做宗妇的,无论你将来去哪里任职,她都要负责管家,你还是要安排她好好学学。”汤自廷考虑长远,既然阻止不了,那也不能放任自流。 “您的爵位我不稀罕,就是给老二我也没意见。至于让她学习管家,太太也指望不上啊!”汤若松对这事一向是无所谓的态度。 一来他自己有本事,就凭军功早晚都能挣个爵位回来;二来谢氏一直盯着这个爵位,想让汤若榆继承,他与老二关系素来不错,自是不想与他争。 “谁说的,这两日她不就是在夫人那里学吗?”汤自廷不听他忽悠,谢氏早就说过洺月正在帮忙打理过节事宜。 “爹,早晚我都是要去当一地总兵的,到时洺月自然跟我一同去,她不会在太太面前碍眼。再说,太太能真心教她吗?”汤若松撇嘴冷哼,他可信不过谢氏。 “皇上许诺让你去做总兵了?”这才是汤自廷关注的重点,事关他们汤家的未来荣辱。 “皇上早就有这个意思,这两次成功平乱,也是皇上给我建立军功的机会,无非是为了名正言顺把我推到总兵的位置。”汤若松正色地回答,这是康庆帝私下同他商量好的对策。 毕竟他年纪太轻,身居总兵高位怕其他人不服,到时那些谏官们叽叽歪歪个没完,因此康庆帝未雨绸缪,早就给他铺路。 “皇上有没有说,让你去哪里当总兵?”汤自廷神色变得异常郑重,眉毛微微挑起,似在琢磨着什么。 “宣府。”汤若松淡淡地说出两个字。 “真的,皇上真让你当宣府总兵?”汤自廷惊了一下,面露喜色地追问。 “这是皇上亲口对儿子说的。”汤若松倒是依旧镇定。 “太好了!”汤自廷喜形于色,拍了怕他自己的大腿,站起来连连说几声好。 宣府总兵位高权重,在所有总兵位置中最为重要,任何一个总兵都不能与宣府总兵相提并论,非皇上心腹不能出任此职。汤若松能当上宣府总兵,那汤家的权势必然又上一层。 第68章 汤自廷确认这个消息后,看向儿子的目光都与之前不同,有欣慰,有感慨,又夹杂着些许愧疚。 “爹若是没事,儿子就先告退了。”该说的都说了,汤若松不想再呆在这里陪他一起畅谈人生。 “你的婚事我会同老太太再商量,尽快给你办好就是,反正她如今也没什么像样的亲人,礼节不需那么繁杂。”汤自廷给他一个承诺,不想为这种事让父子离心。 “那就好。至于太太那里,有劳爹同她说一声,我可不想大好日子里,还有人鸡飞狗跳地添乱。”汤若松可不想谢氏再跳出来反对,闹得他烦心。 “你——”汤自廷最烦他这种腔调和态度,有心斥责两句,又怕再吵闹一场,只好忍气吞声地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夫人那边为父自会处理。” 汤若松随意地行了一礼,扬袖而去,徒留汤自廷在书房里自怨自艾。 他向来对长子寄予厚望,后来又带到军中悉心栽培,可长子偏偏与他不亲,真是偏疼果子不上树,让他这个老父亲屡屡心寒,却又舍不得放开。 他端起茶想喝两口润润嗓子,却发现早已凉了,只好徒然叹气。 谢氏那里肯定是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可她终究拗不过他这一家之主,只不过要费一番口舌;至于老太太那里倒好办,她老人家就算心里再不满意,也会顺着汤若松的意思,何况她早已松了口。 他这个做爹的就是天生欠大儿子的账,如今除了慢慢还再无他法。 另一边洺月虽是在逛花园,可却始终心神不宁,放眼的菊花并未看在眼中。 “姑娘是在担心大爷?”秋荷试探地问了一句。 洺月摇首,叹息道:“我是在担心我自己。” 秋荷不再说话,这次洺月回府后,她变得沉默许多。 过了半晌,洺月忽然问她:“秋荷,我若真成了这府里的大奶奶,你说是不是好事?” 秋荷吃惊地抬眼望向她,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才应声道:“自然是好事。” 她知道洺月不愿跟着汤若松,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没有名正言顺的正妻身份,若真不用伏低做小,洺月肯定是愿意嫁给他的。 洺月弯腰拈起一朵金菊,凑在鼻间嗅了嗅,轻声道:“我却觉得未必是好事。” “姑娘怎么这样说?”秋荷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皱着眉问道。 “我一无家世背景,二无丰厚嫁妆,这府里的人人都顶了一双富贵眼,如何敲得起我?”洺月自嘲地笑笑,她这样身份的人在这种地方生活,只能凭借汤若松的宠爱,到底是底气不足的。 “姑娘的想法真多,奴婢只是个丫鬟,不懂那么多。”秋荷理解她不了她的多虑,索性低头不多言。 “秋荷,我知道上次因为我的任性,连累了你,让你受了不少苦,你心里怨我也对,是我对不起你。”洺月自知对不起她,眼见她愈发疏远自己,那股愧疚感更是与日俱增。 “姑娘怎么这样说,您是主子,无论做了什么,奴婢受罚都是应该的。”秋荷低眉顺眼地回答。 洺月见她依然这个样子,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你年纪也大了,若是想出府或是想嫁人,我都可以替你安排,再送你一笔银两,让你今后日子无忧。” 既然秋荷的心已经不在这里,或许让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当初送走了夏叶,不就让她免于汤若松的责罚,以彭子安的能力和心胸,肯定给夏叶寻了个好去处。 她本是一片好心,谁料秋荷却慌乱起来,连连摇头,“不,姑娘,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我只是想为你谋条好的出路。”洺月见她误会,急忙解释,“你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当丫鬟,别说是你,就连青梅,我听大爷说她被指给了内府管家的二儿子,过两个月就要出去了。” 秋荷听完一愣,她不知道青梅都要嫁人了,可她怎能与青梅这种大丫鬟相比,忽然跪下乞求道:“姑娘,我只愿留下来伺候你。我在京城举目无亲,求求你不要赶我离开。” 洺月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充满歉意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你不想走,就继续呆在这里好了,等你将来有想法再说,好不好?” 秋荷泣声道:“多谢姑娘。”边说边掏出帕子将眼泪擦干。 洺月有些无奈,正想再安慰她两句,就见汤若松阔步走了过来,只好给秋荷使个眼色,自己先迎了过去,“大爷这就回来了?” “怎么,你还想看爷挨老子一顿打,然后让人给抬回来?”汤若松斜眼睨着她,横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洺月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问道:“伯爷没有为难你?” “学会关心爷了?”汤若松十分满意她这个态度,低头蹭蹭她的额头,轻笑道:“爷猜猜,你想问的其实是我爹有没有答应婚事,对不对?” 洺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秋荷识趣地退到远处的花丛边。 “看爷这么高兴,伯爷肯定是同意了。”她早就察觉他一脸喜色,那肯定是心愿得偿了。 “我爹当然不会那么痛快答应,可爷有法子对付他,由不得他不同意。”汤若松颇富深意地一笑,那样子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他一直故意对父亲隐瞒宣府总兵一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需要的时候将此事抖出来,封上父亲的嘴,达到他的目的。 洺月暗自叹气,不由同情起汤自廷来,谁要生这么一个儿子,得白生多少气。 “那太太呢?”她最关心的是谢氏态度,毕竟她这几天还要跟在谢氏身边。 “管她做甚!”汤若松白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明天你就称病,先不要去她那边了。” 洺月立时爽快应承,她早就不想在谢氏眼皮底下呆着,浑身不自在。何况中秋节将近,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拜月的糖塔要赶紧做出模子来,好让那些大户人家提前预定。 次日,她让翠竹去谢氏那里告了假,就窝在屋里画图纸,忙活了半天,画了好几张,才选出满意的一张,打发秋荷送去铺子打样。 又过了几日,中秋的糖塔已经做好,预定出了十几座,洺月见铺子生意有起色,心情顿时愉悦不少。 青云轩里的丫鬟们都知她马上要当大奶奶了,对她都是想方设法地讨好,毕竟青梅马上就要出去嫁人,楚嬷嬷也不可能再这院里多呆,那么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还是要重新添人的。 洺月本不想插手此事,可汤若松为了给她树立威信,亲口吩咐她来决定人选,她只能仔细盘算。 她本想抬举秋荷,但秋荷对她总是若躲若离的,她拿不准秋荷的真实想法,只好作罢;翠竹倒是老实能干,从不多言多语,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至于其他丫鬟,她都不是很熟。 这日正琢磨着,外面通报江芦霜来了。 “她怎么来了?”正在替她捏肩的翠竹停下手,奇怪地看向洺月。 “来者是客,你去请她进来坐坐。”洺月不明白江芦霜来此目的,但总归不好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须臾之间,江芦霜走了进来,她今日依旧穿着嫣红色的罗衣,气色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洺月妹妹别怪,我又来上门打扰。”她一进来,就爽快地告罪。 洺月起身让她坐下,又吩咐翠竹倒茶。 “江姑娘说笑了,你肯过来坐坐,我自然是欢迎的。” 江芦霜似是有什么话想说,等翠竹上了茶,她斟酌地道:“我想同妹妹说些私房话。” 洺月见状,使眼色让翠竹及其他丫鬟退出去,屋里只剩她二人。 “江姑娘有话请讲。” “我知道你要嫁给汤大哥了,我是来恭喜你的。”江芦霜上来就冒出这么一句。 洺月有些意外,那天她伤心难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忽然就转性了。 “你很奇怪,对不对?”江芦霜叹了口气,自顾地解释道,“我想通了一点,即便没有你的存在,汤大哥也未必肯娶我,以前都是我自作多情。” “江姑娘——”洺月想安慰她两句,却被她阻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如今我想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江芦霜无论相貌人品都不差,为什么非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江芦霜认真地说出真实想法,毫无未出阁姑娘的忸怩。 洺月被她大胆的话语逗乐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形容男人找女人的,江姑娘这是以男儿自居了?” “当男儿有什么不好?”江芦霜不认同她的观点,睁大眼睛反驳道,“但凡我要个男儿,早就上战场建功立业了,何必还来京城投靠亲戚,就为了找个男人嫁了。” “江姑娘果然有气魄。”洺月见她一副女中豪杰的做派,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洒脱。 第69章 “再有气魄也改变不了我是女儿的宿命。”江芦霜眼神黯淡下来,扭着衣带道,“这就是我想嫁个武将的原因,最起码还有机会同他一起去战场附近看看。” “没想到姑娘竟有这般豪情壮志,将你困住这种豪门大院里,真是委屈你了。”此刻洺月蓦然就理解了她的无奈,这个世道给了女子太多的束缚,让她们生活在压抑之下。 “好了,你也别老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年纪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就行!”江芦霜不想同她见外。 洺月见她这般爽朗,也不再推辞,直接喊了她一声“姐姐”,两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江芦霜瞥眼看到书桌上放着几张画纸,好奇地站起身望了望,“这都是你画的?你还会画画?” “我哪里会画画,不过是几张打样的图纸。”洺月伸手递给她,满足她的好奇心。 江芦霜不认识糖塔,只觉画上样子很是特别,不由询问:“这是要做什么东西吗?” “这是糖塔,用白糖做出各种样式的糖果,然后粘到一起,摆出塔型,大户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摆上一尊,图个好玩吉利。”洺月耐心为她解释。 “你们京城里的人真讲究,不过是几块白糖,还要弄出这么多花样来,我们都成土包子了。”江芦霜将画纸还给她,微笑着自嘲。 “什么土包子,我还不是为了赚钱,总不能什么都要靠别人施舍。”洺月将图纸重新放好,有感而发。 “难道汤大哥不给你花用?”江芦霜奇道。 自从她进府以来,洺月的穿着打扮,一看都是上好的,就连喝的茶,也是分外讲究,哪里知道还需为钱发愁。 “他倒从不少给,可是毕竟那些都不是我自己的。”洺月苦笑一下,“这糖品铺子是我娘当初的嫁妆,也算是我如今仅有的私产了。” 其实这也是汤若松买下来送给她的,真正意义的私产是绍兴府那家铺子,可她也不想同江芦霜解释太多。 “你还有自己的铺子?”江芦霜眼前一亮,突然来了兴致,上前拉住她道,“什么时候带我去你铺子里逛逛,我最喜欢吃甜食,正好买一些尝尝。” “那就多谢姐姐照顾我铺子生意了。”洺月开玩笑地拍拍她的手。 “可惜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中秋节之后,我就要回保定府了。”一说起这个,江芦霜就唉声叹气起来,难得结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就面临分别。 “这么快?”洺月也有些失落。 “不瞒你说,我来京城就是为了相亲,表姨母想把我说给汤大哥,如今婚事不成,我也不好在这里多呆的。”江芦霜不无遗憾地扁扁嘴,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难得与姐姐这样投缘,你一走,我在府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洺月黯然。 “我也一样,这府里的人势力得很,我看就妹妹你没那么多心眼,才愿意与你相交。”江芦霜这几天可是亲身经历了人情冷暖。 她初来之时,大家都知道她是谢氏的亲戚,又可能是未来的大奶奶,待她热情友好;后来汤若松否了婚事,先前那拨人都远离了她,还私下议论纷纷,对她特立独行的行为多加指点。 “我没什么身份背景,在这府里也是举步维艰,若是可以选择,我宁可嫁进小门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烦心事。”洺月何尝不理解她的难处,这府里从从主子到奴仆,各个都是富贵眼。 江芦霜却好笑起来,偏头瞧着她道:“你这话要是让汤大哥知道,他还不生气啊?你喜欢他的人,还在乎他的身份做什么!” 洺月淡笑摇摇头,江芦霜不知道他们的过往,哪里会了解她的苦衷呢! 江芦霜看了看钟漏,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我要同表姨母一起用午饭,让她等不好。” “那姐姐你慢走,有空再来坐坐。”洺月亲自将她送到了青云轩门口,才回转进屋。 接下来的日子,江芦霜隔三差五就来串门,两人愈发熟络。 与此同时,汤老太太也在同谢氏商量给洺月下聘的事。 谢氏原本不赞同汤若松与洺月的婚事,可汤自廷一口应承下来,还特地买了间铺子送她,反正不是她的亲儿子,她索性撒手不理。 这会儿说到聘礼,谢氏势要扳回一局,就称洺月如今不过是个孤女,昌平侯府那种亲戚压根没什么往来,这婚事不用太过铺张,聘礼也就用上几千两足矣。 汤老太太对洺月也不十分满意,听她如此说,也没反对,只说面上的礼节要做足,否则不免有失汤若松的身份。 谢氏答应下来,转过头就交赵氏去处理,这种背锅的事她也不想沾。 她给赵氏五千两银子,聘礼和婚宴都包括在内。 赵氏有苦说不出,这点银子还要讲摆场,还要不得罪人,令她着实难办。而且汤若松催得急,这婚礼就定在九月十八,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哪里能准备得那样周全。 她琢磨着谢氏的意思,婚宴肯定比聘礼重要,因此拿出三千两用作婚宴办理,另外两千两银子就置办聘礼用。 买新的这些银子肯定不够,她只好去清点库房,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用得上,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拿绫罗绸缎去填窟窿,总之面上过得去就行。 汤若松想着洺月不可能在永威伯府里出嫁,因此寻思等过了中秋,就让她先回自己家中呆上一个月,轿子从那里直接抬进府里就好。 洺月巴不得能离府住到自己家中,哪怕是一个月,也可以得个自由清静。 中秋节这晚,正逢天气不错,皓月当空,汤府众人在花园的水榭里赏月。 因着都是自家人,也就没遵着男女有别的规矩。 水榭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汤老太太坐了主位,汤自廷夫妇各自坐在她的两边。 汤自廷下守顺着往下坐着汤若松五个兄弟,挨着谢氏坐的是江芦霜、二姑娘汤依蓉和三姑娘汤依琼,其次是赵氏和钱氏,然后是洺月和赵氏的两个女儿。 赵氏和钱氏虽设了座位,但一直忙乎着倒酒上菜,就没怎么坐下过。 洺月望着她们奔波的身影,心想等她嫁进来后,也得同她们一样,要尽媳妇的孝道,再不可能安然坐在这里置身事外。 汤自廷带着众人给汤老太太敬酒,又说上一番祝福的言语,将汤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江芦霜是客人,自然要单独向她老人家敬酒,汤老太太吃了一杯桂花酒。 江芦霜见她高兴,趁机指着摆在桌子中央的糖塔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气,不说别的,就这制作精巧的糖塔我都是第一次见,可见汤大哥他们是非常孝敬您的。” 这糖塔是汤若松以五个兄弟的名义献上来的,塔顶是一轮圆月状的糖果,最下面一层摆的是桂花样式的,第二层摆的是海棠花样式的,第三层是摆的是小兔子样式的。从顶处缚下各色彩带,坠上珍珠大小的糖果,端的别致。 汤老太太一见就连连称奇,如今再被江芦霜这样一说,愈发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平日老说我偏疼松哥,可他最是有心,家里什么事都先念着我这个老婆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只有谢氏坐在一边微笑不语,眼底透着淡淡的讽意。在她看来,汤老太太分明就是偏心得没边,偏偏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祖母,这糖塔是洺月为了中秋节拜月,专门让她铺子里做的,这上面每一个花样都是她亲手画的。”汤若松适时地站起身,在汤老太太跟前夸赞洺月。 “没想到月丫头手这样巧,心思也巧,以后咱们府上过节用的糖塔,都从她铺子里订,银子直接从我私账上出。”汤老太太含笑瞧着洺月,着实称赞了两句。 “老太太说句话就是,哪能从您私账上走,既然您喜欢,当然是从公中出。”谢氏知道她骨子里抠门,不过是嘴上说说,索性将话接过来,还在众人面前卖个好。 “夫人说的对,哪能让老太太您出钱,我们这些子孙岂不是愧死了!”汤自廷附和地说道,给足谢氏面子。 赵氏的两个女儿更是忍不住,也不吃饭就想吃糖果。 洺月起身给她们两个一人拿了一个小兔子样式的,两人一面道谢一面放入嘴中,吃得津津有味。 众人说笑一回,月上中天,汤老太太领着女眷们开始拜月,汤自廷则领着几个儿子去假山的亭子上赏月。 拜完月之后,汤老太太有些烦了,谢氏上前扶着她,要送她回房。 汤老太太却道:“我年纪大了待不住,你们年轻的媳妇姑娘,就在园子多玩会儿,你们太太也累了一天,让她也早点回房休息。” 赵氏等人笑着应了,等汤老太太和谢氏一走,大家都自在了不少,开始各玩各的。 “你们尽管去玩,这里有我收拾,不妨事的。”赵氏留在水榭里收尾,让其他人先走。 第70章 江芦霜拉着洺月出了水榭,去小湖边放灯。 永威伯府这处宅子的后花园很大,一泓湖水在园子中央,还专门修了一个假的画舫。 江芦霜的丫鬟彩英拿着两盏河灯,都是莲花形状。 “月妹妹,这边没人,我们正好放河灯许愿。”江芦霜上了挨着画舫的小平台,弯腰就可以摸到湖水。 洺月见她兴致高,也走了过去,接过彩英递来的河灯。 两人蹲在湖边,将灯里的蜡烛点燃,闭上眼许了愿,才将河灯放入湖中,两盏灯顺着水流逐渐向湖心的方向漂去。 洺月看到江芦霜放的那盏河灯越飘越远,不禁笑道:“还是江姐姐有福气,看来要心愿得偿了。” 江芦霜见自己放的河灯漂得远,也是眉开眼笑,“我许早日可以嫁个如意郎君,看来是能很快实现了。” 她又扭头问洺月,“你许的什么愿望?” 洺月望着湖里的河灯,浅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为父亲平反,还他一个清白。” 她父亲左执中就是在中秋节的前一日被杖毙,她再不可能与双亲共度中秋节。 江芦霜多少听说过洺月的身世,不过今天是过节的好日子,她不想洺月难过,指着远处的河灯道:“你那盏都快赶上我的灯了,你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的。” “那就借姐姐吉言。”洺月将拉起来,忽然问道,“今早我给你送过去的两盒糖怎么样,如果你喜欢吃,等你走时我给你多带上几盒。” 一提起糖果,江芦霜来了兴趣,笑吟吟地道:“那个味道与一般白糖没什么差别,可我就是喜欢那些花样,就是摆在那里不吃,也是赏心悦目。妹妹把这好东西送给我,走时肯定要带上几盒的。” “这值什么,我不过是按四时节气描画出几个样子,就图个新鲜好看,难得姐姐喜欢,等入了冬,有了新花样,我打发人给你送到家去。”洺月得了她的夸赞,心里也甚是高兴。 而且今天江芦霜特地在汤老太太面前夸赞糖塔,不就是为了给她挣面子,她自是感激的。 “那就多谢月妹妹了。”江芦霜笑眯眯地颔首致谢。 “你们两个好端端的在这里谢来谢去什么,可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不分给我们?” 这脆生生地声音一响起,江芦霜不自觉地撇嘴皱眉,她知道是汤依蓉来了。 “二姑娘,三奶奶。”洺月回身见汤依蓉和钱氏站在不远处,福了福身子行礼。 “我们不过是想在湖边赏月,没想到遇到你们两个,真是巧了。”钱氏恼恨小姑子不会说话,赶忙出言打圆场。 “可不是巧了,正好听到送东西,今天过节,是不是应该见者有份?”汤依蓉抓住刚才那话不放,依旧不依不饶。 钱氏恨不得上去掐她一把,实在是太没眼力劲。 这洺月眼看就要成为府里的大奶奶,名正言顺的大嫂,可汤依蓉居然说起话来还是居高临下的口吻。 “不过是因为我节后就要家去,月妹妹说要送我几盒糖果带回去,二妹妹不会就连这个,也要同我争一争吧?”江芦霜索性直说,趁机将她一军。 “原来是几盒糖,洺月姐姐也真是小气,有好东西也不送我一盒,难道我这个小姑子还得不到未来大嫂一盒糖吗?”汤依蓉听见没她的份,愈发不悦起来,认定洺月看不起她。 江芦霜瞪了她一眼,最讨厌她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她可没忘记,汤依蓉蓄意挑拨她与洺月的关系,背地里没少说洺月的坏话,搞得她差点当真。幸好后来与洺月接触中,才发现其人根本不像汤依蓉所说,方知是汤依蓉故意添乱。 汤依蓉也不服输,立马回瞪着江芦霜。 原本江芦霜刚进府时,汤依蓉听说她有可能要嫁给汤若松,特地讨好她一阵。 可江芦霜眼里揉不进沙子,自从察觉她抹黑洺月之后,便不与她交好。汤依蓉生了气,也不再理会江芦霜,后来得知两人亲事未成,她还暗自高兴了好几天。 “既然二姑娘喜欢,明日我打发人给你送一盒。”洺月懒得与她争辩,宁可息事宁人,又对一边的钱氏道,“三奶奶若是不嫌弃,也给三奶奶一盒。” “当然不嫌弃,我还得好好谢你呢!”钱氏暗中揪了揪汤依蓉的衣袖,满面笑容地道谢。 “三嫂子,今日就连老太太都给月姑娘撑腰,以后她铺子的生意肯定红火得不行,送给我们几盒糖果而已,对人家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汤依蓉根本不买好,反倒认为洺月早该这么做。 “二妹妹糊涂了,再好的东西也是人家一片心意。”钱氏气得心肝肺都疼起来,恼火这个小姑子怎么如此不上道。 “就是,二妹妹你也太失礼了,人家好心送你东西,你非但不感激,还要讽刺上两句,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江芦霜实在看不过去,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向着她,不就是为了讨好大哥吗?”汤依蓉见众人都针对她,气得连连跺脚,也顾不上什么大家千金的形象。 洺月厌烦她不依不饶,本来不错的心情都被她破坏殆尽,正想先拉江芦霜离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喝道:“讨好我怎么了,难道我在这个家没这样的地位吗?” 几人顺声望去,就见汤若松迈步而来,脸色阴沉。 汤依蓉一向有些怕他,如今见他面沉似水,明白这是他发脾气的先兆,身子不由向后缩了缩,吞吞吐吐地道:“大哥,我不是……不是在……在说你。” “甭管说谁,你一个千金小姐,整天说三道四像什么样子,肖姨娘是不是平日事忙,都没时间管教女儿了?”汤若松凉凉地哼了一声,一点没给这个妹妹留情面。 牵扯出肖姨娘,钱氏自然不能不理,好歹肖姨娘是她丈夫的生母,只得上前一步堆起笑容对汤若松道:“大伯就原谅二妹妹一次,她年纪小不懂事,回去我告诉姨娘,姨娘自会管教她。” 她边说边给汤依蓉使眼色。 “对不起,大哥,我错了。”形势比人强,汤依蓉无奈服软。 “你得罪的可不光是我。”汤若松冷笑地看着她。 汤依蓉几乎都将下唇咬破,双手握紧又松开,对江芦霜和洺月福了一福,“月姑娘、江姐姐,是妹妹我不懂事,还请你们原谅我这一次。” 洺月见她已经认错,当然不好揪住不放,瞥眼见汤若松神色不动,便主动上前扶起她,“我自然不会怪二姑娘。” 钱氏自认此时快走为妙,拽着汤依蓉对汤若松道:“大伯,这月色正好,我们再在园子里耍耍,先走了!” 汤若松“嗯”了一声,钱氏和汤依蓉忙不迭地离开。 江芦霜左看看洺月,右望望汤若松,自知再呆下去就有些碍眼,识趣地道:“月妹妹,汤大哥,太太还等我吃月饼,你们慢慢逛。” 说完又偷偷地冲洺月暧昧一笑,带着丫鬟彩英溜了。 “大爷来多久了?”洺月知道他有爱偷听的癖好,她几次与人起争执都被他当场抓包,真不知走了什么运。 “你是嫌爷偷听你们说话?”汤若松眼睛一眯,不悦地打量她。 洺月对他的多心猜忌十分无奈,只好安抚道:“我哪敢嫌弃您,只是难得今天中秋,想一起赏月罢了!” 汤若松果然露出笑容,眉眼都溢出别样的光彩,直接挽住她的手道:“今晚一大家子人坐那里正没意思,还不如咱们两个在园子里散散,才不负这么好的月色。” 洺月笑笑没言语,跟着他在鹅暖石铺的小路上漫步,因着过中秋的原因,不少树上都挂了灯笼和彩纸,把园子照得流光溢彩。 “爷都安排好了,后日你就先搬回家去住,到时我让祖业带几个侍卫一同住到那边,顺便保护你的安全。”汤若松边走边道。 “爷让祖侍卫一起过去住,是怕我又跑了吧?”洺月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本来能够回家住上一段日子是高兴的事,但祖业等人一起跟着去,那跟坐牢也没多大区别。 “瞎想什么!你一个姑娘家,独门独院的住着哪里安全,有祖业帮你看家护院,你不是住得更安心?”汤若松故作没听懂她的质问,只是含笑点点她的鼻头,一脸地宠溺,那神情仿佛视她如珠如宝。 洺月不习惯他这样亲昵,偏着头道:“我还打算再去铺子里转转,那毕竟是我的嫁妆,成亲前也要再置办些东西。” 她还想趁着这段在家的时间,联系一下彭子安,打听夏叶的下落,可这些事都要瞒着汤若松进行才好。有祖业这个保镖在,她肯定会缚手缚脚。 “没人拦你上街,祖业只是负责保护你,不会阻拦你做事。”汤若松看穿她的小心思,直接拿话堵住她。 他就是故意让祖业去监视她,免得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影响二人的婚事。 第71章 洺月心知跟他说不通,索性抬头望月,“那我明日就叫秋荷、翠竹收拾一下,她们两个同我一起回家。” “后日一早我让来富套车送你回去,还有,这种聘礼单子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跟爷说,爷再添上。”汤若松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纸笺,递给了她。 洺月望灯笼边靠了靠,只见那纸是对折的,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粗略一看,金银珠宝一概不缺,光各色珍玩器具就有好几套,还有一个绍兴府的水田庄子。 这些东西怎么也值一万多两的银子,她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大手笔,不禁惊讶地望向他。 “怎么,嫌少还是嫌多?”汤若松勾起嘴角,慵懒地靠在了树边。 “我以为老太太、伯爷和太太不喜欢我,不会下这么重的聘礼。”洺月哪里会瞧不出汤家人的态度,能同意这门婚事全是因为他的坚持。 “你要嫁的人是爷,又不是他们,你管他们喜不喜欢你。”汤若松不屑地撇嘴,又道,“这聘礼随你处置,你当作嫁妆也好,留在家里也好,爷是不会过问的。” 洺月笑笑,将单子还给他,“有大爷这句话,就足够了。” 她还是感念他这份情,就绍兴府那个水田庄子一项,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她目前无人可用,最信任的还是曾经收留她的顾娘子和左益泉母子,他把庄子买在绍兴一带,这庄子交给顾娘子母子看管,是再合适不过了。 汤若松将单子收好,揽着她继续散步赏月。 其实他心里并不痛快,这聘礼单子是他改动过的,原本那张简直不堪入目。 前几日二奶奶赵氏送聘礼单子给他过目,他一看上面竟是些绫罗绸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首饰头面不过三四套,庄子商铺更是一概没有。 他气得当场就把单子扔在地上,质问是谁拟的聘礼,赵氏见他发怒,赶紧都推脱到汤老太太和谢氏身上,只说五千两银子不够用,能办成这样已经尽力。 他立马拿着单子去找父亲理论,汤自廷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这聘礼太薄,就算洺月家世普通,也不能丢了永威伯府的体面。 汤自廷为了给儿子顺气,当场给了汤若松五千两的银票,又让他去挑一间庄子下聘用。 原来汤家在江南一带置办了不少水田,大大小小的庄子足有十余个,汤若松为了迁就洺月,特地选了绍兴府的那个庄子。 汤若松又让青梅整理出他的私产,选了几千两的东西添在了礼单上,方才觉得像个样子。 今日见洺月对这聘礼满意,他方放下心来。 第二日洺月派秋荷去铺子娶了十几盒糖品来,除了给江芦霜之外,其他府上主子都送了一盒,免得又有人挑刺。 第三日她一早就去拜别了汤老太太,来富安排好马车,在祖业等人的护送下,回了位于城北的家。 奶娘苏妈妈见她回来,差点喜极而泣,一面给其他人安置住处,一面让她进房先休息。 祖业带着四名侍卫住在了外院,来富带着车夫先离开,自去回禀汤若松。 内院里翠竹和秋荷忙着摆放东西,苏妈妈很少见过这般精巧细致的器物,又见她们穿着打扮犹如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由啧啧称奇。 洺月将苏妈妈叫人房内,让她去给彭家送个信,将一封信转交彭子安,约他去她的糖品铺子会一面。 随后她又开始整理嫁妆,汤若松那张聘礼单子东西很多,自然不能全部充作嫁妆,还要拨一些给顾娘子,给左益泉用作今后开铺子的本钱。 忙乱了一天,晚上好不容易躺下休息,独自一人睡在床上,好不悠闲自得。 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忽然窗户边却传来轻微的动静,她骇然地坐起身,正想唤外间的翠竹,就见那道人影已近到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别叫。”汤若松那略带嚣张的声音响起。 洺月借着射进来的月光,看清了他的相貌,简直又惊又气。 “大晚上你跑来做什么?”她用力掰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质问,犹怕别人听到。 “爷一个人睡不着,想了想,还是过来搂着你睡才好。”汤若松轻笑着,脱了外衣和靴子,抬腿就上了床。 洺月大急,推着他道,“大爷怎好睡这里,我们还有一月才成亲,让外人看见又要对我指指点点。” 汤若松却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将她两手按在头的两边,压下身子满不在乎地道:“这里都是你的人,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洺月见他低头要吻上来,急忙将脸偏向一边,气苦道:“大爷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娶我,竟然如此看低我?” 汤若松听她说话夹杂着颤音,明白是真动了气,忙抬起身凝目望向她,见她眼里都泛着湿意,才发觉是自己莽撞了。 “怎么哭了,爷这是喜欢你,怎是看低你!再有一个月我们就结为夫妻了,今后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他翻身躺在了她身边,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慢声道。 “成亲前是不应该见面的,大爷这是坏了规矩。”洺月翻身对着里面,不想看到他。 汤若松随之侧身从后面搂住她,亲吻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什么规矩不规矩,咱们早就睡在一张床上了,还理会那些做甚。” 这句话戳到洺月心底的痛处,当初若不是他百般利诱威逼,她如何会不明不白地成了他的房里人;若他当时能正式娶她为妻,她或许会交付出一片真心。 “我们真的能过一辈子吗?不离不弃。”她忽然恍惚起来,她的父母当年非常恩爱,最后也落得那般结局。 “自然会的。”他感受她此刻的脆弱,搂紧了她,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回答。 次日天刚蒙蒙亮,汤若松就起身穿衣,对着尚有些迷糊的洺月道:“爷后悔了,早知就不该这么早放你家来,徒给自己找麻烦。” 洺月揉了揉眼睛,勉强撑起身坐起,嘟着嘴小声埋怨,“我又没请爷来。” 汤若松含笑掐了掐她的脸,爱死了她这副半睡半醒的小模样,“是爷自找的,还不行嘛?” 洺月打开他的手,又躺下拉过被子盖上,闭眼继续睡觉。 汤若松不再招她,打开窗户轻轻跳了出去,就见祖业守在外边,看来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大爷!”祖业见他出来,急忙躬身行礼。 “看好她,有什么不对立刻通知我。”汤若松淡淡颔首,见院中并无他人,直接从垂花门离开。 没过两日,汤若松就来亲自下聘,一箱箱东西都系上红绸,摆满了二进院。 他今日穿了一身飞鱼服,愈发显得身形挺拔;跟在他身后的汤若榆、汤若桐也均是英挺打扮,一看就是行伍之人。 汤若松昨日没嫌着,特地去郊外射下一对大雁,如今单手提着前来,给足了洺月脸面。 苏妈妈过来接了礼单和大雁,让他和汤若榆兄弟进屋吃茶,又赏了那些抬箱子的仆人每人二钱银子。 洺月带着翠竹、秋荷躲进了后院,今天他们两个是断不能见面的。 这场面搞得大,引来周围不少邻居围观,有的是住在附近的旧人,知道洺月家的事情;如今听说左家居然攀上了永威伯府,都过来凑热闹打听。 苏妈妈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也让下人拿了糖果和点心送到外面,让众人一起沾沾喜气。 屋内,三兄弟坐在椅子上喝茶,汤若桐一本正经地端坐,只有汤若榆眉飞色舞地四处张望,忽然用胳臂肘撞了撞汤若松,偷笑道:“大哥,你这场面做得足,我看外面那些人都把这个院子当金窝窝了。” “瞎说什么,好好喝你的茶,收了回礼我们就走。”汤若松白了他一眼,自顾喝着茶,就见翠竹走了进来,拿了一张叠好的纸笺递给他。 “大爷,姑娘说让您看看这个,她等你回话。”翠竹站在一边候着。 汤若松放下茶杯,展开一看,正是洺月的字迹,原来她明日约了彭子安在铺子里会面,声称有要事相询,与他说一声。 他心里十分不爽,汤若榆伸长脖子往这边偷看,他瞪了二弟一眼,将纸笺重新叠好,拢入袖中,对翠竹淡淡地道:“跟洺月说,我知道了。” 他既不说可以去,也没说不能去,翠竹拿不准他的意思,犹豫地站在那里不肯出去。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照实跟她讲就是。”汤若松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就是故意用这种态度,想看看洺月究竟如何处理。 翠竹只好行礼离开,到了后院,如实跟洺月讲了一遍。 洺月正在插花,听她这样说,只是点点头,吩咐道:“明日让苏妈妈雇辆马车来,你同我一起去铺子里。” 翠竹应了,可站在一边的秋荷却皱起眉来,欲言又止。 她本想劝劝洺月,但转念一寻思,洺月一向是有主意的,哪里会听人劝,索性闭口不言,不想惹主子不待见。 第72章 汤若松三兄弟坐了坐就走了,苏妈妈按照规矩回了礼,院子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洺月让翠竹和秋荷帮忙整理聘礼,该放库房的放库房,准备用作嫁妆的专门造册,忙活到晚上,才渐渐理顺。 许是因为是下聘的日子,汤若松这晚没有爬窗户,她安稳睡了一觉,次日按照约定,带着翠竹去了铺子。 彭子安如约而至,未免别人说闲话,两人就坐在铺子大厅屏风隔断里,祖业“尽责”地守在屏风外边。 “洺月妹妹,听说你下月就要大婚,恭喜你。”彭子安明白她一路走来不容易,能最后有个归宿,也算是令他放下一段心事。 “多谢彭公子。”洺月微微一笑。 “这是你——你自愿的吗?”彭子安稍作犹豫,终是问出了口。 “嫁给汤都统,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洺月的笑容泛起了几许苦涩,形势比人强,她一个孤女走到如今这步,确实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你想通就好。”彭子安不再多言,这种事也由不得他一个外人来质琢。 “之前的事多谢彭公子相助,今日请公子来,是想问问夏叶的下落。”这才是洺月的目的,她一直挂心着夏叶,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日子过得好不好。 “原来你是要问她,放心,她很好。”彭子安得知她相邀的目的,轻松了不少,“夏叶被我安排在通州二舅舅家的庄子上,她得庄头儿子喜欢,两人已经成了亲。” “真的,那太好了。”洺月得知夏叶有了好的归宿,不禁面露欣喜。 “你若是想见她,我可以安排她来京城。”彭子安想到她们主仆分隔好几个月,应该彼此都记挂着对方。 “那就麻烦你问问夏叶的意思,她若是想见我一面,就有劳公子带她过来。”洺月不想打扰夏叶平静的生活,但得知她嫁人,还是想送她一副嫁妆。 “我会尽快安排。”彭子安点头允诺。 “彭公子,还有一事,不知上次我走后,他有什么有为难你?”洺月瞟了一眼屏风外边,似有些顾虑,犹豫了片刻才如此问道。 彭子安失笑,为了安她的心,故作不在意地道:“汤都统是来逼问过我妹妹你的下落,可当时我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最多也就是协助你乘船南下而已,他也就没再追究。” 他言语轻松,其实汤若松愤怒之下,哪里会同他客气,只不过因为他有功名在身,又属于文人圈子,汤若松到底给他留了一分薄面。 他不过是被关了一夜,可他舅舅家的生意却被打压,就连他的父亲在朝廷上也不好过。为此全家人难免会有些微词,好在他心如朗月,胸襟宽广,并未将此放入心中。 “我知道他的个性,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就是没理也要矫上三分,那次的事都是我考虑不周,拖累了公子,你放心,我会同他讲,让他不再为难彭家。”洺月也不傻,虽然他说得轻飘飘的,但汤若松肯定没少害他吃苦头。 “洺月妹妹有心了,婚事准备得怎么样,若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你千万别客气。”彭子安欣然接受她的好意,他也不想牵累母舅一家过多。 “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家人,一切从简,如若真有需要,到时再麻烦公子。”洺月颔首致谢。 她让翠竹把几盒糖果奉上,笑吟吟地道:“这是铺子里做的,味道虽然同白糖一样,但胜在造型别致,公子拿回去给家人尝尝,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妹妹心思真是巧,我看厅里摆的糖塔也分外别致有趣,等我家中祭祀之时,肯定要来光顾。”彭子安接过糖果,由衷地夸赞几句。 他心下暗想,若是洺月能自立门户,就是靠开糖品铺子,也可以自力更生。 “公子谬赞了,洺月可不敢当。”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洺月正准备起身送客,就听见大踏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祖业恭敬地声音响起,“拜见大爷!” 洺月和彭子安双双站起,汤若松已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站在洺月身后的翠竹连忙给他行礼。 “晚生见过汤都统!”彭子安不卑不亢地行礼。 “彭公子有礼!”汤若松随手一揖,状似随意地问道,“公子这是要走了吗?” 洺月抬眼瞪他,觉得他真是不会说话,这不分明是在赶人嘛。 汤若松故作没看见她的不满,而是伸臂一让,“我送公子出门。” 彭子安笑笑,扭头对洺月道:“那我先告辞了,妹妹保重。”说完就向外走去。 汤若松抢在她前面送客,她都顾不上多说一句。 等送走了彭子安,他回转铺子里,就见洺月坐在那里一脸不悦,甚至都没正眼看他。 “翠竹,给我倒杯茶来!”他将丫鬟打发出去,坐到了她身边,去拉她的手。 洺月甩开他,往边上坐了坐,侧身不理他。 “怎么,还跟爷闹起脾气来了,都是平日惯的你。”汤若松伸臂将她揽了过来,强迫她看着他。 “我与彭公子见面事先已经同你说了,你也没说不行,今日干嘛过来赶人?”她俏脸一板,忿忿不平地质问。 “爷哪里赶人了?”汤若松才不会认下方才的失礼,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是他要离开,我来得正巧,帮你送送人,你非但不感激,还在这里冤枉人?” 洺月情知跟他说不通,只好妥协地转换话题,“大爷今天怎么这样早回来,不用去衙门做事吗?” 这还不到中午,往常这时候他都在衙门办事,不可能跑出来乱晃。 “今天皇上宣我进宫,就没去衙门。”他难得放松半日。 “时候也不早了,奶娘准备了午饭,我要先回去了。”洺月拿起放在一边的紫罗暗花斗篷披上,准备离开。 “慢着,还有话要同你讲。”汤若松拦住了她。 洺月诧异地望向他,不知他有什么话要说。 “过两日同我一起去打猎,皇上想见见你。”汤若松转身面对她,主动替她系好斗篷的丝带,随口说道。 洺月却是惊得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皇上要见我?” 也难怪她这般惊讶,皇上是当今天子,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会对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有兴趣。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皇上自然想见见,你那么吃惊做什么?”汤若松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既然康庆帝想见她,带她露一面就是。 洺月有些手足无措,他说得如此轻松,可她却放松不下来。 当初他父亲被杖毙,虽说是钱首辅下的令,但皇上也是眼睁睁地在午门上面看着的,她心里怎能没有一丝抱怨。 “我父亲当年被活活打死在午门外,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我是罪臣之女,皇上见我岂不亵渎龙颜?” “当年皇上不过并未实权,一切都是钱首辅说了算,你父亲的死是钱首辅所为,又关皇上什么事?”汤若松皱起眉头,不接她为何到如今还在认死理。 康庆帝年幼登基,一直是个傀儡皇帝,太后按照先帝遗诏,将国事全权委托钱首辅,谁料钱首辅权力欲逐渐膨胀,最后竟连康庆帝都不放在眼中,生杀大权都握在他一人手中。 洺月的父亲左执中直言进谏,为被冤枉的礼部尚书辩护,惹怒了钱首辅,当时被杖毙的一共五人,康庆帝也是爱莫能助。 “皇上难道不能为我父亲平反吗?钱首辅早已身死,皇上还不能还我父亲一个公道吗?”洺月抬眼望着他,心底深藏的悲愤溢于言表。 汤若松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斥责道:“你胡说什么,皇上也是你能议论的?” 这好歹是在外边,就算铺子里没有外人,她这番话若是被锦衣卫窃听到,就是个大麻烦。 洺月见他一脸严肃,自知失言,低头不敢再言语。 “别想那么多,只是见一见而已,而且我让江姑娘陪你一起去,你们也好有个伴。”汤若松见吓住了她,才缓了神色,放柔声音。 “江姑娘能一起去最好。”有个熟人做伴,洺月感到放松不少。 “记住了,你父亲的事不要在皇上面前提,除非他主动问起,你再小心回话。”汤若松正色地提醒她。 “嗯,我晓得。”洺月微微颔首。 “我送你到家门口,就不进去了,还要回府处理些事情。”汤若松拉着她出来,将她送上了马车。 他骑马走在前边,洺月坐在马车里,却是心事重重。 翠竹见她面色不佳,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地询问,“姑娘可是哪里不好,要不奴婢禀告大爷,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我没事。”洺月摇首,忽然想起什么,对她道:“后日我要随大爷去打猎,你跟我准备一套胡服,穿起来方便些。” “我下午就去给姑娘买一套成衣,回来比着姑娘尺寸改一改,肯定误不了姑娘穿。”翠竹误认为她担忧的是狩猎衣服,赶忙替她解忧。 洺月只是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第73章 翠竹下午果然出门买了一套胡服回来,秋荷见给洺月量身裁剪,好奇地问要做什么,翠竹告诉她,是洺月要同汤若松一起外出打猎。 苏妈妈听说连连摇头,哪有马上要出嫁的姑娘去做这样的危险的事,她赶紧劝说洺月放弃,洺月却说这是汤若松提出的,非去不可。 苏妈妈见劝不住,甚是忧心,秋荷好言安慰她几句,她才作罢。 接下来一日,小院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洺月见到不请自来的沈曼芝,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她让秋荷去倒茶,就在花厅里见客。 “月妹妹,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通知我们昌平侯府一声,未免说不过去吧?”沈曼芝一上来就兴师问罪。 “是老夫人和侯爷派姐姐你上门问罪来的?”洺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问道。 “他们还把你当亲人,可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自己想逃跑,还要赖上我们昌平侯府,真是个白眼狼!”沈曼芝双眉一竖,说话的声音都扬高几分。 “芝姐姐,话不能乱讲。第一我哪里跑了,不过是去亲戚家住了一段日子;第二,真要把我当亲人,就不会死把着我的铺子不放。”洺月不客气地将她的指责挡了回去。 沈曼芝性子骄纵,却是被沈夫人宠溺长大,根本不善言辞,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气得不行。 这时秋荷把茶端了上来,沈曼芝拿起喝了一口,顺便让自己冷静一下。 “芝姐姐,你今天来得正好,麻烦你带话回去给老夫人和侯爷,我左洺月跟他们断绝一切关系,以后无论生死,都与昌平侯府无关。”洺月早就不想再与沈家往来,今日正好表明态度。 “月妹妹,你够狠,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就该把你赶出沈家。”沈曼芝瞪着她,那眼神中粹着几许毒意。 洺月却是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我和母亲不过在沈家借住过两月,你们当时是怎么对我的,难道都忘了吗?” 当年她只有八岁,父亲要外出公干半年,不放心她们母女独自在家,才将她们送回昌平侯府住上一段时间。 那时她亲生外祖母还在世,沈曼芝以及沈家的一众兄弟姐妹,都欺负她这位外来的表姑娘,要不是她及时学会了狠狠还手,还不定被欺压成哪般模样。 后来她母亲察觉到不对劲,及时带她搬回了家,自此以后,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她回昌平侯府。 “怎么对你?”沈曼芝挑了挑眉,讥笑道,“当初要不是你躲得快,把你打破相都有可能。” 洺月双拳握紧,她早不是当年任人欺负的小女孩,冷笑道:“既然你们一直都不盼我好,我跟昌平侯府断绝往来再正常不过,今后你们沈家过你们沈家的,不要再来找我左洺月,从此我们两不相干。” 她说完端起茶杯,摆出要送客的架势。 沈曼芝站起来,浑身气得发抖,指着她道:“果然有了后台就是不一样,若不是汤都统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哪敢如此嚣张?” “你们沈家当年不是也仗着权势,欺负我一个孤女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洺月不吃她那一套,稳坐如泰山。 “我知道,他为你撑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时候他就一心帮着你,借你的手教训我们兄弟姐妹。”沈曼芝咬着下嘴唇,不甘心地说道,“只是想不到,这么多年后,他还一直惦记着你,即便你被贬为官奴,还要把你娶进门。” “什么小时候,你胡说什么?”洺月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发疯乱讲。 “看来妹妹是真健忘,你八岁的时候不是和你娘在我们家住过两月,当时祖母做寿,汤都统也来了我们家。几位哥哥、姐姐不过教训你几下,你跑回来就拿石头扔我们,要不是他躲在树后暗中相助,你以为打得过我们?”沈曼芝以为洺月在装蒜,讽刺地哼了两声。 她当时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少年公子一身锦衣华服,长得十分俊俏,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他嘴角噙着嘲弄的笑容,暗中投掷石子帮助洺月对付那些小孩。 洺月听得浑身一震,那件事她怎会忘记,可是时间太过久远,她早就忘记了那个大哥哥的长相,只记得他锐利的眼神,激励的话语。 “你那时跟我差不多大,你怎么确定那人是他?”她质疑地望向沈曼芝。 “你以为我同你一样傻,别人帮了你那么大的忙,都没想着打听那人的身份,就图报复我们兄弟姐妹的快感了!” 沈曼芝眉毛挑起,似是有些看不起她,“他那么一个显眼的人物,随便一问就能知道他是谁。” 那时洺月打得孩子们纷纷逃走,她却留心了汤若松的衣着样貌,离开花园就像丫鬟们打听,得知了他的确切身份。 从那刻起,她就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觉得他英武无比。待她逐渐长大,少女怀春,一颗心都情不自禁的放在了他身上,直到父母有意将她嫁入永威伯府,她顿时惊喜异常,以为儿时的梦想终于实现。 可惜洺月偏偏出现,横插了一杠子,硬生生地阻断了她嫁给汤若松的期望,她怎能不怨恨这个表妹? “原来是他!”洺月彻底呆住,喃喃自语起来。 “别装了,你要不是真心喜欢他,哪里会这样听他的话,如今你心愿得偿,马上就要嫁给他,心里肯定是美死了吧?”沈曼芝简直嫉妒得要发狂,她求之不得的男人,居然让洺月唾手可得。 “你也喜欢他很多年,是不是?”洺月下意识地反问,否则沈曼芝为什么这般激动。 “他是心眼都瞎了,才看上了你。你更是绝,为了他连亲戚都不认了。”沈曼芝哂笑地站起身,“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你不认我们沈家这门亲戚,我们也巴结不上,只希望你今后在汤家失了宠,千万别求到我们沈家头上来。” 说完她叫上丫鬟,高傲地扬起头,快步走了。 秋荷见洺月视若不见,依旧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由上前轻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洺月这才反应过来,神色还有些迷惘,随即微微颔首,故作镇定地道:“我没事。她走了?” 秋荷点点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她吩咐。 “我想进屋躺躺,有点累了,你别让其他人进去打扰我。”洺月勉强站起身,慢慢地向她的闺房走去。 “是。”秋荷应了,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下起了小雨,洺月坐在窗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也不免有些低落。 她手里拿着那个小木马吊坠,将它举到眼前,晃了晃绳子,吊坠来回翻了几个面。 这个小木马陪她走过前世今生,一直被她视作护身符,仿佛有了它的陪伴,就能支撑她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她对小木马的精神寄托,其实就来源于当年那位大哥哥给她的勇气,他教会了她面对不公时,不能一味隐忍,要学会反抗,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但令人讽刺的是,当年教会她反抗的人,如今却是压迫她的人,他让她学会反抗别人,可又亲自出手打压她,将她牢牢地控制在他身边。 沈曼芝说得对,少女心事,伴随着年纪增长,她总是忘不了小木马的主人,可时间久远,她早就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只能把他存放入心底。 她甚至都没向母亲吐露过此事,在母亲为她物色相公之时,她都暗自期盼着,要是当年的那位大哥哥该多好,这样就会有人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凌。 可今日她得知了大哥哥的身份,原来她期盼的人早就来到了她身边,他早就忘了了她,她也没认出他,兜兜转转地了这么久,她最终还是要嫁给他。 或许这就是缘分,当年他把小木马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纠缠。 洺月将小木马紧紧握在了手中,既然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她就应该牢牢抓住,不能让它白白流失掉。 第二日就是打猎的日子,洺月早早起床,简单用了早饭,换上新买的胡服,翠竹帮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几颗东珠金钗固定好,又要给她戴其他首饰,却被她拒绝。 打猎总是要骑马,戴上首饰并不方便,她打发翠竹出去,自己从匣子里拿出那个小木马吊坠,挂在脖颈间,塞进了衣服里。 不多时,汤若松就带人来接她,他一进门,见她一副飒爽的打扮,不由眼前一亮,尽是赞赏之意。 “这打扮好,不愧是我汤若松的媳妇,真有将军夫人的气度。”他拉着她连连夸奖,屋里其他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洺月见他没正经,主动拖着他往外走,“江姐姐呢?你不说带她一起去吗?” “她在外边等你。”汤若松挽着她出了院门。 江芦霜骑在一匹枣红色小马上,穿着一身嫣红的骑装,见到她含笑挥手,“月妹妹,我在这。” 第74章 洺月走到她马前,笑着叫了一声“江姐姐!” 江芦霜跳下马来,摸着那匹小马夸耀道:“这是我爹送我的马,它叫胭脂,一会儿你骑它试试,它跑得可快了。” “它看起来很乖,可惜我不会骑马。”洺月不无遗憾地感叹,她出自文人之家,从来没机会学骑马。 “没关系,一会儿到了猎场我教你,包你一学就会。”江芦霜用脸颊蹭了蹭她的爱马,尽显对胭脂的喜爱。 她当年随父亲出征,就骑着胭脂,因此来京城,特地把这匹马也带了来。 “洺月,过来,该走了!”汤若松见江芦霜实在不识趣,竟然把骑马这样可以亲近佳人的好事抢走了,一脸不耐地打断她们说话。 江芦霜吐了下舌头,明白这是碰到了老虎须,冲洺月做了个鬼脸,抬腿上了马。 洺月觉得汤若松简直太小气,这也要与人一争,无奈地走到他身边,睫毛下垂,“我不会骑马,怎么去?” “你跟爷共乘一匹就好,爷这是西域大马,驮两个人没问题。”说完他踩着马磴子先上,又一弯腰,单手就将她抱了上去,搂在胸前。 洺月不是第一次与他共乘,可以前都是被迫,这次与以往不同,在他怀中,她感受到难得的心安。 汤若松也察觉到她今日与平常不同,好像并没有那般排斥他,他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微笑,骑马的速度也放快起来。 一行人出了西直门,往西北方向骑去,赶去西山一带狩猎。 康庆帝比他们早到一刻钟,他穿着一身黄色罩甲,身旁跟着一位年轻小将,长得十分清秀,不知是谁家儿郎。 龚谢之和林银山也早就到了,他们都站穿着便于骑射的服装,站在康庆帝身后,对汤若松挤眉弄眼地偷笑。 汤若松故作不见,领着洺月和江芦霜上前拜见,康庆帝挥手让她们免礼,笑着问汤若松道:“哪位是你未来妻子啊?” 汤若松用眼神瞟了瞟洺月,将她带上半步,“这就是微臣的未婚妻。” 康庆帝随意地打量两眼,含笑道:“果然是位我见犹怜的美貌佳人,跟盛之你十分般配。” 说完又望向江芦霜问道:“这就是江参将的女儿吧?跟你父亲挺像,还真有女中豪杰的气度。” 江芦霜得了天子夸赞,不由喜滋滋地回道:“多谢皇上夸奖。” 如此爽言爽语逗乐了康庆帝,他不由看向身边的那位年轻小将,给其他人介绍道:“这是于将军的小儿子于兴平,刚来左军都督府任职,朕今日特地让他来作陪。” 双方见了礼,于兴平见到有两位姑娘在,不禁有些腼腆,拱手行礼之后,便退在了康庆帝身后,汤若松与他点头示意,两人虽是首次见面,但都早已听说过对方。 于兴平虽是于将军的小儿子,却得其父严格教导,之前一直镇守东南沿海一带,这次是被康庆帝特地招进京城任职。 “盛之,朕先跑马溜一圈,松快松快身子,你陪着左姑娘在附近转转,她应是第一来。”康庆帝拍了拍汤若松的肩头,瞥眼见江芦霜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一动,挥了挥马鞭子,“江姑娘若是有兴致,跟朕和几位公子一起去骑马,怎样?” 江芦霜兴奋得连连点头,她自进京后,一直住在永威伯府里,处处要讲规矩,早就憋闷得不行,能去跑马当然不会拒绝。 “月妹妹,我没法教你骑马啦,就让汤大哥好好教你吧!”她推了推洺月,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康庆帝翻身上马,于兴平、江芦霜等人都跟着他向远处骑去,这片猎场离山还有一小段距离,地势平坦,正适合跑马骑射。 等他们走了,汤若松让一边的侍卫牵来一匹棕色矮马,对着洺月道:“爷亲自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洺月倒是不惧怕马匹,可毕竟没有独自骑过,还是有些畏惧,不由有些犹豫。 汤若松看穿她的心思,好笑地清咳一声,凑到她耳边道:“放心,爷给你牵着缰绳,若是跌下来,爷给你当垫脚还不行?” 洺月见他大庭广众之下也没个正经,羞恼地白他一眼,大着胆子走到马边,先摸了摸矮马的鬃毛,与它交流交流感情。 汤若松给她讲了讲骑马的要点,扶着她踩上马磴子,等她坐在马鞍上,他牵着缰绳先慢慢走起来,让她适应骑马的节奏。 洺月坐在马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会心一笑。 不知为什么,以前对着他,总是心不甘情不愿,总觉得她是被迫陪在他身边;可是自从知道他就是小木马的主人,如今再看他就顺眼了许多,内心还有丝丝甜蜜的感觉。 中午就在行宫用饭,这个行宫不大,一般用作避暑之用,但是历任皇帝真正过来住的寥寥可数,因此一切陈设都比较古朴。 吃食也比较简单,每人桌前荤素各两样,因着下午要打猎,就没有上酒。 “今晚上打来猎物,我们吃烧烤,再来几壶烧刀子,好好地爽一场。”康庆帝神采飞扬地对着在座的人,说得豪气干云。 其他人纷纷附和,江芦霜和洺月坐在最下手,闻言也是相视一笑。 用过饭,饮了茶,太监们递来弓箭,一众人先后上马。 “盛之,你今日照应着左姑娘和江姑娘就好,不用顾着朕。”康庆帝一眼看出洺月刚刚学骑马,不可能跟得上他们,索性留他在后面慢些走。 “那皇上一路小心。”汤若松给林银山使了个眼色,让他多留意康庆帝的安全。 林银山心领神会地颔首,他与龚谢之不同,从小喜欢习练武艺,为人也比其他那些纨绔子弟要持重些,识得轻重。 康庆帝朝汤若松摆摆手,打马走了,其他人都赶紧跟了上去。 “汤大哥,你今天打算打些什么,也让月妹妹晚上尝尝鲜?”江芦霜看没了外人,开始打趣他们。 汤若松其实挺欣赏江芦霜这种性格的女人,而且在婚事不成之后,她又能不过多纠缠,实在难得。 “打头鹿,给你们俩个开开荤,怎么样?”他眉毛向上一挑,颇为自信地说道。 “那就太好了。”江芦霜跟洺月挤挤眼睛,眼里充满笑意。 “那晚上烤鹿肉,你可不能少吃,否则岂不浪费了汤大爷的一片心意。”洺月打趣她。 “走走,赶紧过去,别一会儿都被其他人打干净了,没咱们的份了。”江芦霜一挥马鞭,率先跑了出去。 洺月不敢骑太快,汤若松便在她身边相护,陪着她在后面慢慢跑。 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见江芦霜勒住马站在一边,向他们比划个不停。 两人过去一看,就见两头鹿立在不远处,汤若松给洺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弯弓搭箭,立马射中其中一头,另外一头受了惊吓,慌忙逃走了。 江芦霜拍手叫好,洺月与有荣焉,看向汤若松的目光透着别样的光彩。 有侍卫过去拿那头鹿的尸体,汤若松则扫了一眼洺月,心中一动,他也察觉到洺月今日有些与以往不同,好似更加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有一个红色信号弹在空中绽放,那位置就在他们的北面。 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扬声对祖业道:“你带着两个人护送两位姑娘回去,我去那边看看。” 祖业领命,表情也严肃起来。 “怎么了?”洺月情知不对劲,忍不住询问。 “皇上那边可能出事了,我要赶紧过去,你们先回行宫。”汤若松顾不上多说,打马疾驰而去。 江芦霜听说皇上出事,不禁吓了一跳,本想多问两句,可人都走了,她只好同洺月道:“如果皇上真的出事,那麻烦可大了。” “如今情况不明,我们在这里乱猜也没用,还是先回行宫等消息吧!”洺月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要不添乱就好。 “只好这样了。”江芦霜扁扁嘴,她是有些不甘心。 以她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当然应该冲上前才好,说不定还能帮忙救人,但汤若松压根不给她发挥的机会,她自然悻悻不乐。 “两位姑娘,属下护送你们先回去。”祖业心知那个红色信号弹一发,肯定是出了大事,这猎场里未必安全,还是赶快回行宫比较妥当。 洺月和江芦霜明白事情轻重,老实地随他返回,可是洺月骑的慢,江芦霜和祖业都得迁就她,因此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正要穿过一片小树林时,祖业却抬起手阻止了她们继续前进。 这里太安静了,空气中流动着奇诡的气息,他感觉的到,那是一股杀气。 洺月和江芦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忧色,意识到情况不妙,江芦霜摸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短刀。 祖业两眼凝视着树林,将背上的□□持在手中,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几道黑色人影从树上纵跃下来,向他发动了攻击。 第75章 祖业□□一舞,与他们斗在一起,而那两个侍卫护在洺月和江芦霜面前,替她们挡住黑衣人的进攻。 但那几个黑衣人武功高强,且下手狠辣,两个侍卫武艺平平,不一会儿便别砍死在地上。 “你们先走!”祖业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把枪一横,挡住来人的进犯,给两位姑娘争取逃生的机会。 江芦霜和洺月也顾不上许多,打马向另一侧冲过去,还没走出两米远,从树上又跃下两个握刀黑衣人,举刀就向她们砍来。 江芦霜向后一仰,上半身躺向马鞍,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可她往洺月那边一瞟,洺月只是下意识地偏身,眼看就要避不开。 江芦霜一咬嘴唇,将手中短刀向洺月所骑矮马的臀部射去,那矮马受了刺激,突然长啸一声,不辨方向地四蹄狂奔,一下子就冲出树林。 黑衣人扑了空,也不追赶,反而向江芦霜奔来。 江芦霜仗着骑在马上,辗转腾挪躲避之间,瞅准了空子,也冲了出去,可是放眼一望,再也看不到洺月的踪迹。 此时洺月已经被那匹矮马带着一路狂奔,她毕竟是第一次骑马,并无什么技巧,只好死死地拽住缰绳,防止被甩到地上。 不多时,矮马就冲进了一片山凹里,终于渐渐地停了下来,似是体力不支,蓦然趴在地上不肯再走。 洺月几乎是从马上滚了下来,浑身疲惫不堪,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生疼,一时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喘了会儿粗气,又休息了片刻,洺月才撑着手臂站起身,好在马上栓的水囊还在,她打开连喝几口,体力才逐渐恢复。 她站在原地,四周张望一圈,发现身处在一个山坳中,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她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跑出猎场,方才晴朗的天空已经变阴,也无法通过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至于那匹矮马,就趴坐在地上再不起来,任凭她怎么拍打也是无用。 她只好坐在一块大石上,保留体力,思忖下步如何是好。 若是留在这里,待到天色晚了,她一无生火的工具,二无御寒的衣物,三无食用的干粮,就算不被附近的野兽吃了,也会冻得半死。 可若是要离开,她既辨别不出行宫的方向,也没有乘坐的马匹,就靠她两条腿,如何能回去,很有可能在这山里迷失方向。 陷入两难的境地,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何况她也担心起汤若松,对付不知是什么人,但显然有备而来,不光要伤害康庆帝,而且对其他人也抱着一网打尽的心思,否则何必对她和江芦霜下手,她们只是无足轻重的人。 汤若松急匆匆地赶过去,不知会不会遇到截杀,如果不幸中了埋伏,恐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如今危险重重,也不知暗中到底潜伏了多少人,还是得想办法先回到行宫那边。 她没有信号弹,除了汤若松和祖业,不会有人想着来救她,只能自救。依稀记得,行宫外的西边也有一条溪水,虽然无法确定是不是眼前这条,但也只能冒险一试。 她走到矮马面前,摸了摸它的鬃毛,柔声道:“既然你不想走了,我要先逃命去了,如果能活着走到行宫,我会让人来找你。” 矮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洺月拿着水囊,起身来到小溪边,顺着小溪往下游的方向走去。好在她今日穿着胡服,行走便利,可惜没走多远,溪水就分成两条,各向一边流去。 她犹豫着该选择哪一条路,正在此时,一片树丛中传来动静,她骇然地瞪大眼睛,拔下头上的金钗,做出防备的姿态。 这时树丛中传来微弱的求救声,洺月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过去,扒开枝叶,竟然看到康庆帝歪躺在一边,脸色煞白。 “皇上!”她大惊失色。 “朕的腿摔了,暂时走不了。”康庆帝虚弱地说道。 洺月把金钗重新插到头发上,弯腰查看他的伤势,只见小腿处有血迹流淌,她轻轻一碰,康庆帝便痛得哼哼起来。 “皇上,您的腿可能骨折了。”她没有把握,只是推测。 “朕有伤药,你先撒上帮朕止血。”康庆帝咬牙疼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盆抛给她。 洺月伸手接过,打开盖子,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本想再包扎一下,又怕碰到他骨折处,只能作罢。 “皇上,跟在您身边的人呢?”她左右顾盼,并未见到其他人,包括那位小于将军。 “朕遭到偷袭,其他人为了保护朕都在与他们拼杀,朕的马受惊摔下断崖,滚落到这里。”康庆帝长吸一口气,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遭遇。 “我家大爷看到红色的信号弹,已经赶去救您了,您没看到他吗?”洺月一脸焦急,不由挂心汤若松的安危。 “朕没看到他。”康庆帝摇摇头,“刚发信号弹没多久,朕就跌了下来,他应该还未来得及赶来。” “皇上,您先喝点水。”洺月见他嘴唇干得泛起皮,猛然意识到他失血过多,正需要补充水分。 康庆帝见她上道,难道露出一抹笑容,将水囊接过,喝了一些水才感到口干得到缓解。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将水囊还给她,顺便询问。 “大爷让祖侍卫送民女和江姑娘先回行宫,不料半路遭遇几个黑衣人的狙击,民女的马受惊后把我拉到附近。可惜它已经跑不动了,民女只好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寻找回行宫的路。”洺月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看来对方处心积虑,是要将朕和朕的人一网打尽了。”康庆帝冷哼一声,神情透露着不屑。 “皇上,您如今无法正常行走,民女又不认识出去的路,您看下步该怎么做?”洺月将难题推到了他身上,反正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不可能就这样弃他而去,那可是大罪。 康庆帝沉吟片刻,开口道:“如今这种形势,只能先在这里等待救援,希望盛之他们可以先一步,在黑衣人搜寻过来之前找到咱们。” 洺月心下一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点,黑衣人的最大目标可是康庆帝,她和他躲在这里,大大增加了被杀的风险。 她柳眉微颦,斟酌地道:“皇上,您还有信号弹吗?” “有是有,可朕若是就此一放,怕没有引来盛之他们,反将那批黑衣人招来,你和朕就真死无葬身之地了!”康庆帝无奈地叹气,现今这种情况,他根本不敢贸然求救,就怕轻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洺月认可他的说法,那只能原地等待了。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人都饿得饥肠咕噜,却只能喝水充饥。 康庆帝掏出火折子,给了洺月,吩咐道:“你去捡些树枝来,先把火生起来,省得野兽过来。” 洺月按着他的意思,从周边捡了一些干枝,堆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将他从树丛中扶了出来。 康庆帝摔伤的是右腿,只好单腿蹦着,靠她搀扶坐到火堆旁,有了热气,他才感觉稍微恢复了些体力。 “皇上,您再忍耐一下,大爷他们一定会很快地赶来。”洺月见他精神不济,生怕他晕倒,那就更加不好办了,因此在一边忙着给他打气。 康庆帝忍着饥饿,好笑地打量她,“想不到盛之居然会喜欢上你,倒是有几分胆识。” 若是换做京城里的一般姑娘,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哭哭啼啼,要不就吓得不知所措,哪里能像她这般镇定。 “民女在凉州待过,幸得大爷相救,才有机会重返京城,哪有什么胆识,不过是比别家姑娘多经历了一些苦难罢了。”洺月一边谦辞,一边给火堆添上新的干枝。 “左爱卿的事朕知道,他的死确实冤枉了些,当时朕并未能给他讨个公道,也算是个遗憾。”康庆帝听她说起凉州,不由想到她的父亲左执中,好歹是个敢直言进谏的忠臣,被钱首辅杖杀的确可惜了。 “民女的父亲一生清明,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即便是蒙受不白之冤,宁死也不肯改口低头,如今能听闻皇上此番言语,应是可以安心长眠于地下了。”洺月没想到他会如此评价她的父亲,不禁发出一番感慨。 她没有直接恳求康庆帝为父亲平反,只要他心中明白父亲的忠君之心,她父亲就没有白死。 “左姑娘,如若此次朕能平安回宫,朕就帮你父亲平反,还他一个清白。”康庆帝怎会不了解她心中所思,不说别的,就看在她救他的份上,也要卖她这个面子。 “多谢皇上。”洺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他磕了一个头。 康庆帝伸手虚扶她一下,“这荒郊野外的,免礼吧!” 等洺月重新坐好,他正色道:“你救了朕,又是盛之的未婚妻子,不论怎样,朕都应该还左爱卿一个公道。” 第76章 洺月终于了却一桩心事,能为父亲正名平反,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没受伤,还能撑下去,可随着气温降低,康庆帝的状况却愈发不好,半眯着眼睛靠坐在大石旁,仅靠跟她说话提提精神。 “盛之脾气大,之前那个媳妇又是被迫娶的,他心里苦,朕知道,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待他。”他絮叨个没完。 “民女知道,大爷要是知道皇上如此关心他,心中肯定喜欢得不行。”洺月也忧心他的状况,故作微笑地与他谈天说地,其实害怕他撑不下去。 “他表面上看目中无人,其实只尊敬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朝政上内阁把持,边关上蒙古人虎视眈眈,若没有盛之这些武将驻守,哪里来的平安日子。”康庆帝心里比谁都明白,就靠那些整天吵个没完的文官们,蒙古的铁蹄早就长驱南下了。 洺月自然不好议论朝政,只是笑了笑,“大爷虽然脾气不好,但作战向来勇猛,在凉州时,人人都夸赞他在战场上冲锋在前。” “是啊,朕也劝盛之好几次了,不要总冲在最前头,他是将军,只要负责指挥就好,可是他每次都敷衍着答应,一上战场就把朕的话抛诸脑后。”康庆帝一脸无奈,这个伴读从年少时就脾气倔强,不肯听人劝。 聊着聊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康庆帝警觉地清醒了几分,低声喝道:“把火熄了!” 洺月赶忙用水泼灭了火堆,来人不知是谁,她扶起康庆帝,跌跌撞撞地躲入到树丛中。 须臾之间,几个人影就奔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火堆,停了下来。 “这火刚熄灭没多久,人应该就在附近,好好搜一搜,狗皇帝说不定就躲在这里。”为首的一个人查看了火堆,做出了判断。 其他人听命开始四处搜寻,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铁刀,明晃晃的光在夜色中不断闪烁。 洺月见情况不妙,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偏头瞟了一眼康庆帝,他眯着眼睛,紧张地额头都冒起了汗。 紧要关头,不远处传来一声马的鸣叫声,正是洺月骑的那匹矮马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趁着外面人分神之际,洺月扯下康庆帝身上的黄色罩甲,披到自己身上,猛然窜出树丛,向另一边跑去。 康庆帝猜出她的意图,伸臂想拽住她,却慢了半拍。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外面几个人的耳目,又依稀看见黄色的衣服,不由大喊道:“是那个狗皇帝,追!” 洺月顺着一条小路拼命地往前跑,她明白,只要多跑出几丈的距离,康庆帝就安全几分。 可惜天色太暗,又无照明火把,她还是被追上了。 此时她双腿沉得就像灌了铅一般,再也使不上力气,索性停了下来,转身望着追来的人,故意扬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我?” 几个黑衣人见追到的竟是一名女子,当即面面相觑,领头之人皱着眉打量她一番,见她身上穿着黄色罩甲,向她逼近一步,“狗皇帝在哪?” “什么皇帝,我不知道。”洺月开始装傻。 领头之人似是在琢磨她此话真假,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动静,正是刚才火堆那边,心中暗叫不好。 洺月也听到动静,还未等她出声,领头之人就扑了过来,一记手刀将她打晕,一把背起她,招呼其他人赶紧走。 等洺月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躺在一辆马车上,感觉到身下的颠簸,她颦眉哼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娇媚的女声传来。 洺月寻声望去,就见一位美貌女子坐在一旁,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琥珀色比甲,举止却带着一股妩媚风流之态。 “你是谁,我在哪里?”她一开口,才惊觉声音沙哑,嗓子有些发干。 “我叫锦烟,你不要管去哪里,总之是有人想见你。”锦烟微微一笑,坐在一旁俯视着她,颇有鄙视的样子。 “谁想见我?”洺月不认识这个锦烟,更猜不到幕后之人是谁。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句,那个人是你的故人。”锦烟见她目露疑惑之色,心中暗自冷笑。 洺月想不出这位故人是谁,除了京城之外,能称得上故人,只可能是在凉州或是绍兴那边认识的人。 绍兴她只认识顾娘子母子,凉州就是红霞和纪冲,但他们都不会来绑她,更不可能干出刺杀康庆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能不能给我喝点水?”她一时想不出来,愈发口干舌燥,只能向锦烟低头相求。 “这有什么不行。”锦烟不怀好意地笑笑,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给她递过来。 洺月手脚被绑,只得勉强抬起头,凑到她的手边,将水喝到口中,可锦烟却忽然一仰茶杯,将水直接倒入,呛得洺月连连咳嗽,水顺着嘴角流到衣服上。 锦烟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得意地挽起嘴角,将茶杯收了回去,取笑道:“想不到堂堂汤都统的未婚妻,连口水都喝不好,都统大人还真是看走了眼。” 洺月片刻之后才调匀呼吸,忿忿地瞪着锦烟,意识到这位姑娘分明是有意折辱自己。 而且她居然提到汤若松,又是这般不平的语气,估计是他在外面喝酒应酬时认识的女人,不知她是不是受过汤若松的气,如今全发泄在自己身上。 “你识得汤若松?”她故意询问,想探探锦烟的底细。 “我陪汤都统吃过几次酒,很得他赏识,他还在我面前提起过洺月姑娘你。”锦烟扬了扬远山眉,嘴角向上一翘,那姿态尽显风流。 “他都说了我什么?”洺月故作好奇。 “他说你一向爱惹他生气,脾气又倔又硬,可偏偏又离不开他,为此才同意娶你为妻。”锦烟煞有介事地说道。 她自恃在京城青楼中,美貌出众,又擅于应酬笼络男人的心,可偏偏汤若松对她熟视无睹,自然一直都心有不甘。 “看来姑娘并未讨得我家大爷的欢心。”洺月面上漾起一抹笑容,分明有几分嘲弄之意,“他不会说这种话,姑娘要编也要编的像一些才是。” 锦烟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也当真,看来还真是好骗!” “锦烟姑娘既然与他一起喝过酒,想必也是楼子里的姑娘了?”洺月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只是想从她身上再确定一下。 “听说你也在凉州当过官奴,地位也不比我高出多少,我们楼子里的姑娘,好歹有挑选客人的权力,你呢?若不是遇到汤都统,早晚都要送进军营里当军妓。”锦烟不屑地瞥她一眼,洺月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罢了,否则哪能成为汤若松的未婚妻。 她这话说得不错,洺月无从反驳,前世的记忆历历在目,今生没有汤若松,很可能依旧是做军妓的下场。 锦烟见她箴默不语,知是戳到她的痛处,得意之后又有些失落,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劝你这一路都乖乖的,还能少吃些苦头,同为女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洺月没想到她方才还洋洋得意,如今却又感慨万千,变化之快犹如夏日的天气,不由抬眼望着她,见她脸现愁云,似是有无尽的烦恼。 看着锦烟这副模样,她忽然想到了柳沅娘,那也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可怜女人,先后被特木尔和汤若松两个男人利用,最后落得凄惨境地。 “我既然被你们抓来,孤身一人也逃不出去,何必自找麻烦,你大可放心。”洺月不傻,她连如今在哪里都不清楚,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就好,你我都不麻烦。”锦烟凉凉地冒出一句。 就这样不知走了几日,洺月大多时候都不甚清醒,应该是被灌了迷魂药,除了一日三餐,大多时候都是晕晕乎乎的。 这一日马车终于停下,洺月被带进到一个院落中。 绑在她双脚的绳子被解开,双手依然没能得到自由,脚踝处有些生疼,她戳在地面活动活动双脚,血液才得以顺畅流通。 抬眼望周边一望,这里的建筑形式既不同江南的粉墙灰瓦,也不是京城那种方正的四合院,而是围墙高大的灰砖式建筑,显得古朴深邃。 她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只是望到远处的长城,判断这里应该是靠近边关的地方。 锦烟带她去了后院,安排人替她梳洗一番,又对她道:“主人还没回来,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他来了自会见你。” 她转身欲走,洺月却叫住她,“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这是得胜堡。”锦烟没有隐瞒她,如实相告。 这一路上,洺月并未给她添什么麻烦,还算乖巧听话,她对洺月本就无多大恶意,不过是因为汤若松的缘故,有些嫉妒罢了。 洺月吃了一惊,得胜堡在大同府北部,坐落于长城之外,是大乾朝与蒙古开通互市的外堡地区,她居然被带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第77章 直到天快擦黑,才有丫鬟过来通报,让她去前院,声称主人要见她,并替她双手松绑。 其实一路走来,洺月已经大致猜到掳她之人的身份,锦烟一瞧就是青楼里的姑娘,能指示这么多青楼女子为他做事,而且又是为故人,八成就是那位蒙古二王子——特木尔。 她随丫鬟来到正房之中,果然看到特木尔端坐在那里,正擦拭着一把弯刀。 他见她进来,客气地让她坐下,又让丫鬟倒茶,但手中那把刀并未放下。 丫鬟将茶端上来递给她,一股浓郁的奶味扑鼻而来,竟不是中原的茶叶,而是蒙古那边的奶茶。 洺月皱着眉将茶杯放到边上的茶几上,一口都没饮用。 “月姑娘喝不惯这奶茶?”特木尔嘴角扯起笑容,语气轻柔地询问。 “我还是习惯喝中原的茶。”洺月淡淡地回答。 “你们中原人的茶,文人泡的太过清淡,富贵人家添的料又太多,不如我们蒙古的茶醇正。”特木尔挥舞了两下弯刀,将其插入刀鞘之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小女子倒是觉得,无论是奶茶还是我们中原富贵人家的泡茶,都不如清茶好喝,不失原味。其实说到底,什么样的茶不重要,关键看是怎么泡。”洺月迎向他的目光,并未退缩。 “姑娘说得不错,在下一向仰慕中原文化,尤其爱慕中原姑娘的雅致细腻,姑娘可愿投到我门下,一同将那些男人踩到脚下?”特木尔剑眉微挑,狭长的眼睛充满着魅惑之态。 他早就调查清楚,眼前这位姑娘是被逼呆在汤若松身边,即便远逃绍兴都被追了回来,可见对汤若松并无多少好感,这种人最后能拉拢到身边,会成为一柄利器。 洺月心中一动,蓦然明白特木尔就是以这种魅力,征服了柳沅娘、锦烟等青楼姑娘,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命。 可她毕竟与她们不同,她在凉州待过,知道蒙古铁蹄每次南下,会给当地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因此她不可能投靠蒙古人。 何况她父亲左执中生前一向忧国忧民,给她讲过不少蒙古对中原的威胁,她岂能不继承父亲的遗志? “二王子的门槛这么高,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怕是无法迈进您的门下。”她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拒绝。 “汤都统对姑娘势在必得,姑娘若想完全摆脱他,没有在下的协助,姑娘只能嫁进汤家,永远禁锢于那深宅大院之中。”特木尔戳中她的软肋。 “小女子是向往自由,不喜欢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但汤大爷既然愿意明媒正娶,做他的正妻总比做别人的侧室强。”洺月早就听说他总是拿侧妃的身份为诱饵,让那些青楼姑娘甘愿为他卖命。 “没想到月姑娘的心这么大,在下若无正妃,肯定要迎娶姑娘进门。”特木尔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可惜我没那份福气。”洺月没有避开他的眼神,静静地直视着他。 “看来是和姑娘谈不拢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有姑娘在,不怕汤都统不登门。”特木尔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面前,俯身靠向她。 洺月身子向后微倾,刻意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想怎么样?” “姑娘放心,在下总要给汤都统个面子,他没赶到之前,我不会动你。”特木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洺月偏头躲过,眼露厌恶之色。 “二王子既然如此熟悉中原风俗,想必知道在我们中原地区,烈性的女子不少,讲究从一而终的女子也不少,二王子若是将我逼狠了,我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噢?”特木尔没将她这番威胁之言放在心上,并未退缩,但到底把手放下。 “二王子有什么打算,尽可等汤大爷过来仔细商量,若是小女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您也不好与他交代。”洺月如今唯一可以仰仗的只有汤若松,特木尔也是忌惮他的。 特木尔长长地嗯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姑娘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在汤都统未来之前,我自会把姑娘当菩萨一般供着。” 洺月稍稍松了口气,其实她方才紧张急了,裙子都被她悄悄地拧皱了。 “来人,领姑娘回去,好好伺候着。”他向站在外边等候的丫鬟道。 那丫鬟应声进来,客气地领洺月出去了。 “公子真是好性子,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锦烟摇摇摆摆地从里间走了出来,眉宇间带着不平的怨气。 “怎么,我不放过她你才高兴?”特木尔将她搂了过来,轻浮一笑,“她若是得了我的宠,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我哪里是那种嫉妒的人,公子无论宠幸谁,只要心里给我留一块地方,锦烟就心满意足了。”她魅惑地拿眼斜着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难得你这般大度,真是本公子的小心肝。”特木尔哈哈大笑,去亲她的嘴。 锦烟推拒着避开,媚声道:“我还有自知之明,公子若真是看上了洺月姑娘,我可以帮你去说和。” “那种女人的脾气又臭又硬,你越逼她,她就愈发要反抗到底,还不如细水长流。”特木尔松开了她,抖了抖衣袖,“我自然想尝尝汤若松女人的味道,可是她性子倔,把她逼急了,怕要破坏我的计划。” 锦烟主动靠向了他,摸着他的心口道:“公子一向神机妙算,需要锦烟做什么,直接说一声便好。” “你只要替我看着她就行,别都统大人还没来,她先忧郁成疾,到时不利我计划的施行。”这才是特木尔担心的,他这次筹划了这么久,不能再有意外发生。 “这么简单的事,公子尽管放心就是,锦烟一定为您办好。”锦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洺月如今就是笼中之鸟,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本公子自然信得过你。”特木尔亲昵地搂着她进房…… ------ 大同府。 山西总兵府。 新上任没多久的总兵大人林青坐立不安,不停地正堂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 他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刚从陕西调任山西不到两个月,就又碰到了棘手的事情,而且又与汤若松有关。 他十分后悔,好好地陕西总兵不做,想方设法地调任山西总兵,就是为了离京城近一点,离皇上近一点,谁知太近也没好处,麻烦事自动找上门。 前几日他收到皇上下的密旨,让他暂时听汤若松调配,有紧急军务要处理。 他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后来先遣官赶到,才知是汤都统的未婚妻被人掳走,而这未婚妻他也认识,正是凉州的那位洺月姑娘。 得了康庆帝密旨,他不敢声张,只能等待汤若松到来,并暗自派人出去寻访。 汤都统脾气大,他是有亲身经历的,这事办好了就算了,若是办不好,那洺月姑娘有了什么闪失,那怨气八成就会撒到他头上。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汤若松终于登门。 “都统大人,您终于到了!”林青满面堆笑地上前寒暄。 “林总兵,咱们是老熟人,就别瞎客套了,把你收集的情报赶紧跟我说一说。”汤若松随手行个礼,就坐到了主位上。 林青一噎,好在他脸皮厚,自觉坐到下首位置上,不敢再废话,“探子说,蒙古那个叫特木尔的二王子,已经到了关外的得胜堡,前几日,有一辆马车停靠在他住处,下来的是两位姑娘。” 汤若松双眼一缩,阴沉着脸注视着他。 林青被他看得后背发麻,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小院防守严密,探子进不去,我只是推测,那两位姑娘,可能有一个就是您的未婚妻。” “这几日关外的蒙古人可有什么动静?”汤若松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青愣了片刻,随口道:“并无什么动静,关外一切正常。昨天互市刚刚开放,得胜堡那边都是正常过来的生意人,并没发现啥可疑的。” 汤若松用手敲着茶杯盖,似是在琢磨什么,林青偷眼望着他,没敢出声打扰。 “你派探子去关外探查一下蒙古人的行踪,特木尔出现在得胜堡,我就不信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汤若松冷笑一声,鼻间发出哼声。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密切关注关外的动静。”林青虽然搞不懂他的目的,但之前的相处经验告诉他,不想被骂,就老实照做。 “小院那边再盯紧些,这两天我就要过去会会那个特木尔。”汤若松说出他的打算,暗示林青做好准备。 “都统大人何必亲自犯险,得胜堡才多大,我带人过去将那里一围,特木尔那个鸟人还不乖乖听话。”林青不赞成他那些弯弯绕绕,还不如直接杀过去,反正他有的是人。 “你懂什么,本都统要的不是他的命,要的是绝了这个后患。”汤若松看他就像是看个傻子,根本没闲心对他说出真实计划。 第78章 林青自知争不过他,索性低头认怂,称了一声“是”,就下去准备。 汤若松靠坐在圈椅上,揉了揉额头,长出一口气。 这些天他就没有好好休息一日,洺月突然被人掳走,康庆帝又下旨让他速速办事寻人,他自然不敢怠慢。 原来那日他让祖业看护洺月和江芦霜后,骑马带着几个侍卫赶到事发地,就见龚谢之和林银山都受伤倒地,只有于兴平还在那里苦苦支撑。 他冲上前去击退那群黑衣人,本想抓活的审问,谁料那生擒的人全部服毒自尽。 他只能先询问康庆帝下落,于兴平黯然垂下头,声称康庆帝一时不慎,连人带马冲下了一道断崖。 汤若松赶到断崖边查看一番,就见下面树枝被压倒了一片,因被树木遮蔽,根本无法看到崖底。 他不死心,找了两个侍卫带龚谢之和林银山先回行宫,他和于兴平带其他人另寻道路,迂回赶到崖底,终于找到了躲在树丛之中的康庆帝。 康庆帝一见到他欣喜异常,告知他速速去救洺月,才方知洺月为了救皇上,居然一个人独自引开黑衣杀手。 可等他沿着康庆帝手指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只看到几双脚印,洺月的脚印在一个空地处消失了,他推测她应该被人掳走。 他想寻着踪迹继续查找,谁料偏偏下起了雨,那几个黑衣人留下的足迹很快就被冲刷干净,失去了他们的下落。 他无奈只好先回转行宫,太医已经先给康庆帝绑定了断骨,好在并无大碍。 康庆帝感念洺月的救命之恩,立即下旨让各关口留意洺月行踪,并委任汤若松全权负责彻查猎场谋刺一案。 汤若松一面命祖业排出探子追踪,一面回京将洺月身边的人全部排查一遍。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洺月的丫鬟秋荷有很大的嫌疑。她曾经多次借着外出办事的机会,去了位于东安门大街北侧的一处小院。 这小院里养的是私娼,里面住的就是珍姐儿,而这院子的房契上写的竟是青楼头牌锦烟的名字。 秋荷耐不住刑罚交代,说是锦烟主动找到了她,说服她平日及时透露关于洺月的行踪,并且允诺回将她带出汤府,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秋荷因为洺月上次私逃之事受到牵累,后来又见洺月并不是真心想嫁给汤若松,唯恐自己又受到牵累,便投靠了锦烟。 汤若松命人去抓捕锦烟,方知锦烟几天前就赎身离京了。 这时珍姐儿唯唯诺诺地提出要见他,说是有将其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他亲自去见了她,珍姐儿方才说出她无意中听到的秘密。 原来十天前小院里住进一位王公子,说是锦烟的相好,前几日锦烟来到小院这边与王公子相会,两人神神秘秘地说了好半天。 珍姐儿当时正好睡在碧纱橱的榻上,偷听到他们提到了西山猎场,又说什么龚谢之称要陪皇上打猎,汤若松带着洺月等人也会一同前往,一定要借机抓住皇上。 珍姐儿吓得脸色苍白,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被二人发现灭口。 汤若松听完她的讲述才搞明白,王公子就是特木尔,锦烟也早就被他收买,是他安插在京城里的钉子。 锦烟从龚谢之那里打听到康庆帝要去打猎,又从秋荷嘴里印证了这件事,特木尔将计就计,在西山猎场安排刺客,目的只是为了掳人,并非是要康庆帝的性命。 洺月为救康庆帝将那帮人引开,因此被抓了回去,特木尔认识她,索性将她掳走,正好可以要挟汤若松。 汤若松想通其中关节,赶紧进宫禀报康庆帝,又与康庆帝秘密商谈一番,他就被派往了大同府这里。 此次同他一齐前来的还有于兴平和江芦霜,他们二人隐藏身份,直接潜进了得胜堡,方便下步行事。 到了晚间,林青来找他,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妥当,汤若松才稍稍松口气,当晚睡了个长觉。 另一头洺月每日过得提心吊胆,她不知道汤若松何时能来救她出去,而特木尔在旁虎视眈眈,搅得她每晚都无法安眠。 好在特木尔还要拿她做交易筹码,没有迫她太紧,无非是色眯眯地看她几眼,口头轻薄两句罢了。 这日,锦烟又来找她谈天解闷,她却咳嗽个不停。 “妹妹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锦烟诧异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旧疾。”洺月喘息了一阵,声音都有些虚弱,“我一到秋天就会犯这咳疾,从小就是如此,往年吃几副药就好了。” “咳疾?”锦烟怀疑地打量洺月,她是听说过这个病,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洺月年纪轻轻居然也会染上。 “我知道,姐姐也为难,如今这种境地,哪能为我寻大夫看病,不过是挨着一日是一日。”洺月凄凄切切地诉说,愁云笼罩在面庞。 “胡说什么,妹妹看上去就是福厚的人,这点小病哪里就要了命。”锦烟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一边宽慰她,一边观其气色。 “我就是命贱之人,早早父母双亡,又在凉州那种苦寒之地苟延残喘,这点咳疾算什么,大不了吐血死了。”洺月边说边连连咳嗽几声,她赶忙拿帕子捂住嘴,等缓过劲来,才将帕子放下,却赫然发现那上面竟有了一块血迹。 这下锦烟变了脸色,慌忙起身道:“妹妹千万保重,你别怕,我这就去禀报公子,让他给你寻个大夫来。” “姐姐别勉强,我也不想带累你。”洺月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带累不带累,先进去躺下吧!”锦烟叫来丫鬟,扶着洺月上床休息,她则一路赶去前院。 洺月等她走后,躺在床上,望着帐子发呆。 她并没有什么咳疾,之所以会咳嗽得如此严重,不过是她前两日偷偷地采了松针,泡了一碗水喝下去。 她对松针过敏,平日接触到此物都会咳嗽,泡水喝下去自然咳得厉害,方才为了吓唬锦烟,她又故意咬破舌尖,在帕子上弄出一块血迹,就是为了找个大夫来。 在小院里无法与外界接触,她怕汤若松不能及时找到她,因此想弄出些事情来,自然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指不定就有探子发现端倪,汇报给他。 锦烟这一去,她的筹划就成功一半,就看特木尔肯不肯松口。 此时特木尔正在屋里打拳,他未免引人注目,并不在院里操练,只是闲了才在屋里挥舞两下,松松筋骨。 还没比划几招,就见锦烟疾步走了进来,一看就是有要事要讲。 “公子,洺月姑娘犯了旧疾,刚吐了一口鲜血,怕是要找大夫来看看。”她有些慌张地对他说道。 “真的这样重?”特木尔一脸怀疑,他看洺月身体一向康健,哪里会有什么旧疾。 “是入秋的咳疾,我们楼子里也有姑娘得过,每年都犯,若不及时医治,怕有性命之忧。”锦烟不敢撒谎,一脸愁色。 “如今她可不能死,她可是本公子最大的筹码。”特木尔沉吟了片刻,才抬眼吩咐她,“去药铺寻个好点的大夫来,先给她瞧瞧在说。” 锦烟赶紧照他所说,叫来院里的一个男仆,让他去街上找大夫。 这院里的男仆都是特木尔的亲信,全是蒙古勇士所扮,办起事来麻利得紧,不多时便从得胜堡的一家药铺里,请来一位坐堂大夫。 丫鬟将大夫带到洺月屋里,锦烟在一旁作陪,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洺月,毕竟不能放任她与外人独自相处。 那大夫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还带了一名学徒模样的跟班,替他提着医药箱。 洺月被丫鬟扶了出来坐到桌边,大夫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放好垫枕。 丫鬟在洺月手腕上放了一块丝帕,大夫隔着丝帕闭眼号了一会儿,又换左手。待号完脉,又让洺月伸出舌头看了看,望闻问切一步不少。 洺月表明波澜不惊地听话照做,其实内心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滚。 眼前这个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纪冲。尽管他化了妆,粘上了胡子和眉毛,又涂黄了脸蛋,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是有锦烟在旁看着,她自然不能与他相认,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纪冲见她认出自己,心里大喜过望,可外表不敢有所表示,故作斟酌半晌,方道:“姑娘这病起得急,可好在看得及时,我这就写个方子,姑娘只要按时服用,不出三日,咳疾就好了。” 锦烟一听大喜,赶紧道:“既是这样,就有劳大夫把方子写了,一会儿我们就派人去铺子里抓药。” “大夫,我这病真的不要紧吗?方才我还吐血了。”洺月可没她那样欣喜,依依不饶地唤住纪冲再度询问。 “姑娘放宽心,若三日真的不好,尽可打发人去大同府再请大夫来,那里名医众多,听说刚从京城来了一位神医,治好了不少人。”纪冲含笑宽慰。 第79章 “好,那我就先喝药试试。”洺月颔首,眉眼间的愁云依旧不曾散去。 “妹妹别想太多,大夫不是说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大同府请名医,你就安心休养吧!”锦烟明着安慰,其实不想她与外人说太多不相干的话。 “大夫请这边来写方子。”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纪冲没有犹豫,直接站起身跟她去了一旁的小书房。 洺月望着他的背影,暗地里揪住了衣带。 她懂他的暗示,汤若松已经赶到大同府,他肯定会来营救她,关键的日子就是三天之后。 纪冲让跟班帮着研磨,他对锦烟道:“姑娘一会儿派人照着方子,去铺子里抓药即可,早晚两次,饭后煎服。” 说着这些话,他手底下也没闲着,暗暗给洺月打了个手势。 “晓得了,您先在这边写着,我让人取诊金过来。”锦烟本想看着他写方子,但那边洺月起身瞬间,不小心撞倒了凳子上,丫鬟一时没扶住,竟摔倒在地上,“哎呦”了两声。 锦烟赶忙过去察看,见洺月捂着小腿处喊疼,她背身挡住纪冲往这边探究的视线,弯下身子掀起洺月裙角一看,左腿小腿处已经磕得淤青。 “我扶你到榻上去,抹点药油就好了,别担心。”锦烟一面丫鬟去取红花油,一面搀着一瘸一拐的洺月。 纪冲趁着这个机会,走到桌前写药方。 他带来的跟班,低声地说着药名,纪冲则埋头迅速将方子写好。 “二位姑娘,方子已经写好了。”纪冲扬声说了一句。 锦烟只好先放开洺月,起身勉强笑着接过药方,“有劳大夫了。”又摸出一两银子给了他。 纪冲双手接过,带着跟班直接告辞。 等走出院门,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原来他这些日子奉命一直呆在得胜堡,昨天又收到林青指令,重点监视特木尔所住的小院子。 果然,院里仆人去药铺请大夫,他当机立断,冒充坐堂大夫,又让真的大夫扮成跟班,来到了小院里,终于见到了洺月本人,总算可以确认之前的推测。 可他并不懂医,写不出药方,因此给洺月打了手势让她引开锦烟,洺月倒是聪明,一眼猜出他的意图,将锦烟支开,让他有机会在真的大夫协助下,写出一个对症药方。 他本是一个粗人,从军后略识得些字,但并不会写。当初在凉州,洺月被汤若松收房后,他发誓要出人头地。因此勤学苦练读书写字,免得被人笑话大老粗,也能当上更高的官职。 没想到当时的一念之差,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顺利冒充大夫进府,给洺月递送了消息。 为了做的逼真,他跟大夫回到了药铺,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门悄悄离开。 另一边锦烟给洺月抹上红花油,让丫鬟帮她揉捏,自己却拿着药方去给特木尔看。 特木尔接过药方,见上面写的都是川贝、桔梗、半夏、甘草等药材名,的确都是止咳用的,但他依旧有些不放心,扭头询问锦烟,“那大夫有没有说些不相干的话?” “没有,只问了病情,又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其他什么都没说。”锦烟谨慎地摇首,她没听出不正常的言语。 “那就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你也上点心,盯着她把要喝了,赶紧把身体养好,我还有事要指望她。”特木尔不再怀疑,将药方还给了她。 “公子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好了。”锦烟一笑,收起药方轻步走了出去。 晚饭后,锦烟将煎好的药亲自端给洺月,洺月忍着苦将药喝了,闭着眼假做要睡去的模样。 锦烟替她盖好被子,将幔帐放下,悄悄出去了。 洺月等到房中无人,才再度睁开眼睛,眼眸中现出异样的光彩。 汤若松终于来了,她蓦然生出无比的信心,好似只要有他在,一切的麻烦都能解决,用不了几天,她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般的院子。 掏出脖颈上挂的小木马,等平安脱险,她就把这个吊坠给他看,不知道到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她。 这几天她要养精蓄锐,尽量避免露出马脚,不能让锦烟他们看出异常,安心等待汤若松的救援。 与此同时,汤若松收到了林青的消息,确认洺月就在得胜堡的一座小院中。 按照林青的脾气,肯定是立刻点齐兵马,将得胜堡全权围住,里面的人一个都不放出来,还怕救不了洺月? 可汤若松倒是难得比往日平静,只是淡淡地下令,让他调集二百个官兵,化装成商人或是贩夫走卒的模样,到得胜堡里同蒙古人互市交易。 同时,要加强得胜堡东部和北部的防守,密切侦查蒙古骑兵的动向。 林青虽然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但到底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依言下去布置,心里难免骂骂咧咧几句。 过了三天,洺月的咳疾好了不少,而这天特木尔也收到了汤若松下的帖子。 他展开一看,帖子上约他中午在得胜堡里的德盛酒楼相见,他笑了笑,叫来了锦烟。 “公子,你要如期赴约吗?”锦烟看了帖子上的内容,搞不清他打什么主意。 “汤都统亲自下帖,我自然要去,难得他如此屈尊纡贵来到这边城小堡,自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特木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是并不意外汤若松的到来。 “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德盛酒楼——”锦烟一字一顿地读出酒楼的名字,怀疑道,“这会不会是他的地盘?” “心肝,是不是担心我中他的陷进?”特木尔忽然没正经地搂过她,眼里带着调戏。 “公子,人家跟你说正事喱!”锦烟挣扎地推开他。 “难道只有他会预先布置,本公子就不会吗?”特木尔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眼望着外边。 “那公子一定要小心安全。”锦烟知趣地不再多问,以她的身份,那些秘密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本公子自有打算,你看好后面的丫头就行。”他捏了捏她的脸蛋,神色一正,迈步走出去。 锦烟知他指的是洺月,她倒没太在意,洺月这几天气色稍微好了些,可气力不足,还是经常咳嗽,没体力闹出多大动静来。 特木尔去了书房,招来心腹手下,附耳说了一番话,手下听闻连连点头,匆匆离开。 待到中午,特木尔叫上两个护卫,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德盛楼。 得胜堡虽然不大,但因为是互市场所,所以酒楼和客栈建了不少,赶上互市交易那些日子,人头攒动,生意好得不行。 德盛楼位于堡内的中心位置,正处繁华地段,中午饭点本来客人很多,可是汤若松却大手笔将酒楼整个包下,就为会会特木尔。 他让伙计将大厅桌子摆到一边,只留一张放在中央,南北各摆一张椅子。 特木尔一进门就见他端坐在靠北的椅子上,酒菜已经摆上了桌,专门等他前来。 “都统大人竟然驾临这么一个小酒楼,真是本公子的荣幸。”特木尔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靠南的椅子上,面带笑容地作了下揖。 “二王子,明人不说暗话,若是让你放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汤若松懒得与他纠缠,自顾地倒了一杯酒,直接表明来意。 “汤都统果然是个爽快人。”特木尔伸出一个大拇指,给了他一个夸赞的表情,随后也给自己倒上了酒,“我先敬都统大人一杯。” 他仰脖喝干,汤若松也一饮而尽,两人都翻过杯底示意。 “汤都统,让我想放人也不难,需要答应我三个条件。”特木尔将酒杯放到桌上,微微一笑。 “请讲。”汤若松不动声色。 “第一,我要上等丝绸五车,黄金五千两,珠玉十箱;第二,得胜堡今后任由我出入,贵朝官兵不得阻拦;第三,之前抓住的那些姑娘们,要悉数全放。”特木尔抬眼紧盯着他,想看他如何回应。 “这三个条件不算过分。”汤若松好脾气地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只是似乎不太符合二王子的身份。” “噢?”特木尔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以二王子之尊,何必在金钱与女人身上费心,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汤若松眼眸中充斥着淡淡的不屑。 特木尔没有发怒,反而说道:“愿闻其详!” “二王子,你所在的土尔扈特部,如今是整个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部落,可惜你父亲喜欢的是你大哥,而你大哥虽然英勇好战,但心胸却甚是狭窄,容不下你这个能干的弟弟。”汤若松抛出探听已久的消息,直直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特木尔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继续讲。” “你父亲老汗王的身体每况愈下,能不能撑过明年都要两说,到时他一死,大王子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就是二王子你!”汤若松毫不留情地直戳他的痛处。 第80章 “本王子好歹也是父王的儿子,在部落里支持我的人也不少,岂能任他宰割!”特木尔冷哼一声,眼里有不平,有不忿,也有不服输的韧劲。 “我知道,二王子费尽心机地在我们中原广撒布网,笼络了那么多的青楼佳丽,也是为了立上一功,与大王子一较高下。可惜你如今处处落在下风,时间不等人,怕是再这样下去,连跟本官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不再有。”汤若松依旧抓住他的痛点,连番出击。 特木尔眼睛一缩,浑身撒发出一股戾气,“那依汤都统的意思,本王子要束手待毙了?” 他故意拖长尾音,表达了深深的不满。 汤若松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自然是来给二王子解忧的,只要二王子听我一言,争夺汗位不在话下。” 特木尔不由心中一跳,这番话自是打动了他,可就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你会好心帮我?”他疑心大起。 “我不是好心,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汤若松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我看不惯大王子那种嚣张的人,他若是当上大汗,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来攻打我大乾朝。可二王子不一样,你在中原呆了不少时日,若你继承汗位,双方交好继续往来,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打算怎样帮我?”特木尔也将身子前倾,想听听他的开价。 “一是钱财方面的支持,二是配合你的行动。”汤若松直接说出他的打算,只要在边疆上搞些小动作,就能辖制住大王子,给特木尔争取时间和机会。 特木尔不傻,他摩挲着下巴半晌,心里将方方面面都盘算了一遍,觉得此计可行。 汤若松展现出十二分的耐心,也不催促,自斟自饮地等待他的回话。 又过了片刻,特木尔忽然朗声长笑起来,“汤都统这提议,简直说到了本王子的心坎里,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又怎能不配合?” 汤若松表明云淡风轻,暗自却是送了一口气,这件大事谈妥,他和康庆帝商议扶持特木尔,搅乱蒙古内部势力的计划,就成功了大半。 他这次不光是要营救洺月,同时身负康庆帝交代的秘密任务,只有将这两件事都办好,才算真正达到此行目的。 “二王子果然是个聪明人,我敬你一杯。”他含笑地先干为敬。 特木尔与他相视一笑,这协议双方就算达成了。 “二王子,如今可以放人了吧?”汤若松这才提出要求。 “放,马上就放,这些日子委屈了月姑娘,过后我一定亲自向她赔罪,还望都统大人见谅。”特木尔是个识时务的主,正好借此机会就坡下驴。 他转身吩咐不远处站的一名随从,“你回院子里,让锦烟姑娘把人送过来。” “是。”那人躬身答应,刚想出门,就见纪冲带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汤若松一见到纪冲,不由变了脸色。 他安排纪冲守在特木尔所住的小院外边,午时三刻就冲进院里救出洺月,可如今时候未到,纪冲却跑到德盛酒楼这边来,肯定是洺月那里出了状况。 特木尔阴沉着脸站起来,对着汤若松冷笑道:“汤都统这是什么意思?” 汤若松没有理会他,盯着纪冲扬声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纪冲一脸焦急地说道:“大人,洺月姑娘不见了!” “什么?”汤若松和特木尔大惊,发出同样的疑问。 两人随即都有些不自然,特木尔摸了摸鼻子撇嘴,汤若松瞪了他一眼,才追问道:“到底怎么不见的?说清楚些。” 纪冲恨恨地瞪着特木尔,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他奉命守在院外,可是午时刚过一刻钟,突然来了一队蒙古商人,直接敲开了院门,守门的也没阻拦,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不一会儿,院里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纪冲不敢再等,立时带人冲了进去,就见一群人似在争吵,看见他来顿时愣住。 纪冲不管他们,直接闯进后院,那些人才反应过来,双方打成一团。 纪冲进了洺月房间,早已不见洺月影踪,他叫了几声无人答应,后来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声称洺月和锦烟从地道走了。 可丫鬟不知道地道入口在哪里,纪冲赶紧过来给汤若松通风报信。 汤若松里了下脑中线索,初步判定这事的源头就在特木尔身上,他拔出长剑,遥指特木尔,喝问道:“二王子,你如何解释?” 特木尔脸色变了变,随即露出讽刺的笑容,“这话应该我问都统大人,不是说好来谈条件的,怎么又暗自安排人手去救人,这是不信任本王子了?” “信任?”汤若松冷眼斜着他,长剑并未放下,“是谁先另有盘算的,挖地道,二王子是想当仓鼠吗?” 这次是他疏忽了,只注重外面防守,哪能料到院子里居然还有地道。 “本王子这是未雨绸缪,万一有人想杀我,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特木尔不惧他的长剑,还晃了晃腰间的弯刀,摆明是示威。 “别说那些废话,你不知道那队蒙古商人是谁?”汤若松怀疑他们串通作假。 “我在这里身份一直保密,那些蒙古商人不可能找上门去。”这也是特木尔起疑的原因,他望向自己带来的两名随从,那两人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闯进酒楼,边跑边喊,“公子,不好了,大王子派人过来要抓那位姑娘!” 纪冲本想拦住他,却被特木尔制止,“这是我的手下,放他进来。” 汤若松给纪冲使个眼色,纪冲才放人。 “到底发生什么?”特木尔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逼问。 “公子,昆各暗中投靠了大王子,泄露了咱们的行踪,还把咱们的打算都告知了大王子,所以刚才你没走多久,大王子就派手下来劫人,两位姑娘躲进了地道,可是不知道地道出口那么怎么样了?”那人见主人发怒,磕磕巴巴地回禀。 特木尔推开他,怒色笼罩全脸,昆各是他的心腹,居然出卖他,真是让他火冒三丈。 “二王子,地道出口在哪里?”汤若松眼见事情已经失去掌控,只能抓紧时间补救。 “就在堡外的西北角,我本来在那里埋伏了人手,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那几个人估计已经丧命了。”特木尔如实告诉了位置,他却不抱什么期望,毕竟昆各也知道那个出口的布置。 “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汤若松试探地问道。 不是他多疑,根据得来的情报,特木尔这个人一向狡诈,事关洺月下落,他不得不凡事谨慎。 “这是自然,月姑娘在我手里出了事,我肯定要给都统大人一个交代。”特木尔是个识时务的主,如今这般境地,要想洗刷冤屈,只能自证清白。 汤若松将剑插入剑鞘,和特木尔一同出了酒楼,领着人快马加鞭地赶向堡外西北处。 等到了那边,果然一片狼藉,特木尔的五个手下都横尸当地,未发现锦烟和洺月的身影。 汤若松下马仔细探查了一下周边情况,发现一方帕子,上面绣着一轮新月,应该是洺月不小心遗失的,看来特木尔并没有说谎。 “我大哥还真是心狠手辣,他掳她们去,绝不会像本王子一样,对月姑娘以礼相待。”特木尔也观察着周边马蹄和足印,指着西北边的一条小路道,“他们应该是顺这个方向去了,咱们马上去追。” 汤若松把纪冲招过去,低声道:“你马上通知林总兵,点齐人马在得胜堡外安营扎寨。” 纪冲领命急匆匆而走,他又对祖业道:“你去找小于将军,让他把得胜堡里所有蒙古人全部控制起来,就说朝廷要与他们集中交易,委屈他们在这里呆上几天。” “大爷,你沿路给属下留个信号,属下知会完小于将军就去找您。”祖业担心他的安危,可又怕其他人传到不清耽误事,所以才如此提醒。 “我晓得,你去吧!”汤若松打发他走,招呼上特木尔,一行人沿着踪迹追了过去…… ------- 洺月掐指一算,今天就是纪冲说的三日之期,她咳嗽好了不少,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故意多咳几声,就是为了避免他人的怀疑。 同往常一样,她见日头不错,便让丫鬟将躺椅放到廊下,躺坐在上边闭目养神。 快到中午时,锦烟摇摆地走到后院,见她靠坐在那里,轻笑道:“妹妹今日可好些了,气色都红润不少。” 洺月闻声睁开眼睛,回以一笑,“多谢锦烟姑娘关心,我晒晒太阳,就觉得身子舒坦许多。” “晒多了也不好,厨房的饭快做好了,让丫鬟扶你进去,我让她们摆饭,今个儿我同你一起用。”锦烟似乎兴致很高,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洺月站起身,同她一起进屋,心里却琢磨着,应该是特木尔出门去了,否则她才不会巴巴地过来与自己一道用饭。 第81章 丫鬟摆好饭菜,两人在水盆里把手洗净,刚刚坐到桌旁,还未来得及动筷,就听到前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锦烟不由皱眉,暗骂这是什么人如此没规矩,特木尔还没走多久,就在院里撒野。 她打发一个丫鬟出去看看,可就在这时,特木尔身边的一个随从匆匆疾步进来,对她道:“锦烟姑娘,大王子那边来人了,你们赶紧从地道先走。” 锦烟脸色瞬间苍白,情知不妙,拉起洺月就出了屋,向后院的杂物间那边奔去。 屋中伺候的两个丫鬟莫名地互望一眼,那随从将二人点倒,追上了锦烟。 洺月不知道这大王子是谁,猜测很有可能是特木尔的兄弟,可她不想走,就算大王子派人过来捣乱,汤若松的人估计也在附近,很快就能救她,她不想进入什么地道。 锦烟却是看穿她的心思,突然用匕首抵在她的腰间,双目一扬,“妹妹最后乖乖跟我走,否则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洺月见那名随从也赶了过来,心知自己孤身在此,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俩个,索性老实听话,“我跟你走就是,锦烟姑娘何必动刀威胁?” 锦烟冷哼一声,可是情况紧急,没有同她争辩,而是在随从的帮助下,来到杂物间,又搬动了机关,果然有一个地道入口。 锦烟先跳了下去,洺月无奈跟着跳下,随从最后跳下,又从里面搬动机关,封死了地道入口。 随从取出火折子在前面带路,锦烟让洺月走在中间,她走在最后,防止洺月有什么小动作。 洺月从善如流,这地道里黑灯瞎火,出口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才不会贸然有什么动作,那不是给自己添乱嘛! 走了大约两刻钟,随从停下来,用火折子照亮,摸索到机关,搬动之后上方传来微弱的光亮。 随从爬着梯子先出去,然后在趴在出口处给她们照亮,锦烟看了眼洺月,微笑着道:“妹妹先上去吧,我在下面断后。” 洺月穿着裙子,不方便攀爬梯子,只得系起裙子一角,慢慢爬了上去,快到出口处时,那名随从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有些狼狈地到了地面。 环顾四周一看,这是一片土坡,出口就在土坡下方,被几块大石挡住。 这时正值秋季,凉风一吹,她有些冷,可一股子血腥味也随风飘来,让她心中一惊,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情知不太对劲。 这时锦烟也爬了上来,那名随从站了起来,却露出奇怪的神色,“博格他们几个呢?公子不是说好让他们时刻守在这里吗?” 锦烟左右张望,也没见到人影,她上来得晚,鼻子又不太灵,没有闻到那股血腥味。 此时变化突起,一支响箭破空而来,猛地刺入随从的心窝处,他都没来得及拔刀,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下锦烟被吓傻了,哆嗦着连连后退,洺月大着胆子寻声望去,只见一队蒙古人站在土坡高处,弯弓搭箭对着她们。 那金属箭头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洺月不敢妄动一下,锦烟颤着身子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骑着马冲了过来,领头一人抓起洺月横放到马上,锦烟同时也被另一人抓起,她吓得惊叫不已。 领头之人哈哈大笑,一脸得意洋洋,挥动马鞭就朝北边驶去,其他人都欢呼嚎叫地跟上。 洺月在上马的一瞬间,就将怀中帕子卷好扔了出去,她想着汤若松肯定会四处寻找自己,这也是给他留个记号,让他知道她来过这里。 那队人骑马走得并不算快,得胜堡外有一片开阔地带,东边有一条河,再往北或是东才是山岭交错。 她被打横放在马上,颠得七荤八素,浑身难受得不行,只能咬牙苦忍。 眼看就要进入山林之中,背后传来阵阵马蹄声,领头之人放慢了速度,好像故意在等后面的追兵。 这样一快一慢,等汤若松和特木尔追上来之际,挟持洺月的蒙古人刚刚进入山区。 这时那个领头之人忽然把手放到嘴里,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几乎每棵树上隐藏的弓箭手都现身出来,弯弓搭箭对着追上来的那队人。 汤若松勒住马停在原地,看着这般架势,轻弯嘴角冷笑连连。 特木尔一眼就认出这个领头之人,正是他大哥身边的亲信——查干。 他心中恼火,不由扬声喝道:“查干,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劫本王子的人!” 查干却一声没吭,只是伸起右臂挥了挥,十几只箭毫不留情地就向特木尔射了过去。 特木尔一边拔刀挥拨那些弓箭,一边气急败坏地开骂,“查干,你竟然刺杀本王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地就向查干冲了过去,查干也不是什么善茬,把洺月推下马,握着手中弯刀就冲过去迎战。 汤若松见洺月坠马,发起一声号令,他带来的士兵用□□开始射杀树上的弓箭手,他则在己方掩护下,直接冲到洺月身边,先将她提上马来。 洺月方才从马上突然掉落,好在她有所准备,只是擦伤了皮肉,并未伤及筋骨,如今落入汤若松的怀抱,在熟悉的气息笼罩中,心里才彻底放松下来。 “别怕,我救你回去。”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嗯。”洺月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他在,她不怕,她相信他能成功把她救出去。 难得她如此乖巧听话,汤若松愣了一下,可未及深思,却瞥眼看到有人在树上,正对着特木尔的背后放冷箭。 特木尔不能死,这是他和皇上要下的一步棋,如果棋子没了,他们的计划就彻底废了。 想到这里,汤若松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将那支箭打落在地。 特木尔听到背后动静,扭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掉转马头,对着汤若松喊道:“赶紧撤,里面肯定还有埋伏。” 可查干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索性大喝一声,“大王子有命,二王子通敌,这里的人一律斩杀!” 他语音刚落,山林中又冲出四五十人,各个彪悍,手持弯刀就杀了过来。 汤若松的目的就是救人,肯定不想陷在此地,当即决定撤退。 就在他掉转马头,正准备离开之际,那些人却早就放置了绊马索,如今见他们想逃走,立马拉起绊马索,很多士兵纷纷摔下马来。 汤若松怕怀里的洺月受伤,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就地打了一个滚,立马站起身,将洺月扯到他身后。 两个蒙古人已经拿刀扑了过来,他手中长剑为了救特木尔已经扔了出去,只好虚晃一招,将一人踢到一边,又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夺下另一人的手中弯刀。 被逼退的那个人眼明手快,见他护着洺月,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汤若松的弱点,因此刀刀往洺月身上招呼,汤若松只能疲于应付。 他带来的人除了特木尔身边的三人,还要二十多位士兵,都是英勇善战之人,可是对方的人数比他们要多少一倍多,每人至少要以一敌二。 双方陷入苦战之中,汤若松眼见己方的士兵越来越少,情知这样下去,根本救不了洺月,他趁着敌人攻击的空档,放出了一个求救弹。 只要祖业看到这个讯号,就能带人过来相救。 一旁的洺月看到天空上那拖长尾巴的红色光束,心下凉了半截,不到非常时刻,汤若松这种人是舍不得低头求救的,看来眼下真的快到了绝境。 另外一边的锦烟也早就被蒙古人扔在了地上,她被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傻了,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是哆嗦个不停,颤抖地哭道:“放过我,放过我!” 其实这会儿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她好不容易集聚了点勇气,想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看到了被汤若松护在身后的洺月。 这一刻她百感交集,这个男人就像关公一般,将自己心爱的女人牢牢护住,舍不得让她受一点伤害。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女人,没有洺月那般好的待遇。她羡慕、她嫉妒、她悔恨,这么多情绪涌到一起,令她突然做出一个疯狂的举动。 她捡起脚边一具尸体上的弯刀,双手举起,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一步一步地向洺月走去。 洺月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可汤若松久经沙场,不仅眼观六路,而且对危险临近有天生的直觉。 他在与蒙古人互相砍杀的空档,余光一直关注着洺月这边,这刻猛然看到那耀眼的刀光,正悬在洺月后方,不由大惊失色。 顾不上身边的敌人,一个跃步跳了过去,将锦烟砍倒在一边,可同时也让自己后部门户大开,被人斜劈了一刀。 洺月目睹了这一幕,“啊”地叫出声来,接住了汤若松轰然倒下的身体。 汤若松不敢全力压下去,用刀尖支撑在地面上,咬牙背转过身,趁其不备,挥刀斩杀了偷袭他的敌人。 近前的两个士兵见他受了伤,纷纷上前替他挡住其他蒙古人,“大人,您先走!” 第82章 汤若松心知形势不妙,他勉强扶着洺月,往山林深处走去。 查干的主要目标就是特木尔,因此不由忽略了汤若松的存在,这才给了他们得以逃生的机会。 洺月有了上次在西山猎场的逃生经验,这次明显要镇定得多,她撑着他尽量往树木茂密的地方走,便于躲藏,又不易被发现。 汤若松不想走太远,他要等待援兵,而且谁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埋伏,如今他受了伤,根本应付不来。 因此到了一处矮坡上的凹陷处,他便唤住了洺月,靠着树根坐了下来。 “我们先在这里躲一躲,祖业会来找我们的。”他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面色也不太好看。 洺月想给他找点水喝,翻了一下,才发现他出来得急,身上根本没有带水囊。 “大爷,你侧过身去,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她情知他伤得不轻,否则不会连走路都需要她的搀扶。 汤若松勉强一笑,有气无力地道:“我怀里有伤药,你替我抹上。” 等洺月取过药瓶,他才侧过身去,洺月借着日光一看,后背处从左上到右下,一条一尺长的刀口,衣服都被隔裂。 这刀伤吓人,鲜血还在汩汩地往下流,洺月轻轻拨开他的衣服,将药粉沿着伤口撒了上去。 汤若松咬牙忍着痛,没吭一声,可她从伤口处的轻微耸动,还是能够体会到他的痛苦。 她外面的衣裙早已脏了,只能撩起来,撕下里面干净的衣服,给他简单包扎好。 “这里没有水,你先忍忍,少说话。”洺月怕他靠树摩擦到伤口,让他斜靠在她身上,见他嘴唇干裂,顿时心疼不已。 “我腰上有个皮袋子,里面装了长钉,你把它们撒在咱们周围,万一有人或是野兽过来,也能抵挡一下。”汤若松有些支撑不住,头晕沉沉的,只好趁着清醒再交待一些事情。 洺月只是个弱女子,又不通武艺,在这荒山野岭里很难自保,若是他昏迷过去,她一人太过危险。 洺月翻出他说的那个皮袋子,将他暂时放到地上,按照他所说的,在距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把钉子撒下。 等她做完后回到原地,看到汤若松已经闭眼昏睡过去。 她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半抱着他,让他维持侧躺的姿势,这里有树木遮挡,他们今日又穿着深色的衣服,只要不发出声响,别人轻易发现不了。 望着远处的郁郁葱葱,她的心底竟变得异常平静。 低首垂眼注视着他好看的眉眼,昏睡中的他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之气,这副模样才像当年帮助她的那个大哥哥。 她想好了,等他醒过来,她就掏出那个小木马吊坠给他看,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救兵还没有到,好在蒙古人也没有追进来。 她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慢慢琢磨出来,从一开始,那些蒙古人针对的就是特木尔,他们设计抓住她和锦烟,无非也是为了要挟特木尔,汤若松并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因此她和汤若松才能安然呆在这里。 折腾了一天,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可她不敢睡过去,只能尽力掐自己的手臂,努力保持清醒。 这位汤若松发出了轻微的低喃,洺月将头凑到他嘴边,才听出他的话语,“冷、好冷。”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他的额头,只觉烫手,立马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发热。 她将他打寒颤的身体搂在了怀里,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他的身上,可这样依然无法缓解他的病情。 这里是山区,昼夜温差大,如果要是有水就好了,至少可以替他擦拭身体降温。 洺月稍作犹豫,在他身上摸索一番,终于找到了火折子。 她想起以前在凉州踹布坊时,女工一旦生病发热,陈婆子有时懒得请大夫,就让红霞去采些草药给喂下去,有时效果还是不错的。 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寻点草药应急,好在她跟着红霞一起采过,还能识别出它们的样子。 她将汤若松放在地上,附在他耳边柔声道:“大爷,我去给你采草药,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说话,发出嗯嗯的鼻音。 洺月点起火折子,小心避开刚才撒下的钉子,沿着那些树木的根部寻找合适的草药。 好在她今晚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丛荆芥,她连忙拔起几根,将上面的土抖干净。 可惜没有水和碗,根本无法熬药,她只好返回汤若松身边,将荆芥掰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然后在嘴里嚼碎,喂到了他口中。 汤若松即便意识不清,但也受不了那股土腥味,排斥着不想服用。 洺月掰开他的嘴,乞求道:“我求你,快点吃下去,吃下去你就不会再发热了。” 她的声音慢慢有了哭腔,他好像感知到她的慌乱与不安,终于乖乖地将草药含在了嘴里,不再吐出来。 洺月重新抱起他的上半身,用头挨在他的发顶,他的额头依然滚烫,身子一直抖个不停,嘴唇都干裂开来。 她担心他撑不下去,撑不到救兵找到他们,一边轻泣一边诉说着她的心事。 “大爷,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小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当时只有八岁,在昌平侯府里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那天你来府里做客,正好看到那一幕,你就亲手把这个小木马吊坠挂在我的脖子上,鼓励我要还手打回去。” 她说着掏出脖颈间的吊坠,把它放到他的唇边,让他感受小木马的存在。 “从那天起,这个吊坠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每当我在凉州挨不下去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对自己讲,或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出现在踹布坊,就像小时候帮我那样,将我带离那个苦海。”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可那一天你真的来了,我却没有认出你,你也没有认出我,你只想着把我占为己有,而我却一再想逃离你。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时日,我真的很后悔,如果要是早点认出你,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想过,她一直想逃离汤若松,除了不甘为妾,还是忘不了少女怀春时那一点点幻想,在她幼小的心灵中,那位大哥哥就像个英雄一般存在过,以至于长大之后依旧念念不忘。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答应你,等这次我们脱离了险境,我会安心与你成亲,做你的娘子。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到汤若松的脸颊上,顺着流到他的唇瓣里。 苦涩的味道激醒了他,他听到了她在哭,用尽力气抬起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蛋,“爷还没、没死,你、你给谁哭丧!” 还是那种恨不得噎死人的话语,可在洺月听来,却是无比动听,她不禁破涕为笑,摸着他的下巴道:“大爷,你醒了?” “再不醒,怕是你要、要哭死!”他没好气地说道,声音却是分外虚弱。 洺月扶他慢慢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少说两句,这里根本没有水,还是保存些体力。” 汤若松半眯着眼,咽了口唾液,嗓子不由生疼,后悔怎么没有随身携带水囊。 他想起了大同府的舆图,得胜堡北侧都是山地,只有东边才有河流,这里确实不太容易寻找到水源。天都这般黑了,祖业竟然还没有找过来,看来是出了其他状况。 “你同爷说会儿话,爷怕又睡过去。”他精神不佳,如今情况不明,真的不能再陷入昏迷中。 不说别的,就凭洺月一个弱女子,没有他的陪伴,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我也有好多号想同大爷说,你千万别再睡过去。”洺月赶忙出声,就害怕他又晕过去。 “你刚才絮叨什么,爷听着什么小木马、什么后悔的?”他皱着眉,方才他浑浑噩噩之间,隐约听到她说个不停,可到底没听清。 洺月腾出手,摘下脖子上的吊坠,举在了他面前。 “大爷还记得这个小木马吗?” 汤若松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类似小马的吊坠,只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八年多前,大爷是不是去过一次昌平侯府?”她幽幽地问道。 “八年前?”他重复了一遍,却想不起什么来,时间太长了,他在京城里去过的勋贵人家又很多,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那大爷记不记得,曾经帮过一个小女孩,替她出气教训了欺负她的兄弟姐妹,还把这个小木马吊坠送给她,告诉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一定要打回去。”洺月期待地望向他,眼里闪着别样的光彩。 她这么一说,汤若松再看向那个小木马,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这是我小时候带的小木马,后来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怎么在你手里?” 他从小就喜欢骑马,可小时候父亲不在身边,只能与祖母一起过活,哪里买得起马,因此就亲手打磨了这个小木马,挂在自己脖子上。 第83章 洺月有些失望,她说了那么多,他还是没有记起她。 “当年是大爷亲手把这个小木马,挂在我的脖子上,让我从此之后,面对别人的欺负,懂得了要反抗。” 汤若松呆呆地看着她,过往的记忆慢慢涌上脑海。 当年他刚刚进京,那些京城里的公子哥,自然看不上他这样的外来“暴发户”,对他诸多排挤,要不是他靠着一双拳头将他们打服,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有一天昌平侯府好像是谁做寿,他被林银山、龚谢之他们拉着一起去了,可他与那些人格格不入,便一个人在园子里瞎逛,正好看到一群小孩打架。 他觉得无聊,正准备走时,才发现是一个小女娃被其他人一起欺负。 这个小女娃躲在角落里哭泣,可眼泪始终都在眼眶里打转,一看就是在极力隐忍。小女娃生得玉雪可爱,穿着打扮也是个小姐模样,不由兴起,走上前去。 他看不上其他几个小孩趾高气昂的样子,便忽悠那小女娃两句,让她还手打回去,其实就是为了看热闹打发时间。 小女娃举棋不定,他索性摘下自己挂着的小木马,戴在她的脖子上,权做鼓励。 小女娃果然下定决心,跑了出去,捡起石子扔向那几个欺负她的孩子身上。那些小孩恼羞成怒,本想一拥而上凑她,他当然不会放任不管,暗中抛石子相助,终于打得那些小孩抱头鼠窜。 小女娃开心地笑了起来,望向他这边,他却躲在了树后,没有让她发现。 这不是什么大事,当时不过一乐,过后就忘了,哪能料到姻缘天定,当年的小女娃居然来到他身边,而且他一眼就看上了她,才引来如今的爱恨纠葛。 “原来那个小女娃就是你,老天真会捉弄人,早知道你会成为爷的妻子,当年爷就应该趁着你还小,天天去你家里晃荡,让你忘不了爷。”他好笑地对她道。 “你若真这样做了,我爹肯定会用扫把子把你打出去。”洺月笑他没正经,他俩差了十一岁,自己的父母绝对会把他当成登徒子。 “洺月,你刚才向爷表露爱意,爷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可不许再离开我,好不好?”汤若松攥紧她的手,生怕她又逃开。 他自从权力在握,只要他想,没有哪个女人不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唯有洺月这个丫头别扭得紧,总是想逃离他身边,对他的宠爱不屑一顾。 如今好不容易忆起少时的缘分,自然要牢牢把握住,不给她再犹豫腾挪的机会。 “谁向你表露爱意了。”洺月却是脸色一变,又羞又恼,扁起嘴扭头转向一边。若不是他重伤在身,早就一把将其推开。 汤若松了然一笑,明白这是伤她自尊了,赶紧赔笑道:“是爷向你表明心迹还不行嘛!之前是爷错了,不该一直逼你,今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嗯?” 洺月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认错的话,稀奇地回望着他,在朦胧月光之下,他的双眸流露出的全是真诚。 “若是我们早点认出彼此,那该多好。”她幽幽地轻叹一声,不无感慨地说道。 “如今也不晚,虽然你父母不在了,但还有我在,我会对你好,一直最疼你。”他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不肯再松开。 洺月抿嘴淡笑,两世的不忿终于在此刻彻底平复,上天眷顾她重生一次,就是为了让他找到她,弥补前世的遗憾。 她依偎着他,满足地不想再发一言。 临近黎明时,祖业总算带兵找到了他们,汤若松再也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祖业一边指挥士兵将人抬走,一边扶着洺月上马,并简明解释了来晚的理由,“蒙古大军压境,林总兵忙着指挥应战,耽误了救援。” 洺月听说蒙古军队竟然来了,也是吓了一跳,“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打过来?” “具体因由不明,但姑娘放心,大爷早有准备,我们先撤回得胜堡。”祖业安慰她一句,便安排他们先回得胜堡。 这时林青已经在得胜堡外安营扎寨,汤若松被直接抬回堡内,早有几个军医守在那里。 洺月帮不上忙,却撞见了江芦霜,被她拉着先进去梳洗一番。 她担心汤若松伤势,又去他房外守着,江芦霜心知没法相劝,便陪着她站在外边。 好在没多久,一名军医就走了出来,给她报了平安,声称汤若松虽后背伤得重,好在他身体一向强健,并无性命之忧。 “阿弥陀佛。”洺月忍不住双掌合十念了声佛。 “月妹妹,这回你该放心了吧?”江芦霜在一旁捂嘴偷笑。 “我先进去看看大爷。”洺月跟着军医走进屋,就见汤若松趴卧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表情舒缓不少。 “刚给大人喂了药,还要睡几个时辰,姑娘下午再过来吧!”军医似是怕她惊扰了汤若松,不想她在屋里久留。 洺月又嘱咐了两句,出屋去找江芦霜,正想问问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 江芦霜拉她进了东边的一间瓦房,给她倒了一杯茶,才道:“自从那晚你救了皇上之后,汤大哥发现你被人掳走,都快急疯了,亲自带人寻找,后来不知得了什么信儿,得知你到了大同府这边,他就急忙赶来了,皇上还特地让小于将军同我一起来,下旨一定要将你平安带回去。” 洺月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康庆帝居然还感念她的那点恩情,竟还派人来救她。 “皇上的腿无碍吧?”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听说没什么大事,太后肯定不高兴,那些文官趁机又参了汤大哥一本,说他护驾不力,好在皇上出面不让追究,这才完事。”江芦霜提起那些文官来,那是一脸的鄙夷,觉得他们正事干不了,就知道添乱。 “只要有皇上替他说话,那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洺月倒是不担心,当年她父亲不是也瞧不上汤若松,那些御史们没少上书,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这倒是。”江芦霜认可地点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眼看就要开战,可惜我是一个女子,他们都不肯让我上战场,要是能跟着一起去打蒙古人,那该多好啊!” “这次我算是亲眼目睹了蒙古人的彪悍,保家卫国当然是好事,可有我大乾男儿冲在前边,目前还用不你上这个巾帼英雄亲自出马。”洺月笑着打趣她,同时也对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心有余悸。 “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江芦霜无奈地摊手,“最起码可以同小于将军一起,骑马弛聘一番。” “小于将军?”洺月敏锐地捉住她话里另含的深意,“你们一路从京城而来,你是不是对他有了意思?” 江芦霜双颊飞上红霜,不好意思地低头扯帕子,“我同他打听过了,他说他还没定亲。” 洺月一看她这副模样,立时就明白了,“小于将军既然肯告诉你他没定亲,肯定也是对你有意的,姐姐就别不好意思了。” 江芦霜挥起帕子打了她一下,“就你嘴皮!” 洺月假意躲过去,又拉起她的双手道:“小于将军年纪轻轻英武不凡,又是名门之后,跟姐姐最是相配,等大爷身上好了,就让他去说亲,你说好不好?” 江芦霜垂下头,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抿着嘴暗自笑了。 到了下午,汤若松醒了,头一句话就是问洺月在哪。 军医赶紧把洺月叫了过去,他亲眼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如今军情紧急,他顾不上与她说话,便叫来守在门外的祖业了解当前形势。 蒙古大军这次是由特木尔的亲哥哥大王子率领,双方都在得胜堡东北侧安营扎寨,中间隔着一条河。林青没敢轻举妄动,那边也没急着进攻,双方正在僵持之中。 “特木尔呢?”汤若松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他被林大人的兵马救了,受了不少皮外伤,人无大碍,如今由小于将军先看管着。”祖业应道。 “你去把林青叫来,就说我要同他商讨军机要务。”汤若松等祖业离开,又招手让洺月坐到床边,“这几日你就好好歇着,没事就同江姑娘聊聊天,等战事结束,我们就回京城。” “你也别太操劳了,伤还没好。” 洺月见他眉眼透着疲惫,不由说道:“不用担心我,有江姑娘陪着,我没事的。” 汤若松捏捏她的手,欣慰地笑笑,洺月等林青来了,才缓步离开。 林青正为了蒙古大军突然打过来而火急火燎,这番进军全无征兆,好在汤若松前几日提醒他多加防范,他才没被打个措手不及。 得胜堡内那些来互市的蒙古商人果然都是奸细,幸亏小于将军及时将他们控制住,否则得胜堡就直接被蒙古人占领了。 后来汤若松发出求救信号,他一面调兵给祖业,让他去救人;一面又调集大军,在得胜堡外安营,蒙古大军见他们早有准备,才没敢轻易过河。 第84章 汤若松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让军医扶着他坐起来,对林青道:“今夜你要守紧门户,我看那位蒙古大王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八成夜里会来劫营。” 那位大王子居然成功地在特木尔身边安插奸细,可见也不是那种一味鲁莽好勇的,应该有几分计谋。 “劫营?”林青愣了一下,但随即明了,“放心,我加强防守,肯定让那帮鞑子有来无回。” “不能只让他劫,我们也要去劫。”汤若松露出别有心机的笑容。 “我们也要去劫营?”林青偷眼打量他,摸不透他的想法。 “你挑选一队精兵,让小于将军带着,从北部山区绕到蒙古鞑子的后方,把他们的粮草给我烧了,我看这位大王子还能在这里耗几天!”汤若松嘲讽地撇起嘴角,一脸地不屑。 “都统大人是不想与他们大战?”林青慢慢地琢磨出他的意图,试探地询问。 “打什么打?你这里准备不足,打赢是不难,但损失也不小,不赚钱的买卖谁干!”汤若松白了他一眼,话里夹杂着抱怨。 林青讪讪一笑,他刚来大同府没多久,确实还没有梳理利落,如今冒然开战,确实有些吃亏。 他本想着反正有汤若松在,他将指挥权一交,即便打败也好推卸责任,谁成想汤若松也是个精明人物,压根不给他甩锅的机会。 “立刻就去办,烧了那些鞑子的粮草,咱们才有谈判的资本,让小于将军天一擦黑就出发,行动务必要隐秘,如果失败,我要军法处置。”汤若松板起脸,郑重地吩咐。 林青不敢怠慢,他是了解这位汤都统脾气的,为了少挨两句骂,赶紧领命闪身走人。 汤若松说了这番话有些疲惫,将军医端上的药喝了,又重新趴到床上。目前这种形势,只要成功烧了蒙古军的粮草,他就可以从特木尔身上下手,挑拨这两位王子的关系,让他们相互内斗,没闲暇顾及大乾朝。 当夜,大王子果然派人来劫营,林青早有准备,故意等他们过河之后才动手,将那些人杀的杀,擒的擒。 至于小于将军,没有辜负汤若松的期望,一路快马加鞭,顺利摸到了蒙古军的后翼,烧了他们的粮草,在林青的接应下,安然回到了大营。 这下小于将军可谓一站成名,江芦霜雀跃地将此事告诉了洺月,洺月也为她寻到如意郎君而高兴。 汤若松也没闲着,身体刚好些,就见了特木尔。 特木尔精神有些萎靡,他如今就是个人质,可大王子眼中哪里有他这个弟弟,大兵压境,分明就是想让大乾朝杀了他祭旗。 他见到汤若松,仿佛看到了希望,但明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二王子,其他话我也不想再多说,大王子这次明显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若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只能跟我合作。”汤若松懒得再废话,单刀直入地讲明来意。 “汤都统,我大哥怕是没那么容易退兵,他这个人一向好勇斗狠,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说服了的。”特木尔被关在这里,消息闭塞,并不知道蒙古军粮草被烧一事。 “他再狠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我派人烧了他的粮草,最多三天,他就得撤兵。”汤若松自信地比了一个三的手势,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 “汤都统果然好计谋。”特木尔感叹着赞许,但心里也暗自戒备起来,这样有勇有谋的人物,还真是他们蒙古的劲敌。 他心念转了转,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更何况汤若松提出的条件的确诱人,他要想夺得蒙古大汗的位置,必须要借助外力,才能与大王子抗衡。 “前两天若非汤都统为我拦下一箭,我或许已是个死人,不说别的,就冲这份救命之恩,我也愿意交汤都统你这个朋友。你提出的条件,我全部答应,还希望都统大人卖我一个面子,这仗就别再打了,我自有办法让我大哥立即撤兵。”特木尔审时度势,主动求和。 “那就最好,我们击掌为盟。”汤若松伸出右掌,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特木尔也伸出右掌,与他触击一下,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可这一笑就牵动了伤口,开始咳嗽不止。 汤若松嘴角抽动,这位二王子的人品实在不敢恭维,若非是为了牵制蒙古各部势力,他才没兴趣与这样狡诈的人结交。 “二王子千万保重,别年纪轻轻身体就毁了,让那些心心念念想着你的姑娘们,可怎么活呢?”他忍不住讥笑。 特木尔知他心底不爽,毕竟是自己把他的未婚妻掳到这里,虽说并没将洺月怎么样,但男人嘛,都有独占的心思,再说中原地区也没他们草原那样开放。 “汤都统,这次是本王冒犯了嫂夫人,可我敢向我们的大神发誓,这些日子对嫂夫人都是以礼相待,并未有丝毫侵犯之意。”特木尔举起右手,做出起誓的虔诚姿态。 “我自是信得过二王子的,否则怎会与你结盟,更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得胜堡。”汤若松凉凉地吐出一句,威胁之意溢余眼底。 特木尔只觉一股凉气袭上心头,暗自庆幸没把洺月怎么样,否则这次真是难逃一死。 “都统大人放心,这事我定会对属下封口,真了解实情的锦烟,也已被你杀了,我们蒙古这边,不会有人议论此事。”他急着要维护洺月的名声。 “那是再好不过了。”汤若松见他识趣,满意地颔首,“二王子好好将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有劳汤都统把我的属下送过来,我要交代他们几句话,方便我日后行事。”特木尔盘算着如何劝服大哥退兵,自然要启用他自己的人。 “小事一桩,我这就吩咐下去,给二王子个方便。”汤若松站起身,径自去外边交代。 特木尔却是长叹一声,他清楚这次他败得彻底,辛辛苦苦在中原地区搭建的情报网,就一窝被人端了,一番汗水付之东流,今后几年只能在草原上与大哥一争长短了。 汤若松与特木尔谈妥条件,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康庆帝如今还在跟内阁争夺权力,不想开战,若是此间战事没有处理好,肯定会惹他不满。 如今一切处理妥当,他心情大悦,推开要扶他的军医,哼着小曲,漫步去找洺月。 洺月正在屋里给他裁衣,江芦霜在旁跟着学,她也想给于兴平做一件,可惜她从小就不爱女红,因此才求洺月教教她。 正好汤若松因着受伤,衣服也破得不能要了,洺月寻思再给他做件新衣,就让江芦霜在旁看着,教她如何做外袍。 江芦霜见她弄得有模有样,不由兴致大增,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陡然抬头看到汤若松,吓了一跳,但随即推推洺月,抿嘴一笑先出屋了。 “大爷怎么过来了,伤还没完全好,就四处乱走。”洺月一边埋怨,一边疾步走上前,扶着他到榻上坐下。 “仗打得差不多了,蒙古军这两天就会撤走,爷来瞧瞧你。”他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怀里,不断地揉捏,满眼地笑意,“离开京城没多久,倒是愈发贤惠了,还知道给我裁衣了?” “大爷的衣服破了,总要换身新的,我以前也没给大爷做过一件,如今难得闲下来,正好给你做件外袍。”洺月回想从前,确实不曾给他做过什么,心里难免有愧。 “是不是喜欢上爷,才愿意给我做衣裳?”汤若松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好笑地亲了亲她的手背。 洺月斜了他一眼,这人就是没正经,伤还没好利落,满脑子都是那些情情爱爱。 “江姐姐也想给小于将军做一件,求我教她,大爷有空就去问问小于将军的意思,若真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好的。”她想起之前对江芦霜的承诺,借机请他帮忙。 “你什么时候当起了红娘,有这功夫,还不如多陪陪我。”汤若松挑了挑眉,那眼神分明透着不满。 “我不是天天陪在大爷身边嘛!”洺月挣开他的手,似乎想起什么,轻叹一声,“可惜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等回到京城伯府里,伯爷太太们还不知道会怎样看我?” 她被人掳到大同府这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伯府里肯定早就清楚了,这件事于她名声大大有损,谢氏若要拿此作伐子,她与他的婚事都要受阻。 “你是为救皇上才被人掳到这里,我看伯府里谁敢瞎议论,爷第一个割了他的舌头。”汤若松双眉一竖,目露寒光。 他大费周章地寻人,虽说在京城里做得还算隐秘,但自家人肯定是瞒不住,而且婚期都耽搁了,好在康庆帝也想到了这点,声称事成后要为洺月正名,让他不用操心这些。 “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说什么我也管不了,只要亲事顺遂,今后能同你在一起,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洺月最在乎的是他的态度,毕竟他才是要与她相守一生的人。 “你放心,爷不会因着此事看轻了你,别忘了,咱们可是从小的缘分。”汤若松将她扯进怀里,亲吻上她的额头。 洺月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咚咚地心跳声,无比地安心。 第85章 “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汤若松搂着洺月,倚坐在榻边的靠枕上,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错过了她好几年,自是非常想了解她之前的事情。 “我娘一直想把我培养成知书达理的淑女,因此当她得知我竟然扔石头去打那些兄弟姐妹,虽然心疼我被人欺负,但到底责骂了我一顿,觉得我成了没教养的野孩子。”洺月无奈地笑了笑,微偏着头,忆起儿时的过往。 “当野孩子总比受气包强。”汤若松一瞪眼,明显是对去世的岳母大人不满。他从小奉行的原则就是不能任人欺辱,人家打过来,那自己的拳头一定要打回去。 “我是姑娘家,当然不能同大爷比。”洺月抿嘴一笑,猜透他的心意,“后来我娘把我带回家,家里就我一个女儿,自然就没人再欺负我了。” “若是你还留在昌平侯府,或许我早就把你接走了。”汤若松揉着她的手,嘴角上弯,那眼神透着别样的意味。 洺月总觉得他这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探究地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得云淡风轻。 其实心里却琢磨着,怪不得林银山那小子养了一个小姑娘,千娇万宠的,说是等及笄之后就纳为妾室。原来这么有趣,可惜被他生生错过了,否则当年如若把洺月也接到身边养着,她心里必是对他依恋难舍的。 “你想得美,我父母才舍不得把我交给外人养,再说了,就你这个脾气,从小呆在你的身边,指不定早把我吓傻了。”洺月撇撇嘴,对他方才的话一百个不愿意。 他这番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父母怎么可能把尚且年幼的她,送给他教养。 “那如今不也呆在爷身边了吗?”汤若松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一脸的坏笑。 洺月无话反驳,垂着眼角抿嘴轻笑…… 特木尔确实有能力,他与大王子不知交涉了什么,大王子最终同意撤军,汤若松这边也确保不会乘机追杀。 特木尔私下又同汤若松秘密会见一次,确认双方如何保持联络,汤若松最后答应,支援特木尔的物资今后就从得胜堡转出。 特木尔得到想要的结果,便带着仅剩的几个心腹手下,回了蒙古。 等蒙古大军退走之后,林青彻底轻松下来,一场大战化于无形,他乐得合不拢嘴,送了汤若松一大车礼物。 汤若松让洺月先挑有没有喜欢的,洺月给江芦霜拿了两匹大红遍地金色丝绸及几样首饰,算是感谢她大老远跑来帮忙。 汤若松安心养了十余日,伤势已无大碍,准备返回京城向康庆帝复命。 江芦霜和于兴平如今两情相悦,于兴平更是拜托汤若松做媒,准备去向江家提亲,汤若松欣然答应。 几个人收拾妥当,回了京城,但因汤若松身上有伤,因此放慢速度,走了好几天才到京。 汤若松把洺月送到她家里,连门都没进,就和于兴平直接去皇宫向康庆帝复命。 翠竹和奶娘苏妈妈见到洺月,都是喜极而泣,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等洺月梳洗完毕,她将苏妈妈支了出去,向翠竹详细询问秋荷的事。 “姑娘,秋荷因着上次您私自离府的事,受了大爷的责罚,心里一直不满,所以受了坏人的蛊惑,出卖了您。大爷已经把她处置了,您就别再理了。”翠竹对秋荷这样卖主行为充满不屑。 “她死了没有?”洺月到底念着曾经的主仆情谊,还想着能再做点什么。 “姑娘,大爷不可能留活口的。”翠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 洺月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秋荷这次若只是害她被掳,最多被发卖,可是这事牵累到皇上,皇上又因此受伤,汤若松自然不能留她性命。 洺月有些悔恨,如果早知是这个结果,她当年就应该带着秋荷同夏叶一起走,也许秋荷还能像夏叶那般,得个好结果。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姑娘”,这声音十分熟悉,洺月抬头一看,竟是夏叶。 夏叶一下子跪到她面前,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姑娘可算平安回来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洺月赶忙拉她起来,让她坐到边上,夏叶不肯,翠竹拿了一个小杌子给她,她才坐了。 “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嫁人了,过得好不好?”洺月连忙让翠竹去倒茶。 “彭公子早就把我接进京,刚想来看姑娘,就听翠竹姐姐说,姑娘失踪了,我也不敢走漏消息,因此就先在这里住了下来。”夏叶知道事关洺月名声,未免将来引人怀疑,索性就呆在小院里等消息。 “委屈你了。”洺月自然看穿她的心思,不由感叹,“你家相公对你可好?我给你备了份嫁妆,这次你来了,正好带回去。” “多谢姑娘,可惜我嫁了人,不能再陪您身边伺候您。”夏叶也没推脱,她了解主子的性子。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洺月淡淡一笑,她到今日才猛然发现,其实夏叶比秋荷聪明,更懂得审时度势。 “姑娘,汤府里面人多口杂,您虽然是要去做大奶奶的,但还是要处处小心,多留几个心眼才好。”夏叶担忧她受名声受损,被下人们看轻,受谢氏及其他奶奶们的欺负。 “我晓得,不说别人,太太就第一个看不上我,不过有大爷给我撑腰,她们终究不敢把我怎么样。”洺月早有心理准备,伯府里各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真嫁进去,自是要时时谨慎才是。 “姑娘还是要赶紧给大爷生个子嗣才好,以前的那些药,可不好再吃了。”夏叶一边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试探地建议。 当年服用避子丸的事,都是她独自经手的,就连秋荷都不知道一星半点儿。 “我有分寸的,倒是你,什么时候给你婆家生个大胖小子,就更加圆满了。”洺月见她说得正经,不由取笑她。 “姑娘!”夏叶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正说着,翠竹掀起帘子,“大爷来了!” 洺月没想到他又回来这里,赶紧站起身,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汤若松进来之后,凌厉的眼风一扫,就发现了夏叶。 夏叶吓得颤了颤身,连忙行礼,“请大爷安。” “你这丫头总算现身了,爷可是派人找了你好久。”汤若松打量她一眼,见她已做妇人装扮,不禁冷笑道:“原来是嫁了人,难怪找不到你。” 洺月见他又阴阳怪气起来,只好先推夏叶出去,没好气地埋怨道:“大爷这是在哪里受了气,要撒到我身上?” 汤若松见她不悦,方才还板着的脸瞬间消散,眉目含笑地拉着她坐到一边,“我不过是训了那丫鬟两句,你也同我置气?” 洺月甩开他的手,正色道:“她好歹是我的丫鬟,你训她,就像是在训我。” 她如今早就不像从前那般畏惧他,倒仿若小女人一般,在他面前使性子。 汤若松见她这副模样,非但不气,反而欢喜得不行,他明白,她是真心喜欢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耍脾气。 “我哪敢训你,你可是圣上亲封的如意夫人。”他一边赔笑,一边掏出康庆帝的手谕。 洺月好奇地打开一看,上面正是康庆帝手书,称因洺月救驾有功,特封为如意夫人。 大乾朝的命妇皆有品级,一品称为夫人,可并无封号,而且汤若松目前的官职只是从二品,她就算嫁了他,也只能受封端人。 可康庆帝大笔一挥,就给了她如意夫人的封号,这样一来,她在伯府中的地位也是高人一等,就算将来在京城贵妇圈行走,也是头一份的荣耀。 “身为大乾朝的子民,自该尽力保护皇上,没想到皇上却如此抬举。”洺月感慨万千,其实比起这个封号,她更看重的是能为父亲平反昭雪。 “这是皇上给你的封赏,我看今后谁还敢拿你失踪的事说嘴。”汤若松让她把这手谕收好,又道,“圣旨会在咱们成亲的当天下到伯府里,到时你就是真正的如意夫人。” 今天他一到宫里,交代完正事,康庆帝就说起要封赏洺月的事来。汤若松趁机提起洺月因救驾名声受损,与其赏那些金银俗物,还不如为她正名。 康庆帝连连称是,思量片刻,才定了如意夫人这个封号,他知道只有洺月正式嫁给汤若松,二人才算称心如意。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名,只希望皇上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可以为我父亲平反。”洺月收起圣谕,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皇上是个守信的人,既然他答应了你,肯定会做到。”汤若松拍拍她的手,出言劝慰。 以他对康庆帝的了解,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肯定会为左执中正名,她需要的是耐心相候而已。 “我明白的。”洺月颔首,这已经是她能为父亲争取的最好结果。 第86章 “来,别说那些烦心的事,让爷好好抱抱你。”汤若松一面说着,一面就将她压倒榻上,直接吻上了她的嘴唇。 洺月偏头躲闪着,推着他娇嗔道:“这还是白天,你别这样!” 这里毕竟是她家里,她也不习惯大白天的在房中胡闹,奶娘和丫鬟们都在外边,让她们听到简直羞死了。 “什么白天晚上的,早点给爷生个儿子才是正经。”汤若松素了这么久,哪里忍得住,而且又想起她曾经偷偷服用避子丸的事,索性放纵起来。 这一折腾就半个时辰,洺月担心他的伤口再度裂开,也不敢用力挣扎,乖乖顺从了他。 眼看快到晚饭时刻,汤若松却没在这里用餐,他要回府去拜见汤老太太及父亲。 洺月也没留他,苏妈妈进屋见她脸泛桃花,不由暗暗叹气,叫来翠竹替她梳洗一番,又给她熬汤滋补。 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半月后,汤若松耐着性子总算没再过来看她,直到婚礼当日,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众弟兄过来迎亲。 聂娘子和左益泉母子也被接近了京,他们作为洺月的娘家人,担起了送亲的活儿。 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康庆帝更是亲自带着圣旨当场,让太监当众宣读封洺月为“如意夫人”,更喝了一杯喜酒才走,给足了汤若松面子。 这样一来,谢氏就算对洺月再不满,面上也不好过于苛待她。 因此第二天敬茶认亲时,自上而下对洺月都是温和可亲的姿态,汤老太太更是送了一份厚礼,直接将名下的一个温泉庄子给了她。 汤老太太一向偏心长孙,虽然对洺月的家世不太满意,可架不住皇上亲自抬举,她这个做老太太顿觉面上有光,看着洺月也顺眼许多。 洺月给在座各位都准备了女红绣活,赵氏和钱氏都是连声夸赞,只有汤依蓉不冷不热,冷眼旁观地坐在那里。 汤老太太忽然开口对谢氏道:“如今松哥都娶媳妇了,你把公中事务拨出一些交给她管,将来这个家是要交给他们的。” 她这话一出口,在座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精彩起来。 汤自廷岿然不动,只是低头喝茶;谢氏立时沉下脸,暗自运气;赵氏偷瞧了洺月一眼,手里的帕子都拧皱了;钱氏还算镇静,反正她是庶出媳妇,本来也捞不着管家的事;汤依蓉却是忿忿不平,不满地瞪了瞪洺月。 汤若榆和汤若桐兄弟二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俩自认能力有限,根本无法与长兄相提并论,早就认了汤若松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老太太,松哥媳妇刚进门,您不是一直想要抱重孙子嘛,还是给他们小两口多点欢聚的日子,至于管家的事,来日方长,到时我肯定要教给她的。”谢氏思忖一番,决定采取缓兵之计,拿汤若松子嗣说事。 这就是汤老太太的软肋,汤老太太闻言果然改口,“你说的是,松哥媳妇,你先什么都不用做,赶紧生个大胖小子,让松哥有后。” 洺月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有些尴尬地笑笑,只能应声称是。 “祖母,生孙子的事哪是一句话就能生的,你总要给咱们些时日才好。”汤若松适时替她解围,免得祖母说个没完。 其实他何尝不想早点要个子嗣,马上就到而立之年,其他哥们早就有了孩儿,只有他还膝下无后。 “这种事顺其自然罢了,既然太太忙着抽不开身,就让楚嬷嬷先教着松哥媳妇,早一天学总是好的。”汤自廷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给这事拍板定音。 谢氏大大不满,可不想公然与他争执,便故作大度地道:“伯爷既如此说,松哥媳妇,你就先跟楚嬷嬷学着,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过来问我就是。” “多谢太太。”洺月含笑点头,心里明白她不过是面上的话,并不能做真。 这件事说完,汤若松夫妇就回到青云轩。 青梅早就把青云轩上上下下伺候的仆人全部召集齐,候在院里一同给洺月请安。 洺月让翠竹赏了每人一两银子,又挑了两个老实利索的丫鬟进屋伺候。 青梅忙完汤若松的婚事,这两天就准备出去嫁人,翠竹就成了这院里的大丫鬟,二人正式交接。 汤若松授意洺月给青梅备了一份嫁妆,也值二百多两银子,青梅进来给二人磕头谢恩。 待她出去,汤若松又对洺月道:“我同楚嬷嬷交代过了,她会好好教你,我们在这府里住不了多久的。” “住不了多久?”洺月好奇地睁大眼睛,卷翘的睫毛微微翘动,“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任命我为宣府总兵,十几天之后就会下旨,到时你自然要跟着我一起赴任。”汤若松认真地看向她。 “宣府总兵?”洺月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皇上还真是信任你,把这么重要的职位让你做。” “所以说,到时你就是那边府里的女主人,迎来送往都要你自己管,趁着还没走,跟楚嬷嬷多学一些,省得到了那边抓瞎。”他点了点她的额头。 洺月蹙眉躲开,羞恼他动手动脚,反驳道:“我哪里有那么笨,不过是管家,认真学也就会了。再说了,我也开过两个铺子,多少有些经验的。” “谁说你笨了,我的小洺月最聪明了,当年我不过随口说两句,你就真拿起石子去丢人,多听我的话啊!”汤若松双眉一挑,调侃起她来。 这下她彻底恼了,哼了一声起身就向内间走去。 汤若松连忙追了过去,抬臂挡住她的去路,将脸贴向她,亲昵地道:“真生气了?” 洺月掰开他的胳臂,掀帘子直接进去。 他跟着进了屋,抓住她的双臂让她面对自己,低声下气地道歉,“都是我不好,别气了,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小气!” 洺月不愿跟他胡闹下去,无可奈何地抬眼望向他,“你放心,我既然嫁了你,定会做个好妻子,我晓得当大家子女主人的不易,会向楚嬷嬷好好请教。” “我逗你玩呢!”他满不在乎地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你若真做不来或是不喜欢,大不了带个管事妈妈一起去,我还能真为难你?” 他边说边低首附到她的耳畔,轻声道:“爷还指望你生儿子呢,怎会累了你。” 洺月最受不了他这副轻浮做派,但情知是改不了了,哭笑不得地叹气。 三日回门之期,她在自己家中与聂娘子母子相聚。 聂娘子见她终于有了好的归宿,由衷地替她高兴。而左益泉也没辜负她的期望,把那间糖果铺子弄得有模有样。 洺月如今身价不同往日,铺子、庄子都有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将绍兴的铺子送给了聂娘子母子,感激他们曾经的收留之恩。 聂娘子初时死活不肯接受,在洺月一再坚持下,才勉强同意;左益泉更是对她千恩万谢,他终于踏上经商之路。 江芦霜也来洺月家中凑热闹,小于将军已经向她父亲正式提亲,现今正在合八字,亲事眼看就要定下来,她每天都美滋滋的。 洺月拉着她去闺房说话,江芦霜听说她要去宣府,不由道:“那最好了,否则就伯府那一大家子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在那里呆久了,还不得被她们扒层皮。” “太太不喜欢我,我知道的,等我同大爷一起去了宣府,眼不见心不烦,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洺月点头赞同她的说法,永威伯府确实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何止表舅母,我看二奶奶和二姑娘她们,都看你不顺眼的。”江芦霜不屑地撇嘴,她虽然没有多精明,但那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的。 汤若松是长子嫡孙,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那洺月就是宗妇,可谢氏并非汤若松亲生母亲,如何能真心把爵位拱手相让,就算最后争不过,少不得私下给洺月小鞋穿。 “我这个出身,她们自是看不上的,再说还有大爷在,她们就算再不服气,也不敢明面上对付我。”洺月无所谓地笑笑,懒得与这些人明争暗斗,彼此所求不同,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这倒是,不说汤大哥宠着你,就连当今圣上,也封你为如意夫人,她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圣上作对。”江芦霜眉飞色舞地连连颔首。 “等你嫁了小于将军,人家更加宠你,到时说不定会带你一起上战场,我们大乾朝又要出一位女将军了。”洺月笑着打趣她,其实心里却为她寻得良缘而高兴。 “什么女将军,你又笑话我。”江芦霜不乐意地推了推她。 “说正经的,皇上好像有意让小于将军去辽东那边磨练几年,到时你肯定要跟着一同过去,只是那边条件艰苦了些。”洺月也是听汤若松提起此事,朝鲜那边这两年蠢蠢欲动,辽东有些吃紧。 “那正好,我爹也在那边,条件苦点无所谓,总比呆在京城里,被处处束缚强多了。”江芦霜自从来京之后,方方面面都被压抑管制,都快喘不过气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哪里受得了这些。 “可惜你成亲时,我可能无法赶过去参加,添妆我都替你备好了,到时肯定按时送到。”洺月惋惜地叹气,这一嫁人,她们今后更加身不由己。 “是的呢,你若真随汤大哥去了宣府,我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江芦霜也升起离别之悲,好不容易结交一个知心姐妹,转眼就面临分离。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将来的事谁说得准,指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又能共处一地呢!”洺月打起精神,世事难料,人终要活在念想之中。 江芦霜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她这么一说又乐了起来,两人在屋中聊了好久,直到用饭时才出来。 汤若松见她俩个一直在屋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闺房密语,有心试探洺月两句,却被她四两拨千斤般地推脱了。 接下来的日子洺月就开始同楚嬷嬷学着如何理家,楚嬷嬷倾囊相授,洺月愈学愈发现里面学问甚多,光是在家里请客办宴席就有诸多规矩。大到家具摆设,小到餐具碟碗,座位次序,都颇有讲究。 另外还有庄子、铺子的收益支出,库房的东西如何安置,逢年过节送礼回礼的讲究、下人仆役管理等等,不一而足,饶是她还算伶俐,一时也学不成那许多。 汤若松见她整日捧着账本,眉眼间愁绪笼罩,不禁夺过账本道:“这一时半会哪里学得了许多,你知晓个大概也就罢了,等去了宣府那边再慢慢琢磨。” 洺月心知他说得有理,唉声叹气道:“我如今才明白,理家比开铺子还难,里面居然这么多的门道,真是有些应付不来。” “爷才不需要你全心应付,到时自有管家和管事妈妈帮你处理,你就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否则哪天被别的女人钻了空子,我看你到时找谁哭?”汤若松根本不想她在理家方面耗费太多时间,如今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若真是这般,我哪里笼络得住大爷的心,哭更是白搭,还不如潜心把家管好,握些钱财在手方好。”洺月努了努嘴,凉薄地瞟了他一眼。 汤若松被她这个态度激得直瞪眼,合着他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还不把他放入眼中。 “这么说,之前你是看上爷的家财,才答应嫁给爷?”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咬牙切齿地问道。 洺月却是扑哧一笑,歪着头戏谑地道:“我何止看中你的家财,还有你的权势,否则怎会嫁给你!” “看来我还真不能放松,否则一个松懈丢了总兵的位置,非但官做不成,就连媳妇都要弃我而去了。”汤若松自嘲地笑笑,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 洺月却忽然搂上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柔声道:“这辈子我都会呆在你身边,不管你是总兵还是平民,不离不弃。” 汤若松闻言,倏地将她搂紧,沉声道:“我到死都不会放开你。” 洺月听着他霸道之言,内心却透着丝丝甜蜜,她知道他多在乎她,在他为她挡下那一刀的时候就明白了。 汤若松休完婚假,康庆帝就正式下旨,封他为宣府总兵。 汤家上上下下得知这个消息,都是兴高采烈,唯有谢氏心口作痛。 她眼见自己儿子与汤若松的差距愈发拉远,难免心中郁闷,居然一下子病倒了。 正值汤府要摆宴庆贺汤若松升任总兵一事,她生病无法主事,汤老太太就趁机把这事交给洺月安排,并让赵氏和钱氏从旁协助。 楚嬷嬷见机会难得,亲自指点洺月如何请客摆酒。洺月按照她的建议,专门从库房挑出一套金葵花飞鱼盘碗,酒杯选的均是金嵌宝石菊花杯,酒壶也是金莲杏叶壶,尽显奢华。 如今大乾朝的风气如此,像汤府这样的人家,若不使用金器,反倒让人笑话了。 因着天气刚刚入冬,宴席就摆在了花厅,男女分席,菜品订的是望京楼的席面,酒水都是酒库攒下来的佳酿。 赵氏虽然嫉妒洺月,但面上也不敢违背汤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尽力罢了;钱氏比她有眼色,这几日忙里忙外,一心想讨好洺月,毕竟将来还要指望人家吃饭。 宴席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并没出什么大的纰漏,汤老太太开心之余,着实当众夸奖了洺月几句,众人纷纷附和。 汤若松最是护着媳妇,听闻她得了夸赞,比自己升官还兴奋,多喝了好几杯。 不久之后,康庆帝又下旨为当年钱首辅迫害的官员平反,其中就有洺月的父亲左执中。洺月亲自去郊外祭拜了父母,这一刻她的父亲终于可以含笑九泉。 等北风呼啸京城之时,汤若松带着洺月辞别了家人,踏上了去宣府就任之路。 行至居庸关之时,汤若松带她登上巍峨蜿蜒的长城,望着关外连绵的群山峻岭,感慨万千。 洺月比他的感触更深,去年她就是在此被迫委身于他,那时满腹的委屈与不忿,而如今却成了爱意与眷恋。 汤若松望着她的侧颜,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凑上前去将她脖子上的小木马吊坠拿了出来,捧在手心上,微笑着道:“洺月,你知道吗?这个小木马就是我小时候的护身符,它陪伴我在度过困苦的日子,直到我父亲做了大官,我也跟着进了京,我才把它送给了你。” “后来它就成了我的护身符,我时刻把它戴在身边,直到再遇上你,你才取代了它的位置。”洺月垂眼望着吊坠,木制的木马有的地方已被磨平,那是她经年累月不断抚摸的痕迹。 “等我们有孩子了,就把它挂在他脖子上,好不好?”汤若松开始嫉妒这个小木马吊坠了,它居然差点取代了自己的地位。 “好。”洺月微微颔首。 她将吊坠放入衣服内,挽起他的手,远眺关外,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