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作者:白水煮蛋 文案: 【文案改了,但剧情不变,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事,女主还是会和世子和离,世子知道女主身份,追妻火葬场。】 赵明枝出生显贵,是镇国公府最得宠的嫡小姐。 她从小心地善良,救过祁京无数流浪猫狗,也救过宣平侯府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后来,小姑娘不见了。 改头换面长成身高八尺,高冷禁欲,杀人不眨眼的宣平侯世子。 赵明枝:“……这剧情走向不对劲儿!” ———————— 陆沉是宣平侯府外室子,幼时被去母留子,带入侯府,却备受欺凌。 小时候被府中兄长恶整女装,被国公府那个天真无邪的娇小姐救下。 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你别怕呀,长大了你嫁给我,我保护你呀。” 陆沉:“我不能嫁给你!” 小姑娘:“因为你也是女孩子吗?” 陆沉红着脸,别过头,别扭生气:“不是!” 后来,陆沉对小姑娘上了心,年纪越大越想占有她,直到有一天,她死了…… ****** 本文又名《我成了我自己的替身》《我把男主的白月光活成替身模样》《陆狗子打脸日常》 —————— 男主傲娇阴鸷狠辣无情擅长伪装隐忍,野心极大,得不到的就要毁灭。 男主并非无情,从小到大单箭头女主,被人揭穿也绝不承认喜欢女主,傲娇毒舌。 外,对所有人冷,内,只对女主热。 【阅读提示】 1:双c双洁! 2:甜文,不虐,男女主的爱情跟作者一样甜! 3:作者文案真的很废,精彩内容请看正文。 4:架空历史,一切只为谈恋爱服务,千万不要考据……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成了自己的替身 立意:生于黑暗,拥抱光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明枝,陆沉 ┃ 配角:元凌等一干炮灰…… ┃ 其它:甜宠,相爱相杀 第1章 重生 太子亲自送葬。 昭宁十四年,冬。 时下刚入冬不久,祁京的天气却格外严寒起来。 一夜之间,整个都城寒风冷冽,突然下起了白毛细雪,刺骨的冰寒游丝一般往人骨头里钻,向来热闹的祁京,如今却有几分萧索冷凄。 大燕镇国公嫡女赵明枝新丧,宣平侯府世子陆沉娶妻。 向来气场不太对付的两人。 一南一北,一白一红。 一大早,天还未大亮,天边一片雾蒙蒙,镇国公府白幡高挂,蜿蜒十里的送葬队伍从大燕祁京都中长街幽幽走过,所过之处,哀乐齐鸣。 太子元凌在行宫遇刺,镇国公嫡女赵明枝为救太子英勇献身,被刺客一剑刺死。 燕皇为嘉奖赵氏救驾有功,追封赵明枝为平阳县主。 太子亲自送葬,赵明枝以县主仪制葬于西郊赵氏祖坟。 …… 祁京,城门口。 镇国公府送葬队伍刚出城门,沿街百姓磕头跪拜,雾霭中人影绰约,隐约能瞧见城头上站着个高大人影。 男人远远看着那厚重华丽的棺椁缓缓向前移动,面无表情,却目光深远。 “世子,太子来了。” 男人表情微动,见送葬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太子元凌一身白衣从马上下来,扶起了向他跪拜的镇国公夫妇。 距离隔得有些远,几人不知寒暄了些什么,随后,太子卫队加入送葬,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前行。 这次,太子亲自执起了招魂幡,一脸悲痛的走在镇国公夫妇身侧,送赵明枝出殡。 男人眼睛眯了眯,一言不发。 倒是他身边的长随赢邑说了一句,“太子果然会做戏,竟比那勾栏瓦舍里的戏子还会唱戏。” 男人没做声,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锋锐的眉头缓缓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平阳县主的棺椁从视线里渐渐淡了出去。 男人才冷冷的开了口,“回府。” 赢邑不解的看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世子!” “真是奇了怪了。” 他咕哝一声跟上自家主子。 说是来送葬的,又不像,只远远的站在城头上看了这么会儿功夫,说是来看笑话的,更不像,因自家世子从头到尾神情都分外凝重,甚至还能从世子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俊脸上看到一丝恍惚迷惘。 世子不是厌恶平阳县主么,对头死了,怎会是这般表情? 莫不是世子对平阳县主“惺惺相惜”,少了作对取乐的筏子,心里不痛快不成? 但赢邑很快就放弃了纠结。 毕竟赵明枝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姑姑是大燕皇后,父亲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母亲是琅琊世勋谢家嫡女,外祖舅舅皆是名誉天下的大儒名师,兄长是守卫边疆的大将军。 而她自己,一出生便天现异象,方外道士说她是命中带贵,将来尊贵无比,皇家奉国寺主持大师亲口断她天生乃是极贵的命格。 一时间,得赵明枝得天下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待后来,赵明枝长大些,生得国色天香,明眸皓齿,婉转风流,世之姝色。 求娶者,犹如过江之鲫。 都中皇子花样百出,争相讨获美人心。 各青年才俊之中,唯有他家世子不近女色,看都不看那赵明枝一眼。 再后来,皇上便下旨将赵明枝许给了太子元凌,原本亲上做亲,今年便要议婚,可谁知,佳人一朝殒命,竹篮打水一场空。 “哎……”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好在今日世子便要娶妻成婚了,镇国公府与宣平侯府各自对立阵营,平阳县主与自家世子一贯不对付,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 入夜。 宣平侯府还在热闹中,从侯府大堂直到西苑内阁,一溜儿的灯火通明,长廊两旁,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和红绸。 府中入目皆是一片红色,来往宾客喜气洋洋,到处都是道喜的庆贺声。 唯有西苑后宅,突然从喜房里跑出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鹊儿姐姐,不好了!不好了!新夫人绝食昏过去了!” 一道温润沉着的女声斥责了一声,“不要大呼小叫!侯府现下宾客盈门,传出去成何体统?!” 说罢,那声音担心真出什么事儿,又道,“快去请世子爷过来。” “是!” 紧接着,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再然后,新房里又安静下来。 赵明枝于浑浑噩噩中听到门外一片兵荒马乱锣鼓喧嚣的声音,吵得她脑仁儿疼痛不已。 恍惚间,又似乎想起刺客天降,元凌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再然后,她便看到宣平侯府那位阴鸷孤傲的世子陆沉戴着黑巾,一剑刺穿她胸口的模样。 她猛地睁开眼,犹如溺水之人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惊醒过来,又仿佛胸口压着一口气没喘匀。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眼神恍惚,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坐在雕着金鸡闹芙蓉的拔步床上,捂着胸口被洞穿的位置,惊慌不已。 痛! 好痛! 长剑刺入心脏的时候,一股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儿忘记了呼吸。 元凌高喊着救驾,行宫护卫们配着刀剑鱼贯冲进内殿。 她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四肢百骸都凉了半截。 “明枝!来人啊!有刺客!快救明枝!” 元凌凄厉的叫了一声。 那柄刺进她身体里的长剑被人一把带出,鲜血喷涌,赵明枝分明感觉自己剩下半截也凉了。 她动作僵滞的抬头,又看见杀她的凶手一双冷厉的凤眼狭长冷酷,黑色的面巾下,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却在看到他腰间那枚团花玉佩的时候,认出了他。 陆沉? 宣平侯府前些时日刚被圣上敕封的世子。 陆家那个向来与她各种作对,各种瞧不上她,还对她冷嘲热讽的外室子。 自陆家几个嫡子相继出事之后,陆沉便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外室子被宣平侯扶成了世子。 小时候他内敛不爱言语,长大后,性子阴鸷,喜怒无常,虽是生了一副倾世骇俗的俊美容颜,但祁京也没有一个闺中女子敢打他的主意。 赵明枝在各种诗会春宴上偶见过他几回,俊美非凡,形容清隽,身姿挺拔修长,一眼望去,龙章凤姿,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格外让人心生敬畏。 这人美是极美,难辨雌雄,天人之姿。 只是性子太过阴郁,又不善与人来往,便更加显得不近人情。 他一贯看不上她以色侍人,又从不拿正眼瞧她,曾经在三皇子元翊的诗会上明里暗里讥讽她骄傲自负,自恃天命贵女容貌倾城攀附皇权,又明言“不若城北豆腐西施”。 为此,她气哭了好几回。 还专门偷偷出府去瞧他口中所说的城北豆腐西施,明明那西施容貌并不如她,可他偏偏那样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平日里他处处与她与赵家作对也就罢了,不过是小打小闹,玩笑之言。 她不敢惹他,只一味的躲着他,也不去在乎他那些冷言冷语,待她嫁给元凌之后,以他的身份,也不敢与东宫作对不是? 她想着嫁人之后,她专心守着元凌,相夫教子,做她的太子妃,再也不必看他脸色。 可现下,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怨,他居然还对她动了杀心?! 赵明枝一时气急攻心,生生怄出一口血来。 片刻后,她方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我……”她好似没吃饭,浑身脱力,摊着白嫩的双手看了又看,满眼震惊,“这……” 这根本不是她的手。 她小时候贪玩任性,爬过府里的梨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刮花了手背,落了一道细细的伤疤。 而这双手,肤如凝脂白玉,完美无瑕,葱段儿一般娇嫩,分明不是她的手。 她心头猛地一跳,慌忙摸了摸自己胸口,血没了,被冰冷长剑洞穿的伤口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四顾,满目皆是大红的喜绸,菱花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双喜剪纸,宽大的房间里,熏香袅袅,锦绣成堆,一派暖香融融,一对儿雕龙刻凤的喜烛燃得正旺。 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正穿了一袭绣着凤穿牡丹的大红喜服,头上凤冠还未取下来,重重的压在她头上。 她成婚了? 她不是被陆沉一剑刺了个对穿,死了么? 怎么一醒来,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竟然在这大红喜庆的婚床上? 她头皮一阵发麻,恍惚的瞪圆了眼睛,抬手将头上的贵重无比的翠羽凤冠取下来,放在枕边。 又从床上下来,勉强撑着身子走到铜镜旁往里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儿没把她魂儿吓没了。 铜镜中的女子雪肌乌发,明眸皓齿,娇靥如花,远山黛眉下,一双明丽水润的杏眼娇滴滴的泛着微红,鼻尖挺翘,薄唇微抿,犹如桃瓣。 虽然与她自己原本的容貌有□□分相似,却不是她。 她没死,重生了? 而且还重生在一个长得和她很像的女子身上,现下,这个女子竟刚与人成婚?! 她惊得连连往后退,却不料,一不小心,跌进了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里。 第2章 宣平侯府 他默然对着这张脸,内心十分…… “小姐……”一个穿着桃红色毛领羊羔挂里比甲的丫鬟瑟缩的站在门口开口想提醒她,话说到一半,却又怯懦的低了头,把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男主子的到来,喜房里气氛顿时有些凝固,安静得有些吓人。 赵明枝仓皇回头,看到穿着锦绣喜袍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一张冷白的俊脸阴沉沉的,从颧骨至薄削的下颌线,凌厉微绷,一双凤眼狭长犀利,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的深邃。 陆沉?! 看到他的那一刻,赵明枝心里咯噔一下,前一刻被他用剑洞穿的怒气腾起,新仇旧恨,她愤恨的扬起手掌,对着他那张玉白的美人脸,就要打过去。 “你做什么?” 男人神情寡淡,五官利落分明,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手腕儿制住。 一句话沉沉出口,气势敛于内而震于外,簇拥在喜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吓得立刻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赵明枝这一巴掌没打成,漂亮的水杏眼里夹杂着怒火和可怜。 她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不但重生了,还嫁给了杀死自己的仇人。 这个仇人非但厌恶她,还要杀她。 实在是太荒谬了! 一想到这儿,她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太好! 陆沉皱眉,看了一眼身前闹腾了许久的红衣女人,声线冰冷,“你们都下去。” 世子爷发话,没人敢不应,丫鬟婆子们提着裙摆窸窸窣窣的下去,房门被关上,偌大的喜房,只剩下赵明枝与陆沉两人。 赵明枝气得浑身发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往日里被他冷眼嘲讽也就罢了,但穿心之仇,不能不报! 心口的痛意还残存着,她暗暗发誓,也要想法子在这陆阎罗胸口上戳十七八个窟窿出来! “陆沉——” 她狠狠瞪了他几眼,刚想先说两句狠话示威,却因为好几日没吃饭浑身乏力,用力过猛,一下子眼前一黑,脸色苍白的栽倒下去。 陆沉拢了拢剑眉,将那为了拒婚绝食几日的娇软女子打横抱起。 赵明枝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扑面而来的陌生男子气息将她笼罩起来。 她脸颊涨得一阵通红,十分别扭的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她乃是镇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女,将来要嫁入皇家,所以自小便克己守礼,由宫中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导大家闺秀礼仪闺训和宫中规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大燕太子,所以一心一意都在元凌身上,从未与外男如此亲近。 这还是头一次,与这个自己最讨厌的男人如此亲密无间。 她又羞又恼又气又无可奈何,小手攥着他胸口的衣襟,恨不得用指甲刺穿他的胸膛给自己报那一剑之仇。 可他那厚厚的锦绣袍子底下,胸口肌肉坚硬如铁,她用力戳了几下,差点儿没把自己细嫩的手指头戳疼,于是,她心里越发委屈,眼圈儿也跟着红了,晶亮的泪珠子挂在墨色的睫羽上,欲落不落。 “我……我……你放开我……”她语气急,声音却软软糯糯,一句话说得不太利索,饿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手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又没有力气挣开,最后,不得不先将报仇的事儿放到一边,委屈的说了一句,“我饿了……没……没有力气。” 找你算账。 这话,她在心里说了,没敢当着这冷面煞神的面说出口。 她对陆沉这个人向来有些畏惧。 倒也不是他长得如何吓人,而是他身上总带着一种狠戾让人不敢亲近的气质,尤其是每次宴会,他看向她,那藏在眼底的淡漠冷戾不是装出来的。 她能感觉出,他讨厌她,厌恶她,恨不得杀她而后快。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杀了她。 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剑穿了她的心口。 赵明枝心里对他的那股子恐惧又从心底爬了起来,她现在这副容貌生与自己原本的模样那般相似,陆沉会不会新婚之夜兽性大发,直接把她杀了? 那她还如何报仇? 想到这儿,赵明枝心里一紧,紧紧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垂着睫毛,只求先委曲求全,让陆沉放松警惕。 陆沉将她抱回床上,低眸看着女子那张与她分外相似,委屈中又带着倔强的小脸,乌沉沉的眸子里暗潮微涌。 “世子……”她抬起眼,圆溜溜的杏眼,泛着恰到好处的娇弱可怜。 陆沉视若无睹,声音依旧冷漠,“不再绝食了?” 赵明枝听着他冷漠森寒的声音,心肝儿微颤,“不绝食了……” 而且她腹中实在饥饿难耐,想来原主便是绝食饿死,之后才有了她借壳重生的时机。 只是,重生到何处不好? 偏偏在宣平侯府。 重生到何人身上不好? 偏偏在陆煞神的新婚妻子身上。 她这辈子,就是让父亲打死她,让皇上姑父下旨赐死她,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和陆沉有这么一层亲密关系。 赵明枝在心里无声叹气,现如今,她也只能装乖卖傻,先将今晚糊弄过去,再图其他。 陆沉目光沉沉的看了她许久,专注的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脸上。 此女由江南而来,在祁京都中住了几近半个多月。 他一时忙碌,竟没想到,这个一直被江南盐商赵家养在深闺不得人识的女儿与她那般相像…… 如今,他默然对着这张脸,内心十分复杂。 赵明枝靠在大红的金丝纹绣引枕上,如坐针毡,总觉着那目光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刀子似的往她脸上刮。 她平日里听人传言,说宣平侯府那位不折手段的外室子不近女色不是因为不喜欢女子,而是他幼时曾被侯府里几位跋扈的兄长折磨,坏了根基。 可惜了一副绝世俊容,却不能人道,因而性子也越发古怪起来。 她缩了缩脖子,这样性子古怪的男人,在外头从不多看女子一眼,在府内对女子却……如此目光灼热孟.浪,莫不是他还有些别的变态之处? 念及此,赵明枝不着痕迹的将身子往床内挪了挪,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世子……” 她饿,真的很饿,不知他有没有看出来。 陆沉依旧不作声,忽然伸出手,两根手指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 赵明枝怕极了,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力抵抗,而且还很饿,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世子……我可是做错什么了么?” 杀了她一次不够,还要杀她第二次? 陆沉神色冷峻,眸光淡淡的扫着她肌肤莹润的貌美面孔。 就是这张清纯干净又妩媚风情的脸。 倾国倾城,美冠祁京,让无数男儿为她折腰。 他深深看了半晌,以往只是远远看着,如今这样近在咫尺般观赏,又觉得这张脸的确有倾覆人心的资格。 她长得实在太像她,比以往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像。 想起她的死…… 陆沉眯了眯眼睛,心底莫名烦躁,蓦的放开她,脸上覆了一层寒霜,“我知道你心中有人。” 赵明枝一愣,有人?有什么人? 却听陆沉继续道,“不过,既然你已经嫁入侯府,日后心里便不许再有其他男人,早日忘了,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明枝刚重生,还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是何身份。 听陆沉这不善的语气,只觉得要是她不安分,他口中那个男人只怕是性命不保,是以,只好静观其变的乖巧应下,“好,我既嫁给了世子,日后,自然一切都听世子的。” 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乖巧。 陆沉皱了皱眉,复又低眸看她,“你放心,我也不会碰你,你只需安分守己的做好你的世子夫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赵明枝表情微怔,“多谢世子……” 又默默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她料想的一样,他果然不能人.道,也无法与她同房,这倒省了她许多麻烦。 陆沉将女子惊喜的眼神尽收眼底,内心冷笑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两人隔得极近,气息纠缠在一起,陆沉似乎故意这般折磨她的心神,那双渊海一般的眸子就在她眼前,也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 “咕噜噜——”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闹起了造反。 赵明枝咬了咬唇,羞赧的捂着肚子,她堂堂国公府嫡女,最是端庄大方,高雅尊贵,何时这样丢人现眼过? 陆沉再不让她用膳,她怕是要再死一次了! 看她无措,陆沉眉心苏展。 赵明枝心里惴惴不安,不知他还有些什么名堂,只见他忽然起身,颀长身姿信步往门口走去。 几个丫鬟在门外听命。 只听陆沉冷声吩咐了几句,又折身回转,姿态优雅的坐在洞房里的凳子上。 房间里,安静得有几分尴尬。 赵明枝饿了这么久,肚子里沸反盈天,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大红的锦被里,再也不出来,也丢不起这个人。 好在没过一会儿,几个丫鬟便端着几道美食有条不紊的垂头走进来,一一放在桌上。 打头的,便是那个着桃红色比甲,藕荷色上襦,石榴红百褶裙的水灵丫鬟。 第3章 赵家女儿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报仇之路可…… 饭菜安置好之后,那丫鬟便红着眼睛过来搀扶她。 她看了这丫鬟一眼,一双眼睛兔儿红,皮肤比一般北方女子细嫩许多,樱唇红润,小脸儿面若银盘,料想她应该是原主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 不出意外,是她的人。 赵明枝极饿,眼睛不由自主的被桌上的珍馐美味吸引过去,若不是那桌旁还坐着个冷面阎罗,她早就下床坐到桌边了。 “小姐……奴婢扶您。” 丫鬟将她扶到桌旁。 赵明枝饿得心里发慌,双腿发软,也顾不得跟陆沉行礼,软绵绵的坐下来,小心翼翼瞥了陆沉一眼,见他眉目未动,才敢拿起筷子。 “小姐,莫急,你几日未曾进食,先喝口热汤暖暖胃。” 天可怜见,赵明枝真的没急,她就算再饿,饿死在这里,她也不能在陆沉面前狼吞虎咽,失去作为贵女的风范。 她只是……太想念那香喷喷的鸡腿子了,都快想哭了! 陆沉一双沉郁的眼睛,黑压压的看了过来。 别说丫鬟替她盛汤的手,便是赵明枝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一张脸明明那么好看,却阴气沉沉,被他随便一看,就是一身冷汗。 更何况,如今的她是他的新婚妻子,要与他朝夕相对。 赵明枝干笑一声,“世子,怎么了?” 陆沉道,“无事。” 赵明枝咬了咬唇,杀她的仇人就在面前,而她却只能虚与委蛇,甚至为了喝口热汤,不得不对他笑脸相待。 她好想掐死自己,但又不肯认命。 好歹她重活一次,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在陆沉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然后想法子与他和离报仇雪恨。 “世子,我能喝汤了么?” 陆沉慵懒的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随意。 丫鬟服侍她喝了一小碗热汤,赵明枝感觉自己好多了,也恢复了几分力气,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也不等丫鬟布让,便自己动手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 她虽饿,但还是保持着淑女的风度,细嚼慢咽,不出声音。 陆沉坐在一旁看着。 看她坐得笔直,看她筷子夹过的每一道菜,又看她吃得细致优雅,全然不像一个商户养出来的女子,倒像是公侯家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他微眯了眯眼眸。 见她夹起了一块白玉糕,吃完之后,又用勺子去舀那甜嫩的芙蓉羹。 舀进碗里,尝了一小口,皱眉,又放下了,没吃。 剩下的,大多数甜腻的菜肴几乎没动过筷子,只动了几个北方风味的。 绝食了几日,这位从江南跋山涉水嫁进祁京的柔弱女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吃尽了苦头。 吃完之后,女子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更添娇媚。 陆沉挥了挥手,让下人们下去。 刚吃饱喝足的赵明枝忍不住打了几个饱嗝儿,慌乱抬眸,对上陆沉阴郁的凤眸。 她暗恼自己这副身子不争气,总是弄得她在陆沉面前很狼狈,与她的淑女气质极为不相称,“世子……我……嗝……” 赵明枝急忙捂住唇。 陆沉没有笑话她,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起身,沉声道,“天色晚了。” 天色晚了? 赵明枝不明所以。 陆沉张开双臂,一声红衣,挺拔修长,淡淡看她一眼,“还不快来与我更衣?” “更……更衣?”赵明枝大惊失色,难不成他今晚要宿在新房里? “嗯。” 赵明枝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自小养尊处优,身边到处都是丫头婆子伺候,又未曾嫁过人,何时为男人更过衣? 连太子元凌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他陆沉算什么—— “还不快过来?” 陆沉语气不善的打断她的腹诽。 赵明枝无奈,只好起身走到他身前,柔声讨好道,“夫君……” 陆沉修长的凤眼淡淡眯起,“你唤我什么?” 赵明枝懵懂的眨了眨眼,“夫君呀?” 成了婚,她不唤他夫君,唤他什么?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 陆沉眸色愈发深沉,长臂一伸,将身前的女子揽进怀里,低眸盯着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你——” 他眼里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赵明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慌忙红着脸去推他,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他铁臂分毫,“世子……你弄疼我了!” 这人,明明看着身形清瘦如修竹,怎的力气这般大? 陆沉闭了闭眼,想着脑海里那张灿若骄阳的面孔,蓦的醒过神来,一把将她推开,拢了喜袍的衣襟,表情难看至极。 “滚。” 赵明枝:“……” 该滚的是她么? 这贼子还要不要脸面? 赵明枝不知道陆沉突然在抽什么风,但她也是有脾气的,自然不肯滚。 陆沉皱着眉头,淡漠的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喜房。 男主子一走。 一大堆丫鬟婆子便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给她上课。 “小姐,新婚之夜,姑爷怎么能走呢!” “小姐,这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不是要笑话你么?” “小姐,你赶紧追上去几步,把姑爷追回来才是啊!” 这群丫头婆子也不知是哪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人,没规没矩,没大没小,和她原来用的人全然是两个模样。 赵明枝听得不厌其烦,“要去你们自去!” 婆子们噤了声,面面相觑。 她们跟着赵明枝打江南来到祁京都中,头一回见着侯府的姑爷,谁也不敢去触新姑爷的眉头。 更何况,那新姑爷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眉目间透着一股子煞气,凶得吓人。 婆子们总算知难而退,退了出去。 赵明枝惊喜的发现,陆沉这贼子没什么他用,用来吓唬人倒是顶顶管用。 婆子们退去,房间里,就剩个贴身的大丫鬟。 那丫鬟咬了咬牙,冲上前来抱住赵明枝的手,嘴唇有些发白,“小姐,你刚刚手里拿着这簪子……做什么?” 果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丫头。 赵明枝捏了捏手心里那枚尖锐的小银簪。 也没什么,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戳破那人铜墙铁壁一般的胸膛。 那丫鬟又惊又怕,眼眶一红,给她跪下,“小姐,你心里难道还想着表少爷不成?” 赵明枝微噎,什么表少爷?这具身子的情郎? “小姐……”那丫鬟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奴婢求你了,你忘了表少爷吧,我们日后就在侯府里锦衣玉食安分守己的安享富贵不好么?不要再绝食,不要再想着法子自杀了……这些都是没用的,如今小姐已经嫁给了世子,木已成舟,小姐与表少爷终归是情深缘浅,以后也再无机会了。” “小姐不若收收心,将心思放在世子身上,笼络了世子爷的心,再给世子生几个哥儿姐儿的,将来世子承袭侯爷爵位,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替小姐挣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来。” 赵明枝:“……” 她看起来很缺诰命夫人的头衔吗? 她连东宫太子妃都很不屑好么? 丫鬟苦口婆心的劝着她。 赵明枝听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自弃了。” 丫鬟松了一口气,“那奴婢就放心了。” “这簪子我不是用来自杀的。” “那小姐是用来做什么的?” 赵明枝嘴角微勾了勾,视线落在尖利的簪子上,“杀他的。” 丫鬟脸色一变,慌忙将簪子从自家小姐手里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小姐!你——你怎么可以——” 她不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是谁,但大抵逃不过两个,一个是表少爷,一个就是……是新姑爷……而后者的几率更大些…… 新姑爷乃是祁京宣平侯府身份尊贵的世子,若小姐真害了世子爷,那赵家阖族上下牵三连四的都要为世子爷陪葬。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抱着赵明枝只嘤嘤哭泣,“小姐,奴婢求你了,不要再想着杀人了好不好,杀自己不行,杀别人更不行,尤其是咱们新姑爷……” 赵明枝:“……”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报仇之路可能会很艰难,真的。 …… 赵明枝一夜没睡,拉着那个名唤盛霖儿的丫鬟说了一晚上的话。 旁敲侧击,总算摸清楚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原来,她如今只是个江南盐商之女,名赵翡烟。 自幼与表哥晏初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 偏偏这时候,宣平侯向赵家提了亲,要娶一位赵家嫡亲的女儿。 赵家老爷本已是江南盐商豪富,却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老奸巨猾又贪慕虚荣,做梦都想结交权贵,让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 所以,便将自己的女儿从小当做大家闺秀来培养,为的就是将来有机会能将她们送进高门大户中给权贵公子哥们做良妾,好为家里行商提供方便。 在那高门世家里做个妾室已经能为祖上争光了。 谁知,宣平侯府来人说,侯府竟要娶他的女儿做正经的世子夫人。 赵家老爷一听,喜出望外,二话不说便把婚事应承了下来。 第4章 别有目的 陆沉这等虎狼之辈,是你能肖……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男不情女不愿的。 只因两家父母做了主,再不情愿,也只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不然陆沉这种无心无肝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会成婚娶妻? 若不是用强,祁京哪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肯嫁给他? 赵明枝心里门儿清,陆沉娶赵翡烟定然不是为了什么男女之情。 她早前便听家里父兄说过陆沉此人野心极大,不可小觑。 又听太子元凌、三皇子元翊都曾私下里拉拢过他,却被他拒绝了,现在在祁京深受圣上宠信,不偏不倚,并未投靠哪一位皇子,也算是手握权势的一员重臣了。 只是,他府内却并不太平。 这事在祁京也不算什么大新闻,众人皆知,宣平侯府曾经经历了一场大风波。 先是侯府主母杨氏莫名病亡,后是两位嫡子先后不明死亡,再就是庶子在青楼被人打废了两条腿,至今躺在床上当废人。 再然后,侯府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外室子突然过继给了被扶正的张氏,成了嫡子。 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十六岁之前便出京历练,后重回祁京,摸爬滚打多年,居兵部要职。 之后,宣平侯便向圣上请旨,敕封陆沉为侯府世子。 如今,这宣平侯里,就剩下一个先夫人生下的嫡女和一个年仅五岁的外室子,那外室,也在孩子被带回侯府之后,溺水而死了。 赵明枝出生显贵,所结交之贵女皆是祁京各世家大族中的嫡女,对宣平侯府里的事也是一知半解。 只是每每在家中听父兄提起陆沉的心狠手辣,总会想起陆沉那双格外幽沉的修长眼睛,心里便忍不住一阵一阵发寒。 他长了一张绝世无双的俊脸,在祁京的人气却还不如清远伯家又高又壮长相一般的纨绔三公子。 不光是她怕他,整个祁京,纷纷谈之色变,也没有一个闺秀敢嫁给他。 要不是宣平侯仗势欺人,去江南为他寻摸个商户之女,只怕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夫人吧? 更别提他还是个身带隐疾,不能人道的银样镴枪头。 可眼下,让赵明枝欲哭无泪的是,她死了,她又重生了! 她还重生成了那个她以往最同情最怜悯的陆沉的妻子! 这到底算什么事! 好在事情虽然荒谬,但不慌,她堂堂国公之女,什么场面没见过? 没有任何一种复仇方式比枕边人更便宜的了。 她捏了捏拳头,暗暗发誓,一箭穿心之仇,她定要好好报复回来。 主仆两说完话,天已蒙蒙亮。 屋里的暖炉烧了大半,零星的火星子被风一吹,亮了一下便灭了。 天气越发的冷,窗棂外,纯白的雪粒纷纷扬扬,洒在南窗底下那株凋敝的芭蕉上。 赵明枝往窗外看了一眼,园中那些名贵的花啊草啊凋零得差不多了,若非装点的这些大红绸子,这院子看起来,委实不像新婚夫妻该住的。 陆沉周身阴郁,看着就不像个会耐心打理后宅的人。 他又一贯不爱女色,院儿里除了她从江南娘家带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竟没什么年轻貌美的侍女。 除了几个三等仆妇,负责庭院洒扫日常庶务。 听说只有一个貌美的大丫鬟名鹊儿,因满腹诗书,擅书法,跟在陆沉身边多年,极为受宠。 她在书房伺候,平日里是不必到房中听候差遣的。 也难怪他一个男子,院中竟凋敝至此。 她又叹了一口气,身处这如狼似虎般的侯府后宅,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又想起自己如今死了,不知道国公府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父亲母亲怕是伤心欲绝,兄长也不知道回京没有,元凌也不知道该难过成什么样。 她现今活在另外一个女子身上,自然要以她的身份先好好活下去,一边想法子报仇,一边想法子打探国公府的消息。 卯时三刻,外头有婆子立在门口,唤她,“夫人,新婚第二日,您该起身去荣安堂请安了。” 陆沉虽然没在新房留宿,但礼不可废。 赵明枝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起身,命霖儿替她更衣。 赵翡烟素雅,从江南带来的衣物皆是素净浅淡的颜色和料子。 赵明枝看着那满箱子白啊黑啊灰蓝啊的衣裙,皱了皱眉,不吉利。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么如此老气横秋? 霖儿见赵明枝站在箱奁前发呆皱眉的模样,心里有些奇怪,“小姐,怎么了?” 赵明枝问,“这些都是我从江南带来的?” 霖儿道,“是啊,这套蓝色暗花纱竖领斜襟长袄是小姐你最喜欢的。” 赵明枝微晒。 这种深蓝色暗花纹样的长袄款式,她祖母前几年做了好几件收在箱子里也没怎么穿。 那件深绿色的,她母亲前段时间才做了。 再说那件灰色的道袍模样的袍子,赵翡烟这是害怕嫁给陆沉,存了出家为尼的心思吗! 不得不说,赵翡烟与陆沉倒是很相配。 两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沉静。 赵明枝默了好一会儿,索性把箱子合上。 她不过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向喜欢明亮朝气的鲜嫩颜色,现在看着这些灰蒙蒙阴沉沉的,心里不太爽利。 命是别人的,可生活是自己的。 她也要替赵翡烟活得有滋有味方才不辜负了她这具与她相似的身子。 偏偏赵翡烟那没规没矩的丫鬟还在她耳边不停的唠唠叨叨。 “小姐,你不喜欢么?这些可都是小姐你最喜欢的,小姐你怎么忽的变了喜好,不爱了?莫怪说,外头的婆子们说女孩子一旦嫁了人就会变得不一样,原是真的。” 赵明枝懒得理会这嘴碎的丫头。 “不喜,等过段时间,重新做一些新的亮丽的衣服来。” 想了想,又道,“算了,到时候还是我自己操持吧。” 霖儿表情奇怪,觉得自绝食醒来之后,自家小姐好似性情大变。 “可是,这些不都是小姐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么?” 赵明枝道,“你家小姐现在已经嫁为人妇,自然要为了取悦夫君改变自己,以后做衣服的时候记得让人多做些鲜亮的颜色来,我穿得好看,世子看着心情也愉悦些,可明白?” 霖儿斟酌着语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昨晚小姐不是还要杀了世子么?” 赵明枝额角跳了跳,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无奈。 霖儿又道,“而且,小姐醒来后,竟一句也没有提过表少爷了……” 这正常么? 赵明枝仙女抿唇,“如果我说我已经不喜欢表少爷了,你信不信?” 霖儿忙不迭点头,说,“奴婢信。” 霖儿的表情在说:奴婢不信。 说多错多,她暂时还不想让人把她当怪物一样,于是赵明枝也不再解释。 今日见公婆,她从赵翡烟另外的箱奁里好容易挑出一件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的上衣,搭了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的罗裙,又让霖儿替她梳了个中规中矩的宝髻,点缀着几只嵌珠镶金的梅花簪。 然后便是敷粉,描眉,画红,点唇,最后在额间贴上一枚红色的蝴蝶花钿。 饶是霖儿看着自家小姐长大,此刻也忍不住对着小姐的美色露出惊叹。 “小姐,你又变美了!这件晚烟霞的衣衫让小姐看起来更动人心魄了!” 十六七岁的少女,含苞待放,身姿柔美,云鬓玉容,灼灼耀目,就该穿这样漂亮精致明媚的衣裙。 赵明枝满意的翘起嘴角,刚妆点完,门外又传来一阵恭敬的声音。 “世子。”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声,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不多时,那人便转过屏风,带着一身清寒走进了内室。 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的广袖长袍,玉冠束发,革带系在腰间,上头挂着一枚团花的玉佩,轻袍缓带,自在雍容,越发显得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绝无仅有的俊美。 赵明枝有些看呆了。 她见过的陆沉,在外总是一袭玄墨锦袍,面无表情,气势凛冽,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直逼人心的冷戾气势。 而今日,站在她婚房不远处的那个人。 漂亮精致的凤眼,眉目拥霜,眼尾微微上扬,眼角一颗褐色的泪痣,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风流昳丽。 是个女子都会对这样的男人心动…… 赵明枝悄悄抿了抿唇,唾骂自己,陆沉这等虎狼之辈,是你能肖想的么! 想完,她大大方方的朝他看去。 只见他神态平和,眼神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也瞧不见他的心思。 他并未直接走过来,而是站在鎏金兽首铜炉旁取下外头披雪的黑色大氅,拍了拍肩头的雪粒,又待身上的寒气去了些,方才走到她身后的炕上坐下。 他这是? 担心她受寒? 赵明枝狐疑的看他一眼,“世子?” 陆沉似没看到她眼里的疑惑,“我有话与夫人说,你先下去。” 这话,是对霖儿说的。 霖儿悄悄抬眼看自家小姐一眼,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5章 侯府众人 “世子刚刚那样认真看我,在…… 赵明枝心底有些慌,不知陆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扯了个柔和的笑,走到他身边福了福礼,“不知世子昨晚在何处歇息的?” 陆沉歪着身子,左手靠在紫檀木炕几上,淡淡的看她一眼。 “西苑书房。” 赵明枝抿了抿唇,听说书房里有个鹊儿是专门伺候陆沉的。 又听陆沉清润的声音道,“我会一直住在书房里,你不必担心。” 赵明枝心道,她自然不担心,反正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等她回答,男人起身走到了床边。 赵明枝好奇的看过去。 只见陆沉从怀里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对着手指头割了下去。 “啊,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她惊呼一声,语气担忧,表情却有几分幸灾乐祸,恨不得那匕首在他手上再划出几道口子来。 陆沉没说话,俊脸绷着,手指微微翻转,将那指腹的鲜血滴入床上的那方白色帕子上。 赵明枝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解其意,只是天生的洁癖让她觉得把血弄在床上,很脏。 “世子,你……你你怎么把床弄脏了?” 她有些心疼自己的床,这……都是血……让她晚上还怎么睡? 她一个刚被一剑刺穿的人,对鲜红的东西有阴影…… 陆沉收起匕首,瞥她一眼,握住她去拿帕子的手腕儿,嗓音低沉,“别动它。” 赵明枝有些委屈,扁了扁红唇,“世子,这么多血,晚上我会睡不着。” 陆沉凝着她娇嫩单纯的小脸儿,突然低笑一声。 “世子,你笑什么?”她越发不解。 男人嘴角微勾,倒显出几分莫名的柔和,“你出嫁时,家中母亲没教过你?” “什么?”赵明枝差点儿露馅,想来应该是出嫁女子应该学习的一些伺候夫君的道理和礼仪,她还没嫁人,家里也并没有拿出些什么隐秘的夫妻相处之道来教她,于是,急忙找补道,“教……是教过的,不过一路奔波至祁京,又绝食了几日,我……可能……忘……忘记了。” 看着她迷糊的小模样,陆沉嘴角淡淡勾起一道小弧线,难得耐心跟她解释了一番。 陆沉平日里是个话不多的男人,故而高深莫测。 眼下,他轻笑,原本冷峻的脸仿佛春风拂面,看得人心旷神怡。 赵明枝只觉得胸口那颗被他一剑刺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有些乱,一番话听得乱七八糟的,慌忙将视线移开。 “这张帕子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收,你不必管它。” 他就站在她身前,眼神专注的低眉瞧着她,指节微曲,抚了抚她眼下的青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今日的状态也很好。” 赵明枝总算是听懂了,因他那亲密的动作,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耳根子滚烫不已。 原来,这竟……竟然是新婚之夜男女圆房之后…… 她轻轻咬唇,登时又羞又恼,传言中他不是不行么,还做这种假戏做什么? 难不成,他还借此成婚之机,要向世人证明,他非但能大展雄风,还很厉害? 呵,男人! “走罢。” 他伸出手来,取了玄墨色羽缎对襟大氅披上,又将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狐裘拿下来。 “世子,我让霖儿来。”赵明枝蹙了蹙眉,不太习惯与陌生男子这样的亲昵,身子往后退了退,心头微乱。 “我来。” 他声音低沉悦耳,虽淡,却夹着几分诡异的温和。 赵明枝忽然便走不动道儿了。 她父兄皆是美男子,元凌生得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会被男子美色迷惑的人,可对着陆沉这张冷峻的脸,让她无法拒绝。 是以,她乖巧的站着,就像在家里等着爹爹给她系风帽一样,俏灵灵的用一双眼睛去瞧他。 陆沉身上少了些昨晚的寒意,月白的袍子让他看起来温和不少,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忍冬的清冽香气。 她不觉红了红脸,这死对头身上的味道,怪好闻的。 如果不是他杀了她,她或许对他有几分好脸色。 可此刻,她盯着他的胸口,袖中的拳头紧握,脑海里想的却是怎么趁他不注意把随身携带的银簪插进他的心脏。 “好了。” 他亲自替她系好。 然后眉目深深的望了她一会儿,将她柔软的小手牵住,“我引你去见父母。” 赵明枝低着头,视线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绕了绕,没说话,只在心底不住提醒自己。 赵明枝,这个人,是杀了你的人。 按道理,杀死自己的仇人牵自己,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她原来是该怒的,又或是厌恶、恶心,直接甩开他。 可是……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暖又滑,牵着,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她轻轻转头,看了看走在她身侧的男子一眼,高眉深目,挺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但那双眼里,时常深不见底,像是藏着种种难以说出口的情绪。 她虽是昨晚才见他。 但每次他看她的时候,都会给她一种他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的错觉。 于是她明知故问,“世子刚刚那样认真看我,在看什么?” 陆沉动作微顿,声音复又莫名冷下来,“没什么。” 情绪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揣摩。 赵明枝眨眨眼,心知他定然发现了赵翡烟和她长得相像,可让她不解的是,他在面对赵翡烟的时候,眼底却没有一丝杀气和厌恶。 那他当初对她,为什么敌意那么大? 还是说,他厌恶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国公府和太子一脉?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仇人手心里。 “看路。” 手指被人轻捏了一下,赵明枝急忙回神,心里实在又别扭又尴尬,脸上带着一抹薄红,“谢……谢世子提醒。” 陆沉不再说话。 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相安无事的一路往荣安堂走。 陆沉偶尔会给她指一指路,告诉她哪些地方是她能去的,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赵明枝从未来过宣平侯府,这是第一次。 整个侯府雕梁画栋,锦绣繁华,亭台楼阁,峥嵘轩峻。 下人们恪守规矩,表情冷肃,见了主子们便低眉顺目的行礼,也不多说话,整个府邸牢笼一般,孤寂得很,总给人一种冷凄凄的压抑感觉。 就像陆沉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活气。 也难怪,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不多时,两人到了荣安堂。 正房里,丫鬟婆子们一应昏沉的素色服饰,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没个声响。 一大早,宣平侯夫人张氏便和侯爷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新人过来敬茶,张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眉头紧皱,面色青黑,闭着眼,嘴里不知呢喃些什么。 赵明枝同陆沉走进屋里。 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她忍住这股浓烈的味道,牵开嘴角,落落大方的跟着陆沉走到大堂内。 大堂里人也不多,却格外让人觉得压抑。 上头坐着威严的宣平侯和一脸凶悍的现夫人张氏。 下首,坐着一个面带病容的清丽女子,右手边,坐着一个身量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粉雕玉琢,模样可爱。 男孩儿看到陆沉,眼里率先露出一抹欣喜,“四哥!” “放肆,坐回去。” 说话的,是宣平侯。 “父亲!”男孩儿努了努小唇,奶声奶气的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听话的坐回了椅子上。 “嗯?”宣平侯面色不悦的压了压眉。 那男孩儿瘪了瘪小嘴,便彻底退缩了,不再说话。 赵明枝看着这奇奇怪怪的一家人,好歹也是府中世子成婚,怎么一丝喜气的感觉也没有? 这几个亲眷,脸上表情各异,没有一个人真心祝福。 她皱了皱眉,勉为其难维持着自己国公府嫡女的大家风范,才不至于失态。 而她身侧的男子,始终保持着淡漠的表情,带着她跟堂内的几人见礼。 “这是父亲。” 赵明枝从善如流的福礼,“父亲安好。” 丫头奉上茶盏,赵明枝本着委曲求全的心态,端着茶杯递给宣平侯。 宣平侯敛着冷峻的眉眼,面带不悦,并不准备喝她递上去的热茶。 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她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若插嘴,又显得没有礼数。 良久,站在堂内的男人才徐徐开口,“父亲怎么不喝?” 宣平侯冷道,“呵呵,她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之女,本无资格嫁入侯府,更没有资格让我喝她的茶,逆子,她是你自作主张娶进门儿的下作商妇,我侯府不认这样的媳妇!” 赵明枝蹙额,自作主张? 这桩婚事竟然不是宣平侯做的主? 面对宣平侯的怒火,陆沉不以为意,淡笑一声,“她是我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妻子,今日带来与父亲见面,不过是让烟儿认识认识府中人罢了,父亲又何必大动肝火?” 宣平侯脸上一阵青白变幻,难看得很,“逆子,你不听我的劝阻,执意娶商女,是在故意报复我?” 第6章 尴尬独处 倒像是……陆沉的私生子。…… “说到报复,父亲大人许是严重了,儿子年岁已长,自然要娶妻生子为陆家传宗接代,延续父亲的祖宗基业,至于娶什么样的女子,大抵还轮不到父亲替我做主。” 慵懒清冽的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又带着六分淡淡挑衅。 宣平侯一听,果然火冒三丈,“你当初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野种!今天在我面前也好意思提祖宗基业?” 听到野种两个字,赵明枝心头猛地跳了跳,急忙转过眼神去看陆沉。 只见,陆沉脸色依旧不变,安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对宣平侯的怒火根本无动于衷,但他如此平静,又像是有点儿风雨欲来的意思。 那一双深沉的凤眼,漆黑幽深的瞳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 莫说赵明枝,便是坐在上头的宣平侯,也突然没了话。 他没再提野种的事。 只目光疏离淡漠的扫了一眼主位上的宣平侯。 “既然父亲不愿喝茶,烟儿,那你就把茶放下。” “……”赵明枝手里捧着茶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境地尴尬。 这一家子,怎的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呵呵,好你个不孝的孽子!”宣平侯再次怒火中烧,大袖一挥,直接将赵明枝手里的茶盏拂开。 “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声。 整个大堂,噤若寒蝉。 宣平侯这宛如对仇人般的语气…… 赵明枝脸色凛了凛,退开几步,却也没发作。 陆沉将她揽在身后,目光平静的看向首位的男人,“父亲若是伤了她,我自然也不会让父亲好过。” 宣平侯目光一沉,“陆沉,你胆大包天!” 陆沉不卑不亢,“胆大包天的到底是我,还是父亲,相信父亲心里比我更清楚。” 宣平侯欲言又止,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堂下的陆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很好!只怕在你眼里是没我这个父亲了!从今天开始,这侯府你自己做主便是!”父子两较劲半晌,终是宣平侯败下阵来,直接甩袖离开了大堂。 陆沉神情淡定,从容的拉过赵明枝,“好了,烟儿,来见母亲。” 赵明枝迅速收拾好情绪,刚想敬茶。 手腕却又被陆沉拉住。 她不解的递过视线。 陆沉朝那堂上双眸紧闭的妇人看一眼,目光直视,却无比淡漠道,“她,你就不必敬了,只知道有这个人便好,来,这边见过长姐。” 赵明枝皱眉。 新妇哪有不敬母亲的道理? 但陆沉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走到那年轻女子面前,给她介绍,“这是长姐陆汐。” 赵明枝只好尴尬的行礼,“烟儿见过长姐。” 陆汐温柔的扯开嘴角,是这个大堂里,唯一一个笑着将她扶起来的。 “起来吧,倒是个水灵的姑娘,瞧瞧这模样,不愧是从江南来的美人,叫人看了便心疼,阿沉,你既主动求娶了人家姑娘,一定要好好待她,知道么?” 陆沉神情若定,声音平淡无波,“嗯。” 听到这儿,赵明枝霍然抬眸,竟然是陆沉主动求娶的赵翡烟? 堂堂侯府世子,身份尊贵,怎么会主动自降身份去娶一个商户之女做主母? 她都不需出府,就已经知道外头那些嘴碎的女子们是如何编排宣平侯世子的了,陆沉难道不知道么? 可他全然不在乎。 难道,陆沉心里头一直藏着个人,便是江南的赵翡烟,所以每每看到和赵翡烟长得相像的她,便没有好脸色? 陆汐淡淡的露出一个浅笑,握着赵明枝的小手,柔声道,“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么多礼数。我身子不好,母亲也是日日礼佛,今日见了,日后烟儿也不必每日前来晨昏定省,还没用早膳吧?一会儿让阿沉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赵明枝偏过视线。 余光里,那宣平侯夫人张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不停的拨动着,双眼紧闭,嘴角下沉,脸上的表情又狠又凶,不像是个日日礼佛的慈悲女人,倒像是个拿着佛珠的凶神恶煞之人。 宣平侯府里,有一个正常人吗? 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视线只得又转回还算正常的陆汐身上。 宣平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向来身子不好。 赵明枝很少在贵女们的宴会上见到她。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般近距离打量这位当年的祁京第一才女。 烟眉泪目,形容楚楚,见之忘俗。 只可惜,她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便开始深居简出,再也没在人前出现过了。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姐姐,说话也温柔,人虽病恹恹的,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眼里。 “多谢长姐。” 陆汐莞尔,“叫我姐姐便好,何必如此生分?” 赵明枝也跟着笑了笑,“好,姐姐。” 见完陆汐,便剩下个五岁的陆渐,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怯生生的躲在陆沉身后盯着赵明枝看。 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唤了一句,“四嫂好。” 赵明枝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刚想伸出手逗逗陆渐,还没碰到陆渐的小肉脸儿,小家伙就已经被陆沉抱了起来。 “渐儿跟四哥走。” “四哥!你上次答应渐儿的小礼物带回来了么?” “嗯,还喜欢什么,跟四哥说。” “渐儿还喜欢流星剑!” “好,四哥给你做一柄小木剑。” 男孩儿开心的搂着陆沉的脖子,“四哥你真好!” 赵明枝:“……” 一圈认亲认下下来,赵明枝也不禁感叹,陆沉外放回京之后,宣平侯的人丁当真是凋零得很…… 也难怪堂堂宣平侯也被他压得死死的,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看他的脸色。 整个侯府,能堪大任的,也就一个陆沉了。 “烟儿不要多心,在这府里,渐儿只与他四哥好。”陆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站在她身边,笑眼弯弯,“阿沉性子孤僻,身边一直没有个知心人照顾,不懂得心疼人,烟儿日后要多多担待些才是。” 这个女子当真温柔至极。 饶是赵明枝从小在姐姐赵明柔的关怀下长大,也不得不对陆汐产生几分好感。 “烟儿明白。”赵明枝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要担待的,她还要想法子给自己报仇呢。 …… 再次回到西苑。 赵明枝发现院中多了一个眼生的妇人,远远的见到她之后,动作极快的退了出去。 直觉告诉她那人不对劲儿,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陆沉在前头牵着五岁的陆渐。 陆渐在兄长面前性子活泼,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最近的生活琐事。 不过是些读了什么书,又识了几个字,院中丫鬟姐姐们新调了香料和口脂等等。 陆沉一言不发,但也认真听着。 赵明枝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走在前头的一大一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陆渐不像宣平侯的外室子,倒像是……陆沉的私生子。 且不说那张小脸蛋儿与他有几分相像,而是他们两人相处的感觉,与一般兄弟不同。 陆沉这样一个人情淡薄的男人,对陆渐好得有些过于亲密了。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赵明枝回神,见陆沉牵着陆渐站在西苑门口淡淡的看她,明明那么好看一个人,眼里总是冷清清的,莫名让人害怕。 “来……来了。”她身子颤了颤,慌忙带着霖儿跟上前去。 陆渐在西苑用的早膳,吃完饭之后,陆沉便让人把他带回了他的院子读书。 他正值新婚,朝中给他放了几日假,所以不用去府衙点卯。 吃过饭后,陆沉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拿了一卷休闲志异倚在南床底下的炕几旁看书。 陌生的男子气息弥漫在屋内,融合着一室的暖香,虽不至于让人厌烦,但到底使人不太自在。 赵明枝尴尬得手足无措,她还没完全适应侯府的生活,现在却要和杀死自己的仇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再说,她一个未经人事的闺阁女儿,哪有过和外男同处一室的经验? 更何况,这个男人如今还是她的夫君…… 男女主子在家,又是新婚燕尔,丫鬟们自不敢在主子们跟前碍眼。 霖儿掩嘴笑了笑,冲赵明枝眨了眨眼,然后对着陆沉福了福身子,退出房内。 赵明枝:“……” 她只想大喊一句,霖儿,不要走! 无奈霖儿恨不得她能早日给陆沉生下个一男半女,根本不理会她眼里的求救,带着一脸老母亲般的欣慰,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去。 陆沉喜静,不爱说话,眼里带了几缕疲倦,却只是垂眸专注看书,仿佛屋里没她这个人。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赵明枝却做不到他那般坦然,绷着小脸儿忐忑不安的坐在屋内那方贵妃榻上。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霖儿送来的女工针织等物,她往里头看了几眼,发现里面正好有两把一大一小的剪子。 她眸光微亮,这不巧了么! 正好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恰好要报仇,武器就送上门来了。 第7章 真会短命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 她假装有意无意的往他那边看上一两眼,见他完全没有注意她这边的景象,不着痕迹的把那把又尖又利的小剪子拿在手里。 心里一边盘算着,这房间里就他和她两人,一会儿她该怎么不动声色的接近过去,然后了解了他,好给自己解气。 转念一想,要是他今日就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怎么逃出侯府,怎么想法子回到国公府告诉父亲母亲她还活着。 父亲母亲会不会把她当做怪人? 又或是,找个机会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元凌,向他说明自己的遭遇,从元凌那边回到国公府? 元凌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又喜欢她,应当是会相信她的罢? 她这边心念急转,却忽然听南窗下的男人轻咳了几声。 她蓦的惊醒过来,用力攥紧手心里的剪子,指节泛白。 “世子……” “过来。” 赵明枝脸色微微发白,双腿有些僵硬,心虚的问,“世子,怎么了?” 陆沉抿了抿有些泛白的嘴唇,淡她一眼,“过来这边坐。” “是……”赵明枝咽了咽喉咙,也没敢放下剪子,稳住心神提步向他走过去。 陆沉见她一脸紧张,抱着剪子站在他面前,缓声道,“今日见了府中父母,如何?” 语气虽淡,气势却俨然,叫人不敢小觑,不像是夫君在问妻子,反而像衙门里的官爷在审问犯人。 赵明枝定了定神,笑道,“父亲威严,母亲虽没有说话,看着也是个慈爱的,姐姐人美心善,弟弟娇俏可爱,一切都很好。” 陆沉挑了挑眉,“真话还是假话?” 赵明枝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干笑一声,“世子心里既然都明白还问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陆沉顿了顿,曲起食指,轻轻落在紫檀木的桌面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桌面,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他在想,赵翡烟遭遇今晨一事,手中茶盏被侯爷扫落,身为商户之女,她为什么没哭,甚至连一丝害怕也未曾流露出? 听着这声响,赵明枝心头一阵乱跳。 她总觉着,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 “你从江南来祁京侯府也快半个多月了,平日里吃穿用度可还习惯?” 赵明枝话不敢说得太满,只道,“一切有世子照拂,都很好……” “手下的人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顺心?” 赵明枝怕是他要往她房里塞他的人了,急忙道,“都是家里带来的人,没有什么地方不顺心的,还是老人用着顺手些,世子不用担心。” 陆沉默了一下,“府上江南厨子做的吃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赵明枝低眉顺眼的立在他跟前,柔声道,“还……还行,倒也吃得惯……” 就是难吃,甜得要命,吃得想吐。 陆沉再次安静下来,拢了拢剑眉注视着她。 今日早膳,他专门让她带来的丫鬟准备了江南特色美食。 桌上是她最爱的白玉糯米糕,一碗青菜小米粥,两个白水鸡蛋,一碟甜豆腐,一碟甜咸白菜,再加一盅甜酥的芙蓉羹。 而她明明很饿,却吃得很少,所有带甜味儿的吃食她几乎都不会动筷子。 不说他起疑,便是她自己的贴身侍女霖儿当时也皱了皱眉。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嗯,西苑有小厨房,我请了个江南的厨娘,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家乡美食,尽可让厨娘做了送来。” 赵明枝微松了一口气,翘了翘嘴角,“谢世子。” 陆沉好整以暇的瞥她一眼,“你手里拿着剪子做什么?” 赵明枝刚松的那口气蓦的聚拢,一颗心高悬起来,“我……” 她越是慌,眼神越是乱。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看的不是别处,正是自己腰间以下…… 陆沉:“……” 赵明枝也瞧见了他的目光,忙不迭红着脸,道,“世子你误会了!” 她是想戳他来着,但绝不是那个地方! 她绞着手指,急中生智道,“我只是见世子腰间只有一块玉佩做装饰,未免显得有些简单,便准备给世子绣一个新荷包!” 陆沉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冷淡的应了一声,“嗯。” 赵明枝再次松了一口气,哪还有用剪子戳他胸口的心思,急忙拿着剪子坐回贵妃榻旁,假模假样的开始挑拣绣样。 “不知世子喜欢什么样的绣样?” 陆沉重新翻开手心书卷,“你随意就好。” 赵明枝盯着他看了一眼。 陆沉心思深沉,面无表情坐在那儿的时候,脸如壁玉,仿佛玉阙山上终年不化的雪一般清冷。 浑身上下看起来就像个没什么知己的人,无欲无求,冷淡凉薄。 只是—— 她视线下滑,看向他腰间,那枚玉佩很眼熟,当初是她从舅舅那里得了送给闺友杨大学士之女杨芷兰的。 杨芷兰后来说玉佩丢了。 怎么丢到陆沉身上来了? 难不成,芷兰姐姐同陆沉私下里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赵明枝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若不是重活一遭,竟不知祁京人事复杂,波澜诡谲,她所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多的是她不知道的密辛…… 她慌忙收回目光,在绣篮子里翻了一会儿。 霖儿送来的绣样无非就那么几个,不是双莲并蒂,就是鸳鸯戏水,不是永结同心,便是蝶恋花花恋蝶。 陆沉虽让她随意,她也没得选啊…… 她欲哭无泪,只好选了个稍微含蓄的石榴花样,悄摸往陆沉那边看了看,认命的开始描样子。 她出生公侯世家,饱读诗书礼乐,家中教育女儿虽然并不拘束,但要求极高。 她对这些女红也是手到擒来,而且还会一手漂亮的压金双面绣。 在祁京世家闺秀里,她赵明枝的名头也是极响亮的,向来被各家小姐贵女奉为学习的楷模。 祁京能用上她绣的荷包的男子,除了家中父兄,也就只有一个太子元凌了。 看霖儿把东西拿来的时候,她想着,赵翡烟即便是个商户之女,也应该是懂女红的吧? 所以,她没藏着这一手的技艺,花了一上午时间,认认真真把样子描了出来,就等着下午开始着手绣。 午间很快到来。 赵明枝也不知陆沉哪儿来的耐心,竟能坐在那方看了好几个时辰的书。 她想着,饿死他正好报仇。 可她的肚子率先不争气,没等饿死他,怕是要先把自己饿死了。 她无奈,总不能陪着他一起挨饿,便起身柔声道,“世子先看着,我去让人准备午膳。” 陆沉头也没抬,目光仍在书卷上,“嗯,吩咐厨房,做一些我爱吃过来。” 赵明枝仔细应下。 得空出了房间,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再这般和陆沉单独待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真的会短命…… 她可不能在他没死之前就先被他吓死了才是啊。 “霖儿,你赶紧过来。” 霖儿上前搀扶着她,嘴角掖着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被世子欺负得腿都软了?” 起初赵明枝还没品出这话哪儿不对劲儿,轻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把她拉到墙角处,小声道,“霖儿,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么?” “是啊,小姐。” “你值不值得信任?” “当然值得信任!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人,小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必当身先士卒,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二姨娘让奴婢做小姐房里的奸细,奴婢都没答应呢!” 赵明枝嘴角一抽:“???” “奸细?什么奸细?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霖儿不好意思道,“嘿嘿,这不是,二姨娘当初刚入赵府的时候,想抓住小姐的把柄么,便想用几两银钱让奴婢盯着小姐的日常起居。” 赵明枝扶额,“你当真没答应?” 霖儿脖子一眼,大义凛然道,“没啊!奴婢岂是那般背信弃义的背主之人?她就是给奴婢一千两白银,一万两黄金——” “那奴婢考虑一下还差不多……” 赵明枝满脑袋问号:“……” 这个丫鬟真的靠得住? “小姐,你到底要奴婢去做什么?”霖儿眼里含着好奇,水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赵明枝如今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 霖儿看起来虽不太靠谱,但也好过在庭院深深的侯府里孤军奋战。 “霖儿你要记住,如今你与我一同背离家乡来到这祁京,举目无亲,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好,你才能更好,明白么?”她语重心长的拉着霖儿的小手。 霖儿挠了挠头,道,“二老爷和表少爷表小姐现在不都在祁京么?” 赵明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维持不住自己的淑女气度。 “他们都是外人,岂是你我主仆能比的?更何况,你我现在身处侯府,规矩森严,想要依靠二老爷——” 霖儿友情提醒了一下,“小姐,二老爷是你二叔呢。” 赵明枝深深抿了抿唇,忍着一口气,小脸憋得通红,道,“好,就算他是我二叔。我们在后宅之中,想要依靠二叔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如今只能靠自己。” 霖儿闭嘴不说话了。 第8章 大事不好 等会儿和陆沉同归于尽!…… 赵明枝总算顺了一口气,道,“你下午无事,想个法子借口买针线出一趟侯府,先去帮我打听一件事。” “小姐!”霖儿咬唇,揪着眉心反倒数落起她的不是,“你不是说你已经不喜欢表少爷了么!” 赵明枝有些懵,“我——” “小姐!你再这样,奴婢真的要哭死了!” 赵明枝:“我是——” “小姐,表少爷到了祁京之后就再也没想着来见过你,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赵明枝:“???” 刚不还说身先士卒,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丫鬟,在国公府一年能赶出去一百回? “小姐,咱别再去找表少爷了好不好?表少爷到底有什么好的?他生得不如世子爷俊俏,身份也没有世子爷高贵,更何况,表少爷家里虽是做古董生意的,但也没有世子爷有钱啊……小姐,你到底喜欢表少爷什么呢?” 赵明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儿,捂住她的叭叭叭的小嘴。 “谁说我让你去打听表少爷了!” 霖儿无辜的眨巴着眼。 赵明枝四处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我是让你出去打探一下镇国公府嫡小姐被刺杀的情况。” 说完,放开霖儿。 霖儿皱了皱眉,嘟囔道,“小姐,镇国公府?那不是比侯爷还要厉害还要尊贵的国公么?奴婢……奴婢对祁京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国公府在哪儿啊?” 赵明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她手心里默默写下一串地址,仔细嘱咐道,“你出了宣平侯府的门儿,然后走过一条长街,继续往北走大约半里地,前面有一个极大的市场,到了那儿你寻个百姓问一下路,大抵就能知道镇国公的方向了,你不要直接去国公府门口打听,就在附近一圈儿找人询问一下国公府这几天发生了些什么就回来。” 霖儿好奇道,“小姐,你到了都中之后从未出过门,怎么知道国公府的?” 赵明枝一噎,“这些事你都不必管,我吩咐什么,你便只管去做就是。” 霖儿点点头,“只要不是关于表少爷的,奴婢什么都愿意为小姐做。” 赵明枝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嗯,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提表少爷这个人了。” 霖儿天真无邪道:“小姐,那是你表哥,奴婢才叫表少爷呢。” 赵明枝烦了,“好了好了,不要再废话了,你赶紧去吧,记住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尤其是别让侯府的人发现你出去做了什么。” 霖儿慎重的点了点头,神秘兮兮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在这方面很擅长的。” 赵明枝又再次挂上三个问号:“???” 这丫鬟到底什么出身? 江南是什么宝藏地方,尽出人才? 不过她现在也没工夫跟霖儿掰扯,下人们已经预备好了午膳,这次由陆沉的长随赢邑带人送进了房里。 赢邑她是见过的,身长八尺,跟在陆沉身边,常年抱着一柄冷剑,不苟言笑,凶狠骇人。 她只好让霖儿赶紧离开,自己则笑盈盈的回到屋内,同陆沉一起坐下。 陆沉身边没有婢女,一向只跟着个赢邑,很多时候,陆沉的衣食住行都是赢邑在打理。 他命人将饭菜端上桌,看了一眼坐在自家侯爷身边的女子,眸中惊叹微微一闪,很快收敛好神色,目不斜视的对陆沉抱了抱拳。 “世子。” 陆沉也没看他,淡道,“下去吧,吩咐你的事,尽快去办。” 赢邑道,“是,世子。” 赢邑走后,房间里剩的丫鬟也不多。 陆沉不喜人伺候,自己动手夹菜。 霖儿说过,赵翡烟出身小户,也没那些丫鬟仆妇布菜的规矩,所以也就放松了自己。 赵明枝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香辣菜式,感觉自己死了这么几日,终于有种重活当人的感觉了。 她心中欢喜,看了一眼自己喜欢吃的松穰鹅油卷,酸笋鸡皮汤,盐焗鸡肉酥,炙肥牛等等,各个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陆沉道,“这些菜式都是祁京风味,你可喜欢?” 赵明枝不着痕迹的咽了咽口水,她没想到陆沉口中的那些他爱吃的东西和她喜欢的一样。 但如今她是赵翡烟,自然不能随便在他眼前漏了馅儿。 于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食欲,笑道,“我从江南来,还从未吃过这些美食,尝了一下,口味还不错,和江南风味不一样,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感觉。” “嗯。”陆沉将一块鸡肉酥夹进她碗里,眉眼虽冷,但声音还算得上柔和,“既然喜欢,便多吃点,以后也可以让院中厨娘给你做。” 赵明枝惊喜,“世子,真的么?” 她最爱的就是这道鸡肉酥了! 陆沉微微颔首,“嗯。” 赵明枝心里有几分激动。 这个人,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 她重活了不过才一夜一日,但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有滋味儿的东西了,嘴里简直能淡出水来。 又听霖儿说,她为了拒婚绝食了近五日,除了喝水,什么也没吃。 难怪她一醒来,浑身没力气,胃里还直泛酸水。 今日面对这一桌美食,她一定要大快朵颐。 两人无话,寂然食毕。 婆子们上来收拾残局。 丫头们捧上漱口的茶水和擦手的帕子。 陆沉动作优雅的擦了手,同她耐心交待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西苑。 赵明枝也没那心思去过问他的行踪,他走了正合她意。 在他清冷的神色中,她欢欢喜喜把他送出了院门。 一个下午,她在房中一面绣着手里的荷包,一面胆战心惊的等着霖儿回府。 到了夜幕降临之际,霖儿才慌里慌张碎步跑进院子里。 “小姐!大事不好了!” 赵明枝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风风火火没规矩的丫头,一头黑线的将人拉进房里,捂了她的小嘴,嗔道,“你大吼大叫的,生怕世子不知道你出府替我打探消息去了?” 霖儿哭丧着脸道,“小姐!晚了!世子知道了!” 赵明枝吓得浑身一僵,“什么?!” 霖儿心有余悸道,“小姐,奴婢刚进府就被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拦住扛进了世子的书房……” 赵明枝嘴角一抽,“那个黑衣男子是不是名叫赢邑?” 霖儿道,“小姐,你怎么知道?” 赵明枝只觉得生不如死,“……你不是姓盛么,怎得没打过他,逃回来?” 霖儿道,“可他姓赢啊。” 赵明枝已经想好自己怎么死了,“……” 她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就等着陆沉过来再戳她一剑,死了一了百了!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霖儿见自家小姐白着一张面孔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把锋利的剪子,握在手心里,闭着眼往胸口处试了又试,吓得心肝儿乱颤,“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赵明枝根本不想死。 她就是差点儿也霖儿这不争气的丫头气死,又担心一会儿陆沉过来问罪,她应该怎么更有尊严的死在他手里,又或是,拿着这把剪子,等会儿和陆沉同归于尽! “你都暴露了,还问我做什么?早些死了也不用等着被你气死!” 霖儿抱着赵明枝的腰肢,哭唧唧道,“小姐说什么傻话,奴婢没暴露!奴婢今日并未去国公府门口,而是在小姐所说市场处买针线,谁知道那国公府家的小姐名声挺大,奴婢还没开口问,就听有人在谈论那小姐的丧事!于是就顺便打听了几嘴!世子问起奴婢的时候,奴婢只说今日去了一趟市场买针线顺耳听了一嘴赵小姐的事,并未做其他,世子信了。” 赵明枝手指一顿,“那你刚刚不是说大事不好?” 霖儿急忙将剪子从自家小姐手里抢过来,没好气道,“奴婢说大事不好是说那国公府的嫡小姐不好了!世子那边,别的事情,奴婢什么也没说!” 赵明枝眉心微蹙,飞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坐在榻上,深吸一口气,“好,现在你仔细将外头的事情说来我听听。” 霖儿将剪子扔得远远的,这才将自己今日白天在市井中打探的消息说出来给小姐听。 “那国公府的嫡小姐名唤明枝的,听说前几日为了救太子殿下在行宫里被刺客杀了,太子殿下带着人查了整整七天,恁是没查出背后真凶,这不到了出殡的日子,那赵小姐被皇上封了平阳县主,昨日才下葬呢。” 霖儿又道,“奴婢还听百姓们说,那平阳县主下葬的排场比公主的场面还要大!太子殿下都亲自去扶灵了!只可惜平阳县主死得早,不然今年就能嫁给太子殿下,成为太子妃,将来等太子登基当了皇帝,那可是大燕最尊贵的女子了。” 霖儿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赵明枝手指一阵蜷缩,整颗心脏蓦的像被攥紧,太子扶灵根本不合礼数,就算他心悦她,非她不娶,为了她扶灵也是不能的。 可是,那晚在行宫。 刺客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分明感觉有人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第9章 腹痛难忍 这莫不就是落下来的孩子?…… 那时行宫里有不少人,杨家姐姐芷兰也在,还有几位其他士族的女儿。 跟在元凌身边的是他一直用的一个忠仆,名叫高阳。 她站的位置,实在有些蹊跷,正巧在元凌身旁。 她被杀,到底是陆沉冲她而来,还是有人蓄意谋之? 她忽然有些想不清楚了。 “小姐,你都不知道,坊间都说太子殿下痴情无比,平阳县主昨日下葬,太子殿下挥泪如雨,在平阳县主墓前站了一天一夜,今日傍晚因伤心过度陷入昏厥才被宫人带回了东宫,如今,太子殿下亲自上殿前请奏了皇上,为了平阳县主,说是一年之内不会娶妻呢。” 听到元凌为她难过。 赵明枝攀上心头的那股寒意逐渐消散了去,紧紧揪起的心脏也因霖儿的话,缓缓舒展。 应该是她错怪元凌了。 当时行宫之中突然遇刺,大家手忙脚乱,许是不知道哪个贪生怕死的奴婢拉了她一把,她才受了这无妄之灾,又或是陆沉本就是冲着她去的,非要杀她不可。 这些关元凌什么事儿呢? 他此番也受了惊吓,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恢复过来。 如今皇上必然会将这个案子交给太子来处理。 她得赶紧想法子和元凌见个面,把陆沉抖露出来,好让他放心才是。 她知晓了元凌的心意,又紧张的问,“然后呢,国公府现在如何?” 霖儿摇了摇头,道,“赵国公夫妇回府之后闭门不出,奴婢也打探不到国公府内的消息,只听说,国公府的世子赵明谦赵将军已经连夜从边关赶回来了,正在路上,按理说这几日应该是要到都中了,却不知为何,平阳县主都已经下葬了,却还未见到赵将军的身影……” 赵明枝想着长兄一路从玉阙关赶回来,披星戴月,日行千里,马不解鞍也需得五六日功夫,期间还要请求圣意,略作休整,怕是要再耽搁三两天才会到都中,便道,“其他人呢?” 霖儿摊了摊手,道,“没了。” 她不过是个身份寒微的小丫头,国公府之事,原不是她这等下人该打听的,就算她想深入打听,也没有那个门路。 坊间流传出来的东西,真真假假,也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赵明枝知道她已经尽力了,也就作罢。 “小姐,你怎么忽然想起打听国公府的事了?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国公府嫡小姐遇刺的事?” 她们从江南来的商人之户,也没有谁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攀得上关系的,小姐这是怎么了,醒来之后便有些不太对劲儿。 赵明枝日后倚仗霖儿出府的事情还有很多,因而有些事也不能完全瞒着她,便随便诌了个谎。 “我刚进都中,不久便听几个下人说我生得与镇国公府的嫡女很像,最近绝食之间又时常梦见一个容貌与我七八分相似的女子来寻我说话,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想以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结识结识赵家小姐。” 霖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巧的是,那国公府小姐也姓赵,莫不是小姐的姐妹?” 赵明枝这时候倒有些感谢霖儿的缺根筋了,笑道,“许是当真有一些妙不可言的缘分吧,只可惜,她已经去了。” 霖儿亦觉得可惜,不过自家小姐在听到别人死了之后还能笑出来,有些不太道义。 但小姐毕竟是她主子,她也只能跟着附和道,“哎,幸好小姐你还好好的,奴婢当初真担心小姐为了表少爷活不下去了。” 赵明枝噎住,千万别这么说! 原主为了那位表哥,确实已经死了,若非如此,也没有她重生的机会。 听完国公府里的一切,赵明枝又想起侯府里这位煞神来,“那……世子呢?” 霖儿挠了挠头,道,“世子似乎有急事,出府去了。” “急事?” “嗯,奴婢当时本来以为世子要责罚奴婢,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了半晌,后来赢护卫从外头进来,附在世子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世子脸色一变,直接丢下奴婢就走了。” 赵明枝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既然陆沉有天大的急事要半夜出府,今晚定然不会回府来找她麻烦。 只是,霖儿刚回府就被赢邑带走,只怕陆沉对她并不放心,一心防备着她和她的人。 她脸色凝肃起来,叮嘱道,“霖儿,日后你在侯府中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世子抓了把柄,知道么?尤其是我要你出去办的事,千万要想法子瞒着世子和世子的眼线。” 霖儿也一脸紧张,道,“是,小姐,奴婢知道了。” 虽是个行事乖张的丫头,关键时候也是靠谱的,知道轻重。 赵明枝很满意。 她自重生一来,强打着精神与陆沉周旋,已经一日一夜没睡个好觉。 这晚也顾不得许多,命霖儿等丫鬟收拾了喜房,换了新的衾被,沐浴更衣完,直接倒头就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幽幽转醒,醒来以后肚子不太舒服。 霖儿到她房里叫了好几回也没把人唤醒,乖巧的在房间里打理她们从江南带来的东西。 赵明枝醒来第一句,捂着肚子问,“世子回来了没有?” 霖儿打起茜纱红的轻纱帐子,见自家小姐睡姿慵懒可人,一双藕臂白嫩如玉,娇嫩嫩,红艳艳的倚在厚厚的团花被褥里,小脸儿不施粉黛,跟一张雪团子似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心里蓦的狠狠漏了一拍。 自家小姐一向淡然自持,美得清冷。 哪像如今嫁了世子之后这般天然一股韵味,媚态风流? 怪道说,女子成亲之后,有了男人就会变得更加风韵姣美,原来不是假话。 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猿意马,更何况,世子正当年纪,血气方刚,哪有见了这等容色的女子还不动心动情的? 她笑盈盈上前将自家小姐扶起来,仿若爱护稀世珍宝一般,扶她靠在引枕上,道,“小姐,世子还没回来呢,小姐若是想世子了,待世子回来,奴婢第一个去门口引世子过来。” 赵明枝捂了捂唇,腹中不适,有点儿想吐:“……” “不必了。” 她暂时不想看见他。 霖儿却是一阵惊慌,“小姐,你怎么了?莫不是怀孕了?” 赵明枝头也开始疼,“……你能让你家小姐消停点儿吗?” 霖儿一脸认真道,“小姐,奴婢可没有胡说!奴婢小时候见过女子捂嘴干呕,浑身乏力嗜睡,大夫来一看,就说那女子是怀有身孕了,因她没有成婚,没有夫君,名不正言不顺的珠胎暗结,还被人拉去沉了塘呢,死得可惨了!” 赵明枝生无可恋的看着眼前这个带点儿蠢味儿的丫头,赵翡烟好歹也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身边怎么会有这般粗鄙一个侍女? 怀孕哪有这么简单?! 她母亲说过,怀孕生子得有夫君和妻子两人一起努力才能成事的! 她刚嫁过来新婚还没满三日,陆沉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怎么会怀孕? 他把她害得这么惨,她便是怀上阿猫阿狗的也不可能怀上陆沉的! “你知道你这么说,有没有考虑过,你家小姐要是真怀孕了,孩子的爹,是你家表少爷的,还是世子的?” 她本是戏谑的逗玩霖儿。 却没想,霖儿听了这番话之后,眼里立刻带了一缕惶恐,鬼鬼祟祟走到外间将门窗都紧闭了,然后才碎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道,“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赵明枝扯了扯嘴角,“玩笑话罢了——” 霖儿竖起眉毛,一脸凝肃的看着她,“小姐,你实话实说,离开苏城的前一晚,你和表少爷孤男寡女在书房里做什么?” 赵明枝一脸问号,“什么?” 赵翡烟做了什么,她怎么知道啊! 霖儿恨其不争道,“小姐,奴婢当时守在外面守了半个时辰,虽然不知道里面情形,但大抵也不过是男女之间那些事!” 赵明枝整个人僵住,蓦的从床上坐起来,瞬间肚子更疼了,“我——” 霖儿眼里带着肃然,打断她的话,“小姐,你是不是和表少爷抱在一起了?” 赵明枝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的,“……” 她守了一辈子的清誉,到底是被毁了。 “完了啊……”霖儿这时也不知道脑子里琢磨出什么东西,慌里慌张,又是满脸惶恐,“这要是被世子姑爷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啊,小姐,我们要不要请个大夫进府来瞧瞧?奴婢知道一种药,吃了可以让女子落胎,奴婢到时候去为小姐寻来,小姐用了以后悄悄落胎,再休养一段时日,只要奴婢瞒得死死的,谁也不会知道!” 赵明枝捂着小腹,脸色有些白,一面是被霖儿的话给唬的,一面是真疼了。 她抬手将她手腕儿捉住,让她冷静,“你先别说话了,我腹中绞痛难忍,你先扶我去更衣……” 霖儿不敢耽搁,只得先将她扶起来。 两人一并去了净房。 看着刚来的月事,霖儿和赵明枝一同陷入了沉默。 “这莫不就是落下来的孩子?”霖儿试图缓解尴尬。 “我想,这应该是月事。”赵明枝皮笑肉不笑。 第10章 丫鬟小红 有话好好说,谁家世子?…… 霖儿低下头,委屈的瘪了瘪小嘴,“小姐,奴婢知错了……” 赵明枝也没说要罚她,只谆谆教诲道,“霖儿,切记,以后再也不要在侯府提你家表少爷,一个字也不要提,你可明白?” 霖儿点点头,“霖儿明白了。” 赵明枝叹了口气,又严肃道,“侯府毕竟不是赵府,在赵府,尚且要规行矩步,注意言行举止,更何况是这都中侯府?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你看如今我们困在这侯府后宅之中,身边除了江南带来的几个婆子丫头,其他都是侯府的人,一个一个虎视眈眈,就等着揪我们的错处让我们难看。这种时候,你作为我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越发要小心谨慎,别让人钻了我们空子,好叫别人拿住我们的话柄告到侯爷那里去,到时候,只怕我们被逐出侯府事小,连累赵家才是最严重的。” 霖儿听得直点头,“小姐,奴婢都听小姐的,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赵明枝满意的揪了揪小丫头的脸,“好了,再说怀孕的胡话,以后定不饶你。” 霖儿呵呵呵呵的干笑了一会儿,忙服侍自家小姐沐浴更衣,又取来月事带,一并将自家小姐月事的日子牢牢记在心里。 赵明枝腰肢酸软无力,扶着霖儿的手坐在房内的美人榻上,“想是昨日吃的那些东西,让我不太适应,所以今日腹痛才加剧。” 而且,因赵翡烟是个江南人,吃不惯辣味,昨日她贪吃,吃了不少,今日不但腹痛,胃里也不是很舒服,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也有些火辣辣的疼。 哎,这具身子终是太过于娇嫩,不如她自己的皮实。 霖儿笑道,“小姐,你这身子是这样的,每回来月事都会疼上一日,不过喝些五红汤就会缓解过来,小姐,你先回床上躺着,奴婢这就去给你准备。” “嗯,你去吧,少放些蜜糖,我不爱喝甜的。” “小姐不是最爱吃甜的么?”霖儿奇怪的呢喃了一句,也不敢多问,便去了小厨房。 她去小厨房内亲手煮了五红汤,又准备了一碗清热下火的药,一并让赵明枝喝了,才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赵明枝歪在床头,接过霖儿递过来的汤婆子,想起来,她也是喝过这东西的。 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她大约三四岁左右的时候。 那个时候镇国公府和宣平侯还未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境地。 宣平侯夫人杨氏与母亲有过一些交情,便递了帖子带着嫡女陆汐和嫡子陆清过府赏雪。 除了几个主子,宣平侯府来了许多伺候的人,其中有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亦趋亦步的跟在几个大丫鬟身后,粉妆玉琢,玉雪可爱,一双漂亮精致的大眼睛冷冰冰的,像一条凶狠的小狼狗一般盯着所有人,可爱得紧。 那还是她第一次认识一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儿,长得又凶又可爱,她想找她一起玩耍。 谁知,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是怎么得罪了陆清,被陆清狠狠一记窝心脚踢进了荷池。 冬日的池水冰冷彻骨,她为了救她,迅速找了根长长的树枝去拉她,无奈她人小力气也不大,人没救上来,倒是与她一齐落了水。 自那以后,她的身子染了些寒气,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又咳嗽了半个月才见好。 后来,她到了年纪,头一回来月事,肚子疼得把父亲母亲一家子人都吓坏了。 之后便一直用名医的药温补身子,等再大些,才稍微好了许多,只是那些方子上能见的所有调养身子的五红汤之类的汤药还是喝了不少。 赵翡烟这点儿疼,对她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赵明枝突然想起儿时的这件小事,福至心灵,让霖儿有机会便在府里打听打听,当年那个小丫鬟还在不在宣平侯府。 霖儿不解的守在床边,“小姐,你平白打听侯府的丫鬟做什么?” 赵明枝胡诌了个理由,道,“我梦里梦见她是来帮我们的,只要找到那个丫鬟,说不定我们在侯府的日子就有人帮衬了。” 霖儿歪了歪头,“那,小姐在梦中可问那丫鬟的名字了没有?” 赵明枝回忆了一下,当时她年纪也小,救了那丫鬟之后,她自己也因为发烧昏迷了几日,倒是没来得及亲自问,只是听说,那孩子名叫小红。 霖儿奇怪的疑惑了一下,“小红?” 赵明枝并不十分确定,却还是相信母亲,“嗯,她是跟着宣平侯先夫人的,先夫人去世有些年头了,她的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府内,你记住,打听的时候,不要太过明显,让人瞧出来。” 霖儿笑眯眯道,“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吩咐之后,赵明枝松了一口气,恍恍惚惚睡了大半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也能下床了。 今日无事,陆沉也不在,她想着看能不能想办法自己出府一趟。 哪成想,府中管家不听她调遣,西苑管事儿林婆子也对她爱答不理,侯府下人们簇拥在她门前看笑话,对她这个世子夫人毫不尽心。 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这些婆子丫头必不会听她的,但也没料到,她们会这般胆大滔天,竟不把她这个世子夫人当一回事儿。 她心里头正憋着一股怒火,想去荣安堂寻侯府主母主持公道。 谁知,张氏虽顶着当家主母的名声,却并无实权,府内一切事宜只听鹊儿姑娘的。 “鹊儿?在世子书房伺候的那个鹊儿?” 霖儿义愤填膺道,“小姐,就是那个鹊儿,新婚之夜,奴婢有幸见过她一回,明明小姐才是新娘子,她却在人前穿一身大红对着我们娘家的丫头们颐指气使,而且她头戴凤钗,搔首弄姿,一看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要勾引咱们家世子!” 赵明枝:“……” 有话好好说,谁家世子? “小姐,奴婢昨日打探了一下,府里不少丫头都说鹊儿虽是世子书房里侍书的丫鬟,其实她早几年就已经入侯府了,做了让咱们世子晓事的通房丫头,这小妖精,估计是知道小姐做了正经夫人,心里正不痛快要给小姐添堵呢,小姐,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找那鹊儿的麻烦?!” 霖儿行事,犹如土匪。 但赵明枝大家风范,自然不会和一个侍书通房丫鬟计较,更何况,陆沉年少时就已经坏了根基,能不能碰女子都还是后话。 只是那名叫鹊儿的管事丫鬟,自她嫁入侯府,就从来没有恭谨前来拜候过她,定然是自恃自己陆沉第一个女人的身份,给她拿乔让她下不来台。 她冷笑一声,这不大不小的宣平侯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要让她堂堂国公府嫡女去求一个丫鬟? 想的倒是美。 赵明枝烦躁不堪,在心里将陆沉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我们自己出门,看谁敢拦着!” 她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被家中父兄姊妹捧在手里,哪个不是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疼宠着? 偏偏到了陆沉这府中,平白受这些欺辱。 她越想越是不忿,眼圈儿泛着一片浅红,紧抿着精致的薄唇,带着霖儿直往侯府角门走去。 只可惜,她这威风并未持续多久,她刚同霖儿走到门口,便被侯府侍卫拦了回来。 “夫人请回,没有世子的吩咐,夫人不能离开侯府。” 赵明枝秀眉微皱,“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祁京风景,也不可以?” 侍卫们冷面无私,毫不留情面,“那也要有世子的吩咐才能成事,夫人请回。” 赵明枝望了望宣平侯府高大的府墙,四处都是府卫,壁垒森严。 她现如今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商户之女,根本没有法子踏出侯府半步。 一想到以后她只能幽闭在这高门大院的深深侯府中,心里便一阵发寒。 不可以! 她绝不能在这阴气森森的宣平侯府待上一辈子逃不出去! 她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 “小姐,我们先回西苑儿吧。”霖儿被那些高大威猛的府卫吓得直哆嗦,心大,但是胆儿小。 赵明枝冷着小脸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咬牙离开。 主仆两个刚走到后花园假山处。 步子方踏上园中九曲流水小桥,迎面走来一个弱柳扶风的清丽女子,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一件逶迤摆地的白梅烟纱散花裙,头上挽着个低垂的坠马髻,插着一支喜鹊登梅的花簪,气质端方,贤惠温雅,娉娉婷婷往这边走来。 赵明枝站定,美目微眯,只觉那女子容貌也不算特别出挑,但盈盈鹅蛋脸上,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而且有几分眼熟。 身后的霖儿按奈不住自己的脾气,就要发作。 赵明枝按住她的小手,嘴角牵开一个淡淡的微笑,“鹊儿姑娘?” 鹊儿秀丽清明的眼眸轻轻一动,虽是个丫头,但身上并无小家子气,她大大方方的站着,好好打量了一回世子明媒正娶回府的新夫人。 在看到赵明枝那张脸的时候,饶是淡定如她,心里也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波澜。 第11章 落水好戏 这种把戏,她早已看腻了。…… 她怎么会……和那个人如此相像。 鹊儿有片刻失态,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对着赵明枝微微一福身子,“鹊儿,见过夫人。” 赵明枝自小身在国公府,见过各色各样的女子无数,又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也见过不少心计深沉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后宫女子。 鹊儿这点儿手段,在她眼里都算不上是手段了。 她分明还是丫头,陆沉也并未给她一个什么拿得出台面的身份,却故意梳着妇人发髻,表明了她早已是陆沉的女人。 陆沉当年再落魄,也是侯府公子,别的公侯子弟,到了年纪,身边哪个不是三四五个通房丫头伺候着? 唯有陆沉,身边就她一个,更显出了她在陆沉心里的独一无二。 再看她发髻如云,保养得极好,发髻中轻插的那只簪子是用上等材料制作而成花簪,而喜鹊登梅曾是陆沉在都中凤凰台上亲笔画过的一幅绝世之画。 即便是国公府里的一等丫鬟,也没有她这主子一般的待遇。 她这般在她面前表现,无非就是想让她知道,在这个府里,她即便占据着世子夫人的位置,最受宠的依旧是她鹊儿而已。 鹊儿眼角眉梢微微挑起,柔声笑道,“夫人要出府,只需同鹊儿说便好了,何苦去劳烦侯夫人呢,等鹊儿回了世子,世子应允了,鹊儿便亲自替夫人准备车马,陪夫人游览这祁京风光。” 赵明枝面色平静的看向鹊儿,一个丫鬟,好大的派头。 偏偏她这一身的骄纵,是陆沉宠出来的。 赵明枝内心冷笑,幸好她不过是借了赵翡烟的躯壳成了他的妻子,若真要她赵明枝嫁给陆沉这种无品无德私德败坏的狗男人,早晚都会被他宠妾灭妻的作风气死。 如此,也越发笃定了她想早日与陆沉和离的想法。 “不用了劳烦鹊儿姑娘了,等世子回府,我自会与世子说。” 鹊儿朱唇含笑,端庄大气道,“是,夫人,夫人若无他事,奴婢便告退了。” 赵明枝沉着小脸,没说话。 鹊儿也不等她言语,摆腰扭臀自赵明枝身边擦肩而过。 赵明枝拢了拢眉心,只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一阵劲风从她耳边拂过。 她目光一凛,便感觉一双柔嫩的小手从身边伸出来,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然后,她还没什么动作,就听“噗通”一声,鹊儿的身子便以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落进了水里。 霖儿失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赵明枝头皮一阵发麻,这种把戏,她早已看腻了。 每三天,家里都要闹上一两回,去各大闺秀们的宴会上,也有幸见识过不少,现如今,居然还有人敢在她面前真人卖弄起来了?! 放肆! 大胆! 真当她不发作,就把她当没脾气的病猫? 她翻了个白眼儿,当机立断,三下五除二挣开霖儿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着倒进水里。 一时间水里头水花四溅,再加上霖儿大声呼救,府里下人婆子们争相往九曲桥这边跑过来,好不热闹。 赵明枝刚一入水就后悔了。 她跳下去的时候,全然忘了她一个北方人,从小怕水,是个大大的旱鸭子。 她费力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刺骨的冷水飞快将她淹没,她张着嘴,无数冷水往她嘴里灌进去,水下,又不知是什么水草之类的东西将她的腿脚狠狠缠住。 她瞪大眼睛,只感觉身子千斤重,根本呼吸不过来。 她一点一点往下沉去,绝望而窒息的望着水面。 陆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袭墨色锦衣,风尘仆仆,眉峰轩昂,目光冷锐,冷峻的俊脸一片风雨欲来。 他二话不说跳进冰寒入骨的水里,先一步将鹊儿捞了起来,然后大抵才想起水里有个她,回身再次游入水中。 泠泠透明的水下,将他那张倾世之颜分割出斑驳的峰影。 赵明枝不知怎么的,望着他幽深的瞳孔和紧皱的眉宇,心里忽然压着一口怒火,恨不能一脚将他踹开。 她委屈不已,难过得要死,却在一阵窒息中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只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再之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傍晚,西苑。 鹊儿湿着衣裙,任由平日里手下的几个忠心耿耿的婆子丫头劝说着,也不肯先回房去换衣服,只默默垂着眼泪,乌发散乱,柔弱不经风的跪在赵明枝门口。 她流着泪,红着眼,湿着衣裙,倔强地抿着嘴唇。 初冬的寒风打着旋儿从她身边吹过,令那两片不薄不厚的嘴唇苍白如纸,任谁看了都要心生几分怜惜。 平日里,侯府没有女主子,后宅各房各院儿的丫头们皆奉鹊儿马首是瞻。 也默认了鹊儿将来会嫁给世子的身份。 谁曾想,世子时隔几年之后,竟会从江南娶一个夫人回来呢。 今日,怕是新夫人要给鹊儿立规矩了。 丫头们守在外头,噤若寒蝉,也不敢轻易往西苑里头去打听,唯有几个荣安堂的婆子悄摸着在西苑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好戏才折身回荣安堂去报信。 鹊儿落水,口称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水中,不怪夫人。 偏偏有一干丫头婆子在一旁作证,是新夫人推的她。 “奴婢们看得清清楚楚,夫人与鹊儿姑娘在桥上争执,不过片刻功夫,夫人便将鹊儿姑娘推水下去了!” “胡说!” 霖儿咬了咬唇,想要反驳,可她离自家小姐最近,从她的角度看去,也是自家小姐推了鹊儿。 她心里自然觉得小姐做得好。 梗着脖子与那些婆子们争辩。 “奴婢怎的胡说了?夫人刚进府里,自是清闲,今儿一大早便闹着要出府去游玩,鹊儿姑娘忙着操持府中事物,无人应她,夫人便找上了鹊儿姑娘,要给姑娘好看,姑娘平素就是个性子敦厚温和的人,哪儿敢对新夫人不敬?推说出府之事要等世子回来才能做主,哪知,新夫人大发雷霆,直接扇了姑娘一巴掌,还不解气,又将姑娘推下水去了,世子,看在姑娘多年费心费力操心侯府后宅庶务的份儿上,您可一定要为姑娘做主啊!” 第12章 骗不了他 那时,镇国公府那位天命尊贵…… 霖儿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 她在江南赵家为婢多年,身边都是单纯伶俐的女子,就算有些心机,那也没有这样恶毒的,哪里见过侯府这些人睁眼说瞎话满口胡言的阵仗? “你们满嘴放什么胡屁!我家小姐并未打你们姑娘!” “打了,奴婢们都瞧见了!还推了,奴婢们都看到了!” 霖儿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你们……” 她一个人根本争不过这么多人,在众人趾高气扬中,只委屈的瞪着眼眶,眼里的泪珠子不要钱一般往下落。 “世子!你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现如今,整个侯府,只有世子能为她家小姐做主了。 就是不知道世子会不会为了小姐罚那狐媚子。 这样一想,霖儿越发忧心,也在门口急得直打转。 门外热闹,屋内却安静。 赵明枝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肯睁眼,怀里被人塞了暖和的汤婆子,小腹处还残留着一抹涌动的暖流,是陆沉用手掌覆在她小腹处,不知做了什么,那股令她腹中生疼的寒意便被驱散了。 她委屈得直落泪,窝在床上装睡。 屋子里烧了上好的金丝碳,暖意融融,门窗都闭紧了,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 赵明枝闭着眼,越想越觉得难过。 从小到大,父兄对她宠爱有加,家中姊妹对她温和慈爱,宫中皇后姑姑对她有求必应,就连皇上姑父,天下至尊之人,也将她当亲女儿一般疼宠。 她向来骄傲,何时何地受过这样的屈辱? 鹊儿要陷害她,她不服输不甘心,就算赔上自己也要与鹊儿争个高下。 可她心里又明白,鹊儿是陆沉的第一个女人,现下又在门外下跪博同情,只怕陆沉现在在房内等着,就是想等她醒过来找她算账罢了。 她本想躺床上装死装一辈子,但那人却极有耐心的守在房中,也不知道在联珠帐外的外间做些什么,一丝声响也没有。 她悄悄眯着眼往联珠帐外看去,也没看见他人影。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哼,赵明枝在心内冷哼一声,自知今日这关是逃不过去了,与其逃避,不若直接面对。 好歹她也是他刚娶回府不久的新妇,他还能当着侯府这么多人的面儿杀了她不成? 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试试他对和离的态度。 想到此处,赵明枝蹙了蹙眉,扶着额头,假装悠悠醒转,外间没有动静,她又假意咳了两声。 听到内间响动,外间总算有了脚步声。 赵明枝病恹恹的半掀着眼皮,娥眉浅蹙,眼波微晃,透过那芙蓉联珠帐,看见陆沉那张格外俊挺深沉的脸,刀削一般,仿若神迹。 他一身温润长袍大袖,头戴玉冠,世家贵族公子一般,风流倜傥。 缓缓抬手,两根修长剔透的手指淡然拨开珠帘,白玉般分明立体的俊脸由帘中显现,竟有一种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之感。 赵明枝噎了噎,蓦的转了个身子,抱着锦被背对着他,闭上眼。 呵,美人计,不好使! 不闭眼的时候尚好,一闭眼,眼前便只剩他那双漆黑的凤眸,心跳越发紧绷。 陆沉这贼子,其实生得挺……挺好看的…… 他似乎在她床前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忍冬花香气在不大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赵明枝烦躁至极,想起自己的处境,更是悲从中来。 “今日是我推了鹊儿,她现在浑身湿透,还在外跪着,世子生气,若要处罚我便罚吧!我绝无怨言!” 明明自己才是被诬陷的那个,可她偏偏要强,强硬的语气说到最后,竟控制不住的带了哭腔。 她是委屈的,但她也绝不会在陆沉和鹊儿这对狗男女面前认输示弱。 赵明枝攥紧手心里的被角,偷偷抹了抹眼泪,不管敬不敬,也决不回头看坐在她身后的那人。 气氛由此尴尬了须臾。 赵明枝死死咬着嘴唇,等待陆沉发落,最好是自此和离了才好。 半晌,却听背后男人声音清冽如玉道,“谁说我生气了?” 赵明枝红着眼皱眉,转过身来,不解的望着他深色的瞳孔,“鹊儿落了水,那河水冰寒刺骨,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身子还会落下病根儿,世子,你不担心鹊儿?” 陆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贯的清冷,隐约透着一丝薄凉。 他淡道,“你也落了水。” 赵明枝抿唇,“……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陆沉并没有感觉意外,看着女子泛着浅红的靥颊和倔强的眼神,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了,心里总会时不时的把她和那个人当成一个人。 又或许,赵翡烟和别的女子不同。 她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长得像她。 因而,他对她才会心生几分怜惜。 他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个小小的弧度,刻意放柔了声音,“你现在感觉如何,身子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 赵明枝完全不明白陆沉在想什么,现在是关心她身子的时候么? 他难道不应该责问她,为什么要针对鹊儿吗? “世子——” “我知道你没有推鹊儿。” 赵明枝有些惊讶,她万万没想到锦绣堆里长大的男子居然还有脑子,“世子,我承认我推了鹊儿,她不让我出府,又拿身份压我一头,我气不过,真的是我害她落水的。”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我——”赵明枝心思急转,忙道,“我一介商女,身份寒微,自觉配不上世子,更不堪为世子夫人尊位,更何况,我自小被父亲宠大,脾气不好,心眼儿小,善妒,眼里容不得沙子,今日我会针对鹊儿,日后,我也会针对世子的其他女人!我这样的女子原就不配成为温婉大度的侯府主母!” 陆沉眉目不经心的一挑,“哦?” 赵明枝趁热打铁,适时垂了两滴珠泪,复又娇弱道,“世子,烟儿出生江南商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大学问,此生也不求嫁个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但求所嫁之人,一心一意心里眼里身边皆只有我一人,夫妻齐眉举案,相敬如宾,执手白头。” 听到这儿,陆沉眉间微拢,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子嫣红的唇畔。 赵明枝继续道,“烟儿也不怕世子恼怒,今日便把心里话与世子挑明,若世子留着我做这侯府的女主子,日后,我必不能容下鹊儿,就算她是世子的侍书丫鬟也不成。” “世子娶了我,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若世子不愿,只管给我一纸和离书,我也敢保证,与世子和离之后,此生再不嫁人,带着丫鬟婆子回江南养老去。” 她一通歪道理噼里啪啦说完,粉润的小脸气鼓鼓的。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原就生得面如芙蓉,明媚无双,如今因使着小女儿家的小性子,显得更加娇俏可人。 陆沉深深盯着她的脸,也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的想起,有一年,在三皇子元翊的赏花宴上,都中贵女公子们皆在场。 那时,镇国公府那位天命尊贵的娇小姐也在。 元翊调笑,说将来等她长大,便带着三书六礼去府中求娶她,迎她做皇子妃。 席间女子们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愤恨者也有之。 彼时,他坐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远远见她站在元翊面前,笑语盈盈,身姿柔美,笑靥如花。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怒意,面无表情的喝着手里的一杯桃花酿,在无人看到的桌下,却死死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他听见她说,“明枝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三殿下府中姬妾成堆,只怕明枝没有那个福分了。” 女孩儿娇嫩的语调,仿佛出谷的黄莺,轻快的跃进他耳朵里。 那一刻,他徐徐松开了拳,低眸,看着手里那杯桃花酿,勾了勾唇角。 第13章 日后和离 我……需为世子怀孕生子么?…… 现下,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觉出了神,眼里露出几缕伤情。 赵明枝伸出白嫩小手,在陆沉眼前晃了晃,“世子?世子,你怎么了?” 陆沉回过神,收敛神色,再次恢复了薄情寡义的表情。 “好了,你不用骗我,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赵明枝为了和离,努力了半晌,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头不禁怪异得很。 “世子,我真的没什么,就算是和离,你也不必担心我的名声。” 陆沉低眸看向她,在她委委屈屈的红色眼睛里,也看到了那人被他气哭之后的神情,心里愉悦了几分,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线,“你不必委屈,你既没有推鹊儿,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赵明枝抬眸,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暖意,她感觉自己对陆沉的了解是不是太少了? 其实他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他只是对外人,不太好,对自己人却还不错,至少,他对赵翡烟还有几分令人动容的温柔和难得的信任。 她脸染红霞,尴尬的舔了舔唇,“不是在说和离的事么?” 陆沉表情冷肃,慢悠的掀了掀薄唇,“你放心,我既娶了你,此生便不会随意与你和离。” 赵明枝如遭雷击。 “世子,其实大可不必……我这个女人,城府极深,心机手腕狠辣无情,而且我小肚鸡肠,十分狠毒,绝没有容人之量!世子若是把我这样的人留在府中,迟早是个祸害!” 陆沉嘴角揶揄的抿了抿,目光淡淡的直视着她。 他不说话,表情却无一不在告诉她,他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不会如她所愿。 赵明枝垮下小脸,瘪着红唇,战术性在眼眶里含了两包眼泪,认命道,“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人了,我一直喜欢晏表哥,此生非他不嫁,世子若是强迫我,我便只有一死……” 没有哪个男人容许自己的妻子心有他人,想必陆沉也不例外。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陆沉。 “我知道你心中有人,所以,为了他能好好在我眼皮子底下活着,你就要学着如何做好我的世子夫人。” 赵明枝秀眉紧蹙,收回!收回她刚刚觉得他有几分温柔的话! “世子……为什么?” 陆沉道,“只要你本分的留在侯府,与我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我可以允诺你,三年,亦或是五年后,再与你和离,送你回江南与晏初成婚。” 赵明枝蓦的抬起头,眼里装满了疑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淡,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心底隐隐不安。 “世子娶我,是有原因的?” “嗯。” “何故?” “我年岁既长,却还未议婚,在都中任职,难免惹人非议。” 赵明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怕是还有个缘由,要遮掩他不能人道不能生子的隐疾。 “如果我不愿意呢?” “没事。”他嘴角微勾了个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会愿意的。” 赵明枝:“我——” 陆沉:“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不会让人死,但是会让人神志混沌,犹如初生之子,即便是吃了这种药之后会令夫人像个痴儿一般每日流着口水,对着人傻笑,但是会让夫人成为一个很听话的尊贵的世子夫人。” 赵明枝脸色微变,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沉他到底还是个什么人啊……这也能叫尊贵? 陆沉好似看穿了她的腹诽,徐道,“夫人不必忧心,到时候,我会让人贴身伺候你衣食起居,必定在外人面前,维持好夫人得体的仪容。” 赵明枝红唇紧抿,小脸垮了垮,所以,刚刚两人根本不是和平友好谈判,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从头到尾,都是陆沉单方面的碾压。 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 为了保全性命,除了暂时听他的,别无他法。 “那这段时日,我……需为世子怀孕生子么?” 陆沉怪异的看她一眼,皱眉冷道,“不必。” 赵明枝双颊泛红,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世子所言,一切当真?” 陆沉微微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明枝重重的应了一声,“好!” “那世子,现在就出去处理了那惹人厌烦的鹊儿,我就相信世子。” 她就不信了,她如此胡搅蛮缠以为“尊贵”的世子夫人,陆沉也能忍她。 哪知,陆沉只是淡漠的扫她一眼,便向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赵明枝盯着他宽大的手掌。 陆沉道,“起来,我给你一个交代。” 和刚刚威胁她时的语气不同,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温柔。 赵明枝怔了怔,鬼使神差的将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里,触及那么一抹温润,心口轻轻一颤。 她抬头看着他俊逸无双的下颌,眼里充满了疑问。 陆沉,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怎的这般多变?亦或是,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在伪装? 陆沉神色淡淡,手指收紧,轻而易举便将她打横抱起。 赵明枝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抱进了怀中,柔软的胸口紧贴着他健硕宽厚的胸膛。 心跳猛地加快,像一头小鹿似的在她心里没有章法的胡乱冲撞,撞得她那被他一剑刺穿的地方有些发疼。 她恍恍惚惚的勾着他的脖子,也忘了挣扎,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从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取了一袭狐裘将她单薄的身子拢紧了,然后抱出了门外。 甫一出门,寒风料峭而来。 她眯了眯眼睛,小手揪紧了他的衣襟,猫儿似的直往他怀里躲。 “别怕,有我在。” 耳畔,萦绕着他清冽如泉水激石的悦耳声音,鼻端,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忍冬花清香。 赵明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被陆沉施了什么妖法,僵住了,无法动弹,只能窝在他怀里。 他将她抱出了房门。 霖儿一见她家小姐在世子爷怀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挺直了腰肢,趾高气扬起来,“奴婢见过世子爷!世子爷一定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陆沉道,“霖儿,去取椅子来。” 霖儿咧开嘴角,狐假虎威的拔高音量道,“是!奴婢这就去搬椅子过来!” 余下的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鹊儿在檐下跪得脸色苍白,见到这一幕,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紧跟着,孱弱的身子在寒风中晃了晃,“世子……” 赵明枝看了那我见犹怜的鹊儿一眼,又抬眸去看陆沉。 在她的角度,只能瞧见男人精致流畅的下颌线和挺拔葳蕤的鼻梁,即便如此清奇的角度,这个人还是好看得出奇。 她悄然捂住如擂鼓的胸口,不住的告诫自己,赵明枝,他是杀死你的仇人! 你怎么可以生出别的心思! 赵明枝,你醒醒!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千万不要被陆沉的美色迷惑! 椅子到位。 陆沉将她放在椅子上,赵明枝方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陆沉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一是为了彰显他对她这个新夫人的宠爱和尊重,二是遵守承诺,要亲自替她立规矩。 “世子……”鹊儿盈盈下拜,眼里溢满了惹人怜惜的泪水,“奴婢是自己落水的,与夫人无关,鹊儿办事不力,害夫人落水,求世子重罚。” 赵明枝冷呵,好个以退为进,她倒要看看陆沉要如何处理他的女人。 陆沉走到鹊儿面前,黑眸低垂,冷淡的视线落在鹊儿瘦弱的脊背上,脸上表情喜怒难辨。 强大的威压在空气中弥漫。 底下众人也禁不住世子这番沉默,纷纷跪了下去。 良久,陆沉也不问缘由,缓缓开口,直接处理了鹊儿,“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便自己去禁室领罚吧。” 禁室? 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第14章 世子够狠 有一次半夜还去了赵明枝的陵…… 鹊儿脸色一变,蓦的抬起头,声音有些慌乱,“世子……奴婢知道错了……求世子看在奴婢伺候世子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开恩啊!” 陆沉声音并无一丝起伏,“从你设计落水开始,你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个下场。” 鹊儿嘴唇哆嗦,“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陆沉冷笑,微微弯腰,抬起鹊儿的下巴,“在我面前,还要说谎?” 鹊儿眼里露出一阵惊恐,“世子,奴婢……” 她说不出解释的话,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心思早已被他一眼洞穿。 “奴婢知错了!世子息怒!” 她努力抬起头,知道自己的眼睛最讨他喜欢,便楚楚可怜的露出祈求的眼神。 “世子,您饶了奴婢好么,奴婢日后一定全心全意辅佐夫人,世子……求你,求求你,不要让奴婢去禁室……” 陆沉讥诮的抿了抿嘴角,他长得好看,喜怒不形于色,神色深藏,面无表情的时候,两片精致温润的薄唇抿成一线,显出一抹可望不可即的冷酷来。 “不用了,以后,这府里,只有夫人,没有不懂事的丫头。” 鹊儿脸上几乎已经没了血色,瘫软在地上。 陆沉又道,“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禁室。” 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瑟缩着脖子上前将鹊儿拿住。 鹊儿泪如泉涌,到此刻也不敢相信他会这样残忍的对自己。 陆沉看向她,视线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眼型精致的眸子上停留了一会儿,道,“烟儿既嫁入了我侯府,便是我侯府的女主子,日后,你不必掌管钥匙了,明日将钥匙令牌交上来,从今日起,侯府内宅所有庶务,皆由夫人打理。” 震山敲虎,杀鸡儆猴。 底下一片哗然,但谁也不敢有一句异议,皆是低眉垂目的跪着,等上头主子发话。 赵明枝没想到处理一个鹊儿还给自己揽了个烂摊子。 刚想拒绝,却在陆沉冰冷的视线中,沉默下去。 陆沉连自己的女人都狠得下心,何况是对她? 她不禁对鹊儿生出几分唇亡齿寒的同情来。 陆沉吩咐完,让众人散去。 然后回过身,站在赵明枝身前,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夫人现在满意了?” 赵明枝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还……还行。” 就是有点儿惶恐。 担心鹊儿走后,下一个被解决的,就是自己。 陆沉微微弯腰,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一张举世无双的清隽面孔在她眼前陡然放大,赵明枝猝不及防,脸颊倏的一红,慌忙别开视线,“世子这是做什么?” 陆沉将她下巴抬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她那张脸,眼尾浅红,眼里夹揉着潋滟的水光,带着天然的娇憨,像撒娇,更像与夫君闹脾气的小妻子,比鹊儿那双眼,更动人心魄,更像她,更让人无法拒绝。 “夫人。” 他压低了声音,微微泛着沙哑的嗓音,听得人心神紧绷。 “以后,你便是我夫人了。” 赵明枝分明看到他嘴角翘了翘,清冷的人,笑起来,格外勾人得很。 她莫名一阵心慌意乱,那带着清香的呼吸打在她耳旁,有些别扭。 “世子说笑了,我自然是世子明媒正娶娶回来的人,是你的世子夫人。” 陆沉看着她,炙热的视线仿佛透过重重岁月看向了另外一个人,他眼神变了变,语气也变得冰冷。 “来人,照顾好夫人。” 赵明枝见他忽然离开,心中不解,这个人,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亏她刚刚还因为他那句低哑的夫人,小小的……心动了一下。 好在,也就那么一下下…… 陆沉一走。 霖儿便昂首挺胸的在几个仆妇面前大发了一通神威。 “看到没有!都看到没有!世子对我们夫人宠爱有加,日后,看谁还敢在这侯府里欺负我们家夫人!” 发完神威,回头见自家小姐还在呆愣中,忍不住好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赵明枝拧了拧眉头,道,“霖儿,你知道禁室是什么地方吗?” 霖儿歪了歪头,道,“奴婢听人说过,世子府中家规森严,若有人触怒世子,都会被扔进禁室,里面关着一头猛兽,进去的人再出来,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赵明枝手指微蜷,背后蓦的升起一股寒意,“他对鹊儿尚且如此,对我何故这样放纵?” 他当真只是为了避免非议,才娶她的么? 霖儿却没她那么多考量,单纯的笑道,“世子喜欢小姐呗,毕竟我家小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呢,谁见了会不喜欢?” 赵明枝扑哧一笑,“第一美人?谁说的?” 霖儿嘻嘻笑道,“奴婢封的。” 赵明枝:“……” “霖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霖儿不解,“小姐,什么话?” 赵明枝远远看着陆沉离去的背影,道,“满招损,谦受益。” 霖儿歪了歪头,“小姐,奴婢不懂。” 赵明枝抿唇,“我爹说过,做人不能太骄傲,太过放肆,就会挨打,现在可明白了?” 霖儿点点头,“小姐这样说奴婢就明白了,只是,这话是老爷说过的么?老爷嘴里每日不都是挂着金啊银啊钱啊富贵啊高调啊要全天下都知道咱们赵家有钱么?” 赵明枝嘴角一抽:“……算了,当我没说。” 她幽然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现在心里很乱,总感觉在这平静的宣平侯府,隐藏着让她害怕的惊涛巨浪。 现在尚且还能风平浪静,若有朝一日风掀浪起,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 书房。 夜色浓稠,寒风呼啸,菱花窗外,纯白的雪粒下得浩浩荡荡。 陆沉穿了件玄墨色大氅,一言不发的负手立在书房内的西面的墙壁前。 墙上空空如也,男人却看得极为专注,连赢邑进来都不知道。 “世子,鹊儿已经被送进禁室了,侯府的钥匙和令牌也收了回来,明日属下便让人送去给新夫人。” 陆沉并未转过身,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赢邑自顾自走进来,看着大开的窗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世子从来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在外那几年为了求生,他忍辱负重,周旋于各方势力,为了调理身体痼疾,甚至还自己学了医术。 可自从赵明枝死在行宫之后,世子便有些恹恹的,连带几日几夜没能睡个好觉。 有一次半夜还去了赵明枝的陵前种桃树。 桃树? 桃,意味着,逃,逃不出? 意思是,赵明枝死了也休想逃出世子的手掌心? 世子果然够狠哪。 杀了赵家小姐不说,死了也不肯放过人家。 怕是种树还算小事,若哪一日世子发了疯,盗了赵家小姐的陵,将人从地底下挖起来,那才叫真的可怕。 赢邑抖了抖脖子,收回神思,皱了皱眉,随手将洞开的窗户关上。 寒风被关在窗外,书房内便暖和了许多。 他走到炭盆旁,将里面快要烧完的金丝碳吹起来,又半蹲在旁边,往里头扔了几块新炭,发起了牢骚,“世子,大晚上的,您又入了水,怎么还开着窗吹冷风?” “无妨。” “怎么会没事?”赢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絮叨起来,“您这身子从小就让大公子他们折腾成什么样?这都中的天儿一冷,您若再不注意保暖,只怕又得开始喝药了。” 陆沉声音有些冷,“赢邑,你话越来越多了。” 第15章 鸡飞狗跳 这既是他的考验,也是他的试…… 赢邑也不怕他,他原本性子冷淡,不爱说话,这一辈子就只认世子一个主子,主子身边没女人,他便劳心劳力的跟个婆子似的照料。 一想到,世子当年还小,却在隆冬大雪天儿里跪了整整三天,他心里便是一阵刺疼。 “哎,吃药终归不是办法,您这身子,还是要多多注意些才是。”他将书房内的灯笼蜡烛挨个儿点上,担心还是冷,又往盆子里扔了几块炭,“世子,鹊儿姑娘那边——” 陆沉这次没应他。 赢邑没再继续求情,站起来,安静的站在主子身后,也跟着主子的目光,将视线放在那面墙上,墙上两侧有机关,只要打开,两块厚重的木壁就会向两边分开。 这个机关,自从世子鸩杀大公子之后,就有了,但他从来没见世子打开过。 “世子。”他张了张口,“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多年,世子难道就真的忍心将她扔进禁室么?” 他知道,自家世子从来都不算是个好人,小时候刚被接进侯府那些年,在侯府处处被排挤,受人欺辱刁难,后来被家族放弃离开祁京,在外地摸爬滚打几年,然后重回都中。 他跟着世子,为了活下去,为了吃饱穿暖,为了爬上高位,为了重回侯府,为了夺取世子之位,背地里使了不少阴狠的手段。 但这么多年浴血求生,一直以来,都是鹊儿姑娘陪在世子身边。 每当世子迷茫无助的时候,只要鹊儿姑娘陪上一晚,世子便能重整旗鼓。 他一直以为,世子待鹊儿姑娘是不同的。 可现在,赵翡烟刚入侯府,世子便为了她将鹊儿姑娘打入禁室,实在让他很意外。 “其实,世子若真要罚鹊儿姑娘,也不用这么严苛。” 陆沉转过头来,眸色清冷如天上冷月,“不必为她求情了。” 赢邑垂了垂头,识趣道,“是。” 陆沉面无表情的坐到炭盆旁,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放在炭火上头。 暖意袭来,他感觉自己心里那道被割裂的豁口,好了许多。 赢邑便道,“世子,小公子去大小姐院儿里睡了。” 陆沉漫不经心的拿起身侧小几上的一卷杂诗,“嗯。” 赢邑道,“侯爷今日回府,傍晚去了大小姐的芳华苑一趟。” 陆沉眉间轻拢,“为了什么事?” 赢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坐下来喝了一盅热茶,然后便离开了。” 做父亲的,时常出入女儿的闺房,不是什么好事。 陆沉眉心不见舒展,“陆汐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身子亏空,一直喝药,对侯爷,还是有那么些惧怕,战战兢兢的陪了一会儿,借口头晕,直接回了内室没再出来。” 陆沉眼神沉静下来,想起在侯府里的那些腌臜岁月,突然冷笑一声,“这个家里,果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赢邑眼里也露出一抹嫌恶,抿着嘴唇,“世子,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小公子带走,安置在外?” 陆沉道,“暂时不必,老东西没有那么大胆子敢打陆渐的主意。” 赢邑点点头,“回头属下多派几个高手照看着小公子。” 陆沉声音清冷,“嗯。” 两厢无话,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只能听见陆沉翻阅书卷的声音。 赢邑站着一旁守了一会儿,忽然见自家主子倦懒的将手中诗卷扔在一侧,挺拔的脊背似乎弯了弯,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手肘支着膝盖,墨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炭盆里跃动的火花。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炭火的昏黄光晕里,显出几分落寞的光华来。 “赢邑……” 他徐徐开口,语气有些沉重,透着淡淡的无奈。 赢邑紧张起来,头一次在自家世子身上看到这样分外严肃却落寞的表情,“世子,有何吩咐?” 陆沉说了两个字,一股闷沉的郁气横贯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他眉心轻蹙,又似乎在纠结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赢邑小心翼翼的听着,生怕错漏了世子半个字。 陆沉叹了一口气,大手扶了扶额,幽幽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好像真的成亲了。” 赢邑笑了笑,道,“世子确实是成亲了。” 陆沉精致修长的眼里却露出几缕迷茫,像是在对赢邑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站在床边,看她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她真切的在我身边,后来,她醒了,红着眼睛跟个兔子似的跟我使小性子,也让我有了那么一丝痴心妄想的错觉。” 赢邑听着,听出不对来了,“世子,您口中这个她,是夫人么?” 陆沉皱眉,眼里情绪万千,蛛网一般。 赢邑不敢胡乱猜测,“其实夫人挺好的,只是除了长得像赵国公家的四小姐。” 怕世子看了生厌。 陆沉薄唇微抿,心中轻轻抽痛。 赢邑瞧着世子不悦,急忙止住话头。 他想着大概是世子恨屋及乌,因为厌恶赵明枝,连带着也不太喜欢新夫人。 新夫人着实无辜了些,她最大的错,就是生得像世子厌恶的女人。 “世子,您若是不喜新夫人,等利用完赵家,休了她便是。” 陆沉听得拳心一紧。 休了她? 她顶着那张脸,以后还想嫁给谁? 嫁给她那个表哥? 呵呵。 赢邑微弓了弓腰,“世子?” 陆沉的表情变得奇怪,精致的眼睛眯得狭长。 “嗯。” “新夫人的事儿?” “你找人看着她,有任何非常举动便来报。” “是。” 赢邑掂量了一下语气,又问,“那赵明谦赵将军的事……” 陆沉面不改色,暖黄的火光下,男人半张轮廓深挺幽沉,“继续查。” 赢邑凝肃的点点头,“是。” …… 赵明枝被陆沉恐吓了一通,在西苑里安分守己了几日。 只是,赢邑第二天便让人将府内的令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看样子,陆沉是铁了心要让她做这个当家人。 她知道,这既是他的考验,也是他的试探。 毕竟赵翡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对如何管理侯府内宅之事,定然是经验不足。 她从小就受到母亲的教导,对这些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虽无绝对实践,但宣平侯府人丁稀少,下人也并不多,几个主子的院子互不干扰,是极好管理的。 更何况,他能交出来让她打理的,不过是些府内粗浅俗务,真正涉及到侯府核心的产业,还轮不到她插手。 只是,她得演,要把这个上不得台面,不懂得侯门生存之道的商家女演得惟妙惟肖。 一来,她便首先拿侯府几个重要的管事婆子下手。 尤其是那日率先站在鹊儿那方,阻拦她出府的林婆子,以她办事不力的理由,生生罚了她三个月月钱,又让她在西苑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再是侯府的账本儿,她只装作不会记账,将账本弄得乱七八糟的,让府内几个管账的先生看得直皱眉头。 不过三日,赵明枝便将整个西苑弄得鸡飞狗跳。 偏偏陆沉十分沉得住气,不管手下的人如何告状,他总是表情淡淡的任赵明枝胡作非为。 每到午膳晚膳,他还会命人做一大堆江南美食送到西苑,让她享用。 她最是吃不惯江南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强迫自己喝了几日甜粥之后,恨不得把盛粥的瓷碗扣陆沉脸上! 她在府中待得憋屈,想出府散散心,他不但不放人,还多派了几个婆子,以辅佐她的名义看着她。 她心里盘算着上百条算计他的计策,想见他,他却始终避而不见。 第16章 徐徐图之 男人是男人,陆沉是陆沉。…… 倒是最后,赵明枝自己先没了脾气,她其实是个看不得家里乱糟糟的人。 就算宣平侯府并不是她的家。 但她如今住在这西苑,也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一个邋遢暴躁跋扈的自己和一个没有男主子,却鸡飞狗跳的院子。 陆沉不管后宅,自从处理了鹊儿之后,他几乎都宿在书房,再也没来过西苑。 她一时报仇无门,只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府内事务一一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下去,又从嫁妆里拿出些银钱,把前几日被她骂了罚了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安抚了一顿。 看着满庭院的凋零花草,她把管园林的管事叫来,又往院子里添置了一些新鲜的花花草草。 兰花是必有的,二哥爱兰。 垂丝海棠和芭蕉也不能少,那是三姐姐最喜欢的。 她爱竹,让人在西苑的院子里埋了一堆笋。 冬日凋敝,气温严寒,寻常花草是长不起来的,她蹲在土壤前,盯着那些荒芜贫瘠的泥土,想着,等明年开春了,新笋出芽,她应该就已经离开宣平侯府了吧。 挺拔可爱的小竹子们,都要便宜陆沉那贼子了。 …… 知道赵翡烟在院子里埋笋种竹之后,陆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难得一晒。 赢邑嘴角含着笑,乐不可支道,“江南人大多爱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咱们这位夫人倒好,埋了竹笋在地里,剩下一半的笋子,命人炒了肉,都吃了。” 陆沉抬了抬眼,不作声,想起有个人也爱竹。 在京郊的庄园里,他为她种了一院子的湘妃竹,只可惜,直到她死,也没有机会让她去看上一眼。 难得赵翡烟跟她长得像,还有同样的喜好。 这总让他感觉赵翡烟行为怪异,不知是此女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巧合。 赢邑打趣道,“世子,今冬都中苦寒,怕是那堆笋长不出竹子来,夫人是闺中女子,到底不懂怎么种竹。” 陆沉低眸,视线落在手中的公文上,漫不经心道,“嗯,她也不懂。” 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喜欢湘妃竹,都是国公府里的工人一根一根种的,她坐在小摇椅上,翘着小脚丫,旁边还有丫头打扇捧水。 别人都以为她在学习怎么种竹,只有他知道,她已经偷偷睡着了。 赢邑奇怪的问了一声,“她?” 陆沉没回他,眉目不变,依旧冷冷清清的,处理完手头的最后一份公文,视线略微一顿,“找人运些根强叶茂的竹苗进来吧。” 赢邑越发好奇,挠了挠头,“世子,竹苗种哪儿?” 世子从不将侯府当家,因而不会想着如何郑重其事的装点侯府,既是要种竹,那能种哪儿? 陆沉淡淡的瞥他一眼,沉着声音,“西苑。” 赢邑了然的翘起嘴角,恭敬的拱了拱手,“属下这便去办。” ……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一大早,霖儿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聒噪得很。 赵明枝刚做了一晚上关于陆沉欺负她的噩梦,正是吓得要命的时候,陡然间被霖儿的大呼小叫吵醒,顿时坐起身子,将身上丝被一掀,气得头冒青烟,一身的起床气没处发。 “大早上的,吵什么?” “小姐!”霖儿没等自家小姐发脾气,在她眼里,小姐温温柔柔清清冷冷,是不会发脾气的,她往常一般,咋咋呼呼的跑进房里,将大床左手边的窗户打开,激动道,“你埋的竹笋一夜之间都没了!” 赵明枝正想训一训这丫头,教她懂点儿规矩,听到这话,惺忪的睡眼一瞪,急忙下床,“什么?谁偷了我的竹笋?” 霖儿捏了捏衣角,道,“也不是偷,就是——哎呀,小姐你自己去看吧。” 赵明枝穿上绣鞋,披上斗篷,快步往门外走去,打眼一看,那院儿里围出来的竹园园圃一夜之间竹笋变青苗,茂密青葱,嫩叶上还滴着晶莹的露珠。 “这……” 霖儿嘴角挂着笑,神秘兮兮道,“奴婢猜,是世子送小姐的。” 送? 赵明枝直愣愣的望着满院子脆嫩的竹苗,心底某处柔软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霖儿嘴角都快咧上天了,“还能为什么,世子喜欢小姐呗,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这样要什么给什么的宠着。” 赵明枝心情很复杂,又觉得很怪异。 这话要是说别的男人,她肯定就信了。 可男人是男人,陆沉是陆沉,他一个不近女色的煞神,何时主动讨好过女人? 连公主对他暗表心意,都被他的一脸冷漠吓哭过,更遑论他人。 京中与她交好的那些王公贵女们,谁都知道,陆沉是这世上最不会讨女人欢心的男子,谁嫁给他谁倒霉。 他如今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还是在暗示些她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肯相信,陆沉这一举动是在讨她欢心。 “小姐,你就别多想了,你看你喜欢竹子,世子就给你种了这么大一片竹林,若是你喜欢世子,世子定然会主动把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赵明枝俏脸微红,弯起食指,敲她的脑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霖儿嘟囔着,撅了噘嘴,“奴婢实话实说罢了,小姐现在是连实话都不肯听了。” 赵明枝耳根子烫了烫,又暗恼自己不争气。 不过是一片湘妃竹,她有什么好感动的,谁知道那贼子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霖儿像是忽然发现新大陆一般,叫道,“小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是外面儿天冷,被寒风吹的,没见哪个丫头像你这般不会照顾人。”赵明枝忙不迭捂住耳朵,凶巴巴的瞪她一眼,往屋里走。 走至美人榻边坐下,脸颊还热烘烘的。 霖儿真以为是自己出了岔子,赶忙将狐狸毛的披领取出来,给她戴上。 赵明枝生得珠圆玉润,肌肤雪白,一张水灵娇嫩的小脸簇拥在狐狸毛里,更显得面如芙蓉,冰肌玉骨。 那一颦一笑的精致眉眼,就跟画儿里精心描绘出来的一般摄人心魄。 霖儿这样近距离的瞧着自家小姐那白里透着桃粉的脸颊,心神一动,“小姐,你若是肯对世子这样一笑,世子定然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说起石榴,赵明枝可算想起一件事来了。 她半红着脸,忙打发她去拿东西,“霖儿,把我那绣了一半的石榴荷包拿来。” 她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 陆沉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但他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得徐徐图之。 第一件事,就是要学着做一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好夫人”。 绣完荷包那日,她亲自去书房送荷包。 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 她站得远,听不太真切,只听里面间或传来一些“杀了她”、“切记不要手下留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赵明枝”、“镇国公”、“她兄长必死”等话。 赵明枝僵立当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看来,陆沉果然对她存了杀心,他要对付的,不止是她,还有她兄长,以及整个镇国公府。 镇国公背后,便是太子一脉,这么说来,他真正要对付的,是元凌才对! 一想到这些,她又气又怒又惧,握着荷包的小手死死揪在一起,手心里已经冒了冷汗,心口紧张得跳个不停。 反应过来后,又担心被陆沉发现自己偷听,忙不迭颤了颤双腿往来处走。 刚从书房门口走出不过百步,远远的,赢邑带着长剑皱眉走了过来。 他狐疑的问,“夫人怎么在这儿?”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瞪圆了眼珠子,僵直的立在当下,“赢……赢邑?” 赢邑是府中侍卫,自然不敢直视府内夫人的脸,垂了垂头,道,“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赵明枝心念电转,忙苍白的露出个笑,“我……我给世子的荷包绣好了,这些日子世子忙于公务,一直没有时间相见,听说世子今日回府,我想着过来把荷包送给世子,让世子早日佩戴上……” 赢邑听了,视线落在女子手中的石榴荷包上。 那双白皙若腻的小手,在大红对襟羽缎斗篷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又温软又漂亮。 世子身边,很少有女人这样温柔如水一般体贴的,新夫人是世子第一个主动求娶的女子,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他笑了笑,收回目光,“夫人在此稍候,属下先去禀告世子。” 赵明枝吓得喉头发紧,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不……不用了!” 赢邑不解的回头,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眉心紧紧皱起来。 赵明枝尴尬的放开他,干笑一声,道,“我还是回头再……再送过来吧。” 赢邑觉得新夫人胆子有些小,怕是日后难以降服世子。 世子向来不苟言笑,世人多惧怕,新夫人一介女子,害怕单独见世子也很正常。 他想了想,委婉道,“夫人,不如属下替您把荷包带去给世子?” 第17章 送个荷包 陆沉是个聪明人。…… 赵明枝本来想用这个荷包来讨陆沉欢心的。 如今,她恨不得赶紧扔了这烫手的山芋,讪笑道,“那……那就劳烦你了。” 赢邑没再说什么,正准备接过荷包,却见新夫人小手死死抓住那荷包一角,咬了咬唇,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还是……我亲自送进去吧……这么好的机会见世子,我可不能放过了。” 赢邑:“……” 赵明枝这时才想起她现在不是赵明枝,她是赵翡烟,她怕什么? 于是故作轻松的弯了弯嘴角,“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想见一见世子。” 赢邑又皱起了眉,“是,属下这就去。” 他径直进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复又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请吧。” 赵明枝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毕生勇气,提步往书房走。 刚踏入书房,身后的门便“砰”的一声被赢邑关上了,萧瑟的寒风被关在门外,一股带着熏香的暖意蓦的袭来。 她心头猛地跳了跳,小脸紧张的顿住脚步,颇有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扼腕之感。 “听说,你要见我?” 赵明枝快速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那个慵懒坐在炕几旁的男子。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圆领竹叶暗纹长袍,矜贵无双的倚在炕几上翻一本诗集,冷白的俊脸立体葳蕤,一双修长凤眼深邃异常。 他视线落在诗集上,连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美色当前,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背地里阴着坏。 赵明枝紧张得直咽口水。 她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卧室与外面隔了一面高大的博古架,架子上放置着各色各样的珍奇古玩。 但房间里,气息淡淡,忍冬花的香气徐徐氤氲开,却只有陆沉一人。 她急忙将视线收回来,听到先前那些话之后,她只觉得和陆沉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是一种煎熬,“荷包……荷包绣好了,请世子过目。” 陆沉没有立刻看过去,而是又翻了一页书,将那页书上的诗看完,然后才慵懒的抬起眼睛,眸色沉沉的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女子。 “过来。” 赵明枝身子轻颤,听话的走过去。 他又道,“坐。” 赵明枝忐忑不安的在他对面坐下来,手里还紧张的揉捏着那枚荷包。 陆沉淡漠疏离的看着她。 她穿了一身浅紫色鸡心领秀梅花的仕女襦裙,白绸竹叶立领中衣,白底绣花腰带勒住那一抹细细的柳腰,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宫绦,腰带中间缀着一枚东珠。 纤弱的女子拢在大红对襟的羽缎斗篷里,兜帽上,洒落了一片纯白的雪粒。 她看起来像是冷极了,脸颊被冻得僵红,眼神淡垂,眼尾泛着淡淡的浅色,竟是一番别样的可怜风情。 他又有几分情不自禁。 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小脸抬起,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双神色仓皇的眼睛,像一只逃兔儿,氤氲着惊惧的水波。 他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快感。 就像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不管是害怕他,是恐惧他,还是取悦他,她就应该如赵翡烟现在这般活色生香,眼尾红红,楚楚可怜的在他身边,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接受他的情意。 “你今日穿这身很美。” 赵明枝感觉那股侵略性的阴寒视线落在她脸上,她像一个玩物,落在他手里,整个人惶恐得很,“谢……谢世子夸奖。” 陆沉又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以前喜欢素色的衣衫?” 与陆沉在一处的每句话都如同高手过招。 赵明枝听到这话,心里一紧,忙道,“成亲之后,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世子喜欢亮丽的,所以改了喜好。” 陆沉沉默着没说话,浓密的黑睫将他眼底所有的光都遮住了。 赵明枝一颗心扑通乱跳,她心里暗骂自己有些大意。 陆沉智多近妖,若让他察觉出自己的身份,只怕她连一天也活不了。 于是又笑了笑,“世子若是不喜欢我穿这些,我明日便让人把衣物都换回原来的,只要世子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这段日子也想了许多,既然我答应世子嫁过来,便要本本分分做好世子夫人,若世子不嫌弃,我也可以略尽一份妻子的责任,让世子在府里瞧着我也顺心些,毕竟你我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几年,彼此要和睦些才好叫外人或我爹放心。” 她胡乱说着,也不知自己这番说辞能挽救多少,她只是不想现在就死在这个变态的手下。 陆沉认真听着,缓缓道,“不用了,以后你就穿这些。” 说完,他忽然放开了她。 微凉的指尖从她下巴上划过,赵明枝不敢怨言,唇边再次绽开一个微笑,“世子不嫌弃就好。” 陆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泛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寒意,“你这样讨好我,叫你表哥知道了,如何是好?” 赵明枝一噎,忙道,“不管我是不是世子的人,我以后也不可能再嫁给表哥了,世子放心,只要我在侯府一日,我便再也不会提那个人一句,也绝不会再见他。” “嗯。”陆沉很满意她的态度,“你能这样想很好。” 赵明枝牵开嘴角,“都是世子教得好。” 陆沉挑眉,饶有兴致的问,“哦?我教你什么了?” 又是这样令人惊惧的语气,咋听之下,淡漠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细听之下,每个字都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冷漠和强势。 被他冷冰冰的眸子一慑,赵明枝暗吸了一口气,干笑道,“世子不是在教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侯府世子夫人么?” 陆沉抬眉,“这就是你将后宅搞得一团乱的理由?” 赵明枝脸颊烧了烧,咬唇,果然,这侯府里,没有一件小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世子……我已经摸索着学会如何打理后宅之事了,你没发现,最近,府里背地里骂我的人都变少了很多么?” 灵动的瞳孔,水润的眼眸,有几分讨好卖乖的意思。 陆沉心口一动,轻呵一声,“也不知你有多少嫁妆够你挥霍。” 因着这声取笑,赵明枝感觉房间里紧绷的氛围忽然松懈了下来。 她心里忿忿,怎么,我拿自己的嫁妆填补你家的亏空,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底埋怨,到底不敢真当着这阎王的面儿说出来。 “世子不用担心,我的嫁妆,再吃个十几年也是够的。”这便是江南首富的好处了,有花不完的钱,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只是我如今学着料理侯府诸事也学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学着如何与外头的那些公侯世家的夫人小姐们往来往来?” 陆沉清冷的视线落在女子笑盈盈的脸上,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十分渗人。 赵明枝不卑不亢的继续微笑,“世子,你觉得呢?” 她如今作为这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也是要与那些侯门大户中的夫人们认识认识的,若是日后陆沉要纳妾,她也好帮着操持。 更何况,朝堂是男人们的战场,后宅便是女人们的战场,很多时候,朝堂上搞不定的事情,若拿到后宅女人手里,便能换一种方式达到目的。 陆沉是个聪明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想到娶一个妻子。 他不碰她,承诺不会对她动情,那只能说明,他有很多地方需要利用赵翡烟来达到他的目的。 “世子?”她弯了弯眼眸。 陆沉深深看着她月牙般的眼睛,在那潋滟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了一股不属于商户之女的聪慧和见地。 他没应下,淡淡转了话题,“把荷包拿过来。” 赵明枝扬着下巴,小心翼翼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放在炕几上,“不知道世子喜不喜欢。” 陆沉冷淡的“嗯”了一声,接过荷包,从他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他只是拿着荷包在鼻端嗅了嗅,悦耳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 “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吴茱萸。” 赵明枝万万没想到,陆沉竟然懂一些歧黄之术,听他念出荷包内香料的名称时,她吓得手脚僵硬,后背生生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在里面故意放了藜芦,若让他闻出来,只怕她死无葬身之地。 陆沉视线幽深的看向坐在对面不安的女子,语气放得极缓,“这里面,好像还有一味中药,我没见过,闻不出来,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赵明枝蓦的将荷包抢回来,哈哈哈笑道,“哎呀,这里面都是些祛风散邪的草药,最后一味,当……当然是祛病除湿的白……白芷了!” 陆沉嗓音冷幽,“哦?” 赵明枝鼓着脸颊,将荷包紧紧抱在怀里,“嗯,没错,就是白芷,若是世子不喜欢这些草药,那等我回去换了草药再……再送来给世子!” 说完,便慌里慌忙的要告辞。 第18章 险被抓包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陆沉也未留人,眼神冰冷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泛着一抹淡淡的冷寒,既而,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刚刚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抓包的小奶猫儿,手忙脚乱踩着小尾巴,落荒而逃。 颇为好笑。 赢邑走进来,不解道,“世子,夫人怎么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大家闺秀跑起来怎么跟个红色的火球似的。” 陆沉神色冷峻,深刻的眼睛微微眯起,漫不经心的说,“她想杀我。” 赢邑一愣,“什么?” 居然还有人敢对他家世子动心思?厉害! 陆沉将诗卷重新卷起来握在手心里,垂眸,“她在荷包里放了克我寒疾的草药。” 赢邑:“这委实有点儿——”小把戏了。 陆沉:“毕竟是闺阁女儿,胆子不大。” 赢邑陪了个笑,“夫人手段倒是清浅了些,这毒这么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人。” 陆沉敛着眉眼,“把府里能杀人的毒药都收捡起来,监视好她身边那个丫鬟。” 赢邑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倒也不是担忧世子会有什么不测,就是担心新夫人会死得很惨。 新夫人也太沉不住气了些。 怎么能在新婚不久就对付世子? 好歹也得等过了新婚期再说不迟啊,这下,怕是新夫人小命不保了。 “世子,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将夫人送进禁室?” 这么有趣的,敢对世子动手的新夫人,死了多可惜。 陆沉摇了摇头,眼睛没从诗卷上离开,“留着她,陪她好好玩玩儿。” 赢邑松了一口气,“是。” 赢邑退了出去,藏在内室的男子轻笑一声,从博古架后转了出来。 一袭月白的长袍,筋骨暗藏,清俊的脸端方如玉,一双沉沉如渊的丹凤眼晦暗不明。 他坐在椅上,笑道,“阿沉,你这位新夫人,我瞧着有几分面善。” 陆沉并不避讳,也没想着在韩墨城面前藏着赵翡烟,便道,“嗯,生得像赵国公家的幺女,赵明枝。” 许久未曾提过这个名字了,彼一出口,心口泛着微疼。 “是巧合?” “算是。” “听汐儿说,是你亲自去江南求娶的人家?” “嗯。” 韩墨城顿了顿,“娶她之前,你可见过她的容貌?” 陆沉凤眸清明干净,淡淡的看向坐在他对面不远的男子,透着一抹淡淡的冷,“未曾。” 韩墨城默默与他对视。 “阿沉,你对赵明枝——” 陆沉垂下长睫,清冷无比,言简意赅,“并无半分情意。” 他太过于果断的回答,让韩墨城对他再次深看了一眼。 陆沉极善隐忍,又是个不爱女色的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如今却贸贸然娶了一个生得像赵明枝的盐商之女,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若当真如此,你为什么一直让我暗中帮你寻找赵明谦的下落。” 陆沉道,“留着赵明谦还有大用。” “他是赵明枝的亲兄长。” “我知道。” “你一向与镇国公府不合,就算你想拉赵明谦一把,他未必肯承你的情。” 陆沉沉默下来,薄唇紧抿一线,抬眸,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阴郁,“韩兄,你话太多了。” 语气倒是轻,但越这样,越叫人压力倍增。 韩墨城身为兵部侍郎,被他冷冰冰的盯着,竟觉自己在他面前也低了一头。 不过他与陆沉相识多年,也知道他冰冷的性子,遂笑了笑,缓解尴尬,“既然我们已经谈完了要事,我便先去看看汐儿。” 陆沉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陆汐当年正当豆蔻年华,便认识了风华正茂的武将韩墨城。 韩墨城年少华美,生得潇洒倜傥,玉树临风,又因一身好功夫,年纪轻轻便得了功名,当年骑马过长街,满楼红袖招,一时间风头无两。 满祁京的闺秀,这位韩大公子便只瞧上了个侯府的小丫头。 后来费尽心机弄清楚那丫头是谁,才知道,原来丫头不是丫头,乃是侯府的嫡小姐。 得知陆汐身份的时候,韩墨城欣喜若狂,第一时间到陆府提亲。 陆府也欣然允诺。 这桩亲事原本水到渠成,两家欢喜。 谁知,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 赵明枝满心惶恐的回到西苑。 霖儿举着青绸伞来接,看到自家小姐惨白的面容,大惊失色,“天哪,小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自然是被某人给吓的! 赵明枝颤抖着发白的嘴唇,一把扣住霖儿的手腕儿,“霖儿,你帮我看看,我身后,跟着什么人没有?” 霖儿往后面看了看,又不放心,往院门外走远了去看。 “小姐,没有人啊。” 赵明枝这时才敢往身后看,果然,西苑门口一片空荡荡的,只余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将整个侯府笼罩在苍茫的白雪里,今年的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冷,才入冬不久,整个天儿就没有个晴朗的时候,整日整日的下着雪,昏昏沉沉的,压得人心里不舒坦。 发现陆沉和陆沉的人都没有跟过来,赵明枝总算恢复了神识。 这一回神儿,浑身便更觉得寒冷了。 她快声催促,“霖儿,我们赶紧进屋去。” “嗯!” 霖儿将她扶进去。 在炭盆前坐定,赵明枝两只杏眼仍旧是直愣愣的盯着那炭火,像一个神魂出窍的木头美人。 霖儿赶忙将她身上染雪的斗篷取下来,把上头湿润的雪粒拍了拍,又把准备好的汤婆子递到她手里。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瞧着像是见了鬼。” 赵明枝咽了咽口水,嘴角一动,美人立刻便活了,她紧紧抱着手里的汤婆子,手心渐渐暖和了起来。 她偏转过头,看向霖儿,“我回来的时候总感觉背后一路跟着人。” 霖儿笑道,“小姐不是说世子有眼线在看着我们么?那定然是世子的眼线。” 赵明枝小脸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人,只是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人心里觉得害怕。” 霖儿眨了眨眼,“奴婢瞧着世子生得貌美赛神仙,不像是个坏人,更何况,小姐是世子的妻子,世子肯定不会对小姐动手的,小姐,你真的多虑了。” 赵明枝听到这话,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霖儿。 陆沉不是坏人? 美色误人,知不知道! 越是长得美人的男人,越是祸害! 这是娘亲说的,娘亲说父亲就是这般将她祸害了! 霖儿不解,“小姐,你这样看着奴婢做什么?” 赵明枝蓦的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转。 “小姐,你在找什么?” “刀。” “小姐,你找刀做什么?” “剪刀也行。” “小姐!你怎么又疯了?” 赵明枝将绣篓里的剪刀翻出来,死死攥在手心里,指节用力得发白,“我没有疯。” 她知道,刚刚陆沉分明已经知道她在荷包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如此聪明,早已洞悉了她的目的,他什么也不挑明,跟她玩儿猫抓老鼠的游戏,一点一点折磨她的心神。 她什么都瞒不了他,她也斗不过他。 “小姐,你不会又要——”霖儿瞪大眼睛,急忙扑上前来抱住她的腰,哭嚎,“小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违法犯罪的事,咱不能做啊!” 赵明枝紧拧着秀眉,咬唇,“霖儿,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霖儿眼里一片迷茫,“世子对小姐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到了要你死我亡的境地呢?” 赵明枝摇了摇头,“你不懂,在他书房门口,我什么都听到了,他要杀我。” 霖儿皱着眉,“一夜夫妻百夜恩,世子要杀小姐你?” 赵明枝点头,咬着牙,“不但要杀我,还要杀我兄长,杀我父亲,他要毁了我全家。” 她得想办法,她得去报信给父兄,让他们堤防陆沉这危险的贼子! 这下,换霖儿用看傻子一般的表情看着她了,“小姐,我们家可没有少爷。” 赵明枝恍惚的侧了侧头,“什么?” 霖儿伸出手,抚上自家小姐发白的额头,担忧道,“小姐,你没病吧?你忘了?老爷没有儿子,娶了两个老婆三个小妾生的都是姑娘,大小姐被迫充作男儿来养,将来继承赵家家业,其他的,都是你姐姐,你哪儿来的兄长呢?小姐,你是糊涂了不成?” 赵明枝瞳孔缩了缩,霖儿的话让她如梦初醒。 她现在是赵翡烟,不是赵明枝。 她……还是有机会“苟且偷生”的。 她顿时哭笑不得,恍恍惚惚红红火火的让霖儿把自己放开,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霖儿死也不肯放,“放了,小姐就又要说杀世子的傻话了。” 赵明枝没好气道,“你放心,我现在不杀他。” 真要她真刀真枪的去杀人,她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做出这等血腥之事? 她最多也就下下毒给他找找麻烦,教训教训他罢了。 霖儿瘪了瘪小嘴,“其实小姐若真要杀世子,可以换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赵明枝有些感兴趣了,眼睛晶亮的看向她,“你说说看,什么法子?” 第19章 爬墙未果 被世子抓包了,不爬墙了…… 霖儿脸色诡异的红了红,悄声道,“小姐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色,日日纠缠着世子,努力在床上将世子身体榨/干,让世子X尽人亡。” “……” 赵明枝虽然不明白榨干是何意,但嘴角还是狠狠一抽。 霖儿这个丫头,有点儿东西。 “小姐,你还可以多给世子生几个孩子,让他们去烦死世子。” “……”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睡几次就好了,睡服睡服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 “再不济,咱也可以给世子下点儿药,小姐鞍前马后的去伺候汤水,将世子的心感化之后,小姐再狠狠的把世子的心一把砸个稀碎,也折磨折磨他,怎么样?” “……” 她难得翻了个白眼儿,一把将这个想法稀奇古怪的丫头拉开,然后自顾自坐在榻上,将荷包里的那些药材全部取出来。 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让霖儿想法子出府去买些晒干的忍冬,又吩咐了几句。 霖儿见自家小姐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了,小手往人怀里一探,把剪子夺过来,悻悻的往门外去。 买完忍冬回来,霖儿一面拍着身上厚厚的雪,一面没好气道,“小姐,门房问奴婢出府为何要带凶器,以后再出府,他就要搜奴婢的身了。” 赵明枝:“……你要是放心,可以把剪刀留在房里。” 霖儿努了努唇,能往人身上扎的东西,但凡带点儿尖锐的,她哪还敢往房里放? “小姐,奴婢也打听了,外头的人说,平阳县主被刺的案子如今还在调查,只是至今未能找到行刺的背后主使者,怕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马,也未必能查出幕后真凶来。” 赵明枝摸了摸下巴,凶手是陆沉,这人惯会伪装隐忍,自然难查。 “那国公府,奴婢真的没法子接近。”霖儿将怀里藏的字条取出来,递给自家小姐,“小姐,这字条,奴婢不是没送,是送不出去。” 赵明枝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把那张写了真凶陆沉的字条接过来放在放在炭盆上直接烧成了灰烬。 事情哪会那么顺利。 她现在困在这具没有背景的身子里,身边的丫头虽然机灵,但身份始终不够。 陆沉也不知怎么想的,将她娶进府中,束之高阁,什么也不做,也不让她出府,不知道背地里使着什么样的心机和城府,只怕是所图不小。 霖儿又道,“还有,小姐要的巴豆也买回来了。” 赵明枝点点头,“哎,先就这样吧,一路上没人跟着你吧?” 霖儿歪了歪头,干净的双眸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小姐放心,应该没有。” 赵明枝战战兢兢的将荷包重新封好,她不知道陆沉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 他没有追来找她算账,定然是在等她主动去认错。 她不认错,只怕会遭到他的报复。 陆沉这个人心思深沉,心狠手毒,连自己的女人动得了手,何况是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一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种可以让人神志尽失的药,她又不禁在西苑内坐立不安,内心备受折磨,连午饭也没有心情吃。 真不知道霖儿为什么会觉得陆沉是个好人。 他那个人,明明那么坏,那么毒,那么可怕啊。 为此,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能屈能伸的又去了书房一次。 赢邑面色黑沉的守在书房外,说世子有事出府,并不在府内。 赵明枝几乎是立刻敏锐的察觉到氛围不太正常。 她绞着手指,温柔的牵开嘴角,试探着问,“我可以在书房等世子回来么?” 赢邑淡淡的,睨她一眼,“夫人,书房重地,没有世子的准许,谁也不能靠近,违令者,死。” 一个沉沉的“死”字,让赵明枝脸色一僵。 她顿了顿,忙讪笑道,“那好,我等世子回府再来。” 赢邑神情冷冽,语气也不好,“夫人请回。” 赵明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到西苑,首要第一件事便是让霖儿赶紧打包行李,“走!我们今晚就得走!” 霖儿不解其意,被自家小姐慌慌张张的表情吓呆了,也跟着一通鸡飞狗跳的把那些贵重的金银首饰往包袱里胡塞。 “小姐,不带其他人么?” “嗯,就带你一个,实在不行,你也别跟着我了,我自己一个人走。” “不行,奴婢死也是要跟着小姐的!” “那好,你跟我走。” 霖儿塞了满满当当一包袱的金子银子,背上横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两手提着两个小包袱,青瓷古董香炉折扇样样没放过。 她气势汹汹的问,“小姐,我们去哪儿?” 赵明枝还在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防身的东西,“出府,去哪儿都行,但绝对不能在这侯府里坐以待毙!” 霖儿把自己藏在柜子里的匕首翻出来,气喘吁吁的递到赵明枝手里,“小姐,侯府守卫森严,我们两个弱女子怎么出去呢!” 赵明枝愣了一下,眯眼看着手里锃光瓦亮的匕首。 “你有刀,你藏着?” “奴婢……”霖儿委屈的咬唇,“奴婢不是担心小姐会……” “好了。”出生公侯世家的赵明枝并不完全是个什么都不会娇弱大小姐,她从小耳濡目染,跟着父兄长大,骨子里也有一些野性。 她动作利落,将匕首入鞘,反手插进腰带里,小脸严肃认真,“趁陆沉今夜不在府内,我们翻墙出去。” 霖儿眼里的委屈迅速被激动所替代,“小姐,这事儿奴婢在行,奴婢打小就会爬墙!” 赵明枝早知道这丫头不是一般的丫头,也没意外,点了点头。 两人稍微做了些修整,各换上一套黑色的衣服,以便于在夜色中行走。 然后她又将霖儿包袱里装的金子银子都扔了,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和银票。 之后,她便趁着整个侯府陷入沉寂,带着霖儿出了房门。 这段时日,她闲来无事便将侯府的路线摸了个一清二楚,是以,一出门便直奔目标侯府后门。 后门不远处有一面围墙,紧邻着外面的街道。 只要她从那儿翻出去,就能彻底自由了。 霖儿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一面竹梯,窸窸窣窣的将梯子靠在高墙上,小手往上头一拍,灰尘簌簌而落。 侯府四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她们也不敢交谈,只用眼神互通信息,偶尔小声说上两句。 “小姐,你先上去,奴婢在下面扶着梯子。” 侯府的围墙有些高耸,像牢笼的一角连接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天地,将她禁锢得彻底,让她看上一眼便心生恐惧。 赵明枝仰头看了看,心里是有些发憷,但一想到陆沉那要命的阎王,这面围墙也不算什么困难了。 她动作利落,撩起裙摆,三下五除二攀着梯子便往上爬。 身子刚爬到围墙上,寒风夹着飞扬的雪花呼啸着往她衣襟里钻。 为了方便行动,她穿得并不多,头发用黑色的布巾包住了,只露出一双被冻得红彤彤亮晶晶的大眼睛。 上了墙头,她四处一望,冷风扑鼻而来。 她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努了努鼻子,这时,透过洋洋洒洒的雪幕,她看见了几个走进侯府侧门的黑色人影。 “小姐?” 霖儿在下头小声的叫她。 赵明枝恍若未觉,慌忙将身子匍匐在墙头上,眼睛直愣愣的往几个人影那边看过去。 走在前头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应该便是陆沉。 他右手捂住左手手臂,似乎受了伤,冰雕般的侧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阴沉渗人的寒意却向着四面八方往外延伸。 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两人架着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 那男人耷拉着脑袋看不见正脸,浑身流血,也不知道死没死,浑身脱力的被人拖着往里走,脚下,蜿蜒着两道长长的血痕。 赵明枝瞳孔一阵紧缩,飞快意识到陆沉杀人了,不但杀了人,还将尸体带回了侯府。 她何时在都中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手脚冰凉。 而就在这时,陆沉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向这边看过来,犀利的眸光冷剑一般射.向她。 赵明枝身体一震,眼里慌如小鹿,猛地趴在墙头,身子不住发抖。 她不知道陆沉有没有看到她,但是她现在双腿双手都有些发软。 “小姐,你怎么了?”霖儿在下面着急的往上头看。 赵明枝在墙头随风飘摇,声音开始发出可怜的颤音,“霖儿……” 霖儿把包袱往背后一甩,吭哧吭哧往上爬,“小姐,你怎么不爬墙了?” 赵明枝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头的冷汗,一脸的欲哭无泪,“不……不爬了,再也不爬了。” 霖儿“啊”了一声,“不爬了?” 赵明枝咽了咽口水,紧张到嗓子发痒,“嗯,被世子抓包了,不爬墙了,我们现在回去尚且还能活命,要是回去晚了……” 她语气一顿。 霖儿缩了缩脖子,居高临下的往下面一看,果然,见不远处,赢邑提着灯笼,带着几个侍从往这边过来。 一看到赢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向来胆大包天的霖儿也吓得面无血色,“小姐,我们赶紧走赶紧走!” 主仆两个,认怂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也顾不得什么千金小姐娇弱女子的形象,嗖嗖往梯子下面滑。 刚落地,一直腰,正好与赢邑四目相对。 第20章 一颗毒药 “你在我心里,比墙还高。”…… 当时气氛格外尴尬。 “呵呵呵呵呵呵。”霖儿扯了扯嘴角,看看赢邑,又看看自家小姐,勇敢的站出来,“赢护卫——” “夫人在此,有你说话的份?” 霖儿急忙识趣的退回去,垂着脑袋装鹌鹑。 赵明枝想笑也笑不出来,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挖个冬暖夏凉的坑将自己当场埋了。 “赢护卫,如果我说,刚刚我和霖儿是在墙头赏雪,你应该会信的吧?” 赢邑双手抱胸,认真点了点头,“属下信啊。” “你真的信?” 赢邑脸上的认真不是装的,“嗯,属下信夫人。” 赵明枝和霖儿战术性相视而笑,“害!我就说嘛,还是墙头上视线好,将整个侯府的景色一览无余,看得人果然是心情舒畅,心境开阔,心怀坦荡,心……心……” “心心相印!”霖儿急忙附和,扯开嘴角哈哈哈的笑,“对对对,奴婢也觉得上头的雪景真是美极了!” 赢邑淡定的看她们表演,等她们假笑完了,四周陷入尴尬的沉默,才从容恭谨的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夫人,世子请您书房一叙。” 赵明枝嘴唇一白,脸色微变,“你不是说,你信我吗?” 赢邑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脸不加掩饰的揶揄,“属下自然是信夫人的,但世子信不信,夫人就要亲口去问一问世子了。” 霖儿一把拉住赵明枝衣袖下的小手,咬牙摇头。 赵明枝摸了摸腰间那把匕首,故作镇定,“霖儿,你先回西苑煮好热茶,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昂首挺胸往前走。 赢邑递给身后侍卫一个眼神,便有几个人跟上了赵明枝。 霖缩在原地双腿直发抖,“赢……赢护卫……奴婢……奴婢真的没干什么坏事……” 赢邑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小丫头背上背着几个包袱,乖巧的低垂着头,白嫩的小脖子从这个角度看,弧线恰到好处,颜色也显得唯美,看起来,分外可口。 他抿了抿唇,将小丫头的后领一提,直接把她扛在肩头,往西苑方向走。 霖儿身上金银珠宝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她颤巍巍的趴在他健硕的肩上,牙齿打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难怪小姐总害怕世子,就像是她害怕赢邑一样,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 想到这儿,她没骨气的哭了,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赢邑肩头。 赢邑不耐烦,“你哭什么。” 霖儿立刻噤声,呜咽道,“你把我扛这么高,我害怕……” 赢邑打趣道,“刚刚爬那么高的墙,你们两个弱女子怎么不怕?” 霖儿小嘴一瘪,“你在我心里,比墙还高。” 这话虽假得可以,但女孩儿声音软糯可怜,从她嘴里说出来叫赢邑心里十分受用。 鬼使神差的,他把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从肩头拉下来,盯着她发红的眼圈儿,“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再这么胡闹下去,会死?” 霖儿不是个傻子,心里门儿清,“我知道……但是,我家小姐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对世子爱而不得,所以才……” 赢邑冷笑一声,“爱而不得?” 霖儿真诚的眨着眼睛,企图用自己女儿家的娇柔来感化面前这个冷冰冰的高大男子,“是啊,世子俊美无双,谁不喜欢呢?我家小姐便是太喜欢世子了,所以才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格外渴望那个人的关注……” 赢邑笑了一声,盯着小丫头被冻得发红的脸颊,也不知信没信,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丸药,“这个给你,趁你家主子不注意,让她吃下去。” 霖儿神色大变,“这是什么药?” 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毒药! 赢邑嘴角促狭的勾了勾,“不用担心,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吃了会让你家主子得到世子宠爱的药。” 霖儿眨了眨眼,“没……没骗我吧?” 赢邑嘴角淡淡的勾了一下,“不骗你。” 霖儿脸色白了又白,手指颤了又颤,终于听话的接过那黑色的药丸儿,头也不敢抬,“那我……我就先回去给小姐煮热茶了,好不好。” 赢邑挑了挑眉稍,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去吧。” 霖儿逃也似的挑着灯笼就跑,没跑两步,灯笼里的蜡烛便被吹灭了。 她踉跄着脚步,仿佛身后追着洪水猛兽一般,头也不敢回,一头扎进那浓稠的夜色里。 赢邑看着小丫头狼狈的后背,发现一只兰花耳环挂在他的衣服上,他将耳环取下来捏在手心里,忽然扑哧笑出声。 这主仆两,实在太有趣了。 若是新夫人能征服世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赵明枝被人押着进了书房。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内室里传来,刺激得她头皮发麻,甚至有点儿发晕。 她不是没见过父兄受伤,只是从来没闻到过这样让她直犯恶心的味道,大抵是因为那个煞神在那里等着她的缘故,因而这血腥的味道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被人推进房间的时候,陆沉正坐在里头,神色淡淡的处理伤口。 白色的烧酒直接淋在他左手的刀伤上,血水混合着酒水往下流,滴在青石的地砖上。 赵明枝看得眼眶一紧,表情扭曲,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跟着一起烧得刺痛起来。 但那个人,却面不改色的坐在灯下,浑身带着一抹罕见的邪佞,气势凌人的敛着锋锐的剑眉。 等烧酒渗进伤口中,他方才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睛慢悠悠的看着她。 一张鬼斧神工的英俊面孔,冷峻,肃杀,不可侵犯。 赵明枝想装晕,抚着眉心往旁边倒,“世子,我好像受了风寒……头晕得很。” “需要我亲自过来扶你?” 赵明枝心生一凛,立刻站直,“……不!不用劳烦世子了!” 装晕是不敢装的,只能装乖卖巧的站在门口。 “听说你带着丫鬟,准备爬墙?” “我没有,我对世子一心一意,忠心不二!” 陆沉嘴角勾了勾,眼底并没有一丝笑意,正是这样清冷淡漠的表情,才越叫人心里发毛。 “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什么意思,你应当明白。” 赵明枝脸色苍白,额角狠狠跳了跳,“世子,我……我……我其实可以解释的。” 陆沉俊脸冰冷,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可以供人猜度,“好,洗耳恭听。” 赵明枝舔了舔干燥的唇舌,脑子里打了结一般。 堂堂世子夫人,应当三规六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爬墙这种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哪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死不死,还是大半夜男主人不在的时候。 要是有人说她是出去与野男人幽会的,也不为过。 陆沉不是个什么好糊弄的主儿,与其在他面前装,不如直接坦白认错,如果他还是不会放过她,那她便一刀子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他鱼死网破。 想到这儿,赵明枝紧张的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世子,你的手受伤了,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吧?” 陆沉视线在她惨白如纸的小脸上转了转,没有拒绝,“嗯。” 赵明枝慢慢走过去,书房里并没有生炭火,一盏青灯,烛火摇曳,但她后背却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在她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她走过去,抽出匕首,对准他的胸口用力刺进去,她就能立刻报仇雪恨,再也不用在他府中胆小谨慎的活下去了。 “在想什么?” “啊?”赵明枝心底一个激灵,讪讪抬头,干净清纯的杏眼犹如一汪清泉,眼尾泛着浅红,眼波潋滟。 她望着他,眼睛像猫儿一般带着警惕,一面,小手麻利的在他手臂伤口处动作,“我就是在想,世子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看得我好心疼。” 陆沉皱了皱眉,低眸看她。 她在认真替他上药包扎伤口,动作娴熟的将白纱缠在他的手臂上。 黑色的衣裙将她肌肤衬托得雪白,少女姣好的面孔不施粉黛,清丽动人,乌鸦鸦的秀发被束成男子发髻,发髻上,扣着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儿得来的玉冠。 绝色佳人,面容妍丽,长睫低垂,在暖黄的烛光下,容色更添一筹。 这张脸,这副楚楚动人的神态,也更像她了。 他自嘲一笑,赵明枝从不会正眼看他,是不会对他说出这种心疼他的话的。 她心心念念要嫁入东宫,谄媚讨好的跟在元凌身后,满眼满心里,都只有她的太子表哥。 她心里怎么会疼他呢? 听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国公府便开始着手准备赵明枝丰厚的嫁妆。 而身为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赵明枝,同国公夫人一齐挑选了二十几位绣娘,兴致勃勃的在府内准备嫁人穿的凤冠霞帔。 每次出席宴会,所有王公贵女都围着她送上恭贺。 那时,她站在花团锦簇中,笑容灿烂,面带羞涩,带着即将嫁人的喜悦,看起来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宴会后,太子吩咐的车驾会来接她去东宫。 有时候,元凌也会亲自过来。 两人相携离开,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她就要嫁给元凌了。 那是那段时日,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 第21章 别扔下我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至今想起来,心底仍旧隐隐作痛,发了狠的想把她从太子手里夺过来,关在府里,往死里折磨。 然后再将元凌一步一步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让他成为他的手下败将,落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他心中怨恨丛生,要让他们死都不能在一块儿。 赵明枝察觉陆沉脸色不对劲儿,一张俊脸突然黑沉得骇人,眸光鹰隼一般落在她脸上,仿佛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凶悍。 她立刻意识到危机,只是,迅疾之间,还没来得及抽出匕首,便被他一只大手捏住了脖颈。 “唔——” 窒息的疼痛蓦的袭来,她手忙脚乱抱住他的手臂,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世子——” 陆沉危险的眯了眯冷眸,沉声问,“为什么?” 赵明枝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他无穷的力气捏断了,慌乱之间,只能憋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什么……为……为什么?” 陆沉沉着脸,顺势将她下巴抬起,露出她那张与赵明枝格外相像的脸,越看,眼里越是翻涌着莫名的怒火,“为什么要选他?” 赵明枝一头雾水,又疼又害怕,用尽了毕生力气,将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往外推。 “我没有!”一声娇喝,痛苦又压抑。 陆沉愣了一瞬,手指间力道微松。 赵明枝趁此机会挣脱桎梏,眼里害怕的泪水猝然滑落。 她走不动路,被他掐得抚着脖子直咳嗽,随后,浑身紧绷僵直的跌在他身侧,泪雨朦胧却又惊恐的望着他。 “我没有,世子,我没有选他!” 鼻尖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热气上涌,重生后被困在侯府的所有委屈一股脑儿全部涌上来,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害怕他再掐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世子,不要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爬墙了。” “我没有选他,自从嫁到侯府之后,我心里眼里就只有世子一人,再也不会去找他了,世子不要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留在世子身边就好,呜呜呜呜。” “世子,我真的只是在府里太闷了,想出府去透透气,我并不是想逃走的,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呜咽着,被他掐疼了,通红的眼睛,眼角泪珠滚落,挂在浓密纤长的眼睫上,分外可怜。 陆沉身体僵硬的紧皱着眉。 他? 她口中的他,是她的表哥晏初? 少女柔软馥郁的身子就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只猫儿。 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怪异的感觉,只觉得并不厌恶,甚至……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就好似,赵明枝当真在他怀里一般。 他怔了怔,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说起来,他不是没有碰过赵明枝的。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花宴过后,别的公子小姐们都去兴致盎然的游湖了,她却一个人在树荫底下芙蓉花丛里醉眠。 红颜娇憨,双颊潮红,阖着眼,躺在那一丛芙蓉花下,一张白里透红的精致容颜,竟是比花还要美上几分。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她。 她却似乎半醉半醒,向他伸出一只柔嫩的小手来。 他顿住。 她红唇轻启,呢喃说,“抱我。” 于是,他弯下腰,默不作声的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起。 她闭着眼,抬手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怀中,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在他胸口轻/蹭。 温香软玉入怀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桃花酒香。 他浑身一紧,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以前,兄长们打他的时候铁拳从来不手软,和男孩儿们打架的时候肌肉骨骼碰撞,一个一个跟石头一般硬朗。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儿的身子是这样柔软的,娇嫩的,他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能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掐断。 “你好香啊。”少女笑了笑说,但她还是没有睁开眼,依旧迷离的醉着。 他眉宇不自觉的高高蹙起。 女孩儿却似乎还不满足,半眯着眼,扬起下巴,也不知是不是醉梦中,看到了什么好吃的玩意儿,张唇便在他喉结处轻咬了一下。 那是第一次,他的身体不可控制的产生了奇怪的反.应。 惊慌失措,心慌意乱,双手无力,差点儿将她直接扔下去。 然而,她力气不小,霸道的搂着他,不肯放,还要揪着他的下巴咬。 “赵明枝,你醉了……” “我没有。”声音还是奶的,年岁也不大,酡红的小脸,“别扔下我。” 她很会撒娇,又生得玉雪可爱,叫人不忍责备。 他向来冷硬的心,蓦的柔软下来。 她不叫他扔下她,那他就不扔好了。 她咬他,那他也是要讨回来的。 于是,他微微低头,报复的在她粉嫩的樱唇上轻啄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他平静的心湖里像是投进一颗石子,涟漪四起,说不出的酥酥麻麻。 然而她下一句话,却将他为数不多的喜悦彻彻底底打回现实。 她说,“元凌,你不能扔下我,你不能扔下我的,你若是扔下我,我会吃了你……” 他愣住,脸颊刹那间烧得通红。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偏偏这时候,他嫡长兄陆清躲在花丛另一头,看到了他趁她醉酒之时轻薄了她的举动。 陆清兴奋得要跳起来,恨不得广而告之。 若真让陆清传扬出去,他不知道镇国公会不会把自己金尊玉贵的掌上明珠嫁给他这个侯府外室子,他只知道,如果赵明枝知道他亲了她,她绝对不会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个生活在黑暗泥泞中永远上不得台面的人。 他还来不及无地自容,只好先将她放下,去追赶陆清。 陆清是侯府嫡子,被杨氏放在心尖尖上疼宠。 就算他追上他,也无济于事。 可为了将这件事隐瞒下去,他不得不放下尊严,祈求陆清…… 在那之后,陆清以此为要挟,让他做了很多他不愿做的事,他也被陆清折磨得在黑暗的暗室里躺了整整半个月。 他躺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心里想着赵明枝柔软的唇,想着她身上的味道,想着她柔软的身子。 又想起她嘴里,元凌的名字。 又听陆清得意洋洋在他面前显摆,“陆沉呐,你知不知道,你亲过的那个人,以后是要嫁给太子的啊?” “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她那样的人,连为兄身为侯府嫡子都肖想不了,怎么会看上你呢?” “你啊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拎不清自己下贱的身份,就跟你那个低贱的娘一样,拼了命往我们侯府里钻,啊呸!” 又是一脚朝他的心窝踹来。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逐渐在心底蔓延。 他暗暗握紧了拳,不停的告诫自己,他得活下来,他不能就这么死在侯府里。 再再再后来,陆清就有了不得不去死的理由。 任何人,侮辱他母亲,侮辱过他,侮辱过赵明枝的人,都不许活。 一杯毒酒下去,他还未死绝,浑身抽搐扭曲,七窍流血,腹中肠穿肚烂,身子像臭虫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生生痛苦了三天三夜,那丝抽痛的气息才慢慢消失。 陆清死了。 整个祁京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偷亲过赵明枝,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心里曾经有过赵明枝一席之地。 “世子……”赵明枝本欲拔刀,可感觉到陆沉的僵硬,决定暂时还是不要随便在老虎面前耍伎俩,她就像小时候在父兄怀里撒娇一般,搂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胸膛,可怜兮兮的哭,“夫君,你不要杀我好么?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话,乖乖的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了。” 陆沉回过神来,低眉看向怀里娇软的女子。 “你身上是什么香?” 陆沉的关注点从来都很奇怪,赵明枝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急忙将荷包拿出来,“世子,是忍冬的香气。” 陆沉眼底褪去狠戾,淡漠的视线落在那荷包上,喃喃道,“忍冬。” 赵明枝忙点头,笑道,“是,忍冬可以入药,配在身上既香还能预防风寒,在冬日了用最是不错的。” “你很喜欢忍冬?” 赵明枝分明感觉他身上骇人的寒气在逐渐消散,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娇柔道,“嗯,忍冬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唤鸳鸯藤。” 极缱绻旖旎好听,女子都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陆沉眉目清冷,看向她,“是闽南那边的叫法。” “世子也知道?” “我去过闽南,你如何知道?” 赵明枝咬了咬唇,总不能告诉他,她外祖母曾在闽南住过一段时日,她好自在,也跟着去住过两三个月。 她嘴角微抿着一个温软的笑容,“我幼时从一本医书上看的,觉得好听便记了下来。” 话音落完,陆沉便沉默了。 赵明枝内心惴惴不安,只觉一股淡淡的视线在她头顶,看得她浑身都冷,心里发毛。 刚刚一时情急抱了他,他还是个不近女色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发疯…… 第22章 讨好世子 陆沉:“休要无礼,请你自重…… “世子……”她揪着裙摆往后缩。 “嗯。” “我真的只是因为太闷了,想出府透透气……这个荷包……是我亲手绣给世子的,希望世子不要嫌弃。” 说着,乖巧的用双手将荷包送到他面前。 陆沉接过,放在鼻下略闻,“今晚的事,你都看见了罢。” 赵明枝条件反射一抖,垂着头,不敢撒谎,“看……是看见了,但是,我绝不——” 陆沉打断她,轻轻踢了她膝盖一脚,“进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赵明枝秀眉紧蹙,她知道陆沉是个心狠无情的,但不知道他这样变/态。 她倒吸了一口气,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又准备往他怀里扑,“世子——” 陆沉长臂将她肩膀抵住,眉眼冷得能冻死人。 他薄唇微启,不容置疑,道,“去。” 赵明枝无奈,只好费力站起身,慢慢往博古架后移动。 里面是隔出来的一间宽阔内室,放了一张青木榻,供人休憩。 那个身穿青蓝锦衣的男人就这么趴在木榻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血腥味变得更加浓烈,那人后背被人砍了数刀,锦衣上被砍出十几道口子,一身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了。 她红着眼睛,捂住嘴,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出来。 她心里原是害怕的。 陆沉有意让她进来看尸体,便是不想在她面前扮演温润斯文的侯府世子。 他要她知道,他私下里,是如何一个狠毒残忍的小人,他要她怕他惧他,从此再也不敢在府里胡作非为。 赵明枝抹了抹泪珠,揪紧眉心,强打起精神,又往里头走去,借着房间里微弱的烛光,看清了那人的染血的清白面容。 她眯了眯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又忙不迭走近些。 这一眼,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那趴在塌上生死不知的男人,眉眼英俊,鼻梁高挺,薄唇紧闭,不是别人,正是她兄长赵明谦! 赵明枝眼前一黑,差点儿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 兄长为何会浑身是血的在这里…… 白日里,陆沉与神秘人的对话,原来是真的…… 他真的要对兄长下手! 她稳住心神,快步走木榻旁,颤抖的伸出手指,先探了探兄长的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尚存,她恍恍惚惚的长出了一口气。 还活着…… 活着就好。 只是看着兄长被陆沉伤成这样,她眼圈儿迅速红了,泪水从眼眶滑落。 “如何?” 陆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赵明枝哪敢露馅儿,忙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落,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副害怕惶恐的神情,“世子,他……他好像还活着。” 陆沉冷笑了一声。 这笑容,看得赵明枝心里直发寒。 “去,杀了他。” 赵明枝脑子一片空白,猛地瞪大眼睛,“世子……” 陆沉走近几步,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前。 他高大的身子将她完全笼罩起来,长臂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说,让你杀了他。” 耳边清冷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赵明枝僵硬的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世子,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不会杀人……” 陆沉反问,“弱女子?” 赵明枝眼里有些慌乱,小手在袖中不禁死死攥紧,“……更何况……我……我也杀不了他……” 陆沉在她耳旁呵气,大手突然握住她的右手。 赵明枝瞳孔微缩,目光凝聚在他神情寡淡的俊脸上,“世子,你要做什么?” 陆沉眼尾微挑,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从她腰间抽出一柄尖锐的匕首。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 赵明枝瞳孔极快的收缩着,浑身震颤,小手一阵无力,根本握不住那枚匕首。 但陆沉却用温凉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背,让她把匕首握住。 “拿稳了。” “世子,我……我手软。” 她一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跶出来,身体被他轻巧的转了个方向,直直的朝着赵明谦。 陆沉身体就在她身后,胸膛冷硬宽厚,锦衣寒气凌然。 他俯在她耳后,如一条阴冷蛰伏的毒蛇,幽幽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赵明枝僵硬的摇头,“不……不知道……不认识……” 陆沉也不介意,耐心跟她解释,“他是我大燕最年轻最英勇善战的将军,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小公爷,赵明谦。” 赵明枝紧绷的扯出一个笑,“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陆沉又道,“但他却是我势必要拔除的政敌之一。” 赵明枝脸上的笑,都已经不能称之为笑了,她惊惧的僵着脸,“世子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后宅女子,我真的听不明白……” 陆沉目光冷沉下去,“你无需明白,只需要听我的话。” 赵明枝浑身发软,“世子,我……” 陆沉声音越发慢条斯理,“去,你去杀了他,为我解除后顾之忧。” 赵明枝吓得快要哭出来,她浑身冒冷汗,手不停的在发抖,刀尖泛着泠泠的寒光,直指兄长的后背。 她不想杀兄长。 偏偏陆沉在她身后替她用力。 眼看那匕首便要插进兄长的身体,她陡然间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匕首,转身就扑进身后人冰冷的怀里。 “世子,求你了!别让我做这种事,我真的不能杀人!求求你!” 陆沉皱起眉,不悦的推她。 她是属什么的,动不动便抱人? 赵明枝哪儿敢放开他,他是个会吃人的恶魔,她要紧紧抱着他才有安全感。 “世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让我杀人好么!” 陆沉被她蹭了一身的眼泪,脸色越发难看,“赵翡烟,放开。” 赵明枝摇头,抱着他的腰,“不要,我不要放开世子。” 陆沉突然烦躁:“……” 赵明枝自顾自的哭,也不敢太大声,用那惹人怜惜的娇弱声音,微微抽泣,哭还不够,她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让陆沉心软,便踮起脚尖,凑近在他脸颊旁,重重的亲了他一口。 亲完之后,她无辜的眨巴着水雾弥漫的大眼睛,小手揽着他的腰,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世子,我挺乖的,你别让我杀人,好不好。” 陆沉身体顿住,眉宇拧紧。 赵明枝知道他是个不近女色的变态,但现下,她也没有的法子可以让他服软。 她一贯是个爱撒娇的,只管用了在家里讨好父兄母亲的那一套,牵着他的大手,委屈无辜的呜咽,“世子,除了杀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求求你……” 陆沉一张俊脸冰封般的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抹嫌恶,冷声让她滚。 若是以前,她定然是满怀欣喜,能滚则滚,再不相见。 可今晚,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长被他杀害折磨至死! 于是又腆着脸往他怀里凑进去,“世子,我母亲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将军大人死在世子手下,这样有损世子的阴德,我不想看到世子杀人……世子,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我只求世子福寿延绵,不要为了一个外人,损了自己的福泽。” 陆沉嘴角讥诮。 她为了他好? “滚。” 赵明枝今晚被吓了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倒是得出唯一一个宝贵的经验。 那便是陆沉这个人,不管如何吓人,气场如何强大,他似乎很怕女子抱他亲他。 于是,她铆足了劲儿冲上去,捧着他的俊脸,对着他的薄唇不知死活的亲上去。 柔软的触感猛地传来,陆沉黑眸一眯,用力将她推开,声音冰冷刺骨,“赵翡烟,你找死?” 赵明枝气喘吁吁道,“烟儿都是为了世子好,世子若不应我,我就继续亲世子,亲到世子答应为止!” 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女子! 陆沉脸色阴沉,拇指擦过嘴唇,嫌弃的蹙着剑眉,“休要无礼,请你自重!” “世子,是我夫君,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有何不能亲?” 赵明枝又要往前。 陆沉眼神平静,伸手,用内力将匕首吸入掌心,刀尖对着她的心口,“别过来。” 赵明枝目光直直的盯着刀尖,记忆仿佛回到被他刺穿的那一刻。 心口位置有些涩涩的发疼。 她对他是怕的,是恐惧的,但是为了兄长,她不能退缩,就算是死,也要和兄长死在一起。 她皱眉,站直身躯,认真又倔强道,“世子,求你放过他,若是烟儿今晚看着他死,烟儿的良心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陆沉眼眸深邃,定定的凝着她的小脸,漆黑如幕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暗光。 赵明枝知道男人用这种眼神看一个女子的时候,定然是要女子付出些什么的。 她闭上眼,缓缓脱下外衣。 陆沉俊脸黑成一片,“你做什么?” 赵明枝将手指搭在腰带上,嘴唇颤抖,“我要讨好世子。” 陆沉紧盯着她那张肖似赵明枝的脸,心里的烦躁暗潮涌动。 他一个手刀过去,直接将人打晕。 第23章 轻薄世子 她害羞起来,“你怎么不动呢…… 赵明枝身子一软,被人勾进臂弯里,她呆愣的动了动瞳孔,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沉脸上一片阴郁,目不斜视,胡乱帮她把衣服拢好,然后将人一把扔在书房的暖炕上,唤赢邑进来。 赢邑进来的时候,懂事的挪开视线。 “世子,何必这样戏弄夫人……夫人毕竟是闺中女子,胆小,未曾见过这般血腥。” 陆沉眯了眯深邃的眸,将身上的外袍等物一并脱下来嫌弃的扔在地上,不悦的发怒,“这个女人,上来便往人怀里钻,不讲道理,无礼至极!” 赢邑惊诧了一下,想起还没有几个女人敢轻薄自家世子的,内心忍不住对赵翡烟竖了个大拇指,夫人真可谓算是大燕第一勇士! 他强忍着心底的笑,劝道,“世子,这世上,女人哪有讲道理的,不讲理才好,不讲理才说明是喜欢的。” 世子对女人了解果然还是少了些啊。 陆沉阴郁的沉下眉,冷冷的扫他一眼,“呵,喜欢?” 赢邑忙闭上嘴,“属下多嘴了。” “她不过是用个用来牵制赵老爷子的工具,等利用完赵家,她也就没什么用了。”陆沉语气低沉,带着危险的气息,“你找几个人来,把她送回西苑。” 赢邑笑了笑,道,“是。” 接着,恭谨的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带了几个人来,身后还跟了个挂着药箱的郎中。 …… 赵明枝梦里沉沉浮浮,窒息一般被淹没在厚重的血水里,她扒开层层血色的迷雾,陡然间看见兄长惨白的俊脸。 “啊!哥哥!” 她吓得尖叫出声,猛地惊醒过来。 “小姐,你可算醒了!”霖儿急忙端着热茶送到床边,松了一口气,“你叫谁呢?谁是你哥哥?” 赵明枝小脸苍白,用力捉住霖儿的手腕儿,“霖儿,我这是在哪儿?” 霖儿嘟囔道,“小姐在西苑,因为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赵明枝这时才觉得嗓子干哑,头昏脑热。 她揪着眉头,捏了捏眉心,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可她又分明记得她好像看到了兄长受了很严重的刀伤,趴在陆沉的床上。 一想到兄长,她慌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小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赵明枝取下衣服便往身上套,已经三天了,不会知道兄长现在怎么样了。 她必须现在就去救兄长。 “小姐!”霖儿担心的拦住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从世子书房回来就受了风昏睡这么久?” 赵明枝眼里浮起一层水雾,“你让开,我要去见世子。” 赵明枝一红眼,霖儿也跟着红了眼,“小姐想去见世子,明日再去也可以,今日天色已晚,外面又一直在下雨,小姐出去再吹了风受了凉生了病怎么办?” 赵明枝体力不支的晃了晃,眼前发昏,差点儿站立不稳。 霖儿赶紧将她扶住,让她靠在引枕上,“世子让人送了治风寒的药来,小姐,你先好好休养身体,等病好了再说也来得及。” 赵明枝浑身发软,靠在枕上默默流泪,“来不及了。” 现在已然来不及了。 她不争气,她没有用,她浪费了三天时间,只怕那日晚上,兄长已经遭了陆沉的毒手。 越想越是难过后悔,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陆沉,跟他同归于尽! “小姐,什么来不及了啊?”霖儿疑惑的问。 赵明枝满心悔恨,埋头在被子里,泣不成声,哭着哭着,被子里没了动静。 霖儿皱了皱眉,轻轻拉开被角,见被子里的人红着脸睡着了,心里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退出房间。 外头风雪很大,又下着雨,她撑着伞走出西苑。 一个清瘦挺拔的人影在风雨长廊里等她。 “夫人醒了?” 霖儿低着声音,左右四顾,又不住的往回看,然后才道,“嗯,刚刚才醒,现在又哭着晕过去了。” 赢邑瞧着她四处闪躲的目光跟个做贼心虚的小老鼠似的,觉得满心有趣,“你慌什么?” 霖儿咬牙,“我做了你的内奸眼线,怎么能不慌?要是让我家小姐看到了,我是万死也难辞的!” 赢邑嘴角微抿,“你这般不情愿,那我们的合作便罢了。” 说着,要走。 霖儿更慌了,一把将他大手拉住,“赢护卫,你别走!” 赢邑视线落在她柔软的小手上,意味深长,“你求我,我就不走。” 霖儿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立刻求人,“我求你了,别走。” 赢邑嘴角微动,“不真诚。” 霖儿局促的绞着小手,“什么样才叫真诚?” 赢邑想了想,“看你自己。” 霖儿觉得赢邑这个人除了武功高强,脑子真的是有病,成日天的逗她一个丫鬟玩儿,有意思么? 但是为了小姐,她不得不讨好这个世子身边最得力的人。 她垂了垂头,小声道,“我知道了,你跟我过来。” 赢邑挑了挑眉稍,跟过去。 霖儿带着他七拐八弯的走,来到一间小小的柴房。 风雪呼啸,夹杂着雨声,莫名的天地宁和。 他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这就是你的诚意?” 霖儿主动凑过去,一根手指插进他的腰带里,动作轻佻浪/荡,将他拉进柴房里,然后做贼似的关上了柴房的门。 赢邑一转身,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子从后面抱住了。 他身体微僵,“你这是做什么?” 霖儿将脸靠在他挺直的后背上,温声软语道,“来吧,我妈妈说过,男人吃饱喝足了就不会找女人麻烦了。” 赢邑皱眉,“你妈妈是谁?” 霖儿道,“是从小教养我的人,她叫林妈妈,是江南苏城最美的女子。” 赢邑:“最美?” 霖儿:“嗯,我封的,以前林妈妈最美,现在是我家小姐最美。” 赢邑明白了,原来这丫头心性单纯,一身的流氓习性都是从这个林妈妈身上学来的。 他笑了笑,问,“你知道男人吃饱喝足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我是早就明白了的。”霖儿眉眼一竖,声音温软,却带着一抹莫名的得意,仿佛这样放浪的行径在她看来并不是可耻的,反而是值得骄傲的。 赢邑没转身,却已经感觉到了后面某个小丫头的动作。 她窸窸窣窣的脱了身上的衣物,又重新贴了上来,软软的说,“我有点儿冷,你可以先抱我吗?” 这府里,倒是头一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用身子贿赂他。 赢邑喉结上下滚了滚,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数万个念头一闪而过,最后,转身将她抱住。 细腻柔软的肌肤,叫人心神震颤。 他没低下眼去看她的身子,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担心她受凉。 “你不怕冷?” “你抱着我我就不冷。”霖儿脸颊红了个彻底,她没什么羞耻心,可是赢邑迟迟不动作,反而让她害羞起来,“你怎么不动呢?” 赢邑俊脸有些热,“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 霖儿不解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动?” 难道就这么一直抱着么? 不大的破旧柴房,窗户还漏着风,但赢邑却觉得格外的燥热,“你被别的男人碰过吗?” 霖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没有。” 赢邑松了一口气,又听霖儿道,“原是有一个俊俏公子看上了我,但是林妈妈说我年纪还小,要再大些才能去伺候他们,不过后来,我们花楼不小心走了水,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林妈妈也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开始在苏城流浪乞讨,是我家小姐见我孤苦无依,把我带进了赵府,给了我锦衣玉食。” 赢邑眉心微皱,心里唏嘘,原来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丫头。 “所以,我要对小姐好,报答小姐的恩情。” 她抱着他的腰,扬起小脸,认真的看着赢邑坚毅的下巴,“赢护卫,你怎么还不吃我呢?” 赢邑扬起嘴角,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染着红霞的小脸按进自己怀里,用力将她抱了一下,然后收敛好欲/念丛生的心神,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好。 霖儿像个孩子似的站在他面前无措,眼底充满了疑问,“是不是我不好,入不了你的眼。” 赢邑道,“不是。” 霖儿问,“那是因为什么?” 赢邑笑着将她的腰带系好,然后叹了一口气,“女人的身子不能随便给别人看,没人教你?” 霖儿摇头,“没有,林妈妈说,女人的身子是最好的讨好男人的武器,男人都喜欢的,他们会变得很听话。” 赢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沉了沉脸色,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凶巴巴的恐吓,“记住,女人的身子不能随便给人看。” 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随便脱衣服,你的身子,只有我能看。” 霖儿懵懵懂懂的站着,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滴溜溜的跟着他转,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只是被她这样全身心的看着,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心里不免起了一抹异样的情愫。 第24章 夫妻之实 他一下马车,连衣服也来不及…… “你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我做什么?” 跟个无辜勾/人的小妖精似的。 “那——”霖儿舔了舔红唇,“我以后是赢护卫的人了么?” 赢邑微愣,这丫头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霖儿歪了歪脑袋,羞涩的抿了个笑,道,“我已经与赢护卫有了夫妻之实,那我算不算是赢护卫的女人?” 赢邑脸上尴尬的热了热,拍了拍她的肩膀,“嗯,以后,在这侯府里,我护着你。” 肩膀处,是一抹温热,霖儿低眸,火热的视线自他宽厚的手背上扫过,心里也对赢邑有了一丝不同。 毕竟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只是,经过今晚之后,她还是有些害怕,“赢护卫……我……我不会怀上你的孩子吧……” 赢邑噗嗤一笑,一个爆栗砸在她额上,“放心,现在还不到你怀孩子的时候。” 霖儿放了心,又好奇的问,“我总听林妈妈说,女人与男人同房之时,又痛苦又快活,怎的,我没什么感觉呢?就是有点儿冷,又,有点儿热。” 赢邑又被小丫头的单纯噎住了。 他觉着自己此刻像个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那你刚刚有没有别的什么感受?” 霖儿蓦的红了耳根子,也不敢看赢邑那挺拔高大的身子。 他抱过来的时候,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可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心尖像是苏城一年一度的除夕烟花节一样,轰然间炸开了,冲上天去,又开出一簇漂亮的花来。 她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致,生怕他嫌弃她。 好在,他最后还是抱她了。 他是世子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她现在成了他的人,日后,在这府里,他总能有帮上忙的时候。 “我刚刚脑子里黑了一下,什么感受也没有……”她低了低脖子,又担心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又道,“我的心好像坏掉了,一直跳个不停,呼吸不过来。” 赢邑牵了牵嘴角,也没说什么,撑着伞,主动将霖儿送回西苑门口。 “同房”一场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眼看西苑的门口就在眼前,霖儿踟蹰了两下,停下步子,揪着手指,难为情的开口,“赢护卫,小姐病得重,你可以帮帮忙让世子来看看小姐么?” 这三天,除了赢邑来送过一回药,世子都没有在西苑出现过,她有些担心小姐撑不下去。 赢邑沉思了一下,道,“嗯,我会想办法说服世子,但是你也要说服你家小姐,不要胡闹。” 霖儿急忙分辨,“我家小姐没有胡闹。” 赢邑笑了一声,也没揭穿主仆两的把戏,“你也教教你家小姐,怎么让一个男人听话。” 霖儿抬眸,水雾茫茫的眼睛看向赢邑,“可以么。” 赢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她现在这副神态太勾人,看着她水汪汪的眼,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在她眼上亲了一下。 突如其来一个吻,猝不及防,蜻蜓点水,似乎也没带着情.欲。 霖儿一慌,眨着长睫,倒退一步,脸颊涨得一片通红,“你——” 赢邑身子往前倾,亲了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一手举着青绸伞,一手负在腰后,嘴唇靠近她白皙的额前,热气全打在她脸上。 两人相隔很近,气息几乎纠缠在一起。 霖儿蓦的屏住了呼吸,红唇微张。 赢邑在她眼前咧开嘴角,“眼睛很清亮,像一汪水似的,讨人喜欢。” 清秀的眉眼在她跟前儿放大,霖儿身子后仰,呼吸急促,感觉心口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夜间的寒凉被身前男子灼热呼吸带来的潮/热填得满满当当。 她支支吾吾的红了脸,“你……你长得也很好看。” 赢邑哈哈笑了起来,坦坦荡荡的在她面前,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去吧,去教教你家小姐。” 霖儿用自己的法子贿赂了赢邑一回,赢邑也就没再强迫她。 那颗黑漆漆的药又被她放回盒子里了。 虽然赢邑说那颗药不是毒药,不会害人性命。 但霖儿还是十分警惕,不敢轻易将药给自家小姐吃。 她磨磨蹭蹭回了房内,身上沾了雨雪和赢邑身上的清香,她做贼心虚,不敢直接去内间,先回自己的房间换了干净暖和的衣物,然后才打起帘子,走进内间。 赵明枝又糊糊涂涂的睡了一日一夜。 风寒再加上惊惧之症,身子日渐虚弱,病也越来越沉重。 陆汐听闻她生病,带着陆渐来看过她一回。 陆汐来的那日,赵明枝勉强打起了精神。 陆汐是宣平侯府嫡女,陆沉对她也格外尊重,她渴望陆汐能帮她一把,寻个由头带她出府去,哪怕一次也好。 可真看到陆汐的时候,她一口一个阿沉,赵明枝的心也就死了。 陆汐再如何温柔善良,她也是陆沉的姐姐,怎么会帮她一个嫁进来的外人? 陆汐走后,赵明枝又连日的消沉。 她一想到兄长的死,便更加生无可恋,到后来,几乎是滴水不沾滴米未进,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霖儿越发担心小姐命不久矣。 她找了赢邑好几次,每次都与他“同房”,求他帮忙,可世子还是不见人影。 终于,眼看赵明枝快要不行了,陆沉总算黑沉着俊脸从府外赶了回来。 他一下马车,连衣服也来不及换,黑衣黑裘,一脸肃杀,风尘仆仆的走进西苑。 刚踏进西苑门口,便隐约听到了一连串悲戚的哭声。 他皱了皱俊眉,笔直双腿阔步往里走,乌压压的一片人守在房内外,见到他回来,自动让出一条道,低着头,齐声恭谨的唤着,“世子……” 守在房门口的丫头打起帘子。 陆沉漆黑的眼眸在门口顿了顿,那丫头瞬间吓得双手发抖。 陆沉一言不发,弯腰往里头走了进去。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沉走进内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药味儿。 这些药他并不陌生,以前年纪还不大的时候,每年冬天,他都要喝上一个月才好,那时候,他房里也终日是这个味道,充满了死气。 他紧了紧眸光,抬步往床边走去。 厚厚的床帏之中,她窝在衾被里,人影消瘦,脸颊凹陷,眼底一片青黑,病恹恹的靠在枕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溢满了沉沉的死气。 她半睁着眼,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只一副眼眶深陷的模样,除了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仿佛就剩下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霖儿跪在一旁的地下无声的抹着眼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声音。 陆沉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极为微弱,但还活着。 他神色冷峻,让人端上温水热汤。 房间里所有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手脚麻利的去办。 没过一会儿,还准备好了一桌子清淡的吃食。 陆沉接过温水,两根手指捏着赵明枝苍白的嘴角,直接灌了进去。 赵明枝这时惊醒过来,猛烈的呛了几声,惨白的小脸乍然间憋得通红。 她深深皱着秀眉,胃里反酸干呕,水也喝不太下去,咳了几声,将那水悉数吐在陆沉的金贵的大裘上。 陆沉再次黑了脸。 指节微微用力,掐着她的下巴,冷声问,“为了一个陌生人,你就要送了自己的命?” 赵明枝抬起头,这才看清那个人披着厚厚的黑色大裘,灰狐狸毛的领子簇拥着他冷白禁欲的面孔,从鼻梁至下颌,凌厉紧绷,浓稠的黑眸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薄怒。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清雪的味道,湿冷清寒,空气里都是潮湿的。 她嘴角艰难的勾了个笑,骤然间心底涌起了大片大片的委屈。 就是这个人,不但杀了她,还害了她兄长。 她怎么能不恨?! 她红着眼,眼底蕴满了水汽,有气无力道,“我如今已是个将死之人,世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沉危险的眯了眯眸,对上她满含怨恨的眼眸,“不吃东西?绝食?想死?” 赵明枝眼角滑过一行眼泪,眼睛却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有些歇斯底里道,“我要死要活,跟你有何关系?在你眼里,你在乎人命吗?陆沉,你没有心,人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陆沉冷呵一声,长睫微垂,眼底毫无波澜的看她一眼,再次端起一碗热汤,指腹摸了摸瓷壁,感受了一下汤水的温度,然后将瓷碗送到她嘴边,“喝一碗汤,活一个人,你自己选。” 赵明枝一愣,眼眶发红,登时怒火中烧,“陆沉,你——” 她都这样了,他还要逼她?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了赢邑一眼。 赢邑便心领神会的往霖儿身边走去。 霖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只是一脸惶恐的看着赢邑,不住摇头。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脖子已经在一个微凉的手掌里了。 那个带着薄茧的手掌,前两天还温柔的抚过她的额头,告诫她,让她不要随便对别的男人笑。 可现在,那只手,冷酷无情的扣住她的脖子,稍微一个用力,她便感觉脖子发疼,呼吸困难。 第25章 想咬死他 屡次三番的对他动手动脚!…… “小姐!”霖儿惊慌出声,双手下意识抱着赢邑精壮的手腕儿,吓得心头直打颤。 赵明枝有些慌乱,“赢邑,你放开霖儿!” 赢邑手指没有半分松懈,指关节用力,一句话没说,威胁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赵明枝瞳孔微张,仓皇张口,“不要!你别!不要动她……” 霖儿恍惚的皱了皱眉,看着小姐为她落泪,心底有几分酸涩几分闷疼,但一想到掐着她脖子威胁小姐人是她献身的人,她又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揪成了一团,堵得难受。 她紧紧揪着衣袖,被迫仰着脖子,瞬间泪如泉涌。 她可怜的祈求道,“不要……赢护卫……不要杀我……” 赢邑声音不咸不淡的说,“你能不能活,那要看夫人的意思。” 霖儿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她的人,会二话不说的掐着她的脖子,用她来威胁小姐,难道,是她没能让他吃饱喝足,他不满意么。 赵明枝难以置信的转向陆沉,孱弱的控诉,“你怎么可以……霖儿她是无辜的。” 陆沉眼里,半分感情也没有,只冷冷道,“喝了它。” 赵明枝泪眼婆娑的看了看霖儿,无奈,接过他手里的瓷碗,一口将那汤汁全部咽了下去。 她胸口剧烈起伏,闭了闭眼,咬牙,“现在,可以放了她了吧?” 陆沉又拿起一块白玉糕,递到她唇边,“吃了它。” 赵明枝愤怒的瞪着他,“陆沉,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之所以能有耐心坐在这儿威胁她,也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儿上。 若非她长得像赵明枝,他不介意让她吃下他的药,变成一个容易操控的玩偶。 全仰仗这张脸,他才能有耐心陪她玩这些把戏。 他扫了一眼手里的白玉糕,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吃,那你屋子里这些人,都可以不用留了。” 说完,对赢邑道,“赢邑,既然夫人不肯让她们活,那把她们都关进禁室吧。” 霖儿身体微微发抖,只听那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冷笑了一声,道,“是,世子。” 话音一落,一屋人都跪了下来,哭着求着赵明枝吃东西。 霖儿尚还有几分骨气,愤怒的眼神直盯着坐在床边的世子,咬紧了牙关,不肯求饶。 一屋子的哭闹之声,嘈杂纷乱。 赵明枝只觉得头皮发麻,烦躁不已。 可容不得她发怒,那个人便要走,他走了,她只怕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得满脸苦涩的将他拉住,放软了声音,“世子,别走……” 她知道错了,她没有他狠,没有他决绝。 所以,她怎么也斗不过他。 “我吃。”她流着泪,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和迷离的雾气,也顾不得千金大小姐的仪态,抓住他手里的白玉糕便往嘴里塞。 长时间不吃饭不喝水,她胃里十分难受。 但她还是默默的坐在床边,艰难的嚼着她并不喜欢吃的白玉糕,吃一口,喝一口汤,他递什么,她便吃什么。 一边吃,一边垂泪,好不可怜。 陆沉低眉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接过赢邑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指,慵懒的说,“若有下次,第一个死的就是霖儿。” 赵明枝顿住身子,也不知道哪儿来一股血勇,趁陆沉正要起身,她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埋首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往那血管处发了狠的一咬。 “世子!”房内形势斗转,众人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屏住呼吸。 陆沉吃痛,剑眉紧蹙,嘴角下压。 她绝食许久,根本没多少力气,这点儿咬痕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倒不是觉得有多疼,只是女人突然扑上前来的柔软身子和身上馥郁的香气让他心神颤了颤。 他下意识恼羞成怒,将她一把甩开。 她又扑上前来,死死缠住他的腰,抱着他的脖子胡乱啃咬。 陆沉:“……” 赢邑抬手挡住霖儿的双眼,自己也别开眼,哎,没眼看,这哪儿是咬人,这分明是厮磨。 “咬完了?”陆沉克制住心底的怒意,任由她抱着自己。 “咬……咬完了。” 女子柔软的唇在脖颈上流连了片刻,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陆沉正要发作,却感觉那人的唇从他脖颈处离开了去,被她咬过的地方泛着一阵莫名的酥麻。 赵明枝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完全的废物了。 她甚至连咬死他都做不到! 这让她如何不难过! 起初她还能用些力气咬他的脖子,后来她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感受到他浑身上下冷意迸发,更担心他发了疯要这些人的命。 索性,她从他后面抱住了他,吸了吸鼻子,柔弱的靠在他肩头,“世子,我刚刚只是太久没吃东西,牙痒痒,你信吗?” 陆沉眼底压着冰冷的薄怒,再次嫌恶的将她挥开,“……赵翡烟,你属狗?” 屡次三番的对他动手动脚! 她真以为,他不敢对她如何? 赵明枝心底冷笑,却也没再不自量力的上去自寻耻辱,她跌坐在床上,自嘲了笑了笑,“世子说对了,我的确属狗,说不定,我不知道哪一日就会发疯,咬世子一个措手不及。” 陆沉深邃的眼里是蔓延开来的阴沉,他大袖一挥,站起身,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厌恶和不耐自那双清冷无情的眼眸闪过,他俊脸紧绷,不偏不倚的看向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淡漠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好活着,留着命,来杀我。”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西苑。 赵明枝瘫坐在床头,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愤恨的捏紧了拳头。 “小姐……世子真的太可怕了……”终于能自由呼吸的霖儿也扑了过去,趴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赵明枝让她起来。 霖儿站起来,红着眼坐在床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赵明枝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霖儿,我是个无能的废物。” “小姐,你不要这么说,都是奴婢的错……”霖儿不住摇头。 “可是,我现在真的好想杀了他啊……”赵明枝眼眶猩红,小手握拳,指节用力得泛白。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的杀意比现在这一刻更强烈。 陆沉他根本就是个有病的混蛋,无心无情的变态! 在他的世界里,活生生的人都只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毫无人情可言! 霖儿头一回没有阻止她。 她趴在自家小姐怀里,一想到赢邑刚刚毫不迟疑的听世子的话要杀了她,心口便阵阵抽疼,不知道为什么,堵絮一般难受,喘不过气来。 “小姐,奴婢好难过……”她红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的捶打自己的脑袋,“奴婢是个笨蛋!是个大笨蛋!” “霖儿,你别这样。”赵明枝不知道霖儿是怎么了,只以为她是因为被陆沉威胁,心里害怕,“好了,没事儿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别哭了。” 霖儿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家小姐清瘦的小脸,她满腹委屈又不敢跟小姐说,“小姐……奴婢……奴婢……” 她私下里被赢邑威胁跟他合作,后来又为了能在他手下能好过些,用自己的身子讨好他。 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清誉可言。 更何况,她答应了赢邑要给小姐下药,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被小姐知道的,若是被小姐知道她背主投身,只怕会被小姐直接赶出侯府。 是以话说到一半,又悉数吞了回去。 “奴婢没事……” 赵明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总算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她一把握住霖儿瘦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霖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霖儿被那双清冽如水的眸子盯着,心里慌了慌,“小姐……” 赵明枝发了脾气,怒道,“说!” 霖儿浑身一抖,眼睛又迅速的红了,哭道,“奴婢对不起小姐!” 赵明枝捏紧拳心,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说,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霖儿目光闪躲,心里越发自责愧疚。 赵明枝一时情绪激动,猛咳起来,她身上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被霖儿这态度一气,心里越发难受,往床上一跌,抚住胸口,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小姐!你没事儿吧!你小心着身子,千万别气坏了自己……”霖儿一边抹泪一边帮她顺气,豆大的眼珠子挂在睫毛上,任谁看了也只会心疼。 赵明枝不禁悲从中来,无力的推她,“你走,我不需要你服侍……以后,你也别出现在我眼前。” 霖儿伤心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跪在了地上。 “小姐……”她哽咽了一下,带着哭腔,缓缓道,“奴婢知道错了,但奴婢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 赵明枝翻过身,眼里含着泪水看向她,“既然是这样,那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霖儿:“只要小姐听了不生气,奴婢便什么都告诉小姐。” 赵明枝:“好,你说。” 霖儿抿了抿唇,“赢邑威胁奴婢……” 说到一半又有些难以启齿。 第26章 怎么是你 “赢邑想让我给小姐下药。”…… 赵明枝眉间微拢,泪珠登时颤巍巍的挂在长睫上,“他威胁你什么?” 霖儿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下定决心开诚布公,“赢邑想让我给小姐下药。” 说完,因为极度害怕和恐惧,吓得泪如泉涌。 赵明枝娇躯一震,“……下药?” 霖儿哭了一会儿,窸窸窣窣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房间内那放着胭脂水粉的妆台旁,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翻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小木盒子,然后从最里面的一个小暗格子里掏出一粒黑色的丸药,递到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就是这个。” 赵明枝眨了眨眼,将眼里最后的泪水逼落,将霖儿手心里的黑色药丸接过来,看了几眼,然后鬼使神差的冷静下来,“毒药?” 霖儿表情呆滞的摇摇头,想到什么又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姓赢的小人说没有毒,但那定然是看奴婢好骗欺哄奴婢的,小姐,观这药的成色,必然有毒,所以他才一直让奴婢偷偷让小姐吃下去,奴婢是小姐的人,一直不肯下药,是以他便屡次威胁奴婢……小姐,你放心,奴婢誓死也不会害你!” 赵明枝想起陆沉说过的那种可以使人神志混沌的药,心里一阵后怕。 若非今日一番变故,她不是会遭了陆沉的算计,成为一个被他随意摆弄的傀儡?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以陆沉的性子,他要给她下药,又何必偷偷摸摸,背后使绊子? 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把药吃下去,才是陆沉的作风才对。 “难道说,赢邑对陆沉并不忠心?” 霖儿心中忐忑难安,生怕小姐从此厌弃了她,正自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听到这话也没有反应。 赵明枝无奈道,“好了,你别再磕来磕去了,本来头脑便不好使,再这么磕下去,以后在这侯府里还活不活了?” 霖儿欣喜的抹了抹眼泪,一脸期待的望着赵明枝,“小姐,你不怪奴婢了么?” 赵明枝没好气道,“嗯,既然你及时坦白,那我便不怪你了,但是以后,你若再背着我被人利用,我定不饶你。” 霖儿抿起嘴角,这府里人心复杂,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丫,上头压着层层叠叠的管事和婆子,世子那边位高权重,更是不敢违逆,顿时忧心道,“小姐,若是奴婢是被威胁的呢?” 赵明枝让她起来,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不由扬声,“那你就不会主动告知我,然后我们一同合计一番,再将计就计么?” 霖儿瞬间眼前一亮,怒拍大腿,“还是小姐聪明!霖儿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赵明枝说了这么一番话,原就虚弱的身子越发虚弱。 她捏了捏眉心,眼前有些发晕,娇软的躺回床上,纤细指尖摩挲着那枚漆黑的丸药,“说到将计就计,我突然有个好计策。” 霖儿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小姐,你是不是想把这颗药,给赢邑吃?” 赵明枝冷冷的勾起嘴角,“不。” 霖儿疑惑,“那?” 赵明枝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既然赢邑让你给你主子吃,那我便让他主子也尝尝这毒药的滋味,这便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霖儿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世子毕竟是侯府未来的主子,谁也不敢得罪,若小姐这一颗药下去,世子当真没了,可如何是好? 就算府里人查不出来什么,那小姐刚成婚不久,不就成了寡妇? 谁知赵明枝听了,呵呵一笑,“我要的,就是他去死。” …… 陆沉连夜从城防大营回来,回到书房,随手解了厚厚的斗篷扔在炕上,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在炭火旁坐下。 赢邑垂着头在跟前儿跪着,悄悄往上抬眼,还能瞧见世子脖子上那几个被夫人咬出来的牙印。 坐在上头的人也没让他起来,端起一杯热茶捏在三根修长的手指间,眉目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赢邑终究是忍受不了这漫长的沉默,迟疑了一下,主动开口,“世子,属下知错,任由世子责罚。” 陆沉眼眸微动,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俊脸覆了一层寒霜,“如今,在这府里,你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了?” 赢邑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绷紧。 “赵翡烟绝食,你等到她快死了才向我报信。”陆沉双腿微曲,手肘支在膝盖上,宽大的袍袖长长的拖在踏板上,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森寒的审视着他,“赢邑,你向来对我忠心耿耿,这次你这样做,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赢邑身子往地上匍匐,喉头哽了一下,并没有多做解释,只低声道,“属下并无他意。” 陆沉冷眼看着他的后脑,狭长锐利的凤眸眯了眯,“你替赵翡烟鸣不平?” 赢邑身体颤了颤,“属下只是觉得赵小姐很可怜,希望世子能去看看她。” 陆沉神色阴沉得难看,单薄的嘴角微微下沉,“赢邑,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算是利用赵家,世子既然娶了赵小姐,也可以尝试着去接受赵小姐不是么?” “赢邑!” “世子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女人,鹊儿姑娘如今也被送进了禁室,属下担心世子会孤身终老——” “赢邑,你在挑战我的底线?” 满室的威压扑面而来。 赢邑谨小慎微的瑟缩了一下,将自己所有的话尽数吞了回去,再次磕下头去,“世子,属下再也不敢了。” 陆沉冰冷的凝着他挺直的脊背,身上不近人情的冷意微微散去。 赢邑从小便跟着他,两人相携走到今日,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他对他的忠心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只是,一个区区赵翡烟,却让惯常冷傲的赢邑有了恻隐之心,倒是让他有几分意外。 陆沉面无表情的坐在暖炕上,淡淡的喝了一口手里的碧螺春,“下不为例。” “属下明白了。” 陆沉睨他一眼,“你先起来罢。” 赢邑松了口气,起身,“谢世子。” “行宫刺客的事,查得如何了?” 赢邑见主子转移话题,便是彻底饶了他这次的自作主张,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遂道,“回世子,如今,除了京兆尹的手下,还有两股势力在暗中调查。” 陆沉眼底漆黑,“哦?” 赢邑道,“一股是镇国公府的人,一股是三皇子的人。京兆尹在刺客身上发现江湖杀手组织燕子楼的令牌,循着这条线索,京兆尹找到了燕子楼的一个小喽啰,问出了三个月前,曾有皇室成员出面买凶,以五千两黄金的高价,要刺杀大燕太子。世子,三皇子是被迫插/进这件事的。” 陆沉放下茶杯,指尖落在炕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那声音淡淡的,像是敲击在人心头上。 “燕子楼的人岂是那么好找的?太子不过是要对付三皇子而已。” 赢邑微微颔首,“目前看来,太子是想借此机会,将江湖买凶行宫刺杀储君的罪名直接按在三皇子头上,更何况,皇上最厌恶皇家子弟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尤其是私下与江湖人士勾连,这次,三皇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沉眼底幽深,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鸷芒,“狗咬狗罢了。” 赢邑笑了笑,“世子,此事,我们要不要助三皇子一把?” 陆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淡嘲的弧度,赵明枝死在行宫,元凌狼子野心,竟还妄想安枕无忧的做他的东宫太子? “以元翊的脑子,怕是要落得个幽禁至死的下场,罢了,你去燕子楼一趟,顺势拉他一把吧。” 赢邑笑道,“是。那夫人那边——” 说起赵翡烟,陆沉便忍不住头疼,眼神冷了冷,“想个法子,打消她绝食的念头。” 赢邑道,“世子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刚落。 博古架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赢邑神色一凛,戒备的往博古架后走去。 片刻后,身受重伤,脸色苍白的赵明谦捂住胸口,虚弱却眼神警惕的站在了陆沉面前。 陆沉面色却不变,似乎并不担心和赢邑的谈话被里面的人听到,而是递给赢邑一个眼神,让他先下去。 赢邑心领神会,出了书房,顺便关上了房门。 赵明谦敛着浓眉,不悦出声,“怎么是你?” 陆沉轻呵一声,走过去,扯了一个红木圈椅,表情平静的放在他面前,“不巧,正好是我。” 赵明谦眉头皱得越发紧,怒瞪着眼前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觉得有些晦气。 当年,陆沉在祁京学子齐集的凌烟阁上当众讥讽他最疼宠的四妹妹长得丑不配为太子妃,这事儿他一直牢牢记在心底,原想带着人出去将陆沉狠狠打上一顿,却被四妹妹哭着拦住了。 他心疼妹妹,没再去找陆沉麻烦,但暗地里也没少给陆沉使绊子。 后来有一日半夜。 他醉酒骑马回府,看见国公府门前,隐约站着个修长的影子,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枚玉佩。 第27章 你疼不疼 阿宝,那一剑,你疼不疼啊……… 他揉了揉眼睛,远远瞧见是陆沉,一想到这死人脸对妹妹不怀好意,在都中将妹妹的名声败坏得干干净净,心里一直窝着火。 他怒气一上来,便忍不住翻身下马,不分青红皂白与陆沉缠斗在一起,打了个鼻青脸肿。 事后,他在东市的马棚里醒来,摸了摸宿醉后疼痛不已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那晚陆沉对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后来,陆沉离开了祁京,几年后才回来。 再之后,他就成了宣平侯府的世子,又荣升了兵部要职,如今更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镇国公府,一直不太对付。 回京遇袭的时候什么都想到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他醒来会在陆沉这死人脸府里。 互相看不惯的两人,头一次以这种方式面对面相见,这画面,着实有些诡异。 赵明谦重重的咳了一声,脸色唯一的血色也消失了,他身上连中三箭,后背又被连砍了数刀,从马背上滚落,一路跌进山崖,受伤无数。 此刻,刚苏醒过来,便听到外面有人在谈话,说着太子三皇子与江湖血腥至极的杀手组织燕子楼的关系。 他迷迷糊糊中,感觉说话的男子声音十分耳熟。 现下一见,果然是他,陆沉。 陆沉脸色是一贯的阴郁,淡瞥他一眼,“赵将军既然受了重伤,不如先坐下来再说话。” 赵明谦皱眉,怪异的看他一眼,此刻也不是他逞强的时候。 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他现在在陆沉手里还没死,那说明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冷傲的扬了扬下巴,在他面前坐下,缓和了一会儿,感觉胸口那股堵着的郁气散开了去,方才沙哑着嗓音问,“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 陆沉眸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嗯。” 为了救他,他手臂上也被砍了一刀,差点儿失去左手。 赵明谦表情更加奇怪了,奇怪中,还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你为何要救我?” 谁救他都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是陆沉。 对头之间,有何情义可言? 他犹记得校场切磋的时候,刚回祁京的陆沉,手执长缨枪,与他真刀真枪,打了个昏天暗地,那幽邃眼眸里,杀意暗沉,恨不得在众将士面前,将他直接一枪捅死。 他能感觉出来,陆沉对他非常的厌恶。 陆沉内心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坐回暖炕上,不近不远,不偏不倚的看向他,“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看清楚,要害你的人到底是谁。” 赵明谦脸色一黑,蓦的捏紧铁拳,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他得知四妹妹被刺身亡的死讯,一路披星戴月从边关往祁京赶。 快入祁京的时候,他带回来的十人精锐小队身体和精神已经快疲累到极致,但他们一直硬撑着,准备入城。 然而,就在入城当夜,一队差不多十五人的黑衣人刺客突然袭击了他们。 来人武功高强,身份不明。 他们身心俱疲,无法抵抗,坚持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就在他将要认命的时候,另一队人马冲天而降,救了他们。 他陷入昏迷,被人粗暴的扔上了马背,摇摇晃晃浑身剧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再次醒来,看见的就是陆沉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没等陆沉开口,赵明谦自言自语道,“我得知四妹妹死讯当晚便连夜点兵出发,一路抄小道,千里回京,知道我行踪路线的人并不多。” 他沉下俊脸,笃定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太子。” 陆沉总算多看了赵明谦一眼。 但赵明谦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会是元凌!” 陆沉冷眼看着他。 赵明谦俊脸惨白,五指扣住罗汉椅,指骨用力,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是我妹婿,又是我表弟,不可能会自家人动手!” 妹婿? 呵。 陆沉眼里冷意更甚,甚至带着一抹嘲讽的讥诮,“看来,你们赵家个个都是没有脑子的莽夫。” 赵明谦捏紧拳头,用力砸在扶手上,怒道,“陆沉,你说什么?!” 罗圈椅应声垮落。 赵明谦一个不慎,高大的身子栽倒在地上,浑身伤口疼得他直抽气,但他并没有叫出声来,而是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陆沉面前,直视着他,“我不许你污蔑元凌!” 陆沉面色不变,与他面对面。 两人身形差不多高大,又皆是眉眼俊秀,站在一起本是一副绝美场景,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剑拔弩张。 陆沉同情的看着他,“正因为你对元凌的盲目信任,所以才险些断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赵明谦眯了眯眼,“陆沉,你救我,就是想故意离间我赵家与太子的关系?” 陆沉眼里带了几分可怜,冷道,“何须离间,你们赵家对元凌仁至义尽,还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给他,但他从未信任过你们赵家。” 赵明谦眉头紧锁的看着陆沉,气血翻涌,一拳砸过去,“休要胡言乱语!” 陆沉挡住他的拳头,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踢开,看着堂堂一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目露迷茫的跌坐在地上,心里那股克制许久的怒意蠢蠢欲动。 他在他身前半蹲下来,幽幽盯着他胸口慢慢溢出的血迹,讥讽道,“怎么,不敢相信是元凌截杀了你?不敢承认你们赵家有眼无珠,竟对元凌这等狼子尽责尽忠?” 赵明谦掀开眼皮,有些不敢相信,心底却又不住怀疑,但当他意识到陆沉所言非虚的时候,眼里还是溢满了悲痛,“可,他马上就要娶阿宝了啊!” 阿宝,是赵明枝的乳名。 说到赵明枝,陆沉心底更怒,一把攫住赵明谦的衣襟,狠戾咬牙,“你还知道他马上就要娶赵明枝?你知不知道,她到底因何而死?!” 赵明谦心口猛地一缩,“阿宝不是在行宫为了保护元凌——” 说到这儿,他蓦然回想起刚刚听到的话,燕子楼、皇室成员买凶杀人、借机栽赃陷害三皇子…… “这些,都是元凌谋划的?” 陆沉冷着脸将他放开,声音暗哑的应了一声,“嗯。” 赵明谦跌坐在地上,怒急攻心,怎么也想不明白,拦路杀他的会是太子!策划行宫遇刺的,竟然还是太子! 他难以置信的捂住伤口,狠狠咳了几声,咬牙道,“太子为何会这么做?阿宝的死,难道也是太子一手造成的?” 陆沉眉目轻拢,想到赵明枝临死之前,眼睛里分明也如赵明谦如今的神情一样,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那一剑刺进去,她秀眉微蹙,瞳孔微微张大,从来明媚如花的面容,忽然如即将凋零的鲜花一般枯萎下去。 元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已是大气出小气进了。 她胸口溢出鲜红的血,小手被元凌紧握着,然而她并没有转头去看元凌,而是直愣愣的向他看过来。 那双秋水般潋滟的眸子,那微微发红的眼眶,那含在眼眶里朦胧的泪水,那临死前脆弱清浅的眸光,皆看得他心湖震颤。 但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行宫的护卫已经闯了进来。 四周闹哄哄的,赵明枝小脸苍白,目光始终凝聚在他脸上,他无奈,只好先抽剑离开。 再然后,他跃马扬鞭从行宫回城,忽然,浓稠的夜幕突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白雪,不久后,行宫便传来了赵明枝的死讯。 那一刻,他从头冷到脚,差点儿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死了,她为了救元凌而死。 那一剑,他本就是冲着元凌去的,可她半路出来,替元凌挡住了必死的一剑。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明白赵明枝到底喜欢元凌什么,为了元凌,她为什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可她知不知道,行宫刺杀,原本就是元凌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只有她那样的傻子,才会平白无故为他牺牲自己! 陆沉眼眶里黑雾弥漫,想到元凌,想到那个傻女人,心中又是一阵杀意汹涌。 他没有多做解释,傍晚,命赢邑备了一辆青绸马车。 入了夜,便带着赵明谦去了城外赵家祖坟。 站在赵明枝的坟前,赵明谦气得浑身发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最疼爱的妹妹坟前,却忍不住泪落如雨。 “阿宝……兄长来晚了,对不起,是兄长未能保护好你。” “阿宝,你那么怕疼的人,那一剑,你疼不疼啊……” 彼时陆沉站在赵明谦身后,听到这话,心尖忍不住一刺。 是啊,她那样怕疼一个人,为元凌挡剑的时候,她知不知道一剑刺入心脏,有多疼? “阿宝,你放心,兄长定会找出杀害你的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赵明谦哭过一场,拳头捏得泛白。 他直直的站在陆沉面前,“陆沉,我虽然不知道救我到底是有何居心,但我赵家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救我一命,我自记你一份恩情,他日定然还你!” 陆沉收敛好眼底的悲痛,背转过身,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冷漠,“不需要。” 第28章 我成亲了 “谁家的姑娘这么想不开嫁给…… 赵明谦捂住胸口裂开的伤,步履蹒跚的跟上去,“你这个人,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死人脸,一说话就能气死人,说吧,你救我,到底意欲何为?我们赵家人绝不随便欠人人情,你有什么目的只管说来,只要我能做到,必然以死相报。” 陆沉坐回马车,靠在车壁上,狠狠闭了闭眼,才将胸口那股闷疼的酸涩压下去。 他缓缓睁开眼,恢复清明,对上赵明谦高大的身形,淡道,“赵将军,你暂时还不能回国公府。” 赵明谦脚步顿住,苍白的俊脸在雪色下泛着寒霜,“我不回府向父亲母亲禀明一切,如何揭穿太子的阴谋?” 陆沉冷笑,“你现在回府,谁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赵明谦身为大将,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更何况,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只是,要让他求陆沉,绝无可能。 “我带回来的小队——” “除了你,无一生还。” 赵明谦拳心捏得更紧,薄唇紧绷,“很好,元凌很好!” 陆沉淡淡的看着他,“我让人将你手下的尸体送到了京兆尹府衙门口,已经有人回国公府报信了,明日,皇上便会知道赵将军失踪身亡的消息。” 赵明谦眼眶微红,“父亲母亲那里——” “若我出面,令尊必不会信我的话。” 赵明谦点了点头,“那倒是。” 陆沉冷呵一声,“是以,我会让我夫人给忠武侯府下帖,邀请令妹过府。” “这也不失为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办法。”赵明谦说了一会儿,突然一愣,“等等,你成亲了?” 陆沉眼底古井无波,“嗯。” 赵明谦说话一向直白,“谁家的姑娘这么想不开嫁给你?”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 “咳咳,你年纪大了,也是应该成婚了。”赵明谦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顺手爬上陆沉的马车,狭窄的车厢里,他看了面色冰冷的陆沉一眼,只好坐到左侧,“走吧,先回你府上。” 如此,也算是两人暂时达成了协议。 马车辚辚往城中行驶,风雪呼啸,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人语。 “你还没说你到底娶了哪家的姑娘。” “与你何干。” “全祁京都关心你的婚姻大事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也有喜欢的女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陆沉,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不长眼,居然会嫁给你?” “……” …… 赵明枝吃饱之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半夜便醒了,靠在枕上默默流泪。 她做了个梦,梦里梦见兄长在她坟前痛哭,还说要替她报仇。 她站在兄长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兄长英俊周正一个男子怎的哭得那样没形象,正叹了口气要去扶他。 这时,却见陆沉走了过来,穿过她的身体,走向了兄长。 她担心兄长再遭陆沉毒手,吓得高呼,“兄长快跑!” 谁知,陆沉只是走过去,将兄长扶了起来,并未做其他,而且两人手臂相携,同样高大俊美,看起来,竟然格外和谐…… 梦到这儿,她便醒过来了,揉了揉眉眼,窗外竹影婆娑,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没有死,还生活在国公府自己的院子里。 霖儿趴在她床边沉睡。 这丫头在她绝食期间,废寝忘食的照顾她,如今身心俱疲,又不放心她,只得寸步不离的守在房内。 赵明枝悄声下床,取了件斗篷披在霖儿身上,然后自己穿好衣服和披风出了房门。 廊下守夜的婆子坐在栏杆旁打盹儿,四处都暗沉沉的,灯火早已熄了,整个西苑万籁寂静。 她走到只到她腰际的竹林前,抬眸望了望这片娇嫩的竹苗,赢邑带人过来为竹苗底下培了热土,这些日子,竹苗看着长高了些,葱绿幽然,为这个原本荒芜的院子平添了几分绿意蓬勃的生气。 她戴着兜帽在雪下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一头钻进风雪里,出了西苑。 宣平侯府那么大,她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宣平侯平日里无事一般不在府内。 张氏常年礼佛不见外客,自家人平日里也不相见,一个陆汐,是个体弱多病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自己的芳华苑里休养身子,陆渐年纪小,陆沉不让人随意靠近陆渐的院子。 还有一个陆汶,听说断了两条腿,躺在床上是个残废,早些年还有人去他院子里看他,这几年,已经没人再去管他的死活了,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这个家,看似平静,其实早已支离破碎。 赵明枝一个外人,在这府里不过短短半月,便已经感觉那种压抑的孤独,更何况陆沉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他变得冷血无情,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叹气不是她常有的习惯,但今晚她已经叹了三回。 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到了陆沉的书房附近。 整个侯府都沉寂在浓稠的黑暗之中,在这大片大片的阴暗冰冷里,唯有陆沉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淡淡的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带着一丝氤氲的热气。 赵明枝拢了拢披风,将兜帽拉得严严实实,然后猫着腰往书房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近,不近不远的躲在一树梅花下望着那扇大开的菱花窗,初冬的雪不要钱一般落在人间,纷纷扬扬的洒落在窗棂上,青瓦上,树枝上,伴着寒风垂洒落在那人的头顶上。 她睁大眼睛往里看,遥遥的,看见陆沉一身玄墨色广袖长袍,修长挺拔,满腹心事的站在一面墙前。 他不知道在看什么,黑漆漆的墙面,什么也没有,但他眼眸深邃多情,流淌着一股暖暖申情,看得极为专注认真。 赵明枝怔了怔。 多情? 这种正常人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陆沉脸上? 可她分明又没看错。 他侧脸立体,五官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精致,薄唇微抿,线条流畅,挺拔的鼻梁山峰一般得天独厚,更衬得他高眉深目,眼神深刻。 可这份深刻,却让他眼里充满了故事,他不像是在看一堵墙,倒像是在看自己最爱的人。 赵明枝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一定是她饿得太久了,竟然出现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幻觉! 这时候,陆沉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低眉勾了勾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干净单纯的笑,那笑容并未持续多久,片刻后便像一阵青烟似的消散在他嘴角。 他抬了抬眸,咳嗽了几声,声音苍凉又苦涩,空茫的望着墙面,神情破碎可怜,又似回忆起什么,冷峻的脸上最后一抹笑意也慢慢消失,整个人无比颓靡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四处都是安静的,只有他压抑的咳嗽一声又一声,揉碎的冷风里。 “活该。” 他开口,抿唇吐出两个字,说完又笑,笑得悲凉,明明是不太好的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给人一种莫名落寞的感觉。 书房里唯一的烛光悉数打在他身上,可还是孤寂,还是看上去很冷,还是只像他一个人,默默的等着黑暗到来。 赵明枝不知为何,心脏有些发闷,难受得揪成一团。 她觉得这样的陆沉有些可怜,让人想去抱抱他,可一想到他杀了她兄长,又毅然决然的的捏紧了手心里的药丸。 他非死不可。 “姑娘,你大半夜躲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赵明枝狠狠打了个哆嗦,眼疾手快,转身便将人捂住嘴,往假山后面拖。 “别出声!”她咬了咬牙,用力将人抵在假山石上。 男人轻唔了一声,并未反抗。 否则,以赵明枝的身量,在他怀里跟奶猫儿似的,也制服不了他。 他笑盈盈的低头,看见女子柔嫩的小脸蛋儿,感受到她身前的柔软,嘴角微微促狭的扬起。 她见他没再发出声音,讪讪的将人放开了些,但还是为了防止万一,小手揪住了他胸前大裘的衣襟,强装镇定凶狠狠的盯着他。 “你是谁?” 雪色下,男人眉眼温柔,一张俊脸清瘦,温润玉如,“我叫谢祈,在这府中客居。” 赵明枝不认识什么谢祈,但大半夜出现在宣平侯府,定然是陆沉的人,再看他一身布衣,身形单薄,却气度不凡,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心里越发警惕,“这么晚了,谢公子怎么还未歇息?” 谢祈微微一笑,就着淡淡的天光看着身前女子精致漂亮的小脸,心里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姑娘深更半夜为何也未歇息?” 赵明枝干笑一声,“我睡不着,出来随意走走。” 谢祈笑道,“姑娘也是出来看夜雪?” 赵明枝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好也跟着笑道,“嗯,夜晚的雪和白日不一样,安静、沉敛、柔和,让人感觉很意外。” 谢祈笑眼看着她,她长得很美,容色天成,肌肤欺霜赛雪一般白皙娇嫩,绣着折枝梅花对襟披风将她瘦弱的身子拢住,越发显得玲珑可人,她因为有些矮,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端的是灵气逼人。 第29章 三妻四妾 谢公子第一,表少爷第二,世…… 谢祈心神微动,被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看,平静的心湖仿佛投进一枚细细的石子,乍然荡起了一片涟漪。 她似乎有些冷,脸颊微微发红,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对峙着,在对方眼里都看到各自的戒备。 她眼睛很漂亮,眼波潋滟,氤氲着天真纯善。 他长这么大,在祁京活这么多年,已经显少在公卿权贵中看到这样清澈的目光了。 “你——”他开口。 回答他的,是一声虚弱的猫叫。 赵明枝愣了愣,放开他的衣襟,转身一看,假山的角落里,窝着一只浑身发抖的白色小奶猫儿,看起来刚断奶,巴掌大小,可怜巴巴的喵喵叫着。 她也不怕脏,蹲下身将小奶猫儿捉起来,拢在袖子里。 许是感受到温暖的人气,小奶猫儿闭着眼,小脑袋靠在她手边停止了叫声。 谢祈看向小猫,“陆世子从来不喜欢这些小动物,侯府怎么会有幼猫?” 赵明枝温柔的摸了摸小家伙沾满了雪花的头,“应该是不小心走丢的吧?天气冷,我带回去养着。” 谢祈伸出手指,也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姑娘叫什么?” 赵明枝目光落在他格外白皙分明的指尖上,“追月。” 是她以前贴身婢女的名字,侯府没人知道,侯府丫鬟婢女这么多,估计谢祈也听不出来。 谢祈老神在在的笑了笑,“是个好名字。” 赵明枝莞尔,“公子住在哪个院子里?” 谢祈柔声道,“暮雨斋。” 赵明枝略一思忖,她掌管过侯府的账目,自然知道这个暮雨斋的开销,不大,但是每个月都有花销,看来谢祈是常住在侯府里的,只不过他不是陆家人,很少出来见面。 “公子是侯府贵客,夜黑路滑,不若奴婢送公子回去吧?” 她在试探。 谢祈觉得很有意思,并未拒绝,“走吧。” “公子到我们府里多久了?” “有几年了。” “公子与我们世子是好友么?” “谈不上。”他思忖了一下,道,“他救过我。” 陆沉会救人? 她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赵明枝虚伪的攒了个笑,“我们世子真是个大好人啊。” 谢祈反问了一句,声音听起来珠玉一般清冷,“是么?” 就这一句,赵明枝在心里默默给谢祈定了位。 一个被陆沉捡回来的可怜人,可以利用。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的小径上,风声,雪落声,偶尔还能听见奶猫微弱的叫声,喵喵喵的,别有一番风景。 谢祈很瘦,双脚似乎有些不便利,走路微跛。 但周身气质依旧光风霁月,月白圆领布衣长袍,被他穿出了一身文人风骨的高华。 走到暮雨斋前,赵明枝才发觉,这是个有些偏远的院子,位置却处在后宅与前院之间,古朴幽静,装点雅致,院中还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即便清贫,却是个有情趣有雅兴的人。 她站在暮雨斋院门口,面带疑惑,陆沉为什么要将一个身份神秘的外男安排得离后宅这么近,一道侧门,一墙之隔,便能走到暮雨斋。 “谢公子也喜欢画画?” “你也喜欢?” 赵明枝站在正堂门口,看见房间挂着一副前朝圣手杜仲的兰草图,再看谢祈时,眼里已然有了几分欣赏。 “奴婢入府前,也曾学过皮毛。” 谢祈眼眸微亮,“索性时辰还早,这里有纸笔,姑娘若是得空,可以画上一幅。” 赵明枝看了看天色,并未推诿,她走到案前,将小奶猫儿放下,然后就着纸笔画了一幅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墨画。 谢祈眼底携满了温润细碎的眸光,看向她,“姑娘惯用左手?” 赵明枝眨眨眼,她刚刚一时忘了掩饰,不过,在谢祈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他不过是在侯府客居,与陆沉关系也一般。 就算陆沉知道她是左手作画又如何? 这世上左撇子的人何其之多,他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来。 “因为奴婢右手曾受过伤,所以……”她扬起一抹苦笑,不再说下去。 谢祈愧责道,“是在下冒犯了。” 赵明枝唇角微扬,“公子不必自责。” 谢祈于是不再多问,将注意力放在她的画上,谈不上高雅,也说不上大家之风,但比起一般的女子,又精妙许多。 看得出来,她在故意藏拙。 只可惜,她眉目之间光芒四射,是个自信洒脱的姑娘,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想要藏起来太难了。 “公子,奴婢在府内寸步艰难,可否央求公子替我将画拿出府去典卖些铜板?” 谢祈垂眸欣赏了一下她下笔的线条和习惯,嘴角几不可见的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没有一番功夫是做不到的,这丫头是个聪慧的人。 “奴婢知道,奴婢的画不值几个钱,只是……” 他欣然应允,“好,我答应你。” 赵明枝微愣,“公子没有说笑?” 谢祈将她的画拿起来,爽朗笑道,“我知道都中有一家书画铺子,名叫鹤鸣轩,物美价廉,老板性格极好,定能给你这幅画一份好价钱。” 鹤鸣轩?! 正是国公府赵家的产业! 赵明枝眼眸微弯,看似淡定的表情下,其实小手已经冒了层层冷汗,她本在心里找好了万种说辞要将画卖到赵家的画铺,听到这儿,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多谢公子垂怜,若这画真能卖钱,奴婢定然会报答公子,日后,奴婢的画所卖银钱,皆与公子分一半。” 谢祈面色温柔,将她扶起来,“你我都是这府里的可怜人,自当相互扶持,何必客气。” 赵明枝感激的弯起嘴角,将小奶猫儿捉起来重新拢入袖中,“公子,天色已晚,奴婢要先回去了,不然主子醒了不见人,定会罚奴婢。” 谢祈点点头,见那只小奶猫儿在她杏黄的中衣袖中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唇角微微一抬,“姑娘且去吧。” 赵明枝从暮雨斋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她装作若无其事,却在那画里暗藏玄机,也不知道谢祈能不能如她所愿将她的画送出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谢祈是她的一个突破点,更何况,他住的位置很好,若她能与他走近些关系,以后说不定能随意出府。 霖儿半夜出来寻她,着急的问她去哪儿了。 赵明枝将偶遇谢祈一事告知了她。 霖儿呆了呆,“谢公子?奴婢见过他,他长得眉清目秀,也很不错。” 赵明枝抽了抽嘴角,“你是个看脸的?” 霖儿摇了摇头,“奴婢有一次出府,不小心迷了路,是谢公子带奴婢回来的,奴婢觉得,谢公子人真的很不错,性子温柔妥善,说话彬彬有礼,对奴婢也能一视同仁,并未有半分看不起奴婢。” 赵明枝想起谢祈脸上总是温温柔柔的浅笑,确实如春风拂面的感觉,又想起他和她一样,喜欢前朝圣手杜仲,会心一笑,“以后,若我能离开侯府,我们或许能成为知己好友。” 霖儿欢喜道,“要是世子当真不喜欢小姐,要与小姐和离,小姐出府之后莫不如与谢公子成婚吧?!” 赵明枝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霖儿亦趋亦步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愈发兴奋雀跃,“小姐,奴婢是说真的,奴婢混在花楼多年,花楼里那些漂亮有手段的姐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赵明枝微晒,“三妻四妾不是你这样用的。” 霖儿道,“话粗理不粗,凭什么男子能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却只能傻乎乎的守着一个男子?” 赵明枝深以为然,“那倒是,凭什么女子要对一个男子从一而终?除非那个男子是我真正喜欢,非他不可的人。” 霖儿亲热的凑近过来,靥颊勾起促狭的弧度,“小姐。” 赵明枝愣了愣,她从小生在国公府,大丫鬟追月追星克己复礼,说话做事三规六矩,教养极好,其他二等三等丫头更是连她的身也不敢近,很少有丫鬟敢像霖儿这样跟她没大没小。 她偏转过头,看见霖儿冻得通红的小脸在夜色里真诚又可爱,心里一暖,没有推开她。 主仆两窝在一方青绸伞下,有些挤,却很温暖。 “那小姐有真正喜欢非他不可的人么?” 赵明枝托了托腮,迟疑了一下,“好像没有。” 元凌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御赐婚姻,天定良缘。 但若谈喜欢,却也不是非他不可,在她心里,她只当他是哥哥,不嫁给他也可以,嫁给他也可以,因为元凌是她表哥,总会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嫁给他只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父亲母亲族中亲人众望所归,更是皇上姑父最好的安排。 可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却并不明白。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男子,是她心之所愿,而神向往之。 “那表少爷呢。” “不许再提表少爷。” “小姐不喜欢表少爷了么?” “不喜欢。” “那世子呢。” “我对他,只有讨厌!” 于是,霖儿在心底默默将世子的位置排到了最后。 谢公子第一,表少爷第二,世子第三。 谢公子是小姐的妻,表少爷是宠妾,世子是不受宠的通房。 …… 第30章 她很怪异 “我有夫人,为何要与你同住…… 看着赵明枝同霖儿匆忙赶回西苑的背影,赢邑忍不住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准备为新夫人求情。 “世子,依属下看,夫人并未背叛世子,夫人与谢公子只是——” 深夜作画,一同救猫,还共赴风雪。 好吧,纵使他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情了。 陆沉面沉如水,望着那仓皇逃走的小背影,声线低沉,“你有没有觉得,赵翡烟嫁入府中之后行为怪异。” 赢邑抿唇,试探的问,“世子的意思是?” 陆沉脑子里有些乱,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她那张脸,本就心烦意乱,可现在她的种种行为,又让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他喟叹一声,“她太像一个人了。” 赢邑也感叹道,“是啊,新夫人太像国公府四小姐了,那容貌,那身姿,那表情……属下第一回 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人那么相像呢。” 陆沉紧眯着眼,不悦,“我不是说长相。” 赢邑一噎,“世子的意思是?” 您厌恶的死对头摇身一变变成您的妻子,来折磨您来了? 这话他在心底腹诽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敢直白的往世子跟前说。 陆沉神情莫测,“她很怪异,越发怪异。” 赢邑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新夫人确实有些怪异,世子,新夫人的贴身丫鬟最近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府内寻人。” 陆沉:“哦?寻谁?” 赢邑:“寻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名叫小红。” 陆沉:“……” 赢邑不禁猜测:“世子,你说我们利用赵家,赵家老头儿是不是也在利用我们?他把新夫人嫁进侯府,又暗中在府中安插了眼线?他也不是没有和江南太子的党羽合作过,他背后莫不是太子的人?” 陆沉冷瞥他一眼,“他没有那个脑子。” 赢邑不太赞同,“做生意的,又能第一个将贩盐生意做到江南第一豪富的,脑子也不简单,至少他需要在江南各大官场四处斡旋。” 陆沉表情平静下来,“既然她在找人,那你就找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把人给她送过去。” 赢邑应了一声“是”。 “世子,那夫人和谢公子……” 陆沉沉下俊脸,心底略有些烦躁,“近日,多派人看着谢祈与赵翡烟的一举一动。” 说罢,甩袖离去。 赢邑默默摸了摸鼻子,新夫人胆子真的很大,在这府里,也敢随意勾搭别的男人。 世子没有直接剁了新夫人的手脚,让他真的挺意外的。 …… 第二日刚一睡醒,赵明枝感觉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便知道自己不自在的点儿在哪儿了。 陆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让人准备把他的东西都搬回西苑。 赵明枝大惊失色,浑身炸毛,“世子不是说会一直住在书房吗!” 陆沉淡漠的看她一眼,“我的书房被人占了。” 赵明枝嘴角微抽,“整个侯府是世子的地方,谁敢占用世子的书房?” 陆沉冷漠的坐在暖炕上看书,长腿微曲,身姿凌然优雅,“你说呢?” 赵明枝想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可她盯着下人们走进走出的背影,又突然福至心灵,能随意进出书房的人本就不多,但是她兄长那晚身负重伤,所以才不得已被扔在书房的。 难道说…… 她眼前一亮,蓦的冲过去,惊喜的揪着陆沉的衣摆,“难道是那位身负重伤的公子?” 陆沉冷冷的横她一眼,看到她黑密的长睫忽闪忽闪,眼里湿漉漉的希冀,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全身心都依赖着他这个人。 他别开眼,只感觉心底烦躁,很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赵明枝顿时欣喜若狂,“他没事?” “嗯。” “他还活着?” “嗯。” “世子,你人真的太好了!”赵明枝一激动,又想投进他怀里。 陆沉脸色难看至极,盯着自己被她揉皱的衣摆和衣袖,抬手,嫌弃的抵住她的肩,“……放开我。” 赵明枝尴尬的收回手,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自己,“世子,我才是女子,吃亏的是我。” 陆沉眉峰紧敛,“走开。” 赵明枝:“……刚刚只是一时情急,我并不是有意要抱世子的。” 陆沉不管:“别碰我。” 赵明枝:“……” 怪异的目光在陆沉俊美无双的脸上扫啊扫,这小媳妇儿样,弄得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不抱就不抱,何必这么冷酷吓人? “我不放!世子只要不杀人,就是好人!”赵明枝眼睛散发着兴奋的光,那样子,恨不得抱着他的大腿。 “呵,别高兴太早。”陆沉默默将自己的腿移开,忽略她眉眼明媚的模样,努力静下心来,将注意力集中在书卷上。 赵明枝心绪斗转,好一个跌宕起伏,她一直以为兄长已死,可现在,陆沉却告诉她,兄长没死。 这叫她怎么能不激动。 别说陆沉要回西苑,就是他开口让她把床让给他睡,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在这种时候,老天很是随人愿,她心里刚想完,就听陆沉那厮语气不善道,“来人,将夫人的东西都搬到纱橱之内。” 赵明枝傻眼了,“世子,你——” 陆沉放下手中书卷,一双清冷无情的凤目乜眼看她,凉薄至极,“你不愿意?” 冷漠疏离的语气,不容置疑,也不容反驳。 赵明枝现在心情极好,自然愿意,“只是,世子,那我也睡纱橱内?” 陆沉斜她一眼,“难道你想跟我睡?” 赵明枝忙摆手,得知兄长还活着的消息,她现在乖得像一只猫,“我自然都听世子的,世子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陆沉没再说话,似乎很不耐烦她。 赵明枝也很乖巧懂事,不再去打扰他看书。 来往的下人们很快便将整个内室整理出来。 也将她的东西都移到了纱橱里,在里面安置了一方长榻。 她悄悄看他两眼,他生得端方如玉,眉目如画,高挺的鼻梁挺拔如山,人中深长,薄唇如锋,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嘴角微沉,紧抿一线,下颌线条完美精致,整张脸看去,凝肃,锋利,清冷如高贵的玉剑。 一双深邃的凤眸,犹如幽深的黑渊,长长的睫毛总是将他眼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仿佛昨晚她看到的那个脆弱易碎的苦笑只是一场梦。 今日的陆沉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冷漠。 其实,宣平侯年轻时候生得风流昳丽,娶的女子又个个风华绝代,杨氏泼辣貌美,张氏精明漂亮,至于陆沉的母亲,虽从未见过她的相貌,但从陆沉这张只有三四分像陆侯爷的俊脸来看,他的母亲定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大美人儿。 陆沉的容貌在祁京一直是封神一般的存在,哪家姑娘当年没对他芳心暗许过? 都是近几年他愈发阴沉狠辣,又传出不能人道的流言,因而才人气骤减。 赵明枝心里暗暗可惜,可惜了这副绝世貌美的花容月貌。 他端坐在炕几旁,一手执书,一手靠在膝盖上,一身墨蓝色锦衣,让他看起来越发琼林玉树。 赵明枝心里微动,她觉得自己发现了陆沉的小秘密。 人谁无弱点? 他看起来冷酷不近人情,说话做事凶巴巴冷冰冰的,其实他只是吃软不吃硬,只要抱着他撒娇,他便毫无招架之力。 那若是以后,她这样求他让她出府,是不是—— “陆沉!” 房外,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赵明枝一听,蓦的从椅子上起来,是兄长的声音! 她作势要出门,却先一步被人拦住。 她抬眸,视线撞进陆沉幽深的瞳孔里,讨好的扯出一个笑,义愤填膺的鼓了鼓脸颊,“世子,我出去看看,是谁在外大吼大叫,如此不成体统!” 陆沉冷冷将她挡住,言简意赅道,“回去。” 赵明枝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等她再要开口之时,陆沉已然出了门,将房门都关上了。 门外,丫鬟婆子都让赢邑适时打发了去。 赵明谦皱着眉头站在竹圃前,看了看院中刚种下不久的竹苗,“你怎么从书房搬走了?” 陆沉冷冷清清的站在廊檐下,一身玄墨长袍,狐狸毛滚边,簇新的锦衣,腰上却挂着一块陈旧的团花玉佩,气质森然。 他不悦的敛着眉,“我有夫人,为何要与你同住?” 赵明谦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身上的伤还未好,高大周正的男人脸色看起来还是很虚弱,“我有事与你商议,顺道来看看,你娶了个什么样的夫人。” 陆沉面色不善的将他横胸拦住,“这里是侯府,不要将你那些行伍之气带到我院中来。” 赵明谦挑眉,“怎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娶妻,只是虚晃了一招,蒙骗了都中的各方势力,现在又想来哄骗我?” 陆沉因不能人道而不近女色的传闻在都中也不算什么大新闻了。 赵明谦始终不肯信任陆沉,因而才对他这位所谓的夫人越发好奇。 第31章 喜欢阿宝 “赵将军,她是我夫人。”…… 陆沉薄唇微抿,“有事回书房商议。” 赵明谦目光锋锐,“既然来了,不如见一见夫人。” 陆沉站在廊下,神色阴沉,“赵明谦。” 赵明谦也是练武之人,自然不觑陆沉,眉眼一沉,挥开他的手便要往里闯。 陆沉薄怒,一脚向他踢去,“不要得寸进尺。” 赵明谦挥手格挡。 陆沉五指成爪,钳住他的肩头。 眼看两人便要打起来,就在这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姿娇柔端丽无双的女子从房内走了出来。 “世子!不要打了!”少女俏生生立在门口,一身烟紫色仕女襦裙,笑靥如花,灵气逼人。 赵明谦生生愣住。 被陆沉一脚踹倒在地也没反应过来。 “阿宝?” 没等他捂住崩开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陆沉已经沉着俊脸将站在门口的女子打横抱起,回了内室。 “世子,你放开我——” 赵明枝不自在的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想要跳下去。 “世子,我——” 陆沉脸色冷沉,将她直接扔到床上,不等她说话,便利落的将她打晕过去。 门外。 赵明谦眉头紧锁,冲将上去,“姓陆的!你给我说清楚!你娶的是谁?!” 他就是瞎了,也没看错,刚刚站在门口明眸皓齿的女子就是他亲妹妹赵明枝! 赢邑横剑将赵明谦挡住,“赵将军,我家世子与夫人有要事要办,请您不要随意打扰。” 赵明谦现在哪还有心情试探陆沉,他见了那女子的容貌,便心神大震,又听赢邑说什么要办要事,孤男寡女的,能有什么要事要办?! 他顿时脸色铁青,“陆沉,你给我出来!你放开阿宝!你信不信我今日掀了你侯府屋顶?!” 赢邑冷着脸,“赵将军!请您自重!” 赵明谦越发气得火冒三丈,“什么夫人不夫人!自不自重!该自重的是你家世子!那根本就是我妹妹!好你个陆沉!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我妹妹怎么嫁给了你这厚颜无耻的禽兽!” 赢邑一头黑线,苦口劝道,“赵将军,您现在周身是伤又打不过我家世子,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好好养伤吧,更何况,我家世子再不济,也从未动过要娶令妹的想法,将军,我家世子真的不喜欢令妹那种女子,您放心吧。” 赵明谦听着,冷笑一声,“等等,你什么意思?我妹妹是什么样的女子,就这么值得你看不起?你和你家世子,主仆果然是一路货色。” 赢邑眉心跳了跳,狠狠掌了一下嘴,“是属下嘴笨,说错了,属下的意思是,您家妹妹真不是我家世子喜欢的女子,您可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赵明谦冷冷的扬声讽刺,“那是自然,我家阿宝也从来看不上你家世子!” 赢邑这样听着,心里也不太舒坦,也不知道世子在房内听见没有。 虽说世子不喜欢赵明枝,但被赵明谦这样明着讽刺,是个男人心里都会不悦。 “赵将军,里头那位真不是您家妹妹,她是我家世子明媒正娶的新夫人,江南苏城赵家的小姐赵翡烟。” 赵明谦根本不信他的鬼话,陆沉能救他,自然也能想法子救阿宝,他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才将阿宝囚禁在侯府中! “陆沉!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滚出来!” 赢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剑柄抵住赵明谦的肩头,不再客气,“赵将军,属下敬你是守卫边疆的英雄,才对你客气,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明谦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开。 他用力咬了咬牙,忍痛对上赢邑背后开门出来的陆沉,“你给我解释清楚。” 陆沉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回书房,我给你解释。” …… 书房。 陆沉一言不发的负手站在窗口,迎风而立。 赵明谦手里拿着陆沉与赵翡烟的合婚名帖和三个月前便订好婚期的喜帖,抬头看向他。 他习惯性穿深色的长袍,修长又有些单薄,看起来总是清冷孤寂得很,年纪不大,是都中少有的少年才俊,年纪轻轻便位居重臣之位。 皇帝信任,同僚畏惧,行事杀伐果决,相信不出几年,兵部侍郎的位置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将来位列内阁成为一朝宰辅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向来又是厌恶阿宝的,每次大家都在的宴会,阿宝永远是宴会上最闪光的女子,唯有他总是远离众人,离阿宝远远的。 他可能是真的很不喜欢阿宝。 没眼光。 赵明谦腹诽了一句,“所以你夫人的确是赵翡烟,三个月前便订立了婚约。” 陆沉胸口微抽,三个月前,也是皇上下旨将赵明枝许给元凌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急急的便将赵翡烟订了下来。 “她不过是和令妹长得像罢了。” “为什么会这么像。” 他脸色难看,神情冰冷,“你可以问问她爹。” 赵明谦紧紧皱着眉,“阿宝长得漂亮精致,绝色倾城,祁京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容貌,这样的相貌,怎么会有人这么像她?” 陆沉平静如水的坐在椅子上,心潮微动,他内心的疑问不比赵明谦少。 赵明谦霍然起身,“我要去见她。” 陆沉眯了眯冷眸,不悦的提醒他注意分寸,“赵将军,她是我夫人。” 赵明谦捏紧拳头,颓废的坐回椅子上,“你娶的夫人这么像阿宝,难道说,你一直喜欢的是我家阿宝?” 陆沉心跳猛地顿了一下,别开目光,“没有!” “那你日日对着阿宝的脸,不觉心里不舒坦?” 陆沉心绪微微起伏,藏在大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语气却平静淡漠,“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是谁都一样。” 赵明谦目光深深的看着陆沉。 从他闪躲心虚的眼神里,确认了一件事,陆沉只怕是所图不小,为了达到目的,他能屈能伸,既能慷慨救他这个政敌,也能面色不变的娶一个政敌之妹,足见其心性之强大坚韧,非一般常人所能比。 和他合作,看来还需三思而后行。 …… 第32章 一团乱糟 听说陆世子成婚那日,四小姐…… 赫然出现在京兆尹府衙大门前的十具尸体,打破了祁京平静如死水的政局。 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汹涌的水面之下,赵明谦的失踪,让整个前朝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这才不过半月。 镇国公府依次死了一位嫡女,紧接着又失踪了一位嫡长子。 种种迹象,让人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暗中针对镇国公府,亦或是再往深处想一想,背后之人要针对的,又何止是镇国公府? 他要威慑的,只怕是东宫那位。 当今圣上子嗣不盛,有五女,膝下却只有两子。 至于在这都中,与太子不和的,向来只有三皇子元翊。 戕害国公府大将的矛头自然而然指向了元翊。 元翊被幽禁于王府,至今还在喊冤。 死在城外十里坡的十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北大将军赵明谦麾下的镇北军精锐骑兵。 消息一经传入宫中,皇帝震怒,命人彻查镇北将军失踪一案。 太子元凌主动请缨,誓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而此刻,镇国公府才得知赵明谦遇袭失踪的消息。 谢氏刚失去了爱女,又听闻长子失踪的噩耗,一时心神不济,当场昏了过去。 镇国公赵信神情悲痛的将妻子抱回房内,然后将府内家人召集起来,勉强打起精神主持大局。 “让人四处去找一下谦儿的下落,他的尸体没有出现,人定然还有生还的希望,以十里坡为点,将方圆百里的城镇村落一一找个遍!” 镇国公嫡次子赵明睿微微皱眉,“父亲,孩儿亲自带着人去找大哥。” 镇国公沉重的点了点头,“睿儿,你功夫不高,多带些人马,注意保护自己。” 赵明睿点点头,“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赵明睿离开,二房的嫡长子赵明枫眼尾微微勾起,黑着眼圈儿吊儿郎当的歪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一旁听着大人们商讨形势,颇有些不耐烦。 听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便撩起衣摆大大咧咧往门外走。 自从赵明枝被刺身亡之后,国公府出嫁的三小姐赵明柔便从忠武侯府搬回了国公府照看母亲。 她一向是个性子温软,却精明能干的人。 如今,她刚伺候完母亲躺下,神情凝重的从谢氏房内出来,忠武侯府那边李策派来的丫鬟桃枝便进了国公府大堂。 “夫人,世子让奴婢来寻你,有要事要禀。” 赵明柔担忧的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父亲,娘家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母亲年纪一大,又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都不太好。 母亲体弱,伤心过度,本就不能处理府内事务,她虽然已经嫁了出去,到底也不能在这关键时候不管家里人。 “若非要事,便直接回世子。” 桃枝压低声音道,“夫人,世子说,这事要夫人亲自拿主意才好。” 赵明柔敛了敛眉,她夫君向来万事以她为先,但也不是个完全没有主意的人,若他要她拿主意,那定然是与她有关的紧要事。 她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神情有些憔悴,柔柔的在一旁坐下,问,“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桃枝道,“夫人,说来也奇怪,宣平侯府与咱们忠武侯府关系并不亲近,但今日,世子却收到了宣平侯世子夫人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三日后,邀请夫人到府中赏雪。” 赵明柔疲乏的捏了捏眉心,疑惑的问了一句,“宣平侯府世子夫人?” 她一直忙着妹妹的丧事,却还不知道,原来那个阴沉沉的世子陆沉已经娶妻了。 桃枝道,“是啊,听说陆世子成婚那日,四小姐刚刚出殡呢。” 赵明柔下意识不悦,冷着小脸,“不去,回绝了。” 她妹妹出殡日成亲,陆家好不给她赵家面子。 杨氏去世后,原本两家便不再往来,陆沉回府之后,宣平侯府与镇国公府更是势同水火,他娶了新夫人,竟还有脸面来请她过府赏雪? “夫人,那位新夫人听说只是个商户之女,这番不止邀请了夫人你,还邀请了几位公卿爵府的年轻夫人和小姐。” 赵明柔心里有气,更加不想去,“你不必再说了,只管回绝了去,任她请谁,我们国公府如今雪上加霜乱成一团也没有那闲工夫。” 桃枝低着头,自家夫人的脾气她是了解的,若没有触及她底线的时候,端的是个温婉贤淑的柔软性子,笑起来也温柔,柔柔弱弱的跟朵纯洁的小白花似的。 若当真触了她的霉头,只怕是天王老子来,夫人也未必肯低头。 她福了福身子,正准备要走,这时,两根修长葱白的手指从她手里抢走了拜帖。 桃枝娇嗔一声,“哎呀,五公子!” 赵明枫人高马大,眉目清朗,将那拜帖夹在指间,双手抱胸,嘴角邪魅的勾起,“三姐姐,我们去。” 赵明柔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去。” 举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向沉迷诗书淡泊世外的二哥都为国公府的庶务忙碌了起来,只有赵明枫自阿宝去后整日整夜的不着家,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她心底本就不悦,如今看赵明枫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愈发不爽利。 赵明枫凑过来,顶着一双疲惫的黑眼圈,将脑袋没大没小的搁在赵明柔肩头,大狗子似的蹭了蹭,“听说陆家世子娶的,是江南苏城第一美人儿,我陪三姐姐去会一会那新夫人。” 赵明柔抿了抿唇,将他的脑袋推开,“那是有夫之妇,别将你那流氓的纨绔子弟习气带到我面前,小心我一个不开心,撕了你。” 赵明枫大大咧咧的将拜帖揣进怀里,比女子还要娇艳几分的眉眼微微上挑,“大不了,我就跑呗,论轻功,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吧?” 说完,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朝他看来。 他亲爹目光能杀人似的,气势汹汹道,“小畜生,没看家里乱得一团糟?还不滚,尽在这里添乱!” 赵明枫揪了揪眉,忍不住呛声,“爹,我是小畜生,您是什么,骂我的时候,您能不能动动脑子?” 第33章 我去找它 世子说,小猫太脏。 赵义忙不迭到处找武器。 赵信转身,将手里的烛台递过去,“二弟,打轻点,我们赵家人丁也不旺盛,给他留条小命,好给赵家繁衍子嗣。” 赵义向来崇拜大哥,最听大哥的话,点点头,“大哥,你放心,我省得,这畜生除了这点儿也没什么别的用了!” 赵明枫转头就跑! 赵家子弟除了女子,人人练武,只有他,自小就苦练轻功,就是被家里这群老头子给吓出来的。 谁知,他刚跑到前厅,就撞上了一尊金黄闪闪的尊贵大佛,还有那尊大佛身后,跟屁虫似的他亲妹妹赵明松。 赵明松跟在大佛后面,笑语盈盈,瞧见赵明枫,脸色一变,“哥,你跑什么?看见太子还不行礼?” 赵明枫冷哼,眼角眉梢的不屑于顾,对着元凌那张温润的俊脸连个笑也没有,直接一溜烟儿跑了。 赵明松尴尬的眨眨眼,嘴角上挂着一个温柔似水的浅笑,“凌哥哥,我哥他——” 元凌低下长睫,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寒光,但很快便收敛起戾气,对赵明松微微一笑,打趣,“不打紧,我了解他,他不是有意对我不敬,定是他父亲又拿刀砍他了,他跑还来不及。” 赵家与太子亲近。 太子幼时,曾在赵家住过一段时日,不久,但足以够他了解赵家这几个孩子的心性。 赵明松扶额,艰难的维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淑女气质,俏灵灵的跟在太子身后,“我带凌哥哥去见父亲和大伯吧。” 元凌文质彬彬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好。” 太子一来,国公府内气氛又变了变。 赵信和赵义只好将太子请到花厅,共同商议行宫遇刺一案和今日的赵明谦遇袭失踪。 太子的母亲赵皇后是赵信的亲妹妹,论起来,元凌还要叫赵信一声舅舅。 赵家满门忠烈,对大燕忠心耿耿,再加之赵皇后的缘故,对太子更是忠一不二,赵家又是武将世家,性子刚烈直爽,一向便将元凌当自家孩子一般亲近。 因而查到什么便都对太子毫无保留的说了。 “舅舅的意思是,大表哥还活着?” 赵信凝重的点点头,“谦儿武功高强,不会轻易没命,现下臣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找到他。” 元凌眸色沉了沉,片刻后,恢复温润,“舅舅放心,大表哥一定不会有事,我也派了人去寻大表哥去了。” 赵信:“殿下,还有一件事。” 元凌:“什么?” 赵信:“今日宣平侯府给柔儿下了帖子,邀她三日后过府赏雪,这件事有些怪异。” 元凌眸光一深,若有所思,“宣平侯府的陆世子不是一向与国公府不合?” 赵信皱了皱眉,“正因如此,臣才觉得奇怪。” 元凌淡笑了一声,“舅舅莫要太过担心,既然他们让人来请,那我们便多带些人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赵明柔静静的站在赵信身后,听到这话,沉默着看元凌一眼。 元凌感受到她的视线,柔声道,“三表姐,这次,要有劳你委屈一趟了。” 太子为人谦和,说话做事如沐春风,赵明柔对上他嘴角的浅笑,扯了扯唇角,“殿下言重了,不委屈。” 聊完之后,赵信原准备留元凌在府上用饭。 元凌一面命人准备马车和斗篷,一面道,“舅舅,不用了,我还要回宫一趟去回禀母后。” 说到这儿,赵信又是一阵叹息,只得让他离开。 临走之时,元凌万般叮嘱,“舅舅,若寻到大表哥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好让我安心。” 赵信老泪纵横,握住太子的手,点头,“殿下放心,老臣明白。” 商议完之后,镇国公亲自送太子离开。 赵明松满眼花痴的站在廊檐下,目送元凌离开,“凌哥哥真是君子如玉,玉树临风,明睿豁达啊。” 赵明柔横她一眼,冷嗤,“明睿是你二哥。” 赵明松低下头,脸色微微泛红,嗔道,“三姐姐。” 赵明柔从小就不喜欢二房的这丫头,阿宝喜欢的东西,她喜欢,阿宝喜欢的人,她也喜欢,有时候她都怀疑赵明松根本不是喜欢那些人和物,她喜欢的只是与阿宝争夺的过程而已。 阿宝又是个随性开朗的性子,能不争的便不争,能不抢的便不抢。 从小到达,阿宝对赵明松比对她这个亲姐姐还要好。 可赵明松呢? 太过好强,功利心重。 阿宝才去没多久,她的心思就已经动到太子头上了。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应该有个谱,明松,你好自为之吧。” “三姐姐你——”赵明松狠狠一跺脚,心里不太高兴,为什么阿宝去了,三姐姐还是不肯多关心她一下? 难道这国公府,能配得上太子的,就只有一个赵明枝么? 明明她也是嫡女,她为什么就配不得?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没有赵明枝,她也能嫁进东宫,为国公府延续繁荣。 …… 赵明枝被陆沉击昏在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才醒过来。 睁眼一看,外面暮色四垂,天都快要黑了。 她摸了摸自己泛疼的脖子,在心里把陆沉辱骂了个遍。 然而她还没从错过的兄长的悲伤中出来,就发现自己救回来的那只小奶猫儿,竟然不见了! “霖儿!我的猫呢!” 霖儿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姐,你的猫被世子拿走了,世子说,小猫太脏。” 赵明枝紧紧抿着唇,心里憋着怒火,二话不说就从床上下来,“世子去哪儿了?” 霖儿摇摇头,“世子的行踪奴婢不知道。” 赵明枝胸口起伏,只觉得背后发凉,“他那样冷血的人,定然是将我的猫扔了,它那么小,天寒地冻的,被人扔在外面肯定活不成了!” 霖儿也急,但是如今世子也住这房里,到底是世子说了算,世子不想养猫,那谁也养不了。 “小姐,不过是一只小猫,丢了就丢了吧。” 赵明枝心口气得发疼,她和这只在侯府里艰难求生的小流浪猫感同身受,怎么能放任它冻死在府里不管? “我去找它。” 第34章 给他下药 世子好像快要昏过去了! “小姐!外面冷,你身子才开始恢复,好歹穿件斗篷再出去!”霖儿拿着斗篷又取了盏灯笼,跟在她身后,一头撞进风雪里,“小姐,你等等奴婢,奴婢陪你找!” 赵明枝没头苍蝇一般走在雪夜里,到处找那只小白猫,越是找不到,她越想哭。 是啊,她现在什么也不是,连只猫的命都做不了主。 陆沉就像她的劫难,无时无刻不在禁锢着她。 她也如同那只脆弱的猫,迟早有一天,要死在陆沉手里。 几乎快找遍整个侯府,她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小白,也没有寻到兄长的踪迹。 霖儿扶着她回到西苑的时候,西苑里亮着通明的灯火,陆沉已经回来了,轻咳几声,俊脸微微显露出一丝病态,但还是端正笔直的坐在桌边等她用膳。 赵明枝红着眼睛看向他,默默捏紧了手里那枚黑色药丸。 “小姐……世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霖儿扶着她的手臂,身子冷得有些发抖。 赵明枝也是一身的寒气,她定定的看向陆沉,然后将厚厚的斗篷解下来递给霖儿,“霖儿,天气严寒,你去帮我温一壶酒。” 霖儿心底微慌,“是,奴婢这就去。” 赵明枝眸中怒火突然散去,淡淡的勾起嘴角,走到桌边坐下。 陆沉以拳抵唇,压抑的咳了一声,抬眸看向她,她未施粉黛,清水出芙蓉,天然一股韵味跃然脸上,乌发半垂,只简单的梳了个半髻,横插了一支青玉簪。 缓缓走进来的时候,身姿婀娜,周身明亮的绯色袄裙,衬着她明丽璀璨的容貌,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活着的赵明枝,一时心神晃动,克制不住的猛咳了起来。 “世子病了?” 语气生冷,谈不上关心,更像是幸灾乐祸。 陆沉稳住心神,声音微冷,眉心紧蹙,“去哪儿了?” 赵明枝似笑非笑,“没去哪儿,就是去找我的猫了。对了,世子见过它吗?巴掌大小,白白的,小脑袋很圆,眼睛又大又黑,十分讨人喜欢。” 陆沉面色清冷,不悦的皱眉,“它太脏。” 赵明枝偏过头,泛着柔光的微红眼眶,直直的对上他的淡漠的凤眸,这个人,他到底有人性吗? 她满心怨恨,心里有无数委屈,可又深知自己根本斗不过陆沉。 所有的争辩质问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将那枚药丸让他吃下去。 是以,她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无所谓的轻笑一声,“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反正,我什么都听世子的。” 她低头吃了几口东西,霖儿便将温好的热酒端了上来。 赵明枝给陆沉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世子,您身子受了寒,喝杯酒暖暖身。” 陆沉目光深沉的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凝脂般细嫩的手指上,纤细指尖在银色的酒杯上显得越发如美玉一般的白皙。 “世子。”她歪了歪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眸微弯,如同两轮皎月,“我手都举酸了。” 陆沉目光向上,看向她精致娇媚的小脸,与赵明枝如出一辙的容颜,一颦一笑,皆是她在世时候的风情。 他眉头紧拢,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银杯,杯中梅花酒清澈甘醇,香气四溢。 “世子。”她眼眸澄澈,仿佛揉碎了万千星辰在眼底,说话的声音娇柔温暖带着一抹撒娇的意味,“这梅花酒,是我专门给世子准备的,很好喝,喝了以后,世子浑身暖暖的,就不会咳嗽了。” 呵,谎话。 陆沉冷冷的盯着她,心里明知她满口胡言,可还是忍不住在她的笑容里迷失自我。 他想,若是赵明枝肯为他递上一杯毒酒,他也会毫无怨言,心甘情愿的喝下去。 他这样想,鬼使神差的也这样做了。 薄唇微启,将那杯暖酒悉数喝了下去。 赵明枝明眸灿烂的望着他俊逸的下巴,勾起嘴角,又给他满上一杯,“世子,花酒不醉人,你再多喝几杯。” 陆沉紧皱着眉,浓密的长睫颤动几次,却什么话也没说,仰头将她递过来的梅花酒喝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那壶酒喝完的。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觉得心底像是有一股火在烧,起初只是一簇小火苗,后来从身边伸过来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将他扶住,娇嫩的肌肤相触,他捏了捏眉心,缓缓抬头,看见赵明枝那张精致明艳的小脸,内心那抹火苗噌的一下,便燃成了一团难以抑制的炙/热。 他眉间皱成一座小山峰,蓦的将她推开,感觉神志有些莫名迷乱。 赵明枝看他手肘撑在桌上眼神迷离的模样,就知道那下在酒里的药开始起了作用。 她急忙招呼人进来把饭菜都撤下去。 又将霖儿叫进房内。 霖儿早吓得双腿双手发抖,“小姐……这下怎么办?世子怎么样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杀害世子的!” “你怕什么。”赵明枝捂住她的小嘴,看了一眼窗外,见赢邑没在,略放了心,“是我让你下的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一切由我来承担,你先别乱了阵脚。再说了,这药是赢邑给的,定然不是什么能吃死人的药,顶多……顶多让他神志不清更容易被操控。” 霖儿更加惶恐,“操控?怎么操控?小姐,你到底想对世子做什么?” 赵明枝走到门边,将房门从里面锁住,嘘了一声,“你放心,我也不做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我不会做。” 霖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嘴唇还是忍不住发颤,“小姐,世子好像快要昏过去了。” 赵明枝回到桌边,刚开始还有些慌,如今,见陆沉昏昏沉沉,紧闭双眼,心里也逐渐冷静下来。 她碰了碰他,试探的问,“世子?” 陆沉没有反应,烛光下,一张俊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更显立体。 她看呆了,又大着胆子去戳他的脸。 指尖还未碰到他冷玉一般的脸颊,就被陆沉赫然睁开的冷冽双眸吓得缩了回去。 第35章 毒性发作 “我觉得你很好看。”…… 她心口一紧,直勾勾的望着他,一口气紧紧提在嗓子眼儿,“世子,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似乎很难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扶我起来。”声音也变了样,格外的低沉沙哑。 赵明枝递给霖儿一个眼神。 霖儿咽了咽口水,两人合力,将陆沉扶了起来。 “小姐,我们把世子扶到哪儿去啊……” “去床上。” “好……” 将男人扔到床上,霖儿气喘吁吁的掐着腰,“小姐,世子已经在床上了,我……我去门外把风,你……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没等赵明枝说话,便迫不及待的先溜了。 赵明枝无语的白了一眼,她被陆沉倒下的力道带了一把,还狼狈的趴在他健硕的胸口上。 她尴尬无比的眨眨眼,小手试探性的摸了一把他硬邦邦的胸肌,“这样的胸膛,刀子能戳进去么?” 铜墙铁壁一般,怕是有点儿难。 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正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条手臂却突然用力箍住了她的腰肢。 她瞪大眼睛,蓦的对上陆沉有些发红的眼眶。 “陆沉,你——” 话到一半,她便被人直接翻身按在了床/上。 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身子犹如一块重石将她压住,让她难以动弹。 “你给我起来!喂!陆沉!你醒醒!”她表情扭曲,费力挣扎了一会儿,全然没有用,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可越挣扎,身上男人的表情便越难看。 他皱眉,制住她在他腰间乱动的双手,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不要动。”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心高高拢成一座小山峰,混沌迷离的目光犹如一个急需缓解的隐/君子。 赵明枝愣住,头皮发麻。 “不要动……”陆沉又说了一句,还晃了晃脑袋,眼眸神光溃散越发明显,看得出来,他神志残存不多了。 眼渐瞪渐圆,脸越憋越红……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赵明枝忽然有些害怕,忙道,“好!我不动,你先放开我……” 陆沉闭了闭眼,暗中运气,试探着将胸口那团燥热往下压,可事与愿违,他越用内力,那抹燥/火便如燎原之势一般燃烧得越来越旺,甚至开始往下蔓延,让他整个身体仿佛被投在三昧真火里焚烧一般。 偏偏下面的人还极为不老实,一直在没有章法的乱动,一双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推来搡去。 她知不知道,她这样柔美的身段儿和容貌,是个男人都很容易被撩动…… 他用力捏紧拳头,越想要控制,越控制不住。 他禁锢住身下女子芳香馥郁的身子,只感觉某处飞快传来一阵难耐的燥/热,快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击碎。 “世子?”赵明枝有些慌乱,胸口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起来显瘦,身上却很重。 他半眯着眼,狠狠按住她的肩膀,眸光极具侵略性的盯着她,“你给我喝了什么?” 赵明枝因他激烈的动作而下颌微抬,他力气奇大,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要被他捏碎了,“我……我没……” 他目光危险的凝着她通红的小脸,嗓音仿佛在烈火热油里滚了一圈又沙又哑,“你给我下药?” 赵明枝神情一滞,紧张得呼吸困难,胸口又被他宽厚的胸膛死死压着,更加喘不过气来。 她从来没有同别的男人这样亲近过,一张娇嫩的小脸红得熟透了,羞恼的拔出小手,颤抖着撑住他健硕的胸膛。 “世子,你先起来……” 陆沉也想动,可他脑子里像是拢了一大团热烈的火,烧得他没办法好好集中精神,即便是这样气血翻涌的时刻,他浑身却莫名发软,内力功夫一概使不出来。 前一刻,他尚且还保持着几分理智,能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下一秒,他晃了晃脑袋,目光恍惚迷离,便只能看见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在他怀里,冲他娇羞的红着脸,嘴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心神晃了晃,“……是你?” 是赵明枝。 是活生生的赵明枝,是那个被他藏在心底,永远也不敢去触碰的人。 赵明枝颤了颤,“谁?” 陆沉难受的拢紧了眉头,“……真的是你?” 心头一软,炙火便乘势而起。 他心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一把将怀里的人拉起来,让她横跨在自己身上,手臂圈住她柔软的腰肢,灼热的手掌将她后腰禁锢住。 如此这般,他便能更清楚的看清她的容貌。 是她…… 他心潮涌动,大手止不住微微发抖,轻柔的拨开她耳边的碎发,一双赤红的眼眸定定的望着她绯红的脸颊,苦涩出声,“是你……” “世子……你……你怎么了?” 赵明枝没想到陆沉中了毒药之后力气还这么大,她忐忑不安的坐在他身前,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膨胀。 她害怕的动了动身子,只觉氛围越发奇怪。 她想逃,可他抱着她,根本逃不掉。 她感觉自己要哭了,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眼前有些疯癫的男人,“世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给你下药,你先放开我,我现在就去给你要解药……”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吃了会让人变得这么疯狂么?! 陆沉却不为所动,他只觉得欣喜,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赵明枝愣了一下,都开始说胡话了,这药难道真的会让人神志不清? 她也不知道如今陆沉将她当做什么人,只是,现在的她人在他怀中,又挣脱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陪着演,“世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不能来?” 陆沉眉心紧拧,修长精致的凤眸,带着三分紧张,两分愉悦,剩下的,便全是苦涩。 他一改往日的清冷淡漠,俊脸泛着莫名的潮红,手臂轻轻一收,将她彻底抱紧在怀里,眼底浮现出一抹小心翼翼的柔光,“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看我一眼的。” 他浑身发烫,烫得骇人。 偏偏,他还像个孩子似的,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间,肌肤炙热相触,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便传遍了全身。 赵明枝身子颤了颤,犹如抱着个火人,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复杂的滋味。 陆沉见她没有拒绝,轻笑一声,微微将她放了开些,一双柔情似水的漂亮凤眼,直勾勾的,跟魅惑的妖精似的又盯着她看了很久。 “世子,你看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很好看。” 赵明枝一噎,这个人……他以前说过她丑,没有豆腐西施好看,她永远都记得。 第36章 我甚想你 她耳根子滚烫,有些害怕,伸…… “我不好看,我丑得很,我比豆腐西施还不如,你去看你的豆腐西施去吧!” “没有什么豆腐西施,你就是我的西施……”男人摇摇头,抵着她的眉心,竭力克制着,耐心和她说话,“在我心里,你独一无二的美。” 赵明枝心跳隆隆,“骗子。” “没骗你。” 低哑而磁性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纵然赵明枝是恨这个人的,此时也不禁红了脸。 她抬眸,乍然间撞上他乌沉沉的眸,被他这样专注的看着,心跳突然乱了章法,“你——” 陆沉捉住她的指尖,低头吻了吻,声音暗哑,“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么?” “你……”赵明枝呆呆愣愣的看着自己被他吻过的指尖,一阵异样的痒意从指尖延伸至四肢百骸。 她下巴都快要惊掉了,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手指被他一咬,会这么痒!这个狗男人有毒吗难道! 偏偏陆沉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如狼似虎,目光灼灼。 赵明枝被他看得极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跟个凶悍的猛兽似的盯着她看,仿佛她即将成为他嘴边的一块肉,被他叼走。 她有点儿惶恐,他肩背结实精/壮,一股蒸笼一般的热气将他包裹住,隔着厚厚的衣服,连她身上脸上也跟着一块儿变得灼热起来。 “世子……什……什么机会啊……” “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世子,你别别别乱动。” “好,听你的,不动。”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啊!” 赵明枝快要哭了,眼睛发红,真就要哭出来。 一部分是后悔,一大部分是被陆沉吓得。 陆沉低笑一声,整张俊脸一扫阴郁,熠熠生辉,格外好看得紧。 赵明枝闭上眼,疯狂在脑子里默念,色令智昏,色令智昏,色令智昏,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字头上一把—— 刀字还未念完,她便感觉一只大手落在了她腰间。 她身体狠狠一僵,慌忙睁大眼睛。 却见陆沉骨骼分明的手指勾住她的腰带,轻轻打了个转儿,便有条不紊解开了她的腰带。 她脸颊一阵火热,“陆沉,你——” 她想阻止,可他动作何其之快,一个呼吸间,手指便灵活的挑开了她的衣襟。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道寒风,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身子,就这样,被陆沉这贼子看了? 陆沉徐徐勾起嘴角,看着女子微微露出的胸口,两条湖绿的带子勾着她细嫩白皙的脖颈,下面紧连着鸭卵青的兰花肚兜,紧紧兜着女子曲线娇柔的美好。 他知道她身材向来都好,曾经也是一舞动京城的风华绝代。 但这却是他头一次将她揽在怀里,这样亲密无间的细细观赏。 他心底十分躁乱,眼前红着小脸的人嘴唇紧抿着。 她蹙着眉,薄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肖想她多年,早就想着今日。 “陆沉,你别乱来啊!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热!你发烧了吗?你看清楚!喂!你睁大狗眼看清楚!我……我可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赵明枝奋力推着他的胸口。 可他却纹丝不动。 “我能亲你一下么?”他倒是很礼貌,在动手之前,还知晓问她一句。 赵明枝下意识拒绝,“不可以!” 男人闻言,眼里似蒙了一层浓雾,恍惚又迷离,“我知道,你讨厌我。” 赵明枝讪讪的揪着衣襟,避开他炙热的视线,“你你你知道就好……我对你,不是一般的讨厌,你赶紧放开我。” 男人苦笑一声,没将她放开,只是抱着她腰的手臂青筋暴起,药性发作,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忍耐得有些痛苦,眉心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明明很难受,但他还是不敢放开她,生怕一放手,她人就不见了。 赵明枝将衣服穿好,拢着腰带和衣领,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你……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陆沉嘴角动了动,“还好。” 声线已经压抑到极致,听起来,并不好。 赵明枝默了一下,凝着眉心,“那……你亲吧,但是只许亲一下。” 陆沉抬起眼睛,幽深的眼底闪过一道雀跃的微光。 赵明枝羞恼的闭上眼,等着他动作。 陆沉看着她,眼底盛满了柔情,他小心翼翼放开她的腰,双手捧住她的小脸。 一股热气透过他的手掌袭来,赵明枝僵硬的顿住,睫毛颤抖。 “别动。”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带着一丝缠绵的意味。 “别害怕,不伤害你,就亲一下。” 赵明枝再次燥红了脸,紧紧闭着眼,小手紧紧抱着自己将要从肩头滑落的衣襟。 他亲了下来。 单薄湿润的唇,落在她紧蹙的眉心上。 赵明枝颤巍巍的抖动着睫毛,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他柔软的动作,眉心逐渐苏展开来。 她很想睁开眼看看他现在的表情,但她还没来得及睁开,便感觉一点湿润又落在了她的鼻尖上,脸颊上,最后是嘴唇。 那一刻,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很想质问他,不是说好了一下么!为什么要亲这么多下!你这个骗子! 可她无力说话,呼吸凌乱,不知道什么时候,依偎进了他怀里。 他揽着她,视线很浓,气息深重,炙热的气息洒落在她耳畔,她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也变得越来越绵软。 “陆沉,你走开……” 她耳根子滚烫,有些害怕,伸手去推他。 陆沉眼眸一深,胸膛坚硬却情不自禁低叹一声,将人拢紧在怀里,赵阿宝…… “我想你很久了……” 赵明枝又是一僵,男人低哑的声音裹挟着缱绻的低语,带着喉咙的湿度,一寸寸侵袭着她的听觉和感官。 她几乎是脑子有些发晕,狠狠空白了一下。 什么意思? 想她? 他想她做什么? 他不是一贯讨厌她?如今想她这话从薄情的嘴里说出来,竟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陆沉几不可见的勾起嘴角,将她推开。 赵明枝一时不察,被他推倒,那人跟个火球似的。 她感觉事态的发展已经开始脱离了掌控,吓得一手抵住他的胸膛,“世子,你疯了!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陆沉眯了眯眼眸,单手抚着她绯红的脸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赵明枝胸口剧烈起伏,他离她很近,鼻梁高挺如山,鼻尖几乎互相碰撞在一起,他微一低头,鼻尖便蹭了蹭她的,跟个孩子似的,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一股清冽的淡香自他呼吸间传来,微妙而浅淡。 她浑身紧绷,慌乱无措的望着他放大数倍的俊脸,那双眼,眼型漂亮得不像话,瞳孔是极深的黑色,偶尔有烛光的亮色投映进去,仿佛万千星辰似乎藏匿其中,让人见了便心旌摇曳。 第37章 阅览群“书” 吻她的时候万般怜惜珍重…… “世子……我不是她……” 她也不知道他错认的是谁, 她只知道,神志不清的陆沉将她当做了另外一个女子, 所以才展露了他柔情温柔的一面。 陆沉爱怜的捧着她的脸,轻轻蹭了蹭她的眉心,哑声道,“你是。” 赵明枝感觉心里很乱,小鹿乱撞似的,又疼,又憋闷, “我不是……” 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放在心底喜欢的那个人。 陆沉抬头,眸中光芒汇聚了一下,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赵明枝紧抿着唇瓣,紊乱的呼吸间, 都是他强势入侵的气息, 这般越过界限的亲昵, 叫人无措又害怕。 她实在没有办法, 只好一把掐住他左手手臂上的伤口,一个用力。 身上的男人猛然间疼得清醒了几分, 眸光锐利。 赵明枝紧咬着牙关,再次提醒,“世子,你看清楚, 我是赵翡烟!” 陆沉再次用力晃了晃脑袋, 身子一顿, 眉峰寒意再次聚集,他直起身,绷紧眼眶, 努力看清了身下女子的脸。 “怎么是你?” “对,我是赵翡烟,世子,你快放开我!” 陆沉目光沉沉的看她一眼,眼底翻滚的情欲蓦的消失殆尽,他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才努力稳住迷乱的心神,然后大袖一挥,快步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踢了个粉碎。 等赵明枝再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毅然决然的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 她冷不丁松了一口气,快速将衣服穿好,抚着还在不停乱窜的胸口,坐在床上双腿发软。 “小姐,你没事儿吧!”霖儿冲进房里,拉住自己小姐热得像一团火似的小手,紧张的问,“小姐,世子吃了药,怎么没别的事儿?不是说会失去神志,变成听话的傀儡么?” 赵明枝在发呆,一张脸通红,犹如一朵盛开的芍药。 霖儿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你怎么了?” 赵明枝脑海里还回荡着陆沉温柔似水的声音和情潮涌动的双眸。 他那样的人,竟也有温柔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那个被他珍藏在心里女子,到底是谁? 他说,他知道她讨厌她。 难道,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所以他才爱而不得的娶了别的女子? 听起来,挺可怜的。 尤其是他用祈怜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有些心疼他。 “小姐?你莫不是魔怔了?世子到底是怎么了?” “他当然没事!”赵明枝醒过神来,忿忿的磨了磨牙,“你家小姐差点儿被他啃得渣都不剩了!” 霖儿惊诧的瞪大眼睛,指着她脖间的红痕,“小姐,你真的被世子啃了?!” 赵明枝红着脸,陆沉泛红的俊脸仿佛还在她眼前,她脑子里都是他性感低沉的声音,急忙又捂住脖子被他亲过的地方,“没有……” 霖儿越想越心情复杂,“小姐,你这也算是和咱们世子姑爷圆房了,以后,我们就安安心心在侯府里过吧,别再想什么离开侯府之类的事情了。” 赵明枝不解的揪着眉,“圆房?” 霖儿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认真解释,“是啊,你们今日这样,就是真正圆房了,小姐,从今晚开始,你就已经是世子的女人了。更何况,小姐你还被世子咬了脖子,这样一来,那是定然要怀孕的!” “什……什么?”赵明枝心里咯噔一跳,顿时一阵后怕。 她对男女圆房一事也是一知半解,她还未成婚,家里也没人教她。 唯一出嫁的三姐姐也从未跟她提起过男女之事。 可母亲也说过,圆房涉及传宗接代子嗣延绵,对夫妻来说是极重要的事。 女子名节大于一切,女子的身子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的,更不能让男人摸。 她今晚抱也让陆沉抱了,摸也让他摸了,亲也让他亲了,咬也让他咬了,难道她真的成了他的人了? 还会怀上他的孩子?! “霖儿,你……你没骗我吧?”她根本不敢相信。 “小姐,奴婢骗你做什么,奴婢当年在苏城花楼里讨生活的时候,小姐你还没断奶呢!” 赵明枝嘴唇微抿,“我哪有比你小那么多!” 霖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小时候林妈妈便跟奴婢说,女孩儿的手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牵的,牵了就会怀孕。” 赵明枝听霖儿说得一本正经的,将信将疑。 可她又着实没有任何经验,身边也没有可信赖的婆子可以去问这样私密的事情,越想越羞赧,越是害怕。 她可不想怀上陆沉的孩子……一辈子被关在侯府里哪儿也去不了,还得给陆沉养孩子。 更何况,他心里是有人的,成亲当晚他便说过不会碰她,就算她不小心怀了他的孩子又能如何? 没有宠爱的婚姻就如同一盘散沙,她宁愿一辈子青灯古佛的做姑子去,也不肯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边委屈求全。 “我听着,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 “小姐若不信,奴婢有办法。” “你说来听听。” 霖儿吭哧吭哧从纱橱的角落里搬出一个小木箱子来,往桌上一放。 赵明枝冷静了一会儿,走到桌边。 霖儿将箱子打开。 赵明枝往里头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累着一摞书。 什么《浪史》、《如意君传》、《巫山艳史》、《豹房秘史》、《品花宝鉴》、《飞花艳想》、《国色天香》、《九尾龟》……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赵明枝小脸一黑,她又不傻,一看这些名字便知道里面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霖儿拍了拍箱子,努了努唇,“小姐,你自己看看吧,这些都是老爷专门寻来,让你好好学习如何伺候好世子的武功秘籍。” 赵明枝脸颊羞红,将箱子盖上,“这都是……春宫……我不看。” 霖儿又将木箱子打开,她毫无羞耻之心,一副老师的姿态,谆谆教导,“是春宫又如何,小姐你不是最擅长读书习字么,你就拿出昔日在家读书的劲头,好好研究研究这春宫,看看男女之间究竟是如何巫山云雨的。” 赵明枝羞恼,“春宫还需要读么?!” 霖儿义正言辞的翻开一本《巫山艳史》,表情认真道,“那自然也是需要的,小姐你看,既然是书,上头密密麻麻都是文字,做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还有,民间每家每户新婚嫁新娘子,家中女眷都要给新娘子教习房中术,这些都是每个女孩儿成长之中都要经历的,并不羞耻。再说了,小姐临走前,这一整箱子春宫是老爷送的,房中术是二姨娘教的,二姨娘最会那些狐媚妖术勾引老爷了,小姐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呢。” 赵明枝一晒,连耳带腮一片通红,她是重生来的,哪里知道赵翡烟都学了些什么。 陆沉压着她的时候,她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想别的。 更何况,男人的身子那般沉重,她不被他压死在床上已经要感谢他大发慈悲了好么。 哪还有心情做其他? 霖儿弯起嘴角,将那书塞进她手里,“小姐,你也别害羞了,如今你已经嫁给了世子,你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怕这些作甚?” 赵明枝顿时觉得这书有些烫手,她读过各种各样的书,也读过四书五经,可就是没有读过春宫…… 她五弟赵明枫是个整日在外眠花宿柳且不要脸的纨绔,七八九岁便开始阅览群“书”。 他那般不正经的人,也没敢让她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可如今不同了,她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正所谓,人生而有涯,学海无涯,该学的东西,她还是要学的。 她语气磕磕碰碰道,“我自己选几本看看,就当……长长见识。” 霖儿一脸兴奋道,“奴婢不识字,就看见两个小人儿在书里抱来抱去的,小姐若是学会了,也教教奴婢。” 赵明枝燥红了脸,烦躁的挥挥手,挑了几本书拿在手里,吩咐霖儿去找人来将门修一修,然后清了清嗓子,往碧纱橱里走。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陆沉的床她是不敢睡的,她害怕他半夜再回来,不知道把她当做什么女子给压在身下欺负。 她看了看那大床上凌乱的被褥,心底有几分燥热。 霖儿替她拢了一盏灯烛立在木榻旁边的小几上,又给她准备了一个温暖的手炉让她倚靠在塌上的引枕上。 赵明枝就着微弱的烛火开始翻开那些春宫书。 先是一些隐晦的图解,道阴阳相合,男女相拥,紧密相贴,衣带尽解,坦露胸怀,又是各种各样的地方和姿势,抱在一起。 这还是画得隐秘的,只知他们抱在一处。 她看着这些面目栩栩如生的男女,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就会想起陆沉刚刚抱着她的模样。 他本就是生得俊美无双的美貌,高眉深目,撤下一身冷漠的时候,眼角眉梢皆是利落的温柔,再加上那一双深邃的凤眸,深情款款,柔情似水,吻她的时候万般怜惜珍重。 她那样衣襟敞开的坐在他腿上,他低头就将她看了个干干净净,她眼神闪躲,可他霸道强势的捧着她的脸,鼻尖触碰着她的,两人气息相间,极尽亲密之能…… 难道,她真的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了? 可他不是不能人道么? 第38章 不会怀孕 “上面说抱抱不会怀孕。”…… 都中坊间处处都在传他当年刚入侯府, 受尽了几位兄长的折磨,坏了根基。 到底是什么样的根基, 她也不是很明白。 可这画上…… 她又翻了一页。 慌得恨不得立刻蒙上眼睛。 怎么会…… 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可以亲密到那种程度! 她不敢再看下去,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全部塞到被子底下,脸上热气却不停的往外冒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她想起自己之前坐在陆沉身上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 他不能人道, 大抵就是因为有些地方和正常人不一样吧。 她越想越觉得男人这种东西很可怕…… 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好在抱一抱是不妨事的,也不会怀孕。 她不敢再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画本儿,捡两本写艳情的书看了几行,确认与男人拥抱是不会怀孕之后, 总算松了一口气。 “霖儿……” 门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传来一阵哐当哐当修理木门的声响。 大门被陆沉直接踢碎了, 足见他当时有多生气。 他吃的那药确实可以迷乱人的心智, 所以他才将她当做了别的女子。 那个女子……陆沉应该很喜欢很喜欢吧? 他只有对着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这样温柔。 她靠在枕上,意识空茫了一会儿, 心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莫名的闷涩。 “霖儿?” 没人应她。 她准备起身去看看外头的情况,脚刚下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世子”。 赵明枝一顿,急忙缩回床上。 外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倏尔, 又没了声响。 赵明枝不敢开口, 将自己紧紧捂在被子里。 半晌,霖儿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 “小姐,你睡了么?” 赵明枝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明亮水润的大眼睛,“没有,世子怎么样了?” 霖儿舔了舔干燥的唇舌,道,“世子像是出去淋了趟雨,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了,就是看着神情冷峻跟冬天的冰块儿似的,很吓人。” 赵明枝料想以陆沉的聪明,想是已经知道她在他酒里下药了。 她浑身抖了抖,心里有些畏惧,“世子有没有说什么?” 霖儿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害怕和担忧,“世子进房间了,赢邑跪在门外。” 赵明枝皱了皱眉,“世子为什么要罚赢邑?” 霖儿心底有个猜想,脸色白了白,“小姐,定是因为这药是赢邑给奴婢的,却叫奴婢给了小姐,小姐又下到了世子酒里,被世子察觉了。” 赵明枝揪紧了被角,担心陆沉也会找她们麻烦,“世子,他没提我们什么的么?” 赢邑是他的人,他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莫说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妻子。 霖儿摇摇头,“看世子的模样,好像很累,现在应该换了衣服歇息去了。只是,世子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左手手臂上还流着血,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时候受伤的,看着挺让人心疼的。” 赵明枝心口一紧。 他手上的伤口,是她故意捏的,那时候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怎么用力怎么来,一股劲儿全使在了他的伤口处。 她有些自责愧疚。 那晚他带着人救回了她兄长,那手上的伤定然也是为了救她兄长才受的。 陆沉这个人未必有她想象中那么坏。 她其实也不该对他这么狠。 “小姐,那书,你看了么?”霖儿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问。 赵明枝拉回思绪,一噎,耳根子泛红,“嗯。” “上面怎么说?” “上面说抱抱不会怀孕。” 霖儿眉头微皱,“当真?” 赵明枝担心误导单纯的霖儿,又道,“不过也分怎么抱,若不深入,是不会有孕的。” 霖儿揪着眉,“那就是说,抱了还是会怀孕。” “不是,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怀孕需要男子……融入女子身体里才可以。” 霖儿越发疑惑,“小姐,怎么融入?” 赵明枝深觉这丫头是个坑,这种东西,让她一个黄花闺女这么跟她解释? 她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就只看到那画上露出的一角就没敢再仔细去看了。 赵明枝脸颊一片火热,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眉心,“你想,女孩儿小时候都是父兄抱大的,不过是正常的亲密动作而已,不会怀孕,也不会失身,你放心吧。” 霖儿却忽然失落道,“霖儿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赵明枝顿了顿,心疼的摸摸小丫头的脑袋,“霖儿,既然我做了你的小姐,以后定会将你当做家人一样护着,你别难过,” 霖儿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又乐观的笑了起来,“奴婢知道小姐对我最好。小姐,世子那边熄灯了,奴婢服侍你睡下吧。” 赵明枝点点头。 今晚发生的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丢了猫,本来很生气,可她给陆沉下了药,又看到了另一面的陆沉。 她心里又气又怒又羞又怕,各种各样的情绪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压得她心情沉重,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最让她难受的是,她居然觉得陆沉不像是个坏人,对他起了不该有的怜惜之情! 她胆战心惊的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好在陆沉并未来找她算账。 她竖起耳朵,偶尔还能听见隔壁克制不住的咳嗽声。 他身姿修长,挺拔精悍,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往日里,他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外人注意的,先是他清冷淡漠的眉眼和威势自成的气质。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其实也并不那般强健。 这些日子祁京天气越来越冷,白毛浩荡,将整个祁京笼罩在密不透风的严寒之下。 她虽然没陪在他身边,但也从侯府下人的口中知道,他每日早起晚归,忙碌异常,皇帝又三番五次召他进宫。 他这身子,自己又不爱惜,即便现在不垮,将来也撑不了多久。 赵明枝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他杀了自己。 她又闭上眼,可他救了兄长。 外面咳嗽声微弱却隐抑,搅得她实在睡不着。 第39章 劳烦夫人 “赵阿宝,快躲开。”…… 霖儿睡在外间。 她一鼓作气的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拿了件披风披在肩上,站在床边冷静的思忖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认命的从箱子里取出伤药和白纱,摸黑往隔壁走去。 她住的是新房隔出来的碧纱橱,不必从外面出门,可以直接从中间一道隔扇门穿过,便能到他住的房间。 外头天光从窗格间洒落一点余晖,照在床头,让那人俊美的脸庞越发分明立体。 赵明枝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 借着微光往床上看去。 他湿发凌乱,睡得很不踏实,眉头高高皱起,好像眉间装满了难以抒发的心事, 大概是药性还未完全散去的原因, 耳尖还泛着一抹可爱的浅红。 她认识陆沉至今, 几乎没有见过他今晚这番落魄的模样, 并不那么强大冷漠,脆弱的, 带着几分可怜和失魂落魄的孤独。 病了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默默一个人,又不会照顾自己,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就往床上躺…… 有种自暴自弃的可怜。 赵明枝紧张的戳了戳他的肩膀, “世子?” 人没醒, 眉心紧拧, 嘴唇透着淡淡的薄情。 她也就放了些心,小心摸索着他精瘦冰冷的手臂,见他手臂上那道被长剑砍出来的伤口果然裂开了, 心里越发自责。 她咬了咬唇,手脚麻利的替他重新包扎好伤。 又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冰冷的大掌,替他暖了暖,然后再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她伸手进去探了探,发现被子里也是冷的,氤氲着湿润的水汽。 他整个人像一个大冰块儿,冷而不自知的躺在被子里,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鼻尖还在呼吸,她都以为这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赵明枝在他床前坐了一会儿,他长得好,比元凌还要俊美,高耸的眉头一直蹙着,怎么也抚不平那深邃的刻痕。 她想起自己对元凌也没有这样心软过,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换身衣服。 “娘……” 床上的人忽然开始低低的说着胡话。 赵明枝凝神一听,只听他嘴里一直含含糊糊的喊着娘亲两个字。 再强大的男人,在母亲面前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世子?”赵明枝心里一软,趴下去,凑近在他发白的唇边,小声问,“世子,你说什么?” 陆沉紧闭着双眼,薄唇翕合,痛苦的呓语了一声,“娘亲快走……” 赵明枝微愣,却又听陆沉不住的在叫着他娘亲。 “快走……” “娘亲……不要管我……娘亲你走……” 赵明枝眼眶微热,她不知道在陆沉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陆沉是宣平侯的外室子,宣平侯年轻时候爱好美色,府里娇妻美妾一大堆,孩子也不少。 陆沉很小就被接到了侯府,小时候虽没有见过面,但她听父兄私下里谈论过,宣平侯府有个孩子被扔在雪地里差点儿冻死了。 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年幼时候的陆沉吧。 “世子……你娘她到底怎么了?” “娘亲……” 说到最后,他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大手无助的在空中晃了晃,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赵明枝叹了口气,将他冰冷的手握住。 许是感觉到了体温。 陆沉微微掀开了眼帘,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个人影守在他身边。 他坐起身,将那个人影抱在怀里,哽咽着喉咙,无力的唤了一声,“赵阿宝,快躲开。” 赵明枝浑身一震,眼眸狠狠一紧,“世子,你说什么?” 赵阿宝? 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乳名是阿宝? “世子!你醒醒!你刚刚说什么?” 赵明枝用力晃动着他的身体。 陆沉却又闭上了眼睛,不管赵明枝怎么摇晃他,他始终都醒不过来。 赵明枝愣愣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 她匆忙从他怀里挣脱开,点起房间里的灯盏,又打开外间的房门,见赢邑顶着一头风雪还傻愣愣的跪在石阶下,着急担忧道,“赢邑,你家世子发烧了,你赶紧进来替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赢邑一张脸被冻得发白,却还是脊背挺直的跪在地上,“劳烦夫人照顾一下世子。” 赵明枝披着单薄的披风,青丝披散,头发也懒怠梳,皱着微白的小脸站在檐下,“我……我不太方便,你……你自己来。” 赢邑抬眼,倔强的眸子安安静静的看她一眼,复又垂下睫毛,屈了屈腰,“劳烦夫人。” 赵明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 赢邑淡淡的抿着嘴角,“夫人是世子亲娶的人,赢邑乃是一介男子,不宜出现在房内,还请夫人照顾好世子。” 赵明枝愤愤的瞪他一眼,却又听赢邑苦笑一声,徐徐道,“世子自小受了风寒,体弱多病,每年冬日都在熬命,若能熬过去便多活一年,熬不过去,便就埋在祁京这个苍茫的冬天了。” 赵明枝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陆沉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太好…… 尤其是她嫁进府里之后,经常见他掩唇咳嗽,脸色苍白,她以为他是因为太忙导致的虚弱,却不知道他身体原就有痼疾。 她咬了咬牙,“他要死,与我何干?” 赢邑抬头,漆黑的瞳孔向她看来,认真凝了她一眼,嘴角忽然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世子性子倔,夫人也可以不用管他,任他自取灭亡。” 赵明枝一阵无语,“你这个人……” 赢邑再次在大雪里闭上眼,下巴微扬,朗声道,“夫人去休息吧。” 赵明枝眼里沁出一抹水光,她痛恨自己的心善,可她真的没办法做到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眼前死去,哪怕那个人,曾经毫不留情的一剑杀了她。 她转身回房,找了把青绸伞扔在赢邑脚下,又冷着脸再次回到房中,将炭盆里的炭火重新烧起来。 这些事她做得并不顺手,但好在还算顺利,没过一会儿,温暖的炭火燃了起来,房间里温暖了不少。 烧完炭,她脸上如同一只小花猫,又急急忙忙翻箱倒柜的替陆沉找出一件干净厚实的中衣。 陆沉高大的身子躺在床上,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他搬起来,替他脱了上衣。 入目是厚实精/瘦的胸膛,肌理分明,线条匀称。 她看了一眼,就红着脸没敢再看,小手颤巍巍的在他冰冷的肌肤上摸了摸,找到他的手,替他一点一点将衣服穿上。 系衣带的时候,没办法不摸到他劲瘦的腰。 她吞了吞口水,手指触碰到他的肌肤,指尖仿佛过电一般,酥酥麻麻。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紧紧闭上眼。 换了上衣就是裤子了。 她刚看了春宫,委实不敢看男人的身子,哪怕他是她的名义上的夫君。 可他现在发了高烧,又浑身裹着湿透的衣服,她如果不给他换裤子,那就前功尽弃了。 赵明枝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防止自己睁眼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直接找了块干净的手绢蒙住了眼睛,然后摸索着脱下他的下裤。 她一路探去,好家伙,好长两条腿。 好不容易穿好裤子,不知道穿好了没有,她往上头一摸,也不知道摸到了个什么。 床上的人忽然低沉的闷哼了一声,吓得她心脏骤停。 她正要揭开手绢查看个究竟,却忽然被人拉住腰带,往床上带去。 “喂!” 她摸黑,一时不察,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落入了一个冷香四溢的宽厚怀抱里,冰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一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额头有些疼,但她不敢乱动,也不敢揭开手绢,娇小的身子就这么僵硬的趴在他怀中。 她轻轻扬起下巴,鼻端便萦绕着一股忍冬花香若有似无的香气,耳边是他清晰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她的耳膜。 赵明枝愣住,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待在他怀中,他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肢,许是觉得身下都是濡湿,不太舒服,便直接抱着她往大床里面滚了一圈儿。 这一次他抱着她,轻轻翻了个身,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他的身子有多重,只是他从她身上碾过去的时候,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嘴唇碰到了两片柔软温暖的东西,有些冷,但香甜得要命。 她呼吸一滞,眼眸慌乱的四下转动,越是看不见,感官便越发清晰。 那温柔却又带着一抹温凉的触感,就是他的嘴唇…… 她的脸连同他的怀抱一齐变得滚烫了起来。 他将她紧紧拢在怀里,长臂搭在她的腰上,仿若要将她嵌入骨血一般,下巴用力抵住她的发顶,嗓音低沉而沙哑的说了一声,“别走,不要离开我……” 赵明枝心尖微微一抹抽痛,脑子里空白了一下。 她心知肚明,陆沉这话是对他心里埋藏的那个女子说的,不是对她。 他生了病,发着高烧,满口说着胡话,可说的,都是他最在乎的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就是他最爱的那个女子。 她想,他现下只是个病人,她不能让他被冻死在这个冬夜里。 她得好好照顾他,让他好起来,查清楚,他为什么要杀了她。 …… 第40章 只是梦游 心思深藏,玩弄人心,他在坑…… 赵明枝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 只是她醒来的时候鼻子有些堵, 喉咙也有点儿干哑难受,头晕脑胀的坐起身, 发现在自己睡在陆沉的床上,顿时吓了个激灵。 “霖儿!” 霖儿应声而到,打起外间厚厚的风雪帘子,红绿比甲,水红色百褶裙,一脸笑盈盈的走进来,“小姐, 你醒啦。” 赵明枝眼睛被外间的阳光刺了一下,秀眉微皱,扶着额头,记忆有些恍惚, “我……我怎么睡在这儿?” 霖儿歪了歪头, 嘴角促狭的勾起, “小姐, 奴婢还想问你呢,一大早奴婢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 这一找,才发现你躺在世子的床上,莫不是小姐你半夜寂寞,爬床爬过来的?” 赵明枝记起来了, 脸颊微红, “没有, 只是梦游。” 霖儿笑了一声,没揭穿,“小姐, 奴婢伺候你更衣吧。” 赵明枝这才发现,她身上只剩一件中衣,外衣挂在旁边的紫檀木衣架上。 她瞪大眼睛,赶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她昨晚,明明穿得好好的,怎么一醒来,就只剩个中衣了? 陆沉那贼子半夜发烧,竟然还能趁她不备,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越想越悲愤,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羞恼,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脸颊火热,心脏跳个不停。 “小姐,你愣着做什么呢?”霖儿将干净的衣服取来,见赵明枝还坐在床上发呆,一张脸却突然变得有些红,心里很是疑惑,“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昨晚世子没给你盖被子生病了?” 赵明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的衣服怎么……” 霖儿朗声笑道,“小姐,你别担心,你的衣服是奴婢帮你脱的。” 赵明枝表情顿时一僵,“你帮我换的?” 霖儿道,“是啊,奴婢见小姐一人和衣躺在床上,露出半个身子,眼上还蒙着一张手绢,担心小姐睡不好,所以便替小姐脱了衣服,又盖好了被子。” 赵明枝心头顿了一下,小脸更加羞红。 她以为是陆沉…… 转念一想,陆沉怎么可能会碰她? 他早就说过,他能给她的只有一个世子夫人的位置,他娶她,是免得惹人非议,又别有目的。 他心底藏着一个人,爱而不得,怎么可能会对她另眼相看? “给我倒杯热水来吧。”赵明枝心底莫名有些落寞,嗓子干痒,确实有些生病了,都是被陆沉连累的,如果不是他办法发烧说胡话,她不会留下来照顾他,管他的死活。 霖儿倒了杯热水过来,疑惑的盯着自家小姐失落的小脸,“小姐,你昨晚——” 赵明枝利落的打断她,“世子去哪儿了。” 霖儿眨了眨眼,道,“世子一大早就离开侯府了,不知道去做什么。” “他——”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关心他,关心又显得多余,不关心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儿。 但霖儿显然已经明白了她要问什么,笑道,“小姐,你放心,世子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事儿了,大概是昨晚那药的原因,所以才有些发烧。赢邑说,那不是毒药,那是□□。” 赵明枝表情扭曲的瞪大眼,用力将杯子放在桌上,“什么?!” 霖儿挠了挠头,“确实是□□……” 赵明枝一阵无语。 □□? 她给陆沉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迷惑神志的药,而是□□?! 难怪陆沉并未找她麻烦! 原来在陆沉心里,她一门心思,费尽手段就是为了要得到他的宠爱,所以他才对她这番行为自荐枕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对赢邑小惩大诫杀鸡儆猴。 霖儿扯了扯嘴角,“小姐,这件事只能怪我们自己太年轻了。” “等等。”赵明枝揪着眉,气得脑子里嗡嗡的,“不对,这药是赢邑给你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药就是要下给我的?!” 霖儿人畜无害的睁大眼睛,抬头望天,“或许好像应该是的。” 赵明枝冷笑一声,脸上凝聚着可怕的怒火,“好个赢邑。” 他昨晚那番听似至情至性的言语,如今想来更像是卖惨! 他是故意那样说的,好激她去陪陆沉。 这个护卫,心思深藏,玩弄人心,他在坑她!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药要是被她吃了她会怎么样,陆沉会像她照顾他那样照顾她吗? 若是没有人给她解药,她会不会直接当场再死一次? 霖儿还在替赢邑解释,“小姐,你放心,赢邑说了,就算你不小心吃了这药,也不会死,这药的解药是男人,世子一定会帮小姐解毒的。” 赵明枝差点儿气笑了,“霖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沉怎么会帮她解毒? 他昨晚迷迷糊糊间将她当做他心里的那个人,都没有碰她,后来发现她是赵翡烟之后,眸中闪过一道厌恶的鸷芒,直接甩袖踢门而去,若当真是她中了药,只怕他第一个会弃了她,又或是将她扔给别的男人解毒。 他绝不可能替她解毒! 想到这儿,赵明枝如置身冰窖,一瞬间只感觉整个房间里阴风深深,游丝一般往她血肉里钻,冷得彻骨。 她不敢再呆在这个留有陆沉气息的房间里,快速穿好衣服,回自己的房内。 “小姐,你怎么了。” “我要冷静一会儿,霖儿,你先出去。” 霖儿在隔扇门口站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房内传来一阵隐抑的哭声。 她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今早赢邑送给她的那根翠玉簪子,愧疚的抿住嘴唇,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轻易原谅赢邑。 世子和赢邑,根本就是把她们主仆当做工具一般戏耍。 小姐说过,她不会在侯府久留,至多一年,她就要想法子离开。 她现在仔细想了想,侯府尊贵,世子俊美,可再俊美的夫君若不爱自己有什么用? 那夜小姐遇上的谢公子就很好,温润如玉,会读书写字画画,长得也清俊,虽不如世子,但看着是个值得依靠的。 世子既然不喜欢小姐,将来会与小姐和离,不若,现在她就替小姐抓住谢公子的心,等日后小姐离开侯府,就能直接与谢公子成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打定了主意。 日后要多留意谢公子的事。 …… 赵明枝歪在碧纱橱内的榻上难过了一会儿,睁着眼,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陆沉的影子。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那狗男人的影子却像狗皮膏药一样,还是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莫名烦躁,又莫名难过,心口又闷又堵,浑身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 最后,她总算给自己的烦闷找了个理由,可能是她没有趁昨晚的大好时机,杀了他以报大仇,所以很是遗憾。 她昨晚本就没睡好,又因陆沉没给她盖被子的缘故,今日有些风寒,因而趴在枕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了睁开眼,霖儿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放大在她眼前。 “小姐,你总算醒啦!” 赵明枝吓了一跳,拢眉,头有些疼,眼睛发涩,“现在什么时候了?” 霖儿道,“现在已经未时三刻了,小姐,你还没有用午膳,快起来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赵明枝浑身有些乏力,软绵绵的坐起来,喝了一碗霖儿递过来的伤风药,精神好了很多。 她开口便想问陆沉的踪迹。 话到嘴边,又觉得心里又开始莫名焦躁。 她从小到大,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讨厌到竟然想时时了解他的踪迹,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去做了什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想知道他的高烧退了没有,想知道他昨晚那句呓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仇恨果然是最能让人记住一个人的。 要不是她要找他报那一剑之仇,她怎么会对他那么上心? 霖儿扶她起来,见她茫然失神,便道,“小姐,世子还没回来呢,估计不会回府用午饭了。今日外头天气好,难得出了太阳,小姐要不要换身衣服出去走走?” 赵明枝拉回神智,是啊,她想陆沉干什么?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报仇,要找兄长,要逃出侯府,她很忙,根本没空搭理陆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受不受伤,高不高烧,亲不亲她,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只会影响她报仇的速度。 “走,当然要出去走走!”她咬了咬牙,又道,“你吩咐下去,让西苑厨房给我准备一桌好吃的,我要尽快养好身子。” 霖儿忙不迭点头,“小姐,你总算聪明一回了,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健康,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赵明枝盯着霖儿忙碌的后背,这个丫头别看没什么正形,也总是一语惊人,但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她现在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她不该被陆沉影响了心神,而忘了自己的正事。 她不是赵翡烟,她是赵明枝,她要回到国公府,要嫁给元凌。 吃过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之后,赵明枝想起自己前两日托谢祈送出府的画。 于是便拿了霖儿的衣裙,换作丫鬟的打扮,同霖儿一齐往暮雨斋过去。 第41章 对他上心 男人只会影响她报仇的速度。…… 谢祈喜静, 暮雨斋周边显得有些荒僻,堂堂侯府, 这个院子却静谧得如同一个农家小院,与富丽堂皇的侯府格格不入,而他身边也没个小厮丫头伺候。 以陆沉对他的照顾,倒也不至于不派个人跟着,大抵是因为他自己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才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主仆两穿过那道侧门,到了暮雨斋门口, 便见谢祈在院中浇灌花草。 “谢公子。” 谢祈站起身,手上沾了土,却丝毫不减他的风度,一身月白长袍朗月清风, “追月姑娘, 你来了。” 他向她看来, 眼角眉梢皆是温润如水, 让人心情放松了许多。 赵明枝感觉自己内心的烦闷消散了些,唇边溢出一个不好意思的淡笑, 跟他介绍了霖儿,“谢公子,这是盛霖儿,是奴婢在府中的好姐妹, 若日后奴婢不得空来寻谢公子, 公子见到霖儿便如见到奴婢一般。” 霖儿乖巧的福了福身子, “谢公子安好。” 谢祈抬手让霖儿起身,“在下不过一介布衣,两位姑娘不必这般多礼, 在我面前,也不用以奴婢自称。” 他复又粲然一笑,“追月姑娘一副丹青画得精妙,若姑娘不嫌弃,称我的字牧洵吧。” 赵明枝美目微动,“牧洵?” 谢祈温柔笑道,“嗯。” 赵明枝嘴角微微漾开,明眸灿烂,“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谢祈柔声笑道,“过奖。” 赵明枝低眉浅笑,“公子好名字。” 霖儿掩唇偷笑,主动将二人世界留给他们,自己则去了院门外把风。 谢祈邀赵明枝在院子里的赏风亭坐下,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局,石凳旁边,燃着一盆温暖的炭火,空气里弥漫着梅花的香味。 她转头,看见亭子的右边,两截梅枝伸进院墙里,院外一树梅花开得正艳,暗香浮动,清新怡人。 赵明枝眼眸微动,转回棋盘上,黑白棋子整齐漆亮,乃用上好的白玉制成,棋盘之中,黑白对垒,两军厮杀,气势汹汹,毫不留余地,看得她精神紧了几分。 谢祈笑道,“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赵明枝牵了牵嘴角,视线紧跟着谢祈,他在井边打水净了手,干净匀称的指节因寒水冰冷而微微泛红,莫名好看。 随后他又进了屋子,没过一会儿便拿着一卷画轴和一封银子走了出来。 赵明枝坐在石凳上发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陆沉那双骨骼分明格外白皙的手,又想起他左手小臂上的伤口,秀眉微微蹙起,又开始烦躁起来。 “追月姑娘?” 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明枝醒过神,眉目舒展,抬头望向他,露出一个嫣然的浅笑,“怎么了?” 谢祈在她面对坐下,将银子推到她面前,“追月姑娘的画老板很喜欢,一幅画卖了十两银子。” 赵明枝故作惊喜的将银子拿在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了十两碎银子。 她眼眸眯了眯,从中取出一半,分给谢祈。 谢祈摇头笑道,“我在这府中有吃有喝,陆世子并未亏待我,这钱还是你留着。” 赵明枝实在不好意思,她这也算是变相的利用了他,以后说不定还有利用他的时候,这钱她说什么也要给他才是。 “你收下吧,你若不收下,日后我都不敢托你帮我卖画了。” 谢祈最后还是接了下来,收好银子以后,他见赵明枝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棋局上,遂礼貌的笑道,“追月姑娘对下棋也略知一二?” 赵明枝内心喜欢,但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不会。” 谢祈神思内敛,也没有揭穿她,又笑盈盈的展开手中画卷,“难得在这府中也能求得以为红颜知己,这幅画我想送给姑娘,希望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赵明枝送出了画,心里高兴,现下再看谢祈手里徐徐展开的画,心里越发惊艳。 只见上面画了一幅冬夜女子救猫图,女子只有一个娉婷袅娜的背影和一个朦朦胧胧的精致侧脸,最生动活泼的,便是那只憨头憨脑的白色小猫,可怜巴巴的窝在女子袖中,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仰头咆哮。 人与猫相依,人与景相宜,好一幅精妙绝伦的画卷。 赵明枝一见便喜欢得很。 谢祈的手法与杜仲很相似,流畅自然,天然去雕饰,更多的是随心而画,任由笔墨泼洒,却自成一派风景。 这幅画,画的就是那晚的她和小白。 她是个喜欢什么东西便藏不住的人,一双眼睛越发明亮灿烂的弯了弯。 “这手法,是杜仲的破墨法!” 前朝至今,几乎没有人能真正学会杜仲的天才作画手法,而谢祈天赋极高,看似寥寥数笔,却将杜仲画法中的精髓表现的淋漓尽致。 谢祈笑而不语,微微点头。 “公子画得很好,我真的很喜欢。” 赵明枝眼里的喜欢遮掩不住,抬眸看向谢祈时,越发眸光水润,“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拜杜仲,他的画很好,人更是洒脱桀骜,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每每读到这样的诗句,都让我不禁怅惘,这到底是怎么样的豪迈狂妄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实在是太令人经验了。” 谢祈微微一笑,“真想一睹他的风采,只可惜,先人已逝,唯有他的诗画流芳百世。” “是啊。”赵明枝将他送她的画爱不释手的握在手里,“有这样的天才之作流传于世,已经很是不易了。” 两人对坐聊天,谈诗谈画,谈诸子百家百花齐放,甚至还谈杜仲当年广为流传的风流情史,越聊越是互相惺惺相惜,只觉得相见恨晚。 赵明枝偏头看了看落日西垂,遗憾道,“牧洵,我可能要先回去了,若有新画,我再送来。” 谢祈含笑送她走出院门。 赵明枝携霖儿一同离开。 他负手站在门口,见她背影袅娜,发髻精致小巧,乌黑的秀发如绸缎一般倾泻在背后,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了鲜活的朝气。 他忽然眯了眯眼眸,不由想起当年,他曾因缘巧合在陆沉的书房见过一个背影,也同她一样。 是她吗? 镇国公府,赵明枝? 他在看到她第一幅画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后来,他带着她的画去了鹤鸣轩,鹤鸣轩的老板一见那幅画眼神陡变,虽然掩饰得极好,却没有骗过他的眼睛,再加上今日一番谈吐,他越发肯定了她就是镇国公府那位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赵明枝。 他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低眉,勾唇,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浅笑。 然后才回转过身,回到院中,继续养着他的花花草草。 …… 赵明枝一路欢欣雀跃,回到西苑,迫不及待便将谢祈送她的画挂在墙上,然后又是一番默默欣赏。 谢祈的画果真妙绝,越看越喜欢。 “小姐,现在要备饭么?” “嗯。” “不等世子么?” 提起陆沉,赵明枝眉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顿时连赏画的兴致也没有了。 她觉得内心有些无力,想到他,心头便不太畅快。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做什么。” 霖儿机智道,“奴婢去前面打听打听。” 赵明枝想叫住她,话到嘴边,又没出声,默认了霖儿的话。 霖儿打起帘子出门去了,太阳落了山,外头复又冷了起来。 赵明枝烦躁不堪的坐在屋内,捡起那包碎银子在灯下看了看。 包银子的纸是赵家专用的。 她把银子倒出来,将纸铺展开,拿到火上烤了烤,上面果然显出一行字来。 “你是何人?” 赵明枝看完,默默将纸扔进炭盆里烧了,瞳孔里映着最后一簇火苗,微微眯起了眼。 无怪乎鹤鸣轩老板会询问,重生这种事儿搁谁身上谁都不会信,更何况,她的尸体才下葬不久,猝然冒着个大活人跟她一模一样,谁敢信? 也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会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别人的恶作剧。 她想了想,在灯下重新画了一幅双鸭戏水图,提笔作了一首藏头诗。 画好之后,卷好藏在瓷瓶中。 等过几日,再央谢祈替她送出去。 只是,她在屋内等了许久,也不见陆沉回来。 霖儿出去打听消息,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有人影。 她不禁有些奇怪,难道说陆沉今晚不回西苑了? 而此刻。 陆沉的马车行驶在幽幽暮色中,正在回府的路上。 光线并不好的车厢内,男人正襟危坐,玄色羽衣鹤氅,俊脸肃然,他目光深深的望着前方,在脑中慢慢回想出宫时候的细节。 从明德殿出来,他遇上了太子。 太子温润,对他礼遇有加,问他有没有时间一叙。 陆沉眼神冰冷,直接疏离回绝。 但太子却一脸笑意,十分耐心,“孤知道,陆大人事忙,没有时间与孤闲话家常。” 陆沉面无表情,“殿下明白就好。” 太子并没有生气,反而翘起嘴角,走到他面前,两人身边都没有下人,他双手拢在大氅里,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麒麟纹嵌宝珠的手炉,附身过来,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陆大人,你觉得,在行宫里想要刺杀孤的,到底会是何方神圣?” 第42章 浑身僵硬 “赵阿宝?”他不敢相信,眼…… 陆沉冷淡的目光同样直视着他, “臣不知。” 太子浅笑,“世人都说陆大人智多近妖, 都中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陆大人,现在看来,这世上也有你陆大人不知道的事情。” 陆沉沉默着,微微敛眉,将眼里的杀意掩藏得极好。 太子站在他面前,又继续笑道,“听说三弟还被父皇禁足在王府内, 哎,三弟这个人,向来对孤欲除之而后快,如今被关在府里不能与孤作对, 到让孤还有些想念他了。”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 太子嗤笑了一声, “和蠢货玩儿了十几年了,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要是能和陆大人玩一玩儿, 那才叫有意思。” 陆沉抬眸,精致五官勾勒出的俊脸清冷矜贵,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殿下说笑了。” 声音很冷, 听不出情绪。 陆沉独来独往, 一向很难拉拢, 太子也习惯了。 只是如今不同了,他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 太子嘴角抿出一个似笑非笑,眼底带着肃杀, 声音也放得低沉,“孤今日留下陆大人,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就只是很好奇,孤在行宫遇刺那晚,陆大人去行宫做什么?” 四周蓦的静下来,寒风呼啸。 巍峨高大的明德殿,华丽古朴的宫殿外,大雪将整个禁宫覆盖在苍茫的白色底下。 陆沉缓缓抬起幽深的眼眸,永远显得不慌不忙,“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明白。” 太子并不在意他是否承认,他只是弯起眼睛,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今日,他舅舅忽然派人告诉他,不知道是哪个神秘人给国公府传了一封隐秘的信,说杀害明枝的,不是别人,是陆沉。 当时他不以为意,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 可后来他看到了那幅画,画里隐晦的传递了一个信息,指出行宫刺杀一事乃是陆沉所为。 国公府众人自然是一片震惊。 陆沉是直臣,只忠于皇帝,并未站队偏向哪一位皇子。 他根本没有理由要刺杀太子,除非,他暗中已经投靠了三皇子。 镇国公不明白其中曲折,但元凌却不一样。 他心里很清楚行宫刺杀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更不解陆沉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沉不喜欢赵家嫡女赵明枝是祁京上至皇上下至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但也没有到夜奔行宫,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可他那晚偏偏就巧合的出现在了行宫,好巧不巧,又正好一剑杀死了赵明枝,偏偏事后,又娶了一个女子,与他的表妹长得很相像。 这便不得不惹人遐思了。 陆沉对他表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呢? 恨她,厌恶她,想杀了她,还是求而不得,喜欢她,却又不想看到她嫁给他成为太子妃,所以才趁乱毁了她? “你说。”太子手指摩挲着手里的手炉,笑道,“若是舅舅知道杀死阿宝的,是陆大人,舅舅会怎么做?” 陆沉默了一下。 赵信最宝贝赵明枝,也许会直接拿刀当街砍了他。 “陆大人真是让孤惊喜啊。”太子下巴微扬,脸上笑意潋滟,“既然三弟已经被禁足于王府,这皇位他也不必肖想了,陆大人不若与孤联手,辅佐孤成就大业,将来,孤登上大宝,必少不了给陆大人封官加爵,让宣平侯府荣华富贵,万世不朽。” 这是招安,也是威胁。 陆沉微微抬头,平静的看向太子,“你怎么知道。” 太子挑眉,意味深长的笑,“孤怎么知道,陆大人就不必知道了。” 陆沉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太子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太子眉头微皱,他没想到陆沉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的拧了拧眉头,便没有别的表情了。 他眉眼深刻,气质冷峻,不苟言笑,直视着他的时候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就如同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拙劣的把戏。 太子突然有些恼怒,明明他是君,他才是臣。 他凭什么用那种俯视他的眼神看着他?! 太子正要发怒,陆沉开口了。 “殿下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太子眼神冷下去,不动声色的转身看向他离开的背影,皮笑肉不笑道,“孤可以给陆大人时间,只要陆大人回心转意,东宫随时欢迎陆大人。” 陆沉没说话,从明德殿门前的玉阶下来,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步阶梯。 路过白玉石拱桥的时候,威严的神武门便矗立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看着一点一点西下的夕阳,黄灿灿的光芒是太阳最后一点余热,天边灿烂的晚霞缓缓消散而去,暮色开始徐徐降临。 宫人们挑着宫灯沿着宫城的墙根儿走,一路低着头,灰蓬蓬的大袖兜着风,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这就是规矩森严的皇宫。 谁住进这里,坐上那个自尊无上的宝座,谁就主宰着他人的命运。 陆沉眯了眯漆黑的凤眸,灰蒙蒙的暮色下,一双眼睛格外乌沉。 他沉稳的行走在宫城大道上,大氅衣带从风,衣摆在寒冷的空气中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谁都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但绝不会是元凌。 朱雀长街,行人如织。 “世子,这件事太诡异了,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赢邑听了之后很不解。 行宫刺杀是太子自导自演的杀局,赵家四姑娘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而那天晚上,只有世子独行,回到祁京之后,行宫便传来了赵家四姑娘的死讯。 这件事,除了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世子曾去过行宫。 太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车厢里一阵沉默,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暮色四合,百姓们都开始匆忙往家里赶。 赢邑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道,“太子既然想拉拢世子,必然不会让这件事曝出去,世子且放心,太子拿捏不了咱们。” 陆沉缓缓闭上眼,区区一个元凌,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世子,昨晚好像是夫人替您换的衣服。”车帘外的赢邑拉了拉缰绳,笑道,“属下没想到夫人倒是个嘴硬心软的,原以为她会放任世子不管,没曾想,她不但替世子换了衣服,还替世子包扎了伤口。” 陆沉拢眉。 他忽然想起今日醒来之时看到的景象,那个女人睡在他怀里,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睡觉的规矩,娇柔的身子趴在他胸口上,肌肤白皙粉嫩,眉间透着小委屈,红润的脸颊犹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眼睛被绢帕遮住了,只能看见半张娇嫩的小脸,被他的衣襟压出了一道红痕。 恍恍惚惚间,他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淡香,带着致命的诱惑,引诱着他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她嘴唇柔软,碰到她嘴唇的那一刹那,他只感觉心神轻轻一颤,又仿佛轻柔的羽毛刷的一下划过心尖。 是她吗? 他慌忙离开她的唇畔,想将她推开,但她却嘟了嘟唇,睡梦中极为不满的用小手搂着他的腰,柔顺的黑发披散在枕上,与他的头发悉数纠缠在一起。 他浑身僵硬的躺在床上,愣了半晌,有一瞬间以为是……她……真的从梦中走了出来,陪在他身边。 “赵阿宝?”他不敢相信,眼眶紧了紧。 女人耳尖动了动,没醒,只努了努水润的红唇,脑袋往他怀里钻,不停的寻求温暖,又生怕他离开,小手摸摸索索揪住了他的衣襟,孩子似的窝在他中不肯让他走。 他对任何人都可以狠下心来,唯独对她,不能狠心。 她自从嫁进侯府之后,变得越发像她了,说话语气,行为举止,衣裙颜色,有时候连头上的发髻,身上的味道,都太像她了,樱唇也像,鼻尖也像,下巴也像,脖颈细长,耳尖泛红,处处都像是她的翻版。 他伸出手,迟疑着要不要揭开她眼上的手绢。 手指落在手绢上的时候,他又顿住了。 其实根本不必揭开,他也完全可以想象手绢下,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柔和精致的眉眼,定然也与她一模一样。 他很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也许,她就是赵阿宝。 可他又很清楚的明白,赵阿宝已经死在了他剑下,是他亲手杀了她,她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就算她活着,她也不可能会像此刻这般,乖巧的躺在他怀中。 想到这儿,他冷下脸来,直接将人推开,下了床。 “世子?”赢邑唤了一声。 陆沉思绪回笼,睁开眼,“嗯。” 赢邑道,“其实世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陪着未尝不好,若是能再有个一儿半女的——” “赢邑。”陆沉冷声打断他,“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赢邑急忙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也不知道世子到底是怎么了,都说男人好色,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世子从进侯府以后就变得淡薄人情,长大后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对女子根本不感兴趣。 若不是要利用赵家,也没想过成亲一事,更别提延续子嗣。 世子生来不幸,母亲去得早,父亲不疼,侯府里的人各个都看不起他,兄弟不睦,侯府夫人杨氏对他又是各种侮辱欺负,后来世子的亲姨母张氏做了侯府夫人,对他却没有毫无半分怜惜之心,越发变本加厉。 世子亲情寡淡,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世上,除了他,哪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世子的? 第43章 世子聘猫 陆沉面不改色,“给了小鱼干…… 新夫人心怀表哥, 嫁进侯府,又与谢祈勾搭不清, 药都下到世子酒里了,只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人心复杂,想要一份简单单纯的感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世子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马车辚辚,他挥了一下马鞭,一阵唏嘘感叹。 若是世子身边当真能有个小意温柔的女子陪着,再给世子生几个孩子—— “赢邑,停车。” 马车内一道清冷寡淡的嗓音将他散漫的思绪蓦的拉了回来。 赢邑忙勒住缰绳, 轻吁了一声,开口,“世子,你要去哪儿?” 陆沉拢住大氅, 面容冷峻的下了马车, “有事, 出去一趟。” “属下这就调转车马。” “不必, 你先回去。” “欸,世子?” 赢邑愣愣的看着世子离开的背影, 一脸迷惑。 侯府就在眼前,世子还要去哪儿? 不过他也没敢多问,听话的驾着马车往后门去了。 陆沉一路走一路冷着脸。 天色渐晚,街上的商铺一间接一间的开始关门, 百姓们难得见到生得这样不俗的俊美男子走在风雪中, 纷纷扯着脖子往外看。 “看, 那位公子是谁,怎么生得那样好看?” “你们忘了,那是宣平侯家的世子, 陆世子啊。” “原来是他啊,听说是个狠人呐,可惜了这幅容貌,真叫人惊叹。” “听说宣平侯府前段时间才办了喜事,陆世子最近娶了个妻子,大晚上的陆世子还游荡在外,莫不是被妻子赶出来的?” 众人低低的哄笑了一会儿。 虽说,大家心里是害怕这位杀神世子的,但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那些年轻的姑娘家们悄悄躲在自家门窗后,忍不住一直往外偷看,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那谪仙般玉树临风的男人身上。 陆沉对所有目光恍若未闻。 他走到街角,站在一件杂货铺子门前,玄墨色鹤氅将他俊脸衬托得冷白如玉,惊艳慑人。 他站在铺子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老板从门里边儿探出头来,见到来人,眼里闪过一道惊艳的神光,“公子,我们铺子打烊了。” 陆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脸上表情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买一串小鱼干。” 用这种表情来他铺子里买小鱼干的,这还是头一位。 老板拒绝的话含在嘴里,接过银子,默然打量着男人身上那件厚厚的金丝绣如玉云纹暗纹的玄色大氅,没说话,往铺子深处钻去。 一盏茶的功夫,老板提着一串小鱼干走了回来,客客气气的笑道,“来我这店里买什么的都有,特意前来买小鱼干的,公子还是头一位,这东西不贵,公子不用给这么多银钱,这些都是找公子的。” 陆沉沉默不语,表情淡淡的将小鱼干挂在葱白的食指上,清冷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落在一枚团花玉佩上。 那老板被他一言不发的威势震慑得手脚僵立在原地。 陆沉长久的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似乎在出神。 老板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如芒在背的咽了咽口水,试探的问,“公子,可是喜欢那枚玉佩?前些时日刚收的,做工花纹都是极精致的,公子若喜欢……” “我要了。” 老板蓦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碎步走过去将那搁置在多宝架上的玉佩取下来,双手恭敬的递到陆沉面前。 陆沉什么话也没说,接过玉佩,转身离开。 “公子,您的钱!” 他话刚说完,人便已走远了。 外面复又开始下起白茫茫的小雪,那袭玄色的背影,在白色的雪幕中显得格外孤清冷寂。 老板在门口莫名其妙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关上店门。 …… 赵明枝在西苑等了许久。 院内的婆子们脚步轻轻,来了又走,她打发了几个人,又兴致缺缺的回到房内。 “夫人,现在可摆饭?” “去看看霖儿回来了没有。” “是。” 人走了,半盏茶的时间,霖儿顶着一头的雪粒走了回来。 她快步进了温暖的屋子,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手,一面走,一面道,“小姐,世子应该不会回来用膳了,还是你先吃吧,再等下去,肚子都该饿坏了。” 早知道,他不会回来吃饭的。 赵明枝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地,却又多了一丝怅然。 “嗯,摆饭吧。” 霖儿忙进忙去的吩咐下去,丫鬟们开始有条不紊的在桌上摆上她喜欢吃的东西。 赵翡烟是江南人,身子是琼浆蜜液娇养着的,她花了一段时日才将她的饮食习惯调整成自己的。 如今,这桌上摆满了她最爱吃的东西。 但她却没什么胃口。 霖儿看出她的不对劲儿,“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些饭菜不和胃口?” 赵明枝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心底微微闷堵,不知道为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算了,不吃了,这些都拿下去,赏了吧。” “小姐,你不吃点儿怎么行?” 霖儿正要劝,却听门外守着的丫鬟齐声道,“世子。” 霖儿随即闭上嘴,走到门边,毕恭毕敬的屈了屈身子福礼。 男人从外弯腰走了进来,帘子打开又放下,将凛冽冰冷的风雪悉数隔绝在外。 “霖儿给世子请安。” “下去。” “是,世子。” 霖儿动作窸窸窣窣的出了房门,没过多久,这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明枝坐在原地没动,身体僵了一下,手指猛地攥紧了筷子。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自从昨晚之后,她对他身上的味道格外敏感。 一种微妙气氛充斥着整个房间。 她微微屏住呼吸,垂着头,眼眸慌乱的转动着,只能看见他玄墨色的大氅和大氅底下隐隐若现的黑色长靴。 他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墨色云纹衣摆,步伐沉稳,如他的人一般,凝肃,冷漠,锋锐,连黑色锦纹长靴都透着一股令人为之一颤的冰冷肃杀。 然而,下一秒,她却看见一个白色的小毛团团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衣摆后面,弱小的四爪,走得极为艰难,稍不注意,就会跌倒在地上。 但它却特别可怜又可爱的跟在那个冷漠男人身后,那么修长的一人,那么小小的一团,却诡异得十分和谐。 赵明枝蓦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世子,它……它……” 她语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看到这一幕的心情。 那只被他丢弃的幼猫,竟然亦趋亦步的跟在他身后回来了! 陆沉表情有些难看,似乎当真很不喜欢脏兮兮的白毛小幼猫,满脸都是嫌弃。 他嫌弃它,它却眼巴巴的跟在他身后,见他在桌旁坐了下来,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跟着个什么样冷酷的魔鬼煞神,凭着自己求生的本能,伸出两截短小的前爪攀上他的脚后跟,锋利的小爪子勾住他的鞋子,张开小嘴,咬着他精致昂贵的衣摆就往他的腿上爬。 眼看陆沉脸色越来越黑,赵明枝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笑,赶忙蹲下身,将那不要命的小家伙捏着后脖子提起来抱在怀里。 她心情愉悦,摸着小家伙不怕死的小脑袋,“哎呀,你怎么能抓世子干净的衣服呢!快收起你的小爪爪!” 再不收,只怕某人便要生气了,到时候一脚踢过去,这巴掌大的小家伙真的能被一脚踹死。 赵明枝抱着活生生的小白猫,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她笑得明艳,看到陆沉冷冰冰的带着小毛团儿回家一幕,满心阴霾一扫而空,也忘了昨晚两人的尴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殷切的望着他,“世子,小白它怎么跟在你身后回来了?” 一大一小,都可爱得紧。 女人都喜欢可爱又好看的东西,如今,赵明枝再看陆沉,兼具可爱与貌美,对他简直刮目相看。 陆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铁青,言简意赅,“不知道。” “我还以为世子不喜欢它,让人把它赶出府之后,早就冻死在外面了。” 陆沉俊脸黑得吓人,“……” “世子在哪儿找到的小白?” “……府外。” 赵明枝好奇,“它就这么乖乖跟世子回来了?” 陆沉面不改色,“给了小鱼干。” 赵明枝微惊,“它这么小,能吃小鱼干?” 陆沉冷她一眼,“给它母亲。” 赵明枝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她错怪陆沉了,小猫不是被他丢弃,而是让他送回了猫娘亲那里。 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 他下了朝,专门去买了小鱼干,向猫母亲聘了这只小白回来? 说不清缘由的,赵明枝心里趟过一阵暖流。 “世子是为了我,所以才让小白回来的么?” “……不是。” 赵明枝有时候是个直性子,想问什么便大着胆子问了,“那世子为什么把小白带回来?” 气氛尴尬须臾,空气微微凝结。 赵明枝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妥,俏脸飞红,“世子,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我只是想问……” “赵翡烟,你话很多。”陆沉沉下俊脸,眼神越发冷戾。 第44章 让她闭嘴 他大抵是不常做这样的温情的…… 赵明枝也不知道为什么, 往常她肯定会害怕他这副表情,可今晚,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男人的表情不是生气,更像是傲娇。 他是个人,他也会在生病的时候叫娘亲,他也有弱点,他根本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无情冷酷。 不然,他为什么要把小白带回来呢? 她抱着幼猫在他身边坐下, 欣喜的问,“世子,我能在西苑养小白么?” 陆沉拿起筷子,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和她的猫, “随便。” “世子还会扔了小白吗?” “不会。” “世子, 那——” “赵翡烟。”他转过头, 目光冷冷的盯着她, “闭嘴。” 说完,拿起筷子开始吃晚饭。 他大抵是不常做这样的温情的事, 所以很是不耐烦。 表情是难看的,神情是冷漠的,眸子鹰隼一般冷戾,但赵明枝却从他的俊脸上看到了不同以往的人情味儿, 他不是不耐烦,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看到他柔情的一面, 这让他无所适从。 她笑了笑,美滋滋的打量了一下怀里的小家伙,它虽然被抛弃过一两日, 身上的白毛却干净了不少,看起来像是被人专门打理过,耳朵里那些脏污的东西也被人清理干净了,小肚子鼓鼓的,没挨饿,吃得很饱。 它蜷缩着身子,微弱的喵呜起来,毕竟还小,身子又弱,禁不住寒气,没一会儿就在她怀里眯上了眼睛。 是谁给它这般细心的打理过啊。 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让它心甘情愿跟着的人了。 赵明枝偏了偏头,偷偷打量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用饭的陆沉。 出去一趟回来,腰间的玉佩换了,应该是重要的人送的,不然这么廉价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堂堂侯府世子的腰上。 而他腰间除了那枚玉佩,仍旧没有别的多余的东西。 她给他绣的荷包,他也没带。 赵明枝抚摸着小白柔软的后背,不觉看着他出了神。 他眉眼冷毅,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吃饭执筷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矜贵,看起来赏心悦目。 都说唇薄的人薄情,可现在的陆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薄情之人,他只是,只是生得太过俊美,过于招惹人心,可偏偏他的心,又只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不是不会温柔,不是不会宠溺,不是不会对一个人讨好。 他想要讨好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赵明枝若有所思,她忽然对他心里的那个人,有些好奇了。 “吃饭。”陆沉冷冷的皱着眉,不悦她偷看他。 赵明枝嘴角讪讪一笑,她抱着猫,不准备吃了,“世子,我吃不下。” 陆沉淡漠的看她一眼,片刻移开,“明日,你好好准备一下,在府中接待女客。” 赵明枝登时来了精神,“什么女客?” 陆沉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优雅的擦了擦手,“都中其他府中的夫人和姑娘。” 赵明枝瞳孔微张,她一直想方设法要出府,也想过以侯府世子夫人的名义给其他高门大户下帖子,邀请各位夫人和小姐前来做客。 但陆沉一直没有允许。 今晚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又让她帮忙操持这些宴会了? “世子,是哪家的夫人和姑娘?” “忠武侯府世子夫人还有几位伯府的夫人和姑娘。” 赵明枝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忠武侯府世子夫人不是她三姐姐是谁?! 她深陷侯府后宅,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陆沉以为,她一介江南商女,自然不了解祁京各府后宅女子的关系,便准备跟她解释一番。 却没想,她眼神晶亮,直接一个熊抱扑了过来。 他一时不察,被她扑了个满怀,两人一猫一齐往地上摔去。 “喵呜!”小白发出一声惨叫。 桌子椅子连翻带倒,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将两人压在地上。 陆沉只觉浑身气血翻涌,怒火在胸口凝聚,“赵翡烟,你干什么?” 赵明枝手忙脚乱的趴在他胸口上,他的双手抱着的她的腰肢,腰间软肉犹如热火灼烧一般,她咽了咽口水,眨巴着水杏般的大眼睛,“世子,我好——” 话到嘴边,她急忙改口,“我好紧张!我……我第一次见她们,我应该怎么做?” 陆沉一脸不悦,自他掌控侯府之后,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眸光似剑,冷冷的盯着身上的女子,直接嫌弃的将她掀开,从地上站起来。 赵明枝被他从地上拉起来,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世子,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刚实在是太激动了,所以才…… 绝不是有意轻薄他的。 陆沉黑着脸没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带着怒火的声音对外面喊了一声,“霖儿!” 霖儿匆忙走进,看见一地的狼藉,吓了一跳,“世子,这……这是怎么了?” 陆沉冷呵一声,嘴角紧抿,拂袖而去。 原本还在她身边的小白,一个猛子蹿出去,又傻乎乎的跟在陆沉的衣摆后面,他往外走,它便往外走,跟屁虫一般,摇着小尾巴。 赵明枝忙心疼的把小家伙抱起来,看着陆沉逐渐淡出视线的背影,刮了刮它粉嫩嫩的小鼻尖,没好气道,“他都不肯抱你,你还跟着他作甚?” 小家伙听不懂人话,只顾扬着小脑袋喵呜喵呜的叫,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赵明枝站在窗边,目光深远的往外看了看。 院中是他命人偷偷种的竹苗,房内是他故意带回来的小猫,知道她在府中憋闷,一直吵着闹着要出府,所以,他便下了帖子找人来陪她,替她扩大交友圈。 他这个人,其实真的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 昨晚,他神志不清,口中呓语,“赵阿宝,快躲开。” 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梦境说出这句话,但是不是也说明了,行宫那晚,他不是有意要杀她的? 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内幕。 陆沉离开后,没过一会儿,一个身姿板正,精神矍铄的嬷嬷恭恭敬敬的到了西苑与赵明枝见礼。 嬷嬷笑容明朗,五官柔和,一进屋行了礼,便道,“夫人,老奴是世子的乳娘,您若不嫌弃,便也叫我一声李嬷嬷罢。” 赵明枝急忙将李氏扶起来,“怎的以前没见过您?” 李嬷嬷笑道,“世子有别的事吩咐,是以老奴一直没在府中,如今世子娶了妻,老奴也是该回来替世子照顾夫人了。” 赵明枝看得出来,李氏作风果断,手脚麻利,是陆沉的人。 李氏行事雷厉,刚到西苑,便替她整顿了院内那些不规矩的丫鬟婆子。 然后又跟着霖儿一道服侍着赵明枝沐浴洗漱,换好衣服之后,李氏便立在赵明枝的椅子旁,笑盈盈的递上各府送来的回帖。 赵明枝一边翻阅,李氏便在一旁认真替她介绍明日各府要来的女眷。 “这位是杨大学士之女杨芷兰杨小姐,温柔贤惠,知书达理。” 赵明枝淡道,“嗯。” “这位是兵部尚书柳大人家的小姐柳眉妩,也是个温柔的性子,不大出府,但是性子极温和,也好相与。” 赵明枝依旧乖巧的听着,“嗯。” “这位是长昌伯府的二夫人。” “这位是翰林编修曹大人的夫人和小女儿曹时雨。” …… 一路听下来,这些人都是赵明枝熟悉的,有的,她甚至还有一些交情。 只不过为了不让李氏起疑,她还是默默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也并没有表现出自己认识她们,该问的便问。 该注意的地方,李氏也细心提点了。 赵明枝淡淡的看着这些帖子,莞尔一笑,“李嬷嬷,你怎么不说说这位忠武侯府世子夫人呢?” 李氏牵开嘴角,笑道,“这位夫人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闺名唤作明柔。” 说完,也没有别的话,就这么站着。 赵明枝眼眶微湿,不动声色的垂下长睫,“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么?” 李氏摇头,“没有。” 赵明枝鼻尖一酸,“好。” 李氏微笑道,“夫人,还有这位姑娘也要来,她是杨芷兰杨小姐的手帕交晏如姑娘。” “咦?”霖儿突然插了一句。 赵明枝原本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听到霖儿的声音,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霖儿忙道,“晏如不是我家小姐的表姐么?” 听到这儿,赵明枝想起来了。 晏家同赵家一样,都是苏城的豪富之家。 赵家贩盐,晏家贩瓷,是南北往来的大瓷商,也到处做古董生意,家里前几辈人都立足于江南,后来族中有一个远见卓识的大商人,将生意扩展到了北方,晏家这才在北方扎了根儿。 晏家大公子晏初,就是赵翡烟的表哥,晏初的妹妹晏如,就是赵翡烟的表姐。 赵明枝飞快反应过来,弯起嘴角,“没想到表姐竟然与杨大人的小姐是闺友。” 第45章 商门女子 新夫人过得这样滋润。 霖儿抿着唇, 在李氏身边也没多说什么,但赵明枝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还活着的时候,杨芷兰口口声声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再没别的人能与她聊在一块儿,隔三差五,杨芷兰就会出现在国公府。 可现在她重生在赵翡烟身上,先是发现她送给她的玉佩在陆沉身上,又是发现杨芷兰与晏如还有一段莫名其妙的姐妹情, 这些事让她越发迷茫疑惑。 李氏提点完,恭敬道,“明日的赏雪宴老奴会妥善做好一切安排,夫人到时候只需要出席就好。” 赵明枝心里狐疑, 面上却和善的点点头, “嬷嬷放心, 嬷嬷的教导我已经全部都记下了, 明日必定不会辜负世子和嬷嬷的教导。” 李氏满意的退了下去。 霖儿凑上前来,“小姐, 表小姐在都中混得可真好,都和大官人家的小姐成好友了。” 赵明枝一晒,“都是行商的人家,晏家确实赵家好很多。” 霖儿话声一转, 带了一丝鄙夷, “小姐如今也嫁了侯府, 侯府比起什么大学士家里可厉害多了。” 赵明枝低眉浅笑,霖儿不懂祁京的规矩,自然不知道这杨大学士在百官之中, 德高望重,虽然官位品阶不高,但德行厚重,深受很多人爱戴,连皇上对他都礼让三分。 晏如能和杨芷兰成为闺友,对晏家定是助益无穷。 只是,杨芷兰与她相交多年,无话不谈,为何从来没有听杨芷兰说过她认识晏如? “好了,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小姐还要替世子招待贵客呢,也不知道这次小姐表现好了,世子会不会多看小姐一眼?” 赵明枝心里一晒,“你呀,是不是傻。” 霖儿一面整理着床上的被褥,一面碎碎道,“小姐是世子的妻,将来世子袭爵成了侯爷,小姐就是侯府的主母,小姐本就是要主持这些局面的,小姐做得好,世子脸上有光,心里自然而然就会对小姐上心。” 赵明枝怔然,妻么? 他没把她当妻,她也没将他当做夫君。 两人貌合神离,不过是互相利用有名无实的名义夫妻,将来,他得逞所愿,一纸休书,还要送她回江南。 “小姐,你说呢。” 赵明枝扯了扯嘴角,倒是想笑一个,却不太能笑出来,“我想他应该不会对我上心。” 霖儿直起腰,不解,“小姐怎么这般肯定?” 赵明枝手心里蜷缩着小白,软软的身子让人心里也跟柔软,她笑了笑,坦然道,“他心里有人。” “喜欢的人么?” “嗯。”赵明枝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像是说给霖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知道他喜欢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温柔的,大方的,还是泼辣的?” 霖儿愣住,“原来世子心里有喜欢的人么?那他为什么还要娶小姐你呢?” 赵明枝抬了抬眉,难得耐心的跟霖儿解释,“有时候婚姻不是两情相悦便能完满,在这祁京城里,如我们这样深闺中的女子一般来说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无法主宰婚姻,我们的婚姻不过是男人们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霖儿微微张唇,“这么说,世子娶小姐是有阴谋的。” 赵明枝讪笑,“是啊,他有他的目的,他也有他喜欢的人,所以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等着他愿意给我和离书或是休书的那日吧,也许到时候我们就能离开侯府了。” 霖儿叹了一声,“真想知道世子喜欢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样的,难道会比小姐还美么。” 房间里烛光幽幽,兰草灯悬在仙鹤青铜灯座底下,赵明枝坐在那灯盏旁,暖黄的光晕打在她秀丽的脸颊上,显出朦胧温柔的光影。 她长睫缓缓抬起,心湖波动,是啊,他喜欢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主仆两聊了一会儿,赵明枝便有些困乏。 霖儿收拾好房间,让人去准备热水给小姐沐浴。 沐浴完后,赵明枝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三姐,根本睡不着。 她让霖儿去休息,自己在房间里找了些旧衣服,给小白裁剪出一个温暖厚实的小窝。 盯着小白入了睡,她又凝神听了听外间的动静。 陆沉是大半夜回来的。 外间的烛光亮了半个时辰才熄灭。 他上了床,她才上了自己的木榻,等她见了三姐,她就能想法子离开侯府了。 到时候,她一定会想办法让父亲和哥哥查清楚她在行宫被杀的真相。 如果陆沉是清白的,她便忘却这番仇怨,从此不再跟他作对,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她打定主意,却是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明枝清清楚楚听到了陆沉轻咳的声音,随后他便开始起床梳洗。 她原以为,他们今日要一起接待贵客。 却没想,陆沉梳洗完之后便离开了西苑,四周复又安静下来。 “世子今日要去哪儿?”赵明枝神态惫懒的坐在梳妆台前,不禁问。 李氏替了霖儿,站在妆台前为赵明枝梳妆,“许是世子今日有事走不开,所以也就不能陪着夫人了。夫人不要多心,这后宅夫人小姐们赏雪,世子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出面,夫人,还是有劳您今日辛苦替世子招待各位夫人和小姐了。” 赵明枝心里不太舒服,总感觉哪儿哪儿不对劲儿。 这场侯府里的赏雪宴是陆沉自己安排的,根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就算她只是他手里可供驱使的一颗棋子,他好歹也要做做样子吧? 可他呢,他人影也没一个,整日整夜的不着家,到底在外面忙些什么? “夫人,世子吩咐了,您感染了风寒,不便露脸,今日不管做什么,都要戴着这方面纱。” 赵明枝看着李氏手中厚厚的面巾,嘴角抽了抽。 陆沉知道赵翡烟长得像她,所以不想惹麻烦? 不过为了见三姐,她也无所谓了。 李氏叫了她一声,“夫人?” 赵明枝扯开嘴角,点头,“好,我知道了,嬷嬷放心。” 李氏笑着替赵明枝将面巾戴上。 望着铜镜里眉目如画的女子,赵明枝心情复杂,既是要戴面巾,何苦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 “夫人,我们起身罢,想必她们都该到后花园了。” “嗯。” 今日的宣平侯府格外热闹,她重生醒来,难得在这阴沉沉的侯府后宅看到这般花团锦簇的场景。 赵明枝在李氏的搀扶下来到后花园,李氏在她身边低声提醒她要小心谨慎行事。 赵明枝这才明白,原来李氏不是陆沉派来照顾她的,而是监视她的。 “嬷嬷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都清楚。”她似笑非笑的拂开李氏的手,往园中走。 陆汐也出了芳华苑,笑语盈盈的坐在长昌伯府二夫人旁边。 “烟儿,你可算来了。” 陆汐见她走过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一时间,园中所有的女眷的目光都朝她看来,大家都听说宣平侯世子成了亲,娶了个江南名不见经传的商女。 但陆世子将她藏得紧,谁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如今,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家便想着来看热闹了。 一来,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女子能拿下陆世子这样的人,二来,也想知道这江南的商女到底是多上不得台面,陆世子才不让她出府见人。 她们嘴角含着笑,纷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和周身穿着。 有李氏坐镇,赵明枝的穿着打扮恰到好处,既不宣声夺人,也没有堕了侯府世子夫人的气度。 她本就长得好,身材匀称婀娜,腰肢纤细柔软,一袭芙蓉色裙裾妩媚动人,又娇艳无双,虽然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纱,但也能让人一眼瞧见那一双灵气逼人的美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女看热闹的心思微微有些失望。 那陆世子的夫人,身后一等婆子二等丫头婆子的跟了一大堆,跟巡游似的。 原以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门女子,如今看来,她行止有度,笑眼微弯,眸光清澈,落落大方的同众人打招呼,半分小家子气也没有,比那些自小接受教习的高门小姐还要大气。 再加上陆家并没有亏待她,她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头上戴的,都是祁京一等一的材质和珠玉。 大家表面热络,心底却有些嫉妒。 都说陆世子是个不会疼女人的,如今新夫人过得这样滋润,完全看不出哪里过得不好。 就算她们想出言讥讽几句,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由头,只好相对尴尬的客气一番。 赵明枝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对这些打量的目光置若罔闻,她嫣然一笑,四处扫视了一下,没看到自家三姐,只好向陆汐的方向走过去,“今日风大,姐姐怎么不多穿些?” 陆汐拉住她的手,嘴角微弯,“听说你也不小心病了,喝药没有。” 赵明枝笑着点点头,“喝了一些治伤风的药,不过还没好全,烟儿怕把病气过给各位姐姐妹妹,所以才戴着这面巾。” 第46章 情敌出现 我和世子……并没有夫妻之实…… “哎, 你这身子大概是刚到祁京水土不服,北地不比江南四季如春, 冷起来直要人命,听话,出门就要多穿些,手里让人多准备几个汤婆子才好。” 陆汐多病,生病体弱的人总是格外温和,她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说话也温柔真诚, 赵明枝乖巧的应了。 “姐姐放心。” “阿沉公务繁忙,今日不在,姐姐陪着你也是一样,莫要害怕。” 赵明枝不在意陆沉在不在, 笑道, “有姐姐在, 烟儿不怕。” 陆汐嘴角抿出一个微笑, 摸了摸赵明枝的手背,“那就好, 我们家烟儿果然和别的闺秀是不一样的。” 赵明枝弯了弯眉眼,抬眸看向陆汐,在陆汐眼里,她是商女, 大抵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因而才善意的安慰她几句。 可不知怎的, 她总感觉陆汐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同情,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尖,她也无从问出口。 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转身挂着得体的浅笑,一一和众位夫人姑娘见礼。 众人虚情假意的关心了一阵,又是各种旁敲侧击的打听她的身世身家,又是打听她和陆沉的关系如何等等不提。 赵明枝受不了这种虚伪的场面,和大家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便让大家随意在侯府的园子里逛逛。 陆汐带着她的闺友长昌伯府的二夫人去了她的院子,两人有体己话要说,赵明枝没拦着。 剩个曹时雨走过来,大大咧咧的坐在赵明枝身前,“听说陆世子不近女色,可是真的?” 大大咧咧,语气直白,毫不客气。 赵明枝抬起眉眼,从容的看向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曹小姐还是莫要在背后议论世子才好。” 曹时雨听到这话,倒也没生气,她父亲曹翰林与当今皇上吃一个娘的奶水长大,没什么大本事,却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连带着整个曹家都甚得皇家宠信。 这个曹小姐,原是仗着父亲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要进宫给太子做侧妃的,后来不知怎的,在一场春日宴上见过陆家公子以后,便对年少貌美的陆沉一见倾心,朝思夜想害了相思病。 那时候,赵明枝与元凌的赐婚还没下来,京中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妃的位置最后会花落谁家。 谁知,曹时雨喜欢上了陆沉,哭着闹着要嫁进侯府。 曹时雨要嫁入东宫的事便搁置下来,再后来,便是皇上为赵明枝和元凌赐婚。 曹时雨的婚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起色,直到赵明枝重生在赵翡烟身上,她才知道,陆沉娶了别的女子为妻。 既然这样,就说明陆沉并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不近女色。 难怪曹时雨今日会专门来一趟侯府,一见她就对她带着莫名的敌意,原来,她们两也算是情敌。 曹时雨讥诮的翘起嘴角,脸上带着明显的轻视,“陆世子人呢?他若是真疼宠你,怎么会不陪着你?” 赵明枝笑容得体的看着她,“世子公务繁忙不便出面,我自己也能应付得过来,又何苦劳烦世子来搭理后宅这些琐事?” 曹时雨小脸微沉,她也是琐事? “你这样的女子都能嫁入侯府,我看世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赵明枝从来受不得委屈,她活着的时候,曹时雨见着她就得绕道走,她现在死了,曹时雨也休想在她面前拿乔,“世子的眼光好不好,到底轮不到曹小姐来评判,更何况,世子亲自到江南向父亲求娶于我,足见世子对我的喜欢和诚意。我与世子,乃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与眼光好不好有何关系?曹小姐若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对世子冷嘲热讽,不如早些回去找令尊大人为小姐寻得一门好亲事才好。” 婚事是曹时雨最大的忌讳,她一个闺中女子,曾经亲自向陆沉求爱,却被他当场拒绝,至今是她人生一大屈辱,今日却被眼前这个霸占了陆沉的女子拿出来当面嘲讽,她岂能不气。 她也不顾场合,直接扬起巴掌,怒道,“你大胆!不过一个商户女子,竟敢对本小姐不敬!” 赵明枝眼眸微眯,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儿,“我乃是宣平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你区区一个翰林编修的女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她冷笑一声,将她利落推开,“若曹小姐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客气,让人将你赶出侯府了。” 曹时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有几分力气,脸色一白,怒气上涌,口里也就没了遮拦,“你算什么东西!” 赵明枝面带不屑,唇齿伶俐,“我再如何,也是你高攀不起的世子夫人。” 曹时雨柳眉倒竖,揉着手腕儿,怒火中烧的瞪她一眼,“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说罢,愤怒不已的拂袖而去。 赵明枝默默翻了个白眼儿,陆沉这样的男人,竟然也有女人喜欢? “夫人这是何必呢。”角落里,响起一个轻柔甜糯的声音,“得罪了曹家姑娘,对夫人没有一点儿好处。” 赵明枝缓缓转过身,瞧见杨芷兰坐在亭中的栏杆旁,倚着红木的围栏,对她露出一个浅笑,“夫人还是太大意了。” 赵明枝以前最喜欢的朋友就是杨芷兰。 她出身诗书礼乐之家,气质高雅,温婉贤淑,教养风范,才情容貌都是上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北方女子的爽朗豪迈她也兼具,说她是京中女子的典范也不为过。 可她死后,就有些看不清杨芷兰了。 她坐在那儿,还是如以往一般高贵如兰,淡黄滚边印花对襟夹袄,烟青色百褶裙,对襟羽缎斗篷,头上珠翠清雅,步摇浅晃。 但就是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杨家姐姐,对她也有一些似有若无的敌意。 可她现在是赵翡烟,杨芷兰连见都没见过赵翡烟,哪儿来的敌意? 赵明枝与她四目相对,目光似穿透层层叠叠的岁月,“杨姐姐。” 杨芷兰起身,对着她福了福身子,礼貌而疏离,“那边风景独好,我去那边看看再回来。” 赵明枝一愣,杨芷兰已经扶着丫鬟的手往外走了。 亭中顿时只剩下一个晏如。 赵明枝从来都是最耀眼明目的那个,鲜少会在宴会中被人撇下。 如今,她成了商女赵翡烟,各个都看不起她了。 当真是人情薄如纸。 她皱了皱眉,看向晏如。 “表妹这是怎么了,嫁了人之后,看起来连表姐也不认识了?”晏如生得娇弱,身量也小,弱柳扶风之姿,似蹙非蹙的秀眉带着朦胧的水汽,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落下泪来。 这样一个娇柔的姑娘,用手帕掩了掩唇,慢慢走到她身边,道,“烟烟,我们好久没见了,表姐很想你。” 说着,眼圈儿便红了,两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赵明枝对晏如没什么感情,可晏如看起来对她感情很深,一直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烟烟,你怎么不说话?你在侯府,过得可好?” 赵明枝只觉得有些别扭,拧着眉答她,“我还好,表姐莫哭了。” 晏如笑了一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让你看笑话了,重逢的好日子,姐姐不该哭的。” 赵明枝摇摇头,尴尬的笑道,“没事,表姐也只是担心我。” 晏如点点头,抬头看向赵明枝身旁的李氏,“这位嬷嬷,我与烟烟许久没有见了,可否令我们姐妹说些体己话?” 赵明枝这时看明白了,晏如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李嬷嬷,我和表姐只是随便叙叙旧,你先下去吧。” 晏如也殷切的望着李嬷嬷。 李氏无奈,只好福了一礼,退出亭去。 “表妹。”李氏一走,晏如立刻目光盈盈的看着赵明枝,亲昵的拉住她的手,“你嫁入侯府之后过得如何?不要瞒我,姐姐是为了你好。” 赵明枝应付了一声,“还……还行。” 晏如却灼灼的盯着她,顺便还改换了亲热的称呼,“烟烟,哥哥他很是担心你,一直想来见你,只可惜侯府这样的地方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进的,哥哥知道你嫁给陆世子之后也病倒了,每日都躺在床上不见起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他……他一直念叨着你,不知道你和陆世子是否真的成了夫妻……” 赵明枝眉心微蹙。 晏如这话问得奇怪,不管她与陆沉有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但他们已经成了亲,夫妻之间房内的事,更不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该打听的。 就算赵翡烟曾经与她哥哥有过情意,可如今在这王侯权贵遍地的祁京,有些话也不该随意说出口,以免落人口实。 “我……”她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顿时改换表情,羞涩的低下头,欲言又止,“实不相瞒,表姐,我和世子……并没有夫妻之实。” 晏如惊诧,“这却是为何呢?” 赵明枝露出下小女儿的羞态,眸子里含着两抹水光,悲戚道,“世子他没有碰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何,更何况,我心里本就没有世子,我喜欢谁,表姐还不知道么。” 第47章 答应晏如 赵明枝一愣,语气微变,“太…… 晏如似乎松了一口气, 笑笑,抚摸着赵明枝冻得有些冰冷的手背, 语重心长道,“烟烟与哥哥情投意合,若不是世子自持侯府身份,恃强凌弱,横刀夺爱,哥哥又怎么会病成那样。” 说着说着,她脸上带着一抹怒意, “你与哥哥本就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只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世子也太过于强取豪夺了些,这样的人, 烟烟当真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赵明枝不知道晏如的话是真是假, 全程迎合着她, 该哭就哭, 该可怜就可怜,“表姐, 我其实也一直想着表哥,只是世子他从不让我出府,哎,我与世子没有半分情分, 就算成了婚, 也不过是他放在房里的花瓶罢了, 我心里自然是不愿留在侯府的,可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在这侯府后宅中, 我能怎么办呢?” 晏如抿了抿唇,她了解自家这位表妹。 赵翡烟虽身在闺中,平日性子柔和不叛逆,又清冷寡欲,看着是个无心无情的冷面美人儿,但为了她哥哥,她也曾大逆不道的动过私奔的念头,不过最后关头被舅舅拦住了。 她对哥哥的情意天地可鉴,若能利用这份感情…… “烟烟。”晏如四下环顾了一圈,郑重的盯着她,“表姐可以替你想办法,你可愿相信表姐?” 赵明枝没见到自家三姐,杨芷兰又是个不确定因素,正愁没法子与外府联系,如今听晏如这样一说,顿时也来了兴趣。 “表姐此话何意?” 晏如压低声音,“只要你什么都听表姐的,表姐便能让你安全的离开侯府,日后重新嫁入我晏家。” 赵明枝故作喜出望外,感兴趣的挑了挑眉稍,“可是真的?我当真还能再嫁给表哥?表姐莫要哄骗我才好。” 晏如无奈的抿开嘴角,“表姐与你是一家人,哄你做什么?” 赵明枝心中觉得怪异,小心试探晏初的态度,“那表哥怎么说?” 晏如勾唇,“哥哥最爱的便是烟烟你,自然是答应的,只要能再娶你入我晏家的门,哥哥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如今,就看烟烟你怎么做了。” 说到这儿,赵明枝内心已然疑窦丛生。 晏初若当真爱赵翡烟,怎么会一到祁京之后,便从未到赵翡烟成婚前居住的别院看过她?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晏初的影子,他不但不关心她,一入祁京就消失了踪迹,除非当真如晏如所说,他因为赵翡烟另嫁他人,伤心过度,重病在床。 “表姐,表哥他现在在何处?” “哥哥在都中晏府里养病。”晏如又叹了叹气,许是想起晏初的病,默默拭泪。 赵明枝对晏家是一头雾水,不敢完全相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遂问,“表姐要我做什么?” 晏如红唇微启,用唇形说了三个字,“陆世子。” 赵明枝眉心轻敛,“表姐的意思是……” 晏如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赵明枝的手背,莞尔,“烟烟向来聪慧,表姐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赵明枝表情微凝,她当然明白,晏如这是要她做侯府里的眼线,将陆沉府内的事传递出去。 她只是不明白,陆沉的事,与晏如一个商女何干? “表姐,为了能和表哥在一起,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们为何要这么做?表姐不是说要带我离开侯府么?又为何要让我留在府里做眼线?” 晏如笑着摇了摇头,道,“烟烟,离开侯府一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过表姐已经找到了能帮我们的人。” 赵明枝眼眸几不可见的紧了紧,“谁?” 晏如神秘又带着一抹得意,笑道,“太子。” 赵明枝心脏一缩,怪异的看她一眼,若她当真是赵翡烟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赵明枝,与元凌从小一起长大,最了解元凌不过。 元凌和晏如,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表姐是如何搭上太子这条关系的?” “多的我不能再透露了。烟烟,表姐知道,陆世子在都中名声不好,喜怒无常又不会疼人,你嫁给陆世子无异于身入水火,舅舅不在乎你的幸福,你难道还不为自己争取么?你难道愿意一辈子都留在侯府做陆世子的挂名妻子?” 晏如这段话入了赵明枝的心,她当然不愿意。 她本来有锦绣前程,陆沉心有所属,他不会碰她,她也不可能会喜欢他,两人在一起不过是磋磨而已。 她重活一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这般无奈绝境之中? 她想要离开侯府,必然要借助外人的力量,既然晏如能帮她搭上元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不如先将此事应承下来,“好,我答应表姐,表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晏如满意的笑道,“烟烟放心,过段时日,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 她俯身,贴近赵明枝的耳侧悄声说了几句。 赵明枝一愣,语气微变,“太子要亲自见我?” 晏如点头,“嗯。” 赵明枝心头雀跃,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假意露出惊诧惶恐的表情,“可是,我……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 晏如展颜一笑,安了安她的心,“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却是个好人,你见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要做什么,殿下自会亲自告诉你。” 赵明枝越想越欣喜,表面平静,内心百鼓齐鸣。 她还想着见不到三姐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晏如就送给她这么一份大惊喜。 元凌要亲自见她,到时候,她直接告诉元凌真相,只要元凌肯信她,还愁离不开侯府? 晏如顿了一下,又道,“烟烟,你可见到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 赵明枝心里也正疑惑,“没有。” 晏如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今日也是要来的,忠武侯府的马车到了宣平侯府门口,入了园子我却没看到她。” 赵明枝眉心紧蹙,眸色幽幽,“表姐为什么这么问?表姐也识得那位世子夫人?” 晏如神色片刻惊慌,又很快恢复正常,笑道,“我哪会认识她,只是听过镇国公府小姐的声名,想一睹风采罢了。既然烟烟也没见到她,那便算了。” 赵明枝动了动唇角。 晏如将她扶起来,携着她的手往外走,柔柔一笑,“侯府的雪景不错,我们一道去赏雪吧。” 赵明枝莫名看了晏如一眼,忽然心生警惕,晏如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三姐的踪迹? 不过晏如并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 李氏又看得紧,两人在湖边逛了一会儿,便往韶玉轩行去。 赏雪宴安排在韶玉轩中。 赵明枝百无聊赖的宴请了众人,时间也过去得差不多了。 见不到三姐,她实在没心情应付这些人,与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便借口身上不舒服回了西苑,身后,自有李氏替她处理好一切。 霖儿守在西苑里,正蹲在地上给小白喂羊奶。 幼猫娇弱,又是大冷的冬日,轻易养活不了这等脆弱的生命,巴掌的小白猫才不过一个月光景,赵明枝尽心尽力的养着,然而有些东西,陆沉却想得比她还要周全。 这不,小白刚住进西苑,每日就有专门的人来送羊奶。 赵明枝魂不守舍的走进去,坐在塌边,小家伙本来还在仰着小脑袋费力的嘬奶,许是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跌跌撞撞的向她走去,可怜巴巴的蜷缩在她裙角边,似乎把她当做母亲了。 赵明枝一大早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微微一软,将小家伙抱起来,拿过霖儿手里的羊奶,亲手喂它喝。 霖儿凑过来,主动问,“小姐怎的看起来不太开心?” 赵明枝耷拉着眉眼,“没见到想见的人。” 霖儿笑问,“世子?” 赵明枝安静的摇摇头,她觉得迷茫。 祁京势力交错复杂,昔日的闺中密友,变得她不认识,素未谋面的晏如却和太子有关系,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赵翡烟,却通过晏如的手,将势力伸进了宣平侯府里。 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到不同寻常。 而源头陆沉,一大早便不知去向。 说好了要来侯府做客的三姐也没有出现。 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更令她奇怪的是,在赏雪宴上,一个小丫鬟不小心撞了她,混乱中,那丫鬟将一个字条塞进了她手里。 李氏就在她身后,冷脸严词,呵斥着那丫头。 她心中疑惑,却还是死死将字条攥紧,故作镇定,趁众人都没注意,便将纸条塞入了袖袋中。 现下,她让霖儿去将门房都关上,然后才敢打开那张字条。 霖儿不识字,歪着脑袋,指向那纸上的字问,“小姐,这上面写了什么?” 赵明枝眉头微蹙,心中扭成了一团乱麻,“上面让我想办法去见她一面。” 霖儿一惊,“见谁?” 赵明枝目光怪异的盯着纸条上的字,“宣平侯夫人,张氏。” …… 京郊,明月别枝庄园。 赵明柔的马车从侯府后门出发,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第48章 明月别枝惊鹊,好名字好名字…… 外头传来马车停靠的声响, 没过一会儿,帘外响起一道沉着的声音, “夫人,到了。” 桃枝打起帘子。 赵明柔借势往外头看了看。 宽大赫然的乌木大门,门前蹲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门前列站着十来个华服冠里的侍从。领头的是一个一等仆妇,嘴角含笑的等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双手搭在腰间与赵明柔做礼,那仆妇周身穿着打扮大气雍容, 比国公府的一等下人还要讲究。 赵明柔扶着桃枝的手下车,打量了几眼这座隐匿在山清水秀之中的庄园,茫茫白雪将青瓦覆盖,门匾上刻着四个古朴的大字。 赵明枫从马车里跳下来, 大咧咧的双手抱胸, 抬头望着那道门匾, 念念有词, “明月别枝?明月别枝惊鹊,好名字好名字。” 赵明柔嗔怪的瞪他一眼, “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明枫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如今刚醒,正精神,狗腿儿的走过去扶住姐姐的手, “三姐, 你说陆沉那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明柔平静的看着前方走来的几个仆人, “不知道。” “老奴见过夫人,见过五公子。” 赵明柔细细的审视着她们,紧跟上来的这几个婆子身上气度不凡, 进退有度,知礼识节,全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下人。 赵明枫眼睛生得漂亮,眼尾修长,眼角上挑,无端的风流魅惑。 他用这眼,淡淡的把那几个婆子一瞧,“你们世子世子夫人在哪里?” 仆妇恭谨道,“世子正在曲明阁中等候公子和夫人。” 赵明枫饶有兴趣,嘴角一勾,“曲明阁?走吧,去见你家世子。” 仆妇们有条不紊的转身,前头留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引路。 赵明枫轻佻的抚了抚嘴角,打了个哈欠,扶着赵明柔往里头走。 一路亭台楼阁,盘旋曲折,楼宇重重,假山流水,潺潺蜿蜒,佳木秀珑,梅花间次而开,云蒸霞蔚。 来到内院的垂花门,引路的小厮肃然退下。 赵明柔同赵明枫对视一眼,往里头走去。 蜿蜒数十步,走到一处精致玲珑的小院儿,那门栏窗槅,精雕细琢,花样新鲜,并无朱粉装饰,门口牌匾上书曲明阁。 踏入院中,绿意盎然的大片竹林随风而动,布局摆设不落富丽俗套,竟是别样的温馨自然。 赵明枫若有所思的轻笑一声,“这院儿瞧着比宣平侯府那冷冰冰的府邸有人情味儿多了,就是有些眼熟,有点儿像是四姐姐的院子风格。” 赵明柔横他一眼,不悦,“小五,休要乱说。” 赵明枫唇角微弯,不再说话,负手跟在姐姐身后,走进院内花厅之中。 原以为,会先见到陆沉。 没想到,两人一进花厅里,就见到了坐在陆沉对面的赵明谦。 两人脸色微变,具是一惊。 “大哥?” 冷静如赵明柔表情登时一变,差点儿当场哭出声来。 赵明枫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珠,“大哥,你居然还活着?” 赵明柔一巴掌拍过去,斥道,“说什么胡话,大哥当然还活着!” 说着,紧张的走过去,扑进赵明谦怀里,感受到他活着的体温,顿时有些绷不住了,红了眼睛。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京兆尹那边派人来说,找到了十具镇北军精锐的尸体,但是却不见你的踪影,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坏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好担心你?” 赵明谦好笑的将向来持重的三妹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柔儿莫哭,大哥没事。” 赵明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一路来强撑的精神在自己大哥面前彻底崩溃。 “你怎么会没事!你这身上脸上的伤……” “这些小伤,不足挂齿,再休养一段时日就能好全了。” 赵明柔眼底氤氲这泪光,担心的看着自家亲哥哥,这些哪里是小伤? 那么英俊一张脸,额角却刮了那么长一条伤口。 脖子上的伤痕还未好全,如今只是结了痂,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背上也都是纵横的伤口。 这还是能看到,不能看到地方还知道多少伤呢! 赵明谦最怕的,就是府内那几个女人的眼泪。 当下手足无措,只好一顿手忙脚乱的安慰,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儿,那丫头才止住了泪水。 赵明枫摸了摸鼻尖,坐到陆沉身边,熟络道,“女人真是麻烦,陆世子觉得呢?” 陆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还好。” 赵明枫耸了耸鼻子,“那是陆世子没哄过女人,我们家那几个——” 他用下巴指了指赵明柔,“各个哭起来要人命,哎,别提了,尤其是我那苦命的四姐姐,最爱哭鼻子,受点委屈就要落泪,身上哪儿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就哭,哭起来那叫一个惹人怜爱啊,啧啧啧,反正我是拿她们没辙,好在大哥深得我大伯父的真传,最会哄女人。” 陆沉眸光幽深,修长手指握着青瓷茶杯,骨节一紧,不动声色。 赵明枫是个自来熟,行事作风又不正经,歪过身子与陆沉攀谈,“陆世子,我刚刚进来看见你这院子布置得十分雅致,是都中哪位高人造的园林,竟然这样赏心悦目,说来让我认识认识,等我什么时候月银宽裕了,也在这风景秀丽的地方建一座园子起来。” 陆沉薄唇微抿,剑眉淡蹙。 赵明枫继续调笑,意味深长的盯着他,“咦,陆世子怎么不说话?是嫌我话多还是嫌我说话没规矩?哎,我呢,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性子,世子可千万别见怪。” 他越发不客气,凑到陆沉身边,笑嘻嘻道,“我听说陆世子新娶的夫人是江南第一美人,世子何不让夫人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陆沉目光转向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道细微阴鸷的光,一双凤目,不偏不倚的看着他的眼。 “哎!陆世子这么看着我作甚!”赵明枫被他冰冷的视线看得不自在,拉着赵明谦的手臂,告状,“大哥,你看陆世子,他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大哥,你得保护我!” 赵明谦没好气的瞪赵明枫一眼,“小五,莫要胡言乱语冲撞陆世子,陆世子的妻子岂是你一个外男能打听的?” 赵明枫轻哼一声,“不过问问罢了,谁知他这般小气。” 赵明谦拉着赵明枫和赵明柔坐下,笑了笑,赞道,“不过,世子的夫人长得确实是天下无双。” 陆沉:“……” 赵明枫颇为感兴趣的问,“长得究竟如何?” 赵明谦道,“长得像咱家小四。” 赵明枫瘪了瘪嘴,“那也能叫天下无双?爱哭鬼。” 赵明柔一个眼神过去,赵明枫连忙改口,“那简直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好么!” 陆沉冷眼瞧着赵家这一家子:“……” 赵明枫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下巴都快惊掉了,“陆世子,我大哥没看玩笑?你家夫人真的长得像我家小四啊?” 陆沉眉心跳了跳,“巧合而已。” 赵明枫咄咄逼人,打趣道,“世子当真不是喜欢我家小四?” 陆沉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袖中大拳越攥越紧,“不是。” 赵明枫嗤笑一声,“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厅内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陆沉狭长的凤眸缓缓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 赵明谦在陆沉这别院中也住了几日,自然开始了解陆沉的脾气,若赵明枫再这样不自量力的问下去,只怕陆沉当真要发飙。 他急忙打断赵明枫找死的行为,将话题引到他这次被袭一事。 听到太子参与其中之后,赵明枫嘲讽的抽了抽嘴角,“我早就说那小子不靠谱,你们都不信,还是我最明智,一早就看破了那小子的虚伪面具,还想娶四姐姐呢,想得美。” 赵明柔沉着小脸,“小五,莫要对太子不敬。” 赵明枫原本轻佻的表情变得烦躁,“谁对他不敬了?!你们从来都觉得我是个孩子,不信我,可现在大哥出事,都差点儿死了!你们总该信我一句罢!元凌,他本就是个小人,当初他暗中给四姐姐下药,害四姐姐昏迷两天,你们都忘了?!” 赵明谦和赵明柔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明枫努了努嘴,别开脸,不耐道,“这事,陆世子也知道。” 两双眼睛同时向陆沉看来。 陆沉拢了拢清冷的眉,半晌,才不自在的淡道,“嗯。” 那年赵明枝刚十五,出落得粉面桃腮,亭亭玉立,清丽无双,生辰前几日,她同杨芷兰一起去城外道观祈福。 无奈遇上大雪封山,没法回城,只得在道观中停留几日。 元凌陪着她去的,堂堂太子将姿态放得极低,轻车简从,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如同普通相恋中的年轻男女一般,在道观中赏雪饮酒谈天论地。 赵明枝年纪不大,天真浪漫,她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元凌的妻,所以对元凌并不设防。 更何况,在她眼里,元凌是她亲表哥,谁都会害她,唯有元凌不会。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第49章 “赵阿宝,不要嫁给太子。”…… 她喝了元凌送给她的梅花酿, 喝完之后昏了过去。 元凌将满脸绯红的她抱起来,进了房间。 陆沉发现元凌对赵明枝意欲不轨之后, 便不放心她同他去道观,所以一直潜藏在附近。 发现赵明枝昏倒,他立刻让人给陪同赵明枝的赵明枫送了信。 若非赵明枫去得及时,只怕赵明枝早已清誉不保。 “这件事是同在道观中的陆世子最先发现的,我闯入房间里的时候,四姐姐衣服业已被脱了一半。” 赵明枫晓事比谁都早,当即用大氅将昏迷中的赵明枝裹好带走。 又严令院中人不许将此事传出去。 “所以这件事当年只有我、陆世子和元凌知道, 连四姐姐,也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受了风,昏迷过去, 高烧了两天。” 赵明谦铁青着俊脸, 一掌狠狠拍在桌上, 怒火中烧, “这件事为何不向家中禀明?!” 赵明枫直接翻了个白眼儿,“我那时候说话, 你们信么?你们只相信元凌!他亲自上门赔罪,说害四姐姐不小心着凉高烧,你们不也信了?伯父伯母本来就想把四姐姐嫁给元凌,我说再多有什么用?” 赵明柔拉了拉赵明谦的衣袖, 眼眶一片湿润, “大哥, 先别生气,好在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阿宝她……哎……我们现在知道也不迟。” 说着, 泪水从眼里涌出,心疼又自责的咬了咬唇,都是怪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保护好她。 赵明谦心里越想越来气,家中谁不把阿宝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元凌身为太子,怎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陆沉面带苦涩的笑了一下,然后表情渐渐黯然。 道观中,赵明枝昏迷的那两日,是他此生过得最愉快的日子。 她身边就只有一个名叫追月的丫鬟,他轻而易举就能打昏她混进她房中。 自从小时候见过以后,他从来没有那般近距离靠近过她,清寒的客房中,房间里燃烧着熊熊的炭火,她沉睡不醒,脸颊透着粉润的光泽,睡得很不踏实。 他坐在她床边,凝视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她长得越发好看,睫毛纤长卷翘,比起小时候肉嘟嘟的脸多了几分清丽,让人看了便喜欢。 元凌给她的下的药有催/情作用,再这样睡下去,她的身子只会越来越热,不会缓解。 赵明枫年纪毕竟还小,有些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只有他知道,怎么样才会让赵明枝舒服一点。 他僵硬的看了她半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碰她。 她生来光华灿烂,是千金之躯,是天命贵女,是将来要入主东宫的太子妃。 可他只是个活在阴暗泥泞中令人生厌的毒虫,卑微低贱,没有人会喜欢他,也没有人会愿意让他靠近。 若他辱没了赵明枝,她只怕会恨他一辈子。 可如果他不碰她,她很有可能都活不到她生辰那日。 为了让她活着,他脱了自己的衣服,上了她的床。 她浑身灼/热,顺着他的身子便钻进了他怀里,将脑袋搁在他肩头。 他只记得自己浑身僵滞,手揽住她柔软腰肢的那一刻,一阵酥/麻的感觉飞速充斥在四肢百骸里,血液紧跟着沸腾起来。 她身子好香,又软得不像话。 他丝毫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慎,将她掐碎了。 他不敢动作,心神紧绷抱着她,她身子滚烫,他也燥热难耐,可那时候赵明枝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的神志了。 她只能靠自己的本能,像个孩子似的抱着他的腰,感受着他带给他的清凉舒适,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胸口。 他完全不敢想象,赵明枝身上每一处都那么柔软那么香甜,处处对他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口干舌燥,头一次大着胆子将她紧紧锁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粗重的喘气。 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不止一次的,可怜的,脆弱的祈求着她。 “赵阿宝,不要嫁给太子。” “赵阿宝,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嫁给我,我会对你一生一世的好。” “我会听你的话,做一个好夫君,做孩子的好父亲,我会好好疼爱你,疼爱我们的孩子,我会……把我能得到的一切都奉给你,只要你喜欢。” “你若是想要做皇后……我……” 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他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阿宝,给我一个机会。” 她没有拒绝,美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之中投下两片淡淡的影子。 片刻后,他感觉她身子动了动,主动窝在他脖颈处,嘴里细声呓语着,“元凌,我好热,你抱抱我……” 他身形一颤,仿佛兜头被人淋下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元凌,呜呜呜,我好难受。” 他身子僵硬,狠狠一顿。 “元凌。”她主动环住他的腰,脸颊靠在他胸膛上,汲取他身上的冰凉,“抱着你,我好像……好多了。” 说完,嘴角荡开一个甜甜的微笑。 他心神一晃,彻底苦笑起来,她分明与元凌是两情相悦互相情愿的,他在这中间,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但他还是看不得她难受,去外面给她找了草药,偷偷喂她喝下去,替她缓解身体的难受,又贪心的抱着她,盯着她神志不清的睡了两晚。 直到她被赵家接走。 他才戴着风帽,默然离开了道观。 没有人会知道,那两晚,有个人曾经无比卑微的祈求过一个女子的垂怜。 …… 张氏顶着陆沉母亲的名头,在府里却只是吃斋念佛常年不见外人,虽然同住在一座侯府里,但想要见张氏,也没那么容易。 陆沉不允许,她就是一条被禁锢的鱼,什么也做不了。 这件事,还要再看时机。 赵明枝盯着手里的字条看了许久,最后将那张字条扔进炭盆里烧成了灰。 “世子回来了吗?” 霖儿欢天喜地的提着裙摆跑进来,“回了回了!马车刚到大门口!” 对于霖儿的咋咋呼呼,赵明枝已经习惯了,她从容淡定的坐在饭桌旁,安安静静的等陆沉进来。 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陆渐,陆渐生得圆润,小脸肉乎乎的,簇拥在毛茸茸的白色毛领里,虎头虎脑的,走路的姿势憨态可掬。 跟着陆渐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井井有条的在门外守着。 天一黑,外面必然会下雪,但她们肃穆的恭立在外,连一声咳嗽都未闻。 “四哥!你等等我!”稚气的声音跟在陆沉身后。 看得出来,小家伙很想亲近陆沉,想让他抱抱他。 但陆沉却没有给他机会。 他似乎并不喜欢孩子,直接进了屋里,留小家伙在他身后费劲儿的跟着小跑。 一大一小身上穿着同色的玄墨大氅,小家伙人矮,个头只到陆沉的腰际,进屋之后,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与赵明枝四目相对。 那清澈稚嫩的眼底,全都是对抱抱的渴望。 赵明枝心窝一暖,也顾不得对陆沉摆什么脸色,对着孩子笑了笑。 孩子腼腆的红了脸,乖巧的躲在陆沉身后,揪着陆沉的大氅,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四嫂。” 赵明枝喜欢可爱的小孩儿,想叫他过来,“渐儿,过来我抱抱。” 陆渐抬头看看陆沉的神色,又可怜巴巴的看看赵明枝,孩子还这么小,便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大人的喜怒决定了他的行为举止。 他喜欢陆沉,但又不敢亲近,说话语气都小心翼翼的。 “四哥……” “去吧。”男人淡漠的看赵明枝一眼,声线低沉,带着磁性,在这冰冷的冬日,显得有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润。 陆渐得了陆沉的允许,开开心心的小跑到赵明枝身边。 赵明枝也不见外,轻轻一揽,亲热的将小家伙抱在怀中,揪了揪他养得分外圆润的小脸蛋儿,笑盈盈道,“吃过饭没?” 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摇头,说话声音奶里奶气,“回四嫂,还没有。” 赵明枝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小家伙歪着脖子打量她,一双精致漂亮的大眼睛干净澄澈,看了她好一会儿,伸出一根纯白的小手,指了指她鬓边的兔子流苏,“我想吃兔兔。” 赵明枝噗嗤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兔子流苏,“你喜欢这个?” 小家伙点点头,“嗯,兔子很可爱。” 赵明枝努了努鼻尖,“兔子那么可爱,你舍得吃它?” 小家伙年纪小,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只凭借本心,认真道,“兔兔很可爱,也很好吃。” 赵明枝难得心情放松,让霖儿去吩咐小厨房,再准备一盘子兔肉来。 说完,她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偏过小脸,看向视线的来源,“世子,怎么了?” 陆沉脱了大氅,里头穿了一袭墨绿色绣竹枝的锦绣长袍,腰束玉带,身姿颀长,宽肩窄腰,修竹一般坐到她身侧,独属于他的那股忍冬的香气擦过她的鼻尖,男子的清冽之气,扑面而来,沉着的呼吸,打在她耳侧。 赵明枝蓦的呼吸都紧了几分,红了脸,“世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沉眸子清冷,深深盯着她鬓间,“什么时候打的簪子?” 第50章 他甚至恶毒的想,她死了也好…… 赵明枝自然是让府里的人新打的簪子。 赵翡烟性子素冷, 日子过得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的没有生机,她以前用过的所有东西她都用不惯, 无论是衣裙裙裾还是珠宝首饰,没有一样能入得了她的眼。 她年轻貌美,又受尽宠爱,自然喜欢鲜亮精巧的东西,更何况,她也并不是豪奢无度,就只是喜欢一些可爱简单的小动物而已。 赵明枝没敢跟他对嘴, 咽了咽口水,乖巧道,“前些日子……” 想到侯府公中的亏空,她又忙抬起头, 解释道, “不过我是用自己的嫁妆打的, 那些裙子衣服也是我自己派人买的……” 她可没花他侯府一钱银子。 陆沉拧着眉头, 俊脸微沉,他没养过女人, 不知道女人在穿着打扮上要花费多少金银。 他也并不是责怪她奢侈。 他只是看着她头上的兔子发簪有些眼熟,好像曾经有那么个人,头上戴的,耳上缀的, 不是猫啊狗啊就是蝴蝶兔子小蜻蜓, 在都中的贵女中, 显得是那么不一样。 赵明枝被他看得浑不自在,身子往旁边撤,企图用陆渐的小身子挡住他直勾勾的视线。 然而, 小家伙根本不顶用。 陆沉一伸手,他便屁颠屁颠的往他怀里去了。 赵明枝怀中一空,这下,没什么可躲的,只好浑身僵硬的任由身边某人眉目深沉的盯着她审视。 “世子……”赵明枝心肝儿微颤,“如果我有罪,可以让京兆尹治我,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陆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身上的袄裙,奶黄色轻纱罩着烟紫色百褶裙,清新自然,又透着一股娇俏可爱。 他回想起赢邑去打听来的话,“夫人在闺中的时候,是个冷肃的性子,活脱脱一个无心无情的冷美人。” 今晚这样看她,他才发现,她嫁给他以后,看着倒是可爱了不少,性子也跳脱,潇洒大方,不怕他的时候便爱笑,牵开嘴角,眉眼弯弯,眼里灿烂得仿佛一池春水。 不像是个冷清肃穆的性子,反而和他心底的那个人越来越像。 赵明枝便是这样明媚的开朗,因她少时跟着父亲去过边关小住,和都中许多大家闺秀刻板呆滞规矩森严都不同,她骨子里,调皮野性得很。 想到这儿,他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吩咐人备菜。 丫鬟们鱼贯而入,又陆续出去。 赵明枝莫名其妙的瞪他一眼,不过他喜怒无常,她也逐渐习惯了。 她又不是个爱琢磨人脾气的性子,他不折磨她,她也就当他是颗大白菜,井水不犯河水。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默默吃完了一顿晚饭,倒也和洽。 陆沉规矩不多,漱口擦手都靠自己,好歹也是个尊贵的侯府世子,过得却有些简单,宣平侯年少时鲜衣怒马,也曾是立过功劳的,这侯爵起码还能再传两三代,尊荣富贵,享之不尽。 可陆沉每每在侯府用饭的时候,总给赵明枝一种错觉。 他根本没拿侯府当家,只把这儿当做落脚的地方,或许,在他眼里,侯府就是个客栈? “吃好了没有?”陆沉问陆渐。 陆沉一落筷,陆渐便不吃了,小家伙乖得很,点头,“四哥,我吃好啦。” 陆沉不太会教养孩子,对孩子也一贯没有耐心,见陆渐吃完饭后,便启唇让人进来伺候陆渐擦手漱口,“吃完饭后先回你的院子练字,写完之后再去芳华苑陪你姐姐。” 陆渐乖巧的应下,“四哥不陪我么?” 陆沉眉眼清冷,“四哥有事要忙。” 陆渐眼里期待的光亮暗淡下去,“那渐儿等四哥不忙了再来寻四哥。” 陆沉面无表情,“嗯,去吧。” 小家伙在众人的伺候下穿好了厚厚的小斗篷,戴好了嵌着白毛的帽子,白生生的肉脸蛋儿,笑起来,眯着双眼跟赵明枝告辞。 赵明枝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得在大人的眼色下过日子,张口想留他,“世子,外面雪这么大,不如让渐儿留下来陪我玩会儿吧?我想介绍他和小白认识认识。” 小家伙眸子簇亮,惊喜的仰着脖子,看向陆沉。 陆沉动了动修长的凤眼,慵懒却不容置疑,“回去写字。” 小家伙失望的低下头。 赵明枝努力争取,“世子,字什么时候都可以写,一定要大晚上写么?他还这么小,喜欢玩儿是天性,今晚破例一下,让渐儿留下来玩会儿再回去吧?” 陆沉冷冷的睨着她,目光冷戾,“你替他说话?” 赵明枝忍不住辩驳,“我就是想——” 陆沉冷呵一声,冷淡的打断她,“不该你管的事,不要随便插手。” 赵明枝唇角微抿,这话便是要她认清身份的意思了。 她尴尬的一晒,“世子误会了,我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孩子还小,世子待他,不必这般严苛。” 陆沉顿了一顿,浓眉紧蹙,眼里冷若冰霜,他没说话,覆霜一般的俊脸上一片沉郁,叫人心惊胆战。 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触到他不悦了,冷着一张脸,不给人好脸色。 “在这府中,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赵明枝心底终究是有几分怕他,却又不是个完全软弱的性子,咕哝一声,“世子这样,日后能做好一个父亲么?” 听到这话,陆沉便像是被摸了屁股的老虎,眼神彻底冷下去,“赵翡烟!” 赵明枝这时反倒不怕他,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我说得不对吗,世子对孩子一点儿耐心和善意也没有,只知道一味的严苛凶悍,孩子年纪小,正是需要爱和陪伴的时候,世子这样对小公子,他日后会成为一个正直光明的好人么!” 陆沉偏过头,定定的看着她,眸子里似有危险的暗流涌动。 他最忌讳的,便是谈论家人孩子。 母亲早亡,父亲不睦。 心爱的人已经埋在了黄土之下,他这辈子便只会是寡人一个。 他根本不屑什么亲情,也不喜欢无知脆弱的孩童,他们这些人,无非都是可供他利用的棋子而已! 他不需要任何人,他也不会成为父亲。 “呵。”男人阴沉沉的从喉间溢出一抹冷笑,暗暗攥紧了拳头,冷郁的眸光,寸寸落在赵明枝身上,杀意在心底弥漫。 赵明枝知道一股寒意笼罩着她,倔强的抬起头,巴掌的小脸儿,五官精致得要命,“世子不喜欢孩子,我喜欢,世子不陪他,我陪他。” 陆沉乍然对上她的脸,怔愣了一瞬,她喜欢孩子? 她顶着赵明枝的脸说,她喜欢孩子…… 他禁不住恍惚了片刻,是了,赵明枝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却和街头流浪的小乞丐们还有交情,国公府四小姐的香车出门,到哪儿都受欢迎,小乞丐们缠着她要钱要吃的要穿的。 她照给不误。 还令他们替她照顾好街上的流浪猫狗,小乞丐们桀骜不驯,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她的,一个一个把流氓猫狗照顾得肥头大耳。 念及此,他情绪失控,蓦的松开青筋暴起的拳头,落寞的紧了紧眉心,心中莫名涌起一阵苦涩。 如果她还活着,定会很愿意为元凌生下个一儿半女吧? 一想到她会和元凌成婚,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坐拥天下,以她的性子,以她赵家对孩子的宠爱程度,姓赵的那一大家子都会对她和元凌的孩子好得不像话,把孩子宠上天去,他心底便寒意四起。 他甚至恶毒的想,她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嫁给元凌了,她死了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人了。 屋里气氛凝固,某人坐在凳上,气势凌然。 莫说陆渐,便是赵明枝一个成人,都觉得有些扛不住。 他半晌沉默不语,浓密纤长的黑睫低垂,遮住眼底深渊般的黑暗。 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这般莫测的沉寂,让人心头发冷,背后发寒,后脖发憷。 赵明枝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世子——” 小家伙站在桌旁听了一会儿,两个大人为了他吵架,他内心很愧疚,不等赵明枝说话,小手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垂下脑袋,低低的回话,“四哥不要怪四嫂,渐儿明白,渐儿听话,不能因为贪玩儿荒废学业。” 小家伙说完,晶亮的眸子悄悄看着赵明枝,扯开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四嫂,渐儿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四哥和四嫂。” 说完,小家伙可怜巴巴的,委屈又不敢表露,最后一脸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外走去,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赵明枝一阵无语,难怪祁京都传陆沉是个孤寡的命。 天真可爱的孩子都贴成这样了,他却无动于衷,这种男人,活该一辈子孤独到老,活该! 她心里不痛快,屋子里压抑沉闷得很,她也待不住。 没等他发飙,她先离开了桌旁,福了福身,淡淡道,“若世子无事,那我先告退了。” 陆沉语气不善,“你要去哪儿?” 第51章 哭唧唧的往他怀里钻,他脸色…… 赵明枝淡道, “跟世子有关系吗?左右我也走不出这个侯府,不过是去外面园子里随便散散步, 驱散心中的郁气罢了。” 陆沉眯了眯冷眸,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便是在跟他闹脾气耍性子? 语罢,赵明枝也没准备等他应允,自顾自站起身,往外走,掀起帘子的时候还故意让那呼啸的寒风往屋子里使劲儿灌。 霖儿守廊檐下, 见她一个人出来,也不披上件斗篷,就站在门口拉扯着帘子,狐疑的看她一眼, “小姐, 你这是在表演什么杂技呢!” 赵明枝磨了磨牙,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我冻死他!” 恶狠狠银牙一咬,拉着霖儿的手便要走。 “小姐, 你要去哪儿?你怎么不穿斗篷啊,是世子不让你穿的么?世子对你怎么这么狠心?女儿家身子娇弱,这要是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世子,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小姐, 你等等奴婢!奴婢带把伞先!” 房间里的人, 将门外主仆两的话尽收耳内, 嘴角一抽,脸色越发难看。 他娶她有大用,不是用来气自己的。 如今, 这女子越发脱离掌控,让他心底烦躁至极。 越想越怒,大袖一拂,黄花梨的膳桌上瓷碟花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赢邑见夫人领着霖儿那丫头气冲冲的走了,听到屋内声响,好奇的打起帘子走进房间,“世子,这是怎么了?” 陆沉捏紧拳头,忍耐不住,嗓音沙哑的咳了几声,半晌才压制住心底的怒意,冷静下来,沉着道,“无事,让人进来收拾。” 赢邑看着满地的碗碟,走到门外,叫了两个丫鬟进来。 再回房时,只见自家主子往里间去了,手里拿着一卷微微展开的画轴,画里是苏城名家关瀚亲手画的,是苏城赵家的小姐赵翡烟。 赢邑走到里间,看了一眼那画儿,笑道,“世子,夫人姿容绝世,果然不是画能画出来的,夫人真人比这画儿好看多了。” 陆沉淡淡的蹙了蹙眉,“哦?” 赢邑往前走了一步,没敢细看,但也能看得出来,画里的女子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又有细微不同,画中人眼尾下压,眼神低沉带着愁绪,看起来稳重自持。 而夫人则是一派少女的灵动,眉眼鲜活,一笑,整个人艳光四射,让人直移不开眼。 他摸了摸下巴,中肯道,“画中人和夫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陆沉漫不经心问,“哪里不同?” 赢邑道,“画中人死气,夫人鲜活,而且——” 他摸了摸下巴,“夫人的鼻子比画中人要高,瞳仁儿更大更黑。” 陆沉眯了眯眼,沉沉应了一声,“嗯。” 说完,看他一眼,“有何事?” 赢邑反应过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的递上前去,“世子,有一封苏城那边来的信。” 陆沉脸色有些苍白,沉重的咳了一声,接过信件,展开信纸,越看,眉心拢得越紧。 “世子,是那老道人的信?” “嗯。” “那道人说了什么。” 陆沉抿着薄唇,眉间阴云凝聚,却有些出神。 赢邑在一旁小心的看着自家主子冷峻的面容,心里疑团丛生。 要说这事儿怪就怪在几个月前了。 那时世子出公差去了一趟苏城,苏城有个破败的道观,道观里住着个七八十岁的老道人。 世子闲来无事,在苏城四处逛了逛,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那道人极邪门儿,所求所祷之事,竟比求寺庙里的菩萨还要灵验。 那日傍晚,世子出了一趟门。 再回来的时候,绷着俊脸,眼里暗潮汹涌,也不知是出去做了什么。 不过,他偶尔也能注意到世子时不时便会陷入沉思。 世子是什么人,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变化,那双深沉修长的凤眼,凝聚风云,深邃幽暗,从来只在权势的漩涡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可在苏城的某个夜晚,世子披星戴月从外头回来,手里抱着一男一女两个瓷娃娃,一路进了房间,那是他头一次在世子脸上看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紧张和从未有过的无措。 在那以后,世子跟没事儿人一样回了祁京。 再过段时间,都中便发生了太子行宫遇刺一案。 一封书信在平阳县主被刺身亡之后从侯府递了出去,由世子心腹亲自去送,直达苏城那座道观。 今日这封信,是那边时隔一个月后送来的回信。 说不出来的怪异,总感觉有什么重要事情被他忽略了。 如今那老道人突然来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世子?” 陆沉回过神,将手中信纸连同信封一齐折叠整齐放进袖袋中,他应了一声,眉头依旧高高隆起,“没说什么。” 语罢,又随口问了一句,“现在距离太子遇刺一案多久了?” 赢邑挠了挠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快一个月了。” 陆沉疲乏的捏了捏眉心,“一个月?难怪,日子快到了。” 赢邑不解,“世子,什么日子要到了?” 陆沉从塌边起身,沉默着没说话,修长挺拔的身子立在衣架旁,他拧着眉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赢邑知道,世子向来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情绪一般不外露,很多事,就连他也不了解世子。 他正准备劝说世子去将夫人追回来,便看到世子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取下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狐裘披在身上。 刚穿戴好,那只小白猫一拐一拐的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亲昵的跑跳到他脚边,单纯不知世道艰险的伸出小爪子,抱着他的脚后跟往上爬,似乎想爬到他怀里。 赢邑见自家世子面色不善,急忙笑道,“世子,夫人可喜欢这白猫儿了,不但亲自喂羊奶,还亲手给小家伙做了个窝呢。” 陆沉闻言,欲捏死那小东西的大手果然一顿。 一想到那个女人没了猫,会哭唧唧的往他怀里钻,他脸色又很是不太好。 赢邑借机道,“世子,你看这面风大雪大的,夫人要是真受了风寒……女儿家就是这样,说不定生了病难受了,一哭,红着眼睛就又要咬世子脖子什么的,传出去,实在有损世子的威名……” 陆沉眉目一沉,太阳穴狠狠跳了跳,随手捏着那努力在他腿上攀爬的小东西的后脖子,提起来,嫌弃的紧了紧眼眶,看它小小的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就跟那个女人一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烦躁的将它往袖中一扔,提脚准备往外走。 赢邑适时提醒,“哎!世子,夫人的斗篷!” 陆沉眼带不耐,俊脸阴沉,但赢邑将夫人斗篷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斜着眼,睨着他,眼神冰冷的收了。 看着世子往外去的背影,赢邑深藏功与名的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世子对夫人是不同的,那种不同和纵容,是以前对鹊儿没有过的。 要是夫人真能走进世子心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小姐,你何苦糟践自己呢,不穿斗篷,伞总得打上吧!” 霖儿跟在身后碎碎念,赵明枝听得不胜厌烦。 “冻死就冻死吧,反正只要他在屋里,我死也不会回去拿斗篷。” 霖儿眨眨眼,“那奴婢替小姐去拿?” 赵明枝将霖儿手腕儿拉住,远远的看了一眼门房处,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压抑的咳嗽声。 “他身体好像不是很好,别还没等我和离就先死了,我可不想为他守寡,霖儿,你去厨房吩咐人准备一碗驱寒的汤药送去。” “小姐。”霖儿瘪瘪嘴,“奴婢可不敢一个人面对世子,世子黑着脸,跟个阎罗王似的,看着吓人。” 赵明枝轻笑一声,听霖儿这样一说,想起陆沉那张一生气就黑沉沉的俊脸,倒真有阎罗王那样,凶了吧唧的。 霖儿又感叹,“也不知道小姐那晚上和世子待在一起,是怎么做到的,居然不怕世子。” 赵明枝听着这话,想起陆沉那晚不同以往的温柔多情,脸色瞬间一红,“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让你去就赶紧去!” 霖儿不甘不愿的折回身。 赵明枝自己举了青绸伞,往西苑外走了一会儿,在风雪亭内追上了陆渐。 “四嫂!”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双手向她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 赵明枝半蹲下,小家伙便顺势冲进了她怀里,她噗嗤一笑,差点儿被他撞翻在地,“小家伙,你好肉啊!” 小家伙搂着赵明枝的脖子,撒娇,“嘿嘿嘿,因为四哥总是让人给我做好吃的。” 赵明枝眨眨眼,“他真的对你那么好?” 小家伙嘴角得意的翘起,“家里四哥对我最好哦,虽然四哥看起来很凶,但是四哥其实也很温柔的,我想要什么玩意儿,他回府的时候都会买给我。” 不知怎么的,赵明枝忽然想起那只猫。 第52章 别说孩子,便是陆沉,她也不…… 她没跟他要, 但他知道她想要,所以变着法儿的聘了猫回来给她, 还别别扭扭的不肯承认,只说那猫儿是自己非要跟他回来的。 她嫣然一笑,哼,傻子才会信他那不着调的鬼话。 “四嫂?”小家伙小脸儿冻得红彤彤的。 赵明枝回过神,揉了一把他的肉脸儿,牵着小家伙走到亭子里,“嗯, 怎么了?” 陆渐攥紧赵明枝的手,期待的问,“四嫂嫁给四哥以后,会对四哥好吗?” 赵明枝一愣, 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自醒来, 她想的就是怎么离开侯府, 脱离陆沉的掌控,她没想过要去对他好, 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 她也是头一次成为别人的妻子,阴差阳错的处在这么一段尴尬的婚姻中,她自己都还是个半大懵懂的孩子,如何去做一个为人称道的贤妻? “四嫂, 你会对四哥好吗?”孩子执着的问。 赵明枝扯了扯嘴角, 有些许敷衍, “应该……应该会吧。” “四嫂会怎么对四哥好呢?”小家伙偏过脑袋,眨眨眼。 “能有多好就多好,全天下我对他最好!”赵明枝咬着后槽牙, 星眸微眯,最好是能让他一命呜呼的那种好才好! 陆渐:“四嫂,你真的太好啦!” 赵明枝:“……” 一大一小并排坐在栏杆处,赵明枝迷茫的倚在栏杆上,望着不远处冰封了的荷花池,冬日凋敝,荷花池中空荡荡的,枯枝烂叶凋零了一地。 白茫茫的雪地里,丫鬟婆子们渐次垂头站了一路。 陆渐这个小主子有几分威严,让她们先回去,她们也就听话的走了。 孩子心思是最敏感细腻的,他们能在短时间内识别出这个人对他是不是真的好意和喜欢,那是一种天生的本能,但在这清冷的宣平侯中,这样的技能,成了每个孩子生存下去的必学技。 陆渐打第一眼见到这个四嫂,便很喜欢赵明枝。 因为她长得实在很漂亮,雪肤花貌,白里透红,跟花仙子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阳光灿烂,甜滋滋的,叫人看了便喜欢。 又因为她说话谈笑,真诚可爱,和府里其他人别有用心的人都不同。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不喜欢他,府中经常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大姐姐对他最好,但大姐姐身子弱,陪他的时间有限,他最亲近的就是四哥了。 四哥脾气不好,心思难以捉摸,对他十分严厉,但他知道,四哥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陆渐学着赵明枝的姿势,和她一起趴在栏杆上。 小家伙老气横秋的揪着眉毛,幽幽的问,“四嫂以后会给四哥生小孩儿,对么?” 赵明枝耳根子燥热,嘴角一抽,呐呐,“什么啊,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一个小孩儿,胡乱说些什么……” 陆渐心情有些低落,“我听院子里的嬷嬷说,等四哥娶了四嫂,他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就不会再想以前那样对渐儿好了。” 赵明枝俏脸一红,“谁……谁说的!” 他说过,娶妻不过是为了防止人言可畏,为了避免惹人非议,才勉为其难娶了赵翡烟。 至于孩子,他好像没有要孩子的意思。 “四嫂,你以后和四哥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疼渐儿么?”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抿了抿小嘴。 赵明枝越听脸颊越是烫得不像话,这种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燥得慌,“别……别提他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呢,说那些做什么,反正四嫂会一直对渐儿好的。” 她又不会在宣平侯府久留,等太子那边寻到时机见她,她应该就能脱离侯府了。 到时候,别说孩子,便是陆沉,她也不会要。 “真的吗?”陆渐微微睁大瞳孔,欣喜的看着她。 赵明枝红着脸,害臊的点点头,“嗯,不管有没有孩子,四嫂一定疼渐儿。” 陆渐笑嘻嘻的拉了拉赵明枝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变。” 赵明枝低垂着长睫,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陆沉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俊脸来。 他炙/热的呼吸,他柔软的嘴唇,他起伏坚硬的胸膛,还有他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忽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些日子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他,意识到这点儿,她心情便会变得十分烦躁,就好似一块石头,扔进心湖,搅乱了她平静的情绪。 她晃了晃脑子,扭头问陆渐,“你以前这个时候都要回院子里读书习字么?” 陆渐点头,“嗯。” 赵明枝笑问,“你都学了些什么?” 陆渐答得很认真,“四书五经。” 说着,还摇头晃脑的背了一段儿他新学的东西,“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赵明枝一愣,才五岁的小孩儿,就开始背《大学》了? 陆沉这是当哥哥呢,还是当夫子呢? 对一个年纪幼小的孩童,也太过于严苛了吧! 遥想当年,她家小五赵明枫五岁连三字经都还没背全乎,家里人也不急着催,由着他在外头疯玩儿,后来十岁,小五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读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所以在赵家,对于孩子们做学问一事是不必这么早的。 “你四哥也太凶残了,真凶。”赵明枝由衷的哼了一声,她简直无法想象陆沉日后会是一个怎样可怕又严厉的父亲,“要是我以后做了娘亲,定然不会对孩子们这么严格,我会爱他们,呵护他们,陪他们一起玩一起闹,不管多脏都不怕,让他们的童年都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她兀自畅想着自己有了孩子以后的画面,翘起嘴角,“他们若是想淋雨玩,我就准备好姜茶,干净的帕子,暖和的衣服,等他们玩腻了,就让他们回到我怀里,给他们怀抱,给他们温暖,保护他们不要生病。我哪舍得让他们那么小的年纪就趴在书桌前当个老学究啊。” “四嫂,你真是个好娘亲。”陆渐有些羡慕。 他没有娘,大家都说他娘死了。 府里有个管账的儿子几年前刚得了个孩子,现在三岁,叫二柱子。 他经常跑过去,趴在窗外羡慕的望着那个比他还要小一圈儿的奶娃娃。 他只是个家奴的儿子,也很笨,三岁才会走路,但是他比他这个尊贵的侯府小公子过得好太多了,因为不管他怎么愚笨,他娘亲对他都是无微不至的好。 他有时候会羡慕得流眼泪,悄悄甩开丫鬟们,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 每回哭完,晚上都会收到四哥让人送来的小礼物。 四哥像天上的神,知道他的一切,然后悄悄对他好。 想到这儿,陆渐开心的问,“四嫂,你说要介绍我和小白认识,小白是谁呀。” 赵明枝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正要说话,便听见“喵呜”一声,小白叫了。 她一愣,转头,看到那道站在亭外的挺拔肃冷身影,顿时身子一僵。 “世……世子,你……你怎么来了?” 陆沉玄衣裹身,狐裘簇拥着他清冷分明的俊脸,玉雕一般,冷白无暇透着一股寒气,黑密的长睫,覆了一层纯白雪粒,轻轻一眨,雪色划过漆黑瞳孔,美得就跟那天上没有感情的谪仙似的。 他乌沉沉的眸子看她一眼,没说话。 “四哥!”陆渐见到陆沉便很开心,从栏杆处跳下来,欢欢喜喜的往他身边跑,跑过去以后,见四哥脸色阴沉,知道自己不听话惹四哥不快又慌忙低下头,小心试探的牵着四哥的衣角,“四哥,渐儿知道错了,渐儿现在就回院子里去写字……” 陆沉面无表情的扫着他的发顶,忽然牵住他软软的小手。 陆渐一惊,大喜过望,蓦的抬起头,“四哥?” 陆沉隐隐不耐,看了那站在亭中揪着手指的女子一眼,突然改变心意,沉声道,“今晚不必练字了。” 他从袖子里将小白猫揪出来,小奶猫儿便扬着小脖子喵呜喵呜的叫唤。 赵明枝心里一紧,生怕他把小家伙捏死,张了张唇,“世子,小猫是无辜的……” 陆沉瞥她一眼,把小东西扔到陆渐手上,“它就是小白,你带它回去玩一会儿,天黑过后,让人送回西苑。” 赵明枝松了一口气,又疑惑陆沉的态度转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渐惊喜的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的捧着那只软软的小奶猫儿,“四哥,小猫好可爱!比兔子还可爱!” 陆沉微眯了一下眼睛,“它不能吃。” 说完,视线扫过某人,又低沉的威胁,“吃了有人会找你麻烦。” 陆渐顺着四哥的目光,也转头看向站在亭中的四嫂,“四嫂,这是你的猫么?” 赵明枝干笑两声,两颊通红,“嗯。” 陆渐小心翼翼的摸着小奶猫儿的后背,“那渐儿带回院儿去,等天黑了,就送回来给四嫂。” 赵明枝看了看他身侧的某人一眼,只得讪笑,“嗯,你带回去玩儿罢,它还小,你小心着些。” 第53章 赵明枝咬了咬唇,她又不是他…… “嗯嗯!” 陆渐欢天喜地的应了, 撒腿就跑,灰毛的小斗篷在风雪里扑棱扑棱的像一只可爱的小鸟。 孩子走后, 亭子里就剩两个大人。 赵明枝尴尬无比的看着他,她和陆渐的对话,不会都被他听到了吧? 她心念电转,在脑子里迅速回忆刚刚的话语,除了说他凶,应当没说什么别的不好的话罢。 “世子,你来这儿多久了?” 陆沉眉眼清冷, 看不出别的情绪,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他发髻上顶着纯白的雪花,厚厚的,想来站在那儿的时间不短了。 赵明枝顿时心虚, “世子要是没事的话, 我就先回去了。” “赵翡烟。” 陆沉低沉的叫了她一声。 赵明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 走了两步, 反应过来了,唇角牵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 转身,“世子,怎么了?” 陆沉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赵明枝咬了咬唇, 她又不是他养的宠物, 凭什么让他招来唤去的, 她偏不过去。 男人眼睛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嗯?” 赵明枝心肝儿一颤,忙摆上笑脸, 能屈能伸的走过去,“来了,来了,来了,世子有何吩咐?” 陆沉拢了拢剑眉,视线在她单薄的外衣上看了几眼,抖开手上的斗篷,“把它披上。” 赵明枝奇怪的看着他,他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上心了,刚刚两人还闹别扭呢,现在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眼见他动作别扭的要给她系斗篷,赵明枝吓得忙道,“世子,我自己来就好。” 陆沉冷冰冰横她一眼,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不给她动手的机会,“我来。” 赵明枝顿时僵住身子,不敢动了。 他比她高许多,宽肩窄腰,身形高大,整个人站在她面前仿佛将娇小的她笼罩在怀里一般。 赵明枝十分不争气的涨红了脸,心头小鹿乱撞。 “世子……你还是让我自己……” “别动。” 这道声音,低哑醇厚,悦耳撩人,听起来格外霸道宠溺,许是四周除了风声,太过于安静,安静得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只剩他们两人。 赵明枝愣了又愣,面红耳赤,不禁在心底暗骂自己为什么抵不住美色的诱惑! 奈何她现在手软脚软,全然不敢推开他。 偏生他站得离她极近,呼吸可闻,如那晚一般,她甚至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他一手绕过她的肩,宽厚的怀抱将她拢在怀里,然后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既而低垂着眼眸,认真的为她系上带子,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这番场景,忽略两人的尴尬关系,看起来倒是极温馨的。 赵明枝的脸已经烫得不像话了,她没敢抬眸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冒着热气。 陆沉低眉,深深凝着她烟霞遍布的小脸。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新婚洞房那晚,眼前这个江南女子变得越来越像赵明枝。 江南女子固然眉清目秀,但赵明枝的美天然去雕饰,不是一般人能仿得出来的。 更何况,她的脾气,她的神情,她的小动作,她的爱好,她的小习惯,就连她对流浪的小动物的热忱和喜爱,也不比赵明枝少。 她还喜欢竹,喜欢让人从外头给她买最爱吃的糖炒板栗,又喜欢祁京风味的美食。 她一点一滴都开始变得和赵明枝完全一样。 她在他面前,就像是赵明枝重新活了过来。 他无声的勾了勾唇,大手拉起斗篷上的兜帽,替她戴好,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起。 嫣红的一张艳丽无双的脸,水汪汪的一双精致绝伦的眸,被他捏住下巴,胸口起伏,眼神慌乱,像一只无辜的小鹿,看得人心软。 他想起他刚走到风雪亭时,听到的话。 她说,她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娘亲。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听着那些他这辈子毕生都无法感同身受的话,他感觉自己久不惊波澜的心底,仿若掉进一颗尖锐的石子,闷声刺疼。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鲜亮颜色的?” 赵明枝心里一慌,像是陆沉察觉到了什么,吓得她开始左思右想的圆谎,“嫁给世子以后……我想着鲜亮的颜色能让世子看得开心些。” 陆沉不置可否,幽暗的瞳孔仿佛深渊,“兔子发簪谁打的?” 赵明枝抚着胸口,“门房上守夜的张叔——” 陆沉神色凉凉,“哦?” 赵明枝干笑,“他儿子张二宝!他是个手艺人,我是听府里的嬷嬷说的,二宝制作簪子的技艺很是精湛,便拿了些银子给他,让他帮忙做了些簪子首饰什么的。” 陆沉淡淡的看她一眼,放开她,“样式是谁给的。” 赵明枝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张二宝推荐的……” 她本来是自己有一些喜欢的样式,哪知张二宝张口便说他那里有一些世子喜欢的,问夫人要不要看看。 她自然好奇,陆沉这样的男人,还有喜欢的簪子?拿来送谁的?送心上人的? 张二宝说,“世子只让他做,但不知道世子有没有送人。” 赵明枝更好奇了,侯门公府富贵,但也不会故意在府里养做首饰的匠人,府里夫人小姐的首饰都会从外面订做。 张二宝说,“夫人别多想,世子眼光独到,外面那些铺子里都没有,是以奴才专门负责这些。” 赵明枝兴致勃勃一看,那些样式,各个都很可爱漂亮,与她的喜好别无二致,当下就订了两套。 陆沉没说话,又清冷冷的看着她,视线落在她发间的兔子发簪上眸光才不自觉温软下来。 赵阿宝曾经也戴了一只兔子发簪出席除夕宫宴,兔子的眼睛是用红宝石缀的,下摆流苏,全是白色的小珍珠,价值连城,她戴着娇俏可爱的簪子,在一圈庄重华贵的贵女中显得分外清纯可爱。 如今再看赵翡烟这张脸,配着这只发簪,和赵阿宝看起来竟然没有半点儿分别。 她仿佛就是赵阿宝,鲜活的,会撒娇的,会笑会哭,会脸红的站在他面前。 陆沉眼底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情不自禁,“赵阿宝……” 耳边风雪呼啸,赵明枝只见男人薄唇嗫嚅,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世子?” “嗯?” “你……”赵明枝想问什么,话到嘴边,“这些簪子,我不能用么?” 陆沉别开目光,“没有,你可以用。” 赵明枝摸不清他的脾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衣服和首饰的事,只得咬了咬唇,讪笑,“世子,外面冷,我想回去了,这外面风景挺好的,你可以多看看。” 陆沉语气淡淡,“嗯。” 赵明枝得了允许,如蒙大赦,迈步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她略回了回头,眼角余光看到陆沉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屏住呼吸,仔细凝神听身后的动静。 陆沉安安静静的走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听着怪揪心的。 赵明枝捏了捏手指,陆沉气势太过强大,即便是走在她身后,也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儿出了岔子,让他察觉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越想,越是心神不宁。 神情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就感觉脚下不知道踩了个什么东西,她一时不察,脚下一滑,身子控制不住,“砰”的一声,整个人四仰八叉的极没有形象的摔倒在雪地里。 “啊!” 她惊呼一声,手里的伞飞了出去,整个腰背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旁边就是一丛梅花树,因她动作剧烈,梅花夹杂着白雪扑簌簌洒在她身上脸上。 红唇一瘪,眼圈儿一红,赵明枝僵硬的躺在雪地里,浑身骨骼错位一般,半晌都没法动弹。 片刻后,头顶出现一道玄墨身影,冷眉肃目,嘴角微抿,若仔细看,还能看到他嘴角隐抑的笑意。 粉色的花瓣落在他头顶,又从他发端落在她脸上。 “世子!”赵明枝控制不住性情,羞红了脸,薄怒,“你在取笑我!” 促狭的轻笑在安静的雪地中格外明显,他本就是个清冷的人,冷冽的眉眼,一笑就变得鲜活起来,勾人的撩,哪怕只有片刻的笑意,也足以让人心神颤动。 赵明枝脸颊燥热,根本没有心思欣赏陆沉在这番场景下的盛世美颜,只觉得自己这人丢大发了! 他问,“怎的这么不小心?” 赵明枝怒,“我我我!” 他又问,“怎么不看路?” 赵明枝更怒,“你你你!” 还不是因为你! 男人俊脸上一派严肃,“地下凉,夫人小心伤风,快起来。” “世子……”她倒是想要强,可脊梁骨疼,再要强的壮汉只怕是也萎了,“你可否搭把手,拉我起来?” 陆沉双手拢在狐裘里,气定神闲,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准备袖手旁观看好戏。 “世子。”赵明枝要哭了,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后背疼,尾骨怕是受伤了,动不了,我们好歹也是夫妻,你帮帮我。” 她脸颊透红,蜜桃儿一般,又委屈的瘪着小嘴,“你拉我起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娇柔的声音,撒娇意味十足。 陆沉眉梢几不可见的挑了挑,“什么都听我的?” 赵明枝忙不迭带着哭腔,“嗯嗯,什么都听世子的。” 陆沉道,“我不能拉你。” 第54章 “你别怕呀,长大了,你嫁给…… 赵明枝银牙一咬, 可怜巴巴又带了羞怒,胸口剧烈起伏, “哼,世子不帮我便算了,放任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罢!等我冻死摔死在这儿,以后传出去,都中都知道世子是个不疼妻子的,看谁还敢嫁进府里来做世子的续弦!” 天地静默了一瞬。 天杀的这鬼天气,越来越昏暗, 旁边也没个过路的丫头婆子。 赵明枝欲哭无泪,索性闭上眼,心里咒骂某人不得好死。 然而她刚闭上眼,便感觉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腿弯中, 后背被人往上抬了抬。 她一愣, 睁开眼, 对上陆沉精雕玉琢般的俊脸。 “世子?” “骨头疼不疼?” 赵明枝咬住牙, 后背一动,尾椎处便传来一阵刺痛, 可怜的娇声响起,跟个孩子似的,“疼……” 疼得她快哭了,眼底浮起一层水雾, 朦朦胧胧的望着眼前的俊美脸庞, 心里的委屈差点儿没从胸腔里溢出来。 “不是不帮你。”陆沉低低的说, “你这样的情况,要缓一缓,才能起来, 不然骨头容易错位。” 许是此刻的他声音没那么冷漠,说出来的话也还算能听。 赵明枝心窝一暖,不自觉的柔软了嗓音,“世子,我不会就此残废了。” 陆沉嘴角微抿,等她身体反应了一会儿,将她打横抱起来,“不会。” 赵明枝感觉身子一轻,双手下意识勾住他修长的脖颈,一双眼,怯生生的望着他坚毅的下颌,“世子,我的腿好像也麻了,后背上的骨头疼得很,我的腰也要断了。” 越说越想哭,“我真的不会残废吗?” 她见过兄长手下有一个军官,年纪轻轻,因脊椎被石头砸了一下,自此下半身瘫痪在床,再也没法从站起来。 一想到脊椎这种东西很脆弱,她便吓得心惊胆战的。 陆沉似乎笑了,又好像没笑,“你不会残废,就算残废了,我也养得起你。” 赵明枝这下是真哭了,“我不要你养,我不要残废!” 说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又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仿佛在嘲笑她的出丑,她咬咬牙,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西苑,赵明枝的呜咽也没停,她觉得丢脸,小脸深深埋在他怀中,不肯见人。 然她又很没有安全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小手紧紧圈着陆沉的脖子。 霖儿见状,想要冲上前来询问的步子顿在原地,“世子,我家小姐梨花带雨的,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世子欺负的? 陆沉道,“脚滑了。” 霖儿一怔,“脚滑了怎的哭成这样?” 陆沉冷冷横她一眼,脸色冷郁,没再说话。 霖儿打了个激灵,喏喏的闭上嘴,也不敢留在房里打扰夫妻二人,懂事儿的退了出去。 赵明枝的斗篷是陆沉亲手给她脱的,她以为他还要帮她脱里面的衣服,吓得一张小脸红艳艳的,努力揪着衣襟。 “世子说了不会碰我的!” 陆沉神色冷淡,“我对你的身子半分兴趣也没有。”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像好话呢? 好歹她这身体,前凸后翘,婀娜妖娆,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哪个女子不羡慕她身材的? 不过一想到这人是个不能人/道的,她又什么气儿都没有了。 赵明枝磨了磨牙,难堪又羞恼的抿着嘴角,“那你脱我衣……斗篷干什么。” 陆沉不耐的看她一眼,“看你的骨头断了没有。” 说到骨头,赵明枝秒变鹌鹑,“呜呜呜,那世子赶紧替我看看……” 这时候,别说他要脱她衣服,就是他让她主动脱,她也得脱! 她可不能在这侯府里变成一个半截儿身子瘫痪的废人啊! 陆沉表情平静,把她放在床上,翻了个身,让她趴着,隔着厚厚的衣服摸了摸她的脊椎和尾椎。 “还疼?” “疼……” “现在?” “嘶,好疼……世子,你轻点儿,呜呜呜,轻,轻点儿,我疼……” “……” 霖儿耳根子紧紧贴在窗棂外,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一会儿疼不疼,一会儿好疼,一会儿又是世子轻点儿的娇嗔,一会儿又是女子破碎的哭声。 她眨了眨眼,听着小姐娇嫩的婴宁和呜咽夹杂在世子醇厚低沉的声音中,也不知怎的,无端燥红了脸。 最后还是赢邑看不下去了,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拉走。 屋里,赵明枝小脸儿憋得通红,骨头上的疼,疼起来要命,但他那只手在她腰上,结实有力,隔着衣服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温热。 她心头跳得飞快,眼前浮现他在梅花雪雨中俊美无双的脸,还有嘴角那抹近乎透明的温柔浅笑,心跳声更大了。 她做贼心虚,干脆闭上眼,开始默念金刚经,抚平心底躁动。 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那该死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晦涩的经文让她开始意识涣散,起初还能提起几分精神,后来,腰上的抚摸让人舒服,她小脑袋一歪,眼睛渐睁渐闭,也忘了自己正在某人的大床上,直接趴在枕上睡了过去。 陆沉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大手顿了顿,“……”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恭敬的小声回,“世子,小公子让人把小白送回来了。” 陆沉淡淡的应了一声,“放它进来。” 外头的人没进屋,门口厚厚的帘子被掀起一条小缝,没过一会儿,那小奶猫儿便自己歪着身子跳了进来。 小家伙瞧见陆沉,欢欢喜喜往他脚边跑,小爪子不客气的顺着他的袍子一角往上爬,爬上床,又看见趴在床上的女主人,喵呜一声,跳到了赵明枝的的臀上。 赵明枝睡得沉,没醒。 小猫团着身子在那浑圆上睡下,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陆沉,“喵~” 陆沉手指微蜷,眉头紧皱,“……” …… 自从脚滑风波过去之后,赵明枝没几天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这事儿她得感激陆沉,要不是他,她的腰非得残废不可。 所以,她接连好几日都对他笑脸相迎,每日兢兢业业在西苑等他回来用饭,给他留灯,给他整理好床铺被褥,在被子里用汤婆子提前暖好。 他冬日总咳嗽,她就让人准备润肺止咳的汤药,时时刻刻在小炉子上备着。 几乎已经做到了无微不至,贤妻良母得不行。 连李嬷嬷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一开始李嬷嬷不过是来监视她的,到如今,李嬷嬷也开始给她支招儿,让她学着怎么讨好陆沉。 不过李嬷嬷到底是陆沉的人,将她看得越发紧,她连走出西苑去见谢祈的机会也没有了,那幅画,也一直没有机会往外送。 这西苑之中,除了霖儿,江南赵家其他低等丫头不得入,剩下的,都是李嬷嬷带来的人,个个板正严肃,不好拉拢。 赵明枝着急自由,正不知道该怎么破局才好,偏偏就在这时,让霖儿在侯府的马房里突然找到了那个叫小红的丫鬟。 “你……真的是小红?” 小红看起来有些卑怯,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回夫人……奴……奴婢……就是……小红。” 不但怯弱,还有些口吃。 赵明枝想起幼时初次见到小红,她跟着宣平侯夫人杨氏一起来国公府做客,长得玉雪可爱,灵气逼人,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小狼狗似的泛着寒光。 侯府大公子陆清专门逮着她欺负,后来不知那丫头怎么惹到陆清了,被陆清一脚踹进了花园里的荷花池。 她为了救她,也一并落了水,好不容易被大人们救起来。 她被送回闺中换了湿衣服,躺在床上脑子晕乎乎的,只瞧见那个小丫头绷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发髻也歪了,衣服也乱了,一双小手死死拽着她。 赵明枝全当她害怕,便拉着她手,“你别怕呀,长大了,你嫁给我,我保护你呀。” 那丫头愣了愣,好半天才动了动眼眸,凶巴巴的,“我不能嫁给你。” 赵明枝不解,“因为你也是女孩子吗?” 那小丫头顿时红了脸,别过头,有些别扭的瘪了瘪嘴角,好像生气了,“不是!” “为什么呀。”赵明枝疑惑,挠她的手心,“你长大了,就乖乖嫁给我知道吗,不许嫁给别人。” 那丫头没说话了,小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四周负责照顾赵明枝的丫头奶妈和婆子们都被两个孩子的天真逗笑了,纷纷慈爱的看着那丫头。 小丫头身上湿了个透,大人们要给她换新裙子,她不肯换,侯府的大丫鬟来找人,小丫头吓得脸色大变,只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儿,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再后来,赵明枝便囫囵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最后小红怎么样了,只知道她被宣平侯夫人带回了侯府。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得到过小红的消息。 如今,再看这眼前的小红,心里有些唏嘘。 赵明枝让她抬起头。 小红唯唯诺诺抬了,一双眼,惊慌失措的盯着赵明枝看,“夫人……” 第55章 她觉着出府之日,就在不远的…… 赵明枝微微敛眉, 记忆中小红长得极好看,小小年纪明眸皓齿, 唇红齿白,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那时候,陆清不说那是他的贴身丫鬟,她还以为她是陆家哪位没被带出来过的小姐呢。 如今长大之后的小红,也不是说多丑,就是平凡了一些, 着实无法和记忆中那张灵气逼人的精致小脸重合。 霖儿凑近在赵明枝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人都说女大十八变, 小红在府里又过得不好, 所以也就越长越糙了。你看她手掌心都是老茧, 又一直在马房里待着, 听说有时候还要做很多男人都不肯做的粗活儿,那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奴婢觉着, 她就是小姐要找的小红。” 赵明枝顺着小红局促的小手看去,确实,那手掌不像是个娇嫩嫩的小姑娘,跟个男人似的, 又粗又粝, 手心都是厚厚的老茧, 手指甲里黑漆漆的,手背上还有新划出来的伤,一看就知道在这侯府里常干粗活儿重活儿。 霖儿说得对,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有长变的时候。 更何况,陆清从小便对小红不好,虽然后来陆清死了,但她一个备受主子欺凌的小丫鬟,能得到什么好待遇? 能活着长到现在这样大已是不易了。 “小红,你过来。”赵明枝心里一软,拉起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温和的笑着看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小红“害怕”的眨了眨眼,坐在凳子上手足无措,“奴婢……奴婢……” 她嗫嚅半晌,也没说出个啥来。 她在等,等夫人主动抛出她可以接嘴的契机。 霖儿都看得有些着急了,“小红,你真的不记得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说,她在梦里救过你呢!” 小红“单纯”的眨眼,一脸问号。 赵明枝嘴角一抽,“霖儿,闭嘴。” 霖儿嘟囔一声。 赵明枝索性将她打发到外面去把风,免得被李嬷嬷听到了她和小红的对话。 霖儿揪了揪手指,出去了。 屋里头,就剩下赵明枝与小红。 赵明枝现在问话,放松了不少,“小红,你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大概是四五岁,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出过侯府?” 小红抿抿唇,神色紧张,“奴婢……” 赵明枝凑近些,“你看看我,你有没有觉得我这张脸有些眼熟?” 小红蓦的低下脑袋,“奴婢……不……不知道……夫人……在……在说什么。” 赵明枝疑惑的抬起她的下巴,“你再仔细看看。” 两人四目相对,小红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世子让她演,她这……该怎么演? 赵明枝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觉得眼熟不眼熟?” 小红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突然道,“好……好像……见……见过!” 赵明枝心里一喜,就是小红这结巴让她有些懊恼,“小红,你怎么说话不利索了?” 小红慌忙挣脱开她的手,颤了颤身子,低下头,“奴……奴婢喝了……大……大公子……的药……后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管,“嗓子疼……就……说不了……话了。” 赵明枝哪有不心疼的。 小时候,她便亲眼看见陆清欺负小红,现在又知道小红是被陆清害得说不了话的,心里暗暗将陆清骂了一遍。 不过她现在一时间也不敢告诉小红她的真实身份,小丫头没见过世面,万一要是传出去被陆沉知道了,那她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她只能采取迂回战策,紧张的拉着小红的小手,“小红,我……” 小红也抬起头,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瞧她,“夫……夫人?”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 “啊?” “就算世子问起来,你也不能说,能不能做到?” “夫人……请说……小红……发誓……绝对……不说。” 嘴上在这么说,心里却暗诽,回头就得告诉世子去。 赵明枝自然不敢说自己现在是镇国公府赵明枝,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压低声音道,“我前几日做了个梦。” 小红歪着脑袋认真听。 赵明枝又道,“我梦见我不知道怎的忽然出现在一个很豪华的后花园里,里面有很多丫鬟,口口声声说是什么镇国公府。” 小红朣朦睁大,“国……国公……府?” 赵明枝也做出惊讶的表情,“是啊,太神奇了,她们都称我小姐,还唤我叫做赵明枝。” 小红脸色震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赵明枝惊诧的表情微微一僵,讪笑一声,有点儿小尴尬,也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以小红的身份知不知道国公府小姐被刺身亡的事儿。 不过为了让事实听起来更逼真,她决定继续撒谎,“那个……你也觉得很神奇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更神奇的是,我在梦里救了个小丫鬟,她叫小红,是宣平侯先夫人的丫头。” 赵明枝扯开嘴角,眨眨眼,眼里泛着一丝单纯天真,“我觉得,这应该是上天给我的什么警示,让我找到你,帮助你,救你出水火。所以,我便让霖儿在府里到处打听,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你。” “小红,我这就是个梦,可太真实了……现在我也在府中找到了你,你看……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被人救了的事儿?” 小红怔愣的呆看赵明枝半晌。 久到赵明枝都以为她不相信她的说辞了,这时,小红开始说话,“奴婢……其实……记得。” 世子让她演,不管夫人说什么,她都要做到随机应变。 乍然听到这梦,她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还是掩饰着应下来,毕竟日后,她要负责替世子看着这位夫人。 赵明枝大喜过望,紧握着她的小手,“当真?” 小红抿抿唇,道,“奴婢……刚刚……想起来……小时候……是有……这么……一件事……” 她将自己小时候在府里被陆清一直欺负的事说了一些,又说侯夫人见她小时候可爱,有意要她做陆清的人,后来便把她拨给了陆清。 陆清是个性子残忍的男人,以欺辱她为乐,年纪大些就不折手段的折磨她,再后来陆清一死,她就被分配到了马房,府上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她都干,奴役们不肯出府去搬货,有时候她也去。 小时候被踹进荷池的事,她其实是记得的,只是幼时的遭遇太过不好,她不太想去回忆。 说着说着,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赵明枝听得唏嘘不已,抱着她唉声叹气,“好好好,你别哭了,日后,你不必留在马房,等世子回来,我就向世子把你要到我房里,你以后就跟着我,做我的人。” 她小时候就答应了要保护她,现在自然要说话算话。 小红抽抽搭搭的谢了恩,又道,“夫人……奴婢……还要……出府……去给厨房……买东西……回来……再……再……” 赵明枝眼里闪过惊喜,果然,小红是能自由出府的,而且她在府里时间久,也不会引起怀疑。 “好,你先去,回头我让霖儿过来寻你。” 小红红着眼圈儿,“嗯嗯!” 陆沉回来当晚,赵明枝便提了小红的事。 陆沉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她许久,表情诡异,眼底暗流涌动一般,看她的浑身不自在,最后他叹了一声,让她自己做主。 赵明枝喜滋滋的将小红收纳为自己人,有了小红做她的信息渠道,她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觉着出府之日,就在不远的将来。 只要她继续故意黏着陆沉,陆沉迟早有不耐烦的一日,因而她一天到晚都往外派人去问他的行踪,像个时刻也离不开夫君的闺中怨妇。 虽然赢邑这个人口风很紧,但赵明枝也不生气,让小厨房做了食盒,霸道强势的往赢邑手里头送。 渐渐的,她和赢邑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夫人对世子很好,属下看着也开心。” “我对世子,这样也算很好?”赵明枝微愣,她只是下意识去做这些,因为娘亲就是这么对爹爹的。 爹爹有时候会嫌娘亲啰嗦唠叨,背地里跟二叔叫苦。 一开始无心,到后面,她完全是故意去纠缠陆沉。 她想着连爹爹那样的宠妻狂魔都会受不了女子的黏糊劲儿,若她不冷着陆沉,反其道而行之,腻腻歪歪的对他,也许陆沉会更加嫌弃厌恶她也未可知。 可赢邑却笃定的告诉她,“不会。” 赵明枝挑眉,“他真的不会嫌我烦?” 赢邑笑了一声,“不会。” 赵明枝不信,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女人半刻也离不开男人的样子,他们会厌恶,会恶心,会觉得女人无用,可随意抛弃。 赢邑笑道,“我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不过,世子他不一样。” 赵明枝不解,都是男人,“世子他怎么不一样?” 赢邑噎了一下,唇边笑意消失,久久叹了一声,怅然道,“世子一个人孤单得很,夫人关心世子,世子想必很开心。” 赵明枝没想到赢邑会说出这样真情实感的话来。 第56章 看书就看书,非要这样 抱在…… “他很孤单么?” “嗯。”赢邑没有迟疑, 徐徐道,“世子的母亲去世以后, 世子就是一个人了,这世上,他再也没有亲人。” “侯爷呢?” 赢邑轻呵了一声,不肖他说,赵明枝也知道宣平侯待陆沉是什么态度。 她心脏微微揪起,想起陆沉住进西苑以后,时常半夜睡不着觉, 低低的咳嗽声连绵不绝,他又不爱喝药,性子倔强冷酷得很,仿佛是连命也不要了, 脸色越来越病弱苍白。 她有时候悄悄在隔扇门外往里看。 他手里拿着块染血的绢帕, 在灯下细细的抚摸, 眼眸深沉又脆弱至极。 “世子的母亲是被人毒害的, 死的时候,一直在吐血, 吐了世子一身,那时候,世子才四五岁,被吓得哭不出声来。” 赵明枝听怔了, 眼里浮起一抹心疼。 赢邑也似乎在回忆过去, 大冬天的, 雪下得又大,天气严寒,很容易让人回想起那些不容易的死里逃生的岁月, 他拢了拢衣袖,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笑了又笑,“世子不会嫌夫人,他很需要夫人,夫人,莫要辜负世子。” 说完,他提着手里的食盒走了,那里头,是赵明枝让人准备的陆沉最爱吃的东西。 看着赢邑渐行渐远的背影,赵明枝心尖一阵刺疼,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交织成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被陆沉一剑刺死的,本不该对仇人产生这样的同情心。 更何况,就算他那日是过失杀了她,他要杀的,也是元凌。 他这种狼子野心残忍冷酷的男人,怎么配让人心疼? 可是,他母亲被毒死的时候,他也才那么小一点儿啊…… 赵明枝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在她心里,没什么大坏人,只有被逼出来的坏人。 至少,从跟陆沉相处的这段时日,她也感觉得出陆沉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他表面平静,毫无波澜,骨子里却写满了故事。 她又想起那晚他梦中的呓语。 “赵阿宝,快躲开。”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真切说过这样的话。 若是真的,那他是真心要杀了她吗? …… 自从小红进了西苑之后,陆沉对她的态度也诡异的发生了变化。 也许是她乖巧听话的在床上休养了几日,不在府内生事,让他很满意。 他有时候回府,会给她带一些街边小贩卖的糖炒栗子,又或是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蜻蜓流苏,女孩儿喜欢的胭脂水粉,宫里赏赐的贡品布料,再就是一些灵巧的江湖小玩意儿。 制作精美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府里送,精致可爱的首饰一套一套往西苑放。 这个男人像是突然开窍了,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 他也会关怀备至的让厨房的人给她煨上骨头汤,冷言冷语的说,“缺什么补什么,多喝骨头汤,你的身子才会硬朗。” 赵明枝不想硬朗,跟他一样,浑身肌肉硬邦邦的,“世子,我不想喝汤……” 陆沉最近总喜欢看她,看得她莫名其妙,又浑身不自然。 “世子,你看我做什么?” 陆沉坐在炕桌旁看书,歪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沉静,“赵翡烟,你过来。” 每每他唤她赵翡烟的时候,她都要反应一会儿。 赵明枝走过去,坐在炕桌另一侧。 陆沉拍拍身边的空位,声线低沉,充满了磁性,“坐到这边来。” 赵明枝抿唇,不知道他一副勾人的模样,葫芦里卖着什么药,颤巍巍的走到他身边,局促不安的坐下,“世子,怎么了?” 陆沉将手里的书递给她。 赵明枝不明所以的接过,浑身有些僵,“世子……” 陆沉低眉,长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他胸口,大手绕过她的肩头,握住她的手背。 赵明枝虎躯一震,立时慌了,“世子!” 陆沉性感的薄唇就在她耳侧,吐气低沉,“别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看书。” 赵明枝哪有心思看书,耳根子顿时火热,一颗心隆隆如擂鼓,身后是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耳际是他湿热的呼吸,她脸颊一片滚烫,眼神飘忽半天才落到手里的书页上去。 见他确实没有胡乱动手动脚,她心下稍安。 “世子,我们……我们看什么?” 陆沉恍若没看见她的慌乱,低眉,眼神清朗,修长分明的手指指着那书中一段,“看这里。” 赵明枝慌慌张张的看过去。 陆沉看的是一本关于苏城风土人情的书,上头正写着,苏城有一道观,名一念。 “呵呵,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有道观的名字叫这个的……”赵明枝扯扯嘴角,身子僵滞的靠在他怀中,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看书就看书,非要这样抱在一起看? 陆沉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冷言讽刺她,“继续看。” 赵明枝这段时间最不习惯的,就是陆沉时不时突如其来的温柔。 他脑子里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对她格外客气起来。 客气到让她感觉自己是他养的宠妾而不是正妻。 美男在侧,她定了定神,凝神屏气往下看。 书上说,苏城城郊这个一念道观里面住了个七八十岁的老道人,年年七八十,岁岁七八十,竟没有人见过他生老病死。 但凡人心中有愿,虔诚的去道中烧个香拜个神,就能得偿所愿。 若能有缘碰上那老道人,还能请老道人化解一二,更是百试百灵。 只是那老道人时常云游方外,要想见到老道人,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缘分到了才能相见。 苏城将此道观奉为神仙道观,到处传说里面住了个不死的活神仙,名声一起来,那老道人的踪迹就更难寻了,但是,每年还是有不少人专门为了老道人前去道观中烧香,然而能遇见老道人的人却已是寥寥无几。 赵明枝懵懵懂懂看完,她从小就生长在祁京,虽然爱看各种天朗地阔的游记,但看这书中的道观,只觉得猎奇,不觉得有什么别的。 再说,世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别说什么有愿必答的道观,还有人说大燕朝疆域的最南端有一块石头,不能生育的女子摸了就能怀孕,不少女人为了求子都去摸了,摸完以后,十年未曾怀孕生子的老妪,都怀上了孩子,传得神乎其神。 赵明枝看了一会儿,歪了歪头,“世子心中有愿?” 陆沉侧过俊脸,俊逸绝伦的下颌碰了碰赵明枝的额头,“嗯。” 赵明枝心慌意乱的往外动了动身子,脸颊透红,羞恼的皱了皱眉,想从他怀里挣脱开,但他手臂有力,揽着她的腰,让她无法动弹。 她咬了咬唇,“世子想要什么?” 陆沉偏了偏眸光,看向她嫣红的耳尖。 “小红”把她们的对话一一告诉了他。 听到那个梦,他脑子空白了一下,心头犹如被什么重重一击,脸色微变。 那段遭遇,虽被他尘封已久,但他仍旧清楚的记得,当年,在国公府,他与陆清争执,陆清将他踹进池中,是赵明枝第一个小跑着不要命的去找棍子要拉他起来。 她力气小,自己还是个短手短腿的小糯米团子,被他挣扎的力道带了下去。 赵明枝落水以后,岸上看热闹的陆清才慌了神,着急叫人来救。 被救起来之后,她还一直抓住他的手,生怕他没命了,哭着闹着要他跟她走,不准再跟着陆清。 她傻乎乎的,乌黑的柔软发丝湿透了,紧贴着白嫩的额头,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眼巴巴的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要保护他,要他长大了嫁给她。 他恼,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小女孩儿! 陆清不将他当人看,让他穿女装,可他又不是真的女孩儿,他长大成人了,才要娶妻的! 但她傻,什么也不懂,仍旧是一副天真可爱的面孔,圆乎乎小肉脸,婴儿肥格外粉嫩,簇拥在白色兔毛领子里,“你要嫁给我呀,你只能嫁给我,不许嫁给别人哦。” 周遭的大人们都笑话他们了,小糯米团子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牵着他的手,柔软又霸道的宣誓主权,“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来娶你呀。” 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儿,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涩。 母亲死了以后,就没人再说过要保护他的话,可眼前这个小奶团子,自己都还奶里奶气的,却那么坚定的说,要娶他,要保护他。 他冰冷的心,瞬间融化,只想好好抱抱她,告诉她自己进了侯府以后日子有多艰难。 进了侯府,日子一日比一日黑暗,父亲不喜,大夫人视她如仇雠,他已经活不下去了,想就这么跟着娘亲一起去地狱。 他根本不想要大人们口中的荣华富贵,他只想回到那个破败的小巷子里,和母亲平平淡淡的生活在一起。 但他没有机会对小奶团子一述衷肠,她人小身子弱,说了一会儿话就昏了过去。 镇国公府男主人女主人急得团团转,到处都是关心她的人。 大人们将他抛之脑后。 他落寞的退出去,被陆清捉住,又是一顿毒打。 只是,那一刻,他死死盯着陆清,脑海中浮现某个阳光灿烂的笑脸,心里第一次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勇气。 第57章 一个月前太子行宫遇刺案,是…… 他咬牙忍耐, 被陆清带回侯府,像畜生一样扔在马棚里。 天寒地冻, 夜色浓黑,他拼了命缩在草堆里取暖,想起小奶团子对他说的话,心里暗暗发誓,陆沉,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有朝一日, 长大成人,一定要娶她回家。 “世子?”赵明枝红唇微启,葱白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人越来越奇怪了,怎么总是看着她发呆? 难不成, 他又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赵明枝立时一紧, 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世子, 你在想什么?” 陆沉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剑眉紧蹙, “你刚刚说什么?” 赵明枝咽了咽口水,瑟缩了一下脖子,“我想问世子心中的愿望是什么……” 正常人谁会看那种神鬼志异的书? 必是心中有所求,却又无法实现, 所以才寄托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他性子怪异, 又深沉内敛不爱与人言, 赵明枝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回答的准备,却没想,话音刚落, 腰间的手臂微紧,某人温热的呼吸便打在了她脸上。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颌,深沉的视线扫过她的脸,低哑着嗓音,说,“我大概是,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赵明枝胸口顿时揪紧,“世子,你不是说,几年后,会与我和离,放我回苏城么?” 陆沉嘴角牵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我改变主意了。” 之前赵明枝死在他剑下,他心中始终无法释怀。 如今却不一样了,有了老道人的法事,赵明枝的魂会渐渐住进赵翡烟的身子里,直到有一天,和赵翡烟融为一体。 他最近日日回府就能看见她,看见她明媚的笑,看见她抱着猫在南窗下读书做女红,看见她和赵明枝越来越像的脸和行为举止,突然觉着,养个替身也不错。 他孤独得太久了。 他也不会活太久,等太子落马,等大燕大局一定,他就去地下陪她,给她赔罪。 他只是卑微的奢望,活着的时候,赵明枝不愿给他的陪伴,赵翡烟能满足他。 如此,他就算死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 赵明枝心里微慌,一时间内心极为复杂,“啊?这?” 这是什么情况啊,话本子里也没写过陆沉这样反复无常的男主角呐! 她话在嘴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人说话不算话,可她真要闹起来,她又哪能玩儿得过他? 一个霖儿就已经是她的软肋了。 他要是把赵家那一家子人的性命都用来威胁压迫她,她哪还有翻身的余地? 陆沉放开她,冷眸微眯,“你心里,还有你那表哥?” 身侧一股莫名压迫袭来,男人淡漠又威赫的看着她,赵明枝精神一凛,忙坚定摇头,“没有!我早就不喜欢那个背信弃义的坏男人了!” 说好的私奔,他也没来,说好的对她不离不弃,一到祁京,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种男人,就是渣滓。 陆沉盯着她气急的小脸看了一会儿,蓦的轻笑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情深义重,“只要你乖乖做我的人,我不会负你。” 他目光太过炙热,清冷的人,笑起来,格外勾人心。 赵明枝脸上云蒸霞蔚,眸子水润的望着他,“世子,你……” 她想问,你难道喜欢上我了? 可瞧着他眼底黑沉的情绪,又不太像那回事儿。 陆沉像是将她玩腻了,神情寡淡的放开她,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听说你做得一手好鱼,什么时候做来让我尝尝鲜。” 赵明枝听到这话,登时噎了一噎,她哪里会做什么鱼? 赵翡烟倒是爱鱼,无鱼不欢,为了吃鱼,还自己修炼了一身做鱼的本事。 眼下听陆沉这话,莫不是又在变着法儿的试探她的身份? 赵明枝干笑两声,“世子,怎么忽然想起来吃鱼了?” 陆沉视线仍在书上,对她多了几分耐心,“只是听说你很会做鱼,就想尝尝你亲手做的东西。” 赵明枝扯开嘴角,礼貌而而不失尴尬的笑了笑,“那……也行!” “不过,我若是做得好,世子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陆沉掀眸,“嗯?” 赵明枝嘿嘿一笑,主动凑上前去,“世子,我听说祁京雪景很美,玉恒山巍峨,上面还有温泉,我……想出府去透透气。” 陆沉眼神蓦的变冷,“不行。” 赵明枝瘪了瘪嘴角,“为什么。” 陆沉抿唇,不言不语的看她一眼,这人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俊脸凌然,看着便有些吓人。 赵明枝认怂,“那好,不出府,那我可以去一趟母亲院子里么。” 陆沉听到这儿,合上书卷,眼底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哦?你想去看她?” 赵明枝失笑,“那个……我就是听说……听说母亲的生辰快到了。” 陆沉冷眉微拢,脸色有些难看,“在这府里,你不必将她当做母亲,她也不需要做生辰宴。” 赵明枝皱了皱秀眉,有些生气,声音轻软的怒道,“可是我身为世子的妻子,难道连见自己婆母的机会都没有么?我自嫁入侯府,还从未伺候过婆母,这要是被人传出府去,别府的夫人小姐又会怎么在背地里编排我?” 陆沉表情寸寸渐冷,站起身,将她往后逼退,“你何必在乎他人议论?做你的世子夫人还不够?” 男人声音褪去温柔,空气里剑拔弩张,气氛陡然间绷紧了一根弦。 赵明枝吓得直往后退,后背靠在墙上,实在没法退了,才倔强的抬起下巴,直视着他,“世子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 陆沉面若覆霜,眉头越皱越高,这件事若是放在赵明枝身上,以她孝顺爱讨长辈喜欢的性子,定然也会如赵翡烟一般…… 他紧绷的俊脸缓缓松了几分,锋锐的薄唇微抿,说出的话也冷冽,“好,我给你见她的机会。” 赵明枝肝胆俱颤,听到他妥协,总算松了一口气。 自那晚以后,他们开始有些相敬如宾模范夫妻的意思来。 陆沉说到做到,他对她好,也对她的一些行为很纵容,府里上下,除了宣平侯和侯夫人,没人敢对她这个世子夫人有半分不敬。 他亦开始宠她,她想要什么,除了出府,他会做到。 赵明枝这时才觉得,有些人,他以往名声不好,只是不开窍,一旦开窍,对女子的好便如春风化雨一般无微不至,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正在织一张巨大的网,将她一步一步困在其中。 她渐渐的有些沉溺,每日也会坐在窗下发一会儿呆,心里想着他今晚会不会回来陪她用晚饭,又或是今日外头雪这样大,他穿得多不多,公务忙不忙。 小红手脚麻利,虽不怎么会说话,但身材雄壮,且脑子灵活,出府打听什么东西,比霖儿要靠谱许多。 她说,世子最近很忙,外头街头巷尾都在传,国公府小公爷赵明谦还没死,但是小公爷回京路上却是叫太子的人偷袭了。 世子负责查出此案,被皇上委以重任。 赵明枝心口一紧,不信。 元凌和兄长从小要好,兄长把元凌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元凌怎么可能会伤害兄长?! 小红摇摇头,她说,这些都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如今太子与国公府生了嫌隙,地位岌岌可危。 她又道,江湖杀手组织燕子楼的头目被京兆尹抓住了,那头目亲口指证了太子买凶,三皇子冤屈被洗,被皇上解了禁足,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指责太子陷害兄弟。 坊间又有人在说,一个月前太子行宫遇刺案,是太子自导自演的。 如今太子拼死不认,反咬世子一口,说那夜世子才是真正想要行刺他和赵明枝小姐的凶手,还指认了世子腰间的玉佩,说那晚就是世子杀了赵明枝小姐。 赵明枝一愣。 她安于侯府一隅,竟没想到外面已经争锋相对到了这番地步。 小红又道,皇上暂时也没定太子的罪,只是放任太子与三皇子互相争斗,至于世子,在朝中却不太好过,太子拉拢不成,便开始处处打压污蔑世子清名。 小红愤愤不平,“世子……与赵家……小姐……根本不……相熟,怎么……会杀……她呢。” 赵明枝茫然的紧了紧瞳孔,浑身一软,跌坐在塌上,她还是不相信。 那晚…… 行宫夜宴大乱,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背后拉了她一把。 然后,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胸口。 她死的之后,躺在元凌怀里,元凌脸上明明是慌乱惶恐的,他是在乎她的,撇去她未婚妻这一身份,他也是她表兄,他怎么会在危急关头,用她挡剑? 更何况,杀她的,明明就是陆沉,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元凌自导自演? 是陆沉…… 一定是陆沉…… 她嘴唇苍白,无声的喃喃自语,不停的说服自己,这件事肯定不是元凌做的,是陆沉狼子野心,要陷害太子! “夫……夫人?”小红守在身边,不解的看着她突然大变的脸色。 赵明枝恍惚间醒过神来,嗓子干哑,“我……我没事,你继续说。” 第58章 “这就是你放在枕边每晚都看…… 小红道, “大家……都说……太子……不会有事……因为……太子的母亲……是赵家……的女儿。” 赵明枝心下一冷,手脚冰凉, 是,当今中宫皇后乃是她亲姑姑,无论如何,赵家也会选择先保住太子的地位。 她皱了皱眉,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一颗心脏被攥紧,不可置信、愤恨、迷茫等情绪齐齐涌来。 重生后被困于侯府, 很多事情她无法亲自去了解,如今经由小红口中说出来,她内心震颤,虽然有不信, 但心里还是存疑。 毕竟爬墙那晚, 她亲眼看见陆沉从外面救回了兄长。 他自己左手也受了伤, 那道伤口, 不是用来唬人的,稍有不慎, 一条手臂便直接废了。 兄长现在没事,重归国公府,那说明陆沉是无辜的…… 可他是无辜的,那元凌呢? “夫人……世子……最近……心情……不太好……夫人你……” 赵明枝胸口有些发闷, 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小红没再继续说,乖巧的出去了。 赵明枝浑身无力的倚在引枕上, 迷迷糊糊睡过去。 陆沉最近确实很疲累,一脸阴郁,俊眉总是皱着,回府之后也不见苏展。 他腰间那枚玉佩也不见了,许是作为证据交给了京兆尹。 有时候,他忙进忙出,早出晚归,大半夜才回。 她每每半梦半醒,就会发现,有个高大却落寞人影会坐在她塌边默然发呆。 她是个爱睡觉的,为了给他做一桌鱼八仙,白天一直跟着霖儿努力学习,晚上就更加累乏。 然而近来她总是做梦。 梦见元凌要杀她,刺穿她胸口的人,从陆沉的脸变成元凌的脸。 画面一转,国公府又陷入了一片熊熊大火之中。 父亲母亲,兄长姐妹,赵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躺在血泊里,随着一片大火,化为灰烬。 元凌骑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微勾,看着国公府被烧成废墟,狂笑起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元凌脚下求他放过赵家。 可元凌却将她拉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拨开了她的衣裙…… 她骇极了,羞怒难当,最后一头撞死在城门口。 临死前,她看见陆沉跃马而下,惊慌失措的将她抱进怀里,不停的喊她,“阿宝!你醒醒!” 噩梦戛然而止。 夜风有些冷了,从窗户细密的缝隙里钻进来。 她浑身僵硬,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梦做得太久了,她缓缓睁开眼,眼里水雾弥漫,泪珠子悬在长睫上,盯着头顶的轻纱帐,僵硬得半天也没回过神。 “做噩梦了?” 一道温润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赵明枝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热,忽然情难自抑的想哭,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歪了歪脑袋,半睁着眼,半睁着眼,模糊的视线里,那张玉白的俊脸美得不可方物,忧郁的神情里,他落寞寡欢,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看迷了眼,又好像在做梦,心里想着很多事,觉得委屈,伸出双手,咕哝着,“抱。” 冬日夜间极冷,眼看十一月了,祁京大雪如絮,冷得不像话。 屋子里燃着暖融融的炭火,但那股子的寒意,还是循着空档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赵明枝感觉没人抱她,心里苦笑一声,双手有些冷,正准备往被子里缩,就感觉手腕儿被人拉住了。 她迷离的看他一眼,他俯下身来,将她抱起来。 “世子。”她嗓音娇软,说话也不太清晰,小脑袋软绵绵的靠在他胸口上,眼眶发酸,“我冷。” “嗯。” “我可不可以不睡榻……”委屈巴巴的声音,跟幼猫儿似的。 “……” 动作顿了顿,又再次动起来。 她感觉抱着她的人把她放在了宽厚的大床上,被褥柔软得跟棉花一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躺上去,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柔软起来。 有人拉过被子,将她整个人盖住。 赵明枝下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凄惶的眼睛。 他看起来好像刚回来不久,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清雪味道,厚厚的大氅挂在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房间里,点燃了一盏幽幽烛火。 四处幽静 ,昏黄的光晕下,他一贯冰冷疏离的俊脸变得柔和下来。 赵明枝从前没有跟男人这样单独相处过,现在,她已经很习惯房里有一个陆沉了,要是哪一天他不回来,她才会觉得不习惯。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中间缓缓弥漫,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炙热的燃烧着,噼里啪啦的灼得人脸颊发烫。 她声音闷闷的,俏脸蔓延着火红的绯色,“世子,我不想睡榻。” 陆沉坐在她身侧,表情像个无可奈何的老父亲,“怎么?” 赵明枝忆起梦里他抱着她的伤情模样,徐徐撒娇,“睡榻太小了,又硬又冷,睡着不舒服……” 陆沉淡漠的沉默了一会儿。 赵明枝心里有些惶恐,最近他对她有求必应,她胆子越来越大了,总觉得有些事,只要她不太过分,他都能满足她。 但她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对她无所不应。 “世子……”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捉住他温凉的指尖,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弱声道,“我能睡床么?腰疼……” 陆沉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了几分。 “世子?” 他没说话。 片刻后,起身去了纱橱里。 女孩儿的闺房不管大小,总是收拾得十分精致漂亮,而她的更显得可爱,小白蜷缩着身子睡在塌边的猫窝里,听到声响,伸长脑袋喵呜喵呜的叫起来。 看见他,欢快的往他脚下跑。 陆沉弯腰去拿她塌上的被子,却不小心扯出她藏在枕下的书。 看到书封,眸光一深。 手指将书拿起来,随意翻了两页,视线在那书上纠缠的男女之间顿了顿,脸上浮起一抹莫名热气。 啪嗒一声,将书合上,冷着俊脸回到房内。 赵明枝趴在枕上,慵懒的眯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他一把将书扔到她脸边。 赵明枝吓了一跳,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受惊的小鹿一般睁大湿漉漉的清澈眼眸,“世子,怎么了?” 声音里,带着懒懒的困意。 “这就是你放在枕边每晚都看的书?” 语气不悦,还带着一股诡异的别扭。 赵明枝清醒了几分,抬眸,迷茫的看了看身侧的书,再看向站在床边冷峻的男人,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小白。 “这……”她心里猛地一跳,急忙将书藏进被子里,小脸通红,“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没有每天看这些书!这些……这些……” 她咬了咬唇,面红耳赤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之前看完之后明明已经让霖儿放回箱子里去了啊,怎么还会在她枕头底下? 难道是霖儿放的? 一想到霖儿总是催她怀上陆沉的孩子,心里的猜想越发笃定。 她羞涩难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索性爽快的承认了,“我……我都已经是世子的妻子了,看一看这些闺房之书怎么了,反正又没有当着外人看。” 陆沉眉头微敛,耳根子有些热,见她小心翼翼的把春宫往枕头底下藏,也没说什么,眸光深邃的看她一眼,折身去了净房沐浴。 赵明枝心跳飞快,看着他背影消失,才缓缓平静下来。 霖儿已经睡下了,现在也不是找她算账的时候,她只得自己亲自起来,将那几本书锁进箱子里。 回到温暖的大床上,还是忍不住尴尬的脚趾蜷缩,整个人躲进锦被里,翻来覆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在陆沉面前这般出丑啊。 可转念一想,他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生气还是? 她拿不准,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不能人道,他知道她在看这些书,会不会以为她在内涵他? 想到这儿,赵明枝又觉得这样一来,的确伤了他的自尊。 这些书看来是不能留了,最好是全部烧掉才好。 做好安排,她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将小白抱进被窝里一起睡,床上有着陆沉身上的浅香,她本来欲睁着眼等陆沉沐浴回来问问他准备睡哪儿,躺着躺着,眼皮开始打架,渐渐的,她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陆沉沐浴完回来,就见她抱着小白熟睡,小嘴微微嘟起,嘴角轻轻上扬,被养回来的圆润小脸搁在枕上,软乎乎的粉润透白。 他坐到她身边,视线忍不住被她吸引。 坐了一会儿,小红打起帘子从外面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陆沉淡瞥她一眼,抬手点了床上某人的睡穴。 那肌肤太过滑腻,陆沉怔愣瞬间,竟有些舍不得离开,手指微曲,抚着她柔嫩的软肉,缓缓问,“何事?” 小红一改在赵明枝面前的卑弱,恭敬道,“世子,韩墨城深夜来访,要求见世子。” 陆沉淡淡的“嗯”了一声,“你将他安排到书房。” 小红看着自家主子流连不舍的抚摸着夫人的小脸,顿了一声,“世子,夫人最近一直频繁打听外事,尤其是太子,奴婢该怎么说?” 陆沉道,“实话实说。” 小红欲言又止,“可是,夫人实在有些怪异,她不是江南女子么,为何会与太子有关系?” 陆沉眉眼深邃,目光始终在床上人脸上。 第59章 此生,他和赵阿宝有一念之缘…… “你不相信她的梦?” “奴婢……”小红低下头, 她确实不相信所谓的梦,她只觉得, 赵翡烟是太子派进府的奸细,是来蛊惑世子的。 “呵。”陆沉轻呵一声,手指温柔的将赵明枝耳边的碎发捻到她耳后,放柔了声音,“我信。” 他需要赵翡烟,需要她陪在他身边。 不管她口中那个梦是真是假,他都相信老道人没有骗他, 此生,他和赵阿宝有一念之缘。 小红紧张的看向自家世子,这么多年,头一次在世子脸上看到柔情, 她有些担心世子为女色所惑, “世子——” 陆沉嘴角柔软消失, 冷冷打断她, “走吧,去书房。” 小红无奈, 只好闭嘴。 两人一路去了书房。 赢邑已经守在书房外。 韩墨城怒意凌然的负手站在书房里,见到陆沉,劈头盖脸一阵斥责。 “陆沉,你究竟何意!”韩墨城脸上写满了怒意, “你救了赵明谦, 而赵明谦到头来在皇上面前临时反戈, 为太子说话,他们才是一家人,你一个外人掺和进去做什么?!现在倒好了, 连累了我,让我堂堂兵部要职人员连降三级!” 陆沉走进书房,神色淡淡,轻挥了一下手,小红懂事的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他淡定从容的在炉子旁坐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消消气。” 韩墨城抿紧嘴角,脸色难看至极,不肯坐。 “如今我被贬官也就罢了,太子还让人在皇上面前弹劾于我,将我发配到尧城挖矿!” 陆沉剑眉微挑,“怎么,韩兄挖不得矿?” 韩墨城怒呵一声,拂袖,满脸烦躁,“尧城那一带荒芜偏僻,虽然到处都是矿山,但我堂堂兵部侍郎,去那里带着一群逃兵俘虏挖矿像什么样?” 陆沉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热茶,“我倒觉得韩兄远离党争,去尧城挖矿没有什么不好。” 韩墨城眼眶微紧,想起什么,猛地看向他,语气一沉,“陆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沉面无表情,声音轻慢,“没什么,不过看太子不太顺眼。” 韩墨城回想起赵明枝死后,陆沉的一系列谋划,顿时五指握拳,涩声道,“陆沉……你……” 尧城处处都是矿山,而且还是铁矿,朝中大部分军器皆出于那里。 他眼眸一紧,“阿沉,你曾经归于白将军麾下,在河西之地训练过一支战斗力卓然的强兵,带着这支队伍,替白将军收复了河西以北,那支军队后来销声匿迹,再没了动静,他们人呢?” 陆沉捏着杯口,看着杯中清淡的茶水,几片茶叶沉浮其间,嘴角几不可见的挂起一个冷笑,“被贬了,挖矿去了。” 韩墨城一噎,“所以,今日朝上,你没有站出来替我说话,本就存了心思让我去尧城替你接管他们?” 陆沉淡淡的笑了一下,叫人看不出他笑中深意。 但韩墨城一颗心却渐渐冷下来。 半晌,他明白了陆沉磅礴的野心,心中一阵后怕,“你让我看看汐儿和渐儿。” 陆沉瞥向他,“待你离开都中之前,我会让你见到他们。” 韩墨城拳心捏紧,指骨发白,“陆沉,你这是在用汐儿和渐儿他们威胁我?” 陆沉挑眉,“从一开始不就是吗?” 韩墨城抿唇,用力咬牙,“我以为,我们是兄弟!” 陆沉淡漠无情的盯着他,“我们是兄弟,但若没有陆汐和陆渐,你会替我做到此事?” 韩墨城身子微颤,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着插蹚陆沉这趟浑水,当初在宣平侯府,看见陆清对他拳打脚踢那次,他冷眼旁观,一笑而过。 如今,他知道了。 陆沉这个人,没有心,睚眦必报。 和他谈情义,无异于对牛弹琴。 “你做的这些腌臜事,就不怕我全部抖出去?” 陆沉不偏不倚的看向他,眼神冷淡,浑不在意,“随你。” “你!”韩墨城无可奈何,陆沉活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软肋,可他却不一样,他有汐儿和渐儿,不得不受制于他,“陆沉,你到底懂不懂感情?你现在也娶妻了,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赵翡烟会被人利用?你也不担心会有人用赵翡烟来威胁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陆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一个女人而已,送你?” 韩墨城羞恼,“你对她如此绝情冷漠,她知道吗!” 陆沉轻笑,“从一开始,她便只是个工具。” 最初,只是为了拉拢赵家无穷无尽的财富,后来,看到她长得与赵明枝像,决定留她在身边做个替身。 不过,也仅仅只是个替身而已,她依旧只是个可以随意抛弃的工具。 更何况,最近太子一直有意无意的撺掇长公主宴请祁京贵女和年轻的夫人,帖子早早送到了侯府。 他想着太子虽然有些手段,却是个迷恋女色的。 当年他就一心觊觎赵明枝的美色,只可惜碍于身份,无法得逞,如今赵翡烟与赵明枝生得这样像,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韩墨城止不住冷笑,“你啊,你迟早有一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罢,甩袖离开。 寒风呼啸而来,雪粒在风中狂舞,陆沉眯着眸子坐在椅子上,一身肃杀,冷酷,锋利,犹如一柄玉剑,矜贵非凡。 最近太子屡次针对他和他手上的人,不过十日,下狱一个,被贬一个。 再加上三皇子被重新释放,太子认定了这件事背后就是他在操纵,便越发把他当做三皇子阵营里的。 只可惜,太子有脑子,却没想到他手里还有一个王牌。 明日,他便会上奏,向上推举谢祈,令谢祈进入户部,等谢祈进入前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思忖良久,他才起身,回到西苑。 被子里某人蜷缩成了一小团,床上隆起一个小山包。 怪可爱的。 他手凉,想去摸摸她的脑袋,伸出手到一半又停下,转身进内间换了衣袍,坐在炭盆旁暖了身子和手脚方才掀开被子,上了床。 她睡得正香,被窝里都是女子身上温馨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梅花香气萦绕在鼻端。 他刚躺下,还没什么别的动作,被子里的人就已经循着他的腰摸了过来。 小手往他腰间一搭,一条腿也不太安分,搁在他大腿上。 陆沉:“……” 知道她睡相不好,没想到还这么不要脸…… 女子柔软的身子倒也不重,只是身上滑嫩,那姣美的肌肤时不时磨蹭着他的身体,叫人有些难捱。 陆沉索性伸出长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控制在自己腰侧,不许她再往这边滚,幽深的瞳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叹了一口气将人抱紧,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天已经大亮,他感觉腰上缠了一条纤细的长腿,一只小手环抱着他的腰,有些什么东西还在他手指上舔来舔去。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胸口靠着个乌鸦鸦的小脑袋,有瞬间迷茫。 这么些年,他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 但昨晚抱着赵翡烟,却睡得特别沉,一夜过来,竟然一个梦也没做。 他有些惊诧,动了动身子,身旁缠着他的女子却嘟囔着嘴唇在他肩头蹭了又蹭,而她养的那只猫,更是肆无忌惮的睡在他手指边,一点一点伸出粉嫩小舌,舔舐着他的手指。 他皱眉,推了推她,弹了弹猫。 小猫被弹下床。 赵明枝轻“唔”一声,没醒,没睁眼,死死抱着怀里舒服的大暖枕撒娇,“霖儿,我不起了,我离不开被子……你别叫我……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你也不许打扰我。” 陆沉:“……” 那蹭他的身子芳香馥郁,柔然娇嫩,陆沉眉心紧蹙,只感觉心头邪火微起。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血气方刚,心中虽藏着个赵阿宝,可如今一个如此像她的女人,温香软玉在怀,让他实在很难自抑。 “赵翡烟,你醒醒。”他有些烦躁。 赵明枝有起床气,拧着秀眉,往那推她的手臂上张口就咬,“我起不来!外面太冷了!” 话音一落,便感觉下巴被人钳住了。 她长睫微动,颤巍巍的睁开眼,对上陆沉那张晨起时颇有些动人心魄的俊脸,“世子?” 哀怨的一声“世子”之后,便是一阵尖叫,“你怎么在我床上?!” 陆沉烦躁的将她嘴唇捂住,“不许闹。” 赵明枝整个人都趴在他胸膛上,心脏怦怦乱跳,“唔唔唔!” 陆沉冷着脸将她放开。 赵明枝箭一般往后退去,抱着被子挡住自己的胸口,小脸涨得通红,“世子,你你你怎么……” 陆沉淡淡的看她一眼,掀被下床,“这是我的床,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颀长的身姿,健硕有力的肩膀,再加上两条大长腿。 男人玉树临风的站在床边开始穿衣。 赵明枝眼睛跟着他滴溜溜的转,心里蓦的一紧,床大被子软,她睡得太爽,啥也忘了,但是却记得她的小目标,抢床! 于是,顺势扬起一双红润的眼眸,委屈可怜道,“我昨晚……不是睡在我那个又小又矮又硬的榻上么?怎么一觉醒来,却在世子这又大又宽又舒服又暖和的大床上呢?” 第60章 “那你要是疼了,就跟我说,…… 陆沉听她这话, 觉得有些好笑,拢好外袍, 幽幽转身,看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心里也不知为何,一暖,“想以后都睡这张床?” 赵明枝忙不迭点头,“嗯嗯!” 陆沉轻笑,“愿意与我同床共枕?” 赵明枝略略犯难, 虽然世子不能人道,可他外表看起来也是个正常男人啊,孤男寡女的睡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还是说, 她得把世子当姐妹? 她歪了歪头, 真诚提议, “世子不可以睡书房吗?” 一开始进门的时候, 洞房花烛夜,他明明亲口说的要睡书房, 现在什么意思? 陆沉睨她一眼,“这是我的府邸,自然由我决定我睡何处。” 赵明枝烦恼的抿了抿唇,“我是世子自己娶进门的夫人, 那我就是这府里的女主子, 我也有权利决定我睡哪里。” 陆沉没生气, 眼神不像以往那样冰冷,透着一抹柔和,“除了这里, 你还想睡哪里?” 赵明枝扬了扬白嫩的下巴,“我就想睡这里!” 陆沉轻笑,“嗯,既然夫人愿意睡这里便睡吧。” 赵明枝见他不紧不慢的在腰间束上腰带,整个人越发龙章凤姿,“那世子呢?” “我也睡这里。” “你——” 陆沉微微抬眉,“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有何不可?” 赵明枝气恼,“可世子不是说,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么!世子说话为何从来不算话?” 陆沉俊脸淡淡,今日心情好,不管眼前女人说什么,他都没有表现不耐,反倒是看她气冲冲的与他争论的模样,心底越显愉悦。 赵明枝那张嘴也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在这点上,赵翡烟与他的赵阿宝很像。 他笑了笑,俯下身,将某个炸毛的小女人微圈在怀里,低哑着声音,“你想要夫妻之实?” 赵明枝浑身都僵住了,通红的小脸儿艳丽的桃花一般,她本就白,一旦羞涩,脸就会更加嫣红,“没……没有……” 陆沉伸出手指,捻了捻她耳边碎发,气息低沉,“听话。” 赵明枝身体微颤,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哪里还能想别的,只低着发烫的小脸,一双眼慌乱的看向别处,“嗯……” 陆沉满意的看她一眼,换好了衣服,洗漱完之后,难得耐心的等她起床。 赵明枝没他那么放得开,哆哆嗦嗦回纱橱里换了衣服才回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却因陆沉突然牵住她的小手,变得更红了些。 “世子……”她只觉得心跳有些脱离控制,不解的抬眸,看他。 陆沉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道,“过来,替我绾发。” 赵明枝小手一抖,“什么?” 陆沉不容她拒绝,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替我绾发。” 赵明枝吞了吞口水,站在他身后,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家中替父亲绾发的是母亲,父亲从不让丫鬟动手,小时候,他们这些孩子趴在窗头看父母恩爱,每回看到父亲脸上幸福的笑意时,大家都会很羡慕。 因为母亲梳头的手艺特别好,梳出来的发髻极好看。 每每梳好了,父亲就会特别得意的昂头挺胸走出房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发髻是母亲亲手绾的。 于是等父亲出门点卯之际,他们便争先恐后的往母亲房里挤,缠着母亲梳头。 赵明枝记得,她十五的时候,元凌来家里做客,母亲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笑盈盈道,“以后,等我的阿宝嫁给了元凌,就得学着为元凌绾发了。” 当时她不解,“元凌是太子,不知道多少人给他绾发呢,为什么一定要我?” 母亲笑她没长大,“给喜欢的人绾发是不一样的,缕缕青丝,皆是情思。” 十五岁时的她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原来给自己的夫君梳头,也是夫妻之间独有的相处之道。 父亲这头战场的铁狮子,就是这样被母亲驯服的。 那,她若是给陆沉绾发,是不是也会让陆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至少,能让他多听她的话,不会一直限制她的自由? “赵翡烟?” “啊?”赵明枝醒过神,手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了一枚残缺的小木梳。 男人端坐在妆台前,刀削般冷峻的脸带着柔和。 他微微抬头,沉静凛冽眼睛,黑得仿若深渊。 “替我绾发。” 语气低沉却又不失温柔,就这一句简单的话,熟练得仿佛被他说了无数遍,又似乎带了一些小心试探。 就好像让她替他绾发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一样。 赵明枝动作僵滞的摸了摸手里的小木梳,手指将他垂落在后的乌发拢起。 男人身形几不可察的松了一下,嘴角淡淡的弧线,为冷傲的眉眼添了几分温和。 “世子,这梳子已经坏成这样了,我替世子换一把吧?” “不用。” “可是它是一把断梳,中间还少了好几根梳齿。” 梳起来,头不疼吗? 陆沉平静端坐,视线透过铜镜,定在了她懵懵懂懂的小脸上。 她轻低着头打量那梳子,白皙如玉的小脸,小巧泛红的鼻尖,殷红的唇,尖细的下巴,无一处不透着可爱和傻气。 他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几不可见的泛了一抹笑意。 “就用它。” 赵明枝无奈,只好用这把破破烂烂的梳子小心翼翼的替陆沉将头发先梳理整齐。 清晨起来,男人剑眉星目,一张立体葳蕤的脸越发精致,隐在乌发中,皮肤也比一般的男人要白。 被他那样用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盯着,赵明枝只觉得无比紧张,比她第一次上家学里夫子课还要紧张数万倍。 她不太做这些事,母亲也就教过她那一回。 她也还没来得及嫁给元凌就先香消玉殒了,因而更没人当她的练习工具。 索性也只能将陆沉当练习的工具了。 “就当他是颗大白菜,他不是陆沉,他是大白菜,他不是世子,他是大白菜,大白菜的头发很好绾的,不要紧张,赵明枝,你可以。” 她不断在心里默念,一面替他绾发,一面跟他说话,以缓解练习工具的紧迫感。 “世子,我还是头一回给男人绾发,若是绾得不好……你可不许生气啊。” 男人声音淡淡,“嗯。” “那你要是疼了,就跟我说,我轻点。” 男人也毫不客气,“轻点。” “哦哦哦……对不起,世子,我又弄疼你了!” “……赵翡烟,你。” “世子,你莫生气,我很快就好!相信我,我一定可以为世子绾一个都中男子最潮流的发髻!” “……” 陆沉难得耐心的坐着,没发怒,也没冷脸,就这么平湖似的望着她。 赵明枝在他头顶忙活了半晌,又是抹汗又是紧张的抬起头,就能看见他幽邃的眸光一直在镜中打量她。 于是她更紧张了。 那发髻就怎么也梳不好,越梳越像个杂乱的小鸟窝。 赵明枝小脸涨得通红,局促的咬了咬唇,“世子,我实在梳不好,不如我叫个梳头的丫鬟进来替世子梳吧?” 她受不了这折磨了,被这么一双锐眼瞧着,谁能安安心心给他梳头发去? 就算她心里把他当作一棵大白菜,也还是手忙脚乱。 除非她心理强大,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或许尚能一试。 “世子?” 陆沉安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没让她叫人,也没让她继续,视线就这么停留在镜中的她身上,目光深深的,又有点儿柔情似水的意思。 只有两个人的屋子,几乎相贴的身子,暧昧的眸光,赵明枝只觉得口干舌燥,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我真的没有给别人梳过头发……世子还要入朝,若顶着我给世子梳的发,怕是要被大臣们笑话。” 赵明枝自言自语,也没人应答。 不知尴尬的过了多久,却听身前的人缓声道,“不用了,你坐下,我教你。” 赵明枝懵懵懂懂中被人拉到了凳子上坐下。 她睁大眼,就见陆沉高大的身子站在她身后,一双大手捧着她的头,让她坐正。 天可怜见,她不是坐姿不好! 她只是在陆沉身前,身体实在太过僵硬,又因为过度紧张而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他微凉的指腹轻柔的落在她发顶,她只感觉头皮一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更加僵直不敢动。 等他的手将她所有头发都拢好,她才心跳加快的缓和下来,然而脸上早已爬满了两片灿烂红霞。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执着的让她替他绾发,甚至宁愿自己动手教她都不愿让丫鬟动手。 她甚至不知道陆沉这一手绾发的绝技是跟谁学的。 没过一会儿,他就已经将她打扮成了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如何,可学会了?” 身后的嗓音慵懒又带着磁性。 和冷酷的陆沉不同,这时站在她身后的陆沉,当真让她有一些夫妻的感觉。 赵明枝微微抬起长睫,看了一眼镜中的年轻男女。 男人像一座雪山,清冷矜贵,犹如谪仙,而她就像是雪山旁侧的红莲,姣美清甜,在那一片雪白里猛地扎进去一团血红,看起来很是热烈登对。 赵明枝的心脏忽的猛跳了一下,她怎么会把陆沉当真当做她的夫君? 她…… 她不应该……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乱七八糟的,一双有力的大手又将她拉了起来。 小木梳重新被交到她手中。 换他坐下。 第61章 她眼里怎么会为陆沉点蜡烛?…… 赵明枝心绪难平, 咬了咬牙,默默告诫自己, 她只是觉得现在的陆沉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才不讨厌他的…… 一定是这样的。 想清楚之后,她很快便替陆沉重新绾了一个发髻,然后又替他选了一枚玉冠。 梳好之后再看,这狗男人的脸果然是俊得人神共愤,这要出去,不知道要勾/引多少良家小姑娘。 越想, 心里竟有些不快活。 也不知这躁郁的情绪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她看不得他太好的缘故吧。 陆沉离开西苑的时候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特意交代她,他今日入朝无大事会早回, 让她午间备好鱼八仙, 他会回来陪她吃午膳。 赵明枝皮笑肉不笑的送他走,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 嘴角笑意顿消,烦躁的将那把破烂的小木梳扔在梳妆台上。 “也不知道是谁的小破梳, 就这么舍不得扔?” “舍不得就算了,还要我用这把破梳给他梳头?这男人脑子指定是有点儿毛病。” “看样子都用了许久了,怕是他心里那个人留下来的吧……” 赵明枝心里有些酸涩,无力的坐在铜镜前, 视线在那小木梳上停留了一会儿, 目光有些茫然。 她已经尽力不去想他心里那个女子了, 可他生活里好似处处都有那人的影子。 她虽然不喜欢他,也没有诚心要做他的妻子,他也承诺了将来会给她和离书, 放她出府回江南,可那天一起看书的时候,是他亲口说的,想让她留在他身边。 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在想些什么,却又将她的脑子弄成一团乱麻,让她不知所措。 “小姐!” 霖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见自家小姐坐着发呆,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你看什么呢?” 世子在的时候,是不太喜欢有丫鬟在房里伺候的。 因而只有等世子走了,霖儿才敢进来伺候自家小姐洗漱更衣。 赵明枝眼眸一颤,飞快拉回神思,若无其事道,“没……没看什么。” 霖儿眼睛往那小木梳上一瞧,“这不是世子的梳子么?世子也不穷啊,咱们这侯府家大业大的,奴婢昨儿还听赵二宝说,府里的那块假山石都值好几千两银子呢!世子竟然连把好的梳子都用不起?” 赵明枝起身,绷着小脸儿,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头,“这哪里是世子用不起?” 梳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并不廉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故意摔断了,还是不小心断成了两截,被人重新用金丝接了起来。 霖儿不解的揉了揉脑袋,“那是什么?” 赵明枝淡淡的扯了个干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梳子应该是世子心里那个女子留下来的吧?” 霖儿皱了皱眉,“奴婢老是听小姐提起世子的心上人,可奴婢在府里到处打听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世子当真有个心上人?” 赵明枝眸光微微黯淡了些,起身让霖儿去拿今日要换的新衣。 “世子心性沉稳,又擅长隐忍,只要是他想保护的人,不为外人所知也很正常。” 若不是她如今身在其中切身感受,只怕也不会知道陆沉心里原是有人的。 她以往与他结交不深,赵陆两家又没什么往来,后来两家政见不和,更是势同水火,她几乎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过。 不管何种宴上,在哪家,有时候知道他要去,她也会避而远之。 就算偶尔见上过那么几回,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张俊脸冷得仿佛她欠了他几百万白银一样。 她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感,更不会留心专门去打听他的事。 “那可不一定。”霖儿取来新衣,一面替赵明枝换上,一面经验老道的念叨,“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呐,眼里的光是骗不了人的。” 赵明枝一愣,“眼里的光?” 霖儿笑眯眯的点点头,“是啊,林妈妈教奴婢的,她说若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眼里燃烧的光,能将一个人家里祖祖辈辈的蜡烛都烧得倾家荡产呢!” 赵明枝心中突的一动,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奴婢看小姐最近每次在家里等世子回家,世子一到西苑,小姐眼里就开始点蜡烛了,小姐,你是不是有些喜欢世子了呀。” 赵明枝呼吸一滞,忙不迭否认,“你胡说什么!我眼睛里点……点什么蜡烛!胡说八……八道!” 霖儿嘿笑一声,凑到自家小姐身边,伸出手指头胆大包天的戳了戳赵明枝白里透红的脸颊,“小姐,你要是眼睛里没为世子点小蜡烛,说话干嘛小红附体呢?还有啊,小姐,你的脸都红完了,眼睛里又点了小蜡烛!” 赵明枝急着反驳,双手捂住眼睛,“我没有!” 然而越急脸越红。 她是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对感情的事一脸懵逼,只是最近确实每天在家都会翘首盼着陆沉回来陪她吃饭。 只要他回来,她心里便雀跃。 他不回来,她心里就会怅然若失。 她觉得,这只是两个暂时被捆绑着住在一起的人,该有的牵挂,而不是所谓的点蜡烛什么的! 她眼里怎么会为陆沉点蜡烛?! 她才不会好么! 可有时候,人越是急着辩解什么,越会给人一种很在意的错觉。 霖儿见自家小姐脸红成那样,也没好意思再继续取笑,挠了挠脑袋,“小姐,你若真想知道世子有没有心上人,奴婢有个想法,小姐不如直接去禁室问问鹊儿,鹊儿跟在世子身边那么多年,肯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 赵明枝烦躁的将小手移开,为了表明自己根本不在乎陆沉,黑着小脸,怒道,“我说我在意了吗?打死我,我也不会去问鹊儿的!” 霖儿随口道,“不问鹊儿,问赢邑也行啊。” 赵明枝顿时火冒三丈,“……不问!说了不问就是不问,问我就是狗!你去问,你也是狗!” 霖儿一听,知道小姐是真气了,忙给她顺气,“好了好了,不问便不问,小姐这是多大的气,何苦把自己和狗比呢。” 赵明枝气得小脸发黑,可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气霖儿不会说话,说什么点不点蜡烛的! 她就是死,也不会给陆沉点蜡烛的! 霖儿噤了声。 默默看着自家小姐碎步走进纱橱里,半晌没出来。 她好几次想进去看看,又不敢去触霉头,只好乖乖的守在外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冷着脸的娇美人总算拖着一个木头箱子从里头出来了。 她冷眼瞪霖儿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霖儿瘪了瘪嘴,“小姐——” 赵明枝愤愤的打断她,“不许再提陆沉半个字。” 霖儿捂嘴,“奴婢一个关于世子的字都没说,都是小姐你自己说的。” 赵明枝拢眉,气得呼吸有些急促,“把床上那几本书一齐拿下来!” 霖儿哪敢不从,在自家小姐威逼的目光下,小心翼翼的将那枕头底下的几本书拿出来,手脚僵立在原地。 赵明枝也不管她,拉过炭盆,将那些书全部扔进火里。 霖儿大惊,就是想扑救也来不及了。 “小姐!你怎么能把老爷给你的功夫秘籍都烧了呢!这可都是老爷的心血啊!这要是日后你想取悦世子——” “盛霖儿,闭嘴!” 头一回,赵明枝大发脾气,喊了霖儿全名。 霖儿吓了个激灵,啥也不敢说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书被一本本扔进炭盆里,火苗噗的一声蹿得老高,将那些书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赵明枝惯常不是个发脾气的人,这一会儿说话声音一大,眼眶便跟着红了一圈儿,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小姐……”霖儿见她忽然泪落如雨,哭得跟个水晶娃娃似的让人心疼,又是担心又是自责的想去碰她,可又不敢,“小姐,你怎么哭了……” 气氛微微凝固。 赵明枝一言不发的背过身子,再次进入碧纱橱内。 直到下午李嬷嬷前来院子里回话,说是府里来了两位远道的客人,赵明枝方才出来。 她倦懒的问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涩,“什么客人?” 李嬷嬷略看她一眼,恭谨道,“是世子专门从江南请来的苏城名家关瀚关老先生。” 关瀚的名字,她听过,人却未见过。 苏城有名的书画大家,一幅画价值千金,而且最擅长画美人图。 赵明枝恹恹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左右是陆沉请来的人,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肯定也不会让她随意插手府中这些接待外客的事务。 她也不必自讨苦吃,让李嬷嬷安排他即可。 霖儿紧张的觑了觑自家小姐的眼睛,有些发红,显然哭过,本来是极委屈的事儿,可她生来一副如画如诗的眉眼,那眼尾淡淡洇开的绯色凤尾一般,让她看起来越发俏丽可人。 霖儿低了低头,抿唇偷笑。 赵明枝皱眉,生气,斜她一眼,“你笑什么?” 霖儿眨眨眼,收起笑,嘴角笑意犹存,“奴婢瞧着小姐越生气模样越可爱,越哭,模样就越漂亮,一开心,所以才忍不住笑的。” 第62章 在宣平侯府,这是极少见的热…… 赵明枝知道自己长相有弊端。 谁叫她长得最像母亲, 母亲的脸就是怎么生气都是气不起来的幼龄小圆脸,虽然好看不显老, 但是小时候她一生气,哥哥姐姐们就会捏她的小肉脸,不但不哄她,还乐呵呵的让她生气给他们看。 是以她才不会经常生气,给哥哥们当乐子。 如今一个小丫头都欺负到她头上去了,她仰头望天,揉了揉眼睛, “罢了,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霖儿见她脸色总算没有了之前的怒意,才敢接话,“小姐, 你说什么呢。” 赵明枝轻哼一声, “还不去准备鲜鱼?等会儿世子回来, 看不到鱼八仙, 唯你是问!” 霖儿这才恍恍惚惚想起来,小姐这几日在厨房里埋头苦学, 学了这一手的鱼八仙是要专门做给世子吃的。 她一拍大腿,急忙往厨房方向跑,“奴婢现在就去捞鱼!” 霖儿咋咋呼呼的去捞鱼,赵明枝却不慢不紧的让小红去把陆渐带过来。 小孩子最喜欢这些, 一会儿让他一起来玩儿, 她做起鱼八仙来也不会那么枯燥无聊。 小家伙没一会儿便在两个嬷嬷的护送下到了西苑, 外头雪大,他今日穿得厚实,里头是蓝色的交领小袄子, 外头系着一袭小小的白狐狸毛披风,两条小短腿儿在地上蹦跶蹦跶,像一头雪白的小羊羔一般,欢快的扑进赵明枝怀里。 赵明枝将结实的小家伙接住,搂在怀里抱了抱,乐开了怀,“渐儿最近吃什么了,怎么又重了些?” 陆渐小脸开心的靠在赵明枝怀里,“吃了四哥送来的炙羊肉!” 赵明枝嘴角一抽,她也超喜欢吃炙羊肉!陆沉为什么不给她带!偏心! 陆渐大眼睛懵懂的望着赵明枝,小手指揪着她的衣襟上白毛毛,奶声奶气道,“四嫂喜欢炙羊肉么,若是喜欢的话,渐儿让人去买,一会儿就做好不好?” 小家伙嘴馋,没想到这提议正好合了赵明枝心意。 赵明枝眼睛一亮,点起了霖儿口中的小蜡烛,“好啊!那当然好!四嫂的拿手好菜就是炙羊肉,一会儿做给你吃!” 陆渐忙兴奋的点头,让跟来的两个婆子去一个买新鲜的羊肉。 另一个则让她先回去,他今日要在四嫂这里玩耍,吃了晚饭才回。 那婆子看了赵明枝几眼,难为情道,“夫人,世子不许小公子在外头逗留太久,这,我们做下人的,总得跟着小公子才是。” 赵明枝看向她,牵着陆渐的小手,“你去外头找几个婆子玩会儿,等我们这边忙完了,我自会亲自将小公子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那婆子越发为难,世子管束小公子向来严格,以往小公子这时间都是在院子里看书习字练武,如今夫人派人来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夫人……这怕是不妥,若被世子知道了……小公子也会受罚的。” 赵明枝笑了笑,“嬷嬷莫担心,今日我要亲手下厨为世子做午膳,一会儿世子回来了,我会跟世子说清楚的。” 那婆子揪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赵明枝便利落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先下去吧。” 那婆子没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西苑。 陆渐悄悄对赵明枝竖起一根小小的大拇指,奶里奶气的赞道,“还是四嫂厉害,四哥也最听四嫂的,有四嫂为渐儿说话,渐儿今天可以放心的玩儿啦!” 赵明枝微微一笑,让陆渐替她卷好衣袖。 小家伙伸出两只小肉手卷得很认真,肉圆的脸蛋儿肥嘟嘟的不知道有多可爱。 赵明枝盯着小家伙卷翘的长睫。 “渐儿,你喜欢四嫂吗?” “喜欢!” “那渐儿日后若是能出府去玩儿,可不可以跟你四哥说说,带上四嫂一起呢?” “可以呀!渐儿喜欢和四嫂玩儿!” 小家伙眉眼明亮的盯着赵明枝,眼里流露出对母亲的渴望,他很少能和府里的长辈这样亲近。 而赵明枝却是最喜欢和小孩子互动,和四嫂待在一起,他觉得很开心很温暖,就连外面下着雪,他都觉得没那么冷了,开开心心的揪着四嫂的衣角,在四嫂身后做一条快乐的小尾巴。 “那你不要告诉你四哥是四嫂说的,好不好?只要渐儿乖,四嫂就带渐儿堆雪人儿。” “好呀!是渐儿想和四嫂玩儿。” 小家伙很聪明。 赵明枝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肉脸,肉感出奇的好,又嫩又滑,难怪小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喜欢捏她,小孩子的皮肤当真是细腻到没有一丝瑕疵啊。 她无意间从小红口中得知,偶尔陆沉会带着陆渐出府去游玩,这不最近长公主好似往各府里递了帖子,邀请都中各府家眷去玉恒山上的行宫赏雪泡温泉。 宣平侯府也在列。 但以陆沉古怪孤僻的性子,估计不会让她出去。 可若是陆渐想去,就不一样了。 陆沉虽然对她不好,对陆渐却有几分上心。 其实,她对陆渐好,也不单单是抱着别有用心,她是真的挺喜欢陆渐的,真心想对这个看似衣食无忧却有些孤单的孩子好。 赵明枝清凌凌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对陆渐伸出手,声音清脆,“来,渐儿,跟四嫂一起去抓鱼!” 陆渐一听,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忙将小手放进四嫂手心里,欢喜得直摇晃小脑袋,“抓鱼咯!抓鱼咯!” 某人吃东西甚是讲究,前几天就已经让人在西苑小花园的池子里养了十几尾鲜鱼,霖儿带着几个厨娘正在池边拿网子网。 赵明枝带着陆渐走过去,见状,让霖儿把捞鱼的工具递过来。 几个厨娘连着几个丫鬟就在一旁看热闹,新夫人行止跳脱,果然和都中其他大家闺秀不太一样。 “小姐,你不会是想自己捞吧?” “怎么,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霖儿用怀疑的目光瞅着她,“就是,小姐你身子骨弱,小心不要被鱼带进池子里才好。” 她家小姐小家碧玉,只会读书写字的手,居然还能捞鱼?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赵明枝眉梢轻挑,动作潇洒利落的将杆子拿在手里,一双清丽的眼睛往那池子里一瞧,眼明手快,一尾鱼就稳稳当当的被锁在了网兜儿里。 陆渐一见,大眼睛里便写满了敬佩,“哇,四嫂好厉害啊!” 不光是陆渐,就是守在一旁的霖儿和丫鬟们也傻了眼,这些鱼狡猾,她们捞了半天才捞出一条,怎的夫人一来,这鱼就乖乖进网了? 赵明枝也不怕脏腥,将那鱼尾一把抓起来,得意的翘了翘下巴,“渐儿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小孩子最是喜欢这些新鲜事物,陆渐被管束得严了,更是控制不住内心里的叛逆。 “渐儿也要!四嫂,你教教渐儿!” “好,你过来!” 陆渐跑过去,赵明枝便将网子递给他,然后将他拢在怀里,手心握住他的小手,教他怎么稳准狠的将池子里的鱼装进网兜儿。 霖儿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家小姐和那位小公子站在池子边缘,一颗心高高悬起,“小姐啊,你快放下!还是让我们来吧!这这这看起来太危险了啊!你掉下去不要紧,啊呸,你和小公子掉下去都不要紧,哎,不对!是鱼捞不起来不要紧,要是你们两掉下水去,这大冬天的可如何是好啊!” “四嫂!渐儿捞到鱼了!!!” 霖儿话音刚落,便见一头鱼朝她飞来,稳稳的砸在她额头上。 她眼前晃了晃,等她再看清时,陆渐已经跑过来将那鱼抱在怀里,眼巴巴的跟她道歉,“霖儿姐姐,对不起。” 霖儿哪里敢生气,翘起嘴角,把小公子手里的鱼捉住扔进木桶里,讪笑,“小公子真棒。” 说完还不忘夸一把自家小姐,“小姐教得真好。” 赵明枝好笑的看着霖儿生无可恋的表情,难得彻底放弃形象的笑出来,“噗哈哈哈,霖儿你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风寒了!” 霖儿小嘴一瘪,“小姐身上也湿了,小公子身上也湿了,你们不换,奴婢也不换。” 赵明枝侧过脸,看了看陆渐,“渐儿冷不冷?” 陆渐笑眯眯的摇头,“四嫂,渐儿不冷,还有些热呢!” 赵明枝抿唇浅笑,摸了摸小家伙热气腾腾的小脸蛋儿,果然玩儿了这么一会儿,小家伙身上都开始发热了。 她索性将他身上的小披风取下来,让霖儿拿去烘干,然后又带着他继续一起玩儿。 陆沉同赢邑回府的时候,一脚踏进西苑,便听到后小花园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夹杂着男孩儿清脆的声音,不停的从后面传来。 在宣平侯府,这是极少见的热闹。 陆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赢邑倒是笑了笑,颇为轻松,“世子,属下好像听到了夫人和小公子的声音。” 陆沉眉间紧锁,陆渐身份特别,他对他看管向来严格,从不让他随意和外人的玩耍,今日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西苑来? 第63章 赵明枝心头一跳,仿佛跳进一…… 赵翡烟又在做什么? 大雪天的, 带着陆渐在外面吹风淋雪? 男人眉眼带着一抹隐怒,脚下步子不停, 转而往小花园走去。 “世子,夫人和小公子应该……”赢邑想替两人先说说情。 然而身前的男人眼神冷漠,眼角眉梢泛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他含在嘴里的话就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 陆沉走到小花园门口,远远的看见那个女人不知死活的拉着陆渐在冰冷的池子边跑来跑去,丝毫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眉心忍不住拧了拧。 赢邑往那边一看, 小公子的脚悬在池边,差一点儿就滑了下去,心脏更是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位赵小姐真是嫌命太长了啊! 竟敢让小公子涉险,若是小公子落了水…… 他紧了紧呼吸, 偏头觑了觑自家世子的黑沉沉的脸色, 只怕是有好果子吃了…… “世子, 我们现在是……虽然夫人带着小公子捞鱼这件事挺危险的, 但是属下看小公子脸上的笑倒是很开心。” 陆沉眉心皱得越紧,“他很开心?” 他为什么只看到他在胡闹? 赢邑喟叹一声, “是啊,属下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小公子脸上露出这样孩子般的笑容了。” 小公子早熟,在世子的严父般严肃无情的教育下早早的就懂了事。 不给长辈添麻烦,不向长辈撒娇, 不奢求普通孩子想要想玩的东西, 乖乖做一个听话的侯府公子, 读书、习字、练武,将来成为一个对侯府有用的人。 这就是小公子的宿命。 可世子不会教育孩子,他更多的是将小公子当做一个工具, 幼时用以牵制韩墨城,长大了便为侯府建功立业。 世子不会在乎小公子开不开心,他只在乎小公子有没有用功读书练武。 赢邑内心幽幽一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世子自己也从未有过孩子,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想着要不要过去提醒夫人和小公子一声,然而世子站着没动,他也不敢动。 陆沉一言不发的立在门口,想着赢邑的话,听着陆渐难得欢快的笑声,冷冽的目光落在那一大一小身上。 大人孩子亲昵的牵着手,将最后一条鱼扔进木桶里,然后一群丫鬟簇拥着那不施粉黛便足以倾国倾城的女子一通称赞,“夫人好厉害啊!小公子也好厉害!” 记忆中,赵阿宝在大街上施舍小乞丐们的热闹场景与今日捉鱼场景相融。 陆沉心中微动,眼神有片刻恍惚,赵翡烟性子冷傲,安静娴熟,善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赵阿宝性子热络,虽是贵女,却有着北方女子的豪爽潇洒,又因在国公府备受宠爱的缘故,因而性格更是不拘一格。 那女子一身明黄的锦袍,柳腰不盈一握,唇边笑容如同桃花绽放,为这冷凌的冬日增添了不少柔和的暖意。 陆渐一开心,便伸出两条藕臂似的小手抱着她的腰,“四嫂!我们快去做鱼吧!还有羊肉!!!” 陆沉眼眸冷眯,目光冷冷的看向她的腰,小孩儿的爪子毫不避讳的搂在她腰上,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赵明枝眉眼盈盈,低头捧着小家伙红彤彤的脸蛋儿,重重的亲了一下,咧开嘴角,“好,听渐儿的!” 不知怎的,陆沉眉心紧拢,心里那股子躁郁又潮水般拢了过来。 尤其见她亲热的亲了陆渐之后,心底不悦升腾,一股烦躁横贯在胸口,堵絮一般,让他觉得有些莫名恼怒。 赵明枝笑吟吟的牵着陆渐往这边一转身,乍然间看见一身玄墨色大氅的陆沉冷冰冰的跟座冰雕似的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玉白的俊脸簇在灰褐色的狐狸毛领里,剑眉上落下一层纯白的雪粒,他身形挺拔,没动,沉静深邃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在风雪里与她默默对视。 那双眼极修长,眸光幽幽,瞳孔里皆是薄情寡义。 赵明枝心头一跳,仿佛跳进一把火,烧得她浑身滚烫。 丫鬟们脸色大变,欢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呼吸,垂下头,对着陆沉行礼。 赵明枝嘴角微抽,看着眉眼冰冷的陆沉,尴尬的僵立在原地,手心里,小家伙的手指也僵住了。 陆沉看了她几眼,将目光移到陆渐红彤彤的小脸上。 陆渐人矮,垂着头,身上的小袍子湿了一半,可怜巴巴的抿着小嘴巴,声音小小的,“四哥,你回来啦……” 说到后面直接没了声响,小猫崽一般抓着赵明枝的裙子躲在她在身后。 赵明枝此时也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但她比陆渐出息多了,故作镇定的扯出一个干笑,“世子,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她想的是至少等她做好了鱼八仙,他才会回来,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和陆渐换身干净的衣裳,他人就已经回府了,而且还是带着这样一幅冰冷如霜的微怒表情。 此刻的陆沉对她和陆渐来说,就像一个严厉的家长,稍不注意就会被家长打骂。 “怎么,嫌我回来得早了,看到你们在这里胡闹?” 一大一小同时缩了缩脖子,装鹌鹑,“没,没有……” 某人语气越发严厉,“赵翡烟,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赵明枝手指紧了紧,“世子,我只是想着渐儿应该没有捉过鱼,就想带着他玩一下,他还是个孩子,不该总是拘在院子里读书,那样会读成一个小傻子。” “赵翡烟!” 男人语气微凉,下颌微绷,凉薄疏离的黑眸里是不加掩饰的薄怒。 “世子,你别怪渐儿,是我——” 她狼狈的走上前去,挠了挠耳鬓凌乱的发丝,急切的想解释一下。 却没想,陆沉根本不看她一眼,弯腰将陆渐抱起来,冷着脸,“还不先去换衣服?” 赵明枝身子微微一颤,忙道,“多谢世子关心,我不冷。” 陆沉偏转过头,凌厉的眼睛看向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声调冷寒,“我是说渐儿,他若是受了风寒,唯你是问。” 赵明枝眼里微慌,“啊,好,我这就带渐儿去换干净的衣服……” 说着,伸出手,想去接他怀里的小家伙。 陆沉冷眸扫过她弄得脏兮兮的小手,嫌弃的皱了皱眉,抱着陆渐直接往房里走去。 “小姐,奴婢早就提醒过你了……”霖儿凑上前来,压低声音感叹,“小公子才是世子最在乎的人,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和小公子扯上关系才好。” “他不懂,渐儿根本不开心。” “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小姐,我们还是安分守己比较好,你看世子发怒多吓人啊,世子一来,奴婢感觉四周比冰窖还要冷上千倍。” 赵明枝咬了咬唇,心里有些发酸,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认命的跟了上去。 霖儿不再说话,带着几个厨娘把鲜鱼提到西苑的小厨房里先做一些简单的处理。 赵明枝提着湿哒哒的裙摆站在房间门口。 她懊恼的抿着嘴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怕他,他再怎么恐怖也是个人不是? 他又不会吃了她,她到底在怕什么? 她暗暗给自己鼓了会儿劲儿,想着一会儿进去之后,就缠着他撒娇,想来他也不敢再对她凶。 她在脑子里先行演练了一番,还没演练完,就听里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还不进来?” “来……来了!” 赵明枝思路被打断,刚鼓起的一番勇气,立刻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偃旗息鼓了。 她生无可恋的掀开帘子走进去,鞋子衣裙已经湿透了,一头的风雪,浑身冒着寒气,若不是坐在炭盆旁的陆沉脸色太吓人,她早就一步飞奔过去取暖了。 如今,那人面色冷酷的坐在那儿,怀里还僵着一个不敢言语的陆渐。 赵明枝原本不敢说话的,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世子,那个,我先给渐儿换衣服吧。” 已经有人去取陆渐的小袍子过来。 没过一会儿,婆子就站在外头将小孩子的衣服帽子小靴子等一应事务都送了进来。 赵明枝抱着陆渐的衣物走到他身前,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渐儿,来,四嫂给你换衣服。” 陆渐小心翼翼的看四哥一眼,见四哥脸上喜怒难辨,心里有些害怕,但为了四嫂,小家伙还是鼓起勇气道,“四哥,渐儿跟四嫂去换衣服。” 陆沉脸上冷峻,没说话,放开了他,算是默认。 房间不大不小,赵明枝又担心孩子真的着凉,只能拉着他在一旁的炭盆边坐下。 赵明枝努力忽略陆沉的存在,笑着替陆渐解开腰带,“渐儿冷不冷?” 陆渐有些害羞,耳尖泛着两抹浅红,压低了下巴,不好意思的看着赵明枝,“渐儿不冷。” 赵明枝又扬了个笑,很快就替他脱了外面的小袍子,然后伸手去拿他的新袍子。 陆渐笑得甜丝丝的,乖巧的立在炭火边。 赵明枝拿了暖和的新袍子过来,眼眸浮起一抹狡黠,手指轻动,在他咯吱窝里一挠。 陆渐顿时笑眯了眼,歪在她怀里,“哈哈哈哈,好痒!哈哈哈哈!四嫂,你别挠渐儿!” 陆沉冷眼看着这一幕,大袖底下,拳头微紧。 “陆渐!” 第64章 他心里好像多了一缕牵挂,又…… 一大一小的笑声顿时安静下去, 两双同样干净澄澈却带着慌乱的眸子,小鹿一般无措的看向他。 陆渐胆子小, 是从小被吓的,小脸白了白,不敢再笑。 赵明枝狐疑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又发什么疯。 “世子,怎么了……是我们吵到你了吗?那我带着渐儿去碧纱橱里换衣服……” 她直觉是吵到喜静的陆沉了,因而准备牵着陆渐离开。 然而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一条长臂带了回来。 她站立不稳, 被人拉进一个带着炭火暖意的怀里。 她抬眸,对上男人清冷黝黑的眸子,慌乱的撑住他的胸口,“世子, 你做什么!” 陆沉眉头紧锁, 目光定定的凝着她的小脸, 声线低沉得吓人, “陆渐,自己进去换衣服。” 陆渐被唬了一大跳, 本想说两句救救四嫂的,可在四哥冰冷的表情下,他只好抱着自己的小袍子跑进碧纱橱里。 陆渐身影消失之后。 赵明枝明显感觉眼前的男人情绪波动,他沉沉的盯着她, 炙热的手掌落在她后腰。 她未及挣扎, 就被人推着按在墙上。 “世子!你……你放开我……”赵明枝胸口剧烈起伏, 不解的拧着眉心,楚楚可怜一双眼,潋滟生辉, 让人见了,便忍不住被她吸引。 陆沉无暇听她嘴里在说什么话。 他只是不断的在脑子里回想着她刚刚对陆渐的笑,那模样,那神情,还有她习惯性挠孩子咯吱窝的小动作,仿佛看着别人被捉弄,她就会笑得更开心的小表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赵阿宝一模一样。 一向镇定自若的陆沉,心跳突然加速,血气倒涌,冰冷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整个身子将她柔软的身体桎梏在怀里,一手慌乱无比的抬高她的下巴,赤露直白的视线审度着她的脸。 “赵翡烟,你和赵明枝是什么关系?” 他声线低沉,带着一丝咬着牙的狠意。 赵明枝脑子里刹那间空白一片,神经紧张得快要炸裂,下意识开始反驳,“我……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识得什么赵明枝……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陆沉眯了眯黑眸,手指用力,嗓音略有些嘶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赵明枝心慌意乱的望着他眼底汹涌的暗潮,不明白这突然是怎么了? 他的话问得没头没尾的,她到底是哪儿漏了馅儿,让他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担心陆沉一旦知道自己赵明枝的身份,就会将她再杀一遍,于是只好死死咬着牙不承认,“世子,你怎么了,我是赵翡烟啊!” 陆沉眉头高高隆起,不可能,怎会如此? 就算老道人说赵阿宝的神魂会被带入一个女人身体里,可怎么会让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这样分毫不差的相像? 他不信! 他宁愿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赵阿宝! 他仿若着了魔,疯狂掐着她的腰,“赵明枝,你是赵明枝!你就是赵明枝!” 赵明枝死咬着牙否认,“我不是!”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世子,我真的是赵翡烟,我是你三书六礼,亲自去江南求娶的赵翡烟,世子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吗?” 一瞬间,陆沉感觉窗外的寒风尖针似的扎进他的血肉里,冷得彻骨。 是啊,赵翡烟是他亲娶的。 赵阿宝是他亲杀的,一剑刺穿心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他动作僵滞的放开她,眼里的神光陡然间暗淡下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颓了。 “没事了,你去给渐儿换衣服吧。” 他撑着身子在暖炕旁坐下,压下心底苦涩,倦懒的捏了捏眉心,摆手。 赵明枝心脏砰砰直跳,刚刚一番形势紧迫,吓得她差点儿三魂不见了七魄,如此,哪儿还敢停留,提起裙子就往碧纱橱里跑。 等换好了温暖干净的新衣,她才整理好情绪和表情,牵着陆渐走出来。 陆沉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仿佛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面无表情的坐在炕边,视线落在手里的书上,“渐儿留下来,你先去厨房忙你的鱼。” 赵明枝心下忐忑,怪异的看他一眼,“那好。” 说着,推了推陆渐,让他坐过去。 陆渐微微摇头,祈求的看着陆沉,“四哥,渐儿想去厨房陪四嫂。” 赵明枝心里稍暖,也殷切的抬起眼眸,看着他,“世子,我保证不会伤到渐儿,你让他陪我一起去长长见识,可以么?” 陆沉不想看到她,烦躁的挥了挥手,“去吧。” 陆渐一听,欢欣雀跃的弯起嘴角,却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忙美滋滋的拉着赵明枝往外走。 赵明枝心里也开心,只要不和陆沉在一处,她也就没那么紧张。 房间里蓦的安静下来。 手里的书也看不下去了,陆沉将书扔在桌面上,面色不虞的看了看窗外。 一大一小拉着手,蹦蹦跳跳的往小厨房方向走。 他不得不承认,陆渐和赵翡烟在一起的时候比以前要开心许多。 赵翡烟嫁进侯府以后,原本冷凄凄的侯府,也逐渐多了丝亮色。 西苑成了整个侯府最热闹最有人情味的地方。 人是喜欢温暖的动物,祁京的冬天太难熬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完,有的人怕冷,稍不注意就消失在这漫无边际的天寒地冻里,有的人却像一轮温暖的小太阳,她随意的笑笑,就成了暗无天日里,最后一片暖阳。 他最近也越来越喜欢回府的时候看到她的身影,忙碌的,悠闲的,抱猫的,看书的,亦或是什么也没做,就倚在南窗下发呆,只要有她在,他便觉得分外安心。 府里有了她,就好似赵阿宝在后院里等着他回家。 他心里好像多了一缕牵挂,又好像多了一抹温暖。 “世子。” 赢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陆沉收回神思,淡淡的抬起眸子,“嗯?什么事?” 赢邑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拂落身上的雪粒,笑道,“关瀚老先生已经到了,来的,还有关老先生的小孙女儿关柒柒,说是这次欲在都中多停留一段时日。” 陆沉淡漠的应了一声,“嗯。” 赢邑道,“世子,关老先生这次带着家里的小孙女过来,怕是存了给家里的姑娘选夫婿来的心思。” 陆沉重新捡起书卷,敛了敛心神,挥开脑子里赵阿宝的影子,不耐道,“嗯。” 他并不关心其他人的家事。 赢邑又请示道,“那一会儿属下便安排关老先生和关小姐一块儿到西苑用饭?” 陆沉眼神微凉,“去安排吧。” 赢邑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赵明枝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把一桌子鱼八仙做得有模有样。 听霖儿说,赵翡烟做的鱼八仙乃是一绝,然而她这手艺…… 她看了看一旁的炙羊肉,鱼八仙她可能做得一般,但是这炙羊肉嘛,那也是她赵阿宝的拿手一绝! 陆渐在她身边已经克制不住的吃了好几块儿了,现在,吃了她的炙羊肉,陆渐已经彻底成了她的小尾巴,她走哪儿,小家伙便乐滋滋的跟到哪儿。 “四嫂,你做的炙羊肉真的太好吃啦!” “四嫂,呜呜呜,好吃得渐儿都馋哭了,呜呜呜呜!” “四嫂,以后渐儿就跟着四嫂住好不好,渐儿现在是片刻也离不开四嫂了!” 赵明枝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是离不开四嫂,还是离不开四嫂的炙羊肉?” 小家伙眼睛滴溜溜的转,“当然是离不开四嫂!” 赵明枝噗嗤一笑,“油嘴滑舌。” 陆渐又偷偷夹了两块羊肉塞进嘴里,这肉肥而不腻,烤得恰到好处,比他吃过的四哥送去的羊肉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霖儿尝了一块,也啧啧称奇,“小姐,你不是不爱吃肉么?除了鱼肉,鸡鸭猪你都不爱吃,更别提羊肉了。” 赵明枝噎了一下,开始糊弄霖儿,“那我这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世子是北方人,我当然也要学着吃北方菜。” 霖儿啧啧啧的笑了几声,嘴角掖着一抹坏,“难怪霖儿觉得自从小姐嫁给世子以后和从前判若两人,霖儿还以为小姐被什么鬼神附体了呢,现在看来,小姐原来是为了世子,才改变良多啊。”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声,这身子可不就是被鬼附体了么? “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鬼神邪说……” 霖儿神秘兮兮的凑上前来,“小姐为了世子连吃食习惯都改了,还强词夺理说不喜欢世子?” 赵明枝一听,懒得和她争辩,霖儿比陆沉好糊弄多了,她随便说了几句,霖儿便坚信不疑的认为她完全是因为爱陆沉爱得不可自拔,方才这般忍痛改变自己原本的喜好。 主仆两说了会儿话,赵明枝井井有条的安排着厨娘们将做好的美食端进今日准备宴席的桃花小筑。 早几天前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今日的鱼宴了。 西苑里被荒废的桃花小筑也被她打理了出来,冬日百花凋零,四下里一片荒芜,她便带着霖儿小红一起做了一些粉色的小绒花点缀在桃花小筑四周干枯的桃树枝丫上,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今日,她又早早的命人在里头烧了小火炉,上头温着上好的北方烈酒。 旁边放置着烧烤用的上林方炉。 赵明枝端着一盘烤好的肉放在桌上,又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肉放在炉子旁侧的架子上,这样一会儿陆沉来了,她就可以一边吃一边烤。 然而,等一切准备就绪,入座的却不止陆沉一人。 第65章 她总不能说,她不是赵翡烟,…… 赵明枝愣了愣, 原以为今日算是家宴,没想到陆沉还请了一位老先生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桃花眼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白底桃粉的撒花仕女襦裙, 一袭白色的灰鼠毛披风,生得漂亮水灵,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乌鸦鸦的发髻上点缀着几朵清白的玉兰花,整个人肌肤透亮水嫩,仿佛从荷花池里捞出来粉嫩花苞。 一见陆沉, 小姑娘瞳孔顿时大了两圈儿,小脸慌得泛了红,低眉颔首的坐在老先生身侧,一双秋波潋滟的桃花眸不停的往陆沉身上偷瞄。 陆沉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圆领长袍, 琼林玉树一般, 衬得他眉眼如玉。 本就俊朗非凡的男人, 撑着青绸伞立在大雪中, 更显得别有一番天人之姿。 而他身上那股子让人望而生畏的清冷气质,更容易吸引女子爱慕的目光。 赵明枝眼神晃了晃, 在陆沉身上顿了一会儿,心脏某个位置快速动了动,怪不得她时不时会出现这种心肌梗塞的情况,而是某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确实美得让人心惊。 别说她, 便是那新进府里的小姑娘, 泛着光的眼睛一直黏在陆沉身上, 怎么也不肯移开。 小姑娘不动声色的跟在陆沉身后,眼里的喜欢怎么也遮不住。 陆沉侧着头听那老先生说话,幽深的瞳孔波澜不惊, 又认真专注。 小姑娘带着热忱的目光便直往陆沉身上瞧,咧开小嘴也不知道在跟男人说些什么,扭扭捏捏的在陆沉眼前表现。 陆沉表情冷峻,不冷不热,看不出对那姑娘有什么亲热的地方,可扛不住那姑娘一直往他身边凑。 赵明枝看着不知觉皱了皱眉头,将心底隐隐的几分不悦挥开,笑着入了席。 老先生坐面慈心善,坐在客座上,陆沉坐主位,她原想坐在他身边的女主人的位置上,但看了看烤炉的位置,还是抿了抿唇,坐到了烤炉旁边。 她本就是答应了今日要让他吃得顺心顺意,方才能有机会去见张氏一面。 所以她也没准备把自己当什么侯府女主子,就这么乖巧的守在烤炉旁,时不时注意着火炉上的动静。 陆渐见赵明枝坐下,忙紧挨着她坐下。 几人方入了座,外头风雪正好,隔着清透的白绫纱帘幕,阁中暖意融融,帘外雪景葳蕤,让人一目了然。 陆沉意外的瞥了一眼某个正在烤炉旁忙碌的女人。 桃花小筑荒废多年,早已被他弃之不用,而她一来便将整个西苑收拾得妥妥当当,何处种花,何处引水,何处挂帘,何处摆香,无一处不让人心旷神怡。 她好像让整个死气沉沉的西苑活了过来,变得生机盎然,也变得格外雅致。 陆沉眉目柔和了不少,“这位是苏城名家关瀚关老先生,想必夫人也认识。” 赵明枝眼里闪过一抹懵然,她什么时候认识关瀚? 还是说,原主认识关瀚? 毕竟都是苏城人,赵明枝想也没想的扬起一抹笑,“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关老先生一切可好?” 关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慈祥的笑道,“谢世子夫人关心,老夫一切都好,只是这几年越发老迈,身子骨不太利索咯。” 赵明枝没察觉出老人家的异样,关切道,“那老先生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关瀚又怔愣了一瞬,“世子夫人嫁人之后,好似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赵明枝一听这话顿觉不妙,一颗心咚咚咚急跳,双手紧紧握在身前。 她正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听陆沉低沉的声音响起,“哦?老先生,我家夫人和以前如何不一样了?” 关瀚捋了捋胡须,笑道,“以前夫人还在闺中时,都称呼老夫为老师。不过想来也没甚奇怪的,夫人嫁了人,随世子唤老夫一声老先生也很正常,是老夫多虑了。” 赵明枝脸色一白,脑子里嗡嗡作响,关瀚居然是赵翡烟的老师?! 霖儿刚刚怎么不告诉她啊啊啊!!! 这个丫头,怎么关键时刻这么不靠谱啊啊啊! 她快疯了!一颗心狂跳不止! 又不敢去看席间几人莫测的表情,只低着头,十指紧扣,指节用力得泛白。 陆沉眼底有些深,转头看向赵明枝,语气沉沉,“夫人,你怎么连教自己书画的老师都忘了?” 赵明枝笑容发僵,后脖子一阵发冷,“世子,我刚刚忙着烤羊肉,一时没注意,就随着世子叫了……” 陆沉眼神深刻,意味不明的盯着她慌乱的小脸,心里那股莫名的异样又浮了起来。 “夫人不是最爱吃鱼?” “对啊,我最爱吃鱼……” “夫人如何能烤得一手好羊肉?” 赵明枝五指都快捏碎了,紧张到无法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我……” 她总不能说,她不是赵翡烟,她是赵明枝,所以才烤得一手好肉吧? 先前在房里的时候,他已经冷冷的质疑过她的身份,如今,她可不能让他察觉出什么来,不然今日这场宴莫说其乐融融,怕是只能血溅当场! “回世子的话,我家小姐是专门为了世子学的炙羊肉……因为小姐知道世子最喜欢这道菜,因而每日都在练习,不但如此,小姐为了能让世子开心,努力改变了自己的一些南方生活习性,一点一点的适应世子的生活。世子,我家小姐做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做一个妻子的本分而已。” 及时说话的是霖儿。 赵明枝额间渗出一头冷汗,恍惚间听到霖儿的声音,这才恍然醒过来,忙道,“霖儿说的是,世子,我是为了世子学的,不信世子可以问赢邑……”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十分庆幸自己前几日为了准备宴席,专门询问了赢邑陆沉的喜好。 只要他去问,她就不会露馅儿。 陆沉眼眸冷邃,审视着女子紧张发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将视线移开,开始和关瀚说话。 短短几息之间,赵明枝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浑身发软,也没心思听陆沉与关瀚等人客套。 她呆坐在席位上,脑子里仔细回忆着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 除了认错关瀚,她应该没什么地方出错了吧? 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她心下稍定,定了定神。 陆沉好像对她做的鱼并不太满意,剑眉微敛,评价她的鱼名不符实。 “可能是我太久没做,手艺生疏了……” 似是而非的解释,倒没再让他生疑。 “世子哥哥,既然姐姐肉烤得好,那姐姐便不要做鱼了,只烤肉就好。” 一道甜糯的嗓音突然响起,也不知道这关柒柒什么时候跟陆沉这么亲密了,一口一个哥哥的毫不客气。 赵明枝隐下心中烦躁,心头再次一抖,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桃花眼姑娘。 小姑娘声音甜滋滋,跟糯米糍似的,一张粉面娇嫩欲滴,天真无邪,可说出的话却别有一番挑火的意味。 她明知道刚刚陆沉因为烤肉这事对她脸色不好,她却还故意提起,似乎有意让陆沉对她不满。 果然,陆沉手里端着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那温热的烈酒,皱着眉头又看了过来。 男人眼底莫测,喜怒难辨,浓密的长睫将他眼底情绪悉数遮掩住,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明枝慌乱的低了低头,也不敢多说多做,眼神呆滞的看了看烤炉上刚放上去不久的肉。 她没想到陆沉会因为烤肉这事儿不悦。 难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外人面前烤肉? 可这是什么道理? 祁京是北方,高祖在马背上打天下,入关之后,皇族还保留着当年游牧民族的习惯,莫说他们这些勋贵子女,便是当今皇上,曾经也在皇宫设下烤鹿大宴,宴请百官。 会烤肉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她应该是故意表现得不会烤肉呢,还是不遗余力的展现自己的烤肉技巧呢? “姐姐,你再帮柒柒烤一份羊肉。”关柒柒歪了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看似单纯的笑脸,却带着命令的语气,把她当做可以随意使唤的丫鬟,对她极不尊重。 “柒柒姑娘盘中不是还有么?” 关柒柒无辜道,“这份已经冷了,吃了会坏肚子,姐姐再烤一份又如何呢?” 赵明枝淡道,“若是关姑娘嫌冷,可以吃些其他的热食。” 木桌底下是烧得滚烫的热水,她专门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防止食物变冷。 这关柒柒明显就是没事儿找事,看她是陆沉的妻子,心里不痛快找茬儿来的 关柒柒抿了抿唇,委屈的看向陆沉,“世子哥哥,柒柒喜欢世子夫人亲手烤的羊肉,柒柒大老远跟着爷爷从苏城来到祁京,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肉呢,世子哥哥,可以再让姐姐给柒柒烤一份儿么?” 表情变化之微妙,简直令人咋舌。 赵明枝没想到关柒柒小小年纪就已经修炼得一身在后宅里装白莲装可怜的好本事,面对陆沉和她简直是两个态度。 这样的小姑娘,有点儿东西,不容小觑。 但是看着关柒柒黏糊糊的叫陆沉世子哥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发不爽。 这肉是给陆渐准备的,陆沉也是沾了陆渐的光才能吃到,关柒柒凭什么把她当丫鬟来命令? 她今日就是不给她烤,看陆沉能把她怎么样。 第66章 人在屋檐下,为了苟命,不得…… 赵明枝皮笑肉不笑道, “姑娘要是真喜欢吃,我可以教你烤啊。” 关柒柒眨眨眼, “可是柒柒没有烤肉的经验呢,而且烤肉的炭火好脏啊,姐姐你帮柒柒烤好不好。” 赵明枝冷笑,她怕脏,她就不怕了? 她就算再不受陆沉待见,但也是陆沉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 一个小小的关柒柒算什么? 也敢命令到她头上去? 还真把她当侯府丫鬟了? “世子,烟儿现在有些累了, 不想烤。” 陆沉淡淡的看着她,敛眉,脸色不虞。 关柒柒委屈的红了眼睛,“姐姐不要生气, 柒柒自知身份卑贱, 不该对姐姐有此要求, 姐姐, 你吃吧,柒柒不要烤肉了……” 说着, 低下睫毛,两滴晶莹的泪珠轻轻落下。 赵明枝皱眉,讽刺她嫁入侯门狗眼看人低不算,这还假惺惺的哭上了? 关瀚老先生板着脸, 羞恼, “柒柒, 莫要胡闹!赵小姐如今贵为世子夫人,岂能亲手给你烤肉?在世子面前,莫要如此不懂事!” 关柒柒眼中泪光点点, “爷爷,柒柒不过是见世子夫人可亲可爱,想多和夫人亲近亲近罢了!” “你还说?!”关瀚忙喝住她,不好意思的看向坐在首位的陆沉,“世子,老夫这小孙女从小被宠坏了,若有出言不逊之处得罪了夫人,还请世子和夫人多多海涵。” 赵明枝面无表情的捏了捏袖中的拳头,没说话,话已至此,就这样揭过方才是最妥当的。 然而,上首的男人却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既然关小姐想吃,那夫人便再给关小姐烤一份。” 赵明枝蓦的抬头,心口猛地抽疼了一下,他替关柒柒说话? 陆沉眸光清冷,对上她不敢相信的视线,“嗯?” 关柒柒欢喜的声音传来,“谢谢世子哥哥!世子哥哥对柒柒真好!” 听着关柒柒得意的声音,赵明枝心神微晃,被他冷淡的目光盯着,心底有些发酸。 她心里有了准备,本就不奢望陆沉会为她说话,然被一个关柒柒强压一头却还是让她很难过。 赵明枝脸色发白,朱唇微张,默默咬了咬牙,酸涩涌上心头,又被很快压下。 人在屋檐下,为了苟命,不得不低头。 如今的她不过是他养在府中的一个花瓶夫人,摆着便好,至于在外人面前有没有所谓的世子夫人的尊贵根本不重要。 她薄唇紧闭,取了一串新鲜的羊肉放在烤炉上,眼眸轻轻一动,手指“不小心”触到炉中的炭火里,吃痛的惊呼一声,“啊,烫!” 素白的手指缩回来时,指尖已经被烫得发了冒出几个亮晶晶的水泡。 同时惊呼出声的是霖儿和陆渐。 “小姐!” “四嫂!四嫂你受伤了!四嫂疼不疼!” 小家伙就坐在她身边,见她手指被烫出了泡,吓得落了泪,“四嫂,你的手指被烫伤了!四嫂,渐儿给你吹吹!” 霖儿也迅速提起一勺冷水淋在她手上,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手上的烫伤,“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还疼不疼?你别怕啊,这泡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刺寒的冰冷淋下,赵明枝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痛吟一声,“霖儿,疼……” 说完,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一手抓住霖儿的衣袖,痛苦的拧紧了眉心,“霖儿,别碰……” 她不是闹着玩儿的,为了不受这屈辱,宁愿毁了自己的手,也不肯让关柒柒和陆沉看她的笑话。 她只觉得自己今日这一番精心准备简直愚蠢得可笑。 不过是给了他羞辱她的机会。 赵明枝单手握住手腕儿,站起身,疼得额间冒汗,对着陆沉勉强开口,“世子,烟儿愚笨,不能为关小姐烤肉了,世子同客人慢慢用饭,烟儿先回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陆沉眼里氤氲着几分醉意,深深的眸子凝着她的脸,醉眼朦胧间,有些许茫然。 赵翡烟眼里含着水光,雾气蒙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俊脸,身姿虽柔弱,表情却倔强得有些可怜。 “世子,烟儿先走了。” 说完,赵明枝也不等陆沉反应,转身就走。 陆渐看看四哥,又看看四嫂,忙不迭跟了上去。 直到她走出他的视线,陆沉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她的手好像烫得很严重。 她好似向来如此倔强,鹊儿想要嫁祸诬陷她的时候,她宁可自己跳水也不肯被污蔑,如今又宁愿故意烫伤自己的手,也不肯为关柒柒所辱。 她…… 她这样的性子,倒是与赵阿宝极为相像。 最近他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许是她死了也不肯放过她,时常来入他的梦,要他杀了赵翡烟,哪怕是个替身,她不肯让他玷污她,她要让他活着也不得安宁。 陆沉心尖一痛,忍不住用手抚住胸口。 “世子哥哥,你怎么了?”关柒柒关切的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是不是柒柒惹姐姐不高兴了?” 陆沉闭了闭眼,挥开脑中赵翡烟倔强的模样,淡笑一声,“无妨,是她自己不小心烫伤,与你无关。” 关柒柒还想再说什么,陆沉已经冷淡的推开了关柒柒,对关瀚道,“老先生,今日夫人不小心受伤,怕是不能再招待两位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厢房,改日再请先生为夫人作画。” 关瀚客气道,“一切但凭世子做主。” 陆沉不再多言,转身往赵明枝离开的方向走去。 “爷爷!世子哥哥明明也是喜欢柒柒的,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柒柒说话?” 关瀚瞪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世子喜欢你了?胡闹!” 关柒柒不满道,“世子哥哥若不是对柒柒有好感,为何会替柒柒说话?” 关瀚轻哼一声,“你说你,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陆家这位冷酷世子?都中传言,这位陆世子不光冷酷无情,凶狠残暴,还不能人道,你看上他有什么好处?” 关柒柒越想越委屈,“我不,我就喜欢世子!世子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美,凭什么赵翡烟能嫁给世子,我不能?” 关瀚恨不能一巴掌将自己这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孙女打醒。 他这次是被陆家请到祁京来给府中夫人画像的。 说是请,那不过是客套话。 陆家来人凶神恶煞,武功高强,根本不容他拒绝,这一路上京,身边都是陆家的护卫看着,他这次,是被强押着到祁京来的。 这美人图,他是不想画,也得画! 这样一个手段强硬的侯府世子,他哪敢让自己的宝贝孙女看上? “柒柒啊,这都中人才济济,俊美儿郎更是无数,爷爷这次带你来,便是带你多涨涨见识,见见这些权贵家的子孙,好寻摸一个夫家。”关瀚语重心长道,“可这陆世子,你可千万不要动心呐,这种男人最危险,若他喜欢你,自然皆大欢喜,若他不喜欢你……” 他跺了跺脚,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孙女明说。 如陆世子一般的男人,要么被他宠到死,要么被他冷到死,若想用自己去暖他一颗石头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人心融化呢! “我不管!爷爷人老了,心也老了,柒柒不试试,怎么知道世子哥哥不会接纳我?哪怕是在尊贵的侯府里做一个侧室,也比在苏城随便嫁一个穷秀才举人好!” 关瀚一阵无语,“……你啊!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关柒柒仰着下巴,倔强叛逆的眸色十分坚定,“我偏要撞世子这一堵南墙!” 关瀚:“……” …… 赵明枝坐在碧纱橱内无声流泪,那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仿佛落到人心上一般。 霖儿不知所措,看着自家小姐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小姐,你还疼不疼啊。” 赵明枝顿了顿,任由泪水滑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手疼还是心里更疼。 她现在这一刻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家里的团宠赵阿宝了,她只是一个被迫嫁进宣平侯府的没有自由没有倚仗的小可怜虫。 没人在乎她的骄傲,也没人在乎她受不受伤,更没人会在乎她的尊严。 陆沉把她当摆设,还故意说那些话逗弄她撬动她的心扉,如今,有了新的女人进府,他更是得寸进尺,不把她当人看。 这样的男人果然就是小五口中所说的始乱终弃的坏男人! 她本来应该嫁给元凌,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没人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就是他陆沉见了她,也得三拜九叩,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太子妃! 如今,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嫁给陆沉这狗贼子来折磨她啊! “小姐……呜呜呜呜,都怪霖儿,都是霖儿无能。” 霖儿哭得比她更厉害。 赵明枝心烦意乱的瞪她一眼,泪珠子挂在浓密的黑睫上,“奇怪,我还没哭够,你哭什么……” 霖儿睁着懵懂的泪眼,“小姐以前安安分分的,从未受过烫伤,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小姐你不痛……” 赵明枝一噎,眼泪更加汹涌夺眶,是啊,她在家的时候,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哪个不是把她当宝贝护着。 那些疼她的人就在祁京,可她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不会等陆沉七老八十,她也老大不小的时候,他才肯让她出府吧?真要到那个时候,她一辈子青春都耗在宣平侯里,她父母都应该不在了吧!只怕元凌孩子都七八十个了! 第67章 “就我和世子两人吗?”…… 越想, 赵明枝心里越是难过,忍不住捂着胸口痛哭起来。 主仆两就差抱头痛哭了。 小红无语的看了两人一眼, 走到外间。 陆沉长身玉立,正站在碧纱橱外,一声不响的皱着俊眉,沉默不语。 小红低低的唤了一声,“世子。” 陆沉点点头,捏了捏眉心,“小公子呢?” 小红道, “小公子也哭得厉害,夫人说,小公子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被世子听到了, 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所以便让人送回去了。” 陆沉脸色微黑, 在她心里, 他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男人脸色变幻,片刻, 又问,“她的伤怎么样了?” 小红压低声音,有些嫌弃,“夫人和霖儿都没有处理过烫伤, 现在正在两人一猫抱头一起嗷嗷哭呢。” 陆沉想到那个场景, 忍俊不禁, 嘴角淡淡的牵开,“去拿烫伤药来。” 小红手脚麻利的取来烫伤膏和玉雪白莲膏,“世子, 奴婢现在就去给夫人上药,只要处理及时,夫人的手就不会落下疤痕。” 陆沉眉目沉沉,伸出大手,“给我。” 小红怔愣,“世子要亲自给夫人上药么?” 陆沉没说话,举步走进内间。 里头哭声戛然而止,气氛突然间徒增尴尬。 霖儿抽泣着开口,惧怕的颤抖着睫毛,“世子——” 话未说全,就被陆沉一句“出去”堵了回去。 赵明枝听到了陆沉的声音,按理说为了苟全性命,该对他低声下气,可她心里想着他为了关柒柒那样对她,一股气便横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背过身子坐在塌边,用背影表达自己的不满。 陆沉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也许他今日情之所至,喝了几杯烈酒,现下真的是有些儿喝醉了,这么看过去,赵阿宝生气的背对着他,跟他发脾气,就好像梦里发生过一般。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赵阿宝能对他发脾气,哪怕是她凶他骂他打他杀他,都比她无视他要好。 他心窝里一暖,熏熏然走过去,微微弯腰,将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勾起,淡淡道,“不疼了?” 赵明枝闻到男人身上浓烈的酒味,浑身一僵,想拂开他的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烫伤的地方,痛得直抽气,“疼疼疼!你放开我!” 陆沉看着她吃痛而紧巴巴的小脸蛋,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翘,然后高大的身子在她身前坐下来。 “别动,烫出的这些水泡要用细针戳破,然后再敷上药膏才能好。” 赵明枝抿住唇,又气又恼的瞪他,“世子现在何必假惺惺的来对我好?” 陆沉低下眉眼,翻覆间查看她的手指头,女子娇嫩,她又生得比别的女子更加白皙些,冰肌玉骨,吹弹可破,那右手上几根纤纤玉指被烫得深红,手背上也被溅起的火星子烫得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白泡,看着便让人感觉触目惊心。 这样一双手,要是就此被毁了,实在有些可惜。 他不慢不紧的看她一眼,女人眼圈儿通红,眼底泪水朦胧,见他关心她,反而哭得更汹涌。 跟个孩子一样。 但又多了一些稚气。 连作为孩子的陆渐都要比她乖巧懂事。 他薄唇淡启,“何必如此倔强,伤了自己?” 赵明枝脸一红,对着他洞若观火的眼眸,恼得不能自已,“你——”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样的羞耻感,让人更加烦躁。 “我怎么样,与世子无关!” 陆沉轻嗤一声,大手从底下托住她娇小的手掌,他手边是一盏烛灯,手边的托盘里放着药膏并一只细长的银针。 他将银针拿起来,放在火下滚了滚。 然后低头用针尖仔细的挑破她手背上的细细水泡。 赵明枝只感觉手上一阵酥酥麻麻。 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他手心的温度灼烧的。 “我不是假惺惺对你好。” 赵明枝淡嘲,“呵,难不成世子还是真心想对我好?既是这样,世子就不会为关小姐说话了。” “不过是让你多烤一份肉,她是客人,你是主人,这不是你该有的待客之道?” “那我不愿意烤,世子为何要强迫我?” “我强迫你了?” “你——”赵明枝赧然,现在仔细一回想,他好像并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见关柒柒咄咄逼人的样子便生了气,气急了,便容易想太多。 可归根结底,她觉得就是他的错。 是他对关柒柒笑,乱了她的心! 她的情绪失了控,因为他而异常躁郁,尤其是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不给她这个正室夫人该有体面,让她备受屈辱。 尽管她不知道这份屈辱感从何而来,但她就是觉得,陆沉既然娶了她,就不该多看别的女人几眼! 不,一眼也不行! 陆沉做得很专注,凛冽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手上,低着剑眉,只能看见玉白的额头和挺拔无比的山根。 “今日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赵明枝一僵,一阵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从她这个视角看去,男人表情认真,轮廓深邃的俊脸更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和她想象中那个杀伐果决面冷心黑的陆世子是不同的,他也有温柔的一面,至少,主动跟她一个小女子说了道歉的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有些雀跃的,又有些不敢相信。 “世子当真知错了?” “嗯,知错了。” 知耻者近乎勇,能大大方方低头认错的男人,世间能有几个。 赵明枝咬了咬唇,盯着男人漂亮得不像话的眉眼,心口炙热,“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世子一次。” 倒是很好哄。 陆沉笑了笑,笑意却并不深,眼中有清浅如水的醉意,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我说过保你世子夫人之位就不会食言,关瀚进府,只是为了给你画像,没有其他,你不用太担心。” 赵明枝倒没那么担心自己所谓的世子夫人之位,她只是听出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心下略惊,“世子不会纳妾?” 陆沉摇头,“不会。” 不管是对着赵阿宝,还是对着赵翡烟,他只会是这一个回答。 赵明枝呆愣的望着他,那张神仙般的脸,立体分明,精致好看,和普通人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光是往那儿一坐就有一种眉目奢华的感觉。 这样的男人,不三妻四妾,是不是太可惜了? “世子也不喜欢关柒柒?” “不喜欢。” “世子不会纳关柒柒入府?” “不会。” “那世子心里喜欢谁?” 话音一落,赵明枝感觉在自己手上忙活的男人动作僵硬了一瞬。 他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垂着两把浓密的黑色睫羽,幽幽道,“好了,该擦药了,水泡挑破了药膏才能渗进去,会有些疼,你自己忍忍。” 赵明枝还想问,可那药膏擦在那些被挑破的水泡上,比挑水泡的时候疼上许多。 她不是个能忍痛的人,因为一向有人宠着,所以知道疼了就会哭,这是本能。 “世子,你你你你轻点儿……我疼……” “现在知道疼了?”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哭得眼圈儿通红,泪光点点,又可怜又好笑。 陆沉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翘。 替她抹好药膏,又用白纱将那只娇嫩的右手裹了几圈,然后束成一个小蝴蝶结的模样,陆沉方才起身,看起来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连眼尾都泛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他不是个擅长温情的男人,有时候做出的一些小细节却让人感觉心窝子暖。 赵明枝心情轻快了许多。 被人哄的滋味还不错,尤其是被陆沉这样冷冰冰的人哄。 就这么一段不快不慢的消磨时光,两人相安无事的说着话的功夫,外头夜幕悄临,夜色沉沉之中雪粒飞扬,倒是别有一番胜景。 赵明枝呆呆的望着窗外萧索的景象,心里身上都没那么冷了。 陆沉垂眸看着她的手,视线上移,又看见她眼巴巴的呆傻模样,眉宇淡淡,“可是饿了?” 赵明枝中午本就没怎么吃,现在肚子里正沸反盈天的造反呢,闻言咽了咽口水,眼里熠熠生辉,“世子,我想吃炙羊肉!” 陆沉长身玉立,端着药膏等物往外走,“去桃花小筑。” 赵明枝忙举着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从塌边跳起来,喜上眉梢的跟在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后,“就我和世子两人吗?” “你还想带谁?” “带上小白可不可以?” “……” …… 再次回到桃花小筑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白雪寒风,耳边尽是呼啸,白色的纱帘被风撩起,将外面漂亮的雪景送进人眼里。 霖儿和小红送来了新酒,又乖巧的退下。 赵明枝看了看那烤炉,桌上是重新备上的鲜肉,以及一桌子早已换了的珍馐美味,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男人身姿慵懒,斜坐在午间的席位上,一手支额,闭目靠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假寐。 第68章 “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这里…… 这里就他们两人, 再无其他,他不说话, 闭着眼,能瞧见那两把又黑又密的睫毛轻阖着,有一种别样温柔在空气里弥漫开。 小白弓着腰,脚步蹒跚,肆无忌惮的跳到陆沉脚边,乖巧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团成一团睡了过去。 赵明枝有些局促的坐在烤炉旁, 气氛有些微妙,空气中荡漾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晃了晃神,视线从他清隽的脸上移开,转身跪坐在烤炉旁, “世子, 我自己来烤。” 陆沉本也没有想要动手, 缓缓睁开眼, 难得慵懒闲适的放纵着自己。 他面无表情的勾起白玉酒壶,一面为自己倒酒, 一面默默的看她用一只手在烤炉旁忙活。 右手受了伤,左手却很灵活。 记忆中赵阿宝也是惯用左手,画画的时候,写字的时候, 做女红的时候。 他盯着她灵活的左手, 眉心忽的跳了跳。 “你是左撇子?” 赵明枝心下一紧, 僵硬一瞬,举起自己手上的右手,“当然不是!我……因为右手受伤了, 所以才用左手的,不过我从小就训练左右手,因而左手也还算灵活。” 陆沉失望的闭了闭眼,仰头又喝下一杯热酒,热辣辣的酒精从喉咙里滑下食道,落入胃袋,一股炙热的野火便仿佛燎原一般自心底而起,乍然间直冲大脑,灼烧得人意识有些微混沌。 他一向冷静自持,不会放任自己在烈酒中麻痹。 可今日,看着赵翡烟巧笑倩兮的和陆渐逗乐,又带着陆渐捉鱼淋雪,然后见她如赵阿宝一般熟练的做出一手美味绝世的炙羊肉,心里终归不太安宁。 鼻间萦绕着滋滋作响的肉汁香气,陆沉撑在扶手架上昏昏欲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 赵阿宝又来入他的梦,她单薄瘦削的身子朝他一步一步走来,身上还穿着行宫被刺那晚的烟紫色宫装,胸口氤氲着大滩大滩殷红的血迹,眼神空洞,小脸煞白,手里拖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白光泠泠的刀刃儿上滴着不停往下滑落的鲜血。 她走到他身前,漆黑呆滞的眼眸微微一动,看到他的脸,什么话也没说,挥动手中冷剑,直接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胸口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大片血花在他胸膛上绽开,他顾不得疼痛,生怕她疼,又怕她走,心疼的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微一 摇头。 她身上都是血,他身上也涌出一股股鲜血。 两人相握的手心里传来一阵滑腻的濡湿。 她嘲讽的勾了勾嘴角,轻轻一挣,便从他手心里挣脱了开去。 他慌乱无比的想要再去牵她,可怎么也抓不住她的影子。 “阿宝!” 他身体轻轻一颤,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像是黑暗中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又像是当胸一口气没喘匀,伴着喉间火辣辣的酒气,他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明媚无双的莹润杏眸。 “世子,你刚刚叫什么?” 女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让他还恍恍惚惚的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梦境感里。 “阿伯?”女子小脸带着疑惑,“阿伯是谁啊?世子,你做噩梦了?怎么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伸出手,欲用衣袖替他擦拭头上的汗水。 陆沉眼睛动了动,还僵在原地,没避开她的动作。 小白歪着毛茸茸的圆脑袋,竖起两只耳朵,蹲在他垂落在坐席上的手掌旁,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轻舔/舐着他的掌心。 梦里那股黏腻的濡湿感,就是这么来的。 “喵。”奶猫叫了一声,抬起漆黑的圆眼睛痴痴的望着他。 陆沉偏过头,怔愣的盯着眼前女子的脸,不觉有些出神。 他梦里叫了她的名字? 阿伯? 还是阿宝? 他好像又梦见赵阿宝了,梦里她满腔恨意,要杀他,用他刺死她的那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那种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你……”他嗓子有些干涉的疼,刚开口说了一句话便禁不住咳了两声,“你在做什么?” 赵明枝脸颊微烫,她刚将肉烤上,他便睡了过去。 她把肉都吃完了,他还没醒。 所以她就百无聊赖的坐到了他身侧,盯着他俊美清隽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有一种人,清醒的时候眼神深刻,当他闭上眼安静的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却像一个毫不设防的乖孩子。 他人畜无害的靠在坐席上醉了过去,眉头紧皱,睫毛不安的颤抖着,眼尾泛着淡淡的浅红,浑身上下散发着易碎孤独感,和当初那个掐着她要她死的恶魔修罗判若两人,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保护他。 “我……我就一直在旁边烤肉啊。”赵明枝支支吾吾的别开目光,心里乱糟糟的,耳根子也烫得厉害,“然后见小白一直在舔世子的手指,就过来……随便看了看。” 陆沉眉间皱起两道深深的刻痕,疲累无比的捏了捏眉心,“什么时辰了。” 赵明枝掩唇打了个懒懒的哈欠,又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快子时了。” 陆沉点了点头,坐起身,眼神迷离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盘。 “你吃好了?” “嗯,世子饿不饿,饿的话,我让霖儿和小红来添一些炭,再给世子温一温吃食。” 陆沉沉默着没说话。 浓黑的夜幕上挂着一角弯月,屋檐上挂着的风灯在寒风的吹拂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成年旧响,冷风透过桃花小筑的白纱窗往里头灌,有些冷,冷得人心里发苦。 身边女子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厚厚的墨色大裘,黑色的毛领拥着那张白嫩无暇的小脸,眼眸弯弯,明亮如星子一般,看起来容色惊人。 其实,她何必担忧,莫说一个关柒柒,便是十个关柒柒也比不上她的相貌。 她模样这般像赵阿宝。 她知不知道,以赵阿宝的姿色,便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住赵阿宝的美色诱惑。 陆沉扶额,醉得有些不太清醒了,鬼使神差的向她招招手,嗓音沙哑,“赵翡烟,你过来。” 赵明枝偏转过头去,水波一样的眼睛,细柳长眉,戒备的看他一眼,“世子有何吩咐?” 陆沉道,“过来。” 赵明枝悻悻的挪到他身边去,不悦的看他一眼,不过到底是没敢表现得太过分,又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世子今日可吃得开心了?” 陆沉把头微点,低哑的声音溢出薄唇,“嗯,你做的东西,一向很好吃。” 赵明枝心尖颤了颤,瞬间绷紧了身体,感觉那道磁性的声线像是哑火一般细细的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歪着头,打量他醉醺醺的神色,总感觉他的醉话里,那个做东西给他吃的人,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她兀自在脑内纠结,却感觉身边的男人长臂一伸,轻而易举便将她整个身子捞进了怀里。 “陪我喝酒。” 带着酒气的低沉声音,轻飘飘的,却又直勾勾的转进赵明枝耳朵里。 赵明枝呼吸一乱,整个人僵硬的揪紧了他的衣袖,“世子,我……我不大会喝酒。” 主要是她喝酒了没正形,醉过一次,大发酒疯,家里人就严令禁止她再碰酒这种害人的东西了。 可陆沉不容她拒绝,眼睛缓慢合了一下,又睁开,倒了一杯酒递到她唇边,灼灼的视线就这么盯着她看,眼里是满满当当的侵/略性。 赵明枝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酒到临头,不敢不喝。 她仰头,就着他的手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喉咙被烈酒刺激,猛地咳嗽起来,这才一杯下肚,她眼泪也咳了出来,脑门被某人轻笑着拍了一下,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第二杯很快又被递过来。 赵明枝适应了不少,咳得没那么严重,但脸颊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泛起红霞。 第三杯下肚,赵明枝浑身燥热,胆子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直接挥动手臂,搂着陆沉修长的脖子,往他怀里一趴,醉眼朦浓,“陆沉!老娘不干了!我不干了……呜呜呜,我真的不想再干了……” “不想干什么?” “陆沉,我,不想干你的世子夫人了!” 陆沉敛眉,酒壮怂人胆,敢直呼他的大名了? 赵明枝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不等陆沉给她递酒,自己便抱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一壶酒全部被她喝了下去,她整个人就开始飘飘然起来。 “啪嗒!” 上好的白玉壶被她随意一扔,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从地上弹跳起来,在原地开心的转了好几个圈圈,裙摆扫过,宽大的桌面上一片杯盘狼藉。 “我可以飞了!我要飞出去!我要飞过这道高高的墙!我要成仙了!我要去找爹爹娘亲!” “世子!” “你是个好人!” “你让我出去玩儿,你就是大好人!” 她对着窗口的风嚎叫了一会儿,突然噤了声,呆呆的趴在栏杆上迎风眯了眯眸子。 大雪如絮,将整个天地装点成一片素白,晶莹的雪粒落在她手心里,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眶泛着淡淡的红色,不禁悲从中来,喃喃自语,“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这里……” 第69章 她怎么可以对陆沉做出那等禽…… 说着,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又许是跳累了, 手脚一软,便无力的跌进某个清冷的怀抱里。 不等男人将她推开。 她娇软的抬起手,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被酒意晕染过的眼睛就这么傻愣愣的望着他,“美人儿,你谁?” 陆沉眉头一皱,“……赵翡烟, 你醉了。” 赵明枝有些想哭,脑子里明明很清醒,可手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别人越说她醉, 她越是想反驳, “我没醉!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就是……这个手啊脚啊不听话, 我让他们往东, 他们偏要往西,我让他们不要摸你, 他们偏要摸你,美人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既然不听话,那就剁了。” 赵明枝眼睛一红, 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能剁了他们呢, 他们会伤心会难过的,你看他们——” 她背靠在他胸膛上,抬高自己的双脚, 又伸出自己的双手,嘟囔着说,“这是我的双手双脚,美人儿你要是要,剁了接到你身上好不好?” “我不要。”陆沉有些想笑,他也醉了,可意识没她这样跳脱,她俨然变成一个可爱的醉疯子了。 “你不可以不要我,我说给你就给你,你不要怕!” 陆沉:“……” 赵明枝没听到男人的回答,转过身,双手双脚重新缠在他腰上,小脸埋进他带着淡香的胸膛里,哭得很可怜,也很真情实感,“呜呜呜呜,你怎么能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可怎么办,我没有手和脚了,呜呜呜呜,我不能自己走路和吃饭了……我只有你了。” “赵翡烟,你真的醉了?” “啊?”赵明枝伤心欲绝的扬起头,抬眼,蝶翅一般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两片形状优美的阴影,一张通红的小脸娇艳欲滴,水波潋滟的眸子,明亮迷离,活活一个勾人的小妖精。 两人四目相对,氛围有些微妙。 陆沉喉结上下滚了滚,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在身体里涌动。 他大手握住她的纤腰,灼热的体温透过厚厚的衣料互相传递。 赵明枝懵懂的眨眨眼,缓缓靠近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大美人儿,眼巴巴的瞅着他的眼睛,小手攀上他的轮廓深邃的脸庞,往他脸上凑,嘴唇几乎贴到他唇上,似乎想要更近些看清楚他的长相。 “美人儿,你怎么长得这么美,我见过你吗?” 她动作大,整个身子趴在他怀中,艳丽的小脸红扑扑的,嘿嘿一笑,捧着他的脸就这么不知死活的亲了下去。 极莽撞的一个亲亲,都不能称之为吻。 霸道又强势的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就放开了,然后嫌弃的呜咽起来,“怎么会有血,完了,我要死了……我得了不治之症,要美人儿亲一下才会好起来。” 陆沉身子僵住,手心蓦的捏紧,迎上她泛着潮/红的巴掌小脸和朦朦胧胧的眼神,心脏猛跳,“赵翡烟!你给我起来!” 赵明枝似乎懵了,挠挠头,喃喃,“赵翡烟是谁啊,美人儿,我的名头可大了,我乃是大名鼎鼎的赵家赵明——” 陆沉乌云盖脸,彻底不悦,手指抹了抹被她咬过的嘴角,嫌弃的将她从怀里推开,“离我远些!” 赵明枝根本站不稳,被他从怀里推开就没骨头一般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推我……你知不知道我乃是镇……呕……” 女子干呕了一声,后面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了下去,谁也没听清她到底在咕哝些什么。 一直守在外头的霖儿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一头趴在门缝上憋足了劲儿往里头看,“小红,这可怎么办,小姐这酒疯都耍到世子头上了!” “哎呀!小姐咬世子的嘴了!天,小姐是属狗的吗!怎么能咬世子呢!” “不好!小姐爬到世子怀里了!世子愣了一下,居然没有推开我家小姐!有戏!” “完了!小姐调戏世子,欲霸王硬上弓,被世子推到在地上了!完了完了!玩儿完了!这下世子定然雷霆大怒,休了我家小姐!” 小红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只得和霖儿一齐挤在门口,往里面看上几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儿没惊掉了下巴。 她那位从来冷静自持不近女色都中禁欲榜首的主子,耳根泛红,竟然将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赵翡烟打横抱了起来?! 她没瞎吧? 还是出现幻觉了? “霖儿……我……我没……看错……吧。”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世子……抱……抱夫人了……” 霖儿连忙捂住她的嘴,一双眼使劲儿往里面偷瞄,眼里又是开心又是兴奋,“那当然了,小姐是世子夫人,世子不抱,难道让你我二人抱?” 话音刚落。 就听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霖儿和小红打了个激灵,急急后退,垂眉低首的齐声唤了一声,“世子。” 陆沉俊脸黑沉,将怀里的女人扔给她们,一脸嫌弃,“把你们主子带回房去。” 霖儿恨不得拍烂自己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还以为今晚小姐能趁着酒性,大展女儿家的雄风,把世子扑倒拿下呢,如今居然还要她们两个弱女子被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带回房去? 远远看着世子愤然离去的背影。 霖儿怀里揽着自家醉醺醺的小姐,表情有些难看。 “喝!再继续喝!美人儿!你长得真下酒!” 霖儿一头黑线,“小姐,还喝什么喝啊,你的美人儿世子都走远了!” “柿子?柿子是什么啊,好吃吗?” “好不好吃的,您自己不知道吗?刚刚您不是动嘴啃了一口嘛?” 赵明枝傻笑着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醉眼里泛着迷离细碎的柔光,“好吃,软软的,甜甜的,真的很好吃啊!” 小红嘴角狠抽,也将醉醺醺的赵明枝扶住,“霖儿……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霖儿无奈的耷拉着眉眼,指望自家小姐开窍,那是不可能的了,“还能怎么办?抬呗。” 小红咧了咧嘴角,“我们……两个……人抬?” 她倒是可以把夫人直接背回去,可霖儿这商户里的丫头也太过没有见识,此刻不想着让人去叫步辇,便直接要抬人,说出来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天真得可笑。 可她现在是“小红”,自然也不敢表现得太“懂事”,只能乖巧的听霖儿吩咐,装傻。 “是啊,不抬还能怎么办?让小姐在这儿吹冷风么?” “那……那行……我们……先抬……夫人……回房去。” 霖儿重重点头,“嗯。” 一切等先把人抬回去再说。 自家小姐好歹也是侯府世子夫人,男主子不管,她们做婢女的也不敢让下人小厮什么的碰女主子,只得两人抬手抬脚的,哼哧哼哧将人先送回西苑正房。 …… 赵明枝醒来的时候,睡在碧纱橱内那个又短又窄又硬的矮榻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到处都泛着酸疼。 她扶着腰从塌上坐起来,敛着秀眉,只感觉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霖儿——” 声音嘶哑得很,跟着了火一般。 霖儿端着洗脸水进来,没好气的看自家小姐鸡窝一般乱蓬蓬的头发,笑道,“小姐,你以后还是少喝些酒罢!要不是我们将你抬回来,你只怕现在早就受了风寒了!” 她守着她睡了大半夜,就一个下半夜没看住,人就不知怎么的,起来头发竟乱成这样。 “被抬回来?” 陆沉这人怎么这么狠呢?找个轿子送她回来是很费力气吗? “是啊。”霖儿开始服侍她洗漱,一面将昨晚她发酒疯的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番,“小姐昨晚真是当世英豪,居然对着世子就这么嗷呜一口咬下去了!” “啊?”赵明枝刚恢复了一点儿血色的小脸又迅速转白,“我昨晚这么禽兽?” “岂止呢。”霖儿兴致满满道,“小姐就差把世子当美人儿给调戏了,还说什么他长得好看,又下饭又下酒,以后等你有了银子,就要娶他做娘子什么的。” 赵明枝彻底傻了,“我……” 霖儿生怕她不承认,“千真万确的事儿,不信小姐可以问小红。” 赵明枝捧着脸,一张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处了刑,脸上羞得一阵滚烫,恨不得当场挖个冬暖夏凉的坑把自己埋了! 她怎么可以对陆沉做出那等禽兽之事!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和他相处?! “那……世……世子呢?” 霖儿道,“小姐放心,世子并没有怪罪小姐,一大早就面无表情的出门了。” 赵明枝心里忐忑,脸上更加紧张,“世子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没生气?” 霖儿摸了摸头,“应该是没有罢,虽然看着阴郁得很,奴婢也猜不透世子的心思,不过世子既然没说什么,那肯定就是不怪罪小姐的意思。” 赵明枝松了一口气,抚着跃动的胸口,“那就好……” 只要不见到他,她就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第70章 梦见她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赵…… 小红取了衣衫从外间进来, “夫人……一大早……关小姐……就到了……西苑……想……拜见你……” 赵明枝头疼的嗤了一声,扶了扶额, 讥诮的开口,“她是想见我,还是想见世子?这女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是冲着世子来的,看我今日不好好打消她的念头。” 小红噗嗤一笑,手脚利落的替赵明枝打理好衣衫, 换上霖儿给赵明枝梳头。 霖儿促狭道,“小姐是吃醋了?” 赵明枝噎了噎,故作镇定的咬了咬唇,“当然不是, 只是看不惯关柒柒虚伪的做派罢了。” 霖儿点头赞同, “那倒是, 若是这位关小姐被抬举进了侯府, 只怕小姐就有的好受了。” 赵明枝听到这话,总算清醒了几分, 虽然她不是陆沉正经的有夫妻之实的世子夫人,陆沉也跟她保证过此生不会纳妾,可真要让一个像关柒柒一样的丫头踩在她头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走到外间的妆台前坐下, “小红, 你去请她进来。” 小红应命而去, 片刻后,关柒柒言笑晏晏的走进来,先对着她恭敬礼貌的福了福礼, 然而眼神却一直往房间里瞟。 没看到陆沉,关柒柒有些失望。 赵明枝对她并不客气,往头上插了最后一只玉簪,漫不经心道,“关小姐这么早来我院子里,找我有事?” 关柒柒笑道,“听说姐姐昨夜醉了酒,柒柒特意来看看姐姐。” 赵明枝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她知道自己昨晚丢人丢大发了,但是关她什么事,只要陆沉没有嫌弃她丢人,她这人就没算丢。 “谁是你姐姐?论礼,你该称我世子夫人才是。” 关柒柒下巴微扬,笑得客气妩媚,“可是姐姐是我爷爷的女弟子,称我爷爷为老师,我称姐姐一声姐姐应当不为过吧?” 赵明枝轻哼,从妆台前站起身,上下打量关柒柒两眼,没准备跟她打持久战,直接速战速决。 “罢了,别姐姐妹妹的虚情假意了,我知道你此番前来是何意,我先说一声啊,作为陆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现在与世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坚决不会让他纳妾。都中这么大,王侯公子多不胜数,你也别痴心妄想进我宣平侯的门,我这名正言顺的正妻不松口,世子也断然不会纳了你。” 关柒柒微怒,“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强势?你这样不讲道理不讲礼制,世子知道么?” 赵明枝轻蔑的扫过她脸上的愤怒,接过霖儿递过来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我不讲礼制?那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大早上的就来我院中,想偷窥我夫君的完美身材,痴迷我夫君的俊美容颜,还心怀不轨的想嫁给我夫君做妾,这就是你的礼制了?” 关柒柒气得小脸一红,到底是脸皮薄,“你……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偷窥……” 赵明枝微微一笑,“好了,别装了单纯无辜小白兔了,我知道我夫君貌美如花,你一个女人也自愧不如,但是,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有些人你一辈子也高攀不上,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我在世子心中乃是第一位置,在这宣平侯府里,世子宠爱我,疼惜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我现在不允许世子纳妾,就是我死了,他也别想纳妾。” 虽然这些话半真半假,但气势这块儿,她拿捏得稳稳的,说出的话铿锵有力,让人坚信不疑。 关柒柒气得浑身发抖,一阵冷笑,“姓赵的,你这个善妒的毒妇!我倒要看看,待世子知道你这副气量狭小的面孔之后,还不会喜欢你!” 赵明枝眉梢轻挑,也不气,“欸?你说对了,我善妒是真的,但是毒妇二字我还真担不上,既然关小姐骂我一声毒妇,我不做出点儿恶毒的事情来,岂不是对不起关小姐对我评价?” 说完,眼神一冷,“小红,把关小姐打出去,记住,我说的是打出去!” 关柒柒表情一慌,有些难看,“赵翡烟,你敢打我!你——你给我等着,我定会等你被世子厌弃的那一天!看你还嚣张到哪儿去!赵翡烟,你给我走着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红粗暴的推了出去。 小红今日算是对这位新夫人有些刮目相看,别看她生得弱不禁风,那张嘴啊,凶起来谁也说不过她去。 最关键的是,新夫人够不要脸。 她家世子什么时候说过疼她宠她什么都听她的了? 还为了她不纳妾? 小红笑着摇了摇头。 “我今日说的话,你们两嘴给我闭严实了,千万别传到世子耳朵里,知道了么?”装完凶,逞完强,赵明枝非常心虚。 霖儿笑得前俯后仰,对小姐今日这番作为非常满意,“小姐放心,我和小红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告诉世子的!” 小红讪笑一声,沉默着闭上嘴,这话是霖儿说的,她可没说……反正她是世子的人,又不是新夫人的人…… 所以一扭头,她就十分敬业的将今日晨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自家主子,非但一个字不落,一个字不少,连夫人处理狂蜂浪蝶时,那股子志得意满的小表情都没放过。 陆沉听到这话的时候,点卯回府,正在坐在书房里细细的看一幅画。 赢邑听得直发笑,“世子,夫人这招可真够直接的,怕是整个都中,也没有一个大家闺秀敢有夫人这般……三下五除二就赶人的魄力。” 他想说夫人不要脸来着,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寻了个折中的话来形容。 毕竟若真没有世子宠着,就凭夫人那几句死了也不让世子纳妾的大逆不道的话,怕是夫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红笑眼看了一眼赢邑,又别扭的移开视线,“嗯,夫人所言所行,看起来委实不像一个秉性温婉,不善言辞的江南女子。” 说到这儿,陆沉薄唇微启,眉间透着一抹淡淡的寒意,“哦?” 小红道,“世子难道没发现么,夫人更像咱们祁京的女子。” 陆沉胸间横贯的那股不安又渐渐浮起,“你们两个过来,仔细对比一下这两幅画。” 赢邑和小红走过去,疑惑不解的看了看摆在桌上的两幅美人图。 一幅是赢邑之前就见过的,画的是还在闺中的赵翡烟,一幅却是新画的,画的是昨晚坐在男人身边烤肉的女子赵翡烟。 两幅画画风笔触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关瀚。 难怪昨晚世子又让他将关瀚先生安排到了桃花小筑对面的风亭里,原来世子早已做好了让关老先生在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为夫人作画的准备,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世子究竟要做什么。 一幅画,同一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赢邑认真看了一会儿,不解的开口,“世子,这两幅画画的不都是夫人么?” 陆沉眉心始终紧锁,淡淡的点了点头,“嗯,再仔细看看。” 赢邑又凝神看了一会儿,仍旧是满脸疑惑,“这幅画中的人除了所穿衣物不同,发髻不同,发饰不同,还有神态也不同,但两个女子的脸却十分相似。” 不过也很能理解,毕竟一个是闺中少女,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神态有所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不对。”小红突然插了一嘴。 陆沉抬眸,冷峻的剑眉微微敛起,淡淡的看向小红,女子的心思比男子要细腻得多,赢邑不能看出来的东西,小红也许能看出来。 小红抿了抿唇,认真道,“世子,这画中两人,看起来只是相似,但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陆沉心口蓦的颤了颤,手指无意识的紧扣着腰带,指骨用力得几乎泛白。 他声音沉了几分,隐约带着危险又沉郁的气息,“仔细说说。” 小红道,“世子,这幅画女子面容沉静婉约,这幅画女子清丽冠绝笑容明媚,一个是安静的百合,一个却是艳丽的海棠,就算容貌可以伪装,妆容可以设计,但一个人的气质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听到这话,陆沉漆黑幽邃的眸子里瞬间深深浅浅,暗潮汹涌。 小红小心翼翼的垂下眉眼,“世子,你是怀疑夫人被人调包了?” 陆沉心脏微缩,五指收紧,又缓缓放开,“你跟在她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可发觉出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红摇了摇头,“夫人除了经常会打听一些府外的事以外便没有别的了,而起奴婢给夫人净过脸,夫人应当没有易容。” 陆沉喉头紧了紧,声线低哑,“那她——” 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尽管他最近时常会有一种赵翡烟就是赵阿宝的错觉,但他也不能无端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他必须要找出一些佐证来,才能让自己彻底放心。 “世子,说起来,夫人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小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轻皱起眉,“她经常会做梦,梦见她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赵明枝。” 陆沉眉头骤然一紧,“什么?” 第71章 陆渐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小红压了压嘴角, “夫人说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变成镇国公府的四小姐, 赵明枝。” “赵明枝……”陆沉喃喃,脸色沉了几分,坐在圈椅上,微微垂着头,身上散发着冰山般冷戾的气息。 男人气势强大,越是安静,越是面无表情, 越让人惧怕。 赢邑和小红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凝肃的表情,谁都知道祁京世子最厌恶的女人就是赵明枝,可新夫人偏偏就做这样的梦, 这不是给世子找堵么。 小红低下头, 没敢看他, 身体因紧张而身体紧绷。 “世子, 夫人会这样的梦,巧合罢了……” 陆沉拢眉, 像是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四肢百骸蹿起一股凉意,直达心头,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不是巧合。 是命数。 他杀了她, 她要回来报仇了, 借赵翡烟的躯壳, 来折磨他的心神,要他的命。 陆沉眼神深处藏着锐利的锋芒,抬头捏了捏眉心, 脑子里思绪万千,终究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他闭了闭眼,眸色幽幽,将所有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站起身,“她现在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小红忙道,“夫人一大早处理完关柒柒之后,就去了荣安堂。” 陆沉狭长的眸子瞬间危险的眯起,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会让她去见一见张氏,但没想到她行动这么快。 “世子……”赢邑试探的问,“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把夫人带回来……” 陆沉冷呵一声,淡漠的打断他,“不用。” 他亲自去。 把她拎回来。 …… 荣安堂。 张氏喜欢礼佛,整个幽暗安静的荣安堂里佛香缭绕,味道并不好闻,还有些呛口。 赵明枝来到荣安堂的时候,见外头守着几个面无表情的高冷护卫,冷剑森寒,眉眼凶悍,没有陆沉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进出荣安堂。 就是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也要有陆沉的手令。 谁进,谁出,记录得清楚明白。 赵明枝是得了陆沉允许的,因而头一次轻轻松松进了荣安堂,见到了张氏。 宣平侯府除了西苑,一贯冷清。 荣安堂更是格外凄苦,除了几个洒扫的婆子,还有几个骂骂咧咧的小厮不务正业的守在外面的院子里,正房里就只有两个丫鬟并一个看起来年迈得力的老嬷嬷。 赵明枝被那老嬷嬷引入张氏的房间,霖儿被人留在外面。 阴暗的房间里供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佛龛,青天白日的,房间里四处的窗子都用厚厚的帘子遮了起来,光线昏暗,无法清晰视物。 赵明枝皱了皱眉,新婚第二日,她曾来过一次荣安堂,当时便感觉这个地方不是很吉利,有些压抑,如今进了张氏的屋子,这份压抑不减,反而更加沉重。 鼻端全是佛香的味道,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她忍了忍,走到里间。 佛龛前点着两盏烛灯,安静的燃烧着,昏黄的烛光中,一个女人单薄的身姿,背影茕茕。 “母亲?” 张氏就这么跪坐在佛像前,只给赵明枝一个苍老虚弱的背影,听到这声清脆的母亲,女人侧了侧脸,光影里,那张脸一半藏在黑暗之中,一般显露在烛光下,瘦削森白,犹如一张鬼脸。 “你终于肯来了。”张氏开口,嗓子里仿佛卡着一口痰,声音听着又干又涩,又透着一股子阴气森森的感觉。 赵明枝吓了一个激灵,胸口乱跳。 “母亲想见我,不是我不来,是世子不允,我也没办法进荣安堂。” 张氏转过头没说话,再次闭上眼,捏着佛珠,嘴唇翕合,念了几句佛经,然后才从地上的蒲团上蹒跚起身。 赵明枝下意识走过去扶着她的手。 一双极干枯的双手,根本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侯夫人该有的。 赵明枝愣了愣,满腹疑问。 张氏好歹也是宣平侯亲自抬举的正室夫人,不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皱纹横生,嘴角干瘪的紧抿着,老态毕露,就算手里捏着佛串,脖间挂着佛珠,身上穿着礼佛的朴素衣裙,青灯古佛,嘴里念着佛经,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戾气。 她年轻时候也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怎的现在日子过成这样,还被人禁锢在院子里,不能出去? “母亲,你……”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氏却猛地将赵明枝手腕儿抓住,枯骨一般的五指使劲儿扣住她的手腕儿,恨不能将她细嫩的手直接折断下来。 赵明枝吃痛,吓了一跳,奋力挣扎,“母亲,你干什么!” 张氏眼睛锐利的眯了一下,干枯的嗓子老妪一般粗粝,“跟我来。” 赵明枝心里疑窦丛生,但还是听话的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后院一处荒芜的高墙下。 张氏有些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用力掐紧了赵明枝的手,指了指那道高墙,“你看那边是什么。” 赵明枝痛得皱眉,“是一堵墙。” “呵。”张氏霍的转过头,一张惨白可怖的脸凑到赵明枝脸前,压抑着愤怒的嘶吼,哑声道,“你嫁给陆沉这么久还不知道?” 赵明枝越发不解,“母亲这是什么话,我……我该知道什么?” 张氏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到愤恨的地步,“那个院子,里面关着我的儿子陆汶!都是陆沉!是陆沉害了我的汶儿!是他这个下贱的畜生害了我的汶儿!” 赵明枝嘴角一抽。 她只听说侯府公子陆汶是在青楼里被人打断了一双腿,随后被人带回了侯府,一直在府中休养生息,哪里就是陆沉害了他了? 难道陆沉还能管他去不去青楼了? “母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直觉陆沉不会干出这种事,他虽是人情淡薄,但也不会滥杀无辜吧? 毕竟作为政敌,他还救了她兄长,也没有杀兄长。 连政敌都可以救,更何况是自己的兄弟? “误会?”张氏讥诮的抬了抬嘴角,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看笑话一般看着她,“你嫁进侯府时日还短,恐怕还不知道陆沉这个畜生到底有多可怕吧?” 看着张氏隐隐疯狂的狞笑,赵明枝感觉后背有些冷,“母亲,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张氏桀桀的笑了几声,不肯放她走,最后,竟笑出了眼泪,“你是他的妻子,我要让你知道,你嫁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禽兽!” 赵明枝秀眉紧锁,她当然知道她男人是什么禽兽。 从一开始陆沉在她这里就不是什么好人,非但狠绝,还是亲手杀了她。 张氏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眼里充满了恨意,“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整个宣平侯府都被他把控了,杨氏是被他毒死的,杨氏的儿子一个被毒杀,一个被棒杀,我的汶儿也被他打断了两条腿关在那个院子里,无人照看,每天只能自己爬起来觅食,活得连狗都不如!” 赵明枝抿唇。 她知道宣平侯府不太平,可这些话太过于骇人听闻…… “你以为,陆渐当真是侯爷的儿子?”张氏眼里露出一抹嘲讽,冷笑,“陆渐根本不是侯爷的儿子,他是陆汐和陆沉苟合生下来的孽种!” 赵明枝心中一震,“什么?怎么可能?” 张氏冷嘲,“怎么,不信?当年我亲眼看见陆沉喝醉酒强/暴了陆汐,陆汐被强/暴之后性情大变,几次三番寻死都没死成,直到她被诊出一个月身孕,才被陆沉送到了别院,一年后陆汐被送回侯府,但她已经失去了被强/暴的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还一心一意将陆沉当做弟弟疼爱!” 赵明枝心口微微窒息,呆在原地,满脸难以置信。 陆汐那么美好一个女子,怎么……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陆沉怎么会那么对她?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杨氏一家子都死绝了,为什么他还独独放过了陆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赵明枝条件反射的不信,“可他不是不能人道吗?” 张氏讥笑出声,“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他后来得了什么报应,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 赵明枝心神一晃,胸口一阵一阵发紧。 她不是很能接受他和陆汐亲密,他说过了此生不会纳妾也不会有别的女人,而且陆汐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他怎么可以做出那种糟蹋自己姐姐的事…… “直到现在,陆沉那个猪狗不如的禽兽还会时不时去陆汐的院子,这样可怕的人……” 张氏眼里氤氲着嘲笑,“说出来怕是谁也不敢相信,在朝上风光霁月的陆侯世子,背地里却是这么一个龌龊下流的人,杀害自己的亲人,强/暴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罔顾人伦,卑鄙无耻!可他竟还敢瞒天过海,娶你入门!赵姑娘,你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我不忍心看你陷入泥淖才找你过来跟你说这些,如今,你若想及时回头,还有机会。” 赵明枝怔怔的看着张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 她还是没有从陆沉和陆汐的事情里回过神来,怎么也不肯相信陆沉会是这种不顾人伦,欺负姐姐的人,而且陆渐…… 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第72章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 可她仔细一回想, 她第一眼见到陆渐的时候,看到陆沉牵着陆渐, 两个人确乎有些像父子…… 尽管她不想信,但一颗心还是开始渐渐往下沉,几息之间,各种复杂情绪在心尖迅速蔓延,密密麻麻交织成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恼什么怕什么难过什么,是他和陆汐的不/伦关系,还是他对待亲人的残忍无情。 她只是胸口憋得慌, 一口气喘不过来,像是压着一块重石。 一块名叫陆沉的重石。 张氏笑着笑着便落了泪,瞪着猩红的眼睛望着她,“孩子, 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帮帮我, 帮帮我的汶儿, 汶儿是无辜的, 我已经……” 赵明枝是个最看不得别人哭的人,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 “母亲,你别这样……” 张氏哽咽的咽了咽口水,可怜又卑微的跪在赵明枝面前,“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汶儿了, 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 这个冬天这么冷, 他有没有厚厚的衣服穿,有没有温暖的炭火烧,有没有热的吃食……以前我还能隔着这堵墙听到他哭, 可现在,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出过声音了。” 她抬起泪眼,哭得撕心裂肺又绝望,“孩子,你帮帮我,帮我去看看我的汶儿还在不在……” 赵明枝奋力将张氏从地上拉扯起来,“母亲,你先起来,我帮你,我帮你还不行么。” 张氏眼睛亮了起来,可怜又可悲的开口,“真的?” 赵明枝点点头,虽然很为难,但还是坚定的说,“嗯,我答应你,找机会去隔壁的院子看看……” 但也仅限于去看看人活着没有,别的,她应该不会再多管闲事。 张氏就差给赵明枝磕头了,痛哭流涕的拉着赵明枝的手,迭声说,“谢谢你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赵明枝哪敢真让张氏给自己跪下,心情沉重的拉着她往回走。 自赵明枝答应张氏的要求之后,张氏对赵明枝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还要留她下来吃午饭。 赵明枝本想推拒,可张氏说什么也不让她走,还说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被陆沉关在这个冷凄凄的院子里,没有人敢来看她,她一个人孤单寂寞得很,难得院子里有点儿人气,希望她能行行好留下来陪她这个老婆子一会儿。 张氏虽然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可她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是太卑微太可怜了。 赵明枝于心不忍,内心叹了一口气,留下来陪她说了会儿话。 然,张氏话里话外说的都是陆沉如何如何,从他小时候就表现出来的残忍说到他长大后的不近人情,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府里人都不喜欢他,他性子又狠又冷,沉敛内向不爱言语,谁见了他都会害怕。 又说他不尊重长辈,狼子野心,把控整个侯府,控制宣平侯,完全不把她这个亲姨母放在眼里。 说到这儿,赵明枝才心惊胆战的知道,原来陆沉的母亲小张氏是张氏的亲妹妹…… 姐妹两共侍一夫,不知怎么,都成了宣平侯的人…… 赵明枝心情复杂,她不是赵翡烟,本不该嫁进陆家,如今摊上宣平侯府这样一番局面感觉很无力。 而她又根本没做好把自己变成陆家人的心理准备,因而听着张氏这些话,她只将自己当做局外人。 听在耳里,并不准备过度插手。 一切等她想法子成功出了宣平侯府再说。 丫鬟们摆了午饭。 张氏拉着赵明枝坐下,刚亲手为她盛上一碗热汤,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清冷矜贵的人影。 整个房间因他到来而气氛冷凝,几个在旁边伺候的丫鬟齐刷刷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全然不敢看来人一眼。 呼啸的寒风顺着门口灌,席卷着白色的雪花吹进屋里。 男人站在门口的风雪里,拥着宽大的墨色大氅,线条流畅的下颌隐匿在乌鸦的毛领之中,高挺的鼻梁,薄情的嘴唇,嘴角缓缓下压的弧度,一张轮廓深邃的俊脸,眼神深刻,气质冷峻。 他举步走进来,单手拂了拂肩头的雪粒,不紧不慢的抬起冷眸看向坐在张氏身侧的赵明枝。 “怎么,午饭不等我来了再吃?” 男人面色沉郁,声音淡漠,说出的话也漫不经心,可细听之下每个字都叫人心生冷意。 赵明枝身子猛地僵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向他看去,“世子,你……怎么来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张氏口中听了他许多传言之后,她感觉自己对他的那份畏惧更深重了些。 杀母,弑兄,奸姐。 这不是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他本就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她在他眼里,现在也不过是个工具。 可她呢,昨晚不知死活的对他撒酒疯,今天更是不讲道理的挡了他的桃花,得罪了他请进府里的客人。 现在他应该是来找她问罪的吧…… “怎么?”陆沉徐徐踱步走到赵明枝身边坐下,眸色幽幽,修长阴鸷的凤眸之中蕴了一丝狠,冷冷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张氏,“你这么听这个女人的话?她让你留下来吃饭,你便留下来?” 身边坐下一个冰山般的冷坨子,赵明枝心里直打冷颤,搁在双膝上的十根手指紧紧揪在一起,嗫嚅着开口解释,“世子,是你答应我可以来看母亲的,母亲留我吃饭,所以我……” 陆沉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当着张氏的面,目光沉沉的捏着赵明枝的下巴,冷声问,“母亲?她算你什么母亲?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赵明枝控制不住害怕,眼里迅速涌上两团雾气,吓得双手抱住他的手腕儿,“世子,我嫁给了你,自然也该叫她一声母亲啊……” “呵。” 陆沉不带感情的淡呵一声,疏冷的长眉缓缓皱起,他眸深似海,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端起张氏为她盛的那碗汤,面无表情动作粗暴的灌进她嘴里。 赵明枝瞪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想要推开他强有力的手臂。 陆沉不让,眯了眯冷眸,手指用力。 “唔,世子!你……你……放开我……” 等赵明枝彻底挣扎开他的钳制,那碗汤已经所剩无几了,除了被洒在衣襟上的,其他的都被她喝了下去。 她钗环凌乱,狼狈的咽了咽汤汁,只觉得满心苦涩。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骂他,便感觉喉咙一阵发紧发麻,舌头瞬间失去了知觉,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 她拧了拧眉心,小手捂住脖子,喉头猛地涌上一抹甜腥,没等她弄清怎么回事,肚子便突然间传来一阵让人无法忍耐的绞痛。 赵明枝脸色刹那间惨白,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痛苦万分的看着张氏。 怎么会这样? 汤里有毒? 张氏几乎是立刻眯了眯眼睛,眸中散发着一阵不加掩饰的厉芒,“陆沉,你好狠毒,你竟然连自己的女人也下得去手?!” 陆沉淡漠的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面无表情的将蜷缩在地上的赵明枝抱起来。 赵明枝脸色苍白,痛得大汗淋漓脑子发晕,肚子里更像是万虫啃噬一般,那些虫子从她的血肉密密麻麻的爬进她的骨髓里不停的咬她,又像是有人用钝刀,在不停的划拉捶打她的小腹然后,再伸进一根又粗又大的铁棍子疯狂搅动风云。 她很少经历这样的痛苦,很快便坚持不下去,瞳孔放大,直愣愣的盯着陆沉坚毅冷白的下颌,渐渐的有些不能动了,手脚僵麻的挂在他肩头,苍白的薄唇张开,犹如缺了水的鱼儿,扬着下巴,不停的呼气来缓解疼痛。 陆沉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痛得暂时昏迷过去的女子,一脸冷淡的开口,“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已,也值得你苦费心机。” 张氏愤怒的指着他,“你这种狠毒的人果然没有心,她是你的妻子,你明知道这汤里有毒,却还亲手喂她喝下去!陆沉啊陆沉!你怎么能做到这么心狠啊!” 陆沉转过身,淡淡的掀开眼帘,冷漠反诘,“下毒的不是你?” 张氏一噎,咬牙切齿的说不出话来。 陆沉嘴角泛起一个淡嘲的冷笑,讥诮一声,“论狠,我怎么能及得上你。” 张氏跳了脚,恼羞成怒,“畜生,一个连自己妻子性命都不顾的畜生也敢说我狠?!” 陆沉低笑一声,“你以为,用赵翡烟就可以牵制我?” 他不过才对她好了几日,就有人把主意打在了她头上,可见这府里,有些人还是不安生。 张氏磨了磨牙,愤恨的盯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神。 那双乌沉沉的眸子,半点儿感情也没在里头,她的愤怒根本激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她咬紧了后槽牙,双手握拳,止不住颤抖起来,“你……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你既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便更该懂得安分守己。”陆沉收起冷笑,神情淡然的睨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当真会在意一个女人的死活?今日饶你一次,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若再有下次,你和陆汶一起去死。” 第73章 陆沉:“让你再疼会儿,长长…… “汶儿, 汶儿怎样了!”张氏眸光微闪,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疾步往陆沉面前跑,“他还活着?你让我去见他!陆沉!你让我去见他!” 赢邑适时抽出冰冷的长剑,一把将这个即将疯魔的女人拦住。 张氏身子一抖,惧怕的在冷剑前顿住,“陆沉!你若是敢伤我汶儿半分,我便日日在佛祖面前诅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陆沉毫不在意,嘲讽的扫她一眼, 不再看她,抱着赵明枝往荣安堂外走。 “陆沉,你给我回来!”张氏狂乱的嘶吼一声,死死盯着陆沉逐渐远去的后背, 怒火中烧, 可又无能为力。 她原本以为, 赵翡烟能成为他的软肋, 如今看来,她是高看赵翡烟了。 在陆沉眼里, 没有人能成为牵制他的肋骨,他是绝对冷静,绝对无情的,这个人, 已经冷血到了罔顾亲情, 没有一点儿人性的地步了! …… 赵明枝感觉身子晃晃悠悠的, 手上的伤口非常疼,疼到让人头皮发麻,脖子里却很冷, 雪粒疯了一样往她衣襟里钻。 她仰着头,浑身一阵发抖,手上的疼终究抵不过肚子里的翻江倒海,捂着小腹,吐出一口血沫,然后身子重重的滚落在雪地里。 大雪簌簌而落,落在她额上,头发上和嘴唇上。 她僵硬的摊在皑皑白雪中,手脚麻木,不能动弹,肚子里的疼痛已经有些微微缓和了,但仍旧是针扎撕扯一般,痛得人想吐。 但她没有一点儿力气,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里是浓浓的血腥味儿,这是她第二次感觉自己距离死亡那么近。 “还疼?” 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她流血的嘴角,又似乎嫌弃,将染血的手指在白色的雪里擦了擦。 赵明枝动了动眼珠子,涣散的视线勉强聚集在男人冷毅的脸上。 极清俊一张脸,眉眼如画,鼻梁挺拔,薄唇微抿,形状完美,那深邃的五官像是被神明精心描绘过一般,美得不可方物,可却没有一点儿感情。 赵明枝扯了扯嘴角,睫毛微动,小气出大气进的启唇,“疼,疼得快要死了……” “知道疼就好。” 赵明枝鼻尖发酸,腹中剧烈的痛苦也抵不过她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刚刚……我……都听到了。” 陆沉语气淡淡,“嗯。” 赵明枝心脏撕裂,难道他这个人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属于的正常人的感情吗? 她只觉得心酸,“世子既不在乎我的死活,又何必把我强留在身边?” 陆沉听了她埋怨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不温不火道,“我会给你和离书,然后送你离开,答应你的话,永不食言。” 赵明枝目光孱弱的往他脸上看去,男人居高临下的站在她身边,她仰着脖子倒在冰冷的雪堆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有片刻茫然。 “你……你之前不是说……” 他说,“我大概是,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言犹在耳,才不过几日,却是人心易变。 陆沉长睫低垂,看着她苍白的脸,“赵翡烟,张氏是疯子,和疯子做交易,你就是傻子。” 赵明枝心中一片苦涩,懵懵的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从小生活在镇国公府平安快乐的氛围里,父慈母爱,姐妹和睦,兄友弟恭,哪里知道人心竟然会坏到这样的地步。 她不过是好心留下来陪张氏,张氏却在汤里给她下毒。 下毒也就罢了,她还没喝,好家伙,陆沉一来,直接就把毒汤往她嘴里灌,生怕她活得太长,占着他的世子夫人之位。 张氏是疯子,陆沉就不是疯子吗。 这一家子,没有一个不是疯子的。 陆沉再次半蹲下来,低下眉眼,看着雪地里呆愣愣的小傻子,手指拨了拨她的鼻尖,好心提点她,“今日以后,张氏就不会再对你动心思了。” 赵明枝晃了晃神,品出了些味道来。 “你……是故意的?” “嗯。” 她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有些明白,他这是故意让张氏放弃拿她做筏子,可脑子里一想起他在张氏面前说的那些诸如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之类的话,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世子一向这样杀伐果决吗?” 杀敌一千,损她八百?! 陆沉厚颜,“向来如此。” 做事不留余地,雷霆手段,狠辣无情,不给任何人伤他的机会,张氏如此,其他人亦如此。 赵明枝一噎,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良久,她苦笑一声,定定的凝着他漆黑的眸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缓缓说,“世子,我刚嫁给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坏人……想逃……后来我渐渐了解了一个不一样的你……你会救小公爷,也会为我聘猫种竹子,我越了解你,就越觉得你很孤单……我以为你是好人,所以开始对你好……可是……” 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可有可无的女人。 她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难受得泪水滚滚而落。 陆沉神情淡淡,清冷淡漠的看着她,女人痛得狠了,乌发微微凌乱,发钗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小兔子一般,可怜又委屈。 她向来笑得明媚,很少有现在这样绝望无助的时刻,就像一阵风,一吹就会散。 他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不自觉间,心底竟然对她涌起一抹淡淡的心疼。 “起来,我带你回去。” 赵明枝将眼里泪水逼落,轻轻摇了摇头,“我起不来了……” 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半死不活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就想死在这里。” 说完,直接闭上眼,当真准备开始等死。 陆沉轻笑一声,大手将她那没受伤的小手握住,然后一把将她拉起来。 赵明枝无力的掀开沉重的眼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已经被他背在了背上。 “你……”她呆呆愣住,脑子里一阵眩晕,半晌才反应过来,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嘶哑着嗓音,“你背我做什么……” 她还难过着呢,还没有跟他和解,还没有原谅他的狠绝。 可身子一碰到他的后背,她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全世界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的体温是温暖的,她有些贪恋这样仅有的温暖,傻乎乎的即便是肚子很疼,也还想就这样趴在他厚实的肩背上。 陆沉手臂穿过她的膝盖窝,将女子轻盈的身子背稳,她轻得像只猫儿,一双腿笔直纤细,身子又柔又软。 他愣了愣,微微捏紧了拳头,“背你回去。” 毒药在血液里疯狂肆虐,赵明枝脑子又开始泛晕,“可是我已经快要死了……” 陆沉无奈的轻勾了一下嘴角,“你不会死,她的毒,我都有解药。” “……” 赵明枝微微顿住,不知是因为紧贴着他坚实的后背,还是听到有解药什么的,像是突然有了依靠,感觉肚子没那么疼了。 风雪很大,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从荣安堂出来,要走过三个院落一个小花园两座假山一片结冰的湖泊最后是一道长长的风雨连廊,才能走到西苑。 他背着她安安静静的走在路上,柳絮一般的雪花落在他乌鸦鸦的发髻上,玉冠清润,衬得他发黑如墨。 赵明枝半眯着眼,呆呆的看着他的后脑勺。 “你有解药?!” “嗯。” “你有解药不先给我吃?” “让你再疼会儿,长长记性。” 这人怎么能这么狠?! 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赵明枝再好的脾气也有点儿想发飙,她呲了呲牙,目光灼灼,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的脑袋,努力够着脖子往他头上撞,可惜浑身上下太过无力,嘴唇磕在他后脖颈上,一张一合,像极了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 陆沉皱了皱眉,感受到脖间一抹轻柔的湿润,浑身不自在,“你干什么?” 又咬人? 狗变的? 赵明枝脸一红,欲哭无泪,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泪光,可怜又无辜的瘪了瘪嘴角,“那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在张氏和那些丫鬟面前灌我喝毒汤,我丢人丢大了,以后她们看见我就会嘲笑我的!你好歹也是我夫君,在下人面前就不能给我留点儿情面么!” 陆沉轻笑,“你在气这个?” 赵明枝没听到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味地恼自己不争气,“对啊,我可是世子夫人啊,我不要面子的么!” 陆沉眉目清朗,“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不会再有下次。” 赵明枝怔了怔,世上的男儿多骄傲不驯,很少有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屡次三番认错道歉。 可陆沉每回认错都很果断,错了就是错了,做了什么事,就会直接跟她解释,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 哪怕他当着张氏的面给她灌毒,事后也表现得十分坦荡磊落,更是以一副老师的面孔教育她不要轻信于人,让人就是想气也气不起来。 这样一个襟怀磊落的男人,真如张氏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 她有些迷茫。 第74章 和离初现 他走到桌边,片刻之间,执笔…… “世子……” “嗯?” 耳边是男人沉稳的脚步声, 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轻柔声音, 鼻端萦绕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忍冬花香气,沁人心脾。 “张氏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侯爷先夫人是……” “是我杀的。” 赵明枝心脏微缩,“那……侯府的几位公子……” “也是我杀的。” 赵明枝咽了咽口水,“张氏的儿子……” “是我派人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关进了落椛院。” 赵明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后背寒毛直竖, “世子为何要这样对自己的兄弟亲人?” 男人没过多解释,声音寸寸渐冷,“因为他们有必须去死的缘由。” 面对他的坦荡回答,赵明枝抿了抿唇角, 忍不住噤了声。 她想起自己从小听到的那些传闻, 宣平侯府不太平, 自从接了外室子入府以后, 府里就接连出事,可那个时候陆沉还小, 他也只是个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一个孩子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后来陆沉长大了,又成了陆侯世子,就再也没有人敢编排他的过去了, 但街头巷尾, 仍旧流传着他杀兄弑弟的谣言。 赵明枝每每听到那些话, 心里就会浮现起他时常板着的清隽冷漠面孔,是以不管出席都中什么宴会,都对他惧而远之。 若不是突然身死重生, 成了他的妻子,只怕她这辈子也不会亲耳从陆沉口中听到这些真相。 良久,男人澄澈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轻哄的意味,柔声道,“怕了?” 赵明枝软绵绵的趴在他肩头,脸颊靠在他墨色的大氅上,声音弱弱的,带着一丝惶恐,娇声“嗯”了一声。 怕肯定是怕的,还很担心哪一天就不知不觉被他杀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在她被他杀死之前,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逃出宣平侯府。 陆沉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淡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触碰我的底线,我不会杀你。” 赵明枝讪讪的动了动嘴角,他已经杀了她一次了。 只可惜这话只能闷在心底,谁也不能说,除非等她回到镇国公府,被亲人们信任和接纳的时候。 陆沉失笑,“还有什么想问的?” 赵明枝咬了嘴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不想问就睡会儿,到了西苑,就给你解药。” 赵明枝心情复杂,“世子,渐儿是你的孩子吗?”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感觉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息。 陆沉眉眼一厉,高高蹙起,凛冽的风雪拂过他冷毅的眉头,衬得他修长的双眼越发黑沉,沉得没有边际。 “张氏这么说?” 男人森冷的嗓音,声量不高,危险窒息,带着冰封万里的寒意。 赵明枝察觉到他身躯一瞬间的紧绷,方才缓和的气氛已经一丝不剩,如同被侵犯了领土的猛虎,下意识已呈防御姿态。 她在他面前,一向胆子小,但今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起胆子,道,“嗯,她说——” 陆沉突然冷冰冰的打断他,“我不喜欢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然后就不再言语了,沉默着背着她往前走。 赵明枝怔愣的张了张唇。 不喜欢孩子? 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也就是说,陆渐不是他的孩子? 那他没有欺负姐姐? 没有强迫陆汐? 这些都是张氏说来哄骗她的! 不知怎么的,心里冒出几分莫名喜悦,他或许也还有些任性? 但转念一想,他不喜欢孩子,是不是跟他不能人道有关? 他究竟是怎么了? 好好一个人,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伤害,怎么落到杀兄以报仇又仇恨孩子的地步? “世子,那个……” “闭嘴。” 赵明枝乖巧的闭上嘴,“……” 她有好多话想问,想问他小时候是不是被陆清陆淮他们欺负了,所以他才会杀了他们,陆汶呢,陆汶也欺负过他吗? 张氏诅咒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他还留着她,是不是因为她是他母亲的亲姐姐? 他杀了杨氏和杨氏的孩子,为什么又独独留下一个陆汐? 他心里,对这个温柔善良的姐姐,其实是很喜欢的吧?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法问出口,她歪着脑袋,望了眼前这个充满了神秘的男人,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耳边的风声太大,又或是身上的雪太重,她眼皮一张一合,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回到西苑。 陆沉将赵明枝放到大床上,替她脱了外面被雪水濡湿的外衣,将女子塞进厚厚的被子里,然后让小红进来。 “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沉轻飘飘的看她一眼,“把断肠丹的解药拿来。” 小红心下震惊,看着养躺在床上,疼的满头大汗淋漓的女子,急忙去拿解药。 用温水送赵明枝服下,看着她逐渐舒展的眉心,陆沉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开始坐在床边细心的替她重新包扎手上的伤。 小红进房之前看了看院子,霖儿不知道去哪儿了,早上是她跟着夫人一起出门的,如今却没个人影,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唇,收起平日里卑微懦弱的姿态再次回到房内,“世子,这毒,是张氏给夫人下的?” 陆沉:“嗯。” 小红一噎,“张氏近年来越来越疯疯癫癫了……” 陆沉侧着身子坐在床边,视线淡淡的落在赵翡烟白得像一张纸一样的小脸上,漫不经心道,“无妨,经此一役,她应该也明白,赵翡烟对我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日后,也自然不会随意打她的主意,算是一桩好事。” 小红担忧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苍白孱弱的女子,那副无辜纤弱至极的容貌,那副楚楚可怜的小脸,实在让人心疼。 她愤然道,“没想到张氏手里竟然还藏着断肠丹,给世子小时候下毒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在外人头上,张氏这个女人心也太黑了。” 陆沉不置可否,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床上的人,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小红心下一软,觉得好笑,“世子,夫人看起来好像挺疼的……” “嗯,她还气我当着张氏的面给她灌药,让她失了面子。” 小红噗嗤一笑,这位夫人想法倒是别致,“夫人是个爱美的,定然会恼。” 陆沉心里也觉得赵翡烟有些好笑,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抚了抚女子额上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似叹非叹淡语一声,“不疼怎么会成长?” 她还是太单纯了些,嫁入侯府之后,对侯府里的龌龊腌臜之事一概不了解,一味心怀仁善,人又不聪明,小傻子一个,今日有他在,尚且能护住她。 若等他以后去了,她一个人怎么在财狼一样的祁京活下去? 想到这里,便想起他答应过她的和离书。 如今,太子势力逐渐式微,三皇子势头开始反扑,在这种两虎相争水深火热的局势下,谢祈以户部主簿的身份进入朝局,待谢祈地位稳固,他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韩墨城已经到了尧城,他的人马潜伏在尧城多年,暗中筹备多年,早已准备了不少军备,这一年,又在赵翡烟父亲的帮助下,以高价购得铁矿、粮草、军队、战马等。 剩下的就等着元凌行差踏错,走出致命一步。 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却又自诩圣明,现下圣上身体虚弱,大限将至,若元凌做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元诩与他争位,元诩莽撞,早已暗自集结了私军,跃跃欲试。 元诩和元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他再雷霆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等将元凌拉下太子之位,夺他权,要他命,他便自刎去给赵阿宝赔罪。 到那时,他便放赵翡烟回江南,给她和离书,许她再嫁晏初。 陆沉站起身来,颀长孤影,萧索、瘦削、挺拔。 他走到桌边,片刻之间,执笔写下一份和离书,卷好放进一竹筒里,递给小红,“红鸾,若日后我回不来,你亲手把这份和离书交给赵翡烟。” 小红目露担忧,不敢伸手去接,惶惶道,“世子,您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只要我们计划周全,定然会成事!奴婢一定会生死相随,助世子拥护新太子上位!” 陆沉苦笑一声,他此番计划,不管成功与否,都存了必死之心。 这是他欠赵阿宝的,他得用命去还。 他沉声道,“收下,不听我的话了?” 红鸾眼眶一红,“世子!” 陆沉微微淡笑,“我这一生,在乎的人不多,你和赢邑自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看向眼前红着眼的女子,淡然道,“让你扮作小红待在她身边受委屈了,以后她若回江南去,你想跟去就去,不想跟着,江湖路远,就去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钱财家资,我都已经给你和赢邑准备妥当,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云淡风轻的声音,交代生死就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 听着男人犹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话,红鸾拼命摇摇头,流着眼泪当场给陆沉跪下,“世子,奴婢的命是世子捡回来的,生死都跟着世子!” 第75章 男人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陆沉动了动嘴角, 淡淡的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好了, 我还没死,不过是让你收好和离书,以备不时之需,何必哭成这样?” 红鸾抬眸,看着自家主子清冷的面容,心中不断抽疼。 她十四岁在边疆被世子救起,在世子的牵线搭桥下拜入鬼医门下, 得鬼医倾囊相授成为一名女大夫。 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孤儿到如今能独当一面,都是世子对她好,给了她新生的机会。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不管世子做什么, 红鸾总是要跟着世子的。” 陆沉笑了笑, 没说话, 只用力将装着和离书的竹筒放进她手心里。 他态度坚决,所做决定, 绝不会轻易改变。 红鸾明白,含泪将竹筒放进袖中,“世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 交给夫人。” 陆沉点点头, “嗯。” 谁也不相欠, 这是最好的结局。 …… 赵明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她身子弱,不耐疼,中一次毒, 就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这五日,每天都是红鸾亲自替她针灸排除体内剩余毒素,陆沉处理完公务回府,便一直陪在她床边,还替她的手换药。 直到她睁开眼,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卷杂谈。 好像做梦一样,看着他英俊的侧脸,赵明枝只感觉很不真实。 她揪了揪眉头,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浑身上下有些酸疼。 “世子……”她开口,嗓子干哑至极。 陆沉听到身边响动,长臂一展将人从被子里扶起来,让她靠在引枕上,然后又贴心的递过来一杯热茶,“醒了?” 赵明枝神志有些恍惚,接过茶杯细细的喝了一口,湿润了嗓子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嗯……” 不敢跟他多说话,怕他发疯再喂她吃毒药,怕肚子疼,怕死,也更怕他。 “怕我?” 赵明枝眼里有着本能的恐惧和害怕,没有一个人在知道他杀了那么多人以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和他坐在一张床上聊天。 “有一那么点点……” “嗯。” 赵明枝抬眸看他,这算什么回答。 他好似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杀害至亲也好,赵氏污蔑他与陆汐行为不轨也罢,他都不屑多过解释。 究竟是毫不遮掩的坦荡,还是根本不在乎她,所以才不屑解释的呢?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害怕,恐惧,恨不得现在就逃离,可她逃不了,没有机会,只好继续忍耐蛰伏。 她躺在陆沉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有一股淡淡的忍冬花的香气弥漫在鼻尖,让她稍微放松了不少。 “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他轻柔的语调里含着淡淡的温柔,跟哄孩子似的,“不舒服,就要说。” 赵明枝咬咬唇,老老实实的,“腰酸背疼,可能是睡多了,脖子也不舒服,浑身发软,但肚子已经不疼了……” 陆沉盯着她,她昏迷的这些日子,只能进流食,苍白的小脸逐渐恢复了血色,虽然羸弱消瘦但看起来已经健康了不少。 “大夫说你那日在雪地里受了冷,身子入了寒气,所以恢复起来比较慢。” 赵明枝抱着小茶杯,不解的看着他。 然后呢? 对着女子清亮懵懂的眼神,陆沉顿了一下,别开视线,徐徐道,“三日后,圣上会带着长公主和太子等诸人去玉恒山的行宫温泉休养,侯府也有帖子,我准备带你去一趟温泉,调理一下你的身子。” 赵明枝几乎是立刻瞪大了眼睛,本来娴静孱弱的小脸顿时生动活泼起来,“温泉?!” “嗯。” “我……我可以去吗!” “你和渐儿一起去。”陆沉轻轻蹙着眉,又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我要去!我想去!” 赵明枝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此刻自己心底的喜悦之情。 圣上身子不好,每年冬日都会去行宫住上一段时间,圣上出行,自然会让都中不少人一起去,这叫沐浴圣恩。 每年镇国公府都是有帖子的,只要皇后会去,就不必可少的会给赵家一份帖子,就算皇后不去,宫里也会给赵家帖子,让赵家的夫人带着赵家的小姐公子们去行宫玩耍。 所以,这次只要能去行宫温泉,她非但能见到元凌,还能见到镇国公府的人! 她千寻万觅的在找机会出宣平侯府,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她怎么能不兴奋! “呜呜,世子!” 娇小的身子就这么投进男子宽厚的怀里,小脸往他胸口处一埋,呜咽的哭出声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世子大恩,烟儿简直是无以为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赵明枝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身上这一身的痛都是某人造成的。 她兀自雀跃的揪着他的衣襟,早已忘了刚刚她还惧怕他。 陆沉身体微僵,感受着某个柔软的身子,还有那柔软的发丝在他下巴处摩挲来摩挲去,只感觉心头火起,眉间不自觉蹙了蹙,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想将她推开。 “既是无以为报,你又抱我做什么?”声音不虞,带着些冷淡。 赵明枝喜上眉梢,哪里顾得了那些,小手将男人精瘦的腰肢搂得紧紧的,仍旧不敢相信的一遍遍确定,“世子当真要带我和渐儿去玉恒山的温泉行宫?” 陆沉俊脸黑压压的低沉下去,嫌弃道,“赵翡烟,放开我。” 赵明枝委屈巴巴的抿了抿唇,“世子,你真的没骗我吧!我真的可以和世子一起去温泉行宫么?” 陆沉不耐烦的皱着眉心,胸口抵住的柔软峰峦,让他心火难耐。 他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对着自己心爱之人这张脸,也有难以抑制的时候,更何况,赵翡烟的身形……也与赵阿宝别无二致。 要他克制,要他忍耐,必须要让他远离她才行。 他脸色难堪,一脸的冷郁之色,动作上便粗鲁了些,直接将她推开。 赵明枝被他推倒在枕上,也不生气,眨巴着漆亮的眸子紧盯着男人阴沉的面容,“世子,是我哪儿惹你不开心了么?” 陆沉微微狼狈的站起身,拂了拂袍袖,转过身,背着她,“没有。” “那世子不会食言吧!”她担心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不能出府就完了! 陆沉深深睨她一眼,眼底晦暗不明,也期待她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可惜那个小傻子什么也没看出来,只一双清白无辜的眼神呆呆的望着他。 这大概是天意。 陆沉收回目光,冷眉紧皱,提步准备离开,“不会。” 他会带她去行宫,会给她机会面见太子,也会趁此机会,让元凌名声大败。 赵明枝喜出望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对她而言,陆沉是什么态度根本不重要,只要能出府,一切都好说。 陆沉嘴角抿成一线,双手负在背后,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赵明枝心里乐开了花儿,自然也就看他顺眼了不少,关心的问,“世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男人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洗澡。” 然后掀开帘子出了门去,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内卧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赵明枝感觉他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儿奇怪,嘟囔一声,“不是穿着寝衣么,现在还要去洗澡?” 话音刚落,一直守在外间负责伺候的人鱼贯走了进来。 霖儿、小红还有李嬷嬷。 伺候饭食的伺候饭食,伺候她更衣的更衣。 五天没洗澡没怎么吃东西了,赵明枝现在就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任由霖儿和小红折腾。 沐浴更衣完,又得先从流食开始吃,慢慢让肠胃适应和恢复。 她心情好,胃口自然也好,吃了不少东西之后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 随后,李嬷嬷挥退了霖儿和小红,单独留在了赵明枝房间。 赵明枝虽然是这侯府的世子夫人,看似也极得陆沉宠爱,如今这侯府里干净得很,除了她一个正经夫人,陆沉也很洁身自好,既没有通房也没有娇软侍妾。 所以大多数时候,赵明枝过得还算比较轻松和单纯,不必和其他女子争夺宠爱。 一个关柒柒凑上来,她也爽快的打发了。 之后陆沉也没提这事,于是,她更加有恃无恐。 但李嬷嬷这个人,年纪大,见识多,手段利落,眼神犀利,一看就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经验丰富的老人,有手腕儿又有威严,赵明枝不太敢在她面前搞出什么幺蛾子,一来怕她察觉出什么,二来又担心她在世子面前给她穿小鞋,到时候不能出府便得不偿失了。 因而,赵明枝见她当着她的面儿将她本家的贴身丫鬟霖儿摒退,也没多说什么,扬起一个单纯无害的笑问,“李嬷嬷,您有什么事要交代么?” 李嬷嬷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这屋里就她们两人,这热情的笑就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赵明枝默不作声的咽了咽口水,眼神戒备,身子不经意的往床边挪了挪。 “嬷嬷,您有话就直说……”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您嫁进咱们侯府的时日也不短了。” 第76章 该给陆沉开枝散叶的是赵翡烟…… 赵明枝一愣, 不短了么? 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现在距离她嫁进宣平侯府那晚, 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 算算,也确实不短了,但这和李嬷嬷有什么干系? “嬷嬷,是烟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么?” “不是不是。”李嬷嬷笑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 她感慨了一声,继续道,“只是夫人嫁进侯府这么久, 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却是何缘故?” 赵明枝没想到李嬷嬷跟她单独谈话,谈的居然是这种事儿,登时脸色一红, “嬷嬷, 这……我也不知道啊……” 她又没生过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生孩子, 再说了,这种事儿, 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么? 从她之前看的那些春/宫图来看,得需两个人一道……一道努力才行的吧…… 李嬷嬷往她身边走过去了些,压着嗓子说,“夫人, 老奴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只是世子如今这年纪, 与他同龄的贵族公子们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世子膝下却仍旧没有孩子,这实在是有些不妥。” “这……”赵明枝只能装傻, 她又不可能给陆沉生孩子。 李嬷嬷从赵明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是看了些门道,遗憾的摇了摇头,大概明白为什么这儿久了夫人肚子里还没动静了。 她是世子的乳娘,从小看着他长大,她家世子,她是了解的。 那么小一个人,从小就没了母亲,后来被接到侯府里讨生活,没人把他当做真正的侯府公子看待,那恶毒的杨氏更是直接把他当做下贱的奴才来折磨,不,是连最低等的奴才都不如。 那些年,世子过得苦,咬着牙熬过来了,性子便变得十分阴郁。 身边一向没什么亲近的人,除了她儿子赢邑,就再没别的亲近的女子了。 大概是幼时被杨氏和张氏伤得太过了些,世子对女人总有些避讳和不喜。 这么多年,身边就只有一个叫鹊儿的诗书丫头跟了一段时间,她当初觉得要是鹊儿真能打开世子的心防也好,就算出身低微些,只要能让世子接纳了她,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她私下里一打听,世子根本没碰过鹊儿那丫头,后来新夫人入府,世子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鹊儿发配到了禁室,这么久了,也从来没有管过鹊儿的死活,可见世子心里根本就没有鹊儿。 世子不喜女子,不让女子近身。 说得好听,是洁身自好,说得不好听些,怕是外头那些流言是真的…… 世子有可能对女人真的不感兴趣。 这新夫人入府,看似和世子住在一个院子里,可主子房间里的事儿,做奴婢的也不能随便打听,谁知道有没有同床圆房呢? “夫人,老奴有些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李嬷嬷一心为世子做打算,自然有些脸面也是顾不了的,只得直接敲打起赵明枝来,“世子可曾与夫人圆房?” 赵明枝懵懵懂懂的噎了噎,小脸迅速涨红。 圆房,圆个屁房,他小气得连床都不让她睡,让她一个女子睡榻,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么! 李嬷嬷经验老道,瞬间便得出了答案,一看夫人这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表情,就知道两人成亲这么些日子什么也没发生。 “夫人,世子性子冷,不过性子再冷的男人在有些事上也是热衷的,世子大概是没尝到男女之情的滋味,所以才会冷落了夫人,若是吃了夫人的甜头,世子也就不会冷着夫人了。” 赵明枝僵住,忙干笑一声,“不冷落,不冷落……” 她觉得现在这样相敬如宾,甚好,甚好! 李嬷嬷语重心长的道,“夫人虽是女子,有些时候也未必不能主动些。” 赵明枝瞪大眼,“主……主动?” 李嬷嬷索性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笑盈盈递到赵明枝手里,试探道,“老奴也不知道夫人出嫁时,府里的夫人婆子有没有教过夫人一些夫妻房中之事,夫人既然已经成了人/妻,有的事情还是要早些学一学才好。” 赵明枝一看那艳色的封皮,登时跟烫了手似的,把册子扔得远远的,双手赶紧蒙上眼,“我不看!我也不学!” 李嬷嬷笑着将册子捡起来,这次干脆不让她自己看了,直接翻开,拉下她的双手,把书上的画的人儿送到她眼前,“夫人,你看这男女之事,乃是阴阳调和,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夫人和世子已经成了夫妻,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终归是你们关起门来的房事,外人又不知晓。” 她说话的时候,还刻意往赵明枝身边凑了凑,悄声将那男女之间如何行周公之礼的事情细细说了一番,生怕她不懂的伺候人,又把女子在遇到男人主动求欢时,该如何应对如何欲拒还迎的事也一并教了些。 最后,李嬷嬷喟然低声一声,用过来人的语气,幽幽道,“男人在那事上向来不是很能忍耐,初时夫人可能会觉得有些疼,不过时间久了就会有别的滋味起来,这要是如鱼得水,男人在那方面的功夫还能让夫人很舒服。” 赵明枝听得浑身发热,也不知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还是李嬷嬷眼里的暧昧神色太灼人,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听着那些她从未听过的话,更羞涩难当,一张小脸早已涨得红彤彤的。 “在世子面前脱了衣服,光着身子,成何体统……” 李嬷嬷暧昧一笑,“不脱衣服也能成事呢。” “……” 赵明枝视线往那男子身上那物一扫,顿时跟污了眼睛一般,死死闭上眼,“……嬷嬷,你快拿开……快拿开……” “夫人,女人一生总有这么一遭的,老奴想着,这次夫人和世子同去温泉行宫,到了那行宫里,风景好,气氛也融洽,世子和夫人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正是发生点儿什么的好机会,夫人呐,你要好好把握时机才是啊,咱们侯府子嗣凋零,现在就靠夫人你为侯府开枝散叶了。” 赵明枝可算知道李嬷嬷大晚上的为什么要把霖儿和小红叫了出去。 原来她的目的就在这儿,要让她在温泉行宫里,想法子和陆沉圆房。 她自然是不肯。 该给陆沉开枝散叶的是赵翡烟,不该是她…… 她还要趁这次机会逃出陆府呢。 但当着李嬷嬷的面儿,赵明枝不动声色,也顾不得同情陆沉不能人道这件事,嫣红着脸颊,害羞的低下头,靠在床边,皮笑肉不笑的把那春宫的册子“宝贝”似的塞进怀里,应承下来,“既然嬷嬷这么说了……那烟儿到时候会见机行事的……” 反正陆沉又不能人道,还能拿她如何? 李嬷嬷怕是还不知道这事儿,哎,可怜见的……李嬷嬷也是一片丹心为陆沉好,但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李嬷嬷见赵明枝开了窍,喜上眉梢道,“这次小公子也要同世子一道去行宫,到时候老奴怕是不能跟着夫人和世子一起去,不过夫人放心,夫人的行装由老奴亲自收拾,老奴定会为夫人准备好漂亮的衣裙和胭脂水粉,助夫人一臂之力。” 赵明枝脸上带着羞意,点点头,“那就劳烦嬷嬷替我准备了。” 李嬷嬷喜不自禁,“不麻烦不麻烦。” 只要世子能过得好,身边能有个知心的人儿伴着,再生下个一儿半女,她这辈子也就放了心。 李嬷嬷走后,沐浴完的陆沉便拧着眉头走了进来。 寒风将门后厚厚的帘幕吹落。 陆沉身长玉立,一身翠微色的寝衣包裹着他健硕挺拔的身子,头发微微湿润,几滴冷水从他眼角眉梢滑落,顺着他精致的下颌,滑过性感的喉结,最后滴落在那凹陷进去的锁骨上。 他神情清清冷冷的,身上带着一股冰冷的潮湿,冷冽的眉宇间蕴着一抹淡淡的疏离。 像个冰坨子。 平素还好,赵明枝不明白那些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只将他当哥哥一般的男人对待,就算同睡在一张床上,两人也没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来。 她初时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事,睡得沉了也没个顾忌,肌肤相亲,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亲过他,抱过他,还牵过他的大手。 可这些除了让她觉得心跳加速以外,便没别的了。 可今晚却不同,她听了李嬷嬷绘声绘色的那些话,又想起刚刚在那册子上看到的一幕场景,男人粗旷的身子和女人的娇美不同,那东西又委实有些吓人,瞬间便紧张的跳上床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 陆沉在内卧的时候,房内是不会有别人的。 霖儿和小红也不能再进来。 陆沉单手用帕子擦着头上湿发,疑惑的走到床边,“既然醒了,回你的床上去。” 赵明枝脸在被窝里热烘烘的,浑身气血汹涌,有些热,更有些燥。 “嗯?” 陆沉推了推她。 她弓着身子躲在被窝里,他的手自然不小心就推到了她的臀。 第77章 谋划出逃 去温泉行宫,是离开的大好机…… 赵明枝只感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 她闪电一般掀开被子,热气上涌, 一张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世子当真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么,我好歹身子刚刚才好,就让我去睡那又小又窄的榻,这不太合适吧……” 陆沉脸色不虞的盯着她,“你不想睡榻,可以住到西苑别的地方去。” 赵明枝咬了咬牙, 她倒是想来着,可西苑就这么一间屋子是最好的,本来他住书房,她住西苑住得好好的, 他偏要来跟她抢。 她抢不过, 也不敢到侯府别的院落去住, 鸟为食亡, 人为床死! 她自然就只能跟他抢了。 “我身子不舒服……我今晚就睡这儿……” 陆沉冷漠的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扶腰捂肚子,眼里古井无波, 半点儿情绪起伏也没有,“起来。” 赵明枝忿忿不平的背过身子,“我不起来。” 陆沉沉默着不说话,弯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打横抱起。 赵明枝一时不察, 吓得浑身一紧, 小手不自觉的搂住他修长的脖颈, “世子,你放开我……” 陆沉敛眉,不管她如何挣扎, 也不肯放。 几个阔步,便抱着人走到了隔碧纱橱里,然后准备把她往冷硬的塌上扔,动作粗鲁,可谓毫不留情。 赵明枝气得眉毛高挑,想就这么挂在他身上不下来,看谁犟得过谁,她还不信他能当场把她扔在地上。 可双手刚挂在他脖子上,她一抬眸,便感觉自己离他好近…… 他低着眉眼,高挺的鼻梁与她的鼻尖只有一息之隔,彼此呼吸相交,她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薄唇上的细微纹路。 那一刹,她的心脏再次砰砰乱了章法,慌得耳根子直发烫,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他深邃的黑眸,忘了做出反应。 “看什么?”男人冷淡的启唇,脸上既没有害羞,也没有不好意思,全然就将她当做一个物件儿一样,没有半点儿男女私情。 或许,在他眼里,她和她身上的那床被子就只有一个会动一个不会动的区别。 挫败感就是这么来的。 她分明心动,他却无动于衷。 “下去!”男人斥她一声,松开手指。 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赵明枝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寒意,小手往他冷峻的侧脸上一摸,才发现,“世子,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不是才刚洗完热水澡么? 陆沉猛地咳嗽起来,别扭的眯了眯黑眸,趁她失神的空挡,将她双手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冷。” 赵明枝被他扔到塌上,赤/裸的脚丫子从他大腿间划过。 也不知道碰到了个什么东西。 气氛突然诡异升温。 男人蓦的抿紧了唇畔,紧锁着眉头,阴鸷的瞪她一眼,背过身子离开了碧纱橱。 赵明枝脸颊发烫,想起李嬷嬷说的那些话,也不敢再胡搅蛮缠,拥着那床厚厚的被子,就这么傻里傻气的坐在榻上发呆。 霖儿是偷摸着进来的,看到自家小姐还没睡觉,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悄悄报告世子的行踪,“小姐,世子又出去了。” 赵明枝不解的张了张唇,“大晚上的,他又去做什么。” 霖儿神秘兮兮道,“听赢邑说,世子让他准备冷水,沐浴去了。” 赵明枝听得一阵无语,“大冬天的洗冷水澡,还一晚上洗两次……他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难怪身子一直养不好,虚得跟个什么似的,一到冷的天儿就咳嗽。 霖儿懵懂的摇摇头,“不知道,总觉得世子怪怪的,跟赢邑一样奇怪,难道说,他们男人都这样怪?” 不止是霖儿,赵明枝也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经此一役,赵明枝也不敢再跟他抢什么了,老老实实的在自己又窄又冷的榻上躺下来。 霖儿替她将被子铺整齐,托腮半蹲在矮榻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小姐浓密漂亮的长睫毛,柔声说,“小姐,你要是真冷的话,奴婢上来给你暖暖床?” 赵明枝如今心绪平稳,再没有面对陆沉时的心跳加速,听到这儿,面无表情睁开眼,“……你觉得,我这儿能躺几个人?” 霖儿嘿嘿一笑,道,“奴婢比世子瘦,比世子矮,比世子小一大圈儿,跟小姐挤挤,应该还是能睡下的。” 赵明枝瞪她一眼,老神在在道,“我怎么感觉你在内涵我?” 霖儿眨眼,单纯道,“没有啊。” 她是真心实意为小姐好。 赵明枝索性从床上坐起来,不耐烦的偏过头,看向霖儿,“霖儿,你神神叨叨的,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弯弯绕绕。” 霖儿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停顿了一下,然后幽幽道,“小姐,奴婢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总感觉,小姐看起来很可怜,特别需要抱抱,奴婢没什么别的本事能为小姐分忧解难,但还是能在小姐需要人的时候陪着小姐的。” 赵明枝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来她很可怜,没什么底气的呛了一声,“少说点子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霖儿大起胆子,赤露直白道,“小姐,你不但看起来需要抱抱,奴婢感觉你还特别需要世子的抱抱。” 赵明枝一听,急了,红着脖子辩驳,“刚刚明明是他抱我的!不是我需要他抱抱,是他非要抱我!” 霖儿抿抿唇,同情的目光斜着她,“小姐,你别解释了。” 越解释,越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赵明枝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还是在这么一个耿直的傻丫头面前这么狼狈。 从一开始,霖儿这个丫头就不按常理出牌,说话也不讨喜,完全无法跟她国公府里的追月追星相比。 她管不了霖儿,更管不了她那张嘴。 越想越气,一股子苦涩也渐渐涌上心头。 索性,她也不跟她争辩了,一股脑儿缩进被子里,绷着小脸埋头在枕头里,什么话也不说。 看在霖儿眼里,就是她家小姐越发的可怜,跟个没人要的小流浪狗似的。 想想也是,小姐一个人背井离乡嫁到祁京,身边除了她也没有个别的亲人,表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小姐嫁了,就再也没个信儿。 是个人都会孤独的。 更何况,小姐好像越来越喜欢世子了,可世子仍旧对她无动于衷。 “哎。” 她仿佛一个老妈子一般守在床边,伸出小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心疼道,“小姐,奴婢听说,谢公子这次也会去行宫。” 赵明枝:“……” 霖儿又道,“咱们收拾包袱,让谢公子带我们逃吧。” 听到这话,赵明枝霍的一下掀开被子,盯着霖儿闪闪发光的小脑袋瓜,满头问号,“……你在找死?” 上次爬墙,陆沉给她们的警示还不够吗? 霖儿不以为意道,“奴婢在府里好几次遇见过谢公子,谢公子一直托我问小姐好,奴婢能感觉得出来,谢公子对小姐有意思。” 赵明枝:“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霖儿理所当然道,“有意思就是谢公子肯定也喜欢小姐的意思。” 赵明枝无语,“……到底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对我这么有自信。” 霖儿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小姐,你看这个。” 赵明枝接过,将纸条放到床头烛光下慢慢展开,字迹是谢祈的,上面写,他如今已经入仕为官,不日便要离开侯府,若她觉得在侯府过得艰难,他会想办法带她和霖儿一起出府。 赵明枝看着纸条的上内容,一头雾水。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谢祈在书画上志同道合,但是就短短见过两次面,他真的就喜欢上她了? 来得太快的感情,让人总感觉不真实,其中肯定有别的猫腻。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要是知道我是陆沉的妻子,就不会说这话了。” 最后,赵明枝替谢祈找了个理由。 毕竟在谢祈眼里,赵明枝只是一个侯府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他作为一个男人,跟陆沉索要一个丫鬟,也无伤大雅。 但他要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未必肯为了她跟陆沉翻脸。 “小姐生得貌美无双,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霖儿不赞同,她一个女子都喜欢盯着小姐这张脸看,莫说那些男人,“而且……奴婢已经将小姐的身份告知谢公子了……” “你——” “小姐先别生气!”霖儿缩着脖子躲了一下,“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想让谢公子知难而退,但谢公子听完以后,只是轻笑了一声,说只要小姐愿意,他仍旧可以帮小姐逃出侯府。” 赵明枝小脸皱成一团,心中千头万绪,掰扯不清楚。 霖儿继续道,“小姐,这次去温泉行宫,可是咱们离开侯府的大好机会,小姐,你真的不想试试么?咱们豁出去了,跟谢公子逃吧!” 赵明枝肃了神色。 外头没有动静,陆沉还没有回来。 此刻就她和霖儿两人,安静了片刻。 “小红呢?” 她要走,肯定也要将小红一起带走,不然等陆沉发现,定然会责罚小红。 第78章 陆沉取出一枚乌黑的药丸。…… 霖儿摇摇头, “不知道,奴婢本来想叫她一起进来的商议这件事, 不过入夜后,就没见她踪影,怕是府里有什么事,又拉咱们的小苦工去帮忙了。小姐莫担心,等她回来了,奴婢再告诉她不迟。反正谢公子也让我们仔细考虑。” 霖儿说完,殷切的望着自家小姐。 虽然世子长得好看, 家大势大。 但她私心里,更偏向谢公子。 因为谢公子人好,笑起来又温润,还为小姐考虑得很周到, 这样的男子, 不比喜怒无常又冷冰冰的世子强多了? 赵明枝心里很复杂, 疲累的捏了捏眉心, “先不要打草惊蛇,让我再考虑考虑……” 这不是谢祈说想逃就能逃的, 陆沉这个人…… 一想到他狠辣无情的雷霆手段,赵明枝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霖儿点点头,“那好,小姐你慢慢想, 反正三日后才出发, 你还有的是时间。” 赵明枝轻轻“嗯”了一声, 皱着眉让霖儿先出去。 刚说完,外头就传来陆沉沉稳的脚步声。 霖儿和坐在床上的赵明枝对视一眼,连忙噤声捂住唇, 安安静静的退出房去。 赵明枝抚着慌乱跳动的心口紧张躺回塌上,听外间没有别的声音,方才慢慢放了心,吹灭灯盏,开始在脑海里默想去行宫之后,她该做些什么。 去行宫的人肯定不少,其中必有赵家的人。 她首先得想法子摆脱陆沉的控制,然后接近赵家,不管去的是她三姐姐还是谁,她都要抓住这次机会,告诉家人她还活着,让他们救她出水火。 再然后,就是元凌。 她得想办法见元凌一面,问清楚当初行宫刺杀的真相。 一想到元凌,赵明枝不禁想起晏如那日在侯府里对她的暗示,她说,太子会亲自见她一面。 难道这次她能去温泉行宫,也是元凌牵线搭桥的? 既然这样,那是不是她不想办法,元凌也会想办法见她? 赵明枝暗暗定了定心。 若这次是元凌刻意安排的也好,那她也能少费一番功夫。 如此精神一松懈,她便听到隔壁又开始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自从赵明枝想法子给他备药以后,陆沉已经许久没有半夜咳过,今晚许是洗了两次冷水澡,又犯了旧疾。 赵明枝的思绪被陆沉的咳嗽声打断,她心烦意乱的皱了皱眉,在黑暗中怎么也睡不着。 一想到他苍白没有血色的俊脸,心里便涌起一股怪异的心疼。 她翻来覆去睡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脾气的翻身起来,从自己这边出门去,吩咐守在外头的赢邑去给世子熬一碗止咳驱寒的汤药来。 一个时辰以后,隔壁轻咳声慢慢停歇下来。 寂静的夜里,赵明枝看着窗外半亮的天光,嘴角翘了翘,终于能安心入睡了。 …… 三日后,赵明枝收拾妥当,和陆沉坐上同一辆马车开始往祁京城门口缓缓行驶。 半个时辰以后,跟上了去行宫的大部队。 走在最前头的,是帝王仪仗,其后是后妃,然后才是太子。 再之后,便是都中各府的官员们和他们的家眷。 宣平侯府这些年不常与外应酬,因而马车相较于镇国公府要排在很后面。 中间隔着忠武侯之类的大约十几个马车。 可即便是这样,也够赵明枝开心好几天的了。 她终于能踏出宣平侯府的大门,离开那个令她感觉压抑的府邸,呼吸一口府外的新鲜空气。 她从来没感觉自由的气息是这么美好。 上了马车,赵明枝很懂事的将满心雀跃掩饰得很好。 陆沉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让她戴上不露脸的面巾,她也乖巧的戴上,绝不跟他唱半点儿反调。 陆沉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一身淡然从容的松绿色圆领锦袍,就坐在她对面神态平和的看书。 很难想象,他曾经是个武将,外派几年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回了祁京,在兵部述职。 上了马车之后,赵明枝对面前的男人也多了十足的耐心,大概是想到自己快要离开了,心里竟然隐约有几分不舍。 她抿唇,微微一笑,明亮璀璨的双眸就这么大着胆子看着他。 这些在陆侯府的日子,陆沉恐吓过她,冷落过她,也试探过她,虽然过得胆战心惊,但不得不说,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赵翡烟的事来。 甚至在处理关柒柒的时候,果断冷静,不拖泥带水,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呆呆的望着他精致清冷的面庞,心情微妙,其实,他若是真心对一个女子好,未必不是一个好夫君。 即便不怎么会疼人。 但不纳妾,不流连于秦楼楚馆,不风流,洁身自好,清心寡欲,比起祁京那些三妻四妾的丑男人来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赵明枝脸上戴着厚厚的面巾,听着外面辚辚的车马声,渐渐走了神。 元凌是太子,她就算嫁给了元凌,真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么? 将来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然后入主中宫,看着元凌一个一个的往后宫里填充妃子,就像姑姑一样,看似荣宠加身,端庄贤惠的替自己的夫君张罗后妃,还要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最后孤单寂寞得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她再次看向陆沉。 她以前从没深入去想过自己早已被注定好的婚姻,她觉得那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嫁给元凌,为赵家继续维持荣耀,可如今,有过陆沉,她好似已经无法心无芥蒂的去接纳元凌。 “看我做什么?” 被抓包,赵明枝俏脸一红,“没……世子,你在看什么书?” 陆沉神色如常,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杂书。” 去玉恒山路途遥远,今日大雪茫茫,行车艰难,怕是要走上好几个时辰才能进山。 一路上时间很漫长,赵明枝眨眨眼,好奇的往他手上瞄,“世子好像很喜欢看一些志异怪谈类的杂书啊,这本书写什么的,可以给我讲讲么。” 陆沉淡淡的看她一眼,倒也没拒绝,不急不缓道,“书上说,在很远的西南有一个女儿国,国内男子的地位犹如我国女子的地位,女子可以一妻多夫,男子便要恪守男德,一生只能对自己的妻主从一而终。所以国中家家户户以生女儿为荣,生下儿子便会在儿子的眉心点上一枚朱砂痣,待儿子长大成年,嫁给自己的妻主,洞房花烛以后,那朱砂才会慢慢消失。” 赵明枝双手托腮,噗嗤一笑,“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桃源呢!” 想想男人在女人面前卑躬屈膝,男主内女主外,还得看女子的脸色行事,几个男人每日在后宅里争风吃醋,便觉得那场面有些好笑。 又想到,若是陆沉在那后院男儿之中,必定也是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独一份的倾世姿容,哪个女子娶了他,肯定也会好好宠他,做起那沉迷男色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来。 如此一想,脑中便浮起陆沉穿着女装的模样,那叫一个娇媚昳丽,天下无双。 她眯了眯眼,弯起眼睛压着嗓子笑。 陆沉眉眼清隽的扫她一眼,因她托着腮,宽大的衣袖落下来,露出两截白嫩的手臂,隐约的烟紫色轻纱中,那抹红色的守宫砂若隐若现。 他目光微深,“笑什么。” 赵明枝唇角含着挥之不去的笑意,“那眉心朱砂莫不是他们国家专门为男子点的守宫砂?” 陆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 赵明枝笑盈盈道,“所以男德和女德一样,男子也要为女子守身如玉么?” 陆沉:“嗯,嫁人以后,不许看旁的女子,不许与旁的女子接触,不许和别的女子说话,三从四德,只忠心一人。” 赵明枝抚掌笑起来,“这样才叫公平呢,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压迫女子,平白让女子为男子做这做那,可那些可恶的男人体谅过女子的艰辛么?还一味在外面沾花惹草,养外室,流连花楼,这些还不够,还要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往家里抬,作为正室,不但不能生气,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和大度,还要笑脸相迎,贤惠的替自己夫君料理纳妾之事,说来便让人生气。” 陆沉挑了挑眉,想起当日她与关柒柒唇枪舌战,三言两语便将关柒柒打发了,不可谓不“小肚鸡肠”。 “你呢,若是晏初娶了你,再纳妾,你当如何?” 赵明枝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那就与他和离,反正我绝不受这窝囊气。” 陆沉嘴角微勾,似乎笑了一下。 “把手伸过来。” 赵明枝不明所以,乖巧的把手伸过去,白嫩嫩一只手,手臂手腕儿线条精致到完美,几乎莹润白皙,一眼就能看到那白嫩皮肤下青色细腻的血脉。 陆沉取出一枚乌黑的药丸。 赵明枝一看那药丸,心里有阴影,登时挣扎起来,“世子,我再也不吃药了,你只管教育我就行,别让我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春药那回,他差点儿没把她衣服撕破了。 毒药那回,她肚子疼差点儿直接嗝屁了。 反正看到这些黑色的药丸儿,准没什么好事。 第79章 进入行宫 “切勿相信陆沉。”…… 陆沉手指一用力, 不许她缩回去,清冷的眸子看她一眼, 严厉,“别动。” 赵明枝咽咽口水,咬唇,安静的呆坐着。 只见陆沉将那乌黑的丸药扔进小木几上的茶盏里用温水晕开,然后用指腹沾着药水敷在她小臂上的守宫砂上。 温热的指腹落在她手臂上,赵明枝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想缩回, 可那人的大手就这么握住她的手腕儿,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不断将那药水往她守宫砂上敷,红色的守宫砂, 开始慢慢消失不见。 赵明枝脸颊发热, 胸口微微起伏, “世子, 这……” “你既已经成了我的妻子,再留着这守宫砂会惹人怀疑。” “哦……” 微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赵明枝不自在的低着脖子, 慌得眼神四处乱看。 可马车空间就这么大,她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该看哪儿,就这么往前一瞅,便瞅见某人坐在她对面, 双腿曲折, 仍旧不掩修长笔直。 想到李嬷嬷给的册子里那些画面, 耳边又想起她说的男人那物,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赵明枝心慌意乱的挪开视线,感觉自己就快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冽的少年音从马车外传来。 “陆世子!陆世子可在马车里!” 赵明枝精神一凛,是小五的声音!是她家小五赵明枫! 她没注意到陆沉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迅速往旁边看去,抬起没被捉住的那只手就要掀开车帘。 还没掀开,小手就被一只大手拦住。 她回头,不悦的看着他。 男人面色阴沉,阴鸷眸光瞪她一眼,随后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对外道,“赵五公子找本世子有何事?” 赵明枫一袭白色大裘,策马而来,在陆家的马车旁拉住缰绳,笑道,“陆世子,外头雪色正好,你窝在马车里作甚,出来与我赛马如何?” 陆沉脸色青黑,连马车帘子也不拉开,直接拒绝,“本世子与公子不熟。” “世子这话可就见外了!”赵明枫骑坐在白马上,跟着马车一路走一路道,“若不然,世子请我进马车里去坐坐也行,外面冷,我进去喝两杯热酒!” 陆沉拢眉紧蹙,强调,“跟你不熟。” 赵明枫道,“世子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前段日子我多次拜访,世子也不让进府,如今一道去行宫也算缘分,怎么就不能让我上去坐坐了?世子啊,你得改改你这拒人千里的性子才行啊,不然在这都中,连个兄弟都没有,说出去,跟孤家寡人一样,多难听?如今,本公子愿意结交世子这个朋友,就看世子给不给本公子机会了!” “滚。” “世子,本公子是真心想结交世子这个朋友的,世子,给本公子一个机会呐!” “再不滚,本世子便不客气了。”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好歹让我见见你夫人呐!让我看看是不是如大哥所说与我家小四长得很像——!” 说完,外头突然没了响声。 赵明枝心急如焚,想扒开帘子看看。 陆沉黑着脸将她小手拉下来,声音冷沉,“你做什么?” 赵明枝小心翼翼道,“我看看外面怎么了,那赵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沉大手钳制住她的双手,直接将那个不听话的人拉到身侧禁锢住,面色不霁,“你放心,他不会有事,赢邑知道该怎么处理。” 赵明枝暗暗咬唇,犹豫着此时要不要开口直接呼救。 可转念一想,开口了好像也没有用,引起轰动,再说出自己重生的真相,怕是连圣上也要把她当怪物,更何况,外面有武功高强的赢邑守着,小五功夫肯定比不上赢邑,只怕她一开口还没说出真相,就连累小五和她一起被陆沉控制。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忍气吞声,等到了行宫之后再作打算。 反正行宫这一趟,她有的是机会。 她心念电转,回过神来,对陆沉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世子,我就是想随意看看,外面那么冷,我想了想,还是不看了,就窝在马车里挺好的。” 说完,她感觉男人离她远了不少。 这个人,向来喜欢与人保持距离,隔得近了,就让她“自重”,她作为一个女子,还没说什么,什么话就都让他说了。 不过。 她摸着下巴,心想,难道陆沉不是不能人道,而是他不喜欢女子? 他不会喜欢男子吧! 赵明枝瞳孔猛地放大,他身边没有替身侍女,一个得宠的侍书丫头说不要就不要了,后来从书房搬到西苑,房里也没有丫鬟伺候,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由此可见。 她目光幽幽的往他脸上瞟,这个人断袖的可能性极大。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皆沉默着没说话,直到天色将晚,马车逐渐驶入玉恒山。 先头部队已经提前到了行宫做好安排。 剩下的,就等着进山就行。 此次圣上出行,所有安全事宜都由太子安排,因而元凌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会亲自带着御林军骑马巡逻整个队伍。 赵明枝闲得无聊,偶尔会趁陆沉不注意悄悄掀开车帘打量外面。 长长的车队仪仗,蜿蜒不尽的人马在皑皑白雪中缓缓移动。 那身穿金色盔甲的太子带着大队人马从她身边打马而过,扬起一片白茫茫的雪尘。 她看见他的背影,看见他飞扬的乌发,看见他英武不凡的身姿,有些出神。 有多久没有见过元凌了? 从她死后,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不知道元凌是怎么过来的,翩然一闪而过的侧脸也看得出来,他消瘦了许多。 等到了行宫,她应该就能见到他了吧……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她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自己,更担心他知道她嫁过陆沉以后,心里会怎么看她。 胸口有些堵得慌,更有些酸涩,大抵是近亲情更怯,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归她自己的生活了,反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涌起来。 不等她多想,外面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传来马车停靠的声音。 圣上先入行宫,待安排好圣上和后妃,方才能轮到他们这些做臣子的。 陆沉让赵明枝坐在马车里,不许随意走动。 然后他自己下了马车。 “陆世子!我父亲在这里!” 是曹时雨的声音。 曹时雨的父亲是圣上宠臣,每年去行宫,必然会让曹家一行人同行。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声,飞快撩起车帘,隔着傍晚蒙蒙的雪雾看去,遥遥的,见曹时雨站在陆沉身边,一改当日在宣平侯府时的戾气,显出几分温柔和顺来,一双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的看着身边的男人。 那神情,就好像霖儿说的那样,看到喜欢的人,不自然的就在眼里为他点了灯。 陆沉一身黑色大裘,站在曹时雨父亲身侧,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一股不悦的躁意攀上心头。 “小姐!”霖儿不知何时来到了马车旁,掀起帘子,目光平视着前方,盯着不远处赢邑的后背,谨慎小声道,“谢公子就在后面。” 赵明枝连忙收拾好莫名失落的情绪,有些担忧的说,“世子可能一会儿就要回来了,现在不是见面的良机。” 霖儿自然知道,如今到处都是人,各家各府的护卫和婆子都在听安排往行宫里安置自家的东西,宣平侯府也不例外,西苑没有跟来几个人,跟来的婆子和丫鬟都是小公子院儿里的,方便照顾孩子。 剩下的,便是赢邑,还有西苑的她和小红。 “小姐放心,赢邑说世子有事要与曹大人商议,不会这么快回来。” 赵明枝喃喃,满心疑惑,“他和曹大人,会有什么事?”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呢。” 她连曹大人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朝中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管得了的,她只是最大限度的从赢邑那里套消息,好寻到机会,带着小姐早日离开侯府,摆脱世子,也摆脱赢邑那个总是欺负她的大坏蛋。 霖儿四下看了几眼,悄悄往马车里递进一张纸条,“这是谢公子给奴婢的,小姐你看看。” 赵明枝点点头,放下车帘,展开纸条。 纸条上寥寥数句话,让她今晚修整好以后,找个时机到落霞苑的小温泉池旁的亭子里见他一面。 “落霞苑小温泉池旁的亭子里?” 赵明枝心里皆是疑问。 谢祈不过一个素人白丁,以前从来没有在祁京贵族圈子里出现过,他怎么会知道行宫里有个院落叫落霞苑? 他又怎么知道落霞苑后院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旁边立着一一座白玉雕成的避风亭? 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奇怪了。 她垂眸,再仔细看了一遍那纸条,纸条的最后,还写着一行小字。 “切勿相信陆沉。” 赵明枝心尖一颤,心底蓦的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其实事情的诡谲早已出现端倪,一向不准许她和外面联系,却突然给她机会一道来行宫,本来就不同寻常。 陆沉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目的。 娶她是为了拉拢江南赵家,对她好是为了让赵家放心,如今让她出府,怕是也跟太子和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是要利用她对付镇国公府了吗? 第80章 各怀鬼胎 他便这样抱着她一路往前走,…… 马车外, 狂风卷着大雪,耳边尽是呼啸, 马车里燃烧着上好的金丝碳,温暖如春。 她只感觉脊背发凉,目光慌乱的盯着那一行小字。 切勿相信陆沉。 他会伤害她吗? 会对付镇国公府吗? 如果是这样,她拼了命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小姐,世子回来了!” 霖儿细声在外提醒。 赵明枝吓了一个激灵,忽然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涌起,猛地涌向四肢百骸。 她来不及想别的, 急忙将手心里的字条扔进炭盆里,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僵着小脸,细听马车外的声响。 片刻后, 两根骨节匀称的手指打起帘子, 那张清隽冷白的俊脸出现在马车旁, 眸子清清冷冷, 没有一丝感情,就好似一尊雪山的神, 不染半点儿凡尘。 他说,“下来。” 赵明枝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谢祈那句话,惊得浑身发冷,故作镇定的视线与他在半空中轻轻碰撞, 嗖的一下, 她急忙心虚的移开目光, 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哆哆嗦嗦往马车外挪动。 陆沉目光沉沉的站在马车边上,“腿软了?” 赵明枝干笑, 提着厚重的裙摆往外爬,“软……软了……可能是坐太久了。” 陆沉伸出手。 赵明枝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一只长臂穿过了她的膝盖窝,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他身子一向是看着单薄,其实很有一把力气。 抱她的时候,就跟拎一只小猫崽没什么区别。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 不少还坐在马车里的官家夫人和小姐们都往这边看过来。 赵明枝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双手搂着陆沉的脖子,只管让他抱着,什么话也不敢说。 他便这样抱着她一路往前走,毫不在意四周传来的目光。 “那位就是陆世子的新夫人?” “是了,倒是没听过这位夫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听说是江南商户家的女儿,和世子在江南相识,互相喜欢了,才结的这门亲,要不然,以宣平侯府的地位,也不至于世子的正室娘子是个低微如此低的商女。” 有人好奇,“她脸上怎么戴着面巾?” 有人道,“陆世子将那女子藏得深,自从成亲以来还没带出来见过人呢,只听说那新夫人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外客,常年要在府里休养的。” 有人又道,“这宣平侯府好生奇怪,莫说那重病而亡的杨氏,就是杨氏的女儿陆大姑娘没几年也生了病不能见人,再就是现在的侯夫人张氏,也一直在称病不能外出,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个世子夫人,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依我看哪,这陆侯家里是不是妨克了什么,专克侯府的里女人?” 这话一出,听得人后背发凉。 都中贵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如此一说,众人更加觉得宣平侯府邪门儿的很。 曹家大夫人忙一脸严肃的将自家女儿拉到身边,低声警告,“听到没有,嫁给陆家的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给我把心收回来,切莫再想着陆世子了。” 曹时雨是最听不得这些的,“母亲,您信这些做什么,世子光风霁月一样的男子,怎么会克妻?” 曹大夫人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女儿捆起来,“你呀,跟你说了多少遍,宣平侯府邪气得很,莫要靠近他们家,你若再不听,我就让你父亲把你关进祠堂!” 曹时雨低着头不说话了。 但表情却一点儿也没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 她喜欢陆世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热忱,他们都说陆世子冷血无情,但只有她知道,早几年前,那天晚上她女扮男装差点儿被一伙儿流氓侮辱,是他从天而降救了她。 他长腿一踢,动作潇洒得要命,直接将那流氓踢的场景现在还刻在她脑子里。 她喜欢他,也知道他肯定不是像都中其他人口中说的那样狠绝。 所以,她要等,等一个能进宣平侯府的机会。 忠武侯府的马车也在其中。 赵明柔听外面的人说了一堆的话,面色淡然,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素手抬起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远远的看见陆家世子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往前面走了,那女子面容看不清,但是那一双眼睛,实在有些太熟悉。 桃枝走过来,“夫人,世子说,玉恒山不比都中暖和,让奴婢多备了几个汤婆子,夫人,你先把这汤婆子抱着吧。” 李策被太子调走了,也一同负责这次行宫之行的安全。 赵明柔心里一暖,将手里已经冷了的汤婆子递出去,又接过桃枝手里暖烘烘的,视线一直往陆沉那方向看。 “三姐姐,你也觉得奇怪吧?不就是个女人么,有必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赵明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辏过来的,拍拍身上的雪粒,一身狼狈,发髻乱了,头上的冠子歪歪斜斜的耷拉在一边,身上到处都是污泥,上好的大裘也滚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更别提他那张脸,脏猫儿似的。 赵明柔嫌弃的瞪他一眼,“你多大人了,还滚泥?在外人面前,也不怕丢了国公府的脸。” 话虽这么说,手却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然后使劲儿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让他蹲下来。 赵明枫知道三姐姐性子冷,心肠热,登时人高马大的蹲下身子,让姐姐给自己整理发冠。 赵明柔板着脸教训弟弟,“又去做什么了?圣上也在行宫里,今次姑姑没有出宫,跟在圣上身边的是长公主,你莫要在圣上面前任性胡来。” 赵明枫瘪了瘪嘴角,说起来就气,“三姐姐,你误会了,我这是被陆世子的人打的!没错,就是那个人,那个叫赢邑的侍卫,他打的我!” 赵明柔顺着赵明枫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惯常跟在陆世子身后的冷面侍卫,此刻正低眉含笑的哄着一个小婢女,那小婢女颤巍巍的往前跑,他便一言不发的大步往前跟。 赵明柔问,“那个小姑娘是谁?” 赵明枫道,“她好像是陆世子新夫人的贴身婢女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陆世子把那女子藏得太深,什么也查不到。” 赵明柔想着陆世子怀里那女子一双熟悉的眼眸,心里觉得奇怪,“小五,你看到那新夫人了吗?” 赵明枫呲了呲牙,“还没呢!这陆世子,属老鼠的么,也太会藏人了!我去宣平侯府翻了十次墙,乔装混入五次,每次都被那个叫赢邑的侍卫拎了出来!这不好不容易等到那新夫人出府,到现在,我还没摸到人家的一片裙角!” 赵明柔斜他一眼,这次倒是没有教训他,反而道,“你有没有觉得,陆世子像是故意在圣上面前表现什么?” 赵明枫用指腹刮了刮嘴角,轻蔑的勾起嘴角,“哼,看出来了,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儿抱他夫人,就是想在大家面前表现他这种男人也是有女人要的!” 赵明柔白他一眼,“……头脑简单。” 说罢,扶着桃枝的手往前走。 赵明枫讨好道,“三姐姐,那你说,陆世子想表现什么?” 赵明柔面色淡淡,“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很宠自己的夫人。” 赵明枫:“然后呢?” 赵明柔:“然后,你想个法子,看看那位夫人面巾底下长什么样。” 听到这儿,赵明枫来精神了,他要的,就是见一见那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陆沉越是藏着,就说明越有蹊跷。 他就越要去一探究竟! “好,今晚,趁着圣上大宴朝臣,我往他那落霞苑一探!嘿嘿嘿嘿嘿!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 所有队伍休整完毕。 宫灯挂起,一排排小太监井井有条的挑着灯油将行宫每一个角落的灯烛燃起来,整个玉恒山也跟着亮了半截,在苍劲的寒风中,犹如飘摇人世的最后一抹暖色。 巧合的是,宣平侯府的家眷就分配在落霞苑。 落霞苑后院,就那么巧的有一方小温泉池,温泉池不远处,就是一座挡风的亭子。 一切的一切,无一处不透着诡异的巧合。 陆沉抱着她走进落霞苑门口,便将她放了下来。 赵明枝争气,这次脸没红,因为她隐隐感觉的到,他当着众人的面抱她,不是怜惜她,是别有目的。 那人面无表情,目光沉静的走在前头,赵明枝收拾好心情,亦趋亦步的跟在后头。 陆渐也不敢表露开心,安安静静跟在大人身后。 直到回了各自的房间。 陆沉摒退众人,径直换了身锦绣朝服,淡淡的看她一眼,“我会把赢邑留下来保护你,你好好待在落霞苑,哪儿也不要去,若有外人来求见,我会让赢邑替你推了。” 他转过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子时回来。” 赵明枝忙点头,“好,世子放心,我就待在这落霞苑里,哪儿也不去。” 陆沉深深瞥她一眼,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赵明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陆沉举着伞走在飞扬的雪花中,不知跟赢邑交代了几句什么,赢邑拱了拱手,往这边走了过来,抱剑直接守在门外。 第81章 “奇怪,夫人打听镇国公府做…… 赵明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将窗户合上,浑身脱力一般, 后背靠在墙上,一颗心砰砰直跳。 现在,她的家人也在这座行宫里,只是不知道住在哪一座院子,若是按照往年的安排,大抵仍旧是在落云苑,但三姐姐已经出嫁了, 应该会随着忠武侯府的安排,忠武侯今年会住哪个院子? “小姐。”霖儿做贼似的端着一叠衣物进来。 门口风帘落下,将外面的严寒挡住。 赵明枝松了一口气,将霖儿拉过来, “赢邑还在外面吗?” 霖儿小声道, “还在, 赢邑手下不止他一个人, 奴婢听他说过,四周还埋藏着不少功夫很厉害的暗卫。” 赵明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怎么办?” 霖儿笑了笑,“小姐莫要慌,先更衣吧。” 赵明枝视线落在霖儿手里的寝衣上,嘴角抽了抽, “这是我的寝衣?” 霖儿忙摆手, 嘴角揶揄, “这都是李嬷嬷准备的,不是奴婢准备的,奴婢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这件能穿出来见人的呢。” 赵明枝额角隐隐跳动, 这若隐若现半露不露的寝衣,跟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在这行宫里,她只能和陆沉睡一个屋子一张床,到时候她穿着这衣服就跟不要脸的自荐枕席一样低贱…… 不过,看着霖儿手里的薄纱,她倒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让赢邑离开的法子。 “霖儿,你附耳过来。” 霖儿眨眨眼,凑过去。 赵明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霖儿立刻就明白了,“好,咱们现在就演起来。” 赵明枝清了清喉咙,拉着霖儿往门口走了几步,假意压低声音,其实又故意说得神神秘秘。 “霖儿,你说我们这次的谋划能成功么?” 霖儿眼珠子灵活的转动着,“应该能吧——” “那要是世子知道了,会不会杀了我。” “不可能吧,毕竟是李嬷嬷偷偷让小姐这么做的呢,难道世子也会杀了李嬷嬷么?小姐,你别害怕,大起胆子鼓足劲儿,等把世子弄到手,世子就什么都听小姐你的了。” “是吗?世子真的会喜欢我?” “只要小姐听李嬷嬷的话在行宫里找好机会,勾引世子,定然会得到世子的欢心。” 赢邑守在门外,听着主仆两在屋里咕咕哝哝,俊脸微微泛红。 他功夫好,耳力聪敏,里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主仆还只是讨论什么谋划。 他还以为主仆两要对世子不利,仔细听下去,原来尽是些女子如何勾/引男子的话。 还咕哝着这些法子都是他母亲教的,这次定要好好用在世子身上。 他有些听不下去了。 提着剑绷着脸,走到外院。 霖儿往外一扒拉,笑眯眯的回头,“小姐,赢邑到外面去了。” 赵明枝欣慰的点了点头,可算舒服了些,“霖儿,你让小红去打听打听,镇国公府和忠武侯府住在哪几个院子。” 霖儿不明所以,“小姐,咱们现在不该是好好和谢公子联系么,咱们打听镇国公府做什么。” 赵明枝噎了一声,自然道,“你忘了我们救过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了?说不定逃走的时候,镇国公府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霖儿脑子浅,听到这儿,立马就去办。 红鸾听了这道吩咐,倒也没说什么,听话的出了院子。 赢邑问,“红鸾,你去哪儿?” 红鸾无奈道,“夫人让我去打听镇国公府和忠武侯府住的院子。” 赢邑凝神,“奇怪,夫人打听镇国公府做什么?” 红鸾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夫人和霖儿神神秘秘的,我没问出什么来,只能先听夫人的,按照夫人的话办。” 赢邑皱了皱眉,夫人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他威逼利诱过霖儿几回,本想从霖儿那里套出些什么,但每次刚一说狠话,那丫头就往他怀里钻,说冬天冷,要给他暖被窝。 女子身娇体软,他好几次都差点儿把持不住,不像是他去套她的话,反倒像是她来套他的话。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禽兽的人,在没娶她之前,他不会对她犯浑。 可那丫头近来确实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对他殷勤,但又不经心,与其说是表现出来喜欢他,不如说是她也在利用他。 赢邑眉头紧蹙,面色严肃,“你说,夫人会不会是镇国公府派来的奸细?” 红鸾轻嗤,“一个长得像他们家四小姐的奸细?镇国公府虽然都是武将出身,但也没有那么愚蠢。” 赢邑不敢马虎,“这件事记得告诉世子。” 红鸾点点头,“放心。” 在落霞苑门口站了一会儿,红鸾开始往回走。 “这么快就回去了?” “嗯,外头冷,反正我也知道那两家的位置,就不必真的出去跑一趟了。” “我看还是不说为好。” 红鸾回头,“不说?” “嗯,你就说你没打听到,赢邑不让你出去。” 红鸾无奈的笑了笑,道,“你难道就不好奇夫人想做什么吗?” 赢邑沉吟一声,远远的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落霞苑方向摸过来,他眯了眯眸子,“那你回去吧,我先去处理一下某只阿猫阿狗。” 红鸾扑哧一笑,“赵五公子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回回把人欺负得那么惨。” 赢邑勾唇,“倒不是得罪,就是像他这种不知分寸的风流浪子,总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给世子戴绿帽子,就是自讨苦吃。” 红鸾掩唇,收敛起笑意,回到房中,回禀了自家夫人要的答案。 “夫人……因为……国公府……丧女……之故,国公……夫人……伤心……过度,没有……前来,国公爷……也在……府中陪……夫人,所以……这次……来的……只有赵家的……明枫……公子……住……住在……落云苑。” 赵明枝听到母亲还没有从她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心里也十分难过,“那忠武侯府呢。” 红鸾道,“落……落风苑。” 赵明枝叹了一口气,小五最是不靠谱,看来,这次她能不能顺利逃出陆沉的桎梏,就只有靠三姐姐了。 她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掩住悲伤情绪,“好,我知道了,小红,你先下去休息吧。” 红鸾可怜巴巴的摇摇头,“夫人……不开心……小红……留下……来……来陪……夫人。” 对小红,赵明枝是信任的,要是她能离开侯府,也会想办法把她带上。 赵明枝心酸的拉住她的手,“那好,正好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我扮成霖儿的模样和你一起混出去。” 红鸾一愣,“出……出去?可……可是……赢邑……在。” 赵明枝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你放心,我们不出落霞苑,就去落霞苑的后院走走。” 红鸾一听,顿时心中一紧,后院? 可是,谢祈身份尊贵,今晚圣上会在后院和谢祈见面,兹事体大,要是被夫人碰到了怎么办? 她直觉自己应该拦住赵翡烟。 但以她如今的身份,要还想获取赵翡烟的信任,根本拦不住。 赵明枝很快换上了霖儿的衣服,霖儿也利落的替她梳上自己的发髻,又一股脑儿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发带取下来给自家小姐戴上,“小姐,好了,你就放心跟小红去吧,房间里,霖儿守着。” 赵明枝弯唇,“霖儿,你最好是先扮成我的模样,穿上我的衣服,等我见完谢祈,很快就回来。” 霖儿道,“小姐放心,一会儿奴婢再画个妆面儿,只要赢邑不进来,就看不出奴婢是假的。” 赵明枝知道霖儿狡黠,虽然没什么城府和心眼儿,但小聪明还是有的,因而放了心,挽着小红的胳膊,低着头从房间里出来。 小红在侯府里一向没有什么地位,成了赵明枝的贴身丫鬟以后,也一直在外头行走,所以外头的人看到小红和霖儿走在一起,自然也就没有太过注意。 更何况,外院传来一阵打斗声,间或夹杂着一道男高音的惨叫。 赵明枝心里紧张,一时间也没听出那道凄厉的声音就是她家小五。 一路往后院走去。 按照谢祈纸条里的指引,赵明枝很快便走到了那座风亭。 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 赵明枝竭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转身道,“小红,你守在门口,有人来,立刻通知我。” 红鸾抿抿唇,皱着眉道,“夫人……你这是……与人……私会……么?” 她好歹也是世子的人,万万不能让夫人做出对不起世子的事情来。 赵明枝哭笑不得,“不是,回头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现在不方便。” 她也不想这样,可谢祈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万一小五那边不成事,也没搭上三姐姐,谢祈说不定真的能给她一个逃出侯府的机会。 “夫人……”红鸾依旧担忧,在她眼里,夫人就是在和谢祈私会。 赵明枝安抚道,“小红,你别担心,我很快便出来,不久留。” 红鸾揪着眉心,“那……奴婢……守在……外面。” 第82章 他要将你献给太子。…… 赵明枝点点头, 左右四顾,见到处都没有人, 方才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一片昏暗。 她小心谨慎的屏住呼吸,算了算时间,谢祈应该已经在这里了。 “牧洵?” 里面针落可闻,她喊了一会儿谢祈的字,无人应答,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大手自身后捂住了她的唇, “不要出声。” 赵明枝只感觉后背抵住一个微微起伏的胸膛,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用力将他推开。 她不是很适应和别的男人这么亲近。 昏暗中,看不清人的面容, 她不悦的敛了敛眉, 也不知道谢祈为什么要把她约在这儿。 “赵姑娘。” 谢祈开口, 为了让她放心, 他吹了一下手里的火折子。 一道昏黄的火光亮起来。 赵明枝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缀狐狸毛的锦衣,披着厚厚的大氅, 温润的俊脸半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中,再不似之前那样朴素简单的装扮,却依旧是潇洒朗月一般,眼拥星霜, 眉似远山, 嘴唇微扬, 带着温柔清浅的笑意。 点燃片刻,他又将火折子吹灭。 黑暗中,安静得赵明枝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感觉得到谢祈在向她靠近, 不知为何,她好像越来越不喜欢别人这样亲密的距离,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伸出小手,抵住他的胸口,“牧洵,你约我到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谢祈顿了顿,鼻尖还残留着女子身上那抹淡淡的幽香,好在他懂得分寸,没再逼近,“是不是吓到你了?这里太黑,我也是头一次来,所以刚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你。” 他声线清润,有着莫名安抚人心的味道。 赵明枝放松下来,轻松的笑了笑,“没有,只是这里太黑了,有些紧张。” 谢祈轻笑,“别怕,我在这里。” 赵明枝扯了扯嘴角,她不觉得谢祈这句话能安慰到她,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他是个外男,又是黑灯瞎火的,要是真被人捉了,那她也只有被沉塘的命…… 所以这次,她是豁出命来见他的。 “你说,可以帮我出府?” “嗯。”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 “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 赵明枝一噎,心说,陆沉位高权重,再怎么说,身份地位也比他一个户部小官高,他是哪儿来的胆量敢与陆沉作对? 她试探着问,“不知道牧洵的计划是?” 谢祈也没明说,只肃然道,“听我的话,陆沉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做,只一心留在落霞苑内,等从行宫安稳回到祁京,我便带你出府。” 赵明枝总感觉此次行宫之行不会那么简单,她心里蓦的不安了一下,心口被揪紧,“你那字条上说,切勿相信陆沉是什么意思……” 谢祈道,“赵姑娘,陆沉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赵明枝听得喉咙发紧,“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逃出侯府……” 谢祈似笑非笑的动了动嘴角,他看不清女子的表情,但也能从女子说话的声音里察觉出她对陆沉的害怕恐惧。 这正是他想要的。 她和赵明枝长得极为相似,他有办法让她成为他搭上镇国公府的桥梁,更何况,她生得一副好容貌,日后,等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他也会对她负责。 想到这里,谢祈认真道,“他带你来行宫,有另外的目的。” 赵明枝并不是一味的偏听偏信,她有自己的判断,“他有什么目的?” 谢祈肃然正经,道,“他要将你献给太子。” 赵明枝不解,“献?” 谢祈嗤笑,“与其说是献,不若说是他布了一局棋,你和太子都是他的棋子,而你是饵,太子是鱼,他要用你去钓太子这条鱼,让太子在行宫里,当着所有人,当着圣上的面,身败名裂。” 赵明枝不傻,听到这儿,大概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一阵惨白,颤抖着嗓音开口,“你是说,他为了败坏太子的名声,要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太子?” 谢祈有些同情的看向赵明枝所在的方向,“赵姑娘,陆沉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他已经计划好了让你失身于太子,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太子羞辱臣妻的不端品行,达到废太子的目的。虽然有些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赵明枝脑子嗡的一声,脚步虚浮,差点儿站立不稳。 圣上最在乎储君品德,若元凌真做出这种事…… 谢祈一把将她扶住,“赵姑娘,我不会骗你,也不忍心他如此伤害你,所以——” 赵明枝心头微微刺疼了一下,一把扶住谢祈强劲的手臂,站稳,“我没事……” 她压低嗓音,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努力扯了个笑,让自己飞快冷静下来。 难怪她这次能出府,哪儿哪儿都显得很怪异,原来她的直觉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赵姑娘……”谢祈心疼的叫她。 赵明枝勉强笑了笑,将心底那抹失望彻底压在深处,然后放开他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自己挺直后背站好,“牧洵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 陆沉的计划或许是很残酷,但对她来说,更是一个好机会。 她本来就要想办法见太子。 陆沉欲把她献给太子,虽然荒谬,但未必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现在要想的,不是阻止的他的计划,而是怎么在见到元凌之后,让元凌相信自己重生归来的事情。 到那时,有元凌相信她,她就再也不必回宣平侯府了。 谢祈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十分同情,眼里就这么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惜来。 女子的声音里有过颤抖,也有过失望和难过,不过没过多久,便变得格外坚强。 她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心怀感激道,“牧洵,我出来的时间够久了,我现在要先回去了,今日,多谢你提醒我,我既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一定会小心注意的。” “难过么?” “没有啊。”她笑,清脆的声音在浓稠的暗色中显得有几分窘迫的从容,“不难过。” “赵姑娘,对不起,我告诉你这件事或许让你很困扰,但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他骗了。” “牧洵,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再说,他的计划也不一定能成功,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笨,傻等着他骗我。”赵明枝打断他,嘴角仍旧含着笑,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想笑,笑陆沉蠢,也笑自己傻。 但是她既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谢祈伸出手,单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郑重承诺,“赵姑娘,你只要一直称病留在落霞苑内不外出,就不会有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侯府。” 赵明枝被他的动作拉得停在原地,没笑了,脸上再提不起半点儿情绪,回头看了身后的阴影一眼,诚挚道,“其实,我并不想连累你……” 陆沉是个狠的。 若谢祈没能成功,万一陆沉对他出手要致他于死地怎么办? 她有想过谢祈是否能帮助她,但现在,她觉得陆沉这么对她未必不好,到时候她有元凌,有三姐姐,有小五,有整个镇国公府做她的后盾,她便再也不会怕陆沉。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谢祈柔柔笑道,“你放心,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赵明枝不明所以,奇怪的揪了揪眉头,“为什么?” 谢祈微微一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赵明枝还想再问,门外的小红却突然轻轻敲了敲门,急道,“夫人……有……有人……来了。” 赵明枝心中一紧,也不敢在多做停留,忙与谢祈告辞,转身出了门。 走出风亭之后,她戒备的往那光源处看了几眼。 好似一行三四个人的模样从小门处走过来,领头的人提了一盏精致的宫灯。中间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举着一把大伞,遮挡在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老人头顶上,耀眼的金冠,染雪似的发鬓,高挺的眉目,在清淡的夜色中,老人微微眯眼睛,犀利矍铄的眸光让人忍不住绷紧心脏。 是皇上姑父?! 赵明枝心下大惊,瞪大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大晚上的,皇上姑父会出现在落霞苑后院? 他看起来像是来见什么人的,这后院不大,又隐秘,是整个行宫唯一一个能和重兵把守的主温泉宫相连的院子。 宣平侯府的眷属住进来之后,整个落霞宫苑便只有宣平侯府的人。 不对。 赵明枝心神一凛,还有谢祈! 皇上姑父大半夜不在前朝的宫宴上,乔装打扮来落霞苑,是来见谢祈的? 那宫灯在纷扬的大雪里晃晃悠悠,一行人脚步落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赵明枝现下不敢往外走,怕与他们当头对上,只得拉着小红躲在一处僻静的山石后面,然后等那沙沙的脚步声走得稍微远些,才敢探出一个小脑袋往那几个背影望去。 第83章 她蜷缩着身子,听到身后男人…… 若她看得不错, 那一行几人乃是她的皇上姑父,以及姑父身边的得宠大太监何怀公公, 替皇上姑父撑伞的是陆沉。 他们一行人行事隐秘,因而带的人并不多。 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红鸾死死攥着赵明枝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夫人……我们……该走……走了!” 赵明枝不肯走,她猫着腰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眼瞧着皇上姑父和陆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风亭。 风亭内很快便燃起幽幽灯盏, 木窗内,显出三个人的身影。 何怀公公守在门口,凝神肃目的盯着外头。 赵明枝再想往前却是不能了,非但如此, 小红还一直在后面抱着她的腰将她往后拖。 “夫……夫人!”红鸾急得眼睛发红。 “我再听听!”赵明枝挣了一下, 小丫头将她衣袖都快攥坏了, 她无奈, 只能半蹲在原地的树丛中,“你先放开我的衣袖好不好, 回头坏了。” “夫……夫人……听不得!”红鸾这次不是假装结巴,是真的急得语无伦次。 赵明枝咬牙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只看见那窗户的影子上, 谢祈的身影对着皇上姑父直直的跪了下去, 皇上姑父一改往日居高临下的矜贵态度, 亲自起身将谢祈扶起来,然后将他抱进怀中,颇有一种抱头痛哭的意思。 而陆沉的影子始终立在一侧, 单薄,挺直,像一柄出鞘的冷剑,连影子都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 赵明枝也没那么傻。 她呆呆的看着相拥的两个人,心里浮起一抹不安。 当年姑姑嫁进皇宫成为皇后的时候,受过两年冷落,这件事在赵家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赵家人才知道,原来皇上在娶姑姑之前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子,那女子怀了皇上的孩子,被当时还在的太后一条白绫去母留子,要了命。 所以,当年宫里还残留下来的老人都知道一个密辛,皇上先是有一个儿子的。 只不过,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孩子就从皇上身边失踪了。 老太后薨逝之前的几日想召皇上去见见,但皇上仍旧对当年一事心怀怨恨,直到太后闭上眼,也没去见上一面。 姑姑嫁给皇上之后,一开始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是两年后,皇上为了平衡政局,才开始去姑姑宫里走动,再后来,姑姑怀孕以后,皇上就开始大张旗鼓的遴选秀女,开始繁衍皇嗣。 她幼时,母亲每每入宫拜见皇后回来,便不止一次的长吁短叹,抱着她,眼里落出悲悯的表情,对她说,“我的小阿宝可不能走昭华的老路。” 昭华是姑姑的名字。 她还小,不知道姑姑忍受着怎么样的悲痛留在中宫,只觉得姑姑穿着皇后的衮服戴着皇后的后冠,特别端庄大气,她也要做姑姑那样母仪天下的女子。 母亲便摇头,说,“我的阿宝以后长大了,不求高门富贵,只求能嫁一个疼你爱你呵护你,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的夫君就好。” 她单纯的仰着头,“母亲不想让阿宝嫁给元凌哥哥吗?” 母亲就问她,“阿宝喜欢元凌吗?” 她不懂情爱,但心里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漂亮的小表哥,“喜欢啊。” 她和元凌的婚事,就这么在大人们的默许下定了下来。 一直到后来,元凌长大,行冠礼,宫里颁下指婚的圣旨。 时间过去得太快,她都快忘记还有那么一件埋藏在岁月里的秘密了。 现下,她远远看着皇上和谢祈拥抱,心跳突然加快,谢祈刚刚说自己不怕陆沉那番话也有了很好的解释。 原来,他不是什么布丁白衣,他是皇上的长子,元祁! “小红,我们走!” 赵明枝皱着眉,狠狠抿了抿唇,没再停留,拉着呆愣中的小红往外走。 两人来去如风,走得飞快。 赵明枝心绪激荡,一路魂不守舍的回去,看到房中一片乱糟糟的打斗痕迹,一个头顿时两个大。 “这是怎么了?” 霖儿被人掀了面巾,哭花了小脸挂在赢邑的大腿上。 赢邑板着俊脸,眉眼阴沉沉,一身的冷酷。 赵明枝一看这景象,就知道她们暴露了,对上赢邑审慎的目光,一时间尴尬的笑了笑,“赢护卫怎么在我房里?” 赢邑面无表情的看着赵明枝,皮笑肉不笑,“属下正想问夫人为何不在房里,而房里竟然是这个蠢丫头?” 赵明枝噎了噎口水。 她还没说话,扒拉在赢邑大腿上的“蠢丫头”不服气的说话了,“我才不是蠢丫头!” 赢邑眯了眯眸,“你还敢说话?” 霖儿轻哼一声,回头对赵明枝道,“小姐!刚刚有个自称赵五公子的黑衣人冲进来,非要强迫奴婢摘了面巾给他看!奴婢不肯,那公子便直接对奴婢动了手!你看,奴婢现在手臂上还有一道伤呢!赢护卫不关心咱们侯府自家人被外人骚扰也就罢了,还要将小姐出门去散步的事情说给世子,奴婢觉得,小姐头一次出府,看什么都新鲜,出去放放风不过是小事,没必要让世子知道,所以才抱着赢护卫不放的!” 三两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说着,还一直给赵明枝偷偷使眼色。 赵明枝震惊了一下,赵五公子? 她家小五居然冲进了落霞苑? 由此看来,他肯定是察觉出什么了! 她心里顿时一喜,看来她家小五还是有脑子的!今夜一番前来,定然是觉察出她的身份,进来打探的! 她出府的日子,越发指日可待。 “赢护卫,今晚的事不过是我和霖儿的小打小闹罢了,我既没有出落霞苑,又没有做出什么让世子不快的事来,你何必对我们主仆苦苦相逼呢?” 霖儿也忙道,“是啊,赢护卫,今晚的事,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再没人知道的了,你就不要告诉世子,让世子烦心了好不好?” 红鸾也假意求情道,“赢……护卫……若是……告诉……世子,夫人……定会……受罚……夫人身子……还未好全……求护卫大人……放过……我们……主仆……” 赢邑面露难色。 赵明枝识趣的从自己的梳妆盒里取出一只价值连城的蝴蝶金钗,递到他手中,“赢护卫,行行好,我们以后再也不随便出去玩儿了,这不是,第一次出府,没见过世面么,就随意在外面走了几圈儿看看行宫景色,你看,这也才几炷香的功夫,我们就乖乖回来了,又没惹事,也没惹什么人,那赵五公子闯进侯府世子夫人的房间,也没瞧见我,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赢邑皱眉,不动声色的看一眼站在赵明枝身后的红鸾。 红鸾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让他见了台阶便下。 赢邑收回目光,为难了片刻,便恭谨道,“属下只是为了夫人安全着想。” 赵明枝施施然笑道,“我也是为了赢护卫着想,不然世子知道赢护卫护卫不力,让别的男子闯入了内院,只怕是世子也不会饶了你。” 如此恩威并施,赢邑沉默了一会儿,算是答应替她们隐瞒今晚的事。 赵明枝也不敢马虎,让小红和霖儿赶紧收拾房间,以免陆沉回来发现不妥。 收拾完之后,霖儿又将今晚贼人闯入之事细致的说了一遍。 赵明枝安静的听着,也没多说什么,让霖儿和小红早些下去休息。 今晚的事让她脑子里很乱。 她脱去外衣,呆坐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等着陆沉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开门声。 随后便是男人沉稳的脚步,她赶忙闭上眼,假装睡着,耳朵却高高竖起。 幽暗的天光从窗外透进来,映在陆沉略显苍白的冷峻面孔上,明起明灭。 他轻轻俯下身,坐在床边,望着女子沉睡的面容,无言的动了动嘴角。 赵明枝心跳速度很快,屏气凝神的听着身边的动静。 他好像坐在了床边,又好像没动静了。 她心里疑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也丝毫不敢乱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他出门去了,一盏茶后又回来。 没有急着到床上来,又是很久之后,她才感觉身边的褥子陷了下去。 一阵属于他身上独有的淡香传来,她瞬间紧绷了身子,在他看不到的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两人各自盖着自己的被子,同睡在一张床上,她其实并不担心两人同床共枕他会对她做什么,他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兴趣,她一向很清楚。 她蜷缩着身子,听到身后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好似睡了过去,她睁着眼半晌,心神不安,怎么也睡不着。 …… 是夜,落风苑。 赵明枫骂骂咧咧的呲着牙,抹了抹嘴角的伤痕,大步走进落云苑正厅。 赵明柔正在喝茶,“打探得如何?” 赵明枫烦躁的在圈椅上坐下,端起桃枝送过来的热茶,仰头愤愤的喝了,道,“别提了,见到了,但却不是小四,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看错了,陆世子的夫人相貌一般,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可爱,与我们家小四,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第84章 只见自家小五凤眸圆睁,死死…… 赵明柔闻言, 眉心微蹙,“不是小四?” 赵明枫神色微变, 很快又恢复正常,皱着俊脸道,“我的意思是,陆世子的夫人不像小四。” 赵明柔狐疑的瞪他一眼,让人取治伤的膏药来。 “我相信大哥不会看错。” 赵明枫道,“不是我不相信大哥。” 赵明柔沉吟了一会儿,“既然你查不出个究竟, 待我明日去落霞苑见见她。” 赵明枫顿时乐道,“那感情好,三姐姐带上我,我要光明正大进落霞苑, 看那个叫赢邑的小子还敢对我不敬!” 赵明柔没说话, 只敛眉沉思。 前头有人来回世子回来了。 赵明柔眉间方才轻松的苏展开。 赵明枫忙道, “三姐姐, 那我先回去了。” 赵明柔道,“嗯。” 赵明枫走后, 李策风尘仆仆的走进落风苑,他身材高大挺拔,黑发褐眸,肤色古朴, 高鼻深目, 眼窝深陷, 是个十足鹦鹉不凡的武将模样。 他拂了拂身上雪花,将妻子拢进怀里抱了一会儿,“怎么还没睡?” 赵明柔瓮声道, “等你。” 李策眉心一暖,搂了人往里间走,“这几日怕是会一直很忙,太子负责这次行宫安全守卫,片刻也不敢马虎,若是三皇子借机生事,只怕太子难辞其咎。” 太子因涉嫌谋害镇国公小公爷一案,与圣上有了嫌隙。 圣上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看似也将一些要务交给太子去做,但同时,也让三皇子插手其中,让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抗衡,互相争斗,互相监督,若是一方出错,另一方必定揪着不放,落井下石,往死里弹劾。 此时此刻的太子,压力要比平日大上十倍百倍不止。 赵明柔安静的听着丈夫说话,小手伸进他冻得冰冷的掌心里,低垂着眉眼,“长公主后天要在凌华宫设宴,宴请所有勋贵官家的女儿和夫人。” 李策揽着妻子单薄的肩背,粗粝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细嫩温暖的手背,后宫里的龃龉腌臜他心知肚明,这位作风不检点的长公主更是让人不省心。 听到这话,他冷哼了一声,似对长公主十分不屑,“去的时候让桃枝寸步不离的跟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赵明柔目光悠远,叹了一声,“这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宴。”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算她明日见不到落霞苑那位,后日也一定能在长公主的宫宴上见到她。 陆世子再强悍,长公主的面子也一定会给。 …… 第二日醒来,赵明枝精神萎靡,眼睑下两团青黑很是明显。 枕边冰冷,仿佛根本没有睡过人一般。 陆沉早已出门去了,不在落霞苑内。 霖儿端着水盆进来,替她更衣梳洗,又换手上的药,然后道,“小姐,世子出去的时候说,若是小姐觉得无聊,可以在后院的小温泉池泡泡。” 赵明枝一夜没睡好,虚得很,温泉她每年都泡,也并不稀奇,是以,兴致缺缺道,“所以,他还是不肯让我出门去逛逛?” 霖儿点头,嘴角一瘪,不是很开心的说,“嗯,世子交代,没有他的准许,小姐不可随意出门,而且,外人也一律不见,赢邑跟看门狗似的,还在外头守着呢。” 赵明枝无语的大翻白眼,“……他到底把我当什么?当犯人?当笼中雀?还是一无是处的宠物?” 霖儿又被自家小姐可怜巴巴又气鼓鼓的小表情逗笑了,道,“哪里就一无是处呢!咱们小姐还是大有用处的,可以给世子生娃娃!还能给世子暖床,逗世子开心,长得好看让世子赏心悦目,会读书识字,陪世子看书讲故事!” 赵明枝一个爆栗砸她脑门儿上,“闭嘴!” 霖儿乖巧的闭上嘴,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小姐,谢公子怎么说?他准备怎么带我们离开侯府啊?” 赵明枝嘴角抽了抽,昨晚她知道了谢祈的身份,越发感觉谢祈这人看似简单温润,然而心思却高深莫测,不是普通人,而且他明明靠着陆沉才能与圣上相见,背后却又对陆沉态度莫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厌恶和不屑。 可见是个前后不一的人。 现在,她对他是恨不得敬而远之,还是将希望放在镇国公府才好。 “先不说这个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想法子出去一趟。” 她不能再等了,陆沉这个人深不可测,暗中扶持谢祈,必定是狼子野心,要对付太子。 太子与镇国公府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不能坐以待毙,什么也不做的等着陆沉将太子拉下来,也不能看着镇国公府在他的翻云覆雨下覆灭。 霖儿瘪了瘪嘴角,“小姐,昨晚之后,赢邑一直带着人守在外面,我们根本出不去。” 赵明枝烦躁的皱了皱眉,事到如今,她出于无奈,只有利用陆渐。 吃过早膳,赵明枝便带着准备好的梅花酥去寻陆渐。 陆渐年纪小,看什么都新奇,一大早就穿了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里的梅花树底下兴高采烈的堆雪人。 行宫里贵人多,陆渐更是不可能在没有陆沉在的情况下外出,所以便一个人在梅花树下躲着玩雪。 赵明枝笑盈盈的走过去,半蹲在小家伙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渐儿,你堆的是谁?” 陆渐转过头来,看到赵明枝,欢欢喜喜的笑眯了眼,“四哥和四嫂,还有这个,这个是渐儿。” 他幼嫩的手指指了指夹在两个大雪人中间的小雪人,小脸上写满了欢欣。 赵明枝抿了抿唇,有片刻不忍。 不过,一想到镇国公府和元凌的未来,还有自己,便狠下决心的取出包在帕子里的梅花酥递到陆渐面前,“渐儿想不想吃这个?” 陆渐眉眼一亮,忙不迭点头,“想!” 赵明枝脸色微微僵硬。 看着小家伙把梅花酥吃完,还意犹未尽的弯着眼睛,“四嫂就带了这一个么?渐儿还想吃。” 赵明枝讪笑一声,牵住他的小手,“外头冷,渐儿去四嫂屋里坐会儿好不好?” 陆渐欢快的点点头,拍了拍手心里的雪粒,然后牵着赵明枝的手,一歪一歪的跟在四嫂身边。 赵明枝心里十分愧疚,但她没有办法,一路上紧绷着小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反倒是陆渐蹦蹦跳跳的走在她身边,一直说着俏皮话逗她开心。 后来,陆渐便渐渐不说话了,一开始还能忍,到后面,白着小脸忍不住的皱起小眉毛。 “四嫂……” 他捂着小肚子,眼睛刷的一下开始发红。 赵明枝手指颤了颤,慌忙将小家伙抱住,“渐儿,你怎么了?” 陆渐张开小嘴,呜呜呜哭出声,“四嫂,渐儿肚子疼……” 小孩子疼得厉害,根本不懂得掩饰,哭得一张脸白里透红,眼泪扑簌簌直往外冒,任是赵明枝知道他只是吃了巴豆粉,也忍不住心疼起来。 “渐儿不要怕,四嫂在,四嫂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霖儿和红鸾顿时围拢上来。 “小姐,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赵明枝道,“怕是吃坏肚子了。” 红鸾知道陆渐身份,心中立刻大乱,“夫人……奴婢……带……小公子……去就医!” 行宫里,只有太医,各家各户是不会私下带大夫过来的。 赵明枝紧紧抱着陆渐,脸色严肃,“小红,你去告诉赢邑一声,渐儿突发恶疾,我现在就要带渐儿去见太医!” 红鸾咬唇,“夫人!把……小公子……给奴婢吧!” 赵明枝放柔声音,可以引导的问,“渐儿,你是要四嫂还是他人?” 陆渐气息衰弱的半眯着眼,“我要四嫂抱……” 红鸾动作僵住,无奈的皱眉。 赵明枝看她一眼,没放手,死死抱着陆渐往外院走,她此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出落霞苑的好机会。 陆沉不在,这里除了霖儿和小红,不会有人听她的话,但是陆渐不一样,陆渐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陆沉又一向看重他,他要是真的在落霞苑内出事,这一干人等也难辞其咎。 所以,她一会儿就要抱着陆渐闯出落霞苑大门,看谁敢阻拦她。 一行人慌乱的簇拥着赵明枝奔到落霞苑大门口。 赵明枝怀里横抱着疼得快昏过去的陆渐,远远的便道,“赢护卫,你快去禀告世子,小公子出事了!” 赢邑正与门口的赵家五公子和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纠缠,听到这话,登时皱着眉头,快速回转过身去,“夫人,小公子怎么了?” “渐儿突然病了,现在就要去看太医,不然我担心来不及了!” 赢邑被赵明枝火上浇油的表情吓的怔住,“小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明枝不给他抢夺陆渐的机会,直接身子一歪,让霖儿挡在自己左手边,然后脚步飞快踏出落霞苑大门。 然而不等她再往前走。 一直大手却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用力攫住了她的手腕儿。 仓皇之间,赵明枝抬眸一愣,只见自家小五凤眸圆睁,死死抓住她,“四姐姐?”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声,一声小五含在嗓子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第85章 她的身份 “那你知道她是国公府最受宠…… 赢邑冲上前来, 挡在赵明枝身边,“赵五公子, 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家世子夫人!” 赵明枫瞳孔紧缩,直直盯着赵明枝的脸,怒从心起,“赢邑,今日本公子不想跟你打架,你莫要惹本公子发火!” 要不是他, 他怎么会屡次三番错过四姐姐?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阻拦自己,他又怎么可能会一直见不到四姐姐? 赢邑眉眼一厉,自然也不肯让赵明枫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轻薄赵翡烟,抽出手中锋利的长剑, 沉声道, “我家夫人并不是镇国公府四小姐, 她乃是江南苏城赵家小姐赵翡烟, 你莫要认错了!” “她是不是我家四姐姐,不是你说了算!” “你放开夫人!” “有本事你今日便杀了本公子, 否则,我绝不放开四姐姐!” 说罢,争锋相对的两人直接打了起来。 赵明枝心情郁闷,又急又不知所措, 按理说见到小五是好事, 可是她怀里的陆渐此时却生不如死,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一直杵在落霞苑门口,要赶紧找太医给陆渐看看才行! 更何况, 这里人少,怕是不等她跟家人说清楚前因后果,赢邑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拎回去。 她得赶紧想个法子,先去太医们所在的落云阁再说! 她正要开口。 只听身侧一道平静的女声乍然响起,“小五,陆家小公子得了急症,你还不快护送世子夫人带小公子去见太医!” 赵明枫飞快反应过来,一个飞踢将赢邑的剑芒踢开,“夫人,你把小公子给我吧,我替你抱。” 赵明枝小脸略显苍白,迅速点点头,递给一个姐弟间默契的眼神,将陆渐递给赵明枫。 赵明枫眸子微微发光,就这一个简单的眼神,他已经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陆渐在赵明枫手上,赢邑自然不敢再对赵明枫动粗,只得捏紧拳头顿住动作。 赵明枝不等他反应,暗中瞥了霖儿一眼,让霖儿想办法拖住赢邑,然后自己急忙跟在赵明枫身后。 “赢护卫!小公子生了病,若不及时就医,只怕会死的!”霖儿急切的拉住赢邑的衣袖,不让他走。 赢邑偏转过头,看向霖儿的眼神格外的冷。 霖儿瑟缩了一下,倔强的拉紧他。 眼看赵明枝带着陆渐快要走出视线范围,赢邑紧抿着薄唇,想要一把挥开霖儿的钳制、 这时,赵明柔只身拦住他面前,“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你家小公子急病而亡?!” 赢邑隆起眉心,倒也没敢跟赵明柔动手,只不悦的开口,“李夫人,这是我宣平侯府的家事。” 赵明柔冷笑一声,“我没看到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在乎小公子的命,我只看到你一直在阻拦你家夫人带小公子就医,你也莫急,等我们带小公子看完太医之后,我自会亲自向你家世子说明情由,让你家世子做主!” 说罢,转身向着赵明枝和赵明枫离开的方向走去。 赢邑危险的眯了眯眼眸,递给小红一个眼色。 小红心领神会,默默跟了上去。 赵明枝往前走了一会儿,只看到小红跟来,赢邑却是没再来了,崩成一线的神经顿时微微松懈。 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小手抚上胸口,“幸好,幸好有三姐姐和小五在……” 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能不能成功从落霞苑出来。 她不断的平复自己紧张的心神,刚深吸一口气,左手手臂便被一个女子挽了上来。 赵明枝脊背一僵,对上女子清冷却带着柔情的目光,那声三姐姐压在喉咙里,眼眶一阵发酸。 赵明柔像是看懂了她要说的话,几不可见的摇摇头,低声道,“不要管,只管往前走。” 行宫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是有条不紊行走的宫人们。 大家只听说宣平侯府的小公子得了急症,正往落云阁走,便一路上停驻起来议论纷纷的看热闹。 杨芷兰就站在那几个宫女身后,视线落在那走路慌乱的女子身影上,眼神骤然一变。 “小姐,你怎么了?”丫鬟兔绒担心的问。 杨芷兰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登时蹿起一股凉意,喃喃,“怎么会是她……” 兔绒也顺着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陆家世子的夫人半挡着俏白的小脸,露出一个白嫩的额头行走在大雪里,乌鸦的发髻上堆满了雪花,看起来,倒是极美的。 “小姐,她好像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前两个月刚嫁入都中来的。” 杨芷兰心里五味成杂,速速打断她,“我知道!” 他做的一切,她都知道,所以她也知道,他娶了赵翡烟。 兔绒听这不悦的语气,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了,便咬着嘴角不说话了,安静的伺候在一侧。 只有杨芷兰心里明白,那阵莫名的慌乱由何而来。 这么多年,她和陆沉一直在私下里有联系。 她甚至可以这么说,在整个祁京的大家闺秀里,没有哪一个女子,比她更了解陆沉这个男人。 他就是个疯子,一个长相俊美,性格乖戾,却又有情有义的疯子。 大概还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还是少年的陆沉刚刚冒出胡须,喉结还未长出锋芒,便提着一盒首饰堵住她的去路,说要讨好她。 没人会拒绝那个时候的他。 他愣头愣脑的,莽莽撞撞,头发也梳不好,看起来不太聪明,可长得极好看,白生生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起伏,一双眼却似狼崽子一般充满了侵略性的,直勾勾的看着你,像是要把自己的命送给你。 她以为,他讨好她必是喜欢她,便瞒着父母答应了与他私下会面。 然而,他却不等她安排好见面的时机,虎得很,半夜打晕她的侍女,直接将她从闺房里掳了出来。 他带她换上男装,又让人给她梳妆打扮,然后带着她夜游祁京都城。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路上,凤箫声动,四面游龙舞。 他走在前面,不说话,也不笑,眉眼冷冽得像是祁北亘古不变的风。 她面红耳赤的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竹节一般拔高的后背和一把沉稳有力的劲腰。 那时,她心里没有像别的贵女们那样害怕讨厌他。 也不怎的,她只是觉得,这个长得好看的傻小子,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如果他喜欢自己,她应该也会接受……说服自己的家人,给他一个机会。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声的走了很久。 后来走到都中流云河畔,他蓦的停了下来,一双清冷澄澈的眸子紧紧盯着赵家那艘停在河中心的画舫,半晌,转过身对她说,“杨姑娘,你认识赵明枝吗?” 她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会忽然提起赵家那个千娇百宠的四小姐,这个傻小子,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提另外一个女子,不觉得很煞风景吗? 她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认识,不过我们并不是很熟……” 她的门第根本比不上赵家,更别提亲近赵家那位了,她赵明枝生来,是注定要入宫的。 黑衣少年冷冰冰的俊脸顿时融化了几分,转过头来,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我想知道她的一切,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心里陡然间有些失落,“怎……怎么帮?” 他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你去与她做闺中好友,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买给你。” 那张冷峻的脸,因那抹兴奋的笑变得格外鲜活明媚。 她明明还没答应他,但他已经激动的拉着她的衣摆,走到街上的摊子前,指着那些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对她说,“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买给你。” 她愣住,分明他在讨好她,可她心里突然好像失去了什么。 回头看到他晕开温柔浅笑的俊脸,又舍不得就这么毁掉他的希望。 所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喜欢她?” 少年毫不迟疑的回答,“嗯。” 又怕她不信,更像是大胆的肯定自己,嘴角轻抿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看了一眼画舫的方向,再次吐露心声道,“我喜欢她。” “那你知道她是国公府最受宠的女儿吗?” “知道。” 她有些同情道,“那你知道她的姑姑是皇后,她的表哥是太子,她将来或许是要嫁进东宫的。” 少年不说话了,性感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深邃的眉眼间,如古井幽潭一般,深处隐隐跳动着怒火。 少年人桀骜难驯,陆沉却过早成熟。 他很快又隐藏住心思,认真对她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后,我一定会得到她。” 她有些想笑,更有些郁结。 直到那天晚上,她才知道,原来都中那个看起来最讨厌赵家小四的人,心里默默喜欢着她。 却因为无法靠近她,又或是他性子别扭的缘故,不敢轻易去靠近,甚至都不敢告诉别人,他心里有她。 他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说,他何苦这么难,直接告诉她不好么。 他说,不了,等他有能力拥有她的时候,他一定会会亲自去国公府提亲。 大概是他真的太可怜了,她没办法拒绝,答应了他会帮她。 第86章 她是明枝 她想回家,想摆脱陆沉,想从…… 自那以后, 他也暗中想办法,让她靠近赵明枝。 渐渐的, 她和赵明枝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赵明枝的乳名,告诉他赵明枝喜欢的吃食,她的生活点滴,她的小动作,她的小习惯,就连她睡觉时候完全不跟贵女搭边儿的睡相, 她也告诉了他。 她以为他知道这些会讨厌她。 但他没有,他只是淡淡的笑着,脱去冷漠的外壳,笑得柔情似水, 问她, “她真的会乱动, 不盖好被子吗?” 她笑说, “是啊,像个孩子一样。” 而他却敛着眉说, “风寒了可怎么好,她的屋子里,要多燃些碳才行,你帮我提醒提醒她的贴身婢女。” 她心里很难受, “……” 一开始, 每个月他都会约她在酒楼包厢里见面, 耐心听她讲赵明枝的事。 她把赵明枝的一些东西送给他,哪怕只是一个她不要的玉佩,她用坏的梳子, 他也会傻乎乎的收起来,眉目盈盈的带着笑意。 没有人知道他和她有关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个酒楼的包间里消磨了多少年的时光。 从早上到夜晚,从一壶茶到一壶酒。 从一个人说到一个人。 后来,他们见面的时间从一个月变成半个月,再从半个月到十天,再从十天到五天,最后,他每天都会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系,要知道赵明枝每天都在做什么。 他就像一个极度空/虚的疯子,疯狂的需要赵明枝来为他填满生活上的空缺。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这样执着,越会空/虚,越会坠入无尽的深渊,直到那份希望毁灭的那一天,再也逃不出来。 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赵明枝被指婚给了太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天,她心里不安,想办法去酒楼里看他。 他坐在落日前饮酒,桌上脚边摆满了酒坛,听到她来的声音,他薄唇轻抿,嗓音低沉,伴着一阵沙哑,“我会杀了他。” 她心里咯噔一声,紧张的揪成一团,“你要杀了谁。” 他乌沉沉的眸子半眯着,蕴着一道清冷嗜人的寒光,缓缓吐出一个字,“他。” 她心跳加快,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再后来,就发生了太子在行宫被刺的事,赵明枝也死在行宫里了,他一瞬间好像死了一遍。 不过很快,他脸上便再也看不见一点儿悲伤。 她担心他崩溃,给他写信,问他怎么样。 他说,一切都好。 赵明枝死后,他们很少会私下见面。 但他还是会告诉她他的计划,他说他会娶一个江南赵姓女子为妻,那个女子无关紧要,只是家中富可敌国,有了钱,他会方便许多。 她最清楚他对赵明枝的忠贞情意,自然也知道他不会移情于别的女子。 所以她从来没有将赵翡烟放在心上。 她不过是个工具,是颗棋子。 终有一天,陆沉大业将成,他会给赵翡烟安排一个好去处。 赵明枝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身边就只会剩下她了。 她原以为,陆沉娶赵翡烟不过是只是利用。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翡烟竟和赵阿宝长得一模一样…… 若他因为那张脸喜欢上赵翡烟该怎么办? 她忽然慌乱的张了张唇,让兔绒先回去,她悄悄提起裙子跟在赵翡烟不远处,想仔细看看,是不是她看错了。 赵明枝低着头,她没戴面巾,又不敢贸贸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长相,只能用袖子半挡着脸,不敢多说什么,疾跑了几步。 没过一会儿,便连同赵家姐弟两个到了落云阁。 赵明枫将陆渐送到了太医们手里。 赵明柔则拉着赵明枝进了落云阁的一个小偏房,再三确定这边没人以后,方才紧紧拉着赵明枝的小手,不住打量。 桃枝和红鸾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红鸾战战兢兢的揪着手指,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夫人今日一反常态,非要出落霞苑,遇到赵家姐弟之后,神情大变,更是奇怪。 而且,赵家这位三小姐居然刻意出手帮了夫人一把,现在,还拉着夫人到了这里,很明显,两人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紧张的吸了吸气,屏住声息,仔细听着屋里面的声音。 屋内。 看着眼前这张脸,赵明柔不敢相信的揪着眉心,只觉得如今这场面太过诡异。 “你……” 这个女子,怎么会这么像她的四妹妹赵明枝? 大哥刚说的时候她还不肯信,后来,她也只是用巧合来安慰自己。 直到今日,她亲眼见了这张脸,她才恍然间感慨,原来大哥没有说假话,陆世子的夫人,确实和她的四妹妹长得是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赵明柔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赵明枝眼睛一红,眼泪闪动着点点泪光,一把抓住赵明柔的手,急道,“三姐姐,是我,明枝。” 这几个字一出。 莫说是屋里的赵明柔,便是守在门外的桃枝和红鸾,也震惊的睁大眼睛。 红鸾一颗心跳得飞快,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就是明枝? 难道说,夫人做梦做魔怔了?还真以为自己长了一张赵四小姐的脸,就真成赵家四小姐了?攀亲戚也不是这样攀的! 屋里,赵明柔呼吸一滞,急忙拉着她的右手,“你是小四?” 赵明枝泪如泉涌,用力点头,“是我,三姐姐,我真的是明枝。” “可是……”赵明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你的丧事,还是我亲手料理的……” 更是她看着她封棺下葬的,一个已经死去两个多月的人,怎么忽的就活了呢? 赵明枝红着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重生了。” 赵明柔大惊失色,“重生?” 这种事,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更会被人打成妖孽,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赵明枝咬了咬唇,哭道,“嗯……我知道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就是赵明枝,是赵阿宝,我不是赵翡烟,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根本不是什么江南盐商之女!” 赵明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赵明枝也知道,自家兄弟姐妹几个,只有三姐姐性子最是沉稳不过,她死而重生这件事,也许父母都不一定会相信,但三姐姐一定会相信。 于是,她将自己小时候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说了一番,又说了只有姐妹两才知道的一些体己私房话。 说完之后,又担心时间不够,赶忙将自己是如何在行宫里被陆沉一剑刺死,又如何醒过来,成了陆沉的新嫁娘的事情说了一遍,再就是这几个月,她一直被困在陆府,无法外出,所以才没办法和镇国公府联系上。 她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委屈处,更是红着眼睛,忍住泪水,那要哭不哭的娇娇模样,惹人万分心疼。 赵明柔彻底相信了赵明枝,流着泪将她抱进怀里,“阿宝,你受苦了。” 赵明枝满心委屈,泪水更是汹涌,趴在姐姐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三姐姐,陆沉是个大坏蛋,都是他,不许我出府,不许我见外人,把我像犯人一样关起来,我好想回家,好想父亲母亲,好想好想你们……我再也不想呆在陆家了,三姐姐,你救救我……” 赵明柔抹掉泪水,哭笑不得的抹去赵明枝眼角的泪花,“好了,现在姐姐知道你是阿宝,自然会想法子救你的。” 赵明枝睁大一双朦胧泪眼,傻乎乎的揪着姐姐的衣襟,再三确定,“三姐姐,你是相信阿宝的对不对?” 她担心家人不相信她会复生,会以为她在说谎欺骗他们。 可她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从她醒来,就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了陆沉,从此在宣平侯府后院之中,半点儿自由也没有。 她想回家,想摆脱陆沉,想从那个泥潭里跳出来。 赵明柔揉揉她的头发,疼惜的说,“姐姐当然相信你,只是,你如今这种情况,确实不能让世人知晓。” 就是连姑姑和皇上那里也是不能说的。 人多嘴杂,传出去,只怕会惹人非议,更会被世人认为是妖邪。 赵明枝颓丧的低下头,“阿宝知道……” 赵明柔见她低声下气的小可怜模样,哪里还有疑惑,完全就跟她在家里时是一样的,心里顿时变得更加柔软,“阿宝,你确定你的灵魂是重生在了江南苏城赵家赵翡烟身上?” 赵明枝抬起头,想了想,“应该是的吧,我身边的丫鬟霖儿,便是从江南老家一直跟来的丫鬟,她不识得国公府小姐,只知道自家小姐长什么样,她傻兮兮的,性子耿直爽快,没什么心眼儿,应该没有说谎。” 赵明柔接受这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困难,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妹妹,知道她复生了,开心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在意她是不是以别人的躯体复生,只是,她纠结的抚了抚赵明枝的手背,“阿宝,你这手……是怎么了?” 第87章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也…… 赵明枝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 “前些时日不小心被烫伤了,之前长了许多水泡, 如今好多了。” 赵明柔仔细凝着她的手背,又看看她的脸,双生子也没有生得这样相像的,可眼前的赵翡烟却是和赵明枝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清亮干净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浓密漆黑的睫毛小扇子一般, 忽闪忽闪,灵气逼人。 “三姐姐,怎么了?” 赵明枝眨巴着眼睛,不解的盯着自家姐姐。 赵明柔伸出手, 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宽阔白皙的额头, 额角碎发柔软, 脸颊肉圆,皮肤娇嫩, 白里透红,那下颌的线条,嘴角的弧度,还有挺翘的鼻子, 根本不会骗人。 她用手这么一揪。 赵明枝轻轻痛呼一声, 捂住小脸, “三姐姐,你揪我做什么?” “看你是赵阿宝,还是赵翡烟。”赵明柔心里大概有了主意, 道,“阿宝,姐姐记得你小时候手背受过伤,留过一道浅浅的疤?” 赵明枝眨眨眼,“嗯,我醒来那晚就看了,我手上没有疤。” 赵明柔抬起她的小手,“你看你这烫伤,虽然将皮肤烫坏了,但是这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疤痕的痕迹。” 赵明枝一愣,忙抬起自己的手细细检查,“成亲那晚,我真的看过,不过就看了那么一眼,陆沉便回来了,我就没再——”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自己后来也没再注意过自己的手背,她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赵翡烟的事实,很抵触照镜子之类的事,所以也就没再去关注容貌和手上疤痕的问题。 可现在被赵明柔这么一提醒,她猛地回忆起有几天,她是觉得手背上有些痒,霖儿用什么东西替她擦了擦,后来渐渐的就好了,她也就没在意。 今日这么一看,她手上那被烫伤的边缘上,好像确实显露出一个小小的疤痕来,正是她小时候留下来的那道。 “三姐姐,我……”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明柔。 赵明柔会心一笑,重新将她抱进怀中,宠溺的揪她的脸,“傻瓜,你就是姐姐的阿宝。” 赵明枝心里一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当做赵翡烟嫁进宣平侯府的,只是,知道是自己还活着,内心开心激动了几分,搂着姐姐的腰肢哭道,“姐姐,我该怎么办,阿宝这样会不会吓到母亲。” 赵明柔道,“你是不是傻,你是母亲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她知道你活着,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吓到。” 赵明枝委屈的哽咽着,“可是阿宝现在像是个怪物。” 赵明柔揉揉傻妹妹的头顶,“阿宝怎么会是怪物呢,这是阿宝的造化,说明阿宝不该被冤死,连老天爷也在帮阿宝。” 赵明枝听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元凌。 她把当晚行宫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肯定的说,“三姐姐,是陆沉杀了我。” 赵明柔收起笑,嘴角不悦的抿起,“你放心,既然是他杀了你,镇国公府必定与他势不两立,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赵明枝抬起水雾弥漫的眼眸,扪心自问,她恨陆沉杀了她,可她重生这几个月,活在宣平侯府,陆沉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而且,她心里也有些疑问,当初行宫遇刺,到底是谁的阴谋,她被人杀死,究竟是陆沉蓄意为之,还是另有别情。 以前,她困于后宅,没法查清楚真相,但现下却不一样了。 她身在行宫,又碰到了三姐姐,还有机会见到元凌,元凌从小就把她当最亲的妹妹,她一定要当着元凌的面问清楚真相。 赵明柔见赵明枝脸色复杂的没说话,又想到她以赵翡烟的身份在宣平侯府住了这么久,一个不好的念头瞬间冒了起来,她再平淡的性子,也有些激荡,遂担忧的问,“阿宝,你嫁给陆世子这么久,是不是对他有了情意?” 赵明枝一僵,尴尬的瞪大瞳孔,“没,没有。” 赵明柔皱眉,“真的没有?” 赵明枝微微紧张,“没有,真的没有,他这个人一向面冷心黑,喜怒难辨,性情又阴郁,对我也不好,我怎么会喜欢他……” 赵明柔握住她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不喜欢他便好,他不是你的良配,如今姐姐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他的,自然会想法子让你们两和离,只是……你们夫妻这两个月,有没有……” 赵明枝知道她在问什么,慌忙红了脸,斩钉截铁道,“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他睡床我睡榻,我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有摸过!” 赵明柔一脸不信的看着她,“真的?” 年轻男女,那陆世子又是个气血方刚的年纪,当真没碰过她家阿宝? 赵明枝生怕她不信,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骗姐姐,我就是小狗!” “而且——”她又着急忙慌的解释,“陆沉他根本就不能人道,对女子没有一点儿兴趣,对我就更没有兴趣了,三姐姐,你忘了,在这都中,他最讨厌的女子就是我,所以,我们两个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发生。” 赵明柔听她解释了半天,托起她白嫩的手臂,严肃的问,“那你的守宫砂呢?” 赵明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慌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这……这是陆沉给我弄掉的。” 赵明柔脸色微沉,“姐姐就知道,他这个禽兽。” 赵明枝连忙摆手,慌不择言的解释,“不是,这守宫砂,是他弄掉的,但是,不对,不是他弄掉的,不不不,是他帮我弄掉的,可,是用一种黑漆漆的药水抹去的,不是什么其他的法子,他没有碰我,三姐姐,他对我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我和他真的没有夫妻之实。” 赵明柔怎么也不敢相信,陆沉会对着她妹妹这样清丽绝伦的女色没有兴趣,越想越觉得奇怪。 “难道他真的如传言中所说,不能人道?” “真的!我发誓!他这个人十分清心寡欲,院里没有通房侍妾,就我一个人,他不碰我,也不碰其他女子,就跟个出家了的和尚似的。” 赵明柔是过来人,就是再不信,看着在自家妹妹干净澄澈未经人事的眉眼,也信了。 她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眉心,“他没碰你那就好。” 她倒也不是在乎妹妹和离以后不好再嫁,只是要想嫁给太子元凌入主东宫怕是不能了,但是寻摸一个门当户对的公侯世家还是不成问题,再不济,带着妹妹回外祖母家去,三秦之地,物华天宝,以她们谢家的门庭,多得是青年才俊愿意娶妹妹。 如此一来,不用嫁进东宫,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三姐姐。”赵明枝抬起下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坚定的说,“阿宝这一次一定要知道行宫刺杀的真相才甘心。” 赵明柔拉住妹妹的小手,“阿宝,且先不要说那些,你今日不要回去了,有姐姐姐夫替你挡着,谅陆世子也不敢强迫你再回去,等咱们回了家,再让父亲出面做主逼他写下和离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明枝摇摇头,“三姐姐,你不了解陆沉,我若今日就跟你走,他一定会与整个镇国公府为敌,现在的陆沉已经不是当年什么权势都没有的陆沉了,他手里有我们撼动不了的底牌,他若发难,只怕父亲也对付不了他,到时候,他要是以整个镇国公府为要挟,我只怕是,只能在他手里再死一次才能了却他对我的恨意。” 赵明柔皱眉,不解的问,“他手里有什么底牌?” 赵明枝压低声音,俯在赵明柔耳边,“圣上长子,元祁。” 赵明柔脸色大变,“什么?陆世子所图不小啊……” 赵明枝道,“三姐姐,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走。而且我有些怀疑元凌……我想着,这次温泉行宫是个绝佳的机会试探元凌,我想从他口中听到当初行宫遇刺的真相。” 经过大哥回京被袭一事,赵明柔心里早已不相信元凌了,听到这话,她捏紧拳头,复又松开,心里总归不太放心,“阿宝……” “三姐姐。”赵明枝对上她忧心的眸子,认真道,“我想好了,等试探完元凌,我便向陆沉坦白我的身份,然后由姐姐和父亲周旋,促成我与他和平和离一事,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彼此坦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和离以后就再不相干。” 赵明柔自然也听说过陆沉阴鸷无情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夫君曾经与他共事,亲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处理那些犯在他手里的人,血腥暴力,恨不能将人家八辈祖宗都挖起来鞭尸。 他够狠,够狠的人往往做事没什么底线。 镇国公府世代武将出身,本就功高震主,不得皇家完全信任,保不齐哪日陆沉便在圣上面前构陷他们。 这样一来,怕是姑姑也保不住国公府。 与其与陆沉闹得不愉快,再一不小心将阿宝复生的事情宣扬出去,不若两家关起门来,与他和平商谈,大家好聚好散。 赵明柔只是纳闷儿,“阿宝,说来也真是奇怪,这陆世子到底是为何总不喜欢你呢?” 第88章 宫宴前夕 你必须早日跟陆沉断绝关系,…… 赵明枝比赵明柔更迷惑, “不知道啊……我真的没有得罪过他……与他交集也少,每每遇见他, 我都是敬而远之,恨不得离他八丈远,我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赵明柔思忖了一会儿,妹妹清纯可爱,长相精致漂亮,又娇美善良,即便是偶尔娇蛮一些, 那也是可可爱爱有底线的,祁京不知道多少少年儿郎想上门求娶,可偏偏在陆世子这儿就成了例外。 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道,“那好, 你只管按你想的办, 不过, 姐姐马上会让小五回一趟国公府, 让父亲母亲过来一趟,等温泉行宫事罢, 你必须早日跟陆沉断绝关系,从陆家搬出来。” 赵明枝眼眶湿热,用力点头,“好。” “夫人, 陆世子过来了!” 桃枝敲了敲房门, 慌急在门外提醒。 赵明枝头皮一麻, 听到陆沉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他慧眼如炬,若看出来她今日是故意出来的, 不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些什么来。 “阿宝别怕。”赵明柔用力紧了紧她的小手,安慰她,“我们先出去。” 赵明枝抿唇,紧张得脸色发白,“好,阿宝不怕。” 今时今日的她,有了姐姐弟弟,还有不久会到行宫的父亲母亲,自然对陆沉不会那么害怕了。 姐妹两相携出了门。 门口桃枝和红鸾面面相觑,皆还处在震惊之中。 两个婢女齐齐看着赵明枝,眼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光芒。 赵明枝看向红鸾,揪着她的衣袖,美目殷切道,“小红,我本不该骗你,只是当初我担心说出真相吓到你和霖儿,所以才假托做梦,其实我就是赵家小姐赵明枝,是当年那个在国公府救过你的人。” 红鸾眼眸微怔,“夫……夫人……” 赵明枝苦笑一声,“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么?一旦世子知道,他定不会放过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在他手里死第二次……” 红鸾心慌意乱的低下头,她是世子的人,这些事,她本不该自作主张的隐瞒世子。 可她也知道,世子并不喜欢赵家那位小姐。 夫人是赵翡烟还好,世子还能忍,若世子知道她不是赵翡烟而是赵明枝呢?打乱了世子的计划,世子恐怕当真不会放过夫人…… 世子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她思来想去,纠结的拧了拧眉,最后还是决定替夫人隐瞒一回,“夫人……放心……奴婢……奴婢这次……定然……会……替夫人……保守……秘密。” 赵明枝心口一热,感激的抱住她,“小红,谢谢你,等我离开侯府,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脱离苦海,你跟我回国公府,以后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红鸾无奈的牵了牵嘴角。 她哪里受了什么欺负,不过是假扮着这个小红,故意做出来的伪装而已。 但夫人又不知道她是假装的,一直以来她对她的关心却没有半分虚假,每每拉着她说起“梦里”受欺负的事时,她比她还要愤懑,还要生气,还要咬牙切齿,说恨不能替她报仇。 她想笑,又忍住,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憨憨可爱又漂亮的夫人,决心为她破例一回。 赵明枝弯起清丽的眉眼,红彤彤的大眼睛跟小鹿似的,湿润里带着潋滟的泪光。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看起来像没有哭过,然后对小红道,“小红,世子来了,我们先走吧。” 红鸾搀扶住她的手臂,“好……” 走到落云阁正殿时,远远的,赵明枝就一眼看到陆沉挺拔修长的身躯立在陆渐的病床前,只一个清冷的背影,便让她有些胆儿怵。 太医们正在替陆渐诊治。 陆沉淡淡回眸,用眼尾漫不经心的瞟了赵明枝一眼,喜怒难辨的俊脸上,双眸冰冷深邃,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赵明枝做贼心虚,条件反射性心慌,脚步停在门口,逡巡不敢进。 她有预感,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皆瞒不过他。 她也做好了迎接他怒火的准备,但乍一看见他,她还是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把自己早已编造好的借口忘了个干干净净。 红鸾暗暗扶住她的手腕,对她眨眨眼,给她鼓劲儿。 赵明枝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走到陆渐床边的时候,看到陆渐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 太医们给他吃了药,他看起来好多了,黑黝黝的大眼睛圆溜溜的睁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明枝看。 对上那样一双干净的眸子。 赵明枝很是自责,也顾不得去看陆沉的脸色,坐到床边牵起小家伙的小手,“渐儿,你现在肚子还疼不疼?” 陆渐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四嫂,渐儿不疼了。” 赵明枝眼睛里泛着红,“不疼就好,都怪四嫂没有照顾好你。” 陆渐苍白的露出一个笑,安慰的挠了挠赵明枝的手心,乖巧的说,“不怪四嫂哦,是渐儿自己吃坏了东西。” 说着,抬眸望向陆沉的方向,“四哥,渐儿真的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不怪四嫂。” 陆沉沉默不说话,周身寒气四溢,气氛压抑得有几分骇人。 赵明枫坐在另外一侧,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明枝,眉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赵明柔比赵明枝后进来,默不作声的稳住赵明枫,暗暗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打草惊蛇。 赵明枫眉间拢成一座小山,冷眼瞧着陆沉,又一脸复杂的看着那个在陆沉面前低声下气的四姐姐,默默咬了咬牙,心里有火没处撒。 几个太医也没敢大声说话,纷纷低着头,倒也没敢当着这位阎王的面儿看夫人的脸,只低声禀告小公子的病情。 “没大碍了?” “回世子,小公子已经无碍了,应该就是吃坏了东西,引起肠胃不适方才腹痛。” “那就好。” 男人提了提嘴角,微眯着眼,杀机隐藏在那似笑非笑的眼角里。 太医们瑟缩着脖子,纷纷低眉垂目。 房间里一时气氛凝固。 太医们发了话,陆渐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了。 赵明枝转过身来,没敢看他愠怒阴鸷的表情,对着他福了福身子,“世子,是我没有照顾好渐儿……” 陆沉淡漠的看她一眼,表情晦暗不明,倒也没当众责怪她什么,转而对赵家姐弟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两位帮衬。” 说着多谢,脸上却连半分谢意都没有,尽是不近人情的漠然,那紧绷的下颌,凌厉分明的俊脸轮廓彰显着男人睚眦必报的狠戾。 赵明枫冷嘲热讽,“若不是本公子极力要带小公子出府,只怕世子家里的奴仆侍卫,还不会搭理小公子的死活呢。不过,陆世子不解释一下,为何世子的夫人与我家小四这么像吗?” 陆沉抬眸,眼底玄黑,阴冷骇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明枫有一瞬间被他的气势震住了,直愣愣的瞪着他,想到什么,又暗恼自己不争气,不甘示弱的用一双微眯的凤眼觑着他,“怎么,做贼心虚?” 陆沉眉眼敛起,脸上写满了不悦,但既然赵翡烟的容貌已经暴露,他没准备再遮遮掩掩,“我已经跟令兄解释过了。” 说完,并未准备多做解释,对着赵明柔微微颔首,转身弯腰将躺在床上的陆渐抱起来。 他要走。 赵明枝悄悄看赵明柔和赵明枫一眼,垂头跟上陆沉的脚步。 赵明枫想追上前去,手腕儿被赵明柔拉住。 “三姐姐!” 赵明柔一言不发的摇摇头,让他不要去追。 …… 当所有人离开落云阁之后。 杨芷兰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从落云阁后院的偏房里走出来。 落云阁住的人多,她躲藏在这里没人能发现。 所以才让她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赵明柔和赵明枝的对话。 她原以为赵翡烟长得与赵明枝相像已经够令人瞠目结舌,没想到她根本不是赵翡烟,她就是死而复生的赵明枝。 一个一个打击接踵而来,让她有一刹的崩溃。 听到她重生的消息之后,她第一个想法便是大肆宣扬出去,让她不得好死。 但转念一想,陆沉根本还不知道真相,赵明枝也不知道陆沉心里喜欢她,他们两个明明已经成了夫妻,却乌龙一般过得跟仇人一样。 她何必在这种时候把真相说出来? 反正她心里清楚陆沉的计划,若是让陆沉亲手把他心爱的女子送到太子床上,不是更有意思? 她隐隐兴奋起来,眸子发亮,心口发紧,在脑子仔细盘算了一下计划细节,嘴角更是露出一个无声的轻笑。 她得不到的,赵明枝也别想得到! 她更不会让赵明枝好过! 打定主意,杨芷兰便离开了落云阁。 …… 落霞苑。 一路上,两人静默无声。 回到房内,陆沉先让人将陆渐带了下去,然后坐在房中的矮榻上,冷冷掀起幽邃眼眸,看向她,“为什么要出去?” 那双修长眼睛,洞察万物一般黝黑深邃。 赵明枝站在他身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学生,“我想带渐儿去看大夫……” 陆沉沉默着看她,看了半晌。 那乌黑沉沉的眼神,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第89章 热闹宫宴 赵明枝临走前在书房门口与他…… 赵明枝被他看得后背寒毛直竖, 但也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现在已经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只是在他面前,控制不住委屈的咬了咬唇。 “世子难道希望渐儿出事么?就算渐儿只是简单的肚子疼,但当时渐儿真的很难受,小孩子的身子最脆弱,我不敢马虎,实在担心渐儿会出什么大事, 所以才不顾世子的禁令出了落霞苑,事实证明,我就算出了落霞苑也没甚紧要,烟儿实在不明白, 世子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陆沉深深望着她那张与赵阿宝一模一样的小脸, 没继续在陆渐生病这一事上纠缠, “你见到了赵家姐弟, 他们可曾对你说什么。” 赵明枝心里猛地一跳,抬起湿漉漉的眸子, 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坦然道,“见到了,他们问我是不是赵明枝。” 陆沉微微皱眉, “你怎么回答。” 赵明枝盯着他黑沉的眼睛, 干脆利落道, “自然回答不是,我是赵翡烟,不是赵明枝。” 陆沉感觉胸口有一瞬的烦闷, 眉心紧拢的看她一眼,“那就好,谨记你的身份,国公府赵家,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赵明枝无声扯了个笑。 她昨晚躺在床上,躺在陆沉身边,一夜没睡,听着身侧男子清浅的呼吸声,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很明白。 谢祈固然心思难测,但他对她的好意提醒却是不假。 而陆沉奸诈阴险,为了拉太子下位,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也毫不留情的选择将她献给太子。 大概是看中了她这副容貌吧。 元凌是她亲表哥,自然会因为这张脸对她动容。 男人之间的博弈,女人从来都只是随意玩弄的棋子。 说不难受吗?那是假的。 昨晚她睁着眼,眼眶湿润,心里仿佛被刀子拉了一道口子,半夜睡不着,想着自己过去和未来,想着陆沉和元凌,想着自己经此一遭还会不会再嫁给元凌。 后来她想清楚了。 祁京这样的吃人的地方不是她该留下来的,陆沉和太子这样的男人也不是她该肖想的。 当初因为她国公府四小姐的身份,不得不为了延续家族荣耀选择嫁给太子。 但现在不同了,她摇身一变成了赵翡烟,日后,她可以利用赵翡烟的身份,离开祁京这波谲云诡的是非之地,远离纷争,远离权势,回到谢家老宅,跟着二哥哥治学读书,做一个教书育人的女先生也未尝不好。 所以,她决定了,明日长公主宴会上,她会想办法跟元凌问清楚,再之后,离开宣平侯府,离开祁京。 “世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赵明枝嘴角淡淡的笑了笑,“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 陆沉捏着眉心,郁结的摆摆手。 赵明枝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 次日,长公主宫宴。 今晚这个宴会与圣上的宴会不同,长公主只宴请了都中各府家里的女儿们。 陆沉早间便对她说过,她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 那时,她狐疑的蹙了蹙额,轻轻一抬眸,便看见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好像在纠结什么东西,想让她去,又不想自己做那个坏人,淡漠的劝她,表情难看,复杂,还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落寞痛苦。 他说他一向果决。 很少能在他这样决绝的男人脸上看到复杂纠结的表情,赵明枝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世子不想我去,是担心被她们看到我与赵家四小姐相似的容貌么?” 自从和三姐姐见过面以后,她便变得十分坦然,所以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会用赵家四小姐的脸来刺他。 毕竟谁也不想娶一个自己讨厌的女人,而他,为了钱,为了自己的野心,不得不每日对着她这张脸,想来,心里应该憋屈了许久吧。 她想笑,自嘲的弯起嘴角,定定的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惧意。 但陆沉是怎么说来着? 他高眉深目,眼神深刻,眸中深处好似藏着一团她看不懂的微火。 “你可以选择不去。” 她一愣,他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世子,这是长公主的命令。” “你若不去,一切交给我来善后。” 赵明枝觉得讽刺,若她不是赵明枝,只是赵翡烟,就会在没有任何准备下被他献给太子,她不知道他这种时候在她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用,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还是故意摆出一副高抬贵手的大度? 呵,着实好笑至极。 “世子,我想去。” 话音一落,男人眸光微微一沉,不过他再没说些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 傍晚的时候,赵明枝梳妆打扮完,一张略施粉黛便倾国倾城的小脸,越发清丽动人,叫人见了便心旌摇曳。 霖儿在一旁啧啧称赞,替她系上一件青蓝色的斗篷,纯白的毛领子簇拥着女子白皙的下巴,露出半截出尘的小脸,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清纯,干净,林间的小鹿一般,精灵跳脱,灵气逼人。 低眉时,如娇花照水,眉眼隐隐一动,那一颦一笑,又是恰到好处的风/情妩媚。 娇柔的脸颊软肉,红润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莫说是外头那些男子,便是霖儿一个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姐,你打扮起来真好看啊!当然,小姐不打扮的时候更好看!” “好了,别说废话了,赶紧把我的面巾取出来。”赵明枝无奈的看她一眼,秋水潋滟,眼波流转,竟是要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霖儿取出面巾,“小姐,奴婢可算知道为什么世子总要你戴着面纱了,小姐容貌太盛,可不能被别的男子瞧了去,世子啊,估计是吃醋了。” 赵明枝心下苦笑,自己拿过面巾,覆在脸上,“你别胡乱说,世子不是吃醋。” 他对她确实不错,和其他人相较起来,也算很好。 但她能感觉得出来,他对她的好是不经心的,就像对一个宠物,给她想要的一切好吃的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但绝不会施舍一点儿感情。 她知道他心底藏着一个女子,所以也不怪他,今晚要见元凌的事,也是她自己愿意,一切后果由她自己承担。 她笑了笑,而且,元凌知道她是阿宝,不会伤害她的。 陆沉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 赵明枝临走前在书房门口与他辞别。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早去早回。” 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 赵明枝微微一笑,看着门里葳蕤的灯火,脸上露出一个长久以来没有的轻松笑意,“好。” 说完,她站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再说什么,才带着霖儿转身离开。 看着主仆两远出视线,红鸾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世子,您当真要这么做么……其实,夫人虽然是从江南一个小地方来的,但她人真的很好,心性单纯,没有心机,没有城府,心里头干净,她应当很厌恶这些勾心斗角罢。” 陆沉手里握着一卷书,一页纸看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完。 他紧拢着眉心,满脑子里都是赵阿宝的脸。 赵阿宝同样厌恶勾心斗角。 当年宫斗,惜贵妃谋害皇后,赵阿宝知道了,抱膝坐在皇后宫里的秋千旁哭了一下午。 可他现在就做了那个她讨厌的坏人,还要把一个和她长得像的女子送进太子房里。 如果赵阿宝知道了,一定会耻笑他吧。 他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霍然站起身,一想到赵翡烟顶着赵阿宝的脸,躺在元凌身下,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种画面,心里便泛起一股恶心。 红鸾一惊,“世子,你去哪儿?” 陆沉神色冷漠,头也不回道,“我亲自去看看赵翡烟。” …… 烟雨大殿,白玉石阶。 霖儿头一回见到所谓的宫宴,虽然不是在真正的皇宫举行的,但温泉行宫盘踞在高大巍峨的玉恒山上,斗拱飞檐,上铺着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被能工巧匠们修得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与皇宫里的富贵别无二致,也让小丫头开了开眼。 赵明枝来这里不是一回两回,自然熟悉今日宫宴所在的烟雨殿,看到所谓的皇家富贵,还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熟人们,表情平静,眼里没有半点儿起伏。 受邀起来的贵女不少,朝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夫人小姐都在此了,来往宫女有条不紊,太监们忙碌中又不失井井有条。 裙角蹁跹之间,走来的是各家各府的年轻小姐们。 她们时不时朝她看来,看到她那张脸,纷纷交头细语。 朝中大多数贵女都是认识赵明枝的,对陆家世子的夫人也就越发好奇。 谁都知道陆世子厌恶赵明枝,可最后,怎么娶了一个和赵明枝长得一样的女人呢? 疑问,议论,猜测,纷涌而至。 不过,她们谁也没上来搭腔,只间或侧目偷瞥她,又或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看她这个从江南小地方来的商门之女,在今晚这样的宴会上,会不会闹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笑话来。 第90章 宫宴设计 今晚的他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小姐, 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家小姐们也没那么规规矩矩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嘲笑的, 你好歹也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怕是有的人想嫁进高门,还不能嫁进侯府呢。”霖儿气愤的白着那些人异样的目光。 赵明枝笑了笑,不在意,“没事,不用管她们。” 霖儿是替自家小姐委屈,“可是小姐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们的看不起吗?以后, 我们要是一直留在侯府,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 其实要是世子能再疼宠小姐一些,小姐也未必会被这些贵女瞧不上。 可世子性子清冷,对小姐也就那样, 大家私下里便更有嚼头了。 赵明枝笑着摇头, 她不在乎, 她又不是赵翡烟, 没有那股自卑。 在她身上,是与生俱来的优越, 完全看不到一丝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 霖儿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疑惑小姐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怯场,但看在小姐今日一番盛装打扮,艳光四射的模样, 内心也很满意。 她们身份再高又如何, 谁也没有小姐长得美, 就这一点,她们就输得结结实实的。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 那位小姐一直在看你?” 赵明枝扶着霖儿的小手,看着不远处向她走来的杨芷兰,小脸微微一凝。 杨芷兰是她生前最好的姐妹,熟知她的穿着习惯。 今晚的她一身青蓝色大裘,一袭洛神裙,削肩膀,看起来孱弱可怜,两道细柳弯眉,一双水润清眸,薄唇挺鼻,微微抬起头来,发髻上斜插着双兔抱月的精致发簪,鬓发两侧点缀着两团白球绒花,显得一团孩子气又娇美可爱。 乍一眼,她还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心里那抹怪异的感觉又冒了起来,眼前的闺友,不知为何会给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没有躲,直接与杨芷兰面对面。 杨芷兰走上前来,笑道,“陆夫人,你还记得我么?” 赵明枝嘴角含了个浅笑,与她客套,“记得,杨小姐。” 杨芷兰视线大大方方的落在她的大裘上,亲昵的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芷兰总感觉与夫人有一种特别的缘分,夫人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会儿同坐一席如何?” 赵明枝看着她的大裘和她发髻上簪子。 以前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她也经常送她这些,她总笑她天真幼稚,也不大常戴,偶尔会在一些宴会上戴一两回。 细数起来,巧合得很,每回都有陆沉在场。 若陆沉没在场时,她的梳妆便是雍容华贵的,一派贵女风范,与可爱两个字完全不搭边儿。 赵明枝挑了挑眉稍,“那烟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芷兰心里冷笑,赵明枝果然没把她当真姐妹,明明死而复生了,看到她就当看见陌生人一样。 她心下凉薄冷嗤,面上亲热的挽着她的手,笑道,“长公主性子温柔和善,没有一点儿架子,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姑娘家最是喜欢的,我听说你从江南来,应该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吧,待会儿你别怕,就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事的。” 赵明枝讪笑一声,“还好,我没什么好怕的。” 杨芷兰眸中飞快闪过一道鸷芒,忙笑道,“那就好,你放心,我反正也没旁的事,一会儿定好好照顾着你。” 赵明枝总觉得杨芷兰浑身透着怪异,她身上好似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气,远得时候不能察觉,一靠近,她便觉得这股味道甜腻至极,闹得人鼻尖发痒,胸口也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掩了掩鼻,轻轻敛起眉心。 杨芷兰便靠得更近了些。 “我们先进去罢。” 赵明枝忍住,点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 刚要与她一起踏入门槛,便瞧见杨芷兰的贴身侍女兔绒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小姐……”兔绒忧心忡忡的欲语还休。 杨芷兰转头对赵明枝道,“夫人,你先进去,我一会儿便来。” 赵明枝没在意主仆两的眼神,扶着霖儿进了内殿。 杨芷兰收起笑,看着兔绒,“怎么了?” 兔绒取出一张纸条,“是赢护卫传来的,让奴婢给小姐。” 杨芷兰接过纸条一看,眉头瞬间不悦的皱了起来。 世子竟然让她放弃今晚的计划…… 他心里,还是疼惜赵明枝的…… 哪怕在他眼里,面对的只是一个长得相似的替身,他也不舍得让她涉险是吗? 杨芷兰登时眯了眯眼睛,感觉愤怒在逐渐吞没她的理智,她脸色阴沉的远望了一眼走进内殿的赵明枝,心底更是酸涩弥漫。 为什么赵明枝的命会这么好? 她生下来就比她们这些人高一等,在家里又受哥哥弟弟姐姐的宠爱,哪怕她是个什么也不会的,也有陆沉这样的男人默默守护。 可她呢? 她却什么也没有。 兔绒担心的问,“小姐,今晚……” 杨芷兰冷着脸,眉目间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你先下去,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抿着嘴角,眼底闪过一道怨毒的微芒,进了内殿。 赵明枝身侧的席位是空的,对面有好几个熟悉的人,曹时雨等人是宫宴上的常客了,自是不提,但晏如居然也在。 相距甚远,晏如对赵明枝使了个眼色,然后嘴角淡淡扬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赵明枝想起那日晏如对她的暗示,心里疑窦丛生。 晏如和元凌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元凌想让她做他的内应,却让晏如出面? 可她之前从来不知道元凌和晏如认识啊…… 杨芷兰进了内殿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身边,然后亲密的拉着她的小手,明知故问,“夫人的手是怎么了?” 那股奇怪的香气又开始往赵明枝的鼻尖钻,她皱了皱鼻子,“不小心被烫伤了,不过现在好多了,姐姐不用担心。” 杨芷兰好笑的翘起嘴角,“夫人乃是堂堂世子夫人,叫我一声姐姐,倒是折煞我了。” 赵明枝噎了噎,扯开嘴角,嫣然一笑,“只是见姐姐面善,所以才忍不住与姐姐亲近的。” 杨芷兰弯起眼睛,嘴角笑意弥漫,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笑意,“好啦,有什么话我们一会儿再说,长公主和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到了。” 赵明枝心里一紧,元凌今晚果然是要来的。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果然,内殿安静了一会儿。 礼乐声响起来,元凌面容俊朗,龙章凤姿,一身蓝色锦袍,端方如玉的扶着长公主走进来。 大家闺秀们轻轻垂下头,同时转身向长公主和太子行礼。 待长公主与太子落座,她们才能坐下。 长公主是个笑面虎,赵明枝十分清楚,杨芷兰说长公主性格好的话不过是客气,这位长公主胡作非为,荒唐起来,几头牛都扭转不回来。 她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自小就受先帝的宠爱,养就了一副无法无天的跋扈性格。 后来爱上了一个文弱书生,强嫁了人家。 隔了几年才怀上一个孩子,孩子还未足月,便悄无声息的死了。 孩子死了以后,那文弱书生也不堪受辱,抑郁成疾,最后撒手人寰。 若说那书生在世时,长公主还有所收敛,那书生离开以后,长公主便开始大肆在公主府里豢养面首,也没再成婚,更没再生个一儿半女,整日家的与一些年轻貌美的儿郎在府里胡闹。 赵明枝与长公主并不亲近,宫宴上见过几回。 她虽是个混不吝的大长公主,但对太子格外上心,只恨不得将元凌当做自己的亲儿对待。 所以今晚元凌会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长公主笑着和大家寒暄了一阵子,被几个嘴甜的夫人小姐哄得乐出花。 元凌坐在一侧嘴角笑盈盈,清俊的面容,温柔多情,又平易近人。 太子的未婚妻已经没了,太子年轻俊美,在场还未婚嫁的姑娘们自然又惊又喜,有些人家的小姐几年也未必有一次能见太子的机会,这次自然会铆足了劲儿在长公主和太子面前表示。 赵明枝的席位很远,几乎在最末端,她紧张的揪着衣袖,目光沉静的看向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子。 他似有若无的向她看来,黝黑的眼睛里,氤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眼尾微微一勾,轻佻浪荡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不动声色的撩拨人心。 赵明枝以前没觉得元凌这么……油腻,放锅里能炒出两斤油来。 今晚的他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但她隐忍不发,别开眸光,专注盯着眼前的晚膳。 耳边丝竹婉转,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又献舞了,隔一会儿又传来清丽的歌声,又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在献歌。 大殿内其乐融融,霖儿居然也看得津津有味。 赵明枝没什么胃口,也不敢随便在这里吃什么东西,怕有不干净的人做手脚。 她低头冷静了一会儿,静静的等着元凌下一步动作。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将酒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小丫鬟惊慌失措,跪在她脚边,可怜道,“夫人恕罪,奴婢扶夫人去偏殿换一身衣服再来吧。” 小丫鬟惊慌中带着一丝沉稳,对面的晏如又给来一个肯定的眼神,赵明枝立刻明白了,这是安排好的。 他们果然制造了一个让她离开的机会。 第91章 禽兽元凌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 赵明枝不疑有他, 起身盈盈下拜,与长公主告退。 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 挥手让她离开。 赵明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元凌了,一颗心又紧张的悬了起来。 霖儿无辜的睁大眼睛,脚步迅速的准备跟上。 赵明枝按住她的小手,“霖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换完衣服就回来。” 霖儿目露担心, “小姐,霖儿一个人……” 赵明枝安抚的笑了笑,“别怕,你就守在这儿, 我很快就回来。” 霖儿咬了咬唇, “那, 小姐你快去快回。” 赵明枝点点头, 跟在那宫女的身后往侧门走。 两人一路穿过白玉石阶,绕过两个偏殿, 然后那宫女才在一个名叫鱼水阁的地方停下来,“夫人,就是这儿了,您先进去等会儿。” 赵明枝微蹙眉头, 望着鱼水阁三个字, 突然感觉有些胸闷气短。 宫女推开门, 引她进去。 赵明枝站在门口,思忖了一会儿,不是她不想进去, 而是她胸口闷,有些难受,身子也突然有些使不上力气。 “你……”她张了张唇,舌尖一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那宫女折身回来,贴心将她搀扶住,然后扶着她往里头走,“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赵明枝说不上来身体里具体哪儿难受,小手捂住胸口,呼吸急促的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热,你先下去吧,我进去坐会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宫女扶着她到里间坐下,“夫人稍坐,殿下一会儿就来。” 说完福了福身子,转身关上了房门。 赵明枝也不知为何,感官忽的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心口浮起一丝莫名的躁意。 她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间房。 烟雨殿她鲜少来,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处隐秘的所在,房间里垂着大片大片红色的落地纱,炭盆里金丝碳燃烧正旺,将整个房间熏染得暖融融的。 放置在紫檀木书案上的香炉里竖着一只香,烟雾袅袅,缓缓上行,一股淡淡的香气就这么飘散在整个屋中。 窗户紧闭着,因而屋子里有些憋闷,但是极热。 赵明枝就这么单坐了一会儿,便感觉身上开始出汗,渐渐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脱掉外面的大裘,仍旧不能呼吸,只得将衣襟拉开一些透气。 可越脱,她越觉得内心特别难受,身体里像是包裹着一层燥热的业火,要将她熊熊燃烧,无论她怎么做也纾解不了身子里的那股躁动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慌难耐,连耳带腮一片通红滚烫,逐渐开始神志不清,眼神也有些难以聚焦。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应该是元凌来了。 她眼睛一亮,提起精神,努力撑着椅子的把手站起来。 然而她根本站不稳,浑身娇软无力。 在她就要跌倒在地的时候,一双大手蓦的拦腰抱住了她。 赵明枝投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抬起迷离的眸子,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庞,眼睛顿时一阵发酸,“太子殿下。”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称呼,出口的声音却是婉转妖娆,让人听了想入非非。 赵明枝吓了一跳,赶忙用小手捂住唇,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的声音这么妖媚…… 可她实在提不起力气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儿。 委委屈屈的红了眼眶,依偎在男人厚实的怀抱中,赵明枝可怜巴巴的抿了抿唇,“太子殿下,我有些不舒服……” 元凌勾起嘴角,手背在她娇嫩的脸颊摩挲着,大裘都脱了,倒是省了他的事。 “哦?陆夫人是哪儿不舒服?” 赵明枝懵懵然,“不知道……” 元凌饶有兴趣的将她打横抱起来,往里面走,“你不说,孤怎么帮你?” 赵明枝心里闷热得慌,极度的空虚和不断攀上的温度在逐渐吞噬她的理智,她难耐的拉开衣襟,小手搂着他的脖子,“殿下,我好热……” 元凌意味深长的笑笑,没说话。 抱着她走到里面的大床旁,将她放在床上。 女子乖巧的坐好,双手撑在床褥上,努力稳定着自己的身形。 元凌觉得她很乖,至少比赵阿宝要乖上许多,如今这副春水潋滟的模样,看起来也很好拿捏。 尤其他唤她一声陆夫人的时候,那种隐秘的快/感差点儿浇灭他的理智。 赵明枝怔怔,眼眶发红,被他用一双灼热的眼睛盯着看。 她只感觉脸上很烫,出奇的热,“殿下,你看我做什么?” 元凌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扬起眸子,手掌抚了抚她的脸,“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赵明枝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大腿,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像谁?” 元凌淡淡勾唇,嗓子低哑着说,“孤的未婚妻。” 赵明枝晃了晃脑袋,眼前像是有好几个元凌在动,她索性用双手抱住他的俊脸,嗓音软软道,“殿下,你别动,我快要看不清你的脸了……” 元凌笑出声,觉得眼前女子娇憨可爱,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手指抬起她尖细的下巴,如狼似虎的看着她,“阿如说,你与赵明枝生得像时,孤还不信,如今,瞧着你这一张脸,孤对你是越发感兴趣了。” 赵明枝无辜的眨眨眼,元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如何这样像一个流氓? “殿下,你的未婚妻,是赵国公府的赵明枝么?” 元凌倒是耐心,起身坐在她身侧,大手轻捻着她的柔弱无骨的小手,状似无意,却一直紧贴着她柔软的身子,一面用下巴蹭她的乌发,陶醉一般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幽幽道,“嗯,你也知道她?” 赵明枝不自在的躲了躲,“嗯,我听说过她,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元凌低笑,手指将她的长发拢在手心里,嘴唇俯过去,贴着她的耳尖,呵气如兰,“是啊,她已经死了,只可惜,到她死,孤也没能得到她的身子,真是太可惜了。” 听到这话,赵明枝心里陡然一慌,偏头不敢相信的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眼里一片浪荡,一片志在必得,可却没有半点儿以往的清澈稳重。 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感觉今日的元凌再不是她以前认识的元凌,又或者,她根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元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她不是赵明枝的时候,他以为她是一个可供他随意玩弄的女子,所以才显露出自己的本性来? “殿下,你……”她还是觉得震惊。 他的动作根本不似他们少年时天真浪漫的亲昵,一伸手,大手在她身上慢慢游移。 赵明枝头皮发麻,眼里弥漫着惊恐和害怕,吓得往后狂躲他的动作,她没想到晏如竟然就这样把她卖了,还是卖给元凌。 而元凌,早已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他是一个比陆沉还要可怕的畜生! 元凌大手握住她的脚腕儿,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过来,眼神魅惑的瞧她一眼,“怎么,陆夫人不是答应替孤做事么?如今又害怕了?” 赵明枝浑身无力,被他拉到床边,一脸慌乱的流着泪,“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不值得殿下这样对我……” 元凌嗤笑一声,“你值得。” 就凭她这张脸,她也值得一座金屋。 赵明枝慌道,“我愿意为殿下做事,殿下你不要碰我……” 元凌不乐意了,他俯下身,嘴唇贴在她脸颊上,“你放心,我听阿如说,你并不喜欢陆沉,不要怕,只要你成了孤的人,以后定会会尽心尽力为孤办事,可对?” 赵明枝下巴被抬起,两人气息相交,男人身上浓郁的香气令人作呕。 她就是再蠢,此刻也明白了一些大概,当初在行宫拉自己一把做了替死鬼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元凌! 为了得到印证,她咬了咬牙,双手攀上他脖子,一双通红的美目直直对上他情/欲翻滚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成为你的女人,你会对我好么?” 元凌抚摸着她柔嫩的嘴唇,眸光深深浅浅,“自然会。” 赵明枝不让他继续动作,伸出脚丫子踩在他的胸口上,眼里含着泪光,道,“殿下,我害怕……我只是一个从江南嫁到都中的小女子,不懂得都中生存之道,殿下的未婚妻都能被人明目张胆害死,更何况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身家背景的小女子……” 元凌微怔,也不嫌弃,大手握住她白嫩的脚踝,“你害怕这个?” 赵明枝委屈的点点头,眸子清亮澄澈,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是啊……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求能有一个好靠山,殿下乃是尊贵的太子,小女子何德何能能配得上殿下呢?” 元凌笑了两声,将可怜巴巴的人儿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不用担心,孤会保护着你。” 赵明枝歪在他胸口上,“殿下又不能娶我,何谈保护?难道就只是想与我……一……一夜么?” 说这话的时候,赵明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但为了能套元凌的话,她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恶心,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殿下,你也不想强迫我对不对……” 第92章 雪窟迷情 陆沉揪着眉,烦躁的拨开她的…… 不得不说, 元凌实在是爱极了怀里女子可怜巴巴、清纯无辜,却又主动投怀送抱的模样。 欲哭不哭的, 豆大的眼泪珠子挂在乌黑的长睫上,跟他那明媚动人的小表妹是一模一样。 他心底的那股子占有欲瞬间冒了起来,大手覆上她的腰肢,忍不住想亲她,想霸占她,让她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女人。 赵明枝躲,就是不让他得逞, 眼里含着水光,楚楚可怜的,对他又抓又挠。 元凌无奈,指腹抹了抹嘴角被她抓出来的血迹, 用强也不是不行, 但他就是喜欢她乖乖承受他的样子。 赵阿宝是没机会了, 一个赵翡烟还是好摆布的。 他不耐烦的捏住了她的下颌, “好了,莫要躲孤, 其实,孤的未婚妻倒也不是被人谋害死的。” 赵明枝心里一紧,颤抖着声音,问, “那……那她是怎么死的?” 元凌嘲讽的笑一下, “她不过是运气不好, 替孤挡了一剑罢了。” 听到此处,赵明枝脑子突然空白了一下,失神的看着身边这个得意洋洋的男人。 他和自己一起长大, 从小,他就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地疼。 可现在呢? 他对她不过是占有罢了,背着她,他早已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 他甚至如此漫不经心的说,她的死,是她运气不好,替他挡了一剑? 赵明枝只感觉有一口血堵在喉咙里,眼泪顿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隔着一层水雾,看他的脸也是模模糊糊的。 元凌的耐心所剩无几,见她哭着还是不肯顺从,心情更是烦躁起来,“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赵明枝自嘲的笑了笑,“殿下身为太子,经常会被刺杀吧?” “那是自然。” “那我一个小地方来的弱女子怎敢留在殿下身边,若也被人刺杀了,可如何是好?” 元凌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一张好容貌,却没什么脑子,不过想想,她只是一个商户之女,单纯干净,自不懂得这里头的阴谋诡计,便也去了几分怒火,揽着她的纤腰解释,“你也不必担心这么多,那次的刺杀是孤刻意安排的,这些事,以后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赵明枝愕然,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从头冷到了脚。 她飞快地甩了元凌一巴掌,将他狠狠推开,“你滚开!” 元凌不悦的皱起眉头,捂住侧脸,一手将她纤腰扣住,“你疯了?竟敢打孤?” 赵明枝心脏正剧烈的跳动着,声音不可察觉的颤抖起来,“元凌,我看错你了,是我看错你了!” 小红跟她说行宫遇刺是太子自导自演的时候,她还为了维护元凌,说了她几句。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愚蠢! 她片刻也待不下去了,捏紧拳头,从床上爬起来,挣开他的手臂,往外跌跌撞撞的跑。 可没跑出几步,她便浑身脱力的跌倒在了地上。 她心慌意乱的晃了晃脑袋,她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使不上力…… 身后男人踱步而出,施施然蹲下来拉扯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晚,你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赵明枝绝望的含着泪水,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不住的摇头,“不要……” 元凌讽刺的翘起嘴角,“你求孤,孤或许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赵明枝死死咬着嘴唇,直将唇瓣咬出了丝丝血来,“我不……” “那就怪不得孤了。” 赵明枝又被他抱了回去,这次,男人没有给她多余的机会,直接将她扔到了床上。 赵明枝的背部摔得生疼,心里更是惊恐害怕,当即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元凌一巴掌打下去。 赵明枝半边脸都麻了。 猝不及防间,男人将一条帕子胡乱地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又不解气的扇了她几巴掌。 他磨了磨后槽牙,仿佛捉到猎物一般的猛兽,将脸埋进了她的脖颈间。 “唔唔唔!”赵明枝屈辱至极的仰躺着在床上,死死挣扎,狠狠的盯着他,眼里蕴满了水汽。 元凌,我要你死! 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一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只能瞪着眼睛等死。 她的手被他压在枕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腮,“陆夫人,这是你自找的。” 赵明枝心里一片酸楚,今晚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她识人不明,若她还有活命的机会,一定会让元凌付出该有的代价!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里的虚无让她感觉绝望。 她无神的望着头顶的青纱帐,认命的闭上眼。 就在她准备接受命运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蓦然减轻。 她睫羽微颤,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敢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清冷的俊脸。 他眼底玄黑,脸色阴沉,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取出塞在她嘴里的帕子,然后脱下身上的大裘兜头将她整个身子拢在大裘里。 赵明枝站立不稳,被大裘的力道砸得栽倒在地。 男人神情危险,不耐烦的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赵明枝有些冷,她身上的衣服被元凌脱了大半,房间里虽然有炭火,但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冷,身子一直在不停的发抖,还没从刚刚的害怕中缓过神儿来。 “愚蠢。” 听着男人一脸怨怒的骂了她一句。 她傻愣愣的看着陆沉的脸,委屈上涌,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 她以前避他如蛇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期待过他的到来。 她泪流满面的将他抱住,如同一个绝境之人,在汪洋的大海之中,捉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唔,世子,救救我……” 陆沉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元凌,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眼神冷戾的看她一眼,将她打横抱起。 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他和元凌那个大坏蛋不一样,他绝对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禽兽的事。 赵明枝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陆沉抱着她出了鱼水阁大门。 赢邑守在外面,看到他怀里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子,赶紧低下目光,“世子,剩下的事情怎么办?” 陆沉眉眼阴沉,黑得只差滴墨,“剩下的交给杨芷兰。” 赢邑道,“是。” 陆沉又道,“去准备马,我要连夜下山。” 赢邑道,“世子,不带夫人去看看太医么?” 说完,赢邑又率先察觉不妥,在大燕,官家女子名节大过天。 今晚夫人身中迷香,若是被太医院的人看出些什么端倪,只怕日后夫人在祁京权贵圈子里再没有颜面混下去了。 一死百了也就罢了,怕的是,死后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 他飞快改了口,“世子,属下这就去备马。” 陆沉眉头紧锁,看了一眼怀里神志不清的女子,也不准备从烟雨殿门口出去,直接带着她飞上墙头,在重重殿宇间几个潇洒起落,便到了行宫门口。 赢邑很快带了一匹马过来。 陆沉满脸冷郁之色,沉着声音,“你留守行宫,同杨芷兰一起,处理后事。” 赢邑道,“是。” 语罢,带着怀里的女人翻身上马,一声轻喝,拍马疾驰而去。 下山的路崎岖不平,大雪封住了整个玉恒山,漆黑的夜幕下,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 一匹马两个人在夜色下飞驰。 寒风呼啸,屁股底下颠簸不已。 赵明枝越来越不舒服,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热得她快要爆炸了。 她紧靠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隔着厚厚的衣衫,分外难受。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环住他露出来的脖子,那冰凉的体温让她有片刻缓和,但这点儿微末的凉意对现在的她来说完全不够,她依旧是迷迷糊糊的,聚拢不了神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还想要更多更多。 陆沉被她的小动作搅得心神微乱。 “赵翡烟,放手!” 赵明枝没停手,她不知道赵翡烟是谁,左右不是叫她,她便更是得寸进尺,将小手顺着他的外袍探进他胸膛里。 清凉的感觉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她精神一凛,眼睛也瞪圆了几圈儿,像是三伏日得了一块寒冰,舒爽得她直接叹出声来。 “唔……” “……” 陆沉揪着眉,烦躁的拨开她的小手,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高大黑马疾驰在厚厚的大雪中,突然,不知踩到了一个什么,马蹄下雪块崩裂,平整的雪地乍然撕扯开一道血盆大口,陆沉一面应付着怀里某个对他上下其手的人,一面出了意外。 等他再反应之时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马一起陷进了偌大一个雪窟里。 两人急速下坠。 电光火石见,他扔掉缰绳,将怀里的女子抱紧,又腾出一只手将挂在腰间的匕首抽出来,狠狠凿进石壁中,借着石壁上的摩擦,往下滑落。 终于,两人一齐倒在雪窟底下。 陆沉落在最下面,整个后背直接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上的某人挂在他腰上,他紧拧着浓眉,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赵明枝惊骇的睁开眼,浑身软软的趴在一个厚厚的胸膛上。 第93章 从他脖颈间垂下一截乌黑的头…… 这番下坠, 让赵明枝恢复了几分神志,她努力地瞪大眼睛, 看见躺在她身下的人是陆沉,心里不免一阵愧责,赶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世子……你怎么样?” 出口的声音娇软得要命。 赵明枝虽然害臊,却也顾不得了,想去将他扶起来,但她没什么力气, 还未坐起身,又歪倒在他身上。 “对不起……”狼狈的女孩儿彷徨无措的哭出声,一张小红得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耳根子脖子都红透了, 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甜香, 凌乱的乌发披散在肩头, 看起来傻乎乎的, 又可怜又好笑。 陆沉冷冰冰的看她一眼,扶着生疼的腰, 自己坐起来。 “哭什么,我还没死。” “对不起……”女孩儿依旧红着眼睛,委屈极了,眼泪汹涌的往外流。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是他自作自受。 在他知道太子会想办法通过晏如的手见她的时候, 他就精心准备了这个计划, 要带她来玉恒山。 他原以为她不过是个替身, 无足轻重。 用她来暴露太子本性,离间太子与赵家,再好不过。 可临到头了, 他还是不忍。 不忍她用赵阿宝这张脸去取悦太子,不忍她被蒙在鼓里被太子糟蹋,不忍她心性单纯良善却在宫闱中葬送了自己的纯真。 所以,在推门进去,看到她浑身一片狼藉,如一个木偶一般认命的躺在元凌身下时,他确乎真心怜爱了她。 这份怜惜和怒意来得莫名其妙,他内心挣扎了很久,才确信,他做一切都是因为她这张肖似赵阿宝的脸。 “世子,我好难受,我好像是中毒了……那房间里燃着一枝香,味道很奇怪,闻过以后我就觉感觉不对劲儿。” 陆沉薄唇微抿,他已经让杨芷兰停止了计划,这□□自然不是杨芷兰下的。 “世子,是太子害我的对不对……” 陆沉没说话。 “我知道,是他……是他让人点的香,那香里有毒药,我闻过以后就变得很难受……” 也是他谋划的行宫刺杀,还是他,情急之下,拉她做了他的挡箭牌。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又热得跟团浆糊一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难过伤心,无声的落着泪。 陆沉沉默着。 赵明枝自言自语的呆坐了一会儿,本想继续忍耐,但内心的焦躁让她忍耐不了。 她有些害怕,委委屈屈的偷看一眼他修长的脖子,想靠近一下陆沉。 陆沉漆黑的瞳眸中闪过一道不悦的光芒。 她不傻,心里明白,他厌恶她的靠近。 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站起身来,往山壁的角落里走去,然后在那唯一一块能淋不到雪的干燥地方蜷缩着坐下来。 陆沉远远的看她一眼,他明白那种香的药性。 赵阿宝曾经为此昏迷了三天,差点儿高热而死,是他给她找了药,也是他抱着她不断地安慰,才让她渐渐好过来。 不知道赵翡烟能不能挺过去。 他站起身,抬头看了一下高高的山壁,带着一个人要爬上去,有些困难。 四面都是雪,更没有草药。 他们被困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担心自己,明日赢邑不见他回行宫,自然会派人出来找他。 他只是担心赵翡烟的身子扛不住那虎狼之药。 除非他要了她的身子,否则,她大概活不过今晚…… 那股烦躁又从心里冒了起来。 他将匕首插进腰带里,去想法子。 赵明枝孤独的坐在角落里,全身都在发抖,身体又冷又热,烧得她意识散乱。 她如狼似虎的盯着陆沉的身子,想到什么,眸子里的光又渐渐暗淡下来。 罢了,死就死吧。 又不是没死过。 夜色浓稠,几点星子也被卷起的乌云挡住了影子。 雪窟里昏暗下来,冰冷的空气让人头昏脑涨。 也许是时间过得格外的漫长,也许是身体里的温度过于燥热,赵明枝觉得自己需要一种冷静,然而四周的寂静,让她心里更是燥热难当。 她死死咬住下唇,嘴唇快被她咬烂了,她还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没动作。 如果她今晚死在这儿,她不希望被人发现的时候,是浑身赤/裸的。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脱衣服。 脱得只剩下一件小衣,薄薄的覆在身上,尽管热得她已经快要死过去了,她还是勉强保存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你做什么!你要冻死你自己?” 陆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儿把衣服往她身上扔,语气不善的斥责她。 “不会,不会冻死。”她傻乎乎的扯出一个笑,呼出口的热气化成一团白雾将她红得能滴水的小脸笼罩起来。 不会冻死,她很热,她毫不怀疑,她只会被热死。 陆沉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脸颊红得发紫,不知是被冻的还是热的,看起来很热,脸上却又覆了一层冰冷的白霜,睫毛眼睛盈满了泪水,嘴唇牙齿都在发抖,像一只可怜无措的小兽,蜷缩在山壁角落里,但她依旧倔强的抿着嘴唇,没有求他帮她。 “世子,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女子睁着迷离的漂亮眸子,牙齿在寒风中打架,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 陆沉没动,沉默了许久,说,“我可以救你。” 赵明枝懵懂的睁大眼睛,“真的吗?怎么救?” 如果他真的可以救她的话,他一开始就会救她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陆沉薄唇紧抿,冷冽的眸子就这么望进她水汪汪的通红眼睛里,冷硬的下颌崩成一线,半晌,嗓音低沉道,“只要我要了你,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赵明枝一开始没明白要了她是什么意思,后来,好像明白了,她慌忙摇摇头,乱糟糟的说着,“世子不能人道,不能要,不能要的……” 陆沉脸色一黑,将某个口出狂言的小可怜揽过来,面无表情的用大裘将她周身裹住。 她皱巴着小脸,扑在他胸前,想扯开大裘,“不要这个……难受。” 陆沉蹙着眉头,抱着她,“穿好衣服,不然会受风寒。” 赵明枝没什么力气,挣扎了一会儿,呆呆的望着他乌沉沉的眸子出了神。 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深刻的眉眼,浓郁的五官,放在画儿里也是难画难描的人间绝色,他坐在她身前,抱着她,眉宇凌厉,整张脸在昏暗的光影中轮廓深邃,看得人心跳乱了章法。 他会救她吗? 男人眉头高高蹙起,依旧很为难,他为赵阿宝守身如玉多年,单方面决定,他的身心都只能是赵阿宝的,可现在,在这雪窟里,他找不到一点儿别的办法能救赵翡烟…… 若他碰了赵翡烟,就算死了下去给赵阿宝赔罪,她也会觉得他脏罢? 想到什么,他又自嘲一笑。 不…… 赵阿宝怎么会在乎他脏不脏? 她心里眼里都没有他,根本不会为他所动,他今晚救人一命,也算赵翡烟的造化…… 赵明枝粲然一笑,懂事的将他推开,“世子,你离我远一些,我就好了。” 说着,复又自顾自的蹲在角落里,头对着山壁,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 没过一会儿,她开始用头撞石头来维持清醒。 疼痛让她舒适,流血也没事,只要不让她这么热这么无助,她做什么都行。 她开始疯狂地将额头撞在山壁上。 陆沉再看不下去了,冷眸幽邃的将人拦住,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赵明枝靠进一个温暖的胸膛,意识模糊的蹭了蹭,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身上哪儿疼。 她好像回到了被人一剑刺穿的时候,心痛到窒息,又好像回到被元凌按在床上的时候,脖子被箍得死死的,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那种濒死的感觉如同一阵漩涡,将她往深渊里拉扯,她痛苦的揪着眉心,苦笑一声,“世子,我好像又快要死了……” 说完,她便感觉自己被人扔在了地面上。 再之后,她的意识开始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一道沉重的人影覆了上来,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 她害臊得要命,看都不敢看那人,只敢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天空。乌黑的浓云云卷云舒,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星子们钻进乌云里,又从云间蹦出来。 她害怕的弓着身子,从他脖颈间垂下一截乌黑的头发,摇摇晃晃的,晃得她目眩神迷。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很是不适。 她想推开他,他却不让,双手死死扣住了她的纤腰。 很快,一阵剧烈的疼痛汹涌袭来,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不争气的哭出声音,听到她哭,男人的动作似乎被刻意放慢了些,但她还是疼,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像是滔天巨浪上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呼吸不过,久到她艰难的溢出一片一片声音,最后在一阵热烈的滚烫中,她颤栗着身子,彻底昏死了过去。 …… 一觉醒来,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已经是正午了。 第94章 她疼得要命,眼眶里装满了泪…… 有些刺眼的眼光透过窗户上的白纱投在暖炕上的紫檀木炕几上, 镌花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细缝,窗外葱茏的绿色就这么撞进赵明枝眼里。 外头是一大片青竹林, 一阵风过,竹叶悠然作响,远处好像有泉水,潺潺从院子前流过。 窗棂外的廊上挂着一排精致鸟笼,颜色鲜艳的各种鸟儿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弄时临溪坐,寻花绕屋行,时时闻鸟语, 处处是泉声。【注:出自白居易】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像是她在国公府时常住的院子林溪阁。 她是死了么? 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头疼欲裂的掀开眼帘, 感觉整个人恍如身在梦中。 她不是应该在行宫么? 不对, 她不是和陆沉一起掉进了一个雪窟么? 那雪窟又大又深, 他们怎么也上不去。 偏偏她又中了毒, 浑身难受,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无力的抬起小手, 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想起来了。 后来陆沉见她实在难受,便让她躺在了雪地上。 她的意识实在过于模糊,看不清他的动作如何,只是疼得要命, 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但她动弹不了, 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 再后来, 她便没有那么难受了,甚至还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愉悦。 赵明枝不敢再往下回忆,脸颊滚烫, 她面红耳赤的动了动身子,撑着床边,试图爬起来。 “嘶……” 没能爬得起来,她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钻心的疼,尤其是下半身,仿佛撕裂一般,稍微一动,便是挠人心扉的痛感。 正当此时,昏暗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倒回枕上,头昏脑热的闭上了眼睛。 朦胧之间,她能感受到一只冰凉的大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滚烫和冰冷,极致的反差。 她还是很难受,身体里依旧有一团火。 来人仅仅是探了探她的额头,很快便拿开了手。 赵明枝身心俱疲,疲倦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尽管身体很疼,但她有些困倦,抵抗不了此般睡意,那就顺从它。 她又开始睡觉。 只是她的身体还是十分不适,总感觉有一只手掀起被子探了进来,指尖上沾着一些冰凉的类似药膏一样的东西,那人用手指动作轻柔的涂抹在她的身上。 赵明枝感觉舒服了很多,没有最初那么疼了。 只是脸上还是很烫,她虽是迷糊着,但隐约间瞧见陆沉神情专注的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盒药膏,玉白的俊脸,依旧淡漠清冷的眸子,耳尖却泛着一抹诡异的绯红,看起来比以前可亲了许多。 等她再次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变成了挂着两个黑眼圈儿的霖儿。 赵明枝睁开眼,身上知觉残留着酸软。 霖儿惊喜的瞪大眼睛,眼睛里红彤彤的,“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丫头哭了起来,红着眼睛将她扶起来靠在枕上,“小姐,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几天,奴婢有多担心你!” 赵明枝恍惚,嗓子干哑得厉害,“几天?” 霖儿哭道,“是啊,四五天了呢!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听赢邑说,小姐你中了毒,是世子替小姐解了毒,然后连夜送回祁京的。” 赵明枝看了看四周,没有鸟鸣声,也没有青竹林,这里是她的宣平侯时住的西苑。 那她之前醒来看到的屋子是哪儿? 还是说,是她睡魔怔了?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霖儿凑近前来,手里捧着温热的小茶杯,塞进她冰冷的小手里,“小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很不对劲儿?” 赵明枝喝了一口热茶,脸颊热气腾腾。 “咦?”霖儿奇怪的盯着她红嫩嫩的脸,“小姐,你的脸怎么还这么红?是不是烧还没退!奴婢现在就去找大夫来!” 赵明枝声音嘶哑,叫住她,“霖儿,你……回来!” 霖儿好奇的折回身子,“小姐,快跟我说说,听说你们落进雪窟里,赢邑派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你们。” 赵明枝轻咳一声,将茶杯递回去,耳根子一阵滚烫,“没什么……就只是……不小心出了一点儿小意外,还好有世子在,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霖儿啧了一声,“怎么感觉这次回来之后,小姐对世子改观了许多。” 赵明枝十分诚挚道,“是他救了我。” 霖儿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只道,“那小姐还离开宣平侯府么?” 赵明枝怔忪,心底忽然乱了。 她已经知道了元凌害死她的真相,自然也没法再把仇恨全部算在陆沉头上。 陆沉那晚的目标应该是元凌,只不过危急关头下,元凌拉她出来,让她受了那一剑。 老实说起来,她的心里原是该有些恨意的。 不过,他在行宫救了她,又连夜带她下山求医,虽然中途遇到一点意外,但他还是救了她,一恩还一怨,两人也算是两两不相欠了。 “小姐。”霖儿再次凑过来,肉圆的小脸映在赵明枝迷茫空洞的瞳孔里,“这几日都是世子替你上药,奇怪,小姐身上哪儿有伤?” 赵明枝一噎,脸上飞快涨得通红,被子下的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他……他……他给我上药?” 她越想越觉得羞恼,他怎么可以…… 虽然他阴差阳错和她有了夫妻之实,但是那晚天寒地冻的,他根本没脱她的衣服,她其实连他的身子都没看到……就只记得一双清明幽邃的眸子和最后那一刹那,他紧皱的眉心。 可可可可是他……如此就这么替她往那个地方上药,得亏她是昏迷的,不然,她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是啊。”霖儿好奇的托着腮,“可是奴婢替小姐换衣服的时候没发现小姐身上有伤口啊。” 赵明枝咬唇,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别开一张红艳艳的小脸,“没没没伤,你别乱说。” 霖儿“哦”了一声,自顾自的把行宫里发生的事说了起来,“小姐还不知道吧,你走之后,行宫里发生了一件特别特别轰动的大事。” 赵明枝扭过头来,双手揉了揉自己烫红的脸颊,问,“什么事?” 霖儿道,“那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曹家小姐睡在了一起,两人滚在鱼水阁的一张大床上,衣衫凌乱,赤条条的抱在一起,那屋子里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之气,曹家小姐一脸羞红的被太子压在身下,太子还在她身上驰骋呢,可怜见的,这一幕被长公主还有我们当日在场的人都瞧见了。” 霖儿感叹起来,“奴婢也是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的事儿……那么复杂呢。” 她最开始还以为只要抱上一抱就可以了,经此一役,她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赢邑捻着她的腰的时候,手总是不听话的往她裙子里伸。 赵明枝却是一愣,“曹家小姐,哪个曹家小姐?” 霖儿瘪瘪嘴,“就是小姐不喜欢的那个,曹时雨。听说当晚太子就被皇上的人带走了,现在还禁足在东宫,曹家小姐连夜被送回了曹家,没隔两天,就传来了曹家小姐的死讯……” 赵明枝彻底呆住,不可置信拔高声量,“曹时雨……死了?” 虽然没有名分便与太子苟合在一起是一桩抹不掉的丑闻,但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曹家不应该趁此机会,想方设法让曹时雨嫁进东宫吗? 为什么曹时雨会死? 霖儿道,“是啊,赢邑说,她是不堪受辱,上吊死的,被丫鬟发现的时候挂在白绫上,已经断了气。” 赵明枝头皮发麻,一阵恍惚后又一阵后怕。 如果那晚不是陆沉来得及时,被众人围观的就会是她和元凌。 如果是她,那她的处境还远远不如曹时雨。 毕竟她已经是陆沉妻子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再嫁给太子,陆家也绝对不可能再让一个被人玷污的女子做世子夫人,届时等待着她的,不是死,便是远送,她将再也不能回到祁京。 而太子会因为糟蹋臣妻被人诟病,前朝的弹劾会像箭雨一般往皇上御案前送,那些平日里就不服赵家和太子的人,自然会借机落井下石。 皇上生性多疑,敏感脆弱,刚认回了元祁,对元凌自然心怀芥蒂,又或是,皇上早就对元凌不满,就等着一个契机,抓他现行,然后废了他。 由此,太子之位摇摇可坠。 更让她心有余悸的是,她太知道皇上有多看重曹家,曹时雨的祖母是皇上的奶嬷嬷,皇上从小便与曹时雨的父亲穿一条裤子长大,将曹时雨当做自己的公主一样对待,对曹家的亲近一言难叙。 曹时雨嫁进东宫也就罢了,她一死,无疑给了元凌一道特大号催命符。 他的太子之位,只怕是难保了。 赵明枝嗤笑一声,心里痛快,觉得老天有眼,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但一想到无辜的曹时雨,还是有些感慨。 她还记得那日入行宫时,曹时雨站在陆沉身边一副小女儿娇俏的模样,眉眼弯弯,褪去一身傲气,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布满了星辰。 她虽然性子跋扈了些,说话刻薄,脾气暴躁,但也还算善良,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她嫁给太子也是一条活路…… 她之所以选择自杀,应该是为了陆沉吧…… 第95章 她想尝试着给自己和陆沉一个…… “霖儿, 世子呢?” 霖儿歪了歪头,道, “世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日都是下半夜才回来。” 赵明枝莫名有些失落,“好,我知道了。” 赵明枝初醒,霖儿去给她安排吃食。 红鸾打起帘子从外头进来,抖落一身风雪瞧见赵明枝眼眸亮晶晶的盯着她,心里一软, “夫人……你……看……奴婢……做什么?” 赵明枝招招手,让她过来。 红鸾笑着走过去,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夫人?” 赵明枝手指摩挲着身上的被子, 眼里有难为情, 更有羞涩, “我睡在世子的床上, 世子呢。” 红鸾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得不说, 从雪窟里救出夫人以后,她便觉得夫人美得越发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 像是偶然间得了什么雨露滋润一般, 荡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魅惑之气。 她笑了笑, 说世子担心打扰夫人休息,所以一直睡在书房。 赵明枝愣了愣,直觉不是这样的, 有了那晚之后,两人之间避免不了尴尬。 她也许觉得没什么,反正她也是他三书六礼娶进来的妻子。 可他呢,他本不愿意用身子救她,就是为了替心上人守住清白,最后是看她实在熬不过去了,他才勉为其难助她一把。 说到底,还算是她亏欠了他。 红鸾又让她不要担心,世子的饮食起居都有赢邑照顾着,不会有大碍。 而且为了让赵明枝放心,她又将她昏迷这几日府里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她露脸之后,陆沉对她的禁锢便取消了。 是以,赵家人虽然不能随意进出宣平侯府的大门,但她要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可以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她如果想联系上赵家各位公子小姐,以后不必躲着藏着。 “夫人……你……还要……离开……世子吗?”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赵明枝反而不急了。 她心情很复杂,得知真相之后,心里悲凉却哭笑不得。 原来她信任了那么久的亲人,是推她入地狱的幕后黑手,她恨了那么久的仇人,才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 既然陆沉不是故意杀的她,那她也想着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至于和离的事……等坦白了身份再好好考虑。 他若愿意,她其实……也可以禀明了父母和他试一试。 他若不愿意,还忘不了心里那个人,那她便再与他和离不迟…… 一想到他心里那个人,赵明枝手指蜷了蜷,“小红,你在侯府这么多年,你知道世子他有喜欢什么女子吗?” 红鸾被问蒙了,摇摇头,“没有。” 世子是个冷情的人,她和赢邑是世子最信任的人,从没见世子表现出有喜欢过什么女子,只是和杨家小姐私底下有些交情,但也绝不是男女之情,至于那位……世子也只是将她当做妹妹。 赵明枝狐疑的拧眉,“当真没有?” 红鸾被她这么一看,反而有些不确定了,“应该……没有罢。” 听这语气,赵明枝幽幽叹了口气,以小红的身份,她哪儿能知道陆沉那些隐秘的事。 她也不为难小红,让她先下去,自己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傍晚,霖儿让人做好的晚膳一道一道传进来。 红鸾扶着赵明枝起身,双腿间仍旧有些疼,她红了红脸,心底里将某个禽兽骂了一阵,然后才面色从容的坐在椅子上。 她昏迷不是一次两次了,病人餐吃得很熟练。 刚醒来胃口不好,一点一点慢慢吃,先从流食开始,再吃一些清淡的细肉。 她想等陆沉回来,想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自己死而复生的事。 所以吃得更慢。 天光一点点在院门口外的青瓦上消失,夜幕开始逐渐下沉,外头又开始飘起凄冷的雪花,大雪飞扬,侯府里的下人们开始张罗起廊檐下的灯笼,他还是没有回来。 满桌子珍馐美味冰冷下去。 她呆坐在椅子上,足足有一个时辰。 “小姐,你还吃吗?菜都已经冷了。”霖儿小心翼翼的问。 赵明枝蓦的回过神来,嘴角微晒,“不吃了,撤了吧。” 奴婢们将晚膳撤下去。 赵明枝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迷茫的望着窗外飘飘飞飞的大雪。 时间缓缓流淌,陆沉依旧没有回来。 霖儿看不下去了,上前劝她早点儿休息。 赵明枝怔怔的点点头,木偶一般任由霖儿替她打理梳洗,然后躺在床上。 霖儿和红鸾对视一眼,看着发呆的赵明枝,不知道说些什么,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赵明枝昏迷这么久,其实根本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便是她和陆沉的未来。 她想尝试着给自己和陆沉一个机会。 因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和陆沉说清楚自己重生的事。 但是她没有等到他回来。 这晚过后,他再也没有回过侯府。 赵明枝亲自找到赢邑,问陆沉的去向。 赢邑沉默了一下,说,“夫人,属下只知道世子去苏城公干去了,怕是有一段时日才会回来,您不用担心,世子身边带了侍卫,很快就会回来。” 赵明枝问,“很快是多快。” 赢邑抿了抿唇,看着面前女子有些伤心难过的表情,小心斟酌着语气,“属下也不知道,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再不济,月底最后一天,世子一定会回来。” 赵明枝小脸紧绷,心里涌起一股难掩的落寞。 她喃喃说,“为什么呢?” 赢邑觉得这样的赵翡烟有些可怜,“夫人,什么为什么?” 赵明枝收起悲伤的表情,勉强笑了笑,“为什么世子月底的最后一天一定会回来?” 赢邑嘴角淡淡拉平,语气沉重道,“因为月底最后一天是世子母亲的忌日。” 赵明枝恍然大悟,心里竟然有几分庆幸。 因为从那天醒过来开始她便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陆沉不是不愿意回府,他是在刻意躲着她,但现在听了赢邑的话,她想,他或许当真是有公务离开祁京了,十二月月底,他母亲的忌日,他才会回来。 到那时候,她再与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也不迟。 而且,十二月月底的最后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一月月初的第一天是她的生辰。 她会陪他一起去他母亲的墓前,告诉他和他母亲自己不是赵翡烟,而是赵明枝。 若他能接受,第二天,她希望他能陪她度过新生后的第一个生辰。 赵明枝郁闷的心情因赢邑的解释而舒缓过来。 陆沉不在,整个宣平侯府她当家。 除了一些她不能涉足的地方,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她甚至还能踏出宣平侯府的大门,光明正大的坐着宣平侯的马车,去往国公府见父亲母亲和家中兄弟姐妹。 知道她还活着,父亲母亲都很开心和激动。 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更不能让皇上知道,便让国公府里的人都瞒着,皇后姑姑那里也没说。 她暂时还是用赵翡烟的名字以陆夫人身份自居,对外便说因为她生得与国公府死去的四小姐长相相似,被国公爷国公夫人认为干女儿,偶尔会被接过去,以解国公夫人思女之痛。 家中父母一开始不同意她的决定,执意要让她搬回国公府。 但赵明枝很坚决,也很理智。 她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国公府,害了父母兄弟姐妹,让一大家人被人冠上邪门歪道的恶名。 只是,知道宝贝女儿曾经就是被陆沉一剑刺死之后,赵国公无论如何也不愿她再和陆沉有任何瓜葛。 赵明枝无奈的劝了半晌,才让父亲松口,一切等陆沉回来之后,两家私下商议后再做决定。 至于太子,被曹家告上庙堂,皇上亲口下旨,将他幽居东宫,失去了赵氏的扶持,太子一脉萎靡不振。 谢祈的身份被昭告天下,易姓改名元祁,归入皇家宗庙,是为皇长子。 如今,元祁以皇长子身份在各部历练,代理国事,看得出来,极受皇上宠爱和器重,将来若元凌太子之位不保,元祁上位的可能性极大。 元凌求助的书信一封一封往镇国公府传,赵明枝冷眼看着他亲笔写下的一字一句,将所有书信投进炭盆里烧得一干二净。 父亲听了元凌对她的欺辱后,气得五内俱焚,恨不得一刀将元凌砍死。 若不是母亲拦着,只怕父亲早已冲动的冲进东宫去了。 赵明枝知道父亲疼自己,也知道元凌和赵氏一脉牵扯不清同气连枝的关系。 但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与元凌有一丁点儿瓜葛。 父亲拉着她的手说,他愿做一个直臣武将,不偏不倚,不站队,不要荣华富贵,不拥护任何一个皇子,只求自己的女儿能过得随心所欲。 赵明枝眼里通红,含着泪,扑进父亲怀里。 父亲泪眼婆娑抱着她,“阿宝,阿宝啊,你早些回家来。” 临走的时候,三姐姐亲自来送她,沉默一会儿,问她,“阿宝,行宫那晚,你和陆世子……” 第96章 小红略懂一些歧黄之术,说那…… 赵明枝不知道该怎么回, 有委屈,也有难过。 赵明柔一把将眼睛发红的赵明枝揉进怀里, 哽咽道,“阿宝,你有什么话不能对父亲母亲说的,可以跟姐姐说,也许,姐姐可以帮你拿拿主意……” 赵明枝声音闷闷的,“我们都不是自愿的……” 赵明柔微惊, “你们当真……” 赵明枝苦笑一声,“嗯,是元凌的迷香,里面有一味烈性药……” 赵明柔顿时心疼的握紧赵明枝的小手, “阿宝, 都怪姐姐, 姐姐那天不该让你跟他回去。” 赵明枝摇摇头, 抬起红彤彤的水润双眸,努力扬起一个笑脸, “不怪三姐姐,不怪任何人,我觉得我们那晚那样也没什么……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夫妻……虽然是你不情我不愿的,但是他好歹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我应该感激才是。” 赵明柔轻拢眉心, 她比赵明枝年长, 考虑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她眉头微皱,“阿宝,你不是说他心里有人?” 赵明枝懵懵的, 傻乎乎点点头,“嗯,应该是有的。” 赵明柔道,“那你还是执意要嫁给他?” 赵明枝咬唇,生怕姐姐觉得自己软弱,忙道,“三姐姐,只要他不愿意,我会和他和离的。” 赵明柔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这个年少不知事的傻妹妹心疼的摇摇头,陆沉的性子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子妥协的人,若他心里当真有人,只怕阿宝这辈子都没有希望。 做姐姐的,当然希望妹妹能幸福,和离之后两不相干也就罢了,若她的傻妹妹不小心怀上陆沉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阿宝,你月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赵明枝疑惑的眨眨眼,听到这话一开始不太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问,后来一想,便飞快回过神来,顿时羞红了脸道,“姐姐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赵明柔瞪她,“这种事儿,你怎么知道不会。” 赵明枝低下头,虽然有些尴尬和难为情,但还是一五一十坦白道,“小红说,我被他们救回来的当天,陆沉就让人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给我喂下了,小红略懂一些歧黄之术,说那药是避子汤……” 话已至此,赵明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不说事后一天一夜避子汤还有没有作用,单看陆沉这态度,分明就是铁了心不会喜欢她家阿宝,对阿宝更是没有半分怜爱之情。 她这个傻妹妹居然还异想天开给陆沉和自己一个机会。 “阿宝,你啊你!”赵明柔恨其不争。 “哎呀,三姐姐,我先回去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等他回来,不管结果如何,我一定欣然接受!” 赵明柔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赵明枝眼眸弯弯的明媚笑开,心里越发疼惜。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求陆沉那小子能识时务,对她家阿宝好一点儿,若不然,这辈子,赵家与陆家从此以后就是生死对头。 赵明枝离开赵家,重新回到侯府。 原本枯燥乏味的侯府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她开始尝试着让自己融入陆家。 去看张氏,去看张氏的儿子陆汶。 告诉张氏陆汶没有死,只是躺在床上没有专人照顾,过得有些可怜。 陆汶流着泪告诉她,他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欺负陆沉了,只求陆沉能给他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赵明枝问他,他们当年是怎么欺负陆沉的。 陆汶说,打小,他们侯府几个公子就不喜欢陆沉,因为他是外室子,被收进侯府以后也会和他们争夺家产,再加上侯夫人的挑拨和默许,他们更是把幼年的陆沉当做一个可以随便欺辱的小狗小猫。 其中欺负陆沉最多的是陆清和陆淮,有一次差点儿就把陆沉活活打死了,是陆汐半夜把陆沉背回院子里,给他请大夫给他熬药给他包扎伤口,才让他熬了过来。 赵明枝恍然,原来这就是陆沉只留下陆汐的原因。 他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仇和报恩。 陆汶还说了很多陆沉幼年时的事,赵明枝越听越心酸。 她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想过一个侯府小公子会生活得如此猪狗不如,难怪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他不是不渴望亲情不渴望爱,而是他根本就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可以爱的人了…… 陆汶很可怜,他被打断了腿关在这个荒僻的院子里好几年没有见过外人,他说,他其实很少欺负陆沉,只是会跟着两个哥哥骂他几句,打就打了那么几回,除了有一次踢伤了他的命根被陆沉报复之后,就再没敢欺负他了。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好好吃顿饱饭。 赵明枝是个见不得别人可怜落魄的人,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私心想让陆汶过得好一点儿,派了两个人过去照看他,给他厚厚的新衣服新被褥和足够的吃食,赢邑见了,也没有阻止。 赢邑不阻止,至少说明陆沉默认了她在侯府里的一些行为。 她有些开心,这一次真心实意替他绣了个竹叶香囊,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他回来。 元祁来找过她一回,问她还愿不愿意离开侯府。 赵明枝笑着告诉他,她在等一个人回来,如果他不让她走,她就不走,如果他让她走,她义无反顾的就走,但是这这件事已经成了她和陆沉两人之间的事,是走是留,已经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帮助了。 元祁淡淡的看着她。 现在的他身穿华服,虽然走起路来腿脚有些跛,但不掩一身风华,身居高位的人自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势在。 他想看到她在他面前妥协谄媚。 但可惜,她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变化而谄媚讨好的。 他眼底原有些冷意,看到她嘴角含笑的甜软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笑,“好,日后你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赵明枝谢过他的好意。 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元祁帮忙的地方,元祁手段计谋高深,远比元凌的城府深得多,更何况,他背后还有陆沉做靠山,如今的元凌被他们两折磨得已经是半死之人。 她想报仇,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知道为什么陆沉肯帮我吗?”临走之前,元祁突然折回身来。 “为什么?”赵明枝眸光温软,想着,陆沉不是个醉心名利的人,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元祁淡道,“他帮我,只有一个条件。” 赵明枝皱眉,“什么条件?” 元祁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他要元凌生不如死,要元凌求而不得,要元凌万劫不复。” 赵明枝一愣。 幽居东宫,生不如死;太子易位,求而不得;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元祁却是突然轻笑出声。 “你看,我都替他做到了。” 赵明枝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的黑眸,突然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元祁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对元凌恨之入骨吗?” 赵明枝僵滞的摇头,她不知道,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们任何人。 元祁同情又悲悯的凝着她的眼眸,这双眼睛真的是美极了,只可惜,她从没看他一眼,视线总是落在陆沉身上,但陆沉的目光永远也不可能会在她身上。 “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曾经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差点儿被元凌用迷香□□,后来那个女子死了,他立誓,此生拼尽一切,也要为那个女子报仇。” 赵明枝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差点儿站立不住。 她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原以为,他对那个女子是求而不得,却没想,他藏在心底的人,原来已经死了。 活人尚且能争一争,死人怎么争? 元祁目光平静的看她一眼,带着几分讥诮和怜悯,“走了。” 赵明枝僵在原地,心脏涩涩的发疼,她站了一会儿,追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眸光殷切的问,“元祁,那个女子是谁。” 元祁视线落在她骨节发白的小手上,“不知道。” 赵明枝只觉得心口有些紧,有些茫然,“你也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吗?” 元祁低眸,直接毫不留情的拆穿她,“但你只要知道,肯定不是你。” 当然不是她,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赵明枝意识到这点儿,手脚霎时间一阵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飞快蔓延至四肢百骸。 元祁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身一人僵硬的坐在垂花门外的长廊上,从天明坐到天黑,最后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姐!你怎么了!” 赵明枝被霖儿找了回去,从那以后,她忽然就病了,天气严寒的隆冬里,浑身提不上劲儿,嗜睡,贪吃,变得越来越懒,终日间打不起精神,懒洋洋的,跟小白一般,只想窝在暖和的被窝里过日子。 距离陆沉回祁京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天。 第97章 赵明枝摸摸自己逐渐丰盈的脸…… 赵明枝心里很烦躁, 有一些嫉妒的情绪在里头,每天醒来都在想陆沉喜欢的那个女人会是谁, 都中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女子,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她甚至挨个儿的数了各个女子的身家背景,以及她们和太子的交集,始终没弄清楚,还有哪个女子是她不知道,却又差点儿被元凌用迷香强迫的。 晏如? 说起晏如,她突然又明白了, 原是她不清楚太子的为人,自然也不知道他私下里到底祸害过多少良家少女。 她想着请晏如过来侯府坐坐,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 霖儿却道,“小姐, 你不知道么, 表小姐死了。” 赵明枝霍然从床上坐起来, 眼里写满了不信, “晏如怎么会死了呢!” 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曹时雨死了, 晏如怎么也死了!所有和元凌有关的人都死了! 霖儿欲言又止道,“小姐,是二叔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表小姐不知道与何人私通, 怀了个孩子, 被晏家老爷用了家法逼问那个男人的身份, 表小姐打死不肯说出那男人的名字,当夜,一尸两命就没、没了。” “怎么就——” “是挺突然的。”霖儿努了努嘴, 道,“因为表小姐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一个月前,就有大夫摸出了喜脉,家里人明显帮着瞒了,可是这个月不知为何,晏家小姐怀了太子孩子的谣言突然就在市井上传开了,晏家下不来台,这才动了家法。” 赵明枝心口微微窒息,原来一切都是故意的,安排好的。 那个男人不用猜,一定是元凌,孩子也是元凌的,但是元凌现在自身难保,晏如不肯说出元凌的身份,对元凌也算是情深义重。 可是,她就这样被人打死了? 还是怀着身孕被打死的? 这……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大燕律法严明,女子名节重于泰山,一个女人未婚更不允许怀上孩子,若被外人知道,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为何,突然惶惶不安的害怕起来。 曹时雨和晏如的残酷命运让她感同身受,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要好好的活着太艰难了,她们还是有身份有背景的贵女都无法保全自身,那些没有身份背景的女子更是难上加难。 陆沉喜欢的那个女子想必也是这样被活生生逼死的,所以他对元凌才有这样深切的仇恨,不惜放弃前程,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侯府整个未来作赌,也要把元凌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赵明枝想哭,鼻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热气上涌,胸口突然烧得慌,胸闷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霖儿微慌,赶忙替她拍了拍后背,“哎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赵明枝趴在床边吐了一会儿,只感觉胃里一阵泛酸,难受恶心想吐,“难受,有点儿想吐……” 说到一半,又张唇呕了一声,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吐了个寂寞。 霖儿手足无措,扶着她的双肩,“小姐你先躺着,奴婢这就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赵明枝抬手把她拉住,“别,我就是最近吃得太多了,又懒怠动弹,胃里不舒服,你找个大夫来,人家大夫说我这是积食导致的富贵病,岂不是闹笑话。” 霖儿扑哧一笑,“还真是,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一点儿?这不过才一个月的样子,你脸上都开始长肉了。” 赵明枝懵懵的睁大眼,摸摸自己逐渐丰盈起来的脸颊,“我长胖了?” 霖儿笑道,“不胖啊,就是比小姐之前看起来胖了那么一丢丢。” 赵明枝向来在乎自己的容貌和体态,如今一听,哪有不着急的,“还说不胖,比之前胖就是胖!” 霖儿揶揄的翘起嘴角,“真的不胖!小姐多吃些好,这样才能越长越可爱!” 赵明枝努了努鼻尖,控诉,“你口中出现胖这个字,就说明在你眼里我定然胖了!” 霖儿无辜的眨眨眼,“就是比以前看起来更可爱了那么一点点。” 赵明枝不相信霖儿的鬼话,她急冲冲爬下床,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不知是不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的缘故,脸上果然变得丰腴不少,不但如此,一向纤细平坦的小腹上似乎也开始长肉了…… “我的天……”她懊恼的掐着自己的腰肢,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真的胖了,“不行,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少吃一点儿,霖儿,你记得监督我!我要是敢多吃一碗饭,你就——” 霖儿俏皮的凑过脸去,“我就如何?” 赵明枝下定决心,咬牙道,“我若是多吃一碗饭,就输你一两银子!” 霖儿惊呆了,眼里直冒绿光,“当真?小姐你别说来唬奴婢!” 赵明枝重重点头,“绝不骗你,骗你是狗!” 霖儿开始乐滋滋的掰算着明日让厨房做些什么好吃的来勾引自家小姐。 赵明枝这边着实有些担心自己,一来她最近身体是有点儿奇怪,总是时不时犯困,二来,她要是长胖了不美了,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去见马上要回来的陆沉。 她本就爱美,如今是真的有点儿忧心了。 因而她决定在陆沉回来之前,节食瘦身,让自己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吃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知是不是霖儿让人做的饭菜太好了还是怎么的,她总会觉得饿,吃得越来越多,有时候胃里也会不舒服,但干呕的情况却是再也没出现过了,后来她开始各种嗜睡,有时候坐在椅子上看书,看着看着就能睡着。 她每天都给霖儿钱,多吃一个零嘴儿糕点,她也给她钱。 那丫头如今是腰缠万贯,每天脸上都写满了开心快乐。 赵明枝问她还想不想离开侯府。 霖儿道,“想的,但是小姐不走,霖儿就不走。” 赵明枝微微一笑,“很好,忠心的小丫头,再赏你十两银子。” 霖儿惊喜的瞪大眼,鼓囊着小嘴跟一只小仓鼠似的把银子都装在自己的小钱袋里。 赵明枝觉得奇怪,“你存这么多钱做什么?” 霖儿抿抿唇,说,“这是奴婢存给自己的嫁妆钱,女人一定要自己的钱才有底气的。” 赵明枝皱皱眉,“怕什么,你的嫁妆由我出,等你出嫁,我会给你一份厚厚的嫁妆。” 霖儿抬起巴巴的眼神儿,望着赵明枝,“如果小姐留在侯府,以后会让霖儿嫁给赢护卫吗?” 赵明枝下意识反问,“你不是喜欢赢邑么?” 理所当然的,若她留在侯府,霖儿嫁给赢邑是再好不过的事,更何况,她能从霖儿和赢邑相处的日常里看出来,赢邑也很喜欢霖儿这个丫头。 霖儿咬住下唇,低下头,呐呐开口,“不喜欢,奴婢不怎么喜欢他。” 赵明枝咦了一声,“霖儿,你怎么了?” 霖儿苦笑一声,“小姐,你忘了他当初要杀奴婢威胁小姐的事么?” 赵明枝没忘,但是赢邑后来跟她们解释过了,也向霖儿赔了罪。 霖儿嘴角扯了扯,眼底露出一丝伤情,“奴婢总觉得和他之间有了隔阂,而且奴婢一直都很怕他……他是个坏人,对奴婢才不好呢,他就是馋奴婢的身子……奴婢不想嫁给他……” 赵明枝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拉住她的小手,神情凝重道,“霖儿,你别担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不想嫁的人,谁也不能强迫你。” 霖儿眸光微亮,“小姐,真的吗?” 赵明枝嘴角挂起一个温柔的浅笑,“嗯,以后啊,我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赢邑也不行。” 霖儿感动得红了眼眶,将脑袋搁在赵明枝膝盖上,委委屈屈的哭道,“小姐,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当年教养奴婢的林妈妈哦。” 赵明枝没好气的敲她额头,“你说我老?” 霖儿忙摆手,摸摸眼泪解释,“不是不是,霖儿的意思是,小姐现在看起来身上有一种特别温柔特别慈爱的母亲的感觉!” 赵明枝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真的吗?” 霖儿忙不迭点头,道,“真的呢,就特别说不出来的有一种像要当娘的感觉。” 赵明枝脸颊浮起一抹微热,她想起那晚和陆沉的事,是他让她从一个女孩儿蜕变成一个女人,虽然他的动作不温柔,但是足够让她刻骨铭心。 霖儿说的那种感觉,应该是她变得成熟的感觉吧。 最近她时常会做一些和他在一起的荒诞的梦,梦里的他对她动作温柔多了……还会亲昵的蹭她的脖子,她也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的感觉,那种被温暖包裹,风雨不侵的安全感,让她悸动万分,每每醒来,她总是抱着被子面酣耳热,不知所措。 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过来已经半夜。 霖儿和小红睡得熟,她没想去打扰她们,自己点燃了房里的灯盏,披着外衣坐在幽幽烛火下做针线活儿。 她给陆沉绣了一个香囊,还想亲手给他做一件松绿色的袍子。 第98章 她会竭尽全力对他好,让他在…… 灯火幽然, 镌花的窗棂外白雪纷纷扬扬,将整个宣平侯笼罩成一片朦胧的白色光景, 小白猫身量发育,如今已经比她的手掌大了许多,靠着烛火的温暖,小白蜷缩在她手边,偶尔懒懒的昂起圆乎乎小毛脑袋来看看她。 “小白,你是不是也在想某人?” “喵呜。” “小白,你说你爹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喵呜喵呜。” “哦, 忘了,你不会说话。” “喵呜喵呜喵呜。” 小白睁开眼,慢悠悠的踱着猫步从她手边站起来,跳到她大腿上, 然后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在她怀里圈着身子躺下来, 脑袋对着她的小腹, 漆黑的大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肚子看。 “奇怪, 小白,你看我肚子做什么?” “喵呜~”小白猫发出那种粗重的呼吸声, 脑袋往她小腹上蹭了蹭。 赵明枝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自己柔软的小肚子,柔软的弯起嘴角,“是不是我最近身上有肉了,你也喜欢粘着我了?” 小猫安心的睡下来, 复又大爷一般又眯上了眼睛。 有小白陪着, 赵明枝心情好, 手上的针线活儿便做得很麻利。 这世上能让她亲手做衣袍的人不多,除了家中父兄姐妹,再没有别人, 连以前的元凌,她也没想过给他做一件衣服。 她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陆沉上心的? 大概是霖儿说她眼里开始为他点蜡烛的时候?还是更早一些,她作死作活故意黏着他想要离开侯府,假装对他好,其实是真心想给他一点儿温暖?还是两人一起住在西苑,数个听他深夜咳嗽的日日夜夜,她心底那抹克制不住的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有心的,只是,知道他不是真正要自己死的凶手那一刻,她恍惚间好似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蓦的缓和下来。 以前家里人总说她过于善良,看不得落难的人受苦,这样的性子以后迟早要吃亏。 但是吃亏又怎么样? 傻人有傻福,吃亏也是福。 更何况,她不是真的傻,也懂得分寸,知道适可而止。 她喜欢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长相俊美,除了不喜欢她以外,有很多别的男人没有的优点,就拿他不近女色,绝不会纳妾这一条足以吊打祁京大半男人。 她相信以自己太阳一样热烈的性格,迟早能打动他冰冷的心,让他为那个女人封闭起来的感情,为她豁出一条口子。 她会竭尽全力对他好,让他在这世上重新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还是没能见到陆沉的踪迹,眼看着就要到月底了,赵明枝又是担心又是心急,每日巴巴的在门口等。 红鸾小心翼翼提议道,“夫人……若真……有事……要……找世子,不若……给世子……写……封信吧?” 赵明枝摇摇头,“我身份这件事必须当着他的面谈,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红鸾想想也是,不然谁听了都觉得这件事骇人听闻。 可是,世子前些日子已经回都中了,一直住在明月别枝别院里不愿意回侯府,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雪山那晚之后,世子好像更不待见夫人了,许是如今太子势微,世子用不上赵翡烟了? 只可怜夫人什么也不知情,给世子做了香囊又做了袍子,眼睛都快熬坏了,一心满怀期待的等世子回来。 这要是世子伤了夫人的心,该怎么办才好。 红鸾兀自在一旁天人交战。 赵明枝却仍旧满怀兴奋,“小红,是不是还有两天就要到月底了?” 红鸾抿唇,点点头,勉强笑道,“嗯,世子……就快要……回来了。” “小红,你先回西苑去,和霖儿一起收拾收拾西苑。” “夫人……” “去吧,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 红鸾看了看赵明枝盈满了喜悦的小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夫人这样期待世子回来,可世子未必肯见夫人,就算见了夫人,也只是让夫人一腔希望落空失望罢了…… 赵明枝不知红鸾心中所想,越想越开心,精神抖擞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远远的,见陆渐欢天喜地的向她跑过来。 “四嫂!我们今日出府去玩儿吧!渐儿想去雪地里捉野兔儿!” 赵明枝将小家伙接住,抱住他,笑眯眯的刮了刮他冻得通红的小鼻子,“不怕冷?” 小家伙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不怕不怕,只要四嫂能带渐儿出门,渐儿就不怕冷!” 赵明枝闲来无事,心想,这小家伙着实可怜,自从陆沉离开祁京之后,小家伙就在府里禁足,再也不许离开侯府半步,他早就憋坏了,一心想着能出去玩儿呢。 赵明枝很喜欢小孩子,经常去他院子里陪他读书写字陪他玩闹堆雪人。 只是,有一日,她和霖儿出府买布料,中途一个黑衣人将霖儿支开,把她带到了一个客栈包厢。 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流氓,却没想,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竟然是被发配离京的韩墨城。 赵明枝虽然和韩墨城不熟,但是也知道他,赵韩两家同是武将出身,韩家这一代就出了一个丰神俊朗文武双全的韩墨城。 她不解,“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韩墨城一身墨色直缀,革带束腰,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兜帽,大半张俊脸隐匿在兜帽中,看不清神色,只一身寒意向四周蔓延。 房中只有她和韩墨城两人。 赵明枝心中惴惴不安,紧紧盯着他锋锐的眸光。 “你不是已经被发配离京了?为何会出现在都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都中,是违抗圣旨,若被人发现会被砍头的!” 韩墨城瞳孔微缩,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默不作声的将兜帽取下来。 一张古铜色肌肤的面庞,胡子拉碴,面容深邃,目光冰冷似剑,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浑身上下透着危险的味道。 赵明枝吞了吞口水,直觉危险,“你别过来,我可是有夫君的人……” 韩墨城嘲讽的笑了一声,“夫君?” 赵明枝扬了扬下巴,倔强的瞪了瞪眼睛,“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夫君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韩墨城嗤笑,笑眼前这个女人傻,“你信不信今日就算我杀了你,陆沉的表情都不会有半点儿动容?” 赵明枝紧张的揪了揪眉心,“你敢……” 话虽这么说,却是没底气的,陆沉远在天边,根本救不了她 ,就算他在都中,他也未必肯来救她。 她咬了咬牙,心口泛起一抹酸涩,全身脱力的靠在墙边,自嘲道,“好吧,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韩墨城道,“放心,我不会杀你。” 赵明枝满腔疑惑的抬头,不杀人,却半道儿劫人,有事要求她? 韩墨城走过去,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沉声说,“你替我办一件事,我就放过你。” 赵明枝半眯着眼,本着保全自己的心态,小心问,“什么事?” 韩墨城声音越发低沉,“帮我把陆渐带出侯府。” 赵明枝警惕的瞪着他,“陆渐?我凭什么听你的。” 韩墨城声音冰冷,“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我今天就可以废了你。” 赵明枝头皮发麻,“你什么意思……” 韩墨城从腰间抽出一枚锋利的匕首,拍打着她的柔嫩的脸颊,“你靠这张脸搭上国公府做靠山也不容易吧?若是我替你毁了这张脸呢?” 赵明枝心道,你毁了这脸我也是爹娘的小宝贝。 但没等她腹诽完,韩墨城的匕首又往下游走,尖锐的刀尖用力抵在她大腿上,“毁了你这双腿也不错。” 赵明枝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不愿意做个废人,竭力控制,双腿仍旧微微发抖,“我不会让你伤害渐儿的,你要废就废了我吧,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绝不当残废。” 韩墨城一愣,他心知陆沉没有软肋,所以才把主意打在赵翡烟身上,却没想,赵翡烟竟然也是个不怕死的。 “谁说我要伤害渐儿了?” 赵明枝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那你劫持我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让你帮我把他带出来。” “渐儿是陆家人,我为什么要把他带出来给你。” “你只管把他带出来就是了,剩下的事,我自有分寸。” “韩墨城,你——” 韩墨城从怀里掏出一枚乌黑的药丸儿,塞进赵明枝嘴里,“这枚毒药七天后才会发作,把他带出来,我会给你解药。” 赵明枝被一只铁壁一般的大手捏住细嫩的脖颈,囫囵将药丸儿吞了下去,她对黑色的药丸有阴影,吓得直抠喉咙想把药丸吐出来。 韩墨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别白费功夫了。” 赵明枝眼眶发紧,抬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韩墨城道,“我只是想见渐儿一面。” 赵明枝凝眉,“你和渐儿——” 韩墨城不耐烦的打断她,“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他就是了。” 赵明枝忽然想起来了,当年的陆汐与韩墨城原是要结亲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家婚事突然取消,陆汐到现在也没嫁人,一直住在侯府里,而韩墨城也一直没有娶妻。 他要见陆渐,且一口一个渐儿…… 莫非…… 第99章 如果陆沉知道她中了毒,会替…… 一个大胆的想法盘旋在心口, 赵明枝本想问他陆渐是不是他和陆汐的孩子,却见韩墨城直接用帕子塞住她的嘴, 不许她发出声音。 后来,韩墨城的人悄然将她送回来绸缎庄,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她知道,如果韩墨城给她的毒药是真的,那她真的就只有七天可活了。 如果陆沉知道她中了毒,会替她想办法找解药吗? 大概是不会的吧, 就像韩墨城说的那样,哪怕他当时杀了她,陆沉也未必会有半分动容,所以这件事……她只能自救。 “四嫂, 你在想什么呀?”小家伙奶里奶气的捉住她的手指, 不解的问。 赵明枝被拉回神思, 扯了扯嘴角, 干笑一声,“渐儿喜欢韩墨城叔叔吗?” 陆渐开心的弯起眼眸, “喜欢!韩叔叔对渐儿也很好的!他给渐儿送了好多礼物,以前还常常来看渐儿呢!” 看到陆渐也是亲近韩墨城的,赵明枝心里那股负罪感才稍微减轻了一些。 “那四嫂带渐儿去和韩叔叔一起捉野兔好不好?” “好呀好呀!” “嘘!渐儿不要说话。” 陆渐笑得眯起眼睛,懂事儿的捂住小嘴巴, 他知道四哥不准许他出府, 只有四嫂才能偷偷带他出去玩儿, 这些事绝对不能让赢邑他们知道,若不然,不但他要受罚, 四嫂也要跟着一起受罚的。 赵明枝眨眨眼,牵着陆渐的小手往外走。 她让人套了马车,把陆渐藏在马车里的暗格里,避开了赢邑的眼线,带着小家伙出了侯府。 红鸾发现陆渐失踪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直接找到赢邑,“赢邑,夫人去哪儿了?” 赢邑皱眉,道,“夫人出府去了。” 陆沉解除了赵明枝的禁令,所以一般没什么大事,他们是不会关心她会去哪儿的,因为世子并没有明令要求他们掌控夫人的行踪,甚至世子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问起过夫人任何事了。 他每回想提一提夫人的事,世子都会不耐烦的打断他,所以他也识趣的不再在世子面前提夫人半个字。 红鸾一脸慌张,肯定道,“糟了,出大事了。” 赢邑愕然,“出什么大事了?夫人从侯府逃走了?” 这算什么大事儿,夫人不早就存了逃走的心思? 这事儿世子也是知道的,和离书早就准备好了,这厢太子被皇上禁足之后,世子就准备将和离书给赵翡烟,这次回府,世子也不准备再留下赵翡烟,很大可能会将赵翡烟再送回苏城去,所以啊,夫人提早离开也未尝不好。 红鸾急得团团转,“若是夫人逃走也就罢了,怕的是夫人把小公子带走了!” 说到陆渐,赢邑也慌了,“小公子没在府里?” 红鸾喉咙发紧,面如土色,“没在!我到处找了,都没找见小公子,小公子向来与夫人亲近,定然是被夫人带着出府去了!” 赢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夫人丢了也就罢了,小公子是万万不能丢的! 他气结,咬牙道,“难怪前些日子我便感觉府外时常有韩家的人在晃来晃去,原来就等着这一天呢!红鸾,你先去带一路人马去找夫人和小公子,我现在去通知世子!” 红鸾满面焦灼,这事儿她原不该让世子知道,可小公子是世子用来牵制韩墨城的工具,若被韩墨城劫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跃上马背,对赢邑道,“你快去通知世子,我先带人去追!” “好。” 两人分头行动,一路人马往城外追,一路人马往别院飞驰。 …… 与此同时,赵明枝和陆渐正在城外的雪地里给野兔设陷阱,一大一小拥着厚厚的大裘趴在雪地里,头上顶着两顶黑色的毡帽,只露出两双漆黑分明的干净眼眸。 “四嫂,兔子会来吃我们放的东西吗?” “嘘,渐儿小声点儿,不要惊扰了小兔子。” “嘻嘻嘻,好的。” 没过一会儿,赵明枝便有些困,眼皮耷拉下来,微微提不起精神。 “四嫂,兔子!” 陆渐比她有耐心得多,一直安静的等在原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一只灰皮野兔自投罗网。 小家伙拉着赵明枝跑过去,兴奋的把兔子抱在怀里,“哇,四嫂,我们捉的这只兔子好肥好大!” 赵明枝笑了笑,兔子是挺大的,在小家伙怀里,比小家伙身量矮不了多少。 “四嫂,我们现在回去吗?” “再等等,等等你韩叔叔。” 赵明枝对这一片儿雪地很熟,旁边那座给猎户们休息的小木房子就是她和小五一起带着人修的,那时候冬天,她经常和小五他们一起骑马出来胡闹,有时候玩儿得晚了,就在小木屋里生火烤肉吃,别提有多快活。 “走,四嫂带渐儿去烤肉去!” “好叻!” 常年被关在府里的小家伙看什么都新奇,跟着赵明枝一块儿野玩儿,别提有多开心了。 一大一小进了小木屋,赵明枝熟练的生起火来,火刚点上,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匆忙的响动。 赵明枝霍然站起身,就见木门被人用脚大力踹开。 陆渐条件发射的躲进赵明枝怀里,赵明枝抬眸紧紧抱着陆渐,看向来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韩墨城,你……” 话未说完,韩墨城一把将陆渐夺过来,许是怕孩子哭闹碍事,一个手刀打晕了孩子,抱在怀里就往外走。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人,看模样都是他手下的精兵良将。 一行人簇拥着韩墨城来去匆匆,转眼间,就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纷纷上了马。 赵明枝被韩墨城推了个趔趄,肚子隐隐作疼。 她捂住小腹,勉强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往外跑去,“韩墨城!你放开渐儿!” 韩墨城眯着眼眸淡淡的看她一眼,扔下一个褐色小瓷瓶,“这是解药,今日之事,我承你一份情,他日再报。” 说罢,拉紧缰绳,带着人马疾驰而去。 赵明枝被那凌厉的寒风刮得跌倒在地,只觉得小腹处的疼痛越来越明显,甚至拉扯得她都快站不起来了。 眼看韩墨城等人带着陆渐越走越远,她内心又急又怕,一心想着,她此刻肚子疼,定然是那毒药开始发作,待她吃了解药,再想法子把渐儿追回来。 她艰难的捏紧拳头,往瓷瓶的方向爬动了几步,腹中疼痛不减反而愈演愈烈。 她闭了闭眼,痛得满头大汗,好容易摸到那褐色的瓷瓶,正待松一口气,却被一只黑色的靴子将那瓷瓶踢得远远的。 赵明枝愤怒的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惨白如纸,“谁敢动我的解药!” 一转头,直接愣住。 男人居高临下的站在她身边,一袭玄墨色狐狸毛大裘,修长挺拔的身影,脚踏黑靴,只一身打扮便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冷戾挺峻。 他几不可见的眯了眯冷眸,修长精致的眼睛狭长锐利,寒冷幽潭一般深邃极冷,冷得仿佛能将人冻死一般。 赵明枝大喜过望,嘴角扬起,小手颤巍巍的攀上他的衣摆,声音哽咽道,“世子,你回来了?” 男人眉头紧锁,长腿一动,嫌恶的将她踢开,声音冷得骇人,“韩墨城往哪个方向跑了?” 赵明枝愣了愣,手上被他踢到的地方瞬间泛起一抹红色,“世子,他——” 陆沉不耐烦的半蹲下来,眼底寒霜,用力捏住她的下颌,近乎咬牙切齿道,“我问你,他往哪儿跑了。” 赵明枝吃痛的抬起下巴,心脏被勒得又紧又疼,小腹疼痛上涌,又是一阵窒息的疼,她倒吸一口凉气,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虚弱的抬起手臂,指了指韩墨城离开的方向,“那……那边。” 陆沉眸子幽深,满脸带着薄怒的肃杀之气,他淡漠的看她一眼,毫不留情的将她甩开,“记住,若是陆渐有任何三长两短,你拿命来赔。” 赵明枝在雪地上倒了下去,好在大雪够厚,让她觉得没那么疼。 但是肚子里的疼痛却是忍耐不住了,她蜷缩着身子痛得全身发抖,哆哆嗦嗦的看着陆沉和一众黑衣人上了马,匆匆而来,又呼啸而去,眼角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他……应该是早就回都中了罢,只是一直躲着不想见她,所以才没有出现,如今陆渐出事,他来得倒是及时。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陆渐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于他的感情自然比和她要深厚许多。 她中毒了算什么,她今晚就算疼死在这荒郊野外又算什么,他终归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赵明枝在地上蜷缩了一会儿,渐渐收回目光,好冷,全身上下都冷。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她痛得没有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精力再去找韩墨城留下来的那瓶解药了。 不知道这次死了以后上天还会不会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应该不会了吧,她这种人太傻了,就算重生,也是浪费机会,还是留给有用的人好了,她太难受了,胸口像是绷着一根弦,刺得她生疼,呼吸也开始逐渐困难起来。 第100章 赵明枝有片刻动容,小手缓缓…… “夫人!” 红鸾跳下马背, 看着蜷缩在雪地里的娇小身影,大惊失色, 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赵明枝恍恍惚惚睁开眼,看到一脸焦急的小红,苍白的扯了个笑,“小红,我好疼……” 红鸾忙上下检查她的身子, “夫人,你那儿疼?” 赵明枝捂着小腹,“肚子……” 又抬手指了指那只被陆沉踢到草丛里的褐色瓷瓶,“那是解药……” 红鸾毫不迟疑的跑过去, 将那瓷瓶捡起来打开, 把里头的药丸倒出来直接喂到她嘴里。 赵明枝吞下解药之后, 呼吸急促的躺了一会儿, 感觉腹中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红鸾忧心忡忡的捏了捏她的脉搏,不摸也就罢了, 一摸登时脸色都变了。 赵明枝恢复了几分力气,不解的看向小红,“小红,我怎么了?我体内的毒解了么?” 红鸾表情僵硬, 惊诧无比的看向赵明枝, “夫、夫人……你、你你……” 她这次是不是装的, 是真的结巴。 她没想到,赵明枝竟然怀孕了!事后喝的那碗避子汤没起上作用,竟还是没逃过, 让她怀了世子的孩子! 赵明枝懵懵的瞪大眼睛,小腹处密密麻麻的揪疼,让她集中不了精神,“小红,我怎么了?是我的毒还没有解是么?” 红鸾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可这种事儿,怎么瞒得了! 她赶紧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小木屋里,看到房间里生了火,直接将她拉到火堆旁边,让她快些去去身上的寒气。 赵明枝呆呆的靠坐在木头凳子上,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道,“小红,为什么……我吃了解药,肚子还是疼……” 而且,她总感觉身下传来一阵尴尬的濡湿,像是突然来了月事的感觉。 她动了动嘴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再开口。 红鸾懊恼的挠了挠头,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刚刚探赵明枝的脉象,平日里胎气尚稳,应该是今日动了胎气,又恰逢母体情绪不稳,受了寒,如今竟有了滑胎之像。 夫人对男女之事一向懵懂,对孩子的事儿更是一片空白,加之她当初喝了避子汤,定然不会怀疑到孩子身上去,若她此时趁夫人受伤中毒帮她将孩子一并落去,只用月事到来和中毒搪塞她,她也未必知道自己曾经怀过孩子,毕竟她是大夫,有的是办法来应付。 世子显然不喜欢夫人,更不会让夫人有他的孩子,这孩子早些做掉比到时候让世子亲自动手要好太多,夫人也不会太难过。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最能两全。 可是,夫人身子气虚体寒,若这个孩子保不住,以后再想要孩子,就很困难了! 她满心复杂纠结,究竟要不要替夫人保住这个孩子啊! 她是救死扶伤的大夫,要她亲手把一个孩子扼杀在母体中,她也会不忍心! 赵明枝没等到小红的回答,脑袋昏沉沉的靠在墙上,没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红鸾暗下决心,不管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和世子的孩子有事,想了想,她又出门去附近的村子里找了几味药回来,没有熬药的锅,她便把瓦罐架在火堆上,就这么把药材煮进去,熬出半碗水,喂给赵明枝喝下去。 小木屋外,冷风狂卷着大雪呼啸,红鸾将门关紧,又担心赵明枝受寒,把她身上的大裘脱下来烘干了再盖在她身上。 如此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守了她大半夜。 算算时间,如果世子那边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将小公子劫回来了,不知道世子会不会回来找夫人…… 那天晚上雪窟中,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世子知道夫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会放过这个孩子一次吗? “小红……” 赵明枝柔弱的声音响起。 红鸾一惊,连忙坐到她身侧,扶着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赵明枝无声笑了笑,“好多了,没那么疼了……就是还没什么力气,不能回府……” 听着她孱弱的声音,那张雪白的小脸如同易碎的陶瓷娃娃一般脆弱,红鸾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没有等到世子他们,连赢邑也没有带人来找,看来,世子是铁了心要与夫人和离,他的所作所为越让夫人寒心,夫人走得也能越痛快些。 “夫人,你还好么?” 赵明枝浑身无力的靠在小红身上,气若游丝道,“小红,你怎么不结巴了……” 红鸾苦笑一声,“还不是被夫人吓得,有时候人在应激条件下,就能一下子说出话来,夫人,小红要感谢你,是你帮小红治好了口吃的毛病。” 赵明枝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小红是她亲手救下来的,她说过要对她好,要养着她,就一定会全心全意相信她,“那就好,以后,我的小红也可以完完整整的说话了……” 红鸾眼眶酸涩,泛起一阵泪水。 赵明枝不明白她在哭什么,她只是无助的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幕墨色一般浓稠,天边乌云滚滚,清亮的雪色也被夜色吞噬殆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 原来是下雨了。 天气严寒,旷野上小木屋茕茕孑立,没有人来接她回家。 她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心里的疼痛密密麻麻连绵不绝,她也有些想哭,“小红,陆沉早就回都中了吧?” 红鸾点点头,“嗯……” 赵明枝目光呆滞的看了一会儿跃动的火光,“赢邑知道对不对?” 红鸾哽咽一声,老老实实没有隐瞒,“知道……” 赵明枝嘴角动了动,她有点儿想笑,翘起嘴角,想到什么,笑容逐渐凝固,“大家都知道是不是?” 红鸾沉默着点了点头。 赵明枝哑然失声,心口酸胀,喉咙里突然堵得慌,手指也不自觉的蜷缩起来,所以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傻乎乎的每天在府里等他回来。 原来大家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都在等着看她被陆沉抛弃。 那种心酸难耐的感觉难以言喻,但却让她心如刀绞,恨不能把这样一个天真幼稚的自己杀死一千遍一万遍。 而这时,红鸾的另一句话,让她刹那间如坠深渊。 红鸾悲戚的看着她,紧住握她的手,顿了顿,说,“夫人,你已经有了身孕,一个月,是世子的。” 话音一落,赵明枝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一片空白,眼泪克制不住,从她愣住的眼角猛然滴落。 “什……什么?” 红鸾不忍心道,“夫人,你已经有世子的孩子了……” 赵明枝回想起陆沉刚刚踢她的那一下,手上的红色变成一片青紫,心脏涩涩的发疼。 她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小红的手,慌乱无措道,“小红,你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红鸾咬了咬唇道,“夫人,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以你的体质,会更伤身子,到时候你再想要孩子就难了……” 赵明枝愣住,眼里露出一丝疲惫,“不要就不要吧……” 她直觉陆沉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他早就说过,他不喜欢孩子,更不会有孩子。 她总不能,用这个孩子去捆绑陆沉,更不能,让陆沉用这个孩子来羞辱自己…… “夫人,你不能这样,你的身子要紧,这孩子不是说说不要就不要的,若强行流掉孩子,母体也会跟着一并受损!” “可是怎么办?”赵明枝看向她,眼里所有光都黯淡下去,带着哭腔道,“他不会要孩子的啊……” “也许世子会喜欢呢?夫人,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世子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呢?” “他不会要……” “夫人,你不能这样,这孩子的去留,应该由你和世子一起决定!它也是个生命啊,它也会想要来到这个世上,见见自己的父亲母亲!” 赵明枝有片刻动容,小手缓缓抚摸着小腹,“如果他不会要怎么办?” 红鸾僵住身子,半晌,咬牙道,“那小红就亲自给夫人熬一碗落胎药。” 赵明枝手指默默收紧成拳,泪如泉涌,“好……” …… 赵明枝是自己回宣平侯府的。 侯府没有人来找她,小红替她雇了一辆马车,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躺了一个时辰,马车绕行路过镇国公府。 小红坐在车帘外,打起帘子问她,“夫人,你要不要先去见见国公夫人。” 这种时候,母亲是一个孩子最大的依靠。 她想让赵明枝去和国公夫人谈一谈,说不定国公夫人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但车厢里的赵明枝睁着红通通的双眼,右手一直覆在小腹上,一系列事情纷至沓来,让她身心俱疲,她目光呆滞的望着马车车顶,好一会儿,僵硬的摇摇头,“不想让父亲母亲忧心,先回侯府吧。” 小红叹了一口气,放下车帘,驱车往宣平侯府方向走。 没过多久,马车停靠在侯府门前。 第101章 他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眼…… 霖儿蹲在后府门口, 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往马车这边飞快跑过来。 “小姐, 你总算回来了!” 赵明枝没说话,一脸失魂落魄,看到霖儿哭了一夜的眼睛,她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霖儿,你等了我一晚上?” 霖儿瘪着嘴角,泪落如雨, “霖儿以为小姐离开了,不愿意带上奴婢……” “傻丫头。”赵明枝失笑,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我怎么会不带你……走吧, 先回府吧, 收拾收拾东西, 我们准备离开。” 霖儿眨了眨眼, 将眼里的泪水逼回去,总感觉眼前的小姐一夜之间变了许多。 她有些担心, 想问问昨晚发生的事,却听旁边的小红道,“好了霖儿,先回去再说吧, 夫人现在身子虚弱……需要休息。” 霖儿忙不迭道, “好, 先回去先回去!” 两人扶着赵明枝往西苑走去。 赵明枝实在坚持不住,捂住隐隐作疼的小腹,一到院中便开始呕吐起来。 霖儿焦急道, “我家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红鸾忧心忡忡道,“夫人怀孕了。” 霖儿奇怪的指着她的嘴,“咦?” 红鸾点点头,“一个月身孕。” 霖儿露出一个傻笑,“小红,你说话怎么不结巴了?” 她的结巴比夫人怀孕更惊人一些吗?红鸾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昨晚机缘巧合治好的。” “哦。”迟钝的霖儿总算反应过来,蓦的拔高声音,“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我家小姐怀孕了?!” “嗯,你先别声张,夫人昨晚动了胎气,孩子还不一定能保得住。”红鸾面色凝重的将赵明枝扶到床上,然后又匆匆忙忙去给她熬保胎药。 霖儿呆站在赵明枝床边,愣了好半晌,然后才傻愣愣的指着赵明枝的小腹,“小姐,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赵明枝脸色苍白,没说话,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和陆沉的关系越发紧张,这次他回来,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决断,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和离。 霖儿仿佛得到了印证一般,震惊至极的捂着小嘴,坐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肚子,“听说摸孕妇的肚子能得到运气,奴婢得赶紧试试!” 赵明枝本来挺伤心难过的,反倒被霖儿这不着调的傻丫头逗笑了。 她打开她的手,同样谨慎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很难想象这里已经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小生命在开始缓慢成长,“孩子在女人肚子里真的会有运气吗?” 霖儿挠了挠头,严肃的说,“老人们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 赵明枝扑哧一笑,一想到昨晚陆沉对她的冷漠,心里又涌起一片酸涩,“霖儿,陆沉人呢?” 霖儿想了想,“世子好像把小公子带回侯府之后又出去了。” 赵明枝心中涩然,“小公子有没有出什么事?” 霖儿摇摇头,“没有,小姐你放心,小公子好好的。” 赵明枝心情复杂,缓缓闭上眼,“好,我知道了。” 红鸾将保胎药送来,服侍赵明枝喝下,喝过之后,她便抵抗不住疲累,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大天黑才幽幽转醒。 “陆沉呢?”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怨妇,每日问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问到连她自己都觉得烦了,但是,这一次,将是她最后一次询问他的去向。 霖儿耐心的回,“小姐,世子还没回来。” 赵明枝坐在铜镜前,打量着镜中虚弱苍白的自己,“霖儿,给我梳头。” 霖儿抿了抿唇,“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赵明枝“嗯”了一声,继续挺直腰肢坐在铜镜前,她脸上表情淡淡,看起来从容不迫,但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使劲揪成了一团,在触及到自己的小腹之后,又缓缓让自己紧绷的精神缓和下来。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最后的底气,如果陆沉连孩子也不在乎,他们确实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了。 霖儿无奈,只好替她梳妆打扮,为她脸上涂上淡淡的脂粉,装扮之后,赵明枝脸上恢复了一些气色。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霖儿,把我给他做的香囊和袍子取来。” 霖儿没好气的嘟囔着嘴,“小姐,世子那样对你,你还去找他做什么。” 赵明枝微微一笑,“既然做了,总得拿去给他不是?” 霖儿恼火异常,委屈的咬了咬牙,替自家小姐鸣不平,“就算小姐把心掏给世子,世子也不会多看小姐一眼的!” 赵明枝转身,淡淡的看着她,“霖儿,你想离开侯府吗?” 霖儿嘴角微瘪,眼圈儿跟着红了红,“嗯……” 赵明枝没有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清浅的淡笑,“等我报了世子的救命之恩,我们就走。” 霖儿抬眸,“真的吗?” 赵明枝笑道,“嗯。” 霖儿二话没说,去将折叠整齐放在包袱里的香囊和袍子拿过来。 赵明枝端起小包袱往陆沉的书房走去,她知道,他只要在侯府,一定会在那里。 但她没想到,他见她的第一面是眉心高高皱起,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做掉这个孩子。” 赵明枝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防在一刹那被摧毁,眼睛瞬间红了,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包袱,手指渐渐收紧,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红鸾跪在陆沉身前,劝他三思。 那人却一身清冷的站在赵明枝身前,冷漠的双眸微微眯起,乌沉沉的凝着她,语气平淡无波,“你忘了?我说过我不喜欢孩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沉了几分,眼底涌动着危险的暗流,“小红,去熬一碗落胎药来。” 红鸾跪在地上,“世子!夫人的身子真的经不起这一碗落胎药……” 陆沉眸色阴沉,身上散发着慑人心魄的寒冷,眉目间不经意的一动,便是让人惧怕的隐隐怒火,“嗯?” 红鸾没办法,皱着眉头,心疼的看赵明枝一眼,然后退出书房。 偌大的书房,很快便只剩下赵明枝与陆沉两人。 赵明枝心痛如绞,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捏住,疼痛异常。 她紧紧盯着他,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半天才回神。 “世子……” 一开口,声音嘶哑干涉,隐带哭腔。 赵明枝突然感觉这样的自己的确没什么出息,她怀里抱着要送给他的香囊和袍子,大半夜巴巴的从西苑跑过来,站在他面前,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像是一个祈求他施舍和可怜的小可怜虫。 然而她已经这般卑微难堪的走到了他面前,他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期待和希望堵得死死的。 她来之前,在心里默默演练了无数遍,她想跟他说什么来着? 她想说,陆沉,我以前不懂什么是喜欢,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虽然你对我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是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对我没有感情,可是老人们说得好,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人生路漫漫,你不小心失去了一个她,不能让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总还要继续活下去不是么。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能陪你走到人生的尽头,你看我好不好? 我比江南的赵翡烟好,我会做你爱吃的祁京风味的小吃,会炙羊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长得也不错,他们以往都夸我是祁京这一代最美的女孩子。 我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丫头,你娶了我,我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会把你当做一家人,别看他们五大三粗,他们人性子都很好,温柔善良,有时候嘴欠一些,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绝不会勾心斗角伤害你,比宣平侯这些冷漠无情的人好上千倍百倍,你和我成为一家人,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侮辱你。 有我,有我们的孩子,你在这个世上也会重新拥有家人。 陆沉,你说好不好? 这些话她在脑子里想了很久很久。 现在他一句落胎药,她满腔期望就这么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心底唯一的那抹亮星子,就这么彻彻底底的熄灭了。 陆沉目光淡漠的看着她,他也知道那晚是个意外,为此,他内心已经备受折磨,整整一个月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内心。 他也没想到那晚为了救她,会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 一个不合时宜到来的孩子,会成为他和她之间的牵绊,而他,除了赵阿宝,不想与任何女人有干系。 从小红口中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愣了半晌,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他已经对不起赵阿宝了,不能再对不起她。 可是,如今,看着赵翡烟一脸泪痕的站在自己面前,说一点儿也不动容是假的。 他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眼里露出一抹疲惫,“对不起。” 赵明枝微愣。 “我心里有一直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除了她,我不想和任何女人有关系。” 第102章 她流着泪点头,“娘亲,阿宝…… 赵明枝语塞, 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意料之中的, 心口针扎一般疼。 她想说点儿什么来缓解现在的尴尬气氛,可又实在找不到说辞。 心脏像是被人拉开一道口子,生涩的疼痛,无边的苦楚,缓缓蔓延开来。 陆沉垂眸,头一次与她坦诚相待,“一开始娶你, 只是为了赵家的财富,很抱歉利用了你。” 赵明枝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抿着嘴角,酸涩涌上心头, 又被压下, “我知道了。” 陆沉抬起头, 一向幽邃的深眸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池, 在他看来赵翡烟如今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她要一个说话,要一个交代,也要一个责任。 但可惜的是,他这辈子也无法给她一个承诺。 叹气不是他常有的习惯, 内心所有的动荡在想到赵阿宝的瞬间缓缓平复下来, 他冷静得像一尊没有任何感情的佛, 不慢不紧的开口,“你想要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赵明枝摇摇头, 一脸茫然的把怀里的包袱递出去,“这是我为了报答世子那晚的救命之恩为世子亲手做的。” 陆沉抬起修长的眸子,看她一眼,“放下吧。” 她做的东西,他向来不喜欢也不会碰,之前的那个香囊,他至今没戴过,现在这样一番举动,无异于自取其辱。 赵明枝没说话,一言不发的将包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挤出一个微笑,“世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那天晚上的救命之恩。”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纠缠,她很理智,把那晚的意外归结于恩情。 陆沉神情缓和下来,“我说过,会补偿你,也会让大夫好好调理你的身子。” 赵明枝淡淡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世子,不用了,世子这番做法也正合我意,我……我也不是想要这个孩子……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世子一起做决定……其实……不生下来也好……我也不想让它变成一个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的可怜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感觉心脏抽疼不已,仿佛被人用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的划拉着又疼又难受。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得笑,她得让眼前的人知道,她没那么可怜,不需要那么多怜悯和同情。 “赵翡烟。” 赵明枝有片刻的怔愣,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赵翡烟是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赵翡烟,她是赵明枝。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拿掉这个孩子,她和他以后再不会有半分瓜葛。 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无所谓的笑了笑,“世子,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就这样吧,我先回去喝药了。” 她转身想走。 “赵翡烟,我会把侯府所有的私产都归到你名下。” “不用了。” “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赵明枝心口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心动像是裹了蜜糖了刀子,是她不争气,先喜欢了他,所以今时今日的所有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她想让自己过得更有尊严一些,可在他淡漠疏离的话语里,还是败下阵来。 她把他放在心上,在他心里,他对她的所有,不过皆是补偿。 她站定,背对着他,抹了抹眼角滑落的泪水,收拾好失落悲伤的情绪,慢慢转过身去,对着他修长紧致的黑眸,嘴角微微上扬,风轻云淡道,“世子若真觉得亏欠我,就为我写一份和离书,今晚就让人送到西苑吧。” 陆沉凝眸,紧盯着她那张与赵明枝一模一样的小脸,心情万分复杂。 他攥紧拳心,眉心皱得死死的,就这么直勾勾的看了她一会儿,沉下声音,道,“好。” 和离书其实早就已经写好了,写给赵翡烟的,就放在红鸾那里。 他有些累了,曲起拇指,抵住眉心,呆坐在椅子上。 过了很久,红鸾满头大汗的回来复命,说落胎药已经往西苑那边送过去了。 他愣了愣,回过神来,“她喝了没有?” 他不可能会让这个孩子活着,所以今晚绝不会让她离开侯府,他原是要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的,只是事到临头,竟有些不忍心,让红鸾等人去看着赵翡烟。 红鸾咽了口唾沫,道,“夫人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仰头喝完了。” 陆沉心脏微微一紧,想起她离开书房是倔强的眼神,眼底浮起一抹心疼,“她怎么样?” 红鸾嘴角微抿,“喝了落胎药之后夫人肚子很疼,在床上翻来覆去咬着牙没喊叫出声音,过了一会儿药效发作,夫人下身出了很多血,奴婢担心孩子没落干净,又给她喝了一碗药,喝下之后,夫人疼得满头是汗,最后直接昏了过去。夫人昏迷之后霖儿和奴婢一起为夫人处理了身上的秽物,换了干净的衣服。事后,奴婢检查了一下,夫人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陆沉心里没来由一慌。 “孩子已经没了?” 红鸾笃定道,“嗯,世子放心,孩子确实已经没了。” 陆沉沉默下来。 书房门大大的敞开着,冷风不停的往里头灌。 他感觉不到冷,紧了紧拳头,站起身。 红鸾急道,“世子,您现在要去看夫人么?” 陆沉一时怔住,眉心微拢,尴尬的定住脚步。 他不该对她上心的,若非她长得和赵阿宝太过相像,他很难对一个女人生起这样的疼惜,更别提一个因为意外而到来的孩子。 他自小过得苦,母亲死得早,父亲不把他当人看。 他亲情淡漠,性情孤僻,赵阿宝一死,他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期盼,他从没有想过要和赵翡烟过下去,今晚的事情,他绝不会后悔。 “世子,夫人刚刚失去孩子,现在很虚弱很狼狈,她应该也不想看到世子,世子若是真想补偿夫人,就让夫人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陆沉松开拳心,俊脸泛着疏离,一身清冷的看向红鸾,“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 红鸾干笑一声,“奴婢是世子的人,自然都听世子的。” 陆沉轻呵一声,不置可否。 红鸾行事,他自然是放心的,既然赵翡烟的孩子没了,他也就没了后顾之忧,把心思再次放到元凌身上。 太子幽居东宫,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元凌造反,被夺取太子之位,被乱军砍杀。 但是如今的元凌已然没有了反抗的机会,既是如此,他不介意给他制造一个机会。 “红鸾,你去把赢邑叫来。” 红鸾看了看头顶一脸冷峻的男人,缩了缩脖子,“是,世子。” 说罢转身离开。 …… 赵明枝还记得那种钻心的疼痛,从双腿间向四处延展开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跟着一起疼。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湿漉漉的,疼得浑身直冒冷汗。 小红和霖儿心急如焚的按住她的手脚,她痛到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只能昏倒过去。 梦里,她一直哭着要母亲和父亲。 母亲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安慰她,说只要她乖乖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流着泪点头,“娘亲,阿宝好疼好疼啊,阿宝的孩子也没有了……” 她哭母亲也哭,连父亲那样铁血的大男人也忍不住直抹眼泪,“阿宝别怕,爹爹现在就去给阿宝报仇!” 大哥二哥三姐姐还有小五都要往外走,他们手里都提着剑,要去找陆沉报仇。 她悲从中来,跌跌撞撞从床上滚下去,拉住他们的衣袖,让他们不要去。 他们都骂她,说她没出息,没骨气,不像赵家人。 可她心里却想,陆沉有什么错,他最大的错就是不喜欢她而已。 他们去找他麻烦,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别管什么儿女情长了,还是管管赵家的基业吧,如今太子被针对,宫中皇后姑母每日家的吃不下东西,身子每况愈下,再这么下去,皇后姑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元凌是个混蛋,可皇后姑母是无辜的啊! 可就在这时,国公府大门跑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士,手里举着一面染血的衣袂,“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赵明枝狠狠呆住,什么不好了? “阿宝!元凌死了!” 一声惊呼把她彻底惊醒。 她满头是汗的睁开眼,垂死病中,霍然从床上坐起来,“啊,元凌死了?” 霖儿端着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坐在床边,探手摸了摸自家小姐的额头,“小姐,什么园林死了啊?你最近怎么总是稀里糊涂的老说梦话,昨个儿还说要吃烤鸭烤鸡的,今天怎么就园林死了?什么园林,哪个园林,苏城园林还是祁京的园林?” 听到霖儿叽叽喳喳的声音,赵明枝彻底清醒过来,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她嘴角微抽,斜眼看了看她手里的药汁,“元凌,是太子的名讳。” “啊?”霖儿大惊失色,“啊呸,奴婢有口无心,还请太子莫要生气莫要怪罪!” 赵明枝努了努鼻尖,嫌弃的皱起小脸,“我什么时候能不喝药了?” 霖儿正色,把瓷碗递出去,“不行,小红姐姐说了,这是帮助小姐调理身子的药,没有她的准许,小姐必须每天按时按量喝完。” 赵明枝喝药都快喝吐了,就为了调理她这个脆弱的身子。 第103章 是陆沉的笔迹,上头写,一别…… 她不动声色的把药碗推开, “其实我觉得我好多了,肚子早就不疼了, 不需要再喝药了。” 霖儿板着小脸儿,不动声色的把药碗推回去,“不行,小姐,你必须喝,你能下床了,我们才能离开侯府。” 赵明枝委屈的瘪了瘪嘴角, “哎,我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儿。” 霖儿噗嗤一笑,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小红姐姐说了, 小姐这叫小月子, 小月子对女人来说也极为重要, 更何况, 小姐你气血两亏,更要调理得当, 不然以后怀不了孩子事小,吹个风就头疼脑热才难受呢。” 赵明枝最怕的就是头疼脑热,她小时候大冬天落过水,身子自小就虚弱, 后来一到冬天稍有保暖不当就会感染风寒, 小红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急忙将药碗端过来, 仰头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喝下,喝完之后,倒也没有别的感受, 只是肚子里暖融融的,特别舒服,唯一不爽的是,双腿间仍旧有些疼。 小红说,这是落胎之后的后遗症,要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才会恢复,这期间莫说离开侯府,她便是连床也不能下,一动腿就疼,更不能吹冷风,还要各种补药补汤的吃着喝着。 赵明枝也是头一回,不知道这孩子与自己腿疼有什么干系。 红鸾掩嘴一笑,说,“因为孩子是从夫人双腿间掉出来的嘛,这里疼也是应该的。” “小红,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小红骗夫人有什么好处吗。” 赵明枝眉心跳了跳,不是她对自己的孩子没感情,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喝了小红端来的落胎药,喝完之后她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正疑惑的与霖儿面面相觑,就见小红拿起一把匕首,掀开她的裙子,往她大腿根部用力划了一道。 那里的肉最嫩…… 当即她便发出一阵震天的嘶吼。 直到现在,西苑里还流传着那晚世子夫人嚎啕大哭声音吼到嘶哑的传说…… 再后来,她是真的疼,小红一边给她的伤口上药,一边说,“夫人,你看到没有,这些流下来的污血,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赵明枝努力撑着身子往自己身下看,当时场面尤其混乱,霖儿的哭声让她头皮发麻,她看着那潺潺流出来的红色的鲜血,一想到这就是她那苦命的孩子,难过得失了神。 后来,她就被小红打晕过去了。 孩子? 她根本没看到所谓的孩子,醒来就看到一堆染血的被子和床褥。 那场景让人记忆犹新,也足够让人心神震颤。 她说不出心底是何等痛苦的滋味,摆摆手,不想再看那些暗红的血迹,淡淡的说,“烧了,都拿去烧了吧。” 小红和霖儿互相对视一眼,垂下眼帘,一步三回头的抱着被褥出了房间。 赵明枝僵硬的在床上躺下来,再也忍不住,蜷缩着身子,默默流泪。 和离书当晚就被小红送了过来。 赵明枝哭了半日,才分出一些精力去看那份放在桌上的和离书。 是陆沉的笔迹,上头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字迹凌厉霸道,笔走龙蛇,一笔一划带着清冷冷酷,就如同他那个人,没有半点儿感情可言。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心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看着那份和离书,眼泪扑簌簌砸在陆沉的名字上,一阵窒息般的痛苦之后,便是突如其来的洒脱。 她已经卑微难堪够了。 现在,孩子没了,和离书呈现在眼前,当初他的一剑之仇,与那晚雪窟中他救她一命相抵,她似乎再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他要为他的心上人守身如玉,他要为他的白月光守住底线孤独终老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她一个人来,也无牵无挂的离开,这样也未尝不好。 在这坐小月子的七天里,她眼前时常放着这份和离书。 从一开始的逃避,到一看到他的字就落泪,到现在的无动于衷,她经历过彻骨的心痛,也经历过无尽的自我怀疑,直至现在的坦然从容,她开始沉默着成长,学会了什么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也学会了如何成全一个人。 霖儿说,赢邑在替她准备离开的行李。 陆沉会派武艺高强的人护送她回苏城赵家,她不必忧心路上的一切,他的人会替她打理好任何事。 他还让人送来了一叠侯府私产的地契房契,都放在房间里桌上的红木盒子里。 在这期间,他没来看过她一次。 赵明枝表情很淡,嘴角含着一个静默无声的浅笑,她喝了七天的药,终于在小红的准许下可以下床了。 她换好干净漂亮的衣服,让霖儿给自己梳了一个少女发髻。 就如同她在国公府里一般,明艳鲜活的色彩,精致可爱的发饰,娇俏动人的发髻,素日来苍白的小脸描红点朱,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秋水潋滟,清迥迥的惹人疼爱。 霖儿惊呼,“小姐,你今天好漂亮!” 赵明枝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小表情,“那是当然,我可是最漂亮的赵家小姐!” 霖儿眉眼弯弯,“是,我家小姐最漂亮最美丽最可爱了!” 赵明枝眼波流转,眼里没了悲伤的女子变得格外鲜亮起来,她忘却了一切痛苦,像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一样,轻快的抱起小盒子,拿起和离书,明媚万分的笑了笑,“霖儿,你和小红收拾好东西到侯府门口等我,我去把东西还给陆世子,就来与你们会和!” 霖儿努了努嘴,“小姐,道理奴婢都懂,但是门口那一群阵势奇大的丫鬟和嬷嬷是谁!” 赵明枝嘴角牵开,自然是国公府派来接她回家的人。 她不是赵翡烟,她不会回苏城,她是赵明枝,她要回自己家。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你们只管拿我的东西,别的一律不许多拿,我们干干净净的来,自要干干净净的离开,别让人瞧不起。” 说罢,裙袂翩飞,清丽动人的女子笑盈盈的抱着盒子走出了房间。 留下一个霖儿风中凌乱,“小红姐姐,小姐这话什么意思?那我们从苏城带来的嫁妆带走吗?” 红鸾微微一笑,点了点霖儿的眉心,“你是不是傻?小姐说了,除了她的东西,一概不要。” 霖儿焦急,“这么多嫁妆呢!可都是老爷给小姐准备的!不拿不是亏了吗?!” 红鸾笑着摇摇头,将墙上那副冬夜美人救猫图取下来卷好抱在怀里,“那些,都不是你家小姐的东西。” 霖儿疑惑的拧了拧眉,总感觉小红话里话外有什么东西瞒着她,“小红姐姐——” “霖儿。”红鸾打断她,把手里的画轴递过去,“你家小姐的东西不多,除了这幅画,别的都不是她的,你记住,听你家小姐的话,除了这幅画,什么都不要拿。” 霖儿一噎,“可是,小姐的嫁妆——” 红鸾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蠢丫头,到今日,你还没发现,你家小姐并不是赵翡烟赵小姐吗?” 霖儿瞳孔地震,一阵语结,“什……什么?” 红鸾指了指守在外头的那些丫头婆子和仆人,笑盈盈道,“看到没有,那些一大早就往侯府过来的人,都是镇国公府的下人。” 霖儿呆愣愣的看过去,一脸懵逼的张嘴,“他们……” 红鸾点了点头,肯定她的想法,“没错,她不是赵翡烟,她是镇国公府四小姐,赵明枝。” 霖儿听完,咚的一声,跌坐在雪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 宣平侯府,书房。 陆沉已经几个日夜没有睡过好觉了,昨晚好不容易在书房沉沉睡了过去,恍惚间做了一晚上的梦,梦中景物变幻,都是西苑的场景,人影重重之中,似乎都是一个人茕茕孑立的背影。 朦胧的梦境中,女子在窗前做针线活儿,女子在床边逗弄小猫,女子在暖炕上看书,所有的影子,都是背影,但他心里知道,她是他从苏城娶回来的妻子,赵翡烟。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他们曾经共处的房间里,看着她躺在床上,曲着双腿,痛哭流泪,身下不断的流出鲜血。 冷眼看着他们的孩子一点一点消失,又看着红鸾把染血的被褥抱到他面前来,让他检验。 他抬抬手,将蜡烛扔进那团被褥里,瞧着那不断嚣张的火舌将被褥吞噬殆尽,最后化成一片乌黑的灰烬。 这时,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影子泪流满面的转过身来,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就这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她启唇,又哭又笑的大骂他没有心,然后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世子,不好了!镇国公府来人了!赵明枫和赵明谦带人闯进来了!” 赢邑的声音将他突然惊醒。 他长吸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从那个压抑至极的梦境中破出来,又像是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一口气没喘匀。 醒来之后,他蓦的睁开眼,狭长的眸子盯着窗缝中透进来的天光恍如梦中。 赢邑将书房大门敲的哐哐作响,“世子!世子!” 第104章 落款明枝 她不是赵翡烟,她是赵阿宝!…… 他捂住刺痛的胸口, 紧皱着眉头,依旧还没从梦中赵翡烟那双凄惶无助的泪眼中回过神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门口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安静。 隐约间,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 “赢邑,陆世子在书房里么?” “在……夫人,您这是……” “别叫我夫人,陆世子已经写了和离书,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夫人了,日后, 你就唤我赵小姐吧。” “夫人,您……” “好了,今天我就要离开侯府了,现在过来, 只是想和陆世子告个别。” “夫人……” “赢邑, 我进去啦。” 女孩儿的声音格外脆亮悦耳, 听起来有些陌生的熟悉, 就像是他过去无数个岁月里,心里那个人的声音一样。 她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过来, 在她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她时常这样笑盈盈的,充满阳光的走在元凌身边,说说笑笑, 弯起月牙一般的大眼睛, 一团孩子气。 那时他又羡慕又嫉妒, 终日间冷着眼,可是他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 拦住她,把她从元凌身边抢过来,告诉她,赵阿宝,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回忆戛然而止。 推门的声音响起。 私人领域被蓦然闯入,他本该冷漠的让她滚出去,但是那句出去卡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书房里万般寂静。 女子轻轻的脚步声响了一会儿,在屏风外停下,“陆世子,我来跟你辞别。” 分外疏离的“陆世子”三个字,不动声色的拉远了两人的距离,陆沉这次真的醒了过来,书房里的炭火找早已经熄灭,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薄寝衣,大手撑在床沿上,满身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沙哑着嗓音说,“在外面等着。” 于是外面的人当真就这么乖巧的安静下来。 两人之间再没有别的话可说,赵明枝了解陆沉的性子,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杀伐果决才是他雷厉风行的本色,他说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就绝不会有关系。 是以,她学会了放手,学会了洒脱,学会了不在意。 等了一会儿,里头的人走了出来,身上穿了一套玄墨色圆领长袍暗纹锦衣,如夜的墨色,将他整个人衬得犹如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神祇,深邃的眉目间满含阴郁,一道清冷的眸光淡淡看来,叫人不寒而栗。 若是以前,赵明枝心里会有些惧意。 但如今,她却能抬起头,直面着他,对他的任何表情都能淡然处之。 她笑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刚刚落了孩子的怨妇,而像一个天真浪漫的少女,“陆世子现在才睡醒么?” 男人蹙起剑眉,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原来这几天,陆世子也睡不好。” 陆沉敛起眉目,淡漠的看向她,她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精致绝伦的一张巴掌小脸儿,肌肤雪白,脸颊白中透着粉,五官漂亮得无法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翘的鼻子,修长的人中,薄而红润的嘴唇,就连柔润的下颌,都像是造物精心描绘出来的一般。 她站在逆光的地方,披着红色对襟羽缎的斗篷,桃红色的马面裙将她纤细的身姿遮住,落落大方的站在他眼前,像一朵极致盛开的牡丹花。 她这样一番和赵阿宝一模一样的打扮,让他怔愣片刻。 赵明枝盯着他眼下的青黑的疲倦,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孩子没了,就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觉呢,现在看到陆世子也睡不着,我想,我们的孩子如果在天有灵,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原谅我们这对做父母的。” 陆沉从她话里听出尖锐的讽刺。 赵翡烟一向乖巧和善,不是一个会随意出口伤人的人,是孩子的事,伤她太深了,所以才会用这些话来刺他。 他眯了眯眼眸,眸色深沉的向她看去。 赵明枝却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红木盒子,然后提步走到他身前。 她以前是不敢靠他这么近的,如今,却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对着他高大的身子,抬起头,把红木盒子递到他手中,“陆世子,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孩子的事,只是你我之间的了结,你杀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不相欠。” 陆沉疑惑的皱了皱眉,什么叫他杀了她一次? 没等他想清楚这一层,身前的女子已经将红木盒子塞进了他的手掌中。 “陆世子。” 她不给他思索的机会,淡启红唇,开口唤他,“你的和离书我看到了。” 陆沉默了一下,“今日就要离开?” “嗯,今日就离开。” “我会派人送你和霖儿回苏城。” 赵明枝摇摇头,把他给她的和离书拿出来,当着他的面儿撕碎。 陆沉眼里泛冷,“赵翡烟,你这是何意?” 赵明枝嘴角扬了扬,从怀里取出另一份和离书,笑吟吟的看向陆沉,“那份和离书是陆世子写给赵翡烟的,却不是写给我的。而我这个人一向讲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塞给我我也不会要。” 陆沉不明所以,什么叫是给赵翡烟的,不是给她的?她不就是赵翡烟? 赵明枝展开手里的和离书,“这份是我写给陆世子的和离书。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公子相离之后,清风依旧,满面扶风,文儒思雅之道,另娶千金之女,两生欢喜,白鬓共头。” “昭宁十五年,一月七日,镇国公府赵明枝,伏愿夫君千秋万岁。” 赵明枝嘴角微微上扬,一把将和离书扔到他脸上。 朗声将自己的名讳说出来,既而嘴角含笑,眉目含情的看他一眼,“陆世子,后会无期。” 说完,在陆沉彻底的呆滞中,毫不拖泥带水,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书房。 陆沉眉头紧锁,爆炸刹那间席卷他的全身,他僵硬的站在原地,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什么? 她不是赵翡烟,她是谁? 她刚刚说……她是赵明枝?! 白色的宣纸飘飘荡荡的落在他眼前,他眼神凝聚,眼底暗潮汹涌,一把将它抓住,展开看向落款处。 昭宁十五年,没错! 一月七日也没错! 可落款上的镇国公府赵明枝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赵翡烟吗? 她怎么会自称自己是赵明枝?! 他难以置信的抖开那份和离书,手指落在纸张上,缓缓拂过那些字迹,控制不住的指尖一阵颤抖。 这些字,清丽娟秀,分明就是赵阿宝的字迹! 赵翡烟的皮相就算长得再像赵阿宝也无济于事,赵阿宝独一无二的左手书法,是谁也模仿不来的! 等他看清和离书一角,独独属于赵阿宝特有的印章之后,他心跳陡然加速,血气倒涌,意识几乎要炸裂一般。 她分明不是被什么狗屁魂魄上身的替身,她明明就是赵阿宝!他心心念念痴心妄想了十几年的赵阿宝! 现在她口中所说的那句,他杀她一次也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没错,是他杀了她,太子行宫遇刺那晚,她替元凌挡下一剑,那一剑当胸穿过她的心脏,她命丧当场! 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混账事后,陆沉血液瞬间冻结,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呆呆的跌坐在椅子上,手心里,赵阿宝亲手递给他的和离书摇摇曳曳,几欲被人用手捏成一阵齑粉。 赢邑快步走进来,看着书房里瞬间脸色大变的世子,一脸复杂道,“世子,镇国公府小公爷赵明谦和五公子赵明枫此刻就在侯府门口,带着浩浩荡荡一片人,看样子像是要抢什么人!” “小公爷还说什么,咱们夫人是他妹妹,他今日就是来接妹妹回家的!” “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夫人,夫人她只是和赵家小姐长得像,怎么就成镇国公府的小姐了?” “世子!” 陆沉猛地抬头,幽邃的瞳孔黑得仿佛无底深渊,短短数息,各种情绪复杂难辨,藤蔓一般在心底交织成一团乱麻。 他想也没想的往侯府大门跑去。 侯府门口车马成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已经在赵明谦的搀扶下上了最前头的马车,那是赵阿宝在世时最喜欢的一辆马车,上面点缀着她最喜欢的宝石和流苏,车厢一侧,镂刻着“明枝”两个字。 听说,赵阿宝一出生,赵国公就为他最爱的小女儿准备好了这辆车,这两个字,也是国公大人亲手刻的。 她上了马车,只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倏然连那道背影也看不见了,就像往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她永远高高在上的走在他前头,他默默无闻的守在她后头,她不知道他,他仰望着她,半步也不敢靠近。 赵明谦同赵明枫一齐上了马。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是浩浩荡荡的丫鬟仆役,马车两侧,走着赵阿宝在国公府常带的两个丫头,追月和追星。 陆沉目光怅然,步子在大门口僵硬的停顿下来。 是了。 她不是赵翡烟,她是赵阿宝! 第105章 后悔不迭 他盯着和离书上赵明枝三个字…… 苏城老道人曾经说过, 他和赵阿宝有一念之缘,所以老道人给他了两个瓷娃娃, 让他埋在赵阿宝的坟前,她死后的第七天,在她坟前种上桃花树。 老道人还说,只要他一心虔诚,她的香魂终有一日会回到他身边,他以为,是阿宝的魂魄会来到赵翡烟身上, 可没曾想,根本不是这样的,是赵阿宝复生! 难怪他一直感觉赵翡烟不对劲儿,从她嫁过来开始, 就和原来的赵翡烟越发不像, 他还专门找了关瀚前来给她画像, 不就是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猜测吗? 她和赵阿宝一个模子刻出来, 无论是生活小习惯还是说话做事语气爱好都和赵阿宝越来越像,就连她对衣服首饰的偏好, 也和赵翡烟完全不同,他到底是有愚蠢,才会被赵阿宝拙劣的谎言骗了过去啊! 此时的陆沉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陆沉,他心脏紧缩着, 痛到麻木, 盯着和离书上赵明枝三个字, 头皮一阵发麻。 若她是赵翡烟也就罢了。 可她不是,她是赵明枝…… 是他执着了十几年的人,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 不能对不起赵阿宝,可是这几个月,他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啊…… 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非但没有珍惜她,吓唬她,禁锢她,冷落她,还想着将她送到元凌床上,更残忍的是,就在前几天,他竟然……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念及此,陆沉心脏几乎停跳,眼眶涨得通红,一想到那些残忍的过去,额上青筋暴起,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世子,你这是做什么!”赢邑不解,冲上前去,拉住陆沉的手臂。 陆沉拳头紧握,一向沉静的眼眸此时动荡不安,眼睛发红,眉头紧蹙着,浓密的黑睫不停颤抖,恍惚下一瞬间就会流下泪来。 十几年了,自从夫人死去,赢邑从来没有在自家世子眼里看到过这样脆弱的神情,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世子,你是不是舍不得夫人……” 听到这里,陆沉心口再度酸涩,他心爱的女人一直就在他身边,还成了他的妻子,他却没有珍惜,这让他如何不难受不痛苦。 他张了张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赢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要跟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赢邑咬了咬牙道,“不管他镇国公府来多少人,属下现在就去把夫人抢回来!” 陆沉死死攥住赢邑的手,眼里瞬间腾起一阵水雾,“不,不要……” 他没脸再见赵阿宝…… 他害了他们的孩子…… 他还把她一个人留在荒郊野外里一晚上……他甚至忽然想起来,他好像还踢了她一脚。 他以前,懦弱,卑微,不敢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喜欢,现在,他知道她是赵阿宝之后,那股退缩逃避又从心底冒了起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让他透不过气。 他又回到了厚厚的茧里,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不敢冒出头,不敢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的告诉她,他爱她,爱到骨子里了。 就像张氏无数次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活在阴暗角落里的恶臭的虫子,没有人会喜欢他,赵阿宝也不会…… 赢邑回头,心疼的看着自家世子痛苦的模样,“世子,红鸾还在西苑跪着,夫人要带她一起走,可她是世子的人,她的去留,还是要由世子定夺。” 陆沉愣了愣,猛然抬眸,“让红鸾跟她去!” 赢邑挠了挠头,“可是——” “没有可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赢邑离开以后,四周针落可闻。 陆沉提起周身力气一步一步往回走,雪落无垠,落在他乌黑的发髻上,他丝毫不觉寒冷,一路回到空荡荡的西苑。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竟然提不起半分力气推开这里的房门。 他垂头丧气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大门,屋里,她什么也没带走,新做的衣裙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箱奁里,梳妆台上,她常用的胭脂水粉首饰依照次序排放着,她看过的书放在炕几上,走到里面碧纱橱内,矮榻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卷轴。 他眸光微亮,走过去,将卷轴拿起来展开。 上头是一幅熟悉的双鸭戏水图,幼时,赵阿宝不会画鸳鸯,赵明枫教她画画,指着鸭子说鸳鸯,所以这是她和赵明枫之间独有的小秘密。 目光扫过画中俏皮的小野鸭子,缓缓落在那首藏头诗上,陆沉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狠狠一抽,“我是阿宝。” 这么明显的暗语,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 他只把她当做赵阿宝的替身,几乎不敢对她倾注太多感情,可是她分明就是他的阿宝啊…… 小白从猫窝里爬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家伙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瞧见陆沉便开开心心的扬着小脑袋走过去,在他衣摆下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靴子。 陆沉身子僵住。 柔软的小毛球顺着他的衣摆往上爬,喵呜喵呜可怜巴巴的叫唤着,似乎想让他抱抱它。 他其实并不喜欢猫狗之类脆弱的东西,只因当初她为了一只猫跟他闹脾气,他才勉为其难将这只小猫聘回来让她闲暇时养着做个玩伴。 她很喜欢它,亲手给它做窝,给它喂食,将它养到如今这样结实的模样。 可现在,她毅然决然的的离开侯府,连最喜欢的小白都不要了么? 陆沉再也看不下去了,眼睛涨得酸疼。 他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一把将小白捞起来放在怀里。 小白不知世事,兴奋的蜷缩在他怀中,圆溜溜的小脑袋忍不住一直往他身上蹭,它喜欢陆沉,以前不能接近,今日破了这道防线,小家伙毫不知底线的伸出小爪子,挂在他胸前嗷呜嗷呜的伸出舌头舔他的衣襟。 “她连你都不要了,是她不要你,还是她不要我送给她的东西……” “喵呜。”小白抬起黑漆漆的大眼睛。 陆沉淡淡苦笑,“大概是因为我才不要你的吧。” 小白懵懂的用爪子抓了抓耳朵,“喵呜喵呜。” 看着小家伙被某人养得圆鼓鼓的小脸,陆沉无奈一声轻笑,“她走了,你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想她?” 小猫不会说话,小猫只会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给他安慰,又像是在控诉他的无情。 越是和这样干净澄澈的眼睛对视,他越是感觉到麻木一般的心痛。 若他能对她细致一些,早该察觉出端倪的。 她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养的猫也和别人不同,就像她曾经养过的小兔子,也会比别人的圆好几圈。 她说过,喜欢可爱漂亮肉乎乎的东西,因而无论是身边的小动物还是身上挂的装饰都是可可爱爱的。 陆沉扬起脖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暗的光影里凸出那修长脖颈间性感锋利的喉结。 他眼圈微微发红,佝偻着后背疲倦的坐在房内椅子上,直愣愣的望着窗户外面的大雪,直到金乌西沉,夜幕降临,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机械一般撑着扶手从椅子上起来。 双腿发软,他差点儿站不住。 好不容易才按住椅子的把手站稳,胸口出传来的疼痛却叫他忍不住再次眼眶发涩。 他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泪水逼落,然后站起身,把小白放到温暖的猫窝里,用尽毕生力气回到书房,走到书房里那面墙前。 按下机关,墙面向两侧打开。 一副美人图徐徐在眼前展开,画中的少女眉目清丽可爱,手里挽着一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白面馒头,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将言笑晏晏的少女簇拥在中央,少女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拿着馒头,在一群乌漆漆的乞丐中间仿佛天上的神女。 陆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赵阿宝永远是明媚发光的,而他,在画面的最右下角,又黑又瘦,头发覆面,脸上脏兮兮的抱膝蹲坐在街角,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可怜虫,只敢远远的看着她。 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在侯府里吃不饱穿不暖,好几次流落街头,都是赵阿宝蹲在他面前把馒头和好吃的递到他嘴边。 他又控制不住的动了动嘴角,想笑,却更想流泪。 “世子!你在哪儿?” 赢邑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猛然间看到墙壁上霍然展开的美人图,顿时惊诧的瞪大眼睛,“世子,这——” 乍一看,这不是夫人的画像吗? 他飞快眨了眨眼,仔细一看,不,这少女的身姿衣着打扮,分明是以前国公府赵明枝赵四小姐的装扮! 赢邑心头狠狠一跳,不敢相信的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神情悲戚的自家世子,结结巴巴开口,“世子,她……她是赵四小姐……对不对?” 陆沉眼底泛起一阵疲累,在椅子上坐下来,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赵阿宝曾经是他说不出口的心事,是他无法揭开的伤疤,是他永远埋藏于心底的秘密,但现在,他累了,他再没有心思和精力去伪装去别扭什么,如果可以,他只想求一个能跪在赵阿宝面前的机会,求她原谅愚蠢的自己,只要可以,他什么都愿意做。 第106章 现在,他就是她不会再要的那…… 赢邑站在美人图面前, 呆愣了好一会儿,他跟着世子多年, 自然清楚世子是个冷情的人,别说对一个女人上心,便是对他和红鸾这两个亲近的人,也未必有多深的感情。 以前他总感觉世子心事重重,心里执着着什么东西。 尤其是每回碰到赵家小姐,世子眼里总是藏着锋芒,深邃的眼睛, 微微那么一敛,就将所有情绪隐藏在眼底。 没人能看懂世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脑子也笨,看不懂, 只是每次, 他都会发现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世子总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赵家方向看, 那目光,就跟要吃人似的。 是以, 他总会以为世子讨厌赵家姑娘。 这面墙的机关是世子亲手设计的,自从侯府由世子做主以后,这面墙就存在了。 他知道这后面藏着什么东西,但没有世子的准许, 他没敢打开看。 如今这么一看, 再联想起往事。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底冒了起来。 “世子, 你不会是喜欢赵家四小姐吧?” 蓦的被人光明正大拆穿心事,陆沉条件反射是反驳,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再没必要隐藏的时候, 一向高冷淡漠的男人,竟是头一次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垂了垂头,“嗯……” 赢邑指着画上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小乞丐,“这个是世子?” “嗯……” “世子喜欢赵姑娘多久了?”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很久很久……” 倒是有问必答。 赢邑呆看了自家世子一眼,怒其不争的拍了拍大腿,走到自家世子身侧,“世子,不是属下说你,你既是喜欢一个人,为何不说出口!还瞒着属下和红鸾?” 害得他一直以为世子厌恶赵家姑娘,如今一想,这哪里是厌恶,这分明是一个人得不到人家姑娘的占有欲作祟,不敢表露心迹别扭害羞啊! 陆沉眼尾泛红,薄唇紧抿,嘴角崩成一条直线,眼里流露出赢邑鲜少见过的懊悔。 赢邑忽然觉得有趣。 先前,他还在为霖儿和赵明枝一起离开而落寞难受,如今,再看自家世子这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哪还有半点儿伤心,只觉得自己和世子一齐倒霉到家了! 但主仆两一起倒霉倒也没什么! 世子失去了心爱的赵家小姐,他失去了心爱的盛霖儿。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是厚着脸皮去把心爱的人挽回来,也有个伴儿! 赢邑嘴角一翘,伸出双臂,“世子,我们何不抱头痛哭一番?” 陆沉烦躁的皱眉,“滚。” 赢邑嘴角淡勾,这一刻,他感觉向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世子从神坛跌落凡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一个长相俊美,神情悲伤,惹人怜惜的普通男人。 “世子,属下可不能走,属下走了,世子如何挽回夫人?” 听到这儿,陆沉抬眸,打起了几分精神。 “何意?” “这种时候自然要祭出属下的《追妻十八式》了!” 陆沉冷沉沉的坐在椅子上,现在别说追妻十八式,就是让他到赵阿宝面前负荆请罪,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关键是,就他亲手杀了她和他的孩子这一条就足以让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了,现在的他完全不敢,他根本没有胆子出现在她面前。 赢邑胆子也肥了,拉过一把椅子,并肩坐在自家世子身侧,“世子,你想得到夫人,属下想得到霖儿,如此,世子与属下何不合作?” 陆沉拢着剑眉,默默发呆,他所有能用在别人身上的智谋和心计,在遇到赵阿宝的事情上就会消失殆尽。 他紧蹙着眉心,手足无措,喉结慌乱的上下滚动。 “赢邑。” 赢邑一扫眸中落寞,眼里亮起微光,“世子,你说。” 陆沉难为情的皱紧了眉头,“你……” 赢邑侧过脸,一瞬不瞬的看向他,两个同时痛失所爱的男人,互相给彼此安慰。 陆沉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半晌,吐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你、你教我。” 赢邑哈哈大笑了两声,世子居然也会害羞,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儿啊! 陆沉目光微沉,即使眸中还泛着似有若无的点点泪光,但那种慑人的强大气势又恢复过来。 赢邑心里打了个哆嗦,忙道,“世子,正所谓,脸皮厚,吃个够,反正夫人已经是世子的人了,世子只需要厚着脸皮大起胆子走进国公府走到夫人面前,向夫人请罪赔罪赔笑,夫人性子软,定然能原谅世子,与世子再续前缘!” 陆沉微微皱眉。 她虽然……已经是他的人了,可是……那晚……他也是第一次,只是摸索着替她解毒,再者,因他以为她不是赵阿宝,所以他对她并不好,根本没想着怜惜她什么,只顾横冲直撞,快速解毒…… 他甚至连她的脸都没有看,也没有吻她的唇,解毒之后,替她整理好衣裙,便什么也没做…… 如今想起来,他真是万分后悔!心爱的女人就在他身下,他何德何能,却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赢邑噎了噎,看世子的神色,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世子这张脸长得就如高岭之花一般,高眉深目,清冷淡漠,一看就不像是会沉迷女色的人中之神,只怕雪窟那晚,世子和夫人的初体验应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更别提后来夫人怀了身孕,世子竟然还亲口下令做掉了夫人腹中的孩子。 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女人,就不会轻易原谅。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重重的拍了拍世子的肩膀。 陆沉眼神冷淡的看他一眼。 赢邑嘴角微抽,小心翼翼的将手挪开,“世子,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我们就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了。” 陆沉抬了抬眸光。 赢邑乐滋滋道,“你帮属下追霖儿,霖儿是夫人身边人,自然少不得要接触,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陆沉:“……” 他眼睛再次发酸,似乎也从赢邑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只怕真的彻彻底底失去赵阿宝了…… 赢邑乐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到身边男人低眉垂目的模样,泛起心疼,“世子,你眼睛怎么红了……” 陆沉扯了扯嘴角,苦笑,“我失去她了。” 赢邑劝道,“其实,只要夫人还在都中,世子总是有机会的……” 是吗? 陆沉失笑,“她以前也在都中,但我始终没有机会,现在,我更不会有机会了。” 在这一点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赵阿宝的性格。 她说不要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再要。 现在,他就是她不会再要的那个东西。 赢邑胸口疼得抽了一下,涨涨的难受,“世子,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沉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做什么,“罢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默默缩回自己的茧里,在背后守护她。 等他替她报了仇,拿掉元凌的太子之位,再将他斩杀,他就去她面前请罪,要杀要剐,他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 镇国公府。 宣平侯世子与夫人和离的事没到半天功夫便传遍了整个祁京,坊间流言四起,大多数都说是陆世子喜新厌旧休弃了那位来自苏城的商门之女云云。 陆世子人中龙凤,长得俊美无俦,那位苏城的女子被藏得紧,夫妻两个新婚没多久便走上了和离的结果,一时间闹得是沸沸扬扬。 然而这位世子夫人和离之后却没有离开祁京,转而进了镇国公府,又让人们大跌眼镜。 大家纷纷开始传言,这位世子夫人的身份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街头巷尾谈论得热闹。 赵家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对外只说陆世子的夫人与赵家的四小姐生得想象,国公夫人见之可亲,便认作义女,以后就把这位姓赵名翡烟的姑娘当做自家女儿一般来疼爱,陆世子与赵小姐和离,国公府不忍心看她流落祁京,便先请进国公府住上一段时日。 如此,也打消了朝中都中大部分人的疑问。 赵明枝重回国公府,虽然是以国公夫人义女的旗号回去的,但是家里人都心知肚明,她就是赵明枝。 赵明柔早已将赵明枝的遭遇与家里人说得很清楚。 赵家一向团结对外,因而关起门来,一大家子大大方方接受了赵明枝死而复生的诡异遭遇。 谢氏笑逐颜开的拉着自己死而复生的宝贝女儿,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直落泪,“阿宝,娘的阿宝可算回来了,以后可不许离开娘,知不知道?” 赵明枝红着眼睛点头,“嗯,以后阿宝哪儿也不去,就待在爹爹和娘亲身边侍奉双亲。” 赵国公黑着一张脸,气势沉沉的坐在娘两身边,大掌爱怜的拂了拂赵明枝的脑袋,一双虎目瞪得溜圆儿。 “阿宝,你跟爹好好说说,姓陆的那小子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这一声,成功让在座的各位安静下来。 赵明枝的大哥赵明谦,二哥赵明睿,三姐赵明柔,五弟赵明枫,还有六妹赵明松,齐刷刷向赵明枝看过去。 第107章 盛家哥哥温润如玉,阿宝嫁了…… 赵明枝僵滞一瞬, 表情飞快恢复正常,脸上摆出一个恬淡乖巧的微笑, “爹爹,他没有欺负我,之前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只是不许我出门,对我还是很好的,侯府里上下都将我当做世子夫人敬重,现在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与我和平和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也没有仇怨,和离之后,嫁娶不相干,爹爹就不要再找他麻烦了。” 赵国公冷哼一声。 朝中年轻的士族子弟里,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冷面无情的陆沉, 一来陆家名声不好, 陆沉头上还顶着个克女人不能人道的名声, 二来,别家的公子王孙都夸他女儿貌美如花, 唯有陆沉那臭小子屡次在外说他家阿宝的坏话,让他心中不喜。 以前阿宝没和元凌定亲的时候,他处处寻摸着以后能替他照顾阿宝的人,朝中同僚的儿子考虑了个遍, 他唯独没有考虑过陆沉。 现在可倒好, 他的宝贝女儿死了一回, 竟然给陆沉当了好几个月的妻子。 虽说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 但是他赵信的女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他有没有欺负你,爹爹自己会找他问清楚,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以后好好待在家里,爹爹和娘会再给你寻一门亲事,你放心,谁也别想亏待我女儿!” 赵明枝一怔,“爹爹,我才和离,你……” 赵信瞪她一眼,又放柔了声音,“没说让你立马就嫁人,就是先给你看好人家,这次爹爹和你娘一定会好好考察好人品,再做决定。” 这次他得万般慎重,毕竟他女儿阴差阳错成过一次亲。 他自然不在乎,他怕的是阿宝进了别的夫家会受委屈。 元凌那桩婚事肯定是不能再成的,元凌派人暗杀赵明谦这事儿还没算账,后来又浮出他拉阿宝挡剑的真相,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的人,不是他女儿的良配。 他得好好考虑考虑这都中子弟,哪一个才能配得上他女儿,若不然远嫁也好,嫁到她外祖父那方也不错,天高皇帝远,人也自在。 赵明枝还想反驳两句,就见赵明柔暗中对她摇了摇头。 她懂事的闭上嘴,不再说话,就听她老爹在一旁唠唠叨叨个没完。 她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她娘终于把她那絮絮叨叨的爹爹拉走。 父母离开之后,几个小辈热闹的围过来。 赵明谦和赵明枫走到赵明枝面前看她一眼。 “四妹妹,大哥这些日子会亲自在你院子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你别的都不用想,只管好好休息就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尽管吩咐大哥,只要大哥能做到,一定替你办到。” 赵明谦最疼弟弟妹妹,虽然性子粗旷些,但是他也明白,不管她和那个男人有没有感情,一个女子被人休弃终归是会让人很难过。 他不能替她分担些什么,唯有在别的地方多照顾她一些。 赵明枫上上下下打量赵明枝,“就是,四姐姐,你如今从虎穴中跳出来也不容易,身上没受什么伤吧?” 赵明枝笑着摇摇头,“大哥小五放心,我真的一点儿伤也没有,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呢。” 她不想再和陆沉有什么牵扯,也希望家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要为了她与陆沉起什么龃龉,所以便将自己小产一事瞒了下来。 赵明枫轻呵一声,“那就好,不然你身上有一点儿伤,我就十倍百倍的还到那姓陆的头上去。” “得了吧,你就别在这儿逞强了,你打得过人家陆世子吗?” 一直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赵明松站起来,没好气的瞥赵明枫一眼,“赶紧回去吧,你爹在家里拿着打狗棍到处找你呢。” 赵明枫缩了缩脖子,“我怎么了,我又得罪他了?他又打我?” 赵明松没说话,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的赵明枝。 赵明枝轻轻抬起头。 赵明松盯着她憔悴的面容,说,“你瘦了,看起来精神不好,是不是受委屈了?” 赵明枝对赵明松很好,因为在赵家大房,她是妹妹,是受宠的,但是在二房,她却是姐姐,在赵明枫和赵明松面前,她有一种当姐姐的快乐。 所以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会送赵明松一份儿。 可在赵明松眼里,这份分享,是施舍,因而她对自己这个姐姐并不是太亲近,有时候甚至是妒忌。 赵明枝心中微微发酸,“没有。” 赵明松得意的眯了眯眼睛,“你骗不了我。” 赵明枝垂下长睫,没说话,有些情绪男人们看不出来,但瞒不过心思细腻的女人们。 赵明松看到她这副颓然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不惯赵明枝天真无邪快乐明媚的模样,可是她出殡的那天,她坐在她的林溪阁里,哭了一晚上,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喜欢这个姐姐的。 想到这儿,她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赵阿宝,你站起来。” 赵明枝不明所以。 赵明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站起来。 赵明枝“哦”了一声,慢悠悠站起来,才站稳,她便感觉自己被人抱进了怀里。 “你还活着。”赵明松埋头在她肩窝上,闷闷的说了一声,“真好。” 赵明枝眼睛一热,感动的情绪刚刚涌上心头,人就被赵明松推开了。 她只是眼圈儿有些红,傲娇的抿紧嘴角,眼睛睨着她,“那什么,你回来就好,以后,你还是要和以前一样对我好,像亲姐姐一样,给我送好吃的好玩儿还有好看的首饰衣服。” 赵明枝灿然笑开,眼里泛起一抹泪光,“嗯,我的就是你的。” 赵明松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赵明松拉走了赵明枫。 最后留下一个赵明柔。 赵明柔将屋里所有人的遣出去,坐在赵明枝身边,拉住她的小手,迫不及待的问,“阿宝,你……” 赵明枝强忍了许久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扑进姐姐怀里哭了起来。 赵明柔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赵明枝默不作声在赵明柔怀了待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笑开,“三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了。” 她只当自己是做了几个月梦,梦醒了,她也回家了,以后忘却前尘,好好活着。 赵明柔心疼的揪了揪她的脸颊,“阿宝,既然你和陆世子已经和离了,你心里也就别再想着他了,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家阿宝容貌精致,性子柔善,日后多得是儿郎求娶呢。” 赵明枝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笑道,“好,我不想他了。” 赵明柔没好气道,“岂是说不想就不想的?” 赵明枝委屈的低下头,咬了咬牙保证,“我会慢慢忘记他的。” 赵明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阿宝,娘亲和爹爹说得没错,陆世子不是你的良配,他那样的人哪会对一个女子上心的,你早日离开他也算是回头是岸。” 赵明枝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男人,自然需要些时间来淡忘他给她带来的伤痛,还有那个她不敢告诉家人的孩子…… “对了,阿宝,你知道么,咱们的大姨母不是嫁到了苏南盛侯府中么?这几日,盛家哥哥正要到都中来看我们呢。” 赵明枝注意力被转移,“盛家哥哥?哪个哥哥?” 赵明柔促狭的笑道,“盛宁玉盛大哥,说起来,他小时候还抱过你。” 赵明枝想起来了,和盛家哥哥第一次见面,她才刚满月,被他抱的时候,还不小心尿了他一身,这件事没少被家里人拿出来做笑资。 她登时小脸一红,“他……他怎么想着来都中?” 赵明柔道,“这不是快要过年了么,他带着姨母的礼物来拜见母亲和父亲。” 赵明枝懵懵的点点头,想着不过是两家之间寻常的走动罢了。 然而赵明柔没告诉她的是,盛家一直想与赵家亲上加亲,以前赵明枝注定了要嫁进东宫,所以也就没这个心思,盛家那边最是喜欢阿宝不过的,如今赵明枝以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回来,当即决定先让盛宁玉到都中来看看情况。 父亲母亲那边也默许了盛家。 阿宝在宣平侯府受的委屈,需要有人来替她疗伤,盛家哥哥是最合适不过的,他生得俊朗清隽,文质彬彬,性情温和,像一个大哥哥一般温柔善解人意。 最关键的是盛家与赵家本就是亲戚,对自己人自然会好。 盛家哥哥温润如玉,与阿宝小时候便有不解之缘,若阿宝日后重新嫁了他,肯定会过得很好。 赵明柔与赵明枝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有些困倦,便笑着离开了林溪阁。 当所有人都离开,赵明枝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小手轻柔的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失落和难过。 第108章 “我只想看一眼她。”…… 追月和追星从小跟着赵明枝一起长大, 服侍赵明枝比霖儿和红鸾更上手一些。 回到国公府之后,霖儿和红鸾还未做别的安排, 暂时便被打发在外间伺候。 远远的,霖儿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村姑一般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国公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侯府纵然也富贵无双,可又哪里比得上国公府的泼天尊贵,如今她待在这里,就像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一般。 “小红姐姐, 你说小……啊,不对,赵小姐她会不会不要霖儿了……” 红鸾扑哧一笑,“她不会不要你的。” 霖儿懊恼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看着国公府里丫鬟们有条不紊的进进出出, 做事手脚麻利, 井井有条, 而且循规蹈矩,在主子面前绝不会没大没小, 说些有的没的的话。 “可是,这国公府的丫鬟们看起来各个都很优秀,再看我……我好像什么也做不好,尽会给小姐添麻烦……我不配伺候小姐了……” 红鸾笑道, “赵小姐不是那样嫌贫爱富的人, 不然, 她离开侯府的时候也不会带上你了,这么久了,你与她朝夕相对, 还不了解她的为人么?” 霖儿想了想,也是,赵家这位小姐的性子比起她家小姐,更温柔更善良,虽然有时候主仆两会互相嫌弃吧,但是她是真心对她这个丫头好,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那我家小姐去哪儿了呢?”她疑惑的问。 红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往外说,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只称她是赵小姐就行了。” 霖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小红姐姐,我记住了。” 红鸾忽然想起什么,拉住某个丫头,“对了,霖儿,你离开侯府,没跟赢邑说一声?” 霖儿嘴角一弯,“当然没说了!我好不容易从侯府出来,才不跟他说呢,以后我再也不用被他抱来抱去吃豆腐了,嘿嘿嘿。” 红鸾眉心跳了跳,看着活蹦乱跳跑走的霖儿,心里直打鼓。 她以小红的身份留在国公府,赢邑还专门让她照顾好这个笨丫头,却没想,这丫头是个没心的,那赢邑还以为傻丫头离开了他会哭唧唧不知所措呢,却没想,人家是巴不得离开他的。 “哎。” 她止不住叹气。 世子和赢邑,一个绝情,一个深情,但是都没有好结果,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泪流满面啊…… …… 陆沉觉得,自己又再次回到了一片黑暗的过去。 镇国公府高不可攀的围墙,国公府里深深无穷尽的庭院,林溪阁壁垒森严的守卫。 他又如同以往一样,成了她生活里的局外人,进不去,看不到她,被所有人阻拦在外面,没有一个人会允许他靠近赵阿宝。 他沉迷于自虐的瘾又犯了,大半夜去到张氏的荣安堂,在缭绕的佛香中,看着张氏扭曲疯狂的面容,默不作声的听她咒骂自己。 她骂他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是没有感情的怪物,骂他这辈子也别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骂他子孙断绝,骂他一辈子永永远远做一个无人陪伴的孤家寡人。 他站在风雪肆虐的门口,身上穿着赵阿宝临走时送给他的松绿色锦袍,腰间挂着她送给他的青竹香囊,骨子里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痒。 那种前所未有的自虐的快感,像一张看不见的网,一点一点收紧,将他整个灵魂束缚,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 这种被辱骂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无法呼救,沉默着面对张氏,任由自己被她尖锐的嘲讽凌迟。 缓慢封闭自己是一种折磨,又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快感,尤其对他这种疯子而言,他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有这种变态的疯病,因为太过思念一个自己经年痴心妄想的人,而上瘾的疯病。 疯到哪种地步呢? 想她想到牙痒痒,万虫噬咬一般,恨不能让她和自己一齐毁灭。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再也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精神每天都处于快要崩溃的边缘,又是一个夜晚,他做好一切部署处理完公事,还是没有睡意。 他提起手边的灯笼,冒着风雪出了西苑,又开始在漫长无垠的黑暗里寻找那只被他不知道扔在何处的石榴香囊。 但它真的消失了,他发了疯一般翻遍了整个侯府,也没有找到她亲手给他做的第一个香囊。 心痛的感觉连绵不绝,在找不到那个香囊的好几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发疯了。 怎么会不见! 它明明就应该在侯府里,侯府再大,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他找遍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 后来,他目光呆滞的走回西苑,看着那边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翠竹,一点一点心死。 大概是上天也觉得他不配得到一份救赎。 他杀了侯府夫人,杀了她的两个孩子,逼走了自己的父亲,囚禁了自己的姨母,打断了姨母亲子的双腿。 这些还不算,这些年,他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杀了不少人。 他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恶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他手里沾满了鲜血,不配得到赵阿宝的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活该生生世世孤独一人。 所以,他失去了她亲手做的石榴香囊,也失去了她和孩子。 赵阿宝离开的第三天,他所有派去国公府的下人都被赶了回来。 小白趴在他身侧,用舌头舔他的手指,他醉醺醺的躺在西苑她睡过的床上,辗转反侧,被子被修长的双腿绞得凌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房间的窗户大大开着,整个西苑除了他没有一个人,除了呼啸的寒风和飘进房间里的清雪,就剩下他连绵的咳嗽声。 喉咙似乎咳出一阵血腥气。 他半个身子靠在引枕上,大大敞开着衣襟,露出微微起伏的胸膛,深邃的眸子望向窗户外的飞雪,大手开始向下抚/慰,他不是个会沉迷欲/望的男人,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在这方面不会有太大的需求,除了赵阿宝,他好像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人,对她们更不会有所谓的原始冲动。 但现在,他躺在床上,回想起雪窟那晚她绯红的脸颊,双目迷离,手上带着一股狠劲儿,到最后,手臂上的青筋也狠狠暴起。 沉沉的一声闷哼,让他彻底失神。 在这个孤寂清冷的夜晚,赵阿宝在做什么? 红鸾从国公府里送出来的信息很少很少,他只知道她回去之后,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她还是很难过,为了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每日间没有精神,时常在林溪阁里睡着,几乎不会出门。 他再也没有在外面看见她的机会,但还是担心她,半夜想办法越过国公府的高墙,去过一次林溪阁。 赵明谦守在外面,冷着脸不让他进。 “阿宝被你伤害得还不够吗?既然你们已经和离了,你就大发慈悲,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我只想看一眼她。” “不行。” “就一眼……” “陆世子,你不觉得,你的出现只会让我妹妹觉得尴尬吗?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看阿宝?前夫?还是伤害了她与她和离冷眼看着她一个人在野外度过一夜的冷漠夫君?” 那一瞬,他无话可说。 没有人会喜欢他的……哪怕他救过赵明谦的命,他还是会坚守在赵阿宝的院落里挡住他靠近赵阿宝的去路。 不过想想也是,谁会喜欢他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成为妹婿。 “陆世子,你救我一命,我很承你的情,但是你和离书是你自己写的,你就不该再来打搅阿宝。” 赵明谦生气的点在这里,因为没有人可以随意抛弃他的妹妹,救命恩人也不行,不和他打架已经是他最后的慈悲。 长睫低垂,睫羽倾覆,将所有的孤寂落寞藏进眼底。 他是怎么回到宣平侯府的,他已经忘了,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赢邑在他身边,一脸愁容的给他递上一碗苦药,“世子,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怎么等到夫人回心转意?” “她还会回头吗?” 赢邑语气沉重,不确定的说,“会、会的……” 陆沉苦笑,嘴角僵硬的扯了扯。 杨芷兰最近每天都会乔装打扮到侯府来看他。 她走进来的时候,赢邑懂事的退了出去。 杨芷兰便接过赢邑手里的药碗,坐到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俊脸叹了一口气,“何苦这样执迷不悟?” 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男人手指蜷了蜷,一言不发。 杨芷兰不甘示弱的问,“世子,她真的就那么好吗?” 这么多年,他总是这样默默的守着她,连站到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爱到这种卑微的境地。 陆沉动了动乌沉的眼眸,转而看向她,声音嘶哑道,“我派的人在她身边,但是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公府后宅,不能给我传递消息,你是阿宝的闺友,你替我去看看她,可不可以?” 第109章 陆沉耳根泛起一抹浅红,“她…… 男人带着祈求的声音让杨芷兰心脏揪紧, 她重重的放下手里的药碗,胸口堵得难受,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卑微可怜的样子,陆沉,你就那么想要她?!”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激动愤恨的眼睛,呆滞了片刻,俊眉缓缓拢起,像个孩子一般,睫毛颤了颤, 平素清冽的嗓音在这黑漆漆的夜色里暗哑得可怕。 “想,想要……” 想到哪怕她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杨芷兰捏紧了拳头,别开脸, 半晌压抑住眼角的泪水, 回过头, 幽幽道, “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陆沉自嘲一笑, 淡淡的轻笑,“死有什么可怕,没有阿宝比死更可怕。” 杨芷兰有些气结,听到这种话, 心底又是憋屈又是难过, 她默默无闻的陪了他几年, 他的心却始终在赵明枝身上,赵明枝到底有哪里好,他就这么不管不顾不要命的喜欢着她? “她究竟哪里好……” 陆沉讥诮的翘起嘴角, 目光偏转,直直的向她看去,眸光微微泛冷,“你说呢?” 杨芷兰秀眉凝住,“世子……” 陆沉漫不经心的启唇,“行宫那晚,我让你停止计划,你为何还要继续?” “我——” 陆沉淡淡的眯起眸子,“即便除了阿宝,任何人的性命我都不会在乎,但是,你自作主张,谋害曹时雨,其心可诛。” 杨芷兰生生顿住,心底涌起一股莫名怒火,“世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好……难道世子不希望太子身败名裂吗?” 至少,她觉得自己当初那一局棋下得恰到好处,舍弃一个曹时雨,打击太子,正合陆沉的意思。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甚至把这个计划完成得完美无缺。 可现在,他一双修长黑沉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她心里却没来由一阵莫名的慌乱,“世子不是也乐见其成么……” 陆沉听了这句,盯着她好半天才回神,是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之人。 曹时雨会不会死,他根本不在乎。 他要的就是太子在那次的行宫中身败名裂,杨芷兰替他做到了,所以事后,他并没有找她麻烦,任其发展。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表情平静,后脑勺靠在枕上,像是陷入了沉思,更像是自我拉扯。 好一会儿,他喟叹一声,“所以,我和你是同类人。” 杨芷兰头皮发麻发紧,“世子……” “但赵阿宝不是。” 杨芷兰喉头一哽,心口发酸,“我明白了,所以世子喜欢的,是她那样干干净净的人……” 而不是她这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陆沉没说话,房间里,微弱的烛光下,气氛凝结。 杨芷兰吸了吸鼻子,心中似乎被人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痛得鲜血淋漓,她手里已经沾染了曹时雨的血,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她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起身离开。 陆沉淡淡的看着她的背影,唤赢邑进来。 赢邑担忧的看了看他泛白的脸色,“世子,怎么了?” 陆沉薄唇微抿,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又恢复了曾经淡然从容的模样,“让人盯紧杨芷兰。” 赢邑道,“世子是担心杨姑娘对夫人不利?” 陆沉“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我不想喝药。” 赢邑视线在那药碗上扫过,走到一半,又折回身子,意味深长道,“世子,有件事属下不知道该不该提。” “嗯?” “那什么……自从属下知道世子喜欢夫人之后,属下便派人开始留意赵家的事,这几日,正好收到盛家大公子盛宁玉要到都中国公府做客的消息。” 陆沉一听,死水一般的心绪猛地荡漾起来,“盛宁玉?!” 赢邑这边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便道,“是啊,夫人的母亲谢氏的大姐姐早年间嫁到了苏南盛侯府,为盛老侯爷生下长子盛宁玉,算起来,这位盛大公子乃是夫人的表兄。” 陆沉眉心微蹙,口中喃喃,“盛宁玉……” 赢邑小心觑着自家世子突然慌乱的神色,审慎道,“赵家与盛家向来交好,这次盛宁玉带着礼物到都中,只怕不止是亲戚之间的寻常走动。” 陆沉眼神一凉,笃定的抿紧了薄唇,“他是为了阿宝来的。” 赢邑点点头,“盛家大公子一心在赵家这位宝贝上,若不是赵家小姐早就许了太子,只怕他早已上门提亲了。” 陆沉心往下一沉,顿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如置身寒冷冰窖。 他以前没有得到过赵阿宝也就罢了,心中感情尚且还能压抑,可如今他已经尝过赵阿宝的滋味,岂有当真放开她的道理。 他能锲而不舍的对付元凌,怎对赵阿宝,说放弃就放弃了? 这根本不是他的性子! 更何况,他实在无法想象,本该属于他的阿宝若是嫁给别的男人是什么景象,如果她嫁给别人,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一定会发疯的!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划过,波澜不惊的心口,陡然间炙热的燃烧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沉下嘴角,一双修长的美目几分凌厉几分锋芒。 赢邑这一击,正中要害,见自家世子坐起身,他抿了抿嘴角的笑意,适时开口。 “世子,这药,你还喝吗?” “喝。” 陆沉言简意赅,大手握住瓷碗,扬脖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为了他的阿宝,他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看着自家世子把药喝完,赢邑总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世子,你现在的状况特别适合去夫人面前卖惨,追妻十八式,适当的示弱和受伤,会激发女子的保护欲,若夫人看到世子如今的脆弱病态的模样,一定会很心疼世子。” 陆沉唯一怔愣,眼角轻轻抬起,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过于貌美,孱弱和病态在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美,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世子,还有啊,属下以为,女人是最爱美的,夫人更甚,你看她在咱们侯府的时候,眼睛就经常往世子脸上和身上看,这说明什么?” 陆沉呆住,“说明什么?” 赢邑嘴角揶揄,狗狗祟祟走到陆沉床边,“都说世子聪明绝顶,怎的在夫人身上就这样呆傻?连霖儿曾经私下里都跟属下说过,夫人喜欢世子的脸和身子呢!” 陆沉彻底愣了愣,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也很少照镜子,只听旁人时常夸他,世间朗俊,凡夫俗子占三分,他一人独占七分。 也会有很多女子经常偷看他,但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别人的目光,因而从不知道他这番容貌这副身子也有勾人的资本。 赢邑默默打量世子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一眼,瞧,这就是一尊长得好看的榆木疙瘩本疙瘩了。 难怪这么多年来,世子顶着这么一张英俊的脸却始终没能有个一儿半女。 但凡他美而自知,学着那些纨绔子弟会些勾、引女人的小手段,只怕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哪还像现在这样,待在夫人住过的院子里,凄凄惨惨戚戚的抱着小白猫睹物思人。 他忍不住絮叨起来,“世子,夫人也是人,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哪个少女不爱美男子?别说夫人,便是属下时常跟在世子身边,有时候也会被世子的英俊帅气所迷惑!” 陆沉别扭的动了动薄唇,耳根泛起一抹浅红,“她不是少女了。” 赢邑顿住,很快反应过来,鄙夷的斜了一眼自家世子暗戳戳的小心思,“好,就算咱们夫人已经不是少女了,那她也是一个喜欢美好事物的女人对不对?” “世子,你得支棱起来啊,这些日子,你太瘦了,这身上的肌肉再这么下去就快没了吧?盛家大公子都快要到都中了,世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吗?属下听说盛家大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身材挺拔清俊,也是有好多女子喜欢的青年才俊。” “世子,咱别的不说,容貌这一块,你可千万不要糟践了自己这张脸,对了,还有身子,若是比不得盛家大公子强壮,那夫人真的可能就移情别恋咯!” 陆沉顿时紧张的滚了滚喉结,“我和盛宁玉谁更俊美?” 赢邑见自家世子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心满意足道,“那当然是世子更俊。” 陆沉稍微放了放心,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就算他想挽回赵阿宝,可他没有接近她的机会,又怎么是好? 林溪阁日日夜夜都有人守着,除非他硬闯,但是硬闯的话,赵家几个武力高强的男人合力阻他,他也未必能闯进去。 到时候,他若打伤了她父兄,她又该怎么看他? 如此这般一合计,这件事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赢邑摸了摸下巴,“世子,若不然,我们就挑盛宁玉上门当天,光明正大带着礼物去国公府拜访?国公爷再讨厌你,总不至于当着客人的面把你赶出来吧?” 第110章 俊俊美美去见心上人,灰头土…… 陆沉幽幽看他一眼, 眼神里意思很明显,赵信行事乖张, 为了赵阿宝,还真做得出来。 赢邑皱起了眉,他没想到世子想见一面夫人会这么艰难,难怪那些年世子就算心里有夫人,也没见世子和夫人搭上过几面,说上过几句话。 他当初也没在意那么多,如今想起来, 却还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世子本不是个喜欢与人交游的人,性格淡漠,更不主动,但是好几次接受被人的邀约去参加宴请, 都是因为赵家四小姐也会去。 可现在, 赵家小姐伤了心, 终日待在国公府不外出, 无论谁请她她应该也不会去,世子也就失去了见人的机会。 “世子, 看来,我们得另想法子了。” “好。” 赢邑歪头,“世子,你想到了?” 陆沉下床, 整理好自己的发髻和玉冠, 站在铜镜前, 眸光扫视着铜镜里相貌清隽,眉目高深,俊逸非凡的自己, 动作优雅的换上他珍爱的松绿锦袍,玉树临风,眼神平静,“想到了。” 赢邑站起身,一脸兴味的看向他,“想到什么法子了?” 因着夫人不出门的缘故,他也有好久没有见到霖儿了,心痒难耐。 “我现在就夜探国公府。” 赢邑:“……” 一个时辰后。 满心欢喜夜探国公府的人俊脸阴沉的回来了。 赢邑抱胸靠在门框上,笑意盈盈的问,“世子,可见到夫人了?” “没有。” 充满怒气的一个甩袖,袖子差点儿挂在院中海棠的缠枝上。 原本生气的男人瞬间怒意全消,心疼的将袖子从枝丫上取下来,见袖子没有受伤,略一舒展了眉头。 “这次是谁拦住了世子?” “赵明枫。” “哦,是他啊,他的武艺不如世子,怎么世子没进去?” 陆沉俊脸紧绷,神色铁青,“不能打他,阿宝会生气。” 不是不敢,是不能,挺能忍的。 赢邑长长的“哦”了一声,也是,赵明枫是夫人宠爱的弟弟,打了赵明枫,世子在夫人面前,焉能说上话? 陆沉脸色阴沉的在房中坐下来,清俊无比的脸上写满了无处撒气的愤怒和无奈。 俊俊美美去见心上人,灰头土脸回来,没人会不生气。 他一贯孤家寡人惯了,行事做人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想法感受,可为了他的阿宝,他日日夜夜受着赵家人给他的气,偏生还不能发作。 尤其是那个赵明枫,说话句句带刺,和风度翩翩还算个人的赵明谦完全是两个极端,有那么一个时刻,他差点儿没忍住,很想将那个叽叽喳喳的男人原地掐死算了。 不过,为了赵阿宝,他还是忍了下来。 “世子,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世子这样清俊,连个在夫人面前展露美好肉体的机会都没有,未免太过可惜。”赢邑啧啧直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陆沉眸子微眯。 赵家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可能要用上一些非常手段。 “赵家人就是太过重情重义。” 赢邑抬眉,目光往自家世子端正挺拔的身影一瞧,“世子心里有主意了?” “然而重情重义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陆沉声音缓慢,分明面无表情,但赢邑却很欣慰,因为世子在夫人身上失去的脑子,又回来了。 …… 赵明枝在家堕落了几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注修身养性。 她死过一次,因而家中人对她便愈发珍惜怜爱,好到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嘴里怕化了。 父亲母亲自不必说,每日来看她,比干什么都勤。 三姐姐还是被独守空闺日久的姐夫直接扛回的忠武侯府的,大哥二哥小五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二叔也给她寻摸了不少好玩儿好吃的,直往她院子里送。 赵明松便每日里打着来她这里蹭吃蹭喝的旗号,过来陪她解闷儿。 家里人都怕她在宣平侯府那几个月受了委屈,所以使出浑身解数,纷纷想方设法往她跟前儿凑。 如此一来,她竟没有什么闲暇时光来想自己和陆沉之间的那些伤心事。 只是,就一个下午赵明松没来,她就出了事儿。 赵明松的贴身丫鬟灵溪神色焦灼的来到林溪阁,对着躺在贵妃榻上的赵明枝福了福身子,小心翼翼递上一张纸条。 “四小姐,不好了,我家小姐被人绑架了。” 赵明枝从贵妃榻上坐起身,原本懒怠的身子在看到纸条上字迹的时候,蓦得绷紧,“陆沉带走了小松?” 灵溪满脸担忧,“奴婢和小姐今日出府去绸缎庄买料子,一出门便碰到了陆世子的马车,小姐本想绕开陆家的马车往旁边走,哪知,陆世子和他的侍卫从马车上下来,直接将小姐带走了。” 赵明枝心里一慌,但又觉得不太对劲儿。 “那你怎么回来了?” 灵溪是个老实丫头,咬了咬牙,老老实实道,“奴婢是回来报信儿的!” “这就是你报的信?” 灵溪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帕子,眼眶含着泪水,咬牙切齿道,“陆世子说,如果四小姐今日不出去见他,他就要鱼死网破。” 赵明枝身形微震,将那帕子夺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细看,直到确认是赵明松往日戴在身上常用的,脸色一阵转白,“啊?他要鱼死网破?” “是啊,陆世子亲口说的!”灵溪有模有样的学着那人说话的姿势,尤其是鱼死网破四个字,咬字极狠。 赵明枝纠结着眉毛,嘴角微抽,疑惑摆上小脸。 陆沉说话做事,一向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需要咬牙切齿? 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太不符合他高深莫测冷酷端方的形象了,莫不然,抓走小松的人是个假陆沉? 更让人奇怪的点来了,陆沉抓走小松是为了引她相见,都已经和离了,好端端的,他见她做什么? 灵溪又急又怕,呜咽道,“四小姐,奴婢担心小姐……” 赵明枝心里自然也急,小手紧紧攥着那血帕子,就要往外走,“这种事你怎么能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们现在先去找爹爹和娘亲,让大家一起想法子救小松。” 灵溪一把将赵明枝拉住,泪落如雨,“四小姐,不成的!陆世子不让我们告诉家里其他人,非要让四小姐你带着霖儿和小红前去!不然一会儿陆世子就会让人把我家小姐的手指头送回来……四小姐,你也是知道我家小姐的,她最爱弹琴,没了手指头,不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这么一来,赵明枝反倒没法子了,帕子上确实染了血,先不论这血是不是赵明松的,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陆沉的性子喜怒难辨,对付外人毫不手软,她不敢拿小松的手指作赌。 “好了,你先别哭,我去就是了。” 灵溪这才抹了泪水,抽抽噎噎的跟在赵明枝身后去套马车。 赵明枝找来霖儿和小红,一路上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马车里,两个丫头皆瞪大眼睛,纷纷不解,为什么两人都已经和离了,陆世子还突然来这一招儿。 红鸾心里亦是疑窦丛生。 世子对夫人的态度,她是最清楚的,毕竟那碗堕胎药是世子亲口让她去熬的,对自己的孩子都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对外人更不必说。 她原以为,夫人回了国公府就一切太平,却没想,时隔这么久,世子却突然想法子要见夫人,难道世子突然发现什么了? 如此一想,她心里越发紧张。 “小姐……要不,我们今日不要去了罢……” 对上小红担心的眼神,赵明枝轻轻笑了笑,“小红,没事,许是以前的事情没了却干净,所以他才要见我。” 红鸾心急如焚,夫人心性单纯,还不知道她那晚在堕胎药里动了手脚,如今,那孩子在夫人腹中已有两个月,健健康康,稳稳当当的,若今日世子要见夫人,是为了这个孩子的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红鸾嘴角一抿,用力将赵明枝手腕儿捉住,“小姐,你不能去见世子,六小姐的事,奴婢可以去求世子!” 赵明枝不解的看着她,“小红,怎么了?” 不就是和陆沉见一面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两人之间并没有夫妻的情分,但他总不至于再对她动手吧?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现在是赵明枝,又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赵翡烟,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再不济,她身后还有国公府,只要她今日和小六出了事儿,家里人见她们没回去定然会想法子救她们。 红鸾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因为奴婢从小就在陆府长大,了解世子的脾性,夫人此去,祸福难料,奴婢不能让小姐去冒这个险。” 赵明枝嘴角无奈,“但是你也只是一个小丫鬟,在陆世子面前说不上话,小松在他手里我实在不放心,一定要亲自去救她出来,不然小松一定会怪我这个做姐姐的。” 霖儿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如今我家小姐已经是国公府的嫡小姐,陆世子在我家小姐面前还要矮上一头呢,小姐,你别怕,奴婢在一旁给你撑腰,一会儿咱们见了陆世子,也让他瞧瞧,没了他,咱们的日子过得比在侯府强多了,小姐每天能多吃一碗饭呢!” 赵明枝噗嗤一笑,紧绷的心情微微松快了一些。 第111章 “谁说我是被休弃的?”…… 霖儿这丫头, 随遇而安,到了国公府没几日便习惯了国公府的生活和节奏。 虽然很多伺候的事情不用她做了, 但这丫头勤快得很,把追月追星的活儿抢着干,时常还陪着她一起各种闲磕牙。 要说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踩着陆家捧其他王公公子。 今儿给她吹嘘这位侯府公子有多英俊潇洒,明儿给她推荐那家的小公爷风流倜傥惹人爱,生怕她以后嫁得比陆家的门户差了让陆家笑话。 赵明枝如今是心静如水,虽然根本没想过嫁人那些事, 但是看着霖儿每日间眉飞色舞的眉眼,也觉得很开心。 红鸾心中忐忑不安,这么一会儿功夫,国公府的马车转过街角, 已经到了一家名为杨柳的客栈门前。 纸条上说的地址便是这里。 杨柳客栈来往的客人并不多, 地处偏僻。 然这样偏僻一家小店, 赵明枝也能遇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熟人。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直接与那人擦肩而过。 偏偏那人不肯放过她,热热情情的走上前来, 抱着她的手臂,弯起眉眼,笑道,“咦, 这不是宣平侯府陆世子的夫人——” “啊, 不对。” “是陆世子的前夫人才对。” 语气带了好几个夸张的转折, 女子眉花眼笑,看着赵明枝落落大方的站在客栈大堂,笑得越发起劲儿。 赵明枝很久没见到关柒柒了, 也从来没有留心她后来出了侯府过得如何,只知道,她是她爷爷强行带出侯府的,临走前想见一面陆沉,却没见到。 她嘴角泛起一抹嘲讽,陆沉虽然是个冷性子,但是在这点儿上对每个女人倒是很公平。 他对关柒柒的冷漠比对她更甚,这让她心里稍微有了些许满足感。 现下看她周身打扮,插金戴银,绫罗绸缎,光鲜亮丽,但是衣服配色超恶俗,虽不知道她和爷爷在哪儿高就,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还有事,关姑娘若无事,还请把路让开。” “陆夫人,我们好歹也是朋友,怎么今日见了,一句话也不愿和我多说?” 赵明枝烦躁的皱眉,“我给你面子,你非要自己找难堪不是?谁和你是朋友?” 关柒柒也不生气,她今日跟踪赵翡烟至此,就是为了来嘲笑她。 当初,她在侯府霸占着侯府世子夫人的名头,当着那么多丫鬟的面儿羞辱她,她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只恨她赵翡烟没有一朝跌落云头,也让她狠狠踩个够。 直到后来,听说陆世子把她休弃了赶出侯府,她心里才好受了不少。 天知道她有多想当面讥讽她一次,但可气的是,她一头钻进镇国公府,就再也没有冒出头来过。 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每日派人去国公府外候着,就是为了等今天。 她终于有机会好好把她当初扔给她的话悉数还回去了! “陆夫人。”丹唇未启,笑先闻,关柒柒脸上那股子讥诮刻薄的小表情拿捏得非常准确,跟市井那些精明小气的妇人十足十的像,她捏着嗓子,翘起眼角,媚眼如丝,嘴角勾起,缓缓拔高声音,“你不想和我多说,我却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陆夫人当初高高在上,对我说什么来着?” “陆夫人说,自己是宣平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正妻,在陆世子心中乃是第一的位置,在宣平侯府,世子宠你疼你爱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就是死了,世子也别想纳妾。如今却怎么着?” 关柒柒笑得牙口发酸,“被世子休弃,被世子赶出侯府!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赵明枝淡然的立在原地,不说话,也不笑,只轻轻敛了眉心,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位不停表演的女子。 “谁说我是被休弃的?” “哟,怎么,还不肯承认?” “我和他是和离的,并不存在谁抛弃谁。” 关柒柒轻蔑的眯起眼睛,“还狡辩给谁看呢?就是世子抛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世子心里根本不喜欢你!你痴心妄想,想做陆世子唯一的女人,却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赵明枝心中一痛,脸色微微发白。 她不认为自己配不上陆沉,但陆沉心里的女人不是她这件事的确给了她打击。 “小姐,你身份尊贵,不该跟这种不入流的女子计较,奴婢帮你教训她!”霖儿走上前来,扬起巴掌就要往关柒柒脸上打去。 赵明枝抬手拦住她,将眼底痛色隐去,然后沉下眼眸,走到关柒柒身前。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赵明枝原本想打她,看着她脸上嘲讽的表情,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一打,不就坐实了她恼羞成怒的事实? 呵,她有什么好恼羞成怒的? 外人不清楚,她自己内心清楚得很。 她和陆沉走到今日,确实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不干陆沉什么事。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放下手,冷静自持,形容清雅的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小红,霖儿,我还有正事要办,请关姑娘让开。” 关柒柒脸色微变。 霖儿和红鸾却已经心领神会,双双挽起了衣袖,一人钳住关柒柒的左肩,一人捏住她的右肩,霖儿毫不客气,一个巴掌直接甩了上去。 关柒柒被直接打蒙了,愣在原地。 红鸾会一些功夫,不动声色的舔了舔唇,脚上用了巧劲儿,直接将关柒柒绊倒在地。 关柒柒痛呼一声,狼狈的跌倒,身子刚倒在地上,胸口就被红鸾用脚踩住了。 关柒柒气得脸色通红,抱着红鸾的脚奋力挣扎,“赵翡烟,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竟然还敢打我!你知道我未婚夫是谁吗!我未婚夫可是长昌伯府的三公子!” 赵明枝一言不发的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上,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睨着关柒柒,轻笑一声,“哦,我知道,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男人,还未成婚,外头已经有了两房外室,对了,我还听说,他的孩子都能开口叫娘了,怎么,你这位正头大夫人还没嫁进去吗?” 关柒柒怒不可遏,表情扭曲的咒骂,“牙尖嘴利,不得好死!” “我就是牙尖嘴利,你咬我啊?” 说罢,赵明枝再没回头看关柒柒的脸色,直按照纸条的指示往二楼天字一号房走。 赢邑守在门口,看到她来,眼神亮了亮。 “夫人,你可算来了。” 赵明枝清冷的皱了皱眉,赢邑表现得太热情,让她有些不适应,“陆世子在里面?” 赢邑拱了拱手,“世子在里头,夫人莫气,关柒柒由属下来处理,不得好死的只会是她。” 赵明枝在门口站定,摇了摇头,不悦道,“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你能不能别叫我夫人?我和你家世子已经和离了。” 赢邑笑了笑,“夫人放心,世子不会任由别的女人侮辱夫人的,今日属下会给关柒柒一些不伤大雅的教训。” 赢邑一口一个夫人答非所问,让赵明枝很尴尬。 不等她有所反应,赢邑躬了躬身子,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赵明枝便听到楼下传来霖儿的一声惊呼,“赢邑,你放开我!你放我下来!呜呜呜,我恐高!” 赵明枝心里咯噔一声,往回走了几步,看见赢邑将霖儿扛在肩头走到客栈门口,一颗心高高悬起。 “赢邑,你放开霖儿!” 赢邑笑道,“夫人莫要担心,属下只是有些私房话要与她说,在没有娶她之前,属下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入流的举动,一会儿属下就会把她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赵明枝心绪稍定。 她拿不定陆沉是什么意思,今日叫她来所求为何,但赢邑对霖儿还算不错。 手心里,那块染血的帕子揪成一团,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折过身子,重新走到天字第一号房门口。 赵明枝深吸一口气,霖儿给她准备的小匕首藏在袖子里,她咬了咬唇,做好万全准备,脸色淡淡的敲了敲门。 屋里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进来。” 赵明枝推开门进去。 迎面而来一阵梅花的清香,刚刚被折下来的新鲜梅花,插在房间的阔口方瓶中,整个屋子被装点得很漂亮,轻盈的薄纱由上至下委顿在地,都中的冬夜雪窗大屏风放置在房屋的中间,将床榻与外间隔开来。 她愣了愣,第一眼没见到他人,只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屏风里面的榻上,看不清样貌。 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从心底冒起来,这个屋子,像是被人刻意装扮过,透着一阵莫名怪异的风格。 赵明枝往前走了两步,没敢再动,就那么直直的站在远处,离那屏风远远的,语气平静道,“不知陆世子带走我妹妹所为何事?” 陆沉双拳紧握,藏在大袖之中,听到来人声音,眉目锋利,瞳孔乌沉深邃,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静。 他紧张得几乎冒汗,手心里握出两把冷汗,一双眸子隔着屏风近乎贪婪的望着她婀娜的身影。 第112章 赵明枝愣住,没想到他会突然…… “明枝……” 他叫她的名字。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浓厚的暗哑, 似乎带着热气一般,让人为之震颤。 赵明枝不明所以的皱起秀眉, 她自认为自己和陆沉没有什么话好说,这些日子,在国公府里也逐渐说服了自己不再为他的事情动容。 她现如今,心静如水,只想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这样对他对自己,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今天, 当着她的面儿叫她明枝是什么意思? “陆世子?” 坐在里头的人不再说话,他越不说话,越让人心慌。 赵明枝心中惴惴,开始担心, 他是不是想用赵明枝这个身份威胁国公府给他助益, 当初她也是一时脑热, 想要给卑微的自己争一点儿尊严, 哪知这种事儿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的好。 陆沉于她,就是一个外人。 现在想来, 多少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赵明枝懊恼的咬了咬唇,“陆世子,你可以先放了我妹妹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只要你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我可以代表国公府允诺你一件事。” 陆沉喉结上下滚动, 眉目沉沉的盯着屏风外的人看。 青绿色的襦裙,厚厚的夹袄,狐狸毛的大裘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看不出身形,光看眉眼,他发现,她眉间带着丝丝缕缕的愁绪,想来回到国公府,她过得也没有那么开心。 越看心中越是酸涩难耐。 他很想就这么冲出去,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阿宝,我好喜欢你好想和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以前是我愚蠢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可他不敢,他甚至浑身发软,手足无措,来之前所设想的一切挽回举动和说辞,一面对她,就变成了一片散沙。 他紧张得口干舌燥,早已将赢邑跟他说的那些勾/引撩人之术全都抛到了脑后,只凭借本能,一脸严谨的从榻旁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屏风外,一手端在腰间,一手背在身后,小白缩着小身子趴在他肩头,一人一猫见到她,齐齐抬起清润的眼眸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 赵明枝一头问号:“???” 小白很可爱,养得也好,圆乎乎的没瘦,但是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才不过一个月不见,眼前的男人消瘦得让她有些惊讶,再仔细一看,眼下挂着两片青黑,看起来十分憔悴,俊脸泛着一种不正常白,十足的病态美。 更让她感觉奇怪的是,他平素从不碰她的东西,今日身上却穿着她送给他的松绿色长袍,腰间挂着她送给他的青竹香囊。 虽然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确实如她想象中一样,挺好看的,但是……他的行为和表情真的很诡异。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咳咳。” 陆沉没敢看她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的眼神,轻咳两声,把小白抱下来,放在地上,他紧张的看她一眼,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赵明枝下意识身子一僵,往旁边退了两步,生怕碰到了他一分一毫。 “陆世子,有话直说。” 她淡漠疏离的眼神和避嫌的动作生生刺痛了陆沉的双眼。 以前她都会主动往他怀里靠,抱了他两次,亲了他一次,还与他同床共枕,甚至还偷偷睡到他怀里,现在,她却恨不能离他十米远。 他心中微微发酸,转过身,望进她充满了戒备的眼眸里,手脚局促的摩挲着衣袖,“你、你给我做的衣服,我……” “我妹妹在哪里。” 赵明枝很显然没那么多耐心,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不关心衣服,不关心他的表情,也不关心他说了什么话,只面无表情直截了当的打断他。 陆沉尴尬的顿住,手指微蜷,伸出手想去碰碰她。 赵明枝眼明手快,躲开他的大手,语气不善道,“陆世子,你想见我,我也已经来了,请你先放了我妹妹!” 陆沉心尖泛着尖锐的疼,好半晌才抿了抿唇,暗哑道,“她没事,赢邑一会儿就会把她安全送回去。” “那就多谢陆世子成全了。”赵明枝冷呵一声,便没什么好留恋的,转身就要去开门。 陆沉心慌意乱,见她要走,孩子一般慌乱无措的将她手腕拉住,“不要走。” 赵明枝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将他的大手推开,直直后退好大几步,眼神警惕的盯着他,“你还想干什么?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陆沉心脏轻轻揪起,有些发疼,也有些难受。 他早料到她会如此嫌恶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戒备到此般境地。 “赵明枝……” 果然,这三个字一出,浑身带刺的女子神色稍缓,虽然眉心依旧高高蹙起,但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陆世子,我想,和离那日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和离之后,男婚女嫁,两不相干,你继续守着你的心上人,我继续做我的赵府小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 赵明枝嘴角淡嘲的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更何况,我的孩子也没有了,你还不能放过我吗?” “我……”陆沉失笑,所有话语悉数被她一句话堵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明枝强颜欢笑,“你还要我怎么做你才开心呢?” 孩子没了,一颗心也错付了,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拿到他面前让他羞辱的了。 陆沉沉默下去。 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亲手杀了那个孩子。 因着孩子的缘故,只怕无论他做什么,赵阿宝都不会再原谅他。 “希望陆世子能信守承诺,放了我妹妹。”赵明枝胸口微堵,既而抬起小脸,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世子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说走就走,眼里再没有半分儿女情长的留恋,对待陆沉就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 陆沉不甘心,心底的恶魔狂吠着想将她拉回来然后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 什么世俗眼光什么顾忌他都不想搭理,他只想要赵阿宝能正眼看他一眼,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赵明枝,你站住!” 赵明枝眉心再次皱了起来,不耐烦的转过身,“陆世子,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清丽的眉眼在转身的刹那微微放大。 赵明枝惊愕的盯着他缓步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忍不住倒退几步,“你……你要做什么?” 陆沉手里拿着一枚短小锋利的匕首,当着她的面,他开始宽袍解带,脱去外袍,十分珍惜的将那松绿的袍子放在一旁,然后刀把向她,刀尖向着自己,沉静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元凌行宫遇刺那晚,是我不小心将剑捅进了你的身体,赵明枝,我是杀你的人,你应该杀了我为你自己报仇。” 赵明枝愣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陆沉将匕首塞进她手心里,宽厚微凉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小手,让她把匕首拿稳,然后把刀尖送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表情平静,嘴角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反抗。” 赵明枝美眸微缩,他手心燥热至极,连带着将她的手背灼得一片炙热。 “陆沉,你……” 她没杀过人,也不敢杀人。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元凌拉了我一把,我才中了你的剑,就这件事,我原谅你了。” 陆沉摇摇头,“但我的剑染了你的血,这就是事实。” “我……你放开我。”赵明枝根本不想听这些,慌乱的闭上眼,想要挣扎,无奈力气根本抵不过他,那泛着冷白的锐利刀尖紧紧抵在他白色的中衣上,她只要稍不注意,就能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 她害怕得手腕发抖,用力把匕首往后拖。 “陆沉,你放开我,刀子锋利,很危险!” 陆沉嘴角含笑,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已经很知足了,今天若是能死在她手下,也算是给了他解脱。 他用了几分力气,包裹着她的小手,带着匕首往前一送,刀尖入肉,发出一道轻微的声音,他清俊无比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还觉得不够,替她把匕首从心脏的地方拔了出去,于是,滚烫的鲜血就从伤口处溢了出来,男人微眯了眯眸子,性感漂亮的薄唇发出一声痛吟。 赵明枝瞪大双眼,手腕上的力气一卸,匕首铿然落地。 陆沉单手捂住胸口,勉强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有力气弯起嘴角,对她扬了扬手,“好了,你走吧……” 赵明枝整个人呆在原地,僵硬的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眼眶飞快红了一圈儿。 她害怕得想哭,看到他解脱一般的微笑后,泪水夺眶而出。 陆沉痛苦的皱起俊脸,好似生怕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直接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一副默默等死的模样。 小白在他身边竖起尾巴急得直转圈,“喵呜喵呜喵呜!” “我身上还在流血,就不送了……” 他五指收紧,死死按住自己出血的伤口,嘴唇开始迅速发白。 第113章 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 赵明枝在门口呆愣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迅速跑到他身边小手慌乱的替他捂住伤口, 急道,“陆沉,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你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累我跟你一样?” 陆沉薄唇微启,耷拉着脑袋,嗓音沙哑的狡辩,“我没有……” “我说过了, 你杀我一次,也救过我一次,我们之间两清了!” 陆沉紧抿着嘴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 摇摇头, 压低声音, “不要, 不要两清……也不要和离……” 赵明枝急得小脸儿煞白,哪有心情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想跑出去找小红来替陆沉处理伤口。 陆沉眼底浮起一抹脆弱,一把将她拉住,“别走……” “我去找人来给你治伤!” 陆沉咽了咽喉咙,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来不及了。” 赵明枝眼睛一热, 眼底迅速腾起一阵水雾, “那怎么办,陆沉,你别死,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陆沉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大手紧紧握住她发凉的小手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他忍耐了一会儿,将脑袋靠在她腰间小腹上,抑制不住的发出忍痛的粗喘,“那好,你替我疗伤,金疮药在那边的木箱子里。” “在哪儿!快,你在流血,我怕真的来不及了!” “在你的右手边。” 赵明枝不疑有他,此刻时刻也来不及多想,推开他的脑袋,几个步子走过去把金疮药和包扎的纱布等东西拿过来,蹲下身子便开始扒拉他的中衣。 伤口的血将他雪白的中衣染红了大半,看着便让人触目惊心。 她屏气凝神,瞪大眼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将整个衣服全部脱下来扔在一旁,然后看着他肌理分明,匀称漂亮的身材愣了愣。 陆沉挺直身板儿,凹好姿势,摆好角度,最大程度的展现出自己紧实的八块腹肌,然后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皱起好看的眉头,“明枝,我好疼……” 果然,赵明枝眼底登时浮起一阵心疼和怜惜,手忙脚乱的替他先清洗伤口,“你先别怕,索性这伤口插得不不不太准……你还有救,还有救……我手法不是很好,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想来应该是她刚刚一慌,手头没准,所以伤口插偏了几分,如今仔细这么一看,伤口并不是很大,也不深,更没有在心脏的位置上,虽然看起来出血量非常大,但是伤口确实还没有到马上毙命的程度。 赵明枝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开始有条不紊的替他包扎伤口。 因着伤口在心脏旁边,为了防止他胳膊动弹拉扯伤口,她得将他半个左边的身子都用白纱包起来,好在他身形清瘦,虽然有漂亮完美的肌肉,但包扎起来没那么麻烦。 气喘吁吁的在他身上忙活了半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赵明枝终于有时间抬起头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点儿疼算什么,就是把他的心刨出来,他也愿意。 陆沉原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忙来忙去,心里十分愉悦,听到这话,脸上迅速摆出痛苦的神情,大手撑着额头,“伤口有些疼,头也很晕,你扶我过去躺躺。” 赵明枝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低眸一看,人家一个伤员,差点儿在鬼门关晃一圈,哪有故意拿命来骗她的道理。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难得和离之后还大方的给他一个好脾气,“那你小心点儿走,别拉扯到伤口。” 陆沉心窝里一热,低下头看着女子弧度优美的后颈线,眼睛发红,乖巧的点了点头,整个身子压在她肩上,“嗯。” 赵明枝一脸尴尬的扶着他,其实他没她想象中那么重,看似半个身子压在她肩上,力道却并没有给她。 只是他没有穿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冷白的肌肤与她衣服轻轻摩擦,怎么看都让人遐思。 她小脸泛起一抹绯红,心底略微烦躁。 好容易将他扶到塌边,让他躺下,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已然有了几分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感觉。 他还死死抓着她的手。 赵明枝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挣不开,“陆沉,你放开我!” 床上的男人纹丝不动。 赵明枝无语,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拨开他的手指,谁知他的五指竟然如同铁钳一般,怎么也掰不开。 当初不让她碰,摸一下就让她自重,如今是怎么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 这个人的脑子指定是有点儿问题。 那种无法自控的烦躁又冒了出来,既然已经和离,她已经不喜欢和他这样亲昵了。 挣扎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挣脱开,看着他苍白脆弱可怜巴巴的脸色,她又不忍心把他扰醒。 “陆沉,我们真的彻底两清了,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还我那一剑。” 闻此,陆沉的整颗心一瞬间被狠狠攥紧,痛苦、悔恨、无奈、伤心等情绪一起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然后收拢成拳,但他仍旧没睁开眼。 赵明枝托腮靠在塌边,多的话不再想说,只尴尬又惆怅的叹着气,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歪着头趴在塌边,她总不能剁了他的手,所以也就只能让他握着自己的手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在塌边沉沉睡了过去。 陆沉并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听着她的动静,直到她疲乏的睡过去,他才幽幽地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睁眼的瞬间,生怕她惊醒,他迅速抬手,点住了她的昏睡穴,然后陆沉下了床,肆无忌惮的将她打横抱起来,让她睡到了榻上。 红鸾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略显诡异的温情场面。 她心中有鬼,见到自家世子冷酷挺拔的背影,顿时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世子,奴婢有罪。” 陆沉心满意足地将袍子披上,今日,他显露了自己完美的□□,也在她的面前展示了他的脆弱,相信他心地善良的阿宝一定会慢慢接纳他的。 “起来吧。” 说着,陆沉坐在榻边,眼神几乎黏在了赵明枝的身上,半点儿也舍不得移开。 她的长睫卷翘浓密,犹如排扇一般,在眼下投出两片漂亮的影子,她的鼻尖挺翘,人中线条温柔,紧连着人中的嘴唇殷红,柔软中又似乎带着丝丝甜香,出水芙蓉一般,明晃晃勾着他的心。 陆沉的心里一片柔软,他的阿宝怎么看怎么好看? 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触感柔软,他几乎舍不得放手。 雪窟那夜,虽说他仅仅是为她解毒,但是事情和感情都更为复杂。 陆沉的目光紧盯着赵明枝红润的小脸,抿了抿嘴唇。 红鸾匍匐跪于地,没有瞧见他温柔的神色,只听着他冷淡的声音,心里直打鼓。 再有一个月,夫人的肚子就会慢慢大起来了,到时候她谁也瞒不了,这件事装在她心里就像在她头顶悬了一把剑,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心惊胆战,惶惶不安。 不说世子这边该如何处置她,就是镇国公府那边,得知夫人腹中还有世子的孩子又该如何? 她简直不敢想象,倘若这件事被曝光了之后,夫人该怎样伤心难过…… 红鸾不敢起来,额头紧紧地触在地上,眼里含着眼泪,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陆沉不悦的眯了眯冷眸,“怎么了?” 红鸾心神不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她开口说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世子一狠心,又再让夫人受一次丧子之痛,那她才是真的罪人了。 于是,她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先隐瞒下来。 “没事,只是奴婢这么久没有想法子从国公府里给世子传消息,奴婢心中有愧。” “无妨,从今日起,她的所有饮食起居,你都要随时写给我。” 红鸾揪了揪眉心,还没弄清楚世子这话何意,就听头顶传来世子不耐烦的声音,“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 红鸾只得认命的低下头,“是,奴婢退下。” 红鸾离开之后,陆沉难得和心爱的人单独相处了一会儿,他从小便自卑内敛,不敢抱她,也不敢告诉她自己的心思,她的拒绝和疏离,会让他更难受。 他不敢亲她,也不敢太用力摸她,只像一只大狗狗一般,坐在她身边,玩儿了一会儿她乌黑的头发和圆润手指头,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了,将她抱起来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嘴角含笑的给她讲自己这些年来对她的喜欢。 赵明枝什么也听不到,但他说得津津有味儿。 他一贯是个很能忍的人,以前无论是受伤还是如何,他都会默不作声的忍耐过去。 可他发现,他现在忍不了了。 心里有一点儿疼都想和赵阿宝说,身上有一点儿难受也想告诉她,让她心疼自己,让她陪着自己。 以前他总是觉得,在女人面前软弱的男人总是娘们儿唧唧的,没有男子汉气概。 但是现在,只要阿宝肯疼惜他的软弱,什么男子汉气概,见鬼去吧,他只要阿宝的爱。 赢邑将赵明松等人送走,又处理好关柒柒,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世子身上绑着染血的白纱,默不作声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秀儿!” 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 懂得怎么主动出击,适当自损,惹女人疼爱了! 第114章 “如果我说我想偷人,你信?…… “但是, 世子,你确定你这样做就能挽回夫人吗?” 陆沉运筹帷幄的将小白抱在怀里,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顺了顺小家伙的软毛,“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我总会让她知道,我离不开她。” “可是,多亏了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会放任世子不管, 这要是放在其他女子身上——” 陆沉偏过头,黄昏的光影洒在他立体葳蕤的俊脸上如诗如画,鼻梁挺拔如山,嘴唇性感单薄, 修长的眼眸轻轻一动便是风情万种。 “嗯?” 赢邑剩下半截话儿卡在嘴里, 耷拉着眉眼, 噎了噎, “当然,以世子这副容貌, 是个正常女子都会替世子处理伤口的。” 美色误人,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世子为了夫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 赵明枝迷迷糊糊醒来时,觉得脖子有点儿疼,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舐过。 霖儿坐在她对面, 看着她脖间一抹浅红, 幽幽道, “小姐,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赵明枝一脸懵逼, 她什么也不知道,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马车里了。 “没有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那么一丁点儿疼,不过可以忽略不计,“小红呢?” 霖儿抿了抿红肿的嘴角,“小红在外面赶马车。” “小松呢?” 霖儿垂头丧气道,“和灵溪一起在我们前面儿的马车里呢,小姐莫要担心,我们现在都已经安全了。” 赵明枝满心疑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梦见陆沉对她上下其手不说,还揪她的头发,玩她的指甲,耳边有个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像蚊子一般嗡嗡嗡的特别烦人。 不过她没精力想太多,今天的事情已经够让她心力交瘁了。 尤其是陆沉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吓掉。 她有些后怕,陆沉或许觉得自己洒脱大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要是她真杀了人,她这辈子都不能过得安生。 还好,最后那一刀偏了,客栈里正好也有金疮药和止血药。 咦? 客栈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太巧合了点儿?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赵明枝拉回神思,视线扫过眼前的霖儿,“霖儿,你的嘴唇怎么肿了?” 霖儿见自家小姐总算注意到自己了,心里顿时十分委屈,“呜呜呜,小姐,奴婢被赢邑那个混蛋咬的!疼死了,他还咬奴婢的舌头!” 赵明枝呆了呆,脸颊迅速一红,“这……这种事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霖儿狠狠一咬牙,红着耳根吸了吸鼻子,“我和小姐无话不谈,当然要告诉小姐你了,呜呜呜,反正奴婢以后见了他就躲着走,再也不给他咬我的机会,哼。” 赵明枝轻笑,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毛,心里挺羡慕她的,心爱的人也喜欢自己,动作亲昵,亲热互啄,不像她,一腔热情全贴了别人的冷屁股,“霖儿,你心里当真不喜欢赢邑?其实,你若是喜欢他,我也可以给你们两人做主,咱们国公府别的没有,在势力和地位上还是强压宣平侯府一头的。” 霖儿心情复杂的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赢邑,至少他靠过来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他咬她的时候,她虽然有些疼,但也很喜欢与他相濡以沫的感觉。 可每每当她开始沉入他给她的感觉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他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死的时候。 心里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再也提不起旖旎的心思。 “不知道……” 赵明枝自己在感情方面也是个门外汉,闻言摸了摸下巴,迟疑就说明霖儿心里还是有赢邑的,但是不肯答应,说明她还没想清楚,“那行,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说。” 霖儿忙点头,把脑子里无数个张着嘴要咬她的赢邑挥开,“好。” 回到国公府林溪阁。 今日的事情,谁也没往外说。 赵明枝担心父亲冲动,去找陆沉麻烦,又怕母亲担心,所以隐瞒了下来。 至于赵明松那边,她根本就没有被人绑架,而是被人请到另一处喝茶看戏去了,灵溪病急乱投医,被陆沉钻了空子。 只是赵明枝怎么也想不明白,陆沉今日费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让她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回头仔细想想,陆沉今日此举也能说通,他虽然背负了冷血无情阴鸷无常的名头,但为人却是恩怨分明,从他对待自己的父兄和对自己有恩的陆汐来看,就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这一剑一还,他们之间就彻彻底底划清了界限。 她苦笑一声,如此也好。 “真是奇了怪了,小姐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少了一方擦汗的帕子,一枚珠钗,还有一个绣着梅花的香囊。” 霖儿替赵明枝更了衣,认真检查了一下她随身带的东西,发现确实少了这些。 追月等人一听,急忙走过来检查。 如此一合计,当真是没了几样物件儿。 赵明枝淡淡的坐在贵妃榻上等着热水沐浴,头发垂在右肩上,冰肌玉骨,雪白小脸,柔顺乌发,越发显得容色媚人。 “会不会掉到其他地方了?” 霖儿道,“落到客栈里了么?” 赵明枝若有所思,“应该是吧。” 那时她瞧着刀尖刺入陆沉的心口,心里早就失了分寸,东西可能就是那时候掉在客栈的。 追月忙道,“小姐,虽说只是几个寻常玩意儿不值钱,但要是被有心人捡到以后大做文章,传出去只怕会玷污了小姐的名声,还是要早些禀告夫人才是。” 赵明枝揪了揪手指,眼底多了几分为难,她不太想与陆沉有什么瓜葛,更不想再去一趟客栈,只是追月的话也不无道理。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私底下让人去客栈查看一下,“今日的事不要告诉母亲,追月,你让人暗中去客栈找一找,找到了直接来回我。” 追月忙福了福身子,“是。” 追月忙不迭出了门。 赵明枝倚在塌上,浑身发软,瞧着追月离开的背影有些默默出神。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陆沉一身松绿锦袍的模样犹如青竹一般,挺拔俊朗,是她心里欢喜的样子,可转瞬之间,脑海里想起那一个月她在侯府心心念念等他回来,他却给她一脚,冷她一夜,最后再送她一碗堕胎药的场景。 心里又隐隐闷疼起来,一口气似横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压得人难受。 那天晚上下/身的剧烈疼痛还在眼前,她的孩子化成一片浓稠的血,从她肚子里消失,还没有来到这世上的孩子没有生命没有心不会疼,可她是孩子的娘亲,说不心痛是假的。 这样绝望无助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小松那边叮嘱了没有?” 追星道,“小姐放心,奴婢已经把话传过去了。” 赵明枝病恹恹的扶了扶额,“嗯,今日这种事以后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她也绝不会再私下见陆沉。 追星道,“小姐放心,明儿奴婢便跟大公子说一声,让他加派些人手护住府里的人。” 赵明枝心不在焉道,“嗯,这样最好不过。” 霖儿见赵明枝脸色疲惫,笑了笑,“小姐,奴婢扶你去沐浴吧。” 赵明枝怔忪的点了点头,从宣平侯府回来,她便发觉自己越发懒怠,以前冬日,她极喜欢男扮女装和小五三姐姐他们一起去冬猎。 前几日小五拿着新做的弓箭过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去猎小狐狸,她看着那把做工精美的弓,想到小木屋那晚她肚子疼得痛不欲生,便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致,只想吃东西只想睡觉。 她很难过,因为陆沉,她变得都有些不像自己了,整天打不起精神,哀怨得跟个怨妇一样。 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她要打起精神来,忘记陆沉,变回以前那个乐观开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赵明枝才是。 进了净房,洗了个热水澡,全身舒服多了。 赵明枝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回到卧房,躺上床,放空了一会儿,闭上眼沉沉睡去。 …… 自从那次与赵明枝见过一面后,陆沉已经好几日没能再如愿见到她。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见的时候想,见了面以后会更想。 对他而言,见不到她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越发按奈不住相思之情,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日之后,赵阿宝避他如避蛇蝎一般,他竟再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没过几天,赵明枝的二哥赵明睿带着他让人送给赵明枝的所有小礼物登了宣平侯府的大门。 赵明谦受陆沉一次救命之恩,赵明枫武艺不如人,性子急躁冒进,皆易被人利用。 但今日来的,是赵明睿,如他的名字一般,他是个沉静睿智的人,一般不会受人控制,做朝中同僚的时候,陆沉也一向不太爱和赵明睿打交道,他这个人太过深沉而且狡猾,若非他铁了心做君子,怕是他也玩儿不过他的心机。 他一来,便将陆沉这些日子为了讨好人给赵明枝所送的一应物件儿悉数摆在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淡淡嘲讽。 “陆世子,你最近很是清闲呐,三天两头爬我国公府的墙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声音一出,阴阳怪气。 陆沉嘴角微瘪,他不闲,忙着对付元凌,还得忙着照顾小白,孤身男人的单相思之痛,赵明睿这种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如果我说我想偷人,你信?” “我信啊。”赵明睿一顿,“等等,偷人,字面意思?” 第115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与赵家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 陆沉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以前没和赵阿宝做夫妻的时候, 他尚且有顾忌有隐忍有伪装,现在他铁了心要与赵阿宝重修旧好,和她的这些亲人们打起交道来,自然而然得心应手了许多,“字面意思。” 赵明睿嘴角一抽,他没想到陆沉竟如此直白,“你想偷谁?阿宝?你疯了?” 陆沉微微一笑, 气定神闲的看着他,“有何不可,她本就是我的妻子不是么?” 赵明睿眉目清朗,淡漠弯唇, “陆世子别忘了, 你们已经和离了, 和离书在我朝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这意味着,你与我家阿宝在往后数十年的日子里再无一分干系。” 陆沉并不生气, 嘴角淡淡扬起,“和离了也好,我会重新上门向国公爷提亲,光明正大娶她。” 他和赵翡烟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利用, 所以当初成婚的时候, 他根本没去拜堂, 赵翡烟身穿嫁衣进门,走了个随意的过场,直接就被送进了洞房。 在他心里, 他妻子的位置始终是留给赵阿宝的,两人的合婚贴上,他希望能重新写上赵明枝这三个字。 赵明睿奇怪的瞥他一眼,“陆世子未免太过自信,你对阿宝如此绝情,凭什么觉得我爹会再把阿宝许给你?” 陆沉神情若定,笑而不语,他想要的人,一定要得到。 赵明睿冷笑着呵了一声,他今儿不是来跟他讲道理的,见陆沉一脸从容淡定,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模样,他打定了主意不会让他心里好过。 赵家男儿多习武,只有他选择了读书。 读书嘛,无非就是为了让他多学习些东西,在与人博弈的时候,杀人于无形。 他眉眼带笑,笑得温和,“陆世子觉得,舍妹以赵翡烟的身份嫁给陆世子,与陆世子做夫妻的几个月里,她真的就对你动了心?” 陆沉眉心微蹙。 “舍妹心思单纯,心地善良,对每个人都很好,是不是她的善良让陆世子误会了什么?” “而且我听说陆世子心中有一个心爱多年的女子,为了那个女子,陆世子对舍妹可是万分不好呢,囚禁舍妹也就罢了,利用舍妹,玩弄舍妹,伤害舍妹,令舍妹一个弱女子在荒郊野外流落一晚上,回到侯府,陆世子对舍妹却不闻不问,狠下毒手,试问,陆世子此般行径,是否太过于无情呢?” 陆沉心下一沉。 他早料到赵阿宝会把这些事告诉家人,没想到她说得竟这样仔细。 那,孩子的事,她应该也跟家人说过了…… 一想到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陆沉心里一痛,“我知道很多事我做得不对……” 赵明睿冷笑一声,“陆世子心里有数就好。” “但是孩子的事……”陆沉捏紧拳头,内心涩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明睿不动声色的皱起眉。 孩子? 陆沉嘴角紧抿,不知该如何挽回,只有将陆渐推出来,“如果阿宝还喜欢陆渐的话,我会把陆渐送到国公府陪陪她……” 赵明睿了然,哦,原来是这个孩子。 他听过陆渐的事,那天是阿宝把陆渐带出侯府,惹怒了陆沉,因而陆沉为了追回陆渐才把她遗忘在了小木屋。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家阿宝被陆沉丢下成了不争的事实。 “她需要的时候,你没能给她,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赵明睿嘴角淡嘲,微微翘起,淡淡的面对着他,“我今日亲自前来只是想告诉陆世子,阿宝心里并不喜欢你,世子莫要再做这些花里胡哨的无用功,对于和离这件事,也是世子自己默许的。常言道,好聚好散,再见不难,他朝阿宝成亲之时,我们赵家还能给陆世子送上一份请柬。” 听到这句,陆沉眸色深沉,眼底漆黑,凝聚着无言的怒火。 他安静的坐在赵明睿对面,看着这个三言两语便将他怒火撩拨起来的男人嘴角含着一个浅淡轻蔑的微笑,气血一阵翻涌,大手捏着玉白的瓷杯,骨节用力得泛白。 赵明睿不是没看见他眼底的怒意,脸上笑意更甚。 “这些东西也是阿宝让我替她送回来的,镇国公府蒸蒸日上,底蕴雄厚,资产丰富,阿宝作为国公府嫡女,不缺世子这些玩意儿。” 赵明睿站起身,手中折扇收拢,优雅的弯起嘴角,“还是那句老话,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就不要后悔,陆世子是个聪明人,相信阿宝成婚那日,陆世子定然能带着大礼前来祝福阿宝觅得良人的,对吧?” 说罢,男人讥诮的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陆沉面容沉静的端坐在原处,嘴角绷成一线,手指一点一点收紧,生生将瓷杯捏了个粉碎。 赵明睿不会武功,却比他的兄弟更凶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世子,你没事吧?”赢邑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看着桌上被捏得粉碎的瓷杯,心里默默打了个突,这位赵三公子一针见血,见血封喉,生怕刺激不到自家世子,一字一句,嘲讽意味十足。 他现在真的很担心世子冲上去把赵三公子给解决了,毕竟赵三公子嘴皮子利索,但是腿脚功夫是绝对比不上世子的。 陆沉用指腹抹了抹嘴角,声线低沉得骇人,“我没事。” “那我们……”赢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夫人心意已决,只要她不肯回头,世子就算付出再多也是枉然。 陆沉神情冷峻,一脸阴沉,玄黑的眸子里杀气四溢,不知在想些什么。 赢邑看得腿脚发软,“世子,若夫人当真嫁人,该当如何?” 陆沉冷笑一声,阴恻恻的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那就杀了他。” 既不能为她做人,那就为她成魔。 “世子……”赢邑只觉一阵头皮发麻,半晌找不到言语。 …… 三日后,盛宁玉终于到达了到祁京。 “小姐,盛大公子来啦!你快起来!”霖儿笑眯眯的跑进内间,走到床边,看了看还在赖床的女子,嗓音轻了几分,“小姐,你怎么还在睡呢?” 赵明枝揉了揉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哎,我这就起来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的她越来越喜欢睡觉了,除了吃便是睡,除了睡就是吃,终日无所事事下,脑子也开始迷迷糊糊的,最可怕的是,她胃口大开,身形也跟着丰腴了不少。 霖儿扶着她起身,看着自家小姐日益莹润的脸颊,心里美滋滋的,“小姐,奴婢今日一定替你好好打扮打扮,定叫盛大公子眼前一亮。” 赵明枝眉心尴尬的跳了跳,她和盛大哥哥能有什么眼前一亮? 小时候她都尿他一身了,不管她长多大,她都会觉得自己没脸见他。 这要不是家里所有人都要给盛家哥哥接风洗尘,她是不太愿意出去见他的…… 赵明柔从林溪阁外进来,打起帘子往里面一瞧,丫鬟站了一堆,正主儿竟还赖在床上,“阿宝,盛家大公子都到城门口了,你怎的还没起身?” 赵明枝瘪瘪嘴角,红着脸投进姐姐怀里撒娇,“唔,不想起,不想见他,丢人。” 赵明柔好笑的勾了勾唇,“那时候你才多大,不过巴掌大点儿的小孩子,盛家哥哥也才三四岁,谁还记得那些事,不妨事。” 赵明枝轻哼,“不记得你们每年都还拿出来说?偏叫我一个人害羞罢了。” 赵明柔将人从怀里拉起来,莹润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好了,今日姐姐带着姐夫一起回府就是为了给盛家大公子接风洗尘的,你再这样磨下去,才真叫人看笑话呢。” 赵明枝“哎”了一声,知道这一遭没办法躲过去,只好让丫鬟们来替自己梳洗。 霖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生怕她入不了盛家大哥哥的眼。 赵明枝一阵翻白眼儿,不过也不由她说什么,赵明柔瞧着也觉得很满意,拉着她便往外走。 不多时,前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盛家大公子进府了。 谢氏便拉着二房的李氏带着赵家几个女儿先进了今日宴客的白梅阁,盛宁玉自有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在外头先接待,等前面见了人,国公爷会带着盛宁玉和赵家几个公子一起到白梅阁来。 几人说说笑笑一阵,前头又有人来回说,宣平侯府的陆世子也在大门外求见,正与盛大公子在门外碰了个正着。 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赵明枝小脸微僵,他怎么来了?来做什么? 谢氏心疼的看了一眼女儿,不悦的皱眉道,“腊月,你去跟老爷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世子进来,今日是我赵家家宴,他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腊月正要离开。 谢氏又拉着脸道,“今日有客来访,你记得劝着些,莫让老爷和陆世子在门外起了冲突,若老爷性子一起来,你让人赶紧把老爷拉住,不要让他把陆家世子打残了,回头不好跟陆家交代。” 腊月领了命,匆匆往前头去了一趟。 因为陆沉要来一事,大家都有些不太愉悦。 赵明枝脸色不太好,她总感觉陆沉不怀好意,他是个豁得出去阴晴不定的性子,是不是拿住了她的身份,要用她的身份做文章? 谢氏紧紧握住赵明枝的小手,摸了摸女儿苍白的脸颊,安抚的笑了笑道,“阿宝不用担心,你爹和哥哥们绝不会让他进来,就算是一会儿外面打起来,他们定然也不会输,再说了,你姐夫也一并在外面帮着呢,谅那姓陆的小子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第116章 “他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人…… 赵明枝心中忐忑不安, “娘,他是不是想用我的身份来威胁赵家……” 赵明柔冷笑一声, “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赵翡烟赵明枝的,我们打死不认,他又待如何?” 赵明松蹙眉道,“怕的是他将江南赵家的人也一并拉来作伪证,到时候就是我们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更何况,皇上又一向倚重他, 还不是他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个女人表情凝重起来,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怕的就是有手眼通天的人会在里头做大文章。 失了一个赵明枝, 对皇家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对朝廷来说, 一个得力的重臣却比什么都重要。 陆沉备受重用, 与皇长子元祁走得又近,手中势力通天。 赵家因太子一事也受了些牵连, 如今皇后在宫中禁足,赵明谦被收了兵权,赵家也说不上话搭不上手。 赵明枝默然思忖了一会儿,咬了咬牙, “娘, 这都是我的错, 当日我不该逞一时之快,让他知晓了我的身份,现下, 不能让他在国公府门口把我的身份宣扬出去,不如让人将他引进后院,我和他好好谈一谈,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氏下意识拒绝,“不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还见他做什么,要谈也是娘来和他谈,阿宝,你不可再与他见面。” 赵明枝也不想和陆沉再见,只是心中始终萦绕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过一会儿,腊月便脚步急匆匆的跑回来,“夫人!不好了!国公爷把陆世子打了!也不知为何,今日外面好多百姓围观!国公爷当着众人的面打了陆世子,还是盛家大公子拦下来的!现在五公子和大公子还有国公爷还在与陆家世子争吵,外面都闹翻天了!” 屋内几个女人齐齐一惊,全都愕然的站起来,“什么?果然打架了!?” 腊月狠狠跺了跺脚,一脸急色,“是啊,国公爷脱了靴子就往陆世子身上扔,混乱之中奴婢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国公爷被盛大公子拉住的时候,陆世子头上胸口上就已经流了好多血……奴婢担心一会儿出了人命,就先赶着回来禀告夫人了!夫人,您快去劝劝国公爷,让他消消气才是啊!” 赵明枝听得一阵心肌梗塞加心惊肉跳。 不会吧,不会吧! 陆沉是什么人,从他入朝为官开始,就只有他沉着脸打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别一会儿就把她爹往皇上面前送吧! 谢氏气得七窍生烟,眼里窝着火,“这老头子,说他他不听!这倔驴脾气就不能收一收!今天打了陆世子把事情闹大了可如何是好!腊月,走,带我去会一会陆世子!” 谢氏气冲冲的搭上腊月的手背,走到门口又回过神来将跟上来的赵明枝等人拦住,绷着脸道,“你们几个就待在这里,尤其是你,阿宝,你哪儿也别去,娘倒要看看他姓陆的今日到底要做什么来!” 赵明枝脸上写满了担忧,“娘,我也跟去看看……” 爹娘对陆沉心中有怨气,或多或少不能理智,她去也许还能帮着让双方冷静冷静。 谢氏沉下脸,按了按她的肩,表情不容拒绝,“你不许去!” 说完,转身就走,然后让人把白梅阁守着。 赵明枝无奈,“怎么会这样……” 赵明柔亦是不解,“陆世子这番行径实在匪夷所思,都已经和离了,他为何屡次三番找上门来要见你?” 赵明枝摊了摊手,身心俱疲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三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明松若有所思道,“四姐,会不会陆世子突然良心发现,他其实已经喜欢上你了?以前是自己不懂的珍惜,等你离开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离不开你?” 赵明枝愣了愣,心神微颤,反驳道,“不可能!你才子佳人的话本儿看多了?陆沉……他可不是话本里那些男主角……” 赵明松努了努嘴唇,“怎么不可能?四姐长得好看,性格又善良率真,喜欢上四姐需要什么理由吗?除非陆世子他瞎。” 赵明枝眼眶一阵湿润,有些可怜的抿着唇,孩子被陆沉亲手拿掉的事她没有和家人说,若她们知道这件事,就不会这么天真的认为陆沉会喜欢她。 他对她绝情得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想到这儿,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他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人……” 赵明松还想再说些什么,赵明柔瞪她一眼,拉住她,淡淡的摇了摇头。 赵明松不傻,同情的看了呆坐着的赵明枝一眼,内心跟着叹了口气,从前她最羡慕的就是这个四姐姐,到哪儿都有人疼,从小便无忧无虑过得很快乐,长大了也注定要嫁给太子,将来成为一国之母。 她可以说是整个祁京人人羡慕的女子。 直到她死在行宫。 她稀里糊涂成了陆阎王的妻子,被软禁在宣平侯府几个月不能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是与陆世子和离。 说得好听是和离,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就是被陆世子抛弃了,不要了,冠了个和离的名头,看似潇洒大度,其实她比谁都可怜。 如果不是因为镇国公府在这里做她的后盾,她不知道还要可怜到何种地步。 她又开始心疼自己的姐姐了,也真心希望她这次能和盛大哥哥好上,远嫁到盛侯府去。 与此同时,国公府大门口热闹得紧。 四周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隐约便听到些什么陆世子追爱商女之妻不易,被国公爷这位冒牌老丈人打了头,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血,命不久矣。 还有人连连感叹,陆世子对妻子果然是用情极深,为了挽回爱妻,竟然连死都不怕,真是可敬可爱! “谁再敢说陆世子冷酷无情,我就跟谁急!陆世子高岭之花也有被暖化坚冰的一天,他一定是被赵家姑娘感化了,所以变成了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 “陆世子说他心悦赵家小姐愿重娶赵家小姐为妻,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真的,干嘛还要和离之后再闹这一出呢!这难道就是富贵人家的把戏吗?” “谁说陆世子是为爱反悔的?我听说是人家赵家姑娘被镇国公府接走以后发现怀了陆世子的儿子,陆世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后来打破他不/举的谣言,所以才厚着脸皮来国公府挽回夫人和孩子的!” “哦,原来是母凭子——” 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一只黑色的锦靴。 “啊,谁打我!” 赵国公怒发冲冠,被赵明谦赵明枫两兄弟扣着两边肩膀,还光着两个大脚丫子使劲儿扑腾,“谁再敢胡说八道污蔑我女儿的清白,我就跟谁拼命!” 谢氏一出来,看到的就是她夫君一把年纪在大门口没形象的撒泼。 反倒是陆沉,在一派混乱之中,眉眼如画,秀隽清冷,虽说额上渗出一滩血,脸色苍白,却难掩俊美,再加上一身松绿的圆领锦袍,上头绣着精致的竹枝暗纹,越发衬得他芝兰玉树,爽朗清举,如有一派天人之姿。 谢氏微微眯了眯眼,视线在他衣服上的绣纹上顿了顿,眸光微微一沉,知女莫若母,她一眼就看出来这身衣服出自她女儿之手。 她的阿宝什么时候给别的男人亲手做过衣服?一番心意就这样被人糟蹋了! 想到这儿,她眸光阴沉,冷笑一声,将国公爷拉到自己身后,目带嘲讽的看了一眼站在大门口的陆沉,“陆世子今日在我国公府闹够了吗?” “伯母……” 谢氏一见他这副淡漠的模样,眼里便是一阵刺痛,她女儿千娇百嫩的,回府的时候难过成那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一直压着脾气没有发泄,如今见了陆沉只恨不能放开手打死他才好。 但她不是赵国公,她有理智,有分寸,不愿再给女儿惹麻烦。 “和离书是烟烟亲手给陆世子的,陆世子怕不是忘了?”谢氏微微一笑,脸上的讥诮的表情与那日的赵明睿如出一辙,“既然已经和离了,陆世子大人有大量就放过烟烟这个苦命的女子吧?她从前只是个商门女子,如今入了我镇国公府的门,做了我镇国公府的义女,我和国公爷自然将她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是绝不会允许人这样欺辱女儿的,陆世子若真有心,还请高抬贵手,放烟烟一马。” 谢氏这话说得敞亮,就算被围观的百姓们听了也不怕,大家也只会觉得谢氏失去了亲女儿,现下将那个长得和平阳县主一模一样的女子当做亲女儿对待。 大家知道国公府死了一个疼爱的小姐,所以对谢氏只会有同情,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陆沉薄唇紧抿,眉心一蹙,谢氏是长辈,是赵阿宝的亲娘,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谢氏目光沉沉的盯着他,“烟烟说过,只要和离,绝不会和陆世子再有一丝瓜葛,陆世子也放心,她只是一个江南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家,心性单纯干净,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城府心机,以后也绝不会碍着陆世子仕途半分,陆世子且放过她,让她清清静静的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心意了。” 陆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神情逐渐露出几分落寞和无奈。 第117章 他得到过赵阿宝的一个甜甜微…… “好了, 笑话也闹够了,烟烟福薄, 当不起陆世子这份厚爱!陆世子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我们赵家高攀不起!赵家今日还有家宴,就不招待陆世子了,来人,送客!” 谢氏一出马,气场十足,就连气了大半天的国公爷也苏展了怒容, 狗腿子一般跟在自家夫人身侧,讨好的挽着她的衣袖,“夫人莫气,为夫先扶你进去。” 谢氏瞪他一眼, 瞧着陆沉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身上染了血, 胸口处隐隐暗了一大片黑色的痕迹, 额角上的伤许是被她夫君打的,蜿蜒的血痕在他玉白的俊脸上为他添了几分无辜和可怜。 他没说话, 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遮住,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看起来,有些可怜得过分了。 她冷眼的看了他一会儿, 故意热情的将一旁的盛宁玉拉过来, “这就是玉儿吗?几年不见, 玉儿都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大小伙儿了,快来,让姨母看看。” 盛宁玉今日见了一番热闹, 手足无措,现下刚回过神,忙文质彬彬的走到谢氏身前,恭恭敬敬的对着谢氏和赵国公行了个大礼,“侄儿见过姨母姨夫。” 谢氏弯起嘴角,爱怜的看着盛宁玉,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看怎么满意,“你大老远来一趟祁京不容易,怎的还带这么多礼物来?” 盛宁玉温柔的笑了笑,让小厮们把礼物从马车上卸下来,“这些苏南的特产都是母亲和父亲让侄儿带给姨母姨夫的,还有一些苏南有名的绸缎和羽纱,是侄儿专门买来送给府里几位妹妹的……” 说到这里,盛宁玉白净的俊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霞。 “希望妹妹们能喜欢。” 谢氏哪有不明白的,当即将孩子拉进国公府,再不看那陆沉一眼。 赵国公立马跟了上去。 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慢慢散去。 巍峨的国公府大门就剩下陆沉主仆,还有一个面带笑容的赵明睿和一个吊儿郎当的赵明枫。 “啊,二哥哥,我说什么来着?盛家大哥哥真的是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温润如水,我要是个女儿身,一定也要嫁给他!” “哦?只可惜你不是女儿身。” “没关系,咱们赵家多的是女儿家。” 赵明睿陪着赵明枫演戏,“三妹已经嫁人了,小心妹夫打你。” 赵明枫话锋一转,得意的翘起嘴角,“这不是还有我们家刚刚和离还没有婚约的阿宝么?” 赵明睿意味深长的攒了个笑,“好了,表弟现在应该已经快到白梅阁见到阿宝了吧?” “那我们也赶紧进去吧,去看看表哥给我们带了些什么好东西,不管他带了什么,阿宝肯定见了就很开心。” 赵明睿嘴角笑意深了深,眼神冷淡的看了一眼还在站在门口不走的陆沉,拂了拂衣袖,走进国公府,让人关上大门。 陆沉笔挺的站在国公府门口,胸膛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溢出,他皱了皱眉头,只觉得那里一阵钻心的疼。 “世子……”赢邑有些心疼的将他扶住,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被赵国公扔掉的礼物,无可奈何道,“我们先回去吧,来日方长,我们还有机会……” 陆沉脸色发白,赵家的冷淡和厌恶让他感觉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说不出的难受。 他曾经很羡慕很羡慕赵阿宝能有这样一群爱她护她的家人,他无数次做梦梦见自己娶了阿宝,和他们成为亲人,他们也像护着赵阿宝一样把他当家人看。 他孤寂冰冷的人生里,阿宝和她的家人成为他唯一的温暖。 可现在,他们的冷嘲热讽,成为了一把要他命的冷剑。 再有半刻,他都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 “世子!”赢邑声音里带了哭腔,哽咽着喉咙,呼出一团团白雾,“外面这么冷,雪这么大,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属下帮你处理好伤口再来……” 陆沉目光呆滞的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大门前那尊石狮子旁边的石梯上坐下来,“不……” 大雪如絮,白毛浩荡,雪粒洋洋洒洒,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带血的额上,黑密的长睫上。 整个世界一片宁静,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白雾在眼前弥漫,他好似听到国公府不同一般的热闹笑声,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低头,轻眨了一下,雪粒从长睫上滑落,再抬眼时,眼底泛红,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小狗。 赢邑心有不忍。 “世子,属下再去求求国公爷!” 陆沉抬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声音沙哑道,“别去……” 他们不会原谅他,就像阿宝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一样,一切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有今日的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现在,他留在这里,就像当年他还小的时候,饿了两天肚子,衣衫褴褛的跟着一群小乞丐走到这里,漫无目的坐在石狮子旁的石□□上,看见赵阿宝带着热粥热馒头走出来,照亮了他沉寂的眼睛。 他有些想念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自己,至少他得到过赵阿宝的一个甜甜微笑和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那时候多美好啊,他年纪虽小,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却还没有现在这样多的烦恼。 一个馒头就能让他很高兴了。 “世子……世子……世子!” 赢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边只有他自己沉沉的呼吸,还有那一团一团从口中呼出的白雾。 陆沉靠在石狮旁,柳絮一般的雪花在天空洋洋洒洒,天光暗沉,祁京已经接连十几天都没有出过太阳了。 当年他失去母亲,被侯府下人丢在雪地里的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迷茫。 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 他有时候也觉得,要是当年他就死在那个冷得没有边际的冬天里该有多好。 只要死去,他就不会是一个没有人疼爱的孩子,不会在暗无天日的侯府里痛苦挣扎。 可是,他黑暗的人生里,偶然透出一束光。 赵明枝带着她明亮的微笑和她热气腾腾的大馒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笑眯眯的弯起大眼睛,星月一般,歪着头跟他说话,“小哥哥,你肚子饿不饿啊,你想吃馒头吗?” “世子,你怎么了?世子!你醒醒!” 赢邑的声音还在耳边。 陆沉低低的喘着粗气,大气进小气出的,眉峰紧紧拧在一起,胸口炸裂一般疼痛。 他抬起手,捂住胸口,呆滞的在石狮子旁坐了一会儿。 四处一片白茫茫的,杳无人迹。 赢邑焦急如焚的晃了晃他的肩头。 他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是什么景象,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万念俱灰的垂下眼睛,眼前陡然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国公府。 盛宁玉进了白梅阁,言笑晏晏的与各位小姐见了礼。 多年不见,盛家这位大公子愈发俊美如玉。 赵明柔细细的打量着,觉得自家这位表哥虽然容貌上比不得陆沉,但是为人处世,不知道比那陆沉强上多少倍。 若是阿宝日后能嫁给他,也是福气。 于是,对盛家表哥越发热情。 “玉哥哥你真的太有心了,你送的这些料子都是苏南有名的好料子,等这年一过,天气暖和起来,咱们府中姐妹拿去裁几套衣服出来,肯定好看。” 盛宁玉红了红耳根子,“三妹妹喜欢就好。” 赵明柔笑道,“我喜欢,想必四妹妹会更喜欢。” 说着,推了推干坐在远处的赵明枝。 赵明枝身子晃悠了一下,忙讪笑一声,“玉哥哥送的东西肯定是好的,我……我很喜欢。” 盛宁玉听到赵明枝的声音,略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许多年没见,当初那个奶气奶气的小丫头出落成了如今这般不可方物的美人儿模样,他一时呆住了,又迅速避嫌的低下眸光,柔声道,“四妹妹,这些年,你……你还好吗?” 赵明枝心中微动,幼时那些事总让她羞涩难当,今日见了这位表哥心中除了害羞,她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很好,玉哥哥呢。” 盛宁玉道,“我也好。” 赵明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了,别光顾着说话,玉儿刚到都中肯定饿了吧,来,坐下先吃饭才是。” 盛宁玉连忙与谢氏打招呼。 见盛宁玉不再看自己,赵明枝默默舒了一口气,抬眸瞥见赵明柔的意味深长的眸光,恍惚间才意识到什么。 今日盛家大哥哥来,又带了这么多厚礼,再想一想父亲母亲对盛家大哥哥热络的态度以及前些日子三姐姐口中说的那些话。 他们分明是想将她重新许配给盛家大哥哥! 赵明枝懊恼的蹙了蹙秀眉,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扭成一团,她才和陆沉和离,根本没想过要嫁给别的男人,怎的父亲母亲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将她嫁出去? 第118章 她胃里一阵不舒服,直泛恶心…… “阿宝, 快坐下。”赵明柔拉了拉赵明枝的衣袖,“你发什么呆呢。” 赵明枝咬了咬唇, 小声道,“三姐姐……我……” 赵明柔嘴角翘了翘,暗中按住她的手腕,揶揄的看了看盛宁玉方向,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也不要急着拒绝。 赵明枝心中忐忑难安, 从陆沉大闹国公府开始,她心里就没有平静过。 再加上洞悉了家人要把她嫁给盛大哥哥的意图,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她想着自己心里有了陆沉, 却被陆沉伤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是万万不敢再把身心交出去的, 只求一辈子平平顺顺一个人无妄无灾的过下去, 哪怕不嫁人不生子也没有关系。 若是她许了盛家大哥哥,她心里又不能喜欢他, 那她和欺人感情的陆沉又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不相爱就成亲,没有感情来维系婚姻,以后早晚也要和离,或早或晚而已…… 她不想对不起盛家大哥哥, 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谢氏吩咐人备了好酒好菜, 做了好热闹一桌宴席。 盛宁玉是自己人,赵家又一贯没那么看重规矩,因而只把他当做自家子弟, 与府中姑娘们坐在一处。 府门口闹的那一通,赵家只当没出那档子事,早已把陆沉的事抛在脑后。 既然陆沉今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跑出他们家阿宝的身份,想必他也不会阴险无耻再把这件事拿出来做筏子,就算他还有后招,他们也只管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整个席间,大家有说有笑,唯有赵明枝心神不宁。 …… 林溪阁。 红鸾一前一日就被派出去采买东西,今日晌午才归来。 她忙活了一上午,提着裙子走进院子里,见霖儿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游廊下逗鸟,遂扬声道,“霖儿,小姐呢?” “小姐去白梅阁了。” “白梅阁?” “是啊,今日府中有贵客,小姐的大表哥到都中了,现下正在白梅阁用午膳呢。小红,你都不知道。”霖儿雀跃的站起来,挽住小红的胳膊,笑眯眯道,“我刚刚偷偷去看了一眼那位表少爷,生得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可好看了,很是配得上我们家小姐!” “哦。”她没心情关心赵家小姐会配给什么样的公子,只关心赵小姐的饮食起居,“小姐什么时辰醒的?” “小姐醒得晚,辰时快巳时才醒,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小姐以前没这么贪睡,倒是从侯府回来,性子就变得懒惰了,越发喜欢睡觉,小红,你说小姐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啊,你既然回来了,不如找个时间给小姐把把脉吧。” 红鸾没耐心听霖儿絮叨,她眉心微皱,几个快步从霖儿身边擦过,打起帘子钻进屋里。 霖儿不明所以的跟在她身后,“追月追星都跟着小姐去了白梅阁,现在这院儿里就我一个人,小红,你怎么了?” 红鸾一进屋,便瞧见那晚乌沉沉的汤药放在桌上,顿时心下一凉,“霖儿,小姐走的时候没有喝药?!” 霖儿呆愣道,“没有啊,我见小姐身子好了,最近肚子也不怎么疼了,想着这药可喝可不喝的,就……” 红鸾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你怎么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小姐的身子必须每日喝药,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走的时候不是叮嘱过你,小姐的药一日一碗,千万不能少?!” 霖儿脖子瑟缩了一下,被红鸾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她从未在红鸾脸上看到过怒火,平日里,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因着身世不好的缘故,她几乎不怎么与人呛声,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的。 现在,面对着红鸾的怒火,霖儿小脸一红,后退一步,手忙脚乱的解释,“小姐醒得晚,走的时候喝药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当时三小姐刚好在小姐身边,我……我见小姐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就把药放在了一旁……想着,小姐一时半会不喝也没什么,等她回来,我再将这药拿去热一热……也是来得及的。” “来得及个屁!”红鸾破天荒骂了句脏话,她猛地沉下脸,手指紧紧扣住那青玉瓷碗,“霖儿,你啊你,你怎么如此蠢笨!你知不知道小姐若是不喝这药,后果会很严重!” “可是小姐昨晚的药也没有喝……” “什么!”红鸾表情龟裂,她不过就离开了一夜,怎会如此! 霖儿一阵骇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睛迅速红了起来,“小红姐姐,我不知道啊……你不是说这药是给小姐调理身子用的吗,小姐的身子不是早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么,为什么还要喝药啊……你走的时候只说让小姐喝药,也没说要小姐按时喝药啊……” 红鸾瞧着霖儿一脸慌乱的模样,心里压着火气。 她是没有强调要按时喝药,但是今日不一样啊!这药是压制孕吐的神药,若小姐只在林溪阁中还好,要是没压住孕吐,她只需用肠胃不适来糊弄一下就好了,可若是在其他人面前,尤其是国公夫人……她生育过四个子女,焉能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 她真是疯了才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霖儿这个不靠谱的来办,追星追月哪一个不比霖儿强上百倍千倍?! 红鸾不敢往下细想,只求今日小姐万万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相,算算时间,现在也不过才晌午,应该不会反应那么快,她慌忙定了定神,找了个食盒将药碗装起来。 “霖儿,快跟我走,现在就把药给小姐送去!” 霖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小红一脸严肃,心知小姐若不喝这药,必然会出大事,顿时不敢怠慢,忙跟着小红一道往白梅阁方向跑。 …… 白梅阁内,赵信与谢氏满眼慈爱的和盛宁玉聊起苏南盛侯府的事,知道姐姐在那边过得一切都好,谢氏心里也放了心。 当年大谢氏嫁入盛侯府一直都不被看好,只因那老侯爷曾经娶过一位深爱的原配,只可惜那位女子命薄,生头胎的时候大出血,连着孩子一起去了。 老侯爷悲痛欲绝,为妻子守了几年方才从丧妻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在那之后,老侯爷遇见了与原配妻子容貌相似的大谢氏,遂欲娶她为妻。 起初谢家不肯妥协。 好歹谢家也是堂堂士族,岂能让自家嫡出的姑娘嫁给一个鳏夫? 后来是大谢氏自己被老侯爷的深情所打动,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谢家无奈,只得顺了大谢氏的心意,将她嫁入侯府,原以为她入了侯府会过得不如意,不少人等着看谢家的笑话。 谁知大谢氏是个会御夫的,进门不过一年就将老侯爷拿捏得妥妥当当。 一年后,大谢氏就有了老侯爷的第一个嫡子盛宁玉。 又过几年,大谢氏怀了一个女儿,得了女儿之后,老侯爷十分欣喜,只可惜,那孩子尚在襁褓中就丢了,至今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谢氏幽幽一阵叹息。 被丢的那个孩子始终是两家人心里不能随意提起的痛,谢氏也心疼姐姐,为了那个孩子,老侯爷夫妻后来就再也没要过孩子。 如今盛侯府中,就盛宁玉这么一个世子。 盛宁玉笑了笑,反过来安慰谢氏,“姨母不必忧心,我母亲好着呢,前些日子母亲还去了青云观为妹妹祈福,总之,不管妹妹现今流落在何方,有母亲的祈祷,日子总能过得好好的。” 谢氏欲哭无泪的抿了抿唇,安慰的笑笑,“幸亏她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好儿子陪在身边。玉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为家中开枝散叶了。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了?” 谢氏此话一说,在场大多数人心领神会的露出了微笑,就连年纪最小的赵明松也打趣的弯起嘴角看着盛宁玉。 盛宁玉低了低头,目光顿时向赵明枝方向看去。 赵明枝原本心不在焉的听着母亲父亲与盛家大哥哥说话,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桌旁夹了一块鱼放在碟子里挑刺。 突然间整个白梅阁都安静下来。 她怔怔的抬起头,对上盛宁玉殷切的眸光,脸颊不自然的泛起一阵潮红。 “怎……怎么了?”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着她? 盛宁玉见赵明枝筷子上夹着一小块白嫩的鱼肉,眼眸呆愣,模样憨态可掬,弯唇一笑,“没事,妹妹喜欢吃鱼就多吃一些。” 赵明枝心里很乱,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席间只吃了几勺子米粥,就再没吃其他的,心里一直想着陆沉今日不知是发什么疯要闹到国公府门口,因而也就没听见他们前头在聊什么,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手里的筷子都跟着僵硬了起来,听盛宁玉这样一说,便只得将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可谁知,一闻到那股鱼腥味儿,她胃里一阵不舒服,直泛恶心。 刚开始尚能忍一忍,可手一捂到胸口,赵明枝便再也止不住,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几声。 第119章 恭喜夫人,是喜脉!…… “小姐, 你怎么了?”追月急忙端来一杯热水,递到赵明枝嘴边。 赵明枝看了看, 摇头,“我喝不下……胃里不舒服……难受……” 白梅阁内众人一片慌乱,都不知道赵明枝是怎么了,突然不舒服。 赵信担心的站起身,让追月追星将赵明枝送回林溪阁休息。 盛宁玉也一脸担忧的看着赵明枝,只是碍于男子身份,不能上前帮忙。 唯有谢氏眸子微眯, 眸中蓦的闪过一道精光。 她飞快稳住神,先让众人散了,让几个儿子先带盛宁玉去厢房安顿。 然后左右一个眼神,命腊月冬月把赵明枝扶住。 腊月冬月是谢氏的左膀右臂, 亦是追月追星的上峰, 有她们两个在, 追月追星也只能先将赵明枝放开。 赵信狐疑的看着谢氏, 欲言又止,“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 赵明柔和赵明松同样不解,“是啊,娘,你——” 谢氏与白梅阁中同样年纪比较大的李氏对视一眼, 冷哼一声, “你们现在什么也别问, 赵信,你且悄悄让人出府去民间请个大夫来,要快。” 被直接点名道姓的赵信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儿, 无奈,只好先去唤人。 国公府里,别看赵国公雷厉风行,其实真正能说一不二的是他这位夫人,国公爷宠妻,几乎什么都听夫人的,所以当下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儿别的声音,纷纷按照谢氏的话去做。 红鸾与霖儿赶到白梅阁外头的时候,就见腊月冬月扶着赵明枝往外走来。 走在前头的谢氏面色不善,赵明柔赵明松跟在后头,个个表情如临大敌。 不用猜,红鸾也明白,不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 她心中慌乱,额上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急忙勉力福了福身子,“夫人……” 谢氏阴沉沉的瞥她一眼,“追月追星,将这两个丫头一并带到林溪阁来!” 追月和追星不敢违逆谢氏,只得应了声是,将脸色发白的红鸾和害怕得小脸发抖的霖儿拿住。 不多时,一行人再次回到了林溪阁。 腊月冬月将赵明枝安置在床上,懂事的将屋子里多余的丫头全部赶了出去,只留下谢氏李氏。 就连赵明柔赵明松两位小姐都拦在了屋外。 赵明枝满头疑问的靠在引枕上,疑惑的目光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 “娘,怎……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谢氏重重的扬声,脸上已经凝聚着不可扼住的怒火,说完这话,又感觉自己语气太重,顿了许久,压住心里的怒意,才黑着脸坐到道,“阿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 赵明枝更懵了。 除了落了一个孩子的事,她什么都没瞒着母亲,“我……我没有……” “你啊!” 谢氏心烦意乱的坐在绣墩上,一双眸子紧紧打量着床上的人,不看没什么,一看就见今日她里头穿了一件折枝白梅的交领上衣,只见那往日玲珑起伏的胸口如今显得分外饱满,一看就是因为身怀有孕之后才长大的。 李氏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如今低声凑在谢氏耳边道,“嫂子,看阿宝如今的身形,像是真的有了……” 李氏自己生育过两个孩子,自然也知道怀孕之后女子身形仪态该是什么模样。 这屋里就她和谢氏两人是有过经验的,看着赵明枝仍旧懵懂的模样,李氏也暗暗叹了一口气,怕是这孩子早已与那陆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她心性单纯,又不受陆世子的宠爱,在侯府没人教她这些事,和离以后到现在才发现身孕……可这都已经和离了……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谢氏心里愈发烦乱,从阿宝回府来,她就应该察觉什么不对劲儿,那时她抱着阿宝,满心只有失而复得的欢喜,根本没去想别的,再加上阿宝口口声声说陆沉心里有别的女子,不曾碰过她,所以她也就没在意那方面的事。 可现在回想起来,阿宝回府那日身形看着便比以前要丰满许多。 尤其是最近,她时常窝在林溪阁里不怎么外出,整日间懒懒散散的不是睡就是吃,脸颊日渐有了软肉,腰身也跟着大了一圈,她以为是她伤了心,不愿意出来见人,可现在看来,哪里是她伤心难过,分明是她腹中早已有了陆沉的骨肉,身子渐渐开始发育才会如此! 谢氏气得俏脸涨红,不肯再说话。 李氏在一旁唉声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盛宁玉刚进都中这档口,要是这时候正查出阿宝有孕……那她也就无法再嫁进盛侯府了。 赵明枝急得直掉眼泪,捉住谢氏的衣袖,哭道,“娘,到底怎么了?” 谢氏欲言又止,无奈的摇摇头,她心里已经断定阿宝怀了陆沉的孩子,但又期待着只是她和李氏看错了,现在就等大夫进府,探探脉,再做决定! 一盏茶的功夫,赵信亲自将大夫领了进来。 国公府向来都是御医看病,今日谢氏头一遭要从外头请个大夫,赵信心知必有内情,不放心让别人经手,于是亲力亲为,重金请了这位大夫,让他口风严实,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那大夫进了林溪阁。 谢氏忙把床前的青纱帐放下来,挡住赵明枝的脸。 大夫坐在床前,也看不清躺在床里是哪位小姐还是夫人,只凝神搭在赵明枝的脉上,未几,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笑道,“恭喜国公爷,恭喜夫人,这位夫人是喜脉啊。” 大夫话音一落,屋里几人俱是脸色一僵。 谢氏和李氏早已了有了心理准备尚且还好,只是脸色阴沉,有些难看。 可赵信没有心理准备,他一心以为女儿只是病了,匆匆忙忙去外头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进来,如今听到这话,哪里还耐得住性子,眉头紧锁,蛮力将那大夫一推,怒声道,“你再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喜脉?!” 大夫茫然的看了看赵信,国公爷缺德啊,有喜脉不是好事? 听说忠武侯那位世子夫人今日回了国公府,想必躺在床内的这位应该就是早年间嫁进忠武侯府却一直未有身孕的三小姐了。 他没敢多想,胆战心惊的又回到床前,认认真真摸了一会儿脉,结结巴巴开口,“老夫……没……没听错……这位夫人确实是喜脉,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青纱帐内,蓦的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迫切的想要拉开纱帐。 大夫吓了一大跳,以为闺房闹鬼,差点儿没原地跳起来。 谢氏眼明手快将纱帐合拢,背过身子挡住赵明枝的脸,将她推回床里,干笑两声,“老爷,还不快送大夫出去!既是喜事,你记得好好打赏这位大夫!” 赵信飞快反应过来,冷下俊脸,提溜着那大夫的后脖,将人直接提了出去。 屋外几人心急如焚的看着出来的赵信,“阿宝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们不要担心,都先回自己的院子去。”赵信手里提着那大夫,神情异常凝重,阿宝有孕的事不能传出去,这件事,他须亲自去打点封口。 那大夫一走,谢氏便将赵明枝放了出来。 赵明枝没再挣扎着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她像是泄了气,浑身僵硬的坐在床上,紧紧攥着拳头,红着眼圈儿,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氏,“娘,刚刚大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谢氏心疼的坐到赵明枝身侧,将她抱进怀里,“阿宝,你告诉娘,这孩子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 赵明枝揪紧了眉心,只觉得头皮发麻,小手不自觉的抚向小腹。 那天晚上她双腿间疼得死去活来,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被褥,她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从她双腿间流出,绝望又痛苦。 如今这大夫却告诉她,她的孩子还在,根本没有掉,而且还在她肚子里健健康康的长到了两个月? 峰回路转也不是这么转的啊! 她流过的泪,伤过的心,都怎么算?! “娘,你帮我把小红叫进来。” 赵明枝脸色惨白,只是迷糊了片刻,很快,她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曲折,陆沉肯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唯一能做手脚的,就是她身边的人,那个最不希望她伤心难过又能帮她一把的人,除了小红,没有别人。 小红飞快被腊月带进了屋里。 一开始,她还有些害怕恐惧,但现在,一切都已经赤/裸/裸的摆在了谢氏和小姐面前,她也就没什么好辩解的了,“没错,是奴婢暗中在小姐的药里动了手脚,小姐的孩子并没有掉,好好的在小姐肚子里。” 赵明枝声音颤了颤,带着隐抑的哭腔质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红鸾坦然笑了笑,“奴婢说过,小姐身子虚弱,不能……不能失去这个孩子,若失去了这个孩子,小姐日后就再难有孕了,奴婢不忍心看着小姐以后的日子艰难,所以才想法子替小姐保住了这个孩子。” 当然,她也有私心,私心里想替世子留下唯一的血脉。 她知道,无论是世子还是赵家小姐都不会喜欢她如此作为,但她没有办法,她是大夫,她不愿意就这样内心愧疚的杀死一个无辜的稚子。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神色坦荡的在赵明枝面前跪了下来,“小姐心中恨也罢怒也罢,为了小姐的身体,也不要将这孩子拿掉,小红忤逆世子,也忤逆了小姐,小姐若想责罚小红,小红心甘情愿受罚。” 说完,她虔诚的将额头覆在地上,静静的等着上头的人发落。 第120章 我的孩子不需要爹。…… 谢氏咬了咬牙, 听到这儿,心中怒火中烧, 怎么?她这傻孩子早就知道有了孩子,却因陆沉心里不爱她,所以她自作主张,要流掉却没做成? “傻孩子,就算他心里没你,但他也是孩子的亲爹,懂事也不是你这么懂事的!那好歹也是一条活路活生生的命啊!” 赵明枝默默偏开头, “娘,我……我不想让陆沉为难……” 谢氏气得心肝直疼,“为难?他是孩子的爹能有什么为难的!” “是啊,这种事, 他们男人总没什么吃亏的。”李氏也是一脸愁眉, 但是耐心劝着谢氏, “我看嫂子你也先别急着生气, 如今这孩子不是还好好的在阿宝腹中么,依我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家伙是个有福气的呢。” “哼!有福?他亲娘都不要他了能有什么福?”谢氏越发来气,她这傻女儿年纪小怎么就这么任性妄为?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又不是什么随便可以不要的阿猫阿狗。 难怪她回府什么都交代了, 就孩子的事什么也没说, 她肯定早已为孩子没了, 所以才有恃无恐。 谢氏冷哼一声,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要禀明父母再做决定不是?就算陆沉不要孩子, 国公府又不缺一个碗一双筷的,还怕养不活一个孩子吗? 赵明枝悄摸着递给小红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告诉母亲真相,让母亲以为是她不要孩子总比父母知道是陆沉放弃了孩子去找侯府要说法好…… 谢氏为赵明枝操碎了心,如今孩子没死,进退两难,一想到这是那薄情郎陆沉的孩子,她越发想惩罚这没规没矩的丫头。 “娘,不怪小红……”赵明枝叫住脸色难看的谢氏,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她落着泪,又笑了笑,半真半假道,“你不要罚她,她也只是为了我好……是我,本来就是我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我和他只是一次意外才有了夫妻之实,那天晚上我在行宫中了元凌的迷药,是陆沉救了我,如果不是他,只怕我早就死在雪窟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巧,一个月后我就有了他的孩子,我想着我和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夫妻情分,就想着……想着……” 她有些说不下去,但谢氏一听就明白了,定是她这女儿傻,要强,不想让陆沉为难,所以自己决意打掉腹中骨肉。 “你啊,你这个傻孩子!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 赵明枝泪如雨下,“娘,我错了……我后悔了……但好在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不是吗。” 谢氏心痛如绞,她哪里不明白小红的苦心,只是心中怒火不能撒在陆沉身上,心里不爽利罢了,她无可奈何的含着泪水,再次将赵明枝抱住,“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赵明枝嘴角浮起一个苦笑,是啊,谁都说镇国公府的四小姐是天生的好命,可她的命,明明就是这么苦啊。 她得不到喜欢的人的心,但腹中又有了他的孩子。 她该怎么办? 她再次不确定的开口,“小红,所以我的孩子真的还在我肚子里,是吗?” 红鸾低低的应道,“是……” 赵明枝心跳奇快,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很乱,像是一团怎么斩也斩不断的乱麻。 她完全没办法冷静,小手紧紧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吃得太多,长胖,现在才知道,那里已经开始逐渐隆起,随着她呼吸的起伏,似乎有了小生命的迹象,那是她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失而复得的孩子。 如今,她是最能理解母亲的人。 就像母亲曾经失去过她,她也如母亲一样,差点儿失去了这个孩子。 她哭着投进谢氏的怀中,心口疼得慌,却又十分欢喜,“娘……我……我现在想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不管陆沉要不要,不管陆沉喜不喜,她已决意要留下孩子。 孩子已经被它父亲杀“死”过一次,这次,它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与陆沉再没有半分关系,她要自己养着这个孩子。 谢氏哀叹一声,“小红,你说的话当真属实?” 红鸾诚挚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若夫人不信,可以让别的大夫再替小姐把脉。” 谢氏拧了拧眉,她自然不肯再让别的大夫进府来给赵明枝诊脉。 今日寻来那大夫已经足以惹人耳目,若再叫旁的大夫进来,就会惹人非议了。 更何况,盛宁玉还在国公府里,她本有意撮合二人,如今看这情况,只怕两人金玉良缘,只能化为泡影。 只是她可怜的阿宝,刚和离就怀了身子,日后人言可畏,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带着孩子该如何是好啊…… “娘,我不怕,大不了,我离开都中,去外祖母家,以后我就带着孩子在外祖母家生活,一辈子陪着外祖母。” 谢氏眉头紧锁,一脸悲痛,大燕朝礼教森严,男人三妻四妾,在外流连花丛也没有干系,但是女人一辈子除了丧夫却不能另嫁。 本来她女儿“明枝”已死,她想着将阿宝以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嫁给盛宁玉,可现在,她腹中怀了陆沉的孩子,盛家堂堂侯府,怎么可能会再容她? 她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因为一个孩子守活寡,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还怎么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算阿宝心里不在乎,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在乎? 李氏脸色愁人,从旁劝道,“嫂子,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孩子的父亲终究是陆世子,你看,我们要不要再将陆世子请到府中与他好好谈一次?” “不要!” “不要!” 赵明枝与红鸾异口同声,两人快速对视一眼又慌忙噤声,生怕引起谢氏和李氏的怀疑。 赵明枝干笑一声,抹了抹眼角泪水,强颜欢笑道,“二娘,我已经和陆世子和离了……这件事还是不要再让他知道了吧……” 陆沉本就不喜欢孩子,能杀这个孩子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她不敢拿孩子的命和她的身体去赌。 谢氏皱起眉,“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但是陆世子那里——” 她如今当真是左右为难,既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养孩子,又不希望女儿再和陆沉有纠葛。 赵明枝提着小心脏,眼巴巴的看着母亲,“娘,我一个人养孩子可以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您和爹爹吗?还有哥哥姐姐妹妹们……总之,我的孩子不需要爹。” 她是被家里人宠大的,所以遇到难事,心里总觉得家人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因而这件事她一开始觉得难以接受,但是只要一下定决心把孩子留下来,她有的是法子把孩子抚养成人。 “你啊你……”这已经是谢氏第三次长吁短叹,“你怎么知道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的辛苦?” “那娘知道吗?” “娘当然不知道,我从怀你大哥开始一直有你爹爹陪着,谁敢让你娘半点不开心,我就让你爹去打他出气,你们生下来,又无需我一人操心,自有你爹爹准备万全,所以娘生你们兄弟姐妹四个,从未觉得辛苦过。” 所以在谢氏心里,她这样幸福,她的女儿怎么能凄苦一个人? 赵明枝小嘴瘪了瘪,是啊,她摊上一个好爹爹,可是她的孩子却只有一个狠心无情的爹…… 她本就生长在一个父母双亲和谐、兄弟姐妹和睦的家族里,怎么会不奢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享受父母的双重疼爱? 但是陆沉他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他说不定知道孩子没死,还会再给她一碗堕胎药…… 谢氏再次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不是纠结前事的时候,要把重点放到今后来才是。 她心疼的抚摸着赵明枝柔软的发顶,“阿宝,你先好好休养身子,不管这孩子的爹是谁,他总归是我国公府的小外孙,我们国公府自不会亏待了他,你先不要想太多,这件事交给我和你爹爹来处理。” 赵明枝心中微紧,小手紧紧攥住谢氏的衣襟,忧心忡忡的问,“娘,爹爹不会提着刀去砍了陆沉吧……” 谢氏和李氏噗嗤一笑,“他倒是敢!那陆世子能让他得逞吗?” 李氏也笑,“是啊,我早就听说陆世子武艺高强,怕是跟你爹爹难分上下,到时候指不定谁输谁赢呢,你看那陆世子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吗?” 那自然不是,只有陆沉对付人的份儿,哪有人敢对付他? 赵明枝无奈一笑,“那就好……我就是担心爹爹一时气急了,去找陆沉麻烦,到时候打不过人家反伤了自尊心……” 凝固紧张的气氛因赵明枝这句话而轻松下来。 大家都明白,这个孩子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既不能回避他,那就面对他,人只要活着,日子就要继续,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解决的法子。 …… 第121章 年纪是大了,还是英俊,不愧…… 赵明枝有孕, 这事如投石入水,在赵信心里轰的一声炸了锅。 当天晚上他就提起大刀准备冲出国公府去剁了陆沉的腿, 被谢氏拦住了。 “赵信,你敢!你要是敢踏出这道门槛儿,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踏出去的半只脚悻悻收回,赵信回过头来,眉头紧蹙,怒道,“夫人, 你拦我做什么!那姓陆的敢糟践我赵信的女儿,就该有被断腿的觉悟!” 谢氏愤愤的将人拦腰抱住,没好气的揪住他的腰带,“赵信, 你这急躁的性子能不能改改?!都几个孩子的爹了, 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赵信被谢氏拉住腰带, 仿佛被人揪住了猫脖子, 瞬间泄了气。 男人回转过身来,一把就将身教体软的女人抱进怀里, 俯下脑袋大猫一般在谢氏白嫩的脖颈间蹭了蹭,“夫人,我这不是想为阿宝出出气?你也不赞同我?你难道眼睁睁看着那姓陆的小子欺负咱们的女儿?” 谢氏哭笑不得的捧住赵信的脸,年纪是大了, 还是英俊, 不愧是她夫君, “你啊,他现在好歹也是阿宝腹中孩子的爹,你真要把他打死了, 以后阿宝和孩子怎么办?” 赵信揪着眉心,不悦的轻哼一声,“那依夫人的意思,还要给那姓陆的一次机会不成?那陆侯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忘了?陆沉他爹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人,竟还觊觎过你!说起来,我就按奈不住我这暴脾气,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扛起我的两米大刀去把他们父子都砍了去!” 谢氏笑出声来,赶忙将人抱住,“好了,我信还不行?那都是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了,你还提?我不是没嫁给他,嫁给你了?” 赵信眼底泛冷,“以前是那老不死的不省事儿,现在小的也不让我省事儿!姓陆的就没一个好人!” 谢氏只觉得好笑,这男人当年要娶她的时候,骑在高头骏马上,威风赫赫,风光一时无两,那也是满楼红袖招的绝色佳公子,哪像如今这般?跟个孩子似的幼稚。 她无可奈何的哄道,“好了,你也先别急,我看哪,咱们阿宝心里有陆沉,但是陆沉那边态度却不明朗。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听阿宝说两人的关系如何如何,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自然而然会偏袒她,但是,夫妻之间的事,总不能只听她一人的,我们还是应该探探陆沉是什么心意。” “他能有什么心意!” 说起这事,赵信就来气。 “他把我女儿都抛弃了,还能有什么心意!” 谢氏道,“那时候阿宝还不是阿宝,你忘了?她那时候还是赵翡烟的身份呢。你想想,今日在国公府大门口,陆世子带着那么多礼物过来拜见,你打人家骂人家,人家半句怨言都没有,也没有回手,这说明什么?” 赵信眉心紧拢,“夫人的意思是?” 谢氏继续道,“我家大姐姐当初嫁给盛侯的时候,盛侯心中也有他那原配妻子,后来大姐姐嫁过去以后,盛侯不也只有大姐姐一人独霸侯爷?” 赵信眉头依旧高高皱起,“那我赵信的女儿怎么能去委屈自己……” 谢氏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没让阿宝委屈,这不是如今有了孩子不得已?先探探陆沉的心意,若他当真无法忘记他那位心上人,那以后就咱们国公府养着阿宝和她的孩子,一直到死。” 赵信还是不愿意,凝肃的抿着嘴角,“这件事我要好好考虑考虑,我赵信的女婿没那么好当。” 谢氏白他一眼,“那你能保证女儿的幸福?” 赵信一噎,“我这个当爹的就养她一辈子怎么了!” 谢氏轻哼,“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不懂女人!咱们的小外孙以后若没有爹爹,长大了不会被人笑话?!阿宝一个女人一辈子不嫁人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赵信抿抿唇不说话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从小就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祁京最多的就是各大勋贵府中的庶子庶孙,他们家中姬妾众多,非嫡妻所生,其实这些孩子生下来有的连父亲的面儿都见不着,看似活在金玉堆里,其实顶着庶子庶孙的身份,活得连平民百姓的孩子都不如。 陆沉不就是? 他一个外室子,从小被接回宣平侯府又得到过宣平侯几个眼神?更别提宠爱了。 没爹的孩子人生终究是不完整的,他作为阿宝的父亲,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小外孙从一出生就没了爹爹? 赵信怒哼一声坐在桌旁,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好,我就听夫人一回,但是如果陆沉不想当这个孩子的爹,我也会想法子为阿宝另寻良婿,总归不会让我们阿宝孤孤单单的。” 谢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赵信的说法。 良婿难得,更何况阿宝怀着身子,要再想嫁个好人家何其困难? 她现在就期待陆沉别不识抬举。 自赵明枝查出有孕之后,盛宁玉在国公府的处境便有些尴尬起来。 赵家也不好直白的说什么,倒是辜负来了盛宁玉一番心意。 盛宁玉是自家人,赵家有些事也没瞒着他,只说赵明枝当初根本没死,后又被人救了,在宣平侯府躲了一段时日便以赵翡烟的名义回到了国公府,但在宣平侯府的时候,赵明枝已与陆世子生了情愫……此生已经不想再嫁给别人。 盛宁玉说,“那陆世子并不喜欢阿宝妹妹,但是我心里……有阿宝,只要能娶阿宝妹妹,我什么都愿意。” 赵家众人只觉得惋惜,盛宁玉是个好孩子。 可谢氏已经叹了赵明枝的口风,她不愿意嫁,他们也不好勉强。 有了孩子的事,也不好明白的告诉盛宁玉,只得委婉的拒绝了他。 话到此间,盛宁玉哪有不明白的,心知与赵明枝亲事无望,便只得作罢。 盛宁玉在国公府停留了几日,本来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却没想,让他在国公府里碰见一个小丫头。 他一把捉住那丫头,见那丫头眉眼生得与父亲七分相似,顿时心中大震,“你……你叫什么名字?” 霖儿懵了,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位表少爷,“奴婢……奴婢名叫盛霖儿……” “盛?” 盛宁玉大惊,“你叫盛霖儿?” “是啊……”霖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是出来替小姐拿东西,就碰见了表少爷,然后几息之间又被表少爷拉到了侯府夫人面前。 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大家子人对着她上下打量,最后,那表少爷抱住她,红着眼睛说,“你就是我那从小丢失的妹妹霖儿……” 形势大转。 前脚霖儿还只是个地位卑贱的小丫鬟,后脚,她就成了盛侯府的嫡小姐…… 霖儿仍旧没有回过神,懵懵懂懂的转头看向赵明枝,“小姐……我……我怎么不明白……我怎么就是侯府的小姐了呢?” 赵明枝扑哧笑了笑,摸了摸小丫头的小手,“原来我们两还是亲戚,难怪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虽然觉得你冒冒失失的,却仍旧喜欢你。” “啊?我不是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后来被赵小姐带回赵家的小女孩吗……” 当年她还在苏城。 养她的林妈妈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卖给了她,襁褓里绣着一个小字,叫盛,所以便给她取名叫盛霖儿。 卖她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妈子,看穿着打扮有几分贵气,怀里的孩子白白嫩嫩,襁褓也是用名贵的丝绸做的。 林妈妈在风月场中,见惯了这些高门大户里头那些腌臜事,所以也没追究太多,见小孩子可怜就收养了。 后来楼里走水,整个青楼被付之一炬,是林妈妈拼死把她送出来的。 她无依无靠,在苏城流浪了很久才遇到赵翡烟。 盛宁玉眼底猩红,当年就是一个老妈子把孩子从侯府偷出去的,之后那老妈子没了踪影,这些年他和父亲命人到处暗中查探,始终没有查出些端倪,如今看来,他要从苏城入手了! 赵明枝很替霖儿开心,她本就把霖儿当做妹妹看待,现下,她倒真成了她妹妹了,以后啊,霖儿也有了家人,就不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盛宁玉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去,也顺便给了赵家一个台阶。 没过几天,盛宁玉便要带着霖儿回苏南禀告盛侯夫妇。 眼看着霖儿找到了自己的父母,赵明枝内心隐隐发酸。 她的孩子呢? 父亲还活着,可他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前就已经不要他了…… 孩子出生了,真的会快乐吗? 如此一想,内心更是无限委屈,她现在这样留在都中只会徒增笑柄,还不如趁孩子还没有显怀先离开都中去外祖母家,到时候就算孩子出生了,会走路会说话了,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告诉孩子,他爹已经死了,他虽是个孤儿,但娘亲会把全部的爱给他。 当下,赵明枝做了决定,只等禀告父母,就带着小红一起先去外祖母家。 …… 第122章 他不确定躺在床上这个形容枯…… 赵信这几日闷闷不乐得很。 先不说东宫太子被幽禁的事依旧没有个定论, 后宫皇后也同样被禁了足。 他想见一见自己那苦命的妹妹也是没有法子。 二来,他心里本压抑着怒火想找陆沉好好发泄一通, 可已经连着四五日,朝上一直没有陆沉的影子。 偏偏陆沉平日里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他四处问了一圈,同僚之中竟无一人知道陆沉发生了何事。 他咽不下这口王八气,又不能去问皇上,只能把怒火憋回心底。 赵明睿身着朝服,同样一脸不悦的拧着眉心, 最疼宠的妹妹怀了负心郎的孩子,家里没有一个男人不气的,个个恨不得将陆沉扒了皮拆了骨挖个坑埋了,但是那日陆沉离开国公府后, 就再也没出过宣平侯府, 他一向受皇上倚重, 除非上头外派有要事要办, 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好几天不在皇上跟前的。 父子两下了朝, 同行出宫。 “睿儿,你说那姓陆的在装什么乌龟?怎么四五日都不见他上朝?这……想找个人出出气也找不到!烦死人了!” 赵明睿嘴角微抽,“不知道,父亲, 要不要我让小五去宣平侯府打探一下?” 赵信板着俊脸, 冷笑, “打探?眼看着阿宝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能等,我却不能再等了!” 赵明睿也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不好, 但是陆沉这人阴晴不定,谁能拿得准他的心思,“父亲,不如我去宣平侯府看看。” 赵信抬了抬手,拦住赵明睿,“不了,我决意,今日让人去宣平侯下帖,将他正式请到国公府来谈话。” 赵明睿眉心郁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这样也好,关起门来,什么事都好办。” 要是他陆沉不识抬举。 呵呵。 他赵家会让陆沉知道,什么叫关门打狗,不死也残! 国公府的帖子很快就被人送到了宣平侯府。 赢邑手里攥着那封帖子,喜极而涕的一路小跑进西苑。 一路过去,茂竹林深,院子里灯火通明,长廊两侧挂满了灯笼。如今的西苑不同以前,有了专人打理以后,这里种满了奇花仙藤,大冬日的结了果实,似珊瑚一般累垂可爱,显得繁盛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院中人影伶仃,没有世子的吩咐,没有一个人能在此间伺候,越发显出几分孤清冷寂来。 小白翘着尾巴在厚厚的天鹅绒毯上焦急的踱着步,嘴里喵呜喵呜急促的叫着。 赢邑脚步匆匆的穿过几道游廊,推开房间大门,寒风夹着雪粒扑进房间里,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颤了颤浓密的长睫,依旧一动不动。 赢邑身子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将大门合上,走到床边,压抑着声音道,“世子?” 没人回应。 黑洞洞的夜晚,又是冷风又是大雪的,雕花的木窗将大部分严寒隔绝在外,屋里也燃烧上好的金丝碳,但赢邑还是觉得屋里冷得刺骨。 他不确定躺在床上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还有没有活着。 他从镇国公府把世子背回来,他就开始发高烧陷入昏迷,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世子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嗽,一开始还能清楚的听到声音,到后来,就连咳嗽的声音也消弭了下去。 他知道,不是世子的病好了,是更严重了,严重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咳出声音来。 赢邑握紧了拳头,坐到床边,眼睛有些干涩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缓缓探出手伸到世子鼻下。 探到那抹微弱的呼吸,赢邑方才将紧绷高悬的心脏沉沉落下。 “世子,你感觉怎么样?”他不知道世子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世子昏迷这些日子,他将世子吩咐的时候一一都办了,“猫已经喂了,都是上好的吃食,属下也把小公子送到了韩墨城手里,韩墨城说,他记世子一份恩情,以前的事就两不相欠,他仍旧会在尧城完成世子交代的事情。” 依旧没有人回答。 赢邑有些想哭,他一个大老爷们,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强烈的悲伤,世子那日在国公府外的雪地里,像是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倒了下去,就这一倒下,他再也没能清醒过来。 “世子,你醒醒……”赢邑红着眼睛,哽咽道,“国公府给你下了帖子,国公爷想见你一面……” 说完,赢邑感觉搁在床边的手指缓缓动了动。 他惊喜道,“世子,你能听到我的话?” 他急忙把国公府的帖子塞进世子手里,“世子,你看,真的是镇国公府的帖子!属下没有骗你!你快醒醒!国公爷要见你了!夫人要见你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隆起眉心,长睫开始剧烈颤抖,似挣扎破茧的蝶,想要从那厚厚的茧里破出来。 “世子!世子!”赢邑赶忙将他扶起来,替他抚了抚心口,“世子你先别急,慢慢来,慢慢来。” 一片黑暗中,陆沉用尽毕生力气,终于拨开云雾,睁开了眼,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脸颊上还透着高烧未退的绯红,嘴唇干裂,已经几日没有怎么进过水。 “给……给我看看……” 干枯沉哑的嗓音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陆沉颤抖着手指,眼神慌乱,可他浑身无力,却怎么也不能把帖子展开。 赢邑不敢马虎,慌忙替他把帖子展开,笑道,“世子,你看,国公爷邀请世子今晚于国公府一叙,这说明国公爷愿意给世子一个机会了!而且世子病倒之后,属下一直关注着国公府,盛家那位公子前几天已经离开了都中,夫人还在府里,世子,你不要担心……” 陆沉怔了怔,脑子似要炸裂,他那日心如死灰,受了风寒,只想就这么去了,可现在,国公爷竟愿意再见他一面?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瞬间便燃起了生志,心跳极快。 “赢邑……水……” “好!属下这就去拿水!” “还有……咳咳咳……药……” 赢邑忙不迭准备了热水,又将一直温好的药端来喂陆沉服下。 喝过药后,陆沉感觉自己清醒了几分,不过身上依旧没有什么力气,他不敢就这么去见国公爷,看着镜子里潦倒狼狈的自己,又摸了摸唇边冒出的胡茬,鲜少的露出一个局促不知所措的干笑,“赢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还有,给我准备一些吃的,我需要恢复力气……” 见世子重新振作,赢邑会心一笑,“是,世子你放心,属下都知道该怎么安排,属下一会儿就去套马车。” 陆沉很快就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又十分珍惜的把赵明枝为他做的那件松绿袍子拿出来小心穿在身上。 上次上头浸了血,回府之后,他清醒了一会儿,让赢邑拿去替他洗干净。 现在衣服是干干净净的。 他很满意,束好头发,戴上玉冠,腰间挂上赵明枝送给他的香囊,虽然还有些病弱,但也难掩他容貌的清俊,想来她见了应该还是会喜欢的吧…… 他不太确定她是否会喜欢他现在这样弱不胜衣的模样,内心很是懊恼。 “赢邑……今晚一定要去?能不能等两天……” 他应该养两日再去见她的,可赵信亲自给他下帖子,他实在不能忤逆了赵信的意思,不然,他是她爹,他不承认他,他就永远也没有机会。 他第一次遇事这般踌躇。 赢邑笑了笑,扶着他坐到桌旁,“世子,您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怎么这时候还退缩了?” 陆沉凝着剑眉,嘴角紧紧抿成一线,幽邃的眸子里透出一阵迷茫,是啊,他什么时候这样举棋不定过? 可今晚要见的是心爱之人的父亲,说不定到时候,她……她也在那里,他如果不去,说不定就没有机会再去了。 想到这儿,他飞快垂下黑睫,将碗里的饭迅速刨进嘴里,随便嚼了两口咽下去。 赢邑刚把食盒里的菜端到桌上,抬头一看,世子已经吃好了,顿时一头黑线,“世子,没见过您这样急的……” 这还是他那个不动声色,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的冷酷世子? 这分明就是个为爱痴狂不顾形象的大傻子。 陆沉已经吃不下了,桌上的菜一个没动,这一碗饭憋得他俊脸通红,好容易顺了下去,好歹没把自己噎死。 他撑着桌角站起来,身子分明还是摇摇欲坠的,但俊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几分红润的生气,“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赢邑担心的问,“世子,你能走吗?” 陆沉目光微敛,“把……把小白也带上……” 赢邑无奈,只得扶着他上了马车,让他在马车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又回转身去将小白捞起来放进世子怀里。 陆沉乖巧的点点头,他知道,在去国公府的路上,他需得养足精神,好好应对,不然他很担心错过这次,自己就再也与赵明枝无缘…… 第123章 小白被吓飞了,喵呜一声不见…… 马车一路往镇国公府方向驶去。 陆沉本想抱着小白睡上一觉, 但他实在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 太阳穴又疼又烫,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踏进国公府,他又强打起精神来,端正挺拔的坐在车厢里,一双美目,直视着车上的垂帘,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运筹帷幄多年, 所谋所思各种局势,信手拈来,都没有今晚让他胆战心惊。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跟赵信开口说第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靠下来。 陆沉心脏狠狠一缩, 到了…… 他前所未有的紧张, 手心里开始不停的冒汗, 额上同样冷汗如瀑, 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病的。 赢邑掀开车帘, 手里已经握了一把青竹伞,他脸上摆着喜气洋洋的微笑,“世子,快下来吧, 国公府到了。” 陆沉歪了歪头, 墨发如云, 披散在肩头,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美人气质。 上一次来的时候明明就在几天前,却恍如隔世。 他抬眸看着高大巍峨的国公府门匾, 大门口守着几个手持长戟的亲兵,两侧挂着印国公府三字的灯笼,明明晃晃的透着亮儿,漆黑的雪地里,那两盏灯笼就像是两个指路的明灯,替他照亮了前行的路。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穿着小丫鬟的衣裙被软软糯糯的赵阿宝抱在怀里的样子,唇角翘了翘,提步下了马车。 外头早已有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家恭恭敬敬的等候多时,陆沉心里沉了一口气,他明里暗里来过国公府无数回,几乎没有过今夜这样的待遇,竟有赵府的管家专门来迎他…… 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赵信态度会如此转变?难道是赵阿宝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儿,陆沉心里一紧,脸色愈发惨白如纸,他踟蹰开口,“老管家,是不是阿宝出了什么事?” 呼啸的风雪里,老管家耳聪目明,那双精明的老目上下将憔悴的陆沉一打量,疏离而又客气道,“阿宝?陆世子,请你称呼我家四小姐为小姐。” 陆沉微怔,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好……四小姐她最近……可还好?” 老管家笑笑没回答他的话,摊开一只手,做出一个恭谨的请的姿势,“陆世子,请吧,国公爷早就等着您了。” 陆沉喉间紧了紧,喉结上下滑动。 老管家在前面领路,赢邑举着伞在他身后,他身子畏寒,披了一件厚厚的玄墨大氅,步伐缓慢的跟在老管家身后,路过抄手长廊,踏入好几进院,纯白的雪花落在他头顶肩上,他冷得瑟缩了一下,心中浮起一抹淡淡的疑惑,然而身前的老管家并几个侍卫手里挑着灯笼安安静静埋首走着,谁也没说话。 他稳住心神,压抑住喉间发痒的咳意,继续往前。 没过一会儿,走过垂花门,来到了一间布置淡雅的花厅门前。 这已经是镇国公府的后宅了,一向只有国公府内的女眷居住活动,也只有国公府自己家的男人才能进到公府这样深的院子。 陆沉心头再次疑惑。 赵信想见他,完全可以在外间会客的大厅,为什么会在后宅见他? 难道说,赵阿宝真的也要见他? 他眼神慌乱了片刻,顿在原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老管家……” “陆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沉想问为什么赵信会在内宅见自己,可瞧着那老管家眉眼清明,似笑非笑的淡嘲笑意,懂事的闭上了嘴。 “没什么……走吧。” 花厅门前,老管家便不准许赢邑再往里。 陆沉递给赢邑一个眼神,自己则跟着老管家进了花厅,没有了赢邑的搀扶,他步伐有些缓慢,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老管家并未多看他一眼,知道他生着病也没有主动去搀扶,只将他引到花厅外的隔间,便站着不动了,笑了一嘴,缓缓道,“前面的路,就要陆世子自己去走了,但老奴斗胆想劝世子一句,不管国公爷发什么脾气,您都好好受着,不要跟国公爷顶嘴,国公爷脾气不好,什么都听夫人的,您要是抗不过,就嘴甜哄夫人几句让夫人替您说话。若是遇到五公子跟您呛声,你也别跟五公子回嘴,他性子跟国公爷像,但是年轻气盛,不好对付,大公子能管下头的弟弟妹妹们,五少爷要是拿您出气,您就把话题转移到大公子身上。大公子性子比较温润,爱面子,关键时刻能保一保您。哦,对了,二公子是最难招架的,他若是对您冷嘲热讽,您只管受着,不要轻易吭声,说到底,咱们国公府这些公子小姐们都是嘴硬心软的人,陆世子,您多多保重。” 老管家一番殷勤指点听得陆沉疑窦丛生,“老管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皮笑肉不笑的翘起嘴角,“您还不知道吗?” 陆沉一脸迷茫,“我……” 老管家再次颔首微笑,“您进去就会知道了。” 陆沉紧了紧拳头,苍白的嘴唇微微一抿,往正厅走去。 一股带着暖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陆沉眯了眯眼眸,瞧见花厅正堂坐着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影。 赵信坐在首位,赵明谦赵明睿坐在赵信左手边,赵明枫坐在右手侧。 赵信身边,坐的则是赵阿宝的生母谢氏。 几人神情冷酷,皆板正严肃,大有一副三堂会审的阵势。 陆沉尴尬了一瞬,继续往里头走。 几道目光冷剑一般向他射/来,他抱着小白走到正中央,恭恭敬敬对着堂上的赵信谢氏揖了一礼。 “赵国公……” 赵信眯了眯冷眸,直直的向堂下之人看去,自国公府门前大闹一场之后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陆沉了,不知怎的,今晚的陆沉一袭玄墨大氅,厚厚的狐狸毛簇拥着他冷白如玉的冷硬侧脸,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看起来精气神儿还不如那天闹事的时候,他面色苍白,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天气这样严寒,额上却始终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似乎生了一场要命的大病。 赵信想着他糟践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几日积攒起来的怒意愈发蠢蠢欲动。 他一看到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不想,跳起来冲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记窝心脚。 小白被吓飞了,喵呜一声不见了踪影。 陆沉生生受了他这一脚,身体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砸在门框上,停下之后,大手捂住胸口,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记得老管家的话,无论如何,要忍。 谢氏没想到赵信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时不察就没拦住。 场面瞬间因为赵信的怒火而失了控,赵明谦等人也登时站了起来,纷纷围到陆沉身边。 “赵信,你怎么回事!” “爹,说好的先不打人呢!你是不是忘了娘怎么告诫你的了?” “大伯父,您这暴脾气是不是该改一改啊!虽然咱们今晚是要好好修理修理陆大世子,但是,您这一脚要是先把人踹死了,我们还唱什么戏来的?” 赵信这时才想起今晚干什么来了,一时间表情讪讪,大猫一般磨蹭在谢氏身侧,小心翼翼揪着谢氏的衣袖,觑着谢氏的侧脸,“夫人,我……我这不是太气了,看到他就没忍住……” 要他低下头来求陆沉是不可能的,虽然谢氏之前就已经叮嘱过他,说今晚是先问明陆世子的心意再做决定,说白了,他们家女儿怀了人家的孩子,今日本不该趾气高扬,甚至还要放下身段儿还要做一做那劝和的和事佬。 被赵信这般一弄,国公府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也不知一向喜怒不定的陆世子,心里存了多大怨气,到时候只怕是更不愿对阿宝负责了。 谢氏瞪他一眼,怒不可遏,忙让赵明谦赵明睿将险些昏迷过去的陆沉扶起来,“赵信啊赵信,你没看他在发烧?你这一脚把人踹死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阿宝年纪轻轻就丧夫。 说完,又探了探陆沉滚烫的额头,眉头紧紧一皱,“怎么烧成这样?陆世子病了?” 陆沉扯了扯嘴角,心里始终记着那老管家的话,遇事不要慌,忍住就好,国公府里都是嘴硬心软的人,他得扛过去。 他用手将嘴角的血渍抹了抹,“我没事……” 谢氏尴尬的看他一眼,见陆沉憔悴的脸上并没有怨怒,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那你现在还能不能动?” 赵信的力道她很清楚,年轻的时候他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这一脚下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就怕陆世子这高烧的身子也受不住。 “我还好,国公爷踢我这一脚是应该的,是我辜负了四小姐……” 赵信抿了抿嘴角,冷哼,“你确实活该!欺了我家阿宝,被我踢一脚怎么了?” 陆沉靠在门框上,嘴角一抹苦笑,“国公爷说得是……” 赵信急忙甩锅,“夫人,你看,这可是陆世子自己说的。” 谢氏白赵信一眼,听陆沉这样一说,心里顿时浮起几分疑惑,怎的看陆世子这满脸后悔之意,根本不像阿宝口中说的对她没有半分情意? 第124章 “阿宝怀你的孩子了。”…… 她来不及想太多, 先保住陆沉的命要紧,“谦儿, 睿儿,你们两个先小心把陆世子扶起来,枫儿,你赶紧给陆世子准备一把椅子。” 赵明枫不情不愿的搬来一把椅子,按他的想法,虽不至于让大伯父一脚将陆沉踹死,但今晚他也要让陆沉不痛快, 可现在这样一来,陆沉反倒在大伯母面前卖起惨来了?大伯母到时候一句话,他们这几个大男人谁敢违拗啊。 果然心计深沉!难怪能将四姐姐迷得三迷五道的!现在又来用他那张脆弱的小白脸儿迷惑大伯母来了! 赵明谦和赵明睿将陆沉安置在椅子上。 赵明谦犹疑的打量着他,这个男人往日看起来虽单薄, 可也没有到如今这样行将就木的孱弱, 怎的才几日不见就这样油尽灯枯了? 他按了按陆沉的肩膀, 低声问, “陆世子,你当真没事吧?” 陆沉猛烈的咳了好一会儿, 才稳住呼吸,勉强笑道,“谢大公子关心,我没事……只是之前不小心受了风寒。” 大公子…… 赵明谦表情复杂的皱了皱眉, 陆沉性情淡漠, 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客气过? 他一腔想要质问的话憋在心里, 登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几个男人皱着眉头面面相觑,陆沉要是生龙活虎倒还好,这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谁敢再碰他一下? 就连赵信也憋着一股脑的怒火没处发泄,照他的想法,他才不管陆沉是不是他外孙的爹,直接打死了事,之后,他自会照顾好阿宝和小外孙,要陆沉何用?死了干净! 谢氏淡淡的看陆沉一眼,因为那一脚,陆沉脸上血色尽失,这要是再出点儿什么事儿,陆沉今晚非死在这里不可。 她打定主意,有条不紊的吩咐道,“枫儿,你出去请个大夫来,先给陆世子看看病,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等陆世子稍微清醒一些再说不迟。” 御医是不敢请的,免得宣平侯府世子半夜在国公府被人群殴的消息明日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赵明枫“哦”了一声,转身出去请大夫。 陆沉大手用力按住胸口,额间冷汗淋漓,手上绷得青筋暴起,他忍住身体上连绵不绝的疼痛感,克制了半晌,抬眸道,“敢问夫人,你们今晚唤我前来……到底何事?” 在场众人刹那间神情各异,赵信更是脸色铁青。 赵明睿冷呵一声,淡嘲的勾起嘴角,“陆世子竟还不知道?” 陆沉漆黑的眸子露出一片迷茫,他真的不知道…… 赵明睿嘴角抽动,不想说话。 谢氏讪笑一声,走到陆沉身前,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啊……” 陆沉眉梢微动,赵夫人竟然叫他孩子?这这这…… “阿宝怀你的孩子了。” 陆沉大惊失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仿若晴天霹雳,“什么?!” …… 大冬天的突然一道闪电撕裂天空,一股刺骨的寒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将窗户底下的一架小巧玲珑的茜纱座屏吹倒在桌上。 追月忙小步过去将窗户合紧。 浓稠的夜色下,桌上摆了一盏绣兰草的灯,烛光猛烈的摇曳了一会儿,慢慢变得平稳。 赵明枝坐在南窗下看书,突然不知怎的,后脖冷得一阵汗毛倒竖。 她拢了拢厚厚的围脖,有些心不在焉,今日吃完晚饭后她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红鸾将安胎药端进来,服侍她喝下,“小姐,这药再喝一段时间就不必再喝了。之前是奴婢用那药压制你的孕吐,所以有些伤身子,再喝上几服保胎的药就能恢复过来。” 赵明枝收敛心神,舔了舔唇角,小手摸了摸肚子,“小红,外头是不是打雷了?” 红鸾笑道,“小姐,你是不是听岔了?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呢?不过看样子外面像是要下雨了,风又大了些,冷得很,小姐若是没事就不要出去吹冷风,小心着凉。” 赵明枝拧着秀眉,心跳愈发慌乱,犹如乱鼓齐鸣搅得她心神难安。 红鸾见她视线没在书上,便道,“小姐,你现在正在孕前期,还是不要劳神熬夜看书了。不若先躺下休息吧。” 赵明枝也感觉有些累,想了想,道,“好。” 她站起身来,红鸾和追月一人一侧将她扶着往珠帘里面走。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从门口蹿了进来。 追月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尖叫,“啊!小姐小心!有野猫跑进来了!来人啊!” 赵明枝惊诧的回过身来,只见一只小白猫翘着湿淋淋的尾巴向她跑来,她睁大眼,叫住惊慌失措的追月,赶忙让小红将小猫抓住,“小白怎么会在这里?小红,你快把小白捉住!” 红鸾身形利落,三下五除二将躁动不安的白猫抓住,送到赵明枝面前,一边笑道,“追月,你别怕,这不是什么野猫,这是小姐在侯府的时候养的猫,叫小白。” 追月愣了愣,“啊?小姐养猫了?” “是啊,我养猫了。”赵明枝牵开嘴角,也不嫌弃小白脏,小心将小家伙抱进怀里,“小白,你怎么来找我了?你是从侯府悄悄跑出来的吗?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小白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进了她温暖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往她胸口处蹭,来回亲昵的蹭了好几次,小家伙才将圆乎乎的小下巴搁在她胸前,扬起漆黑溜圆儿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一面深情款款的望,一面喵呜喵呜的叫,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嘤的在哭一般。 红鸾弯了弯嘴角,“小姐,可能是小白真的想你了,所以才大老远从侯府跑到了国公府来看你。” 赵明枝莞尔,命追月取来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擦去小白身上的雨水,“是吗?这么大老远的,也难为它一个小猫咪了。” 追月见赵明枝难得开心,也笑道,“都说动物是很有灵气的,这个小家伙肯定是闻着小姐身上的味道找来的,小姐自小就讨小动物喜欢,如今这猫儿也是,肯定不愿意跟着那陆世子,只想来找小姐呢。” 赵明枝心情果然好起来,当初离开侯府的时候,她其实很舍不得小白,只是小白是陆沉送她的,她不想欠陆沉什么人情,他的孩子她不要,他的猫她自然也不能要,所以便把小白留在了侯府。 可现在孩子尚在,小白也找了过来,这很难不说是天意。 小白这么可爱,到了她怀里,她可是不会还给陆沉的。 可是她替小白擦干了毛上的雨露,小家伙却一直急切的叫唤着,躁乱不安的在她怀里走来走去。 红鸾担心小猫伤到赵明枝的肚子,想将它抱开一些,小家伙顿时如临大敌,四条毛爪爪奋力抓住赵明枝的衣服,奶凶奶凶的冲追月呲着尖牙,似乎在控诉些什么,不过好在它并没有伤害赵明枝,凶完追月,又对着赵明枝喵呜喵呜的可怜巴巴叫唤起来。 这场面看着着实有些诡异。 追月在一旁瞧了半晌,疑惑道,“小姐,这猫儿是不是想说什么啊?” 猫不会说话,可小白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急切。 赵明枝怔了怔,心神不宁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将小白放开,果然小白跳到地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便往外头走,走两步就回头来看赵明枝,似乎在邀请她一起。 赵明枝明白了,小白一定是发生什么事要求她帮忙。 “追月,把我的斗篷取来,小红,你去取伞来,我们跟着小白去看看究竟。” 追月和小红忙应了声“是”。 很快,赵明枝便穿上斗篷跟小白出了林溪阁。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冷风呼啸,大雪如絮,遮挡人的视线。 “小姐,我们先回去吧,这雪太大了,又在下雨,若是你不小心摔了跤,只怕会累及腹中的孩子!”红鸾一边撑伞一面担心的将赵明枝手臂扶紧。 赵明枝有些站不稳,地上又滑,小白体态轻盈,在雪雨里轻灵跳脱,但它始终跟赵明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赵明枝能跟上它的速度。 赵明枝越发断定小白有事。 “我会小心的,小红你别担心。” 红鸾忧心忡忡,只得将赵明枝好好护住。 主仆三人没过一会儿就跟着小白来到了灯火通明的花厅,到了花厅外面,小白就不动了,小身子趴在花厅隔间外的门口,爪子发了疯似的不停挠门。 赵明枝快步走到檐下,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奇怪道,“这个时候花厅怎么还亮着灯?” 追月道,“咦?要不要奴婢先进去看看?” 赵明枝摆了摆手,眼珠一转,花厅外面守着不少如临大敌的护卫,见到她来,恭谨的行了礼。 赵明枝走上前去,问,“父亲母亲在里面?” 领头的护卫道,“回小姐,国公爷和夫人都在。” 赵明枝疑惑的拢了拢秀眉,“我进去看看。” 那护卫本想拦住她,可回头一想,国公爷好像并没有吩咐要拦住四小姐不让进,于是便放了赵明枝进去。 赵明枝心中不安,越往里走心跳越快。 小白跑在她前面,一步一回头的瞧着她。 第125章 陆沉快死了。大夫说。…… 她眉心微皱, 提着裙摆走到花厅正厅门外,人才刚刚靠近, 就听里面传来陆沉沙哑的声音。 她没听太清楚,只这道熟悉的声线便让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赵明枝内心咯噔一声,浑身僵硬的顿在原地,他……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所以小白根本不是自己摸索到国公府来的,是陆沉把小白带来的? 他来做什么?把小白还给她? 红鸾关切的走上前,道, “小姐,怎么了?” 小白发出一声呜咽,赵明枝心跳突然加速,血气倒涌, 意识有瞬间的空白。 她紧张得白了小脸, 咽了咽唾沫, 将小红和追月拦住。 红鸾凝神一听, 一颗心高高悬起,震惊的瞪大眼睛, “小姐,世子好像在里面……” 赵明枝脸色越发惨白,小手紧紧握住小红的手腕,咬了咬牙道, “别出声, 我……我去看看……” 红鸾呼吸一紧, 心中跟着惴惴不安。 如今赵明枝有孕的事情被国公爷和夫人知道,那今晚国公爷将世子唤到国公府是不是要同世子商量孩子的去留? 若世子知道孩子还活着,会不会……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手脚冰凉,更加惊慌失措,“小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至少有国公府做后盾,世子再如何冷漠也不敢当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面乱来…… 赵明枝揪了揪衣袖,努力稳住心神,示意追月和小红不要说话,自己则悄悄趴在门框上往里面看,呵呵,她倒要看看陆沉今晚来国公府到底要干什么,还要来杀她的孩子是吗? 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在宣平侯懦弱无能的赵翡烟了,他如若还要强迫她做掉这个孩子,她就彻底与他撕破脸面! 赵明枝暗下决心,往里面一看。 只见陆沉一身狼狈,浑身虚脱,双膝跪在父亲母亲面前,眼眶猩红,嘴角渗血,衣服上好像被沾染了血渍,看样子像是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快没命了。 她当下心里一慌,脑子里什么也顾不得细想,便手比心快的推开大门闯进去,挡在他身前,一脸愤怒道,“爹!大哥二哥,你们不要打他!” 赵信嗤了一声,沉着俊脸将她拉过来,“阿宝,你怎么来了?!” 赵明枝红着眼睛,回头见陆沉嘴角都是血的跪在地上,心里的疼惜翻江倒海,“我要是不来,你们今晚是不是要把他打死在这里?!” 难怪小白那样着急,她要是再不来,以她爹的暴脾气,只怕真的要活活将陆沉打死了! 赵信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哎呀,阿宝,打死谈不上,最多就是教训教训他罢了……”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像是教训吗!他分明都快被你打死了!”赵明枝又气又急,挣开赵信的大手,再次挡在陆沉身前,扬声控诉道,“我都说了跟他没有关系!孩子是他为了救我才不小心有的!也是我自己一开始不想要孩子的!他什么都没做错!你们明不明白,他不喜欢我,不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愣住了,花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显得十分局促尴尬,纷纷欲言又止。 赵明枝在众人面前说出心里话,声音一大,眼里的泪水便怎么也控制不住,直接流了下来。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站在自己的父母,还有脸上写满了担忧的大哥二哥,一阵哑然失笑,这就是母亲说的替她和孩子想办法? 他们口中的办法就是将陆沉拉过来打一顿消气?又或是以国公府的大势强权强迫威胁他为她和孩子负责? 这样逼迫他,强取豪夺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悲从中来,心痛到无以复加,根本不敢回头看陆沉的表情,手掌微微覆在小腹上,也提不起什么力气再与父母兄弟们争论些什么。 从她喜欢上陆沉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人间清醒,陆沉不爱她,他心里有人,她喜欢上他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无需陆沉为她的喜欢负责。 她也努力想过去争取他的喜欢,但没有成功,所以在他回府之后让小红给她一碗堕胎药的时候,她就彻底死了心。 这一辈子,她不会厚着脸皮再去打搅陆沉的生活,从此冷漠以待是对彼此最好的放过。 “谁说我不喜欢你?”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赵明枝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过身,他说什么? 那人还虚弱无力的跪在地上,清隽分明的俊脸在明灭的烛光下如诗如画,他低笑一声,微微抬起冷白的下颌,嘴角侵染着胭脂一般红色的血痕,那道血痕自下巴处蜿蜒到他修长的脖颈上,滑过他性感锋锐的喉结,为他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媚。 他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克制又贪婪的眼神。 赵明枝有些发愣。 她从没有看过这样鲜活的陆沉。 以前的他像是早就已经没了灵魂,总是几分清冷,几分淡漠,几分疏离,无论遇到什么,情绪鲜少波动,更不会像今晚这样对她露出如此热烈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在那眼神里看出几分爱意。 他怎么会爱她? 可他刚刚说什么? 他说,谁说我不喜欢你? “你……”她僵硬的开口,不敢相信的蹙着眉头。 陆沉再次遏制不住的猛咳起来,喉咙发痒,喉间充斥着一股甜腥味,他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沫。 一大家子又慌了,再次围上来。 “陆世子!” “陆世子你没事儿吧?” “陆世子你怎么样?” 在所有人关心的身影中,赵明枝呆怔的立在不远处,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陆沉心口发酸,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想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阿宝……” 他无声的嘶吼着,滚烫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想坚持着站起来,把她和孩子一起拥进怀里,可他没有半点儿力气,身子摇摇欲坠 ,还未站稳就已经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陆世子!” 昏倒之前,最后一声尖叫是谢氏的。 再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陆沉快死了。 大夫这么说,“夫人,请节哀,世子这身子早已耗尽了精气,他胸口有伤,连日来的高烧,他却一直没有喝药治病,现在已经油尽灯枯了,夫人……早日替世子准备后事吧。” 说完,大夫摇头叹气的挂着药箱,连药方都没有开便离开了国公府。 大夫是小五从民间请来的,一路披风带雪的匆忙走进林溪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男人,就下了这样的定论。 赵明枝身子晃了晃,眼神空洞的跌坐在陆沉床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之前在客栈还活得好好的人,才不过半个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他要死了? 耗尽了生气,活不下去了…… “阿宝,你要节哀……”谢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长叹一声,“他死了也好,你成了寡妇也总比被人说是抛弃好,到时候,爹爹和娘亲会给你再寻一户好人家,以后,你也就再不必理会外头那些闲言碎语。” “是啊,四妹妹。”说话的是赵明谦,“依大哥看,陆世子本就没有生志,你还是先让人把他送回宣平侯府去吧,他要是死在国公府像什么话?” “是啊,让他死到侯府去,免得别人说是我国公府害了他,父亲没打他,就只是踢了他一脚,二哥听那个叫赢邑的护卫说,陆世子身体本就不好,一直在生病,前段时日又不知道在哪儿受了伤,他回去之后也没有认真处理,再后来受了风寒开始发高烧,在侯府里不吃不喝不看病,你说,他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能怪得了谁?” “阿宝,你别不说话,你这样让娘很担心。” “阿宝?” “阿宝。” 赵明枝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乱糟糟的,泛着尖锐的疼。 她头一回对母亲和兄长发了火,“你们都出去!” “阿宝……” 赵明枝呼吸一滞,只感觉思绪迟滞,心底空落落的,她想到自己无缘无故跟娘亲和兄长发了脾气实在不太妥当,顿时火气湮灭,脸色灰白的对上母亲担忧的眼神,目光逐渐黯淡,“娘,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谢氏同赵明谦等人一走,赵明枝便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眼眶。 她把所有侍女都关在门外,自己一个人守在陆沉床边,眼睛通红的望着他惨白的俊容,“你……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死与你无关……你不用偿还我什么……为什么不处理伤口?” “雪窟那晚是你救了我,我心里已经认定你我的仇怨一笔勾销……陆沉我不怪你的你知不知道……” “是我害了你……” “你不要死……陆沉……你不要死……” 赵明枝压抑着哭腔,心口痛到无法呼吸。 是,她也怨恨过他为何那样冷酷无情,可无论她怎么恨他,也没有想过要他去死…… 更何况,无论他心里有谁,他始终是她孩子的父亲…… 第126章 只可惜,他的这份痴心不是对…… 赵明枝心情复杂, 伸出去抓他放在床边的大手,触及那抹毫无生气的冰凉, 她手指止不住的颤抖,抓了好几次才抓到。 她曾经无数次期待自己能这样牵着他的手,可绝不是在他要死的时候,看着陆沉灰白的干裂的薄唇,赵明枝只觉得自己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凝着他立体葳蕤的侧脸,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小红!小红!你进来!” 红鸾听到赵明枝的呼喊, 神情凝重的走进去,“小姐,怎么了?” 赵明枝拉过她,“小红, 你医术好, 你快看看陆沉, 刚刚那个大夫说他要死了, 我不相信,你去看看……” 红鸾心疼的看着病急乱投医的赵明枝, 哄道,“好,小姐,你别急, 身子要紧, 奴婢现在就去看看世子。” 赵明枝眼睛里通红一片, 眼下浮肿,看起来哭了好一会儿。 红鸾叹了一口气,走过床边, 看了一眼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男人,心里更是难受,她坐下,好好替世子诊了诊脉。 赵明枝急道,“小红,怎么样?” 红鸾摇摇头,眼圈儿微微发红,“小姐,世子的脉象看起来,时日真的不多了……” 赵明枝再次僵住,差点儿站立不稳。 红鸾眼明手快将她扶住。 赵明枝喃喃,“那怎么办……我不想让他死……” 一想到他会死,会消失在这世上,她心里便不住的发慌。 红鸾苦笑,“可是人命由天定,我们也无可奈何,小姐,世子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后来连着发高烧,他一直不肯用药才拖坏了身体……小姐也应该明白,高烧对一个人的身体是致命的……奴婢就算医术再高超,也回天无力……” 赵明枝仿若一瞬间被抽离了灵魂,眼前一阵模糊,差点儿昏过去。 “小姐!小姐!” 红鸾一阵呼喊,追星追月等急忙跑进来,手忙脚乱的将赵明枝扶到床上。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几个人一合计,只得将昏迷中的陆沉往里推了推,让赵明枝睡在外头。 红鸾眼里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握住赵明枝的小手,认真道,“小姐,你莫要伤心过度,小心伤了孩子……奴婢现在就去给世子配药,看能不能帮他拖一拖时间。” 赵明枝说不出话,泪如泉涌,“好……好……你快去……” 说完,身心俱疲,再也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红鸾叹了一一口气,站起身。 追月追星将被子拉过来,把并排躺在一处的男女盖好,“小红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真的没想到小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陆世子的感情却这样深……看着小姐这么伤心难过,我都想哭了。” “哎。”红鸾幽幽的长叹气,“还能怎么办,我先去配药熬药,然后给世子喝下,能拖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吧,看看能不能拖到孩子出生。” 追月一懵,“啊?孩子出生?” 追星揪着眉,“还有六七个月呢,世子这身子,真能拖到那时候吗?” 红鸾老气横秋一摊手,“开个玩笑罢了,一个将死之人哪能拖那么久,不过说来让小姐宽宽心而已。” 追月追星一听,心里无不沉重。 以她家小姐单纯善良的心性,定然会伤心伤神,这怀孕的时候女子最是敏感脆弱,这世子要是撒手一去,小姐内心定然负疚不安,还能养好自己和腹中的小主子吗? 红鸾也不再说什么,只自己一个人去了小厨房。 赵明枝怀孕之后,林溪阁便随时配备了各种药材,她在学医这方面有天赋,所以赵明枝给她准备了一个小的药材房,让她用以学习医药之类的东西,平日里,她也不用做丫鬟的活儿。 红鸾配了药材,熬好了药,然后端着汤药走进正房去。 追月一个人在床边守夜,见到红鸾端着药过来忙站起身,忧心忡忡道,“小红姐姐。” 红鸾“嘘”了一声,笑道,“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就好。” 追月为难的看了一眼床榻上,“这两个人昏睡在一处,我担心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红鸾目光落在床头,夫妻两个脸色都白得像一张纸,谁看了不说他们天生一对?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喟叹一声,“没事,我在侯府的时候就负责伺候世子和夫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追月欲言又止,见红鸾执意要一个人守夜也只能任她去,“好,那有劳姐姐辛苦些,若小姐有吩咐姐姐只管来唤我,我时刻警醒着。” 红鸾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房间里就没了其他动静。 红鸾将汤药先喂世子服下,然后又替两人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拿起赵明枝的手腕切了个脉,确认她腹中孩子没有受影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赵明枝醒来发现在自己仍睡在陆沉身边,窗外光影明灭,寒风呼啸,屋里燃烧着上好的金丝碳,温暖如春。 她眨了眨眼,睡眼惺忪的望着头顶熟悉的纱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和陆沉一起睡在林溪阁的床上。 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在她闺房的床上。 她躺在他身边,凝神看着他浓黑如墨的剑眉,挺拔修长的山根,线条明朗的脸部线条,还有那紧闭着的双眸下浓密纤长的长睫。 他确乎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人,尤其在这个雪雾弥漫的清晨,他肌肤白得透明,清瘦的俊脸两侧泛着淡淡的潮红,减弱了他平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添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赵明枝很少见到他如此未有防备警惕的时刻,贪心的伸出葱白指尖落在他眉心,一点一点拂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到性感优美的薄唇,最后停在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 随着他淡淡的呼吸,她的心里像是燃了一簇小火苗,烧得她面红耳赤。 她还是喜欢他的,说不出来,就是喜欢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一切,哪怕无数人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她还是疼惜他,怜悯他,想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告诉他,陆沉,你不要觉得这个世界冷漠,你看看我,我浑身都很暖和,你抱一下我好不好? 可是,他无情的踢了她一脚。 他面无表情的让人给了她一碗堕胎药。 赵明枝心尖一颤,迅速将手指收回来,嘴唇紧紧抿住,再不去看他。 然而,她刚侧开脑袋,隔着单薄的布料便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身上传递过来,她根本来不及害羞,撑起手肘,侧身摸了摸陆沉滚烫的额头,瞬间惊得浑身发冷,“小红!” 听到屋里的动静,追月端来洗漱的热水和帕子,柔声道,“小姐,小红姐姐熬药去了。” 赵明枝忙从床上坐起来,“小红怎么说?” 追月叹道,“小红姐姐说兴许好好用药,世子能多活几日……” 赵明枝手指一僵,“多活几日?” 追月咬了咬唇,“小姐……” “我问他还有多少日子?” 追月结结巴巴道,“大概十日左右吧……” 赵明枝用手狠狠抵住眉心,只感觉脑子一阵发晕,十天,十天能做什么?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她不是神仙,怎么救得了他…… 上午,谢氏带着人来瞧陆沉的病。 她看了看赵明枝憔悴的脸庞,心疼的抱了抱她,语重心长道,“阿宝,陆世子住在你的闺房里也不是什么事,不如娘让人把他送回宣平侯府罢?” “是啊,阿宝。”赵明谦道,“他只是个外人,你一个女儿家,这样不成体统。” 赵明睿摇了摇折扇,“就是,反正他都快死了,若是死在你房里,很不吉利。” 赵明枫瘪了瘪嘴角,“四姐姐,按我说,把他扔出去让狗叼走算了,睡你床上,你不觉得脏了你的床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听得赵明枝心情烦躁。 她安静了很久,平静的抬起眼睛,看着众人,“我知道大家是关心我,可是我要说的是,我做不到这样绝情,毕竟他曾经在雪窟里救过我,所以我想亲自把他送走,给他料理后事。” 谢氏一脸纠结道,“你们已经和离了,他的后事,如何需要你来料理?宣平侯府自会替他料理。” 赵明枝捏了捏拳头,想到陆沉在侯府里孤孤单单的处境,内心一阵伤痛,“不,他在侯府没有人能为他料理后事,他现在,只有我了。” 几人对看一眼。 “阿宝,不是娘不赞同你做好事,可是,你这样做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说出去让人平白看笑话。” “我和他本就是夫妻。”赵明枝眸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可你——”谢氏依旧愁眉苦脸,“可你对他的感情就只是同情怜悯吗?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他要给你和离书,要把你赶出侯府,送回苏城啊。” 赵明枝愣了愣,陆沉当初确实对她无情,她也很伤心难过,可回过头来,她心里其实很欣赏他的痴情。 只可惜,他的这份痴心不是对她罢了。 而且他对她也算得上仁至义尽,并没有完全欺骗她利用她,从一开始他就挑明了他对她不会有感情,在她绝望之后,他也替她做了最好的安排,把她送回苏城,安排她再嫁给心上人表哥晏初。 只不过他也没料到她不是赵翡烟,而是赵明枝而已。 他有什么错呢? 他最大的错,就是想伤害她腹中的孩子,但现在他人已经要死了,她决定原谅他一次,让他安安心心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人世。 第127章 陆沉摇头,死死揽住她,只恨…… “娘, 我和他就算和离了,我曾经也是他的妻子, 我做不到冷眼看他拖着病体回到那个没有一点儿人情味的侯府,让他被他继母□□……说不定他死了,他继母霸占侯府,连具全尸都不会给他留下。” 宣平侯府内部的事谢氏也听过一些,只知道陆沉与他那位继母关系一向不和,至今那位侯府夫人还被幽禁在院子里。 若现在把昏迷不信的陆沉交还回去,只怕他连十天都活不了。 谢氏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 纠结了许久还是妥协下来,“哎,好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至于陆世子就先安置在你院子里, 等他去了, 我们国公府也会为他的后事出一出力。” 赵明枝眼里泛着红, 哽咽道,“谢谢娘……” 谢氏离开。 下午赵信又抓耳挠腮的来看了好几次, 然后殷切的叮嘱赵明枝道,“阿宝,你可千万不能和他睡一张床上,爹现在就让人把他搬到隔壁房间去, 再安排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过来照顾他, 你现在怀着身孕, 千万不要亲自纡尊降贵的去照顾他,听到没有?” 赵明枝疑惑,“爹爹, 我其实也没费多少力,就是给他换一换额上的帕子,喂一喂药什么的,你不要担心我。” 赵信一脸烦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来人啊,去把隔壁房间的床收拾出来!” 赵明枝复杂的视线落在赵信背上,“爹爹,你怎么了?” 赵信目光狠狠往床上那昏睡中的男人一瞪,“爹爹没事,阿宝,爹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心软,男人的嘴那可都是骗人的鬼啊,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就是了!” 赵明枝哭笑不得,“爹,你别忘了,你也是男人。” 赵信胡子一动,挑着浓眉道,“我能和他一样吗!我是你爹,我当然只为了你好,他可就不一定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对他心软!” 赵明枝不知道自家亲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我……我没啊,他……他这不是快死了么……爹爹从小教育我要做一个好人,我就是不想看着他死得太难看,孤零零的多可怜啊是不是?” 赵信扶了扶额,后悔不迭,“害,怪爹,都怪爹,早知道我就不踢他那一脚了!” 害得他赵家都被姓陆的讹上了,搭进去一个夫人不说,还要搭进去一个女儿,好气,太气了! 赵信离开之后,果然来了一地的下人将陆沉搬到了隔壁厢房。 赵明枝摸不着头脑,生怕他们粗手粗脚的伤了陆沉,自己跟到旁边去看着他们安顿好陆沉才放了心。 夜幕降临。 赵明枝给他喂了药,把药碗递给小红,再把他放到枕上。 小红笑道,“小姐,你对世子是不是仍有情?” 赵明枝有几分羞赧,“哪有,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能那么傻?陆沉虽然身体没那么好,可哪有那么轻易就死的,一定是昨天晚上,父亲将他打伤了他才活不下去……小红,你说,都是因为我父亲他才会这样,我能不好好照顾他吗?父债子偿,就是这个道理。” 红鸾笑了笑,也不揭穿她的嘴硬,“好了,小姐该喝安胎药了。” 赵明枝端过她手里的药碗,低眸,望着碗里乌黑的药汁,眉心轻轻皱了皱。 她喝了太多的苦药,真的有些喝不下去了,可为了孩子,她还是得咬咬牙坚持把这段时日度过。 “我来喂你……”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将她手里的药碗夺过。 赵明枝怔了怔,猛地抬头,“你醒了?” 陆沉以手成拳,抵住嘴角剧烈的咳了咳,咳得嗓子嘶哑,才扬起一个浅笑,看向赵明枝,“红鸾,你先下去。” 红鸾福了福身子,“是。” 赵明枝又愣住,指了指退出去的小红,“红鸾?谁是红鸾?!” 陆沉将她手指握住。 炙热的手心将她用力包裹起来,赵明枝脊背微僵,呆呆的望着他莹润深沉的眉眼,那里不再是幽深古潭一般的平静冷漠,那里荡漾着涟漪,像是被人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一圈一圈的撩拨人心。 她一时怔住了,结结巴巴开口,“小红是你的人?她不叫小红,她叫红鸾?” 陆沉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如今他太虚弱了,身上提不起什么力气,可他真的不想再放开眼前这个人。 他看着她微丰的脸颊,再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柔软成一片春水。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愿意听我说吗?” 赵明枝气结,也顾不得他还是个病人,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气得小脸发红,“你和她是一伙儿的?你们两个在骗我?你把她安排在我身边到底要干什么!” 陆沉几乎用贪婪的眼神看着她,掀开被子,下床,明明还站不稳,但他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下床将他心心念念的人紧紧扣在怀里。 “你不要生气,你现在是两个人,小心伤了胎气……” 他力气出奇的大,用力箍住赵明枝柔软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肩窝处,蹭了蹭,哑声道,“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赵明枝揪着眉心,用力挣扎,“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吗?你现在又在惺惺作态干什么!陆沉,你放开我!” 陆沉摇头,死死揽住她,只恨不能用尽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担心她,更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声线低哑到极致,凑在她耳侧,不停道,“我不会再放开你了……阿宝,我喜欢孩子,我要你的孩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明枝心头猛地了跳了一下,只因阿宝两个字。 她难以置信的抬眸,望进他暗潮汹涌的眸子里,再不是死气沉沉,清冷淡漠的眼眸,那眼底氤氲着汹涌的情绪,看得人身心发烫。 “你……你叫我什么。” 陆沉压着嗓音,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聚在她脆嫩的脸上,对视半晌,他红着耳根儿,暗哑道,“我叫你阿宝……” 赵明枝不解的推开他。 陆沉体力不支,没了她的身体做支撑,很容易就被推倒在床上。 但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怒意,言笑晏晏的看着赵明枝,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 “你……”赵明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醒过来,却态度大变。 “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小红。” 赵明枝呼吸一滞,“什么?!” “小时候,我被陆清扮作小丫鬟跟着先宣平侯夫人到国公府做客,我被陆清踢进池塘里,是你把我救上岸,然后非要保护我,让我长大了嫁给你。” 赵明枝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可那个时候我救的明明是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非凡的小姑娘!你……你……”这么大一个男人,当她眼瞎么! 陆沉微微一笑,扬起一个明媚如风的笑容,那精致无比的五官登时都活了过来,像是被人精心雕刻的工笔画一般,一颦一笑勾着人心,“阿宝觉得,现在的我不俊美吗?” 赵明枝瞳孔微缩,是了,是了!那个时候她救下那个小姑娘,却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后来她陷入昏迷,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被人带走了,她哭着闹着要母亲去把她要回来,可母亲却说,她是宣平侯府的丫鬟,她有她的爹爹娘亲,她怎么能离开自己的家来陪她呢,所以她放弃了去要她,转而让母亲派人去打探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母亲打听回来以后告诉她,那个小丫鬟叫小红。 她一直心心念念担心小红在侯府日子过得不好,现在想来,幼时的陆沉被陆清恶整,穿了女装扮成小丫鬟,长大之后他是最不希望这件事外传的人,是以,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被她救起的小姑娘…… 一想到当年年幼无知的自己一直哭着要她长大了嫁给自己,赵明枝便羞恼不已…… 现在打晕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阿宝。” 赵明枝再次抬眸,脸颊泛着浅红,一生气,连同鼻尖眼角都跟着泛起可爱的绯色。 陆沉爱极了她这副又慌又乱的模样,情难自禁的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勉强走到她面前认真道,“那时候你在侯府要寻一个名叫小红的丫头,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便顺其自然的把红鸾安排在了你身边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 “嗯。”陆沉幽幽道,“我那时疑心你为何会和国公府的赵明枝长得一模一样,又见你行为怪异,与赵翡烟性情不合,便开始担心你是别人安排进侯府的奸细,又或是,你其实根本就不是赵翡烟,我不清楚赵翡烟为何会和赵明枝越来越像,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打探你的意图。” 赵明枝哭笑不得,“幸而我那时假托自己做梦,没对小红说实话,不然,你怕是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陆沉眸子微眯了眯,心口微微揪疼,“是啊,若是你那时候能对小红说真话,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第128章 赵明枝觉得,这样的陆沉更让…… 赵明枝听了这么大半天, 总算明白了。 陆沉知道她是赵明枝之后,内心后悔, 想与她重修旧好,共同养育这个孩子,无奈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孩子还在,一心以为他伤害了孩子,伤了她的身心,内心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以,他才多次想闯国公府对她示好,又故意劫走小六,引她前去, 后来又提着礼物上门见她父母, 就是希望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因为红鸾的“从中作梗”, 她的孩子还在……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晚,他既开心又难过, 既期待又害怕……但不管怎么说,他承认了这个孩子,也愿意让孩子生下来。 赵明枝默不作声的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抬手, 让他不要靠近, 然后才平静道, “这么多事,我要好好冷静冷静……你……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她有些不太能接受陆沉就是小红。 毕竟她当年说出那么令人羞耻的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也就算了, 可那个人怎么能是陆沉…… 他心里爱着别人,现在却要因为孩子再来爱她吗? 回到自己房里,赵明枝仍旧心绪难平,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堪。 当年,大姨母因为长得肖似盛老侯爷的先夫人才被盛侯看上,老侯爷对先夫人情深似海,后来娶了大姨母,便开始移情在大姨母身上,再后来两人开始共同孕育子女,老侯爷才开始一心一意喜欢大姨母。 现在,陆沉也因为这个孩子,这个陆家的血脉肯多看她一眼,她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么? 她心里烦乱,越想越想不通,大半夜穿了斗篷去赵明松的院子。 赵明枝在屋里练习焚香,闻言道,“谁说是陆家的血脉?” 赵明枝茫然的拧眉,“什么意思?” 赵明松道,“哦,四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因为陆世子快要死了,所以那天晚上他已经答应了大伯父,以后孩子生下来,跟着你姓,他呢,也算是入赘进我们赵家,自此就是我们赵家人了。” 赵明枝一脸懵逼,“啊?”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以陆沉的性子,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 赵明松弯起眼眸,将一块檀香埋进香炉里,“以后四姐姐不是陆家赵氏,但陆世子却是咱们赵家陆氏,想一想就挺好玩儿的,你不觉得吗?陆世子在朝中只手遮天,神通广大,位高权重,可回了家,却还要在四姐姐你面前做小伏低,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赵明枝无语的白她一眼,“陆沉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 赵明松扁扁嘴角,“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下尊严答应,都是听大伯说的,但是,四姐姐,我看得出来,你在陆世子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她说完,趁着赵明枝发愣的空档,又神秘兮兮的弯起嘴角,“也许,他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一定,但是管他呢,只要他肯认错肯低头,你就好好拿捏他就是。” 听君一席话,心情越发堵。 赵明枝翻了个白眼儿,诚然,她确实很希望陆沉能接受孩子,但如果只为了孩子,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义? 哦,不对,他不是快死了吗? 这样一想,悲伤袭上心头,赵明枝紧了紧衣袖,重新回到林溪阁。 站在院中,看见他那屋里还亮着灯,赵明枝心里千情万绪,不知道如何抒发。 红鸾从里间出来,看到赵明枝神情失落,“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世子已经睡下了。” 赵明枝背转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然后才重新转过身去,笑道,“红鸾。” 红鸾表情尴尬,低声道,“小姐,对不起,奴婢骗了你。” 赵明枝摇摇头,她并不是不明事理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红鸾道,“那小姐还怪世子吗?” 赵明枝怅惘的看了看那道窗户,他抱她的时候,那样有力,他的怀抱坚实而又温暖,她其实很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也想去依靠他,去接纳他,可是,他心里有别人,他会全心全意收回对那个人的情意,对她和孩子好吗? “其实……”红鸾牵开嘴角,莞尔一笑,“世子这个人没有小姐想的那么无情,他只是一个人活得太久了,所以并不懂太多的感情,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又不被侯爷喜欢,没人教会他怎么去爱,也没人教他怎么去温情。但是,世子对小姐已经很好很好了。” 赵明枝心旌微动,她怎么会不明白陆沉的处境。 她只是……说到底她只是……自私的希望他能多爱她一点,而不是因为腹中这个孩子…… “红鸾,他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吗?” “嗯……” “我知道了……” 赵明枝临睡前去看了一眼陆沉,他睡得很沉,以前睡觉的时候他眉心总是高高隆起,似乎总有抚不平的愁绪凝聚在他心里,可现在,他好像一夜之间卸去了千金重担,整个人都自由鲜活轻快起来。 这样的他虽羸弱,可更见俊美,也更撩人心魂。 红鸾说,陆沉这次一病,不像以前那样任性,该吃药就吃药,该吃饭就吃饭,他想让自己尽快恢复一些精气神,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赵明枝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实在困倦。 她抬手摸了摸小腹,“小家伙,你是不是也困了?” 怀孕以后,她很嗜睡,要不是这两日因为陆沉,这时候她早已经进去了梦乡。 赵明枝静静的看着陆沉宁静的睡颜,想着,不管陆沉对她是何种感情,在他离开人世之前,她总得好好对他,让他不留遗憾的离开…… 打定主意以后,她回到自己房中,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赵明枝更加嗜睡了些。 许是当初红鸾给她用了压制的药物,如今那药一停,就开始反噬。 她非但吃得比别人多,睡得也比别人久。 有时候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一天除了去看陆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她身子虚弱,陆沉却日渐强健,好吃好喝好睡的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在他能下床走动以后,便时不时进赵明枝的屋子,就算赵明枝赶他走,他也不肯走。 无奈赵明枝经常坐上一会儿就会眯眼睡去,这屋子里一大批丫鬟,谁也不敢对陆沉呼来喝去,赵明枝想着他没几日好活了,也就随了他去。 可那人却恬不知耻,越来越过分。 她有好几次醒来,都发现自己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怎么,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登堂入床了吗? 陆沉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见她半掀开眼帘,雪白的皮肤,脸颊红扑扑的,似一朵娇花海棠,身段儿犹如山峦起伏一般玲珑有致,她靠在他胸膛上,呼吸轻轻的,像一只懵懂可爱的小奶猫儿浑身上下透着慵懒妩媚。 他好容易退下去的高烧腾地一声又燃起来,全奔下面去了,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不是没拥有过她,可此间心境不同,每日间能如此近距离抱她,与她亲近,拥着她馨香馥郁的身子入睡,是他从未敢想过的。 可她睡得实在太多了,让他很是无奈。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她脸颊上的软肉,“阿宝,你醒醒。” 赵明枝脸上还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懵懂感,呆呆的看着上头清隽漂亮的男人,眼神有片刻的空茫,“我这是在哪儿?” 陆沉爱不释手的掐着她身上娇软的细肉,宠溺笑道,“在你房里。” 赵明枝瞬间清醒了,挣扎着坐起身,“那你怎么在这里?” 陆沉眼巴巴的看着她凌乱的衣襟,还有那单薄的中衣下若隐若现的粉色肚兜,目光微深。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从前他不近女色,原来根本不是他不热衷于男女之事,而是没遇到对的人,如今,他日日瞧着赵阿宝,每日都有一种□□焚身的感觉。 赵明枝红着脸抿了抿唇,将被子抢过来裹在自己身上,“陆沉!你……你给我出去……不许看!” 她对他发脾气,他也不生气了,甚至还会笑。 赵明枝噎了噎,嘴唇紧抿,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人快要死了,性子就真的会变好么? 陆沉克制住心底浓郁的情愫,嘴角无奈的扯开,护住她的腰身,“阿宝,我已经从红鸾那里听说了,我已经没几日好活,你难道就忍心我死之前都不能陪一陪孩子么?” 赵明枝睫毛耷拉下来,纠结的看了他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陆沉淡淡一笑,“嗯,生死有命,我不怪谁,我只求死之前能日日陪在你们母子身边。” 赵明枝心窝里一软,脑子里烦躁得跟一团浆糊似的,唯有眼前陆沉带着苦笑的眉眼让她能稍微平静。 哎…… 她叹了一口气,一张俏□□嫩的小脸在温暖的屋子里捂得跟朵桃花似的,“陆沉,你怕死吗?” “不怕。” 赵明枝觉得,这样的陆沉更让人心疼了,人活在世,谁不怕死呢,不过都是强撑罢了。 第129章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 她是个惯会心软的人, 纠结半晌,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 向他招招小手,“那……你要不要摸一摸我的肚子?” 陆沉失笑,看着她柔嫩白皙的双颊,在掀开被子以后越发红通通的,心里早已柔软一片。 他将身子挪过去一些,长臂揽住她的肩膀。 赵明枝一僵,干笑一声, 好歹念着他是个将死之人没有推开他的动作。 陆沉低沉的呼吸了一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拉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上,然后才将手掌伸进暖烘烘的被子里, 向她的小腹摸索去。 赵明枝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大手在自己腹部游移, 像是带着一把火, 一路燎原, 她咽了咽口水,小脸轰的一声涨得通红。 “在……这里。” 她不敢再让他自己胡乱去寻, 小手飞快握住他的手腕儿,将他宽大的手掌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陆沉手一放在她肚子上就不敢乱动了,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喉结上下滚动, 好软……阿宝的身子怎么会软到这种地步? 雪窟那晚, 他虽已经占有了她, 可那时候他心情复杂,心里怀着对她的愧疚,根本没有如何怜惜过她, 只是胡乱救了她便草草了事…… 脑子不可抑制的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她压抑的哭声和细碎的呻/吟弥漫在雪窟里,还有女子轻蹙的眉头,颤抖的睫羽,紧抿的樱唇,和那通红的娇颊,似是有人在他心上荒原投下一枚火石,腾地一声,燃起熊熊大火,快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烧尽。 他呼吸变得炙热,有些名为本性的东西在缓缓觉醒。 赵明枝不明所以的任他摸了一会儿,“好……好了……你……放开……” 陆沉脊背僵硬,耳根子火烧一般放开自己的手,“好像还小,我就摸到你的肚子软软的柔柔的。” 赵明枝红着脸,从他怀里起身,背着身子整理好衣服,小声应道,“嗯……现在是这样的,红鸾说,要五六个月会肚子才会大起来。” 说着,匆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看他是何表情,自己取了外衫就往身上穿。 “我要起床了,你也快起来,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你一直留在我房里像什么样子?” “阿宝。”男人在身后唤她小名,声线低沉暗哑,透着一股子勾人的撩人性感。 “你不要总这样叫我……叫我明枝就好。” 赵明枝心中微酸,他不过是为了孩子才肯妥协,她心里苦,不愿意与他这样亲昵。 陆沉站到赵明枝背后,凝着她的后背,露出爱而隐忍的眼神,从前他心里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但从来不敢在人前表露一分,唯有在众人看不到的时候,才敢露出那份深情。 到现在,他依旧如此。 生怕唐突了她,怕她害怕这样的自己,怕她不愿再给他机会,怕她再次将他推开,让他连见她一面都难。 他往前一步,将她的腰身拉进怀里,下巴抵住她的肩窝,“阿宝,你再嫁我一次,可好?” 赵明枝惊慌失措的想挣脱他的怀抱,“陆沉,你发什么疯,你放开我。” “我不放,以后再也不放了。” “陆沉!” 赵明枝生气,红了眼睛,“你到底还要怎么样,我念你身子不好,才留你在国公府,你现在是要怎样?还想得寸进尺么?有些事,我虽没有告诉爹娘,但你心里应该明白,若不是红鸾,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这个孩子……” 她有些说不下去,声音哽咽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所以才让你在国公府养病,并不代表我就原谅你当初对我和孩子的伤害!” 陆沉怔了怔,眼眸微微失焦。 “如果,我说我其实不会死,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要我了?” 赵明枝脱开他的怀抱,震惊的瞪大眼,“什么?” “阿宝,对不起,我骗了你。” 赵明枝怒不可遏,“你——” 陆沉捉住她细嫩的小手,醇厚的嗓音在耳边淡淡响起,“我的病已经好了,伤也休养得差不多了,那天晚上,我知道我们的孩子还在之后欣喜若狂,所以恳求国公爷和夫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能再和你结成夫妻,我什么都答应。我答应国公和夫人会好好待你和孩子,也答应国公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随赵姓,我什么都答应,哪怕他们要我的命,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们,赵阿宝,你还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你要你能开开心心的生下孩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但唯独让我离开你这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明枝生生僵住,眉心紧紧蹙成一团,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亏她刚刚还心疼他要死了,让他摸自己的肚子!丢死人了! “红鸾!红鸾!你进来!” 红鸾忙不迭跑进里间,目瞪口呆的看看怒气冲冲的女主子,又看看神情哀怨的男主子,干笑一声,“小姐,怎么了?” 赵明枝一把将陆沉的大手拉住,按照红鸾面前,小脸气得已然通红,“你给他把脉,你看看他到底是只能活几天了,还是能活上百八十年!” 红鸾嘴角抽了抽,难怪一大早的她右眼一直跳个不停。 她满脸尴尬的替男主子把了把脉,正上下忐忑,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明枝掰过她的小脸,火气弥漫的水眸巴巴的盯着她看,“红鸾,你跟我说实话,不许再骗我!你要是再敢骗我一句,我就把你和你家世子一起扔出国公府去!” 红鸾为难的看着自家世子,露出求救的目光。 陆沉长眸微动,眼神沉静如水。 红鸾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小姐,世子的身体好着呢,烧退了以后……活到小主子出生还是可以的……当然,如果小姐现在气得要杀了世子,那他是片刻也活不成了。” 听了红鸾肯定的回答,赵明枝又气又恼,小手颤抖的指着陆沉那张清冷禁欲的俊脸,“陆沉,你这个大骗子!” 他骗了她的眼泪,骗了她的心,还敢骗她让他摸她的肚子! 她现在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便宜全让他占了去! 而他呢,他非但好生生的在国公府养病,还好吃好喝的赖在她的林溪阁里,用她的丫鬟,睡她的床,利索当让的把她当暖床工具! “你给我走!你现在就给我离开国公府,再也不许到我眼前来!” 陆沉心里咯噔一下,早知道坦白会是这样的结果。 “阿宝,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 赵明枝眼里雾气蒙蒙,喉咙涩得生疼,“呵呵,你们把我当猴耍有意思吗?” “阿宝。” 陆沉想要去拉她。 赵明枝飞快往后一退,摇了摇头,眼里雾气弥漫,“不要碰我,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陆沉心如刀绞。 赵明枝知道,陆沉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住进国公府,这其中必有她父母的撮合。 偌大一个国公府,寒风呼啸,她拢着厚厚的大裘独自一人走在梅花林间,心头泛起一阵又一阵苦涩。 说不难过是假的,她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陆沉,不是因为他现在做得不够好,也不是他不够妥协,正因为他太过妥协,她才觉得更加心酸。 他口口声声不离孩子。 一句一句要为她和孩子负责。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腹中怀有他骨肉的缘故,可真要算起来,她这个人算什么呢? 因为一个孩子而得到他这个人又有什么意思? 隆冬的凛冽的冷风夹着雪粒刮在脸上,赵明枝头皮发麻,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抱膝坐在那阁楼空荡的角落里,风吹得眼睑通红,她慢慢靠在墙上,掩着面,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先是哽咽,后来越想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哑,变成放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 远处传来阵阵呼喊声,“四小姐!四小姐!你在哪里!” “阿宝!” “阿宝!” 还有兄长和父亲的声音。 赵明枝眼睛生疼,迷迷糊糊睁开眼,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阁楼里睡着了。窗户洞开,外面天色已晚,冷风吹进来,她浑身瑟瑟,身子僵硬的靠在墙角,一时间竟动不了。 那些声音喊了许久,没找到人,又渐渐消弭。 小阁楼里光线开始昏暗下来,只余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有一丝光亮。 赵明枝苦笑一声,索性今晚睡在这里,不回去。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又听见有人暴戾踹开了小阁楼的门。 她身子抖了抖,抱着手臂颤巍巍的睁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挑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进来,一把将她拉起来按进怀中。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后,赵明枝直接愣住,呼吸紧了紧,急促的呼出一团一团白雾。 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他身上的味道让她感觉熟悉,是一股淡淡的忍冬花的气息,好闻极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 那把她死死抱住的男人突然开口,身声音沉哑到极致。 第130章 这个禽兽!刚表明心意就要对…… 赵明枝腰间被箍紧, 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或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对她露出这样深爱又汹涌的眼神? 他目光如狼似虎,猩红发狠,像是要吃了她,又像是抱着一个珍贵易碎的宝物,在找到她之后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跟我走!” 他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来。 赵明枝整个人都呆住了, 双手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傻乎乎的望着他坚毅的下颌。 他走得很快,飞一般下了阁楼,穿过梅林, 走到国公府后门, 那里有一辆马车停在外面。 表情憔悴的赢邑立在马车旁。 陆沉看都没看他一眼, 沉着俊脸, 打开帘子将赵明枝塞了进去。 赵明枝还以为自己会跌在车厢里,心里正暗骂陆沉一点儿也不知道怜惜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却没想,马车里铺着几层厚的天鹅绒毯,她倒进去,仿若倒进了一团棉花里。 陆沉并没有进来。 他坐在外面赶车。 车速平缓, 将所有风雪都拦截在外, 车厢里还放置遮一盏燃得旺盛的小火炉, 将整个车厢渲染得暖烘烘的。 赵明枝心跳莫名紧张,美目紧紧盯着他挺拔笔直的后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马车很快就停靠下来。 他亲自来抱她, 她看着站在车旁剑眉星目的男人,身子往后一缩。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陆沉眉眼深邃,棱角分明的俊脸总是不带感情,让人望而生畏。 赵明枝依旧怕他,怕他像以前一样,淡漠而冰冷。 然后他没有,他只是没带什么表情的深深看她一眼,伸出大掌,犹如暗夜的猎人一般捉住她娇嫩的脚踝,不让她逃,不许她退,轻轻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拦腰抱了个满怀。 乍然一贴上他坚实的胸膛,赵明枝心跳猛地加速。 他大手轻轻一动,便用披风把她全身都裹了起来。 浓稠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抱着她往宣平侯府走。 风雪呼啸,侯府大门两个石狮子在暗夜里张着大口,门匾两侧,几盏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将漆红巍峨的大门照得煊赫。 守门的下人恭谨道,“世子。” 陆沉眼神没有半点儿偏移,目不斜视的走进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明枝有些崩溃,宣平侯府里有她最不好的记忆,她根本不想再回来。 可这个人,是如此的霸道强势,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抱着她停在他昔日书房门前。 事到如今,他才肯把她放下来,解开她身上的披风,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大手拂过她的乌发,冰凉的手指将她耳鬓前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他低眉凝视着她娇软的脸颊和慌乱的眉眼,想吻一吻她的额头。 但他忍住了,眸中种种情绪化作一片春水,将手从她脸边移开。 “等我,我先把炭燃起来,不然会很冷。” 他淡淡的说,又念念不舍的看她一眼,然后去准备炭。 赵明枝僵硬的脸终于缓和了一下,刚刚他的手指在她鬓边,那抹微凉,让她肌肤一颤,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没敢动,以为陆沉要揪她,可他没有,他只是在她耳边停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去让人取炭来。 他将炭火点燃,又将书房里的灯点亮。 昏黄的烛光为那张清冷俊脸添了些不真实的光晕。 赵明枝满心疑惑的看着他。 他做完这一切,又将书房的窗户关上了,然后走到她身边,气息冰凉。 他身量高大,颀长挺拔,就这么站在她面前,郑重的眸光凝聚在她脸上。 “昔日你说喜欢我,还作数吗,赵阿宝。” 赵明枝心尖狠狠一颤,猛地抬起眸子,又慌又乱,“我……” 陆沉浓郁的眉眼深深凝着她,哑声道,“我要听实话。” 赵明枝揪紧了秀眉,对上他灼灼的视线,一颗心砰砰直跳,“喜欢……” 陆沉眉间的郁气一扫而空,眼里透出欢喜。 赵明枝觉得难看,往后退了一步,“可那又怎么样,你难道就会喜欢我么?” 陆沉失笑,“怎么不会呢?” 赵明枝哑然。 看着赵明枝迷茫的小表情,陆沉突然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她的头,笑了一下。 赵明枝吃痛的揪着小脸。 却见陆沉打完她以后,人已经走到了黄花梨书桌旁,那里放着一块上好的砚台,他将手放在那方砚台上,轻轻一转。 只听书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咔嚓的机括声,对面的墙上,木质墙壁向两边分开,逐渐显露出一幅占据了整张墙面的画。 画上是一位明媚如春的美人。 少女笑容爽朗,乌发飞扬,臂弯上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大白馒头。 “这——”赵明枝心跳加速,指了指那画像,“我的画像怎么会在这里?” 陆沉唇角微扬,“你再好好看看。” 赵明枝凝神细看,那少女身后,角落里分明还藏着个乌漆嘛黑的小乞丐,乱糟糟的黑发覆面,小脸靠在自己的双膝上,只露出一双锋利的眸子。 小小一张脸,下颌尖锐,瘦得跟个猴似的,面容却很熟悉,是幼年的陆沉。 她心神大动,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冒了出来,“这个小乞丐是你?” 陆沉没再隐瞒,一脸唏嘘的看着那幅画,点头,“嗯。” 赵明枝仍旧不敢相信,当初她刚到宣平侯府不久,夜里瞧见陆沉对着这面墙发呆,那时她就知道他心里有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心里的人会……会是…… “这个少女是我,这个小乞丐是你?”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他。 陆沉抿唇一笑,大手握住她的手指,“嗯,是你。” 赵明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眸光聚在他脸上,“所以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 “啊,这……”赵明枝感觉这个世界太玄妙了。 “赵阿宝,你还不肯相信我么?我不是为了孩子来讨好你,我是为了你,来讨好你,讨好你的家人,我喜欢的人是你,藏在心里的人也是你,从你在国公府救我开始,到后来,你把一个馒头施舍给流浪在路边的我,我的心和我的人就已经彻彻底底是属于你的了。” 他握着她的手表明心意,手心热浪滚滚。 赵明枝感受着他起伏的胸口,目光始终盯着他深邃的眉眼看。 她太了解他的性子了。 他这等冷性子的人,绝不会在感情的事情上说谎,毕竟当初她顶着这张脸嫁进宣平侯府的时候,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后来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内心纠结,却还是为了保存那份独一无二的痴心,要流掉她的孩子。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兜兜转转,他都是为了她,而不是那个所谓的莫须有的女人?! 赵明枝登时哭笑不得,“陆沉,你喜欢的人是我,可是你从来没有表现过你喜欢我啊!” 以她国公府贵女的身份,放眼都中,哪个王公贵族的子弟不是对她阿谀奉承,来讨她欢心? 可唯有他,几乎不给她好脸色看,每回在别人的宴会上相遇,他也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更别说跟她多说一句话,后来他还当着好多人的面对她的容貌冷嘲热讽,说她长得还不如民间的豆腐西施美! 就这样的人,居然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她? “我那时……” “你不好意思?” 赵明枝突然顿悟。 男人别开头,“我……” “你不光是不好意思,你还不敢跟我说话?” 男人默了一下,狠狠咬牙,“我没有……” “你非但不敢跟我说话,你还故意在外面宣扬我长得不好看,让我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嫁给你是不是?” “……” 陆沉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赵明枝头一回见陆沉这样脸红,他本就是冷白的皮肤,比一般粗糙的男人要白皙许多,如今在赵明枝咄咄逼问下,越发不好意思,慌乱得面红耳赤,眼眸乱动,就是不敢看她一眼。 赵明枝知道真相,心结已解,心中霍然开朗。 当初那些压抑她的情绪不翼而飞,如今再看这位冷面阎罗世子时,已经有了不同往日的心情。 她弯了弯先前哭得干涉的眼眸,笑得弯起了腰,“哈哈哈哈!怎么会这样,都道说无巧不成书,可这也太过巧合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了出来。 陆沉俊脸微黑,一把将那笑得眼睛发红的女子抱住,顺势低眸抵住她的樱唇。 笑声戛然而止。 赵明枝生生僵住,脸颊滚烫,黑睫的睫毛不停的颤抖,“你……” 她想离开那道柔软的薄唇。 可他偏不让,霸道的搂住她的腰,不想在她嘴里听到别的声音。 他头一回吻心爱之人,动作生硬,没有技巧,可她也不会,呆傻的在他怀中,动也不敢动。 是以他才有机会去探索去按照画本上的动作去学习。 两片薄唇紧紧抵住她的,那股销魂彻骨的柔软和馨香让他浑身一软。 他紧张得快要爆炸,可还是微微侧了侧头,让自己的鼻尖在她鼻尖上蹭过。 一阵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赵明枝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慌得眼睛泛起水雾,“陆沉……” 她一说话,就感觉他的嘴唇分明跟她连在一起,一块儿动,一块儿呼吸,炙热的感觉从头到脚,呼吸相间,气息相闻,没有比此刻更近的距离了。 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将她身子往后一推,按在墙上,低头,张开嘴唇,毫不满足的含住她的。 赵明枝如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睁大眼眸,懵懵的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睛,这样一亲……又是别样一番感受。 他甚至得寸进尺,唇畔互相厮磨还不够,竟然……侵入她的樱唇,将那秀口之中一点嫣红勾出来细细的品尝。 赵明枝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头一回跟一个男子这般亲近,气息微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样暧昧的姿势有些磨人,她心口飞快的跳动着,终于忍受不住,欲推开他。 可他不愿。 一双深邃的眸子升起层层黑雾,如狼似虎的盯着她娇艳红肿的嘴唇,大有饿虎扑食的意思。 他伸出大掌握住她的小手,干脆利落的把她抱起来,就要往里间去。 赵明枝意识到什么,察觉到男人勃然欲发的炙热,这下是真的怕了,抱着他结实的肩头,在他怀里挣扎。 这个禽兽!刚表明心意就要对她做那种事吗! “你……你放开我!你会伤害到赵团团的!” 意乱情迷的男人怔忪了一下,手指微紧,“赵团团是谁?” 赵明枝满面娇羞的揪着他的衣襟,小声说,“我女儿,名字是我取的。” 陆沉恍然大悟,总算清醒过来,复杂的视线落在她小腹处,隐隐有几分嫌弃,可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差点儿失去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他的小救星,是他的小福星。 他抿了抿唇,没再继续,只把她抱回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椅子上,半蹲在她身前,将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幽幽道,“阿宝,我有了你,就好似流浪的猫狗有了主人,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我以前欺负过你,伤害过你,是我不对,你可以打我骂我杀我,但不能不要我,你可明白?” 赵明枝心里发软,低眉看他,那样一个淡漠清冷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怀里,惹人心疼,“哦,知道了。” “也不许和盛宁玉在一起,别的男子,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好。” “也不能为了赵团团不要陆圆圆。” “好。”应下一半,又觉得奇怪,“陆圆圆是谁?” “我取的,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赵明枝没好气一笑,“赵团团都还没有出生,你想什么呢……” 那么久远的事情,怎么听起来像做梦一样不切实际呢? 第131章 大结局 终有一日,他会亲手奉给阿宝一…… 陆沉抬起头, 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似发誓, 又似畅想道,“不光赵团团,陆圆圆,以后我们还要生十七八个孩子,赵花花,陆好好,赵月月, 凑成花好月圆……” 赵明枝听得头大,“你不是不喜欢孩子么?” 陆沉吻了吻她的指尖,低笑一声,“不喜欢别人的孩子罢了, 以前觉得此生都没有可能娶你为妻, 所以更厌恶孩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 只要是你,我愿意跟你生到天荒地老。” 赵明枝红了红脸, 低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浮起一股异样。 他愿不愿意跟她生孩子生到天荒地老她不知道。 但是他此刻隐忍克制着情/欲的黝黑眼神告诉她,他十分,非常, 想跟她做那晚在雪窟之中的事…… 事实上, 陆沉确实想这么做。 清心寡欲的时候, 不觉得自己是个重欲之人,可一旦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他本能的就会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想抱她,摸她,吻她,让她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热烈的呼吸只为了她,每一个眼神交流都像是在缓解久旱未灌的干涸,每一次肌肤接触都是在发泄暗流涌动的Y/望。 若非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尚未成型的赵团团,和一个每日提醒他不能碰赵阿宝的红鸾,他只怕会彻底失控。 好在,他理智尚存,还知道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小福星。 那晚之后,陆沉带着赵明枝重新回到国公府,当着赵信和谢氏,以及赵家诸子的面,彻底与赵家解除了误会。 本来,陆沉将“死”,博取同情,就是当初谢氏和赵信联合陆沉做的一场戏。 现在两个人摒弃前嫌,重新走在一起,自然也合了谢氏心意。 赵明枝腹中的孩子也有了着落,可谓是皆大欢喜。 陆沉放不下心上人,更舍不得赵团团,依依不舍的赖在国公府小住了一段时日,气氛格外诡异。 当年,国公府里的各位背地里没少议论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也更没少辱骂这位手眼通天,玩弄权术的国之重臣,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们竟然会和他坐在一张桌旁吃饭喝茶,更没想到他们还能与他称兄道弟,抬头不见低头见。 陆沉郑重的向赵信保证,他会回到宣平侯府,三媒六聘,十里红妆,重新娶赵明枝为妻。 赵信忍住打爆他狗头的冲动,含泪答应,说,自己舍不得阿宝,让他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娶。 陆沉打包离开国公府的那日,都中连日来洋洋洒洒下了大半个月风雪,偏在那日放了晴,傍晚,陆沉磨磨蹭蹭伺候完赵明枝晚饭,又陪着她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看着她躺在床上闭上眼才背着手从林溪阁踱步出来。 国公府外,霞光万丈,染红了都中的半边天。 赵明谦和赵明枫在门口送他。 “陆世子好走啊。” 陆沉微微一笑,“大哥放心,我还会再回来。” 不说今晚,明天肯定来蹭饭。 现在的他,一日都离不了他的两个小心肝儿。 若非赵信非要他回侯府,他还能再在国公府蹭上一百年。 赵明谦嘴角微扬,“陆世子客气了,能得陆世子这一声大哥,我心甚慰,哈哈哈哈,以后这里就是陆世子的家,陆世子想来就来。” 陆沉偏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叼着草根却一言不发的赵明枫,眼角眉梢带着笑意,“那我就先走了。” 赵明谦挥挥手,“去吧去吧。” 陆沉优雅道,“说不定,明日下朝就回来。” 赵明谦轻笑,“只要你不怕被爹爹打,就尽管回。” 陆沉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舍不得打死我,我是他小外孙的亲爹。” 赵明谦哈哈大笑,“你啊,你就父凭子贵吧。” “好了,不说了,明日来看阿宝和团团,给兄长带酒。” “庆林春的,别记岔了。” “不会。” 陆沉自得一笑,悠然走出国公府。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独自追赶前来的赵明枫拦住了去路。 赵明枫眉梢高高挑起,下巴一扬,“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本公子肯纡尊降贵帮你吗?” 陆沉如今已然沉淀下来,成熟稳重,在赵家诸人面前,有了当女婿妹夫姐夫的自觉,对待赵明枫更是如对自己的小辈一般放纵,“因为你早就知道我心悦你的姐姐,一直爱而不得,求而不能。” 赵明枫嗤了一声,多打量他一眼,“看来你还不笨。” 说这话的时候,赵明枫俨然已经忘了,站在他的面前的这位,是城府极深的御前红人,是心狠手辣的朝中重臣,是他们口中最擅搅动风云的“奸佞”。 陆沉轻笑一声。 那一笑,眉眼如画,明动生辉,越是清冷不爱笑的人,笑起来越招人。 而最近,这位冷面阎罗世子,笑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赵明枫尴尬的站在原地,一时讪讪,他今日把他拦下来,不是要打架,也不是要与他争论什么,他只是想起自己从前不小心看到的那些事,想要一番求证。 “走吧。”看出赵明枫有话要对他说,陆沉主动邀请他与自己同行,“去侯府坐一坐。” 赵明枫“哦”了一声,提步跟上去。 宽大的青石板街道,来往都是急着归家的百姓,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赵明枫突然开口,“当初,我看到过你哭。” 陆沉一愣,“何时?” 赵明枫幽幽道,“那时候我才五六岁。” 陆沉怔愣之后,回忆起来了,赵明枫五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快十三四岁了。 那时,他在侯府并未站稳脚跟,继母不疼,兄弟相欺,父亲流连秦楼楚馆,从不管后宅之事。 他那日被陆清打了一顿,奄奄一息扔在后门后,但他并没有认输,爬起来,去药铺给自己买药治伤。 之后,他去了镇国公府大门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去,也许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温暖的地方,那个跟宣平侯府不一样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会看到赵阿宝笑容明媚的从元凌的马车上下来。 然后好多见到过他们的人都在议论,夸说,国公府的那位四小姐与太子殿下当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他年纪小,家中无人教导,起初并不知道什么是金玉良缘。 他把赵阿宝当做自己内心最深的秘密,他想有朝一日,等他长大了,去见她,和她做朋友,去保护她,像她说过的那样。 可他原不知道一个女孩儿长到一定的年纪是会嫁给另外一个男孩儿的,嫁人之后,那个女孩儿就会完全为那个男孩儿所拥有,再也不能与他随意相见。 那一瞬间,他身心双摧,差点儿崩溃。 也是那次,他傻愣愣的在国公府外守了一晚,想鼓起勇气,在第二天赵阿宝出府之际,去认识她,去告诉她,让她等等他,他长大了,也能娶她为妻子。 但他没等到,第二天的赵阿宝要同太子殿下一起去行宫。 国公府和太子的仪仗声势浩大,前呼后拥,人头攒动。 小小的他在角落里,根本连赵阿宝的裙角都摸不到,而那个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太子元凌,却能和赵阿宝坐进一辆马车里。 人与人之间的参差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也是那时,他暗暗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要出人头地。 他以为,自己曾经为赵阿宝流过的泪,无人知晓,却没想到赵明枫竟然知道。 他微微偏过脸,深深的看了赵明枫一眼。 赵明枫挑眉道,“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到一个浑身青紫,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大哥哥在家门外哭,觉得很奇怪,所以那之后,我就时常注意你,我以为,你是眼红我们家门第,才哭的。直到我逐渐长大,时不时就能在四姐姐出现的地方看到你,而且四姐姐去道观祈福那次,她差点儿被元凌下药侮辱,也是你及时报信让我去救人。后来的无数次,我都能在隐隐约约中寻到你的身影,我就猜,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合?为什么她下葬那晚,我能在四姐姐的陵前又看到你。” 陆沉眼神一紧,蓦的看向赵明枫,声音渐冷。 “那晚,你……” “没错,那晚我就在暗处,看到你神神叨叨的在四姐姐坟前埋什么东西。” 陆沉拳心倏忽捏紧,瞳孔微缩,“你还看到什么?” 赵明枫意味深长的与他对视,“看到你种下一棵桃树,还说什么,祈归香魂。” 说到这里,赵明枫勾唇一笑,神秘兮兮又不怕死的凑过去,“陆世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所以才让我四姐姐活了过来?” 陆沉眉心紧蹙,拳头藏在大袖之中,修长深邃的眸子里泛起黑雾,“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赵明枫轻哼,“你这个人惯会口是心非,我以前问你喜欢不喜欢四姐,你说不,现在你好容易被我四姐原谅了,怎么,还要走以前的老路吗?我们姓赵的,各个都是心直口快,直来直往的人,若不然,你能这么轻易得到我们举家的信任和接纳?就连我二哥,那天还跟说,以后在朝中要多与你来往,毕竟你我是一家人,姐夫,说句实话吧,不死人,我们是家人,不是同僚。” 一家人三个字,深深触动了陆沉。 清冷淡漠的男人犹疑再三,还是决定坦白,“我曾经去过苏城,有缘见过一位道法高深的老道人……” 赵明枫听得直皱眉,“所以你为了求你和四姐的姻缘,还专门去搞了一对法器?” 陆沉淡道,“不是法器,是写有我和阿宝生辰八字的一对瓷娃娃。” 赵明枫哼哼唧唧,“那也算法器的一种啊,但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该勉强的偏要勉强?我四姐姐那个时候可是要嫁进东宫的人啊!你竟然这么大胆子敢用偏门的法子强行把你和我四姐姐的婚姻绑在一起?!” 陆沉微微沉下俊脸,显得格外可怕,“我没有。” 赵明枫轻嗤,如今,他并不怕这位冷面世子,他可是他的姐夫,以前两人有什么嫌隙都不作数,但现在,只要有四姐在一天,他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随便蹦跶。 而且因着陆沉权臣的关系,日后,在这都中,看谁还敢欺负他半分! 赵明枫心里免不了有几分洋洋得意,“还说没有,我说那晚你在四姐姐的坟前埋什么东西呢,原来是那对瓷娃娃。” 陆沉薄唇紧抿,淡漠的脸上难得浮起一阵不自然的浅红,“不是强求,是我和她,本就有缘分。” “当真?” “老道人如是说,你若不信,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前去一问。” 赵明枫摆了摆手,嘴角荡开一个笑,“算了,我信你,要是你两真没有缘分,我四姐姐又怎么会在侯府的时候就爱上了你呢?哎,所以爱这种东西真不好说,我还以为她长大了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后呢,谁知道,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陆沉嘴角动了动,几不可见的露出一个浅笑。 他神色淡淡的看了看天地一线之间慢慢垂落夕阳,心底溢满了一股暖意。 还有一事,他没有说,那个老道人确实说过,阿宝的命格非凡,是大富大贵的命,是母仪天下的运。 将来,她会成为一国之母。 可他铁了心要她的身心,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他嫁给别的男人为妻,为后? 大燕的天下是元氏的,但不会永远是元氏的。 终有一日,他会亲手奉给阿宝一顶艳绝天下的后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