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 作者：奶黄菠萝包 文案： 把星星摘下来，放进我的怀里 在十六岁之前，小少爷于星衍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十六这年，他离家出走，和一个陌生男人合租。 这个男人成熟又英俊，喜欢逗弄他，喊他小朋友。 三年后，他来到了男人读过的大学上学。 曾经的小朋友长大了，合租的男人也早就离开了他的生活。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喜欢。 == 那天下着大雨，于星衍哭着对冷漠又疏离的男人吼道：“许原野，我告诉你，我不会永远长不大的，我总有长大的那天！” 男人抽着烟，目光低垂，笑了笑。 “那就等你长大吧，小朋友。” 后来。 许原野在酒吧喝酒，遇到了学成归来的于星衍。 大家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于家的少爷是如何的年少有为，又是多么的漂亮高傲不好接近。 许原野跟了上去，把人堵在了厕所门口。 他喝多了酒，靠在小于总的身上不肯起。 他说：“于星衍，别长大了，永远当我的小朋友，好不好？” ＊ 白切黑大神富二代写手攻×小少爷漂亮矜傲校宠受 攻教会受什么是成长，受教会攻什么是爱情。 第一章 门外的小朋友 嘉城八月的晨光洒入卧室，透过米色的纱帘，在木地板上碎成一地光斑。 许原野关掉闹钟，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刚搬回嘉城新苑一个星期，只给主卧的床换了一套被子，把带过来的书填满了书房，其余的装修都还保持着十年前的原样。 欧式田园风的装修精致又轻快，这套三居室里到处都充斥着甜美的气息——是许原野母亲原颜女士的手笔。 嘉城新苑是嘉城的老牌小区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设施有些老旧，但是胜在社区成熟完善，地段也好，旁边就是嘉城最好的中学六中，所以房价一年比一年高。 许原野十八岁的时候这套房子就被过户到了他的名下，而原户主——他的母亲原颜女士，早就一拍屁股移民去了澳洲，这些年这套房子一直空着，除了定期清洁没有人过来住。 起床后，许原野去厨房煮了一碗鸡汤馄饨，把今天要读的书拿出来放好，准备开始吃早餐。 虽然如今的许原野刚刚大学毕业，但是他是朋友圈子里出了名的养生派，十二点之前睡觉，早上八点起床，轻易不会更改。 鸡汤馄饨里的馄饨是在小区楼下超市买的速冻馄饨，鸡汤是许原野昨天煲的汤剩下的一点料子，端出锅的时候馄饨浮在金黄的汤里，上面细细撒了一把小葱，看起来十分诱人。 沂南省有煲汤的习惯，本地人几乎没有不懂煲汤的，小时候许原野对母亲原颜最多的印象就是她端着煲好的汤叫他来喝的样子，那也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温情。 嘉城八月的天气炎热非常。 空调主机嗡嗡的叫声和窗外老年太极的音乐传入屋里，被玻璃门阻隔了些许，但依旧有些喧闹。艳阳此刻挂在天边，晒得小区的石子路都泛起了金光，一层又一层地荡漾了开来。 六中的高三已经开学了一个月，今天好像是新生报道的日子，到处都是提着行李箱的小孩儿，想来嘉城新苑的住客又要换上一批。 早晨的光景总是那样鲜活，叫人看了也不由自主地精神起来。 吃完早餐，许原野把书拿上，躺在沙发上闲闲地看着。 他的新书是末世废土背景，目前大纲和细纲都打好了，存稿写了三万，离他准备的三十万字还有不小的距离。 但是许原野并不着急。他还是打算把这些前期资料看一遍，慢慢写就好了。 许原野的人生和很多人并无不同。出生、长大，经历一些挫折，奔赴高考的考场，然后离开生活许多年的城市，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上学。 许原野的老家宜城是一个很美的城市，它亲切友好而包容，人们总是慢悠悠的，打着蒲扇在巷口乘凉。小时候许原野一个人住在沂南江畔的大别墅里，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老管家，和总是抱着他一起听戏的阿婆。 华国日新月异地发展着，这座老城也不可避免地被时代的浪潮携卷着前进，在这样急切的步伐中，许原野飞快地长大了。 从宜城到嘉城上学，许原野告别了自己的童年，告别了沂南江畔的老树和长椅，和那栋有些老旧的，爬满青苔的别墅。 在那个手机刚刚开始智能化的时代，许家整个家族都迁到了嘉城。 而十年后，许家已经站在嘉城的顶流，如同一棵茁壮茂盛的大树，伞盖投下的阴影覆盖着这座一线城市。 早晨的阳光晒在沙发上，空调的凉气不断往外吐出，在许原野的脸畔相遇，舒服的恰到好处。 他眯着眼，偶尔拿起笔在书上写下一句注释，翻阅的速度不快不慢，时间便在书页窸窣的翻动声响中溜过。 十一点半，今日的第一个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里。 许原野把笔当做书签夹在书本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接通了电话。 是他的发小李颐。 许原野开的外放，电话放在腿上，隔了老远还是被李颐浮夸的咏叹调式的发言弄得一个激灵。 “野哥——大消息！大消息！” …… 许原野没说话，嫌弃地手机再拿远了一点，重新翻开了手中的书。 许是习惯了许原野的不搭理，李颐自顾自地故布疑阵：“你猜猜看，继你之后，又有哪个勇士出柜了？” 许原野眼都不眨一下地回答：“苏意难。” 虽然他从北城大学毕业回到嘉城才两个月，但是也对嘉城这些新兴的家族和目前风头正盛的人了解一二。 主要是李颐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想不记得都难。 苏意难是苏家的小少爷，虽然是“小少爷”，实际上比许原野还要大个四五岁，搞艺术的。 许原野在没有和许家闹掰之前和他见过一面，很容易就看出来了他的性向。 “没错，就是他！听说苏家老爷子气得仰倒，还在家骂了你几句，说你发展歪风邪气，笑死老子了！” “谢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许原野的签字笔在指尖转动，过了一会儿，又翻过了一页。 “诶，野哥，你现在舍友找到了吗，要不然让这个苏意难来和你一起住啊，落难小情侣的美好爱情故事，苦难里的花朵~啊，想想都浪漫！” “找到了，不劳您费心牵红线了。” 许原野听到这个，看了眼时间。 快十二点了，他们约的下午两点签合同。 “野哥，你说你，居然千金一掷就买别墅去了，唉，有钱真好，任性。” “但是你买了又不住，图啥呢？这就是强者的快乐吗？” 许原野记得他已经和李颐车轱辘过了这个话题，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是就此打住的意思。 听到他的漫不经心的哼声，李颐果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很有眼力见地问道：“那野哥，你新居要不要我送点啥过去啊，庆祝你乔迁之喜啊，或者约上大肥和韭菜两个人在你那打个边炉？” “你们少在外面传我的风言风语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租客下午就要来签合同了，我这儿就算了，找个时间去你们那吃吧。”许原野一点都不想让这几个损货知道自己现在住在哪里。 和许家闹掰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半个月，但是“许原野出柜”这件事情依旧是嘉城的头条新闻——也许现在不是了，苏意难可能把他踹了下去。 许原野刚从北城大学毕业回来，在许家如今的联排别墅里只住了一个月不到，就收拾东西主动滚蛋了。 二十二岁的单身男青年被迫在一个月里吃了五场相亲宴，吃到最后许原野反骨上来了，直接二话不说出柜完事。 许家如今的掌舵人，也是他的父亲许蒋山，高二以前一直都对自己这个儿子十分满意，想要把他往接班人方向培养，可惜许原野从高二开始就信马由缰，没让他再感受到一点快乐。 许原野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科，许蒋山一直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会选理，可惜许原野瞒着他直接选了文，并且没听他的转理。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连虚假的父慈子孝都没了。 但许原野成绩好，高考那年考了沂南省的文科前十，也很是让许蒋山风光了一把，好不容易想拉下脸去求和，许原野转头又填了个汉语言文学专业，把想让他报金融管理再不济学法的许蒋山再次气得四仰八叉。 许原野去了离嘉城隔了大半张华国地图的北城，四年内只有过年会回一下嘉城，其他时候都是此人不在线的状态。 许蒋山断他生活费，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许原野早就经济独立了。 高中的时候许原野用笔名“在野”写了第一本，发布在归途上，结果这本连载了三年的直接把他送上了神坛。 到今天，他这个笔名完成了两本长篇，不仅线上收入常年霸占榜一，还卖出去了天价版权。 李颐几个至今还靠家里养活的米虫常常感叹，如果混不下去了就来找许原野这蹭口饭吃。 但是就连几个发小也不知道，如今很多人关注的新锐公众号“无名火种”也是许原野和几个网友在大学闲暇时弄的，起初只是这个公众号只是发发时事评论和随笔，没想到后面趁着新媒体的东风火了。 厉从行，也就是如今公众号主要的运营人，大学毕业就直接创建了工作室经营这个公众号，现在也是做的有声有色，手下有十几号坐班的小编辑和美工。 至于工作地点，就在嘉城CBD九湖湾畔的那栋别墅里。 办公地点提供者，自然是许原野。 刚创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钱都不多，厉从行几个又不肯白要许原野的钱，嘉城寸土寸金，租个办公室不容易，许原野就找小叔许蒋川借了这套别墅给他们暂用。 但是刚刚在里面办公了一年，就因为许原野和家里闹掰要待不下去了。 小叔许蒋川算是许家和许原野关系最好的人，他名下房子可太多了，自然是无所谓这套别墅要不要继续借，但是许蒋山已经气得要和许原野决裂，勒令他不许再伸手帮许原野。 许原野知道以后，也懒得让工作室里的人再折腾挪窝，直接把这套天价别墅买了下来。 这也是许原野为什么如今囊中羞涩，要搬来嘉城新苑住了。 他已经有一年没写新书了，如今只靠着两本旧作的线上收入吃饭，习惯存钱的他肯定不会再动这些固定收入。 路过中介店铺的时候，许原野看到嘉城新苑的租价，三居室能租出八千块。不得不说，当年原颜买房子的时候也是很有眼光的，知道嘉城除了九湖湾外哪里的房子最值钱。 于是他上网发布了合租信息，只说自己是二房东，很快就有人找来。 也是马上就要新生入学了，嘉城新苑的房子太紧俏，这个时候想租房的都是抱着捡漏的心态，价格都没商量，二话不说就要来签合同。 通了个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二十多，男音，说话逻辑条理清晰，也很有礼貌，许原野和他聊了一会儿，觉得基本过关。 一个月还能收四千租金，和路上白捡四千块一样，许原野没什么大少爷架子，非常满意。 他们约的下午两点，许原野打完和李颐的这通电话，准备去做个简餐，收拾一下屋子。 谁知道，他刚起身，第二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许原野扫了一眼，脸上浮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但是还是接了起来。 “喂……哥？” 许原景的声音在话筒里小小的，像是紧张的样子，背景音是学校的下课铃声。 “嗯，什么事？” “那个，我今天下午有半天假，你不是在嘉城新苑吗……能不能出来吃个饭啊？我想给你看看我的作文……” 许原野有些好笑，听着少年斟酌着措辞，都能想象得到许原景纠结的小样子。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六中读高三，估计是被许蒋山下了通牒不许和自己联系，但是没忍住。 “你害怕什么？我是和许蒋山断绝关系又不是和你，想吃什么自己定，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诶，哥，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拜拜！” 听到许原野肯定的答复，许原景开心地说了再见，迅速把电话挂掉了。 六中现在无比的热闹。 新生报道日，到处都是陪着小孩来办手续的家长，年轻的小崽子们撒着欢在学校里四处跑，只有高三教学楼还安静一些。 许原景成绩很好，在六中的重点班一班读书，从小把自己的大哥当成偶像崇拜——毕竟当年许原野在六中读书的时候也是出名的牛逼。 接受新时代教育的少年自然不会对大哥的性取向产生什么偏见，反而觉得许原野这种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干什么的行为很酷，嘴上应付着许蒋山的警告，心里早就飞到许原野那儿去了，甚至还有点埋怨许蒋山害得自己不能亲近自己的哥哥。 “阿景，你哥答应和你一起吃饭了？” 看到年级里的风云人物，无数女生心中的男神露出这种忐忑又开心的表情，蒋寒不敢置信居然这是因为要和自己哥哥吃一顿饭。 “嗯，我去把我的作文拿上。” 许原景开心地回班把整理好的作文纸放进书包里，心里很是轻快。 “就听你说你哥有多厉害了，真想见见啊——”蒋寒把手臂背在脑后，“不过我今天要和女神去吃饭，嘿嘿！” 他跟着许原景走出班，瞥到角落里埋头学习的女生，小声地凑在许原景耳边说道：“班花因为你拒绝了和她一起吃饭，生闷气呢！” 一班是重组班级，根据高二一整年的学习成绩分重新分的重点班，之前年级里有名的美女洛楠也分到了这个班，这一个月补课，几次想约许原景都没成功。 许原景虽然在年级里很低调，但是那张帅脸和传闻里的家境让他还是备受瞩目。 男生完全没把蒋寒的调侃放在耳朵里。 他根本没费心洛楠是哪号人物，一心想着约在哪里和许原野吃饭比较好，走得飞快。 校道上，抱着被子和新校服的新生叽叽喳喳地在聊天，许原景和蒋寒特意从高三楼后面出去，这里是学校的小花园，相对僻静一些。 但是还是有迷路或者乱逛的新生和家长在这儿徘徊。 走出去没有几米，就遇到一对。 一个穿着西装，身姿挺拔，看起来也挺年轻的男人提着大号的白色行李箱，后面缀了个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蹬了一双椰子鞋的少年。 男人看见他们俩，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问道：“同学你们好，请问校服是在哪里买啊？” 许原景没说话，蒋寒把枕在后脑的手臂分了一只出来给他们指路。 “喏，从这儿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面有一个大堂，上去就是了。” “谢谢两位同学。”男人笑眯眯的。 “嗨，没事儿！领完校服就去宿舍注册就行了，领了校卡就算完事，分班名单也在宿舍门口的展示栏。” 蒋寒向来乐于助人，送佛送到西地把流程讲了一遍。 男人扯了一把后面的白卫衣男生，男生憋出一句“谢谢学长”，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蒋寒许原景和他们擦肩而过。 走出去几米开外，蒋寒还回头再看了一眼。 不为别的，那个白卫衣男生长得实在是好看了些。 蒋寒自诩阅美人无数，也挑不出来男生五官上有什么毛病。 “诶诶，阿景，那个白卫衣长得挺好看呀，我看说不定能把你从六中一美的位置上踹下去！” 许原景面无表情，很有一番许原野嘲讽人时的不屑架势，不在意地说道：“爱谁当谁当去，我没兴趣。” 蒋寒回味了一下男生的脸，笑嘻嘻地勾住许原景的脖子：“我还是觉得阿景你帅一点。” 两个人渐渐走远。 而被他们说了几句的白卫衣男生此刻却在被男人心力憔悴地哄着。 “我说我的大少爷我的祖宗呀，实在是找不到整房了，合租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去看了再说行不行？” 于星衍小脸气得鼓鼓的，直瘪嘴。 “万一是个油腻中年男怎么办，那我还不如住宿舍。” “那是您老人家离家出走也太突然了一点，这么几天的功夫让我怎么给你找房子，真的是就知道折腾我。”周叶，也是于星衍的舅舅，一位忙碌的职场精英，被这个宠坏的小祖宗折腾得想要撞墙。 于星衍自己也知道理亏，但是气势还是不能输，板着小脸不说话。一想到狐狸精和她的拖油瓶，于星衍心里就不爽极了，他闷闷地哼了一声，亦步亦趋地 跟着周叶往前走。 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六边形砖块上碾过，把小少爷心里也碾得到处都是印子。 一个字，烦。 “走快点，衍衍，和人家约的两点！到时候还要解释是你住的问题，你给我态度也好一点！” …… 于星衍顺风顺水的人生在上个星期后妈带着没有血缘的弟弟上了家门以后戛然而止。 从那天开始，于星衍就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顺。 租个房子也不顺。 舅甥俩在学校办完手续又去吃了饭，一路紧赶慢赶，才在两点前到了嘉城新苑，A区3栋的楼下。 周叶甩了甩自己酸痛的手，没好气地对自己这个就知道折腾事的外甥说道：“自己提箱子，懂事点！人家看了才不会好意思开口拒绝，知道吗？” “等下我来和他说，你就在旁边乖巧微笑，过年和我要红包的时候怎么笑你等下就怎么笑，希望人家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大度一点……” 于星衍拉过自己的箱子，虽然明知道里面的东西都自己装进去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箱子重得和秤砣一样。 嘉城新苑是老小区了，电梯楼最高也只有十二层，这户在五楼。 于星衍努力地把自己心中的不爽和烦躁全部都压了下去，对着电梯里的广告栏的反光挤了几个笑容出来，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状态。 五楼到了。 “走前面，五零三，按门铃去。” 周叶不顾于星衍的尴尬和抗拒，硬是把他推到了门前。 “要和人一起住呢，这个时候你就被扭捏了行不行？要不然我们下楼直接把你送回家去。” “我按就我按。” 一心想着离家出走的于星衍绝对不可能让周叶再把自己给送回去，开玩笑，他衍哥向来是言出必行，于家有那个小崽子就没他。 心一横，于星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内。 许原野已经搞完了卫生，把茶水泡好，收到了对面到楼下的消息以后，提前在门口等着。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T恤，深色的窄脚牛仔裤，脚上一双条纹棉拖，很休闲的装扮。 但是依然遮掩不住他身上那股自然流露的学者气质，斯文又沉稳。 听到门铃声响，许原野把手压下又抬起，咔哒一声，门开了。 许原野内心构想过大概的租客形象，大概是个二十四五左右的职场人士，他已经准备好看见一位打扮得和房屋中介有些像的男性了。 谁知道，门口站了个小孩儿。 ……？ 六中的校服。 男孩儿和他目光相遇，不自然地撇了一下嘴。 很漂亮的长相，圆圆的杏仁眼，白皙的脸，鼻子挺而精致，唇形很可爱，有一颗肉嘟嘟的唇珠。 男孩旁边是一个大号的白色行李箱，和他瘦弱的小身板对比明显，这样往门口一站，让他看起来像某种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走错门了吧？ 许原野沉默了好几秒，见男孩目光闪躲，没有说话的意思，啪地关上了门。 很无情，且冷酷。 …… 被门甩了一脸的于星衍站在门口，懵了。 男孩的杏仁眼瞪得圆圆的，满脸都写的是不敢置信。 等等？什么玩意儿？？？ 他好像还没说话呢吧！！！ 第二章 合租开始 直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于星衍都还没有缓过来神。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当着面甩过门。 打开门以后，他还在想开场白呢，也就愣了那么可能五六秒……也许是七八秒的功夫？那个门后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就把门关上了。 被门扇动的气流盖了一脸的于星衍退后了一步，把舅舅从角落里扯出来，小脸一沉，全身上下都写着“老子不干了”，一股煞气直冲天花板。 周叶：…… 无奈地重新按响门铃，两位成年男性经过一番交谈以后，把于星衍给领了进去。 米色的布艺沙发上铺着小碎花毯子，呈L字形，许原野和周叶坐在长沙发上，于星衍则坐在转角的方形沙发上，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但是迫于周叶的威胁，他只能乖乖地摆出一副笑容，当个不会动的摆设。 整套房子的装修都是清新亮丽的田园风，到处可见小碎花和蕾丝，但是装点得也不会过分累赘。客厅的茶几是白色的，上面放了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一簇干花。 脚下的地毯毛绒绒的，很舒服，于星衍小幅度地观察着屋内的环境，觉得还挺好看，就是和那个正在和周叶聊天的舍友有些不搭。 这套房子是东南向，采光很好，午后窗明几净的客厅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房子的环境于星衍基本满意。 至于合租舍友嘛…… 于星衍耳边掠过男人们的交谈声，略高一点的声线属于周叶，而那个低沉些的是舍友的声音，两个人说话都不紧不慢，于星衍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在讲什么。 目光顺着男人拿茶杯的手往上。 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但是并不算十分纤细，有一种沉稳的力量感，手腕上带了一块黑色的表，表盘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蓝紫色的光。 男人穿着黑色的T恤，肩膀很宽，脖颈微微垂下，正把茶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于星衍看着，说不出来地有点发憷，总感觉自己舍友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压得人怪不舒服的。 脑子里想着不着边际的末节，男孩的双眸滴溜溜的转着，就算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也还是出卖了他不安分的性格。 他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扫过，因为气场而带来的压迫感都被扫开了。 一时之间于星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帅得有点离谱吧？ 男人有一张很周正英俊的脸。 不是那种班里女生追的明星的那种帅气，他的俊朗很纯粹，不掺杂任何矫饰的成分，于星衍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好看，所以又忍不住多去看了男人几眼。 大概这就是书里说的骨相好吧？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小孩在心里喃喃自语道。 他要是长大以后也能长这样就好了。 看了一会儿，于星衍酸酸地把目光移开了。 与此同时，许原野听了一箩筐周叶的好言好语，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把房子就租给这对舅甥。 一是这男孩儿是六中的学生，生活交际都干净简单，不会有成年人的社交带来的困扰；二是这位舅舅他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有点印象，知道是哪个圈子里的人，心里还算放心。 而且学生白天都在学校里上课，正好和他在家里写稿的时间错开，只有晚上可能会需要共处，这也比较方便。 他余光扫过那个坐在沙发上扮演吉祥物的小男孩，正好看见他在看茶几上的小猫水晶摆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如果忽略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那下撇的嘴角和进门以后压抑不住的不爽气场，只看这一幕，都会觉得这个男孩又乖又可爱。 许原野莫名想到在他面前总是乖乖的，一出去就自认老大的许原景，心里也漫出了几分笑意。 都是小孩子，一眼就能看透。 周叶见他松动，心中那叫一个庆幸，赶紧打蛇随棍上，又猛得夸了于星衍一通，从这小孩从小惹人喜欢夸到这次中考入学考了六中的重点班，夸得坐在一边的于星衍都不看小猫摆件了，尴尬地直扣毯子。 为了不让这舅舅把自己外甥夸得夺门而逃，许原野很好心地拿出了合同，和周叶正式地签了租房合约。 周叶立刻把租金转给了许原野，还很上道的每个月多转了两千块，说是小孩不懂事，要许原野偶尔照看一下。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许原野也没推拒，站起来，对着低头装死的小孩说道。 于星衍觉得自己像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被他舅全方面的推销了一番，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重新种回到泥土妈妈的怀抱。 他讷讷地“嗯”了一声，跟在男人的后面。 周叶给了他一肘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懂不懂事，叫哥啊！” ……他妈的中国人怎么这么爱认亲戚！ 于星衍在心里破口大骂，嘴上还是不情不愿地用蚊子般地声音说了声“谢谢原野哥”。 八月午后的太阳炽热无比，把一切都晒得仿佛要融化了。 空调房里的凉意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那一刻黏在手上，叫人很不舒服。 于星衍和周叶签完合同以后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看了房子，并且让于星衍和许原野加上微信，把大箱子留在了房间里。 高一新生的军训要持续七天，而军训的时候是强制住校的，所以正式搬进来还要等七天后。 帮于星衍定好房子，周叶只觉得自己比开了一天的会还要累，男人站在楼下的树荫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车还停在六中旁边，两个人要走回去再把军训住的宿舍收拾了。 带小孩真他娘的累，周叶无力地揉了揉肩膀，看到站在树荫底下还要用手遮着脸害怕被晒到的娇气包外甥，又气又无奈。 他姐姐在小孩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于星衍他爸做生意又忙，于星衍初中的家长会都基本是他去开的。 没办法，看着总是孤零零待在家里的小男孩，到底还是心疼。 周叶俯身捏了把于星衍软嫩的脸蛋，权当出气了。 舅甥两人回到六中，又折腾了半天把于星衍宿舍里的床铺好，因为只住七天还都要穿统一发放的军训服，于星衍只留了睡衣和几件T恤在这里，东西不算多，还算好收。 周叶也是个忙人，能腾出一天来陪他报道已经是不容易了，在弄好床铺以后就走了，临走前絮絮叨叨像个老父亲一样吩咐了一堆东西。 例如不要翻墙逃课去网吧、不要装病躲军训、不要在舍友面前犯少爷脾气之类，把于星衍说的脸越来越黑。 小祖宗板起脸把周叶推出宿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谢谢舅舅！” 舅舅完成重任，心满意足地看着被自己弄炸毛的小外甥，麻溜滚蛋了。 周叶前脚刚走，后脚于星衍的哥们就来了。 王小川和叶铮是于星衍初中就玩得好的铁哥们，三个人一起考进了六中重点班，但是这次却没赶巧分在一个宿舍里。 不过都在一楼，也不算远，两个人早就整完了内务，去学校超市的水吧买了三杯冰沙，递了一杯给于星衍泻火。 “唔，六中这水吧还挺不错的，我和川子刚刚去看了，两层楼的超市，啥都有！嘿嘿，川子忘带袜子了，居然也买到了。” “对啊衍哥，我感觉六中住宿环境真的挺不错的，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住学校吧？” 王小川和叶铮坐在于星衍的床上，一胖一瘦，一唱一和的。 于星衍吸溜两口哈密瓜冰沙，甜滋滋的。 “不要，不想住学校。” 六中住宿是七人间，指不定宿舍里有什么奇葩呢，他看投稿里的极品舍友看得多了，心里很是抗拒。 “嗨，行吧！”王小川有点失望地躺在了于星衍的床上。 ——！！！ “给我起来！王大山，你全身都是汗！” 有洁癖的于星衍看见王小川的动作瞬间炸毛了，他就算是好兄弟，也只能容忍到让他们坐在他的床上。 王小川听到于星衍尖叫的那一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可惜身躯太过庞大，在于星衍和叶铮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分解动作。 “我操，我**操这是你的床啊衍哥！”知道于星衍的洁癖，看于星衍站那半天没反应，王小川以为自己坐的根本不是他的床。 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被舅舅教育了不能耍脾气，所以在他们坐下的时候没出声的于星衍咬牙说：“行了，你别站着，坐都坐了，继续坐那！” 王小川叹着气坐下了。 “衍衍，我发现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确实不适合住宿。” “哈哈哈哈哈，我怕衍哥住宿不到一个星期就要被投上六中的吐槽墙！” …… 气死了。 于星衍对着宿舍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今天把门甩他脸上的男人都显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三人在宿舍吹了一会儿空调，又一起出去在六中附近踩点。 踩点是一项大工程，除了要搞清楚六中附近的美食分布，还要把黑网吧、台球厅这种必备娱乐场所摸一摸。 校门口有阿嬷在卖钵仔糕，于星衍买了个桂花的，拿着签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而旁边的王小川一口就囫囵吞完了。 “六中旁边好吃的好多！”他眼睛闪闪发亮。 “哇，那家很有名的竹升面店就在附近耶，据说虾子云吞面是一绝，我们今天晚上就吃这个吧？” “我看贴吧上说附近的那家肠粉早餐铺也很好吃。”叶铮补充。 他们几个除了于星衍，都不是嘉城本地人。 于星衍是拆三代，他爸于豪强是拆二代，当年嘉城靠着拆迁富起来的那批人大多都去做生意了，于家就是下海后混得不错的那批。 而王小川父母是邻省来嘉城打拼的，在嘉城开了几家餐饮店，如今赚了不少钱。 只有叶铮家里不是做生意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在嘉城大学教书，家庭条件也很不错。 当然，要是论有钱，那一定是于小少爷家里最有钱。 但是嘉城有钱的人太多了，他们这些好学校的学生，谁也不会因为家境高看别人一眼，所以说到底能玩在一起，还是性格和爱好。 三个人初中的时候就一起开黑一起翻墙，也一起努力学习考上六中，感情特别好。 知道于星衍家里的事儿，两个人都使劲逗他开心，故意不去提相关的话题。 去那家有名的面店吃完了云吞面，王小川还觉得有些饿，又带着他们直奔大众点评上很火的牛腩店。 “呜呜呜，好好吃啊这个牛杂！” 街边的小店门面很破，但是依旧有很多人在这里排队，店内没有位置，就在外面摆了一溜塑料凳，几个穿着崭新的六中校服的男生在那吃牛杂。 于星衍平日里不是很喜欢吃路边摊，但是和王小川叶铮出来，他也不会扫别人兴致，向来都会跟着吃一份。 黄昏时分，嘉城的天气依旧闷热。大蒸锅一样的城市里，人来人往穿梭如织，空调主机的嗡嗡声到处都是，以求换来一点清凉。 于星衍站着吃牛杂，嘉城的校服衬衫贴在背脊上，濡湿了一片。 他容易出汗，鼻尖上落了几滴小汗珠，鬓角也有汗水滑落，看起来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细碎的黑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那双杏仁眼微垂，弧度弯弯，无辜又稚气，有种不谙人事的漂亮。 在风都带着热意的傍晚，男生看起来却更像晒化了的香草冰激凌。 王小川捏了捏自己肚腩上的肉，又看了看于星衍那削瘦的身板，摇头晃脑地叹气。 “我们衍哥，出汗都那么好看！在六中不知道又要碎了多少女生的心啊” 叶铮看他耍宝，捧场地笑了起来，附和着调侃：“没事儿，女生们转头就是妈粉了，到时候一口一个衍宝地叫，和初中一样到处都是姐姐！” 于星衍知道两个人这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没好气地瞥他们一眼，把吃不下的牛杂扔进垃圾桶里，开了一包湿纸巾分给大家。 “吃完了就走吧，今晚七点半还要开班会呢，回去洗个澡。” “走走走！”王小川站起来，打了个饱嗝。 三个人慢悠悠地踏上了回学校的路程。 今天的晚霞是一片灿烂又瑰丽的紫色，云朵在里面卷成丝状，白色染成了粉。 六中的门口依然有很多家长出入，说话的声音热闹又鲜活，门口趁机摆摊卖宿舍用品的小贩还没走，和来晚了的家长讨价还价着。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用六神花露水洒在毛巾上洗澡非常爽”这种生活小妙招，不知道是谁突然问了一句。 “衍衍，你那个合租舍友咋样啊？” 王小川到底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谁能和龟毛洁癖的于星衍住一起了。 好在于星衍也没有那么脆弱，连提都不能提他离家出走这事。 男生喝着冰可乐，仰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是个怎么样的人？ 今天不过见了一会儿而已。 除了一开始把自己拒之门外，好像都还挺好的。 而且……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挺帅的。” …… 王小川和叶铮懵了。 这是啥形容？ 以于星衍那看哪个男明星都觉得没自己长得好的自恋劲儿，能觉得一陌生人长得帅？ 这是帅的有多天怒人怨啊！ 感受到好友的震惊，于星衍的脑子里又冒出了未来合租舍友的那张脸。 英挺深邃的眉眼，锋利的下颌线，微薄的唇。 气质沉稳斯文，看人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操。 于星衍暴躁地撞了提问的王小川一肘子，重复了一遍：“就是长得挺帅的，其他的还不知道，应该还行吧！” 王小川乐了，他伸手挠了一把于星衍的软毛，道：“那你们一个美一个帅，住一起挺搭的啊！” 于星衍：…… 小少爷气得飞起一jio踩在王小川的新AJ上，怒骂：“谁他妈美了，我是帅哥，大帅哥！” 第三章 于星衍的家长 军训第二日，晨光很好，太阳早早就露了头，万里无云。 六中学校面积不小，四百米跑道的标准操场此刻人声鼎沸，运动员进行曲的歌声回荡着，催促着新生们列队。 于星衍和王小川叶铮从食堂走出来，一起往高一一班的方队走去。 一班的位置在操场上，没什么树荫掩盖，于星衍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把自己的帽子压得更低了些，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迷彩绿的军训服穿在王小川身上显得紧绷，在于星衍身上却还是宽松了些，男生把皮带扎得很紧才让裤子不至于往下垂。 布料算不上舒服，贴身穿着很扎，所以于星衍在里面还穿了件T恤，热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晕。 “你们都涂了防晒吧？”在食堂楼下，王小川不放心地问道，“昨天我们那个体育委员没涂，我看他今天就晒黑了一个度，更像是非洲人了！” “涂了。”于星衍在宿舍就把自己全身都抹了一遍，恨不得用防晒霜把自己武装起来。 叶铮也点了点，很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六中的军训还是很严格的，特别是对于重点班，教官手下毫不留情。他们的班主任老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连女生的假都不会随意批。 王小川看着那毒辣的日头，凄凄惨惨地叹了口气，又想起于星衍的脚，再起确认道： “衍哥，你脚真的没问题？要不然中午还是去看下校医吧？” 感受到那盯着自己的脚踝的灼人视线，于星衍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脚，除了些微的刺痛，其他感觉都还好。 “没事儿，就是撇了一下。” 说到于星衍的脚，都怪昨天晚上。 三人在昨晚约定好来一次六中的“翻墙破冰行动”，主要是趁着管的还不严尝试一下学长们提供的翻墙去网吧的路线。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从翻出去到去网吧，没有啥意外，偏偏他们早上六点钟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 用于星衍的话来说，就是不知道哪个小矮子翻墙够不到上面的栏杆，居然在那堵墙角下垫了几块石砖。 害得于小少爷回来的时候一脚踩在石砖上，失去平衡，把右脚给撇了。 但是还好，不是很严重，脚没肿筋也没伤到，于星衍休息了一晚，觉得没什么问题。 三个人走回班级所在的方队，把灌好水的水杯放到树荫底下。 教官和班主任已经到了，正催促大家不要闲聊赶紧站好。 不得不说，一班的同学交际能力还是很强的，刚刚认识一天两夜，已经三两成团，以宿舍为单位聚在一起了。女生大多都在抓紧时间再抹一层防晒霜，男生则嘻嘻笑笑地聊着游戏篮球之类的话题，一派和谐。 像于星衍三人这种初中升上来的小团体也有几个，王小川是他们中间交际能力最强的，已经把大致的初中情况搞清楚了。 “我们班大部分都是六中初中部直升的，还有几个育才的、嘉大附中的，实验的就我们三个。” 他小声和于星衍叶铮汇报情况。 “听说中考第一就是那个嘉大附中的，戴黑框眼镜的，叫陈正威，是衍哥你的头号对手。” 于星衍顺着王小川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一个面容普通，身高也很普通的男生，皮肤略黑，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 颜控没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叶铮说：“考了七百八十四的那个。” 王小川补充：“据说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于星衍是实验的第一名，但是放在区里只能排第六，离第一还有挺远的，但是分差的并不算多。 “等军训完摸底考试再看吧，中考都过去了，不作数。”于星衍心里斗志的小火苗燃烧得更猛烈了一点，但是嘴上却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队列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的，于星衍虽然瘦，但是个子并不算矮，在队伍的头几名站着，王小川和叶铮离得也不远。 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宣布，教官在临训练前又集合开了一个短会。 大家没站几秒军姿，见教官走了，又纷纷软成烂泥，窸窸窣窣地聊起天来。 王小川和叶铮探出腰，隔着人和于星衍聊天。 “咋回事呀！还没开始！” “同学你不知道吗，今天要选表演方阵的人了，军体拳、旗帜表演还有一个障碍表演，三个方阵呢！” 被夹在中间的男生很热情地回答王小川的问题。 “哇，这几个方阵累不累呀？是不是去了就不用站军姿了？” “看贴吧里面说军体拳和旗帜表演都挺累的，要一直排练，障碍好像是今年新添的诶，据说能拿枪！” “真的吗，是打靶那种真枪吗？”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聊得火热。 叶铮也没摸过枪，闻言来了点兴致，道：“衍哥，你去不去，我们一起去报名啊！” 什么玩意儿。 于星衍在心里不是很乐意，想想端枪就觉得累，而且“障碍”这两个字已经在昨天晚上伤害了他一回了。 但是看到两个好友都那么积极，于星衍也点了点头，说：“你们去我就去。” 大家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直到教官突然出现在队伍里。 “吵什么吵！一没人就说话！还是重点班呢，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中气十足的骂声把一群小崽子喊得没了声，一个个都立刻昂首挺胸地站好了。 教官围着列好的方阵巡视了一圈，然后开始点人。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都出来！” 被点到的于星衍不情愿地站到了队伍外，和他一起被点到的还有叶铮，两人互相用目光打了暗号，没作声。 教官选了大概十个人出方阵，然后问道：“你们愿不愿意去表演方阵？军体拳、旗帜还有障碍，每个班都需要四个人参与，愿意的举手！” 叶铮举手了，于星衍也缓缓地把手举了起来。 他们很顺利地被分到了障碍方阵，看着好友都进去了，没被点到的胖子王小川急得脸红脖子粗，忍耐不住想要举手。 好在这些人里也有不想去的，回去了两个以后，王小川终于得偿所愿，被教官选中了。 三个人站在障碍方阵的队列里，一看，另一个居然是刚刚夹在他们中间聊天的男生，一个挺憨厚的大男孩儿。 “同学，我叫王小川，你叫啥啊？” “我叫梁易，王小川你好！” “这是我哥们于星衍，叶铮，嘿嘿，我们班就我们四个去端枪了！” 憨厚男孩梁易目光往于星衍那瞟了几眼，小声道：“我知道，于星衍可有名了，还没开学我就在贴吧看见过他的名字，还有我们学习表白墙也有。” …… 王小川尬住了。 这哥们，没想到不仅长得憨，说话也是真的憨啊！ 谁没事儿在正主面前聊人家的八卦啊。 于星衍听到“贴吧”“表白墙”两个词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两个地方不知道诞生了多少关于他的八卦谣言，起初王小川和叶铮还会拿这个来调侃他，现在播报都懒得和他播报了，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他默默地把帽子又压低了一些，装作掉线。 还好给他们聊天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就有专门负责带他们的教官过来领人了。 这支今年新组织的跨障碍表演方队选的都是男生，粗略看去，各个都是高个子，长得很精神，体型壮一点的都不多，王小川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被带到操场侧边的长条形跑道，那里摆了几组障碍物。 障碍方队名副其实，就是要跨障碍跑。 教官把他们按身高排好队列以后，先是亲自给他们示范了一遍。 障碍并不算难，爬绳网，引体向上过一组高杆，最后要从一个一米多高的台子跳下去，教官的动作行云流水非常帅气，一下子就完成了。 一群少年看得直鼓掌。 于星衍站在第一排的第一个，许是教官看他脸生的白嫩，眉清目秀的，下来以后一眼就相中了他。 “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于星衍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地说：“于星衍，星空的星，衍生的衍。” 教官笑眯眯地背着手打量了他一圈，说：“于星衍同学，想不想第一个试一试啊？” 其实…… 不想。 于星衍有点后悔了。 他干咳了一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喊道：“想！” 然后，他就被提溜到了绳网前。 “没关系，第一次做的慢一点也无所谓，主要是尝试一下，让大家看看！”教官在他身边鼓励道。 于星衍呲了呲牙，做出预备跑的姿势，教官看着少年飒爽的样子，满意地拿起口哨吹响。 于星衍抓住绳网开始往上爬。 其实他平常运动量也不少，会打打篮球之类的，臂力也还可以，这些障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难。 就是不太熟练，做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地。 方阵里王小川在那给他喊加油，惹得不少人都开始起哄。 甚至有旁边休息的班级，也蹭过来看了。 于星衍咬了咬牙，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攀着高杆往前晃，少年的军训服被拉起，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腰肢，在阳光下很晃眼。 只见他晃到最后一个杆，要够到对面的台子了，却有点没了力气，几乎是蹭着上去的。 一群男生都不顾队列了，围在旁边给他加油。 只要再冲刺上台子的高点然后跃下，就算是完成，大家都期待看到于星衍成功地完成，给教官看看他们的能力。 听着大家加油鼓劲的声音，于星衍只觉得全身都没力气，但是为了面子他还是努力地快步冲刺上了台子，然后准备轻盈地跃下，给这次首秀来一个完美的ENDING。 完全就把昨天撇到的右脚抛在了脑后。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男生落地了。 欢呼声骤然响起，男生半晌却还跪在地上。 于星衍的右脚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先是钻心一般地疼。 然后就开始天崩地裂般地疼。 操！！！ 他在心里崩溃地骂了出声。 手轻轻地碰了碰再次崴到的右脚踝，疼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衍哥，衍哥！衍衍——诶诶诶让让，教官，他好像崴到脚了！” 眼前情况不对，王小川拨开众人就要往于星衍那里冲，叶铮拉都拉不住。 王小川的大嗓门在于星衍的耳边如惊雷炸响，但是这不仅没有驱散围观的少年们，反而让大家更加好奇了，全部都围了上来。 而围观人群中间的于星衍绝望地闭上了眼。 操，好丢脸。 就不该来装逼的。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跑个障碍跑崴到脚了，在军训的第二天，哈。 真的他妈是出师不利，干脆给他一枪了结算了。 - 十点半，烈日炙烤着嘉城的大地。 嘉城新苑里也难得没有在外面闲逛的老头老太太，只有小区楼下架空层的凉亭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 许原野正在书房写存稿。 灵感来了，他写的速度就会非常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飞舞，敲击键盘的声音像骤雨一样落下。 气氛严肃到空气都好像是凝结的。 突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 许原野的对话写到一半，他眉头紧蹙，手上不间断地把字打完了，分出心神去看了手机一眼。 是一个嘉城本地的来电，不是骚扰电话。 知道他号码的人并不多，所以许原野在把对话写完以后，还是在挂断之前接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几乎是下一秒，略微耳熟的少年音就传到了耳朵里。 “原野哥？我们老师要和你说话。” 声音很小，和做贼一样。 ……？ 许原野还没把这个声音的主人和脑海里的脸对上号，紧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声开始说话了。 “是于星衍同学的家长是吗？您好您好，我是于星衍的班主任陈老师，于星衍刚刚训练的时候把脚崴了，现在在医务室处理……” 等等。 “您看看有没有空来接一下于星衍同学呢？医务室的老师说还是要去拍个片子看看比较好……” 许原野拿着手机，表情茫然中又带了一点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 于星衍同学的家长？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 他这是凭空多了一个儿子……喜当爹了？ 第四章 演出费 许原野深刻地认识到了，人生是由无数的不确定性组成的。 比如说，在今天接到这通电话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小孩的家长。 虽然说在接受一位高中生成为自己的合租室友以后，许原野就已经做好了偶尔要给小朋友擦屁股的准备，但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站在阔别已久的旧日校园里，许原野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来了。 不仅来了，他还把身上的休闲装换成了一套正装。 人类幼崽真的很麻烦啊。 看着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木门，许原野叹了口气，无奈地敲了敲门。 六中的医务室内，于星衍坐在椅子上，窘迫又尴尬。 班主任老陈和医务室的老师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像两尊门神一样，时不时就对着他肿成猪蹄的脚发表几句点评。 “也太不小心了，从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来怎么能崴成这样呢？” 医务室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看见长得白净漂亮的小男生，涌起了一腔澎湃的母爱，眼睛里都是怜惜。 于星衍对这种场景生理性过敏，他的脚踝又疼得厉害，只能摆出一副乖乖的表情，用点头和摇头来应付老师们的关切，听到医务室老师的这个问题，于星衍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难道不成他还要说自己昨天晚上去翻墙了吗！ 嘶，好疼。 室友怎么还不来…… 医务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冷风呼呼地往外吹着，于星衍刚刚在外面出了汗，此刻军训服里的T恤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心想，室友再不来，等下可能就不只是断腿，他还得感个冒。 在第八次抿出羞涩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痛以后，于星衍终于听见了医务室的门被敲响的声音。 咔嚓一声，门把手被压下，木门打开了。 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门口，在和室内三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男人颔首示意，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那瞬间，于星衍放在裤缝边的手指骤然捏紧。 操。 这室友怎么和上一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好像……好像又帅了一点。 男人穿了一身正装，站在那儿，肩宽腿长，很是赏心悦目。白衬衫下是得体的西装裤，黑色漆皮的尖头皮鞋擦得很干净。 黑色的短发抓了一个偏分，露出了一边鬓角，男人脸部的轮廓线很硬朗，眼睛狭长，唇也很薄，看起来有些锋利，看过来的时候，侵略性很强。 和上次见面不同，男人这次戴了一副金边细框的眼镜，和白衬衫互相呼应，斯文又禁欲。 如果不说是学生家长，班主任老陈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学校里了。 于星衍平白多了这么一个帅哥亲戚，臊得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 “是于星衍的家长吧，你好你好，我是他的班主任陈老师。” 四年前才从这里毕业的许原野并没有见过这位老师，他淡定自如，大方地朝和他打招呼的老师微笑，说道：“陈老师你好，我是于星衍的表哥。” 迎过去的陈老师完全没怀疑许原野的话。 叫任何一个人来看，漂亮秀气的少年和这位成熟又英俊的男士都像是一类人。 同样的矜贵、教养好，看起来就是出身于良好的家庭。 许原野和老师打过招呼，目光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年。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于星衍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背绷得笔直，男生磕磕巴巴地和他打招呼：“原野哥，你，你来啦。” 啊啊啊——好尴尬！ 于星衍脸皮薄，还没有这样在被人面前演过戏，反而是突然走马上任“表哥”一职的许原野看起来适应良好。 少年低下头，像是不好意思在家长面前出糗一样，实则脸都烧红了。 和医务室的老师聊了几句，把还有工作要忙的班主任送走，许原野走到了坐在椅子上当一颗蘑菇的少年面前。 穿着不合身的军训服的少年看起来是小小的一团，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一边裤脚耷拉着，一边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了细长白皙的小腿，还有肿的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脚踝。 空气中有红花油的味道。 “痛吗？” 许原野微微俯**，看了男生的脚踝一眼，问道。 男人磁性的声音传到于星衍的耳朵里，随之包裹而来的还有那属于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和具有很强侵略性的气场。 于星衍蚊子般讷讷地“嗯”了一声。 医务室的老师坐回了办公桌上，时不时就往这边看，脸上的好奇遮都遮不住。 许原野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对少年说道：“手，搭上来。” …… 啊。 于星衍懵懵地抬起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把手搭在哪，直直地撞上了男人那双狭长深邃的眼。 本质上，他和这位室友还是陌生人。 对啊！！！为什么这位室友对着陌生人还能用这么熟稔的语气说话！！！ 于星衍也不想是自己先给人家找麻烦的，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但是却没有十分抗拒和这位室友产生肢体接触。 他只是有些别扭而已。 许原野把青春期男生的小心思看在眼里，眼里浮出些笑意。 他看着小朋友咬了咬唇瓣，那嘟嘟的唇珠娇憨可爱，杏仁眼里闪过纠结的神色，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把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纤细的手臂，围在男人宽厚的肩上，许原野的手轻轻扶住男生的后背，带着他站了起来。 “小心点，走吧。” 他平静地说。 许原野以前见多了许原景别扭的样子，早就不以为奇，心里只想着一路无事把小孩带回去，却不知道搭着的肩膀艰难地站起来的于星衍心里有多么地震山摇。 手手手手手！！！！他的手搭在我的后背上！！！ 于星衍在心里像只尖叫鸡一样咆哮着。 男人手掌温热宽厚，轻轻地贴着于星衍的后背，以防他重心不稳摔倒。 对于有洁癖且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于星衍来说，这样的刺激得过了头。 他只觉得后背此刻再也感受不到空调房里的冷了，热度从男人的手掌处开始蔓延，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好在军训服比较厚，于星衍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许原野往外走。 出了医务室，热风迎面而来，扑了满怀。 冷热忽然交替，于星衍有些不适，微微地眩晕了一下，就要往旁边倒。 男人适时地扶住了他，把贴在他后背的手放到了他的手臂上，就像是环绕着他一样。 感觉自己完全被圈进了男人怀抱的于星衍卡机了。 小少爷上一次和别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应该是小时候把周叶当马骑。 周叶为什么要出差？ 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出差？ 于星衍像个僵硬的机器人，脑海里只会运转一些简单的指令，翻来覆去的都是后悔的念头。 一蹦，两蹦，三蹦。 许原野好笑地看着少年的单脚跳表演。 还没正式开始合租生活就给他惹麻烦的小朋友倔强得像是天生只会蹦着走一样，坚决不让自己靠近许原野的手臂。 知道他别扭，许原野没说什么，但是也没把手臂放回去，以防少年摔倒。 就这样，他们出了学校，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麻烦开到嘉城新苑的北门，谢谢师傅。”许原野扶着于星衍上车，和他一起坐了后座。 “谢谢原野哥。” 男生不知道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只能先道谢。 他四处打量着出租车的内饰，就是不愿意把目光和许原野相对，心里飞快地闪过“室友没有车啊”“这套西装看起来好廉价，和室友友一点都不衬”诸如此类的想法。 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室友不用去上班吗？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了起来。 许原野可不知道贴着车窗坐着的男生心里已经开始对他的职业和经济水平进行评估了。 他带来的衣服里就只有这么一套正装，还是大学打辩论赛的时候统一添置的，不是什么牌子货，穿出来的时候也来不及蕴。 能穿出来一身贵气，全靠的是许原野的身材和气质。 于星衍从小也是看惯了各种奢侈品和好东西，扫了几眼就能看出来许原野身上的衣服都不值钱，手上也没有戴表。 唉，难怪要出来合租呀。 小少爷在心里小声地感叹了一句。 绕过一个路口，很快就要到嘉城新苑的门口了。 许原野看了看窗外，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过问为什么于星衍会崴脚，只是问道：“你舅舅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舅舅今天晚上就回嘉城了，我叫他明天带我去医院就可以。” 于星衍赶紧说道。 他实在是太害怕许原野再像刚刚那样搀着他去医院了。 说完以后，他好像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小白眼狼，心里良心不安极了，又开始道谢。 “太谢谢你了，帮我演戏，谢谢原野哥！” 噗。 许原野看了眼麻烦精红的像个苹果一样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第一天见到他，站在门前那副吊儿郎当拽拽的样子，起了些逗弄小朋友的心思。 “光是谢谢？” …… 啊？？？ 于星衍呆住。 成年人都是这么真实的吗！！口头道谢不算数？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试探性地问道： “那，那我给你演出费？一千块钱够吗？” …… 这次换许原野哭笑不得了。 真是好有钱好大方的小朋友。 第五章 多加糖的排骨 嘉城新苑，温馨的三居室内。 于星衍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手里拿着换洗的衣物，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刚刚在车上男人笑着拒绝他的样子，就忍不住要面红耳臊。 “你不知道吗，你舅舅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给我转了辛苦费。” 啊啊啊——于星使劲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一幕从脑海里晃出去，只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他撑着床站起来，单脚蹦到门口，把房间门打开看了眼，发现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许原野去买菜了。 室友好像确实不用上班的样子。 于星衍终于可以独处了，他绷得很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刚刚在男人面前还板的很乖的小脸立刻做出了四五种龇牙咧嘴的表情。 从小到大，于星衍都是家里最宠爱的那个存在，于豪强对于他的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当然，除了这次不顾他的反对和那个喜欢喷一吨香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狐狸精结婚。 如果不是这样，于星衍的逆反心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男孩习惯了在别人那里得到赞美，突然被放在一个陌生且深不可测的成年男性旁边，就像一只突然被叼走的小兽，时刻都炸着毛。 既害怕让人家觉得自己不好，又因为不能享受理所当然的帮助而别扭。 生活好像一下子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阅历尚浅的男孩只能强撑出一副架子，希望许原野赶紧离开，让他缓口气。 他缓慢地挪动到浴室，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 这套房子是原颜女士装修的，所以当时加了一个浴缸在客厅的大浴室里。 许原野一直用的是主卧里的厕所，这个浴缸他从来就没有使用过——泡澡这种事情对于许原野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在生活的情调上面，男人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的。 反倒是于星衍喜欢泡澡，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浴室放水了。 他把浴室的门带上反锁，坐在洗手台上脱衣服。 男生的身形纤瘦，骨架也不大，浑身都是白生生的，而且这种白里透着粉，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娇嫩。 于星衍其实对自己这弱鸡的小样子并不满意，他心里更加仰慕那种男人味的感觉。 但是他更加讨厌在大夏天出汗，在健身房里被别人打量，所以锻炼的计划一直以失败告终。 扶着浴缸壁坐入水里，温热的水包裹了男生的身体，他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才是于星衍应该享受的生活嘛！ 谁要在大太阳底下障碍跑啊，太傻了。 美滋滋地跑着澡，男生把自己肿得和馒头一样的脚踝架在浴缸壁外，上面涂着红花油，青紫和橘红涂抹在一块，看起来很是可怖。 但是他的心情还是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了。 毕竟只要想到王小川和叶铮还在大太阳底下操练，而他可以在浴缸里泡澡，他就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 这个脚崴的也不是那么糟糕，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崴的就更好了。 小少爷在心里想到。 他拿着手机，点开了王者荣耀，打算在峡谷里来一次快乐的旅游。 与此同时，小区旁边的百佳超市里。 许原野挂掉来自那个小瘸子室友舅舅的电话，看着微信转过来的一千块，有点无奈。 舅甥俩哪来的默契啊？ 拒绝完小的，大的也来了。 他知道周叶也不好做，把钱收下，没说什么，准备去买两块排骨回去给小瘸子炖个汤。 在许原野的生活技能里，只有做饭这一项是点亮的。 他大学的时候因为作息和舍友相冲，也是在外面租房子住，一直都是自己做饭。 作为土生土长的沂南人，他实在是吃不惯北方重油重盐的外卖。 就算周叶不给他打这个电话，他也是会分小孩一只碗的。 熟悉许原野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向来待人是礼貌周全的，除了对着自己很熟的好友会暴露嘴巴刻薄的本质以外，没有人会觉得许原野这个人不好。 就连大学四年没和他一起住的舍友都觉得他是学院里无可指摘的男神——因为许原野做饭以后经常带给他们吃，吃得三个人大学都胖了不少。 但是若要李颐来说，一定会痛心疾首所有人都没有看清许原野的本质，就连他亲爸都没有看清，不然也不至于被许原野的一朝变脸气成那样。 许原野本质上就是一个自我意识极其强烈，且高傲的人。 一旦遇到和他做的决定相悖的事情，许原野绝对不会对其他人低头，就算那个人是他爸，是天王老子都一样。 大学的时候他的论文被教授暗箱，许原野也是直接写了一篇极其讽刺狠辣的公众号揭露了这位教授学术和私生活上的龌龊，让那位教授现在在学院里都是隐身状态。 他的高傲让他不会轻易有朋友，也很难喜欢上别人。 所以在初中意识到自己性向问题到今日，许原野都没有谈过恋爱。 许原野很快就把自己要用的食材选购好了。 男人还穿着今天去接小孩的时候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斯文又矜贵，就算是推着一车的食材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也还是沾不上几分烟火气。 不时有路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原野目不斜视地买完单，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回去。 他回嘉城不久，没有买代步车，后来因为买房身上的存款只有以前的零头了，便更加没把买车纳入预算里，毕竟他也不怎么出门。 超市和嘉城新苑离得很近，许原野走了十分钟左右，回到了小区内。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隐约可以看见衬衫下男人厚实的脊背，许原野的皮肤是比小麦色稍微白一点的色调，对于他的气质来说恰恰好。 提着两袋食物打开房门，许原野把袋子放在玄关上，俯身拖鞋。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客厅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所以当浴室的门被打开的时候，那白色蒸腾的雾气便绰绰地往外冒。 瘸腿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宽松T恤和一条阿迪达斯的黑色运动短裤，正扶着门往外蹦，一边蹦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哦哦！” …… “外向的孤独患者——” 男孩的哼歌的声音在看见站在门口打量他的许原野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许原野清楚地看见，男孩水汽氤氲下白里透红的脸蛋开始飞速地充血。 很快，就像煮熟的虾一样红透了。 于星衍僵在了浴室门口。 他的手指紧紧扒住门框，大脑一片空白，洗手台上的手机还在外放陈奕迅的《孤独患者》，正不解风情地接着刚刚于星衍的歌声往下唱。 尴尬、木然、想死。 这就是于星衍现在的状况。 他好像听见客厅那边传来的一丝微不可闻的轻笑声。 ——他在笑我！！！ 于星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还往下滴着水珠，流到了于星衍瞪圆的杏仁眼里，很酸。 许原野把食材放在流理台上，倒没有觉得小孩洗澡唱歌有什么，但是当他回头，却看见那个小瘸子还僵在原地。 像只被迫洗澡以后湿漉漉的小猫咪。 许原野在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迈开长腿走到卧室的卫生间里拿了吹风机出来，塞到了在浴室门口当雕塑的于星衍手里。 “吹干头发，红花油在茶几上，去上个药，一会儿吃饭了。” 刚刚的尴尬被他轻轻地揭过了。 于星衍默默地拿着吹风机，转身回厕所里，再次坐到了大理石洗手台上。 把吹风机调到最高档，嗡嗡的吹风声盖过了手机外放的音乐声和厨房传来的切菜声。 他一脸空白地调整了几秒，然后火速把状态调回“优秀又矜持的衍哥”的频道。 ——于星衍小时候朋友们都叫他小名星星，但是他嫌这个称呼太娘了，后来死活不肯让别人再叫，就连周叶都改口叫他衍衍了。 朝着冷漠酷哥进发的于星衍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放好，屁股缓缓地蹭下了大理石台。 身残志坚地，一跳一跳地来到了沙发旁。 做饭的时候瞥了眼客厅，许原野看见的就是小男孩绷着脸给自己上药的场景。 他回过头，不知觉就在糖醋排骨里多放了半勺糖。 于星衍上完药，坐在沙发上等饭吃。 一开始他还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后面实在是等的无聊，很快就恢复了本性，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脚悬空架在沙发外等着药干，于星衍垫了两个抱枕，像豌豆公主一样斜靠在那玩手机。 回复完周叶还有王小川叶铮的微信，他看了眼没有电视的客厅，瘪了瘪嘴。 还想着出来住能打ps4呢，没想到这个房子连个电视都没有。 啊——他去军训前下单的游戏本也还在路上。 难受。 本来有军训的时间给他买东西，然后让舅舅来帮他安，等他回来住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妥当了。 谁知道现在提前来了，啥都没有，连被子都是许原野之前铺的。 男生眼球滴溜滴溜转，不一会儿，他的淘宝上就多了一个小米电视的订单。 糖醋小排、蒜蓉菜心，还有一个蒸水蛋，许原野把菜在桌子上摆好的时候，于星衍的订单已经增加到了十单那么多。 什么扫地机器人啊、智能蓝牙音箱啊……于星衍能想到的，他在家里用的顺手的电器，都买了一份。 哼哼。 于星衍闻到饭菜的香味，把手机收回了裤兜，继续蹦着到了餐桌旁边坐下。 男人在白衬衫外套了围裙，看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好接近。 小少爷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心里又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满意。 这个室友做饭技能还是很不错的嘛！ 许原野脱下围裙，走到桌旁坐下，两人面对着面，视线不可避免地相交。 他发现，刚刚还在他面前气短心虚，总是别扭炸毛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理直气也壮了起来，很是赞赏地看着这桌饭菜，一副“你很不错”的主人样。 许原野不知道，就在沙发上等待的那么一会儿，这位小朋友就已经花光了父亲给的“离家出走基金”，为这套属于他的房子添置了不知道多少家电。 即将把自己的物品填满房子，扒拉出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的于星衍志得意满地夹了一块小排骨。 入口的味道让他一瞬间就幸福地眯起了眼。 好好吃！！！ 有嚼劲的排骨肉，符合他口味的甜度，好吃到他忘记了言语。 许原野拿着筷子，看着因为一块排骨，周围便围满了快乐的气泡的小朋友，忍不住压下了一边嘴角，笑了起来。 真的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孩。 所有情绪都来得这么快，这么简单。 那些快乐和得意，看起来都很明亮。 咬下自己做的糖醋小排，许原野立刻就察觉自己放多了糖。 有点，过分的甜。 第六章 HI，原野哥 躺在屋子里吹空调当猪的生活过得很快，眨眼便是四五天过去，六中的军训也已经接近尾声。 于星衍脚好了许多，虽然还不能跑跳，但是自己一个人慢慢走是没有问题了。 他回到学校，准备抓住军训的尾巴，参与一下集体生活——当然，也是因为和许原野一起待着的时间是在是太无聊太可怕了。 七点半，高一一班已经列好了方队，准备最后的排练。下午便是军训阅兵仪式了，为了争夺名次，所有同学都早早地到了操场进行冲刺训练。 穿着白衬衫和校服裤的于星衍在一众迷彩服里格外的显眼。 他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旁边是同学们排列整齐的水杯，看上去就像一个孤单的水杯看守员。 班主任老陈怕他觉得没有集体参与感，还特意给他交代了一个帮班级摄影的任务，所以于星衍脖子上还挂了个单反相机，时不时地就举起来朝正在训练的队伍拍一张。 一天的时光就这样消磨过去。 在最后的军训阅兵仪式中，高一一班不负老师的重望，成功地夺得了第一名的佳绩，而叶铮和王小川参与的障碍方阵也非常帅，少年们利落地跨越障碍、端枪匍匐前进等动作赢得了场下的一阵又一阵欢呼。 而本该在方阵里大出风头的于星衍站在跑道边，脖子上挂了个拍摄的工作证，用镜头忠实地为叶铮和王小川留下了几张面目狰狞的黑照。 “啊啊啊啊衍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散场后，王小川使劲往于星衍旁边凑，硕大的脑袋探在单反的预览器前。 叶铮无语地推了他的头一把，道：“有什么可看的，你不都是一样的丑。” 说完以后，他自己探头过去看了一眼。 于星衍不是什么摄影爱好者，拍出来的照片糊的糊暗的暗，也挑不出来几张能用的，他瘪瘪嘴，把单反挂到了王小川脖子上，让他自己去看。 下午的阅兵仪式刚刚散场，时间四点都不到，同学们有的在操场和教官拍合影留念，有的赶忙回宿舍洗澡收拾东西回家。 三人拍完班级合照，慢悠悠地顺着操场的跑道往回走。 今天是开学前最后一个星期五了，就连高三也会和他们一起放一个双休，然后九月一号再回来报道。 校园里此时非常热闹，行李箱滑轮碾过地面嘎吱嘎吱的声音和放学的铃声一起回荡在操场上，夕阳一片壮丽。 于星衍是在一百米直道处被女生堵住的。 六中的校服分为运动服和礼服两类，一般只有星期一升旗的时候需要穿礼服，但是基本上女生们就没有遵守这个规定的。 几个穿着白衬衫礼服裙的女生你推我我推你地走到了三人面前——准确来说，是于星衍的面前。 叶铮和王小川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后退了一步，心照不宣地在后面偷笑。 最前头的女生留了一头及胸的长发，发尾微卷，长得挺好看的，她看着面前清秀的少年，笑眯眯地说道：“学弟你好啊，认识一下呗！” 夕阳余晖下的于星衍看起来清冷又疏离。 男生在学校里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表情，虽然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但是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 虽然没有很高，但是身条很好，在人群中总是格外的出众。 于星衍已经习惯了来自女生的搭讪，不管是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他都不太爱搭理。 学校向来是他的主场。 “没兴趣。”那双弧度弯弯的杏眼垂下，于星衍摆出了一个很酷的高冷表情，和几个女生擦肩而过。 叶铮和王小川迅速跟上他的步伐，王小川还在后面拱手和几个学姐道歉。 “不好意思啊漂亮学姐们，他今天心情不好！” …… 说完，王小川回头嗤嗤地和叶铮笑。 如果因为心情不好拒绝的话，那于星衍应该365天有364天都在心情不好吧！ 于星衍听到好友们的调侃的笑声，轻轻哼了一声，其实心里面还有点美滋滋的。 ——和室友一块待了五天，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才从幼儿园毕业了，每天都被“真的是小朋友啊”这种眼神看着，于星衍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今天来学校，熟悉的属于衍哥的感觉又回来了。 于星衍像是被顺了毛的猫，表面上嫌弃，内心却在冒着快乐的泡泡。 几个学姐好像也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不远不近地跟着三人，说话的声音偶尔还能飘到他们这里。 “真的挺帅的——” “哈哈哈，贴吧上的帖子都盖到十页啦！” “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许原景的颜，可惜许原景比这个小学弟更难接近……” …… 听到“许原”这两个字，于星衍几乎是得了PTSD般地抖了抖肩膀。 吓死了。 他维持住刚刚崩盘了一秒的酷哥不屑脸，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了前几天在许原野的照耀下整理房间的经历。 闲着没事干在家里，于星衍买了电脑、电视机、扫地机器人、加湿器、家庭蓝牙音箱……后来他觉得床不够软，又买了床垫、地毯、抱枕…… 总之，快递差点把屋门口给淹没了。 于星衍腿脚不便又不会收拾东西，快递便在客厅堆成了小山。 于星衍本来想着慢慢弄的，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室友，那个长得那么帅的男人，居然真的是个无业游民，这几天每天都在家里，就没有出门的时候。 总是响起的门铃好像打扰到了他，于星衍在客厅拆快递拆到累瘫成一张饼，一抬头，就差点被室友黑着的脸给吓死了。 男人从书房走出来，平日里虽然说也不算平易近人，但是好歹平静的脸上全是压抑的愤怒，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往于星衍身上一看，于星衍瞬间就把所有酷哥人设给忘记了。 他只能疯狂眨巴眨巴眨巴眼睛，试图用在家里找他爸要钱那套来对付室友。 当然，没能起到太大作用。 于星衍在室友的陪同——实则是监视下把所有快递拆开组装好，就算是瘸着腿，也艰难地把垃圾整理干净以后，只觉得自己还不如回学校晒太阳。 后来，他的每个快递到之前，都要发短信和快递小哥说——千万不要按门铃！！给他打电话就好了！！ 于星衍是个非常聪明敏感的人，他能够感觉到室友不喜欢白天有人在家里打扰自己。 这不，脚好一点，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学校了。 但是在叶铮和王小川面前于星衍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居然在一个家里蹲的男人面前怂了。 但凡是听到他们问他关于合租室友的事情，于星衍都一律摆出自己的满不在乎的轻松表情，随便地说：“还行吧，就那样。” 可能还会补一句：“饭做的挺好吃的。” 看着好友们流露出来的羡慕嫉妒恨，于星衍在心里难免感到那么一丝心虚。 就好像是他靠实力和颜值说话的人生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污点。 唉。 生活不易，衍哥叹气。 少年望着夕阳下美丽的校园，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眼里已经有了经历生活磨练的复杂。 于星衍宿舍的东西在前几天就已经让周叶来收走了，他今天回学校只揣了校卡和手机，包都没带，一身轻松地和叶铮王小川往学校外面走。 叶铮和王小川回宿舍洗澡换了自己的常服，和于星衍走在一起，倒是还穿着校服的于星衍显得最小了。 他们要去网吧开黑。 王小川和叶铮都申请了留宿，就是这个周末不回家待在学校里，现在也没有作业，他们可以尽情地出去玩。 六中实行的是刷卡制度，进出门以及出入宿舍都要刷卡，但是这也给了学生们很多空子可钻。 比如说出国留学或者离开学校艺考的同学，身份并没有在学校系统里注销，只是显示为“走读”，方便他们出入学校，这些卡往往都会几经辗转，到了在校的学生手上。 王小川和叶铮在宿舍里才住了一个星期，就已经一人搞到了一张这样的特殊卡，把自己的卡留给住宿的同学帮忙代刷，本人刷特殊卡出去，就可以在外面过夜了。 至于于星衍，本身就是走读卡，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三个人在校外吃了一顿猪肚鸡，虽然是大热天，但是依旧不能阻挡他们对于猪肚鸡的喜爱。 嘉城的猪肚鸡店铺开遍了大街小巷，大多装修都很朴素，但是味道却很好。 劲爽的空调冷风呜呜地从街巷店铺的门里往外冒，夜色逐渐地降临了。 六中旁边的黑网吧很多，口碑最好的是一家叫做“状元网吧”的，据说这家网吧曾经不叫这个名字，后来经常来这家网吧的学生里面出了一个高考状元，老板觉得非常的与有荣焉，于是就把名字改了。 六中的电竞少年们纷纷来这家网吧以及那位状元常坐的机位瞻仰，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来这里上网了。 听完这件事情，于星衍非常淡定地点评：“出色的营销案例。” 状元网吧虽然是家黑网吧，但是破破烂烂的门面里面大有乾坤，干净的无烟区、整齐隔断合理的小包房……这些都昭示着老板不甘于被时代落下的决心。 三人开了一间小包房，老板笑眯眯地打量着打头的于星衍，和气地和他们聊天。 “六中的小伙子长得俊的真是多啊！” “到时候让许原景这个臭小子看看，学弟们长得也很不赖嘛！” …… 这是于星衍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哪个原哪个景？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以后，于星衍又嫌弃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的是会联想，难道自己的室友还能有个弟弟在六中读书不成？ 他收敛了思绪，和叶铮王小川一起玩游戏玩到了十二点多。 叶铮和王小川准备通宵，但是于星衍从小细皮嫩肉娇养惯了，网吧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他是绝对不可能留下来过夜的。 ——他还想着回去泡个澡呢！正好今天他买的入浴球到了。 和叶铮王小川告别，于星衍打了个车回嘉城新苑。 从网吧出去的时候，他和一个眉目俊朗的男生擦肩而过，但是却没有太在意，满脑子都是等下要怎样不引起室友注意地进门。 于星衍回到嘉城新苑的时候，将近一点钟了。 手机很安静，合租室友没有给他发任何一条消息。 拿出自己的钥匙，于星衍难得的有些做贼心虚——他大晚上回自己家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蹑手蹑脚过。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于星衍小心地压下把手，打开门。 他已经做好了在一片黑暗里开灯的准备。 没想到当大门拉开，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敞亮。 客厅的吊顶灯是暖黄色的，沙发上，穿着灰色针织衫的男人正在看书。 听到开门的声音，男人便转头看向了门口，一只手把书反着压在了茶几上。 …… 嘶！ 这几天他观察过了，室友不是每天十二点前睡觉吗！！！ 于星衍尴尬地保持着自己弯腰的动作，伸出了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HI，原野哥，晚上好。” 第七章 正是在下 在许原野注视下，于星衍慢吞吞地把鞋子换了，走到了沙发旁。 和他刚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客厅不同，现在电视柜上已经摆上了电视和音响，茶几上还有他的游戏手柄，看起来多了些人气。 许原野看了眼时间，拍了拍沙发，说道：“坐。” 男生挠了挠头，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坐下了。 许原野的生物钟很稳定，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已经睡熟了，现在却还在熬夜，有些困倦。 男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睨了于星衍一眼。 “出去玩了？” 于星衍很少被查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定规矩？以后出去玩十点之前回来。” …… 怎么门禁就给他安排上了！ 于星衍下意识就想怼一句“关你屁事”回去，但是男人的目光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平常说惯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内心的不情愿，男人倾身看着他，声音带了一丝困倦的沙哑。 “不要给我添麻烦，懂？未成年的小朋友。” 未成年怎么了！于星衍白天在学校里找回的自信又被无情地碾了个稀巴烂。 他不甘心地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十点以后就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许原野懒懒地“嗯”了一声，眼皮有些开始打架了。 他不欲和小朋友多做辩论，说道：“十点以后我要准备睡觉了，万一你有什么事打不通我的电话。” 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他还得帮忙找人。 “你要是十八岁了，不回来过夜我也懒得管你。” 于星衍；…… 男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我也用不着向你求助”，但是他前不久才打电话给人家添麻烦，说这种话毫无立场。 显然许原野不是来和他打商量的，男人只是打算通知他一声。 说完以后，许原野便站了起来，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于星衍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咬着唇瓣，心里有无数句辩驳的话说不出口，堵得慌。 可是毕竟室友因为担心他违背了生物钟等到了现在…… 少年的良心小小地被刺痛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被晚上不能出去浪的忧愁填满了。 室友没有夜生活的吗？看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能够每天都宅在家里当蘑菇啊？ 如果他长了室友的这张脸，估计现在应该前任都有一沓了吧？ 于星衍揪着抱枕的须须，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看到室友反盖在茶几上没有拿走的书，气哼哼地拿起来，想看看能让这位室友每天待在家里捧着看的书写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卡尔·雅斯贝斯揭示，世界根本不可能组成一个统一体，他就这样高呼：‘这种局限将我引向自我，而一进入自我，我就不再躲到只为表现的一种客观观点后面了……’” ？？？ 明明上面全部都是中文字，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于星衍尴尬地把书原样盖回去，摸了摸鼻子。 难怪室友天天宅在家里也没有夜生活，原来是个搞哲学的。 打扰了。 放了入浴球，于星衍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颇有明日事明日议的洒脱，干脆把门禁抛在了脑后，躺在软软的床上开始看起了。 这几天在家里闲着无聊，朋友们都在军训没人陪他打游戏，于星衍就下了个的APP看打发时间。 他让朋友们给他推荐了几部，呼声最高的就是归途网站里的《陨星》，讲的是星际航海时代被放逐的流浪星球上的一个平凡男生的故事，这本书文笔绝佳，格局开阔，又有一直不过时的草根逆袭设定，看得他可谓是如痴如醉，颇为上头。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太长了，且没有女主。 和以前于星衍看过的后宫文学不同，他现在看到了三百章，女主连个影子都没有。 男主还在那颗流浪星球上种菜造飞行器呢。 于星衍接着他昨晚看的那章，认真地了起来。 还是这种好看，刚刚室友看得都是什么玩意啊，和天书一样 。 凌晨时分的嘉城新苑寂静无声，只有空调机箱还在无休止地轰隆作鸣。 三居室内，许原野已经进入了睡梦，而隔壁房间里的小朋友却还在和叫做“李暮”的男主角一起，奋战在建设美好家园的第一线。 日月轮转。 黑压压的天幕渐渐染上了浅青色的微光，于星衍揉了揉眼睛，惊觉自己居然看这本看到了五点钟。 李暮已经离开了他的故乡，那颗贫瘠荒芜的废土星，混入了一群星际海盗中。 才刚刚看到李暮在星际海盗的星舰中偷学技术的于星衍咬了咬牙，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接着往下看。 八点半，许原野起床了。 明亮而有朝气的晨光洗清了夜晚的余韵，他刷牙洗脸过后，准备蒸上包子当早餐。 就在他开冰箱拿东西的时候，那扇本该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男生像一缕游魂一样地飘了出来。 平日里白皙但有血色的皮肤一片惨白，那双圆圆的杏眼底下挂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白色的T恤挂在身上，显得过分的瘦了。 饿得胃疼的于星衍迅速刷了个牙，然后巴巴地走到了厨房。 许原野有些意外。 这些天他是见识了于星衍的美国时间的，每天不到十二点不会起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于星衍的样子，开口问道：“你是起床还是没睡？” 于星衍看着蒸锅里的包子，揉了揉难受的胃，虚弱地说道：“没睡……” 许原野皱了皱眉。 他从小就习惯按照人体的生物钟来生活，这种反生物钟的睡眠方式一向是他不喜的，几个朋友也是每天把晚上当白天来用，基本上过了十二点的局根本就约不到他。 包子还要蒸一会儿，许原野去给小孩倒了杯刚刚热好的牛奶，递到了他的手上。 虽然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但是他也不会随意置喙别人，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于星衍接过热牛奶咕咚喝下一口，胃里有了东西，终于舒服了一点。 等待包子蒸好的时间里，许原野也没有闲着，还在拿着昨天晚上的本书看。 男人眉目俊朗，精神很好，看上去非常享受这种时光。 于星衍拿着牛奶杯，想起那本书上大段看不懂的艰涩文字，默默地又吞了一口牛奶。 这是于星衍第一次和许原野一起吃早餐。 之前的那几天里，他们见面的时候都是吃中饭了。 和许原野一起吃了几天饭，于星衍已经深刻认识到了男人的刻板——在吃饭的时候，许原野不玩手机也不说话，只是认真吃饭。 搞得他也不敢玩手机了。 吃了两个奶黄包，喝完了一整杯热牛奶，于星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一点。 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但是却没什么困意。 站起来，男生慢慢地在客厅里溜达了两圈，看着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男人的侧影，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搭讪了。 “原野哥，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西西弗神话》，加缪的书。” ……加缪是谁。 于星衍有些后悔自己和许原野搭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讲什么的啊？” “荒谬哲学。” 呃，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于星衍尴尬地挠挠头，准备缓缓离开客厅，回房间去继续看他的网络文学。 许原野看到男生要走的动作，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蒸汽眼罩——这还是上次他赶飞机的时候朋友塞给他的，都没打开过。 “你要是睡不着试试这个。”许原野说道。 于星衍看见是蒸汽眼罩，眼睛亮了亮，立刻走过来拿起。 没想到许原野这种毫无生活情趣的人居然还有这个！ 他眼睛都快酸死了，这下应该能睡着了。 “谢谢原野哥！”男生的声音轻快了许多。 许原野淡淡“嗯”了一声，翻过一页书，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打游戏不要熬通宵，对眼睛的损耗太大了。” 拿着蒸汽眼罩就要走的于星衍脚步僵在了原地。 看上去很有文化的家里蹲室友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下子扎破了少年脆弱的自尊心。 谁说他是打游戏熬夜的！！！ 于星衍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开始生气了，转过头，一字一句地反驳道：“我昨天不是打游戏通宵的，我是在看一本很好看的！” …… 嗯？ 许原野听到少年激烈的反驳，有些莫名地抬起了头——他的重点是这个吗？ 但是于星衍耳朵里显然只听到了这个。 看见男人不解的神色，他更生气了。 怎么了，难道就只有哲学书籍才配欣赏吗！ 于星衍像只河豚一样撑着腰，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像炮弹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这本叫做《陨星》，是在野写的，虽然是网络，但是写的非常特别超级好！因为很好看我才熬通宵的，不是打游戏！而且看这本我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听到少年的话，许原野有些愣住。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作者的名字好像也有点耳熟啊？ 好像，应该，大概…… 说的，是他吧？ 第八章 看，帅哥 周六的早晨，嘉城新苑小区内十分热闹，老人带着小孩在楼下散步玩耍，嬉笑声和温暖的晨光相得益彰。 许原野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对面的小孩长篇累牍地吹捧着自己，非常受用。 于星衍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说得都口干舌燥了，却看见室友没有半点不爽的情绪，好像还很期待自己继续说的样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干傻事了。 拿着蒸汽眼罩的手指兀地手紧，于星衍死要面子地“哼”了一声，以一句“反正就是很好看，你也可以去看看”收尾。 “好啊，有时间我会去看的，谢谢你。” 室友真诚地对他点了点头。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于星衍浑身不得劲极了。 他愤愤地转身回了房间，继续看的心思也没有了，戴上蒸汽眼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居然也逐渐有了困意。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这个无数人忙碌奔波的早晨，于星衍憋着气睡了过去。 梦里他化身里聪明又坚韧的男主，成功地打到了装逼的大反派boss，而那个boss长了一张室友的脸，一拳被他揍出了银河系。 开心得少年躺在床上直砸嘴。 许原野今天和李颐几个约了饭局，心情很好的他把今天的存稿写完，换了身衣服出门去。 男人衣柜里的衣服多以舒适的针织衫、T恤为主，也不追求潮流，哪些穿着觉得不错就会一直重复地买这些衣服。 今天出门，他穿的是一件立领黑衬衫，有点仿中山装的款式，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斯文又禁欲。 李颐的车就停在小区楼下，一辆骚包的黄色法拉利，看见许原野从大厅走出来，李颐把墨镜摘下，用力地和他挥了挥手。 “野哥，这里！” 许原野面容平静地走过去，嘴里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瞎子都能看见你这车，用不着叫。” 李颐从小和许原野一起长大的，身上就跟装了“许原野心情雷达”似的，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许原野心情不错。 他乐呵呵地给许原野打开车门，说道：“野哥，今天天气晴朗啊？” “还行吧，看见你就有点转阴了。” 李颐好久没有被许原野这毒舌攻击了，开心得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一样，被人家骂还觉得被人挠到了痒处。 他欢快地把车开出了嘉城新苑，往自己家驶去。 今天他、大肥、韭菜约了许原野在他家里打边炉，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他挺期待的。 一路上，李颐那张嘴叭叭叭就没停过，把嘉城现今的所有八卦都和许原野说了一遍。 许原野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也不爱参与这些闲言碎语的讨论，但是在发小面前却是另一幅样子。 “昨天周媛和祁家那小子的订婚典礼，周媛居然临阵逃跑了！你知道吗，祁隶站在那脸青得和死了妈一样，太好笑了——” “周媛不逃跑才是脑子有问题。” 许原野划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的高楼讨论帖下有人阴阳怪气地在那回复，披着自己的小号马甲上去发了一句“是荼毒，不是茶毒。” 他看着瞬间涌进来的嘲笑大军，没意思地按灭了手机。 这届黑粉的素质越来越低了。 “还有你的后续，你知道现在最想知道你住在哪里的人是谁吗？” “嗯？” “是嘉城单身的0们！哈哈哈哈哈！！！听说现在圈子里你的联系方式都已经悬赏出一万块钱的高价了！！” “……” 许原野默默地把一串号码发给李颐， “拿去卖吧。” 听见自己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李颐贼笑着问道：“野哥，谁的号码啊？” “许蒋山的。” 李毅：…… 打扰了。 “不过说真的，野哥，你现在在嘉城的GAY圈子里可是太火了一点，不知道是哪个逼把你大学打辩论的视频发到了群里面，一下子就炸开了。” “你知道吗，你现在还有后援组织群，群名叫做‘野哥亲亲老婆大团结’，有快一百个人呢！” 许原野听到这匪夷所思的群名，若有所思地抬眼看过去。 “你这么清楚，你在群里？” 李颐迅速干咳着转移话题。 “我们快点哈，肥肥和韭菜都已经把锅弄好了，该死的嘉城交通，红绿灯怎么多得和种萝卜一样。” 许原野却没打算放过他。 “把我拉进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尾音向下，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拉，拉进哪里？” “野哥亲亲老婆大团结。” 就算是心理强大如李颐，此刻都不免有一点点懵逼。 他握着方向盘的时候微微发抖，结巴着问道：“野哥，你进这个群干嘛呀？” 许原野慢条斯理地重新按亮了屏幕，回答道：“采风。” 一个红灯过后，许原野已经被李颐邀请进入了“野哥亲亲老婆大团结”群。 群里有一百来个人，虽然不算特别多，但是大家都很活跃。 许原野的微信号是个从不发朋友圈，头像也是普普通通的白色方块的小号，名字是简单的“X-Y”,有点像坐标系。 他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群里面大家聊得正欢，在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的许原野正脸照讨论着。 A:老公这个鼻子真的好挺啊！ B:嘿嘿嘿，看这个鼻子老公一定很大！ C:今天我去BLUEBUBBLE守株待兔，能等到老公吗？ C:[妖娆健身照一张] …… 许原野扶了扶眼镜。 有点意思。 -- 同一时间，嘉城新苑的三居室内，戴着蒸汽眼罩睡过去的少年才悠悠转醒。 中午十二点了，阳光炽热，把窗帘那一块照得一片金黄。 于星衍从床上坐起来，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 王小川和叶铮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疯狂艾特他。 是了，他们约了今天下午两点去打戳BALL来着。 明明里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是王小川和叶铮都深知于星衍鸽王的德行，俩人回宿舍以后睡了一觉，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提醒于星衍不要忘了时间。 好在于星衍醒过来了。 他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上新买的小众潮牌T恤，踏上AJ出门了。 和王小川叶铮会和以后，三人吃了个茶餐厅，便悠闲地往桌球厅走。 六中的校服很好看，白衬衫版型并不松垮，穿在身上自有一股青春帅气的味道，学校还有一条专门的军绿色短裤用来搭配。 王小川和叶铮并没有换自己的私服，穿着这套就出街了。 桌球厅星期六的生意很烊，如果不是提前订桌都没有台子。 许多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在里面打台球，角落处也有几台拳王的游戏机，供大家放松。 三人低调地走进去，和老板确定了预约，他们的台子在角落，自己玩自己的，和其他人井水不犯河水。 实在是这种地方太容易起口角，他们三个又不是什么打架厉害的主，初中的时候惹了事全靠逃跑和警察，或者让于星衍叫人帮忙。 于星衍虽然在学校里总是端着一张臭屁的高冷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初中的几个校霸关系都不错，不仅没被打，还能叫得动人来帮忙打架。 但是如今到了六中，是别人的地头上，他们初来乍到，自然低调做人。 于星衍的台球技术不错，少年弯下腰打球的时候，绷直的腰线流畅劲瘦，侧脸漂亮又冷淡。 台球厅里的女生或多或少都往这边看过几眼。 于星衍打得专心，完全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浑然不知道马上自己就要被搅进一摊浑水里。 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焦灼起来的。 和他们隔了半个台球厅的台子那边，围了一群人。 于星衍一颗黑球入洞，满意地直起身，正准备挑选下一个进攻目标的时候，王小川已经往人群那边走了。 女生的哭声隐约飘过来。 “洛楠她真的很喜欢你，许原景，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和哭声一起响起，还有另一个尖锐的女声。 王小川疯狂用五官和叶铮于星衍暗示有八卦，于星衍被吵到了，啧了一声，放下球杆，揣着兜走了过去。 大家都在看着同一个方向。 视线中央的台球桌旁站了几个人，两男四女，女生们来势汹汹的样子，但是对面的两个男生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一个男生倚着台球桌站着，脸上全是不耐烦的神色，另一个则显得和颜悦色许多，现在还在出声安慰情绪激动得哭了的女孩。 想来那个不耐烦的帅哥就是叫许原景了。 许原景长了一张清俊的脸，也是女生们最喜欢的高冷寡言的类型，和于星衍这种端着装出来的高冷不同，许原景的冷好像是骨子里沁着的。 就算面前站了个正在哭的漂亮姑娘，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松动。 许原景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 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时间，想出来打个台球放松一下，都能遇到这种逼事。 洛楠是谁和他关系很大吗？谁规定的有女的喜欢他就要教她打台球了？ 也就是自己脾气好还能待在这听这几个公主病叨叨，要是是他哥，估计人影都找不见了。 烦躁的男生从怀里拿出烟，咔哒一声按下打火机，把烟点着了。 许原景和许原野兄弟俩长得并不相似，许原野更像许景山，眉目周正俊朗，气场天生强大，就算是在高中的时候也是无人敢靠近的那类。而许原景像他妈，秀气许多，符合现在女生的审美。 但是他们非常相似的就是天生反骨。 从来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看见许原景抽烟，洛楠小声哭泣的动作静止了一瞬。 她只看见许原景过在班里做题、在台上领奖这一面。 如果不是闺蜜拉她来这里堵许原景，估计她不可能看见少年耷拉着眼抽烟的画面。 平日里洛楠最讨厌男生抽烟了，在地铁和公交上闻到烟味都要掩着嘴避开的。 但是现在，那从许原景嘴里吐出的烟雾徐徐弥散到她的脸畔的时候，她居然只觉得心跳疯狂的加速，不仅忘记避开，甚至看愣了。 操。 许原景夹着烟，面前是傻子一样看着他出神的女生，还有非说他欺负人的不依不饶的几个聒噪鸭子，只觉得头疼极了。 蒋寒隐隐嗅到一股要暴走的味道，赶紧温声安慰：“好了好了，许原景也不是要针对洛楠，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你们先回去吧，这里太乱了，不适合小美女们来——” “凭什么？我们就偏要待在这，洛楠今天不学会打台球我们不走了！” 声音尖尖的女生也是个漂亮的，估计是以前从未在自己的追求者那里受过委屈，见到蒋寒声音软好说话，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蒋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真他妈的是给脸不要脸。 许原景看了看围观群众，把烟按灭了。 台球厅并不正式，大多都是喜欢玩的高中男生在里面，没什么规矩。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边的于星衍。 在一群歪瓜裂枣里，实在是很难不看见他。 是那天问路的高一新生。 许原景伸出手，朝着于星衍那边指了指。 “看见没，帅哥，六中的。” 他瞥了眼小白花一样的洛楠，还有趾高气扬的尖嗓子女生。 “我是没希望了，那边那个，高一的，现在去努努力说不定有戏，加油。” 许原景也懒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插着兜就往出口走。 人群自动散开了一条供他行走的道路。 蒋寒保持着他得体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是啊，原景给你们指了条捷径呢，帅哥啊，还不快去？” 说完，他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徒留四个有些茫然的女生，回头朝许原景指的方向看过去。 确实站了个帅哥在那里。 看上去年纪不大，皮肤白皙，身条很好，杏仁眼漂亮极了。 拉一个路人过来看，估计都会觉得站那的帅哥长得比高三的小美女洛楠好看些。 于星衍一瞬间成为了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挑了挑眉，不知道火为什么就烧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第几次听见许原景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室友的晦气能量这么强大，一个读音相似的名字都能让他倒霉。 于星衍气得在心里又骂了许原野几句。 而在李颐家坐着的许原野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在群里聊天。 群名：野哥亲亲老婆大团结。 李颐、大肥、韭菜坐在他的旁边，看着群里面的聊天记录——那些被许原野套出来的，他们三个给许原野拉皮条的经历，抱团瑟瑟发抖着。 第九章 删掉了 嘉城六中的上课铃是交响乐曲，激昂的鼓点和哨声响起的时候，高一一班的所有同学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早自习七点四十五开始，今天是英语早读，课代表站在讲台前拿着英语书，开始带着大家读unit1的单词。 这是正式开学的第三天。 经历了两天的摸底考试，所有高一的同学都已经从暑假和军训的兴奋中脱离了出来，一个两个蔫儿吧唧的。 嘉城六中的传统就是摸底考试会出的非常难——给所有还沉浸在假期里的小崽子们当头一棒。 显然，这棒敲晕了不少人。 但是不包括正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于星衍。 他成绩向来不错，考摸底考试的前一天又突击复习了一下，这次考得感觉还可以。 把英语书支着，他缩在书的后面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座位是老师按照身高排的，他的旁边坐了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王小川坐在他这组的最后一排，而叶铮则坐在他的斜后方。 摸底考试的答案已经发了下来，不少人无心英语早读，正紧张兮兮地对着答案算分数。 于星衍熬了几天夜，终于把《陨星》看完了，没有对答案的精神，只想着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的同桌戴了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头发是军训的时候统一剃的小寸头，颧骨有点高，脸很长，看起来刻板又呆。 男生时不时就瞄一眼打瞌睡的于星衍。 他和广大高中生一样，喜欢逛贴吧和表白吐槽墙，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位还没有开学就已经颇有人气的帅哥同桌。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同桌光滑白皙的皮肤，摸了一把自己布满青春痘的脸，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撇过头继续对答案了。 早读在于星衍的昏睡中结束，第一节 课是班会课，早读一下，大家便窸窸窣窣地讨论了起来。 “听说这次来我们班交流的是高三一班的许原景诶！就是那个我们学校蝉联了三年的学霸校草！” “啊啊啊啊真的是我景神吗！” 女生捧着脸花痴的声音很快就传到了于星衍的耳朵里。 王小川一下早读就蹿了过来，半蹲着趴在于星衍的课桌旁，全然不顾自己堵了过道。 “衍哥衍哥，别睡了，重头戏要来了！” 他那张胖胖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六中的保留项目，高一新生开学的时候会有高三对应班级的学长学姐来传授学习经验，高三一班确定的人选好像就是许原景！” “许原景啊，那天在台球厅冷酷拒绝妹子的那个！” 怎么又是他啊！ 教室里的空调开得很猛，冷风呜呜直吹，于星衍扯过自己校服外套盖在脑袋上，企图当一只乌龟。 王小川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衍哥衍哥，别睡了，振作起来，这可是关乎六中校草会不会改名换姓的一战啊！” 叶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达了过来，抱手站在一边，捧哏道：“什么校草，分明衍哥要竞争的是校花的位置嘛~” 这两个挨千刀的！于星衍迅速把衣服一掀，板着脸直起了身。 那张白皙的脸蛋上还有刚刚枕着手臂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双唇不爽地抿着，肉嘟嘟的唇珠也只能看见一点点了。 “在台球厅祸水东引的帐我还没和这个逼算呢，居然自己又找上门来了。” 他从牙缝里阴森森地挤出来一句。 坐在他旁边装作对答案的黑框眼镜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想要更清楚地听八卦。 ——于星衍居然和许原景认识？ 和于星衍三人这种从其他学校来六中的外来户不同，眼镜男是六中初中部直升的，和许原景一样。 许原景的大名可是他从初一的时候就听到现在的，可以说是六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男神级人物。 他看了眼满脸睡意的同桌，在心里不屑地切了一声。 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还敢和景神竞争，也不看看人家景神的成绩。 大家都是一班的学生，对自己的成绩向来自负，黑框眼镜下意识地就开始以貌取人，觉得于星衍这种娇气包的样子考不出什么好成绩了。 于星衍三人自顾自地聊着天，没人去在意黑框眼镜的脸色——当然，就算是看到了，他们估计也只会以为这个人脑子有病而已。 预备铃很快就打响了。 班主任老陈的身影从窗户旁掠过，后面跟着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班里的同学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像一群钻出洞望风的鼹鼠。 “诶诶，真的是许原景，太帅了呜呜呜！” “许原景旁边走的那个女生是谁？好像还挺漂亮的……” “是洛楠吧，高三的级花好像？” “洛楠算什么级花啊，崔依依难道不比她漂亮吗！” “崔依依是艺术生嘛，洛楠人家年级前十，六中沈佳宜你不知道吗……” 信息时代，新生们早早就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学校里那几个风云人物的各种八卦。 “我听说，洛楠好像在追许原景，啧啧啧……” “啊？我觉得他们不太配吧？” “谁能配得上景神啊，我们景神清华预定好不好，独自美丽谢谢……” 吵死了。 于星衍把外套往脑袋上一盖，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桌子上已经被他用各种学习资料搭起来了一个“堡垒”，呈门字形，他趴着的时候只能看见他的脑袋尖。 可是这只能阻挡一部分视线，阻挡不了那些八卦的声音继续飘到他的耳朵里。 “你们觉得，许原景和……谁帅啊？” “嘻嘻嘻嘻，说到这个，我觉得他们俩，莫名还挺配的！” “嗷！别说了别说了，我脑补的画面停不下来了——” “等下他们俩会不会互动啊，我好紧张！” 于星衍额头青筋一跳。 他从小到大听了太多这样的言论了，初中没长开的时候他看起来更加像女生，不知道被迫“不小心”看到了多少自己和朋友的同人文。 可是这个许原景算什么玩意？真的士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课铃打响的那一刻，班主任老陈带着来自高三一班的两位前辈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许原景。 男生和那日在台球厅遇到的一样冷，面容清俊，肩宽腿长，走到讲台上的那几步都和走T台一样。 于星衍看见，有好多女生甚至是男生都偷偷拿出了手机对准讲台拍照。 而后面跟着的女生，就是台球厅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学姐洛楠了。 女生披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骨架很小，身上有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双眸剪水，我见犹怜。 确实是个漂亮姑娘。 至少他的同桌黑框眼镜眼睛看直了。 于星衍见的漂亮女生多了，早就已经免疫，他兴趣寥寥地打了个哈欠，心里还记挂着在野的另一本《扶山》。 只看了个简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下去了。 可惜学校里用手机还是不方便，于星衍已经下单了全套实体书，打算带回课室慢慢看。 主题是“薪火相传”的演讲正式开始。 PPT投映在幕布上，演讲人那处清清楚楚地打出了“许原景”三个字。 于星衍无聊的目光在看见那三个字的时候兀得一僵。 ——还真是这个原景？ 许原野……许原景。 怎么读，怎么觉得像。 于星衍趴着的腰慢慢地直起，他把外套塞进桌洞里，目光死死地锁在了讲台上开始做演讲的男生脸上。 从外表来看，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男生和自己的室友长得并不算相似，他们的气质也不太像。 但是莫名的，于星衍就是感觉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同一股味道。 ——一股欠扁的味道。 但是他总不能冲去问许原景你有没有哥哥吧？ 说到底，关他屁事啊。 于星衍烦躁地舔了舔唇，靠在椅子背上看着许原景讲述自己的学习方法。 男生的声音如同流水激石，清而冽，和室友那种沉稳厚重的声音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且那些女生的八卦里不是说许原景家里很有钱吗，那他哥不至于沦落到要出来和别人合租且没有工作的地步吧。 于星衍把猜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合租，探究别人家事这种事情着实是没有必要做。 站在讲台上，许原景闲适淡然，但是洛楠却紧张又难堪。 这个和许原景一起来高一演讲的机会是她之前和老师争取来的，早就定下了，她还期待了好久，谁知道前天在台球厅会发生那种事？ 早知道就不该听娇娇的，去台球厅找许原景。 现在她怎么都忘不掉，在台球厅的时候，男生看着她，叼着烟不耐烦的神色。 让她又难受，又无法控制地，更加地喜欢上了他。 这一路，许原景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也会和她对一下稿子。 但是洛楠知道，许原景肯定已经厌烦她了。 听着男生用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讲完了自己的学习经验，把话筒往她这边挪了挪，洛楠深呼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艰难地笑容来。 “各位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学姐，叫做洛楠……” ………… …… 班会课的时间在演讲完以后只剩下了十五分钟，进入了提问环节。 不少人站起来提问，有问正经问题的，也有男生打趣地问许原景能不能给联系方式。 “学长，我们班所有女生都想要你的微信呢！” 底下一阵哄堂大笑。 许原景站在讲台上，倒是没有那天在台球馆里那样不近人情，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微信号。 “你们可以加，我不一定通过。” 一如既往地拽。 于星衍头一次遇到比自己还臭屁的人，很是看不惯地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啧了一声，把那串微信号随手写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把笔甩开，他哐啷一声靠回椅背上。 黑框眼镜已经动作迅速地发了好友申请了，看到同桌这副不爽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那么看不惯景神，记人家微信号干什么？人家又不一定加你……” 于星衍闻到了好大一股酸味。 他好笑地抬起头，看了黑框眼镜一样，迅速打开好友申请，输入了那串微信号。 备注：于星衍，在台球厅被你坑了的那个，给个说法？ 在讲台上，身边围了不少学弟学妹的男生看到这条好友申请，挑了挑眉。 过了一秒，好友申请通过了。 …… JING:我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于星衍懒懒地拿着手机，把屏幕晃到黑框眼镜男的脸上。 “看见没？通过了。” 黑框眼镜看了眼自己明明早就已经发送，但是迄今没有回音的微信，脸慢慢涨红了。 于星衍收回手机，在聊天框那里打字。 JING:我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YXY:利用我一次，我利用回去，兄弟。 YXY:不是什么大事，气气我同桌。 YXY：88 打完，他找出删除联系人的页面，再次放到了黑框眼镜的面前。 然后，在黑框的注视下，摁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于星衍恶劣地朝黑框眼镜笑了一声，说道：“看见没，删掉了。” …… 黑框眼镜：…… ？？？ 这他妈是魔鬼吧！ 第十章 漂移板 第三节 课出完操后，是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时间。 学生们漫步在校园内，去小卖部买买零食，或者找个地方闲聊。 绕过一群踢毽子的同学，许原景和蒋寒走到了艺术楼的小角落里。 这里的监控常年都是关闭的状态，他们偶尔会在这里抽烟。 蒋寒伸了个懒腰，对许原景说道：“这次你作文五十八，太强了，不愧是被大文豪开过小灶的人。” 想到这个，平日里脸上总是冷冰冰的许原景也难得露出了点笑意。 “是我哥厉害。” 他想起许原野，语气都不禁带上了几分崇拜。 “我哥当年在学校里就没有拿过第二。” 他读初三的时候，许原野就已经大一了，但是许原野的传说在他们这群人里依旧响亮。 六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并不在一块，只有搞大活动的时候他们才会到高中部去，他每次在学校里见到哥哥，都是新年音乐晚会。 新年音乐晚会是六中最盛大的活动，许原野会拉小提琴，当时是管弦乐团的首席，他坐在台下往上看，只觉得哥哥离他很近，又很远。 他那时候总想着，如何能够像许原野一样厉害，他努力学习，但是偶尔还是会考第二，有许原野的明珠在前，许蒋山那时候眼里总是看不到他的努力。 很久以前许原景也曾经嫉恨过，为什么自己的哥哥要这么优秀呢，优秀到父亲都看不见他。 但是在他钻牛角的时候，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劝解和宽慰的，却是那个他嫉恨的哥哥。 慢慢的，他也长大了，看着自己哥哥依旧地优秀，也依旧地坚定。 坚定自己所走的道路，寻求自己所要的自由。 现在的嘉城六中，离许原野的时代已经很远了，就连老师也不再提起曾经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来嘉城六中，除了蒋寒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许原野是他的哥哥。 高一的时候，他还会偶尔听见老师们提起许原野的名字，笑着调侃他，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哥哥。 但是他都否认了。 他既不想当许原野的影子，也害怕自己的名字和哥哥的名字一起出现，他惶恐于老师称赞他的优秀，因为他觉得，自己离许原野做到的程度还有很远。 初二的时候，他第一次抽烟，许蒋山出差不在家里，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因为许蒋山选择出席许原野的家长会而难过。 他还记得阳台上的风很大，打火机燃起的火苗被吹得歪倒，他根本没办法点着烟。 是许原野走到了他的旁边，用手护住了火苗，看着他笑了笑。 “小孩，都学会偷偷抽烟了？” …… 火苗染上了烟草，蜷缩的火光星星点点。 呼出一口烟雾，许原景靠在墙上，面色晦暗。 蒋寒站在他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许原景扯了扯嘴角，自嘲道：“还能有什么，让我不要学我哥，让我放弃物理，让我读经管，以后接管公司。” 小时候，他妈妈总和他说，要努力，更努力，这样以后才能从你哥手上分到一杯羹。 后来，许原野却直接把整一块蛋糕扔给了他。 他的哥哥不屑，也不需要。 如果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全款买下九湖畔的别墅吗？ 许原景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也想像许原野一样挣脱束缚，自由地活着。 可是他却只能沉默地听从许蒋山的话——他在许蒋山的面前就像一只绕着手心转圈的小蚂蚁，无论学习成绩再好，都是小孩。 而许原野，却早就长大了，也许在护着他火苗教他抽烟的时候，就已经筹谋到了今天。 所以学校里的那些赞美，身上的那些荣誉，在许原景的心里都掀不起一点波澜。 甚至还不如那天见到许原野的时候，听见男人说一句“长大了”来得那么开心。 蒋寒看着好友复杂的脸色，叹了口气，和他一起枕着手臂靠着墙。 “有些时候，都不知道你有许原野这么个哥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明明已经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了啊。 许原景笑了一声。 “是好事啊。” “他让我知道，山有多高。” 让他不会因为眼前的成绩而骄傲自满，让他永远向上看。 --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敲响，同学们再难按捺躁动的心。 有些班级的老师还在拖堂，也有的老师早早挥手放班里的同学去吃饭。 于星衍三人从班级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从云层间露出了脸，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皮肤仿佛都要被烧着了。 上午语数英的成绩都出来了，老师趁着发卷子的功夫认脸，都是把同学一个个喊上去讲台拿卷子的。 这让于星衍的同桌黑框眼镜过了一个坐立难安的尴尬早晨。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是好学生的同桌，居然比区第一名陈正威考得都好，拿了三个单科第一名。 而且都是甩了他一大截的高分。 虽然还有剩下的六科没有出成绩，但是他已经不敢再继续嘲讽于星衍了，恨不得坐得离他远一点。 叶铮坐在他们的斜后面，把这一切收入眼里，正在绘声绘色地和王小川描述，王小川听了咯咯直乐，当事人于星衍打了个哈欠，只想要快点吃完饭回去睡一会。 开学这一个星期是学校学生会、团委以及社团的宣传招新周，不同组织的海报贴满了学校的宣传栏，各有特色。 六中的学生组织是出了名的丰富自由活动多，去吃饭的路上，不少同学挤在路边的宣传栏旁边看海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参加什么社团活动。 王小川和叶铮笑完黑框眼镜，也开始讨论起社团来。 “篮球社？天文社？好像还有个电竞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想去音乐社，漂亮小姐姐巨多。” “去音乐社你不如去街舞社，街舞社全是美女啊。” “衍哥，你想去哪个社团？” 于星衍懒懒地撩了撩眼皮：“有没有那种不用参与活动，可以躺着拿学分的社团。” “我看看我看看……” “哲学研究社好像挺符合你的要求的，纯看书，没啥活动！” 于星衍被哽了一下，无语地反问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喜欢研究哲学的人吗？？？” “嘿嘿，是不太像啦。” 从高一教学楼走到饭堂有一段很长的路，要穿过男女生宿舍和教室宿舍，好在一路上都有屋檐遮挡，不然热都能热死。 沂南的天气，九月份依旧炎热，蝉鸣声未消，浓绿的行道树挺立在校道两侧，为同学们投下一片阴凉。 就在大家慢吞吞地在校道上走着的时候，一群打扮得很酷的同学脚下不知道踩着什么，“唰”一下就从于星衍三人旁边滑了过去。 “哇——这是什么啊？” 新生们转过头，看着那群潇洒帅气的学长学姐们，眼睛都亮了。 那群同学里打头的是一个长发女生，长相漂亮英气，她两只脚底下踩着漂移板，在快要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双腿向后用力，利落地停住了滑行的动作，把脚底下的漂移板拎起来装进了肩上的背包里。 “天啊太厉害了吧，轮滑社吗，但是轮滑不是鞋子吗，这个是一块板诶！” “好方便啊，这样子老师拖堂都不害怕没饭吃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于星衍看了眼旁边的王小川，小胖子的眼睛此刻闪着兴奋的光芒，就差没直接刻“我要学这个”在脸上了。 “衍哥衍哥，这个太酷了，我们去参加这个社团吧！” 他展开手中的社团宣传册，翻了半天都没有翻到一个类似的社团。 “怎么回事啊……”王小川焦急地找着，“为什么上面没有啊？” 于星衍的目光投在那群踩着漂移板的学生身上，他眯了眯眼睛，很是敏锐地发现了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天在台球厅里，跟在许原景旁边的男生。 那个时候就算很不耐烦也是笑眯眯的，长了一双桃花眼的那个男生。 就在他打量蒋寒的时候，从操场那边走来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上还拿着快递盒子，不紧不慢的步伐，冷得和别人欠他钱一样的拽脸。 ——是许原景。 王小川显然也看见了，他指着那边叫了一声：“诶，许原景！他朋友是这个社团的啊？” 仗着今天早上许原景来自己班做了演讲，王小川行动力满满地就往前冲。 “许学长！等一下等一下——” 小胖子身形敏捷地蹿了过去，把正准备进饭堂吃饭的蒋寒和许原景叫住了。 于星衍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和叶铮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秒，最后只能认命地跟了过去。 “是你们啊。” 蒋寒拿着手中的漂移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又见面了，小帅哥。” 这句话，是对着于星衍说的。 于星衍站在王小川后头，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王小川向来交际能力是三个人里最强的，嘴甜的要命：“这位学长，你刚刚玩这个动作是在是太太太酷了，我真的是一眼就爱上，你们这是什么社团呀，怎么参加？” 蒋寒看见这喜庆的小胖子恭维自己，居然也不觉得尴尬，很是自得地回复道：“我们是个神秘组织，不公开招新的哦。” ——其实是因为玩漂移板太危险了，学校根本不通过他们的社团申请。 王小川一拍手掌，戏剧化地叹息道：“那我不是和这么酷的组织没有缘分了？太难过了！” 蒋寒笑眯眯地看了王小川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于星衍和叶铮，语气促狭：“也不是没有缘分，我可以介绍你们加入，不过我们社长是个颜控，如果这位小帅哥进来，你们应该能一起通过。” 许原景本来是站在他旁边发呆，一听到蒋寒搞事情，眉头一皱，手肘扬起倏地就给了一肚子坏水的蒋寒一下。 蒋寒被许原景打得内伤。 他努力撑住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怎么样，考虑一下？” 这还用考虑吗！王小川立刻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送过去：“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保证一起参加！” 被代表的于星衍：…… 谁他妈要参加了啊！ 可惜在转瞬之间，王小川和蒋寒就已经交换了微信，蒋寒呲着牙和他们告别，和许原景转身往食堂走。 许原景拿着快递，脸黑得和锅底一样。 “社长是个颜控？” “又没说你，我说的是崔依依，崔依依难道不是颜控吗？副社长不是社长啊！” “嘶，你下手可真够重的，本来就要纳新，这三小子我看不错，你反对个什么劲啊……” 蒋寒捂着腰，小声咕哝道：“不就是因为漂移板是你哥带的头吗，控制欲真强。” …… 晚上六点，嘉城的夜幕刚刚降临。 于星衍回到嘉城新苑的三居室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对漂移板。 ——是那位热情的，颜控崔依依学姐借给他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上了这艘贼船，但是既然开始了，他的自尊心就不允许自己比王小川晚一点学会滑这玩意儿，所以他把漂移板拎回了家，想着晚上再练习练习。 许原野正好做完了菜，围着围裙的男人看起来居家又慵懒，从厨房里端着青菜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于星衍手中拎的那对漂移板。 略眼熟。 现在六中还有人在玩这个吗？ 校长还没有发布“通缉令”啊。 男人撑着餐桌，朝于星衍说道：“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于星衍看了眼“面色好奇”的许原野，在心里嗤笑——不知道了吧！ “这是漂移板，全球最小最轻的滑板，滑起来可酷了。”男生骄傲地介绍着，浑然忘记自己还没学会滑漂移板的事实。 许原野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不是很厉害？滑一个让我开开眼呗，这个怎么玩啊？” 于星衍：…… 男生干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上次崴了脚还没好全，好全了再滑给你看！” 然后飞快地拎着漂移板跑进了房间，仿佛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真不禁逗。 许原野看着那个背影，嗤地笑出了声。 第十一章 简星 嘉城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九点，浓墨般的天幕上见不到一颗星星，就连月亮也被掩盖在了厚重的乌云之后。在小区内散步遛狗的人们纷纷打道回府，随着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向了这片土地。 风雨摧折着树枝，树叶窸窸窣窣发出了哀鸣，于星衍摘下耳机，走到窗边把玻璃窗户拉上，劲风穿堂的呜咽声减弱了些许。 刚开学作业并不算多，于星衍提前预习完后面的课程，时间也不算太晚。 他端起自己的水杯，打开房门，打算去接一杯水。 静谧的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廊灯，昏黄又幽暗。 端起水壶，淅沥的水声和下雨的声音交融在一块，显得环境更加幽静了。 于星衍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咕咚喝下了一大口水。 他往阳台看去。 闪电在云层中隐现，光芒乍起，阳台上有人在抽烟。 男人的站在阳台的栏杆前，面容在夜色里晦暗不明，闪电的白芒照亮了他的侧脸，能看见那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线条流畅利落的手肘靠在栏杆上，平日里总是翻着书页的指尖夹着一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的烟。 这是于星衍第一次看见室友抽烟，他停住了回房间的脚步，心头莫名一跳，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骤然发紧。 他眨了眨眼，想要把这个场景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男人无疑是英俊的，但是此刻的英俊和平时于星衍所看见的不同，在于星衍的眼里总是以居家懒散形象出现的许原野此刻更像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身上侵略性极强的气场全数铺展开来，就算他站在客厅里看去，都不免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气场所影响。 这样的室友，看起来冷漠、英俊，又高傲。 于星衍心里不禁再次浮现出那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室友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在他的身边，算得上熟悉的成年人除了父亲，应该就是舅舅周叶了。 以他们为样本去参照自己的室友，于星衍总是觉得，室友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没有工作的人。 以他浅薄的社会经历和识人经验，于星衍只能感受到模糊的一点，属于许原野身上的复杂和深沉。 他端着杯子，不知觉就看着阳台出了神。 风雨不停，雨势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于星衍又想道，室友这样站在阳台上，难道不会被淋到吗？ 要是是他，估计早就躲回房间里享受空调了。 沂南的气候本就湿润，就算是大夏天空气都是闷而湿的，暴雨一来，更是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浸泡在水里。 黏答答的，很不舒服。 于星衍看见烟雾在室友颌边卷舒，然后氤氲着弥散开来。 他好像，站在一个无形的结界外，不小心窥探到了一点里面的世界。 许原野抽完一根烟，回过头，看见的就是穿着白色衬衫，露着一大半边锁骨的少年呆呆看着自己的场景。 他刚刚写到一个卡住的情节，刚好又下了大雨，于是便出来抽根烟找找灵感。 可惜看着这疾雨骤风的景色，他依然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点。 心上不由有些烦躁。 小朋友忽然闯入他的视线里，身上是客厅廊灯温柔的一点暖黄，皮肤白皙，锁骨也很好看。 杏仁眼一如第一次见他那样，瞪得浑圆，眸子那样亮。 真是逼人的青春气息。 许原野转身靠在栏杆上，雨点砸在他的后背，濡湿了发梢，但他也不太在意。 他朝小朋友招了招手。 “过来。” 男人的嗓音带着些抽完烟的沙哑，沉得和此刻的天色一样，虽然慵懒，但是让人感觉不可抗拒。 于星衍抓着杯柄的手紧了紧，他在心上纠结地打着鼓点，把唇瓣咬得泛白。 有点可怕。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合租杀人案”“潜伏在身边的黑道杀手”这种荒诞又诡异的情景，总感觉自己要是走过去，会被一口吃掉。 但是，他的腿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就那样慢吞吞地挪到了阳台旁。 “原，原野哥。” 他朝许原野打招呼。 许原野看着小朋友纠结害怕又好奇的神色，把手中的打火机抛弃，又接住。 “嗯。” “……” 于星衍看着男人手中的打火机，舔了舔唇瓣，终究是好奇压过了害怕占了上风。 “原野哥，你也抽烟的啊……” 看他每天早睡早起喝茶做饭也没有夜生活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烟酒不沾的人呢。 “嗯……很奇怪吗？” 许原野懒懒地说着，脑海里却还在不停地构建着的场景。 于星衍平日里在学校里总是装得高冷又不好说话，也有不少人被他唬住，不敢靠近他，但是这点小孩子的把戏落在许原野的眼里，就显得稚嫩可爱起来。 男人的眼神看似落在于星衍的身上，其实却是在发呆。 “没有，我就是以为你不喜欢这些……” 于星衍和他一起住了有将近半个月了，知道室友不打游戏，也不爱看电视，好像除了看书以外没有娱乐生活。 许原野听到于星衍的话，终于把注意力稍微归拢了一点，放了些在小朋友的身上。 “确实不算喜欢。” 许原野回答道。 “有些事情，不是喜欢才去做的。”他眯了眯眼，雨水跌在他的掌心，浸润了一片。 “啊。”于星衍几乎没和别人聊过这种话题，紧张地小幅度转着脚踝，拖鞋从脚背上滑落，跌在地上，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 “做完作业了？” “做完了。” “要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许原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于星衍聊着天。 于星衍听到许原野的话，悄悄地鼓了鼓脸。 他的成绩很好的好嘛，真的拿题目去问，这个家里蹲能回答的出来吗？ 但是等他抬眼再去看那个男人，又觉得男人摆出这副淡然自若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应该是能答出来的。 “原野哥，我有一个问题……” 啊！ 该死，怎么就问出口了…… 于星衍脸颊烧了起来，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尴尬。 许原野轻轻笑了笑，说道：“问。” …… “那个，你不需要去上班的吗？” 于星衍到底还是把自己这么多天的疑惑说出了口。 居然想问这个啊。 许原野挑了挑眉，干脆地回答道：“没有工作啊。” ——算起来，他做的事情确实不算“正经工作”，就连工作室那边，他都已经是挂名老板了，不怎么插手运营。 还，还真的没有工作啊！ 于星衍被噎到了，他干咳了一声，说道：“这样啊，但是能租得起嘉城新苑的房子，原野哥应该也还挺有钱的吧。” 许原野语气愈发促狭了。 “没有啊，我很穷，现在在吃老本。” 于星衍：…… MMP，和成年人聊天怎么这么难。 他脸颊都红了，挠了挠后脑勺，有点想要回房间了。 拖鞋重新被穿好，于星衍往后退了一步，蠢蠢欲动。 许原野和小朋友聊了几句，感觉心情都变好了些许——当然，以小朋友的尴尬和难受作为代价。 他看穿了于星衍想走的想法，在于星衍开口前先说话。 “你学抽烟了吗？” 于星衍的脚步僵住了。 ？？！！！ 他连忙摆手：“没有，我讨厌烟味，我不抽烟的！！！” 许原野向前倾了倾身子，看向了于星衍。雨水带来的泥土腥味和烟草的味道一起钻进了于星衍的鼻子里。 还有男人身上说不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于星衍被许原野突然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头皮发麻地往后连退了几步，慌张地看着盯着自己看的男人，脑海中打个地洞钻下去的想法都有了。 “小朋友，要是哪天想抽烟，找我教你啊。” 免得像许原景一样，抽一口呛三口的。 于星衍要疯了，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就过不去了——他就不该站在客厅看这个狗男人抽什么的烟的，到底关他什么事啊！ 还在这里问东问西，于星衍狠狠地在心里给自己掌了个嘴巴子。 他把杯子举到脸前，强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哈哈，哈，那就不用麻烦原野哥了吧！” 然后果断转身，哒哒哒地跑走了。 杯子里的水被慌张的男生洒出来了些许，在客厅的地板上聚成一小滩，许原野听见那边传来了一声暴躁的“操！”。 他慢慢把背重新靠回了栏杆上。 雨势在交谈间小了些许。 男人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笑容慢慢地收了回去。 滴答、滴答、滴答…… 阳台屋檐上的水珠滴落在楼下的遮雨棚上。 咔嚓。 男人又点着了一根烟。 暴雨来得急，走得也快。 铺天盖地不讲道理地淹了小区里低洼的路，乌云又随着风慢慢消散了。 雨势停歇，小区里又重新响起了小孩的呼喊声。 不少穿着雨衣的小孩冲了出来，在那些暴雨过后的水坑里跳来跳去，然后被追过来的家长抓回去睡觉。 许原野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身上已经闻不到什么烟味了。 他突然想喝牛奶。 给自己冲了杯牛奶，加了一勺糖，男人端着杯子回到了卧室。 重新点亮电脑屏幕，文档里的段落此刻已经有了下文。 “封野睁开眼的时候，躺在了无际的雪原里。新日历九十七年，地球的天气已经不能用四季来区分，像朝塞城这种没有管控的边际城市，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迎来那种恶劣的气候。 他呼吸得很艰难，喉管里有股涩人的腥味，嘴巴似是干裂了，木木地作痛着。全身上下仿佛被碾过一般，五脏六腑都在喧嚣着疼痛。 外出打猎遇到突至的暴雪，没有死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封野动了动手指，慢慢地调动起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力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触到了他的指尖，封野被冻得僵硬的脸做不出表情，但是他的全身已经紧绷了起来，就像蓄势待发的箭。 封野坐起来了，他的手指探向怀中的匕首，朝刚刚躺着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只淌着鲜血的手，被雪粒掩埋了大半，但是并不深。 一个面容漂亮的少年倒在那里，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封野只在城里贵族身上见过的棉布，看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从温室里跑出来误入了此地的脆弱小动物。 少年显然没了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很小，但是对于五感敏锐的封野来说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说：救救我。” 咔哒一声，回车键按下。 许原野靠回椅背上，端起牛奶抿了一口。 叫什么呢？ 向来懒得想名字，前两部男主一个叫徐原一个叫李暮的许原野拿起笔，在手边的稿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两个字。 ——简星。 从地上捡到的，星星。 第十二章 撞到了他 嘉城六中的改卷速度很快，星期四的下午，成绩就已经统筹出来了。 午睡过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回到了课室。 嘉城六中的铃声都是交响曲，中午的曲子比较激昂，为的就是能把刚刚还沉浸在困倦中的同学们叫醒。 在激昂的交响曲中，班长陈正威拿着成绩条上来了。 班委选举在军训前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进行了，彼时大家都不太熟悉，基本上是愿意当的就能选上。陈正威从小到大都是班长，高中的时候也不会例外。 陈正威和于星衍的同桌一样也戴着黑框眼镜——十个戴眼镜的男生里有九个都戴着差不多款式的，面容很普通，说不上丑也说不上帅。 他面色很差，身上阴云沉沉的，拿着座位表一个个地发着成绩条。 于星衍不是住宿生，中午却也懒得回嘉城新苑睡觉，和王小川叶铮两个人去了漂移板社团的活动室待着。 漂移板社团作为一个一直都没有通过学校审核的幽灵社团，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社团活动室的，但是挂名社长许原景曾经是学生会的会长，便假公济私地留了一间给漂移板社团用——当然，名义上是他组织的另一个社团文学研究社的活动室。 艺术生学姐崔依依常年在那里出没，她是学架子鼓的，集训地点就在嘉城六中旁边，所以基本上白天还是在学校上课。 看多了许原景那张臭脸，崔依依倏忽见到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学弟，直接把于星衍三人大包大揽地加进了漂移板社团，中午带着他们在艺术楼的楼道里练了一中午的漂移板。 于星衍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是自信，但是这次却被这两块小板子打击得不轻。 漂移板没有固定措施，比滑板更加的灵巧，两只脚下一边一个，小方块的形状，底下有两个轮子，操纵起来特别困难。 于星衍这个中午除了欣赏王小川和叶铮的一百零八种翻车方式以外，毫无进步。 结束中午的训练，他和王小川叶铮绕去后门取了个快递，又去超市买了点吃的，几乎是压着预备铃踏进课室的。 甫一进班门，于星衍就被投向他的目光弄得皱了皱眉。 班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各个都在看他。 预备铃恰好响起，于星衍有些不解地想道——这也没迟到啊？ 王小川吸溜一口冰沙，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衍哥，是不是成绩出来了？” 于星衍看见有个小板寸头正在瞪自己。 他对记人脸不上心，就算上次王小川给他介绍过，他也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但是他对成绩还是在乎的，这次摸底考试他考出来感觉很好，答案对完基本上心里就有底了，只差最后的结果公布。 略略加快了步伐，于星衍走到座位旁边，把那沉重的快递放在地上，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的成绩条。 D101于星衍，年级排名，1，班级排名，1。 嘉城一中的六个年级以ABCDEF代称，高一一班就是D1，而于星衍又是班里的一号，再加上后面年级排名和班级排名的两个1，成绩条前面就是一连串的1。 让人看了很是赏心悦目。 虽然早就预估到了这次的排名会很不错，但是拿了年级第一，于星衍还是有点意料之外的开心。 毕竟他的中考成绩在班里最多排到前五。 但是这点开心还不足以让于星衍的情绪产生什么太大波动，面上依然是滴水不漏的高冷平静。 他的同桌黑框眼镜也已经看过了于星衍的成绩条了，此刻桌面上除了一本化学书什么都没有，想来把自己的成绩条藏了起来。 黑框眼镜想起昨天自己的挑衅，又尴尬又难堪，一个班五十个人，他排三十二名，和于星衍简直就是喜马拉雅山和东非大裂谷的差距。 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看自己的同桌，想知道拿了年级第一以后这个嚣张的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黑框眼镜努力地维持着朝向黑板的姿势，用眼尾的余光去瞟于星衍，整个人看起来别扭僵硬极了。 却只是看到，他的同桌看了眼成绩条，便把那白色的小长条团吧团吧扔进了笔盒里，然后拿出了一把裁纸刀，开始…… 开始拆起了快递？！ 就这？？ 黑框眼镜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于星衍已经拆完了快递，开始往外拿东西了。 一本、两本、三本…… 是很厚的书。 黑框眼镜的警报灯立刻亮了起来，这才刚刚开学，学霸们就已经购买秘籍练习册了吗，还是什么提高量的外文原版书籍？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往左侧挪了一点，把头转了小小的角度，然后朝于星衍的手上看去。 书籍封面是重峦叠嶂的山峰，上面有两个霸气潇洒的毛笔大字——扶山。 ？？？！！ 黑框眼镜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的同桌，这个嚣张、小心眼的小白脸，居然也看《扶山》？！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网文，还咬着牙大出血全订了的，要知道，平时他都是看盗文的，只有《扶山》他花了真金白银去支持。 更让他震惊的，就是于星衍一本一本地往外掏，足足掏了十册出来。 原来这个快递箱里装得是《扶山》精装版的全套，黑框眼镜曾经犹豫过但是因为高昂的单价舍不得买的那一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套的扉页还印了在野的签名，虽然不是手写版本，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这就和追星的时候发现讨厌的同桌居然是土豪粉一样难受。 黑框眼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到了于星衍那边去。 于星衍拿着书，身体往后仰了三十度角，冷冷地提醒道：“你是想和我换座位吗？” 黑框眼镜：…… 他面色刷的涨红了，迅速地把探出去的身子收回，动作大得带动了椅子，在地面上划出了“嘎滋”的尖锐声音。 上课铃响。 化学老师是个地中海男人，穿着一身像抹布一样的道袍走了进来。 还没有叫上课，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谁是于星衍！” 于星衍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老师好。” 男生穿着和别人一样的白色衬衫，配着军绿色的校裤，皮肤白净，身形削瘦，杏仁眼长睫毛，漂亮又疏离。 江湖人称“刘大仙”的化学老师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我的课你可以想听就听，下次还考九十八，随便你干什么！” …… 黑框眼镜惊呆了。 于星衍挑了挑眉，应声道：“是，老师。” 他自觉地坐下，一副“你让我不听我真的就不听”的拽样，拆开了第一册 的透明薄膜，拿着就看了起来。 黑框眼镜坐在他旁边，像猴子一样焦躁地挠着头。 刘大仙讲课和他的名字一样飘忽，如果不是一班的学生底子都很好，估计都跟不上他这云里雾里的进度。 黑框眼镜心思全然不在听课上，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和于星衍搭讪道： “于星衍，你好，我叫周谦。” 于星衍听他在那挪了半节课椅子，早就不耐烦了，冷冷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周谦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的《扶山》，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啊，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给你弄坏。” 于星衍缓缓抬起了头，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泡泡。 周谦讨好地对他一笑：“我是在野的脑残粉，听说精装版有特别番外，我想看一下……” …… 昨天这小子不还横眉冷对地看着他呢吗？ 但是看在他也喜欢在野的份上…… 于星衍找到最后一册，一言不发地放在了周谦手上。 化学课上，刘大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方程式玄学配平法中，底下的人茫然的茫然，自学的自学…… 看的，看。 - “所以，因为在野，周谦还和你道歉了？？？” 放学后，王小川和叶铮陪着于星衍走到校门口，对周谦的转变颇为震惊。 于星衍也很无语——他这个下午都没能好好看，光听周谦在那叭叭叭他的观书感想了。 原来同一个作者的粉丝也不是都能拥有一致的情商和智商。 “随便吧，总比他天天惹事挑衅我强。”于星衍站在大门的刷卡机旁边，拿出了自己的校卡，“行了，你们去吃饭吧，晚点食堂没菜了。” 看着好友即将奔向自由的天地，王小川哀怨地叹气：“真好，你又可以回去吃神厨的大餐了。” ——介于于星衍怎么都不肯透露关于合租室友的名字，王小川叶铮只能给他取了个“神厨”代称。 于星衍得意地轻哼一声，正要刷卡，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唰”地滑了过来。 “小星星，小川川和小叶叶你们好啊！” 轻快爽朗的女声在他们耳畔响起。 高三年级和洛楠常年争夺级花之位的崔依依笑眯眯地停下了脚下的漂移板，和他们打招呼。 女生留着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眉眼英气又好看，不知道多少人都叫她“六中王祖贤”。 崔依依说道：“老远就看见你们了，我刚刚找到了一对买了还没用过的漂移板，小星星，先给你用。”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对骚粉色的全新漂移板。 于星衍看了眼那个辣眼睛的骚粉色，并不是很想接过去……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依依其人连许原景这种真·冰山都能制得住，在她笑得弯弯的眼睛的注视下，于星衍只能伸手接过了这对骚粉色漂移板。 “你们要加油练习哦，要是学会了，周末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去刷街了，嘻嘻，好久没有生面孔了，期待你们的加入，狠狠给我涨涨脸！” 崔依依说话有一种亲切的魔力，和洛楠那种端着的小白花不同，崔依依更像是和煦的暖风，随性又爽朗。 她食指中指并起，放在额头边挥了挥，和三人作别，然后刷卡踏上漂移板一下子就不见了。 “唉……祖贤学姐太美了。”王小川眼睛亮闪闪。 是呢，被叫了小星星都没办法发脾气的于星衍叹了口气，和小伙伴们告别，走回了嘉城新苑。 进了小区，有一段平缓的斜坡，是最适合漂移板的地方了。 他把漂移板拿出来，贴着墙，一点一点地尝试着滑行。 一开始他还能控制得住，斜坡的角度变大了的时候，他完全是扒不住墙，直接“咻”得往下呲溜。 操操操！！！ 两块小板子在于星衍的脚下疯狂地扭动，他重心不稳就要往前面摔下。 一个男人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 ——砰！ 于星衍撞到了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上。 他捂着酸痛的鼻子抬起头，先是看到了一双盛满谑笑的眼，然后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许原野，正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男人两只手都提着装满了菜的塑料袋，却穿着一身正装，看起来像是下班了顺路去买菜的上班族。要路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位正直的小伙，看到马上就要摔倒的少年，不顾手中提满了菜，就赶忙地来见义勇为了。 于星衍却完全不这么想。 少年呲着牙，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在心里气得直跳脚。 啊啊啊啊！！！ 这个狗男人又！专！程！嘲！笑！他！来！了！ 第十三章 心跳为何加速 傍晚时分，小区内人声鼎沸，归家的学生们像回笼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找寻着自己的窝。打太极和跳广场舞的爷爷奶奶们刚刚收摊，三两成群地坐在树下闲聊。 许原野本来确实是打算笑一笑这个玩漂移板差点摔成狗吃屎的小朋友的。 但是当看着面前戒备地瞪着他，似乎准备随时逃跑的于星衍的时候，许原野心上又有些好笑，到嘴边的话最后转了个弯，咽了回去。 他不禁想到，虽然有些时候是忍不住逗弄了一下这个小孩，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害怕他吧？ 看着小朋友那双瞪得圆圆的杏眼，许原野今天和影视公司商讨剧本的不顺带来的低气压都在不知觉中消散了些许。 真的挺可爱的。 男人回头看了看，走到一张空的长椅旁，把手中提的几大袋菜都放下了。 “把书包给我。”他对于星衍说道。 下意识地，男人放柔了自己的声音。 漂移板，是许原野上高中的时候太忙了想出来的代步方法。 他要写更新，又要完成课业，每天都忙得和陀螺一样，滑漂移板大大减少了他在路上耗费的时间。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后来有那么多人效仿，甚至在他高三的时候还有学弟学妹们自发组织了漂移板社团。 许原野收到过社团的邀请，但是他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关注过这个社团的后续，毕竟他实在是太忙了。 时隔多年，他却从自己的小租客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影子。 许原野很少回忆过去。他的少年时光在记忆里总是短而急促的，童年的时候父亲母亲的角色都是认识中的刻板符号，他很少接受到来自两者的温情和爱意。许蒋山和原颜是合约夫妇，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这些生活很少与他重合。 许原野的叛逆和迷茫在记忆里似乎都只有短暂的一瞬。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记不清那段匆匆呼啸而过的时光了。 而当于星衍站在他的面前，离家出走的男孩身上有股种敏感而倔强的气质，蜻蜓点水般地在他那段模糊的记忆里停留了几秒，反而让许原野脑海中浮现出来了清楚的画面。 在他的十六岁，好像也曾经这样一个人站在老宅的花园里练过漂移板。 书包递到了他的手中，背包带子被少年调的很长，里面没有装多少东西，很轻。 许原野把书包放在他买的菜旁边，蹲了下去，耐心地把地上零落的两块小板子摆成正确的外八方向。 …… 于星衍看着在他面前蹲下摆弄漂移板的男人，有些懵。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是此刻的合租室友又好像和他之前见到的任何一刻都不太相似。 不是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是站在阳台抽烟的沉郁的样子。 夕阳在天边舒展，云朵蜷缩在天际，灿烂又瑰丽的橘橙色随意地涂抹在上面，美不胜收。 暖橘色的光洒在男人的头顶和后背，线条朦胧又暧昧，落入于星衍的眼里，竟然让他咂摸出一点缱绻的温柔来。 这太奇怪了。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他和室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让人慌乱的氛围。 男人站了起来。 一米八多的大高个，站在只有一米七六的于星衍前面，仿佛一堵高墙，把他的视线都遮蔽了大半。 许原野背着光站着，五官都模糊在暗色里，便显得身上的侵略感更强了。 他、他要干什么？ 于星衍的手握成拳头，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是，他预想之中的，室友过来嘲笑他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男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就像那天在医务室门口搀扶他的时候一样，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手腕上很干净，没有戴任何东西。 “扶着我，站上来。”男人说道。 于星衍没想到许原野会愿意给自己当人肉扶手，惊得说话都有点磕巴了。 “不，不用了吧，我扶着墙练就就就可以了。” 许原野挑了挑眉，最后还是没忍住调侃地说道：“然后再摔个四仰八叉？这次我可不救你了。” 于星衍小脸憋得通红。 果然还是那个嘴毒的室友，他于星衍就算是摔死也不关他的事情！！！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啊？我教你。” 教他什么……于星衍不是第一次从室友嘴里听见“教”这个字了，上上次说要教他做题，上次说要教他抽烟……这次，要教他漂移板？ “你会玩漂移板？？”反应过来，于星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两块小板子看起来和室友也太不搭调了吧！ 这个养生冠军居然会玩漂移板？ 许原野似乎对小朋友这种惊讶的语气很是受用，他的手臂还放在半空中，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朝着于星衍招了招。 “快点吧，我曾经拿过漂移板大赛的冠军呢，小朋友，那时候你还在玩摩尔庄园。” 于星衍被许原野这煞有其事的口气唬住了。 室友拿过漂移板大赛……冠军？？ 啊。 到底怎么办。 他烦躁地在心里骂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躲。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着他，真真假假的话语杂糅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于星衍感觉到了一丝真诚。 最后，在许原野的目光注视下，于星衍还是慢吞吞地把手搭上了男人的手臂，皮肤是温热的，相触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心好像被灼烧了一下，温度一下子升了上去，滚烫不已。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踩上来，脚掌摆置，用前端踩，不要用脚后跟，然后站稳。” 于星衍已经从学姐那里学了这些，他本该顺利地完成的，这次却紧张得发慌，差点踩歪，调整了几下才调整好。 “双膝微弯，两只脚和肩膀一样宽，不要并着，我扶着你不会摔的。” 于星衍慢慢地依言站好，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他的手搭在许原野的手臂上，却不敢抓得太紧，虚虚地放着，导致他还是有点站不稳。 该死，能不能不要晃了啊！ 于星衍在心里焦急地骂着自己打摆子的腿。 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于星衍的手臂细伶伶的，没有几两肉，很白，可以看见皮肤下汩动的淡青色血管。 男人的大手轻松地把他的手臂整个握住了。 手臂上传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热度，有洁癖平常素不让人触碰自己的于星衍好像被叼住了后颈一般僵直了。 男人的指腹有薄茧，在他的皮肤上掠过，引发了一阵细密绵延的瘙痒，于星衍的心里一下子好像有小虫子在钻一样，难受又慌张。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了。 于星衍的耳廓慢慢地浮上一层红绯，男生在漂移板上站稳，开始尝试一只脚内外八字交替滑动。 顺着路边的树荫，两个人慢慢地向前挪动着。 于星衍被稳稳地扶着，滑动得异常顺利，脚下的两块小板子居然听话了起来，随着他的心意扭动。 咚、咚咚咚…… 于星衍感觉有一层透明的薄膜隔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以至于小区内的喧嚣吵闹都传不进他的耳朵里，与此同时，他却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跳得好快。 风从脸畔掠过，热意澎湃。 许原野的手不知道什么什时候离开了于星衍的手臂，虚虚地搭在半空中，眼前的小朋友一连紧张地盯着地面，滑得心无旁骛。 可惜好景不长，当失去了许原野的助力，于星衍仅凭自己虚虚抓着男人的那点力气无法对抗不平衡带来的晃动，在遇到一个小石子以后陡然往后倒了一下。 下意识，他就用尽全力抓住了许原野的手臂。 男人顺势拉住他，把他拉了回来。 那一刻，于星衍的世界像是按下了慢放键，呼吸和动作都被拉得很长，手掌握住他的触感清晰地传达到了心头，男人的狭长的眼眸里有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解开，可以看见一点锁骨，慵懒又性感。 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不抗拒这样的肢体接触呢？ 于星衍的心头浮上了些不合时宜的疑惑，他的感官敏锐又迟钝，敏锐于接触的时候那些令人心悸的感受，迟钝于……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滑得这么慢还能摔，真是只平衡能力不好的小乌龟。” 许原野的声音也被拉长了，低沉磁性的男声被放慢了很多个节拍，以至于调侃嘲笑的话也变得没那么让人生气了。 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里。 他懵懵地任由自己扶着男人，也任由男人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好像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不知所措。 也，不知为何。 只有跳得飞快的心脏在胸腔里发出让他无法忽略的“砰砰”声，像是风雨欲来前的急促鼓点，让他察觉到一丝危险，但是却不想撤离。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手臂，迟迟没有松开。 - 星期五，工作日的最后一天，学校里弥漫着解放前的欢乐气息。 高一一班，正在上语文课。 温柔可亲的女老师朗读着《短歌行》，而于星衍把头埋在臂弯里，呆呆地看着黑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于星衍的目光掠过脚下放着的漂移板，又重新望着黑板失去了焦距。 他十六年人生，第二次遇到这样让人不解的难题。 上一次，还是他知道老爸的女朋友，也是他的未来后妈是谁的时候。 他其实懂事很早，也并不反对父亲再娶，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呢？他在商场里遇到过这个女人，那个时候她也穿得清凉又花枝招展，只不过不是挽着他父亲的手，而是挽着另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手。 他像只敏锐的小兽，立刻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去注意这个未来的后妈。 果不其然，后面又给他撞到了一次。 他去告诉他的于豪强，他不喜欢这个女人，看到过这个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于豪强却告诉他，这么多年找一个能哄他开心顺意的不容易，他不想探究这么多。 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所谓的“开心顺意”，就能让一个人甘愿当冤大头，就算是知道奔着钱来，也乐意去享受那些虚情假意。 于星衍无法理解成人世界里的这些规则，也不想看到讨厌的女人和他那个没有礼貌的小孩，愤怒地离家出走了。 结果，到了这里，又遇上了另一个让人不解的难题。 于星衍不禁想到，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有些事情发生的全然没有道理。 他那么讨厌别人和他肢体接触，昨天傍晚居然却会因为男人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而心跳加速，这让他陷入了巨大的不解和恐慌中。 他分明是讨厌他的啊。 讨厌他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叫他小朋友，也讨厌他促狭地调侃他是只平衡能力不好的乌龟，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把手松开，或者像对着王小川或者叶铮，亦或是对着舅舅那样让他走开呢？ 明明……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于星衍趴在课桌上，空调的冷风让桌面泛着沁人的凉意，他的心神全然不在课堂上。 《短歌行》讲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一直到下了课，叶铮和王小川来找他的时候，他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或者说，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都钻在这个牛角尖里出不来。 看着叶铮，于星衍抿了抿唇，没什么精神地说道：“叶铮，你把手伸出来。” 叶铮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叶铮虽然没有于星衍、许原景这样长得好，但是也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了，除了于星衍以外，在一班的女生里就他人气最高。 于星衍咬牙，努力克服自己心头那种异样感，用手抓住了叶铮的手臂。 …… 几秒过去，于星衍脸色漆黑地把手松开了。 同样是温热的皮肤，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心跳加速的感觉，握着别人，于星衍心里只有难受和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肉嘟嘟的王小川，放弃了第二次尝试，闷闷地把头重新埋回了课桌上。 周五这一整天，王小川和叶铮都因为于星衍突如其来的低落和郁郁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放了学，于星衍提着漂移板和王小川叶铮一起到了训练的地方。 学校高三楼和综合楼中间有一片巨大的广场，很多人在这里休息聊天。 远远看到他们，崔依依便挥手了。 除了他们之外，高一新加入的社员大概有七个人，正在一对一地被前辈教导着。 走到人群旁，崔依依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许原景，过来，你的学生来了！” 不远处坐着的男生听到崔依依的叫声，翻了个白眼，但是还是走了过来。 崔依依介绍道：“这是许原景，我们的社长——当然，基本上没有尽到过社长的指责。今天让他来教你，我要去教女生。” 她暧昧地看了眼许原景和于星衍，在心里直乐。 ——嘿嘿嘿嘿，真养眼。 许原景是陪蒋寒来的，蒋寒是为了崔依依来的。 许原景看了眼被发配去教高一新生的兄弟，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点了根蜡烛，又瞥了一眼神游的小孩，不置可否。 于星衍慢慢地收拢了一点思绪。 他跟着许原景找了个空地，把漂移板放在了地上。 站在面前的男生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死样子，抱着胸问他：“你会了多少？” 会了多少？ 昨天……昨天许原野陪他练了一个小时，应该算是学会了吧。 就是有点不熟练。 许原景的脸落入他的眼眸里。 五官清俊精致的男生，虽然没有男人那么有气场，但是不可否认，许原景也是帅气的。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叶铮还不够帅？或者是，因为早上的时候没有夕阳？ 放学后，又是一个傍晚了。 今天的夕阳和昨天一样的瑰丽灿烂，落在许原景身上，也是一样的好看。 于星衍舔了舔唇，突然问道：“学长，我……我能扶着你吗？” …… 哈？？ 许原景被这突然的请求弄得有点懵逼——还从来没有人敢和他提这种要求！ 但是站在夕阳下的男生看起来过分的漂亮了，白皙的脸上圆圆的杏仁眼里浮着细碎的光，那头柔顺的短发翘起了几根发丝，镀着毛绒绒的金边，像画一样，让许原景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浮光跃金”这四个字。 他尴尬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保持高冷的表情伸了一只手臂出去。 男生踩上漂移板，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臂，但是软嫩温热的触感只在他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间。 许原景看到，在握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于星衍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懊恼和失望。 …… 然后男生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地把手收回了。 ？？？ 这是什么反应？？？ 在许原景震惊又莫名其妙的时候，于星衍只是难过地低下了头。 怎么会这样。 男生不解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一点异样都没有。 他的心跳，为什么没有加速。 明明夕阳也在，面前的男生也很帅。 可是触碰到别人的肌肤的那一刻，于星衍只有难受，没有慌张。 第十四章 门票 许原野发现，这段时间租房子的小朋友总是在躲着自己走。 不仅是中午不回来吃饭睡觉，就连晚饭也不回来吃了，常常是门禁前才溜回来，和他打个招呼就蹿回房间里去。 他虽然有些不解，但是也没有多想，只是把这当成是青春期少年的正常表现。 于星衍敏感纤弱的心思完全没有被许原野放在心里。 上课的日子总是机械重复的，嘉诚六中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每个月都会有丰富的主题活动，装点高中生的无聊生活。 九月份，除了社团招新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歌手大赛的报名了。 每年的歌手大赛都举办得非常盛大，可以单人参加也可以组队参加，高一新生们里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准备在歌手大赛上出一出风头。 于星衍这些天总是很晚才回去，除了因为上次学漂移板后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原野，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要留在学校乐队的BAND房里面练歌。 他从小就很喜欢唱歌，可以说这是他学习之余的唯一爱好了。 倒是叶铮和王小川对此并不擅长，但是两个人一个参加了学生会的外联部一个参加了很多社团，也都忙得很。 乐队的band房在艺术楼四楼走廊的尽头，小小的一间，里面贴满了隔音棉，不开灯的时候黑咕隆咚的。里面除了各种乐器以外，放了好几个懒人折叠沙发，以及一堆零食杂志。 崔依依是乐队的鼓手，也是她带着于星衍和乐队的人认识了，并且同意于星衍晚自习的时候过来练习。 歌手大赛的初赛复赛于星衍都顺利通过了。 于星衍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唱歌也确实不赖，可以说是在歌手大赛中一炮而红，彻底走出了高一年级，成为了和许原景并列的贴吧表白墙霸主。 这些天，高一一班的门口总是有过来围观的女生，打水的机子旁边更是站了一群守株待兔的粉丝。 叶铮和王小川对此见怪不怪，毕竟在初中的时候于星衍的人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高中好歹还有一个许原景帮忙分担一些火力。 歌手大赛的决赛定在星期五的晚上。嘉城六中除了高三以外星期六都不用补课，星期五的晚上大家可以自由地观看比赛，很多人早早填了留宿申请，约好了留在学校一起看决赛表演。 离星期五还有两天的时间，学校里关于决赛的讨论愈发热烈了起来。 进入了决赛的十位选手每个人都有一张单独的大海报，就贴在体育馆门口的柱子上，这是从教学楼回宿舍的必经之路——长廊上一左一右两排柱子填满了全开的歌手海报，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于星衍的海报贴在一个最不容易被风雨打到的柱子上，这次歌手大赛的海报选用的是双重曝光的设计风格，拍了男生低头拿着话筒的侧面，浓绿的群山和他融为一体，看起来出尘又清秀。 中午去吃饭，于星衍踩着漂移板，和叶铮王小川一起从走廊迅速地穿过，路过贴着自己的海报的柱子的时候，还看见有几个女生站在旁边自拍，他在心里再一次地庆幸自己学会了漂移板，可以不用被这尴尬的场景包围。 但是他滑漂移板的照片也早就传遍了，遥遥还能听见有人在叫“于星衍滑过去了！！！” 于星衍额头挂了三根黑线，目不斜视地往食堂滑，只当做没有听见。 嘉城六中的食堂在他入学之前重新装修过，不仅装上了空调，内部的装潢也都换了一遍，整体走得是简约现代风，落地窗外树影重重，里面更是干净又整洁，看起来像是走进了什么商场的饭店里。 坐在窗边，于星衍三人快速地吃完了一顿饭，然后一起到了乐队的band房听于星衍排练。 决赛可以自己带伴奏，这次乐队除了是决赛的特邀表演嘉宾以外，还决定给于星衍来一次现场伴奏，实在是给足了崔依依和小帅哥的面子。 许原景来band房找蒋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少年坐在高脚凳上唱歌的场景。 于星衍校服的白衬衫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肌肤，少年的锁骨精致又秀气，抓着话筒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band房里的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在墙上投映出一片菱形的光斑，照亮了于星衍的一边脸，而另一边融入了淡淡阴影中。 许原景安静地走进房间，地板上的懒人沙发都被坐满了，他就靠在墙边抱着手臂听，神色晦暗不明。 视线游移过男生抓着话筒的手指，许原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天于星衍抓他手臂的时候，他垂下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 操。 在想什么玩意。 许原景皱眉，把手插回裤兜里，等于星衍唱完以后走到了蒋寒的旁边。 “走了，老师叫我们过去办公室一趟。” 蒋寒恨不得把眼神黏在懒懒地打着架子鼓的崔依依身上，这会儿许原景来叫他，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拖长声调“哦”了一声，和其他人说再见。 “景神，就来这么一会儿啊？我们衍衍开头那段你都没听到呢。”有乐队其他认识许原景的人嘻嘻哈哈地和他打招呼。 “有事，走了。”许原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注意到于星衍低着头在看谱子，并没有回头看自己。 蒋寒黏黏糊糊和崔依依说话的功夫里，他听到那个叫王小川的小胖子说道： “衍哥，你五张决赛的票还有一张给谁啊？要不然我们高价卖了呗！” 许原景在裤兜里的手指搓了搓，他问声略略抬起了头，眼神往少年那里飘过去。 坐在高脚凳上的男生圆圆的杏眼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说话的声音也淡淡的：“给出去了。” 许原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阵不爽。 没看错的话，蒋寒手上捏着的那张也是歌手大赛决赛的票吧！ 往年的歌手大赛决赛都是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这次也不例外，舞台前面的观众席位置都是固定好的，如果没有票就只能上后面的看台做山顶洞人——往往到最后看台上都会站满人。 这个房间里乐队的人是特邀嘉宾不需要票，剩下的人也就是蒋寒和于星衍的那两个朋友。 许原景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些：“蒋寒，快点！” 蒋寒被许原景的这低气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结束了和崔依依的话头，快步跟上了往外走的许原景。 “阿景，怎么了，胖大海找我们什么事这么急？” 许原景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票是谁给的？” 蒋寒挠了挠头：“小衍衍啊。” …… 小，衍衍？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 蒋寒更奇怪了。 “周末一起去了几次刷街就熟了啊，你自己不来的。” 这都开学一个月了，都是一个社团的，崔依依还那么喜欢那小子，他肯定得搞熟一点啊，要是崔依依突然想谈个小奶狗男朋友怎么办。 许原景脸上的神色变化了几瞬，又觉得自己也是有点脑子有问题，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东西。他沉吟半天，最后没说什么，低着气压飞快地走了。 蒋寒站在原地，莫名被兄弟甩下，只觉得无辜又懵逼，张了张嘴，小跑着跟了上去。 于星衍拿到了五张决赛的门票。 歌手大赛决赛是可以邀请家属的，他留了一张给周叶，还剩下一张。 其实这张票并没有给出去，还在他的书包里躺着呢。 但是……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给其他人这张票。 班里的同学和他有过一点交集的都来问了，于星衍一概说给完了。 歌手大赛决赛的门票每个社团、学生组织都会发到，班级也有十个名额，剩下的票就要靠大家各显神通，这些天一张前排票都炒到了几百块，搞得和演唱会一样。 特别是这次决赛选手里有于星衍的存在，这种明星选手更是带动了嘉城六中的市场，甚至还有隔壁学校的学生看到了他复赛的视频嚷嚷着要来“追星”的。 没想到自己参加个校内活动都能带动校内经济发展，于星衍更是不好把票随意给人了。 晚上，于星衍和乐队的成员做了一次完整的彩排，回到嘉城新苑的时候八点出头。 这是他这些天回来的最早的时候了。 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本该在房间里的男人此刻却坐在沙发上。 好像换了一身西装。 是细格子的黑色西装，规规矩矩地打了领带，男人斜躺在沙发上，翘着腿在打电话。 “嗯……好的。你看着选地址吧，也不着急。” “没事。” 许原野慵懒地舒展着疲惫的四肢，听到开门的声音，撇过头，斜斜地看了换鞋的于星衍一眼。 他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对着于星衍说道：“哟，小朋友，舍得回来了？” …… 于星衍换鞋的动作僵住了。 什么叫舍得回来了，他每天都有回来好不好！ 说完，男人好像听到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轻轻地笑了一声。 “乱说什么，是和我合租的小孩，才读高一呢。” 于星衍听到他的话，咬了咬唇，把拖鞋换上，背着书包急促地往房间走。 “诶，等等。” 男人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 电话已经被挂掉了，男人拿着手机，薄薄的黑色方块在他的手中转圈。 “走这么快干什么？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可以，说句话都不愿意？” 许原野的身上带了些少见的疲惫，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往常那样侵略性十足，声音哑而轻。 于星衍的手指攥起，被男人的话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什么事，原野哥。” 他小声回答道。 看着于星衍这抗拒的样子，许原野想起这些天男生都在躲着他，蹙了蹙眉。 “你吃饭没？我也刚回来，没吃我现在去做。” “不用了原野哥，我吃过了，谢谢。” 说完，于星衍转身又想要回房间。 搞什么？ 许原野很少冷脸贴人家热屁股，更何况这还是个小朋友，他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男生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和十六岁未成年人的相处过程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也不至于和小了自己六岁的男孩生气，许原野站起来，耸了耸肩膀，开始松领带，准备等会儿去厨房给自己下碗面。 就在他一边松领带一边走到餐桌旁的时候，男生的房间门又哐啷打开了。 他看见，那个一直躲着自己的小朋友低着头，别扭地走了过来。 手里拿了张像门票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 ……？ 许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把放在领口的手伸了过去，接过了于星衍手中的那张设计精美的长条卡片。 上面的写着“唱所欲言”第十届六中歌手大赛决赛门票。 就在许原野仔细看门票的时候，少年干巴巴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谢谢原野哥这些天的照顾，我进了歌手大赛决赛，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 说完，像个机器人一样卡卡地往回走，根本没留下许原野说话的余地。 邀他去看比赛啊？ 男人眨眨眼，几乎是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然后，他就看见小朋友的耳朵变红了，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回了房间。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落荒而逃。 第十五章 满怀月光 歌手大赛六点开始，五点半，许原野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他的微信弹出了一个好友申请。 男人点开申请看了一眼，备注上写的话让他有点意外。 SU.:你好，我是苏意难。这次负责《扶山》场景的原画，想和你交流一下，希望你能通过。 许原野挑了挑眉，有些没有想到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苏家小少爷居然还参与了《扶山》电视剧的创作工作。 略略思索了一下，他点了通过。 把手机放进裤兜里，许原野出门了。 将近十月，嘉城的白天愈发的短了，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暗沉。 去嘉城六中的路上，许原野路过了一家花店，他想起演出完一般有献花的传统，便进去挑选了一捧店里包扎好的花，男人对这些并不熟悉，只觉得白色的满天星里点缀的蓝色花朵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就算到时候小朋友输了比赛，拿到花应该也能有所安慰。 嘉城六中此刻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周五时分都是拉着箱子往外走的学生，很多人都换了自己的私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准备去看比赛。 只有离礼堂最远的高三楼还算安静，周五小测还没结束，学生们关在教室里没法出来。 许原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礼堂内。 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帮他检票，还像模像样地发了节目单，许原野的位置很好，就在第二排的中间，第一排是评委和老师的位置。 他来得不算早，此刻礼堂里已经闹哄哄地挤满了人了。 他的座位旁坐的都是年轻的小孩，看见他走过来，有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看，好帅啊——是谁的家长吗？” “会不会是六中毕业的学长啊？” “呜呜呜……不行，我有点窒息……” 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许原野淡定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节目单看了起来。 和许原野上学的时候相比，嘉城六中现在的歌手大赛的赛制更加成熟了，除了参赛选手的表演，还邀请了街舞社和乐队来热场。有街舞社和乐队的助阵，难怪那么多学生不回家也要留在学校看比赛。 这种青春火热的氛围让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许原野扶了扶眼镜，也有些被气氛所感染，这种纯粹、不功利的高中生比赛，就像是象牙塔里的月光，走出了特定的环境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男人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青涩又美好的时光。 于星衍的表演在第六个，乐队中场表演完以后就到他上场。 虽然离他的节目还有一会儿，但是于星衍在后台都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主要是崔依依非说要给他弄什么造型，死拽着不放他走。 于星衍戴着耳机闭眼放空自己，努力缓解内心的紧张。 他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舞台，而且还不是放伴奏，要和乐队的人配合好才行，虽然面上不显，但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发憷。 这次他决赛要唱的歌是陈奕迅的《孤独患者》，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经常洗澡的时候都要吼一吼——当然，被室友撞见以后他就没敢再在泡澡的时候开嗓。 男生阖着的眼眸微微颤抖，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处拉出了一道蝶翼般的阴影。 崔依依给于星衍弄完造型，站在男生面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了，小星星，睁开眼看一下~” …… 于星衍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敏感，后台化妆室里刺目的灯光让他一瞬间感到酸涩，不适地眨了眨眼，于星衍这才看清楚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头发怎么变成蓝色了？！ 于星衍的眼睛一瞬间瞪圆了。 男生来的时候还是柔顺的黑色短发，现在被崔依依一顿大刀阔斧地改造以后，发梢变成了深蓝色。刘海被抓了一个三七偏分，露出了饱满白皙的额头，眉毛也修过了，祛除了杂毛以后看起来精致秀气了许多。 短发用发胶抓出了蓬松的感觉，上面还洒了一点金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双平时温和无辜的杏眼眼尾拉出了一条棕色的眼线，顺着眼尾的弧度往上飞，显得傲气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娇媚。 崔依依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男团身上得到的灵感，全数运用到了于星衍的身上。 坐在镜子前的男生，现在真的是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了。 偏偏他的身上还有几分懵懂的稚气，这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就像光和暗相交，格外地吸引人的眼球。 于星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崩溃。 这这这是什么玩意啊！！！妆为什么会这么浓！！ 要是室友来了怎么办啊，他看上去就像是酒吧里的失足少年一样！ 偏偏崔依依还在旁边一叠声地赞叹着“好美好美好美星星你太漂亮了呜呜呜什么仙子啊！” 在旁边等他化妆的叶铮和王小川打完一局游戏，两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满脸绝望地看着镜子发呆的于星衍。 “我操……” “嘶……” 两个人齐齐发出了惊吓的声音。 王小川看着自己陌生的好友，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衍哥啊，不是我说，我觉得你都不需要开嗓，往舞台上一站应该就已经赢了吧……” “这真的有点过分了，不给其他选手活路啊？” 木已成舟，于星衍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挥手把王小川和叶铮赶回观众席，窝回椅子里，戴上耳机继续小声跟唱。 比赛已经开始了。 王小川和叶铮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于星衍的造型，两个人一路眼神诡异地回到了观众席上。 选手拿的票座位是连着的，蒋寒可能还没有下课，所以那五个人的连着的位置上目前只坐了一个人。 是个英俊成熟的男人。 王小川和叶铮你推我我推你，走到男人旁边坐下，眼神更加诡异了。 他们连街舞社的漂亮小姐姐们在舞台上热辣舞蹈都没有心思看，明明就坐在一起，却掏出手机用微信来交流。 川流不息：我操！！！！这个是衍衍的室友吗？？？？？ 铮：应该是，他舅舅不长这样吧？？？？ 川流不息：我的天呐……原来是真的很帅！！！！！ 川流不息：衍衍还不愿意和我们提，都邀请人家来看比赛了，这不是关系很好吗？？ 铮：你看到了吗，那个人的怀里还有一捧花…… 川流不息：我操…… 灯光迷离变幻的礼堂里，本该专注看比赛的两个少年一直拿着手机不停地戳着屏幕，反而是被讨论的男人在很认真地看着比赛。 高三年级的同学考完试陆续入了场，蒋寒却迟迟未来。 五个人的联排座位只坐了三个人，王小川和叶铮紧张又尴尬，偏偏空着的两个座位把他们三个和其他人隔开了，在拥挤的环境里像一座小小的孤岛。 两个人在八卦，一个人在享受阔别已久的青春，也算是各得其乐。 十佳选手每个人都有些人气，欢呼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有些歌到了高潮的时候，还会有亲友组织着同学们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挥手，一个学校的活动真的被营造出了演唱会的氛围。 直到乐队要上场表演了，蒋寒才姗姗来迟。 男生几乎是跑过来的，低喘着弯着腰走入了观众席，王小川和叶铮看到他，两个人都是眼睛一亮，把蒋寒拉在他们旁边坐下了。 “寒哥，怎么回事啊，来这么晚？”王小川压低声音问道。 “操，别提了，胖大海非要留我们几个小班培训，这会儿阿景都还在办公室呢，我是借口上厕所逃出来的。”蒋寒热得用手掌使劲地扇风，“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小衍衍唱歌，不过阿景对这些向来兴趣不高，可能不来了。” 王小川叶铮对许原景都是畏惧大于熟悉，所以许原景的到场与否他们并不在意。 两个人凑到蒋寒旁边，窸窸窣窣地说了些什么，蒋寒把身子往前倾，看了坐在叶铮旁边的男人一眼。 他莫名觉得这男人长相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似的，但是又记不起来。 乐队上场了。 蒋寒的心思立刻转移到了崔依依身上，王小川和叶铮也不再去看坐在旁边的“于星衍室友”，大声地为乐队加起油来，场内的气氛一时躁动到了沸点。 “夜游园”乐队虽然是六中的学生社团，但是实力非常不错，在嘉城的学校圈子里是数一数二的乐队了。 特别是崔依依，粉丝超级多，甚至很多外校的人做了应援牌带过来，不愧是微博上有十万粉丝的小网红。 蒋寒从办公室逃出来，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坐在那黑脸像个吃了十吨醋的柠檬精，气鼓鼓地给崔依依呐喊，还要注意躲着崔依依的眼神，以免被瞧见了。 乐队热场表演唱了很嗨的《你要跳舞吗》，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结束以后，大家还依依不舍地请求再来一首。 扎着高马尾穿着马丁靴的崔依依又美又飒，直接拿过了主唱的话筒，走到舞台前，把主持人的工作的代行了。 “这一次夜游园除了被邀请来当嘉宾以外，其实也参与了比赛呢，我们还有一首歌——大家期不期待！” “期待——呜呜呜哇哇！！依依女神我爱你——————” “搞快点搞快点！！！” 口哨声和尖叫声在台下响起。 崔依依拿着话题，顺势说道：“那么接下来，就有请下一位参赛选手，高一一班的于星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声，叶铮和王小川捂住耳朵，只感觉耳膜都要被穿破了。 他们默契地又往男人那里看过去。 在这样沸腾狂热的氛围里，男人坐在那里，依旧是淡淡的闲适模样，唯一和刚刚不同的，可能就是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好像被于星衍的人气愉悦到了。 舞台上灯光暗下，观众席的声音也归于平静。 过了几秒，一束追光灯打在了舞台中央。 一个清瘦的男生站在那，穿着廓形的宽松白衬衫，开了两颗扣子，把精致秀气的锁骨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是破洞水洗蓝的牛仔裤，白皙纤瘦的小腿线条在布料的掩映中若隐若现。 男生蓬松的短发在灯光下流转着蓝色和亮闪闪的碎芒，那双无辜可爱的杏仁眼此刻显得染上了几分了媚意，水光涟漪，美色逼人。 “大家好，我是于星衍。我和夜游园乐队一起给大家带来的歌曲是，陈奕迅的《孤独患者》。” 男生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在回音极好的大礼堂里一波波地荡开，清脆空灵。 许原野坐在观众席的第二排，能把舞台上的男生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男生那双勾人的眼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然后，在下一秒，那目光便投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相汇的那一刻，舞台上的男生朝着他抿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和今日的妆容不同，这个笑干净又稚嫩，直直撞入了许原野的眼里。 男人的背一瞬间绷直了，他来不及再去确认，舞台上的乐队却已经开始演奏，男生也低下了头。 嘉城炎热的秋日，乌泱泱一片人头的大礼堂内，音浪仿佛翻涌的海潮。 唱歌的少年被众人注视，声音清朗又好听。 十六岁的年纪，最是青春美好，少年明亮得好像琉璃气泡，干净得像是淌了一地的皎洁月光。 男人坐在台下，突然就被这月光拥抱了满怀。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在胸膛拂过。 他难得迟疑地想道： ——好像，心跳刚刚漏了一拍。 第十六章 一束花 胖大海的提高班结束，歌手大赛也将近尾声了。 许原景从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刚刚发的试卷，他看了眼时间，不打算去拥挤的礼堂里凑热闹了，直接回了班。 高三星期五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回到班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学习，去看比赛的人并不多。 已经经历过两次歌手大赛的高三学生们显然已经对这种活动不感冒了。 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蒋寒，许原景把他的那份卷子放在蒋寒的桌面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刷题。 胖大海每周五都会给他们开小灶，发的提高卷题目又难又刁钻，就算是许原景也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做完。 礼堂内，所有选手已经表演完毕了，就等待评委给出最后的结果。 蒋寒几个离开了观众席，溜进了后台。 乐队的人和于星衍正坐在化妆室的角落里，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小星星，我觉得这次最佳歌手绝对是你没跑。”崔依依把脸搁在椅背上，笑眯眯地看着一脸疲惫的男生。 于星衍比完赛，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过程享受到了，结果相比起来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拿不拿最佳都没有那么在意。 他浅浅地“嗯”了一声，在微信上回复周叶的消息。 票他前几天就找同城跑腿闪送过去了，周叶本来也答应得好好的会来，没想到今天临时有饭局，只好放了他的鸽子。 倒是他以为可能不会来的室友真的来了。 于星衍抿了抿嘴，对于周叶放他鸽子这件事情还是有点生气的。 本来如果周叶来了，他和许原野坐在一块，就不会那么尴尬，他也不用单独面对许原野了，谁知道周叶没来，倒显得许原野格外的特殊起来。 啊……等下还要去上台领奖。 不知道他走了没有，于星衍回复完周叶的消息，忍不住打开了室友的微信聊天框，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把询问的消息发出去。 过了没多久，工作人员就来叫选手们上台了。 于星衍把手机收起来，有些紧张地挠了挠脸，在乐队成员们的祝福声中重新走上了舞台。 表演结束后场馆里走了不少人，显得空旷了许多，于星衍视力还不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第二排老位置上的男人。 ——他居然没走。 ……是在等他吗？ 于星衍的心擂鼓一般咚咚咚地跳着，主持人在耳边拖长了声音像蜗牛一样宣布结果，他全数没有听到耳朵里。 他垂下眼，不敢再去看台下，害怕两个人的目光又对上。 刚刚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他和许原野的目光相遇，让他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差点连歌的调子都忘掉了。 他到底是脑子搭错了哪根弦才会邀请许原野来看他比赛啊……于星衍在心里有些后悔又懊恼地想。 但是，但是看到男人真的来了的时候，于星衍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开心。 他开心于自己的邀请被人回应——就连他的亲舅舅都放了他鸽子，没有给他承诺的宅男舍友却来了。 在舞台下，有个人是为他而来，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让于星衍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分外的认真卖力。 下意识地，他不想让男人看见他出糗的样子，所以这次的歌曲完成的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好，一个错误都没有犯。 主持人是倒着宣布结果的，名次一个个被揭晓，最佳歌手的人选范围越来越小，到最后，宣布完第二名，台下已经有不少人在吼于星衍的名字了。 于星衍本人却还在出神。 他想着男人怀里的那束花，满天星里缀满了蓝色的小花，看起来清新又好看。 是给他的吗？ 那个总是嘲讽他，调侃他的男人，居然还会给他送花……？ 于星衍想着想着，脸上浮出的笑意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就在他思绪飘远的时候，主持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于星衍一愣，抬起头，发现前面那冗长的宣布名次的台词居然已经说完了。 主持人是学生会文娱部的男生，学播音主持的，看起来还挺专业。 他举起于星衍的手，大声地喊出了最后的结果。 “让我们一起恭喜第十届歌手大赛冠军得主，我们的最佳歌手——于星衍！” ——嘭！ 礼花弹在空中炸开，飘飘扬扬的金色碎条在于星衍的上方落下，变幻的蓝紫色灯光把这一切都照耀得像一场梦境，那如雨般的金色碎屑在灯光下旋转飞扬，反射出粼粼的光芒。 男生站在舞台中央，脸上神色有点呆，喜悦好像还未传达到他的心里，倏忽被举起了手，反应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许原野看着台上懵懵的小孩接过证书和奖杯，被簇拥到最前面拍合照，鬼使神差下，也拿出了手机跟着拍了一张。 咔嚓。 男生白皙漂亮的脸定格在了手机屏幕上。 有些许金色碎屑落在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就连脸上好像也沾了一点，看起来有些笨笨的可爱。 本该是写存稿的时间，许原野却坐在曾经的校园的礼堂里，看一群高中生举办校园活动。 男人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还心情愉悦地带着笑。 这样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就像经年的酒，无论什么时候品尝，都是那样的香醇，不怪人们总是怀念少年的时光，美好而单纯的一切，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许原野看着小孩领完奖拍完照后急忙离开了舞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总是窃窃私语的几个男生已经离开了，他轻松地从座位间隙中走了出去，走到了礼堂的门口。 门外的晚风迎面而来，把礼堂内浑浊的气息冲淡了些许。 今夜是个圆月夜，洗过的天幕很干净，零星几颗星子点缀在柔和昏黄的圆月旁，校园内很安静，只有礼堂处还传来喧哗声。 他夹着花，掏出手机给小孩打了个微信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了。 “原野哥……” 唱完了歌，清亮的少年音也带上了点沙哑，听起来很疲惫。 许原野靠着礼堂的门口的柱子，看见了贴在对面柱子上的于星衍的海报，一边打量一边说道：“恭喜你啊，小朋友，最佳歌手。” “谢谢原野哥。”于星衍正在卸妆，他没让崔依依对自己的脸再下手，拿了卸妆湿巾就往脸上一顿抹，把娇嫩的皮肤都擦红了。 “吃饭了吗？”男人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旷，于星衍想，他应该已经走了。 “还没有，来不及吃。”于星衍下午一下课就被抓来化妆了，连面包都没来得及啃一口。 “我在礼堂大门口，出来，请你去吃宵夜。”男人说道。 于星衍卸妆的动作一僵。 他举着手机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原野哥……” “还是你要和同学出去庆祝？嗯？” …… 为什么，要请他去吃宵夜啊。 于星衍张了张嘴，耳畔崔依依一群人正在和王小川叶铮讨论等下去哪里玩，他看了眼他们，又纠结地想起男人怀中的花。 最后，镜子里卸完妆依旧精致漂亮的少年咬住了嘴唇，低低地说道： “好，原野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操，他在干什么。 于星衍挂掉电话，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他明明已经和大家说好了今天出去玩的。 可是……可是…… 最后，于星衍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纷杂散乱的思绪摇出了大脑，决定还是去找许原野。 毕竟是他邀请的人过来，周叶又不在，他总不能见都不和人家见一面吧…… 本来在他的计划里，是把周叶扔去和男人聊天，让两个成年人自己玩去，他拍拍屁股和同学去聚会的。 都怪周叶，这个鸽子精！ 于星衍努力地给自己找着理由，飞快地把东西装进包里，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了，告别了崔依依一群人，就往外面跑。 “诶小星星，你去哪儿啊！今晚你是主角啊！！”崔依依在后面喊他。 “我家长来了，去不了了，你们去玩吧——”于星衍边走边解释。 王小川和叶铮听到他的解释，面面相觑。 他们和于星衍从初中一起玩，知道于星衍的亲戚关系很简单，平常会来找他的只有他舅舅一个人，那个坐在观众席上的男人绝对不是他的家长。 他们看着于星衍跑走的背影，眼神都很复杂，总感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 礼堂门口。 三两成群离开的学生一遍遍地打量过倚在柱子上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鲜花。 成熟英俊的男人在一群稚嫩的小萝卜头里格外的引人瞩目，特别是他身上还有一种斯文的学者气息，金边的细框眼镜在夜色里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于星衍喘着粗气跑了出来，背着他的HERSCHEL双肩包，两条长长的肩带在身后一晃一晃。 男生还穿着在舞台上的那套衣服，廓形的宽松白色衬衫领口开得有些大，因为跑动露出了少年一半白皙的肩头，许原野看着男生朝自己跑来，目光在他的肩头掠过，晦暗了一瞬。 他虽然把自己的租客当成许原景那样的小孩，但是不代表他是个圣人，看见这样场景，心思难免有些浮动。 许原野抬起下巴，朝小孩的肩头点了点。 “小朋友，整整衣服。” 男人的声音在夜色下低沉得如同优雅的大提琴。 于星衍没想到室友的第一句话是和自己说这个，匆忙地低下头去看肩膀，发现衣领扯开了忘记扣上的时候，脸唰一下就红了。 啊啊啊，都怪崔依依！！！ 他赶紧把衣领扯正，规规矩矩地把扣子扣到了第一颗，那精致的锁骨一下就不见了。 扣子扣到第一颗的男生看起来有种天真的学生气，眼妆卸掉以后，那双清澈的杏眼依旧无辜稚气，朝许原野紧张地眨巴的时候，细碎的光盛在里面，像山间受惊的小鹿。 许原野靠在柱子上，不顾周围还有人在走动，把夹在臂弯里的花束递了过去。 “第一名，你的花。” …… 扑通、扑通…… 满天星里的蓝色小花在夜色下格外的好看，和男生发梢的那抹蓝一样，幽静又秀美。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出一个想法，好像他离开朋友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男人给他递出这束花。 他捏了捏指尖，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花束用同色系的包装纸裹着，上面打着精美的蝴蝶结，他的手指触上了花束底端，男人却还没有松手。 手指和手指相遇了。 温热的触感，在指尖停留了一瞬，快得于星衍都还来不及确认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男人的手。 他接过了那束鲜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蚊呐般小声的“谢谢”。 许原野看着小孩呆滞可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手有些痒，那蓬松的头发被风吹起了一丝，上面亮闪闪的金色彩带还挂着，分外显眼。 他低笑了一声，都可以想象于星衍是怎样急忙慌张地跑了出来，连自己的头上的彩带都没来得及处理。 男人趁着于星衍发呆的功夫，伸出了手，放在了小孩的头顶上，轻轻地摘下了那条金色的彩带。 八点钟，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 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在眼保健操的声音中，不少人走下来放松或者去小卖部买吃的。 许原景插着兜走到礼堂外，看了眼手表，准备再打个电话催蒋寒出来。 他刚把手机放到耳边，便看到了让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他的哥哥。 还有……于星衍？ 礼堂门口，两个人站在柱子旁，如水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他的哥哥抬起了手，伸到了捧着花的男孩头顶，好像是摸了摸男孩的头。 微信电话被接通了，耳畔传来了蒋寒抱歉的声音，许原景却完全没有办法去听蒋寒在说什么。 他震惊地举着手机，看着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去。 第十七章 双皮奶 直到蒋寒出来，许原景都还沉浸在巨大的不可置信中。 两个他认为完全不相交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一块，而且看起来还那样亲昵，简直就是双重的爆炸打击，把他弄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哥哥以后会找一个怎么样的人，也听说嘉城有很多人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过自己的哥哥会和一个高中生这么亲密。 于星衍才高一啊！难道对于他哥来说，不是最讨厌的那类小屁孩吗？以前他哥还没有和家里闹掰的时候，逢年过节许家聚在一起，看见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许原野向来是懒得理会的。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哥哥会来看于星衍的比赛，而且还给他带花？ 种种疑问盘桓在许原景的心头，蒋寒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堆他都没有听见。 “——阿景！！” 蒋寒看着许原景这莫名发呆的样子，最后只能大吼了一声他的名字，试图把朋友的神智喊回来。 许原景被蒋寒的吼声吓了一跳。 他恍惚回过头看了眼满脸疑惑的蒋寒，眼神深沉晦暗。 “蒋寒……刚刚你去看比赛，看见一个戴着金色细框眼镜的男人了吗？” 蒋寒听到许原景没头没尾的问话，也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说道：“见到了，就坐在于星衍的亲友区，好像是他的家长吧？” 他想起男人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又补充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挺眼熟的。” 许原景的手指蜷缩在掌心，指甲掐入了肉里。 家长。 那是他的哥哥啊。 眼熟，当然眼熟了。蒋寒和他高一的时候无数次地经过了张贴着去年优秀毕业生的告示栏，打头的第一个就是许原野。 他都不敢告诉任何人许原野是他的哥哥，他害怕许原野觉得冒犯，也害怕哥哥对自己不耐烦。 高中他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也从未和哥哥说过一句。 就连许原野住在嘉城新苑，也只敢邀他出来吃了一次饭而已。 他想起于星衍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想起少年上次握住他手腕时懊恼的表情，心里涌上了无数酸涩和不甘。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多一些，还是因为那个少年多一些。 - 嘉城的晚上，热风吹拂。 许原野和于星衍不知道在学校里有个男生正在因为他们俩而心生烦躁，他们打了车，往吃饭的地方去了。 于星衍手里还拿着那束花，坐在许原野的旁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要拿出手机给花拍一张照片，又碍于许原野在场而没有行动。 出租车穿梭过嘉城夜晚繁华的街道，车内的冷气开得很低，的士司机正在用本地话开着蓝牙和别人聊天，反而是同行的于星衍和许原野之间很是安静。 许原野很少和于星衍这个年纪的男生打交道，没什么经验，他想了一圈平时和许原景怎么聊天的，才发现一般都是自己的弟弟主动挑起话题，他只要回答就好。 而坐在旁边的小朋友则像是个锯嘴葫芦，还喜欢闹些他看不懂的别扭，许原野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找话题的打算。 男人没有去细想自己对着这个小朋友的耐心是从何而来，他只把这当做成年人对小孩的包容和迁就，却忘记里自己曾经是怎样冷脸对亲戚家的小鬼的。 出租车在“隐厨”门口停下，这家位于九湖区的私房菜馆在他们的圈子里很有名气，许原野是个在吃穿住行上只对吃讲究的人，这家私人菜馆他是会员，但是这些天没有出门，所以也很久没来了。 于星衍跟着他下车，手里还紧紧地拿着那束花，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的身后。 隐厨是做沂南菜的，装修得也古色古香，很有沂南旧时的风格。 于星衍本来以为许原野是真的要请自己去吃宵夜，脑补了类似于大排档夜宵摊的地方，没想到自己的家里蹲室友居然带他来了这里。 他以前和周叶来吃过这家私房菜，记得这里还要提前预定。 不过室友看起来却对这里很熟悉，也不用侍者引路，轻车驾熟地带着他往里面走。 这里……很贵的啊？ 于星衍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在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虽然他是看出来了室友应该不是个无业游民这么简单，但是他也没有把室友和出入隐厨的人群联系上。 隐厨的包间名字都是沂南经典的戏曲名，室友带着他走进名字是“双桥烟雨”的包间，里面已经有服务生在候着了。 穿着一身中山装样式衣服的服务生主动和许原野打招呼。 “许先生，菜已经备好了，现在上吗？” 许原野淡淡颔首，道：“多加一份双皮奶吧，于星衍，吃热的还是凉的？” 于星衍下意识答道：“凉的……” 说完，他在许原野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赞同的神色，但是男人还是吩咐服务生照做。 隐厨的菜是每日统一的，一般是不能单点，许原野和老板熟悉，倒是开口叫人给于星衍开小灶。 很快，备好的菜就陆续上上来了。烧腊、白切鸡、啫啫煲……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于星衍从小都吃这些，但是依旧记得上次和周叶来的时候被隐厨的菜惊艳到的感觉。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知道在隐厨吃这一桌菜价格不菲，更何况许原野这么熟门熟路，一看就是常客。 许原野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喝汤的男人。 男人坐在包间昏黄的灯光下，安静地端着汤盅喝着。包间里的门是五彩的玻璃门，像是老教堂的窗户，博古架上放着考究的花瓶摆件，兰花雅致地点缀着房间，让人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乱感。 而架着金边细框眼镜的男人坐在其中，丝毫不显得违和。他今天穿着翻领的黑色丝质衬衫，显得他英俊又斯文。 食不言寝不语是许家的规矩，像许蒋山那样刻板传统的男人更是对这些非常坚持，许原野从小到大吃饭的时候都很专注，向来不会干其他事情。 于星衍和许原野一起住了一个多月，也已经习惯了男人吃饭的时候的安静。 少年也确实是饿了，埋头一直在吃，吃到后面双皮奶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撑了。 但是他却还是把那一小碗Q弹软嫩的双皮奶吃完了，甜得恰到好处的双皮奶解腻又爽口，于星衍吃完以后，甚至还想要再来一碗。 他眼巴巴地看着男人，换来男人一声轻笑。 “再给你做，这儿的老板肯定要找来这里看看。” 他平时来吃饭从来不要甜品，这次已经算是反常了，以那个人精的敏锐，指不定会想到些什么东西。 虽然许原野自认为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但是圈子里和小男孩谈恋爱的事情屡见不鲜，他懒得听别人嚼他舌根。 于星衍本来也不敢要求什么，只能默默地把双皮奶记在心里，盘算着下次叫周叶带他来吃。 吃完饭后，男人起身去包间的厕所，于星衍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四处张望着。 上次周叶带他来的时候坐的是卡座，虽然说这里的卡座也都用屏风隔得严严实实布置的也很好看，但是比起包间来说肯定还是简陋了些。 于星衍拿起放在隔壁凳子上的花，走到窗边。 菱花格子的窗户外是一片静谧的夜色，外面是小型的园景，水从假山石间躺下，水声潺潺，月亮落入湖面，縠平浪静。 他把花放在窗沿，用月色当背景，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 就在他换着花的位置的时候，包间的门被敲响了。 以为是服务生，于星衍没有太在意，继续摆弄着他的花。 咔嚓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五彩玻璃门后站着服务生和两个面容陌生的男人。 一个穿着T恤和宽大的短裤，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是典型的沂南人长相，而另一个则穿着讲究，于星衍的眼神掠过，看出来他穿的是某个设计师的联名款，有钱也很难买到的那种。 不修边幅的男人插着兜走进来，嗓门略大。 “许大少爷，好久没见你了啊！”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对上了拿着花站在窗口回眸看他的于星衍。 男生今天没穿校服，白色的廓形衬衫扣子扣到了第一颗，下面是破洞水洗蓝牛仔裤，那个大洞把少年的小腿露了一半在外面，精致漂亮的脸蛋在月光下莹润白皙，发梢是幽深的蓝色，看起来年纪就不大，但是也没让人第一刻把他和高中生联想起来。 老板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屋子里还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在这时候，许原野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男人看了眼站在窗边的小朋友，又看了眼站在包间门口的黄黎和苏意难，在心里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懒懒回道：“吃个双皮奶都能把你招过来，干脆别当厨子了，去当私家侦探说不定混得好些。” 黄黎眼神不离那个站在窗边的漂亮小朋友，看着许原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原野一看就知道黄黎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朝于星衍招了招手。 “过来，回去了。” 黄黎在那儿怪叫了一声：“这就要走啊，我是带意难来见你的，人家发微信你都没回，怎么回事啊你。” 苏意难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他比许原野还大几岁，说年轻也不算是年轻了。苏意难对于自己的外貌向来有些信心，在国外进修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把他奉为缪斯。 回到嘉城，苏意难对那些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的草包们都看不上，能入他眼的只有许原野一个人，可是明明许原野看出来了他的性向，却一直没有主动加他。 他跟着许原野的步伐出柜，还特意进了扶山的项目组放**段帮他画场景，男人除了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什么事也没干。 今天他恰好在隐厨吃饭，黄黎和他提起许原野来了，他居然还想着是不是许原野有工作没看到他的微信，跟着黄黎过来找许原野。 现在打开门一看，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小男孩站在里面，一双天真灵动的眼睛看过来，手里还拿着花。 苏意难只觉得脸上火燎般辣，恨不得转身就走。 许原野闻言掏出手机看了眼，果然苏意难给他发了消息，但是看表演的时候他没看手机，被其他消息压到了下一页，所以没看到。 男人干脆地给僵在门口的苏意难说了声抱歉。 “你发的那几张场景都挺好的，和我构想的差入不大，按着你自己的想法来吧，术业有专攻，我就不指手画脚了。”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黄黎。 “你别在那传播谣言，这我表弟，于星衍，还不快过来。” 男生拿着花低头走到了许原野旁边。 什么表弟啊…… 表弟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于星衍都不知道室友为什么还要和朋友解释这些，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许原野，男人从椅子上把他的包拿起来，在黄黎耳边打了个响指。 “走了。” …… 表弟于星衍乖乖地跟上。 出门的时候，他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刺在自己的后背上，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于星衍看到那个长的斯文秀气穿得也很讲究的男人正在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目光盯着他。 像是探究……又有些…… 嫉恨？ 为什么？ 于星衍懵懵地回过头，跟着许原野穿过抄手回廊，走出了菜馆。 小男生没注意许原野什么时候停住脚步的。 他一下子撞上了许原野的后背。 “嘶——”于星衍吸了一口冷气，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脑门，他要用眼神控诉这个突然停下的男人，却直直地撞击了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里。 许原野回过头，正在看着他。 男人好像是挑白菜一样从上至下用目光把于星衍打量了一遍，最后压了压嘴角，嗤笑出了声。 “还是小朋友。” …… 啊。 于星衍摸着脑袋，只觉得不论是刚刚遇到的那两个人，还是此刻的许原野都莫名其妙极了。 总感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暗潮在涌动。 隐厨内，黄黎挠了挠后脑勺。 “许原野有这么个表弟吗，没有吧？”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更何况，就算是表弟，以许原野这种独狼德行，能把人带来吃饭，必不可能吧？ 这些小插曲在于星衍的心里并没有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一是男人和朋友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二是他到底年轻像张白纸，没有往深处想的习惯。 于星衍只是觉得室友愈发的神秘了。 就好像有层纱照在了许原野的身上，他离得近了，反而看得更加不真切。 于星衍唯一能从许原野朋友那里得到的反馈就是，许原野并不经常带人吃饭。 这让他心里有些难言的开心和得意。 于星衍泡完澡，躺在床上。 书桌上摆着今天拿到的最佳歌手奖杯，虽然造型不是那么美观，但是却让男生很有成就感。 许原野送的花被于星衍找了个玻璃花瓶插了起来，就放在奖杯旁边。 于星衍虽然苦恼于自己会因为和室友接触而心跳加速，但是一旦室友对他好了，小少爷便翘起了尾巴，觉得回到了熟悉的被人宠爱的环境里，那点之前因为室友调侃他而生出的芥蒂也消散不见了。 想不通的事情，于星衍向来不会为难自己一直想。 很简单啊，室友对他好，那他也就对室友好一点。 送他花带他吃好吃的，那就勉强让他叫两句小朋友吧。 于星衍拿起床头的《扶山》，心情很好地准备开始时光。 周叶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喂，衍衍？” 男人的声音很疲惫，好像还带了点酒意。 “舅舅，你应酬完了？” “嗯，恭喜你啊衍衍，拿了第一名，真棒！”周叶无疑是个好舅舅，工作完了都还记得要来安抚一下被放鸽子的小孩。 于星衍早就被许原野顺好了毛，此刻很懂事地说：“谢谢舅舅，你早点睡吧！” 周叶反而过意不去了。 “衍衍，你是不是喜欢在野？” 他看小孩的朋友圈最近老是发在野的书评。 “诶，舅舅，你也喜欢在野吗？”于星衍一听到自己喜欢的作者，立刻坐直了身子。 “我哪有时间看啊。是我们公司影视部最近在筹备《扶山》的影视IP，在野明天会来公司看剧本，你要是喜欢，我帮你要个签名。” 什么！！！签名！！！ 于星衍抓着手机就差嗷嗷叫了。 “真的吗舅舅！！！啊啊啊我明天能不能去你公司玩啊，我保证不打扰你们工作，我就看一眼在野！！！” ——在野从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无论是文学网的年会还是采访都不出现，所以至今在野的长相年龄甚至是性别都是个迷。 一想到自己可以有机会看到在野的真面目，于星衍只感觉大脑充血，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周叶没想到于星衍这么喜欢这个作者，他叹了口气，有些纵容地答应了。 “那我明天来接你，影视部的人也不知道具体在野什么时候来，你就在我办公室乖乖待着，人来了我允许你悄悄看一眼。” “谢谢舅舅！！！！” 于星衍开心地仰倒在床上，挂掉电话以后还在傻笑。 一个月前，他的生活那样不顺，结果现在却转运了。 他明天就能看到在野了！ 写出那么好看的的人是怎么样的呢？ 于星衍书也不看了，把头埋进被子里，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到来。 第十八章 发火 嘉城的夜晚，同样是失眠，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有因为明天就要见到偶像而激动的无法入睡的于星衍，忧愁的有因为撞见哥哥和同学亲昵而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许原景。 许原景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脑海中的画面一直挥散不去。 他拿出手机，打开网站不知道在搜索些什么。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颊，幽暗的光线下男生的眉头紧锁着。 一夜难眠。 第二日，晨光大盛。 于星衍难得在周末起了个大早，八点多，他已经洗漱完毕，和室友一起吃了早餐，等待周叶来接他去公司。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这挂着黑眼圈还格外活力四射的样子，以为他是要出去玩，在于星衍走的时候还祝他玩的开心。 于星衍心里藏着秘密，很嘚瑟地和许原野挥手告别。 拿了一包巧克力牛奶，于星衍一边吸溜着奶一边摁电梯下楼，背的包里放了《扶山》全集，十本书像砖头一样压在于星衍的背上，但是男生却背得甘之如饴。 周叶的车停在楼下，嘉城新苑虽然在市中心，但是绿化做得很好，伞盖般的树连绵一片，投下供人乘凉的荫蔽。 把牛奶在车旁边喝完，于星衍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周叶站在车旁接过他的包，拎到手上的那一瞬间脸色都变绿了。 “衍衍，你这放得什么啊这么沉？”周叶嘶了一声，把包赶紧丢到了车后座上。 于星衍笑嘻嘻地说：“《扶山》精装本全套啊！” 周叶：…… 他无语地揉了揉额头，可算是真的相信自己这外甥的一腔爱意了。 周叶捏了把于星衍滑嫩的脸蛋，把小孩捏得龇牙咧嘴的。 “我看你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怎么还胖了呢？伙食这么好啊？” 于星衍拍开周叶作怪的手，钻进车后座里，轻哼了一声。 真的胖了吗？ 于星衍把脸靠近车窗户，试图在玻璃的倒映里观察自己是不是真的肉了。 车窗照出来的男生有着尖尖的下巴，眼睛大而圆，睫毛纤长浓密，嘴唇嘟嘟的，一点都不显胖。 于星衍对着车窗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哼哼，今天的衍哥又是格外帅气呢！ 打量完自己，于星衍瞪了眼开车的周叶一眼，这个丑八怪又在胡说八道了。 丑八怪周叶耸了耸肩，没把于星衍假装凶狠的眼神放在心上。 嘉城早上的路况非常差，从嘉城新苑去到周叶的所在的丰申传媒只要十几分钟的路硬是堵了将近一个小时，好在周叶是太子爷，晚去一会儿没人会说什么。 带着于星衍打卡进了公司，周叶领着他直接往自己办公室走。 他看了眼表，过会儿还有会要开，他没法一直待在办公室里陪着于星衍。 于星衍不是第一次来周叶公司了，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上坐好，掏出开始看了起来。 周叶和影视部负责《扶山》的制片人发了条微信，让她在作者过来的时候告诉一声，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转过头，周叶看着于星衍优哉游哉不把自己当做客人的架势，忧愁地叹了口气。 秘书推门进来送文件，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漂亮男孩，她就职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见过于星衍，对于能进太子爷办公室的小男孩有些好奇，但是面上还是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周总，这是今天需要签字的文件，您过目一下。”她把手中的文件放在周叶的办公桌上。 周叶在公司里还是很有几分领导的架子，绷着脸的时候，也能叫人看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翻开文件夹，看了眼躺着看的于星衍，对秘书说道：“拿一杯热牛奶还有一碟饼干进来，加一勺糖。” 秘书应下，步伐很轻地出去了。 于星衍完全沉浸在的世界里，自己的面前什么时候放了牛奶和饼干都不知道。 他看完一卷，抬起头来，办公室里已经没了周叶的身影。 拿出手机，微信上周叶嘱咐他不要乱跑，在野来了他会告诉于星衍去哪儿等着，于星衍只能瘪了瘪嘴，喝了口冷掉的牛奶，吃了点饼干，继续看。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 于星衍着实是有些呆不住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已经十一点了，周叶还没有回来。 他在周叶的办公室里溜达了一圈，感觉小腹传来涨意。 把手机拿上，于星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外面的格子间里员工们都在很认真地埋头工作，门口的秘书注意到了于星衍，朝他笑了笑。 “周总会还没开完，你需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于星衍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于星衍向来对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在学校里他就是高冷的衍哥，在外面扮乖卖巧也很有一套。 “姐姐，厕所在哪里啊？” 秘书小姐姐被于星衍那PIKAPIKA亮闪闪的笑容直击心灵，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亲自带着男生往厕所去。 丰申传媒在寸土寸金的CBD写字楼里有三层楼，是嘉城比较大的传媒公司了，要于星衍自己去找厕所，说不定会被绕晕。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闹肚子，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在脑海中不停预设着等下见了在野以后要说些什么。 说自己是粉丝，好像不够有记忆点，在野有那么多粉丝，肯定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打开归途文学的APP，于星衍想了想，很是阔气地给《扶山》开了一个白银盟主。 钱唰唰地流出去，于星衍把自己的打赏页面截图，发到了粉丝群里，立刻收获了一片土豪大气的称赞声。 他的读者号的名字非常的朴实无华，就叫做“衍哥123”，但是配上白银大盟的粉丝牌子，看起来瞬间就不一样了。 就在他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粉丝牌，以及享受着众人的奉承的时候，周叶给他发消息了。 舅舅：衍衍，在野到楼下了，你去十九层的电梯门口等着，见一面就算了，别扒着人家不放。 看到这条消息，于星衍立马解决完个人问题，揣着手机就往外面跑。 连回去拿书都来不及了，他冲到电梯间，三台电梯上上下下，他咬了咬，直接从安全通道奋力地从十七楼爬到了十九楼。 三步并作一步，于星衍几乎是飞一样地蹿了上去。 此刻是工作时间，十九楼影视部的电梯间并没有什么人，于星衍在中间站稳，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发抖的身子平静下来。 十三、十四…… 看着唯一一台向上的电梯的楼层显示，于星衍紧张得脑子都在嗡嗡叫。 什么开场白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于星衍死死盯着电梯门，就害怕自己错过了。 叮咚，十九层到了。 电梯泛着冷冽银光的门缓缓开启。 穿着一身职业套装的女性先走了出来，她妆容精致，一头大波浪卷发扎在脑后，是丰申的金牌制片人。 也只有在野这种大咖能劳得动她亲自下楼去接。 《扶山》已经选了两次编剧了，可见在野这位作者的面子之大。 她余光瞄到一个喘着气的小朋友，心里了然，应该就是小周总说的亲戚小孩，追在野都追到公司里来了。 封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很善解人意地让小朋友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在野的样子。 于星衍站在电梯间，呆呆地看着一个熟悉的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攥着的手忘记放松，指甲掐在肉里，红了一片。 白衬衫，西装裤，英俊又斯文的面容。 早上的时候，他和这个人还坐在一起吃了早餐。 怎么会是他！！！ 于星衍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浑圆，一时之间脸呼吸都忘了。 像条搁浅在海滩上要窒息而死的鱼。 嗯？ 封艺看了眼石化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小朋友，又看了眼满脸兴味的在野，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在野老师，这是老板亲戚家的小孩儿，是您的骨灰级粉丝，想问您讨个签名。”她笑得亲切自然，语气尊敬又不失亲昵，“小孩年纪小，做事情冒冒失失的，您不要计较。” 于星衍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指着那个看着他笑得促狭的男人，心中仿佛有千万头草泥马崩腾而过。 他，好像，曾经，在这个男人面前夸过在野！！！还像个脑残粉一样逼逼叨叨了一大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星衍耳朵红透了，脸上也开始泛起了红晕。 在野老师——也就是许原野，却不紧不慢地接着封艺的话，问道：“小朋友，签名签在哪儿啊？” 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脸上还盛满了笑容，虽然这笑容里都是调侃的意味。 封艺松了口气，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笔和本子递给了于星衍。 于星衍不好意思让封艺等，他接过纸笔，看着许原野脸上浓得化不开的调侃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的情绪越来越复杂了。 明明不该生气的。 明明许原野是没有义务告诉他的。 但是于星衍心里的难堪和酸涩却越来越汹涌，甚至完全压过了知道在野就是自己的室友时的惊讶和尴尬。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很多了，他以为…… 可是许原野却还是看着他这样笑，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胜券在握，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孩。 或者是，看着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是啊，这样的自己，在他面前不就是个笑话吗？ 每天都能在家里听到小粉丝对他的夸奖，甚至还追他追到公司里来了。 很高兴吗。 于星衍捏着本子的手用力得指骨都泛白了。 少年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被扎得千疮百孔。 他想起自己刚刚才给这个自称无业游民穷的很的男人打赏了一万块钱，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还是落下了。 封艺是个人精，很快就看出来了这两人的气氛不对劲，她在心里疑惑地皱了皱眉，打算拿手机出来给周叶发条消息。 于星衍却已经像个炮弹一样冲到了许原野的面前，把本子和笔狠狠地放在了男人的伸出来的手上。 许原野和他离得很近，男人低下头，看见仰着脸蛋看他的小朋友的瞳孔是浅棕色的，此刻好像还泛着些亮晶晶的光芒。 少年气得尖锐又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 “许原野，你很得意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粉丝了，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是了！！！” 于星衍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抹了把眼睛，扭头就往楼梯间跑，许原野伸手去抓都没有抓住他的衣角。 男人手上还拿着本子，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他不顾封艺八卦的目光，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逃（一更）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梯。 他情绪来得猛烈，身上的力气好像全数在刚刚吼许原野的时候用出去了，不高的台阶走得晃晃荡荡，差点摔跤。 凭什么呀？他在心里不住地想道。 凭什么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自己面前奉承夸奖，却什么都不说，凭什么骗他自己是个穷人，骗他自己没工作。 明明问了他的，戏弄他很好玩吗？ 就因为他比他小，就因为他是个小朋友，就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见到他的时候一点歉疚也没有，还是笑得那么讨人厌！！！ 于星衍想着自己像只哈巴狗一样巴巴地在电梯间等他，想着自己花那么多钱打赏他，只觉得自己傻透了。 被许原野牵住的时候，于星衍的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转过头，男人被他红着眼眶的模样吓了一跳。 还真的哭了。 许原野把于星衍拉住，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情况。 身上也没有带纸巾，只有另一只手里捏着本子和笔，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 于星衍不想让许原野看到自己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想让许原野再笑话自己，咬着牙就要挣脱男人的手，赶紧躲回周叶的办公室里去。 许原野弯下腰，叹了口气，拽着于星衍的手轻轻晃了晃。 “对不起，于星衍，我和你道歉。” 气头上的于星衍差点脱口而出那句经典的台词——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他气鼓鼓地挣开了许原野的手，哒哒哒地跑下了楼。 许原野的道歉被堵了回去，男人站在台阶上，看着于星衍跑走的背影，烦躁地把本子敲在了栏杆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 周叶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封艺给他发的微信，他沉着脸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的就是蜷在沙发角落里闷闷不乐的于星衍。 男生的眼睛还有些泛红，《扶山》的全套精装书被零散地扔在沙发的另一边。 周叶走过去，于星衍的旁边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怎么了衍衍，在野欺负你了？舅舅去帮你报仇好不好。” 他只知道于星衍和在野起了冲突，忧心忡忡地赶了回来。 于星衍抬起头，声音冷冷的。 “在野就是许原野。” “是许原野——啊？”周叶愣了愣，“你的室友？” 影视部不是他主要负责，他只知道有这么个项目，批了钱而已，并不清楚那么细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叫于星衍过来见偶像了。 于星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被伤了自尊心才发火的，那样显得太无理取闹了。 他在沙发上冷静了一个小时，理智渐渐回笼，但是心里的情绪依旧没有消散。 愤怒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狂风骤雨席卷而过，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片狼藉。 理智告诉他，许原野只是和他合租的室友，他们素不相识，如今也不能算熟悉，男人不告诉他自己是谁很正常，说不定许原野的朋友都不一定知道他写呢。 可是，心里总有个什么东西在做耸，一直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酸涩和难过，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生疼。 如果……如果许原野没有手把手教他学漂移板，没有带着花去看他比赛，没有请他吃饭…… 他会这么难过吗。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但是他又觉得这好像才是问题的关键。他想不出来答案，就像那天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因为和许原野接触而心跳加速一样。 得不到解的于星衍这一个小时里，怅然又迷茫。 这些天和许原野住在一起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男人看书的样子、做饭的样子、抽烟的样子…… 在夕阳的余晖下，扶着他，对他笑的样子。 他好像那样轻易就被收买了。 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的一点好，心脏就砰砰砰地乱跳。 就忍不住邀请他来看自己的比赛，就抛下小伙伴去和他一起吃宵夜。 就连本不该如此生气，不该发火的事情，都那样猛烈地爆发了。 于星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哭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好像是被拧开的自来水龙头，唰唰就往外流。 他抚摸上自己的胸膛，心脏依旧跳的很快，他好像还在紧张。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不正常。 男生失魂落魄地把那些精装书拿起又放下，整个人像被扎瘪的气球，气此刻已经被放得一干二净。 是羞窘吗？是愤怒吗？ 于星衍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心口现在的酸涩和难过，好像不属于这二者中的任何一种。 这些情绪就像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山那样，庞大却隐秘，直到于星衍把所有的愤怒挥霍干净，才露出了全貌。 周叶把于星衍从沙发上挖起来，看了眼那堆散落的书，想要拿走，以免于星衍看了更生气。 谁知道他刚伸手去拿书，还在出神的外甥却开口了。 “舅舅，书给我吧。” 周叶挑了挑眉，只当是小朋友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把书递给了他。 “好了，不生气了？许原野不告诉你也是正常的，想想，喜欢的作者和自己住在一块，随时都能得到第一手情报，不开心吗？” …… 于星衍低头默默地把书整理好放回了包里。 刚刚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个。 但是……好像他已经不再在意许原野是在野这件事了。 于星衍捏了捏书包带，把嘴唇咬得泛白。 他好像，只是不希望，许原野骗他不重视他而已。 - 周叶下午还有事，没法带于星衍去散心，舅甥俩匆匆吃了顿午饭，周叶苦恼地看着还在游神的于星衍，不知道该把他带去哪。 送回嘉城新苑吧，害怕于星衍不想见到自己的室友，回学校吧，又是周末，于星衍还没有床位。 要不然带回自己公寓？ 可是……想到昨天晚上没收拾的一片狼藉，说不定进去能踩到套套，周叶决定还是在于星衍面前给自己留点底子。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于星衍先开口了。 “舅舅，送我回南山花园吧。” 南山花园，于家的别墅就买在这个九湖湾畔最配置最奢华的小区里。 “你要回家？”周叶有些惊讶，要知道于星衍出来的时候可是和于豪强大吵一架，以于星衍的倔脾气，他还以为于星衍不会那么快回去呢。 于星衍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到底，他最熟悉的地方还是自己家里的房间，现在他只想回去抱着自己的抱枕仰头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周叶听到他愿意回家，自然是很高兴的，二话不说就踩下了油门，往南山花园开去。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钟，日头正猛，把别墅门前的小道晒得发烫。 于星衍也没有想过自己回来的时候不是和于豪强和解，而是回来躲难了。 他什么都没拿，背包里全是许原野写的书。 花园里吴嫂正在照顾花草，看见周叶的车停在门口，迎了出来。 “衍衍，回来了！”妇人惊喜地叫出声，“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今天先生不在家，要是他知道肯定很开心。” 听到于豪强不在家，于星衍心里一松，和吴嫂打了招呼，径直上楼了。 他的房间在三楼，是个小复式，阁楼也是他的，爬上去可以把天窗打开来看星星。 虽然一个多月没住人，房间依旧被打扫得很干净，所有摆设都保持着他走的时候的样子，被子是新晒过的，看起来松软又舒适。 于星衍把包扔在窗边，扑到了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抱着被子蜷成了一团。 昨晚因为太过兴奋，他没怎么睡着，本来就很困，现在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陷入了一段绮丽又诡异的梦境里。 梦里他已经成年了，好像还读完了大学，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尊敬又崇拜。 他还没有来得及因为自己的长大而喜悦，画面一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暧昧的粉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穿着西装的他的旁边站了个男人。 男人好像在摸他的头，笑容慵懒又漫不经心。 是谁呢……于星衍在梦中想道。 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又好像不知道。 粉红色的背景像血一样不停地流淌着，滴到了成年的他还有男人的身上，成年的他不知道在和男人说些什么，情急处，居然抬起了头。 画面影影绰绰，在梦里一切都朦胧又离奇。于星衍无法仔细地辨认自己和男人在干什么，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 …… 于星衍是被热醒的。 他回来的时候忘记调低空调的温度了，裹着被子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 男生猛得从床上坐起来，那些旖旎的画面破碎成一片一片，零散地存在他的记忆里，他想要抓住，却渐渐消融不见。 他只记得，好像梦里的天空是粉色的，好像梦到了自己……还梦到了一个男人。 于星衍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汗。 他茫然地起身，在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走去浴室冲了个澡。 今天他一点泡澡的心情都没有。 睡了一觉，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五点多的嘉城夕阳余晖刚刚洒落，于星衍穿着干净的T恤出来，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室昏黄，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早上和室友发脾气的那一幕，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了。 于星衍摸了摸头，已经无法体会到当时那种又羞又窘难堪愤怒的心情。反而是后来在心里盘桓的酸涩还有一点在心口，隐约地作痛着。 于星衍木木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许原野给他发了条消息。 室友：回来吃饭吗？ …… 于星衍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复。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就像许原野和周叶觉得的那样，是个小孩子。 一遇到事情，就只想着逃避。 现在他就很想逃，逃得离许原野越远越好。 第二十章 依赖（二更） 于家的饭点是六点钟，于星衍下楼的时候，吴姨已经做好了饭。 客厅里除了忙碌摆盘的吴姨，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 坐在沙发上穿着真丝睡袍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电视的后妈王菁菁，还有她上小学长得像土豆和番薯杂交品种一样的儿子。 显然王菁菁的儿子全数没有遗传到他妈的基因，长得应该和他爸十成十的像。 看见于星衍下楼，吴姨笑得开了花。 “衍衍，睡醒了啊，快来吃饭，今天吴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还有咕噜肉。” 女人听到吴姨的话，懒散地抬起拿着电话的手臂，斜斜地望了过来。 “哟，衍衍回来了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女人的语气吊得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于星衍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过了舒服的日子，愈发的理直气也壮了起来。 她轻轻在自己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嗔怪道：“龙龙，还不喊哥哥好？没礼貌。” 小土豆正在打王者荣耀，眼睛都不带转的，飞快地应付了一句“哥哥好”，继续打自己的游戏去了。 于豪强不在，装都懒得装一下。 于星衍看了眼因为他回来而忙前忙后的吴姨，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忍这么一次。 他走下楼梯，没说什么，径直往餐桌去了。 懒得理会王菁菁和她的土豆儿子要不要吃饭，于星衍把碗筷拿起，就准备开吃。 王菁菁倒是挂掉了电话，眼睛一秒都没离开过于星衍。 看见于星衍不管她娘俩自己就要开始吃饭，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 “龙龙，快别玩了，没看见你哥哥饿了吗，别让他等咱们呀。” 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于星衍的动作一滞。 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这女人还往火上浇油。 于星衍回过头，眼睛瞥过土豆手上拿的手机。 这手机壳，真他妈眼熟。 他向来用的苹果，一般是出了新的就会换，淘汰的也不卖咸鱼，就放在房间里收藏。 后来有一次吴姨的手机坏了，他就把换下来的手机借给她用了两天，里面的东西都清干净了，也没有密码。 吴姨早就还给他了，于星衍不记得自己是扔在哪里，可能随手放在了家里的某个角落。 好家伙，现在这土豆崽子是用的顺手啊？ 于星衍饭也不吃了，把椅子挪开，站了起来，往沙发那边走去。 王菁菁看他过来，脸上的神色又那么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后妈，不需要这么怕一个小孩子，很是装模作样地又做坐直了。 于星衍走到土豆旁边，一把抽过了小男孩手中的手机。 他看了眼上面水晶破裂的画面，把手机拿在手上抛了抛。 “怎么，用我的手机，不需要和我说一声吗？” 王菁菁听到他说这个，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这手机我是在客厅看见的，又没有密码相册里也没东西，用旧了的东西，谁知道是谁的。龙龙年纪小，给他买新手机不合适，让他用旧的正好。” …… 于星衍冷笑了一声。 “怎么，连给自己儿子买手机的钱都没有，还是于豪强不乐意给这个钱啊？后妈，和我说啊，我的旧手机太多了，随便送。” 土豆心系自己的游戏，见于星衍拿着手机不还，哇得一声就要哭。 于星衍慢条斯理地把手机壳从手机上剥了下来。 他把手机壳放在王菁菁面前晃了晃。 “不好意思，后妈，这个手机壳是联名限量的，我不舍得送，至于手机嘛，就送给你儿子，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送他什么礼物，不好意思啊。” 看着王菁菁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于星衍挥了挥手，上楼拿了自己的书包，饭也没胃口吃了，就要出门。 吴姨有些焦急，但她到底只是给于家打工的，掺和不上主人家里的事情，跟出去送了于星衍一路。 于星衍看着吴姨关心的神色，温声宽慰道：“吴姨，没事儿，就是辛苦你做菜了。” 他提前在软件上打了车，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接单。 于星衍坐上网约车，还有些茫然。 家里也变味了。 到处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周叶晚上还有事，也不好去打扰他。 王小川叶铮现在也不适合去见，他们看见他这样肯定又要关心，可是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的定位是嘉城六中，师傅看他年轻稚嫩，只以为他是要回学校，一路上不停地和他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厉害，成绩多么好，这次中考一定也能考上嘉城六中。 于星衍心里又酸又难受。 他初中的时候，也是一直拿第一名的，于豪强一开始还会惊喜赞叹，到处和别人炫耀，后来却早就把他拿第一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非是考了好成绩，给他打一笔钱。 于豪强总是各地出差，身边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女人，他撞见过很多次，甚至还有人跑到学校附近来和他套近乎，比王菁菁更加漂亮聪明的不是没有。 可是于豪强不喜欢。 于豪强就喜欢这样可以由他拿捏的，听他摆布的，漂亮的，温顺又听话的。 在他面前娇柔顺意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于豪强并不多么在乎。 可是于星衍在乎。 他母亲去世的早，于星衍小时候总是期待着，于豪强能娶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能够懂他照顾他，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他也会把她当成妈妈来对待。 可是于星衍始终没有等到。 最后，成为他后妈的，还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星衍以为于豪强还是爱他的，他不顾自己的面子，和于豪强大吵一架，可是最后于豪强还是带着王菁菁去打结婚证了。 其实于星衍知道，没有王菁菁，还有李菁菁、张菁菁……可是他实在是无法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下去了。 他最后只能离家出走。 于星衍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有多么羡慕叶铮和王小川的家庭。父母恩爱和谐，虽然住的房子没有他们家大，但是温馨。 网约车把他送到嘉城六中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于星衍站在学校门口，背的包里还装着十本厚厚的书，勒得他肩膀生疼。 要去哪儿呢。 于星衍想起今天早上他和室友发火，觉得自己确实是很可笑的。 因为他看起来受尽宠爱长大，但是却始终害怕自己没有人在乎。 小时候，于星衍总是觉得，如果周叶是他的爸爸就好了。后来，他认识了叶铮和王小川，看见他们的父母认真地出席他们的每一次家长会，会在比赛的时候到场给他们加油，中考完以后，叶铮和王小川都有父母在校门口等着给他们送花。他的羡慕和嫉妒藏在心里，他装作满不在意地样子，请班里人出去吃饭唱歌，身边热热闹闹的，可是回到家里，只有吴姨在等着他，关心他的中考成绩。 于星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这些隐秘的心思，他常常会唾弃自己，天底下有那么多比他过得难多了的小孩，他凭什么因为这点事情而困扰？于豪强没有苛待他，没有打过他，他一直是别人眼中艳羡的对象，这点烦闷和不安，好像算不上什么。 他一直想，只要自己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会好的。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没能够真的做到不在乎。 他渴望的。 渴望有人给他送花，渴望有人教他学习，渴望自己站在台下的时候，有人是为他而来。 于星衍没有想到，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是这个可能只是生命里萍水相逢的缘分的室友，在不知不觉中满足了他。 这些事情，于豪强从未做过，他只会给他转钱，然后在好不容易相聚的饭桌上吹嘘自己最近的丰功伟绩。 于星衍想，好像，他潜意识里把许原野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许原野也许只是因为他是小孩子，顺手照顾了他，他却把这些看得那么重。 因为在乎，所以敏感，所以难受，所以不希望许原野高高在上，他是个贪婪鬼，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得寸进尺，希望能够再得到三分。 星期六的傍晚，六中门口有等着接小孩的高三家长，也有些家长提着保温桶站在校门边，陪着留校刻苦的孩子喝汤。 于星衍一个人背着包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看着这平凡温情的时刻，突然好后悔自己早上那样不管不顾地和许原野发脾气。 以后，许原野是不是就不会对他好了。 他那样无理取闹，也不乖。 许原野只是他的合租室友而已，有什么义务要对他好呢？ 他是在野，那么多读者喜欢他，他根本就不缺钱。 他只是把他当成好玩的小朋友，闲暇的时候逗逗他，可能背地里还会嫌弃他麻烦。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愈发不敢回去见许原野了。 他肚子咕咕叫，刚刚吴姨做的美食一口都没尝到，于星衍越想越委屈，走到卖糖糍粑的小摊旁边买了一盒，圆圆的糍粑滚在糖粉里，看起来雪白可爱。 他用牙签叉起一个放入口中，被人工制造的甜味齁住了喉咙，干咳了几声，又去买了瓶水。 要去哪儿啊。 于星衍有些茫然地坐在长椅上，身上也没有带身份证，他好像还是得回嘉城新苑的。 ——刚刚打车回了六中，其实，潜意识里他是想回嘉城新苑的。 只是他畏惧，害怕，不想见到许原野对着他疏离的样子。 就在他举足不定的时候，手机再次在兜里震响。 于星衍掏出手机，见到的是许原野的微信电话。 …… 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开心浮上了于星衍的心头。 男生咬住嘴唇，接起了电话。 “于星衍，你在哪里？” 许原野在电话那边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 “你舅舅和我说你从家里跑走了，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去哪儿了？” 许原野这是在……关心他吗？ 于星衍揪了揪手指，蝇呐般小声地说道：“我在学校门口……” “你在，你在学校门口？” 许原野早上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天没见到于星衍，又听周叶小孩从家里跑走了，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开口不自觉就有点凶。 没想到这个小孩居然从家里跑回了学校…… 许原野听周叶说了一些于星衍家里的情况，心上不免产生了些怜惜。 形单影只的童年，被父母用钱打发的时光，他也经历过。 许原野放缓了语气，声音从电话的那边传来，带着些嘈杂的电流声，却显得温柔又低沉。 “于星衍，你现在回来，路上帮我带瓶可乐。我给你做糖醋小排，还有可乐鸡翅，好不好？” 任哪一个认识许原野的人听了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估计都要惊掉眼球，许原野居然也会哄人！ 听到这关切的声音，于星衍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好”。 他站起来，踢了踢有些酸麻的脚，握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按上了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又加速了。 第二十一章 啤酒和签名 于星衍拎着可乐回到房子里的时候，饭菜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客厅。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看见围着围裙的男人正在低头做饭。 青菜在锅里翻炒，雾气蒸腾，于星衍把可乐放在流理台上，轻轻地和许原野打了个招呼。 “原野哥，我回来了。” 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衫，勾勒出挺拔流畅的身材线条，垂着眸炒菜的时候眼神专注，英俊凛冽的气质被身上的碎花围裙所柔和，显得有几分温情。 许原野听到男生有些心虚的招呼声，稍稍偏过了头，看了一眼于星衍。 那双早上红红的兔子眼现在倒是恢复了正常，就是看起来有点蔫儿吧唧的，像是干掉的小白菜。 许原野“嗯 ”了一声，说道：“去坐着吧，一会儿吃饭了。” 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平常普通的一句话，心里涌上了一股酸涩难忍的热流，他揉了揉鼻子，又看了做饭的男人一眼，才转身出去。 坐在座位上，因为他一天的失联而感到奇怪的叶铮和王小川又在群里面艾特他了，于星衍回复他们自己昨晚熬夜看了，所以今天白天都在睡觉。 川流不息：上次衍哥说好看我还不信，昨晚我自己去看了，真的好看，妈的，看得我昨晚都没打游戏。 铮：就你的文化水平，看得懂吗？ 川流不息：放你娘的狗屁，你爷爷我纵横网络文学的时候你还在吃辣条呢！ …… 如果是平时，于星衍一定会加入好友们的吵闹聊天中，但是今天的他却兴致缺缺，特别是看到他们在聊许原野写的，更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男人端着可乐排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今日的夜色光景很好，云雾稀疏，月牙明亮。 于星衍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好像在烟火纷忙的尘世中找到了一隅归处，他年纪尚小，其他多余的词汇没有 ，只是觉得这里比那个空荡荡的别墅更加像一个“家”。 许原野脱掉围裙，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瓶啤酒。 看着于星衍闷闷的样子，他朝男生举了举手中的啤酒，问道：“会喝酒吗？” 于星衍其实没怎么喝过酒，但是他下意识地维护了自己衍哥的面子，略有一点结巴地说道：“会，会喝。” 许原野把啤酒瓶的拉环扣开，给于星衍倒了一杯，白色的气泡滋滋地漫了出来，于星衍目不转睛地看着啤酒杯，害怕会洒。许原野倒酒很熟练，一杯满满的啤酒倒好，一滴都没漏。 “吃饭吧。” 许原野拿起筷子，自己也打开一瓶啤酒。 于星衍把头凑到玻璃杯旁，小小地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结果喝了一嘴气泡。 他砸了咂嘴，难掩脸上嫌弃的表情。 还说会喝酒呢。许原野余光瞥到男生的小表情，在心里笑了一声——但是这次他不敢笑出声了，免得惹得青春期的敏感小朋友又炸毛。 于星衍和许原野谁也没有提今天早上的事情，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 夹了一块排骨放入嘴里，今天的糖醋小排没有上次于星衍吃到的甜，是许原野一贯的做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于星衍却觉得比上次的还要好吃。 见于星衍一直不动那杯酒，许原野声音浅淡地提醒道：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一点酒。” 于星衍愣了一下。 他回过头，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又不得不开口说道：“原野哥，我不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情心情不好……” “今天早上是我反应过度了，我和你道歉。” 许原野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扬起头时喉结滚动的线条在光的照耀下格外的迷人。 “我知道，你也用不着和我道歉，我也有做错。”许原野说道。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过关成功了，只能埋下头去喝酒。 一口、两口、三口…… 于星衍喝得急，脸很快就被熏得红红的。 于星衍很少喝酒，许是他脸嫩，初中的时候和朋友们出去玩，大家都会主动在他的面前放一瓶果汁。 啤酒的滋味也不怎么样，涩而苦，气泡绵密细软，入口以后于星衍砸吧砸吧嘴，又喝了一大口。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喝酒吗？”他端着玻璃杯，提起勇气去问许原野。 许原野笑了笑，说：“当然会。” 于星衍看着这个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有些想象不出来他脆弱的样子。 他不知道许原野具体的年龄，只知道大概是二十多岁。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签合同的时候偷偷看一眼许原野的身份证了。 不知不觉间，一杯酒喝完，于星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酒为什么心情会变好呢？他在脑海里不解地想道。 是不是因为，酒不好喝，以毒攻毒，所以心情会变好啊。 他晃了晃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因为酒意产生的异样。 而这这样的情形落在许原野的眼睛里，就是于星衍晕乎乎地摇着头，像只笨手笨脚的小企鹅，捧着杯子啜饮着，又呆又可爱。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养宠物。 许原野噙着笑，看着喝完酒以后渐渐放松下来的于星衍，被男生的表现愉悦到了。 感受到许原野目光的注视，于星衍抬起眼去看他。 “你真的不生气了吗？”男生的语气很认真。 许原野今晚这顿饭已经听他道了二次歉，却还是认真耐心地回复道：“不生气了”。 于星衍手里拿着玻璃杯，一双因为酒意而朦胧的杏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倒是和平时里明亮张扬的样子相似了起来，许原野看着，不禁想到，还是这样子比较适合这个小朋友，是肆意的、被人宠爱着的，也是快乐的。 确认了许原野真的不生气了，喝多了的小孩似乎又大胆了些。 他放下装着啤酒的玻璃杯，拖着椅子蹭到了陪酒的室友旁边。 少年突然贴的很近。 于星衍的身上热乎乎的，坐在许原野的旁边，存在感极强。 他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襟。 纤细白嫩的手指泛着粉嫩的红，灰色的衣角捏在他的手里，被轻轻拽了一下。 许原野有些好笑地看着于星衍的醉态，配合地低下了头。 于星衍凑到许原野的耳边，想说悄悄话。 “原，原野哥，你什么时候开新文啊？写的，什么，内容啊……” 说完以后，于星衍又作出了发誓的手势，换上了一脸信誓旦旦的表情。 “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许原野看着这样憨态可掬的于星衍，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变得柔软极了。 他点了点少年凑得越来越近的脸蛋，用手指把于星衍的脸推开了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说道：“你去洗澡睡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 于星衍懵懵地任由许原野的手指在他脸蛋上戳。 十六岁的男生皮肤像是被上天厚待过的，白皙干净，没有一点瑕疵，戳下去滑嫩软糯，许原野克制着自己想要捏捏于星衍脸的欲望，收回了手。 于星衍反应慢了半拍，迟缓地意识到许原野是叫他去洗澡。 “我想泡澡，原野哥。”他自然地朝许原野说道，就像在家里和吴姨撒娇一样，一点别扭都没有。 许原野什么时候被人家吩咐过干着干那？但是看着于星衍灼灼的目光，他莫名觉得好像不去帮于星衍放水都是对不住他。 许原野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谁知道喝这么一点都能喝晕呢。 他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帮于星衍放水。 于星衍看见许原野往卫生间走，也哒哒哒地跟上去，缀在男人后面，像一个小尾巴。 还是很多事的小尾巴。 “我要放这个橙子味的入浴球！” 于星衍在许原野的身后探出脑袋，发号施令。 许原野举起手把放在架子上的入浴球递给于星衍，看着呆站在原地的男生，无奈道：“你难道衣服也要我帮你拿？” 于星衍“哦”了一声，捏着入浴球去拿衣服了。 浴室的雾气蒸腾起来，许原野回到客厅收拾碗筷。 许家大少活了这么些年，头一次像一个保姆，还是因为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 他感觉自己就像朋友圈里那些养了猫的人，一下子地位家庭地位就猛得下降了。 收拾着碗筷，浴室里又传来了男生激烈高昂的歌唱声。 许原野仔细去听，发现这次不是《孤独患者》了，换成了《富士山下》。 当于星衍唱到“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的时候，许原野端着碗筷走到了厨房。 男生模糊的歌声落入耳里，许原野洗着碗，突然觉得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不像以前那样活得麻木行尸走肉，让他的心，也沾染上了蓬勃明亮的鲜活气息。 - 于星衍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柔和明亮。 他感觉脑后针扎了一样的疼，嘶了一声，于星衍揉着头坐了起来，记忆恍如流水一般慢慢地浮现。 昨晚……他好像，喝醉了？ 于星衍茫然地抱着被子，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喝了三杯啤酒，就喝醉了…… 那些喝多了以后干的傻事一点点浮现在脑海里，于星衍恨不得把被子盖上，重新回到睡梦中来逃避这惨烈的现实。 他像只八爪鱼一样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于起来面对。 目光逡巡过房间，于星衍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贴心地摆着一杯水，旁边放了两摞厚厚的书。 于星衍愣了愣，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拿起了一本。 是《陨星》的典藏版实体书。 他翻开了书封，扉页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筋骨疏朗的大字。 ——“在野”。 于星衍微微张开嘴，他不敢置信地拿起床头柜上的其他书，发现每一本上都写上了签名，而且是用钢笔写就，笔锋用力处微微地渗出了墨迹，每一个签名都有细微的不同。 于星衍一本一本地翻开，翻到《扶山》的最后一册的时候，扉页上还多了一句话。 分明是那样风骨潇洒的一笔字，写的内容却那样温柔。 ——“好好吃饭，快点长大。” 第二十二章 刷街 十月，秋日无声无息地来临。 高一一班一个月按照月考成绩换一次座位，星期三的一大早上，挪动桌椅的哐啷声音便响了起来。 于星衍这次考得没有上次摸底考试好，准备歌手大赛终究还是耗费了他的精力，不过也不是大考，于星衍并不是太在意。 第一名是陈正威，这次于星衍记住他的名字了，毕竟宣布成绩的时候陈正威的一直盯着他，于星衍想不记住他都难。 和于星衍坐了一个月同桌，周谦居然生出来了一点同桌情谊，见到于星衍要走，表情颇有些依依不舍。 于星衍是班里第三名，有第三个选择同桌的权利，他选了身高视力和他差不多的叶铮，至于王小川，又高又壮的他还是逃不过坐最后一排的命运。 显然王小川对这个结果非常的愤懑不平，一直到中午吃饭，都还在生气。 “下次我也要考到前二十，优先选同桌！”王小川握着拳头，语气坚决，神情坚毅，斗志满满。 叶铮在旁边嗤笑，道：“那你这周末别去刷街了，待在学校学习吧。” 王小川一听立刻讪笑，心虚地说道：“漂移板好不容易练出来了，怎么能不去呢。” 说到这个，王小川转头去问默默扒饭的于星衍：“衍哥，我们星期六和漂移板社的人一起去刷街，你去吗？那天你走得那么急，都没来得及问你。” 于星衍星期六也没什么事，他点了点头，答应了。 月考过后，高一被社团活动和比赛冲淡的学习氛围又浓郁了起来，一周下来高一一班的同学基本上都在加倍认真学习，倒显得和平时一样的于星衍特殊了起来。 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于星衍闷着头睡醒一觉，叶铮指了指门口，对他挤眉弄眼。 三五个女生成群结队站在门口，正探头探脑往里面望。 快要放学了，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女生把门打开一条缝，问道：“找谁啊？” 叶铮对于星衍做口型，无声道：“于——星——衍——” 果不其然，下一秒，开门的女生就回头朝于星衍和叶铮的那排看了过去。 下课铃声响。 于星衍知道这些女生是提前溜出来堵他的，他把书包背在背上，从桌洞里拿起手机，转身就从后门往外走。 叶铮朝王小川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在于星衍的身后为他打掩护。 只顾着盯前门的女生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悄悄离开，于星衍得以顺利脱逃。 歌手大赛夺冠后于星衍的人气一度超过了前校草许原景，顺利登顶六中的热搜榜首位，这些天来找于星衍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于星现在衍连应付都懒得应付，每次都躲着走。 三人回了一趟社团活动室取漂移板，确定好明晚见面的时间以后便各自散了。 翌日。 和许原野备过案，晚上九点多，于星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运动服，背着漂移板打车到了九湖湾的湖畔公园。 自从那次吵架过后，于星衍和许原野的关系又好了不少，至少于星衍敢和许原野要求晚上出来玩了。 位于市中心的湖畔公园占地面积近乎奢侈的大，也没有什么门禁管理，沿着嘉阮江而设，有一条适合飙车和滑板的弯道。 湖畔公园旁就是九湖别墅区，除了南山花园以外最贵的别墅就是这块了。 走到集合地点，漂移板社团的骨干成员已经来齐了，打头的除了崔依依、蒋寒这些和于星衍三人比较熟悉的前辈以外，还有很多他们不认识的人，都是崔依依在社会上的朋友。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块，各个都赶在潮流前线，什么风格的都有，很是扎眼。 王小川叶铮和于星衍集合，三个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崔依依蒋寒的斜后方，等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在窃窃私语中等到了许原景的身影。 和他们来的方向不同，许原景是从别墅区那边走过来的，步伐不紧不慢，穿着黑色的纯色T恤和一条扎腿的运动裤，手里领了俩漂移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 王小川小声说：“景神真是住九湖湾的静水楼阁啊，太牛逼了吧。” 如果说建在南山上的南山花园是有钱人的聚集地，那依着嘉阮江而建的静水楼阁大概就是有钱又有权的代言了。 湖畔公园只有三分之一是公共的开放区域，剩下三分之二都在静水楼阁内部，什么好风景都囊括了。 大家都对许原景的家世有所耳闻，没谁真的做出大惊小怪的姿态，最多也就是像王小川一样私下里感叹一下。 谁都知道，如果许远景的许真是嘉城地产龙头老大许家的许，那许原景住静水楼阁就一点都不稀奇，毕竟整个小区都是他们家的。 十点钟，活动正式开始。 夜跑和遛狗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少年少女们踩着漂移板潇洒地在嘉阮江畔穿行，夜风从他们身边经过，调皮地掀起衣角裙袂。 运动会让人产生快感，特别当身边有朋友一起的时候。你追我赶，放眼是江畔繁华炫目的嘉城夜景，耳畔是朋友们爽朗的笑声，在这样畅快淋漓的情境下，于星衍也忍不住勾出了一抹笑容。 不时有死飞族和玩滑板的群体从他们旁边经过，一旦赶超，还会回头朝他们发出嘘声，崔依依显然和这群人都很熟悉，对他们比了个中指，指挥着大伙冲上去。 十点多，不知道是谁在江畔放音乐，节奏感很强的电子舞曲给这温柔又多情的夜色增添了几分年轻的气息。 滑了半小时，王小川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停了下来。 叶铮和于星衍看见他跟不上，也停下了滑行，凑到了王小川的身边。 叶铮递了瓶水过去，问道：“还行吗你？” 王小川累得大汗淋漓，摆了摆手，喘着粗气道：“缓一下，我还能滑。” 不怪崔依依他们之前一直不带高一新生出来活动，实在是晚上刷街也是需要体力的，湖畔这条道已经算是好滑的了，如果换成街区，又要顾着路况又要速度，估计他们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下来。 于星衍在王小川旁边微喘着气，他的体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完全是靠着自尊心在强撑。 这会儿王小川先投降，他也好跟着休息一会儿。 三人歇了五分钟，重新踩上漂移板，追着大部队而去。 骨干们滑得很快，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在视野内看不见人影了，好在这条道没什么岔路，直着往前追总是能追到的。 又路过了一座跨江大桥，身后的音乐声已经听不到了，愈是往前愈是幽静，连夜跑遛狗的人都见不着几个。 拐过一个弯，三人终于看到了大部队的尾巴。 但是居然不是在主干道上，而是在一条岔路的路口处。 路灯昏黄，岔路口两端各站了一群人。 一边踩着漂移板，一边身下是死飞自行车。 于星衍他们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走到了自己那边的后面，他们站得很边，岔路口里面黑压压的，怎么都看不清楚另一群人的样子。 照顾新人，漂移板社团没有选里面那些复杂错落的小道，而是选了平坦的大道。玩死飞的这群人则是专门捡难的路骑，两群人之前一直没撞面，却在这个交汇的路口撞见了。 简而言之，冤家路窄。 王小川干啥啥不行，看热闹第一名，用自己伟岸又汗淋淋的身躯开路，为三人挤出了一个小缺口看八卦。 这会儿，于星衍终于看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崔依依站在最前面，旁边是蒋寒和许原景，还有几个于星衍不认识的前辈，而对面因为光线太暗，只有站出来的那个男的看得真切，后面就是乌漆嘛黑的一坨，依稀能辨认出人数不少。 “给老子滚过来。”那个打头的男的看了一眼蒋寒，不客气地说道。 蒋寒平时和他们嬉皮笑脸的，现在沉下面容，风流的桃花眼冽着寒光，身上的气场倒是一点都不逊于对面的肌肉壮汉。 “邵子义，你大脑是不是也他妈练成肌肉了？”崔依依把想说话的蒋寒拦住，上前一步，那张艳丽的面孔盛满不屑，“我的前任那么多，就你最事儿逼，自作多情什么呢？嗯？” 邵子义瞥了眼崔依依，粗着嗓子说：“没你的事儿。” 崔依依气得发笑。 “我和蒋寒要说话，你是他条女吗？是你就留下，不是你就带着你的小朋友走。”邵子义朝蒋寒勾了勾手，挑衅道，“听懂了吗蒋寒？” “我操……”王小川小声和好友分享自己的震惊心情，“我还以为是群体战争，没想到居然是依依姐的爱恨情仇？” 蒋寒捏了捏手指骨，二话不说就要往那边走。 邵子义嘲讽地看着他，坐在单车上，一只脚踏着地面，抱着手臂看他走过去。 就在这时，许原景突然走上去伸手拉住了蒋寒。 男生眉目冷峻，说话也很冰。 “周钺，管管你的疯狗。” …… 等等。 吃瓜的王小川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跳。 哪个周钺，实验中学的那个周钺吗，他们读初中的时候的那位大佬？？？ 他下意识地就往于星衍那里看过去——初中的时候，于星衍和那位大佬可熟了。 就在王小川看向于星衍的时候，邵子义身后乌漆嘛黑一片的岔道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男生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白色T恤，一条竖条纹的沙滩裤，脚上踏着一双人字拖，很难想象这样打扮的人是来刷街的。 他生得高大，肩宽腿长，头发微卷，五官深邃硬朗，有些像混血的样子。 邵子义看他出来，嘴唇轻抿，没作声了。 万籁俱寂，两方的气氛随着各自领头人的发声而陷入冰点，特别是于星衍几人旁边的高一新生，谁都不敢说话。 只见被许原景点名的大佬漫不经心地看了许原景和蒋寒一眼，目光便顺着空当往他们身后飘。 飘到某处，目光定住了。 大家都在等他说话。 许原景和周钺有点私交，看见周钺这表情，心头略微有些疑惑，便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落入他视线的是王小川、叶铮……于星衍？ 王小川一副惊恐的表情，叶铮的脸色也有点一言难尽，只有于星衍看起来还算镇定。 就在许原景若有所思的时候，周钺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了，而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清晰。 他拖长了声调，吊儿郎当地说道：“于星衍，这么久不见，你真是长能耐了啊？” 第二十三章 实中往事 于星衍听到周钺的话，两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模糊地浮现，他沉默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男生，什么都没有说。 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一打岔而缓和了些许，就连挑衅的当事人邵子义的脸上都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 邵子义、周钺都是嘉城实验中学的高二学生。 嘉城的省重点里，最好的便是六中、实验中学以及嘉大附中，在嘉城呈三足鼎立之势，虽然这几年六中的高考成绩略微胜出，但是不可否认实中和嘉大附中也是实力强劲的两所老校。 这三所学校都分设了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般来说，初中部的同学成绩好一点的都会直升本部的高中，许原景、周钺都是初中就被保送本部高中的学生。 许原景和周钺认识是因为物理竞赛，两个人分别是六中和实验的头号种子，虽然不在一个年级，但是也打过几回交道。 和许原景这样不爱出风头的性格不同，周钺在学校里可谓是让老师们又爱又恨，打架逃课都少不了他的一份，偏偏成绩却很好，初中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小霸王，到了高中更是无法无天。 于星衍和他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六月份周钺中考完办的派对上。 王小川和叶铮都对周钺怵得慌。 他们对周钺有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疯子。 初一刚入学的时候，王小川因为又矮又胖而被班里男生排挤，那时候班上的刺头是分区派位进来的，小小年纪就混社会，不仅欺负王小川，在班外也是到处惹事。 王小川永远都忘记不了，自己被关在器材室挨打的时候，周钺踹门进来的样子。 仅仅是因为班上的那个刺头调戏了几句周钺的女朋友，周钺就把人家揪起来打得肋骨都断了一根。 王小川缩在器材室的角落里，作为目击证人，还被周钺眼神威胁了一番。 过了几个月，他和于星衍叶铮玩在了一起，于星衍作为整个年级最好看的男生，更是有无数人看他不顺眼。 十二三岁的年纪，于星衍还没抽条，乍一看像个留着短发的英气姑娘，声音也细嫩，身上还带着家境优渥养出来的娇贵气。如果说欺负王小川是因为他外形不好，那么欺负于星衍就是因为他外形实在是太好了。 走极端的人总是容易被排挤的。 叶铮作为他们三个中人缘最好的那个，实在是有心无力。 就在王小川以为他们三个人注定要凄惨地过完着初中三年的时候，周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罩着于星衍了。 中间的发生了什么事王小川叶铮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从那以后天下瞬间太平，别说把他们堵在器材室里揍，连和他们阴阳怪气的人都变少了。 与此同时，越来越响亮的却是周钺的名字，实中一片儿的混子学生谁不以能和周钺扯上关系为荣？ 托于星衍的福，王小川叶铮见过几次周钺打架的样子，除了疯子真的是没有第二个词可以形容。 所以，在他们知道于星衍把周钺微信删掉的时候，两个人都受到了惊吓。 周钺中考前，和于星衍说过在实中等他，于星衍转头回来就和王小川叶铮说要考六中。 王小川和叶铮还能怎么样，那就一起考六中呗。 至于周钺，他们俩默契地把这个名字束之高阁，谁都不敢提起，生怕下一秒这人就被召唤出来了。 没想到，初三一年风平浪静，他们也顺利地上了六中，慢慢地开始把初中的岁月忘在脑后的时候，周钺真就突然他妈出现了。 还是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钺和于星衍的身上，而周钺看着于星衍，于星衍垂眸看着地面。 周钺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于星衍的眸光略微有些晦暗，他看着于星衍不说话的样子，回头和邵子义说道： “我有事要和于星衍说，你和蒋寒的事情自己掰扯清楚，别他妈上去就揍人，不至于。” 邵子义何尝不知道他和崔依依分手与蒋寒关系不大？只不过是看着蒋寒贴在崔依依旁边不爽罢了。 许原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这么曲折突然，他皱眉和崔依依挥了挥手。 “崔依依，你带着社里的人先回去。” 崔依依看着这场面真是逗乐了：“老娘还懒得管你们！” 她走之前瞥了一眼于星衍，对周钺说道：“周钺，这小孩是我罩的，不管之前你和他有什么渊源，现在人到了六中，就和你没关系了，知道吗？” 王小川龟缩在树后，听到崔依依对着周钺都敢这么嚣张地讲话，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不愧是让蒋寒哥苦追不得的女神，真是太有胆了。 崔依依从于星衍和周钺旁边走过，目光投在王小川和叶铮的身上，她看着两人犯怂的样子，啧了一声。 “你们俩过来，跟我走。” 王小川和叶铮对视了一眼，有点犹豫。 虽然他们对周钺有刻在骨子里的惧意，但是毕竟于星衍更重要，他们不是很想走。 崔依依翻了个白眼，道：“我都走了，快点。” 两个人只能跟了上去。 大家散的很快，各个都和有猛兽在追一样迅速地闪人了，过了两分钟，阴暗的岔道里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一边是许原景蒋寒和邵子义，一边是周钺和于星衍。 周钺看着于星衍沉默的样子，散了一年多的火气不知道为什么又冒了上来。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却没着急点燃。打火机是买烟的时候随的一块一个的塑料打火机，没什么分量，在周钺的手上抛抛落落。 过了一会儿，周钺冷笑了一声，问道：“于星衍，我初中的时候是哪儿得罪你了吗？” 于星衍依旧看着地面，回答道：“没有。” 周钺继续问道：“那你他妈把我微信删掉了？还让人解释说你初三不给用手机，操！” 于星衍听到这，抬起头，轻抿了一下嘴角。 “这件事，对不起。” 周钺看着于星衍比初中更加精致秀气的眉眼，气就不打一处来。 “行，那你和我说好上实中，也没来？” 于星衍小声反驳：“我没有和你说好。” 周钺：…… 听听，这是人话吗？ 打火机的火苗蹿起，周钺吸了口烟，略微平复了一下内心奔腾的情绪。 他和于星衍认识纯属是意外。 他初二的时候，于星衍初一，那年校运会，于星衍班上弄了个反串的舞蹈，卖点是滑稽搞笑，刚军训完的男生各个黑得跟炭条似的，戴顶金色的假发穿个裙子在那跳四小天鹅，博得了全场的大笑。 于星衍娇气，装扮都弄好了，偏偏开场前说自己肚子疼，就是不想上去丢脸。 老师看他这样一打扮，金色假发下那张小脸更像女生了，一点搞笑效果也没有，站在男生堆里还格外地显眼，于是无奈地放他走了。 于星衍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蹲在操场的时候跑到了厕所里去换衣服，而一贯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周钺一直跟在他后面。 从背后看，那个头发淡金色的背影纤细，个子也不高，裙摆下的两条腿又细又直，在夏日的阳光下白得发光。 周钺本来是去小卖部的，鬼使神差地却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是想趁机看看正脸，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谁知道跟着跟着，这个背影可人的女生居然他妈走进了男厕所。 天打雷劈不外如是。 等于星衍从隔间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靠在洗手台上等着他的周钺。 落入周钺眼里的男生五官还未长开，脸蛋有些婴儿肥，杏眼圆圆，皮肤白皙，还有一颗小唇珠。 换个性别，完全就是周钺喜欢的类型。 或者说，周钺根本就不想相信这是个男的，他叫住于星衍，问了他班级姓名，从此以后，于星衍就被周钺罩着了。 于星衍本人对此十分茫然，在他看来，自己和周钺仅仅是认识而已。 后面两年，周钺的女朋友一直流水一般的换，平时出去玩，周钺偶尔也会叫上于星衍，而于星衍又叫上王小川和叶铮。 周钺攒的局里，没有人敢喝除了酒以外的东西，只有于星衍的面前放得永远是果汁。 于星衍只当自己长得嫩，别人看他小不带他喝酒，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周钺发话，这果汁根本就上不了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小川和叶铮都察觉到了周钺对着于星衍的那股疯劲，偏偏于星衍本人丝毫不觉。 或者说，周钺自己也不是很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照顾于星衍。 于星衍看了一眼抽烟的周钺，很奇怪的是，他的心里除了一点对曾经做事情过分的愧疚以外，更多的是被触碰到领地的难受。 周钺丝毫不会掩饰自己身上张扬的侵略性，盯着于星衍的时候，于星衍感觉自己的肉好像都要被他撕下来一块。 这让他想起诱发他删掉周钺的那件事。 周钺初中毕业的派对，来了形形色色的人，KTV的歌声震耳欲聋，光球转动，灯光迷离。 于星衍有些受不了那么浓的烟味，但是毕竟周钺帮了他和他的两个朋友，让他们能够不被干扰地学习，他觉得自己不能先走扫兴。 倒是周钺看出来他的难受，撇开了他的其他狐朋狗友，和于星衍另开了一间包厢，叫了几个和于星衍比较熟的人陪他玩。 酒喝到半夜，于星衍只在祝贺周钺的时候喝了小半杯，其他人却各个都喝得不省人事，就连叶铮和王小川都喝趴了。 新开的包厢里，只有从隔壁喝了一圈回来以后醉醺醺的周钺和于星衍是意识尚且清醒的活物。 于星衍想起那天晚上，周钺突然抱住他的那一刻，身上的寒毛都还会不自觉地竖起。 他从小就讨厌别和他肢体接触，更何况一个满身烟酒味的男生抱住他。 而且还死都不放。 于星衍那时年纪小，挣脱不开，气得急眼了，一口咬在了周钺的手上，周钺还有些清醒的意识，被咬着也不放手，还朝于星衍笑。 他说：“星星，你力气真小。” 过了一会儿，又说：“星星，你真好看。” 十四岁的于星衍最讨厌的事情一个是别人和他肢体接触，一个是别人嘲讽他娘气弱不禁风，周钺赶巧两个都占上了，把他得罪得干干净净。 最让于星衍生气的，就是周钺分明没醉，还能和他条理清晰地一对一答，却就是不肯尊重他的意愿松手。 于星衍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这样恶劣的男的罩着他，他宁可不要。 被抱着在沙发上过了大半个晚上，周钺终于睡着了。 于星衍好不容易挣开，被这亲密的接触膈应得手脚冰凉想吐，他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泡澡，第二件事就是把周钺这个神经病的微信给删掉了。 现在于星衍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做事情确实有些过分。 周钺那时候毕竟是喝多了酒，如果是现在的他，估计不会把微信删掉那么绝。 但是其他的，他不后悔。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周钺找他麻烦的准备了，谁知道等来等去，等到自己上了高中才等来这个麻烦。 于星衍防备地看着周钺，准备等下如果周钺打他，他就立刻打110。 周钺一根烟抽完，嘴里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他一开始，记不清自己喝多了以后对于星衍做了些什么，以为自己干了浑事这才让于星衍删了自己。 后来，上了高中，有一天也是喝多了酒，在差不多的情况下想了起来，发现自己除了抱着于星衍以外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周钺觉得，但凡是把他当朋友，于星衍都不至于因为这个把他删掉。 只能是人家根本没把他回事，那两年对于星衍的维护全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那天看见于星衍唱歌的视频，周钺心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 今晚看到他和许原景站在一块的时候，更是说不出的烦躁。 初中的时候，于星衍小小的，一副乖巧安静的样子，不喜欢活动，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估计就是翻墙出去网吧打游戏。 现在呢，居然和许原景崔依依混到了一块。 那当年，怎么就不和他混到一块呢？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 许原景好像是感应到了周钺在心里骂他，转头看向了站在树影里的两人。 和周钺的眼神相遇，周钺眼里那种雄性生物占领地盘的嚣张让他眉头一皱。 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电流在滋滋冒着火花。 许原景在想，他哥知不知道于星衍还招惹过这种人？他感受到周钺眼里的敌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就这，连给他哥提鞋都不配。 周钺在想，许原景这小子平时一贯是用鼻孔看人，却对着于星衍这么关切，一定是别有所图。 只有于星衍心无旁骛的盯着地板砖，随时准备出手摁下报警的快捷键。 凝滞的气氛是被于星衍的电话铃声打破的。 于星衍抬起头，看了眼脸色漆黑的周钺，接起了电话。 许原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在这样古怪的夜色里，让于星衍心里一瞬间安稳了下来。 “于星衍，你在哪？”男人的声音低沉严肃。 “……我在靠近静水楼阁的江畔大道。” “我让的士停在嘉阮江第二大桥的底下，你现在走过来。” …… 将近十二点，除了虫鸣声，一切都那样安静。 电话的声音些微传到了周钺和许原景的耳朵里，于星衍看了他们一眼，说：“不好意思，我家长来接我了。” 看他转身要走，周钺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 于星衍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手，看着周钺的眼神满满都是警惕。 周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的兴师问罪落到了现在的境地，无奈地说道：“把你微信给我。” 于星衍说：“让许学长推给你。” 说完，把漂移板一踩，很快就滑得没人影了。 周钺看向许原景，许原景朝他嗤笑。 “不好意思，我也没有，你去问崔依依要吧！” 许原景看了一眼于星衍离开的方向，心中的猜想又坐实了几分。 于星衍居然能让他哥这么晚还出来接人，要知道这个点他哥应该已经在睡觉了。 想到这，许原景看了周钺一眼，又生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哈。 连微信都没要到，不值一提。 第二十四章 八卦 凌晨时分的嘉阮江畔，涨潮后的江水一浪又一浪地拍着岸礁，江畔的柏油路上车流已经变得稀疏，只有装点在树上的串灯还在明明灭灭地闪烁。 于星衍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车外，倚着路灯的灯柱等他的许原野。 刚刚面对着随时有可能暴揍他一顿的校霸都没有紧张的于星衍此刻心里却打起了小鼓点，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下意识就放软了声音，叫了句原野哥。 许原野看了他一眼，面色很严肃。 男人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格外的不近人情，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眼神足以让于星衍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上了出租车，于星衍坐在后面，许原野坐在前面，隔了一段安全距离。 于星衍低头看手机，刚刚接完电话以后赶着来找许原野，他都没来得及看微信。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许原野给他拨的五个微信电话，刚刚情况焦灼，于星衍一个都没接到。 想到自己走之前发誓一定会在十二点之前回到嘉城新苑，再看看这已经过了十二点的时间，于星衍不禁心头一阵发虚。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许原野的一小半侧脸，在昏暗的车厢里不甚真切。 车里很安静，师傅专注地开着车，也没有放音乐。于星衍提心吊胆着，害怕许原野下一秒就要对他兴师问罪，但是却一直没等到男人开口。 这沉默实在是令他难受。 于星衍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捏捏手，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一条又一条地往外弹，于星衍也没有心思看。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 对不起原野哥，刚刚滑得太专注没看手机？ 不行不行，这样显得他只顾着玩，把自己的承诺抛在脑后，太不守信了。 那，因为有初中同学找他说话，所以他没法看手机？ 也没有哪个同学这么霸道吧！ 但是，他总不能说因为遇到了找他麻烦的人…… 于星衍就像小时候回家晚了怕被挨训的小孩一样，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 从九湖公园回嘉城新苑要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于星衍准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终于鼓起了勇气打算主动和许原野道歉。 他把身子往前探了一点，准备用上脸部优势来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恰好车窗外强光掠过，透过窗户把许原野的脸照得真切。 于星衍扒着车前座的手僵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确认了靠在座椅上的许原野已经睡了过去。 许是出门急，许原野并未戴眼镜，就算是睡着了，眉头依然轻轻蹙起，挤出了浅浅的“川”字。 眉目英俊硬朗的许原野摘下眼镜后少了一份书卷气，多了些凛然冷峻的味道，如果于星衍此刻见到许原景，一定会觉得他们两个人在气质上有一些相似。 于星衍盯着许原野的睡颜出了神。 许原野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于星衍下意识想到，这一定是最近写稿子累的。 要写那么多字呢，平时自己写一篇八百字的作文都那么累，何况是许原野呢？ 他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多——许原野已经这么累了，他还这么不省心，让人家大晚上出来找。 这样自责地想着，于星衍在心里忍不住又骂了周钺一句。 如果不是这个神经病拦他，说不定许原野都不用出门！ 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滑得爽的时候也是一眼手机都没看。 灯光昏暗，百家灯火从车窗旁掠过，嘉城的夜景繁华炫目，开进了老城区以后，街边的小摊小贩以及行人便多了起来。 沂南省有吃宵夜的习惯，这个点正是宵夜店最旺的时刻，食物的香气顺着玻璃窗的缝儿飘进了车里，挑起了于星衍胃中的馋虫。 但是他不想吵醒睡过去的许原野，所以于星衍一句话都没说。 车内的寂静和车外的喧哗仿佛是两个世界。 于星衍背上的汗已经被车内的空调冻回去了，身上****，很不舒服。 但是他却异样的安心。 从小到大，都是司机送他回家的，只有周叶会在有事的时候偶尔接送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担心他专门打车出来找他。 于星衍感觉自己泡在了一汪温水里，浑身都暖洋洋的，虽然车里的空调开得冷劲，可是这些都吹不到于星衍的心里。 他恍惚地想，以前，他不解为什么王小川和叶铮会恐惧回家晚了被父母责骂，明明他们俩的父母都是那样温柔又亲切的人。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在乎，因为愧疚。 因为他们有人关心，所以他们有羁绊。 而他，因为回家以后见到也多半只是一栋空荡荡的房子，所以他无所畏惧。 = 同样的夜晚，周叶奔赴一场酒局。 NULL酒吧位于九湖区的另一岸，和静水楼阁隔江相望，霓虹灯光迷离缭乱，酒吧街上的店面有大有小各不相同，但是相似的却是纵享声色的欲望。 封艺穿着一条酒红色亮片的吊带连衣裙，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五官精致妩媚，红唇娇艳，坐在场中格外地引人注目。 周叶在她旁边被频频投过来的目光弄得有点不爽。 “操，你今天只说是要和我聊八卦，没告诉我你要来吊凯子。” 害他灰头土脸地穿了一件体恤和牛仔裤就出门了。 封艺对周叶翻了个白眼：“我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出来玩一下，这些天忙得都快崩溃了。” 周叶隔空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谁叫你是金牌制片呢。” 封艺抿了口酒，朝他招了招手。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美术部新来的那个组长？” 周叶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找到了这个人的档案。 “你是说苏意难？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交作品集的时候放了一个G抽象画的那位艺术家？” 封艺打了响指。 “没错，就是他。我之前在某个酒会上见过这个人，就去找我的富婆朋友打听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周叶挑了挑眉，封艺的富婆朋友应该只有一个，是嘉城最顶尖的四个家族许刘黄苏里黄家的偏支。嘉城作为一座新起的大都市，有从邻市拓展过来的老牌世家，也有许多科技新贵。而像他们这种家里因为拆迁富起来而下海做生意的多如过江之鲫，说出来连个添头都算不上。 也不怪封艺看不上近在咫尺的小周总，一心只想嫁豪门。 能让封艺这么来劲的还能有第二个苏？周叶顺着封艺的话头说道：“是苏氏电子的苏？” “没错，苏意难是苏家这一代的独子，牛逼吧！堂堂苏家独苗来我们这传媒公司当美术，说出去谁敢相信啊？” 封艺又喝了一口酒，脸上的神秘色彩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浓了。 “然后，我又去找人打听了一下苏意难的事情……” 周叶坐在封艺旁边，为女人的八卦之魂而感到些许畏惧。 “更劲爆的事情来了，苏意难前段时间公开出柜了！”封艺说到这，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然我搞姐弟恋也不是不行啊。” 周叶猜测道：“他因为这个和家里闹掰了？所以才纡尊降贵来我们这小公司当美术 ？” 听到周叶的话，封艺美眸眨了眨，对着周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偏偏叫你来聊这个八卦吗？” 周叶对此也感到莫名其妙，他摊手，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八卦和你有关系。” 周叶：……？？？ 他猛地抱住胸膛，惊恐道“操，苏意难看上我了？我可是直男啊！笔直笔直的那种！” 看着周叶自作多情的样子，封艺嗤笑了一声，伸出食指缓缓摆了摆。 “不是，他是追着许家大少爷来的。” 周叶到此，彻底懵圈了。 “什么鬼，哪个许家，静水楼阁的许家吗？” 封艺扬起尖尖的下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周叶，叹了口气。 “还能有哪个许家？” “操，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他妈一个许家的人都不认识。”周叶挠了挠头，觉得这事情比蚊香盘还绕。 封艺红唇轻启，缓缓说出了经过多方打听以后得到的消息。 “许家的大少爷，叫做许原野。” …… 正在挠头的周叶听到这个名字，面部表情一瞬间就僵住了。 封艺看到他的反应，“哈”得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搞笑吧，不可思议吧！他妈的我们公司供着的大佛作者居然是许家的大少爷！” 她不等僵硬的周叶反应过来，又一个惊雷在他耳旁抛下。 “而且你知道更劲爆的是什么吗？许原野和许家闹掰了！他在苏意难之前就当着一群客人的面出柜了，感情苏意难出柜是跟他的风，我操！” 出，出柜了？ 周叶保持着挠头的动作，像被美杜莎注视过一样，在卡座的沙发上直接石化了。 “所以，这八卦可不是和你，准确来说，是你的外甥有关吗？”封艺在那啪啪啪地劈了周叶几道闪电以后，总结陈词道。 她说完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消化了的巨大八卦，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迫不及待地想从周叶那得到问题的答案。 “我可是憋了一天了，你快给我说说，你外甥和许家大少爷是怎么回事啊？那天我看许原野被他甩脸子都没生气，我操，不对，你外甥怎么会认识许原野，你外甥不是个高中生吗？” …… 周叶喉头一滚，他吞了口口水，颤巍巍地开口了。 “封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先去帮我打听一下，许家大少爷，会不会喜欢未成年。” “啊？”封艺瞪大了眼睛。 周叶欲哭无泪地说道。 “许原野和我外甥，他们现在是合租室友……” t 第二十五章 好孩子 于星衍跟在许原野的身后进家门。 刚睡醒的男人脸上还带着困倦，把客厅灯按亮以后，转过头看着于星衍，一边按着额角一边问道：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于星衍终究还是没能逃过问责，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玩得太开心了，没有看手机。” 许原野低头，凑近在男生身上嗅了嗅，肯定道：“有烟味。” “你们刷街的时候还能有人边滑边抽烟吗？”许原野精准地找到了疑点。 于星衍：…… 看着于星衍犹豫逃避的神色，许原野眉头一皱。 “有人找你麻烦？” 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于星衍，小胳膊小腿细伶伶的，看上去一圈就能撂倒，再看看那张水嫩的小脸，内心已经脑补出了完整的校园暴力情节。 “没，没有……”于星衍不知道是该恨许原野的鼻子这么灵，还是恨周钺这个逼在他旁边抽烟。 于星衍越是否认，许原野就越是觉得确有其事。 男人的脸瞬间就黑了，沉声道：“说实话。” 被许原野的黑脸吓了一跳，于星衍哪里还有一点面对着周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靠着门瑟瑟地说道：“找麻烦也算不上吧，就是遇到了以前有点过节的初中同学……” “已经聊好了，真的。”于星衍举起手，并拢手指指天发誓，“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成功找我麻烦，我是这么蠢的人吗？” 许原野想起他刚军训就崴了脚可怜巴巴地让自己去接人的事情，冷笑了一声。 于星衍显然也想起了自己过往做的蠢事，尴尬地咬了咬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于星衍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赶紧拿出手机装作看信息的样子，逃避许原野的追问。 钺 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备注：周钺 于星衍看到这个提示，眼里亮光乍起，他赶紧通过了这个好友申请，把手机屏幕亮给许原野看。 “原野哥，你看，我初中同学都主动来加我了，绝对的化干戈为玉帛！” 许原野总觉得事情古怪，他低头看了一眼于星衍的手机屏幕，正好看见了周钺给于星衍发的消息。 钺：于星衍，许原景也没有你的微信，我可是找崔依依求爷爷告奶奶才要到了，亏我初中对你那么好，小没良心的。 许原野先是瞥了一眼，看到于星衍想把手机屏幕往回收，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于星衍倏忽被男人握住了手腕，呆呆地站在原地，举起的手僵住了。 他他他是不是有必要和室友说一下自己不喜欢别人对他肢体接触啊！！！！ 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抓他的手！ 许原野看着那边不断发过来的信息，眯了眯眼。 钺：漂移板有什么好玩的，明天出来，我带你骑车啊。 …… 这和他想象中的校园暴力差的好像有点远啊。 还有，许原景是怎么回事？ 松开握着于星衍手腕的手，许原野看着男生咻得一下把手缩回了背后仔细地藏好，愣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许原野没什么和小孩相处的经验，也就一个许原景可以用来类比。 回想了一下和弟弟相处的时候的场景，许原野发现自己好像确实说话语气有点重了。 他缓和了声音，说道：“如果在学校里遇到麻烦记得告诉我，知道了吗？” 于星衍看见这关过了，使劲点了点头，背着包一下子窜回房间里面去了。 把房门关好，于星衍在门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还残留着男人手掌触感的手腕，耳朵悄咪咪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 回到家，许原景洗完澡出来，难得的接到了来自哥哥的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 接起电话，许原景干巴巴地“喂”了一声。 “阿景。”许原野站在阳台上，和弟弟打招呼。 许原景挂着浴巾，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哥。” “最近学习怎么样？”许原野像个普通哥哥一样和许原景开始唠家常了。 “挺好的，上次哥你给我讲完作文以后，上次考试我拿了五十八分。” 许原景说到这个，语气骄傲极了。 “嗯，是我许原野的弟弟。”许原野声音里带了些笑意。 他想，果然不管是高一还是高三，都是喜欢邀功的小朋友。 许原景也没想到自己邀功的话能说的这么顺嘴，一时面上有点挂不住，在浴室门口尴尬地打转。 又说了几句生活上的闲聊，许原野这才进入了正题。 “你认识于星衍？”男人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问道。 许原景听到这三个字，如临大敌地在心里敲响了警钟。 他仔细地斟酌着用词，说道：“是我们社团的新生，我不是很熟，怎么了哥？” 许原野不知道上次许原景撞见过自己和于星衍在一起，他根本就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自然地说道：“这是现在租我的房子住的小朋友，你多照顾一下。” “哥，你不是在嘉城新苑住吗？”许原景试探地问道。 “嗯，租了一个房间出去，恰好是六中的新生。” 许原景听到这话，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说他哥哥怎么会认识高一小孩呢，原来是租房子遇到了。 可是…… 许原景想到那天晚上看见的亲昵动作，又有些纠结。 但是他的臆测显然不能问出口。 就在许原景暗自猜想许多的时候，许原野继续说道： “你们今天晚上是一起出去玩的？” 许原景回答：“是我们社团活动，于星衍也参与了，有十几个人呢，哥。” “遇到什么事了？” 许原景听到他哥的问话，心里那猜测的小火苗又猛得蹿高了一分。 他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了啊？就算是室友，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怎么就没见他哥关心一下他平常遇到了什么事呢…… 许原景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是又不得不给于星衍圆场。 “没遇到什么事，就是于星衍的初中同学找他叙旧，耽搁了一会儿……” 电话那边传来他哥淡淡的一句“嗯”。 “于星衍还小，出去玩别带他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 什么叫，他别带于星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许原景拿着电话，冒了一头问号。 操！！！ 在许原野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哥，我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许原景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气得大声开口反驳道。 话一出口，电话两边都寂静了。 许原野惊讶地把手机拿开，看了眼屏幕。 这么多年，他还没看过自己弟弟急眼呢，总是在他面前成熟得跟个小大人一样，原来也是会跳脚生气的啊。 噗。 许原野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原景脑袋里一团浆糊。 他刚刚说什么了？ 他刚刚好像对着他哥…… 委屈，委屈地吼出来了？？？ 许原景天打雷劈一般地拿着手机呆住了。 少年的自尊心咔咔地裂了一条缝，眼见着就要劈成两瓣。 而在这窒息般的沉默中，男人低低的笑声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听到他哥的笑声，许原景一口气吸不上来，憋得脸通红。 偏偏许原野还要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是，你们都是好孩子，都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 许原景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听见他哥叫他“好孩子”呢？ 一定是今天出浴室的方法不对。 许原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咧嘴。 好像是现实。 这是许原景人生里头一回被人叫“好孩子”，就算是许蒋山都没这么叫过他。 学校里的冰山男神肩上还挂着浴巾，举着手机站在浴室门口，反应过来以后，脸上一下子地烧了起来，然后冰山变成了火山，整个人都要熟了。 “早点睡，熬夜不是好习惯，晚安。” 调侃完弟弟，许原野完美地完成了这次打电话的目的，还顺带找了乐子，心情很好地就要挂电话。 好孩子许原景恍恍惚惚地说道：“哥哥晚安。”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了。 许原景把手机揣进裤兜里，用浴巾蒙住了脸。 他回想了一下整个电话过程，对着空气扬起腿狠狠踢了一脚，然后踩着了自己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水，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 晚上，许原景不出意外地又失眠了。 这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覆去翻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知道他哥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谈恋爱了。 原来，他哥喜欢的是养成系！ 一想到他哥摸着于星衍的头，宠溺地叫于星衍“好孩子”，许原景就忍不住在床上尴尬地无声尖叫。 许原景现在都还记得，上一次于星衍跑过来抓他的手的时候那漂亮又勾人的脸，那段时间他还因为这个心烦意乱了一阵。 真他妈的有一套，不亏是能拿下他哥的男人。 以后一定要离于星衍远一点。 离得越远越好！！！ 第二十六章 命运3 十月中旬，于星衍即将迎来自己进入高中以后第一次大考。期中考试临近，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学习氛围，漂移板社团的活动也暂停了两周。 为了夺回上次月考失去的第一名，于星衍在期中考试的前一个星期一直都在认真复习，他虽然聪明，但也不是不努力就能轻松拿到好成绩的天才，放学以后也不着急回家打游戏，往往是留在自习室里自习。 期中考试设在星期四和星期五，考完这场大考，下个星期便是校运会，大家都绷紧了弦，希望考试完以后能用轻松的姿态迎接校运会的到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小川说起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崔依依、蒋寒几位学长学姐了，于星衍才反应过来，离上次刷街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饭堂里人声鼎沸，大家们趁着吃饭的时间聊天休息，以前于星衍三人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撞见漂移板社团的成员一起活动，这十天却一次都没看见。 “他们毕竟是高三了，学习压力比我们大得多。你看衍哥都这么努力了，高三的学长学姐肯定得更努力啊。”叶铮听到王小川的问话，按着常理为他解释。 王小川这些天为了达成上次说的考进前二十的目标，也很刻苦，肉肉的脸蛋都瘦了一圈，从一个小胖子变成了清秀的小胖子。 他瘪了瘪嘴，灵敏的八卦雷达告诉他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不说崔依依学姐作为艺术生对文化成绩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就说蒋寒、许原景两位学长成绩那么好，大小竞赛都能斩获佳绩，一次小小的期中考试怎么可能让他们如临大敌，打破平常的生活习惯。 他觉得，肯定是上次那个实中小团体堵了蒋寒学长以后说了什么，才让以前黏崔学姐黏得紧的蒋寒学长现在不刻意来找崔学姐了。 于星衍看他想八卦想得出神，用筷子敲了敲他的食盘的边缘，说道：“关你什么事啊，少想点别人的事情，多担心一下你自己的数学吧。” 这些天学数学学得两眼发黑的王小川心口又被戳了一刀，他捞起盘子里的大鸡腿啃了一口，觉得肉都没有那么香了。 他嚼着肉，瞄了于星衍一眼。 分明还是熟悉的面孔，怎么感觉自己这好朋友身上多了点说不出来的家长式的威严？ 唉……王小川又啃了一口鸡腿，平时想八卦转的飞快的脑子此刻也被数学题糊住了，他低头闷声吃饭，没再提起其他和学习无关的话头来。 与此同时，综合楼的一间活动室内，被王小川提到的蒋寒和许原景正在里面吃饭。 打包上来的盒饭有点凉了，但是两个人此刻对这些并不讲究，就着可乐囫囵吃完了。 作为前学生会长，许原景除了给漂移板社团搞了一间社团活动室，也为自己留了一间废弃的教室当自习的地方。 这些年六中不断翻修校园，起了两栋新楼，别的可能不好找，空教室反正是很多的。 看着蒋寒垂眸吃饭的样子，许原景靠在椅背上，啧了一声。 “邵子义那种人放个屁你不至于放在心上吧，崔依依又没说什么，你躲着她有必要吗。” 蒋寒和许原景这些天中午都是在活动室里吃的饭，自然遇不上崔依依，更遇不上于星衍几人。 可能是察觉到蒋寒在躲自己，崔依依干脆连学校也不来了，申请了艺术生的离校，专心去机构学艺术去了。 蒋寒听到许原景的话，脸上神色不变，吃完饭把塑料盒放进垃圾袋里，又喝了口水。 过了一会儿，他嘴角上又抿出一抹苦笑。 “阿景，就这样吧。” 蒋寒翻开书本，拿起笔准备做题。 许原景什么时候见过蒋寒这种忐忑犹豫的样子，他是打心里觉得不解。 “你说之前你不告白，是因为崔依依那时候有男朋友，后来呢，高二下学期一整个学期为什么你也不说？” 蒋寒提起的笔僵在书本上方。 “崔依依的男朋友，有搞乐队弹吉他的，有邵子义那种会玩的，他们谈得快，分得也快，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原景挑了挑眉，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不懂。 蒋寒叹了口气。 “因为崔依依不想负责任，她很清楚自己和这些人都不长久，只是找乐子而已。” 提笔写下一道题，水性笔的滚珠在纸页上滑动，拐弯的时候凝涩了一瞬，在纸上沁出了一团墨点。 蒋寒看着纸页上的字，出神道：“可是我不想和她找乐子。” 他是不想的。不想随便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不想像崔依依的过往男友那样迅速地燃烧完激情分开。作为朋友，他尚且能一直待在崔依依身边，陪她玩，陪她去喝酒，看着她在地下乐队的小舞台上打鼓，在场下为她鼓掌。 可是作为男朋友呢？蒋寒敢说，自己一个都做不到。 蒋寒换了一支笔，在纸面上继续写。 “邵子义没说错什么，我是很贱。” 以崔依依受欢迎的程度，她已经有半年多身边没有其他暧昧对象了，蒋寒心知肚明，这是因为自己。 就连许原景都能看得出来，如果他告白，崔依依一定会答应的，谁都这么想。 可是蒋寒却继续鸠占鹊巢，迟迟不肯让自己的身份发生转变。 那天邵子义气势汹汹地责问他，转过头的时候，他在崔依依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许。 是他做的太过分了。 蒋寒想。 “操。”许原景听到蒋寒这样说自己，脸冷了下来，“不就是谈个恋爱，你自己看着办吧，也用不着为了别人委屈你自己。” 蒋寒写着压轴题，被许原景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哥，你没谈过恋爱自然说得这么轻巧，如果谈恋爱能像做题一样简单，那我和崔依依不早就在一起了。” 许原景看着蒋寒的卷子，冷冷地说道：“是吗，你这题导都求错了，我看你做题也不怎么样。” 蒋寒：…… 不得不说，许原景不谈恋爱真的是造福广大女同胞，就这嘴，估计吵架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其他方面，许原景无可指摘的优秀，但是就感情而言，蒋寒在心里默默地鄙视。 真就是个幼儿园水平。 两个人做着题，蒋寒又对许原景说：“崔依依不来学校了，我们明天回饭堂吃饭吧。” 许原景正在飞速刷题，似乎是为了证明给蒋寒看什么才叫做“做题简单”，听到他的话，脸一沉。 “不去。” 蒋寒莫名道：“为什么，打包以后饭都不好吃了。” 许原景那张眉目冷清俊秀的脸上写了“别逼逼”三个大字，男生手上刷题动作不提，显然是不打算解释了。 蒋寒奇怪了一会儿，也没多想，就当是许原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许原景哪会对蒋寒说自己的小心思。 蒋寒要躲崔依依，很巧，他也得躲着一个人。 不过他可没有蒋寒那么多道理，纯粹是因为避嫌。 免得那小子再不知死活地冲到他旁边，动手动脚的，被他哥知道了，估计他可就不是好孩子了。 - 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于星衍接到了舅舅周叶的电话。 五点多的校园，到处飘着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夕阳下的校道上学生们三两成群地走着，一派清爽的青春气息。 于星衍接起电话，和周叶聊了几句家常。 周叶无非是问问他最近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顺便帮他带两句来自于豪强的话——于星衍把于豪强拉黑了，至今还没放出来。 “衍衍啊，你在嘉城新苑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啊。”于星衍吸着酸奶，自然地回复道。 周叶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爸爸知道你和别人合租，在学校旁边给你找了间公寓，你看看你要不要搬去住？” 于星衍笑了，道：“我爸没那么时髦，还给我找公寓，舅舅，是他让你找的吧？” 周叶听到这话，在电话那边腹诽——于豪强除了转钱让自己照顾于星衍，根本没在意住哪好吗。 于豪强天然有一种心大，觉得周叶完全能把于星衍照顾好，甩手掌柜当得好像也挺开心的。 周叶在心里感叹了几句自己姐姐当年遇人不淑，说道：“衍衍，那公寓条件很不错的，你要是觉得合租不自由，周末舅舅就过来帮你搬家。” 于星衍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用了舅舅，我真的住的挺好的。原野哥很照顾我。” 说这话的时候，于星衍语气里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开心。 周叶听到于星衍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能让于星衍这挑剔的小少爷这么乖巧，他是该感谢许家大少爷呢，还是该担心自己外甥呢？ 好惆怅。 害怕再多说让于星衍产生怀疑，周叶又嘱咐了于星衍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此刻，他正坐在隐厨的包厢里。 进来的时候，报的还是许原野的名字。 挂完电话，周叶难得的有些紧张，在心里为自己等下说的话打了一通腹稿。 五点半，在侍者的陪同下，许原野准时地走了进来。 还是当时初见签合同时低调的打扮，简单的针织衫和长裤，男人穿出来却显得格外有气质。 周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许原野伸出了手。 “许大少，你好你好，再认识一下，我丰申传媒的周叶……” 许原野朝他笑了笑，和他握手。 “不用这么叫我，现在我和许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周叶在心里尬尬地想，这种豪门内部的事情谁知道呢。 他脸上端出笑来，又说：“这次请你吃饭，是为了感谢你这些天对衍衍的照顾……小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 许原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坐下说吧。” 周叶也是人精，一下子就明白许原野知道自己约他来的真正目的。 他收起了笑，坐了下来。 包厢内气氛有些凝滞，窗外的小园林流水潺潺，沂南戏剧的唱腔绵绵密密。 而于星衍和叶铮王小川走在去自习室的路上，浑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这场谈话改变了自己今后怎样的命运。 后来，十八岁的于星衍时常回忆起这一天，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在这一天答应了周叶搬离嘉城新苑，那么他后面的所有痛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是不是他的人生里，许原野也只会成为一个带给他一点温情的过客，而不是成为了青春岁月里越不过的巍峨高山，挡住了他往前索求时其他的道路。 再后来，二十四岁的于星衍也时常回忆起这一天。 他想，原来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定数。 在十八岁那年。他像竹子一样疯狂地拔节生长，冲破了原有生活环境的桎梏束缚，背负着难言的悲伤与痛苦奔赴离家万里的北方。 等到他攀登得足够高，看见了巍峨高山的山顶是，才知道，原来他的成长，是有人在土里早早埋下了养料。 十六岁的他，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时，看不见背后的洪流滚滚，一如十八岁的他无法预见未来的快乐和幸福。 所以他十六岁的选择和他十八岁的憎恨都没有错。 就像他在少年时光里无法自拔地喜欢上许原野，也是命运早就书写好的，他遇见他，喜欢上他——而他的喜欢，干干净净，赤忱热烈，也没有一点错。 第二十七章 酒吧1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解放了的学生们拿着文具从考场里走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家一边把放在教室外的箱子和桌椅拖回去，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考试的答案。 王小川找到于星衍和叶铮，一脸忐忑地问于星衍答案。 “衍哥衍哥，你英语第二篇的答案是什么啊，我怎么感觉哪个选项都不太对！” 于星衍回答道：“BCADA，不过我也不一定对。” 听到于星衍的回答，王小川一脸绝望。 “完了完了，我第一个就和你不一样，我是CCBDA，我完了……” 于星衍考完试向来不喜欢对答案，他敷衍地安慰道：“那可能是我错了。” 叶铮皱眉：“我好像选的也不太一样。” 抱着书的陈正威从他们身边路过，不知道是听到了于星衍的答案还是没有，一脸高傲的表情，哼了一声。 王小川看见陈正威不屑的样子，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 于星衍拍了拍王小川的肩膀：“考都考完了，听天由命吧，难大家都难。” 好在王小川也是心大的性格，忧郁了一会儿以后，也就释然了。 把教室重新规整好，班主任在台上嘱咐了几句下个星期校运会的事情。 “大家这个周末回去记得把宣传稿写好，周一统一交给体育委员。有项目的同学也记得练习一下，我们班级第一次集体活动，争取为班级夺得荣耀！” 大家在讲台下稀稀拉拉地鼓掌，心思早就都已经飞出了校园。 考完期中考试，可算是卸下了一个阶段的沉重包袱，所有人都准备好周末好好出去玩一趟了。 各科老师显然也知道这个周末大家无心学习，布置的作业并不算多，对于一班的同学来说难得的轻松。 “诶，衍哥，你快看群！” 王小川蹲在叶铮和于星衍座位旁的过道上等着放学，他看见漂移板社团微信群里的消息，立刻和正在整理书包的于星衍通报。 于星衍一边把卷子塞到书包里一边问道：“怎么了？” “依依姐今晚在酒吧有表演，邀请我们去看呢！” 叶铮拿着手机念消息：“在NULL，今晚九点的表演，依依姐要上场打鼓。” “还没看过依依姐在校外表演呢，怎么说我们都得去给她捧个场啊！”王小川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考试成绩抛在了脑后，激动地说，“肯定很帅！” 于星衍想起自己上次刷街遇到周钺的事情，有点不是很想去。 他抿了抿嘴，正准备拒绝，微信上却弹出来崔依依的消息。 ——：小星星，我这次表演你一定要来捧场哦，不来不给我面子！ ——：你放心，这次不会撞见周钺的，他要是来姐替你料理他！ …… 于星衍有点纠结地看着手机屏幕。 开学以来崔依依一直那么照顾他，歌手大赛的时候也是因为崔依依学校乐队才会帮他的忙的，人家都亲自邀请了，他不去好像有点没良心。 王小川和叶铮都没事，两个人在于星衍的耳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于星衍到底耳根子软，最后还是架不住这连翻的炮轰，同意了。 下课后，王小川和叶铮回宿舍拿行李箱，他们这个周末都要回家，所以等下还是得各自出发前往NULL酒吧。 于星衍背着包一个人回到了嘉城新苑，许原野正在做饭，看到于星衍回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期中考试如何？” 于星衍早就已经习惯了许原野这样关心他的日常生活，很熟稔地回答道：“挺好的，感觉能拿第一。” 许原野笑了：“有自信。” 于星衍瘪了瘪嘴，道：“本来就是嘛。” 和许原野闲聊了几句，于星衍回到房间里放下书包，把校服换掉，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和牛仔裤，作普通少年的打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许原野看到他这身打扮，挑眉问道：“要出去？” 于星衍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衣角：“嗯……今天考完试，朋友约我出去玩，可能要晚点回来。” 许原野看他这紧张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去玩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记得和我保持联系就行，不要像上次一样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于星衍用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不会的原野哥。” 他可不敢了，许原野的黑脸承受一次就行。 “在家吃饭吗？还是出去吃？” 于星衍乖乖地坐到餐桌前，回答道：“我吃完再出去。” 不是约的吃饭逛街啊……许原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菜端上桌。 “别喝酒，别参与打架斗殴。”许原野嘱咐道，“也别接别人给你递的烟。” 于星衍张了张嘴。 他晚上出去活动就不能是健康的夜跑运动局吗…… 许原野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人，身边的朋友们高中的时候玩得疯的大有人在，他还真挺担心这小孩被拉着做些不好的事情的。 如果是本来就爱玩的小孩也就算了，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一张白纸的乖乖仔。 如果是许原景，他都懒得嘱咐这么几句，估计只有许原景打别人的份。 于星衍在家里吃了一顿饱饭，这才前去赴约。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酒吧，心里有点难言的小紧张。 初中的时候出去玩，一般都是网吧台球厅这种地方，要说乱也不会有多乱，和周钺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也最多去个KTV或者吃吃宵夜，正经的酒吧于星衍一次都没去过。 他从身边的朋友那里听了许多对于酒吧的描述，于星衍在路途中一直在脑海里不停想象着酒吧的样子，好让自己等下不露怯，以免毁掉衍哥的人设。 谁知道他前脚刚出门，后脚许原野就拨通了许原景的电话。 “什么活动，今天我没有出去啊。”许原景星期五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正在学校饭堂里呢，接到许原野的电话，有些莫名其妙。 “是崔依依在NULL的表演——”蒋寒坐在他对面用口型说道。 许原景无语地看了一眼嘴上说着不管其实还是很关心崔依依活动的蒋寒，对自己哥哥解释道：“是我们学校同学今晚在酒吧有表演，不是什么很乱的地方，你放心吧哥。” 许原野得到了回答，又关心了一下许原景的期中成绩，便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想起了前天和周叶见面的时候聊的东西。 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许原野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一旁，起身去收拾碗筷了。 八点半，于星衍几人在酒吧门口集合。 NULL在九湖湾畔酒吧街的显眼位置，门外是一片极简主义的黑色墙壁，阴刻了NULL四个英文字母，用蓝色的灯带照亮，看起来还挺高级的。 门口的宣传架上贴着今晚乐队表演的海报，崔依依居然还是C位，照片里的她扎了个高马尾，穿着一身皮衣，明眸善睐，看起来又美又飒。 王小川嬉皮笑脸地要叶铮给他和海报拍了张合影，发在漂移板社团的群里，得到了崔依依一条哈哈大笑的语音消息。 紧接着，崔依依私聊了王小川，告诉他们预留的卡座位置，让他们进来坐。 NULL是个闹吧，里面灯光迷离幽暗，虽然才近九点，坐已经差不多满了，崔依依给他留了一个大卡，在舞台前中心的位置，桌上已经摆好了果盘和啤酒。 是学校乐队的成员出来接的他们，于星衍和乐队的成员都挺熟的，看见熟人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他一路跟着成员们走进去，目光小幅度地从路过的卡座上扫过，发现居然还有人在抽一种要用管子吸的东西。 注意到他的目光，乐队的人和他解释道：“那是水烟，味道比较淡，有各种水果的味道，等下可以点一个给你试试。” 看起来就很奇怪的样子，于星衍赶紧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 崔依依从后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她笑嘻嘻地搂过于星衍的肩膀，嗔骂道：“小星星还小呢，你们这群人就知道带坏小孩，今天星星就吃果盘吃小吃，不许给他灌酒啊！” 于星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有点怂，但是他又不敢违背出门的时候许原野的嘱咐，只能安静地当个摆设。 叶铮和王小川也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都是半大少年，对身边的一切都新鲜极了，看见桌上的酒，有些跃跃欲试地想喝。 崔依依在学校里虽然也是大姐大的样子，但是在酒吧化了浓妆的她和在学校里的她还是有些不同。 上挑的眼线让那双本就妩媚好看的眼睛更加迷人，舞台妆还有小亮片在眼角，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其中两股编成麻花辫，混合了红色的绳子，末尾缀着两个小小的流苏坠子。 模糊了年龄以后，崔依依看起来成熟又清丽，有种说不出的劲儿。 王小川小声和叶铮说，不愧是能让嘉城各个老大大打出手的女人。 又感叹，于星衍真的是到哪儿都有大佬罩着，初中遇到一个周钺，高中遇到一个崔依依，他们也能鸡犬升天。 陪着乐队和漂移板社团的人坐了一会儿，崔依依准备去后台了，临走之前，又嘱咐了一遍大家不许给于星衍灌酒。 乐队的人常出来玩，已经在玩劝酒游戏了，大家纷纷保证绝对不拖于星衍下水，把不想露怯的于星衍弄得尴尬得冒烟。 好在还有叶铮和王小川两只小学鸡陪他，让他不至于如此孤独。 后台。 崔依依坐在化妆室的凳子上，点了一支烟。 涂着酒红色指甲的手夹着薄荷烟的烟身，女生眯起双眼，唇间吐出弥漫的烟雾。 FOLLOW乐队的吉他手，也是崔依依的前前任撑着下巴，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看着她，问道：“蒋寒没来？” 崔依依冷笑了一声，双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孙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吉他手双手举起，无辜道：“蒋寒不来和我可没关系啊，要骂你骂邵子义去！” 崔依依心情不好，特意大张旗鼓在社团群里发通知，还是蒋寒的人影都没见到一个，在卡座待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她简直连烧了六中的心思都有了。 如果不是因为蒋寒，她至于艺考的期间还天天在学校里面待着吗。 烦透了。 吉他手不敢招惹这位心情暴躁的大姐，低头去刷朋友圈了。 刷着刷着，突然眼睛一亮。 “诶，一姐，蒋寒没来，邵子义好像要来啊？” 崔依依一听，把烟掐灭，立刻站了起来。 “**大爷的，他还敢来？周钺怎么和我保证的？” 吉他手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好像就是周钺带来的。” 崔依依知道于星衍不想见到周钺，蒋寒也不想见到邵子义，特意和周钺吩咐过今晚NULL没他俩位置，周钺和崔依依小学就认识了，交情还算可以，崔依依以为周钺应该给她这个面子。 没想到微信上答应的好好的，居然现在来这么一出。 崔依依抬腿就要出去。 “一姐一姐，还有二十分钟表演开始了，你消停一会儿，这儿是NULL，肖哥的地方，肖哥在周钺和邵子义不敢怎么样的。” “别拦着我，我要出去和周钺说几句话，他奶奶的这个**，气死我了——” “等等，我操，蒋寒和许原景怎么来了？！” 吉他手一边阻拦崔依依一边时刻关注着嘉城几个中学大佬群里的消息，有人拍到了蒋寒和许原景在酒吧门口的照片。 崔依依的步伐停住了。 她挑起眉，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喜悦地问道：“蒋寒来了？” 吉他手把手机放在她的眼前，用图片作证。 “姐，不仅来了，还遇上了。” 图片里，NULL门口面对面站着两拨人。 一边是还穿着六中校裤，上身穿着自己的T恤的蒋寒和许原景，一边是换了私服的周钺和邵子义。 那隐隐约约要炸开的紧张氛围几乎溢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酒吧2 NULL门口，酒吧内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只能听到些许，来往的人多是打扮得潮流靓丽的年轻男女，四个高大的男生站在那，各有各的帅气，十分扎眼。 不时有人回头去看对峙的四人，但是被围观的人却毫无察觉。 先开口的是周钺。 他是高二生，周五便放假了，特意打扮过出来的，穿着一件飞行员夹克，看起来肩宽腿长，微卷的头发放下，在脸颊旁垂着，混血感更浓了。 “哟，蒋寒，怎么来了？不是听说你最近都躲着我们一姐吗？” 邵子义在他旁边冷哼一声，看着蒋寒的目光很是不屑。 蒋寒一只手插在校服裤的兜里，一只手拿着饮料，没说话。 许原景不耐烦地撩了撩眼皮，道：“和你们很熟吗，要进去就快点滚进去。” 周钺看许原景，灯光下，男生五官镀上了一层暖黄的柔光，但是依旧不能减免分毫他身上冷冰冰的气场。 依旧是让人讨厌的一张司马冰山脸。 他耸了耸肩，招呼上邵子义，两个人率先走进了NULL里。 许原景和蒋寒还穿着校裤，但是NULL的老板和他们熟，门口的工作人员也没敢拦，把这两个显然是学生的家伙也放进去了。 穿过喧嚣嘈杂的过道，周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了崔依依定的大卡旁边，半弧形的沙发上已经坐了许多人，乐队的、漂移板社团的，其中也有好几个周钺认识。 “操，钺哥，你怎么来了！”校乐队的主场阿呆看见周钺和邵子义的身影，差点一口酒呛到气管里去，拍着胸缓了半天。 “NULL门口又没有写周钺与狗不得入内，我怎么不能来？”在门口周钺刚问过蒋寒同样的问题，这时候轮到自己被问，说出口的话不禁也带上了几分怒气。 “不，不是……一姐不是说……”阿呆想起崔依依来之前的嘱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周钺黑着脸站在沙发边，说道：“她说不能来我就不能来？” “呃……也，也不是……”阿呆端着杯子压力山大地面对着周钺的危险目光的注视，有种憋屈的绝望。 周钺来的时候，于星衍正在叉果盘里的哈密瓜吃，他举着哈密瓜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杵在那特别显眼的周钺。 眨了眨眼，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周钺的出现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给崔依依惹麻烦了。 “周钺。”他把哈密瓜吃下，喊道。 周钺听到他的声音，撇过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了坐在弧形末端的于星衍。 于星衍的右手边坐着他的那两个朋友，左手边坐着的是不认识的人。 周钺挑了挑眉，也不管阿呆了，朝于星衍走了过去。 “于星衍，你怎么回事，我给你发的微信你一条都不回？” 于星衍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逃不过周钺的关注，他无奈地回答道：“也没有人规定你的微信我一定要回吧？” 阿呆竖着耳朵偷听着于星衍和周钺的对话，听到这的时候心头一颤，看向于星衍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点敬畏。 周钺被于星衍一句话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邵子义一进来就去后台找崔依依了，他看了眼于星衍左手边坐的男生，用眼神示意他识趣的给自己挪一个位置出来。 于星衍身边的男生是个小高一，今晚也是头回出来玩，看到像周钺这种凶神恶煞的人物恨不得挪的越远越好，一下子就挪开了可以坐得下两个人的空。 周钺抬腿就要往里面走。 于星衍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周钺理所当然往他旁边坐，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周钺的动作。 周钺在心里操了一声，抬起头去看谁这么不长眼敢拦他，就看见了许原景那张愈发欠扁的脸。 许原景眉头微蹙，一双和许原野有三分相似的狭长眼眸里都是冷意。 “周钺，崔依依没邀请你，你自己找位置坐去。” 周钺听到许原景的话，唇角一弯，用手拨开许原景的手。 “许原景，你有病吧？找打还不是？” 硝烟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阿呆拿起手机，紧张地给崔依依通风报信。 许原景看着周钺嚣张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再次伸出了手。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只知道用你的肱二头肌思考问题？” 王小川吃瓜吃得长大了嘴巴，他撞了一肘子于星衍，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操，衍哥，这他妈因为你都要打起来了！” 于星衍看着这箭弩拔张的场面，只能站起来解决麻烦。 “我回去了，你们坐吧。”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周钺和许原景停战，干脆直接走人得了。 就是有点对不起崔依依，但是这场面显然是崔依依更不愿意看到的。 周钺本来还在和许原景互瞪，一听他这话，立刻回头留于星衍。 “你走什么走？不关你事。” 于星衍真的是被激的火气都要上来了。 他看着霸道说一不二的周钺，脑海中不禁闪过许原野的脸，两厢一对比，只觉得周钺这人怎么看怎么幼稚。 “那你坐下。”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不要把事情闹大。 周钺不爽地撸了一把自己的卷毛，坐下了。 许原景站在他旁边，眼神从于星衍身上飘过。 于星衍缓和了一点声音，对许原景说道：“许学长，你也坐。” 空出来的位置就那么大，许原景走进去，特意把周钺从于星衍那边挤开，挨着于星衍的位置坐下了。 被挤开的周钺气得呲牙，他凶狠地蹬了许原景一眼，许原景淡定地瞟回他，但是于星衍还站着，两个人没继续对顶。 于星衍看这两尊大佛坐下了，往外面走了几步，王小川面有菜色地顺着于星衍的眼神指示往里面坐了一点，叶铮也跟着坐了进去，这样，于星衍就在卡座沙发的最外面坐下了。 挨着许原景，王小川别说是看八卦了，只觉得自己都要被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探寻目光扎成了筛子。 他求救式地对叶铮投去目光，叶铮爱莫能助地端起啤酒装作看不见。 但是许原景却没有心思去关注王小川。 因为，他身边坐了个周钺。 操。 许原景和周钺挨着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自己和周钺接触的那半边手臂都被污染了，恨不得拔腿就走，但是他走了周钺肯定会去骚扰于星衍，那他哥的后院不就他妈起火了？ 僵着脸，许原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坐在他旁边的周钺。 周钺也是被气得头盖骨都要升天了。 许原景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又冷又傲，一张嘴嘲讽起人来能把人气死，他们之前打过两回交道，一直都没什么过多交流，谁能想到现在还要被迫挨着坐在这种热闹暧昧的地方？ 来的时候，脑海里预想的和于星衍一起坐的各种情形全部泡汤。 旁边坐了个冷面阎王，他才是呼吸都不顺畅。 而且这许原景还他妈着了魔一样和他对着干。 周钺心里对许原景的怀疑如同烧不尽的野火，越来越旺。 他微微侧过头，打量着许原景的侧脸，内心肯定地想道，这小子肯定对于星衍也有点意思。 可是他自己也是半弯不直的，这么些年也就对一个于星衍有过绮念，实在是没有传说中那种认GAY雷达，目光在许原景的脸上逡巡了半天，都无法确认许原景到底是不是个基佬。 倒是许原景被他这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搞得暴脾气要炸了。 NULL里的灯光已经暗下，卡座前方的舞台上工作人员正在搬乐器，马上FOLLOW乐队的演出就要开始了。 此刻歌曲也从劲爆的DJ舞曲变成了较为舒缓的纯音乐。 刚刚还热热闹闹划拳喝酒的卡座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在喧闹的酒吧里，这块小小的区域好像竖起了隔音带般的安静。 这也让周钺的目光存在感格外的强，强到了许原景就算不断暗示自己，都无法忽略，也无法忍受的程度。 就在周钺再次忍不住打量许原景的时候，许原景撇过头，目光直直对上了周钺的，那双狭长清冷的眼里盛满了怒火。 “周钺，你，再他妈的看我，我们就出去打一架。” 被许原景捉了个正着的周钺：…… 他尴尬又羞恼地想道，什么叫别再看他，这话听起来跟自己是变态一样，谁要看这种没点表情的木头啊？ 周钺不甘心自己被许原景骂，下意识就反驳道：“自作多情什么，不是因为于星衍谁要看你啊？” 听到周钺的辩解，许原景要气乐了，他问道：“说说看，你看我和于星衍有个几把关系？” “操，老子看你是怀疑你也看上于星衍了！” …… 话一说出口，周钺僵住了，许原景愣了，高一小男生也张大了嘴巴。 不小心吃了口大瓜的王小川面色呆滞地端着酒杯，只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自绝于人世。 大脑一阵轰鸣，王小川听到身旁那位六中无人敢惹的大佬狠狠地磨了磨牙。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许原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四个字。 “我，看，你，妈！” 第二十九章 光 晚上九点过一刻，NULL的灯光倏忽暗下，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FOLLOW乐队的演出要开始了。 后台，蒋寒和邵子义站在登场入口的帘子后，两个人难得的没有互相嘲讽，安静地掀开帘子看台上的表演。 “哒、哒、哒”三声清脆的响声，是坐在架子鼓前的崔依依在敲鼓棒。 响声落下，舞台的气氛灯亮起，把圆形的台面照得一片敞亮。 舞台下已经挤满了人，尖叫声和鼓掌声连绵一片，大家叫着FOLLOW乐队的名字，甚至还有人在单独call崔依依。 主唱站在立麦前，拨了拨吉他弦，笑意满满地说道：“怎么没有听见我的名字啊？” 台下哄然大笑，好事者立刻起哄道：“麦哥，我们爱你！但是更爱一姐！” FOLLOW乐队应该算是嘉城人气最高的一支乐队了，常来NULL演出，粉丝都很捧场。 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灯光再次暗下。 主唱阿麦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整个NULL，低沉磁性，深情款款。 “为大家带来第一首歌，《FOLLOW》。” …… 卡座上，气氛凝结，因为刚刚周钺和许原景的“窃窃私语”着实有些大声，至少小半个卡座都听到了周钺爆炸性的一句自白。 就算是有些人没听到，此刻也被旁边的同伴科普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周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如果他但凡因为自己喜欢上于星衍而困扰，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把自己对于星衍的想法公之于众，他也只是有些担心于星衍会因此远离他。 但是于星衍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目光直直地望着舞台，脸上一点波澜都没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都只有女生追他的份，周钺主动去追人还是头一回，不仅业务不熟练，也看不透于星衍的心思。 许原景已经被周钺气得过头了，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 想想刚刚和周钺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行为格外的掉价且愚蠢。 周钺现在是不看他了，一直瞟坐在最边边的于星衍，看起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忙慌的，也没见于星衍有什么反应。 他一边觉得于星衍至少还拎的清，没有背着他哥瞎搞，一边又觉得周钺这样子有点说不出的可怜。 懒洋洋地靠在卡座皮沙发的背椅上，许原景好心出言提醒了他一句。 “别看了，你没戏。” 周钺今晚是不想再和许原景说任何一句话了，他捏了捏手指骨，按下自己的脾气，没搭理许原景。 许原景耸了耸肩，也没再说话——反正他提醒过了，仁至义尽。 撞在他哥这堵南墙上，也算周钺倒霉。 舞台上，灯光绚烂，气氛火热。 一阵激烈的鼓声过后，主唱握着话筒，闭着眼唱出了第一句词。 “来吧，跟着我。” 这首和乐队同名的歌在小众圈子里还算有些人气，虽然不算大火，但是至少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是能跟着唱的。 “跟着我，从天亮走到天黑。 看一看，这座城市有多少棵行道树 数一数，树下有多少只蚂蚁 它们又知不知道 你在为什么而彷徨。” …… 酒吧内，嘈杂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乐队的合奏声。 酒杯碰撞，衣角摩擦，人们举着手站在舞池里，看着台上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唱着他们的歌。 于星衍以前不怎么接触乐队，特别是本地的这种小乐队，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这首歌。 歌曲前奏不算激昂，比起爆炸的摇滚，这首歌好像有些过于抒情了。 他的心里其实很乱。 从听到周钺说那句“对于星衍有意思”的时候，他就陷入了一片巨大的茫然和怀疑中。 他只能装作自己在认真听歌的样子，逃避面对周钺这件事情。 酒吧里的氛围有种别的地方没有的暧昧和混乱，好像所有不可能的事在这里发生都很寻常，大家似乎习惯于在这里发泄内心不敢言表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堆叠起来，便感染了初次来到这里的于星衍。 于星衍看见坐在架子鼓后的崔依依，女生上台以后，就像开得最灿烂最艳丽的玫瑰花，灯光打在她的身上，便成了她的战袍，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的光灼热得好似能融化任何一座冰山。 那样的光芒四射，叫人移不开眼球。 难怪蒋寒学长会这样喜欢她……于星衍不禁在心里喃喃。 歌曲进行到了副歌部分，节奏便骤然激烈起来，鼓点如同暴雨砸下，吉他贝斯扫弦的声音宛如疾风，主唱抱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吼着。 “跟着跟着跟着我们跟着谁？ 世界世界世界有什么可留恋？ 这个夜晚这么黑 蚂蚁死在大树下 又有谁会去立碑？” …… “我们都知道 这个夜晚这么黑 没人会为它立碑。” …… 于星衍怔怔地看着舞台。 有人在舞池里拥吻，他们抱着亲在一起，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欢呼，也有人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泣。 形形色色的人们的一切就像洒了颜料的调色盘，浑浊、交融、泥泞。 而他坐在皮沙发上，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 于星衍想起初中的时候，周钺照顾他的那些点点滴滴，和今日他说出的这句话，让这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同性恋这三个字，甚至初中的时候班上还有小女生在贴吧上写过他和周钺的那种YY，但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真的发生，毕竟周钺一个女朋友接一个女朋友地换，他怎么可能是喜欢自己呢？ 周围的人越是拿这个和他开玩笑，他就越是把这个当成玩笑一样的事情。 可是今天，却被当头一棒敲下来，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他又想起那个初三毕业派对的夜晚，周钺抱着他的样子。 说实话，他没有共感。 他大脑是放空的，依旧无法从这些事情上感受到周钺的“喜欢”，心里也没什么触动，只是，周钺的这句话解答了他的很多疑问。 原来，男生和男生之间，是真的会产生“喜欢”这种情绪的。 虽然他感受不到周钺的，但是周钺好像确实给予了他。 于星衍想起以前王小川和叶铮讨论什么是喜欢的时候 ，王小川说的话。 ——就是会因为那个人心跳加速，然后对那个人有占有欲，想时时刻刻和那个人在一起啊。 喜欢是这样的吗……？ 就像蒋寒学长对着依依姐那样，又或者，周钺对他那样？ 于星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问题，解决完上一个，还会出现下一个。 他看着舞池里狂欢的人群，又想道，那这些在气氛的催动下亲热暧昧的人，是不是喜欢对方呢？ 一首歌要结束了。 阿麦的嗓子变得有些哑，鼓声也缓和了下来。 “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人让我跟随 那我要当一只蚂蚁 跟在他的身后 死后也不必为我立碑。 这城市的夜晚这样黑 我只渴求有一束光 能让我跟随。” …… 低沉的调子在吉他扫弦的尾音里结束。 舞台下，掌声的音浪几乎要掀翻酒吧的屋顶，尖叫安可声一阵接着一阵，于星衍的耳膜隐隐刺痛，他捂住胸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有些模糊，五官身形看得都是影影绰绰，唯有那双安静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样明显。 于星衍的手指攥紧了，隔着血肉，他好像能感受到那颗想要跃出胸膛的心脏，是怎样在跳动着。 周钺好像在喊他。 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高大的身躯在他的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他喷的是海盐味的香水，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想到。 是年轻的、躁动的味道，和那若有似无的淡淡檀香截然不同。 周钺弯下了腰，那张眉目深邃的脸出现在于星衍的眼前，周钺长相有股混血味，鼻子格外的挺，还有一个弧度不算大的驼峰。 “于星衍，出来，我们聊聊。” 周钺对他说。 于星衍有些发愣。 他看着周钺这张脸——在此之前，他好像都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周钺的脸。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帅气的脸，虽然周钺才高二，到底还是难免带着学生气，但是已经能让人觉得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男人味。 侵略性的，像狼一样锋利的气质。 可是于星衍却觉得，周钺没有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那样符合他心中对“英俊”的定义。 他的眼睛应该再长一些，狭长的，薄薄的双眼皮，而不是这样的大双，看人的时候应该是有些懒散却又优雅的，气场应该不这么张扬肆意，而是内敛凝实的…… 就像，就像…… 就像谁呢？ 于星衍舔了舔唇瓣，那个名字好像就在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周钺见叫不动兀自发呆的于星衍，有些急了，拽住于星衍的手就要拉他起来。 许原景操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子还敢上手，就要去拦。 那边的阿呆却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朝许原景和周钺喊道：“钺哥景神，快去后台！蒋寒哥和邵哥打起来啦！” 舞台上，乐队的人正准备开始下一首歌曲。 周钺听到这话，立刻松了手。 他不是来砸崔依依场子的，这个时候打起来，邵子义脑子里是真的装得都是糨糊吧！ 看了眼还在出神的于星衍，周钺在心里怒骂了邵子义几句，和许原景一起跟着阿呆往后台去了。 两尊大佛走后，卡座上剩下的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没了人震慑，若有似乎的打量的目光全部都投向了于星衍。 确实是个漂亮的男孩。 白皙的皮肤，一头看起来就很好揉的黑色短发，大大的杏仁眼，黑白分明，看起来亮晶晶的，有种说不出的“纯”。 如果不是因为板着脸，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估计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忍不住冲上去和于星衍搭讪了。 王小川叶铮今晚吃瓜吃到于星衍的头上，两个人都担忧地看着好友。 虽然他们早先就隐约感觉周钺对于星衍的样子不对劲，但是毕竟都不在一所高中了，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周钺不仅重新联系上了于星衍，还打直球打得这么嚣张。 现在同性恋在这个年龄的学生里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大部分人也不会歧视孤立，更何况是玩乐队和喜欢出来玩的，大家多是因为周钺而好奇。 但是王小川和叶铮知道于星衍是个从小没遇过什么挫折的人，担心这样好奇的目光都会让他困扰难受。 于星衍在好友担忧的视线里站了起来。 “我回去了。”他小声说。 王小川和叶铮哪里还敢留他？王小川都不知道在心里扇了自己几个嘴巴怪自己今天非要于星衍出来玩了。 “衍哥，我们送你吧？”王小川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等下结束帮我和依依姐说声抱歉。”于星衍除了有些愣，情绪上倒是看不出来太多波动，语气依旧平静。 这样让王小川和叶铮更担心他了，但是他们也不敢硬是要送于星衍回去，知道他可能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星衍趁着周钺和许原景不在，一个人打了车，回到了嘉城新苑。 男生穿着连帽卫衣，十月多的晚风有了些凉意，从脸颊边吹过，轻柔舒适。 于星衍站在自己那栋的楼下，抬起头，一层一层地往上数。 五楼，那个格子亮着光。 于星衍走得早，现在才十点出头，小区里还有很多玩耍散步的人，他站在楼下一动不动，倒显得扎眼。 耳机里正在播刚刚FOLLOW乐队唱的《FOLLOW》，于星衍更喜欢它的中文名《跟随》。 他站在楼下安静地等这首歌放完。 最后一段，似呢喃又似叹息的低吟声在他耳边萦绕。 “这城市的夜晚这样黑， 我只渴求有一束光 能让我跟随……” 是光吗。 他看着五楼那个亮着暖光的格子，在心里问自己。 于星衍，那是不是你的光？ 第三十章 作秀 嘉城位处南方，树木四季常青，所以季节的变化在这座城市并不起眼。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流逝得很快，一眨眼，十一月便随着深秋的初寒来了。 连日的细雨过后，嘉城终于迎来一个晴日。太阳虽然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了头，但是洒在大地上的光没有什么热度，嘉城六中的学生们纷纷穿上了毛衣外套，但是依旧让许多人中了流感的招。 这一日，对于很多学生来说，可能就只是学校生活里普通无奇的一日，秋乏让大家在教室里哈欠连天，各个都头晕脑胀，没什么精神。 但是对于于星衍来说，这一日有些特别。 中午十二点，他和王小川叶铮在学校里吃过午饭，正准备去睡一会儿觉，在野的粉丝群里便像热锅里的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大家奔走相告，喜气洋洋地传达着同一个消息——在野开新文了。 空窗了近一年，他们终于等来了在野的第三本。 由于于星衍之前的狂热安利，王小川和叶铮都看了在野的书，并且成为了这位大热网文作者的粉丝。 于是，在这个慵懒困倦的午后，三个人坐在教室里，一起在野刚刚连载的新文。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荒野》，也保持了在野取两个字书名的一贯传统，男主角封野是废土末世时代里的一个小人物，生如草芥，失去了八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这本书甫一开文便放了三万字的章节，于星衍面上不显，和王小川叶铮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其实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复杂，也没有开口像以前一样连绵不绝地夸奖在野。 谁叫在野现在是他的室友呢？像往日那样纯粹热情的夸奖是说不出口了，但是听着王小川和叶铮的赞美，于星衍却与有荣焉地升起了骄傲自豪的情绪，虽然这次开文他毫不知情。 还有一簇于星衍自己都没发觉的，名为“崇拜”的小火苗，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着，把他烤的暖洋洋的。 于星衍看着那节节攀高的收藏和评论，一个下午都躲在自己筑起的“书籍堡垒”后面，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人的心理总是复杂的。刚知道许原野就是在野的时候，于星衍又惊又恼，但是到了现在，他却发自真心地为许原野感到开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原野和自己说他很穷，但是看见了许原野拿到好成绩，于星衍浑身都充斥着喜悦，比自己拿了年级第一都还要高兴。 因为中午没睡觉看，下午的地理课叶铮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看见于星衍那么精神焕发的样子，疑惑地问道：“衍哥，你捡钱了啊，这么开心。” 于星衍可不敢告诉叶铮自己一直在刷《荒野》的评论区看别人吹彩虹屁，他收敛一点嘴角的笑意，摇了摇头。 叶铮又看了于星衍一眼，觉得于星衍最近有点奇怪。 如果是以前，遇到了周钺告白这种事，于星衍不说困扰十天半个月，起码会有一段时间都想着解决这件事情，好让麻烦不要一直跟着自己。 但是这一次，于星衍却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回应周钺，也没有和朋友们提起这件事，一直躲在学校里面不出去。 看上去好像很正常的样子，但是叶铮知道，于星衍这是心里面藏了事儿，而且是比周钺告白更大的事情。 能让他把周钺抛在脑后，为此付出全部心神。 可是叶铮和王小川一起观察了于星衍半个月，都没有观察出于星衍心里藏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今天，叶铮又瞧见于星衍一改这段时期恍恍惚惚的样子，整个人这么开心，他觉得里面必有猫腻。 于星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想起上次许原野给他送花，觉得这次许原野开新文，自己应该也要送还点什么东西才好。 可是送什么呢？一起住了两个多月，于星衍懊恼地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许原野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每日男人的生活都是规律普通的，连玩乐的时间都很少，游戏基本不沾。 穿衣打扮也不算讲究，好像唯独对吃这一块比较上心。 于星衍不知道叶铮在观察自己，伸出手戳了戳叶铮的手臂。 “唉，叶铮，你平时在家里做饭吗？” 这句问话来得莫名其妙。 叶铮神色一怔，回答道：“很少做，一般都是我爸妈生日的时候我会做饭。” “为什么啊？”于星衍问道。 “家长都喜欢这样啊，什么做饭啊、写信写贺卡，这样显得很有心意嘛。” “啊……”于星衍拖长了调子，又问，“那你要是做得难吃怎么办？” “都说了是心意啊，不会在意难吃好吃的，关键是你下厨的过程。”叶铮显然对讨好父母特别有一套。 于星衍舔了舔嘴唇，有点心动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没了于星衍的身影。 王小川来找他们，看见的只是叶铮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于星衍呢？”王小川奇怪地问道。 叶铮表情比他更懵。 “不知道啊，说是要回家做饭？”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说要回家做饭？ 王小川和叶铮对视一眼，只觉得他们的好朋友真的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 嘉城新苑。 于星衍拎着一袋食材，小心地用钥匙开了锁。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和往常一样，这个点许原野应该在书房写稿，客厅里并没有人。 番茄炒鸡蛋、蒜蓉青菜、醋溜土豆丝……于星衍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着他打算做的三道菜的菜谱，少量、适当、一会儿这种模棱两可的词语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等到于星衍站在厨房的燃气灶前，他却茫然无措，不知道从何下手。 要不然再看一遍做菜的视频？ 于星衍拿出手机，找到美食制作视频，却尴尬地发现里面并没有把准备步骤也录进去。 几个西红柿在水里起起伏伏，于星衍认真地给它们搓了个澡，然后把西红柿放在砧板上，举起菜刀，心一横，咔咔几刀劈了下去。 预想中干脆利落的切成几瓣的场景没有出现，被于星衍用热水洗的软趴趴的西红柿爆出了汁水，弄得他满手都是混着籽的红色汁液。 于星衍尴尬地把黏连的皮切断，把不成形状的西红柿放在盘子里，又要去打蛋。 回忆着视频里的打蛋动作，于星衍把蛋放在碗沿边狠狠磕了一下，力度有些大，直接把壳磕进去了一块，掉进了蛋液里。 许原野听到声响走过来查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于星衍举着碗认真地挑鸡蛋壳的样子。 专注得仿佛在做什么化学实验。 虽然有些讶异于星衍在本该上课的时候出现在了厨房，许原野却没出声，站在透明的厨房玻璃门外看着于星衍捯饬。 费了老大的劲，于星衍终于挑完了鸡蛋里的碎壳，他看着干干净净的一碗蛋液松了口气，用筷子搅匀，把碗放在一旁，又去切土豆。 土豆要切成丝……这对于星衍来说难度就比较高了。 首先要刮皮。于星衍按着往上的步骤，开始四处搜寻起了刮皮器，最后在挂着漏勺的架子上找到了差不多长相的东西。 怎么用啊这玩意？于星衍尝试着用刮皮器在土豆上刮了一道，连皮带土豆刮了好大一块下来，于星衍吞了口口水，感觉自己要是多刮几次，这土豆估计得成甘蔗。 太苦恼了。 于星衍专心致志地刮着土豆皮，而许原野隔着玻璃门看他，嘴角不自觉地附上了一丝笑意。 穿着校服的男生神情专注，长而翘的睫毛微微垂下，脸上的表情有些苦哈哈的，腮帮子鼓起来，像只藏了很多食物的小松鼠。 虽然尽了全力去刮皮，等到于星衍把土豆刮干净，原来有半个多巴掌大的土豆也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块。 那不还得再刮一个！ 于星衍崩溃地拿着土豆，只觉得天打雷劈。 不管了，先切了再说！ 于星衍把菜刀拿起，一只手摁住土豆就想下刀。 许原野看见于星衍放在土豆上伸展开的手指，目光一暗。 乱来的糟心小孩。 他迅速推开玻璃门，几步走到于星衍的身后，握着了于星衍要下刀的右手。 “把手指伸得那么长，切土豆还是切自己呢？” 许原野的声音无奈又关切。 于星衍的手里的刀被许原野轻巧地抽走，男生有些僵住，不敢回头。 于星衍的世界在那瞬间铺天盖地地盈满了男人的气息，淡淡的檀香味和男人身上的皂角味挤占了厨房的每个角落。 于星衍感觉到自己背部的肌肤在发烫，好像贴上了男人的胸膛，若有似无的，那属于许原野的热度传递到他的身上。 这不是许原野第一次握他的手了。 许原野的手宽大，可以轻松地握住他的手腕，指腹好像有一层薄茧，划过他的皮肤，有些说不出来的痒。 于星衍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喊着，别动。 不要动。 让这一刻久一点。 许原野见于星衍僵住，还以为小孩是因为被抓包而尴尬，他没想那么多，拿着刀，以一个半环抱的姿势站在于星衍的身后，耐心地问道：“切丝还是切片？” …… 于星衍感觉到男人说话的时候，气流震颤的微风从他的耳边刮过。 他低下头，害怕许原野看见自己烧的滚烫的脸颊。 “切丝。”他小声回答道。 许原野淡淡“嗯”了一声，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摁住土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块困扰于星衍的土豆切成了细细的丝状。 于星衍的目光只能看见他在砧板上扬起又落下的手。 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修整得干净齐整的指甲…… 这样一双在键盘上打出令人着迷的文字的手，握着刀的时候，好像也拥有同样的魅力。 刀被重新递回了于星衍的手上。 于星衍低着头，接过刀，许原野已经直起身子，站到了他的旁边。 耳畔，男人正在耐心地教导他怎样用刀，手要怎样摆……声音低沉又温柔。 可是于星衍却通通都听不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明明是不擅长做的事，却偏偏要挑在许原野在家的时候做给他看。 甚至，他还期盼自己能再出一点丑，好让许原野握住他的手。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还有心里面不断响起的嘈杂声响。 那些不可言表的**，复杂、难忍，在于星衍的心里翻江倒海。 于星衍知道，自己是在作秀。 许原野恭喜他，为他献一束花，不求他的回报。 他为许原野下厨，给他做一顿饭，却想要许原野的回报。 他想要许原野喜欢多他一点，无论是对小朋友的喜欢，还是对弟弟的喜欢，都很好。 第三十一章 仰望 于星衍最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仰望着一处高台。高台被白色的光所笼罩着，上面的景象看不真切。 他想要往前走，但是却被人群堵住，只能被迫站在原地。白光刺眼，他盯着久了，眼睛便难受酸涩得想要流泪，而就在他泪眼模糊的时候，那高台上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张嘴想要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坠……从那斑驳迷离的梦里下坠，风声从耳边刮过，他好像断了翅膀的鸟，疼痛难忍，鲜血淋漓。 最后，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抱着他的臂弯坚实有力，他挣扎着睁开眼，想要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 “醒醒，衍哥！上课了！” 叶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教室内语文课代表正在领读，上课预备铃混杂着电流声，呲啦呲啦。 于星衍迟缓地抬起头，一边手臂已经被压麻了，他呆滞地看着黑板缓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课间已经过去了。 十一月中旬，天气微凉。嘉城没有暖气，到了转凉的时候，教室的门窗便会关起，教室里空气不流通，很闷。 抽出语文书放在桌面上，于星衍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再想去回忆自己刚刚做的梦，发现只能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胸口有些说不出的酸，于星衍使劲吸了口气，只觉得脑子更浑浊了。 叶铮看他这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衍哥，你怎么了，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什么精神，不会是生病了吧？” 于星衍抿了抿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没有生病。” 这节语文课又是讲古文，于星衍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老师讲通假字和各种句式，知识却没有往脑子里去。 他极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又无可避免地想象着，许原野此刻在干什么呢？ 起床了，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吗？ 好难捱。 原来，王小川说的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以后，真的会忍不住去在脑海里想象那个人的样子，去探究那个人的一切。 可是他在网络上搜索“许原野”这三个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关于“许原野”的一切，在网络上干干净净，就像是被人为地抹去了一样。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在各种社交平台上搜“许原野”这三个字，搜了一遍，又想去搜第二遍。 明明知道很少有人用真名玩各社交平台，许原野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人，于星衍却控制不了自己。 他只是想知道关于这个人的多一点消息而已。 想起那天在厨房里做饭，许原野靠在流理台上看他，他切菜，许原野便笑着在一旁指导他，于星衍觉得心里又是一阵悸动。 原来他不喜欢许原野像看小孩一样看他，不喜欢许原野调侃他，可是现在，他却为此而沾沾自喜。 会这样做的许原野，到底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吧？于星衍忍不住这样想。 第三节 课下课，学生们挤挤攘攘地下楼去操场做课间操。 王小川和叶铮一左一右走在于星衍身边，王小川正在刷微博，一边刷一边笑。 “衍哥，你真的不开一个微博？现在还是微博有趣一点，我们班好多人都玩微博呢！” 于星衍不是一个喜欢发动态记录生活的人，他摇摇头，又想拒绝王小川。 王小川却不知道刷到了什么，哇了一声，说道：“一姐转了一个以前新年音乐晚会的视频！” 兴致缺缺，于星衍低头走路。 王小川一边看着视频，一边在他耳边播报。 “这是六年前的六中诶，那个时候六中的新年音乐晚会就搞得这么大了啊？” “哇……天啊，这个小提琴首席长得好帅啊，还他妈有点眼熟！” 叶铮凑过去看了一眼，认同道：“确实有点眼熟，王小川，你发给我看看。” “那我把视频分享到群里了啊，衍哥，转发的就是一姐，你要是开微博记得关注她！” …… 上午的插曲并没有在于星衍的心里留下太多痕迹。 中午，吃过午饭，于星衍坐在社团的沙发上偷懒。 崔依依不在，中午来社团的人也就少了许多，王小川和叶铮回宿舍睡觉了，于星衍一个人在社团活动室躲清静。 无聊地翻了翻QQ空间和朋友圈，于星衍点进他们三个人的小群，看见了王小川分享的视频。 顺手点开。 画面跳转到微博分享界面，原微博写道“无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最怀念高一的新年音乐晚会。后来的每一年，我都会回六中看看新年音乐晚会，但是再也没有这个视频给我的触动了。”。 这本来只是一个六中校友分享的普通微博，没什么人关注，但是因为崔依依的转发，带起了一波小热度。 于星衍没仔细看那么多，他点击播放视频，想看看六年前六中的音乐晚会是怎么样的。 六年前拍摄的画质并不算好，这个视频显然是学生自己拍的，声音嘈杂，画质也很模糊。 那时候六中的大礼堂还没有翻新，大型表演都是在操场搭建舞台。 这个视频画质虽然糊，但是位置却不错，把舞台拍的挺清楚的，也没什么遮挡。 于星衍看着舞台灯光亮起，呈圆弧排列的六中管弦乐团坐在座位上，乐团指挥是一个女老师，现在也还在六中任职。 乐团演奏的是《加勒比海盗》，也算是六中管弦乐团的保留曲目了，于星衍这个初中是外校的人都听说过六中管弦乐团的厉害。 一开始视频拍的是全景，于星衍欣赏着演奏，觉得氛围虽好，但是也没有感受到博主说的那些触动。 直到高潮来临，拍摄视频的人突然给了指挥左手边的小提琴首席一个近景。 画面被拉得很近，把穿着黑色西装微垂眼眸拉琴的男生的脸框在里面，一瞬间，于星衍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实在是过于熟悉的一张脸了。 虽然比起现在来说，视频里男生显得青涩稚嫩许多，但是身上的气质已经初露锋芒。拉着小提琴的男生看起来俊朗沉稳，那震慑人的帅气无视了视频的画质，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观众的面前。 为了找许原野的消息，于星衍才下载了微博不久，只不过注册的账号还是个乱码小号，没有发过一条微博。 他把画面跳转到微博APP，点开了下面的评论。 兔子兔子：天啊！40s出现的那个男生也太帅了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怀念那一年了！！！ 博主回复道：是啊，那时候他是我们很多女生的青春。 视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播放完毕，自动跳转到了下一个无关的推广视频里，于星衍脑袋嗡嗡作响，他又把视频拉回去，重新看起了这段管弦乐表演。 一遍又一遍，那得到了拍摄者青睐的脸庞出现在于星衍的视线里。 是许原野。 于星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以后，终于敢下结论了。 穿着西装的少年许原野看起来优雅又俊秀，身板不像现在这样挺拔，但是已经有了白杨般的气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拉着弓，侧脸帅气又锋利，看起来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漫不经心，又高贵淡然。 于星衍手微抖着找到了下载的按钮，把视频保存到了自己的手机后台里。 然后他又去看微博底下的评论。 过了一会儿，转发评论这条微博的人又变多了。 有人在微博底下问博主，里面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有微博吗？ 博主回复道：发这个视频只是想怀念一下过去，不想打扰到他。 又有人问，这么耀眼的男生，那个时候肯定很多女生追吧。 这条评论过了一会儿博主才回复。 风轻轻回复不想做作业：并不是，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敢追他。他基本上在学校里不和人讲话。 …… 于星衍拿着手机，坐在社团活动室里的沙发上，咬着嘴唇，发愣。 少年时的许原野，难道也曾经在这栋教学楼里上过课，和他一样在校道上走走停停，去食堂吃饭…… 他曾经在六中上学。 从博主回复的只言片语里，于星衍仿佛可以看见一个少年潇洒傲气的掠影，是那样的独来独往，不和人交流，同学们崇拜他，也不敢接近他。 而六年的时光呼啸而过，现在的六中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批新生，那些属于许原野的过往，好像就这样被掩埋了。 他在网上查了那么多遍许原野，却没有得到结果，而现在却发现，原来他和自己居然是同一所高中的。 于星衍心中不知道是喜悦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于星衍又想起了许原景的名字。 这会是巧合吗？在同一所高中上学，都那么优秀…… 于星衍神使鬼差地点开了崔依依的微信聊天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Yan：依依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很快，崔依依就回复了。 一一：什么事？尽管问。 Yan：许原景学长……有哥哥吗？ ——：哥哥？好像是没有吧。之前高一入学的时候，因为他的名字和一个学长很像，还被老师调侃过，他自己否认了。 Yan：好的，谢谢学姐。 过了一会儿，于星衍抿了抿嘴，又忍不住把管弦乐演奏的视频发了过去。 Yan：依依姐，你说的名字很像的学长是视频里的那个小提琴首席吗？ ——：嘿，小星星，你也看我微博呀。 ——：是他没错，我记得好像是叫许原野来着，大我们四届呢，那个时候可出名了。 ——：不过在他考到北城大学以后好像就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之前贴吧还有空间关于他的东西也被删掉了，挺神秘的一个人。 ——：许原景要是是他弟弟，怎么可能不吹嘘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那我不横着走？ …… 于星衍看着聊天记录，用手遮住了眼睛。 不该问的。 于星衍，许原野是谁，和谁有什么关系，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探究呢？ 他好像是看见了庞大隐秘的冰山一角的行者，马上就可以窥见那震撼的真容，却踌躇畏步。 他害怕，自己那过分的探究，让许原野注视到他。 和现在这个包容温和的男人不一样，往日的许原野好像是高傲又冷淡的。 如果，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在他的眼睛里，是不是自己便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于星衍这样想着，却忍不住再次打开了那段表演的视频。 他把拉到许原野近景的那一幕截下，放在相册里。 想了想，于星衍又觉得不保险，万一哪一天许原野看见他的相册怎么办？ 看了眼还是乱码用户名的微博小号，于星衍目光微暗。 过了一分钟，这个小号发出了第一条微博。 用户8u7019707y：分享图片。 …… 于星衍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突然笑了一声。 真的好傻啊。 这样的他，和偷偷上传视频怀念许原野的女生，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都只能仰望，只能站在边缘。 第三十二章 浴巾 “哟，野神来了，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厉从行审完稿子，端着水走到了别墅二楼他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书的许原野。 厉从行三十出头的年纪，按着年龄来算，比许原野大了八岁，但是他们相处起来倒没有什么代沟。 和许原野认识是在网络，那时候他们都混一个比较小众的文学论坛，后来一起创建了“无名火种”这个公众号，从线上工作室到线下，从网络好友到现实好友，也算是难得的交情了。 许原野抬起头，闲闲地看了厉从行一眼，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骚包的香水味。 “换香水了，有情况啊？” 厉从行闷笑一声：“怎么，三十岁还不许我开个花啊。” 许原野翻过一页纸，附和道：“挺好，事业爱情双得意，人生赢家。” 厉从行在辞职经营工作室之前是某公司高管，也是因为他“无名火种”才能从一个纯个人分享的公众号变成现在商业正式的新媒体公司。 用厉从行的话来说，钱也赚了一点，是时候为梦想拼搏一把了。 “要说人生赢家，我可比不上你。”厉从行曾经也是许原野的书迷，在知道和自己一起写文章的那位Y神就是在野的时候，也是狠狠惊掉了下巴。 毕竟那时候许原野大学都还没毕业，能有那样的名气，着实是挺厉害的了。 再后来，他知道许原野就是许家大少爷的时候，都有些麻木了。 好像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这个朋友的身上都不太奇怪。 “合同你看过了吧？”厉从行问，“下个月我们就搬到写字楼里去了，你这别墅怎么办，就空着？” 许原野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合同：“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我已经签好了。” “无名火种”在厉从行手上运行了两年，正式注册了公司，从简单的公众号运营变成了现在多方平台同时运营的新媒体公司，厉从行也费了不少力气。 许原野作为创始人之一，自觉自己后期也没贡献什么多大力量，现在公司里的人都不太认识他，只有早期的几位编辑知道有“Y神”这么一号人物。 他不过是提供了办公的地方，然后入股帮厉从行一把。 但对于厉从行来说，许原野既是朋友又是金主，偏偏还这么年轻帅气，每次看见这个悠然自得的男人，他心里都会暗暗上天不公。 要换地方办公，是厉从行一直都有的计划，只不过因为资金等问题一直没能实现。他既然要把公司往大做，就不可能窝在别墅里当一个草台班子工作室，还是去写字楼比较方便。 何况也不能一直占许原野的便宜啊。 许原野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他在嘉城新苑住的好好的，九湖湾这套别墅他还不乐意来住，免得遇见许蒋山，把人气到ICU去。 男人盘算着等厉从行他们搬走，他就把别墅租出去。 “走吧，野神，请你吃饭去。”厉从行捞起凳子上的西装外套，对许原野招呼道，“楼下的小朋友们要不要去见一见？” 许原野不想给自己麻烦，拒绝道：“用不着了，反正我也不常来。” 嘉城好餐馆实在是很多，厉从行知道许原野唯独对吃这一方面上点心，特意带着他来了嘉城最近新开的一家私厨。 和隐厨那种老沂南风格不同，这家私厨走得是现代风，到处设计精简高级，坐在里面吃饭轻飘飘的，没什么烟火气。 许原野用餐时不紧不慢，姿态优雅，一看就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风度。 厉从行和他安静地吃了一阵子，看许原野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八卦。 “野神，你呢，怎么回嘉城这么久都没见动静？” “要什么动静？”许原野有些好笑。 “啧。你说你那么大张旗鼓地出了柜，又不找人，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许原野闻言目光上上下下在厉从行身上逡巡了一番，压低声音，暧昧道：“要不然你和我凑合一下？我不嫌弃你老。” 厉从行：…… 雷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厉从行猛得抖了抖肩，往后靠了靠。 “操，你小子这嘴真是惹不起。不问了行不行！” “没遇见感兴趣的。”许原野慢条斯理地叉起甜品咬了一口，“这种东西也不必强求。” 厉从行暗暗翻了个白眼。 “野神，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遇见个屁的感兴趣的。” 他看着许原野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开口道：“这样，你说个你感兴趣的类型，下次我攒局，别的我可能比不上你，认识的人肯定比你多。” 感兴趣的类型？ 许原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只知道不感兴趣的类型。 “太闹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心思多的不要……品味差的不要——” “得得得，野神，我知道了。”听着许原野张嘴就是一连串不要，厉从行无语地打断了他。 “我总结一下啊，清纯好看的，乖的，和你聊得来的。是不是这样？” 许原野撑着下巴想了想，点了点头。 “差不多吧。” 厉从行一听，合掌笑了：“这巧啊，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编辑就符合你的要求，沂南大学大三，长得可水灵了，我们编辑部部草，到时候乔迁party你也来，我给你看看人。” 许原野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的男人都这么热衷于做媒，但是他毕竟也空窗许久了，见个人而已，没什么好拒绝的。 “什么时候？” “定的这个月月末，具体时间我到时候告诉你。” …… 又是一阵闲聊。 想起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被许原野几句话带过去的室友，厉从行突然起了点好奇心。 “野神，你租房子的那个小朋友是怎么回事儿？” 许原野抿了口红酒，听到厉从行提起于星衍，眼里带了点笑意。 “六中的高一生，挺可爱的一小孩。” “哟，比你弟弟还小两岁呢？”厉从行调侃道，“我当时以为你金屋藏娇，没想到是给自己又找了个弟弟。” 许原野懒散地靠着椅背，手里的红酒杯微微摇晃。 “要是我弟能像他一样，那也挺好的，里外都乖，省心。” “和小孩相处不觉得有代沟啊？” 许原野想起上次于星衍被他气哭的事情，语气不自觉有些无奈。 “偶尔是有点搞不懂小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上次知道我是在野，给气哭了，现在又好好的。” “小孩子都是这样，我侄子也是这个性子，风风火火的。”厉从行十分理解。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看着他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一点。”许原野又道，“而且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三十岁的厉从行被许原野一箭射穿了膝盖，他一口老血闷在心里，暗骂到，这小子说得好像有多老似的！ “现在的小孩也没你想得那么单纯，各个都懂事早，你还是打探清楚背景比较好。” “他舅舅是周叶，你认识吗？”许原野听他提起背景，随口说道。 厉从行挑了挑眉。 “丰申传媒的那位小周总？” “是。上次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是许家人，还特意找我吃了顿饭。” 厉从行意味深长地谑笑了一声，调侃道：“怕你是个禽兽，连未成年都祸害吧！” “那他可想太多了，那么多小花小草主动凑上来想要你祸害你都懒得动，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让你神仙下凡呐！” 厉从行的阴阳怪气许原野坦然地全盘接受了。 他对着厉从行眨了眨眼。 “你要是肯为我变弯，那我一定为你下凡。” 厉从行再次：…… “操！吃不下去了！你赶紧滚赶紧滚，我是你爸也要被你气死！” 许原野也吃完了，他朝厉从行笑了笑，站起来一挥手，转身走了。 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厉从行咬牙切齿地瞪。 这么多年了，厉从行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许原野的牙尖嘴利，却总是忍不住犯到他的手上。 有时候他也会想，就许原野这样不要脸的外冷内骚的极品，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收服啊！ - 许原野难得出来一趟，赴完厉从行的饭局以后又被李颐几个扒着喝了点酒，难得九、十点才回到嘉城新苑。 在写思路最卡的那段时间里，许原野抽烟喝酒其实都挺凶，所以虽然他现在恢复了养生状态，酒量依旧不错。 晚风吹在脸上，凉意微拂，许原野感觉后劲上来了，把衬衫扣子又解开一颗，蹭些凉意。 电梯到了五楼，许原野走出去，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客厅灯光昏黄，浴室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里面洗澡。 好像是知道许原野不在，里面的欢快的歌声还挺放肆的。 许原野好笑地摇了摇头，把鞋换下，穿着棉拖走到阳台，从口袋里摸出烟。 时间过得挺快的，春去秋来，很快又是一年了。 许原野想了想大学毕业以后发生的这些事情，目光微暗。 九月份还看见大学室友在朋友圈哭嚎被压榨得有多惨，一个月工资又是多么可怜，现在却已经没声了。被社会磋磨的学生们也慢慢地没了棱角，融入了这汪洋大海里。 烟头泛着一点红光，许原野脑海中一边想着情节，一边飞快地掠过着一些不相干的东西，连浴室中的水声什么时候停止的都没发现。 他听见阳台门拉响的声音，回头去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举着小裤衩僵在那的于星衍。 于星衍头上罩着一匹大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害怕浴巾滑落，于星衍看路的角度都很清奇，斜歪着身子一只手举着裤衩，一只手去开阳台门。 开到半路，看见了穿着黑衬衫黑裤子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许原野，整个人都愣住了。 许原野叼着烟，看了眼姿势别扭的于星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走上前，把于星衍头上的浴巾取了下来。 男生的头发湿漉漉的，被一阵乱擦过后，四处翘起，贴在脸颊上的几缕和那白皙的肌肤相映衬，显得夜色下的于星衍更加唇红齿白，面色如玉。 许原野一只手臂弯挂着于星衍的毛巾，一只手夹着烟，徐徐的烟雾从他嘴里弥漫出来。 他看着于星衍的脸充血变红，这次意识到原来于星衍是来挂短裤的。 “怎么还害羞上了？”许原野把烟按灭在阳台的栏杆上，不让味道熏着于星衍的浴巾，“挂你的，当我不存在。” 于星衍闻言手忙脚乱地把晾衣绳摇了下来，把洗好的短裤挂了上去。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去看许原野手里拿的浴巾。 “原野哥，浴，浴巾。” 叹了口气，许原野前倾身子，把浴巾蒙在了于星衍的头上，然后隔着浴巾揉了揉于星衍的头。 他说：“于星衍小朋友，这么久了还这么害怕我，这让我很挫败啊。” 浴巾下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于星衍感受到自己头发上大手揉搓的动作，咬着自己的唇珠，耳朵红得要滴血了。 他在心里小声地反驳。 不是害怕你。 是喜欢你。 只不过，不敢让你知道。 第三十三章 十七岁 夜色浓稠。 于星衍吹完头发走出浴室，许原野已经从阳台回到了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男人身上的酒味淡淡的，飘到于星衍的鼻子边，于星衍走近几步，在沙发上迟疑地坐了下来。 “原野哥，你喝酒了？”他小声问道。 许原野一边浏览着新闻，一边抬眸去看于星衍。 “是喝了一点，怎么，想喝酒了？”许原野回答道。 于星衍赶紧摆手拒绝：“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只觉得小孩的心里事都摆在脸上，那副犹豫踌躇的样子一看就是想问什么，但是却不敢问。 “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他把手机按灭，放在茶几上，微微前倾身子，做出倾听的姿态。 于星衍纠结地绞着手指，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道：“原野哥，你高中是不是也在六中读的啊……”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要问这个。 许原野双眸含笑看着他，说道：“是啊，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呢。” 于星衍得到了来自许原野的肯定答案，嗫嚅了一下唇瓣，心中埋得更深的疑问却不敢问出口了。 许原野今天喝了点酒，酒意上头，心情也不错，随口就和于星衍聊起了天。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漂移板？猜猜看，六中第一个玩漂移板的人是谁。” “是……原野哥你？”男人语气中明晃晃的暗示于星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许原野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嗯”了一声。 “不过我那个时候可没有想着弄什么社团，校长害怕玩这个东西出事，只不过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于星衍难得听许原野话这么多，心里有点激动，他搜肠刮肚地接话茬，说道：“现在也不给弄漂移板社团，是我们一个学长以公谋私弄了间活动室，我们平时在学校里也是和地下组织一样的！” 许原野嗤笑，问：“哪个学长？” 于星衍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许原野脸上的表情，道：“一个叫做许原景的学长，和原野哥你的名字很像呢……” 许原野就知道是这小子，不过听于星衍的口气，并不知道许原景就是他弟弟。 这也正常，如果他是许原景，肯定也不喜欢同学老师们总是念叨自己曾经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的哥哥，小孩子嘛，都是这么别扭的。 许原野善解人意地帮许原景圆谎，道：“是挺像的，不知道这位学弟有没有我这么帅啊？” 于星衍没从许原野的脸上看出来分毫不自然。 他心里关于许原景和许原野的疑惑彻底打消了，喜欢的不是同学的哥哥这件事让他轻松了些许。 他绽开一个甜甜的笑，蹭到了许原野旁边。 “原野哥，我看了你在新年音乐晚会上拉小提琴的视频，太厉害了吧！” 许原野听到这个，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六年前的视频都能被翻出来？ 低下头，蹭到他旁边的于星衍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纯粹的、干净的，带了点崇拜的。 就算是铁石心肠如许原野，都被这种炙热的目光熨帖的通体舒畅。 “好久没拉了，有机会拉给你听听。”他这样哄道。 果不其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小孩刚吹完松软蓬松的发丝开心地都跳跃了起来，于星衍像小鸡啄米般疯狂点着头，身上全是喜悦的气息。 “真的吗！！我超期待的，谢谢原野哥!” 许原野看见于星衍的笑得用力，脸上的肉鼓鼓的，眼睛下有两个小笑涡，看起来很可爱。 白净光滑的脸颊看起来手感很好。 这样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掠过，男人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于星衍的脸颊上。 手指微拢，轻轻捏了捏那软糯Q弹的脸蛋。 于星衍感觉到许原野手指的温度，脸上的笑容便凝滞住了。 男人捏了捏他的脸，手指间还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低着头看他，眼眸里三分笑意，三分纵容。 “我骗你干嘛，小傻子。” 他说道。 - 嘉城的天气变幻突然，入秋凉意刚过，暖气流又重新登场。十一月过了一个星期，温度重新攀爬上了二十五度，嘉城六中的同学们只好再次换上了短袖短裤，班级里的空调也开始运转了起来。 于星衍的生日在十一月十二日，光棍节的后一天，非常好记。 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准备生日派对的事宜了，但是今年却不一样。 不提他离家出走，把于豪强拉黑的事情，就说来了六中，班里的人至今没熟起来，搞生日派对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于星衍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许原野身上。 比起搞生日派对，他更苦恼的是怎么让许原野知道他要生日了。 这次生日恰好在星期六，于星衍盘算着和许原野独处一天，把王小川叶铮还有周叶的邀请全部推掉，让他们送个祝福就可以了。 王小川听闻于星衍不想和他们出去玩，有点蔫儿吧唧的。 “衍哥，真的不去轰趴馆啊，我可是提前半个月就找好了地方。” 于星衍冷漠地拒绝他：“不去。” “为什么啊！！衍哥，你最近怎么这么无欲无求的样子！”王小川习惯了每年生日都热热闹闹的，被拒绝以后伤心极了。 叶铮掐他一把，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忘了前几次出去玩的事情了？” 两次都遇到周钺，发生的事还一次比一次劲爆。 在叶铮看来，于星衍明显就是不想给自己再遇到周钺的机会。 王小川听叶铮这么说，倒是能够理解了，他只好唉声叹气地缩回了头——上次期中考后，王小川如愿考进了前二十，选择了于星衍后桌的位置，可以趴在座位上和朋友聊天了。 叶铮和王小川替于星衍的反常找借口，于星衍自己却早就把周钺抛到了不知道哪个爪哇国去。 自从那晚在酒吧被周钺一句话醍醐灌顶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许原野，于星衍就很刻意地让自己不要去想关于周钺的任何事情。 如果他没有喜欢的人，估计他会理直气壮地去找周钺说清楚，告诉他自己不是同性恋，也不喜欢他。 可是此刻，于星衍却有些心虚难掩。 他害怕周钺看出些什么来，或者说，他害怕任何人看出一丝端倪。 他只想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好好的，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待在许原野的旁边。 这是于星衍第一次瞒着所有人，自己独享一个秘密，他忐忑、不安，但是又难免觉得害羞和甜蜜。 打开自己无人知道的乱码小号，于星衍悄悄地发了一条微博。 用户8u7019707y：生日（0/1） 他偷偷地在微博上记录这些天他策划的一些接近许原野的行动，写下他的复杂却不敢言表的心情。 也许暗恋就是有让人变得不同寻常的魔力，以往对写日记不屑一顾的于星衍，此刻也开始巴巴地一字一句描绘自己的喜欢了。 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记录下的微博，于星衍觉得心里又酸又甜。 他把手机收起来，整理心神，专心听课。 他打听过了，许原野在学校里成绩一直是第一名，从未跌下过神坛，最后以省文科前十考取了北城大学——虽然他已经是四年以前的神话了，在还记得他的老师嘴里，依旧是得意骄傲的学生。 他也不能落后。 于星衍感觉自己踩在许原野的曾经的脚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那个人的背影站在道路尽头，巍峨高大。 下课后，崔依依发消息让他们去活动室，说是要给于星衍送生日礼物。 王小川和叶铮也给于星衍准备好了，一起放在活动室里。 于星衍虽然心里记挂着许原野，但是被朋友重视的感觉也很好，在王小川和叶铮的推搡下，他嘴边挂着笑，难得的在校园里露出了笑容。 看见最近一直精神恍惚的于星衍放晴了，王小川和叶铮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于星衍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走到活动室门口，几人推开门，被洒了一身礼花。 崔依依还有几个乐队成员站在门后，手里拿着礼花筒，看着变成礼花人的三人，笑得放肆猖狂。 “操，阿呆，你买的是什么破礼花筒，这是生化武器吧！”崔依依笑骂道。 “啊啊啊我也不知道这个分量这么大啊！”阿呆尴尬地直挠脖子。 于星衍把脸颊上的礼花拨开，社团活动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造一新，挂了生日快乐的横幅，气球飘在空中，桌上还摆着蛋糕，看起来挺隆重的。 崔依依笑着把送的生日皇冠给于星衍戴上，道：“小星星，我提前给你过个生日！” 于星衍很喜欢崔依依，这种喜欢是对着姐姐的喜欢。崔依依照顾他，不像周钺那样谋求什么，于星衍知道这种好很难得，他朝崔依依笑弯了眼，点了点头。 “谢谢依依姐。” 崔依依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道：“谢什么，这是我们漂移板社的传统。” 大家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许愿、吃蛋糕……不知道是谁开了奶油大战的头，很快活动室里就乱作了一团。 于星衍作为寿星公，脸上也被抹了好几道奶油，崔依依还很恶趣味的在他鼻尖上点了一坨，让于星衍看起来像是偷吃了蛋糕的小猫。 活动结束，崔依依拿出拍立得，叫人给他们照相。 七八个人站在一起，你搂我我搂你，崔依依大大咧咧地搂住于星衍的肩膀，女生眉目英气漂亮，搂着的男孩清秀可爱，看起来倒真的很像一对姐弟。 崔依依不嫌费相纸，各种姿势动作拍了人头数量，一人分了一张。 于星衍把相纸小心放好，去厕所把脸洗干净，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正在等他的崔依依。 崔依依走过来，脸上笑意残存，语气却很认真。 “星星，周钺没再骚扰你吧？” 于星衍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依依姐，没有的。” 崔依依皱起眉，道：“上次是我没顾好你，你不要在意周钺，他玩心太重，见色起意的时候太多了，你不要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于星衍享受着崔依依的关心，心里暖洋洋的，他甚至觉得自己高中比之前幸运。 不仅遇到了对他好的许原野，还遇到了对他好的崔依依。 看见他乖巧的笑，崔依依也绷不住脸了，把礼物塞到他手上，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开窍。” 于星衍接过礼物，在心里暗自得意。 连崔依依都没有看出来，他装得很好嘛。 回家之前，于星衍把拍立得相纸举起来，对着一片灿烂夕阳的天空拍了一张。 一分钟后，于星衍的朋友圈久违地出现了一条新的动态。 YXY：希望明年今天的夕阳和今天的一样漂亮。 下面，是他们的拍立得合照，被挖得七零八落的蛋糕放在中间，于星衍笑得眼睛弯弯，头上戴着生日皇冠。 很快，就有不少人点赞，陌生的也好，熟悉的也好，都在评论里附和着祝他生日快乐。 于星衍没有把生日昭告天下的习惯，所以大家并不知道他的生日其实是明天。 于星衍靠在栏杆上，耐心地等待着，他想要的那个头像出现。 他等啊，等啊……他回到教室，收拾完书包，直到走出校园，踏上返回嘉城新苑的路途的时候，新消息那里才出现了许原野的身影。 男人给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留了一条评论。 X-Y：生日快乐啊，小朋友。 于星衍看着那条评论，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 他踩上漂移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嘉城新苑。 他想要告诉他，明天才是他的生日，还想问他，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他想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专门把这一天空了出来，就是因为想要和你一起过一个生日？ 不知道也没关系。 于星衍书包里装着朋友们送的礼物，闻着混杂着食物气息的晚风，脸上的笑意明亮。 因为他明天就十七岁了，而十七岁的于星衍会比十六岁的于星衍更加好。 第三十四章 爱之悲 二零一六年的十一月十一号，是很多人生命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这一天各大电商平台爆仓，又一年销量新纪录在这一天达成。人们各自在这一天里奔忙，时间的洪流滚滚碾过，欢喜离愁照常发生。 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无家可归在街头流浪的乞者，也有如同于星衍这般，迫不及待想要奔向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的人。 六点钟于星衍怀揣着激动和期待回到嘉城新苑，迎接他的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客厅的灯光是暖色的，吊着水晶挂坠的罩灯把屋子照得温馨又精致，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一切都那样让人安心。 于星衍扶着墙壁，把鞋子换下，探头往厨房看去。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穿着围裙的许原野站在厨房的流理台旁，看见他，回头对他打了个招呼。 “小寿星回来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于星衍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对他点了点头。 今天的饭菜好像比往日更加丰盛一些。 于星衍自觉地去洗过手，坐到餐桌前，看着桌上那些他爱吃的菜，心里甜得仿佛被蜜糖浸过。 被自己喜欢的人放在心上，这种感觉让他很开心。虽然明白，也许对于许原野来说，可能记住他喜欢吃什么菜只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但是于星衍依旧因为这点微小的在意而心潮澎湃。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回想起两个多月以前，刚刚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尚且还对这个室友有诸多埋怨，但是现在，他却无比感谢周叶能为他找到这样一个合租室友。 许原野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看见于星衍正坐在餐桌前发呆，杏仁眼微垂，长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拉出了纤细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菜放下，许原野伸手在于星衍的耳边打了个响指。 被响指吓一跳的于星衍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眼里还有未遮掩好的一些喜悦和甜蜜，看着他的时候，黑白分明的双眸水润好看，许原野被这样的目光弄得一怔，男人难得迟疑地放下了手，仔细地打量了于星衍一圈。 十七岁的男生，好像能窥见一些日后的影子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尖尖的下巴，削瘦的肩，少年感十足。细碎的黑发垂在颊旁，面色如玉，双唇红润，仿佛一朵带露微绽的杏花。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对自己抿嘴笑了，男生脸上的两个小笑涡浅浅，让他看起来更加娇憨可爱。 许原野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词来形容面前的这个小朋友——美色逼人。 纵使比他小了那么多岁，那张青春漂亮的脸蛋依然是无敌的凭证，让许原野时不时就会忘记于星衍的年龄和身份。 许原野干咳了一声，把围裙脱下挂在厨房门后，拖开于星衍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脑海里闪过不知道多少凌乱的思绪，都被他一一掩盖过去。 开口的时候，他又是那个淡定风云不惊的许原野了。 “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你要过生日了？” 说出口的话，在这样温馨的氛围里也沾染上了一丝暧昧的色彩。 于星衍忍住心中的燥意，强撑着自然的模样，对许原野解释道：“其实我明天才是我生日，只不过今天提前和同学们一起过而已。” 许原野何等的敏锐，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星衍的不自然。 明明生日在星期六，本可以和同学们出去玩过生日，却要提前到上学的时间在学校里庆祝，许原野嚼了嚼这其中的意味，总觉得于星衍肯定瞒了些什么。 但是天大地大寿星最大，许原野没有深入探究，想让于星衍好好过完这个生日。 就着校园里的轶事，两个人吃了会儿饭，于星衍忽然抬起了头来。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是依仗着马上过生日，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 “原野哥，我能喝点酒吗？” …… 许原野动筷子的手滞在空中一秒，他目光微暗，看向那个期待地看着他的男生。 到底没说什么，许原野点了点头，起身去酒柜里拿了一瓶葡萄酒。 他说：“马上就过生日了，开瓶好一点的酒庆祝一下。” 于星衍在家喝过红酒，说句实话，他不是很喜欢那种涩涩的味道，但是他的目的是要让自己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所以只要是酒就可以。 嘉城新苑的酒柜和杯子都是原颜女士置办的，法国定制的高级货，高脚杯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粼粼的亮光，红酒入杯，液体晃荡，端在许原野的手上，有种让于星衍不自觉屏住呼吸的美感。 许原野俯身把酒放在于星衍的面前。 小碎花的餐桌布上，高脚杯里波光荡漾，于星衍从酒杯的反射里看见了自己紧张的眼眸，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醇厚的红酒顺着喉管入肠，回甘微涩，于星衍不懂喝酒，又要去抿。 许原野看他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祝于星衍小朋友十七岁生日快乐。”他说。 于星衍懵懵地拿着酒杯，脸上发烫。 他下意识地道谢：“谢谢原野哥。” 许原野提醒他：“慢慢喝，不要那么急。” 于星衍点头，乖巧地举着杯子，抬起头又是一口。 他喝得很急，很快那小半杯红酒都要见底了。 于星衍对自己的酒量不清楚，许原野可是清楚得很这个小朋友到底几斤几两，喝一罐啤酒都能晕乎乎的人，这样喝红酒，不喝醉了才奇怪。 他伸手去制止于星衍喝酒的动作，手刚放到于星衍酒杯上，男生便又凑近了，想要再喝一口。 灯光昏黄，于星衍嘴唇擦过那宽大的手掌，男生眼尾因为酒意飘上了红，看起来缱绻又暧昧。 他看着许原野的杏仁眼懵懂又专注，这让许原野好像被火燎了一般快速地收回了手，但是那唇瓣擦过的柔软触感却还未褪，许原野看着这样无知又诱人的于星衍，摁了摁自己的食指关节，咔哒一声响。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能晕得这么快，在他的计划里，本该是他借酒把明天邀请许原野和他出去玩的事情说出口，但是好像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酒壮怂人胆不是虚言，于星衍舔了舔唇瓣，喝了酒以后愈发红艳的双唇间小舌头探出，扫过一口小白牙，又缩了回去。 他看着目光暗沉的许原野，好像没有感觉出来男人此刻的危险，笑嘻嘻地要给自己加酒。 许原野坐在他的对面，把于星衍探头探脑想要去拿酒瓶的动作制止住，开玩笑，这样喝完了一杯，还能让他再喝不成。 于星衍的少爷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男生被制止以后愈发倔强，够不到酒瓶，便伸手去够许原野的酒杯。 许原野蹙着眉，男生修长皙白的手指扒着他的手臂，让他有些动弹不得。 酒杯被于星衍拿到手，于星衍此刻已经完全放纵了自己，他举起杯子就要往自己的嘴边送。 操——许原野心头暗骂一声，把于星衍拿着酒杯的手腕握住，强硬地从于星衍手中夺走了杯子。 此刻，于星衍已经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许原野的身上。 男生身上淡淡的牛奶沐浴乳的香味扑鼻，许原野手里那截仿佛能捏碎的纤细手腕伶仃脆弱，白衬衫开了两颗扣子，许原野看见于星衍好看的锁骨，灯光洒在上面，光泽莹润。 呼吸粗重了几分，许原野到底是男人，不可能任由于星衍这样趴在他身上，他拿起另一只酒杯，站了起来。 于星衍大脑昏沉难受，但是混沌的意识尚存，他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也知道这样做好像过火了，但是他却不想抑制自己。 他四肢酸软，许原野站起来，他没有劲儿扒在他的身上，便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坐在地上，无不可怜地巴巴地瞅着许原野。 在勾人这方面，快要十七岁的他好像无师自通。 许原野把酒杯洗好束之高阁，走出来看见的就是于星衍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这一幕。 许原野好久没有这么困扰过了。他的朋友们酒量都不错，就算是喝醉了也无需他的善后，唯独这个小朋友，在他面前醉的这么坦荡迅速，还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样子，叫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无奈地蹲**，许原野和双眸湿漉漉的于星衍对视，却被于星衍揪住了衣角。 男生白皙的手指揪着他的灰色针织衫衣角，指尖泛着粉意，脸颊也涂着一坨红晕，就连脖子上也蔓延开来了。 莫名的，许原野心里忽然想到，雨打杏花，娇嫩多情。 于星衍凑近揪着许原野的衣角凑近他，声音小小的，带了浓重的醉意，吐字模糊，更像是嘟囔。 “原野哥，我的生日礼物呢……” 喝成这样还不忘讨生日礼物，真的是小孩子脾气。 许原野好笑地把于星衍的手从自己的衣角抽开，于星衍却不依不饶地又拉了回去。 算了，许原野摇了摇头，不管于星衍的小动作了。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对着这个看起来醉了的少年是多么的有耐心。 许原野声音微哑，也像于星衍一样放低了声音，问道：“我才知道你生日，怎么给你准备礼物？” 可惜讲道理对于现在的于星衍来说全然行不通，他拽着许原野的衣角，坐在地板上不肯挪窝。 “那，那你就拉小提琴给我听！”语气还有点凶，说话的时候鼻子微微耸起，像是某种龇牙咧嘴的小动物。 许原野没想到上次哄于星衍的话于星衍记得这么清楚。 他愣了愣，又失笑。 “那你站起来，不许坐在地板上了。” 于星衍晃晃荡荡地站起来了，看起来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许原野虚虚地扶着他，把他带到了阳台吹风。 “想听琴就站在这儿，不许动。”他命令道。 于星衍用力地点头，四指并拢放在额头边，做发誓状。 许原野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被逗的还是因为此刻的于星衍太过于赏心悦目，居然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翘起的嘴角一直都没下去过。 他回房间把琴盒打开，把小提琴和弓拿出来，走到了阳台。 发誓过的于星衍果然乖乖地站在刚刚的位置上，小脸红扑扑的，阳台风有点大，把他的发丝吹起。 其实于星衍的酒意被风吹散了几分。 他的清醒神智已经找回了些许，可是紧接着，于星衍的大脑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激动和喜悦侵袭了，就算是清醒了些，于星衍也决定要把这个醉演到底。 为了看许原野拉小提琴，他发挥了平生两百分的演技，憨憨地朝许原野傻笑。 许原野把小提琴架在下颌边，和平日里懒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同，此刻的他面色沉稳了很多，背脊挺得笔直，好像就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一样。 “想听什么？”许原野问道。 问完以后，许原野才反应过来于星衍是喝醉了的，问了也是白问。 小提琴是他闲暇时解压的手段之一，虽然很久没有正式演出过了，但是私底下倒也没有中断拉琴。 晚风沉醉，树叶簌簌作响，不远处的居民楼里也有人在练钢琴，楼下小孩喧闹嬉笑的声音不断，许原野唯一的观众目光灼灼，许原野对上他的目光，从里面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期待和兴奋。 意识到于星衍也许不像表现出来那么醉，许原野在心里笑骂了一句小骗子。 他闭上眼，手臂抬起，把弓放在弦上，过了两秒，悠扬的乐声响起。 于星衍呆呆地看着站在他面前拉琴的许原野，小提琴音质很好，丰满、动听，随着风声往外飘，轻盈又说不出的深情。 男人的五官在夜色下深邃英俊，轻阖的双眼笼在阴影里，锋利的下颌线和小提琴圆润的弧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而低沉时而高昂的琴声如同倾泻的水流，而许原野站在他的面前，离得那样近，又那样远。 于星衍双唇微启，他手指蜷缩成拳，指甲掐进了肉里，隐隐作痛。 这首曲子好像黄昏时分的夕阳，又像月色下的湖泊，飞鸟来往于天空下，在湖面上轻点，瀑布撞击在石头上，水花四溅。云和夕阳相遇，飞鸟和湖泊相遇……可是它们的相遇都那样转瞬即逝。 他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点悲伤。 心里的某一块被撬动了一下，酸软难忍。 他看着这样拉琴的许原野，仿佛注视着光。光芒刺眼，许原野站在高台上，梦里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他仰视着许原野，无论他们离得有多近，他都触碰不到他。 于星衍心口被小石锤不停击打，他一时委屈，一时又茫然难过。 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许原野放下琴，沉默地看向那个脸上沾满泪痕的小朋友。 走近一步，指腹有薄茧的手轻轻掠过于星衍的脸颊。 “怎么还哭了？” 于星衍抬起头，忘记了自己要装醉，吐字清晰地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许原野手上沾着于星衍的眼泪，他比于星衍高了一个多头，把于星衍脸上的怅惘和委屈全数收入了眼底。 “《Liebesleid》，中文译为《爱之悲》。” 于星衍的泪珠掉下的时候，他下意识伸手去擦，却和许原野的手撞在了一起。 这时候，于星衍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露了馅。 此刻，暴露在许原野面前的他是清醒的，赤裸裸的，仿佛剖开了两半放在许原野的面前，他在许原野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于星衍心头一瞬间涌上了无数慌乱失措，他害怕许原野看破他的心思，第一反应就是低头。 谁知道，男人的手却扬起，摸了摸他的头。 许原野的眼神平静而包容，看着他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放纵。 于星衍听到他的声音，那样好听，对他再次说道： “于星衍，十七岁生日快乐。” 第三十五章 游乐园 于星衍睡醒一觉，天蒙蒙亮。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捂了捂针扎般疼的后脑勺，于星衍嘶了一声，昨晚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他昨夜里喝了酒又在阳台吹风，听完许原野拉小提琴，人便有些晕乎，许原野怕他生病，赶他去洗澡睡觉，竟然生日的零点都没撑过去就在床上睡着了。 昨天晚上没把许原野的眼神咀嚼出什么劲儿来，今天于星衍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好像昨天晚上自己放纵过头了，竟然到最后忘记了收敛，演戏演到尾声演崩了。 慌乱和失措一下子全部涌上了于星衍的心头，到底是刚刚十七岁的小男生，揪着被子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朋友们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堆成了山，周叶昨晚也给他打了许多电话，转账的钱数目可观，想来也有于豪强的一份在里面。 这才早上六点多钟，于星衍一一回复了消息，说自己昨晚睡得早，把周叶转的钱收了，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上次许原野给自己签名留字的那本书，翻开扉页，看着那句“好好吃饭，快点长大”又忍不住傻笑。 闭上眼，昨夜许原野在他面前拉小提琴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那悠扬的乐声隐隐飘散，于星衍把耳机插上，在音乐软件里找到了《爱之悲》，靠着枕头听着小提琴曲，竟然又睡着了。 再睁眼，天光大亮，已经是八点多。 按着许原野一贯的作息时间，现在应该已经起床了。 于星衍把耳机摘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许原野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 他害怕许原野和他提起昨晚的事情，脚步急促地蹿去了洗手间刷牙洗脸，在心里想了许多借口，等着应付等下许原野探究的目光。 谁知道坐到餐桌前，许原野为他摆上一份吐司和煎鸡蛋，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他。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餐。 昨天晚上灌自己酒，于星衍的目的本来是借着酒意邀请许原野今天和自己出去玩的，可惜昨天胆大妄为，直接说了更过分的要求，于星衍现在也不好开口再要求其他了——生日礼物都送过了，他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借口。 许原野看着啃完吐司，正襟危坐一副乖宝宝模样的于星衍，在心里叹了口气。 于星衍脸嫩，十七岁的年纪，看起来青葱水灵，许原野看着他，只觉得比许原景还要小上许多。更别提那时不时惹点麻烦，又娇气的性子，也没有一点成熟模样。 纵使是以前许原景初中的时候，看起来都比于星衍做事情稳重一些。 许原野想起昨晚于星衍眼里的依赖和仰慕，心里一会儿觉得受用，一会儿又觉得有些烦恼。 自己也没有这么招小孩吧？ 他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也和许蒋山闹过一通——当然，是许蒋山单方面闹腾的，那时候许原景深夜跑过来找他，也是喝得醉醺醺的，红着一双眼睛，憋了半天不肯说话，最后抛下一句“哥，我支持你！”，然后又火烧屁股地跑走了。 现在想起来，许原景那时候就算还和他闹别扭，私底下也是把自己当榜样学习的。 许原野看出来了于星衍一点小心思，在他眼里，这点小心思算不得什么。于星衍的家庭情况周叶和他也算是全盘托出了，缺少父爱母爱的小男孩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崇拜能够依靠的，他只不过是在这个时候恰好出现，又照顾了他一点，只要年纪大了，看见的事情多了，这点小心思也会随风而逝。 无论是崇拜也好、恋慕也好、依赖也罢，放在于星衍的身上，好像也不是很出奇。 有一个时常把哥哥放在嘴边的许原景珠玉在前，许原野对于于星衍昨晚的撒娇和憧憬接受良好。 许原野自己经历的事情太多，见过的人太多，知道哪种眼神是**，于星衍却还不懂这些。倒是像白纸一样的于星衍，因为这两个月的同住被涂抹上了一点他的色彩，许原野觉得自己得负责任。 虽然许原野在心里分析了这许多，但是谁能说不是因为于星衍长得对他胃口，漂亮清秀，也会撒娇，这才让许原野纵容忍耐。 如果换做是一个亲戚家小霸王模样的混不吝，别说是拉小提琴了，估计连口饭都不会让人吃。 看着于星衍忐忑不安的样子，许原野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见敲桌子的声音，于星衍吓了一跳。 他以为许原野要升堂审他了，一时之间脑海中闪过了五六七八种卷包袱走人的凄惨样子，下意识便摆出了一副苦兮兮可怜样，嘴唇咬着，眼里满是不安。 谁知道许原野根本没把他的心思往单纯的“喜欢”上去想，给他直接拔高了精神高度，把他那依赖仰慕的眼神归到更加复杂的亲情层面去了。 少年人的情窦初开，在许原野这老木头眼里，不过湖面上的一点涟漪罢了。 许原野想，权当是白捡了个弟弟。虽然会惹麻烦了点，也娇气了点，但是也算是一种乐趣。 昨夜酒意朦胧，气氛暧昧间惊鸿一瞥的惊艳，在许原野的心里早就被押下。他与于星衍不同，小孩子会把心动的一刹当成头等大事，像许原野这样看多了漂亮美人的老油条，早就能分得清什么是“美色惑人”，什么是“爱情”，于星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最多也就惑人个两秒，真要许原野现在去看，还是一团孩子气。 于星衍却全然不知这些，还以为自己暴露了，竖着耳朵等待审判。 结果狠厉的话没听到，倒是等来了许原野的一句问话。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 于星衍嚅了嚅唇，没想到许原野这样温言细语。 他就像等着斩首的犯人突然被释放了，有点茫然，呆呆地回答道：“没什么安排……” 许原野此刻却对着于星衍的心境却不像之前了。 之前他只把于星衍当做同住的小朋友，有趣可爱，但是现在于星衍既然依赖他仰慕他，他也难得不嫌麻烦，愿意宠一宠这个捡回来的便宜弟弟。 这看起来好像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只有熟悉许原野的人知道，这很难得。 许原野轻易不和人交心，也不喜欢麻烦。能让他宠着、纵着，那已经是天大的难事了，许原景小时候和许原野闹别扭，许原野都没有哄过他一回。 如果要发小李颐来看，估计也只有四个大字送给许原野——“色令智昏”。 许原野看了眼手机，脑海中过了几个地方，又问道：“想去哪玩？” 于星衍真的懵透了。 他好像被大奖砸在了头上，喜悦的情绪都咂摸不出味道，只觉得不可置信。 许原野是个多宅的人这些天他很清楚，平常在家里写稿子看书，没有正事不出门，现在却主动问他想去哪里玩？ 他脑子里一片泥泞，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地方，随便说了一个“游乐园”出口，说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这答案好像有点太幼稚。 可是许原野却笑了。 男人狭长的眼笑起来眼尾便缱绻三分，平日里严肃斯文的面孔，这下也有了风流的样子。 “就知道你想去这种地方玩。” …… 于星衍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明明是长大了一岁，在许原野眼睛里却跟逆生长了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整顿了一番，跟着许原野打了车，就往嘉城欢乐谷去。 坐在出租车上，司机还调侃许原野，是不是带弟弟出来玩，许原野懒懒地应声说是，于星衍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变成了弟弟了。 他心口酸软，一时之间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 弟弟比起萍水相逢的小朋友，当然是亲密了太多。 十七岁的生日这天，于星衍过得恍惚。 嘉城欢乐谷建在山上，又大又气派，不少邻市的人都会来嘉城欢乐谷玩。 星期六，自然是少不了人，偌大的游乐园里摩肩擦踵，每个项目都要排长龙，于星衍跟在许原野的身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之前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好”是怎么样。 许原野之前照顾他，可能只是顺手的一两分，如今认真了，便把于星衍哄得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 男人看起来对事事都不上心，在生活里也没有多么优待自己，但是照顾起人来，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一边说着自己穷，一边阔绰地买了两张快速通行证，别人眼巴巴排队的时候，于星衍被许原野领着轻松地玩乐。 游乐园里那些爆米花、棉花糖，周边玩具，买起来也是不手软，逛了没多久，于星衍头上便多了一对毛绒绒的猫耳朵，看起来可爱又俏皮。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那张精致脸蛋，顶着一对猫耳朵，确实是赏心悦目。 他可从没在许原景那小子身上试验过这种东西，倒是于星衍满足了一把他的恶趣味。 偏偏于星衍还乖乖地任他打量，一边舔着棉花糖一边走，猫耳朵上缀着的两个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道多么吸引人的眼球。 许原野站在于星衍旁边，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些路人窥探的目光，他目光扫过于星衍的一截白皙脖颈，一个念头快速地从脑海中飘过——这小子如果长大个五六岁，估计也是个妖孽。 “未来的妖孽”于星衍小朋友别的不知道，察言观色可能小有心得，看出来许原野喜欢他戴着猫耳朵卖萌装乖，便时不时伸出小舌头舔舔棉花糖，摇头晃脑，可惜发出的电波和许原野没对上号，一个人脑海中想着勾引，另一个却担心着未来被祸害的小姑娘，不知道算不算媚眼抛给瞎子看。 在游乐园逛了一整天，坐完了过山车，闯完了鬼屋，于星衍到底是少年心性，玩了一整天，心头压着的担子也就放松了。 夜幕降临，嘉城欢乐谷里霓虹灯炫目，七点钟烟花秀，许多人已经开始找合适的位置看烟花了。 许原野来之前看了攻略，早早带着于星衍来到了旋转木马前。 两层高的旋转木马漂亮精致得像童话里描述的那般，转动起来灯光闪烁，恍如彩带般的光束四散，欢快的音乐烘托着氛围，到处都是牵手拥抱的小情侣，许原野和于星衍站在旋转木马前，倒是有些显眼。 玩了一整天，于星衍出了一身汗，发丝黏在额头边，若换做别人，肯定显得狼狈，但是这样子的于星衍也还是好看的。 璀璨的灯光下，于星衍的脸蛋看起来剔透如玉，睫毛纤长，杏眼里全是笑意，脑袋上的猫耳朵头箍有几分歪了。 许原野在小摊上买了一个双球的冰激凌，递给热得直扇风的于星衍，于星衍接过，亲昵地朝许原野笑。 许原野这也是头一回带小孩出来玩，自觉非常成功，身上的疲惫仿佛都被这个笑融化了。 他脑海中又涌现出了些情节，感觉那个因为于星衍而诞生的角色可以再丰富一些、戏份再重一些。 过了一会儿，来旋转木马这块的游人越来越多，好位置都被提前占了，于星衍和许原野站在最前面，旋转木马前面没有遮挡，能把山上干净的天幕看得清清楚楚。 七点钟声响起，欢乐谷仿古堡的尖塔上绽开了第一朵烟花。 灿烂的花火在天际接连炸开，色彩斑斓，瑰丽魄人，喧嚣声众，游乐园里的音乐也换成了应和烟花的协奏曲，游人们仰起头看着天际璀璨怒放的火花，纷纷拍照录像留念。 于星衍的脑袋被这或紫或蓝变幻的烟火光色照得明明暗暗，许原野许久未出来放松了，现在站在游乐园里感受着热闹的氛围，一时之间也觉得轻松许多。 他双眸含着笑意想去看于星衍，于星衍正在仰头看烟花，侧脸也雕琢得恰到好处，卷翘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像个洋娃娃，那睫毛上盛着烟花的余烬的星点，就像落着光。 好像是感受到了他在看自己，于星衍转过了头。 那双清澈的杏仁眼里烟花的影子消散，随着视线偏移而映上去的，是许原野的影子。 许原野看见于星衍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两座桥，两个小笑涡里光泽流转。 于星衍举着冰激凌，声音乖巧软糯。 他笑得那样灿烂，说：“原野哥，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许原野有些愣住，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微微干涩。 于星衍又垂下眼眸，道：“原野哥，以后我要是有难过的事情，能来找你吗？” 许原野被他这小孩子作态打了岔，忘记了刚刚一瞬间的悸动，他点头道：“当然，把我当成哥哥就好。” 听到许原野的话，于星衍又笑了起来。 火树银花不夜天，灯光绚烂，花火点点。 许原野内心的悸动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想起于星衍朋友圈发的照片，鼻子上好像被点了一点奶油，于是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在于星衍的冰激凌上掠过一点，点在了男生的鼻尖。 柔嫩细滑的肌肤相触，那点白色的冰激凌粘在于星衍的鼻尖，男生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仰慕和依赖。 许原野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之间心如擂鼓。 偏偏叫他哥哥的少年鼓着脸，也从冰激凌上抹了一坨，踮着脚尖去够许原野的脸。 许原野看他自然亲昵地与自己笑闹，竟然不自觉地纵容地低下了头，任由于星衍把手指点在了脸上。 景点拍摄处的相机咔嚓响起，把这一幕忠诚地记录在了相纸上。 吐出来的相纸落在桌面，上面一高一矮两人，高的英俊挺拔，矮的漂亮精致，鼻尖上都有一点冰激凌，滑稽又温馨。 有风吹过，卷起相纸一角，被工作人员按下。 这风暖和、暧昧，吹过于星衍和许原野的脸颊，吹过了于星衍十七岁的生日，吹过了这个秋天。 第三十六章 龟苓膏 于星衍十七岁的生活和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人们总爱在日子里择一些重要的来纪念，仿佛跨过了这些纪念日，就能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但是实际上生日也好，新年也罢，也不过就是人生中普通无奇的一天而已。 无论在游乐园里怎样开心，于星衍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到了工作日，也得回归平淡的学习生活中去。 上完一堂漫长拖拉的政治课，于星衍转着笔坐在座位上，望着黑板，有一种不真切的抽离感。他的生活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校园里，一半则在许原野身上，两者跨越太大，让他很难融合起来。 星期一，嘉城六中日光融融，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上的好光景。 高一年级的学生们最热闹，下了课便撒丫子出去玩，叶铮转头去和于星衍聊天，觉得于星衍好像比起之前正常了些，看起来没那么恍惚了。 “衍哥，中午新赛季冲分啊，你这些天都不和我们打排位，老是匹到一些白痴路人。”叶铮去邀于星衍打游戏。 于星衍自知自己这些天忽略了朋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中午三排走起。” 王小川在他背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这么久不和我一起玩，衍哥都背着我们有小秘密了，呜呜呜。” 于星衍转身就去掐王小川，骂道：“秘密个头秘密，滚蛋滚蛋！” 王小川嬉笑着躲开他的动作，他虽然胖了点，但是着实是个灵活的小胖子，身姿敏捷地在后桌的方寸之地里闪躲，竟然也没让于星衍掐着。 叶铮看着熟悉的一幕，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于星衍好歹没一直那样陷在奇怪的自闭状态里，是个正常人了。 不少人从朋友圈知道了于星衍过生日，一早上来了几拨人给于星衍补生日祝福，有的还备了礼物。于星衍在王小川艳羡的目光里收下礼物，到不觉得多开心，只觉得烦恼——以后人家过生日还得回礼，麻烦死了。 歌手大赛的热度到底是随着时间消散了下去，如今来班门口堵于星衍的女生也变少了，前头那么多人吃了闭门羹，估计也知道于星衍对于谈恋爱的态度很强硬。 一上午于星衍的课桌前来来去去不少人，午后放了学，几人一起打王者荣耀的时候还聊起这个，王小川说于星衍朽木不可雕，那么多漂亮姐姐妹妹一个都不理，于星衍只是翻白眼，有那么一个许原野杵在那里，他还真的看不上学校里的任何人。 一边游戏一边八卦，聊着聊着，火倒是从于星衍的身上烧到了叶铮的身上。 王小川对于星衍挤眉弄眼，怪笑道：“衍哥，你是不知道，叶铮好像有情况哦！” 叶铮操作着角色，一张五官端正的脸憋的通红，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于星衍看他这样子，立刻加入了王小川的阴阳怪气阵营：“快说说快说说，哪个女妖精捉了我们叶师傅！” 一提到这个，王小川就笑得打跌，手上的操作都要变形了。 “好像是外联部的美女，十八班的班花！我看见叶铮给人家朋友圈默默点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铮玩的大乔，被王小川气得在他脚底下放了个回城圈圈，把顾着笑的王小川直接满血传回家了。 于星衍打野帮忙抓下，王小川这个AD被传回去了，一时之间被对面的双人组控住砍瓜切菜地杀死，倒是叶铮溜得飞快，在那隔岸观火。显然对面被大乔的骚操作震惊到了，缓缓地在公屏扣了个“？”出来。 于星衍看着灰掉的屏幕，一脚就往叶铮那里踹过去：“公报私仇！叶铮你这个贱人！” 叶铮冷笑：“再提这事儿我这演员当定了！” 三人打打闹闹间，午休的时光也就被消磨了过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班主任有事儿来不了，改成了自习。 王小川兴致勃勃地拉着于星衍要去十八班一窥叶铮心上人的芳容，于星衍到底也有点好奇，犹豫了几秒以后决定要去，谁知道刚准备起身出课室，微信上弹出来了一条消息。 钺：于星衍，今天放学我在六中正门等你。 …… 于星衍的动作一滞，不顾王小川扯着自己，又坐回了座位上。 叶铮本来已经破罐子破摔打算随便他们去看了，没想到于星衍好像又不去了，他有些讶异地撇过头，看见于星衍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衍哥，走啊，再不走上课就来不及了！”王小川催他。 于星衍垂眸又看了消息一遍，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了。” 王小川疑惑：“为啥啊？” 于星衍脑子里有点乱，不知道自己是见还是不见好，他闷闷地抛出了一句话：“周钺来找我了。” 叶铮和王小川听到这话立刻对视了一眼，三个人瞬时安静了，气氛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不远处的高三教学楼，一班班内，老师拖了许久堂才把卷子讲完，也没剩几分钟给大家休息了，同学们揉肩的揉肩趴桌的趴桌，教室里很安静。 许原景在习题软件上搜索一道题目，一边记着笔记，本子上的字劲朗好看，一看就是练过的。 这时崔依依一个微信电话打过来，许原景啧了一声，大有直接把手机丢给蒋寒的冲动。 看了眼一无所知正在专心做题的蒋寒，许原景把手机拿起，转身去了厕所。 掩上隔间门，他接通了崔依依的电话。 “什么事，姐，快说。” 崔依依那边有些吵闹，各种乐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叮叮咚咚的，听不出调子。 “许原景，麻烦你个事，等下下课去正门找下于星衍，周钺在校门口堵他，我怕出事。” 崔依依的声音带了些紧张：“周钺真他妈是个疯子，下午翘课居然过来堵于星衍，我看他这几天不声不响的，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许原景挑了挑眉，不爽地捏了捏手指，怎么又是这个逼。 “他一个人来的吗？”许原野问道。 崔依依消息灵通，语气确定地说：“他是一个人来的，邵子义都没带。” 许原景无语：“那你叫于星衍从后门走不就行了，他让正门见就正门见啊？” “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星衍去见他了怎么办，就让你去盯个梢！算我欠你人情行不行！” 许原景服了：“姐，我可不敢要你的人情，算蒋寒头上吧，啊！” 他不等崔依依骂他，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手机屏幕跳回微信界面，许原景想了想，打算私聊于星衍问问，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被于星衍删掉了。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次莫名其妙的对话，最后他发了个“？”过去，显示的却是“你不是他的好友，请通过好友验证。” 看着这聊天界面，许原景也是生出了几分荒谬之感。 他哥支使他照顾于星衍也就算了，怎么崔依依也来支使他了？ 他看起来这么好支使吗？ 这个疑问盘桓在许原景的脑海中，直到四十分钟后他走出学校大门，都还没缓过神来。 他不是走读生，自然是拿别人的卡出的门，出来的时间尚早，许原景去学校对面的甜品店里要了份清热下火的龟苓膏，坐在窗前吃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 操，他好像真的很好支使。 这不就来了吗？ 这个窗边的位置能把嘉城六中大门口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许原景手机上收到了来自蒋寒一连串“你人呢”的诘问，他懒得回复，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慢慢吃着龟苓膏。 不一会儿，周钺就出现了。 穿着实中校服的男生站在六中门口还挺打眼，好在保安认得实中校服，也没赶人或者多看周钺几眼，只当是来找同学的。 许原景决定吃完这碗龟苓膏要是于星衍没出现就回去，他反正是仁至义尽了，心中的火憋得难受，这种落面子的事情如果不是许原野的吩咐，一百个崔依依都不顶用。 一碗龟苓膏马上就要见底，许原景心上了然，估计于星衍是不会出来了，他闲闲插着口袋起身结账，刚推开甜品店的玻璃门，就看见背着书包的于星衍走了出来。 许原景脚步顿了顿。 怎么，还真的出来了？ 放学时分，嘉城六中门口的人流量说小不小，于星衍和周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起要往街对面走。 许原景立刻转身回去，趁着店员还没收拾桌子，重新坐回了自己刚刚的位置上。 果不其然，两个人奔着离学校最近的一家甜品店来了。 许原景招手叫来店员，把菜单打开遮住脸颊，余光瞄着两个人推开门走进来，挪了挪身子，让店员挡住自己。 于星衍和周钺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很尴尬的样子，在门口的那桌坐下了。 许原景和他们之间隔了半人高的富贵竹，倒是遮住了脸，说话的声音能够清楚的听见。 又点了一份龟苓膏，许原景心情复杂地坐在座位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干出这种听人墙角的事情来。 不知道有一个人在窥探自己，于星衍捏了捏水杯，他看着拿着菜单打算点东西的周钺，阻止了他。 “不用点了，我马上就走。” 周钺停住叫服务员的动作，把菜单合上，放在桌子上，脸色阴郁了下来。 他又看了看于星衍，从包里拿出一份包装好的礼物盒，推到了于星衍面前。 “生日快乐。” 于星衍垂下眼眸，语气平淡道：“谢谢，礼物就不用了。” 周钺脸色暗的能拧出水来，他沉着声道：“于星衍，不至于吧？” 于星衍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周钺。 “我在酒吧听见你说的话了，我对你没意思，所以不能收你的礼物。” 周钺虽然早就料到于星衍会拒绝他，但是没想到于星衍说的这么直白。 他手掌攥成拳头，捏得很紧。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周钺，谢谢你，但是干脆点对我们都好。” 于星衍拒绝过不知道多少女生，虽然拒绝男生是头一回，但是只要不是心上的人，他说话都是一样的冷静无情。 于星衍不想和周钺纠缠，也不希望周钺白花心思在他身上。 他思考了一节课还是决定出来见周钺，就是因为这个。 在于星衍看来，周钺身边的女朋友换的那么勤，对他多半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趣而已，说清了好让他去找下一个，也不耽误周钺的事儿。 推开椅子，于星衍站起来离开，他其实有些怕周钺发火，但是想到这里离嘉城新苑很近，他又觉得安心。 反正，他现在也有可以告状的人了。 于星衍走得时候没回头看周钺一眼，周钺咬着牙坐在座位上，气得有点头晕。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于星衍到底有多喜欢，感情里面有多少执念和不服气，但是这是他头一回在情场落败，周钺像只落水的公鸡，浑身毛都湿透了，还要做出副趾高气扬的架子来。 这个时候周钺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没带任何人来六中，怕的就是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 正在周钺怀疑人生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 还怪他妈耳熟。 周钺阴着脸抬起头，看见的就是满脸幸灾乐祸的许原景。 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刻薄脸小子插着兜走过富贵竹，站在他的桌前，倾身看向他。 一字一句，吐出恶意满满的话来。 “周钺，我都说了，你没戏！” 第三十七章 看不见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年也走到了尽头。 零碎的小事暂且不提，于星衍在一六年末的这段日子里过得还是很开心的。旧友新友都在，成绩也稳定在了班里的前三，拒绝过的周钺没再来打扰他，一切都顺遂极了。 除了和许原野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于星衍几乎可以说没有烦心事。 嘉城的天气在十二月彻底凉了下来，但是因为树木常青，冬日寂寥的味道倒不浓郁。 在半个月前，漂移板社团和乐队的一群玩得好的人就开始策划跨年夜的活动了，嘉城在九湖湾畔的酒吧街每年跨年都有倒计时，几个负责人打算着跨年夜一起去倒数跨年，顺便喝喝酒什么的，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 于星衍虽然是个慢热的性子，但是一个学期过去，再慢热和社团里的人也玩熟了。加上周钺的烦恼已经解决，思考再三，他也同意了参加这次团建。 嘉城人气旺的酒吧有许多，这次团建的地点定在了另一家酒吧“OPLUS”，比起他们之前去的“NULL”，这家酒吧更加闹腾一些，好在崔依依这次全程陪同，于星衍想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晚上出门的时候 ，于星衍穿了一件牛仔外套，里面是白色卫衣，一如既往的清爽打扮。 跨年夜大家都有活动，就连常年宅在家里的许原野都早就出门了，于星衍有心想问许原野去哪儿，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参加这次团建的一共有八个人，包括王小川叶铮于星衍在内，还有崔依依、阿呆、小邱几个玩得好一点的，蒋寒和许原景倒是没有来。 华灯初上，嘉城的夜晚繁华耀目，九湖湾畔早早就聚集了很多人，若不是崔依依几个早就去占了位置，估计排队吃饭都能排上两个小时。 八个人分了两桌吃火锅，一边是无辣不欢的红油魔鬼辣派，一边是番茄骨汤鸳鸯派，都吃得很开心，说说笑笑间时间也到了九点，于是大家拍拍鼓囊囊的肚子转场往OPLUS去了。 和这群人待久了，就连王小川都已经耳濡目染学会了玩骰子划酒拳之类的游戏，更加复杂一点的比如小姐牌之类也玩了几次，再踏入酒吧的门口，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谨。 在酒吧门口，小贩支了摊子卖烟，阿呆和崔依依站在摊前买了两包，王小川便在后面和于星衍窃窃私语：“衍哥，你想不想试一试啊？” 于星衍插着兜朝他翻了个白眼：“试什么试，要试你自己去试。” 王小川瘪嘴：“我不是好奇嘛……” 叶铮附和于星衍道：“就你这个自制力，减肥都没能成功，要是真抽了，我看你这辈子都戒不了烟，干脆别开始比较好。” 崔依依零星听到一耳朵，转过头来笑：“哪个小崽子要抽烟？” 于星衍叶铮默契地退后一步，留王小川一个人站在崔依依面前尴尬地挠头。 崔依依伸手揪住王小川的耳朵，嗔骂道：“别不学好啊！” 王小川小声道：“那要是于星衍想抽呢？” 崔依依加大了手劲，笑得更灿烂了：“那能和你一样吗，嗯？” 王小川连连告饶，屁滚尿流地跑回于星衍叶铮身边去了。 一行人进了OPLUS，里面正是温场，灯光变幻，音乐喧嚣，气氛没有太燥热，座位倒是满的差不多了。 酒水果盘陆续摆上，没有外人在场，于星衍三人也放松许多，坐在卡座上看菜单。 “今夜不回家，哇，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厉害！”王小川兴致勃勃地看着鸡尾酒，一个个点评酒的奇怪名字。 叶铮撺掇他：“要不然你点一杯试试，看看你今天晚上是不是真的不用回家了？” 王小川可不敢喝大了回去，他连连摆手，指着“蓝天白云”说还是这个比较适合自己。 “衍哥，你喝什么？”王小川和叶铮点完以后，酒水单传到了于星衍的手上。 于星衍没兴趣尝试新鲜事物，他默默点了一杯和上次一样的长岛冰茶。 出来玩最要紧的事情是有朋友，大家点完各自的酒，一副扑克牌放到桌面上，崔依依笑道：“来玩小姐牌？” 小姐牌就是一种大杂烩游戏，每张牌都对应着不同的任务，把喝酒游戏拼在一起，比较方便。 于星衍不是很熟悉规则，他本来想举手说自己不玩，崔依依却大手一挥，说带着他来一盘就会了。 游戏开始，大家按着顺序摸牌，于星衍晕乎乎地跟着转了一圈，这才勉强看懂了怎么玩。 说到底还是看运气，最倒霉的是抽到2的人，要陪喝酒，场上哪个人喝了都得陪着喝一杯，第一个中招的是阿呆，好在他酒量好，喝起来轻轻松松。 中间又混杂着很多小游戏，比如说绕口令、逢七过、逛三园这种常玩的，于星衍跟着也没出什么错。 喝了一轮，他有点想去上厕所了，刚好隔壁叶铮抽到了厕所牌，于星衍二话不说从叶铮手上抢了过来，赶紧开溜。 叶铮被抢了保命厕所牌，欲哭无泪地坐在那，看着于星衍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OPLUS内舞池在中间，卡座呈圆环型包裹着舞池，走去厕所得绕一个大圈。 于星衍闻着烟酒混杂的浑浊气息，皱眉快步往厕所走。 今天跨年夜非常热闹，到处都是满座，走道上也站了许多人，于星衍挤出卡座区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条终于回到水里的鱼，终于喘过了气来。 男女厕外面有一长条洗手台，用长条灯光围起来，男男女女们站在那聊天抽烟，于星衍目不斜视地走进男厕，闻到了一股呕吐物的味道，他捂住鼻子，赶紧解决完个人问题出去了。 好在洗手台一块空气还算好，于星衍接了捧水洗脸，他不敢喝太多酒，脸色也只是微微泛红而已。 不想那么快回去，于星衍站在镜子前拿出手机，正准备看看许原野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耳边几个年轻男声交谈的声音不停响起，他避无可避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天啊，听你这么说，许原野也太难撩了吧？” ……？ 于星衍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一滞，他咬了咬唇，没有抬头，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边的交谈声。 “这么多天了，都没怎么理过我。”这个声音略微有点耳熟。 “意难，也不是非他不可吧？再说，现在许原野都已经不是——” “不是什么？在我这里他就是最好的！” 意难……意难。 于星衍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从自己久远的记忆里努力翻找，终于照出了关于这个名字的零星记忆碎片。 好像是歌手大赛那天晚上，和许原野去隐厨吃饭的时候，那个和老板一起进包厢的年轻男人。 于星衍手指攥紧了手机，他微微侧过头 ，朝声音的来源方向瞟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和记忆里一致的身影。 年轻男人看起来精致秀气，穿得也很时尚，站在与于星衍隔了一个洗手台的地方，和朋友在说话。 于星衍看着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那有些嫉恨探究的灼热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那时候于星衍不懂为何这个人要这样看自己，现在，他懂了。 低下头，于星衍默默地站远了一点，以免这个人发现自己。 隐约的话语声传入他的耳朵里。 “我还说他今天怎么会来OPLUS，还是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来，原来里面有个对他胃口的小男生！” 苏意难的话语忿忿不平，说出口的音量也不自觉有点大了，可能喝了酒，更是失态。 “哎哟我的苏少爷诶，我就不该告诉你他今天在这儿……” “不行，我要亲自过去看看，叫你查的你查到了吗？” “我又不是警察局的，就打听到了一点，好像在上大四，是一个什么新媒体公司的实习生，诶诶诶你别这么冲动！” 于星衍手指掐进掌心肉里，他抬起头，看着苏意难怒气冲冲地往场内走了，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他的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一点猜测，关于许原野的，关于那个叫“意难”的男人的，但是他不敢轻易地确定，或者说，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 场内的人实在是太多，于星衍勉强跟在苏意难的身后，弯弯绕绕地穿过走道，却见苏意难突然停下了。 顺着苏意难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于星衍看到了一桌人，都是年轻职业的打扮，而许原野在其中格外的鹤立鸡群，气质卓然。 亲眼看到许原野来OPLUS这种地方，于星衍有些说不出来的恍惚和难受。 好像，在他对许原野的了解里，许原野就像天上的谪仙，不会沾染这种污浊的红尘气，可是他现在亲眼看着许原野懒散地坐在卡座上，模糊一个侧脸，灯光流转，英俊非凡。 于星衍身边有许多人推搡着经过，他被撞得一个趔趄，再抬头去看，看见许原野前倾着身子去拿酒，而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气质干净，长得斯文好看，笑着从桶里给许原野夹了一块冰。 许原野好像侧着头和他说了什么，男生便抿嘴笑开了，小梨涡若隐若现。 …… 中间的舞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热场的DJ，躁动的鼓点和迷幻的电音交织缠绕，可是于星衍却听不进去一声。 苏意难站在他前面的岔道口，一动不动，看起来呆住了。 他站在苏意难后面的走道上，也迈不开脚步，也出了神。 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彩带纷纷扬扬地从设置好的礼花筒里往外冒，洒了站在走道上的于星衍一身。 于星衍看着金色的彩带在眼前落下，恍惚着伸手去摘落在脸上的那片。 人来人往，穿梭不停。 兜里的手机不停在震，应该是去厕所太久，朋友们来找他了。 可是于星衍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天，歌手大赛结束以后，许原野给他摘彩带的画面，男人戴着金边眼镜，伸手拂过他的头发，温和又可靠。 原来，许原野也有很多样子。 有温和可靠的样子，有慵懒随意的样子，有自律严谨的样子……自然也该有游戏人间的样子。 只不过，他只能看到许原野的一部分，就像站在山脚下仰起头往上看，山顶云雾缭绕，他很想看清楚，却什么都看不见。 第三十八章 难平 嘉城的冬日还是一如既往的湿冷。 跨年的钟声响起后，二零一七年来临了。 新的一年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新鲜事。 周叶好像又换了新的女朋友，于星衍看见他的朋友圈变得暧昧起来，时不时就发一些若有所指的话。叶铮喜欢的那个女孩好像对他也有点意思，两个人也会约着一起吃饭了，情窦初开的叶铮坐在于星衍旁边，身上全是粉红色泡泡。 高三年级学习愈发紧张，就连平日里爱玩的崔依依也开始奔忙于各个艺术学院的考试，好久都见不到人影。 于星衍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一开始，他依旧每天放学就早早回到嘉城新苑，但是经常打开门以后，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昏暗客厅。 有些时候，于星衍宁愿自己没有那么敏感。 如果他是个迟钝的木头，就像之前一样只把许原野当室友，现在就不会因为许原野不回家而难受吧？ 如果他不抱有任何期待，不在乎有没有人等他吃饭，就不会坐在餐桌上吃着外卖，却味同嚼蜡，心绪难平吧？ 可是于星衍知道，命运从来不讲道理。 跨年夜的酒吧，他看见许原野和别人谈笑。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关注许原野了，所以那样敏锐直接地感受到了许原野眼里的兴趣——不是对着他的时候，看着好玩的小朋友的兴趣，而是……散发着荷尔蒙的，对猎物的兴趣。 果不其然，后面的这个月里，许原野便常常出门了。 出门干什么呢？许原野从来不对于星衍讲，但也不会刻意掩饰于他。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会带着年轻清爽的香水味，那应该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于星衍面对着他，无数次都升起问询的冲动，但是每每又被他自己压抑下去。 也许是真的有事，也许只不过是朋友……他这样告诉自己。 骗着骗着，仿佛就能成了真。 到最后，于星衍甚至自己安慰自己，至少，至少许原野是喜欢男人的。 等他再大一点，他也会有机会…… 这些安慰自己的话语艰涩苦闷，于星衍的新年，天是灰色的。 他把自己和许原野在游乐园里的纪念照片偷偷藏起来，夹在那本写了许原野寄语的书里，束之高阁。 再回想起自己生日的时候，那个许原野给自己拉小提琴的夜晚，那些悸动和甜蜜都变得难言起来，因为于星衍知道，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快乐，是只属于自己的喜欢，而不是属于他和许原野两个人的。 这样压抑着，欺瞒着，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 期末考试前夕，学校里到处都是箭弩拔张的紧张氛围，叶铮脱离了三人组织，和他的暧昧对象一起去温书复习，王小川一边大骂谁先脱单谁是狗，一边乐呵呵地祝福自己的兄弟恋爱快乐。 这几日嘉城的天不复以往的清明，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水汽萦绕，湿意难忍。 裹着学校发的大棉袄，于星衍抽着鼻子坐在教室里刷题。 许原野已经半个月不怎么在家做饭了，于星衍便和王小川一起吃饭上晚自习，十点才会回家。 他不是勇士，没有冲到许原野面前把自己的心意说个清楚明白的勇气，又不想闻到许原野身上的香水气息，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壳里，当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天气愈发冷了，班里有不少人感冒，于星衍这几天也有点流鼻涕，他喝了点板蓝根，也没有太在意。 如同小山一般的习题堆在于星衍的桌子上，于星衍近乎自虐地麻木地刷着卷子，落在班里其他人眼里，那便是大学霸都发愤图强了，搞得班里学习氛围更加紧张。 班里的玻璃窗结了一层薄雾，能影影绰绰看到一点外面的树影，没什么风，树静止着，一切都凝滞缓慢。 走廊上偶尔传来小声的闲聊，更多的还是笔尖擦过纸页的书写声，班里很安静，谁咳嗽了一声都很明显。 晚自习结束，天色浓墨铺就般得黑，空气里水气饱满，于星衍背上书包走出班级门，只觉得混身都黏答答的，难受极了。 学校统一的大棉袄虽然土了点丑了点，但是胜在保暖，缩在领子里，于星衍戴上耳机。 随机播放歌曲，第一首便是“爱之悲”，于星衍咳嗽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鼻涕擦掉，有些昏沉地想道，等下应该去药店买点药。 因为道路湿滑，于星衍也没有再踩漂移板，最近都是走回去的。 六中门外的人行道已经修了很多年，地砖凹凹凸凸，于星衍踩在上面，时不时就能踩到松动的砖块，里面积着水，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 于星衍慢吞吞地走着。 耳机里的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播着，他听歌比较随性，什么都听一点，有些时候两首风格截然不同的歌连在一起，显得怪异干涩，但于星衍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放空自己，至于耳机里放了些什么，他没有仔细去听。 走到嘉城新苑门口，拿出业主卡刷开门，于星衍捏着书包带走了进去。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了。 这个时候，许原野应该已经回家，洗完了澡。 脚步踌躇了一会儿，于星衍到底还是想在许原野睡前再和他聊聊天，便加快了速度，往自己那栋楼下走去。 今天晚上的天空看不见月亮，厚重的云层挡住了月色，所以大地上便灰扑扑的。 路过三两聊天的老人和遛狗的业主，于星衍穿过绿化很好的小道，从岔路口走出去，便能到他住的那栋了。 路灯昏黄，椭圆的灯泡下有小虫子飞舞，于星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道路尽头，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隔了一条行车道，对面便是他住的居民楼。 一楼架空层的阶梯下，站了两个人。 于星衍揪住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他清晰地看见，穿着黑色大衣的许原野，还有那个穿着毛衣的男生。 大厅的灯光比起照亮他的黯淡路灯亮堂多了，把那两个身影照得很清楚。 于星衍感觉心口**了一刀，疼得厉害。 他看见那个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的男生，长得清秀干净，气质像春日破土的竹子，骨节劲朗，又斯文俊逸。 而站在他对面的许原野，一身黑色大衣，插着兜，身姿挺拔，侧脸锋利俊朗，沉如朔方冬日的风。 而自己呢？ 于星衍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一件学校的大棉袄，饱和度极高的绿色校裤，一双板鞋，灰头土脸，和那边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的双脚仿佛在地砖上扎了根，一步都动不了。 隔着一条双行道的距离，他沉默地看着许原野和那个男生。 许原野是在笑吗？ 戴着金边细框眼镜的他，原来还能这样笑。 缱绻的，暧昧的。不是那种对着他常常露出的谑笑，而是让人看了便会怦然心动的慵懒浅笑。那样凛冽沉稳的气质，和那样慵懒缱绻的笑，融合在一起，便成就了那个男人无可匹敌的魅力。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酸。 他从没有看过许原野对他这样笑。 站在许原野对面的男生也在笑，干净羞涩的笑容就像消融的雪，清凌动人，那个男生微微低下头，发梢柔和着一圈金黄色的边光。 不要抬手……不要抬手！于星衍呆呆地看着许原野，在心里不停地喊着，却看见许原野还是抬起了手。 那双宽大指骨分明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那个男生的头顶。 一下，还是两下？ 于星衍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感觉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边的画面不真切起来。 心口的刀还在不停搅动着，痛蔓延到了五脏六腑，甚至连指骨都痛了起来。 于星衍发现，自己从自己编织的梦里跌了出来。 他把许原野和他相处的一切编成了自己的梦，梦里只有他和许原野，他的喜乐，他的悲伤，都能得到许原野的回应。 可是梦总是有醒的时候的。就好像现在，他看着许原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得到许原野的回应。 他和他离得太远了，时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他根本无力迈过去，只能期待许原野偶尔来他这边逛一逛。 他就算此刻，冲到许原野面前，把自己的心剖开，把他心里那些疯狂生长的情意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部捧到许原野面前，估计也不会得到他的回应吧？ 毕竟，他只是个高中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有太多人比他优秀了，他们也同样喜欢着许原野，可是他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他只是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近水楼台，享受到了男人的一点温柔。 没有人知道，十七岁的于星衍怎样渴望着长大。 他渴望有人能拔高他的枝节，能够给他的时间施下魔法，恨不得一夜之间，他就能长成大人的模样。 他不怪许原野，不怪那个能够得到许原野缱绻笑容的男生，他只怪他自己。 怪自己的年轻稚嫩，怪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从此横生欲/念，心壑难平。 第三十九章 依靠 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周叶开了车过来替于星衍搬东西。 到嘉城新苑的时候，是下午，许原野并不在家。 周叶按响门铃，出来开门的于星衍裹着厚外套，小脸上没什么血色，表情淡淡的，看起来精神很差。 周叶发现了于星的异常，但是却没有多想，只把这当成是于星衍抵抗回家过年的消极表现，边帮于星衍般东西还边宽慰他，说于豪强在家总归也就待个一个星期，让他该吃吃该玩玩，当后妈和她的小孩不存在就行。 于星衍被周叶送回去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和许原野亲口说一句再见。 年节时分，嘉城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可惜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这座新兴的大都市每到春节都会成为一座空城，前来谋前程的年轻人纷纷返回了自己的故乡，留下这座庞大的城市机器，在隆重的节日里孤单运转着。 于星衍回到了南山花园的别墅里，于豪强和王菁菁都还没回家，他便上楼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想见。 微信上消息一条一条地往外弹，放假后的学生们如同离笼的鸽子，兴奋地扑闪着翅膀，就算是要过年了，依旧停不下来筹谋活动的心思。 叶铮和王小川又来约于星衍出去玩，这次约的是玩狼人杀，也是赶了一把时髦。 于星衍懒得出门，一一把活动拒绝了。 许原野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他到家了没有。 于星衍缩在被子里，慢吞吞地戳着键盘，回复道：回到了，谢谢原野哥关心。 …… 消息回复过去，半晌没有得到回音。 于星衍烦躁地在被子里打了个滚，看着手机屏幕，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最后，他闭上眼，把被子拉过头顶，在一片漆黑里睡了过去。 期末的那段时间，于星衍生了一场绵延许久的病，起初只是小感冒，他没有放在心上，后面却愈演愈烈，变成了来势汹汹的发烧。 生病的滋味并不好受，整日头晕脑胀，但是却意外的让许原野为他而驻足。 好几天许原野都没有出门，在家里照顾生了病的他，那时候于星衍心里甜蜜又开心，可是睡意朦胧间，却听到他打电话的时候和对面的人说，要照顾生病的小弟弟。 就好像当头一棒，把沉溺在许原野照顾他时温柔体贴模样里的于星衍敲醒了。 生病时，眼眶酸涩，浑身都惫懒疲乏，就像他对许原野的感情，是一把悬在空中许久的刀，一点一点地抽去了他身体里的力气，以及所有的情绪。 他放假了，既害怕留在嘉城新苑看见更加难受的场景，又不想回到南山花园，承受那份寂寞。 可是他却没有选择。 周叶在电话里对他说，任性也要有个度，过年怎么能不回家？ 于星衍不知道，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南山花园，裹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蝉茧。 破茧成蝶、破茧成蝶……他什么时候能够迎来新生呢？ 辞旧迎新的正月里，嘉城难得迎来了好日头。 虽然阳光没有什么温度，但是暖色的光总让人心情舒朗。 那洒落在地上的阳光蒸腾了泥潭里的积水，旧年日里的一切都好像这浑浊不堪的泥水一样，被阳光蒸发，再也寻不到踪影。 于星衍睡着了，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掠影，那些碎片飞快地聚拢又散落，他努力去抓，手中却割开了口子，流了一地的血。 那时候，于星衍以为，这会是自己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 除夕当日，于豪强从酒店叫的宴席摆上桌，于星衍坐在餐桌前，旁边是那个讨厌的小土豆。 中年发福以后一去不回的于豪强一脸横肉，挺着大大的啤酒肚，旁边是挽着他的手笑得柔顺娇媚的王菁菁。 于星衍的灵魂离了身体，冷冰冰地浮在半空中注视这一切。 他听到一脸喜意的于豪强拉着王菁菁的手，宣布那个让他大脑嗡鸣的消息。 ——王菁菁有孩子了。 在那一瞬间，于星衍恍然大悟地想到，原来人生最糟糕的时刻永远在下一刻。 他看着于豪强温柔地去摸王菁菁的肚子，看见平日吊着眉梢的王菁菁脸上也浮出一抹慈母般的温柔爱意，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家里。 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任性骄纵的小孩，所有人都说，于豪强宠着他，给他大把的零花钱，从来不管他的生活习惯，不会呵斥他挑食、责怪他熬夜……他是一个小少爷，穿好的吃好的，家里住着大别墅，出行还有司机接送。 可是他却觉得当这样一个小少爷没什么好的。 也许吧，是人永远渴望自己尚未得到的东西。 他就是这样一个恬不知足的人。 除夕夜，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音乐在客厅里回荡，于豪强和王菁菁坐在沙发上挑选着婴儿用品，小土豆没心没肺，只知道打游戏。 只有于星衍，一个人躲在自己的阁楼上，推开天窗想要看星星。 他叫星衍，星河衍变，万千奥秘皆在其中，是他的妈妈给他取的名字。 可是他现在努力去回想，也只有模糊的，些许关于母亲的回忆了。 于星衍支着下巴，坐在天窗下，南山在嘉城的郊区，这里绿化很好，天空干净，倒是能够看见繁星点点。 圆月昏黄，星星闪烁，是一副很美的景象，可是他只觉得寂寥。 以前学习诗词，于星衍总是想，人怎么能对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景物生出那么多闲情愁绪来呢？可是他现在看着这天上的星月，却好似明白了几分。 因为他的孤独，所以他看天上的星和月，都觉得寂寥。 于星衍开着天窗，在床上睡了过去，被清晨的寒凉冻醒了。 五点多，窗外还是一片昏沉黑暗，偶尔有几声虫鸣，也听不真切。 他坐在床头，拿出手机，点开了软件。 系统提醒他，在野更新了。 仿佛是为了庆祝新年的到来，《荒野》加更了一万字，于星衍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点开了新的章节。 他的手指机械地滑动着界面，却在看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下拉后，新显示出来的文字上面写道： “封野其人没什么善心，他左不过见这小子皮细肉嫩，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了，但是可以看出是用上好的布料做的，便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没想到却惹上了一个**烦。 那个在雪地里揪住他的衣角的男孩抱着自己，浑身都在战栗，看起来可怜极了，一双秀气的杏眼却很亮，嘴唇嗫嚅着，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问道： ‘我叫简星，简单的简，星星的星，你呢？’” …… 于星衍喉结微动，他不敢置信地把页面往回拉，又看了这段文字一遍。 是星星的星。 他无可自控地开始自作多情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那简单的几行字几乎都已经刻进了他的脑海里，拆开又重组。 他的笑容出现在唇角上，自己却没发现。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于星衍晕乎乎地想——是星星的星，那是不是，于星衍的星？ 他几乎是看着晨光破晓，天色亮了起来。 于星衍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在游乐园里的时候，许原野告诉他，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他讲。 那他现在，就作为一个有困难的弟弟，和他倾诉烦恼，好不好。 不跨线，不越矩，只是听一听他的声音。 这样想着，于星衍便拨通了许原野的电话。 许原野一如既往起得很早，接通于星衍的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困意。 他听见对面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声“原野哥新年好”，细声细气的，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下意识的，许原野放柔了声音。 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小时，又过了半个小时后，于星衍下楼了。 于星衍下楼的时候，眼睛微肿，他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行李箱。 客厅里没有人，这栋别墅里只有他醒着。 在这个寒风料峭的清晨，许原野叫车到了南山花园，接一个任性胡闹的小朋友。 于星衍走出小区的大门，看见那辆停在路边的车，脑海中回想起他刚刚在电话里对许原野说的话。 他说，怎么办？我不想因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开心，虽然这个生命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待在南山花园，可是我好像没有办法选择，没有办法选择走，或者是选择留。 许原野是怎么告诉他的？ 许原野说，没关系，我帮你做选择。 他一边和于星衍打电话，一边叫车来到南山花园。 于星衍围着围巾，脸蛋被寒风吹得通红，眼睛里还蓄着泪。 其实他昨天晚上那样难过，却一点儿都不想哭，看着满心喜悦的于豪强，他好像丧失了哭的能力。 可是在听到许原野的声音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却重新回到了眼眶里，不由自主就往下掉。 许原野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身姿欣长，出门急没有戴眼镜，那双狭长的眸子看着于星衍，全是包容。 于星衍看见许原野抬手，头发被轻轻地揉了一下。 这是不带任何暧昧的，只是安慰的动作。 于星衍在二零一七年的大年初一，跟着许原野回到了嘉城新苑。 他和许原野说，自己好像没有家了，许原野却告诉他，好巧，他也没有了。 男人过年并未离开嘉城新苑，于星衍走进屋子，这才恍然，他好像还不知道许原野是留在嘉城新苑过的年，下意识里，他以为许原野和他一样，也会离开这里回家的。 换鞋的时候，许原野弯腰，看着他。 他对魂不守舍的于星衍说，于星衍，你要记住，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自己。想离开，想挣脱，不是你的错，所以也不需要感到愧疚。 于星衍听他说话，下意识地反问道，可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如我所愿的啊？ 许原野笑了。 他捏了捏他的脸，对他说道：那你就快点长大吧，在长大之前，只能麻烦我了。 第四十章 流年 又是一年夏，嘉城一中迎来了新的一批高一生。 暑气炎炎，校园内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谈笑声，蝉鸣拉长了调子，和空调主机的轰隆声一起，谱写成夏天的专属歌曲。 军训过后，晒得黝黑的新生们探头探脑地站在社团招新的海报前聊着天，有说想去音乐社的，有说想去街舞社的……但是更多的，在女生们谈论里出现的关键词却是“漂移板社”。 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想进这个社团，还会得到她们激动的科普。 ——这个社团里，有大帅哥！ 嘉城一中的风雨人物一代接替一代，上一届让女生们无法忘怀的校草许原景毕业以后，又有新人上位，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贴吧里回复最多最热门的帖子，就是求漂移板社团社长联系方式的求助帖。 当然，虽然高楼筑起，依旧没有人在下面发出联系方式。 作为当事人的好友，也是漂移板社的副社长，王小川表示，压力真的山大。 午后，王小川坐在社团活动室里，面前摆了一张堆了厚厚一叠报名表的课桌，他拉着一张苦瓜脸给于星衍打电话。 那边过了两声才接起，王小川急哄哄地问道：“衍哥，你什么时候过来活动室？还有十分钟招新面试就要开始了！” 于星衍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清冷干净的嗓音穿过电流传到了王小川耳旁。 “我刚上完提高班，现在去超市买个面包吃，你们先面试吧。” 活动实里坐着五六个社团的骨干成员，除了叶铮王小川还有几个他们下一届的学生，随着上两届的学生毕业，他们成为了新的社长和副社长，手下也带出了玩得好的预备社长役。 高三生活刚刚开始，于星衍却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作为这一届重点培养的状元苗子，老师们恨不得他有三头六臂，可以同时上N个辅导班。 毕竟，去年的全省前十被隔壁实中抢了大头，不复前年许原景统治的辉煌，老师们都把希望放在这一届的于星衍身上了。 王小川挂掉电话，看了眼活动室门外排起长队的面试队伍，唉声叹气地看了眼那厚厚的报名表。 天见可怜的，来面试的人里可能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冲着于星衍来的，他们几个坐在这里，与其说是招新，还不如说是替于星衍断绝新生妹妹们的念头呢。 去年来面试的人虽然也很多，但是远远没有这次这么夸张。 高二的时候于星衍参加了全国中小学生英语演讲比赛，决赛视频就放在学校官网上吸引流量。这种画质一般、打光噩梦的官方视频本来应该成为黑历史一般的存在，没想到于星衍硬是凭着自己的颜值撑住了。 那段演讲视频里的男生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眉目精致好看，气质绝佳，可以说是在外形上就已经赢得了头筹。这个视频还被人截图发到了微博某大V素人帅哥的话题底下，获得了不少的点赞评论。 从那以后，于星衍的人气就居高不下，连带着他高一参加歌手大赛的录像也被翻了出来，甚至于星衍还遇到了来校门口蹲他的星探，中间的种种啼笑皆非的事宜略过不提，到最后，于星衍烦不烦心不知道，王小川和叶铮是真的烦死了。 高三一班门口，永远都有蹲点的女生，几乎都成为了一道新的校园风景。 面试如同王小川和叶铮预想的一样让人疲惫。 送走最后一位奔着于星衍来的学妹，王小川呈大字型躺在椅子上，手里的报名表已经筛成了薄薄的一沓。 “我的妈啊……我真想举个牌子在我的脸前面，上面写四个大字，‘我不知道’！” 叶铮同样崩溃地叹了口气，道：“今天见了这么多女生，我的祖宗又该生气了，操！” …… 王小川双眼冒着绿光，恨不得把叶铮掐死。 “你这个有女朋友的脱单狗没资格在这里逼逼赖赖！爬！” 叶铮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看了眼手机，女朋友果然发来了问号三连，他立刻起身找人去了。 剩下几个高二的学生陪着王小川整理报名表，他们已经在于星衍的光辉下沐浴了一年，面对这种场景，学会了淡定。 结果到最后，说是去超市买面包的于星衍都没有能够来成活动室，因为他刚走到超市，又被化学老师微信轰炸，随便买了一个面包就匆匆赶去上化学火箭班去了。 谁能想到，在众人眼里光芒万丈、高高在上的校园男神，其实是个被学习压榨得没有自由的小可怜呢。 于星衍的一天直到晚自习才轻松了一些。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眼保健操的背景音响起，于星衍拿着水杯出门接水，叶铮跟在他的旁边，和他诉苦。 “衍哥，女生到底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啊？就说今天吧，那些学妹都是冲着你来的，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吧，小雨却还在生气，我真的是要疯了。” 于星衍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知道女生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叶铮哀怨地点了点头：“也是，都是女生追你，你不用去在意女生脑子里在想什么……” 说着，他又看向于星衍，第无数次开始八卦同一个话题。 “所以，衍哥，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仙才能让你放在心尖尖哦？还是暗恋……” 于星衍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洗，然后抬起手朝叶铮脸的方向用力一甩。 被滋了一脸水珠的叶铮叫了一声，求饶道：“好了好了，哥，我不问了行吧！知道是你的秘密了！” 于星衍的好朋友，叶铮和王小川知道，于星衍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心上人”。 一开始，他们以为于星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是用来搪塞那些追他的女生的借口，没想到这句话于星衍越说越真，甚至每次过大节日的时候，于星衍还会来寻求他们的意见，给这位神秘人送礼物。 一晃高中就已经过去了两年，于星衍从当初的青涩稚嫩的十六岁长到了如今的十八岁，变化的不仅只是身高，还有气质。 如果说刚入学的时候，于星衍是精致漂亮，甚至可以说一句可爱的长相，那么如今彻底长开了的他就只能用妖孽二字来形容了。 劲瘦的腰，修长的腿，还有一张漂亮但不阴柔的脸。身上的气质如同月光般平静干净，走到哪里，都那样耀眼灼目。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有求而不得的暗恋对象，王小川和叶铮每次思及此处，都百思不得其解。 还记得，他们高二的时候出去学农，对口的农村在沂南省的贫困市小县城里，手机信号不好，别说是打游戏，接收消息都有些困难。 而于星衍却每晚雷打不动地坐在村里信号最好的村委办广场上喂蚊子，就是为了和他的暗恋对象打电话，一喂就是一个星期。 他和王小川去问于星衍为什么，于星衍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们，他喜欢的人刚分手，他要趁机上位，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从于星衍嘴里说出来这种话，真的是惊掉了两个人的下巴。 总之，他们都心知肚明，于星衍的暗恋对象，就是他的心头肉，别人说不得碰不得，就算有再多人为于星衍前仆后继，都抵不过于星衍暗恋对象的一个笑容。 打完水回班，走廊里有女生举着水杯挽着姐妹和于星衍偶遇，于星衍目不斜视，就像没有看见一样。 今天是许原野新书《荒野》完结的日子，这本连载了将近两年的也终于走到了剧情的尽头。 王小川和叶铮晚自习前还和他一起讨论了这件事情，表示在野真的是网文届的扛把子选手，大吹了一通彩虹屁。 于星衍夹在他们中间，默然不语。 两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听见一点关于许原野的消息就心跳加速，慌乱失措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学会了收敛、学会了掩饰。 在王小川和叶铮提起“在野”的时候，他可以熟练地摆出那张平静淡定的面容。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仿佛翻滚沸腾的火山内部，外面瞧不出端倪，其实里面早就已经喧嚣难抑。 这两年，光阴似水，催着他长大。 他看着许原野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在不动声色间，一点点地靠近着这个男人，蚕食着他和许原野间的隔膜。 那个在家门口，看着许原野笑的梨涡男生，曾经让于星衍暗地里难过自卑，可是没有多久，许原野身边就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于星衍知道，自己的年纪既是自己的弱势，也是自己的优势。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许原野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可以享受许原野的照顾和纵容，虽然他只能把这些都克制在“弟弟”的范围内，但是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可以走出这个范围。 于星衍下了晚自习，背着书包回到了嘉城新苑。 高三生学习负担很重，包里总是有做不完的卷子，于星衍偶尔也会带几张回去，请许原野指点，顺理成章地坐在他的旁边，感受他的气息。 推开门的时候，于星衍深呼吸了一口气。 男生这两年长了四五厘米的个子，现在也堪堪够到了一米八的门槛，就算站在许原野的身边，也不显得矮了。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餐桌上摆好了宵夜，高脚杯里是醒好的红酒。 灯光昏黄，许原野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正在低头看书，细框金边的眼镜上反射出细碎的寒光。 听到开门的声音，许原野抬起头，看向他。 男人说话的语气带了点笑意：“你怎么点了这么多吃的？” 于星衍换上了天衣无缝的乖巧安静的面皮，一边换鞋一边对许原野说道：“说了今天要和你吃庆功宴，既然错过了晚饭，那夜宵就丰盛一点嘛。” 似乎是有些无奈，男人摇了摇头，把书本合上放到一边。 “好了，快来吃吧。” …… 于星衍低着头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了男人的手腕，那里已经没有了腕表——那是许原野的上一任送的。 他轻轻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谁都会离开，只有他，会留到最后。 第四十一章 浮动 于星衍泡在浴缸里，水汽蒸腾，视线一片模糊。 再多的疲惫在泡澡的时候都能得到纾解，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于星衍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皮肤在酒意和热气的双重作用下泛着红晕，但是他的酒量这两年已经变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那么容易喝醉了。 思绪在放松的时候变得像柔软蓬松的云朵，不同的片段交杂融合在一起，模糊了界限，暧昧迷离的光影摇动，他想起了那天在酒吧里看见许原野时的场景，想起了路灯下男人抚摸别人头发的温柔，这些曾经会让他心口钝痛的画面如今已经很难再在他的心里掀起波澜了。 可能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能够抚平所有的难平和委屈，于星衍现在想起来，心里只剩下了空茫。 这两年，许原野身边换了两个人。第一个于星衍撞见过几次，第二个却只是知道存在，并没有见过本人。在这方面，许原野从未主动提起，但也并未刻意隐瞒与他，在性向方面，许原野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坦荡的。 于星衍观察过许原野交往时的状态，似乎他并没有像身边的朋友 ，譬如叶铮那样，谈起恋爱就会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嘴边。除了出门的时间多了一些，其他时候，都表现得非常的平常。 许原野无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要照顾他，就会在他迷茫的时候为他分析前路，拨开他眼前的迷雾，带着他往前走。 无论是处理家庭、友情，还是学业，许原野都那样游刃有余，说话鞭辟入里，于星衍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想，自己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他，真的很幸运。 可惜，许原野指导他的内容里，不包括爱情。 只有爱情这一项，是于星衍隐瞒于他的。于星衍第一次尝到“喜欢”的滋味，便是源于身边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从此以后，因为“喜欢”所附生的痛苦、酸涩、不甘，他都无法像遇到其他问题的时候，那样毫不犹豫地向许原野寻求帮助。 于星衍觉得自己长大了。他已经能够平静地对待许原野的恋情，已经能够吞下自己的难受，把这些全部化成学习前进的动力。 他想起去年，周叶找到他，面色为难地和他聊天，告诉他许原野喜欢男人的事情，他是怎么和周叶说的来着？好像是，他知道，他不在乎。 周叶好像对许原野的事情好像还有所隐瞒，但是那又怎么样。 于星衍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无论许原野有什么背景，亦或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如果说，他有什么在乎的，有什么难以企及的，那应该是让许原野喜欢上他。 真正地喜欢上他。 于星衍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高一的时候，他还是懵懂的、青涩的。不要说设计什么，就连自己的心意都花了很久才搞明白。 小时候，他因为家庭的关系没有上过两年幼儿园，甚至连去小学的年龄都比别人要晚一些。在学校里，他年纪比别人大，开窍却比别人晚，没有人指导他如何和同学相处，他做事情全凭心情。 于星衍知道，以前虽然因为他的要求，王小川和叶铮都叫他衍哥，但是他们却总是把他看“小”，心里面觉得他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个。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于星衍已经明白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地对同学们爱答不理，也不会全凭心情做事。 甚至，他学会了在网络上寻找出路。 看着别人暗恋的时候发的那些微博，于星衍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和他一样困于这摊泥泞里，挣扎着，又放任着。 他们精心设计着和暗恋对象相遇的情节，甚至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和暗恋对象说上一句话。可是他呢，他和许原野住在一起，他拥有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巨大优势，在这方面，于星衍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他开始懂得了筹谋，学会了蛰伏。 甚至，在许原野回家晚，或者身上出现别人送的礼物的时候，还能装得平常的样子，和许原野开开玩笑。 在许原野分手以后，他就想尽办法，让许原野和他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就像今天，就算他回不去吃晚饭，也要早早和许原野约下一顿宵夜，害怕许原野忘记，还提早点好外卖送回去。 说是什么“庆功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想了不知道多久才想出来的一个理由。 浴缸里的水温热，包裹着他的身体，入浴球已经化开，是清新的橙子味。浴室里灯光明亮，于星衍靠在浴缸壁上，闭上了眼睛。 **在心中翻腾，一整天里，只有这一刻是于星衍能够无所顾忌放纵自己的时候，他伸手往下探去，手指流连过肌肤的表面，脑海中幻想着那人的模样。 其他的纷杂全数不见，只剩下了甚嚣尘上的渴望。 这个澡泡得有些久了。 于星衍从浴缸里站起来，扶着墙壁，感觉身体疲软，但是精神却格外的好。 他光着脚踩在地垫上，看了眼挂钩，迟滞了一秒，才回忆了起来，今天他特意没有把浴巾从阳台收进来。 这也是他从网络上学到的招数，但他没有轻易尝试，等了很久，才在今天等到这个机会。 许原野应该还没有睡，因为他和他约好了，要看看他这次考试的作文。 于星衍清了清嗓子，手放在浴室的门把手上，按下了去。 客厅里，仿佛还残留着食物的味道，淡淡的炸鸡香味弥散着，许原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难得的放松。 连载的完结，也算是卸下了肩头一个重担，许原野彻底迎来了自己的假期。 手机里厉从行还在问他出不出去喝酒，这老男人前段时间刚分手，正是失意的时候，天天想着要借酒消愁。 和厉从行不同，许原野虽然也是刚分手，但他心里却没什么太大波动。 他向来奉行好聚好散的原则，合了眼缘就在一起，不合适了就分开，轻易不会把自己陷得太深。这一点上，可谓是得到了原颜女士的真传。厉从行骂他薄情寡信，许原野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拒绝了厉从行，厉从行在微信里愤怒地发了百字小长文控诉他的渣男行为，并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给许原野做媒了。 许原野按灭手机屏幕，眼神扫过浴室，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于星衍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不会是在里面睡着了吧？ 他站了起来，准备走过去看一看。 刚刚起身，浴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男生从门后探了一个脑袋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滴顺着额角流下，在锁骨处停留。 水汽氤氲间，那张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长开后婴儿肥不见了踪影，尖尖的下巴上有水珠滑落。 许原野脚步顿了顿，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在了于星衍的身上。 于星衍看见他，又往外探了探，小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 许原野目光微暗，视线逡巡过那精致的锁骨和泛着红的胸膛，晃神了一秒。 于星衍的声音传到他的耳畔。 “原野哥，能帮我去阳台拿一下毛巾吗？” …… 很正常的，全然信赖的声音。 许原野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转身朝阳台走去，脑海中某些不可言喻的危险想法一闪而过。 他摇下晾衣架，把毛巾挂在手上，走回浴室旁递给了于星衍。 凑近了，于星衍身上浓郁的牛奶沐浴乳的味道袭来，好像好夹杂着一点橙香，既是甜蜜的，也是清爽的。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接过了毛巾，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双曾经干净懵懂的杏眼如今好像有了些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无故便多了一丝诱人的缱绻。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许原野站在门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里残留着男生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竟然挤满了许原野的嗅觉，什么炸鸡味，再也闻不到了。 许原野怔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沙发上。 他的手机亮起，是厉从行因为没有得到回复，给他发了问号。 许原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短短几秒的视线结束而心思浮动。 他看了眼浴室，磨砂玻璃后那个削瘦欣长的影子动作模糊，好像又没有刚刚开门的那一瞬间给许原野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了。 许原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闭上眼睛再睁开，男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淡定自若。 于星衍穿好衣服推门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的许原野。 他一只手用毛巾擦着头发，和许原野平静的视线接触的时候，心里闪过了“果不其然”的想法。 自嘲地在心里笑了笑，于星衍往阳台走去。 就凭他，还想用脸去勾引许原野？ 果然，还是太不自量力了啊。 第四十二章 发芽 吹过头发，于星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作文纸，走到许原野旁边坐下。 夜色深了，十二点后的嘉城安静了下来，客厅里一片寂静。 每次考试过后，许原野都会给于星衍开小灶将讲作文，已经成为了惯例。于星衍在许原野的辅导下作文水平突飞猛进，如今成为了理科班里难得的各科平衡的大学霸。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讽刺漫画，许原野看了一眼，脑海中很快就把立意分析了出来。 手指在纸上轻点一下，许原野又闻到了那股牛奶橙子的香味，他顿了顿，把于星衍的作文纸拿了起来，开始浏览。 于星衍坐得好像有点太近了。 男生的发丝还沾染着水意，手臂挨着他的手臂，热度试探着往他这边传递。 许原野以前从未觉得于星衍挨着他坐有什么不对，但是此刻他却难得的心里躁动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于星衍没穿衣服露出锁骨和胸膛的画面太过惑人，许原野居然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思绪，时不时就会往那上面跳动一下。 看完于星衍的作文，许原野转过头，目光和于星衍的视线对上。男生看着他的眼神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有点紧张，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批评。 这反而让许原野有些说不出口。 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去看于星衍的眉眼了，此刻他近距离地打量，发现于星衍还真的变了不少。 稚气少了，少年气多了，和以前记忆里的一团孩子气浑然不同。 不过转念一想，于星衍也过了十八岁生日，长大也是正常的。 许原野把卷子往于星衍那边推了推，开口给他讲解起来。 于星衍身子前倾了些许，一只手撑着下颌，睫毛垂下，离许原野远了一点。 许原野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男生的侧影，话一出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的背脊，脊骨在薄薄的布料下，撑出一个个小的凸起。劲瘦的腰线收入裤腰，手臂也结实了许多，撑着下颌的手骨节分明，清秀好看。 好像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于星衍悄悄地长大了。就像客厅里那盆凤尾竹，转眼间就长成了生机勃勃的挺拔样子。 作文讲解间，于星衍的气息和他的呼吸交织，渐渐的，于星衍身上的味道便不明显了。 二十分钟过后，于星衍拿着作文站了起来，宽松的T恤随着他的动作倾斜，露出了小半边锁骨，许原野的目光从上面一掠而过。 “原野哥，谢谢你，晚安！” …… 于星衍转身离开了客厅。 许原野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没有留意的细节全部收入了他的眼里，许原野发现他不仅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变宽了，初具了男人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 许原野拿起手机，浏览了一下消息，被盘桓在脑海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逗乐了。 他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起身也回到了房间里。 他的房间里是闻惯了的檀香味，此刻入鼻，却让他倏忽皱起了眉头。 那股甜蜜清爽的牛奶橙子味不见了。 许原野捏了捏指节，在椅子上坐下，拿起了本子和笔。 他有写随笔的习惯，这么多年，每天都会在纸页上记录一些零碎想法，为写作积累素材。 指腹摩挲过纸张，许原野拧开钢笔盖子，抬起手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了一句话。 “牛奶、柑橘、拔节的脊骨。” …… 墨水在最后一字的停顿下洇开，变成了一个小墨团。 许原野看着这页纸，忽然之间失去了写任何东西的兴趣，他啪地一声把本子合上，转身往床边走去。 手机里消息不停，许原野随意翻看了几条，翻到了阮林给他发的消息。 阮林：野哥，我后悔了。 许原野没有回复。 他给过了阮林机会，既然他自己选择了离开，那他便不可能再回头挽留。 许原野知道，在感情里面，任何强人所难和心有不甘都会成为隐藏的炸弹，就算是因为当时感情的浓烈把这些压下，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是会爆发出来。 阮林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觉得他高高在上，想要追求事业…………这些他都能理解。阮林提出分手，其实是希望看到他为他让步，想要他的挽留，这他也看得出来。 但是许原野的世界里，从没有一个人必须拥有另一个人才能存活的道理。感情一事对于他来说，绝对是锦上添花，而不是支住和重心。 所以阮林已经不适合他了，他的眼睛里有了野心和**，势必会和他产生许多分歧。 许原野喜欢干净单纯的人，两年前遇到的阮林，半年前遇到的邹尧……他们涉世未深，用厉从行的话来说，就是年岁正好。既有年轻男人的肉体魅力，又有美好的灵魂。 但是一旦他们步入了社会，开始了自己的征战以后，想法就变得复杂，心思也多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无伤大雅，但是对许原野来说，却过于麻烦了。 厉从行骂许原野渣男，其实也没错，因为选择的权利在他的手上，看上去是对方提的分手，其实做决定的人却是许原野。 两个人都以为许原野会为自己低一次头，可许原野不会，他从不低头。 朋友圈下拉，刚刚大学毕业的周尧发了自己去酒吧玩的照片。 许原野并没有删除他们的微信，这张照片更像是发给许原野看的。 照片里的男孩阳光俊朗，坐在酒吧卡座的沙发上，气质看起来还是很干净，旁边坐了一圈同学，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中心。 好像是在和许原野昭告，就算是分手了，我也能过得很好。 许原野看着这张照片，心上一点波澜都没有起。 他手指往下划，很快就把照片划了过去。 划着划着，许原野划到了于星衍的朋友圈。 今天晚上十点发的朋友圈，配图是六中高三楼往外看的夜景，没有文字。 许原野的视线在这条朋友圈上停留了片刻，点了一个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男生从浴室里探出头时的样子，唇红齿白，如同融化的初雪，上面落了一枚樱桃。看起来清纯又诱人。 许原野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烦躁，他轻轻地“啧”了一声，把手机按灭。 到底是十八岁了。 看来以后不能太随意，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再也不能把于星衍当小孩看了。 灯光暗下，许原野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在他心中的某个地方，有一颗埋下已久的种子，冲破了那厚厚的土壤，发出了嫩芽。 只要一点水分，便能茁壮成长。 第四十三章 诉说 许原野赴完厉从行的约回到嘉城新苑，时间是晚上九点刚过。 客厅里一片漆黑，许原野抬手按亮吊灯，暖黄色的光一瞬间盈满了他的视线。 他把鞋换下，直起身往客厅里面走，脚步在走到玄关的时候一顿，视线触及到了一个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客厅里的人。 沙发上，一个清瘦欣长的身影躺在那里，穿着六中校裤的腿一只搭在沙发上，一只斜放在地上，校服外套遮住了脑袋，手臂压在外套上，衬衫被这个动作拉起，露出了腹部的线条。 许原野放轻了动作，缓步走了过去，靠近于星衍的时候，那暴露在外面的腰线格外的晃眼。他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把盖在于星衍头上的校服外套往下拉了拉，企图遮住男生露出来的这截腰。 目光扫过茶几，上面还放着一叠试卷，笔盖孤零零地躺在试卷纸边，而水笔已经滚落到了地毯上，这些都昭示着于星衍睡过去的时候有多么猝不及防。 校服外套被许原野拉下，男生的小半张脸就露了出来，凌乱刘海下的眉头微蹙，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睫毛阴影垂在眼睑，影子又细又长。 不知道在梦中想到了些什么，于星衍的咬住了嘴唇，身子就要往沙发外侧转去。 许原野看他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要掉下去的男生。 那截劲瘦的腰入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男生的肌肤温度一瞬间传递到了许原野的手上，分明是温热的，却让许原野一瞬间感到了灼烧般的惊心动魄。 于星衍被惊醒了。 他背靠着沙发，腿跪在地毯上，腰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睁开眼，朦胧模糊的光影重叠，对焦以后，许原野的脸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了，他好像在沙发上做卷子做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还真不是刻意在客厅里等许原野的，于星衍眼神略微茫然地扫过了自己的腰，掠过了男人扶着他的手臂，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境地里。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于星衍抬起头看向许原野，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原野哥，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 他把手朝许原野那边伸过去。 许原野看着他，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扶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向抓住了于星衍伸过去的手掌。 于星衍的手长得骨肉匀称，指节秀气纤长，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的皮肤下，血管汩动，放入许原野的手里，和那双浅麦色的宽大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拉着站起来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可是于星衍却能够那样清晰地感受到许原野的指腹摩挲过他的手背时，那若有似无的瘙痒。 他的确是腿麻了，站着的时候，佝偻着身子，有些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手臂朝茶几伸去，于星衍捞过放在上面的试卷和笔盖，又低下头，去寻找落在地毯上的笔身。 就在他遍寻不到的时候，许原野叹了口气，重新蹲**，从茶几腿的后面拿起笔递给了他。 “谢谢。”于星衍声音低沉，看起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他把笔盖好，起身就想往房间里走。 这样子的于星衍反常到许原野无法忽视了。 许原野扣住了他的肩膀，皱起眉头，问道：“于星衍，你怎么了？” 于星衍有些累。 他大脑一片混沌，甚至都无法组织出周全的语言来应对许原野的问话，便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回答道：“没什么，回去参加了我弟的周岁宴。” 周岁宴啊。办得那样隆重，那样热闹，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里，摆满了整整一桌的物品，小小的孩子趴在上面，一脸无辜懵懂地伸手去探，抓到了一本书。 宾客们鼓掌欢笑，庆祝于豪强又多了一个会学习的小儿子，以后肯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被押着回去的于星衍站在于豪强的身后，看着那虎头虎脑的小婴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是个局外人，那些本该刻于血脉里的亲情，他全数没有感受到。 和他相隔了十七岁光阴的小生命叫做于阳悦，听这个名字，以后他应该会是一个生活在光明和快乐中的，无忧无虑长大的小男孩吧？ 老来得子的于豪强抱着于阳悦，笑得那样自豪那样灿烂，于星衍忍不住想，在他小的时候，还没有记忆的时候，那场周岁宴上，于豪强是不是也这样笑过呢？ 可他已经不像高一的时候那么无所顾忌了，站在于豪强的旁边，于星衍端出一副优等生的乖巧模样，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句，于豪强自觉自己人生功成圆满，难得的，在宴席散了以后拉着他说了许多关心的话语。 虽然于豪强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去过他的家长会了，虽然他连于星衍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于星衍站在于豪强面前，听着他说话，只觉得寡然无味。 原来，错过了的事情便是错过了，无论于豪强此刻因为新生命而唤起了多少父爱，他都没有办法因此弥补上曾经的遗憾。 他拒绝了于豪强回南山花园的邀请，说自己还要学习，让周叶送他回了嘉城新苑。 卷子很多，就算是在吃了一顿身心俱疲的生日宴，也还要强撑着精神把今天的课业完成，于星衍连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躺在沙发上做起了卷子。 于星衍自觉自己算不上绝顶聪明，所以只能以勤补拙，每天都不停歇前进的步伐。 没想到，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许原野的模样。 许原野听到于星衍的话，搭在于星衍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把男生按回了沙发上。 “今天晚上没吃什么吧？肚子饿吗？” 于星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瘪瘪的。确实，他今晚没吃什么东西。于豪强喜欢排场铺张，王菁菁更是希望她的儿子得到最多的关注，把周岁宴办得觥筹交错，于星衍在那里什么都吃不下去。 许原野让他在沙发坐一会儿，转身去了厨房，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了出来。 摆在于星衍面前的面条冒着热气，筷子被递到了于星衍的手上。 许原野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看见了于星衍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又想用哄小孩那套来安慰他。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吃起了面条。 鲜香的面条嗦入嘴里，饿意喧嚣起来，于星衍越吃越快，风卷残云一般把面碗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原野哥，你做的面条真好吃。” 他抬起头，对着许原野说道，嘴唇上潋滟着星点油光，一小粒葱花粘在嘴角，看起来像偷吃食物忘记了擦嘴的仓鼠。 许原野从面巾盒里抽了一张纸，视线停留在于星衍的嘴角上，男人下意识地就想帮于星衍擦掉，动作到了半途，又生硬地拐了一个弯，把直接放在了于星衍的手上。 “擦擦。”许原野说。 于星衍注意到了许原野微妙的动作变化，他张了张嘴，心头酸涩，把纸巾放在嘴边，机械地擦了擦。 一碗面吃完，许原野坐在地毯上，看着于星衍，一如往常地进入了人生导师的角色。 “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他说 …… 于星衍的手指慢慢攥紧了。 说什么呢？ 家里的那些事都是老生常谈了，他就算说上千百遍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于星衍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消化这些情绪了。可能人越大就越独立，他如今已经不再渴望父母恩爱和睦的家庭温暖了。 他的脑海里有一根弦绷得很紧，这两年一日比一日紧，没有一刻放松。 可是今天，在许原野刻意避嫌的动作下，于星衍那根弦被大力地弹动了。 ——“嗡”一声共鸣，弦断了。 于星衍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许原野，眼神里有一点悲伤，又有一点无奈。 “原野哥，我有一个喜欢了好久的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一字一句说出口，每个字都好像在心上剜了一刀。 许原野如今也会刻意避免和他做太过亲昵的接触了，他的好日子，是不是也要到头了呢？ 许原野没有料到于星衍开口说的是这个，那张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怔愣的神色。 只听见，于星衍的视线浮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声音也空荡荡的。 他说：“原来，我渴望温暖的亲情却得不到，现在，我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我是不是很差劲啊？原野哥。”于星衍又去看许原野。 他的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那悲伤和无奈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这个难题，我想不通，跨不过。” 于星衍好像是在对许原野诉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我根本碰不到他。” …… 客厅里的气氛凝滞沉重，许原野的手撑在地上，心里因为于星衍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于星衍的自嘲轻而浅，他说：“原野哥，这一次，你帮不了我。” 第四十四章 住宿 许原野有些忘记自己在离开之前和于星衍说了些什么，他回到房间，把门掩上，脑海中还残存着于星衍看他的样子，那双记忆里澄澈的眼睛染上了悲伤和无奈的色彩，让他的心口像被针扎过一样刺痛。 许原野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某一个人而怀疑自己了，但是在于星衍注视着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许原野非常认真地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他太过于自信了，这才会觉得，于星衍话语里的未尽之意是在指向自己？ 手指拂过笔记本的表皮，凹凸的小颗粒质感粗糙，许原野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自己的直觉应该是对的。 可是于星衍的话语却含糊不明，并没有把所有事情说清，而许原野的心里就算是风浪再大，也不会主动去询问于星衍喜欢的人是谁，两个人的对话最后以沉默结束，到最后，于星衍也没有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许原野并没有追问，甚至，他有些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到底是什么时候，于星衍开始变了的呢？许原野有些头疼地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让人头疼的情况，许原野一定会选择最干脆利落的解决方式，绝对不会让事情再生枝节，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如果于星衍喜欢的人不是他，是其他人，那他无疑是自作多情了，可是…… 许原野无法欺骗自己。 他在于星衍的身上感受到了，向外扩散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情意。 许原野想起自己曾经和周叶坐在一起吃饭，周叶在说到他的性向的时候，支支吾吾，不敢明说，他还笑着和周叶说，放心，不会带歪你家小朋友的。 事到如今，许原野只能发出一声苦笑。 窗外树影摇动，空调机箱转动的嗡嗡声作响。 许原野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重现着刚刚在客厅里看见于星衍时的画面。 男生削瘦的手臂，露在外面的腰肢……身上满是 青涩、莽撞的少年气息，像是半熟的果子，闻起来已经有了诱人的味道，看上去却还未褪涩意，叫人垂涎。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许原野抽丝剥茧，把自己从于星衍身上发现的变化串联起来，发现好像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一条清晰的线索。 他想起于星衍推开浴室的门看他的时候，那双平日里干净清澈的杏眼染着暧昧的光，眼尾缱绻，像是有一把小勾子，在他的心头勾了一下。 许原野感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于星衍的猎物。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家里那宠爱乖巧的小狗有一天突然亮出了獠牙和爪子，突然在你身上又挠又咬，而你不仅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心头一颤。 许原野翻开日记本，看见自己在上面写的那行字——“牛奶、柑橘、拔节的脊骨。” 他有些恍惚。纸页上风骨潇洒的钢笔字尾端沁着墨点，许原野在心里想，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了。 可是，在处理这件事情上，许原野却觉得无比的为难。 钢笔在手中打着转，许原野想，如果现在他就搬离嘉城新苑，未免做得太过绝情，无论于星衍喜欢他与否，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伤害。 更何况，于星衍今天疲惫的样子着实让人担忧，许原野无法想象，自己走了以后，于星衍一个人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会变成什么样。 于星衍爱熬夜，到时候肯定会不按时吃饭，说不定在浴室睡着都没有人发现…… 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许原野便打消了搬离嘉城新苑的念头。 其他的呢？许原野想，要不然找于星衍聊一聊…… 他眼神晦暗，大拇指扣住钢笔帽，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行。 于星衍这些天做了那么多事情，为的不过就是告诉他，自己已经长大了。 确实，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一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许原野知道，于星衍现在已经不能用“小孩子”三个字来形容，虽然对于他来说，于星衍尚且是稚嫩的雏鹰，但是于星衍本人却可能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翱翔。 他要怎么样和于星衍聊天，于星衍才能在不被他伤及自尊心的前提下，明白他的拒意？ 如果于星衍并不喜欢他，他猜错了，又要如何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原野要担心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举步维艰。 这个夜晚焦灼而漫长，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的纸页摊开，许原野心里的想法瞬息万变。 只有一个问题，被他抛弃在了脑海深处，被压制着、狠狠地掩埋着，不敢冒头一丝一毫。 那就是，他对于星衍的感觉是什么。 许原野不敢让自己有一秒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潜意识里明白，于星衍是按着他的喜好长大的。秀气的、漂亮干净的面容，乖巧又偶尔调皮的性格……不仅是这些，就连那锁骨、腰肢、脚踝……好像都那样符合他的心意。 那一日，许原野仅仅是看了一瞬，心头便涌上几分躁动，就好像过往经历的都黯然失色了。 人的理性和感性在许原野的脑海里不停交战，到最后 ，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他拿起手机，找到了几个朋友的微信，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等到他们回复，许原野一一敲定，才把手机按灭。 他躺到床上，在合眼之前，心头突然有一个声音质问道。 ——如果于星衍真的喜欢上了你，你问心无愧吗？ …… 许原野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心头滋味难言。 于星衍向他倾诉的时候，说的话不停在他耳边回荡。 他说，我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却不喜欢我。他还说，这一次，你帮不了我。 许原野想，他确实帮不了他。 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于星衍的时候，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小男生清秀漂亮，皮肤白皙，身上还带着骄纵的少爷气，看着他，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后来，在歌手大赛的时候，他坐在台下，听他唱歌，身上的气质干净透明，被追光灯打着，耀眼却不张扬。 更多更多，他们相处的情景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 许原野发现，原来合住的这两年多里，看似是他引导着于星衍成长，看似是他掌握了主动权，可是，在不知不觉间，他也退让了很多步，把那些从未向别人开放的私人领域为这个少年打开了。 让他住进来，为他遮蔽风雨，让他依赖他。 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相处的界限，忘记了距离。 也该他由他来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到正轨上。 …… 第二天，许原野起得很早，打算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谁知道，他打开房门走出去，于星衍已经站在客厅里了。 许原野的脚步顿住，眉头蹙起，看见于星衍身旁的大行李箱，心头乱了一下，手指猝然捏紧了。 “你这是要去哪？”说出口的话不自觉便有些凶。 拎着行李箱的于星衍脚步不停，继续往门口走去，穿着校服的身板挺拔削瘦，走到玄关处，才回过了头。 男生的头发有些乱，眼睛好像也肿了，看起来像是昨晚哭过了的样子。 他开口朝许原野说道：“原野哥，我申请了住宿，今天开始……我就回学校住了。” 第四十五章 替酒 吃过早餐，于星衍拖着箱子走了。 许原野站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太大变化。摆在茶几上的游戏手柄依然放在那里没有动，水果盘里还放着许多于星衍爱吃的小零食，哪一处都充斥着他生活过后的气息。 于星衍最近做事情好像也带了点雷厉风行的意味，提前申请住宿这件事，一点口风都没有和许原野透露。 许原野昨晚思考了许久如何应对于星衍展露出来的那些少年情愫，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人家直接拉着行李箱走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许原野有些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总归是能让他们分开来，许原野也希望于星衍自己在学校能够想通，便没有出言挽留。 于星衍走后，许原野把屋子打扫了一遍，走过于星衍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他的房门打开着，里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桌面上还堆着一些用不到的学习资料，鬼使神差地，许原野在门口站了片刻以后，走了进去。 于星衍的房间里没有开空调，热意扑面而来，许原野看了眼他的书桌，毫不意外的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排自己的书，按照先后顺序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从《扶山》到《陨星》，一册不缺。 许原野心头不知为何柔软了一瞬，看着那些书，他想起了于星衍知道自己就是在野的时候气得跑掉的反应，和现在对比，那时候的于星衍真的是单纯又无所顾忌。 男人站在房间里，眼眸看着书册，脑海中的念头模糊闪过。 没有在于星衍的房间停留太久，许原野只待了片刻就出去了。 他向来对别人的隐私并不好奇，今天会走进于星衍的房间，原因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 许原野过了几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的生活。 时间拉成单调的一块又一块，早晨、中午、下午…夜晚来临。每一天都是重复相似的，许原野除了买菜扔垃圾，甚至没有下过楼。 这对于上大学的时候的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了，没有课的时候，许原野经常待在出租屋里好几天不会出门。 但是这几天，许原野却觉得，生活变得暗淡失色了些许。 好几次他做早餐的时候，下意识地多做了一个人的分量，把饭碗端上桌子，才意识到于星衍已经回学校住了。 不得不说，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它平时不声不响，到了突然变幻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彰显存在感——许原野发现自己的习惯里已经有了于星衍的存在，如今于星衍离开，他居然也产生了烦躁的情绪。 这种烦躁的情绪在得知于星衍周末也在学校留宿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许原野看着微信聊天界面上于星衍给他发的那句消息，眉头紧紧地蹙起了。 简单的一句话，通知他周末不回来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们的聊天记录看起来公式冷漠，好像确实只是合租的路人一般。 很扎眼。 许原野忍不住想，如果说于星衍住宿可以说是为了更方便学习，那么周末也留宿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许原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怒气，他在知道了于星衍的小心思以后都尚且没有躲着他，也没有戳破让他难堪，但是现在倒好，于星衍把他这里弄得一团糟以后，自己躲在学校不回来了！ 之前还觉得于星衍长大了不少，现在看来，其他的不说。惹麻烦任性的本事确实是长进了。 许原野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是要疏远于星衍，周六下午一个人在嘉城新苑的房子里坐着，越坐越觉得心中郁郁。 刚好发小李颐打电话过来说在NULL有局，许原野难得的爽快，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就过去了。 主要是再待在嘉城新苑，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许原野都不知道自己会被于星衍这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气成什么样。 说走就走，还那么干脆，好像自己活该给他当了两年多保姆一样。 许原野甚至都怀疑了起来，那天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星衍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他？ 星期六，NULL里人头攒动。 上次许原野破天荒地发微信给李颐让他介绍点人，李颐像是接到了圣旨一样，赶紧大肆在朋友圈里搜罗了一番，挑挑选选，带了两个来酒吧见许原野。 李颐知道许原野的性格，在感情这方面，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还非常看眼缘，以前他就算是觉得谁不错，也很少往许原野面前带。这次许原野主动让他介绍人，倒是让他有点大跌眼镜。 许原野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磨毛T恤，搭配牛仔裤，看起来休闲帅气，往卡座上一坐，李颐看见自己带来的男生眼睛都亮了。 灯红酒绿，声音嘈杂的酒吧里，李颐、大肥几个人和许原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聊着天。 按理来说，许原野自己要李颐约的人，本不该摆出一张臭脸，可惜那天他和李颐说的时候是抱着找一个男友让于星衍自己知难而退的心思，这几天看于星衍对他不冷不热，甚至嘉城新苑都懒得回了，许原野便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多此一举。 李颐看那两个男生被许原野冷到掉冰渣子的气场吓得不敢靠近，小声在许原野耳边说道：“野哥，心情不好啊？” 许原野冷笑了一声，从后槽牙挤出来一句：“被小兔崽子算计了，心情能好吗。” 于星衍这个小兔崽子，真的是长大胆子肥了，连他都算计。 偏偏他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李颐眨了眨眼，内心哇哦了一声——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算计许原野？ 许原野就不是一个让别人算计的人，如果说，有什么人能让他着了道的话，那一定是许原野自己纵容的。 这就有趣了呀。 李颐眼里八卦的光芒乍起，他搭上许原野的肩膀，问道：“野哥，你都有目标了，还让我约人出来干嘛呀？” 许原野冷冷瞥他一眼，把李颐那些想法看得明明白白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给我把你的脑洞合上！” 李颐听他这样讲话，却觉得怎么咂摸怎么有鬼。 如果许原野对这个人真的好感全无，难道第一句话不是直接说明白这个人的身份吗？ 李颐一边在大脑里飞快地思索着，一边举手投降，表示自己闭嘴了。 他们的卡座订在比较僻静的一侧，主要是李颐害怕许原野觉得吵闹。 许原野喝酒的动作不停。 他拿着酒杯，眼神扫过台下的卡座，视线冷而淡。 于星衍的身影在脑海中时不时就闪现一下，许原野心里那团燥意越来越热，感觉要烧起来了。 心里愈是烧得慌，许原野面上就愈能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来，坐在那，十足十就是个阎王。 又是一口烈酒入肠，许原野很认真地思考道，要不然他也干脆搬回九湖湾的别墅去算了，事情都这样了，他再掺和下去，难免生出变数。 但是转念一想，于星衍是小孩子，能任性地逃避给他惹麻烦，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像于星衍一样拍拍屁股走人，好像也太丢人了一些。 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 许原野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子，视线突然凝聚到自己下面的一点。 NULL的卡座越靠近舞池中心越贵，从许原野这边往下走，在离舞池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群穿着打扮年轻像是学生样子的小孩坐在那玩。 卡座呈半弧形，许原野能清楚地看见，坐在卡座末尾的人的正脸。 仅仅是一瞥，他就敢肯定，那是于星衍。 抓着杯子的手突然攥紧了，许原野喉头滚动，定睛看向那边。 说是留在学校学习的于星衍坐在卡座的末尾，正在低着头玩手机，穿着一件许原野很熟悉的白色T恤，一条水洗破洞牛仔裤，翘着脚，看起来也有几分混不吝的样子了。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被于星衍身上高冷酷帅的气场模糊了几分，旁人看来，只觉得这个男孩长得好看，却不会觉得他女气或者柔弱。 于星衍看起来慵懒而放松，T恤领口扯开一点，肩宽腿长，哪里都是恰到好处的少年帅气。 不知道那些小孩在玩什么游戏，突然用嘴巴传起了纸巾。 一张面巾纸从第一个人开始往后传，到最后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块，坐在于星衍身边的是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女生，叼着纸脸都要羞红了，半天不敢凑到于星衍旁边去。 在许原野的注视下，那个低头玩手机的男生在朋友的起哄声中抬起了头，他好像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下巴微抬，就要往女生那边靠近。 许原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又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 音乐声震耳欲聋，地上堆积着金色的彩带屑，空气里漂浮着烟酒混杂的浑浊气息。 许原野走到于星衍的旁边，先是用手按住了他的头，然后在卡座不知道多少双又惊又好奇的眼睛的注视下，端起了于星衍面前的酒杯，倒满了一杯酒喝下。 男人的脸色黑得好像锅底，几乎可以滴出墨汁来。 他声音里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爽，对着一群小毛孩，冷冷地说道：“这杯酒我帮于星衍喝了。” 第四十六章 占有欲 嘉城六中漂移板社热热闹闹的团建活动在许原野突然出现以后变得尴尬起来。坐在沙发上的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呆呆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站在于星衍旁边的男人气场很强，肩宽腿长，身量极好，长得也英俊，大家不敢直接看，偷偷瞄着。 于星衍被许原野的手按住了头，动作停在了半路，坐在他旁边的女生也是第一次出来玩，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已经缩到了自己的朋友身边。 被许原野制止的于星衍乖顺地坐着，纤长的睫毛垂下，不声不响，一句话都没说。 许原野喝完一杯酒，也没理卡座上的其他人，低头对于星衍说道：“和我出来。” 于星衍从卡座上站起来，朝王小川叶铮摇了摇头，跟着许原野往外走去。 NULL的过道设计的不算窄，但是耐不住来往的人太多，许原野走得极快，于星衍被过路的人撞了好几下，这才跟了上去。 许原野径直走出了NULL的大门，门口的长椅上有三两等车的男女坐着，夜风温热，吹拂过面庞，不仅没能消减许原野心中的火气，反而有助燃的趋势。 NULL里空调打得很低，于星衍感觉皮肤上未褪的凉意和外面湿热的空气黏连在了一起，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在许原野看不见的地方，手指蜷缩，指甲掐在掌心。 于星衍心里紧张得很，擂鼓般的心跳咚咚作响，但是他表面却装得很镇定，反而是平时总是淡定自若的许原野，肉眼可见的暴躁。 站在路边，许原野从兜里拿出了打火机和烟，看了眼站在他低头站在他旁边的于星衍，动作一顿，又收了回去。 男人眉眼挂着怒意，声音也冷。 “说说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和我说留在学校学习？” 于星衍早就为此刻打过千百遍腹稿，他声音丝毫不颤地解释道：“今天晚上社团活动，我是社长。” 许原野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气乐了，问道：“你们一个高中生社团，社团活动来酒吧？谁带的这种风气？” 于星衍迎着许原野暴风雨般砸下的质问，固执地辩驳道：“上一届社长。” …… 远在北城的许原景此刻无辜打了个喷嚏。 许原野挑了挑眉，在心里记了许原景这小子一次，他看着愈发嚣张的于星衍，严肃道：“你们现在还小，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能来的，知道吗。你是社长，更应该带好头，如果有学弟学妹在这里出了事情怎么办？你能为他们负责吗？” 于星衍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做法算不上对。如果不是因为崔依依和老板很熟，他也不会打听到许原野的朋友几号来NULL，又大概坐在哪里。他是有私心的，带着社员过来，只是为了能够在这里“偶遇”许原野，他甚至都不知道许原野是不是真的会来，他也在赌。 他赌对了，许原野来了，许原野还看到了他。 最让他兴奋的，是许原野向他走过来了。 天知道他在脑海中设想过多少次今天？看见他这样不乖巧，这样恶劣的样子，许原野是生气呢？失望呢？还是无所谓呢？他会不会因为他而皱眉，会不会因为他而停住目光……就像很久以前，他在酒吧看见许原野的时候一样，会因为看到的那一眼，心里便掀起惊涛骇浪。 只有于星衍自己知道，在看见许原野走过来的时候，他手怎样在战栗。 每次前进一寸一分，于星衍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听见许原野严厉的声音，于星衍却半点都不觉得恐惧，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许原野。 “可是原野哥，我很累，只是想来放松一下……”他拉长了调子，有些可怜巴巴地说。 没有想到于星衍还能把话顶回去，许原野眉头蹙紧，仔细地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于星衍。 因为皮肤的白皙，那双杏仁眼下的黑眼圈便显得更加可怖，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确实看起来精神很疲惫的样子。 他有心想要训话，但是看到于星衍这个样子，到嘴边的话又有些训不出来了。 怒气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啦啦泄得无影无踪。 许原野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才惹上这么一个说不得骂不得的麻烦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了一些。 “就算是想放松，也有很多种办法，就一定要来这里喝酒吗？” 于星衍听到男人的话，好像有些不安的样子，手指揪在了一起。 他有些犹豫，看了看许原野，又垂下了眼，好像有话要说，又不敢说出口。 许原野叹了口气，道：“想说什么？” 于星衍揪着的手分开了，他再次看向许原野，那双眼眸里光泽湿润，在夜色下显得粼粼动人。 “原野哥，我害怕。” 他的声音轻而颤，仿佛把心里的不安和委屈不小心泄露了几分出来。 许原野被他这一声喊得心头一紧。 男人喉头滚动，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于星衍，问道：“害怕什么？” 于星衍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男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和刚刚装得平静不同，此刻的于星衍好像又是平时面对着许原野的那个小朋友了。 迷惘两分，痛苦三分，还有……五分的害怕。 于星衍神色让人看了心头都觉得泛酸，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仿佛夜色里摇晃的火苗，只要许原野的一句话，就能熄灭。 于星衍说话的时候，也很认真地在看着许原野。 他说：“我害怕，你不会再陪我一起喝酒了……” 于星衍清楚地看见，许原野的眼睛里，出现了他以前从未看见过的挣扎神色。 那一秒，他的心里不是为自己的精心设计的这场戏的成功而欢欣雀跃，而是觉得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和郁郁。 是啊，描摹了无数次的场景，想了千万种的可能，为的只是把自己心里的痛苦和恐惧剖出来，摊在许原野的面前，让他看见，让他因为他的痛苦而产生犹豫和怜惜，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呢？ 他用尽了百分之两百的力气，为的只是换来他的心软而已。 许原野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面前男生的头。 他无奈地说道：“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陪你？” 于星衍在之前那么多天都没有觉得难过，和不熟悉的同学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每一天都死命地学习，这些都没让他难过。 但是听见许原野安慰他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委屈和难过便朝他涌来，好像此刻终于有了放松的理由，有了变成一个小孩的理由。 可是他不可以。 于星衍知道，如果他像以前那样，在许原野面前露出柔软脆弱的样子，许原野就会永远把他当成小孩。 他扭过头，撇开了许原野安抚他的手，强忍着心里不成样子的溃烂创口，对许原野笑了笑。 “原野哥，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依赖你的。”他的语气虽然颤抖，但是坚定，“总有一天，我要学会自己喝酒，自己熬过难受的时候。” …… 许原野的手被晾在了半空中，他看着在面前强撑着面皮，实则身子都开始抖了起来的于星衍，心里突然一阵酸疼。 于星衍的笑容勉强又难看，但是他却还是这样笑出来了。 他说：“原野哥，我同学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许原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便眼睁睁地看着于星衍转身往酒吧里面走去了。 男生的身形在不声不响间有了大人的样子，背挺得很直，脊梁仿佛已经能够撑起一片风雨。 许原野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心口处被挖走了一块，又填进去了一块。 他不知道。 许原野站在NULL的门口，难得的，也遇到了一次无法得到答案的难题。 他抗拒去想问题的答案，抗拒去思考他为何会在意于星衍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他否认自己的私心，一次又一次地企图把自己的所有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外壳。 可是，许原野却无法欺骗自己内心的情感。 占有欲是情爱的先声号角，他对于星衍的占有欲，好像已经过了头。 他希望于星衍对着他难过，对着他脆弱，希望于星衍依赖于他。 这算什么？ 许原野沉默地站在夜里，像一座守望着月亮的雕塑。 烟头的橙红色光芒在他指尖亮起，又熄灭。 第四十七章 生病 于星衍发现许原野生病了，是在好几天以后回去拿一份落在嘉城新苑的学习资料的时候。 他是在晚饭时分回去的，按理来说那个时候许原野应该坐在客厅吃饭，但是他推门进去，看见客厅只开了一盏廊灯，一室昏暗。 他把书包放下，走回房间翻到了资料，踌躇了一下，又去敲了敲许原野的门。 “原野哥，你在吗？”他还记得上次和许原野的不欢而散，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 房内并没有人回答，门是虚掩的，在他的动作之下打开了一点。于星衍可以看见里面没有开灯，一团漆黑，好像没有人在房间里的样子。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于星衍听见了房间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 “……于星衍？”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就像砂纸在摩擦一般，和平日里完全不同。于星衍被许原野的声音吓了一跳，脚步顿住，回头往房间里望去。 床头灯被许原野按亮了，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床头那一小块，于星衍看见男人半躺在床上，身形有些模糊。 “你怎么回来了。”许原野撑着眼皮，看着站在门口探了一个脑袋出来的于星衍，喉间犯痒。他许久不生病，一病就势头汹涌，烧退了又反复，嗓子都被嗑坏了。 许原野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反常了，于星衍没有回答许原野的问题，有些紧张地问道：“原野哥，你生病了？” 他把房门又打开了一点，往里面走了几步，在内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等许原野回答，就走到了男人的床边。 和许原野一起住这两年多，于星衍很少来他的房间。 许原野除了写作的时候也不喜欢在房间里待着，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客厅里，于星衍对他的房间摆设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站在许原野的床边，有些清苦的药味便传到了于星衍的鼻子里。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许原野的脸庞。男人在病中显得有些憔悴，眼下一圈青黑，不知几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胡茬也冒了出来，但是底子在那撑着，就算是这样，看着也有种落魄凌乱的帅气。 许原野看他走过来，忍不住又是干咳了几声。 “你快回学校吧，别被我传染了。” …… 于星衍看着这样子的许原野，心里的愧疚仿佛烧开了的沸水不停冒着泡。 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于星衍被自己在许原野生病的时候缺席这件事弄得难受极了。 之前他但凡有什么事情，许原野都能照顾他，无论是生病也好，心情差也好……甚至任性地让人家大过年来接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堵着那口气不肯回嘉城新苑，连许原野病成这样都不知道。 都怪他，如果他不走的话，许原野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听到许原野要他走的话，于星衍摇了摇头，咬住嘴唇。 他看着两颊泛红的许原野，紧张道：“原野哥，我去给你拿温度计！” 许原野听出了于星衍声音里的那点愧疚，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他自然不可能告诉于星衍自己是因为他的事，心烦意乱在阳台吹了几天风给自己吹病的——起初只是普通感冒，许原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转日便烧了起来。 许原野不是小孩，以前在北城读书的时候生病了也是自己照顾自己，根本没有打算麻烦到于星衍身上。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小盘子，语气轻缓：“在这儿呢。” 房子里是有药箱的，许原野也有定期更换药品，所以这次生病他倒没有吃不上药的情况。 于星衍看着许原野自己把温度计放入了衣服里，然后把早就按量分好的药片就水吃下，站在一旁，感觉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像个废物一样。 但是他怎么样都是不会回去的。 于星衍越看病容憔悴的许原野心里就越是难受，他想到现在是饭点，又急匆匆问道：“原野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买粥去！” 嘉城新苑楼下就有一家很好吃的粥铺，于星衍倒是没有说什么给许原野做饭吃的话，他有自知之明，等他做出来，估计许原野都饿昏了。 许原野正想说自己是吃了才睡的，还不饿，就看见于星衍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叫都叫不住。 …… 男人病中五感都变得迟钝了很多，舌尖发麻，药的苦味都变得平淡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能够很清晰地嗅到属于于星衍身上的那股牛奶沐浴乳的味道，冲淡了这一室阴翳。 许原野靠着床头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他又开始有些犯困，手机闹铃响起，十分钟的计时到了，许原野从咯吱窝抽出温度计，就着床头灯看了看，还有些低烧。 生病总归是难受的。许原野把温度计放回床头的小盘子上，顺着床头的靠枕滑下。 热。 嘉城的天气还在燥热的时候，热风吹多了也容易生病，特别是室内空调还开得特别低的时候。许原野现在不敢开那么低的空调了，房间里的温度一旦动起来就容易觉得难受。 被子也被体温焐热了，许原野掀了掀被角，身上仿佛有小蚂蚁在不停地爬，到处都痒得很。 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重新坐了起来，打算去洗个澡。 好在已经完结了，许原野最近也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可以无所顾虑地躺在床上休息。 冲了个澡，许原野感觉身上好受了许多，他踏着蒸腾的雾气从主卧的浴室走出来，听见客厅传来了响动，应该是于星衍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打开房门，客厅的灯亮着，于星衍脸上冒着细小的汗珠，正站在餐桌前盛粥。 男生微微弓着腰，把塑料碗里的粥往瓷碗里倒，动作小心翼翼，神情也很专注。 许原野倚着门框，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他的沐浴乳一直用的是最普通的那款，也没什么味道，看着于星衍，许原野心里突然有些好奇，他用的沐浴乳是什么牌子的呢，为什么那么香？ 许原野的大脑里一直都混沌难受，洗了个澡这才清明了一些。于星衍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居然让他瞧出了温馨的滋味来。 明明生病已经有两三日了，于星衍并没有在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照顾他，但是许原野的心里却泛起了一圈又一圈不平静的涟漪。 被人照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就算照顾人的那位，动作并不娴熟，甚至有些笨拙，但是那份关心和着急却让他觉得熨帖。 把粥盛好，于星衍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工程，嘴角抿出了一个开心的笑，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许原野的房间，和男人注视着他的视线直直撞上。 于星衍的目光里包含着毫不掩饰的担心和关切，与他的视线撞上，怔愣了一秒，又焦急了起来。 “原野哥，你怎么起来了，体温多少，还在烧吗？” 男生连珠炮一样的询问说出口，许原野迎着他的目光走了过去，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在了。 “低烧而已，睡一晚应该就好了。” 于星衍给许原野买的是最清淡的青菜粥，熬得又软又烂，香味扑鼻。 许原野睡之前也没吃多少东西，此刻居然被勾起了馋意。他拿起勺子，尝了两口，温度和味道都刚刚好。 于星衍站在他旁边，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还能吃吧？” 许原野对他笑了笑，宽慰道：“别紧张了，你也吃饭吧。” …… 于星衍挠了挠脖子，身上的汗黏在皮肤上，很难受。他是从学校吃了饭回来的，本来还要去上晚自习，但是看见许原野生病，他就和老师请假了。 “原野哥，我在学校吃过了，你吃吧，我先去洗个澡。” 说完，他便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头对许原野叮嘱道：“碗放在那里我来洗！原野哥你吃完就去休息吧！” 许原野的笑容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开心，挂在他的唇边，久久未褪。 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居然也把一碗粥喝完了。 客厅里的空调温度被于星衍调的和他房间一样高，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许原野洗过澡，吃得又合他心意，倒不觉得那么难受了。他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没有着急回房间。 于星衍今天也没有兴趣泡澡，冲了个凉便出来了。 这次他可没有心思搞什么忘记带浴巾之类的事情，出来的时候整整齐齐，可是与许原野对视的时候，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涌上了紧张和羞涩。 许原野的视线……好像，比之前，更加坦荡露骨。 男人躺在沙发上，胡茬已经在洗澡后刮掉了，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但是身上病气犹在，难得的像是没骨头一样慵懒无力，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却亮极了。 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看穿了，在许原野的面前，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无所遁形。 明明这个男人生着病，可是于星衍却感觉，此刻的许原野比之前更加不好招惹。 见到他出来，许原野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路过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愿以偿地，许原野又闻到了于星衍身上那股馥郁诱人的牛奶香味，抚平了他心中的些许燥意后，又烧起了其他的欲、念。 许原野没有强撑，回房间便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于星衍把碗筷收拾好，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许原野房间的门。 许原野困意上涌，挣扎着撩起了眼皮，声音轻的像羽毛。 “于星衍，干什么？” 于星衍举起手中的卷子和笔，走到他的书桌旁坐下，把台灯开到最小。 他说：“原野哥，你睡，我守着你。” …… 啧。 许原野意识模糊地想道，没想到他小时候生病都没人守着，长这么大了，倒有人守着他了。 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许原野吃饱洗过澡以后舒适又安然，加上有于星衍在旁边，很快就睡着了。 于星衍一边刷着题，一边分神去听床上的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床那边传来了被子掉下床的窸窣声音。 他停住写字的动作，轻轻地走过去，发现许原野把被子蹬掉了。 都说生病的人年龄也会变小，居然连许原野这样的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蹬被子。 于星衍被蹙着眉睡得很沉的许原野逗笑了，男生捡起地上的被角拍了拍，重新给许原野盖上。 身子向下倾，那沐浴后清爽又馥郁的牛奶香气弥漫了开来，在睡梦中的许原野耸了耸鼻子，察觉到被子的存在，手不爽地就往下打。 他宽大的手掌和于星衍纤细的手腕相遇，于星衍的体温比许原野的低，手指拂过那片皮肤，许原野便不讲道理的攥住了。 于星衍的手腕被许原野攥住，火热滚烫的温度烧起来，他怔神了两秒，没有挣开。 视线从男人微蹙的双眉往下，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每一寸都是那样的英俊。 于星衍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不受控制地俯**呢？ 他也说不清，是昏暗的灯光作祟，还是这太过温馨的氛围惑乱。 他的唇擦过男人的唇，一触及离，温度都没有来得及传递。 是软的。于星衍呆呆地想，许原野的唇也是软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男人在睡梦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声嘶哑的轻哼后，那攥着于星衍的手松开了。 于星衍知道自己该走。 可是他却跪在许原野的床边，一动不动。 气息交融，于星衍的脸靠得那样近。 他的心跳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 第四十八章 志愿 于星衍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的手放在许原野的手旁，指尖触到男人的手掌，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欲望，忍不住就想牵上去。 不要冲动………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所有展露出来，但是他却着了迷一般地把头蹭的更近了。 男人的胸膛宽阔厚实，于星衍的靠在他的手臂旁，柔软的发丝蹭过许原野的手臂。 呼吸喷洒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许原野的梦变得黏稠暧昧。 梦里有个闯入了他的世界的漂亮男孩，先是挂着眼泪在那哭，哭着哭着突然扒上了他的身子，软嘟嘟的唇凑在他的脸畔，一声又一声地撒娇。 许原野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火炉里，而身旁最舒服的便是那个漂亮男孩，只有抱着他，才会觉得舒服一点。 他主动伸手去探寻于星衍的存在。 于星衍任由男人的手掌附在他的手上，感受着被许原野手掌包裹的温热，耳廓红得能滴血。 再亲一下……就一下。 于星衍双眼朦胧，心中的那道防线不堪一击，他趴在许原野的胸膛上，看见男人的下颌线条流畅凌厉，喉头滚动，于星衍忍不住又凑前了些。 柔软的唇瓣触到男人的下巴，于星衍顺着往上，轻轻地在许原野的嘴唇上啃了一口。 他想，这样就给他盖了章了。 于星衍到底是个毫无经验的男孩，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自顾自地面红耳赤了一会儿，便起身想要逃走。 可是许原野的手盖住了他的，于星衍居然挣脱不开。 男人的梦里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他在旁边，半梦半醒之间把他揽了过去，察觉到于星衍不安分的动作，从喉头咕哝出一声低哑的“乖”来。 于星衍的动作在这声“乖”响起后彻底僵住。 他任由许原野勾住他的脖子，任由许原野把他的头埋进他的脖颈间。 似乎是喜欢于星衍身上的味道，许原野很快又睡沉了过去。 勾着于星衍的力道慢慢消散，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星衍才从许原野的床头离开。 男生一整晚一张卷子都没有做完，从许原野的房间出去的时候脚步蹒跚虚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板就往下坐。 面红耳赤的于星衍蜷缩成一个小团，靠着门坐在地板上，听着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暧昧不可言说的景象。 他一边感到甜蜜，一边又不可控制地嫉妒道，是不是许原野对之前的男友也这样亲昵地说过“乖”？ 这样一想，于星衍偷到的那点甜仿佛就算不了什么了，他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条红痕。 于星衍，要清醒。 一室寂静，于星衍在心底告诫自己，现在远远还没有到他能够得意的时候。 可是…… 想到那两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亲吻，于星衍又忍不住傻笑。 这个夜晚，许原野睡得很好，于星衍却失眠了。 第二天，于星衍一如既往地早起回学校上学，走的时候许原野还没醒。 许原野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他难得的睡了这么长的一觉，后半夜睡得很死，梦都没有做一个，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睡着以后于星衍还在他的床边待过。 洗漱过后量了体温，烧已经退了，虽然咳嗽还没好，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难受。 许原野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心头又冒出了于星衍的身影。 他眸光微暗，过了一会儿，给于星衍发了一条微信。 X-Y：周末回来住吧。 -- 嘉城六中。 周测成绩发下来，高三一班的同学已经对每周更新的成绩麻木了，大家看完自己的成绩条以后才三三两两地去班门口的布告栏看全班排名，这次拿了第一的还是于星衍，分数依旧甩出了第二名一截。 王小川这次也进步了一些，看到成绩以后直拍胸口，显然是被周测这种残暴的学习方式虐的不轻。 于星衍下了课都没有去看全班排名，拿出手机一看，被许原野发的消息晃了眼。 叶铮看见于星衍突然傻乐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衍哥，你怎么了？”他抱着手臂挪到一边，“笑得也太夸张了吧这……” 于星衍心情很好地把手机放回课桌肚了，不置一词。 对于于星衍住宿这件事，叶铮和王小川起初是很疑惑的，但是那日在酒吧见到了于星衍的室友以后，他们好像又能理解了一点。 于星衍“喜欢的人”，终于被他们找到了蛛丝马迹。 叶铮和王小川虽然在私底下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和于星衍主动提起过，毕竟高考在即，他们也不希望于星衍因为这件事受刺激分心。 又是一天繁忙劳累的学习，于星衍像往常一样奔走在各个老师的课后小班之间。 晚自习前，班长抱了一沓纸进班，发给每组第一排传下去。 看见纸上的内容，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便在一班响起了。 “高考志愿表？这就是老师说的那个要统计挂出来的表吗？” “……要填三个学校呢，你敢不敢把北城大学和华国大学填上去，嘿嘿……” 表很快就被传到了于星衍这桌。 叶铮拿过志愿表，上面的表格有横竖各三栏，名字，想去的学校，预计的分数。 上次班主任好像提过一次，这个表会被统计出来写在后面的黑板报上，方便和周考成绩进行对比，让同学们实时更新自己梦想学校和现在的分数的差距。 叶铮拿着这张表，不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的是杀人诛心啊……我都不知道填什么学校比较好。”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的，他的意愿偏向于留在沂南上大学，可是叶家父母希望他去北城或者去海城，总之，叶铮如今还很犹豫。 他看了眼正在刷题的于星衍，支着下巴问道：“衍哥，你呢，没什么悬念吧，不是北城大学就是华大。” 于星衍写字的手顿了顿。 他看了眼那张表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把表塞进了自己的桌肚了。 “再说吧。” 叶铮听到他的话，瞪圆了双眼：“再说啥呀？难道整个华国还有比这俩更好的选择吗？你的成绩不以这两所为目标，我看老陈能气得跳沂南江！” 于星衍今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消弭的无影无踪。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沂南大学也很好。” …… 叶铮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于星衍，发现自己被全班同学注视以后，又压抑着心里的惊骇坐下了。 叶铮吞了口口水，凑到于星衍身边，小声问道：“衍哥，不是吧，你认真的？” 于星衍抬起头，看着他，眸子里全是化不开的执着。 “我难道就不可以留在沂南吗？” 他的手攥着水笔，笔头已经把试卷的薄薄纸页戳出了一个**。 叶铮看着这样的于星衍，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原来和王小川和他想得还太简单了。 于星衍不仅是受刺激了，原来还有疯掉的倾向。 第四十九章 出鞘 （双更合一） 很多很多年以后，于星衍再回想起自己高考前夕的那段日子，发现自己确实如同叶铮和王小川评价他的那般“疯”。 这种疯一开始并不显眼，被于星衍藏在心里，但是随着高考的临近，愈发的开始无法遮掩。 起因似乎是那张志愿意向表，他递上去的时候，上面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写。 这也导致班主任找他开了一个星期的会，思想工作做了又做。于星衍一开始还不愿意松口，后面，他实在是不耐烦了，答应了老师会以最好的学校作为目标，这才能够逃出生天。 也许是少年的叛逆心理，也许是压抑久了，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于星衍在后面的日子里变得沉默寡言，脸上也没什么笑容。 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老师打了电话给许原野。 许原野在老师那边只不过是个挂名表哥的身份，也是他把老师逼急了，老师才会想到打电话给“表哥”求助，让亲人为于星衍做思想工作。 可惜，许原野虽然接到了电话，但是什么都没有和于星衍说。 他好像能够明白于星衍在想什么，所以没有选择给于星衍火上浇油，就当做不知道的样子，让日子继续平淡枯燥地过下去。 于星衍在这样埋头学习的日子的打磨下，就像一把刃越来越来利的刀，那逼人的寒光几乎无法遮掩，就算他努力想把自己藏在刀鞘里，身边的人都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和躁动。 虽然于星衍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危险，但是他的成绩依旧稳稳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考试的时候也很平静。老师们可能还为此感到疑惑，王小川和叶铮却知道，于星衍紧张担心的并不是考试，而是另一件事，一件在于星衍心中，可能比高考还要重要的事情。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来年的六月份。 嘉城的雨季到了，连日的暴雨砸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泥泞一片，大大小小的水洼里泛着一圈又一圈涟漪，从高三教学楼的走廊看出去，可以看见顺着体育馆前的雨棚往下倾泻的雨水，就像一道白色的瀑布。 马上就要高考了，嘉城六中作为考点，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放假回家，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了高三的学生和老师们，显得有些冷清。 一直下个不停的暴雨把距离嘉城六中不远的一所地势低矮的幼儿园给淹了，于星衍路过的时候看见里面变成了游泳池，一些塑料玩具浮在水面上，滑稽又好笑。 因为下雨，许原野也叫他不要再回嘉城新苑，就在学校宿舍里住着，以免淋雨感冒。 于星衍心里倒是格外的放松。可能是因为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所以一想到要考试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一点吧。 他的不安和紧张全部都留给了那件他已经筹谋了很久的事情。 如同于星衍所预想的一样，为时两日的高考与以往的模拟考试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他做试卷的时候几乎是麻木机械的，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语文作文考的题目是关于时间的，于星衍的论点是珍惜现在，脚踏实地，他在里面引用了加缪的一句话——“对于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奉献给现在”。 交卷的时候，他想，未来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的词语啊，他无数次地在梦里幻想过未来的模样，就算加缪说，要把一切都奉献给现在，他却还是忍不住去向往未来。 两天的考试结束，暴雨却还未停。 交卷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于星衍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把他面前的卷子收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细线般的雨划过天幕，一切都那样暗沉模糊，没有亮色，仿佛末日前的大地。 考场里的氛围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监考老师说出那句“考试结束”。 可是真的结束的时候，大家脸上却是恍然的。 就这样结束了？三年的高中时光，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日夜，在这样平常的两天的考试后，就这样画上了句点？ 大家你簇拥着我，我簇拥着你，从教学楼走了出来，老师们等在楼下，看见自己班的学生便迎上去拥抱。 于星衍走在叶铮和王小川身旁，穿过长长的走廊。 他心头有一座千斤重的山挪开了，呼吸都好似轻快了一些，但是他却还是习惯性地收敛着、忍耐着。 王小川和叶铮神色都还可以，和于星衍嘻嘻哈哈地聊着考试的情况，想来考的应该都挺不错的。 身旁有不少人已经在上网对答案了，欢喜有之，崩溃也有之。 提着行李箱走出六中的校园，于星衍撑着伞，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笼罩在雨幕里的高中。下次再回来，应该就是填报志愿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和许原野在一起了呢？ 不过也没有关系，马上，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和底气来追求许原野了，一次失败了，还有第二次。 于星衍想，他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被拒绝。 校门口，一辆又一辆私家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就算是大雨也无法阻止家长们来接小孩的步伐，甚至记者也还在岗位上，在人群里找到一个又一个学生采访。 于星衍一眼就看见了周叶。 周叶是来接他去吃饭的，于豪强早早就在饭店里定下了宴厅，就等着祝贺于星衍高考结束——他心里可能早已经认定于星衍不是去北城大学就是去华大，不像其他家长还要等到成绩放榜，在于星衍考完试就忍不住要带他出去涨面子了。 于星衍其实有些累。 这种累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心理上的。 那些被压抑的疲惫和困倦慢慢冒出了头，在周叶的车上，于星衍便混沌地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深，大雨堵车，周叶开得停停走走，他的梦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梦里，男人站在阳台为他拉小提琴，悠扬的曲调围绕在耳边，他喝得有些醉，便拥上了男人的腰，男人伸手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温柔又可靠。 他想，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梦醒了。 水晶吊灯璀璨潋滟的宴会厅里，于豪强穿着一身西装，和他的好友们谈笑风生。 于星衍像个牵线木偶一般站在他的旁边，脸上的笑容寡淡又僵硬，应付着来自各个陌生的叔叔伯伯的询问和关怀。 考得怎么样啊？——还可以。 有信心上华大吗？——有。 …… 于星衍的脑袋疼得厉害。 可是他却不敢像以前一样任性地离开这到处都是虚假面孔的地方，甚至强迫自己去融入其中。 他内心的野望像春日的野草，早就长成了蓬勃之势。他知道，于豪强办这些宴会，是在带他认识人，为他铺路。如果他清高一点、自傲一点，就该撇开这些，拍着胸脯告诉于豪强，他自己也能做到，不需要他为他铺路。 但是那太慢了。 于星衍想得很好，留在沂南上大学，便可以尽早接过于豪强手中的一些人脉和业务，或许等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做到不错的位置了，他肯吃苦，也不怕别人嘲笑他是太子是关系户，他只想要快一点掌握话语权，站到和许原野匹配的高度上。 如果要去北城，那太远了。整整四年，也许更长的时间，他会从许原野的生命里缺席。他和许原野认识的时间都没有这么久，他不敢想象，等他回到嘉城的时候，许原野是不是还认识他？ 只要那么一想，于星衍就觉得慌乱。 他不断地催眠自己，在嘉城也很好。如果实在不行，他便去申请港城的大学，这样离得也不算太远。 一场宴会结束，于豪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只觉得哪儿看了都顺眼。不叛逆，也没有现在小孩的别扭和自尊心，谈论生意的时候，站在身边时不时还能说出自己的见解来。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知道于星衍成绩不错，现在却是真的上了心想要快点把于星衍培养出来了。 临走之前，于豪强本来想带着于星衍回南山花园，于星衍却拒绝了他，说是还要去嘉城新苑整理东西。 于豪强对于星衍现在是百分百的喜欢，自然无所不应，让周叶送他回去了。 于豪强走后，于星衍却让周叶先走。 周叶被于星衍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于星衍毕竟是成年人了，就算想去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于星衍的坚持下，周叶也只好开车走人了。 于星衍站在酒店门口，此刻雨势渐小，但是时不时就有车从路边经过，溅起的泥水蹭到他的校裤裤管上，濡湿了一片。 空气又湿又闷，于星衍呼吸一口，被饱满的水汽弄得愈发难受了。 他应该回到酒店大堂去，可是他却没有。 于星衍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车走车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载着许原野的出租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男人从车上下来，肩宽腿长，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 雨点溅在伞面上，跳了开来。 于星衍在看到许原野的那一瞬间，目光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亮。 他朝许原野挥了挥手，下意识想要去提行李箱，才想起来行李箱已经被带回南山花园了。 背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文具盒，和他的准考证。 许原野没有什么要帮他拿的，便把伞笼在了他的头上，道：“走吧。” 于星衍和他一起上了车。男人的身上还是那股让人心神安定的檀香味，如果仔细去闻，被掩埋在那檀香味下的，是淡淡的烟草味。 可惜此刻于星衍心神不定，没有闻出来。 许原野和于星衍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此刻嘉城的天已经黑透了，华灯连绵，在雨幕下模糊成一圈光点，无数楼宇在车窗外后退，于星衍侧着头，手指蜷缩着，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知道，自己之前踩着线做那么多事情，无非是仗着要高考，许原野会顾忌他的情绪罢了，此刻他已经高考完了，如果再做一些过界的事情，许原野还会容忍他、纵容他吗？ 于星衍轻轻地把手往许原野那边探去，揪住了男人的一片衣角。 他小声说：“原野哥，我好累。” 许原野垂下眸，和他的目光撞上。那双狭长凛冽的眸子里一片平静，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许原野对他说：“累就睡一会儿，还没有这么快到。”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听到于星衍的话，很体贴地把车载音响声音调小了。 于星衍靠着后座，阖上眼，模模糊糊居然也有了一点困意。 他放纵着自己把头往许原野那边靠过去。 头靠上许原野宽阔厚实的肩膀，于星衍像找到了归属感的小动物，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闻着那浅淡的檀香味，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感受到肩头靠着的男生的呼吸逐渐平稳了，许原野转过头看着他，原本平静的目光起了涟漪，并且逐渐变得汹涌起来。 于星衍长而翘的睫毛微微地翕动着，就像脆弱的蝶翼，挺而翘的鼻子、轻抿的嘴唇，看起来很乖，也很无害。 许原野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纷杂思绪。 他的目光逡巡过那隐没入于星衍衬衫口的锁骨，扫过男生揪着他衣角的手，心里某一个地方，热流不断撞击，又酸又疼。 车停在嘉城新苑门口的时候，许原野迅速地把自己的情绪收了起来，叫醒了于星衍。 于星衍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懵，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揉着眼睛发呆的样子落在许原野的眼里，倒是有几分刚认识于星衍时对他的感觉，那样懵懂单纯，那样干净。 但是很快，于星衍就清醒了过来，身上的气质微妙的切换了。 他对着许原野，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不单纯、不天真，可以说，许原野一眼就能看破于星衍笑容下的心思，可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这个笑容击中。 有些狡黠的，有些讨好的，甜蜜又好看的笑容，于星衍做出来，许原野便一点都不觉得反感。 许原野只觉得，这样的于星衍，还是很可爱，也很招人喜欢。 许原野先下的车。黑色的大伞撑开，他把伞向车门倾斜，自己的一半身子暴露在大雨里，被浇了几秒，于星衍却一点雨都没有溅到。 两个人并肩往屋子走去，路过小区那条长长的斜坡的时候，许原野眼里浮现出一丝怀念。 “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撞到你在这里练漂移板，那时候你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我呢。” 于星衍听到他的话，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那天的场景。 他偷偷抿了抿嘴角，想起那天灿烂瑰丽的夕阳，想到男人扶着他的手，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不明所以的心动。 他要如何告诉许原野，自己那天因为那心动是多么的烦恼，多么的不解？ 又要如何告诉许原野，自己的喜欢，原来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从小区门口走到楼下这段路并不算长，但是实在是承载了这几年里太多的回忆。 于星衍走到岔路口尽头的时候，望着对面的一楼大厅，仿佛还能看见许原野和他的前男友站在那里，种种场景，恍如昨日。 他有好多话想要和许原野说。 他的委屈，他的难过，他的喜欢，他的一切一切，都想要和许原野说一遍。 许原野和他坐上电梯，到了五楼，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气氛说不上紧张，但也不平静。 回到屋子里，把大黑伞放在阳台撑开，于星衍和许原野各自去洗澡。 于星衍慢一些，等他出来的时候，许原野已经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了。 男人换了一件丝质的黑色睡袍，手里放着一本书，但好像没有在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于星衍走过去，对他笑。 “原野哥，我终于考完高考了。” 许原野抬起头，看着他，温和地说：“恭喜你，马上就要迈入人生中的新阶段了。” 于星衍想，这句话下面总该有别的意味吧？他心中一动，手指绞了绞衣服，又说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喝酒？上次你说，想喝酒的时候，可以来找你的……” 许原野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酒和饮料，帮于星衍也调了一杯。 于星衍把杯子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真心诚意地说：“原野哥，比酒吧里调的都好喝。” 两个人走去了阳台。阳台有一个小圆桌，摆了两把凳子，桌面上只有一个烟灰缸，偶尔许原野会在这里看看风景，抽抽烟。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于星衍就像自己渴望的那样，把这几年藏在心里的一些事情借着酒意一点点地讲出来。关于家庭的、关于未来的，亦或是，关于许原野的。 许原野听着于星衍讲话，两个人的目光时不时就对上。 许原野被于星衍那炙热滚烫，几乎毫无顾忌，毫无保留的情感炙烤着，他握着杯子的手有些不稳，心里五味杂陈。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喝多，因为他知道，于星衍是一定会喝多的。 无数次，在于星衍停顿的时候，许原野都对自己说，该开口了。 可是他看着那样可怜又可爱的于星衍，却怎么都无法把自己酝酿已久的话说出口。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高高在上，感觉到了自己的无情和冷酷，那一刻，许原野真的有些讨厌自己。 他讨厌自己的理性，讨厌自己总是这样冷静地分析出利弊，也讨厌自己在理性和冷静下，那无法斩断的柔软和爱意。 所有一切都在暴雨的背景音下渐渐走向失控。 于星衍放下酒杯，蹭到许原野怀里的时候，许原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把手放到于星衍的腰上去。 他感觉到男生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下颌，看见男生那双杏仁眼里盛着泪，甚至还有几分企求。 许原野想，他不该让于星衍开口的。 可是，到底是于星衍先开了口。 男生蜷在他的胸膛前，下巴尖搁在他的锁骨上，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 “许原野，我喜欢你。” 闪电划过天际，雷鸣轰响。 于星衍这柄磨了两年的刀，终于拔出了鞘。 刀刃很薄，寒光很凛，把许原野的心口，搅得疼痛难忍，血肉模糊。 第五十章 十九岁 于星衍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抬起头，不顾许原野的反应，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亲了上去。 这个吻带了些决绝和疯狂，于星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牙齿磕到了许原野的唇瓣，触感温热，但是却一点都不亲昵和暧昧。 他没有闭眼，许原野也没有。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有无奈，有怜惜，唯独没有于星衍想要看到的爱意和欣喜。 于星衍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他的手指放在许原野的后颈上，渐渐没了力气，滑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没有回应的吻。 于星衍咬住唇，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往回退了一步。 许原野还是那样看着他，看得于星衍只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小丑，精心上演了那么长的一场戏，可是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可笑吗？是可笑的。 于星衍有些不甘，他想起在酒吧里，许原野为他喝酒的那一幕，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可是他却提不起勇气再尝试了。 许原野听到他的告白，没有惊诧，没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反应，他好像早就知道了，早就看透了，坐在那里，眼神是于星衍在他身上看过千百遍的那种，看着不懂事的小孩的无奈纵容的眼神。 这无异于给他的告白宣判了死刑。 于星衍想，原来是自己自视甚高了。他从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许原野也喜欢自己呢？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他嗫嚅着嘴唇，看着许原野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许原野从兜里掏出了烟，打火点燃。 男人抽烟的侧脸在夜色下显得那么疏离冷漠，烟雾在他的脸畔弥散，分明他和他离得那么近，可是于星衍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无论他怎么奔跑，都无法达到他的岸上。 翻涌的热血在沉寂的雨声里一点点凉了下来，一根烟燃尽，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他只是等待着，许原野亲口说出那句拒绝而已。 果不其然，在他有些绝望的注视下，许原野开口了。 “于星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 听到许原野说的话，于星衍心头一颤，汹涌的悲伤包围了他，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努力地抓住话语里那点微妙的回避。 “你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声音颤抖嘶哑，一字一句都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很难听。 许原野看着他，沉默地又点上了一根烟。 “你太小了，你的未来不该由我决定。”许原野的目光深沉，许多更加纷杂的情感被他掩盖在了心头 ，没有表露一分，他只是这样说着。 于星衍毫不意外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真的讨厌极了，讨厌许原野因为他的年纪就否认他的一切，讨厌许原野这样家长式地，为他好，替他做的决定。 他不管不顾地崩溃吼道：“许原野，我告诉你，我不会永远长不大的，我总有长大的那天！” 他会长大的啊！马上他就要上大学了，他会努力地，努力地学习、成长，变成能够和他相称的人，甚至他不惜留在嘉城，就是为了成为他身边唯一的那一个人，为什么许原野就不能等等他？ 就等一等，不好吗？ 许原野却对他摇头。 “于星衍，我没有办法对你的人生负责，这个责任太大了，我承担不起。” 于星衍听到许原野的话，就知道肯定是老师找过许原野了，或许他想要留在嘉城上大学的事情许原野已经知道了。 他的眼神里冒出了微弱的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去北城上大学，我和你异地好不好，我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许原野看着这样的于星衍，没有了以往肆意骄傲、明亮张扬的模样，那样的卑微，他心口又疼又酸，可是却比以往都还要坚定。 于星衍不该是这个模样。 许原野说出口的话比刚刚更加决绝。 “于星衍，我没办法相信自己，我做不到。” …… 他说他做不到。 于星衍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 是啊，他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四年，或许更久的异地，他凭什么要求他也能一直喜欢自己呢？ 于星衍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他的不甘心就像燃烧到尾的烛火，在风中扑闪，很快就要熄灭了。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他只是想，如果许原野喜欢自己，也许会成全他一段时间，不用太久，不用想未来，半年、一年？哪怕是片刻都好啊。 可是许原野连片刻都不愿意给他。 喃喃地，于星衍不自觉地重复着：“原野哥，我真的很快就会长大的，我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我能够做决定了……” 他看过去，在阳台旁边抽烟的男人，依旧是那样冷静的面皮，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可怜和恳求所动。 他对他说：“那就等你长大吧，小朋友。” 小朋友、小朋友。 于星衍真是讨厌透了、恨透了这三个字。 他甚至在心里想，如果许原野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估计他都不会这么痛苦吧？ 他高高在上的、冷漠地给他划下了一个圈，告诉他，你是这个圈子里的，和我不是一路人。 所以，就算对你有几分喜欢，也只是对着小朋友，小猫小狗，小玩物的，逗个趣可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于星衍的少年脊骨被压得如同风雨里的竹枝，艰难地挺立着。 他看着许原野，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些什么了。 异地不行，留在嘉城，也不行。 他不想为他的未来承担一点责任，不愿意把他划进生活里，其他的都是借口，说到底，只不过是没有那么喜欢罢了。 不像他，天真地、可笑地，把许原野放进了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中，让他早早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是他喜欢他太早吗，是他的年岁太小吗？ 于星衍不知道。 许原野看着面前的男生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拿着的烟的手颤抖着，他把烟掐灭，手放在身侧，努力地稳住。 长而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那双杏眼里失去了神采，让谁看了，都会为之心疼。 许原野有些忍不住，他想要伸手去摸摸男生的头，或者帮他擦去眼泪，搂入怀里安慰，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确实，他很自私。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于星衍最重要的一段人生，更加害怕未来某一天，于星衍会因为这时的冲动而后悔。 于星衍有着这个年纪特别的热情和无畏，对未来有着热忱和期待，他不害怕可能会遇到的艰难，可是他却是个被生活磨平了的胆小鬼，遇到这样燃烧着的太阳，除了温暖，也觉得被灼伤。 许原野不知道，自己能够回应于星衍几分，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这样一段无法控制感情的恋爱中，成为一个无法随时抽身而退的人。 他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心里何尝不骂自己是个骗子。 他骗了自己，也骗了于星衍。 看着于星衍低着头离开阳台，许原野又点了一支烟。 烟头被雨水濡湿，没吸几口就灭了。 黑漆漆的夜里，再没有一点光。 那大雨滂沱而下，雷声伴随闪电，这个夏天，很长，闷热得让人窒息。 于星衍从嘉城新苑搬走的时候，许原野没有送他。 回到南山花园的时候，于星衍把有着许原野亲笔签名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它们堆成了一座小山，于星衍坐在地板上，看着这堆书，眼眶发酸，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和许原野一起生活的这几年光阴在脑海中纷纷掠过，他想起于豪强在他面前拿出结婚证，想起王菁菁牵着那个小土豆站在他家客厅里的场景，想起他是怎么收拾东西夺门而出，想起他拎着行李箱，傻傻地站在门口按响了门铃，然后看见了俊朗帅气的许原野。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会因为缺少父爱而哭鼻子的小孩，会用离家出走来宣告自己的反抗，可是现在的他呢？能够平静地看待王菁菁和她的小孩，能够站在于豪强的身边，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 他好像长大了。 许原野告诉他，要为自己而活，他却没有做到。 他不想学金融，不想应付那些虚假无聊的宴会，更不想对着于豪强笑，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唯一他为自己拼搏的，可能就是许原野了，但是许原野拒绝了他。 是啊。成长就是这样吧，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要吃苦，要受痛，不是付出了就能得到回报，不是喜欢就能得到回应。 在许原野的羽翼下被呵护了三年，到最后，他也只能一个人走。 不能因为痛苦而自暴自弃，还要撑出光鲜亮丽的样子，亮堂堂地，迎接第二日的曝晒，在所有人面前笑。 他的初恋，始于十六岁的夏日，结束于十九岁的夏日。 蝉鸣声绵长，不知疲倦地贯穿着这三年的时日，它们的生命那样短暂，所以可以不顾一切地鸣叫，直到死去。 可是他却不可以不顾一切地喜欢，不顾一切地追求。 于星衍低头了，妥协了。 坐在阁楼的天窗下，十九岁的于星衍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彼时许原野说要教他抽烟，于星衍只是笑，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想要抽烟，可是当痛苦无法褪去的时候，他居然也选择了这条路。 于星衍第一口烟没有过肺，全部呛在了喉咙里，燎得嗓子又痒又痛。他硬撑着抽完了一根烟，难受得不住地干咳。 干咳着，干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于星衍把烟按灭，躺在地板上，蜷缩成了一团。 曾经他想，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学会抽烟。 可是现在，没有许原野的于星衍，只能自己去学着抽烟了。 于星衍挣扎着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又点着了一根。 这一次，他学会了过肺。 眩晕的感觉上头，于星衍在烟草蜷缩燃烧间的那一秒，感觉到了放松。 抽烟的滋味是这样啊。 于星衍怔愣地看着手指间明灭的橙光，泪水划过脸颊，他想，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可是这样的成长，他宁愿自己从未得到。 太漫长了、太苦涩了。 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第五十一章 旧人新事 两个月后。 八月份的北城正值盛夏，北城国际机场内空调开得很低，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午，来自嘉城的航班降落在了T2航站楼。 于星衍和王小川一起取了行李，走到到达大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崔依依。 崔依依穿着黑色吊带上衣，一头又长又顺的黑直发披在肩上，身材热辣脸蛋美艳，十足十地耀眼，不知道多少过往的旅客回头看她。 崔依依对来自陌生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她专注地看着出站口，在看见于星衍和王小川的那一刻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星星小胖，这里！” 崔依依这几年因为工作忙碌，暑假也经常留在北城跑演出，所以有近一年没有于星衍了，此刻重逢，她被于星衍身上发生的变化惊了一下。 拉着行李箱走在王小川旁边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好像比起上次见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身材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单薄，手臂线条隐约有了肌肉的感觉。 那张原先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变得棱角分明，线条凌厉起来，虽然依旧是一双好看的杏仁眼，但是看过去的时候，已经不会产生“可爱”这类的联想了。 少年感褪去，属于青年的沉稳和帅气在于星衍的身上展现出来，着实叫人有些移不开眼。 王小川看见崔依依，立刻谄媚笑着迎了上去：“依依姐，我来了我来了！辛苦女神来给我接机！” 崔依依弹了像个炮弹一样弹过来的王小川的额头一下，没好气地说道：“王小胖，接机的重点是你吗？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于星衍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旁边，眼里浮出一丝笑意，朝崔依依点了点头：“依依姐，好久不见了。” 崔依依看着他，衷心地感叹道：“星星，又变帅了啊，我看许原景北城大学校草的位置估计又要保不住了。” 于星衍听到“许原景”三个字，脸上的神色倏忽变了变，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开口，声线比以往低沉了一些，少了几分清澈，多了一些磁性。 “依依姐，我哪能和许原景学长比。” 崔依依瘪了瘪嘴：“许原景人老珠黄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早就该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三人闲聊了几句，便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走出机场大厅，热意扑面而来。 和嘉城那种让人窒息的闷热不同，北城的夏天很干燥，虽然太阳很大很晒，但是没有那么容易出汗，让人困扰的更多是风尘和沙土。 今天北城的天气还不错，倒没什么霾，天空晴朗清澈，是个不错的日子。 崔依依开的是乐队朋友的车来的，一辆七座汉兰达，接两个人是足够宽敞。 从北城国际机场开车到高校云集的大学城要一个半小时，路途有些遥远，更别提北城是一个堵车十分严重的大都市，好在崔依依和他们已经有近一年没见了，能聊的事情很多，还有王小川这个喜欢八卦的大嘴巴在，一路上倒也不觉得无聊。 崔依依如今是北城音乐学院的学生，开学大三，许原景、蒋寒则都考入了北城大学，也是马上大三的老学长了。 此去经年，一晃眼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发生在大家身上的变化都不可谓不大。如果说刚刚考完高考的于星衍和王小川身上还是满满的学生气，那么崔依依的身上则已经看不出来那种青涩的在校生的感觉了。 崔依依在读书的同时一直混乐队，粉丝数越来越多，有不少经济人找过她想要签约捧她出道，崔依依虽然现在还没松口答应，但是估计以后难免要走上这条路。 至于蒋寒，王小川和于星衍隐约知道他们好像谈过一段时间，又分手了，如今还是朋友。 提起蒋寒，崔依依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 她说：“许原景和蒋寒在准备一个建模比赛，等下直接在北城大学旁边见面，他们请客，你们放开吃，狠狠宰这两个没良心不来接机的人一顿。” 王小川和于星衍自然是应好。 于星衍今年高考不负老师的重望，成功地考入了沂南省的理科前十，录了北城大学的经管专业，于豪强开心得在酒店里摆了一个星期宴席，爽快地答应了于星衍去公司实习的要求，所以于星衍在这个漫长的暑假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到出去玩。 王小川发挥的也还不错，录了北城工业大学的建筑专业，以后估计要成为扛水泥搬砖的包工头了。三人里只有叶铮留在了本地沂南大学读法律，和他的小女友一起，也算是圆满。 当然，王小川对于选择了爱情抛弃了友情的叶铮很是责骂生气了一番，叶铮抱头挨骂，给王小川打了一个暑假的辅助位。 于星衍在公司当了两个月的底层实习生，帮着跑腿复印文件，在办公室里受了不少眼色和教训，竟然也成长了不少。 小少爷身上的傲气被磨得差不多，再没有高中时那一眼看过去的那娇贵劲儿，现在打量起来，已经无法从外表穿着看出这个男生的家境如何了。 崔依依对于于星衍身上的变化很是感慨怅然，她不由得回忆起高一时的于星衍，那么可爱娇气让人忍不住要去照顾，而如今呢？感觉于星衍也能来照顾她了。 成长真是一件不可估量的事情啊，她忍不住想。 车开到大学城最火爆的餐厅旁时，天色已经黑了。 一路堵车让崔依依也有些疲惫，三人从停车场出来，落入了嘈杂喧闹的氛围里。生活区到处都是仿佛年龄的青年男女，大家笑闹着走在路上，营造出青春朝气的景象。 漂亮美艳的崔依依和挺拔帅气的于星衍走在一起，虽然旁边还有一个小胖子王小川，但是依旧很惹人眼球。 于星衍走了几步，就听见人群里好像有人在小声谈论，话语间提及到了崔依依的名字。 崔依依则像是习惯了，继续一边聊着天一边给他们带路。 坐电梯到二楼，大学城公认最好吃的餐厅鲜味居的门口坐了一排排队等位的学生，生意很是火爆。 崔依依向门口的服务员报了号，服务员带着三人穿过过道，走到了一间包间的门口。 王小川咂舌：“哇，还是包间啊，这也太隆重了！” 崔依依“啧”了一声，一边推门一边解释道：“那是因为许原景的人气太高了，你要是在外面吃，保管你明天就出现在论坛上面，虽然脸可能被打马赛克。” 说完，她想到于星衍，又补充道：“于星衍的脸肯定不会被打马赛克。” 王小川再一次被拉踩，悻悻然闭嘴了。 进门，包间的装修是古色古香的中国风，圆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已经站了起来，一个还坐着。 站起来的蒋寒穿着T恤和大裤衩，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因为连日准备比赛的缘故，下巴冒出了小胡茬，桃花眼带着些困倦，和崔依依的目光相遇以后，冷淡地撇开了。 倒是很热情和王小川招呼了起来：“小胖子，好久没见了，快来给寒哥捏捏！” 王小川嘿嘿嘿地跑了过去，把脸递到了蒋寒旁边。 于星衍则是一眼就看见了坐着的许原景。 他的目光和许原景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怔愣了一瞬。 自从许原景毕业去了北城大学，他就没有再和许原景见过了，寒暑假的漂移板社团团建许原景也没有来过，想来许原景也不爱参加这些活动。 满打满算，他和许原景真的是有两年没见了。 时光在许原景的身上也雕刻出了变化，许原景坐在那里，腰板挺得很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配了一副眼镜戴着，金边细框，看起来清俊又斯文，和高中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同，如今的许原景看起来平和沉稳了许多。 于星衍恍惚地站在包间门口，耳边是上菜点单的热闹背景音，他看向许原景，青年的身姿和他脑海中埋藏起来不敢去想的那个人重合了。 一瞬间，于星衍的心口又酸又痛。 明明脸长得只有两三分相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于星衍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青年版的许原野坐在那里。而许原景朝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有探究，有很多读不懂的意味。 于星衍的手掌蜷起，努力遗忘的过往纷至沓来，把他搅得心神大乱。 许原景看着他，对他说： “于星衍，好久不见。” 第五十二章 不忘（双更合一） 开学季，大学城里热闹得像是过节一般，新生军训刚过不久，到处都是被晒得黝黑的学生，新鲜地感受着关于大学的一切活动。 柳茗从宿舍楼里出来，和舍友一起往饭堂走，其中在校学生会文娱部当副部长的李莉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兴奋地直拉她的手。 “茗茗，今天景神在晖园吃饭，我们赶紧过去！” 柳茗听到她的话，有些害羞地咬了咬唇，又忍不住好奇道：“许原景不是已经好久没去饭堂吃过饭了吗，怎么今天去晖园吃饭了？” 柳茗是中文系的系花，如今大三了，一直没有在学校里谈过恋爱，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同年级的许原景，可惜一直没能成功为他们牵线搭桥。 “诶，让我看看。” 李莉莉是文娱部的副部长，加了学校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微信群，消息最是灵通，她才低头翻了几个群，就找到了许原景今天出现在晖园里的原因。 “我操，我没有看错吧，景神带了一个帅哥新生一起去吃饭！我的天啊，这张照片里的两张脸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快看看！”李莉莉从微信群里翻到了前线发来的新鲜偷拍照片，赶紧举起手机和身边的姐妹们分享。 柳茗在听到帅哥新生的时候心里是很不以为意的，她下意识地想，再帅难道能有许原景帅吗？多半是李莉莉夸张了。但是在她偏头看到那张有些模糊的偷拍照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晖园是北城大学学生票选出来排名前三好吃的饭堂，平时就已经有很多人了，在这张照片里，排队的人群更是熙熙攘攘，颇有把道堵得水泄不通的架势。而站在队伍中的两个男生格外的显眼，和周围的其他人简直就不在一个频道里。 站在前面的是许原景，作为北城大学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的神秘校草，许原景穿着白衬衫插着兜站着，侧脸冷淡俊逸，而后面的男生则刚好回了头，被拍到了正脸。 那是一张比许原景的五官更加精致好看的脸蛋，纵使经过了军训的磨砺，皮肤依然是出挑显眼的冷白色，身条比例很好，男生站在那里，和许原景比起来，多了一分清澈的少年气息，但是他举起手喝水的手肘线条又拥有力量感，两者融合在一起，格外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以说，这个男生和许原景不是一个风格的帅气，但是就其惹眼程度来说，确实是不分上下。 照片被李莉莉发在了宿舍群里，很快，她又大声地读出了这个男生的资料。 “于星衍，经管系大一新生，今年沂南省的理科前十……哇，和景神是一个高中的啊！” …… 阳光细碎地穿过树梢的缝隙，密密匝匝地落在地面上，地砖凹凸不平，踩过的时候，发出一声嘎吱声。 晖园内，于星衍王小川蒋寒和许原景四人坐在桌子上吃饭，无论是谁都早就习惯了被人围观的感觉。 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军训，王小川瘦了不少，如今看上去只能算得上壮，和高中时肉嘟嘟的感觉也相去甚远了。 距离上次接风宴，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于星衍再见到许原景，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恍然。 他吃了一口盘中的菜，虽然晖园是北城大学数一数二好吃的饭堂了，但是比起在嘉城时的伙食，于星衍觉依旧差了不少，盐好像总是放得过多，齁得慌。 目光瞟过许原景，于星衍发现，他和许原野吃饭的时候一样不喜欢说话，总是很沉默地夹菜。 于星衍脑海中的念头翻涌浮现，他总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许原景和许原野，大概真的有些关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也轮不到他去求证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和接风宴时的热闹不同，没有了活跃气氛的崔依依，王小川也当不成捧哏的角色。 四个男人凑在一起，也只有蒋寒和王小川偶尔还能闲聊几句。 于星衍敏锐地感受到了，从许原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针对他的微妙的审视，这让他有些不解。 他还记得，那天吃接风宴的时候，许原景看着他说好久不见，眼神却不是面对着好久不见的学弟的眼神，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没有说出口。 这让他和许原景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的奇怪，直到今天，于星衍都没有主动去和许原景说话，也不想单独和许原景走在一起。 大学的生活和于星衍预想中的没有什么区别。 和大多数新生的好奇和跃跃欲试不同，毕业于嘉城六中的于星衍和王小川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足够的自由，体验了丰富的校园活动，所以到了大学，一切倒不显得稀奇了。 吃完中饭，许原景蒋寒又带着于星衍和王小川去校园里转了转，尽了学长的义务以后又匆匆赶去上课了。 于星衍和王小川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走着被几个漂亮的女生拦住了。 与高中的时候不同，大学校园里漂亮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各个都打扮得精致好看，王小川都有些看花了眼。 不过这种情况，向来是冲着于星衍来的，王小川很是自觉地往于星衍身后退了一小步。 李莉莉也没想到她们赶去晖园的时候，许原景和那位新生小帅哥已经走了，留给她们的只有一室嘈杂，抱着遗憾回宿舍，却在半路上遇到了绕了点路的于星衍和王小川。 看见这俩人的身边没有许原景的身影，柳茗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李莉莉却很激动。 “这位学弟，你好，我是校学生会文娱部的学姐，明天就要开始招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文娱部？” …… 于星衍没有想到这位学姐是来招揽他进学生会的，眨了眨眼，礼貌地拒绝道：“谢谢学姐，我还不打算参加学生会。” 他拒绝地干脆，李莉莉却能说会道性格外向强势，和崔依依有几分相似，她拦着于星衍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于星衍的微信给加上了。 被几个学姐横插一脚耽误了一会儿，等到于星衍回到宿舍，舍友已经全部都回来了。 北城大学是四人寝，按系分宿舍，于星衍走到宿舍旁，王小川也结束了这趟北城大学的旅程，转身回北城工业大学。 宿舍里的同学都是南方人，有一个是沂南省的，两个是川蜀省的，四个人在熬夜这方面倒是非常快的达成了一致，全寝室是难得的作息统一。 见到于星衍推门进来，刘易燃双手离开键盘，脚一蹬桌子，电竞椅滑溜到了于星衍的身边。 刘易燃是川蜀省平远市的，长了一张娃娃脸，却烫了一头渣男必备的锡纸烫，每天都穿着大体恤和掉档裤，是一个追求潮流热爱电竞的学霸，家里也挺有钱的。 他看着于星衍，一脸坏笑，八卦道：“衍哥衍哥，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学校论坛上红了一把！” 于星衍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不是很感兴趣地从刘易燃身边路过，走到自己的桌子旁坐下。 大一的课程刚刚开始，空白的时间挺多的，于星衍却也没有闲着，回到宿舍就开始打开笔记本背单词。 刘易燃见他不说话，不依不饶地再次凑到了于星衍的身边。 “衍哥，你这不应该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和他同省的彭湃是个苗条的豆芽菜，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也在很认真地看书，见到刘易燃骚扰于星衍背单词，很不赞同地说道：“你不要打扰人家学习。” 刘易燃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头，嘴上没说什么，坐回自己桌前以后，却拿出手机和朋友们吐槽上了。 易燃物：我去，我们宿舍那个帅哥真的太冷太拽了,tmd，以为自己考个B大了不起啊，和谁没考上似的！ 易燃物：老子必不可能再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刘易燃把耳机戴上，又和朋友逼逼了几句，便打开英雄联盟玩了起来。 耳机里传来陪玩妹子又软又嗲的撒娇声，刘易燃被哄了一会儿，这才心情舒畅。 他打开声卡，调了一个高冷男神音，全程面对着陪玩妹子的撒娇只说寥寥几个字，最后却非常宠溺地让了妹子一个三杀，引得妹子在对面娇羞又开心地笑，直播间里全都在刷66666。就这样玩了一下午，收获了一波礼物以后，刘易燃心满意足地下了播。 没错，刘易燃自认为自己和宿舍里的三位舍友不是一路人，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游戏主播，平时还会宠粉唱唱歌，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女友粉老婆粉。 虽然刘易燃只把这个当成闲暇爱好来做，但是也做出了一番成绩，这让他颇为自得。 晚上有一节公共课，下播以后，宿舍四人一起出去吃了个饭堂，便往教学楼走去。 刘易燃拉着宿舍里和他一样喜欢玩游戏的周建南聊得热火朝天，故意冷落走在一边的于星衍，谁知道这位帅哥室友和豆芽菜一样一样的，一个人边走路还在边看学习资料，另一个戴着耳机正在听英语听力，根本没注意到他这里。 刘易燃和LOL段位只是黄金的周建南聊得没趣极了，心里有些瞧不上他的菜逼游戏理解，等到到了教室，四个人便各自摊开笔记本坐着，谁也没再和谁说话。 微信里收到了学生会文娱部学姐的消息，刘易燃眼睛一亮，他看见自己的节目被安排上去了，赶紧给学姐扣了一连串谢谢。 这可是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得来的机会！ 刘易燃对自己的外在条件和硬件都十分有信心，这次学校的迎新晚会他必须一展歌喉，把于星衍身上的风头全部抢过去才行。 专注学习的于星衍可没有感受到室友的那点小心思。 时间走到了学校迎新晚会的那天上午，刘易燃却在宿舍里崩溃地发出了一声哀嚎。 他才发现，自己学校的迎新晚会，和直播平台上一个线上直播活动撞了时间，最关键的是，他两边都参与了。 迎新晚会的时间是学姐这个星期才告诉他的，但是直播平台的活动却很早就定下了，刘易燃哪里还记得活动时间是哪一天啊，直到房管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俩他妈的是同一天！ 这下好了，他急得在宿舍里团团乱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顾着哪边比较好。 思来想去之下，刘易燃只能选择了平台方，毕竟是签了合约的，他鸽了实在是承担不起后果。 至于迎新晚会，他只是歌曲串烧里的一个而已，少了他节目也不会唱不下去。 但是，他好歹也要找个人代替他，不然这他妈得罪学长学姐以后怎么混啊？！ 刘易燃一边着急，一边习惯性地刷着学校的论坛贴吧，缓解自己焦虑的情绪。 一个名字是“惊呆！经管系大一新任系草唱歌视频流出，太tm好听了吧！”的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刘易燃看着这个帖子，心里咯噔一下，想道，难道这说的是自己？ 毕竟经管系也只有他在军训的时候展唱了歌啊，难道是有人录了视频？ 他心里暗暗期待着，点开了帖子，主页上的视频却让他一瞬间脸上发烫。 居然，他妈的，还是自己那个拽得飞天的室友于星衍！ 刘易燃一时气得忘记了自己要放学长学姐鸽子的事情，不服气地点开了视频，入耳的歌声却让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 还，还确实挺好听的。 视频里的男生和现在模样有几分不同，更加稚气清秀一些，身形也没有现在这样高，估计是在学校的活动上，唱了一首孤独患者。 也难为论坛里的那些花痴把于星衍高中的视频都搬运过来了。 刘易燃看着这个视频，心情一时之间复杂又纠结。 上午的课下课，他脑子里都仿佛是冰山火海在碰撞，一会儿是“不行绝对不行”，一会儿是“要不然试试”，羞耻心和嫉妒让他根本无法开得了口。 是来自学姐的一通电话让刘易燃下定了决心。 下午要最终彩排了，他如果要换人，也必须赶在这个之前。 回到宿舍，刚好豆芽菜澎湃和周建南都不在，刘易燃巡视了一圈，最后在阳台看到了于星衍的身影。 这个和他们关系一直冷淡也不怎么爱说话的室友居然正在阳台抽烟。 刘易燃走过去的时候，于星衍正好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唇畔吐出，在指尖弥散开来。 看向刘易燃的眼神，平静而淡漠，和他的精致好看的那张脸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为什么，刘易燃感觉，现在的于星衍看起来好像比他大了很多岁的样子。 “那，那个，衍哥，宿舍里不能抽烟……” 刘易燃虽然在人背后很能输出，在网络上也是祖安十级选手，但是面对着本人的时候，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的本音，说出口的话也结结巴巴。 于星衍看着刘易燃，那张娃娃脸，还有看着他瑟缩的样子，让他有些想起自己高一的时候。 “嗯”了一声，于星衍把烟掐灭，扔进垃圾篓里，靠着栏杆问他：“找我什么事？” 连于星衍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看人的时候，掐烟的时候，动作都不知觉地模仿了许原野五六分的样子。 刘易燃被这样的于星衍弄得有些不敢说话。 他张了张嘴，鼓足了勇气，从开口问道：“衍哥，那个……那个你会唱陈奕迅的孤独患者？我看到了论坛上的视频……” 他也不想来找于星衍的，谁叫这一切都太巧了呢？ 他在串烧里分到的部分刚好就是孤独患者，一下子上天把这么好的救场人选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不来试一试，自己都会骂自己怂逼。 于星衍以为刘易燃还是来找自己八卦的，眼神暗了一些，不想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有些不耐烦继续听他讲话了，手指摩挲了一下，想要继续抽烟。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他对着别人露出可怜讨好的表情，如今倒是有人对着自己来这一套了。 摆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刘易燃眼巴巴地瞅着于星衍，说道：“衍哥，今天晚上迎新晚会，我在串烧部分有大概一分钟的唱歌时间，唱的就是孤独患者，但是，但是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离不开——衍哥，衍哥，你帮帮我，你帮我去唱一下好不好？我接下来大学四年都为衍哥你做牛做马——” 于星衍愣了愣。 是来找他唱孤独患者的…… 耳边刘易燃还在发挥自己的毕生功力逼逼叨叨地求人，简直要把自己的大学四年全部卖给面前的于星衍了。 灯光、舞台、欢呼声。 于星衍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几年前的那个歌手大赛的秋日，他有点不可思议，又有些怀念。 都这样避社交活动如蛇蝎了，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会有人找上他，恳求他唱一首高一的时候唱过的歌。 换人的事情，开头困难，过程却非常的顺利。 听过彩排以后，本就对于星衍很有兴趣的文娱部副部长李莉莉笑得颧骨都到太阳穴去了，根本没有空怪罪刘易燃，甚至还挺开心刘易燃给她送来了于星衍。 晚上七点，学校礼堂里坐满了今年的大一新生。 于星衍被临时扯到了这个舞台上，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紧张。 串烧没什么技术含量，走位也因为换人来不及排练改成了干站着。于星衍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确实比高中的时候场面盛大不少，可是他的心却是空的，不会因为这样的场面而激烈地跳动。 轮到他的时候，于星衍举起话筒，游刃有余地唱了一分钟孤独患者，他甚至没有像高一的时候那样精心打扮，弄头发换衣服，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便是什么样站在台上。 但是这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却已经让他在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镁光灯耀眼夺目，那束追光灯打在于星衍的身上，男生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就像迎风生长的白杨树，生机勃勃，也沉稳有力。 他的眼里没有了曾经的羞涩、紧张，却也没有了曾经的期待。 因为他知道，这个台下，不再会有那个人为他送上一束花了。 自己的部分唱完，于星衍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入了后台。 走到幕布间时，于星衍回头看了一眼舞台。 他有些怆然，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来，过了三个月了，他自认为抚平的不甘其实并未消失，只不过，藏在了心里更深一些的地方。 他面对着刘易燃的恳求，其实心里毫无动摇，也不想帮这位幼稚不会做事的室友擦屁股，但是……他最后却答应了刘易燃。 其实，不是因为其他。 只是因为于星衍的心里，在听到刘易燃请求的那一刻，闪过一个隐秘的想象。他想象着，自己站在这个舞台上唱歌的视频能够辗转后被发送到那个人的手机上，他期待着，那个人能点开这个视频，看着他的模样，能够回忆起从前……能够动容一二。 好叫他，在这漫漫的四年光阴里，不能忘记他。 第五十三章 钝痛 厉从行从工作室里走出来，给许原野打了个电话，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电话挂断，那边也一点音信都没有。 他有些无语地摁了摁额头，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开车往九湖湾畔去了。 工作室下班时间是五点，厉从行提前了大概半个小时，但是依旧躲不过嘉城的堵车高峰期，被困在高架路上好久。堵车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厉从行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那边的许原野一直没有回他任何一条消息。 想起昨天晚上许原野喝得烂醉的样子，厉从行烦躁地啧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几下，等到车流重新开始动起来，他转道开去了附近的一家百货超市，买了些熟食面包，这才重新往九湖湾别墅区开去。 把车停好，厉从行拎着食物走过院子，指纹锁里还留着他的指纹，很轻松就开了门。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了，别墅区非常的安静，绿化做得很好，树影重重，灯光昏黄，把厉从行的身影拉得很长。 厉从行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室黯淡，酒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味道浑浊难闻，厉从行皱眉扇了扇风，这才往里面走。 自工作室从别墅搬走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请人重新设计过的，当然，是厉从行掏的钱，毕竟他也白嫖了许原野的房子一年多，这里交工不久，许原野住进来才一个星期，到处都很新。 打开客厅的吊灯，呈螺旋排列的灰色灯管亮起，把沙发旁滚了一地的酒瓶照得清清楚楚。 厉从行看见这些酒瓶，脚步顿了顿，他有些不敢置信这一幕居然是在许原野住的地方发生的。 虽然他和许原野昨天确实在这里面喝了一宿酒，但是他以为，今天许原野醒来了以后一定会叫人来搞卫生，可是到了晚上过来一看，客厅都还保持着昨天的原样。 这说明，许原野一定是到现在都还没睡醒。 厉从行看着这一室狼藉，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起来。 昨天喝酒的时候他就发现许原野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但是许原野什么都没有和他说过，他就算想猜测也无从猜起。 厉从行难得遇到许原野这样失态的时候，在他的印象里，许原野这个人，年纪虽然比他小不少，但是为人处世向来都是成熟稳重周全的，而且性格坚韧，说一不二，很难受到别人的影响。 无论是工作室起步的时候他被别人污蔑抄袭还是后来被带节奏内容三观不正，许原野都是泰然自若，一点慌乱紧张都没有，任大风大浪卷起，他丝毫不搭理。 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从行在为自己的好友担忧之余，也不免起了一些好奇心。 许原野的卧室在二楼，厉从行走上去，打开房门，里面却没找见许原野的身影。 “许原野——你人呢！许原野！” 厉从行急了起来，他还以为许原野在房间睡觉呢，这他妈不会喝多了跑出去了吧？ 他挨个房间开门看了一遍，都没有看见许原野的人，厉从行骂了一声操，赶紧拿出手机给许原野打电话。 手机屏幕的光在客厅沙发上亮起，厉从行站在二楼往下看，手里还举着手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喊声。 “这儿呢，别叫了。” …… 厉从行转过头，主卧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许原野身上围了一条大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身材并不是锻炼得很厉害的那种健美，肌理流畅，骨肉匀称，看得出来有在家里做些健身，但是肌肉线条并不夸张。 许原野的身上还带着些水汽，发梢湿漉漉的，那双狭长的眼里满是疲惫和困倦。 厉从行看见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暴躁地骂了一句，质问道：“你搞什么呢，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我他妈还以为你死在这里了！” 许原野宿醉刚醒，脑后针扎一般地疼，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刚醒，泡了个澡，没看手机。” “你睡了一天？”虽然早就料想到，但是许原野亲口承认的时候，厉从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许原野看着他，嗯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被啪地关上，厉从行站在外面，抽了抽嘴角，嘲讽道：“关什么门啊，不敢给兄弟看看家伙？” 许原野换衣服的速度很快，门再打开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宽松的T恤和棉睡裤，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对厉从行的嘲讽不置一词。 许原野踩着棉拖走到一楼，看了一眼客厅的狼藉，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放到卫生间门口的脏衣篓里，戴上手套，开始收拾起了卫生。 这倒是和平时的许原野没什么差别了。 厉从行也走下楼，拖了一张椅子坐着，提醒他道：“我给你带了吃的，放冰箱里了，你自己去拿啊。” 许原野一边把酒瓶放进垃圾袋里，一边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厉从行看他这样子，总觉得许原野身上还有古怪。 他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再陪你喝点？” 许原野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强调道：“昨天是我陪你喝，别颠倒主次。” 厉从行干咳一声，改口道：“那今天我陪你，行不？” 许原野低下头，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他冷淡地拒绝了厉从行的邀请。 “不喝了，你可以走了，谢谢。” 厉从行被他这没良心的话语弄得牙酸，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许原野骂道：“你真他妈过河拆桥，有我这么好的兄弟不知道珍惜？还特意下班买吃的来看你，你现在赶我走？” 地上的酒瓶终于被收拾好了，看了眼沾染上酒渍的地毯，许原野内心升腾起烦躁的情绪。 他拎着垃圾袋站起来，看着厉从行道：“不走也可以，帮我把地毯洗了？没记错的话，这酒是你昨天洒在上面的。” 厉从行：…… 他想起自己昨天对这块地毯干得好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谁他妈洒在上面了啊，嗐，你收拾你收拾，我走了！今天晚上还有稿子要改呢！” 知道许原野认真的性格，厉从行怕自己再在这待一会儿真的要被揪着搞卫生了，赶紧开溜。 溜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开始拖地的许原野。 男人长得本来很高大，可是佝偻着腰拖地的时候，却显出了几分无言的落魄和孤寂，在这装修精美的大别墅里，就像一条没有生气的影子。 厉从行也是个目光敏锐，人情练达的社会老油条了，他看着许原野，在那回头的一瞬，也能从男人撑出来的架子下看到一点端倪。 那点来不及掩饰，或者说已经无法掩饰的痛苦和难受。 是为了什么，或者说，因为谁？ 厉从行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知道许原野并不想在他面前把这些东西展现出来，也很识趣地没有询问和戳破。 门被扣上，咔哒一声，厉从行走了。 许原野弯腰拖地的动作滞了一瞬，过了好几秒，男人才继续打扫起了卫生。 客厅很快在许原野麻利的整理下变得干净而井井有条。 厉从行把关的装修走得是极简工业风，灰泥墙搭配金属质感的框架结构，让别墅看起来冷淡、利落，而点缀的毛绒地毯和暖黄色灯光则像是寂静大海里的灯塔，让这处居所有了属于家的温柔。 许原野并没有关心过厉从行把这里装修成了什么样，也没有给他提过意见，所以厉从行选择的风格，完全是他主观认为和许原野气质相配的。 如果让厉从行看见许原野住在嘉城新苑那到处都是碎花和蕾丝的房子里，估计眼球都要惊掉。 许原野搬过来一个星期，睁开眼看见灰色的水泥墙和吊顶的线灯的时候，都还会有些不适应。 洗过手，许原野摸了摸口袋，又走去客厅找烟。 手机还被丢在沙发上，待机了一整天，电量掉的岌岌可危，在关机的边缘徘徊。 他把烟抽出夹在手上，把屏幕解锁，跳转到了和许原景聊天的微信界面上。 那个视频还静静地躺在聊天列表的最底端，许原野一个字都没有回复，就像没有收到这个视频一样。 手指蹭到视频的播放键，那个画质并不高清的视频便开始播放了起来。 许原野抽着烟，垂眸看着穿着T恤牛仔裤球鞋的于星衍站在台上唱歌。 一别三月，于星衍好像长大了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亲眼看过他的样子了，所以乍一看到视频，全然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这种陌生感让许原野心里很不好受，钝刀从未从他的心头移开，一刀一刀地剜着，细细密密，千疮百孔。 昨天喝酒，喝着喝着就失去了控制。 闭上眼，躺在沙发上，许原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发烧的时候，于星衍趴在他的床边，那双清澈的杏眼看着他，里面满是爱慕。他梦见于星衍亲吻他，小心翼翼地，青涩笨拙地，用他的唇瓣去触及他的，又害羞地逃走。 他梦见自己还住在嘉城新苑，那满是碎花的房子里，梦见于星衍坐在沙发上打PS4，看见他出来，便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玩。 男生的笑声，那纤细的手臂，还有一晃而过的腰肢，在他的脑海里来回闪现。 他沉醉在其中，忘记了醒来。 梦的后半段，于星衍却突兀变了样子。 他变得沉默了，不爱笑了，看着他的时候，平静又淡然，再也不会牵他的衣角撒娇，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原野想，这怎么可以呢？他心里毫无道理地烦躁，他在于星衍的面前踏步、走来走去，于星衍却再也不看他一眼。 许原野是被气醒的。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地上是一地的酒瓶，他恍惚地记起，他好像喝醉了。 摇摇晃晃地走上楼，主卧的浴室里有一个大浴缸，当时厉从行给许原野看设计图的时候，许原野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拒绝。 许原野不爱泡澡，可是他却忍着要裂开的头痛，坐在浴缸壁上，等着水放好。 躺进去，温热的水流包裹了他，许原野迟滞地想，好像还缺一点什么，那种放进水里，会让于星衍身上带上水果香气的东西。 他想起这个的时候，还难免觉得喜欢这些的于星衍有些幼稚，嘴角抽了抽，竟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笑容僵在嘴边。 许原野手抬起，水流从指缝湍下，许原野再一次意识到，于星衍真正地从他的生活里离开了。 在他无法干预的地方，过他不知道的生活，遇到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许原野坐在浴缸里，水凉了又热，直到厉从行找上门来，他才提起精神从浴缸里出来。 原来，如同于星衍所说的一样，泡澡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呆坐在在沙发上，许原野抽完一根烟，把手机连上电。 客厅的茶几上是许原野新到的快递，放了一天没拆。 他拿出戒尺刀拆开快递，是上次网购的游戏卡带。 许原野沉默地把卡带放入游戏机里，打开投屏，拿着游戏手柄玩了起来。 马里奥的音效在客厅响了许久，许原野卡在了一个过不去的跳跃处。 他捂了捂有些疼的胃，放下手柄。 细碎的，属于他和于星衍的回忆又浮现了出来。 不知道是哪个无所事事的周日，他写完更新，从房间里走出来倒水，于星衍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出来，兴奋地给他展示自己研究出来的跳跃技巧。 是怎么操作来着？上、跳跃、冲刺…… 许原野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感受着这一室寂静，突然有些后悔让许原景给自己发于星衍的近况了。 他欺骗自己，这只是出于对于星衍的关心，他害怕于星衍因为拒绝而失意，害怕于星衍一蹶不振。 可是呢，现在他知道了。 于星衍不会一蹶不振，他在大踏步往前走，而自己这片风景，马上就要成为他的过往回忆。 是他，还停留在原地。 于星衍还是拥有无限可能的青年，可他呢，他已经马上要奔向三十岁了。 这长夜漫漫，回忆在许原野脑海里反复播放，许原野清醒着，又无言地隐痛着。 这夜都如此难熬，而那看不到尽头四年的光阴，又该如何跨过？ 于星衍站上舞台的时候，想让许原野不忘记他。 他又何曾知道，对于许原野来说，三年同住的时光，同样让他无法抹平。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难平，不甘心，许原野又如何没有？ 可是，一场破格的宿醉后，等到天光亮起，许原野也只能和于星衍一样向前走。 有人渴望长大，也有人害怕老去。 毕竟，时光从不优待任何人。 第五十四章 寒假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过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点。于星衍第一次去北方生活，九月末，天气就转凉了，这让习惯了沂南漫长夏日的他有些不适应。 学习、考试……大大小小的活动填满了生活的缝隙，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需要开暖气的天气了。 撩开厚重的挡风帘，于星衍走出教学楼，寒风迎面吹来，冰冷刺骨。和南方的湿冷不同，北城的冷是凛冽的，带有强烈攻击性的，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人的脸上，叫人恨不得把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才好。 于星衍把外套的帽子拉下了一点，围巾裹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看路。 比起结伴行动，大学的于星衍已经懂得了一个人的快乐，一般来说，他都是独身一人上课吃饭的。把单车的锁打开，于星衍往饭堂骑去。 北城大学的校园的面积是嘉城六中的不知道多少倍，在里面上学，几乎每一个学生都会准备一辆自行车，说来好笑，没有被偷过单车的北城大学学生校园生活仿佛都有些不完满。 从一教骑到晖园要大概十分钟，路上于星衍的耳机里还在播着英语的听力，黏连不清的发音让人有些头疼，好在这天气太冷，在室外精神格外的清醒。 于星衍是在饭堂门口遇到学长骆祯的。 骆祯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搭配了灰色格子围巾，看起来儒雅斯文，正站在饭堂门口和人聊天，看见他的时候转头朝他笑了笑，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星衍，中午好。” 于星衍一边停车，一边也朝他点头示意。 骆祯是他的直系师兄，今年和许原景一样大三，和于星衍认识是因为上次的课题，他帮了于星衍不少。 打过招呼后，于星衍便低头往饭堂里走了，他的脑海里还在做着听力选择题，丝毫没有注意到骆祯的眼神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目送着他走进饭堂。 直到于星衍的身影消失在挡风帘的后面，骆祯旁边正在和他聊天的一位漂亮学姐才意味深长地和他说道：“怎么了，看上小学弟了啊？” 骆祯笑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说道：“不觉得很可爱吗。” 因为怕冷又不愿意穿羽绒服，于星衍把自己裹得像熊一样，加绒的厚外套里面是卫衣，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后用围巾在最外面打了个结，那双圆圆的杏眼露在外面，眼尾被冻得有些泛红，便显得格外的无辜又呆滞。 学姐也是听说过于星衍的名字的，平日里打过几次照面，她沉吟了一会儿，说：“于星衍看起来哪里像是可爱那一挂的了？” 在她的印象里，分明是一个有些冷，沉默寡言，虽然礼貌但是不善交际的男生。 骆祯脑海里闪过于星衍赶论文赶到发懵以后狠狠捏自己脸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平时看起来，于星衍确实是个不爱说话也不善交际的帅哥，和许原景一样，在学校里是神秘的隐身状态，但是一旦接触以后，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许多于星衍不为人知的一面。 看到骆祯笑成这样，学姐毛骨悚然地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骆祯，你别告诉我你叫住我在这聊天就是为了看小学弟路过啊，我操，你真的要出山了啊？” 骆祯心情很好，他目光飘过学姐脚上的高跟鞋，帮她提过手上的文件袋，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道：“走吧，送你去图书馆。” 学姐看着骆祯欣长的背影，在心里为骆祯的处事周全而暗自感叹，如果所有男生都像骆祯一样情商高就好了，可惜啊，骆祯只有一个，还是个gay。 真是让人忍不住仰天长啸，北城大学的优质直男都在哪里啊！ 期末周前的半个月，北城大学的氛围一片凝重肃杀，就连平时沉迷游戏的刘易燃都开始昏天暗地地学习了起来。于星衍自然是不用多说，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王小川都难得联系到他。 期末考试的战线很长，足足考了一个星期，等到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学生都仿佛再经历了一次高考一样地疲惫又忐忑。 刘易燃回到宿舍，躺在椅子上便开始哀嚎。 “我完蛋了，我感觉我的思修真的要挂科了，我根本就来不及背！” 彭湃这个学期一直都没长什么肉，完美地保持了他豆芽菜的状态，现在看起来最多是衣服穿得比较厚的豆芽菜，他听见刘易燃的哀嚎，认真地劝说道：“所以你下个学期少打点游戏，平时也背一背书啊，不要考前临时抱佛脚。” 刘易燃心里自然清楚，但是拖延症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好的，他本来只是想刚开学的那会儿松懈一下子，却一不小心就直接懒散完了一整个学期。 看了一眼正在桌前收拾行李的于星衍，刘易燃的心里既佩服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说到学习的刻苦和认真，这个宿舍里彭湃和于星衍都能称得上，但是付出了同等的努力以后，换来的回报却是于星衍多一点。一整个学期，大考小考下来于星衍都稳定排在年级的前十名，所有人都觉得于星衍这个学期肯定能够拿一等奖学金。 刘易燃能考进来，脑子肯定是好使的，他总是宽慰自己，他只是还没有发力而已，等到他开始努力，于星衍一定比不上他。 但是一整个学期过后，刘易燃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被于星衍甩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了。 学期结束，于星衍定了晚上的机票飞回嘉城。 和上一个暑假一样，这一次他同样要去于豪强的公司实习，只不过地点从嘉城换成了隔壁的宜城。宜城作为沂南省的省会，和嘉城一样是一座竞争激烈的大都市，于豪强把于星衍放去宜城的分部，多多少少也有些历练他的意思。 这一次回去，于星衍是一个人。 王小川还有试没有考完，许原景蒋寒等人也有实习，崔依依更是忙演出忙得脚不沾地，于星衍便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下午三点，于星衍拖着箱子走到了北城大学的南门门口，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拼车群，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过了两分钟，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他的旁边。 骆祯手里拿着一杯南门旁咖啡厅制作的美式咖啡，看见于星衍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他说道：“星衍，你是拼车去机场的吗？” 于星衍对骆祯的印象还不错，他拉下自己的围巾，露出脸庞，礼貌地和骆祯打招呼道：“骆学长，是的，你也是吗？” 骆祯点了点头，道：“嗯，我朋友告诉我还有一个位置，我就过来了。” 离约定的发车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两个人便站在门口，看着往来的车流，就这次期末考试的内容聊了起来。 骆祯在本专业的学习上也很优秀，于星衍一些考试时存在疑虑的问题都能在骆祯这里得到解答，一来一回聊了一会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拉近了不少。 约的面包车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这趟拼车的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司机帮着大家把行李抬上车后尾箱，于星衍和骆祯上了车，这才结束了关于专业的探讨，聊到了生活的方面。 “所以，星衍你是回嘉城？” 于星衍和骆祯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个舒适的距离，骆祯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微微侧过头看着于星衍，目光温和，叫人很难心生反感。 “嗯，学长你呢？” “好巧，我的实习在宜城，我们去的地方很近呢。” 于星衍听到宜城，目光微微闪过了一丝惊诧，这确实有些巧了。 从北城大学开往北城国际机场，路途遥远，车开开停停，好歹在下午五点的时候赶到了机场。 此时，于星衍和骆祯经过了一路的聊天，已经熟悉了起来。 骆祯和他的航班时间很靠近，虽然登机口不同，但是却不妨碍聊天。 于星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地聊过天了。他在学校里从来都甚少与人交流，同级的同学身上多半难掩傲气，讨论时言辞锋利，于星衍不喜欢参与进他们的谈话里。倒是骆祯这个学长，聊天时进退有度，专业学得也很扎实，偶尔闲聊一下，让人心情都变好了一些。 七点半，于星衍告别骆祯，坐上了飞回嘉城的飞机。 在飞机上他闭目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飞机已经盘桓在了嘉城的上空。 阔别半年，嘉城的夜景一如往常那样繁华炫目，星罗棋布的大地上车水马龙，高楼琼宇，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网。 于星衍的心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几分难言的近乡情怯。 他回来了。 嘉城，他从未离开这里这样久。 在北城上学的这段日子里，他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加多盐的饭菜，习惯了灰蒙蒙的天……习惯了教室里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气，和服务员字正腔圆的大嗓门。 等到他走出机舱，到了机场大厅里，听到广播里熟悉的沂南话的那一刻，眼眶不自觉便酸涩起来。 这里，是故乡。 空气永远是湿润的，窗外的树总是一片绿色。 等候行李的间隙，于星衍的手机上弹出了骆祯的消息。 luo：星衍，我已经落地。你的飞行还顺利吗？期待你的平安讯息。 于星衍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低头回复道： Yan：我也落地了，谢谢学长，一切都很顺利。 …… 机场内，人来人往，明亮宽阔的到达大厅，举着引导牌的接待站在栏杆外，等待着来自他方的旅客。 于星衍拎着行李箱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步履很急，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摘自己的围巾，嘉城的天气比北城热了太多，他穿得有些多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不远处，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戴了一顶鸭舌帽，靠着大厅的柱子，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里，正在看着他。 于星衍的司机正在到达大厅外等待，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机场里，还会有另一个人为他而来。 男人看着于星衍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他抬起手，把帽子摘了下来，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便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 沉默了许久，男人直起身，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他没有等到任何人。 第五十五章 孤独 有很多时候，人会做一些明知道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说查于星衍的航班时间，又比如说，到机场看他一眼。 亲眼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眼前走过去，许原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见于星衍了，所以当于星衍提着箱子走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敢认。 于星衍看起来状态很好，和记忆里相比，气质成熟了许多。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许原野沉默地听着车载音响放出来的小提琴曲，纵使他明白，没有自己于星衍也会照着应有的人生轨道前进，但是在亲眼看到以后，他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可是这样也好，他想，他本就不该占据于星衍的生活。 看见于星衍这样，他也心安了。 - 于星衍在嘉城只待了两日，便坐上高铁匆匆赶往了宜城。 在嘉城的两日里，他抽出空去和叶铮一起吃了一顿饭。上了大学的叶铮依旧和自己的小女友蜜里调油，整个人都散发着喜滋滋的气息，三句话不离自己的女朋友，把于星衍齁的不行。 除了和叶铮吃饭以外，于星衍还回了一次六中。 送走一批毕业生，嘉城六中又迎来了新的高一小孩们，于星衍站在六中的门口看了看，并没有进去。 和记忆里的母校没有任何区别，六中门口依旧有小摊兜售糯米糍和钵仔糕，那条石砖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依旧有人骑着单车晃悠路过，发生改变的，只有于星衍自己而已。 他买了一份钵仔糕，顺着那条走了千百次的道路，走到了嘉城新苑。 老旧的小区树荫茂密，就算是冬天，住在里面的人们依旧活力四射，打麻将的桌子摆在架空层，遛狗的住户懒洋洋地与于星衍擦肩而过。 于星衍吃着钵仔糕，不知不觉就站到了曾经住的那栋楼楼下。 可是这一次抬起头，五楼的那个阳台，却没有亮着光。 于星衍心里早有预期，在自己走后，许原野不一定还会继续住在嘉城新苑，可是真的看到那间房子的窗口没有灯时，他却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难受。 他和许原野的微信，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离开了网络，他和他，便是嘉城无数人海里的两缕浮萍，可能这辈子都再也碰不到一起。 于星衍吃完钵仔糕，打车离开了嘉城新苑，第二天，便启程去宜城。 嘉城入了冬，天气寒凉，虽不似北方那样凛冽似刀，也自有绵密无孔不入的磨人滋味。 就算是穿了再多，寒意依旧会从四面八方钻入身体里，冻住血液，冻住心头的那点翻涌的热血。 从嘉城坐高铁到宜城只要一个多小时，于星衍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繁华的城市景象后退，城郊的矮房旧楼提醒着他，纵使是在如同嘉城这般的大都市里，依旧有生活挣扎苦痛的一角。 宜城的天气和嘉城并无太大的不同，于星衍的箱子里多是厚卫衣和外套，除此之外，还带了几套款式简单的西装，以备应急之用。 于豪强给于星衍安排的公司规模还可以，经营的是服装类的生意，于星衍知道宜城的布料市场很有名，但是自己还没有亲自去看过。 他到了宜城，公司地址虽然在繁华的CBD中心，新城区的最高的两座写字楼中的一栋，但是他能够真正在里面打卡上班的时间却不多。 公司人事部的小领导只以为他是于家旁支亲戚塞进来的小孩，并没有多重视他这位空降兵，把他打发去走布料市场，于星衍每日要早起去对进货单，和网红博主、淘宝店等大大小小的服装经营者们争抢好看的新料子，找到不错的款式收集起来，再往上报，这些工作枯燥疲累，于星衍却一句话都没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布料市场很大，有很多层，有些店面还能算得上亮堂干净，有些店面便挤在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守店的多是脸上沟壑纵横的中老年，各个都饱经社会的磨练，精明毒辣，于星衍面嫩嘴软，根本从他们间讨不了好。 第一天，于星衍还穿着自己带过来的衣服去，后来他便从市场的服装摊买了一套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的衣服，每天灰头土脸地过去谈价格，逐渐也熟练了起来。 所以，十几天过去，他再去到宜城CBD的时候，只觉得恍若隔世。 鼻尖那布料市场弥漫的刺鼻甲醛味仿佛还没消散，于星衍站在写字楼前，穿上白衬衫西装裤，觉得自己快要被宜城并不热的阳光晒化了。 他终于进了办公室，继续当一个打杂的小职员。 任谁再去看他，都看不出来，这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了。 年节前，各个公司都很忙碌，下午茶时分，于星衍自觉地下楼为前辈们买咖啡。 星巴克排了长队，里面全是穿得光鲜亮丽的都市男女，于星衍捏着长长的单子，垂头站在队伍后，眼前闪过不同的衣服布料。 他在心里百无聊赖地想着，哪件衣服材质好，哪件衣服走线差，成本价又大概是多少钱，自己上货的话，定价多少合适。 以前他买东西，从不会看价钱，也不知道性价比为何物，现在他却觉得星巴克的咖啡太贵了，自己穿惯的潮牌，也过于奢侈。 取到咖啡后于星衍的两只手都提满了，他艰难地站在刷卡机前，看了一眼过往的人群，想要跟着别人进去。 就在他瞄准了一个刷卡准备过闸的大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有些惊异的喊声。 “于星衍？” …… 于星衍走路的步伐顿住了。 他回过头，这些天他没时间去理头发，刘海有些长了，挡住了视线，过了几秒，他才认出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是他的学长，骆祯。 和于星衍不同，骆祯穿着一身合体又笔挺的西装，看起来没有多少学生气，反而更像是社会上的精英。头发用发胶胶起，戴着无边框的圆眼镜，儒雅又俊秀。 于星衍看着他，有种不真实的穿越感。 他迟疑地和骆祯打了个招呼：“……骆祯学长。” 骆祯看了一眼两只手提满了咖啡杯的于星衍，眼里没有丝毫奇怪的神色，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帮于星衍分担一部分。 “你也在这里实习吗？好巧啊。”男人的手伸到于星衍的手畔，又道，“我帮你拿一点吧，看你这样连卡都刷不了。” 于星衍恍惚地把咖啡纸袋子交到了骆祯的手上，拿起自己的工作卡，滴卡走了进去。 再转身，于星衍却看见骆祯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 男人隔着匝道，微笑着把咖啡递给了于星衍。 于星衍接过咖啡，看见骆祯胸牌上写的是一所非常有名的投行的名字，他记起在机场时骆祯告诉他要来宜城实习，原来如此。 骆祯主动朝于星衍解释道：“我刚刚在星巴克看见你，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想着这么巧，怎么都要打个招呼，这才过来。” “我就在隔壁实习，有空可以一起出来喝喝茶。” …… 于星衍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骆祯没有问询任何关于于星衍的事情，他只是和于星衍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直到坐进电梯里，于星衍都还有些发懵。 他虽然能够接受自己被于豪强放在这里做事情，也明白于豪强想要历练他的苦心，但是好歹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看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他这段时间活得是割裂的——把现在的自己和之前的自己割裂开来，这样就不会太难受。 可是骆祯的出现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一切。 虽然骆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丝诧异打量的目光都没有，可是于星衍却依旧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 他明明可以更加认真，更加努力地对待这一切的，可以把自己收拾的很精神，可以像一个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的人一样，每天都顶着笑容来上班。 但是他却放任自己的邋遢、随便，甚至还告诉自己，没关系，做这份工作的人本该就是这样。 是他在看不起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看不起布料市场的廉价衣服，看不起办公室里眼睛长在头上的老油条们。 是他的心态出问题了。 于星衍晚上回到公司分配的小宿舍里，这里条件甚至还不如北城大学的宿舍，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他打开了手机。 解锁后，于星衍打开相册，点开收藏夹，看着里面唯一点上了心的那张照片发呆。 那是他拍的许原野送给他的那本书的扉页。 “好好吃饭，快点长大。” 男人遒劲有力的字迹在他眼前清晰又模糊，于星衍看着看着，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被触碰熄灭了。 单薄的杯子盖在身上，同宿舍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和女友聊天，油嘴滑舌，很不能入耳。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可以说话——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了什么是孤独。 于星衍吸了吸鼻子，手拂过眼角。 他想问，原野哥，这就是长大吗？ 他不再因为父亲没有遂自己的意愿而生气，不再任性，不再把所有心思摆在脸上。他也学会了和人讲价，学会了面对刁难时隐忍，学会了斤斤计较，学会了圆滑和场面话。 直到现在，他才面对了一点人世间的百态，尝到了一点来自生活的苦。 他终于知道，曾经那个在许原野面前叫嚣着“我已经长大了”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又是多么的天真和幸福。 第五十六章 校庆 两年后。 于星衍从文印室里走出来，手上抱着一沓刚刚打印好的文献，纸张温热，散发着墨香的味道。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于星衍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拿了出来，来电显示上是刘易燃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接起了电话。 “喂，衍哥衍哥，你可终于接电话了！” 刘易燃在那边有气无力地嚎叫着：“我快饿死了，衍哥，能不能随便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于星衍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 大三的下学期的时间相对来说自由了很多，像他这种准备出国的可能会忙一点，像刘易燃这种不求高分，只求及格的学生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看他这样子，估计又是通宵打游戏直播到了现在。 于星衍淡淡“嗯”了一声，回宿舍的路上经过了一家超市，他进去给刘易燃带了个面包，又给自己买了些水果。 三月份，北城的天气还没转暖，初春的凉意依旧有些浓重，裹着厚外套，于星衍一边看着自己打印的文献，一边走回了宿舍。 打开宿舍门，宿舍里只有刘易燃一个人在。 大三下学期，考研的准备考研，实习的也在找实习，只有刘易燃这个准备把直播事业做大做广的人气主播还瘫在宿舍当咸鱼。 于星衍也看过了刘易燃大二时在学业和直播间挣扎求生的样子，对于刘易燃选择了直播并不意外，毕竟做到刘易燃现在这个程度，赚的钱比循规蹈矩从实习生做起多上太多了。 刘易燃躺在电竞椅上，嘴巴张开，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于星衍走过去，把面包抛在他的怀里，刘易燃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朝于星衍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以后，便撕开面包就着水囫囵吃了起来。 于星衍选修了双学位，比舍友们都忙碌很多，此刻回到宿舍也没空看手机上网，埋头整理起了自己打印出来的文件。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不知道过了多久 ，刘易燃终于缓过了劲。 他看向低头坐在桌前学习的于星衍，心里面一点嫉妒的情绪都没有了，和于星衍当了三年舍友，他现在对这个男人只有两个字的评价，那就是“牛逼”。 说实话，能够自律上进成于星衍这样，刘易燃真的是自愧不如。 刘易燃本来是在外面租了房子的，但是这几天开学事情多，他便回学校住一段时间。 熬夜过了头，倒也不觉得困了，刘易燃随便刷了刷手机，又蹭了于星衍的几块水果，看见于星衍放下文件，似乎是要休息的样子，赶紧滑着椅子蹭到了于星衍的身边。 “诶，衍哥，一百二十年周年校庆马上要到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于星衍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复杂的公式定理在脑海中不断的盘旋，被刘易燃这一打岔，他有些接不上思路，索性睁开眼不去想了。 拿过刚刚买的苹果，于星衍咬了一口，不是很感兴趣地说：“怎么了？” 刘易燃双掌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恳求道：“到时候我会搞个校庆户外直播，不知道衍哥能不能接受出镜？如果不行的话，我绝对不把镜头带到你的身上。” 于星衍听到出镜，心头一点波澜都没起，说实在的，他对这些都没什么所谓了。 他这几年也不是没被偷拍过，或者说，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窥探他的生活，以前可能还会觉得因此而困扰，但是现在，他早就不怎么看社交软件了，网络上的风浪再大也掀不到他的身边。 “你注意分寸就行。”于星衍啃了一口苹果，继续闭上眼睛思考起了刚刚的题目。 刘易燃立刻发誓道：“一定不透露衍哥的任何个人隐私！” 说完，他很识趣地滑溜着电竞椅离开了。 于星衍下午没课，他把文献看完以后，天已经黑了，而刘易燃在床上早就呼呼大睡过去，估计要晚上**点才能醒。 于星衍把做好标记和备注的文献整理好放进文件夹里，打开手机开始浏览消息。 有一个来自骆祯的未接来电。 看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字，于星衍难得的迟疑了一秒，这才按下了回拨。 电话嘟嘟两声，很快就被接起了。 骆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急不缓，带着三分笑意。 “星衍？终于看见我电话了。” 于星衍抱歉道：“不好意思学长，我刚刚一直没看手机。” “没事，和我客气什么。”骆祯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打给你是想说，三天后校庆我也会回来一趟，如果你明天或者后天有空，我们可以去鲜味居吃个饭。” …… 于星衍沉默了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于星衍那边的犹豫，骆祯很快又补充道：“没关系的，如果你忙，那我们校庆那天再见也可以。” 于星衍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年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骆祯都帮了他很多，而且骆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过界的事情，他连吃顿饭都推拒的话，实在是有些矫情了。 “当然可以，学长，你定时间吧，我这几天都不是很忙的。” 又说了几句，这通电话便挂断了。 于星衍打完电话后彻底没了学习的心思，他站起来，走到了宿舍的阳台上，北城此刻天已经黑透了，宿舍区弥漫着沐浴乳的清新香气，晚风吹拂，初春树枝抽了嫩芽，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娇弱易摧。 今天天气还不错，天空辽远，没什么云朵，在这个大城市里，难得看见了两三颗星子。 于星衍想起即将到来的校庆，平时如同死水一样平静的心房也开始泛起了涟漪。 他刷了刷朋友圈，刷到了崔依依发的演出图片，在下面点了个赞。 许是看到了于星衍在线，崔依依很快就私聊了他。 ——：星星，不容易啊，在网络世界和你相遇了？ YAN:刚学习完，依依姐。 ——：说个事，过几天你们学校校庆，许原景和蒋寒好像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来，出来吃个饭？ 崔依依毕业以后签了经纪公司，如今常驻在北城，算是出了道的艺人了，平时也很忙，她和于星衍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于星衍接连被约饭，他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回了个“好”过去。 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成年人了，崔依依也没有多和于星衍闲聊，敲定了时间地点以后便没再回复。 于星衍站在阳台上，大脑放空。 从忙碌的学习中抽出身，回到需要交际的现实生活里，他难得感到了一些焦虑和不安定。 校庆啊…… 这次周年校庆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像隆重一些，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就预热了起来，在学生会工作的室友周建南早就在宿舍里面盘点了这次邀请的历届校友，其中不乏如今社会很出名的大人物。 于星衍本来觉得，这和他没有关系的。 但是骆祯回来了，许原景和蒋寒也要回来了…… 他们离开了北城，如今又因为校庆重新要回到这里。 于星衍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被尘封许久的念想好像又挣扎着，要忍不住冒出了头。 他再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居然感到了一丝陌生。 那个人面容、身影在脑海中都褪去了颜色，只有那心悸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于星衍想，他会回来吗？ 抽着烟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阳台栏杆边，半晌过后，嘴角牵出了一抹无奈自嘲的笑容。 于星衍啊于星衍，他对自己说，别再想了。 就算是来了又怎么样呢，对于他而已，早就只是过客了。 - 两天后，大学城里生意最火爆的鲜味居门口依旧排着长队，于星衍绕过人群，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骆祯预定好的包厢里。 骆祯已经到了，男人穿着一件米色格纹毛衣，正在看菜单，和记忆里一样的儒雅斯文。 看见于星衍走进来，骆祯抬起头，笑眯眯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星衍，你来啦。” 于星衍坐过去，倒没有拘谨或者不自然，寒暄两句过后，便聊起了天来。 于星衍不是木头，就算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骆祯对他未表露于言语的意图。但是他同样知道骆祯为人的周全谨慎，既然骆祯没有主动和他挑破，愿意用朋友的态度和他相处，他便也大大方方地和他做朋友。 骆祯如今已经进了之前实习的投行工作，两个人聊起来话题自然是少不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间隙的时候，骆祯说出去上厕所，但于星衍知道他是去埋单了，骆祯向来是这样。 于星衍坐了一会儿，烟瘾有些犯了。 他掐了掐眉心，在外套的兜里摸到了烟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了出去。 吸烟室在厕所的旁边，此刻鲜味居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于星衍穿过过道走到吸烟室，这里倒还算安静。 站在烟灰缸边，于星衍低下头，点燃了火。 骆祯和他也有一年没见了，和骆祯吃饭，于星衍总是难以抑制心里那些旧日的回忆。 骆祯总是包容而周全地照顾他，曾经于星衍看着他，总是恍惚间把他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明明他们的长相和气质并不是那么的相似。 烟雾弥散，于星衍夹着烟，努力地平整自己的思绪。 一根烟燃尽，他抬起头。 吸烟室对着厕所的公用洗手池，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有个人从男厕所走了出来，在洗手池旁站定。 于星衍想要去碾烟的手在目光触及那个人身影的一瞬间僵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弯腰洗手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身姿利落，肩宽腿长。从侧面看去，鼻子高挺，双唇很薄，下颌线条锋利，看起来很俊朗，也有些冷傲。 男人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慵懒，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可是直起身子的时候，又显得很挺拔高大，莫名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可以依靠。 那一瞬间，于星衍听不见周遭的喧嚣嘈杂，也看不见繁忙热闹的上菜景象，他的世界被抽空了一小块，里面只投射出了这个男人的身影。 是他。 他来了。 …… 于星衍的手指微颤，烟蒂已经自己燃尽了，落在了烟灰缸里。 他不敢动，不敢出声，更不敢走上前，和那个人说一句，好久不见。 第五十七章 风雨欲来 “星衍，你在这里啊。” 骆祯从厕所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吸烟室发呆的于星衍。 他买过单后去了趟厕所，没想到出来就看见了于星衍站在吸烟室里，目光看着洗手池处，表情有些恍惚。没做多想，他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于星衍听见他的声音，好像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拽了出来一样，面色上居然闪过了一丝惊慌。 骆祯步伐一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于星衍身上的不对劲，顺着于星衍的视线看去，他看见了洗手池旁站着的高大男人。 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原本正在低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此刻却因为骆祯话语里的那个名字而抬起了头。 于星衍猝不及防地和许原野面对面目光相遇了。 男人狭长深邃的眸子看向了他，目光幽静深沉，看不出有多少思绪在其中翻涌，于星衍却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了X光机下，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照得清楚明白。 手上已经没有烟了，于星衍把手指蜷起攥成拳头，先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回应骆祯的话语。 “学长，我出来抽根烟。” 骆祯和许原野靠得比较近，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的变化，好像是慵懒的雄狮在此刻睁开了眼，属于猛兽的气场便展了开来，触及到了他的领域。 于星衍在许原野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骆祯的旁边。 骆祯就算是再傻，也能感觉出来这个陌生英俊的男人和于星衍之间的不对劲了。 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体贴地站在于星衍的旁边，等待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 沉默片刻，在许原野的注视下，终究是于星衍先开了口。 “原野哥，你也回来参加校庆了？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许是太久没有和许原野说过话了，于星衍开口的时候，有点不知道如何筹措语言，导致话说出口的时候，便显得格外的生分和客气。 许原野看着他，微微垂下了眼眸，男人的睫毛浓密纤长，但是却不翘，垂下眼眸的时候，便显得有些冷情。 一两秒后，他才重新看向了于星衍，说道：“来北城有公事，不是来参加校庆的，明天就走。” …… 这样突兀的对话让气氛更加凝滞了。 于星衍好久没有说话的时候揪衣角了，可是这一次，他却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心头涌起些久违的无措。 他不知道如何再把这段对话进行下去。 况且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骆祯，他就算是想要和许原野多待一会儿，也必须考虑别人的感受。 在心里咬了咬牙，于星衍对许原野说道：“那祝原野哥工作顺利，我先走了。” 说完以后，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再去看许原野的冲动，侧头朝旁边的骆祯笑了笑，然后道：“学长，我们走吧。” 厕所这一块虽然没有大厅那样嘈杂，但是来往的人依旧不少，许原野站在原地，目送着于星衍和那个被叫做“学长”的男人离去，那两个背影融入了人流里，很快就不见了。 这样没有预谋，没有计划的相遇仿佛就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在生活中那样平常和自然的某一刻，一盆沸水浇了下来，到处都是滋啦滋啦作响的气泡，让人心神再不能宁静。 于星衍和骆祯回包间拿完外套，走出鲜味居，两个人一路无言。 骆祯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人那无法控制的复杂情绪，于星衍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喜欢伪装的人，分明内里是天真灵动的，却要层层裹裹地把这份天真灵动掩藏起来，然后摆出一副成熟老道的样子，若是在旁人看来可能不觉得有异，可是在他看来，有种笨拙执拗的可爱。 现在于星衍身上那厚厚的伪装好像被戳破了一个壳，露出了内里柔软脆弱的一角。 是因为刚刚那个在洗手池旁边遇见的英俊男人吗？ 骆祯虽然早就知道于星衍心里有事情，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情对于于星衍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仅仅是两句话，一个照面，就足以让认识三年都没有在他面前失过态的于星衍变成现在这样。 他心中警报骤响，在感知到情敌的危险降临的同时，他也知道，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真正了解于星衍内心的机会。 - 许原景看见许原野推门走入包厢，有些意外地蹙起了眉。 比起刚刚出去的时候，推门进来的许原野看起来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弥漫着山雨欲来之势。 这是怎么了？ “哥，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了一点。” 许原野回到座位上坐下，听见许原景的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许原野是来签合同的，前两年完结的《荒野》在多方的角逐之下，终于拍板敲定卖出去了影视版权，收购方是北城一家老牌制作公司，在改编上给足了诚意，价格也非常可观。 恰好许原景要回来参加校庆，兄弟俩这次便一起飞来了北城。 虽然许原野并不打算参加校庆，但是还是和许原景一起回了学校一趟，随便走走。一晃六年过去了，这里和他记忆中的大学城改变了不少，连鲜味居的店面也已经重新装修升级过了，和曾经那狭小的小店相去甚远，再翻开菜牌，许原景都不知道该点些什么。 虽然说，许原野不是没有在脑海里设想过偶遇于星衍的场景，但是这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却不能像设想时那样的平静。 于星衍和上次机场匆匆瞥的那眼相比又长大了不少，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于星衍身边站着的学长，年轻、英俊，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块，有他无法**的默契。 想到于星衍和他讲话时的陌生和疏离，许原野心口泛起了细小的刺痛，他知道自己很不该为此感到难过，但是却有些无法自抑。 和许原景吃完一顿饭，兄弟俩打车回酒店。 酒店是大学城内最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此次受邀回来参加校庆的校友们都安排在这里。 路上，许原景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哥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起。 “哥，你真的不约于星衍出来吃个饭？他现在肯定在学校里的。” 许原野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教学楼，没说话。 许原景却有些不能理解。 高中的时候，他还以为许原野和于星衍谈恋爱，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接受自己哥哥和一个高中生谈恋爱的事实，可是却没预想到，一切都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于星衍毕业的那个夏天，许原景返校之前，许原野找他谈了一次话——原来，他的哥哥从未和于星衍谈过恋爱。可是他却觉得，许原野未必不喜欢于星衍。 谈话的时候，许原野叫他关注于星衍的学习生活，叫他在于星衍有困难的时候照顾一下，言辞之间，许原景觉得他哥哥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看重这个男生。 具体两个人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许原景不得而知，但是在看见于星衍的时候，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满和烦躁。 他的哥哥，他无所不能，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困扰的哥哥，不该因为这个男生露出那样无奈和沉默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流过，他毕业了，离开了北城大学，进入了家族企业开始工作，而许原野依旧和家里断着关系，过着闲云野鹤的写书生活。 慢慢的，他的哥哥不再过问于星衍的事情了。 可是许原景知道，许原野并没有忘记。 如今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会因为许原野而迁怒于于星衍了，他反而希望两个人能把话说开，如果能够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次回北城大学，许原景是很希望许原野和于星衍能约出来吃一顿饭的。 可是看起来，许原野并不想这么做。 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就在停车之前，许原景终于忍不住说道：“哥，我听说于星衍在准备出国申请学校了，你真的不和他吃一顿饭？” 车停了。 许原野推开车门，没有告诉许原景自己在鲜味居遇到了于星衍的事情，迈开长腿下车，风衣随着他的动作起落。 许原景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后悔地想道，自己好像不该说这句话的——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许原野大概更加不会去找于星衍了。 酒店的大堂灯光璀璨，吊顶很高，水晶灯旋转垂下，把一切都照得那样精致亮堂。 许原野跨步走进大堂的时候，脑海中纷乱一片，于星衍看着他那陌生的眼神让他心头无法平静，他极力劝说着自己不要去在意。 许原野从未想过，会有人在这里等他。 被叫住的时候，许原野的步伐僵住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了头。 坐在大堂沙发上的于星衍穿着一件牛角扣大衣，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脸上飘着一片绯红。 奇怪的，这样的于星衍看起来一点都不成熟了，竟然和他记忆里会朝他撒娇的于星衍重合了起来，许原野看着于星衍，有种时光倒退，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于星衍朝他喊：“许原野！” 许原野喉头微动，他捏了捏手指骨，咔哒一声。 脚步不自觉地朝于星衍那边迈去。 许原野不敢想象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当他走到于星衍旁边的时候，心已经软的不像样了。 因为于星衍看着他，那双杏仁眼里雾气氤氲，他对他说：“许原野，和我聊一会儿，好不好。” 第五十八章 溺死 时间倒退回一个多小时之前。 于星衍和骆祯走出鲜味居，在骆祯的提议下，又去了旁边一家比较安静的小酒馆聊天。 骆祯无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他的引导下，于星衍居然也没有那么抗拒，挑着捡着和骆祯讲了一点许原野的事情。 关于许原野的一切，于星衍一直都埋藏在心里，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就连王小川和蒋寒对许原野的事情都只知道一点，现在和骆祯讲出来，于星衍就像一个脱离了回忆的旁观者，在讲其他人的事情。 他讲到他和许原野的初遇，讲到他依赖许原野的那些日子，鸡尾酒入口，过往的岁月和酒一起滚入愁肠。 骆祯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不停喝酒的于星衍，渐渐地对于星衍和那位同样毕业于北城大学的学长之间的故事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比起热烈的一见钟情来说，这种细水长流后的爱恋更加绵延持久，更不容易被时间磨灭。他听了个大概，就明白，自己对于于星衍来说，可能注定是后到的那个探险家，就算是再努力，也无法在他的心中留下名字了。 骆祯又有些忍不住地嫉妒。他想，是不是于星衍最可爱，最灿烂明亮的那段时光，都被那个叫做“原野”的男人看在了眼里？ 那他如何能不喜欢于星衍，又怎么能狠下心拒绝于星衍？ 酒喝了一个小时，骆祯对于星衍说，去找他吧。 于星衍看着他，就算是此刻失态，他还极力维持着自己人前沉稳冷静的样子，听到骆祯的建议后，于星衍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去找他啊，那要提起多大的勇气呢？如今的他，已经不像是当年的他一样，无知无畏，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撞南墙了。 和骆祯告别，于星衍站在街口吹了一会儿风，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并不知道许原野会去哪里，只知道这一次校庆安排的酒店是哪家，同时这也是大学城最好的酒店了，如果许原野要留在大学城过夜，那应该会来这里。 他和司机说了地址，来到了酒店里。 于星衍这些年酒量提高了很多，他和骆祯喝的这点酒，远远不至于喝醉，至多是让他气血翻涌，生出了一些无名的勇气而已。 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于星衍想，再考验一次他们的缘分吧。 如果能——如果能在这里等到许原野，他就再试一次。 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又没有等多久，于星衍的视线里就出现了许原野大步向前的身影。 他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酒店大堂到处都是西装革履，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精英男士，可是于星衍觉得，许原野比任何人都要耀眼，都要引人注目。 他一眼就看见了他。 开口叫住许原野的时候，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变成了高考结束后，鼓起勇气和许原野表白的那个少年。 他的幼稚、冲动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许原野在听见他的声音以后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了他。 男人脸上好像有掩不住的惊诧和动容，眼神里，那来不及掩藏的喜悦和柔软击中了于星衍，让于星衍一瞬间眼眶就酸涩了起来。 许原野走到了他身边，和做梦一样。 于星衍用自己仅剩的那点勇气撑着自己，说出了那句恳求。 许原野的面容在他眼前，如此的清晰。他和许原野已经三年多未见了，男人好像和记忆里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英俊锋利，时光流去，在他的身上并未留下痕迹。 酒店的咖啡厅已经关门了，两个人坐进电梯里，沉默着上了楼。 酒店的电梯宽敞明亮，四面玻璃镜把人影映得重叠迷离，冷香浮动，于星衍头愈发的晕了。 到了楼层，迈步出去，踩在厚而软的地毯上，脚步声微不可闻。许原野刷卡打开房门，布置的精致典雅的房间里一片昏暗，把卡**取电器里，灯亮了起来。 套房有一个喝茶的小圆厅，许原野把椅子拖开，对于星衍说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煮茶。” 于星衍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淡淡檀香味。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煮茶的背影，恍若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如同梦幻泡影，下一秒就会破碎。 等待的时刻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被拉长了几倍，于星衍分明只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可是他却觉得，好像一个世纪都要过去了。 许原野捧着热茶走到他的身边的时候，微微弓下了腰，于星衍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过了，他看见许原野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拉出了纤长冷清的阴影。 于星衍不想喝茶。 他心里面的那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还剩最后一点，如果喝下这口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讲出一些什么。 于星衍看都没有看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他只是死死地看着许原野。 许原野被于星衍这像极了三年前的眼神弄得心神大乱，刚刚通过泡茶安抚下的思绪又纷乱了起来，看着他的于星衍比之前更加诱人了，少年感正在逐渐从他身上褪去，属于男人的棱角一点点地在他身上展现了出来，在清朗帅气之下，是被打磨后沉淀的阅历和成熟。 如果说三年前这样看着的于星衍是一颗将熟未熟的果子，虽然闻起来甜美，但到底青涩，那现在的于星衍就是一颗正在好时候的果子，不仅甜美，而且醇厚。 那双杏仁眼那样看着他，三分思念，三分不甘，还有四分缱绻的爱慕，叫许原野几近失控。 没办法再面对于星衍的目光，许原野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了于星衍的眼睛。 男人的手掌宽大，把于星衍的眼睛盖了个严严实实，于星衍感受着男人手掌的温度，却没有闭上眼。 反而是伸手把于星衍眼睛遮住的许原野自己闭上了眼。 于星衍眨眼时睫毛在他的掌心刮过，一阵磨人的瘙痒，许原野闭着眼，心头有股**甚嚣尘上，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念头。 是于星衍伸手抓住了许原野的手掌，然后把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许原野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于星衍的脸，滑嫩的肌肤和有薄茧的指腹相触，有无名的火在两个人之间燃起。 于星衍就这样，抓着许原野的手掌，轻轻在许原野的掌心上落了一个吻。 他小声地对着许原野说，似喟叹，又似呢喃。 “许原野，长大好痛苦，我不想长大了。” 许原野睁开眼的时候，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经断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搂过了于星衍的身体，把他带入了怀中。 于星衍在靠在他的胸膛，心里的某一处像是被填满了，酸涩温热，又说不出来的安心。 许原野的眼眸里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他的手掌放在于星衍的后背上，青筋凸起。 于星衍浑然不知许原野已经到了克制的边缘，还顺着许原野的胸膛往上攀，凑到了许原野的耳边。 他颤着声音：“许原野……许原野，我好想你……” 吻落在唇瓣上的时候，于星衍是茫然的。 他还在述说自己难捱的思念，那个总是对着他礼貌克制的男人却扣住了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唇亲了上去。 这个吻和于星衍曾经在许原野那里偷来的吻不一样，由许原野掌握着主动权的吻有些凶狠，几乎让于星衍喘不过气来。 细密地碾咬辗转，于星衍感觉自己的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此刻，他好像化成了一滩水，落入了名为许原野的海里。 大海一望无际，而他沉溺在其中，沉溺在这个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时结束的吻里。 就算溺死在其中，也愿意。 第五十九章 出走 事情从这个吻开始逐渐走向失控。 双手攀上男人的后颈，于星衍开始学着主动去亲吻许原野，唇齿辗转，脸颊触碰着脸颊，温度传递，热意蔓延。 于星衍双眼朦胧地看着许原野，男人闭着眼，脸部线条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如同远山的轮廓，辽远又英俊，睫毛轻轻颤着，在光影摇曳间带出几分无法言喻的温柔。 于星衍想，这一定是他在做梦。梦里才会有这么美好温情的场景，许原野亲吻他，拥抱他，他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聆听着对方的心跳，一切都是那样的缠绵。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于星衍的身子已经软的不像话了，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许原野的怀里，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轻轻蹭着他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许原野颈边的那寸肌肤上，许原野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那头被释放出来的野兽没有头绪地到处乱撞着，一个吻远远不足以让他平静下来。 天知道许原野脑海里闪过了多少次于星衍和那个学长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虽然说许原野早就明白于星衍注定是要和别人走在一起的，但是在亲眼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还是无法自控地焦躁愤怒了起来。 而在酒店大堂看见于星衍的时候，许原野先是心头一松，随后又被铺天盖地袭来的占有欲所淹没——这样看着他的于星衍，这样可爱的于星衍，他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瞧见。 他是什么味道的呢？抚上着那双总是叫人看了心软的眼睛，许原野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想到。好像现在的于星衍不再用牛奶味的沐浴乳了，把他拥入怀中的时候，只有浅淡的夜风气息和洗衣液的味道。他想起以前身上总是带着牛奶味和柑橘味道的于星衍，那样软，居然也被时光磨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亲下去的时候，于星衍的唇瓣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甜，果实被一点点剥开，露出了鲜美馥郁的内里，他忍不住用力扣住了于星衍的后脑勺，一寸一寸地侵略于星衍的领地。 于星衍喘息的声音也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好听，如同猫爪一般挠在了他的心上，许原野感受到于星衍靠在他的脖颈旁，轻轻地咬了他一口，不重，仿佛小动物试探着给自己的物品留下了标记。 许原野仅存的理智也被于星衍咬下的这口冲没掉了，他紧紧抓住于星衍的手腕，那截手腕倒是和以前一样伶仃，抓在手中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无，许原野直起身，于星衍随着他的动作重新跌入了他的怀里。 男人几乎是凶狠地叼住了于星衍颈边的那块**，咬了下去，于星衍发出了吃痛地一声，但是这丝毫没有减轻许原野心里肆虐的欲/望，反而使他的眼神更加晦暗了起来。 碾咬**，等许原野抬起头的时候，于星衍颈边的齿痕已经如同血一般红了，明晃晃地昭示着有人曾经在这里留下印记。 于星衍感觉到了痛，却也感觉到了快乐。 他的手指顺着许原野的腰身往上攀，几乎是无师自通的，于星衍知道了许原野喜欢看什么样子的自己。 他勾住许原野的脖子，外套已经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圆领的米白色毛衣，因为许原野的动作扯到了一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锁骨，肌肤细滑，光落在上面，显得格外的诱人。 千篇一律的生活就像翻书一样在于星衍的眼前翻过，白茫茫的一片书页划过指尖，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于星衍想，他和许原野现在是在书本的那一页呢？是开端，高潮，抑或是结尾？他们的故事写了多少，而这一页会不会是他人生这本书里最精彩、最不枯燥的部分？ 他品尝到了那种打破生活平静假面的快乐，这种快乐就像是让人着迷的罂粟，诱惑着于星衍继续往前走。 再次吻上许原野的唇，是于星衍主动。 他主动吻上许原野，主动把手伸入男人的毛衣里，于星衍做这一切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过在这一秒过后的将来，他只是无所顾忌地在许原野面前释放着自己的爱意，他想，他这是在勾/引他。 许原野感受着于星衍纤细的手指逡巡过他的腰，顺着腰线往上，又下落。 他粗喘了一口气，在心里自暴自弃地想，人总该有一刻是只享受当下的。 许原野知道，自己面对着这样的于星衍，根本无法狠下心拒绝，他只有缴械投降。 衣服滑落在地毯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室内的气氛浑然不似外面吹着凉风的夜晚，一片春潮涌动，火热而缠绵。 破碎的呻吟和无法自抑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法被传唱的歌曲，像是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极致欢愉。 于星衍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是精神上的死亡，他打破了自己的所有界限和立场，他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他朝情/欲低头了。 走到濒临极点的那一刻时，他的眼前白光闪过，眼泪滑落，他的不甘心，他的意难平好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 后悔吗？于星衍不知道。 在许原野的怀里，于星衍睡了过去。 许原野看着于星衍恬静的睡颜，眼里思绪翻涌，眼神掠过于星衍颈边的牙印的时候，便更加深沉了一些。 等于星衍睡熟后，他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坐在藤编的躺椅里，燃起了烟。 这夜也不似想象中的那样无尽，烟短了又长，天光乍破，橘红色的太阳跳跃出地平线，逐渐给清冷的天际线染上了暖色。 晨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温柔而宁静地洒在地毯上，于星衍是早晨六点半的生物钟，他醒来的时候，全身和被碾过一样的疼。 回忆如同潮水般回笼，于星衍起身的动作僵在了半路。 他缓缓握起了拳头，坐在柔软的床铺上，看了一眼，身边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阳台处拉着薄薄的纱帘，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坐在阳台上，好像在抽烟。 于星衍想，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合该是要睡不着觉的。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于星衍没有出声，沉默了许久。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以前被拒绝的时候，想到了自己还没有修完的学位，想要申请的大学，想到他的学业、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把许原野留在自己的身边，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天真无畏地放弃北城大学，甘愿把自己的翅膀折断，困在许原野的身边。 不过就是一夜情而已，都是成年人了，于星衍撑着自己酸痛的身体，在心里几乎空茫地想道。 他艰难地走下了床，拿起沙发上的衣服穿上，阳台上的男人听到了声音，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推门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 许原野一宿没睡，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于星衍几乎从未看见过许原野这个样子。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好像是砂纸摩擦一般粗粝。 “于星衍……” 于星衍已经忘记了自己昨天晚上找到许原野是想说什么了。 想说，自己还喜欢他；想说，让他等等自己？ 不记得了。 于星衍把牛角扣大衣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其实还是在隐秘地期待着，期待着许原野能够开口挽留他。 他的动作其实很慢，扣子只有十颗，扣起来却花了三分钟，于星衍一直没能等到许原野的下一句话。 微微低下头，于星衍把领子立起来，遮住自己颈边的齿痕。 他对许原野说：“原野哥，我走了。” 转身离开，好像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于星衍迈步离开这间房间的时候，不想哭，也不难过。 他走出去，就像走出了自己经年已久的一场旧梦，走出了自己无法割舍的青春渴求。 从此，再也不用回头。 第六十章 孤独城 看着于星衍走出房间，许原野怔愣地站在他的身后，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灵魂里的某一部分好像随着这声关门声抽离了出去。 许久没有过了，这种切实的，把自己的一部分和他人交融的感觉，许原野对此感到十分的陌生。 在触及到于星衍看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无数在嘴边盘桓的话语全部被锁了起来。许原野从小到大都和“不善言辞”沾不上边，但是他现在却无法组织出一句稍微完整一点的语言，然后把这句话说出口。 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许原野想了很多东西。 时间往前追溯，回忆的时候，第一幕总是从小时候住在宜城的祖宅时开始。 都说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有极其重大，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那么许原野在小时候感受到“爱”之前，可能先感受到的就是“孤独”。空荡荡的大房子，刻板严谨的家规，女人的高跟鞋踏在红木地板上，来了又走。 什么是“爱”呢？许原野曾经囿于这个问题里，无法得到答案。 许原野小学时就读于宜城最贵的私立外国语寄宿小学，但是许家并不允许他寄宿，每天一大早，许原野起床以后，迎接他的是家里阿姨做好的早饭，和站在门外等候的司机，他很早就明白了在与常态的“父爱”“母爱”之外，还有一种家庭关系，是责任、义务组成起来的。许蒋山对于他有严苛的要求，必须自律，向学，不可以贪恋玩乐，也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和同龄人一起在泥地里撒欢，可是在这些严苛要求之外，许蒋山并未付诸于他同等的父爱。 许原野从来没有看见过许蒋山和原颜吵架，也许他们在结婚之时，可能也有过短暂的爱意或者激情，但是比这些感情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许蒋山的事业，又比如原颜所渴望的自由。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稳定，一个星期里许原野能和父母坐在一起吃一顿饭，饭桌上，所有人都很和睦，也会问询许原野的学习和生活，但是许原野知道，许蒋山和原颜的心里，他只占有很小的一部分。 他们不在乎彼此，许蒋山不会过问原颜去了什么派对，和哪位年轻英俊的男士逛街，原颜也不会深夜打电话把许蒋山从声色犬马的交际场里拉出来。 人和人的关系，就像两簇迎风生长的芦苇，有些时候相依，有些时候便分离。 许原野知道，他的父母都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他们的爱只给予自己，可能在很少的时候，才会分一点出来，施舍给别人。 在很小的时候，许原野就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且开始追逐起了孤独。 发生任何一段关系之前，许原野总是会非常谨慎地给自己留下余地，以便于可以及时地抽身离开，他早就把许蒋山的那种自私学了十成，所以才能在离开许家的时候那样的干脆，且无所留恋。 于感情而言，许原野天然地，在童年时就学会了克制，品尝感情带来的美好，拒绝接受感情带来的痛苦。 随着年纪渐大，许原野也明白，自己这一部分的人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健全的，不健康的状态，但是他不在乎。 而这一切在这几年一点点地被打破，改变了。 于星衍的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像是一个细小的隙口，水从隙口滴过，日日夜夜地打磨，然后在某一天，隙口变成了大洞，奔涌的爱意冲了出来，把他留下的那间空房子填满了，甚至还涌进了他内心深处的居所。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原野感觉到了痛苦。 这是感情带来的痛苦，是他在从前的人生里拒绝接受的痛苦。曾经许原野想过，分明和他拥有相似的童年际遇，为什么于星衍能够那样无所顾忌地散发着热意呢？为什么能冲到他面前来，大胆地诉说自己的喜欢呢？ 第一次拒绝于星衍的时候，许原野尚且还能用年纪太小当做借口，可是这一次，他失控了。 平稳驰行了二十七八年的列车突然翻出了轨道，曝尸于荒野之上，许原野是那个惶然无措的司机，一个人坐在列车的残骸旁，看着夜空，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许原野想，他如果告诉于星衍，他喜欢他，那么他们该如何走？打破的不仅是他的生活，还有于星衍的。 许原野像个殚精竭虑的操盘手，一点一点地模拟推算着他和于星衍的将来。走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他恐惧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夜怎么不再长一点，好让他能把那些可能出现的未来都预想到？ 真正将许原野击溃的，是于星衍早上看他的眼神——那不再是和从前一样热烈肆意的眼神。 于星衍长大了，他的世界不再围着他运转了，他对于于星衍而言，是可以被稀释、被放弃的那一个，他将爱意收回了。 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许原野明白，此刻的于星衍，要的是一个肯定的，有力的答案，是一个能像三年前的他一样，因为喜欢，不顾一切的许原野，可是他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做到。 他和于星衍的位置发生了颠倒，三年前的时候，于星衍是惶恐不安的那个，如今，他却惶恐不安了起来，他看着于星衍，看着于星衍身上有的无限可能的未来，他居然感受到了什么是“自卑”。 于星衍走了，他不敢去挽留。 许原野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懦夫、怯弱者，胆小鬼！ 他是。他是。 许原野走到茶桌旁，小巧玲珑的杯子里茶水已经冰凉，他举起杯子喝下，苦涩的滋味顺着味蕾弥漫到心头。 坐在沙发上，许原野阖上了双眼。 曾经他以为，他已经到了不会被任何人和事击溃的年龄。可是他如今明白，原来在感情一事上，没有长幼、没有先来后到，更没有所谓的逻辑和道理。 他自以为规避的感情的痛苦和无奈，在这一刻成百上千倍地奉还给了他。 他不想于星衍长大了。 - 长日茫茫，时光飞逝。 叶子黄了又绿，城市里人来了又去，生老病死，爱恨贪痴，日日常新，又千篇一律。 于星衍奔赴英国的那日，王小川在机场送他。在工地里受了几年苦，王小川终于减肥成功了，站在那里，除了发际线不怎么可观以外，也是五官周正清爽的一枚小帅哥。 早就对英国的伙食有所耳闻，王小川还忧心忡忡地给于星衍塞了几瓶香菇酱，把于星衍弄得哭笑不得。 于星衍走了，告别了居住四年的北城，这个与嘉城隔了大半个中国的城市如今也成为了于星衍需要怀念的故土。 如果说，于星衍在这些经历最多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离别。从人生的中转站不断换乘，奔赴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于星衍从嘉城到北城，又从北城去往伦敦，他的步伐印在不同城市的地面上，渐渐地，他开始习惯于一个人。 长途飞行叫人疲累，在飞机上，于星衍拿出了书本，最近他在重温钱钟书的《围城》。 里面写道：“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欲望大都如此。”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座城里，他只知道，如果在，那这大概是一座孤独城。 云朵在窗外飘过，飞机带着他，走向了新的人生堡垒。 所有的事物都在飞速后退，而他在大踏步地向前走，他看着窗外，忍不住想问上帝，自己逃出来的时间会在哪一刻呢？ 上帝没有说话，云朵也没有说话。 许原野和于星衍的人生，在短暂地相交后，再次分叉，这一次不再是隔了大半个中国，而是横跨了海洋和大陆，有着漫长的时差，身处于不同的国家。 命运这本书，在写下句点之前，永远无法预测下一个章节，会是怎样的情节。 第六十一章 重逢（双更合一） 雨淅淅沥沥地下。 从出租车上下来，许原野撑开伞，走入了一片雨幕里。 鞋底踩在柏油地面，平整的道路没有积水，细小的水花在脚边绽开，一路迎着他往酒店门口。 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许原野撑着黑伞，黄昏的暮色被他甩在身后，男人的身形挺拔健硕，有着说不出来的贵气。 许氏集团二公子的生日晚宴是一场备受瞩目的交际盛会，不少人从天南地北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够参加这场晚宴。 谁都知道，许家未来的继承人会是谁，也知道这次许蒋山牵头的晚宴意味着什么，所以连不少大佬都给足了面子前来捧场。这次晚宴的邀请函可谓是十分难拿。 比起十年前，许原野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如今的嘉城已经大为不同。都说长江后浪拍前浪，十年的浪潮涌动过后，如今再在嘉城的圈子里提起许原野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把他和许家联系起来了。 说到许家的大少，大部分的人的印象都是模糊的，这个身影早就淡化在了时光里，就连知情的人说到许原野，都会语焉不详地带过。 看过邀请函，许原野只身一人走进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布置的高级又奢华，乐团正在演奏歌曲，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们拿着香槟杯三两凑在一起聊天。 被混杂的香水味刺激的皱了皱眉，许原野径直走到了二楼，许是他浑身气场太强，侍者竟然都没有拦他。 许原景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走上楼的许原野。 许原景和许原野两兄弟面对面站着，一个慵懒高傲，一个清冷矜贵，虽然长相并没有多相似，但是就让人觉得这大概是一家人。 见到许原野来了，许原景有些意外。 他先是看了一眼楼下的宴会厅，然后才对许原野点头致意。 “哥。”许原景作为宴会的主角穿得很隆重，西服每一寸都按着他的尺寸裁剪，让他看起来如同欧洲油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许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许原景的目光，不自觉有些恍惚。 许原景早就和他长得一般高了，如今站在他的旁边，已经再也寻不到当初高中的时候那青涩的样子，许原景这几年在公司历练，身上的气质愈发成熟稳重起来，一眼看过去，周身气场比起许原野来说不遑多让。 透过许原景，许原野好像看见了一个在记忆里已经褪色的身影。 许原景虽然意外许原野会来，但是他知道，许原野是为何而来。 看了眼手机，许原景确认了那人会来以后，看着许原野的眼神便复杂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许原野会因为一个人停留这么久。时光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独只有许原野好像还停留在原地，守望着过去。 甚至，为了和那个人见上一面，愿意来这种他最讨厌的地方，承受一整晚的流言蜚语。 - 苏意难站在人群里，举着香槟，正在和旁边女生说话。 女生是他在国外艺术学院的师妹，正是年轻似花朵一般的年纪，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缎面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滑腻。这位叫做林雪的女生家里条件也很不错，这次来参加宴会，家里存了让她认识许原景的心思，还特意拜托了苏意难照看她。 苏意难和林雪并肩站着。林雪性格自由跳脱，不管什么不能东张西望的规矩，到处走走看看，走到这里时便愣神停下了，苏意难顺着她的眼神抬头看去，便看见了二楼栏杆后那两道身影。 呆呆地看了二楼许久，林雪才捂着嘴巴小声问苏易难道：“二楼的那两个帅哥是谁啊？许原景……是不是也在里面？” 苏意难没有立刻回复她的话。 他的心在看见站在二楼的许原野的那一刻摇动了起来，前尘往事全部涌上了心头，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许原野。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许原野作为许原景的哥哥，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们都知道，许原野是不会涉足这种场合的，许蒋山也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他喜欢许原野，这份喜欢可以说跟随了他很多年。 他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就不再年轻，比起站在他旁边的林雪来说，就像开始干枯的桃子，而对于许原野，他也放下了。 当年喜欢许原野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英俊，因为他的才华，也因为他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的那份决绝和坚毅。可惜啊，他并不是许原野喜欢的类型，无论他如何靠近许原野，甚至直接和许原野告白，许原野都不曾对他有过回应。 收敛了一点思绪，苏意难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对林雪说道：“左边的是许原景，右边的是他的哥哥，许原野。” 林雪激动地揪了揪她的裙摆，兴奋道：“我爸有和我说许原景长得好，没有想到他不仅很帅，连他的哥哥都这么帅！” “他的哥哥还戴眼镜，呜呜，好斯文禁欲的感觉……” 花痴着花痴着，林雪又紧张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刚刚吃了两块小蛋糕，意难哥，我的口红掉了没？我得去补下妆！” …… 苏意难看着这样的林雪，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果然，就算是和他同样奔过了三十，许原野还是有让二十岁小妹妹脸红心跳的能力。 被林雪拉着往厕所走，苏意难听着林雪叽叽喳喳地和他八卦着许家的两兄弟，挑了捡了一点能说的说出去。 林雪在听到许原野是同性恋的时候脚步顿住，失望地啊了一声。 “哥哥居然是GAY啊……我刚刚那么一看，都好心动的……”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向来对于新时代的一切接受都很良好，更何况是出过国读艺术的林雪，才失望了没两秒，林雪又打起精神头，开始问起了关于许原野的其他事。 “那许原野是不是在你们的圈子里很受欢迎啊意难哥？哇，我看他就很像攻的样子——呜呜！” 苏意难被口无遮拦的林雪闹得头大，他捂住林雪的嘴，凑到她的耳边说：“你不要把这里当成你家，等下跟在我旁边，不要乱说话了。” 看到林雪四指并拢点头发誓，苏意难这才松开了手。 上了厕所出来，林雪也补了一个美美的妆，两人重新往大厅走去。此刻晚宴已经正式开始了，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身姿轻盈，乐队正在演奏悠扬的交响曲，一切都是那样的井井有条，轻声的笑语点缀着宴会厅，和翩跹的裙摆上闪动的亮光一样，精致迷人。 作为苏意难的女伴，林雪象征性地挽着他的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苏意难的性向，看着他们便像是看哥哥妹妹，时不时还会有人打趣问苏意难要林雪的联系方式，一圈转下来，林雪这个话多的小蜜蜂都变成了锯嘴葫芦。 苏意难也有点招架不住，他和林雪退到甜点台旁，打算中场休息。 端着一小块提拉米苏抬起头，苏意难的目光穿过错落有致的甜品台，触及到了一群正在往这边走的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年纪都在二十多岁，气质各不相同，但是很熟稔的样子，在一起聊天谈笑，并不像刚认识的陌生人。 苏意难先看见的是穿着一袭裸色交叉领礼服裙的女人，女人身材极好，把简单的礼服裙穿得恍若高定款一般好看，一张鹅蛋脸，凤眼妩媚，唇若樱桃，一头瀑布般的黑色直发披散下来，古典秀丽中又有说不出来的勾人韵味。 这是最近非常火的明星崔依依，苏意难在电视和微博上看到过她的脸。 崔依依身旁站了几个男人，正在和她聊天，其中有一个让苏意难目光一顿。 那是一个长相格外出色的男人。 和大部分人一样，男人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板站得很直，头发胶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眉浓而凌厉，眼神平静无波，一双杏眼也不显秀气，鼻梁高挺，双唇轻抿着，下颌线条削瘦利落。 颜控林雪显然也看见了这个男人，一边吃着甜品，一边眼神里又绽出了亮光。 苏意难总觉得这个人面熟，他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而且一定是印象深刻，所以至今还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敌对感。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 思考的须臾几秒，旁边的人群一阵骚动，随着众人的小声议论，许原景走了过来。 近距离看见，林雪便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清冷矜贵的许家二少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那群人的旁边，然后被那个穿着裸色长裙的漂亮女人挽住了手臂。 许原景没有想到崔依依居然敢当着大庭广众发疯，眉头蹙起，冷声道：“你干什么？” 崔依依眯眯眼笑着，一副狡黠狐狸样，对他说：“你借我手臂用用，我广告合同明天就能过。” 许原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他眼神瞥过一下子脸黑成锅底的蒋寒，往蒋寒那边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崔依依那里抽了出来，然后把蒋寒推了过去。 都过了多少年了，两个人吵架总要拿他开涮，真的是没完没了。 蒋寒和崔依依被迫站回了一块，但是两个人互相都不太想搭理对方。 崔依依目光一转，魔爪又要往正在看戏的于星衍那里伸。 想到许原野今天在，许原景赶紧用眼神示意蒋寒拉住这个疯女人，蒋寒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扣住了崔依依的手腕。 崔依依被他扣住手腕，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了，许家二少攀不起，我的小星星也不让我靠近啦？” 蒋寒瞬间气得三佛出世二佛升天，把手一甩，任由崔依依去了。 崔依依笑着挽过于星衍的手臂，于星衍和她是一头的，也纵容着崔依依胡闹。 “星星，你这出国几年，我怎么感觉你长高长壮了，别不是去搬砖了吧？”崔依依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于星衍的身高，惊诧道。 于星衍对她解释道：“我有和同学一起上拳击课，长高可能是把驼背的习惯彻底改掉了。” 崔依依“哦”了一声，又看向某个方向，意味深长地说：“星星都知道去学拳击，某人呢，休息日只知道在家里——打、游、戏。” 某人，特指在一旁气得像河豚的蒋寒。 许原景听到崔依依的嘲讽，目光掠过蒋寒的肚子，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爱莫能助，在维持形体这方面，蒋寒自己作死，他也没办法。 许原景毕竟是宴会的主角，需要忙许多事情，陪了几个朋友一会儿便走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于星衍一眼。 于星衍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和崔依依蒋寒一样，于星衍来参加这次的宴会，也是有目的和需求的。 经由着蒋寒介绍，于星衍四处散着名片。 他刚刚回国，在于豪强的公司空降当了一个经理，正是需要人脉关系的时候，能够来参加许原景的生日宴会，台阶已经铺得很高了。 宴会厅就那么大，蒋寒一行人和苏意难林雪撞上的时候，两边都用微笑点头带过。 环节一个个往前走。 许蒋山和许原景上台讲过话，又有几位大佬助过场，宴会氛围愈发的热烈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许原野可以说是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到了台前。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推着放着三层翻糖蛋糕的小推车，从备餐室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舞台的下方。 他穿过了无数的人，此刻宴会厅里灯光不似之前那般明亮，但是依旧能把他出众卓越的身姿照得很清楚，就这短短的一段路，足以让所有人看见他，并且疯狂地想要了解他。 没有和许蒋山预先商量过，这位穿着中山装的严肃家长对许原野的出现感到了惊诧，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自然地站在台上，好似本来宴会里就有这样的环节。 “这是谁……？” “我和你说，这好像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许家大少……” 于星衍站在人群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个走过去的背影，手指蜷起，指甲掐在手心。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回笼，关于许原野和许原景的问话被他轻易的挑拣了出来。 许原野，许原景。 时至今日，一切都被摊在明面上的时候，于星衍才恍然发现，原来当初他的直觉，是对的。 许原野是许原景的哥哥，情理之内，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从不去深想，也愿意相信。 他没有想到，自己回国以后，见到许原野的第一面，居然是在许原景的生日宴会上。 他们之间隔了好多的人，他站在人群中，许原野却已经走到了舞台上。 兄弟俩并排站在一起，都是那样的一表人才，叫人看了连妒忌都无法升起。 许原景举起话筒向大家介绍过许原野，许原野从乐团里借了一把小提琴，站在台上，为弟弟拉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也许是人老了，也许是时间柔软了许蒋山的铁石心肠，那个总是习惯于控制一切，高高在上的男人，看着兄弟和睦的这一幕，居然也忍不住花了眼睛。 小提琴的声音干净悠扬，生日快乐歌演奏完，许原景吹灭蜡烛，切了一刀蛋糕，仪式便算是完满。 于星衍看见人群里有不少自己刚刚递过名片的人正在兴奋地议论着许家两兄弟的事情，探听着关于许原野的一切，他不自觉地再次把背挺得更加直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拥有更足的底气。 如果说，在出国又回来的这几年里，他没有想过再见到许原野是在不可能的，但是，于星衍脑海中幻想过的那些重逢的场景，无一例外都是已经变得优秀而强大的他从许原野的身边路过，头也不回。 可是，如今他站在这里，却发现，好像有些差距，天生便已经注定了。 许原野不屑一顾地将家族的重担抛给了许原景，可是他于星衍呢，却还要蹭一蹭许原景的衣角。 灯光亮起，所有人正准备开始自由活动，却发现那位神秘但是又突然出现的许家大少还站在台上。 他俯**，对着话筒说道：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很高兴大家能够捧场，在这里，我再演奏一首曲子送给大家，希望大家今晚玩的开心。” …… 热烈的掌声响起，于星衍看到，有人甚至悄悄举起了手机。 男人把小提琴架起，手捏住弓弦，静止的那几秒，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个场景拍下来，就像一幅质感厚重的油画。 当熟悉的乐曲声倾泻出来的时候，于星衍僵住了。 那是他听了不知道成百上千遍的调子。 优美的、又有些悲伤的，那不断旋转，又飞舞着的曲调，在宴会大厅的上空回荡。 是《爱之悲》。 十七岁，于星衍生日的那个夜晚，在嘉城新苑狭小的阳台上，男人抽过烟，也给他拉了一首同样的曲子，祝贺他生日快乐。 九年过去了，于星衍却在这里，隔着那样多的人，重新听到了男人演奏这首曲子。 上一次，他是送给他一个人，这一次，他是送给在场的所有人。 于星衍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一道高墙，把所有的旧日回忆关了起来，但是这歌声却不受控制，飘飘荡荡地越了过去。 这高墙筑得很坚固，很厚实，可是，终究还留了一丝缝。 等待着歌声，也等待着光。 第六十二章 过去 宴会过后，大城市里最普通无奇的一天。 电梯到了负一层，于星衍走到车库里，周叶朝他鸣了一下笛，于星衍打开车门进去，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转过头和他打招呼。 “星衍是吧，总是听你舅舅提起你，第一次见，我是许笑，叫我笑笑姐就可以。” 和他主动打招呼的女人长了一张非常温婉清秀的脸，和于星衍记忆里周叶喜欢的类型大相庭径，说话的时候也不紧不慢，语调非常的温柔。 于星衍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叫了声笑笑姐，周叶在旁边瘪瘪嘴，不爽道：“叫什么笑笑姐，叫舅妈。” 于星衍很轻易地从周叶的表情和声音里感受到了那种溢出来的甜蜜。 有些久违的，于星衍嘴角牵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许笑听到周叶的话，嗔怪地打了一下男人的手臂，两个人看起来和谐又美好。 时间过得真快，记忆里总是没玩够的舅舅也要结婚了，于星衍想了想周叶和许笑手挽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场景，觉得这大概会是很美的一幕。 周叶和许笑的结婚典礼定在下个月的十号，据说是算出来的大好日子，于星衍这次回国恰好赶上参加。 车开出车库，车窗外是阳光照耀下的嘉城市景。这几年嘉城又起了几栋高楼，直耸入天的楼宇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玻璃窗户反射着光芒，车流从高架桥上穿过，恍如置身于一座巨大的钢铁森林里。 一路上许笑掌控着聊天的节奏，她虽然语速不快，但是聊起来以后，和于星衍谈的东西着实不算少，没过多久，于星衍和她之间那点陌生隔阂感就消弭殆尽了。 聊到嘉城最近发生的大小事，许笑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和她同姓的许家的事情。 “我上个月见到了一次许家二少的真人，确实是很帅气很有气质的，听说星衍你和他是一个高中的？”许笑问道。 于星衍点了点头：“是我的学长，以前是一个社团的。” 许笑只是和他闲聊，并没有打探许家八卦的欲望，所以话题浅尝即止，没有深入下去，在许家的两个儿子身上打了一个旋儿，便绕了开来。 纵使许原野是以“许家大少”这样的代称出现，周叶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吊了起来。 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于星衍的神色，好在并没有在自己的外甥脸上发现任何异常的神色。 周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害怕许笑再聊起关于许家的任何事情，主动把话题揽到了自己身上，很是耍了一番活宝，引得许笑没有心思再去和于星衍聊天。 于星衍现在触觉何其的敏锐，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周叶这么做背后的意图——周叶不想让他听见许原野的名字，不想刺激他。 周叶是于星衍有血缘关系的人里，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男人的人。 这件事情的暴露还要追溯到于星衍上大学的时候，但是回忆太过冗杂沉重，于星衍从不去翻阅。 吃完一顿见面饭，许笑和于星衍交换过微信，站在路边等待周叶把车开出来。一边等待，许笑一边翻阅于星衍的朋友圈，看到某一条下的互动时，许笑有些惊喜地呀了一声。 “星衍，你认识骆祯呀？” 于星衍走路的步子一顿，他“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许笑。 许笑满脸都是世界真小的感叹，她对于星衍说道：“骆祯可是我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弟弟呢，我只知道他也在北城大学读书，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 于星衍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他面色平静地对许笑说道：“骆祯学长在大学的时候很照顾我，只不过我出国以后联系就比较少了。” 许笑似乎是想起了童年时骆祯的样子，有些怀念的眯起了眼，道：“那时候骆祯还是很活泼的，喜欢踢皮球，还总是把球踢到我们家的花园里来，不过他高中的时候就搬走了，我也只有他的微信，好久没说过话了，上次过年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好像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听到许笑回忆里的骆祯，于星衍有些无法想象那个待人处事滴水不漏的学长是如何把皮球踢到邻居家的花园里的。 许笑眯着两弯月牙眼，道：“那给骆祯的结婚请柬就麻烦星衍你去帮我递了？” 于星衍愣了愣，发现自己这位舅妈的性格好像和她的脸有一些不一样，他点头应下，许笑满意地转过头，继续看起了手机。 周叶开车出来载上他们，往南山花园开去。 这一次除了带许笑见一见于星衍，周叶也要带着她去见一趟于豪强，虽然于豪强已经再娶，但是毕竟还有于星衍这个纽带在这里。 于豪强五十多岁，开始惜命怕死了，和以前成天大鱼大肉喝酒抽烟不同，现在搞起了养生，回家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和王菁菁居然到现在还是和谐一片，并没有像于星衍高中的时候想象的那样很快就会离婚。 到南山花园的时候是下午茶时间，王菁菁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烤曲奇饼，于豪强则坐在书房里写毛笔字——这是他最近新发展出来的爱好。 于星衍刚回国的时候还在心里好笑地想，没想到连于豪强都转型了。 大人们聊天总是枯燥无味的，几个人坐在一块，吃了吃王菁菁做的曲奇饼，喝了几盏茶。 于豪强非常自得地给大家展示了他最近的墨宝，那洒金的宣纸上的几个疏狂大字虽然结构稀疏，但是甩笔的潇洒还是有那么点豪气在的，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于豪强自己很是满意。 许笑长了一张温婉清秀的脸蛋，说话可信度都高上三分，她几句马屁拍下去，把于豪强那是拍的飞上了天，直夸周叶找的这个媳妇找的好，王菁菁便笑着坐在旁边附和，午后的阳光从屋外洒进来，把铺着蕾丝桌布的小圆桌照得金灿灿的。 于星衍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居然产生了岁月温情静好的错觉。 可惜这种错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于豪强在夸完许笑以后，眼神便落在了于星衍身上，他心里对自己这个优秀的大儿子自然是哪里都满意，但是就是从不见他找女朋友，这让于豪强有些奇怪和着急。 “于星衍，上次我和你说的，曲叔叔家的那个姑娘，你怎么没有去见啊？” 这种大家长式盘问从于豪强嘴里说出来，于星衍终于感觉自己熟悉的那个父亲回来了。 他温顺地垂下眼眸，道：“没空，没约成。” 于豪强被于星衍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拍桌子，那张墨宝被他拍的皱了一块，可怜兮兮地垂下了桌面。 “没约成，又是没约成，你还有没有点别的借口？我也不要求你找一个像你舅妈一样优秀的女朋友，你好歹带一个回来给我看看啊？” 于星衍便扯过周叶的虎皮挡枪，道：“这段时间我还是想专心事业，像舅舅一样三十五再找也是可以的。” 周叶苦兮兮地坐在于星衍的旁边，被于星衍拿来当借口，还要帮于星衍说话，附和道：“是的，不着急，衍衍现在还是专心工作比较好，谈恋爱太分神了。” 于豪强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于星衍在敷衍他，但是毕竟于星衍年纪也才二十五，他不好催的太急，又说教了几句，这个话题好歹被饶过去了。 结束下午茶，周叶和许笑起身告辞，于星衍被于豪强留下来过周末，便送他们到花园。 站在花园的藤萝架下，许笑在远一点的地方拍照，于星衍和周叶各自点燃了一根烟，舅甥俩沉默地面对着面，半晌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周叶先开的口。 周叶年纪逐渐大了，虽然健身保养样样不落。但是眼角还是有了几条皱纹，蹙起眉时，岁月便显出了影子。 他说：“衍衍，你到现在都没有找过其他人谈恋爱，你真的弄清楚了，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只是喜欢……许原野吗？” 于星衍吐出一口烟，没有犹豫地说道：“我喜欢男人。” 周叶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藤萝架后掩映的别墅，知道于星衍走在一条怎么样艰难的路上。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于星衍抽完一根烟，抬起头，对周叶说道：“舅舅是想问我，还喜不喜欢许原野吧？” 周叶没有回答，但是他看着于星衍，等待着于星衍继续往下说。 于星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男人偏过头，看了看夕阳西下的天际，那瑰丽灿烂景象和记忆里是那么的相似，他好像听见了悠扬的小提琴曲声，忽近忽远。 迎着夕阳，于星衍眯起眼睛，语气平淡地说道：“早就都过去了。” 第六十三章 梦呓 周叶的婚礼办得如同于星衍想象的那样美好。 因为嘉城处在雨季，所以婚礼选址在酒店内，现场布置走得是清新风，到处都点缀着新娘最喜欢的栀子花，白色的花朵在绿叶间显得那样的纯洁娇嫩，落地玻璃窗外天空湛蓝，阳光洒落在逛街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切都通透而明亮。 看着穿着婚纱，脸庞泛着红晕，格外美丽的许笑和激动的说话都打颤的周叶在台上拥吻，于星衍在真心祝福之余，难免也感到了一丝怅然。 婚礼这天老天爷十分赏脸，并没有下雨，婚礼非常完满的收场了。 隔日，台风降临，嘉城下起了连绵将近一个月的雨，一开始到处都被狂风吹得凌乱极了，不少地势低洼的路段都被雨水淹没，导致车不得不绕行，堵车愈发严重起来，后面半个月情况稍微好了一点，但是空气里弥漫的泥土腥味依旧让人感到难受。 就是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于星衍完美完成了自己回国以后的第一个项目，并且小小地出了一次名——在这次项目之后，于家的这位小于总终于开始逐渐走入了大家的视野里。 随着圆满结束的项目而来的是庆功宴，于星衍对着自己手下的组员没什么架子，和大家一起吃了一顿痛痛快快的烧烤，又转场去酒吧喝酒。 这些年嘉城新开了许多酒吧，但是人气最旺的依旧是老牌服务好的NULL，于星衍订了一个大卡，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劈酒聊天玩游戏，气氛火热极了。 于星衍手下这个小组里的组员都是于豪强给他精挑细选的，大家对于星衍未来接班人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一开始他们还有些担心于星衍会有少爷脾气和架子，私下难免议论，但是几个月相处下来，大家发现于星衍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其实并不是个喜欢苛责下属的人，这才放了开来。 游戏无非就是那几个酒吧里常玩的，借着酒劲，有些平日里不敢探听的八卦也被问出了口。 于星衍玩了几轮，回答了诸如“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的问题，虽然他的回答都很简单，但是依旧满足了在场的员工的八卦欲望。 NULL里的驻唱乐队换了许多个，如今这个乐队于星衍并不认识，他靠在卡座的沙发上，端着酒杯，安静地看乐队表演。 最近好像流行电子音乐，乐队唱的歌歌词含混不清，节奏鼓点飘忽离奇，于星衍不是很能够欣赏，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侧着头看舞台的样子落入在场的女组员眼里，引来了她们的一阵窃窃私语。 这位留学回国的小于总还没就职的时候，就已经在工作群里被传出了花，但凡知道关于于星衍一点细枝末节的人都往里面添油加醋，再编出一个故事说给大家听。在故事里，不管于星衍是什么性格，如何为人处世，只有一点是统一的，那就是长得好看。 于星衍高中大学的时候流传的照片也被扒出来放在了群里，导致几位女组员对于星衍的颜值抱有了极大的期待，而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见到真人以后，期待不仅没有落空，反而还被超越了。 就如同此刻，看着舞台的于星衍，侧脸精致好看极了，纤长卷翘的睫毛上落着迷离变幻的光，挺拔的鼻梁线条优美，嘴唇上的唇珠给这张脸又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可惜，这是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 在工作上，于星衍并不是个难办的上司，但是在工作外，于星衍无疑是个让人无从接近的人——就算他会和大家一起吃饭出来玩，也会回答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小于总能给的社交余地，也就这么多了。 没有去注意女组员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于星衍收回了看舞台的目光，又喝了一口酒。 他看了眼时间，打算再待十分钟就走。 一个项目结束，不代表他就空闲了，于星衍手上还有太多需要忙碌的事情了，并不能把夜晚的事情全部都挥霍在这种地方。 NULL里面的格局倒是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化，走之前，于星衍起身去上厕所。 酒吧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浑浊的烟酒味，许久没来，于星衍有些无法适应，他蹙着眉穿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了厕所。 就在这个时候，把喝多了的某人送到厕所的李颐与于星衍擦肩而过。 于星衍走远了，李颐才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了怀疑的神色。 刚刚那个走过去的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李颐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回了自己那桌，坐下以后，他突然恍然大悟地锤了锤腿。 操，这不是三年前野哥要他帮忙调查的那个留学生吗！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于？ 李颐想起此刻应该还在厕所的许原野，心里莫名打起了紧张的小鼓点。 三年前，许原野叫他帮忙查一个留学生，李颐自然没有不帮忙的，要查的东西也不难，无非是联系方式住址一类，只是许原野从来没有开口叫他查过人，而且那个留学生长得还很帅气，李颐这才留心记了记名字和脸。 把资料交给许原野后，这件事便再也没有后文，三年过去，名字记不清了，脸倒是有些印象，李颐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李颐和许原野的发小，除了许原野没有混圈子以外，都是嘉城如今二代里比较有名的人物了，李颐一边喝酒，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个人的名字，刚刚想出一点眉目，耳边就传来朋友的议论声。 “那个于家刚回来的，拿了新花地项目的，叫于星衍？长得不是也挺不错的吗，看野哥这样郁郁寡欢，不如给他看看这人行不行，省得他老是在惦记着他的白月光……” “你都在说些什么没谱的事情，长得好的小年轻多了去了，你见野哥这几年看上了哪一个，要我说，还是要从他的白月光下手……” 李颐喝酒的手僵住。 他开口打断朋友们的谈论，问道：“韭菜，你再说一遍，于什么？” “于星衍？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韭菜被李颐打断话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刚刚你不是送野哥去厕所吗，野哥怎么样，吐了吗？” 于星衍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终于完整了。李颐骂了一声，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往厕所那边走去。 许原野的朋友们都知道，这几年许原野心里有位不知名的“白月光”，因为这位白月光，许原野已经好久没有谈过恋爱了。以前的许原野基本上不怎么参与他们的酒局，但是现在的许原野却一叫就能叫出来，而且往往都是桌上喝的最多的那一个。 借酒消愁，不外如是。 李颐一开始也有怀疑过“白月光”是不是那个许原野拜托他查的留学生，但是许原野却只拜托过他那一次，后面提都没有再提过这个人，李颐心里就算是怀疑，也无从对证。甚至，李颐自己偷偷在后面还查过几次于星衍，可惜在出国后，于星衍和许原野之间的联系几乎可以说没有，年龄更是相差了太多，李颐便把目标转向了别的地方。 但是如今，李颐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于星衍就是许原野的白月光，最近许原野的反常，就是因为他的回国。 走到厕所门口，李颐四处张望了一下，长长的洗手台前站了许多人，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出有没有他想找的人在里面。 距离李颐几步之遥的地方，洗手台直角的转角处，于星衍洗过手转身，直直撞上了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 有些吃痛和怒意，于星衍抬起头，眉心紧皱，正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礼貌，目光却触及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熟悉的狭长眼眸正在看着他，里面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男人的脸上还有醉酒的红晕，有些狼狈。 浓重的酒味侵袭了于星衍的嗅觉，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男人用手扣住了肩膀。 于星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垂下了头，靠上了他的肩膀。 低沉喑哑的喟叹在于星衍的耳边响起，像是不清醒的梦呓。 “……于星衍，我没去伦敦，怎么见到你了？” 第六十四章 好不好 于星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许原野却不管自己刚刚在于星衍的耳边抛下了一个怎样的惊雷，自顾自地靠在于星衍的肩膀上，醉酒后的男人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颈边肌肤上，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于星衍伸手想要推开许原野，但是手伸到一半，又犹豫地停住了。 于星衍的眼神很复杂，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你喝醉了……我已经回国了。” 许原野不知道是听清楚了还是没有听清楚，继续嘟囔道：“回国……好像是，回国了啊。” 真的是喝醉了。 于星衍不知道该拿这样的许原野怎么办，他没有见过许原野喝醉的样子，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把许原野推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李颐找到了他们。 “诶——野哥——” 李颐的喊声传到于星衍的耳边，于星衍刚刚还很犹豫，听见许原野的朋友找来了，几乎是下一刻就把许原野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在国外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练拳，于星衍如今手上的力气很大，轻松就把男人推了一个趔趄，许原野喝醉后有些晕乎，摇摇晃晃地退后了几步，直直地撞到了找过来的李颐的身上。 李颐被许原野这一下撞得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他扶住许原野，眼神对上站在几步之外的于星衍，着实被这个男人的脸晃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想到，长成这样，难怪能让许原野这种人放在心上这么久。 于星衍勉强维持着冷静，他朝看着他的李颐点了点头，把自己被许原野弄乱的衣领抚平，快步转身离开了。 李颐看见他走，也不好追上去问什么，便去拉还晕着的许原野。 “野哥，野哥？你怎么醉成这样？刚刚不是还清醒的吗，诶唷，吐了以后不该好点吗——”他絮絮叨叨仿佛老婆子一样搀扶着许原野，可惜关心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上的分量一轻，那个刚刚还醉的站都站不稳的男人居然自己起身走了。 李颐懵懵地看着空了的臂弯，只见他喝醉了的野哥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去，追上了快要离开的于星衍。 ？ 搞什么，原来是没有醉，在装吗？ 李颐尴尬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些味来，然后恍然大悟地想道——他现在是不是该赶紧走啊？ 李颐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了一个人多一点的地方一钻，忍住了心里不断膨胀的好奇，非常识趣地溜走了。 于星衍走路的时候，脑子里乱得和菜市场一样，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叽叽喳喳地讲着话，嘈杂纷乱，根本无法理出头绪。 被许原野再次拉住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直到那股巨大的力气把他往后拉了几步，他才恍惚地回过了头，对上了许原野的脸。 这个刚刚还喝醉了靠在他颈边说胡话的男人拉着他大步地往厕所那边走，于星衍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箍得生疼，握着他的好像不是手，而是滚烫的铁钳，居然让他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开来。 “许原野，许原野！”于星衍狠狠地甩了甩手，发现许原野应该是用了蛮力，他只能叫了许原野两声，想要让许原野松手。 许原野却罔若未闻，直接把他拉到了一处偏僻的墙边。 这样的许原野让于星衍感到陌生。 他一时无法把这个丝毫不理会他的许原野和记忆里的许原野联系起来，甚至这样浑身散发着戾气的许原野和刚刚靠在他肩膀上的那个许原野都不太相似了。 被许原野抵在墙边，于星衍被男人的气息所笼罩了，他心跳得飞快，几乎要飞出了胸膛。 “许原野，你喝醉了。”他看着许原野，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样近距离地看许原野的脸，于星衍发现，男人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也有淡淡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于星衍在心里想，许原野这样子是做给谁看呢？不会是做给他看的吧，这样可怜兮兮的，这样狼狈的样子，放到他的面前，是想要干嘛呢，让他心疼他，还是让他知道，他的离开对于他许原野而言不是无所谓的？ 垂下眼，于星衍想起那日在许原景生日宴会上西装革履高大帅气的许原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也只有喝醉了，许原野才会这样子吧，如果放在常日里，他根本不可能来找他。 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于星衍等待着抵着他的许原野说话。 许原野虽然喝多了，但是却没有到醉的程度，吐完以后更是清醒了许多。可是这个世界上让人发疯的不仅只有酒精，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无从释放的感情。 他从厕所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洗手台池子旁边的于星衍。 冲上去的时候，许原野根本没有思考，他的情感支使着他做出了这样冲动的事情，那一刻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而在于星衍走后，许原野心里的那把火更是烧得越来越旺。 看着于星衍的背影，许原野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他后悔过千百遍的事情，这几年来，他总是这样看着于星衍的背影。看着于星衍逛超市的时候的背影，看着于星衍走路时的背影……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 他的理智堤坝早就被冲垮了，追上去，拉住于星衍，许原野根本没有给自己任何思考的空间和余地。 甚至，在箍着于星衍的手，把于星衍抵在墙边的时候，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痛快。 心中堆积了多年的情感就这样被宣泄了出来，许原野被那巨大的难受和思念占满了，他贪婪的，仔细地看着于星衍的脸，却从于星衍的脸上看到了讽意，于星衍并没有因为他的狼狈和可怜而动容。 这讽意让一时他如坠冰窟。 许原野心头的痛再不是钝刀割下的绵密痛感，而是真切地被剜起的那种剧痛，让他指骨都攥得泛白了。 他垂下了头，清楚地意识到，时间在他和于星衍之间划下的鸿沟不是那么容易被逾越的，他几年前犹豫怯懦而错过的感情，也无法因为他的后悔而回来。 甚至，许原野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地伤害到了于星衍，他把于星衍的手攥得红了一圈，还这样不讲道理地留着人不走。 心中那烧得很旺的火灭了，许原野感觉到了冷。 可是他却不甘心。 许原野那样认真地看着于星衍，松开了自己抓住于星衍的那只手，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心里的话，他还是想说出来。 许原野此刻，懂得了曾经于星衍的心情——那样坚定的，面对着一个无法得到肯定结果的未来。 他任由自己失去一切力气，靠在于星衍的身上，对于星衍说：“于星衍，别长大了，永远当我的小朋友，好不好？” 第六十五章 赴约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如果，那么于星衍也不希望自己长大。 永远天真的，热烈的，当一个小朋友，那该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件事情呢？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时间也并不能倒流。于星衍感受着身上来自许原野的重量，那压迫感让他觉得窒息。他分明已经花了三年时间让自己从曾经的一切里走了出来了，但是今天许原野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重新绕回了原点。 于星衍伸出手，缓慢但坚定地把许原野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尾音戴上了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许原野，我不知道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没有醉，但是你和我都清楚，你说的事情，不可能实现。” 在很久之前，于星衍就已经明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无论如何去强求，都是强求不来的。 就像现在，他看着许原野，想到的除了曾经的旧日情感，还有他自己的事业，以及他和许原野两个人的身份。他也开始懂得了顾忌，也开始权衡分析利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失望一次了。 于星衍离开酒吧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他告别了自己的组员，独自一人打车回了自己位于公司旁边的公寓。 位于CBD的高楼顶层的公寓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站在落地窗外往下看，嘉城的夜色格外的繁华耀眼，星点的灯光连成海洋，人们在这座大城市里为生计奔忙，熔成自己意想不到的模样。 站在落地窗前，于星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冰块放在杯子里，醇黄色的酒微微荡漾，吞一口入喉，灼烧感升腾起来，于星衍闭上眼，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心神。 在国外的这几年，他看多了纵情声色的人，有些在国内有对象的，在外面也照样享受过界带来的刺激感，发泄自己身上的压力。 在他压力最大的时候，于星衍只能去打拳发泄，出一场大汗，累的无法思考地躺在拳台上，昏昏沉沉，灵魂飘到空中，那份焦虑感才能减免一二。 逐渐的，他开始不再想念许原野。 等到他忙完课题，从满桌的资料和草稿里抬起头来，发呆的那一瞬间，他才会意识到，原来许原野的影子，已经有那么久没有在自己的脑海里出现过了。 今天，许原野主动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以前求而不得的棒棒糖上已经爬满了蚂蚁，把这颗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糖蛀空。 不再美味，不再诱人。只有一地的残骸，是岁月磨砺后的凄惨骨架。 于星衍又如何敢站在这可怖的过去上，再去舔那一点甜呢。 - 许原野的新书发布在和于星衍酒吧相遇的一周后。 同时，《荒野》同名电视剧也在这一周开播了。 于星衍去公司上班时，时常能够听见休息时分有人在工位上看这部由如今的当红小生周诺主演的电视剧，时间久了，甚至组里有几个女下属还在办公室大肆磕起了什么“星野”CP。 于星衍并没有去搜寻任何关于这部剧的消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许原野写的了，在挥别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关于许原野的一切都一起打包扔出了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就算这部剧再如何火爆，他也没有打开看过。 只是听见“星野”两个字，他难免会有一时恍惚。 送到他办公室的鲜花，好像也是从这个星期开始的。 不知道是谁每天都会拜托楼下的鲜花店为他送上一束鲜花，有玫瑰，有月季，有时候芳香馥郁，色彩浓烈，有时候便是清清淡淡秀气精致的一束，但是持续了半个月，每日如一。 于星衍办公的那一整层楼都知道，有一位不知名的人在追这位不爱交际，少言寡语的小于总，并且还是用这种送花的方式，让人难免浮想联翩。 但是小于总对此好像一点都不感冒，每次的鲜花都直接分给了办公室的同事们，导致这半个月每个人的工位上总是不缺少亮眼的色彩。 到了第十五天，那束鲜花里的卡片上的留言终于不再是“日安”了，后面跟了一串时间和地址，下午茶时间，约于星衍在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于星衍是不想去的。 他在心里对于送花的人早就有了判定——实在是他也想不出来，在这个偌大的嘉城里，还有谁会为他做这种事。 为他送花，还是送这么久……如果是放在三年前，或者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会开心得找不到北吧？毕竟，当年在歌手大赛的时候，那一捧鲜花，都已经足够让他心动。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数量多了，就不显得稀罕了，还是他早就已经不再需要别人为他送花，于星衍并没有因为这十几天的鲜花而产生动摇。 但是最后，他还是决定赴约。 上次许原野毕竟喝多了，他总要和他有一次正式的，清醒的谈话。 下午茶的时间，写字楼依旧忙碌，坐电梯下到一楼，到处都是穿着工装制服忙碌的小白领，有的手上拿着文件，有的拎着装了满满咖啡杯的纸袋，大家每个人都身姿敏捷，穿过人群的缝隙挤进电梯里。 看着这忙碌而富有朝气的景象，于星衍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大学被于豪强扔去底层当实习生的时候，也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奔忙着的。 走出写字楼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湿热空气让于星衍感觉自己好像走到了另一个世界，暖橘色的阳光洒在铺着红色地砖的道路上，排列整齐的行道树下是长长的木椅，人们坐在上面交谈，沂南话、普通话、英文……甚至还有一些听不懂的其他外语。 咖啡店此刻生意十分火爆，于星衍走到店门口，推门进去，门口挂的铃铛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店内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了，于星衍站在进门的走道处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张脸庞。 在酒吧时，那张脸是憔悴的，是有些狼狈的，于星衍便想，今天看到他的时候，应该会如同以前一样的英俊自信吧？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他没有在这里看见许原野。 是他来晚了，还是……不是他？ 于星衍又看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许原野的身影。 呆站在门口着实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于星衍收回目光，心头闪过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超出自己意料的茫然。 他转身，准备推门离开。 先前打好的腹稿如今全数用不上了，于星衍在心里想。 他好像，难免有一些失望。 怎么会失望呢？于星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用力地把咖啡店的门推开，然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脚步顿住了。 于星衍思维迟滞了一秒，然后才开口和要进门的人打了一个招呼。 “骆祯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骆祯好像是跑过来的，额头上还有汗珠，但是看向于星衍的时候，他却丝毫不显得慌乱和匆忙。 骆祯走进了咖啡厅，背着的手伸到了于星衍的面前，手上拿着一捧浅蓝色的满天星。 他笑了，眼睛眯起来，看起来温柔又有些说不出的狡黠，然后他对于星衍说道：“当然是来赴约，日安，星衍。” 第六十六章 出击 咖啡店里已经没有座位了，于星衍和骆祯便寻了一处荫凉的长椅处坐下。 手里接过那捧浅蓝色的满天星，于星衍坐在骆祯的旁边，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于星衍才开口问道：“骆祯学长，这些天的花……是你送的吗？” 骆祯对他笑道：“是的，怎么了，和你预想中的人不一样吗？” 于星衍心里纷乱如麻，他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骆祯的问话。 真的不是许原野。但是这个结果摆在面前的时候，好像又没有多么的意外。仔细想想，许原野也确实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于星衍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那一点失望，他立刻遏制住自己渐渐飘散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骆祯身上。 出国以后，他和骆祯的联系也不多了，也就是时节会发消息问候一下，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周叶和许笑的婚礼上。于星衍只知道他在宜城的投行工作，却没想到能在嘉城看见他。 骆祯看见于星衍没有回答，并没有追问下去，他的汗被风吹干了，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黏得难受。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是紧张的。 “虽然这样和你说很冒昧，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已经调职到了嘉城分部工作了，星衍，未来我会在嘉城定居。”骆祯努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语速正常，“我喜欢你，也想正式地追求你，星衍，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于星衍张了张嘴，他被骆祯温柔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只感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说对骆祯没有好感，那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可以说，在他离开许原野的这些年里，骆祯是他走得最近的男人了。 但是，如果要说到喜欢，于星衍又觉得，哪里差了那么一点。 骆祯感受到了于星衍的犹豫，他心里早就预料到了于星衍不可能会轻易地答应他，也并不失望。 他看了看手表，非常体贴地给于星衍留下了自己思考的空间。 “刚刚来的时候迟到了，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你对我诚意的考量，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得先走了。”说完，他顿了顿，又说到，“星衍，我从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你，来向你表白，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地考虑一下，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当朋友。” 面对着这样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的骆祯，于星衍根本无法当场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他只能抱着那捧满天星，朝骆祯点了点头。 骆祯起身离开，于星衍看见他的衬衫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一块——他可以想象，刚刚跑过来的骆祯，和平时的样子差别有多大。 于星衍心里那根绷得很紧的线被轻轻弹动了一下，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悸动。 骆祯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笑着朝他说道：“星衍，我知道你每天都会把花分给同事们，但是今天这束花，我希望你能带回家插起来，不要丢掉。” 傍晚的阳光依旧热度不减，照在于星衍的身上，于星衍感觉自己要被烧着了，要不然他怎么会面庞发烫呢？ 骆祯走了，于星衍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垂着头看着那束浅蓝色的满天星。 其实出国的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得能够让他封存和许原野的一切，短得让他来不及喜欢上其他人。 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于星衍，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喜欢别人？ 于星衍是自己开车回公寓的。 那束浅蓝色的满天星被他放在副驾驶上，一起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于星衍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公寓是统一的精装修，轻奢北欧风格，从柜子里找到一个能装花的玻璃瓶，于星衍把这束满天星**瓶子里，放在了茶几上。 没有人气的公寓里放上一束花，便显得多了几分生活的烟火气。 洗了个澡出来，于星衍手机里收到了来自骆祯的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去吃一吃附近新开的一家牛肉火锅店，于星衍擦着头发，没有立刻回复。 坐在沙发上，于星衍看着玻璃瓶里的花朵，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不想处理带回家的数据，于星衍也不想面对手机里骆祯发来的消息，他想了想，难得地打开了公寓里的电视。 和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于星衍已经很久没有怎么打游戏看电视了，繁忙的工作把他的时间挤占得分不出一点碎片给这些娱乐。 漫无目的地调了几个台，于星衍在一个频道停下。 占了半个墙面大小的电视播放着最近很火爆的电视剧《荒野》，于星衍在办公室同事的闲聊中听过很多次，但是还是第一次自己看见。 这好像是重播，才播到第十集 ，那画质极好的屏幕上，当红小生周诺作难民打扮，一身破烂的麻布衣服，但是依旧难掩帅气英俊，他正匍匐前进在无际的雪地里，身上背了一个纤瘦的少年。 …… 啊。 于星衍下意识地想，这是封野带简星走出大荒原的那一段剧情。 视线不自觉便胶着在屏幕上，于星衍看着封野和时睡时醒的简星在大荒原里逃生，手指攥紧。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被拍出来了，制作的很好，想来许原野应该很满意吧？ 怎么又想到许原野了。 于星衍皱起眉，摸到电视遥控器，一下子把屏幕摁灭了。 客厅重新恢复了寂静，于星衍的视线掠过那束浅蓝色的满天星，又看到了茶几上亮起的手机。 看他许久没有回消息，骆祯又发了一条过来。 “星期六下午五点，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 于星衍咬了咬嘴唇，拿起了手机，把屏幕解锁，手指放在键盘上，缓慢地敲下了一个“好”字。 正打算把消息发送出去，门铃响了。 于星衍的动作一滞，他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这栋公寓管理严格，外卖都需要在楼下取，更何况他并没有点外卖。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是王小川？叶铮？还是崔依依又和蒋寒闹脾气心情不好了？ 崔依依倒有可能，毕竟前几天她才和于星衍诉过苦，以她的性格，不说一声就来是正常的。于星衍把手机放在沙发上，站起身，往公寓门口走去。 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于星衍倒没有另做他想，他打开门的时候，都已经准备好看见崔依依提着高跟鞋怒气冲冲的样子了。 谁知道，一个于星衍预想中本该在今天下午出现的人，却在晚上九点钟，出现在了他家的门口。 许原野穿着于星衍记忆里常穿的灰色圆领针织衫，宽松的家居裤，甚至脚上穿的还是拖鞋，并不是出门的打扮，站在他的门前。 男人的胡茬已经刮过了，一张脸清爽干净，头发应该也重新弄过造型，俊朗帅气得让人目光无法移开。 于星衍震惊地看着许原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倒是许原野伸手撑住了他的门，对他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你对门的新住户，我叫许原野，今天刚搬过来。” 于星衍的眼睛瞪圆了。 许原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于星衍，刚刚洗过澡的样子，沐浴乳不再是以前的牛奶香味，变成了浅浅的柠檬香味，穿着睡衣，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半干不干，有几缕还湿漉漉地黏在颊边。 白皙的肌肤没入睡衣的领口，于星衍此刻看起来显得很小，那瞪圆的杏眼里是无法遮掩的惊诧，显得格外的亮，就如同许原野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他站在门外，于星衍站在门内。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倒流了，在倒流的时候，发生了错位。 于星衍看着许原野对他笑，笑得那样的开心，就好像这样站在他的门口和他打个招呼，是人生中多么美妙的事情一样。 许原野手里拎了一个保温桶，他把保温桶递给了于星衍。 “这是我今天做的糖醋小排，没什么见面礼，只好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 于星衍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懵地接过了保温桶，眼睁睁地看着许原野转身打开了对面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耳朵旁好像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钟声，提示着他命运的齿轮又要开始转动了。 他关上门坐到餐桌前，打开保温桶，糖醋小排的香味扑鼻而来，于星衍看了一会儿那盘色泽诱人的糖醋小排，又把盖子盖上，手机还放在沙发上，那个“好”字迟迟没有发送出去。 于星衍不知道的是，在下午，他和骆祯坐在长椅上聊天的时候，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手里也拎着这样的一个保温桶。 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吃得格外顺心的“公司配餐”，都是来自谁的锅灶。 只有许原野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星星，绝对不能落入别人的怀里。 第六十七章 遛狗 第二天，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李颐赶到了许原野的公寓，带了一堆东西，还有一只狗。 许原野简略和他讲了讲昨天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终于去敲人家的门了？”李颐坐在许原野新租的公寓的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别扭的不行的男人，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诘问。 许原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被李颐教育的这一天，他点了点头，额头挂着几条黑线，看着在自己脚下不停乱拱的那只金毛狗，感觉自从李颐毛遂自荐当他的爱情导师以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不是吧野哥，你这么慢怎么可能追得到人呢？搬来的第一天不就应该去敲门了吗？” 李颐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战况：“你看，敲门借点盐，借个洗衣液再借个盘子，它不香吗？有借有还，一来二去，眉来眼去，那不就****直接燃烧上了！” 许原野按住拱自己腿的狗头，冷静地说道：“请你不要乱用四字词语，还有，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条狗是怎么回事。” 李颐简直要被许原野这不开窍的脑袋气死了：“不是，野哥，你看没看过言情啊？偶像剧也行？狗是什么，是助攻啊，是两个人感情的助燃剂，我还特意割爱把我家小豆借你，你到时候看准于星衍什么时候回到公寓，准时带着狗下楼去遛，偶遇不久成了吗？” 许原野被这只叫做小豆的金毛疯狂舔着手，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养过动物，还是这么闹腾这么有活力的金毛，有点应付不过来。 一边艰难地把狗头扒开，许原野一边继续冷酷地打破李颐幻想的偶像剧情节：“于星衍开车直接到车库，在楼下一般遇不到。” 李颐恨不得敲开许原野的脑袋把自己这些年的恋爱秘籍全部都塞进去，他手舞足蹈地强调道：“你完全可以找一天拜托于星衍帮你遛狗啊，我的老天爷啊，这难道不比你偷偷给于星衍送饭强，野哥，你以为你是中华小厨娘吗？” 许原野听到他的话，神色怔愣了一瞬，他低下头，小豆还在他的脚边打转，和他目光对视以后，便傻兮兮地冲他哈气，虽然显得不是那么聪明，但是却让人心情都变好了一点。 许原野听着李颐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恋爱宝典，想了想这些天自己做的事情，无法否认，他确实做的不是那么的主动。可能是因为于星衍出国的那三年里，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站在他的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习惯了暗地里付出，却忘记了，于星衍已经回来了，他应该光明正大的，主动地去找他。 那天他去参加许原景的生日宴会，借着这个机会，在所有人面前给于星衍拉了一首曲子，那时候，他总觉得，于星衍能够懂得他借着这首曲子传递的感情，可是这到底是他想当然了。 于星衍要的，大概不是这些。 摸了摸小豆的头，许原野对李颐说：“你把带过来的东西留下吧，顺便告诉我照顾小豆应该注意一些什么。” 李颐说了半天说的自己口干舌燥，听到许原野松口，感动地不行，完全忘记了借出去的是自己的狗，而坐在地上和许原野咬手玩的小豆也对自己身上即将要负担起的艰巨任务一无所知。 - 中午午休，于星衍按着惯例打开送到自己办公室的快餐盒吃了两口，却发现这份配餐变得难吃了许多。明明是差不多的快餐盒，打开以后吃下去的味道却和前几日完全不同，他随便扒拉了两口，便把快餐盒推到了一边。 今天快餐盒里的配菜有糖醋排骨，味道做得不伦不类，不甜也不酸，让人难以入口。 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肩膀，于星衍靠在办公椅上，视线掠过了放在桌面一角的保温桶。昨天晚上那份好吃的糖醋排骨的滋味仿佛还弥留在舌尖，与今天的这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上出门的时候，于星衍本来想敲开对面的门，把保温桶还回去的，可是站在门口又犹豫了起来，纠结了半天，于星衍最后还是带着保温桶来办公室了。 今天晚上回去以后一定要把它还回去，于星衍在心里想。 拿起一份报表，于星衍看了一会儿后，又有些烦躁地把它摔在了桌子上。 许原野跑来租他对面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于星衍本来极力避免自己再去想这些事情，但是许原野这样突然搬到了他的对面，让他无法不多想，也再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保持冷静了。 骆祯的消息他都还没有回复，于星衍头疼地摁了摁额角，不知道自己星期六的时候到底要不要赴约。 难吃的配餐让人心情无法愉悦，顶着低气压工作了一个下午，于星衍下班比往日都早了一些。 带着一堆还没有做完的工作回家，于星衍没有忘记把保温桶拎上。 今天的路况一如既往的差，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半个小时，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于星衍一只手拎着公文包，一只手抱着保温桶坐电梯到了十八楼。 往左转，于星衍走过一间又一间门牌，再左转，站在通道口，看见了一个牵着狗的男人站在走廊上，那个背影分外的眼熟。下意识地，于星衍往通道口的侧边站了一点，让墙把自己的身体挡住，只探出了一小半的头往外看。 只见那个牵着狗的男人在那一段走廊上来回踱着步，走过去又走回来，仿佛，大概，貌似……是在遛狗？ 于星衍眨了眨眼，看着那头金毛犬跟在男人身后摇着尾巴，而男人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许原野……这是在干什么？ 于星衍站出去的时候，特意把脚步跺得重了一点。 许原野几乎是在听到他脚步的那一瞬间抬起了头，和于星衍的脸对视的时候，又很不自然地撇开了，于星衍看见他半蹲**，弄了弄金毛脖子上的项圈，还装模作样地对着金毛说道：“小豆乖，我们现在下去散步了，等下不要吓人，知道吗……” 于星衍手里抱着那个早上没能还回去的保温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心里掠过了一长串省略号。 看见于星衍，小豆朝他叫了两声，好奇地就要走上前去闻于星衍的味道，许原野根本就不阻止它，然而还被小豆牵着往于星衍那边走了几步。 于星衍和许原野被迫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自从昨天送了一回糖醋排骨以后，两个人又见面了，这次见面仿佛比上次还要尴尬。 于星衍看了一眼可爱的金毛，又看了一眼装得滴水不漏的许原野，心里本来还烦躁的要命，现在却被许原野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了。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保温桶递给了许原野。 “谢谢你的排骨，很好吃，不过下次不用送了。” 许原野接过保温桶，感觉有点不对——于星衍明明是刚回来呀，怎么会拿着个保温桶？ 他装作听不见于星衍说的那句“下次不用了”，拿着保温桶，另一只手上的牵引绳直接往于星衍那边递过去。 “好吃就行，帮我拿下牵引绳，我进去把保温桶放了。” 许原野的动作实在是做得太自然了，于星衍都还没来得及拒绝，牵引绳就已经被塞到了自己的手上。 许原野房间的门开了又合，于星衍懵逼地站在走廊上，和小豆大眼对小眼，一人一狗，相对无言。 还是小豆主动朝于星衍“汪”了一声，然后蹭了蹭于星衍的裤脚。 于星衍看了它一眼，目光怜悯地蹲**，抹了抹小豆的头。 也不知道被许原野带着在走廊里转了多久，太可怜了。 第六十八章 先来后到 小豆和许原野成为了公寓楼下新的一景。 住在九湖公寓的人多是在附近上班的年轻一族，上下班的时间比较一致，有闲空遛狗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每天下午准时在小区不大的花坛附近遛狗的许原野迅速成为了女性们的话题讨论中心。 在拒绝了不知道多少个要微信的女生以后，许原野都快打算放弃自己的遛狗偶遇计划了——于星衍回公寓的时间有时早有时晚，有时候开车有时候打车，许原野根本捉摸不透，反而给自己惹上了一身的桃花。 星期六下午，于星衍走出公司写字楼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起来还有一个约没有答复。 这些天他光顾着和许原野斗智斗勇了，出门之前都要在猫眼里先看一看有没有一个牵着狗的许原野站在门外，实在是有些心力憔悴，所以在看到骆祯站在写字楼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才想起来，骆祯好像约了他吃饭。 人都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于星衍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他看着温柔风度翩翩的骆祯，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好坐上了骆祯的车，一起前往骆祯所说的那家好吃的餐厅。 一路上，骆祯和他闲聊了一些工作上的话题，并没有重提对他告白的事情，于星衍努力让自己把尴尬的情绪消化掉，可惜心神总是有些恍惚，许原野牵着狗的身影时不时就在他的脑海里路过一下，让他无法专注地去和骆祯聊天。 于星衍没有想到，骆祯开车驶向的目的地居然是熟悉的一家店。 从车上下来，于星衍看见了隐厨雅致的招牌掩映在竹林后面，骆祯为他带路，穿过竹林小道走到隐厨门口，于星衍有种时光交错的恍惚感。 隐厨的装修一直没有改变，上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模样，至多是经过这些年风雨的摧折，隐厨的木制门匾有些磨损褪色了，但是和记忆里的模样依然能够重叠起来。 他和骆祯走进隐厨。 隐厨店内放着安静的古琴曲，服务员往来的脚步都很轻，环廊中间的池水里开着荷花，亭亭玉立，清香飘来，和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把人胃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骆祯和他走到环廊临池的卡座坐下，餐前甜点已经上好，服务员站在桌边等候，这倒是和于星衍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那么相似了。 “我早就听说这家店是嘉城最好吃的私厨之一，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 于星衍用温毛巾擦了擦手，道：“来过一次。” 他垂下眼，旧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原来他的高一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隐厨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好吃，和骆祯聊天也如同以前一样的舒服，于星衍无法否认，他并不讨厌骆祯，也并不反感骆祯对他的表白。但是当吃完饭，他们一起往外走，身子挨着身子通过窄道的时候，手臂相触的那一瞬间，于星衍心里却觉得不适应。 这种不适让他下意识地闪避了骆祯的触碰。 骆祯感受到了于星衍的闪躲，他把手收回去了一点，稍稍侧过了身子，好让于星衍能够通过。 刚刚吃饭的时候还算愉悦的聊天氛围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坐上车，于星衍报了返程的地址。他今天喝了两杯隐厨自酿的桂花酒，颊边染上了浅浅的红晕。副驾驶位置宽敞，于星衍却只是拘谨地端坐在位置上。 于星衍发现，原来好感和想要尝试的欲望并不足以克服他心里对于和别人肢体接触的抗拒，虽然他已经努力让自己去接受骆祯了，但是当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依旧会觉得难受。 骆祯打开了车载音响，轻音乐优美活泼的曲调在车里回荡，于星衍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灯火阑珊，心里想道，算了。 他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对于骆祯的感觉，就像雾里看花，他模糊觉得那可能是喜欢，但是真的伸手去捉的时候，又捉了一手的空。 就算是这样的他答应了骆祯，对于骆祯来说，又谈何公平呢？他无法热烈地回应他的情感，甚至只是抱着一种尝试的态度，而骆祯却是认真地在付出着他的感情和爱。 于星衍看着飞速掠过的街景，在优美的轻音乐声里开了口。 “骆祯，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合适。” …… 骆祯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住了一下，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的时候，才回答。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没有关系的，于星衍，我并不需要你和我一样对待这段感情，因为我喜欢你的感情是私人的，我不能要求你同样的喜欢我，但是我可以让你慢慢地喜欢上我，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机会。” “……” 于星衍捏了捏安全带，他垂下眼眸，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骆祯趁着红灯的功夫看了一眼无言的于星衍，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道，前些天看于星衍好像还不是这样犹豫的样子，不知道这几天又出了什么变故。 但到底不能逼得太紧。 骆祯退让了一步，道：“其实也不用这么纠结，只要你愿意和我聊天，和我一起出去玩就可以了，开心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无论是当朋友也好，还是当恋人也好，我希望的就是你开心。” ——是写完论文以后，捏着脸傻笑的那种开心。他记忆里的于星衍，在他厚重的壳后，是那样柔软的存在。他不希望看到走在路上，阴郁得像乌云一般的于星衍，一点都不希望。 于星衍只感觉什么话都已经让骆祯说尽了，在这方面，他远远不是骆祯的对手。 晚上七点半，车开到了公寓路边的停车位上。 于星衍从骆祯的车上下来，骆祯把车上了锁，走到他的旁边，道：“听说这边夜景不错，陪我一起走走吧。” 于星衍没有邀请他上去坐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走走而已，倒没什么不能同意的，公寓后面便是沂南江的江畔，绿化做得很不错，小酒吧也挺多的，是个非常适合年轻人生活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看于星衍一直在发愣，骆祯试探着开口问道：“星衍，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于星衍正在听走在前面的几个女生讲话，闻言赶紧收回了注意力，回答道：“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骆祯道：“感觉今天见你，和上次见你的时候，状态有些不一样了。” 前面几个女生的聊天声不断地飘入了于星衍的耳朵里，于星衍一边听着骆祯说话，一边听那几个女生说道： “是这个点吗？帅哥真的会出来遛狗？” “绝对会，下午五点和晚上七八点，在这个地方走一圈，绝对能撞到那个帅哥！” 于星衍听到帅哥和狗两个字，脚步一下子就凝滞住了。 发现于星衍不动了，骆祯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于星衍捏了捏手指，在心里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暗暗稳定了一下心神，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两个人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公寓前的花坛不大，绕过半个圈，再直走，就可以走到公寓后面的临江道了。 小豆拉着许原野冲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只有那两个女生眼睛一亮，互相拍了拍对方，拿起手机对着奔跑的帅哥和狗就拍了起来。 小豆这些天和于星衍总是在电梯、楼道口“偶遇”，早就熟悉了于星衍身上的味道，它特别喜欢这位对门的邻居，有几次许原野差点和于星衍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是小豆先发现于星衍并且朝于星衍冲过来的。 这次也不例外。 路灯明亮，地砖排列齐整，公寓旁的绿化做得精致好看，朝于星衍奔跑过来的金毛犬吐着舌头，可爱又有些憨，而拉着绳子，被它带着跑过来的男人成熟俊朗，身姿挺拔，和于星衍目光对视的时候，没有半分的不自然。 许原野就这样突兀地站在了于星衍和骆祯的面前，牵着心满意足蹭于星衍腿的金毛，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看向了于星衍旁边的骆祯。 骆祯在这一刻明白了于星衍身上说不上来的变化是来源于谁。 他坦荡地让自己暴露在许原野的视线之下，淡定地看了回去。 箭弩拔张的气氛一瞬间紧绷到了顶峰。 就在大家谁也不说话的时候，一对住在附近的老人笑呵呵地带着小朋友路过了，小朋友看到小豆，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小豆！” 迈着小短腿，小朋友扑到了小豆的身上，身后的老奶奶也不阻止他，显然是早就和小豆玩熟了。 她抬起头，慈祥地和许原野打招呼。 “原野啊，又下来遛小豆了啊？今天这是第三趟了吧？” …… 许原野尴尬地拉了拉绳子，看了眼对面的骆祯，圆道:“小豆精力比较旺盛。” 老人赞叹地附和道：“那也是你体力好啊！我儿子和你一样大，啤酒肚都有三个月大了！哎呀！到了三十岁，就不爱运动了，怎么说都不管用！” 许原野：…… 心口**了两刀的许原野好不容易应付完老人，转过头的时候，看见被小豆扒着不放的于星衍垂着脸，明亮的路灯在他的头顶洒下一圈金光，好像是被逗笑了。 那个笑容浅浅的，带着几分促狭和忍俊不禁，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好看。 许原野在那一瞬间，看入了神。 而骆祯看着牵着狗的许原野，和站在狗旁边偷偷笑了的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被无形的结界隔离在了外面。 他笑不出来，只能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骆祯以前并不相信感情里有先来后到，但是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所有的后到，永远比不过心里的那个第一。 第六十九章 报复 于星衍送走骆祯后上楼，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他家门口等他的许原野。 许原野手里牵着小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男人蹙着眉，不理在他脚边打转的小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星衍和骆祯分开的时候，看着骆祯那沉默不言的样子，总觉得他一定是误会什么了。本来于星衍上楼的时候还有点生气，但是一看见牵着狗站在他家门口的许原野，于星衍又想起了在楼下时滑稽的“偶遇”，便生出了几分好笑和无奈。 这几年时间过去，许原野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变成了这样一幅无赖的样子呢？ 本来想开口告诉许原野不要再在楼下守株待兔了，没想到刚走到许原野旁边，许原野就先发制人地质问了起来。 “刚刚那个送你回来的，是不是骆祯？” 于星衍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许原野从哪里知道骆祯名字的，也不知道许原野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问他，过了两秒，于星衍才回答道：“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许原野看着他，神色很认真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 不好的预感在于星衍的心里升腾起，于星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离许原野视线的注视。 许原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于星衍，我在追你。” 他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走道里显得那样的清晰，于星衍避无可避地把他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我喜欢你，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搬到了你的对面。我对你的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我很害怕，于星衍。” 许原野说话的时候神情是那样的专注，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的情感几乎要溢了出来，于星衍被他这样看着，不自觉地忘记了呼吸。 气氛凝滞的那两秒里一切都被拉长了，是小豆的喊声打破了这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场景。 于星衍猛得回过了神，他一把推开了许原野的手，飞速地按下指纹打开门锁，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许原野站在门外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嘭。门被关上了。 于星衍靠着门，双腿有些发软，他像脱水的鱼一般滑坐在地面上，急促地呼吸了几口，于星衍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手指攥紧衣角，于星衍脑海中不停回放着许原野话语里那的几个字。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对于曾经的他来说，这四个字可谓是求而不得的一切，可是却来得太迟了一些。 现在他听到这四个字，第一反应已经不是喜悦。心口那早就结了疤的伤口被重新挑开，尖锐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在五脏六腑里乱窜，于星衍锁起来的回忆被撬开了一个口子，那些纷乱的过往飞了出来。 于星衍想，喜欢，什么是喜欢，许原野又喜欢他什么呢？ 他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见了，如果算上大学四年，他们做陌生人的时间远比做熟人的时间要长，许原野对他的喜欢从何而来？ 于星衍又想起那天在酒吧里，许原野喝醉了，靠在他的肩头，对他呓语。做我的小朋友好不好？他这样问他。 于星衍的手指攀爬到心口，他感受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 真没用啊。于星衍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把手垂下。 站起身，于星衍走到冰箱旁，拿出两瓶冰啤酒，走到落地窗旁坐下。 俯瞰着嘉城的夜景，于星衍喝着冰啤酒，思考着要如何面对现下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骆祯和许原野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交替出现，于星衍仰着头，感受着冰啤酒顺着喉管滚入胃里，他发现，好像只有在想到许原野的时候，他才会感到无名的悸动。 于星衍喝啤酒喝得很快。这些年他的酒量早就已经练出来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喝一瓶就会醉醺醺的小孩子了。 去洗澡的时候，于星衍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把自己的身体扔在浴缸里，温热的水在他的肌肤旁流动，入浴球呲地在水中旋转融化，橙子味的清香在空中弥散开来。 于星衍无法自控地想到了那天晚上，许原野压着他，他和他贴的那样紧。他吻他，手指逡巡过他的身体，于星衍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过，他甚至想，可能一辈子，他都会记得这一晚。 但是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于星衍在后面的日子里，其实很少想起那天晚上。特别是在看多了身边的人的一夜情和各种放纵以后，于星衍便更加麻木了起来。 他懂得了成年人的法则，触摸到了隐没在日常秩序下的庞大声色世界，有些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许原野告诉他的“长大”，也包括了这一部分呢？ 于星衍自己都已经让自己相信了过往的喜欢只是青春岁月里的冲动和儿戏，忽然间，许原野却冲了出来，告诉他不是这样，他也喜欢他。 这喜欢真叫人看不透。 于星衍从浴缸里站起来，拿过浴巾，柔软的浴巾擦拭过他的身体，疲惫感涌上了心头。 但是于星衍的心里却有一把名为欲望的火在烧着，而且越烧越旺。 穿上睡衣走到客厅的时候，于星衍想，难道许原野说了喜欢，他就一定要像只摇尾乞食的小狗一般围在他的身边吗？难道他就要把自己的经历对许原野全盘托出吗？ 凭什么。 于星衍又喝了一瓶啤酒，咕噜噜，酒灌入胃里，于星衍抹了抹嘴，眼睛都有些红了。 是，骆祯很好，他应该喜欢他的，但是他却始终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他不应该再对许原野有任何感觉，但是该死的，在许原野告诉他，他喜欢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是因为他而心跳加速，甚至在泡澡的时候，感觉到了肌肤对于许原野触摸的渴求。 于星衍想，这老天真是不公平。但是没关系，他已经长大了。 把空酒瓶放下，于星衍扯了扯睡衣领子，解开了第一颗扣。打开房门，于星衍踩着棉拖走了出去，摁响了对门的门铃。 夜还不算很深，许原野开门出来的时候，神情里带着不可遮掩的惊诧。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于星衍想。 是回去以后一直在抽烟吗？ “于星衍……”许原野的嗓子有些沙哑，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强忍着伸手触碰他的冲动。 于星衍却扬起了头，看着许原野，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庞上泛着红晕，睫毛湿漉漉的，对于许原野来说，诱人的有些过分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许原野的脸。 指尖触碰到许原野的脸，又往下滑了一寸，顺着下巴，划过了许原野的喉结。 于星衍收回了后，垂下了眼眸。 他再重新抬头看许原野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神情。 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有些玩世不恭的，有些懒散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出现在于星衍的脸上，让许原野看着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于星衍这样看着许原野，问道：“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 许原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法把语言筹措好，说出口。 于星衍却看着他笑了。 他凑到了许原野的身边，伸手环住了许原野的腰。 男人的气息钻入他的鼻尖，于星衍感受到了血液里奔腾叫嚣着的欲望。 许原野在强忍着，他感受得到，男人的肌肉紧绷，浑身都很僵硬。 报复性的快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于星衍一只手放到许原野的脑后，稍微一用力，许原野便顺从地低下了头。 于星衍亲了上去，光明正大地，毫无顾忌地。 他知道许原野现在心里有多震荡，有多不平静，可是他不在乎。 成长的第一条，就是学会自私。他如今早就已经懂得了做一个自私的人，许原野的喜欢对于他来说，不那么重要了。 第七十章 欲潮 于星衍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由自己掌握主动，他用力地咬着许原野的唇瓣，直到尝到了一丝腥味才停下来。 这不太像是一个吻，但是许原野依旧被这样的啮咬弄得无法抑制住自己心里奔腾的欲望，在于星衍的嘴唇和他分开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扣住了于星衍的后脑勺，再次亲了上去。 许原野的技巧比于星衍好上了太多，他毫不在意自己的嘴唇被于星衍咬破了，只是专心地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辗转，于星衍被吻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双眼迷离地看着许原野，感觉自己好像要被融化了。 是于星衍先伸手，从许原野T恤的下摆里往上探。 男人滚烫的肌肤下是结实紧致的肌肉，于星衍的手指顺着腰往上攀爬，摸到了许原野的背脊。宽厚的背脊像是起伏的山峦，随着呼吸而律动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每一处都弥漫着欲望的气息。 过了许久，许原野才结束了亲吻，他粗喘着移开头，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感受着于星衍不停在身上乱动的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 “于星衍，不要这样。” …… 于星衍好像听到他的话了，又好像没有。他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到处在许原野的身上点火，许原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和以前一样，于星衍的腕骨依旧是细细的，一只手握完还有空余。 闭上眼睛，许原野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心里如同浪头般翻涌着的欲潮，这个吻他等了太久，以至于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于星衍却抬头看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道：“许原野，你不想要吗？” 许原野抓着他的手腕，心头被这句撞得一阵酸疼，他哑声道：“我想，可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这样和你上/床。” 于星衍有些恨。恨他自己，也恨许原野。分明他已经走出去了，已经淌过了那段难捱的时光，但是许原野的出现又打破了这一切。他这样搬到他的对面，让他的气息停留在他的身边，甚至那样嚣张地和他告白，让他沉寂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让他平静下去的欲望又重新回了笼。 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去答应许原野，甚至不去喜欢许原野，却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闭上眼以后，浮现出来的画面。 和三年前在酒店的那次醉酒不一样，这一次他是格外的清醒地，他在刻意地放纵自己，把自己阴暗的、不为人知的，那些说不出口的欲望和渴求全部都摊开暴露在许原野的眼前，并且丝毫不顾及许原野会有什么感受。 他不再小心翼翼，也不再顺从许原野的态度，他只想痛快淋漓地发泄一场。 ------------和谐分割线----------和谐分割线-----------------和谐分割线--------- 他听到许原野把头埋在他的颈边，声音是十万分的温柔，他叫他星星，叫他宝贝。 他青春的时候对于许原野的一切幻想都在此刻得到了圆满，虽然来得很迟，但是还是在他心口填上了一块。于星衍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挣扎着扒着浴缸壁，想要出去，却又被许原野重新搂住。 男人紧紧地把他搂在了怀里，手指抚摸过他的耳垂，又亲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如同春天的细雨，绵密而温柔，于星衍闭着眼，任由自己沐浴在许原野的爱意下面。 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好像完整了，再也没有空缺的地方能够来接住许原野的爱意。 于星衍是在许原野的怀里睡过去的。 许原野把于星衍从浴室里抱出来，放在床上。被子盖好，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灯照亮了一角。 睡过去的于星衍皱着眉，看起来有些憨，又有些说不出的可爱，唇珠嘟嘟的，没有白天的半分威严。 不敢抽烟，许原野安静地坐在床头陪着于星衍。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一格，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皮质的搭扣本子，打开看了起来。 指尖摩挲过那些在过去三年里留下的于星衍的背影，许原野心头的后悔让他无法言喻的难受。 他看了一会儿，便把本子收了起来，轻轻地在于星衍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语气却很坚定，他对于星衍说：“晚安，我的星星。” 第七十一章 撞破 翌日，于星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像被车子碾过一样的疼。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赤裸的胸膛上青青紫紫的吻痕暴露在视野之中，看起来很是可怖。 昨夜的记忆被零碎地拼凑了起来，于星衍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艰难地站到了地板上。穿上了放在椅背上的睡衣，于星衍环视了一圈许原野的房间。 许原野房间的风格和记忆中的差别并不大，除了书桌上堆了小山高的书以外，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显然搬过来的时间不久。于星衍在床边看见了一双棉拖，他踩着拖鞋推开房门往外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咸骨粥的香味。 于星衍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努力地适应那种走路时撕裂般的痛，他想起昨晚自己那孤注一掷的决心，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在惩罚许原野还是惩罚自己呢。 虽然身体上有些疲惫，于星衍感觉自己精神却格外的好，有种吃饱喝足以后的餍足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太久没有开荤了。 于星衍走到客厅，想看一眼时间，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好像连手机都没带，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隐约记得，自己今天好像还约了人要见。 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门走人，许原野却端着碗从厨房走了出来。 男人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条纹睡裤，露出了精壮的胸膛，汗水从他的颌边滑落，手里的瓷碗里盛着满满的咸骨粥，鲜香扑鼻。 于星衍被这诱人的香味勾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撞上了裸着上半身的许原野。 …… 什么情况？ 许原野比小麦色稍微浅一些的肌肤上布满了细细的抓痕，那样显眼地提醒着于星衍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又有多么激烈。 于星衍下意识地提了提自己睡衣的领子，他尴尬地后退一步，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原野突然走这种狂野风格了。 许原野把粥放在桌子上，看向他的目光有点可怜巴巴的。 “星星，你睡完我就想走？” 男人的声音还有些哑，本该是低沉磁性的嗓音，故意捏出了柔弱的调子，把于星衍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星衍吞了口口水，腹稿里准备好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用对彼此负责”一类的说辞被堵在了嘴边，他有些适应不良地退后了一步，虽然馋虫被那碗咸骨粥勾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决定走为上策。 这下连应付的话都不想说了，于星衍按下门把手，头也不回地就想往外面走 。 “小豆！” 许原野的喊声在于星衍的耳边响起，于星衍往外迈开的脚步被一股力量滞留住了，于星衍低头一看，小豆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出来蹲到了他的脚边，死死地叼住了他的裤脚。 于星衍：…… 操。忘记了还有一条狗。 逃脱失败，于星衍在许原野和小豆的双重夹击下被迫回到了餐桌前，而于星衍最后的倔强大概就是无论许原野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用沉默来回应一切。 毕竟在于星衍昨天晚上行动之前的设想里，绝对没有第二天和自己一夜情对象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这一条。 特别是，自己这位一夜情对象还裸着上半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着自己的肌肉线条。 不得不说，这入眼的男色还是有些诱惑的。 饥肠辘辘的于星衍闷头喝着许原野熬的咸骨粥，小豆就在他的脚边打转，时不时地抬头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非常渴望能够从于星衍那里分一杯羹。 于星衍被小豆看得心都要化了，他看了眼自己碗里的大骨，有些犹豫地想要夹给小豆，却被一直盯着他的许原野出声制止了。 “星星，小豆已经吃过狗粮了，那个不能给它吃。” …… 于星衍夹骨头的手僵在了半路。他的思维迟滞了两秒，突然反应了过来——许原野叫他什么？ 星星？ 这真的是一个久违的称呼了……这么多年，好像只有崔依依会这样叫他。 于星衍心口莫名地酸软了一下，他“嗯”了一声，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熬软烂的粥。 许原野不知道是吃过了还是怎么样，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支着手臂坐在于星衍的对面，非常专注地看着他喝粥。 见到于星衍并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许原野就开始自己找起了话题。 “星星，你能来睡我，我很开心。” 噗。 许原野他妈的说了什么？？？于星衍一口粥呛在了喉咙里，他干咳了两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许原野。 这个男人说，他能来睡他，他很开心？？？ 分明还是那张俊朗帅气的脸庞，但是现在的许原野看起来比起作家更像一个地痞无赖，笑眯眯地支着下巴看他的样子，找不到一点和“斯文”沾边的地方。 于星衍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没有底线了，万万没有想到对面这个男人的底线比他好像还要再低一点。 于星衍端起碗，试图遮住自己的脸，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许原野目光逡巡过对面穿着睡衣的秀气男人泛红的耳垂，继续不要脸皮地说道：“知道你不想搭理我，我都想好了，星星，我不要你负责，只要你每个星期都来睡我就好了，我随叫随到。” 于星衍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他发现事情好像还是朝着无法控制的奇怪方向发展了。明明他只是想打一炮满足一下自己的旧愿，顺便展现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冷漠无情的气质，没想到许原野能说出这种惊人的言语来。 许原野继续说道：“我还可以给你做早饭、午饭、晚饭，免费接送你上下班，怎么样，经济适用，器大活好，星星，要不要考虑一下？” ……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有想到说起骚话来，许原野还真的是有一套。 于星衍在心里有些崩溃地嚎叫了一声，他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如今摇摇欲坠，被许原野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方法打得有些招架不住。 不行，得赶紧走。 继续倔强地保持着沉默，于星衍狼吞虎咽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抽开椅子转身就往外走。甚至在转身走人的过程中，于星衍已经做好了自己被拉住，或者再次被小豆留住裤脚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想到，无论是许原野，还是那条围着他转的金毛，都没有拦住他离开的步伐。 …… 身后那样的安静。于星衍的脚步停留在玄关处，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但是还是被身后的寂静弄得忍不住回了头。 于星衍对上了许原野的眼神。 许原野依旧是笑着的，是那种混不吝的，带着痞气的笑容，但是于星衍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伤感和怀念，就好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已经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一样。 这眼神和今天早上的许原野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于星衍被看得呼吸一窒，他捏着门把手的手指蜷起，心头猛得疼了一下。 然后，他便看见许原野迅速地换了一种表情，那点伤感和怀念继续被漫不经心的谑笑替代，男人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星星，你的嘴角，有粥粒。” ？ 于星衍还没来得及细想许原野的眼神，立刻被这带着调侃的话语弄得尴尬极了，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果不其然揩下了一粒米来。 刚刚的什么酸软难受一瞬间便荡然无存，于星衍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也只有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许原野的当了。 于星衍这次是真的想走了。 他推开门，迈开步伐走了出去，但是他又隐隐之中感觉，在他走的时候，许原野应该还会有话和他讲，所以关门的动作变得缓慢了许多。 许原野的声音再传到他的耳边的时候，于星衍是做足了准备，一字一句地听进了耳朵里。 许原野说：“星星，今天晚上，我等你哦。” …… 操。 于星衍冷酷无情地摔上了门。 他看他实在是不必期待自己能从许原野嘴里再听到什么有营养的话。 两间公寓的大门仅仅是几步之遥，于星衍用指纹摁开门锁，走了进去，正打算松一口气，就被几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 崔依依、王小川、叶铮三个人正坐在他的客厅的沙发上，而他的手机摆在茶几上，三人在他开门进来的时候齐刷刷地抬头，然后用同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他。 于星衍被吓得抖了一下肩膀，如果不是那三张面孔太过熟悉，他都要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幽幽的，崔依依开口了。 “下午一点了，于星衍，你还记得我们约了吃饭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于星衍，昨天晚上你不带手机去哪里鬼混了？” “你再不出现，我和叶铮就要报警了！” …… 于星衍终于想起了，自己醒来以后隐约记得的，约了要见面的人是谁了。 他艰难地朝三位好友挤出了一个微笑，很想把门带上，转身去按对门的门铃。 什么叫做先入狼窝，再入虎穴，这他妈就是了。看来，下次还是不能把朋友的指纹录进门锁里。 于星衍抱着胳膊默默地低头路过客厅，走回房间里，啪地一声带上了门。 他不管外面几人的大呼小叫，靠着门背滑坐到了地板上。 昨夜那几乎把灵魂都撕扯开了的做/爱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于星衍把头埋进双腿里，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缓过了劲儿。 重新打开房门，于星衍准备好迎接三位好友暴风雨般的审讯了。 就在他英勇地走向客厅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王小川大叫：“我去看我去看，肯定是我点的外卖到了！” …… 于星衍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等等。 “王小川，你给我站住——” 门被打开了。 王小川站在门口，和牵着狗的许原野面面相觑。 王小川张着嘴，看着许原野的脸，愣了两秒，然后真心实意地发出了一声“哇哦”。 第七十二章 齐聚 于星衍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了，他离门口太远，根本无法阻止王小川开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发生。 小豆趁着许原野分神的功夫，拖着牵引绳一边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边摇着尾巴冲到了于星衍的旁边，于星衍迎着叶铮和崔依依意味深长的眼神，百口莫辩地任由小豆蹭着自己的腿。 许原野到底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着这种诡异的情形还能淡定地对着房间里的人微笑，和大家打招呼说道：“我是来找星衍遛狗的，你们好啊。” 王小川嘿嘿地挠着脑袋，第一个回应道：“你好，你好！” 叶铮和崔依依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和许原野挥了挥手，一个人则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小川的旁边。 崔依依一只手搭上王小川的肩膀，眯起了一双美眸，仔仔细细地把许原野从头打量到尾。 关于于星衍喜欢的人，王小川和叶铮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直到前不久，他们才知道原来那个于星衍喜欢的合租室友就是许原景的哥哥，传说中的那位许家大少，背着于星衍的时候没少八卦这件事情，而崔依依从蒋寒那里知道的更多一些，对于许原野和于星衍的这几年的纠葛，她早就心里不爽了。 此刻看到许原野本人出现在面前，崔依依难免有些护犊子的敌意。 上次在宴会上的时候没有看清，这次她倒要看看让自己的星星宝贝那么难受的男人到底有几分姿色。 过了几秒，崔依依有些悻悻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纵使是如今混娱乐圈，阅遍帅哥无数的崔依依在认真挑剔了许原野的外形一圈以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确实是足够优越，从脸、身条到气质，都能称得上极品。 崔依依不难想象，在高中的时候许原野这样的男人对一个少年人的吸引力有多大，之前她还有些奇怪，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能让于星衍念念不忘那么久，现在真的面对面见了，崔依依才明白了些许。 于星衍看着门口僵住的场面，干咳了一声，道：“都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于星衍开口了，王小川耸了耸崔依依搭着的那边肩膀，崔依依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沙发坐下，王小川则走到了于星衍的旁边，看了一眼乖乖坐在于星衍脚下的小豆，立刻毫无立场地蹲下去撸狗了。 许原野笑眯眯地走进客厅，崔依依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许原野，道：“星星，不介绍一下吗？” 听到崔依依的称呼，许原野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刚刚没有因为被崔依依那审视的目光而不舒服，此刻一句星星出口，许原野的占有欲立刻升腾了起来。 于星衍嫌弃地看了一眼撸狗撸得沉醉的王小川，抬头说道：“这是许原野，我的邻居。” …… 邻居。 叶铮、崔依依和王小川听到这个称谓，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有说什么。 许原野听到自己的定位是“邻居”，也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继续淡定自若地说道：“是邻居，也是星星的朋友。” 于星衍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其他的不知道，许原野的厚脸皮功夫真的是与日俱增了。 还来找他遛狗，不知道他走路都不利索吗，这借口找的也是好笑。 “今天我和朋友叫了外卖，你自己去遛吧。”当着其他人的面，于星衍不好戳破许原野的谎言，顺着话头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许原野听见以后却完全没有要踩着台阶下的意思——反正他本来也就不是来找于星衍遛狗的。 许原野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是吗，刚好我也没吃，不介意我蹭一顿饭吧？” 于星衍：…… 男人握紧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行，要忍住。 僵硬地微笑了一下，于星衍扯着嘴角，正要拒绝，崔依依却玩着指甲先开口了。 “当然不介意啊，星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而且我看许先生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原野挑了挑眉，回答道：“这么巧吗，我倒是认识崔小姐，最近经常能看见你的广告呢，真人比电视上面更加漂亮。” 崔依依笑得灿烂：“过奖过奖，许先生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做许原景？上次在许原景的生日宴会上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当时我就记忆深刻。” 莫名其妙的硝烟味弥漫开来，听着崔依依笑里藏刀的话，王小川吸了吸鼻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玩着狗，叶铮则拿着手机敲字，只有于星衍几次想插嘴插不进去。 许原野和崔依依一个帅气英俊，一个漂亮美艳，三言两语地聊起来，你吹捧我我夸奖你，热络地完全不像是之前没有讲过话的陌生人，除了那点让人无法无视的阴阳怪气的味道，看起来还挺养眼的。 于星衍插嘴失败，只能默默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着客厅里诡异的场面，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低头的时候，目光扫过领口露出的半颗草莓印，于星衍心里一毛。 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还得了？ 趁着许原野和崔依依聊天的功夫，于星衍赶紧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衬衣的扣子被他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推门出来的时候，崔依依和许原野正好聊到了关键的地方。 “所以说，许学长是在星星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 崔依依的问话听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落入几位知道内情的人的耳朵里，便显得尖锐了起来。 叶铮发完微信消息，身边塌陷了一块，是于星衍坐在了他的旁边。 看见好友换了一身衣服，还把扣子扣上去了，他都不忍心戳破他们早就发现他身上的吻痕了。 许原野也注意到了于星衍换了衣服，一边回答着崔依依的问话，男人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于星衍昨晚在床上的样子，莫名便有些口干舌燥。 他知道，在于星衍的那件衬衣下，那白皙的皮肤上是怎么样的狼藉。 呼吸粗重了一秒，许原野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是的，那时候星星和我一起合租，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崔依依眯起双眸，一想到于星衍小小年纪便羊入虎口，就难免咬牙切齿。 她嘲讽道：“那时候星星和我们玩得最好了，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还有你这么优秀的室友呢。” 王小川闷头玩狗，在听到崔依依这么说的时候又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嘴。 “我知道……许先生那时候还去看衍哥的歌手大赛了。” 崔依依闻言狠狠剜了王小川一眼，这丫是哪边的呢！一只狗就能倒戈，真的是没出息。 听到歌手大赛，许原野的眼眸里也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来。 “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他说。 于星衍玩着手中的杯子，想起了那个美好的夏日夜晚，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一分。 话题聊到这里，好像有些聊不下去了。 崔依依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对话没趣，她拿起手机低头玩了起来，不再和许原野搭话。 于星衍看崔依依的兴头终于过了，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准备再次赶人。 “我们这里点的外卖可能不够吃，要不然还是不耽误你遛狗了吧……” 比许原野更加拙劣的赶人借口说出口，于星衍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尴尬，他硬着头皮说完，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许原野坐在那里，根本没有要动一下的打算。 咬了咬，于星衍直接走过去，拉住了许原野的衣角。 “下次？下次行不行？” 不敢说得太大声，于星衍的嗓子还有些哑，那带着些微恳求的话语声又软又轻，许原野听了以后，心口仿佛有一片羽毛在不停地撩着痒，看着这样难得可爱的于星衍，许原野更加不想走了。 但是到底还是要把握分寸，许原野知道不能把于星衍真的逼急了，他从善如流地被于星衍拉了起来，叫了懒洋洋趴在毯子上的小豆一声。 “小豆，我们下次再来找星衍哥哥玩。” 被王小川撸得身心舒畅的小豆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宠似主人形地继续赖在原地不动。 许原野看到小豆的样子，在心中暗喜地笑了两声，朝于星衍耸了耸肩，无奈地摊手表示不是自己不想走。 于星衍简直要被这一大一小气死了。 就在他准备亲自去拉小豆的时候，门铃再次响了。 王小川知道自己撸狗撸出事了，赶紧将功折罪地站起来，打圆场道：“外卖，这次一定是外卖！” 他哒哒哒地绕过于星衍和许原野跑到门口，再次打开了门。 门被打开了。 蒋寒和许原景站在门口，两个人都西装革履，一人手上拎了一大袋东西。 蒋寒一边脱鞋一边往里走，大声嚷嚷道：“我和阿景在楼下等了十分钟外卖，你们真的是没良心，让我们这种辛苦的社畜干拿外卖的活——” 目光和许原野的脸相遇，蒋寒的下一句话僵在了嘴边。 而许原景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讶的声音让场面彻底陷入了凝滞。 他说：“哥，你怎么在这里？” 第七十三章 曾经 嘉城六中校友聚会在这平平无奇的一个周末的午后突然成功举行。 七个人围着茶几坐了一圈，外卖盒被摆的满满当当，可惜气氛并没有多么的轻松愉快，导致大家吃东西都无法放开手脚。 好在在座的人都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基本的社交能力还是有的，虽然聊天聊得有些干，但也没有冷场。 话题主要还是围绕着许原景和许原野进行。 “是不是很巧，景神的哥哥居然就住在衍哥的对面。”王小川举着一串鸡中翼，一边啃一边对着蒋寒和许原景说道。 许原景有些无法从刚开门的时候在于星衍家里看见自己哥哥的惊诧中走出来。他确实知道许原野想要重新追回于星衍，但是他没有想到许原野居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搬到了于星衍的对面来了——这和他认知中的许原野相差实在是太远。 瞥了坐在于星衍旁边的许原野一眼，许原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巧的，在场的人还有谁看不出来许原野是故意搬过来的？ 蒋寒笑着打圆场：“嘉城就这么大，住在附近有什么稀奇的，这就是六中校友的缘分。” 崔依依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捻起一串烤串，慢条斯理地搭腔：“还拥有更巧的呢，星星在高中的时候和阿景的哥哥可是合租室友，说起来，阿景你知道这件事吗？” 许原景想起高中的时候被自己哥哥耳提面命不能带歪于星衍的事情，垂下眼眸，根据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许原野高中的时候最应该警告的人大概是他自己吧？ 那时候他还傻乎乎地相信了许原野的说辞，相信了自己哥哥和于星衍之间真的是纯洁的室友关系，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全部都印证了他高中的时候的猜测。 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讽刺。 “我不太清楚。”许原景含混地把这个问题带了过去。 于星衍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他任由许原野坐在自己的旁边，一言不发地默默吃着烤串，就在他伸手要去拿一串辣的藕尖的时候，许原野却先把一份不辣的蒜蓉茄子先放到了他的面前。 于星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他知道许原野为什么给他拿不辣的东西，脸上不自觉便有些微微的发烧。 用筷子在那份蒜蓉茄子上搅了两下，于星衍没什么食欲地挑起一筷子茄子吃了一口，努力地放空自己。 许原野并未热情地参与进几个人的闲聊之中去，他偶尔搭两句腔，然后继续为于星衍精挑细选着他能吃的东西，在场的人看着许原野和于星衍的目光便愈发的暧昧和诡异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两个人只顶着“邻居”的名号，坐在一块的那种气场却让旁边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几百瓦的电灯泡，应该知情识趣地赶紧滚蛋。 于星衍被看得头大。偏偏在座的几个人和他认识的早，他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威慑力可言，就连叶铮也没有出言帮他，全部都快乐地在看戏。 话题是在许原景聊起工作后逐渐拐入了正轨。谈到嘉城如今的市场环境，气氛终于变得不那么奇怪了，在座的除了崔依依是混娱乐圈的，许原野是一个闲散的自由职业者，其他人都是辛苦工作的社畜，聊聊政策聊聊经济形势，倒是比刚刚火热了很多。 许原野知道许原景这是有心在帮他，男人在心里笑了一声——小时候没有白疼这小崽子。 过了大半个小时，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于星衍也低头玩起手机，没有再动桌上的东西，许原野喂食的任务结束，便开始参与进社畜们的聊天里，很容易就和叶铮王小川蒋寒几人聊了起来。 蒋寒对于许原野的了解比叶铮和王小川多得多，他很早开始就经常听许原景提自己的哥哥，知道许原野对于许原景来说，是少年时代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今本人坐在他的对面和他聊天，有种传说中的人物走入现实的错落感。 本以为许原野不是圈子里的人，应该对他们的话题知之甚少，但是聊着聊着，几个男人便发现，许原野对于他们所聊的话题都有自己独特且犀利的见解，而且许原野的知识面非常的广博，让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是圈外人。 许原野并不是一个喜欢侃侃而谈的人，他说话少且精，总能切中要害，甚至这三言两语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思路。这天聊着聊着，蒋寒叶铮王小川心里都不自觉地升腾起了一些对于许原野的佩服——虽然他们不知道许原野和于星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好对许原野的人品进行评价，但是许原野的优秀是无可否认的。 到了后面，王小川甚至都主动开始请教起了许原野一些他困惑的问题，而许原野也非常耐心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于星衍一边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一边听着朋友们和许原野聊天。 在听到他和许原野不谋而合的想法的时候，他心里那根弦总会被轻轻地拨动一下。 ——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 于星衍机械地下拉着朋友圈，不知为何，又因为自己和许原野的想法一致而有些说不上来的欣喜。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许原野。 男人的侧脸在静谧的午后显得那样的俊朗，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细微的痕迹，好像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是这一点都没有减损男人的魅力，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沉稳可靠，就像葡萄酒一样，越酿越香醇。 为人解答疑惑的许原野神情慵懒又自信，他并不刻意把这些写在脸上，但是说出口的每个字都那样的干脆，拥有让人信服的魔力。 于星衍看着这样的许原野，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的许原野，在他人生最迷茫和无措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这样，领着他走出了阴霾。 心跳在不知道的时候漏了一拍。 于星衍有些慌乱地收回了目光，他继续看着许久没有新动态刷出来的朋友圈，胡乱地点开了一个朋友分享的公众号，随便看了两眼。 而这一切全部都收入了没有参与进男人聊天中的崔依依的眼里。 她支着下巴看着于星衍的小动作，和眉梢眼尾藏不住的那点闪躲，心里已经了然了大半。 再看一眼正在和蒋寒几人聊天的许原野，崔依依点亮了手机，找到了几个朋友，发了消息出去。 下午四点，聊天才堪堪结束。 本来聚会并没有约在于星衍的家里，后续的计划都因为这次过分久的聊天而打乱了。还是崔依依听那些令人头晕脑胀的专业名词听得不耐烦，最后掀起眼皮暴躁地问大家到底还要不要去唱K，这才让这失控的经济小峰会告一段落。 许原野这次狠狠地在于星衍的朋友间露了一次脸，刷了不少好感值，非常识趣地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跟着于星衍和他的朋友们去唱K，而是起身告辞。 送许原野出门的时候，除了崔依依还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其他人都热络了不少，一口一个野哥叫得非常亲切。 于星衍把茶几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完，回厨房清洗碗筷，外面几个没心没肺懒得出奇的家伙便瘫在那里议论着刚刚走的许原野，只有许原景跟了进来。 透明的厨房玻璃门内，声音被隔绝了大半，于星衍听着唰唰的水流声，整个人还处于半放空的状态，甚至没注意许原景的脚步走到他的旁边停下了。 许原景开口的时候，他几乎是吓了一跳。 “于星衍。”许原景叫他，声音不大，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虽然有着这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于星衍和许原景其实交流很少，好像两个人中间的一方总是有意无意地拉开着彼此的距离。 “怎么了，景神？”于星衍一边洗着碗一边应道。 许原景沉默了一下，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便找了另一个话题。 “你还记得周钺吗？” ……周钺。 于星衍洗碗的手顿住，他几乎是过了好几秒，才从被尘封的记忆里翻找出了这个人来。 他咬了咬嘴唇，继续洗碗的动作，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许原景说道：“他跳槽到我们公司上班了，我和他聊过，他说他都记不太清楚你的样子了。” 是吗。 于星衍压了压嘴角，道：“这很正常，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而且，少年时的喜欢，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本来也就没有把周钺的表白当真。 许原景又沉默了两秒。 他有些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但是他又觉得，有些事情，于星衍应该知道。 “我哥……大学校庆那次，其实是专门回去找你的。签合同的事情，本来他可以不必飞去北城。你的很多事情，他都会让我关注，然后告诉他……” 于星衍洗碗的动作再次凝滞住了，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心里涌上了巨大的茫然。 许原景的话却还在继续。 “后来你出国了，其实，我哥去过伦敦很——” “别讲了！” 于星衍手里捏着盘子，任由水流冲刷着，他抬起头，看着许原景那张和许原野有两三分相似的脸庞，大声急促地出言打断了许原景还没有刷完的话语。 于星衍喊完，看着许原景有些错愕的脸，有些无力和颓然。 他垂下头，把水龙头的开关打下，又重复了一遍。 “别讲了。” …… 许原景看着这样的于星衍，捏了捏食指指节，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于星衍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对不起”，许原景出去了。 玻璃门被打开，王小川在那里嚷嚷：“衍哥，你怎么还没洗好啊，快点啊！” 于星衍把洗好的碗盘放入消毒碗柜里，摁下开关，看着那亮起的红色光点，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 曾经，在几年前刚伦敦的时候，他是有期待过转头的时候，看见许原野站在身后的。他也期待过有人告诉他，其实许原野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他绝情，不愿意给予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一点可能。 但是现在，真的有人来告诉他，许原野曾经去找过他的时候，他却发现他只想把耳朵捂上。 他不想知道。 他也害怕知道。 第七十四章 发现 鸵鸟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把头埋进沙子里，以此来逃避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于星衍在第无数次把手机上弹出来的来自许原野的消息划掉，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以后，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鸵鸟心态了。 但是许原野发过来的消息他根本无法回复。 打开微信，和许原野的对话框里清一色的都是绿色的聊天气泡。 X-Y:星星，今天来睡我吗？ X-Y:星星，今天我也准备好了哦~ ……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时间的流逝在嘉城这座树木四季常青的城市显得不是那么的明显，初秋来临的时候，嘉城迎来了一波冷空气。 十月中旬的嘉城还带着夏日的余韵，冷空气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至多是让路上的行人加多了一件外套而已。 于星衍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外套，穿了一件短袖白衬衫就出去了，白天还不觉得，晚上回去的时候被湿冷的夜风吹了一个哆嗦。 小区旁夜跑遛狗的人依旧很多，于星衍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在确认没有看到许原野的身影以后才放心地上了楼。 走到半路，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探头探脑的动作有点傻，就算是遇到了又怎么样？他难道还能怕他不成吗？结果在出电梯往自家门口走的时候，于星衍还是忍不住再探出头看了一眼，好在视线里并没有出现许原野牵着狗的身影。 指纹解开门锁，于星衍推门进去，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不爽。他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飘过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许原野不是说自己不会放弃吗，这才几天，人影都没有一个了？ 拖鞋脱到一半，于星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晃了晃脑袋，于星衍把这些不该出现的思绪从脑海中晃掉。许原野不出现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出现才好呢，省得他每次回去都要担惊受怕的。 晚饭是随便煮了一碗面解决的，于星衍吃完面条，打开电脑坐在客厅继续处理白天没有处理完的公事，今天的微信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安静，一条来自许原野的消息都没有。 于星衍埋头工作了两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他才堪堪结束了一天辛苦的社畜生活，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于星衍感觉自己晚上的凉风吹得有些头疼，于是又去泡了一杯板蓝根预防感冒。 端着杯子，于星衍一边喝着板蓝根，一边浏览起了微信，除去工作上的一些消息，最热闹的就是和叶铮王小川崔依依几个人拉的微信闲聊群了，一时半会没看，里面就被塞满了各种抖音搞笑视频和没有意义的八卦聊天，略略地浏览了一下，于星衍在崔依依号召酒局的消息下面回复了一个“1”，便按灭了手机屏幕，准备洗个澡早点睡觉。 按灭手机屏幕之前，于星衍还扫了一眼和许原野的对话框，发现许原野每日按时到达的骚话不知道为什么终止在了两天前。 …… 虽然说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但是于星衍洗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对许原野这两天的失踪起了些疑惑和探究。 是因为他一直不理他放弃了？ 还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论是哪种原因，于星衍心头都因为许原野的反常而纠结了起来。 于星衍这些天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看过他和许原野的聊天框。 洗完澡出来，于星衍再次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许原野依旧没有给他发消息。 于星衍看着终止在两天前的聊天记录，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说不定这只是许原野的新策略而已——欲擒故纵，他不该上钩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于星衍强迫自己去看其他的消息。晚上十一点，闲聊八卦群里还未打烊，崔依依不知道从哪里又听来了一个关于如今当红小生的八卦，正在津津有味地和大家分享，于星衍对这个人的名字有点印象，仔细一回想，发现他就是演了《荒野》男主角的那个演员。 绕来绕去，于星衍的思绪终究还是绕回了许原野的身上。 拿着手机，于星衍不自觉就开始发起了呆。 许原景那天说的话，于星衍一直很刻意地让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细究那些话背后的深意，但是在他闲下来，思绪晃神的瞬间，许原景的话总是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里。 许原野去找过他。 于星衍敢发誓，自己在伦敦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过许原野，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过有这样一个人来找过自己。如果许原野真的去过，那他是为了什么呢，仅仅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吗？ 他怎么不知道，在三年前，许原野对于他有这么深的感情。 他又想到，许原野在他大学的时候，是专门为他去的北城。可是那天晚上，在鲜味居，他们明明只不过是偶遇，后面许原野也并没有留他，还是他主动去找的许原野…… 许原景话语里传达的意思和于星衍自己的回忆是那样的冲突，以至于于星衍每每想到，都觉得荒谬和好笑。 垂着眼眸，于星衍呆呆地看着手机变暗息屏。他和许原野，也许就这样了吧？ 挺好的。 于星衍抽了抽嘴角，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闭上眼再睁开，于星衍决定把许原野消失带来的小小情感塌方抛到脑后。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明天的日程，打算去睡了。 许原景的私聊在这个时候发送到了他的手机里。 屏幕亮的那一瞬间，于星衍心里产生了不可名状的隐秘期待，但是在他看清楚发消息的人的名字的那一瞬间，那点期待又一下子化为了乌有。 是许原景。 景：在吗？ …… 于星衍回房间的脚步顿住，他站在走廊回复道： YAN：在，什么事。 景：我哥的朋友和我说这两天都打不通他的电话，能麻烦你去看看他是什么情况吗？ 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只要看一眼他死没有就好了。 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我明天自己过去看。 于星衍愣住了。 不是故意没给他发消息，而是真的消失了两天？ 于星衍几乎是在看到消息的下一秒就转了身。 他知道许原景的脾气，在这种事情上，许原景不必配合他哥来找他演戏，会发消息找他，一定是许原野真的失联了。 上一次穿着睡衣来敲许原野的门，于星衍抱着一腔怒气和决绝，是去睡许原野的。 这一次，于星衍还是穿着睡衣来敲许原野的门，却是替许原景来看这个人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抱着手臂，于星衍按了一遍又一遍门铃，越想越不对劲。就算是许原野不出门，小豆总该遛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两天都不见人影？ 门铃声并没有能得到门内主人的回应。 于星衍看了一眼许原野的门锁，和他的一样，除了指纹以外，还可以用密码解锁。 四位数的密码…… 于星衍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跳出了四个数字。 他有些迟疑地把手放到了门锁的触屏界面上，一个一个地点下了那四个数字。 清脆的一声响，绿色灯光亮起，于星衍按下把手，打开了许原野的房门。 居然真的是。 于星衍心里一扯一扯的，又酸又痛。 1112，他的生日。 用这四位数做密码，许原野是要把他所说的“喜欢”武装到牙齿吗？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浓重的烟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飘了过来，因为没有通风，这浑浊的味道格外的让人窒息。 于星衍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客厅里窗帘是拉上的，乌漆嘛黑的一片。 唯一发着亮光的，是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电脑后背的呼吸灯。 这套房子的格局和于星衍住的那套大同小异，于星衍很容易就找到了客厅灯的开关，把按钮打下，暖黄色的灯光洒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躺在沙发上睡死过去的许原野。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头埋在沙发的靠枕之间，半个身体落在地上，睡得像猪一样，还偶尔打了一声鼾。 茶几上堆了几个泡面盒子，昭示着这个睡死过去的男人没有饿着自己。 看着这样狼藉的场面，于星衍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刚刚那点担心真的是多余的喂了狗，一时之间又觉得许原野这样不健康的生活有些令人生气。 他艰难地绕开酒瓶，走到阳台把玻璃门打开通风换气，室内的空调开得很低，比已经有了凉意的嘉城晚上的温度还要冷，于星衍干脆把空调关掉，让室外的新鲜空气涌进来。 许原野不知道是多久没有睡觉，对于星衍这些乒铃乓啷的动作一无所知。 于星衍在地板上看见了许原野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 他叹了口气，捡起了许原野的手机，又在排插那里找到了电源线，给许原野的手机充上电。 做到这里，于星衍自觉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也许是最后的良心还未泯灭，于星衍在转身离开之前，忍不住折返回去，把许原野掉在地上的腿艰难地抬上了沙发。 这只是免得许原野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腰折了，于星衍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两条长腿被搬上了沙发，许原野的腿压住的黑色牛皮本才露出了它的面容。 于星衍弯腰捡起地上的本子，放在茶几上。 他没想到的是，本子底下，居然还掉了一张白色的纸片。 于星衍叹了口气。 好人当到底，他弯腰，定睛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张机票的一部分。 上面的航班信息是那样的刺眼。 出发地，嘉城，目的地，伦敦。 第七十五章 见星 于星衍看着那张机票，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他把薄薄的纸片放在那本黑色牛皮本上，手指蜷起，看了许久。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直接转身离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像是被黏在了地板上一样，迟迟都无法迈动一步。 牛皮本上的内容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有着奇妙的吸引力，于星衍知道，一旦把本子打开，也许他要面对的就是他迟迟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可是…… 犹豫再三，于星衍深深地看了躺在沙发上睡得很沉的许原野一眼，还是弯腰拿起了那本牛皮本，随便翻开了一页。 本子很厚，于星衍大概翻开的是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米色的纸页上是许原野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写得很潦草，于星衍一目十行的掠过，注意力被贴在纸页上的一张拍立得相纸所吸引。 拍立得成相有些模糊，但是于星衍依旧能够认出来这里是熟悉的学校门口，金黄色的梧桐树下三两学生走过，他盯着一个小小的穿着驼色风衣的背影，这件衣服……这是他？ 是他吗？ 于星衍攥着纸页的指骨都泛起了白，他把视线挪到一旁的文字上，企图把许原野那潦草的连笔字辨认出来，可是写字的人好像充满了情绪，他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认出了几行话。 “星星……和金色的梧桐叶……是一个美好的秋天。” “不知道星星喜不喜欢这里的秋天？” …… 于星衍想起了留学时学校大道上的梧桐树，想起了踩过梧桐叶时咔嚓的声响，他的记忆如同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可是这里面却没有任何一幕是有关许原野的。 原来，在他某一个赶着去上课的清晨，回过头的话，可以看见许原野站在他的身后吗？ 于星衍心里的失措和酸涩如同湖面上的毂纹一圈一圈荡开，他把本子的纸页往前翻了许多，在上面看见了伦敦夏日的景象。 许原野的记录里大概四五页才会出现一次他，男人在这座城市里到处游玩，记下了许多好玩好吃的地方，有一些还在旁边标上了一个小小的星号。 于星衍在里面看见了一家他很喜欢的面包店，而许原野的记录里，他曾经在这家面包店与他偶遇。 在本子上，许原野这样写道： “我是这座城市的游客，在某一天，恰好遇到了想要见的那个人。” “知道他与我一样，喜欢这家面包店新出炉的甜甜圈，我便有些说不出来的窃喜。” “就好像我们的生活轨迹在没有刻意操纵的情况下再次重合了，是天意，也是命运。” …… 于星衍捧着那本黑色牛皮本，手机械地翻动着纸页，和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三年生活通过这些或潦草或精致的记录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变得有些酸热。 他每个星期六的上午都会去面包店买新出炉的甜甜圈，不知道从哪一周开始，那一屉甜甜圈总是会少一个，因为要赶早课，于星衍起的算是很早了，所以他也有过疑惑，到底是谁比他还早来买这里的甜甜圈。 这个不知名，曾在他的生活里留下过一点疑问的陌生人，原来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看着他的生活。 于星衍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把被自己捏皱的纸页抚平，然后合上这本黑色牛皮本，掩耳盗铃地按照原样放回了地上。 许原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两天没有和人联系，于星衍的视线从烟灰缸和酒瓶上掠过，再看到双眼下一片青黑的许原野，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的酸软。 于星衍把沙发角上的薄毯拿起，盖在了男人的身上。 这个动作做起来，有种令人恍若隔世的错觉，就好像时光流转，回到了他还和许原野住在一起的时候，只不过那个时候是许原野给他盖上毯子，而现在变成了他给许原野盖上。 有些区别，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离开许原野的公寓，于星衍踩着拖鞋，失神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中。 格局相仿的两间公寓，于星衍这边看起来有人气多了，朋友们在他入住的时候送了各式各样的乔迁贺礼，一个一米多高的浮夸娃娃就是崔依依的手笔，躺在沙发的旁边，憨态可掬。 于星衍拿起手机，给许原景发了一条消息。 YAN：我看过了，在家里，没事。 …… 他的语言很简短，并不想暴露太多关于这次“探望”的细节，好在许原景也不是一个喜欢探究的人，收到于星衍的消息以后，只是回了一个“收到，谢谢”。 这件事情便告一段落。 于星衍在许原野那边染上了一身的烟酒气，他拿了一件棉T恤和休闲裤，重新洗了个澡，把刚刚的睡衣扔到洗衣机里，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再去做家务了，于是回到房间躺倒在了大床上。 香薰静静地在房间的角落里燃烧着，助眠的香味浅淡温柔，盖着舒适的被子，于星衍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下坠。 于星衍感觉自己好像跌在了一个巨大的甜甜圈上，草莓巧克力的甜腻香味让他目眩神迷，他坐在这个甜甜圈上，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 玻璃展柜里的暖黄色射灯射在他的头上，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叮咚，叮咚…… 是面包店有客人来时的门铃声。 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进来了，他和老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玻璃柜门被拉开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面包夹，夹住了他坐着的这个甜甜圈。 于星衍觉得自己很小，男人含着笑的眼睛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除了和他对视，便只能和他对视。 他听见男人的声音，旷远，辽阔，好像从天际而来，又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他说：“星星，好巧。” ——！ 于星衍从床上猛得坐起。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把被子掀开，身上已经热得被汗濡湿了。 刚刚的梦飞速地从他的脑海里溜走，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便只能想起最后看见的属于许原野的那双眼睛了。 于星衍擦了擦额角的汗，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 他梦到许原野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究还是这些天他想得太多。 可是他又怎么能不去想呢？ 于星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呆，等到困意再次袭来的时候，他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是凌晨四点了。 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要起床上班了。 收敛思绪，于星衍再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于星衍准时到达了办公室。 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区域，用透明玻璃和下属隔开，进去的时候，助理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上的咖啡。 于星衍坐在办公椅上，昨晚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导致他现在有些头疼。 在开始办公之前，于星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属于许原野的那个聊天框依旧没有新的消息。 都这么久了，许原野还没有睡醒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于星衍拿起手机就想要给许原景发消息，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的动作，让他打字的手指停在了半路。 于星衍默默地把手机待机，翻开送上来的文件阅览起来。 进入工作状态的于星衍很快就把许原野的事情放在了脑后，阅览完文件，又开了一个长会，很快时间就已经走到了中午。 午休时间，茶水间里挤满了人，大家三言两语地闲聊着。 于星衍推开玻璃门，打算去食堂吃午饭。 手机在此时震了一下，于星衍掏出兜里的手机，看见是他们的闲聊八卦群有人艾特了他。 划开消息界面，于星衍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王大川：衍哥！！！在野发新书了！！！叫做《见星》！！！你快去看！！！ 王大川：一发就是二十万字，而且还全部都是免费的！！！！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归途APP的，他的手在战栗，而当他看清楚在野新书《见星》的简介的时候，更是连手机都无法拿稳。 简介上写道： 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在迷路的街角转弯时，我看见了我遍寻不到的星星。 第七十六章 走 在野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便发布的这篇在粉丝间掀起了轩然大波，由于题材的特殊和行文风格的变化，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见星》在第一天发布的时候更新了二十万字，而后的每一天都稳定的上传一万字，显然是有着很足的存稿，所以就算有些人对都市爱情这种题材并不感兴趣，也前来围观。 对于在野突然写这种明显和归途画风不符的的诡异事件，大家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有人说在野是为了突破自己写感情线的短板而进行练笔，也有人说在野是在替归途进行转型的试水，更有甚者怀疑起了在野的性别……总之，《见星》成为了这段时日议论度最高的网文之一。 《见星》与在野之前的最迥异的一点便是它的写作形式，这本用第一人称写作，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更像一本日记，而主角的另一位“星星”不知性别年龄，充满了神秘感。 如果要概括，这大概就是“我”在不同的城市，搜寻一个叫做“星星”的人的踪迹的故事，在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在故事的开头埋下了无数悬念和伏笔，随着寻找进展的推进，这些悬念和伏笔又一一得到印证，大量的，在在野从前的作品中很少出现的心理描写让整本书变得细腻，十分容易让人进行代入。 总之，虽然《见星》与在野之前的长篇剧情流截然不同，但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部好的作品。 可惜，知道在野写这本真实意图的人并不多，而知道内情的人无不惊掉了下巴。 许原野的发小——自封许原野感情军师的李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之前看起来那么不开窍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招。 当时许原野把小豆送回他那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许原野的追妻之旅已经要宣告失败了呢，没有想到许原野是憋着一口气攒了个大的，就和当年一声不吭就在众人面前出柜一样，做事情还是如此的让人瞠目结舌。 为此，他赶到了许原野那里，真心实意地发出发问道： “野哥，这么狠，有必要吗？” 赶稿赶到两天都不见人影，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这发小死在了哪个地方。 许原野却对他说：“有些事情，要做的话，就要毫无保留，不留退路的去做。” 这也是他从于星衍身上学到的，对待感情，他从前总是习惯给自己留后路，觉得付出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有些错过了的东西，是无法弥补回来的，而感情的多少和得失，也是没有办法衡量和计较的。 付出感情并不傻，真挚，热烈地爱一个人也并不好笑，就像当年于星衍敢于向他告白一样，他也只是在做他认为应该做，也值得去做的事情。 至少做过以后，他回想起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懦弱而犹豫而后悔和自责了。 没有人知道，在于星衍离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有多少次梦见过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夜晚，想要让自己再做一次选择。 也没有人知道，在看见于星衍用陌生和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多么的难受。 这些苦果，他尝过一次便好，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 于星衍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二日，大部人都还沉浸在电商大节日双十一的狂欢余韵之中，当然，也有一部分追《见星》更新的读者准时准点地打开了归途APP，等待着新一天的更新。 没有人预料到，如同这本没有任何预告地发布一样，在这一天，这本也没有任何预告地完结了。 的结尾，在各个城市追寻着“星星”脚步的“我”因为过度疲惫而躺在了城市街角的长椅上，因为苦寻无果，“我”绝望而痛苦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死了，身体已经化为了一片虚无。 “我”好像成为了这大地的一部分，能够感觉到无数生灵的律动，能够听到荒野上的旷风，“我”能够看见城市、乡野、森林里每一寸土地的每个情形，但是那些找到的星星碎片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就这样迎来了一片黑夜。 黑夜是那样的漫长，长得看不到尽头，“我”失去了星星，便放任自己漫无目的的在广袤的大地上游走。 最后，当“我”的意识来到一片荒野之上时，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挂在了高空之上，“我”想伸出手去把那颗星星摘下来，但是无奈已经成为了这荒野的一部分，只能默默地注视着那颗星星。 时间走过，世间万物已经沧海桑田，只有这片荒野上的黑夜一直笼罩着大地，而“我”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与这片荒野融为了一体。 就在“我”最后一丝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挂在天空之上的星星突然从上面坠了下来，坠到了荒野的怀抱之中。 那一刻，黑色的夜幕被掀开了一角，阳光从缝隙中漏了进来，一片光明。 “我”再次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城市街角的长椅上睡了过去，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太过真实的梦境。 长椅对面是一家面包店，“我”揉着头坐起来，走过马路，正准备进面包店买些吃的，就在这个时候，面包店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 挂在门口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那个推开门的人手里提着面包店的纸袋，抬起头，和“我”对上了目光。 终于，“我”找到了“我”遍寻不到的星星。 结尾最后一句话这样写道： “那一刻，我的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幸福，我感觉自己是无比幸运的。虽然我知道星星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却看见了命运在我们的背后系下了一条线。无论这片土地有多么的广袤辽远，无论星星挂在多高的天空上，无论我们之间的一百种可能性里，有多少种会是平行，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星星摘下来，放进我的怀里。” 在看这段话的时候，于星衍正坐在自己父亲一时兴起举办的小型家庭宴会上。 他已经很久都不过生日了，难得于豪强还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并以此为由头把于星衍叫回了南山花园，王菁菁，如今已经是高中生的大土豆，以及上了小学的于阳悦坐在餐桌上，于星衍和他们都十分的生分。 于星衍和于阳悦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太多，他们不常见面，也没有话讲，兄弟情分和许原景许原野完全不能够比较，如果不是于豪强如今想要打造温馨家庭感，他们应该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最让于星衍感到难受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坐在家庭宴会里的，于豪强非常喜欢的那位老朋友的女儿，三番两次催促于星衍见面的那个叫做曲艺美的女孩儿。 于星衍忙碌了一天，晚饭时间还要应付这让人头痛的局面，他连装得懒得装了，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耳朵旁是于豪强如同苍蝇般扰人的吹牛声，思绪漫无目的的飘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点开了整个白天都没有勇气去看的结尾。 晚上七点钟，嘉城的天已经彻底暗了，可惜在这座大城市的天空上看不见几颗星星，月亮也被云层遮挡住，偶尔才露出浅淡的一弯来。 于星衍看完这个结尾，抬起头，心里百味杂陈，那个牛皮本里所写的东西被许原野拆开揉碎写成了这样一本，如果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单单只是看这本书的话，他可能会以为，许原野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 而更可耻的，就是他明明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窃喜，或者说，心里有那么一点难以控制的快乐，他是这样地被许原野喜欢着。 有人会为了他的生日不顾身体熬夜，为的就是能够让这本在他生日这天完结。而他的父亲却在他生日这天不顾他的意愿，举行一场尴尬且生分的家庭聚会，请来一个他不想见的女人。 于星衍有些茫然。 他坐在座位上，突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今天是为了些什么，他高中的时候尚且还敢用离家出走作为反抗，可是现在却因为父亲能够给的权利和资源忍着气性。时光打磨了他的棱角，让他在不知觉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自己都有点陌生的人。 更让他感到可笑的是，高中的时候，他在许原野的身上找温暖和依赖，到了今天，好像还是这个人，让他感觉到了一点亮光。 就在于星衍出神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上的号码是那样眼熟，在于星衍青春的时候，曾经深深地把这个号码记在了脑海里。 于星衍没有给这个号码备注，但是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打这个号码的时候，是为了请这个人到他的学校接崴脚了的他。 拿着手机，于星衍不顾于豪强的不愉神色，转身走出了客厅，走到了门外的小花园。 接起电话的时候，于星衍没有想任何东西，大脑一片空白。 耳畔先是一阵呲啦的电流声，然后许原野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畔，他对他说:“于星衍，我的车停在你家门外。” ……？ 于星衍有些惊诧地拿着手机往自家大门的外面看去，确实看见了闪烁着的车灯。 许原野继续说话，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一样。 他说：“于星衍，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吧。” “生日吃什么相亲宴啊，我们现在就走。” 第七十七章 自由而明亮（双更合一） 于星衍只觉得从不远处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他的手背贴上脸颊，那滚烫的热度让他清醒了一分。手机那边传来的电流声还在滋啦作响，于星衍看着自己家大门的方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好像一列按着轨道行进，永远不会拐弯也永远没有尽头的列车，于星衍是这辆列车的驾驶员，在这一刻，他却很想体验一下从列车上跃下，和自由的风一起翱翔的滋味。 于是他便一声不吭地走到了花园的铁门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属于于家别墅的灯光被于星衍甩在了身后，照亮他眼前的道路的是许原野车子的车灯，男人倚在车门旁边，身姿欣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针织毛衣，刘海吹成了四六偏分，露出了凌厉的眉和狭长的眼。 许原野举着电话的手在看见于星衍的那一秒放下了，他的双手插进兜里，看起来慵懒而随意，在于星衍走过来的时候，他便朝他弯起嘴角微笑。 车灯的光有些刺眼，于星衍的眼抬起手挡了挡光，男人的身影绰约模糊后又变得清晰。 于星衍很难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好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又好像是泡进了温热的水里，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身上那种天崩地裂都泰然自若处之的闲散慵懒让他觉得十分的安心。 于星衍以为自己早就过了需要从别人身上寻求安全感的年龄了，但是看着这样的许原野，于星衍又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他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好像被分出去了一部分，让他能够在紧张窒息的生活里得到一隅落脚喘息之地。 走到许原野的面前，于星衍嚅了嚅嘴唇，没有说话。 上一次和许原野见面，还是那天受许原景所托去看许原野的状态，那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的许原野胡子拉碴，毫无形象可言。现在站在于星衍面前的许原野恢复了平时潇洒帅气的样子，可是于星衍看着许原野，脑海里却全是他躺在沙发上熟睡的模样，男人的巨大反差都是因为他——这种认知让于星衍不自觉地加速了心跳。 许原野的眉眼舒展，从身后拿出了一束包扎的很精致的满天星，这不起眼的小花簇拥成球状，浅淡的蓝色如同夜空里的星子，许原野把花递过去，对于星衍说：“星星，生日快乐。” 于星衍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许原野还带了一束花来。但是转念一想，于星衍又觉得，许原野好像本来就该带这样一束花来。 他接过那束满天星，礼貌地对着许原野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谢谢。”他说。 许原野丝毫不在意于星衍对他的客气，他帮于星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对于星衍用轻松的语调说道：“上车吧，寿星。” 于星衍拿着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坐许原野的副驾驶，这样的体验有些新奇。 许原野开的车是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SUV，不是很贵，想来许原野也并不在乎这些。车的内饰没什么特别，如果要说唯一特殊一点的，大概摆在中控台上面的两个小手办，于星衍的目光聚焦在这两个做的非常精致的小手办上，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于星衍发现这两个手办应该是《荒野》里的男主封野和另一个人气角色简星。 呼…… 于星衍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起来了。 他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手机在裤兜里不停地震动，于星衍没有去看手机，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回了疯狂找他的于豪强一句“有点急事”以后，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关机以后，于星衍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不管以后还要不要面对，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可以不用再去管于豪强的一切事情，也不用再去面对餐桌上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场面，他是个自由的人。 许原野摁下车载音响的开关，蓝牙连接的是许原野的手机，大提琴的声音从音响里倾泻而出，优雅宁静而有质感。 于星衍没有开口去问许原野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南山花园，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吃相亲宴——毕竟嘉城的圈子就这么大，以许原野的身份和能力，要打听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星衍，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允许你放纵自己一晚吧。 SUV开在驶向嘉城欢乐谷的高速公路上，南山花园到嘉城欢乐谷并不算太远，山道黑黝黝的，两边的路灯映出车辆伶仃的影子，隧道口像巨兽的大嘴，把车子吞入其中，于星衍看着这一路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总是幻想着从隧道出去，就能看见一个崭新的奇幻世界，而现在的感觉和自己小时候的幻想是何其的相似呢？ 听着小提琴悠扬的曲声，于星衍闭上了双眼。 他好像加入了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逃亡之旅。 这旅途并不算漫长，不过半个小时，许原野的车就已经开到了嘉城欢乐谷的门口。于星衍下了车，看着游乐园的大门，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这个色彩绚烂，五光十色的巨大游乐园。 夜晚的游乐园格外的璀璨漂亮，于星衍看着那升腾在空中摇曳的氢气球，它们做成各式各样的卡通玩偶的模样，爆米花冰淇淋甜腻的香气飘到鼻子边，轻轻吸一口，便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甜滋滋的。 路人的笑声从耳边掠过，嘈杂的聊天声本该让人感到喧闹烦躁，但是于星衍却觉得，这些场景是如此的鲜活灵动，比起南山花园的饭桌，他更加喜欢这里的一切。 于星衍中途离席，还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男人站在游乐园的门口，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许原野买了票走到于星衍的旁边，眼神从于星衍扣到第一颗的衬衫扣子上飘过，他轻笑了一声，把一个轻松熊氢气球塞到了于星衍的手里，趁着于星衍有些惊诧地去看手中的气球的功夫，他低头帮于星衍解开了领口的那颗扣子，露出了男人的脖颈和一小截锁骨。 于星衍捏着轻松熊的绳子，被许原野这突兀的动作弄得有点茫然，这呆呆的样子落入许原野的眼里，便是说不出的可爱。 两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的交流，许原野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票走在前面，于星衍便牵着一个飞的很高的轻松熊气球走在后面，半步的距离让这两个人保持着熟悉与陌生中间的位置。 晚上游乐园里的人依旧不少，特别是旋转木马等拍照圣地门前，不知道多少对小情侣等着上前拍照，许原野和于星衍被熙攘的人群挤得时常分开找不到彼此，在又一次被人群分开以后，于星衍感觉自己的气球的线短了一截。 抬头看去，于星衍发现是许原野捏住了气球线的稍微前一点的位置，男人的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去，好像是因为被分开而不爽着。 许原野紧紧的拽着气球的线，稍微一用力，于星衍就能感觉到自己也被拽了一下。 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小的细节，但是于星衍和许原野的距离却因为这根线变得更靠近了一些。 就这样“牵”着，两个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垂直过山车的前面。 晚上垂直过山车没有白天那么多人排队，许原野又非常大方的买了特快通行证，两个人没有等待就直接坐上了过山车。于星衍和许原野肩并肩地坐在过山车的座椅上，等待机器运行的间隙，于星衍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室旁边的栏杆，那个大大的轻松熊脑袋系在栏杆上，因为线绑的很短飞不太高，探出了小半个脑袋，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和好笑，熊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小姐姐，非常尽职尽责地给这只熊当着保镖。 而这诡异一幕的缔造者，就是坐在他旁边的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上车之前，许原野一脸认真地和工作人员小姐姐再三强调要帮他们看好这只熊仔，还亲自把熊给系在了栏杆上。 想到那个穿着工作人员红背心的小姐姐看着他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的模样，于星衍不知道为什么低下了头，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嘎吱嘎吱。过山车开始向上爬行了。 于星衍感受到夜风从自己的耳边吹过，这风变得清爽又凉快，好像能把所有的烦恼都从心中吹走一样。 过山车攀顶的过程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不少人都闭上眼等待着到最高点开始冲刺，于星衍却淡定地睁着眼，欣赏着高处可以看见的风景。 在过山车的最高点，小车停留了好几秒，于星衍把欢乐谷的夜景尽收眼底，就连山的脚下那密密麻麻的楼房都能看到一些，空旷而辽远的场景让他心中的郁气洗清了不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过山车开始向下俯冲了。 ——啊！！！ 同城乘客的尖叫声在耳畔响起，于星衍把那口气呼了出来，他没有尖叫，只是感受着风烈烈地在颊边刮着，感受着大脑充血，肾上腺素分泌的滋味，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他的身体在下坠，灵魂却在上升。 和他一样没有尖叫的还有旁边的许原野。 男人在这样激烈下坠的时刻没有闭眼，也没有像于星衍一样去看风景，而是转头在看于星衍。 他的手悄悄地伸到隔壁的座位旁，指尖触上了于星衍的指尖。 于星衍沉浸在“自由”的快乐中，并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手指相触了，只有许原野一个人又自己偏过了头，像只偷偷舔了一口肉骨头的狗一样暗自在那傻笑。 从过山车上下来，于星衍神清气爽，腿不软气不喘，走在他旁边的许原野更加心情明媚，两个人直接从出口出去，工作人员小姐姐早早就把轻松熊气球解了下来，在那里等着他们。 看着这两个明显有别于其他游客的男人，小姐姐依旧是憋着笑，先是想把气球递给许原野，许原野却一把扯过了于星衍的手，把气球再次塞进了他的手里。 于星衍：…… 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有必要警告许原野一下，但是今天是许原野带他出来玩的，他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靓女，谢谢啊！”许原野笑着对工作人员道完谢，立刻故伎重演，再次拽住了气球绳子前面的一截，和于星衍就这样牵着同一个气球往下一个地点走了。 不长不短的距离，卡在于星衍不能接受和勉强妥协的边缘，就这样在他们俩之前连了一条线。 两个人快速地把游乐园里刺激的项目都玩了一遍。 将近九点钟，游乐园即将迎来晚上的歇业时间，人明显的变少了很多。 大喇叭里播放着最后的闭园时间，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没有烟花秀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朝着游乐园的出口走，就连在夜晚人气最高的旋转木马前面都没有多少人在流连了。 于星衍看了一眼时间，准备和许原野说进了游乐园以后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他们都是通过互相用绳子拽对方来表达意愿的。 可是许原野却在他开口之前拽动了绳子。 那条承载着两个人交流重任的绳子一动，于星衍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看向许原野，有些不解都这个点了，许原野还想去玩什么项目？ 没想到，许原野居然拽着他往旋转木马那边走。 两层的旋转木马精致梦幻，转动起来，就像每一个小孩童年的梦境一样美好，就算是这个时间，还有几对小情侣和只想坐木马的小孩子迟迟没有离开。 于星衍看着旋转木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来游乐园已经是打破枯燥平常生活的极限了，再坐一下旋转木马，就大可不必了吧？ 他默默地往回拉了一下绳子，示意许原野自己不想坐，要坐自己坐去。 许原野感觉到了绳子被抽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于星衍，又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十、九、八…… 许原野的声音在于星衍的耳边响起，终究还是许原野说了进游乐园以后的第一句话。 男人磁性低沉的声音和游乐园里甜腻的空气相得益彰。 “星星，抬头。” 许原野对于星衍说道。 ……？ 抬头？ 旋转木马前，是游乐园最大的广场，游乐园在这里的地板上标了几个最佳观赏点，站在观赏点抬头，就能看见游乐园烟花秀的全貌。 “biu——嘭！” 烟花升起，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于星衍应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极致绚烂的烟花在自己的眼前绽放。 “今天有烟花秀吗？今天没有吧——诶诶诶宝贝你快看啊！” “妈妈，哇，是烟花！” “……” 路人惊喜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无数正准备离园的游客也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朵又一朵姿态各异色彩绚烂的花朵绽放在天空之上，又化作星星点点的火光落下。这样的美好转瞬即逝，但是在于星衍的眼前，它们却好像一直都没有凋谢一般，死死地印在了脑海里。 多年前，十七岁的那个秋天，他也和身边的人一起看过一场烟花秀，那个时候他举着冰淇淋，怀着无数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而现在他和身边的人牵着同一个气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怔怔地看着天空不断变化的花火，越来越多没有离开的游客聚集到了广场之上。 烟花秀持续了十几分钟，即将到达尾声。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再次离开的时候，突然又砰砰砰地同时升起了好几朵烟花，在夜空中排成了一行字。 “YXY……？”还没走的游客瞪大眼睛读着那些字母，上一行烟花字还没消散，下一行又升起了，“生日快乐……哇！！！是生日快乐，这场烟花是专门住这个YXY生日快乐的！” 于星衍咬住了嘴唇，看着那两行渐渐黯淡下去的烟花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许原野，在这个时候，许原野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男人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宠爱，有包容，比天上的烟花更加的美好，灼灼地烧着于星衍心里的那座高墙。 于星衍没有想到，进游乐园以后的第二句话，也是许原野说的。 许原野对他说：“于星衍，生日快乐。二十六岁生日，我希望你健康、快乐，也希望你永远自由，永远明亮。” 第七十八章 决定 发生在于星衍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梦一般的不真实。无论是在眼前湮灭的烟花，还是在耳畔响起的生日祝福，都让他有种身坠梦中的虚幻之感。 可惜就如同灰姑娘的魔法十二点钟就会消失一样，于星衍知道，这一切都有尽头。烟花只能存在一刹，他不可能一直站在这片夜空下，他总是要迎接白日的到来的。 于星衍心中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拉扯，一个贪恋着此刻近乎虚幻的温暖，一个却清醒地提醒着他，不要就此沉沦。 游乐园闭馆的时间到了。 和许原野一起，两个人随着人流往外走着，于星衍的手上还牵着那根气球的绳子，只不过许原野的手却已经放开了。 于星衍心里很乱，那句从许原野嘴里说出来的生日祝福一直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他祝他自由，祝他快乐，可是于星衍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像今天晚上这样的自由和快乐了。 坐上许原野的车，于星衍无意识地把那个轻松熊也拽进了车里，抱在怀中，许原野瞥了坐在后座的男人一眼，被于星衍这抱着气球发呆的一幕逗得直乐。 男人的表情很严肃，眉头微蹙，身上的西装外套在经过几个小时的游玩以后已经有些不那么熨帖了，大大的轻松熊脑袋被他双臂环绕抱着，看起来狼狈之余又有种说不出的萌感。可惜这可爱的场景只有许原野一个人可以欣赏，他忍不住回头了一眼又一眼。 没有问于星衍，许原野也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再回南山花园了。 之所以会知道于星衍今天晚上吃相亲宴，还是李颐这个大嘴巴告诉他的消息，听说是女方那边的家长到处和人宣扬，把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许原野听了以后到没有说吃醋或者感到愤怒，只是有些心疼于星衍。曾经他也被许蒋山安排过相亲宴，太能对这种尴尬又窒息的场面感同身受了，更何况相亲宴的时间还是于星衍的生日呢？ 他安排这次游乐园之行，还有这场盛大的烟花秀，更多的是想让于星衍开心而已，他想让他感受到，在这样令人痛苦的生活里，其实还是有一席喘息之地的。至于是不是要借此感动于星衍，让于星衍同意他的追求，许原野反而没有想得那么多。 在他心里，于星衍是那个需要宠爱的小孩。曾经他以为需要让小孩独自长大，才能丰满他的羽翼，可是现在许原野却只想尽自己所能去给他快乐——生活的每一天本来就如履薄冰，如果可以，他真想时间可以倒流，好让于星衍少受一点来自世界的苦痛。 到达公寓的车库，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于星衍揪着那个轻松熊气球下了车，他站在车的旁边，看着许原野弯腰把那束送给他的花也拿了出来，车库里的空气不流通，有些憋闷，于星衍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真的重新回到了现实中了。 教母为灰姑娘变的南瓜马车和华丽的裙子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一束花，还有一个街头随处可以买到的气球。 许原野把花再次递给了于星衍。 于星衍一只手牵着气球，一只手捧着花，眼神复杂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许原野，轻轻地道了声谢。 “谢谢。” …… 许原野明显地感觉到了于星衍身上的变化，他对着他竖起的尖锐棱角好像被软化了一点，于星衍和他之间虽然依旧还有着很厚的一层隔膜，但是起码于星衍并不刺人了。 “和我说什么谢谢。”许原野对他微笑。 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上楼，拐过走廊的拐角，在家门口背对着彼此开门进屋。 关上房门之前，于星衍最后又看了许原野一眼。 男人的背影如同记忆里那般的挺拔高大，他的心里总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催促着他把脑袋靠在男人的背脊上，那样应该会很舒服，很安心吧？ 于星衍垂下眼眸，把这样的思绪从脑海甩走。 他打开客厅的灯，牵着那个从游乐园带回来的轻松熊气球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它系在了电视柜的一边，气球气还很足，那个熊头飘在空中，摇摇晃晃。 那束满天星则被于星衍直接摆在了茶几上，他看着一室寂静的客厅，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于星衍从裤兜里掏出了关机了几个小时的手机，屏幕的白光亮起，锁屏页面出现，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接踵而至，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的提示音就像索命的追魂铃，于星衍在游乐园里抛下的焦虑和紧张全部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来自于豪强的消息大多是关于他晚上不告而别的事情的，好在于豪强并不清楚他现在具体住在哪里，不然肯定要追上门来大骂他一顿。 于星衍把这些消息全部划掉。 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垂下，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对他微笑的轻松熊气球。 时间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流逝得那样明显，于星衍总感觉自己能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哒哒哒，秒针、分针、时针……它们一圈又一圈地在转动。 于星衍在这一刻，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全部翻了出来，就连被他关在高墙之中的，有关于许原野的回忆也全部翻出来晾开曝晒。他发现自己好像这些年盲目地追求着所谓的“成长”，一开始，他是想要于豪强的认可，后来，他又渴望来自许原野的认可，他确实努力刻苦地学习，每一步好像都在往更好的未来前进，但是渐渐地，他已经找不到自我了。 他被无数洪流裹挟着，那些勇猛的浪头推着他往前走，但是他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是自己热爱的呢？那些权利，那些别人渴望的资源，他好像轻松伸手就够到了，这是于豪强给予他的，可是他为何需要于豪强去给予？ 于星衍的疲惫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他修长的五指合拢，挡住了他的视线，视网膜上残留的光点在眼前漂浮，抽象又斑驳。 好累。 于星衍的四肢都被抽空了力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起身，拨出那个电话的。 滴滴声响过，电话被接起了。 “Ja，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聊聊你之前说的……” …… 嘟。 电话在十分钟之后被挂断了。 于星衍和读研时认识的朋友敲定好了见面时间，想起朋友听见他改变主意时惊喜又惊讶的声音，于星衍突然觉得身体里好像又多了一点力气。 他拿起手机，于豪强那边已经没有再给他发消息了，但是于星衍知道于豪强的性格，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结束的。 他做好了下次去上班的时候被于豪强堵住的准备。 于星衍起身去洗澡，路过气球的时候，男人顿了顿脚步，他突然把绳子扯住，然后一下子把那个熊头拽了下来，看着轻松熊呆呆的脸，于星衍在气球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松开手，气球再次晃晃荡荡地飞了起来，于星衍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幼稚。 于星衍放了水，准备泡澡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 在拿入浴球的时候，弯下腰的那一瞬间，嘴角又不自觉地牵起了一抹笑来。 愣了一下，于星衍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自己除了突然幼稚以外，还在这莫名其妙地傻笑。 为什么呢？ 于星衍把入浴球丢进浴缸里，看着那个小球呲啦一下旋转着把水染成了橘子味的橙色。 躺进去，于星衍闭上了眼。 烟花再次在眼前绽开，那星火闪烁的光点那样的绚烂美丽，而许原野看着他笑得眯起来的双眼是那样的让人神迷，在那片烟火璀璨的夜空下，他祝他，快乐、自由、明亮。 于星衍想到自己刚刚做的决定，心里一阵悸动。 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肌肤，而那句话却点燃了他心里的那簇火苗。 十六岁的时候，于星衍喜欢许原野的自由和坚定。 二十六岁的时候，于星衍发现，他依旧那样向往，也那样羡慕，自由和坚定的人。 第七十九章 轨道 这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 于星衍的生日过后，发生了许多许原野没有预想到的事情。 许原野一开始是觉得自己遇到于星衍的时间少了，后来他突然发现，于星衍大概是从对门搬走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于星衍。 于星衍的不告而别让许原野十分的不解和慌张。毕竟在于星衍生日的那个晚上，许原野分明感受到了于星衍对他态度上的转变，他想不出来于星衍一声不吭就离开的缘由。 许原野找许原景问于星衍的情况，许原景却说自己也并不清楚，于星衍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的那个聊天群里面讲话了。就连王小川、叶铮几人都不知道于星衍到底有什么打算。 发消息给于星衍，于星衍也并没有给出回复，如果不是知道于星衍还在上班，许原野都要怀疑于星衍失踪了。 这样焦灼了十几天，许原野打算直接到于家的公司去找于星衍，但是就在他准备出发之前，许原野听说了于星衍辞职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于星衍是于家生意的接班人，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小于总的身份，于星衍这样的做法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而后紧跟着爆出来的料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于星衍和家里出柜了。 于星衍出柜的事情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据许原野听到的消息，于星衍是直接在家长安排的又一次相亲宴上出的柜，女方那边的人也没有对这件事情进行保密，传到他的耳朵里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许原野掌握的关于于星衍的情况也是从李颐那里听来的，他大概能够想象到于星衍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依旧想要亲自找于星衍聊一聊。 但是于星衍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嘉城四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又对于星衍的消息三缄其口，许原野这一次花了很久时间，才打听到了于星衍的近况。 秋日的身影在嘉城总是那样的扑朔迷离，树木四季常青的嘉城并不像北城那样季节分明，凉意也是一阵一阵的，倏忽一下，秋日就溜了过去。 寒潮袭来的时候，已经是嘉城的一月，今年过年早，人们刚换上厚衣服，年节的脚步就近了。 许原野开车从嘉城出发，寻找李颐给他的地址，一路开到了宜城。 相比起嘉城，宜城作为更加老牌更加历史悠久的大城市，保留了不少原汁原味的习俗，开着车在宜城的街巷里穿梭，童年时的回忆在脑海中涌现，许原野看着街边那张贴得到处都是的红色对联，以及手上拿着各种花束往家里走的人们，有种穿梭了时间的错落感。 开到目的地附近，许原野找了一个破旧的小停车场把车停好，从车上下来，属于宜城的年味便扑面而来。 比起嘉城，宜城的人说本地方言说得更多一些，许原野听着人们用熟悉的口音聊着逛花街的事情，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一抹笑。 于星衍现在的地址在巷尾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宜城的这一片常有这种旧式的洋楼，现在很多都被翻新改造成了网红咖啡店或者是出租给一些小公司办公。 小洋楼外表看起来饱经风霜磨砺，红白色的格子砖脱落了许多，墙角青苔密布，爬山虎肆意地在上面攀延着。 这里看起来和坐落在嘉城CBD的高档写字楼差距实在是太远。 小洋楼的左边有一家七仔便利店，门口出入的年轻人很多，大家来来往往，并没有谁多去看这栋小洋楼一眼，在宜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街景之一了。 街边有许多居民摆放的小马扎，一个折叠桌摊开，在那犄角旮旯的方寸之地，一群顶着凉意也穿汗衫短裤的阿伯们也能推起牌来，这些阿伯们无不是耳听四路眼观八方，遇到认识的人走过去了，一只手推牌一只手还能抽出空来和朋友打招呼。 “逛花街翻来啦？买左滴乜啊？” …… 在这样红尘喧嚣的环境里，许原野穿着驼色的风衣，看起来气质格外的出众，所以当他拖了一个马扎坐在阿伯们旁边和这些人用方言聊天的时候，阿伯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这个后生仔在和他们讲话。 许原野随意地和阿伯们聊着天，讲了讲宜城这几年的变化，他也很久没有在宜城常住了，这次回来，真的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是精英模样的男人在这大好的白日时光坐在街头和打牌的伯叔们闲聊，叫过路的不少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于星衍端着一杯鱼丸从七仔里走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里见到许原野。 他当时正在和身边的骆祯说话。 “不好意思，麻烦你出差这么忙还要抽出空来帮我们，这里附近没什么餐馆，等下我和Ja请你去吃牛肉火锅吧？” 骆祯手里也拿了一杯鱼丸，他笑道：“宜城这边的人总归是我熟一点，在这边干了几年，我有能帮得上的地方肯定要尽量帮你啊？说什么谢谢。” 于星衍对他笑了笑，却没有接骆祯的话。 Ja是他读研时认识的朋友，学计算机的宅男，毕业以后没有进大厂工作，那些如流水般飞向他的offer也一一拒绝，一心想着创业，拉了个班底在宜城落脚，虽然做出来的东西不错，但是一直在市场上各种碰壁，班底里的财务还中途跑路了，于星衍这次辞职过来加入他们，可以说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这个草台班子的公司在于星衍的加入以后有了走向正轨的趋势。 骆祯是于星衍在银行跑手续的时候遇到的，对于于星衍最近的事情，骆祯也有所耳闻，他没有想到于星衍能够做得这么狠，明明事业起步小有所成，也能够壮士断腕，抛下之前的一切来和同学一起创业，这让他在喜欢于星衍之余，对于星衍又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顺手帮于星衍走个方便不是什么大事，骆祯本就没想用这件事图回报，宜城到底和嘉城圈子不太一样，于星衍在这边没有根基，他看着他到处奔忙，也觉得心疼。 出差几天，骆祯往于星衍公司跑了几趟，能帮的也都帮了，明天他就要回嘉城了。 在楼下七仔吃了点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推开便利店的门往外走。 骆祯这几天看于星衍，明显地感受到了于星衍身上的变化。 比起刚回国的时候那种锐意进取的锋芒，于星衍现在整个人都圆融了许多，听说他和家里面出柜了，骆祯虽然没有当面去问于星衍，但是也知道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这个年，于星衍大概不会回嘉城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骆祯之感觉自己和于星衍应该没有可能了，不像之前，于星衍对他的态度还是暧昧的，他能看得出来于星衍的犹豫和踌躇。现在于星衍对他完全是对着熟识的学长，坦荡干脆，两个人之间可能会有朋友的亲切和信任，但是却没有恋人那种互相吸引的火花了。 这才过了半年时间。 骆祯不清楚于星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肯定和那个叫做许原野的男人有关吧？ 那个叫做许原野的男人现在知不知道于星衍在宜城呢？知不知道于星衍在做些什么，住在哪里…… …… 纷杂的思绪从骆祯的脑海中闪过 ，骆祯在心里笑自己想得太多，他也是在宜城偶遇的于星衍，哪里来的资格去自喜自己知道于星衍的情况。 他和于星衍看见许原野的时候，都愣住了。 于星衍每天都会路过楼下这个打牌的桌子，但是他几乎一次都没有注意过坐在这里打牌的阿伯阿叔们长什么样子，唯独这一次，他把这些脸都看得那么清楚。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自己不能再熟悉的脸。 从嘉城来到宜城，于星衍就像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一样，来了一次任性妄为的出走。 他刻意没有和自己的朋友们说得详细，只说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让大家不要担心。许原野的消息他也没有回复，他的鸵鸟心态在此刻好像达到了顶峰。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喜欢许原野，可是在看见许原野的时候，他又会忍不住地唾弃自己，许原野就像一面镜子，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分毫毕现地照了出来，让于星衍不敢面对。 于星衍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宜城街头的牌桌上看见这个男人。 男人还穿着利落挺括的风衣，眉眼俊逸，气质极好。他坐在牌桌上，正在帮一个戴金项链的阿伯推牌，那双狭长的眼眯起，手指轻轻向下一打，清脆的声响过后，传来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声“胡了”。 这个人看起来应该站在明亮光洁的某个讲座大厅的台上，他的手应该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但是此刻却在这样浑浊的烟火气中，帮阿伯打牌。 和许原野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于星衍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消失的这两个月，于星衍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十分出格的事情，和于豪强出柜，离开家，辞职……他完全偏离了自己本该行驶的人生轨道。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帮阿伯打牌的许原野，于星衍又莫名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是在高级的写字楼里过光鲜亮丽的生活，还是在这个破旧的小洋楼里从零开始，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做错，他的人生，本来就不该有那条规定好的轨道。 第八十章 赤裸 “进来吧，这里还没怎么收拾，有点乱。” 于星衍打开屋子的门，看了一眼有些狼藉的客厅，不好意思地对身边的人说道。 许原野站在他的身后，视线从于星衍的后颈往房间里面飘去，确实，比起在嘉城于星衍住的精装修的公寓，这间在宜城老城区旧居民楼里的房子看起来有些破旧。 于星衍搬过来以后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有怎么打理这间房子，这套两居室还保留着房东出租时的原貌，红木家具看起来已经上了年头，到处都是磕碰的划痕，客厅堆了许多大的纸壳箱子，可以看得出来于星衍搬家搬得很急。 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于星衍和许原野一前一后走入了客厅里。 许原野没有想到于星衍会带他来住的地方，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见不到于星衍的打算了。 其实他也无法准确说出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于星衍，也许是害怕于星衍在斩断自己的过往的同时，把和他的一切也就此斩断了，也许是单纯地想要见于星衍一面？总之，他在打听到于星衍现在的办公地址以后，便二话不说开车过来找他了。 在于星衍公司的楼底下，看见于星衍和骆祯一起从七仔走出来的时候，许原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焦躁，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骆祯和于星衍走在一起了，但是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和于星衍的关系比较自信，所以并不害怕骆祯的出现，可是现在却不一样。 现在的他，好像比起骆祯来说，没有任何的优势。 于星衍这里没有烧好的水，他直接从一箱纯净水里拿了一瓶递给许原野，男人到家以后把外套脱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看起来斯文又安静。 许原野接过于星衍递过来的怡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身上还残留着在麻将桌上时被熏到的烟味，许原野摩挲了一下指腹，烟瘾被勾起了些许，但是今天他出门并没有带烟。 许原野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烟灰缸，里面倒是积了不少的烟灰。 于星衍似乎是看出了许原野心里的想法，他沉默了一下，拿出一包烟递给许原野，道：“来一根？” 许原野“嗯”了一声，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灰缸旁边就是打火机，许原野给自己点燃烟叼上。 宜城的天色此刻已经彻底暗透了，老小区外面的树长得很高，枝丫挤挤挨挨地在楼与楼之间生长蔓延，不知道哪里在放着贺新春的歌曲，喜庆的歌声被风吹碎成模糊的片段，和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一起，把客厅里的寂静烘托得更加的明显了。 许原野坐在沙发上，于星衍则靠在沙发旁边的博古架上，两个人指尖烟头的橘橙色光点时明时灭。 烟雾在眼前弥散开，于星衍直直地盯着许原野。男人前倾着身子坐着，风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也是许原野一贯爱穿的风格。男人的背脊拱起，就像荒野上起伏的山峦，抽烟时垂着眼，下颌线锋利，比起和阿伯们一起打牌的时候，气质更加的具有野性。 于星衍不好意思告诉许原野，他之所以会做出别人看起来奇怪不可思议，甚至他自己都觉得仓促的决定，是因为那天他带他去游乐园，对他说的那句生日祝福。 也许这个念头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了很久了，但是于星衍知道，如果没有许原野，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真的把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动的。 向于豪强出柜的那天，于星衍看见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令他觉得好笑又讽刺的厌憎表情——而这样的表情居然是他的父亲对他做出来的。 于星衍想，那一刻，在于豪强的心里，大概他已经死亡了一次了吧？ 牵着于阳悦的王菁菁看着他，也一脸恐惧的样子，把于阳悦的耳朵捂上，好像生怕那个懵懂的小男孩从他的身上学到什么，可是没过多久，她的眼神里又有掩不住的窃喜——从今天以后，大概她的儿子就会成为于豪强心里的第一位了。 原先于星衍以为，迈出这一步，付出的代价必定是惨痛的，可是当他真的迈出这一步以后，他才发现，他感受到的只有打开枷锁以后的快乐。 从于豪强身上得到的亲情，早就已经稀薄得让他感受不到什么爱意了，与其说是亲情，倒不如更像是在做生意。于豪强给他资源，他装点了于豪强的面子，至于更多的感情上的东西，于豪强好像没有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他也没有想要从于豪强身上获取。 于星衍离开嘉城的时候，只有几个朋友知道他准备去哪里。对于叶铮王小川这种幸福家庭长大的人来说，他们可能无法与于星衍感同身受，虽然没有多问，但是于星衍知道叶铮王小川是把这个当成一件大事的，对着于星衍的时候，他们小心翼翼，生怕于星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心。 但是对于崔依依来说，于星衍做的这个决定可能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她的身边有太多的“离经叛道”的，游走于正常社会秩序和人伦道德的边缘的人，在知道于星衍出柜辞职以后崔依依非常真诚地祝福了他，所以崔依依是于星衍临走之前唯一一起喝了一顿酒的人。 崔依依对于星衍说，人嘛，活一场不容易，如果能够让自己快乐，就算是片刻也好，那也先快乐了。 于星衍看着她，总是记起刚上嘉城六中的时候，那个绑着高马尾踩着漂移板又酷又飒的学姐，崔依依是自我的，高傲的——在这一点上，只有许原野和她是相似的。 和崔依依喝酒的那天，崔依依喝多了。她现在也是有些人气的女明星，但是喝醉了酒依旧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 她说起自己高中的时候早就知道蒋寒喜欢她了，一直等着蒋寒表白，可是蒋寒一直不说。又说自己知道蒋寒现在想结婚了，也一直等着蒋寒求婚，可是蒋寒就是不求。 颠三倒四，浑浑噩噩地说了一堆，于星衍看着这样的崔依依，心里有些羡慕。 蒋寒和崔依依能走到今天，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大家不是害怕蒋寒会变心，所有人都觉得，崔依依的喜欢不会长久，大概蒋寒自己也这样觉得吧？ 但是于星衍看得出来，崔依依是一个很难把自己的喜欢交出去，交出去了，就不会轻易收回来的人。 崔依依醉酒的时候大部分话都是关于蒋寒的，骂他不洗袜子，骂他点外卖不喜欢扔垃圾……于星衍便静静地听着。 后来，崔依依似乎是想起了这顿酒是为了给于星衍送行，她又说起了自己的朋友们。谁三十岁了辞职在非洲搞野生摄影啊，谁得了癌症没有化疗在旅途的中途嗝屁了啊，谁一心想要搞乐队现在还在地下室里吃泡面的啊……那些五光十色，和于星衍以往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像发生在平行世界里面。 讲着讲着，崔依依醒了酒。她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抽了两口，突然问于星衍道： “星星，你是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 …… 于星衍本来一直在听她讲话，听到这个问题，他有点愣神。 过了一会儿，于星衍才回答她。 “在我生日的那天，许原野突然到了南山花园，然后带我去了游乐园。” 崔依依听到他的回答，吐了一口烟，嗤笑了一声。 “狗男人，还挺会。” 于星衍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他祝我自由。” 崔依依眯起眼，似乎是在想什么是自由。 “星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拥有绝对的自由。人总是会有羁绊的，只要你还存在于社会关系之中，那你就总会有需要守的规矩，需要付的责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抗拒和蒋寒结婚吗？要知道，在一年以前，还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她弹了弹烟灰，唇畔勾起一抹笑。 “因为我发现，自由和爱并不相悖。来自蒋寒的爱，让我的自由更加的坚定了。他支持我的事业，不束缚我的精神，那我为什么不把与这个世界的羁绊给他呢？” 于星衍知道，自己在社会阅历上，也许并没有崔依依那么丰富，他的人生大部分时光都扮演着学生的角色，生活在象牙塔里，不像崔依依，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当崔依依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头仿佛有一把锤子重重地锤下，好像灵魂都在震颤。 “星星，我不知道你和许原野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但是如果他能够让你在自由的同时，拥有归属感，那么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我害怕，如果你错过了，会后悔的。” ………… …… 滴答。 时针和分针重合，又是一个整点。 于星衍今天本来打算请骆祯去吃牛肉火锅的，但是因为许原野的出现，骆祯提前走了，牛肉火锅也没有吃成。 晚饭是和许原野在楼下肠粉店随便解决的，好在本地小店味道很好，吃得也算尽兴。 一根烟燃尽，回忆的思绪在于星衍的脑海里渐渐散去，他的视线对焦在许原野的手指上，许原野的手指比他的粗一些，骨节更大，很有力量感。 走过去，于星衍慢吞吞地在许原野的身前蹲下了。 男人被于星衍的动作弄得有些惊愕，许原野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和于星衍四目相对。 于星衍仰头看着他，一双杏眼瞪得浑圆，里面闪烁着许原野看不懂的光。 于星衍问道：“许原野，我不告而别，你为什么要来宜城找我？” 许原野没想到于星衍会问这个，男人的拇指摁上中指的指节，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以前总是我先走，现在我来找你，应该的。” 于星衍又问道：“你不觉得我做的事情很幼稚吗？出柜、辞职，就和当年离家出走一样幼稚。” 许原野愣了愣，失笑道：“这有什么幼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一种大多数人并不具备的能力。” 他看着于星衍，目光柔和：“我觉得，我的星星是真的长大了。” 于星衍听完许原野的答案，又低下了头。 回国的这大半年里，许原野做的事情一一在眼前掠过，无论是他在许原景生日宴会上拉的小提琴，还是牵着狗笨拙地在他家门口等他的身影，点点滴滴，于星衍好像从中感受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好像许原野也在成长啊。于星衍想。 不知道蹲了多久，于星衍站了起来，他有点腿麻，身子一下没站稳，一下子倒在了许原野的身上。 许原野被砸了个满怀，他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便把自己的双手举了起来，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抱于星衍，于星衍却在许原野的怀里抬起了头，表情很认真地看着许原野，他把一只手贴在许原野的胸口，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砰、砰砰、砰砰砰…… 两个人的心跳都在加速。 于星衍其实早就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把许原野带到居所里来了，但是真正的意图，他现在才说出口。 他的手贴在许原野的胸膛上，彻底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伪装，那一层又一层的外壳剥掉扔得一干二净。 ——他在许原野面前，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掩饰，也无需任何掩饰的于星衍。 他对许原野说：“许原野，我现在好想睡你。” 于星衍不想再欺骗自己了，他对许原野确实就是还旧情难忘，确实依旧，还欲壑难平。 第八十一章 家 风轻轻，月色摇晃。 于星衍坐在许原野的身上，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顺着男人的后颈一寸寸地向下探，那厚实的背部的线条滑入手中，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身体的震颤在一起耸动，许原野去咬他的耳垂，湿濡的触感让他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旧居民楼的隔音不是很好，能听见楼下小孩奔跑吵闹的嬉笑声，于星衍捂住自己的嘴，细碎的喘息声从指缝中漏出，不知道是哪家的电视开了很大的声音，把于星衍的喘息声盖得有点听不清了。于星衍的手指被许原野掰开，男人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宝贝，我想听。” 于星衍被顶到了某个敏感的点，闷哼声不受控制地哼了出来，像猫的爪子在许原野的心头挠着，许原野的动作愈发的用力了。 从客厅到房间，木床发出吱呀的声响，旧管道时不时有哗哗的流水淌过，在这老式的居民楼的房间里，于星衍和许原野不停地做着爱。情欲和爱在这一刻交融在了一起。 那些未曾满足的念想在这一夜得到了圆满，后半夜，坐于星衍和许原野肩并着肩坐在床沿，一起抽烟，从那扇小小的窗户往外看月亮。 于星衍的肩膀长宽了，和许原野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显得瘦弱，他的肌肤上是斑驳的吻痕，月光洒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性感。 许原野看看月亮，再回过头看看于星衍安静的侧脸，心里一片安宁。 他们聊天。聊这些年各自的经历，聊一些诙谐有趣的小事，一点点地把在彼此生命里空白的角落填满。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二天到来了。 于星衍和许原野倒在床上睡去，一个人枕在另一个人的手臂上，呼吸的频率渐渐地一致。 旧日的爱与憎全部蒸发在了那轮攀升的圆日里，阳光终究还是照耀着大地，穿过了小小的窗，和轻扬的薄纱，落在了熟睡的两个男人身上。 马上，又是新年了。 - “靓仔，今日都来食肠粉啊？” 见到于星衍走进店里，正在擦桌子的老板抬起头，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一份斋肠带走，多谢。”于星衍也回了老板一个笑容。 年前的最后一天上班了，于星衍按着惯例下班以后来这家肠粉店吃东西。他看了一眼老板贴出来的告示，这家店营业到后天也要关店了，皱了皱眉，于星衍心想等下还得去一趟超市买点东西回去囤着才行。 等待肠粉的间隙，于星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聊天群里蒋寒和王小川正计划着放假以后抽时间来宜城看他，崔依依要赶演出没有时间，却依旧热心地发着各种宜城美食店的地址。 目光掠过某个聊天框，于星衍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又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他和许原野的聊天记录一直没有更新。 自从上次许原野来宜城找他，他们上了床，又聊了一晚天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便开始胶着暧昧起来。于星衍没有主动提及以后的事情，倒是许原野在走之前对于星衍说了一句“等我”，但是这都一个星期过去了，于星衍不知道这个等还要等多久。 打包好的肠粉递到于星衍的手上，于星衍扫码付过钱，拎着塑料袋子往家走。 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的工作大多数都要靠于星衍亲力亲为，一天下来于星衍只想回家躺着睡觉，不要说出去喝酒了，就连在店里面吃顿饭的时间于星衍都不想浪费。 走在路上，于星衍有些纠结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是不是要主动给许原野发条消息？ 但是发什么呢……于星衍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哒哒地按了两下，又把刚刚打好的字全部都删除了。 这个年于星衍不打算回嘉城过了，或者说，未来的很多年估计于星衍都不会回南山花园过年了。毕竟从出柜辞职到现在，于豪强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于星衍看着手机屏幕，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嘴唇，后**脆把手机塞回了衣服的兜里。 居民楼一楼摆了一颗金橘树，上面系满了小红包，看起来格外的喜庆，于星衍每次打开铁门走进去的时候衣角都会被树枝刮到，这次也不例外。 无奈地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把衣角从树枝上拿下，于星衍感觉塑料袋子勒着手指往下坠，有点痛。 楼道昏暗，脚步踏上去，感应灯不那么灵敏了，过了几秒光才亮了起来。 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不知道谁家煲的汤的香味扑鼻而来，于星衍闻得胃中一阵咕噜叫唤，于是他抓紧了脚步，想要回家把那份尚且温热的肠粉解决了。 走到三楼，于星衍听见了细小的动物叫唤声。 “嗷呜……嗷……” 有些奶气的狗叫声传入于星衍的耳朵里，男人上楼的步伐一顿，他抬起头，仰起头往上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许原野最近好像很擅长不请自来。 抱着一只小金毛的许原野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深色的牛仔裤收入高筒冲锋靴里，看起来格外的年轻帅气。昏暗的楼道光线依旧遮掩不住男人出色的五官，特别是那双噙着笑的眼睛，在和于星衍对视的时候，让人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 于星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许原野抱着那只小金毛说道： “团团，这是你的另一个爸爸，来，和爸爸打个招呼！” 于星衍：…… 软糯一团的小狗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懵懂，不是很配合地撇过了头。 许原野也不觉得尴尬，他的厚脸皮功夫在于星衍回国后的这半年里已经无能人敌了，他握起团团的一只爪子，朝于星衍挥了挥。 “星星，我带着儿子来和你一起过年了~” 于星衍往上又爬了几步楼梯，这才把自己房子门口的情况看个清楚。 许原野带来的东西堆满了楼道，如果不是许原野这个大帅哥站在东西旁边，于星衍一定会觉得是谁逃难逃来这里了。 他艰难地绕过许原野的大包小包，走到了大门前，用钥匙开了锁。 开门之前，于星衍回过头，扫了许原野一眼。 许原野看见于星衍回头看他，又握住团团的小肉爪朝他笑眯眯地挥。 于星衍本来想问许原野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的，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时候说出的话却变了。 “你这一个星期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 于星衍这话一问出来便在心里暗叫糟糕，这听起来也太幽怨了一点吧？ 许原野抱着团团，身后如果有尾巴，那么此刻肯定已经摇到了天上去。 男人很不要脸地反问道：“星星，是不是想我了？” 说完，许原野不等于星衍回答，又乘胜追击道：“我这个星期接团团去了，带团团检查打疫苗，还有收拾行李，这不是事情一弄好，就来投奔我的宝贝了吗？” 见到于星衍站在门口迟迟不推门进去，许原野又问道：“那天在床上和我一起看月亮的时候，宝贝可是说过——” 于星衍想起那天自己在床上说的话，耳朵立刻烧了起来。 他赶紧推开门，没好气地说道：“进来进来！” …… 于星衍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吃肠粉。 肠粉是楼下那家餐厅一贯的味道，Q弹滑嫩，酱油鲜香。 但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不同的是，这间房子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只在地上好奇地哒哒走着的小狗。 那个聒噪的男人在房子里不停地转悠着，一会儿问于星衍要不要重新扫一遍地，一会儿问于星衍客房能不能用来给自己放书，搅扰得于星衍吃饭都吃不好。 而那只小狗则在于星衍的脚边蹭了蹭，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于星衍，轻轻地嗷呜了一声，看得于星衍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于星衍把肠粉吃完，俯身去摸了摸小金毛的头。 许原野得意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畔。 “星星，我告诉你，团团可是那一窝小狗崽里最可爱的，我……” 于星衍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 这间宜城的出租屋，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人气”，或者说，于星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此刻的，类似于“家”的温暖了。 他想起被打断了的，许原野未说出口的话语。 那天，在和许原野做完，两个人坐在床沿看月亮的时候，于星衍在半梦半醒之间对许原野说，他也好想有一只小狗，但是没有时间养。 许原野那时候搂着他，告诉他，会有的，都会有的。 此刻，被许原野取名叫做“团团”的小金毛就在他的手畔蹭着，而那个养狗的人正在往这间屋子里填充着各种东西。 许原野给他的门贴上了亲笔写的福字，把冰箱填得满满当当，虽然并不擅长收拾屋子，但是依旧很认真地在忙碌着。 于星衍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像家一样的地方，虽然这里不是什么豪宅，只是一间他租下来的旧屋子，但是他也有一个家了。在这一刻，他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 时间转过几日，便是除夕。 宜城禁止烟花炮竹，但也有小孩儿偷偷在楼下点烟花棒玩，这里是老城区，年味很浓，各家各户年夜饭的味道早早便弥散了开来。 和其他家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不同，于星衍这间出租屋里只有两个人，还有一只狗。 于星衍、许原野，还有一只叫做团团的金毛小狗一起，迎接了新年的到来。 于星衍和许原野喝酒喝多了，便一起倒在沙发上，电视里自顾自播着春晚，喝大了的于星衍终于有勇气问许原野，许原野，你现在和我是什么关系啊？ 许原野圈着于星衍，打了一个酒嗝，嘟嘟囔囔地说道：“星星，我想做你的老公，做你的家人……” 于星衍笑了，他也打了一个酒嗝，把脑袋靠在许原野的手上。 这个城市很大，但也庆幸，还有这样一个方寸之地，可供他来落脚。 第八十二章 完结 咕噜咕噜，一个有些脏的足球滚到了男人的脚边。 于星衍用脚把足球停住，他顺着足球滚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嘉城六中校服的男生正在往这边跑，见到他停住了足球，便站在那不好意思地挠头朝他笑。 “哥哥，麻烦你把足球踢给我行吗！” 男生后面还有几个跟着他跑过来的小伙伴，一群人站在那里你推我我推你，一股久违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于星衍抬起腿把球往男生那边踢去，虽然已经阔别球场多年，但是准头和力道出乎意料的还不错，足球稳稳地落在了为首的男生脚边。 “谢谢哥哥！” 为首的男生朝他挥手道谢，和小伙伴们带着球一群人呼啸着就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于星衍手里提着一个大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调味料，都是按着许原野给的清单在楼下超市里买的。今天于星衍没穿西装，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衩，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嘉城新苑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大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三两闲谈聊天的老人，长长的斜坡有很多小孩玩着脚踏板冲来冲去，黄昏的天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灿烂橙红，把大地染成了一片暖色调。 于星衍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提着塑料袋上了楼。 他和许原野以及团团是昨天到的嘉城，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嘉城了，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崔依依和蒋寒的婚礼。 崔依依和蒋寒两个人的拉锯战有些漫长，这两年间大吵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到底还是拖着对方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据崔依依所说是为了更好地和蒋寒继续吵架，说出来让人听了也有些啼笑皆非。 打开房门进去，嘉城新苑这间承载了于星衍高中回忆的屋子的布局和从前一模一样，许原野在搬走后定期请钟点工打扫卫生，所以屋子并不脏乱，经过许原野和于星衍一天的忙活，这间屋子又重新有了生活的气息。 团团已经是一只大狗狗了，被于星衍和许原野养得皮毛油光顺滑，于星衍在门口换鞋，团团就在旁边摇尾巴使劲嗅于星衍手上提的袋子，于星衍无奈地拍了一下团团的头，道：“傻狗，这里面没有你能吃的。” 许原野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于星衍的声音，推开厨房的门探了个脑袋出来。 “星星，东西买回来了吗，没有漏吧？” 于星衍瞥他一眼，翻了个白眼，道：“谁都和你一样是个老年人？买东西还能买不全。” 许原野挑了挑眉，说道：“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你也马上就三字头了，没差。” 团团不明所以，兴奋地汪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星衍把调味料递给许原野，踢着拖鞋走到沙发边，很没形象地盘腿往上一坐，拿起手柄唤醒待机的游戏。 马里奥大冒险的画面出现在电视上，于星衍发现自己卡了很久的那关居然过去了，他扭头朝厨房喊道：“许原野，你是不是偷偷打我游戏了！” 许原野懒洋洋拖长了调子的声音被厨房门隔了一层，但是听起来依旧足够欠扁。 “我看你半天没过，这不是每日一善帮帮你吗！” 于星衍重新把档调回了前一关，有些咬牙切齿地按着手柄操作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打游戏许原野从来没有参与过，现在倒好，无论他玩什么游戏许原野必定要来掺一脚，偏偏许原野空闲的时间比他多得多，经常是他还没有把游戏一周目通关，许原野可能已经连最后的隐藏关都打完了。 这男人的好胜心为什么越老越膨胀！ 就在操作到最关键的地方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响了起来，于星衍余光一瞥，是崔依依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电视屏幕上就弹出了GAME OVER的画面。 于星衍磨了磨牙，把手柄扔到沙发上，拿起手机接起了崔依依的视频电话——他心里有所预感，这一定又是一个非常无聊，接了浪费生命的电话。 果不其然，视频那边的崔依依穿着一袭拖地的白色婚纱，正在试衣镜前面左看右看地打量自己。 视频电话的旁白是蒋寒的，男人用疲惫不堪近乎没气的声音对于星衍说道：“于星衍，崔依依问，你觉得这身婚纱好看，还是今天上午给你看的那套好看？” “哦，崔依依说，不能说都好看。” …… 于星衍：…… 果然，接电话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怎么会有这种明天就要婚礼里今天还在纠结主婚纱的女人啊！他在这一刻深切地对电话里被折腾得不轻的蒋寒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说句实话，今天上午崔依依让他看的那套婚纱长什么样子他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星衍不忍再看蒋寒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他对着手机说道：“依依姐，这身比较好看，比较贴你的气质，而且这个长裙摆一看就很震撼。” 说完，于星衍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你说对吧，许原野？” 许原野刚好出来拿东西，闻言便大声附和道：“对对对，这身比较好看！” 得到肯定回答的崔依依支使着蒋寒挂掉了电话，但是于星衍知道，这个电话说不定下一个就要打给王小川了。 来自崔依依的电话挂断后，于星衍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有余悸道：“结婚真的是太累了，幸好你是个男的。” 许原野从酒柜上拎了一瓶红酒，闻言眯起了眼睛：“怎么，你不想对我负责任？谋划着哪天对我始乱终弃吗？” 于星衍重新拿起游戏手柄，继续挑战那关没有打过的游戏，他冷笑一声，十分熟练地翻起旧账来：“始乱终弃这个词许原野先生应该比我懂一点吧？” 许原野对曾经的事情永远理亏，他摸了摸鼻子，立刻举手投降，麻溜地滚回厨房继续做菜了。 团团虽然已经是一只大狗狗了，但是依旧像小时候一样黏人，趴在于星衍的脚边陪着于星衍一起打游戏，毛绒绒的尾巴一晃一晃，很有节奏感。 许原野把排骨倒入锅里的时候，油星溅起，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他一边做着菜，间隙的时候便透过玻璃门回头看一眼客厅，穿着T恤大裤衩有些不修边幅玩着游戏的于星衍落入他的眼里。 这样不加掩饰，没有任何伪装的于星衍，就像回到了他们最单纯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是有些任性的，但也是可爱的。 许原野忍不住压了压嘴唇，笑意在他的脸上藏不住，翻炒一下锅里的小排骨，许原野忽然又觉得幸福。 夕阳的余晖彻底从天际消散，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被许原野端上了桌。 昨天回来收拾东西没有来得及在这间房子里好好吃一顿饭，今天这一顿，许原野刻意做得丰盛了一些。 “于星衍，别打了，快来吃饭了！”许原野布着菜，催促于星衍来吃。 两年过去，于星衍和同学的公司如今也在宜城站稳了脚跟，于星衍现在真的能称得上是“于总”了。可惜在外面风光无限，一表人才的于总回了家立刻变成了一个正在叛逆期的网瘾“少年”。 网瘾上头的于星衍不情愿地扔下手柄，给团团倒上狗粮，然后挪到桌子前吃饭。 许原野正在解围裙，男人身材保持得很好，肩宽腰窄，解围裙的时候，说不出的性感。 于星衍已经把椅子拖开了，看到许原野解围裙的背影，又忍不住走到了许原野的身后，双手环住男人的腰，在许原野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许原野已经习惯了于星衍时不时来这么一下，男人一只手放在于星衍的手上，一只手捏住于星衍的下巴，回过头在于星衍的唇上点了一下，然后道：“好了，吃饭了。” 于星衍舔了舔唇，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许原野没听清，但是大概是在骂他。 今天的菜和往常一样都是些家常菜，于星衍的舌头早就被许原野养刁了，也只有许原野做的这些家常菜于星衍才会觉得好吃。 唯独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那盘形状精巧可爱的紫菜饭团。 这个饭团可从来没有在他们家的饭桌上出现过。 于星衍看着那盘饭团，联想到最近许原野的一些反常，心里无由来的咯噔了一下，他冥冥之中有了一种预感，但是于星衍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筷子时不时就往那盘饭团那里凑一下，然后再偷偷地观察许原野的表情。 许原野坐在他的对面吃饭，神色没有因为他的试探而发生任何改变。 于星衍看着许原野淡定地夹了一个饭团吃下，里面包的是肉松，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难道这真的就是一盘简简单单的饭团？ 好像许原野确实也做不出来那么傻逼的事情？ 于星衍捏着筷子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夹起了靠他这边的第二个饭团。 紫菜饭团捏得很紧，好像还炸过一下，用筷子夹也没有散，于星衍把饭团放进嘴里，先是米饭和紫菜糅合的清香被味蕾捕捉到，然后他一咬—— “——操！” 于星衍咬到了饭团里的那个硬物，他一下子骂出了声，一边骂一边把硬物吐了出来，一个铂金指环落在他的手掌中心，上面还黏了几粒米，看起来怪恶心的。 看到这一幕，于星衍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虽然他有所预感，但是没有想到许原野真的会做这种在食物里藏戒指的傻逼且幼稚的事情！ 他看着那个戒指，又气又好笑地朝许原野骂道：“许原野，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许原野在桌对面笑得乐开了花，好像让于星衍着了道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样。 他甚至从桌底下拿出了一瓶免洗洗手液，挤了一坨在于星衍的手掌上，乐不可支地说：“星星，快洗一下戴上。” 于星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许原野做这么傻逼的行为，但是他居然真的把戒指洗了洗，用纸巾擦干净以后戴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于星衍看着这枚素净的铂金戒指，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许原野，你真的是脑子有病，这太傻逼了。” 许原野得意地把自己已经戴好戒指的手扬了起来，对于星衍的骂满不在乎。 他对于星衍说：“我们一起当傻子，老傻子，还有稍微年轻一点的小傻子，挺好的。” 于星衍看着灯光下反射着光泽的戒指，虽然刚刚还在骂许原野傻逼，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了。 他问许原野：“这就完了？婚礼呢？许原野，做戏难道不要做全套吗？” 许原野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于星衍的旁边，牵住了他的手，然后带着于星衍一起走到了阳台上，吃完了狗粮的团团也哼哧哼哧地跟上了两个主人，两人一狗，站在阳台上一起往外看。 许原野和于星衍的十指交错，两枚铂金指环贴着彼此，染上了温热。 许原野的嗓音带笑，他对于星衍说：“星星，我们的婚礼，证婚的是团团，观礼的是这天地，是这所有生长且蓬勃的生命。” “无足与外人道也。” 有星星，有荒野，还有一只在荒野上陪着星星玩耍的小狗，就已经足够完满，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