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上将穿到古代后》作者:云墨画 文案 公元3050年,银河联盟遭遇敌对文明侵略,年轻的上将为了保护首都星系二百八十亿人的生命率军死战,殒身茫茫星海。 再睁开眼睛,却出现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金殿玉阶,雕梁云甍,满朝文武侧目。面如傅粉,唇若施脂的少年臣子被押在殿下,身后是一口关着吊睛饿虎的铁笼。 无机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A.不经意间露出腕上的琉璃珠,让丞相认出自己竟是幼年相伴的青梅,开口求情。” “B.眼角含泪,沉沉叩首,恳求不连累家中老母,打动一旁辅国大将。” “C.面色苍白,眼神倔强,身陷囹圄仍不卑不亢,绝不认罪。身形单薄,腰肢纤细,引得殿上那人垂怜。” 谢韫之冷笑一声,站起来一把推开虎笼,闯了进去。 “老子先干死这只牢底坐穿兽,再来慢慢收拾这帮煞笔。”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梅岭三章·其一》 大女主剧情流爽文,有种田,有经商,有基建,也有战争场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点,男主非文案任何一人,背景完全架空,请勿考据QWQ。 cp:战力爆表傲娇上将&温柔深情天才教授 【排雷】:按照伟人指导思想,星际时代婚姻制度消亡,女主上辈子蓝颜无数,开局就有灵魂伴侣,洁党勿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女扮男装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韫之 ┃ 配角:接档文《将军她真的超凶》求预收QWQ ┃ 其它:第一季 一句话简介:经商造反搞基建,上将她拒绝攻略 立意:推翻封建压迫,重建文明秩序。 第1章 穿进大牢 殉国后我坐牢了。 谢韫之醒了。 她浑身都在疼,右臂几乎失去知觉,头脑有些昏沉。充斥着霉味的浑浊空气涌入鼻腔,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右侧有些烛火的亮光,木栅栏的阴影投在地上,纵横交错的一片。 这是……这是哪? 太阳穴一阵阵抽疼,熟悉的感觉唤醒了她的记忆。 谢韫之猛地睁大了眼睛。 不对。 她明明已经死了。 公元3050年,塞纳文明向银河联盟宣战,边境最大的军港告急,她作为第一军团指挥官,联盟五星上将,奉命率军奔赴前线,正在作战时却收到首都星附近军团异常调动的情报。 察觉到危机,她不顾军部指令,立刻率军跃迁回首都星,抵达的时候,和塞纳主力舰队正面遭遇。 一场血战。 后援迟迟未至,为保首都星系二百八十亿联盟公民生命安全,她不得不启用精神力共振导弹,对敌方死星进行自杀式打击。 因为导弹的自毁属性,那枚导弹上,根本没有逃生舱。 那她现在,在哪? 谢韫之用左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 身下的草席潮湿冰冷,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圆领袍,上面有些血迹和灰印。脚上似乎拴着什么东西,她动了动腿,听见呲的一声,是铁链刮过木板的声音。 她脚上戴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她这究竟是被人绑架了还是…… “叮咚!”清脆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合成的是个欢快的童声,“宿主您好!我是系统002,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略带愉悦的电子音微微上扬。 谢韫之心里一惊。 这是……植入式人工智能? 她立刻反手往耳后摸去,警惕质问:“你的序列码是多少?” 人工智能序列码是联盟规定的所有人工智能的身份标识,相当于身份证号。 那个电子音比她还迷茫:“……什么序列码?” 谢韫之却沉默了。 她没有在耳后摸到任何芯片。 不是有人给她植入了芯片的话,这个人工智能又是哪里来的? 她下意识想要放出精神力检测一下脑域,后脑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谢韫之按住额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的精神力枯竭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所有的精神力都被共振导弹抽干,现在的枯竭似乎也是正常现象,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工智能又说话了。 “林萌萌女士,恭喜您成为造梦公司选定的攻略者之一!只要完成攻略任务,丰富奖励任您选择!下面我将给您介绍一下您所在的剧情世界背景……” 一段简短的记忆概要传入她的脑海。 谢上将终于意识到什么。 她把手举到眼前。 这双手白皙娇嫩,纤细柔软,掌心并不粗糙,食指和虎口也没有枪茧。 这不是她的手。 惊涛骇浪涌上心头,谢韫之不顾剧烈的头痛,强行将精神力往外放。 一点微弱的白光在她脑域中亮起。 她根本不是精神力枯竭,是刚刚激活精神力。 ——准确地说,是这具身体刚刚激活精神力。 那个传言,竟然是真实的! 短暂的记忆概要里记录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短暂的一生。 原主和她同名,但不同姓。原主姓顾,名韫之,字曜灵,是顾氏长子。因为一些内宅官司,不得不女扮男装考了科举,入朝做了个小官,却因生得太过秀美,被好男风的瑞王看中,请到府上赴宴,使了计给她下药,原主抵死反抗,用花瓶砸破了瑞王的头,拼命跑了出来,结果却被倒打一耙,以“殴伤亲王”为名,下了刑部大牢。 原主原本就体弱多病,受了这么一场惊吓,还被王府家丁狠揍一顿,右臂骨折没能得到治疗,再加上牢里环境恶劣,居然就这样撒手而去,刚刚光荣殉职的她就被塞了进来。 谢上将呆滞了一会儿。 公元3050年的银河联盟,大多数体力劳动都被机器人取代,文化产业空前发达,出现了不少描写穿越的影视文学作品。 但那些影视作品最多也就往前穿个一千年,联盟广大少男少女们最喜欢幻想的就是联合国总统为我狂,总理哐哐撞大墙……这年头,知道联合国不是国家的都算考据党。 就算不言情了,还可以体验体验古代的土著生活,挤一挤早晨八点的地铁,体验一下复古情怀。娱乐虽然匮乏了一点,也能凑合着活;没准还能借着对未来的预知出一出风头,成为星际时代的开拓者什么的…… 谁想穿越到连电都莫得的时代啊! 她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那个电子音再度响起:“林萌萌女士,您……” “我不是林萌萌。”谢韫之直接打断了它,她声音低哑,“你们找错人了。” 系统:“啥?” “银河联盟第一军团指挥官,现役军人,谢韫之。”谢上将微微皱眉,“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对面一阵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我们立刻重新做一下背景调查。”那个电子音艰难地道,“请您稍候片刻。” 它消失了。 谢韫之莫名其妙,她顺着自己右肩摸下去,慢慢活动了一下上臂。 上臂没有问题,是小臂骨折了。 她闭上眼睛,尝试调动一下精神力,然而终究徒劳,刚刚激活的精神核还很脆弱,这具身体明显缺乏葡萄糖补给,根本没有足够的能量供养精神核。 ……这可真是有点麻烦。 若是有充足的能量补给,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精神力者的恢复速度是常人的数十倍;可现在基本能量补给都没有,连三次发育都悬。 说到三次发育…… 谢韫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 很好,目测最多一米六……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回一米八的身高。 她下了简陋的木床,拖着脚镣在这间牢房里转了一圈。 牢房里没有窗户,左边有一桌一椅,桌上有根白色的蜡烛,还有一些纸笔之类的东西。右边有个破旧的木柜子,后面有个简陋的隔间,隔间里有个木桶…… 谢上将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她不知道,这个单间牢房已经是有人特殊照顾的结果了。正常情况下,环境可以再恶劣几十倍。 系统回来的时候,谢韫之正在艰难地给自己正骨。她半靠在墙上,用身体固定住上臂,左手掐着断骨处,一点点往回掰。 “……宿主?” 咔。 谢韫之硬生生把断骨合拢,额头上的碎发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她喘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汗,皱眉道:“查清楚了?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知道。”系统不疾不徐地道,“但上将大人,您也已经殉国了,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把您的魂体从这具身体里抽离出来,那您可又要死一次了。”系统十分胸有成竹,“不如,顺水推舟,和我们合作,如何?” “您只需要按照我的指引,完成攻略任务,攻略三位男主角中的一人,就可以用积分换取系统商城里的各种物品。什么灵泉空间、修仙功法、时空穿梭器应有尽有,就算您想回到星际时代,我们也能为您找一具适合的躯体,如何?” 它料定她一定会答应的。 “不。”谢韫之嗤笑,“我既然都殉国了,还在乎活不活?要抽就抽,搞快点。” 系统:“……” 系统咬牙切齿:“我再给您一次机会……” “你不会是做不到吧?”精通谈判技巧的谢上将微微挑眉,“快点呀,我可一秒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它还真的,确实,做不到。 这次的失误实在是太严重了,如果被主神知道…… 系统内心焦灼,威逼不成只好利诱:“就算我不能拿您怎么样,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也是活不下去的……您现在难道不需要补充能量吗?商城里有来自各个位面的食物,您可以赊账购买——还有系统发放的新手大礼包,白送您也不要?” 谢韫之唇角微勾,她回到床边坐下,慢悠悠地道:“我先看看吧。” 一个白色的小点在她面前亮起,展开成一张淡绿色的光幕。 光幕右上角写着系统商城四个字,居然是联盟通用语。光幕左上角有个搜索框,搜索框上方的积分显示为零,右侧分了七个标签,分别是食品、药品、衣裙、技能、道具、珍奇宝物和其他;左侧分了三个页面,分别是商城、抽卡和仓库。抽卡和仓库的标签上正亮着小红点。 这种小红点总能激起人点击的欲望。 谢韫之好奇地点了点“抽卡”标签。 一个写着“绝色美人”的卡池出现在光幕上。 右下角有两个按钮,一个是“抽一次”,另一个是“抽十次”。“抽一次”的按钮正微微发亮,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此次免费”。 系统诱导她:“宿主,这里面都是很有用的技能和物品,抽一次吧?反正又不扣积分,抽也是白抽,对不对?” 谢韫之伸出手,却并没有点下去。 她手指一晃,点在了左下角极小的“查看详情”按钮上。 【绝色美人卡池内物品介绍】: 【天生媚骨】:媚骨自天成,碰到男主时,立刻骨酥体软,娇弱难行,一级技能。 【手如柔荑】:双手柔软娇嫩,柔若无骨,指如葱根,白皙纤细,令人触之心荡神迷。 【纤纤玉足】:双脚小巧玲珑,精致粉嫩,小、瘦、尖、弯,令人爱不释手。 后面还有一串其他的技能,什么【吐气如兰】、【香汗淋漓】、【芙蓉帐暖】…… 谢韫之面沉如水,左手指关节都捏出了咔哒响声。 系统还在不知死活地怂恿:“这些技能非常有助于您完成攻略任务,您想不想试一试?” 谢上将:“……我看你想死。” 第2章 将星陨落 举国同哀。 联盟中央大学,军事工程学院。 可容纳上千人的大教室内座无虚席,年轻的教授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朗澄澈。他俯身在讲台前的小屏幕上用电子笔写出要点,背后的不反光黑板上同步显现出字迹。 他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工整、严谨、一丝不苟。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眼睫上,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削薄的唇,为他冷白的肤色镀了层暖光。 “精神力共振导弹的原理是,以精神力为导体,通过特定频率的振幅对区域内目标进行打击。”陆静深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们,“但这一系统最大的缺陷是,我们无法保证精神力供者的安全。截至目前,共振导弹逃生舱的研制仍然是全联盟科学家攻关的重要难题。” “……可是教授,不是说已经有一批共振导弹被送上前线了吗?”一个学生问,“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一旦使用,就……?” “是的。”陆教授声线微沉,“军方对我们施加了压力。” 于是没人说话了。 大家都知道,现在不是寻常时期。联盟正在和塞纳文明交战,最为精锐的第一军团还在太空和敌人死磕,战时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没办法的事。 “……我们下面讲曲率引擎的动力系统。”陆静深仓促地滑动屏幕,换了下一节的标题。 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 或许是看出来了,学生们也没有追问。 尽管教授很好看,说话又好听,但太复杂的原理总是很容易使人疲惫,快到课间休息时间,不少学生都悄悄在桌子下摸出了通讯器。随后一阵不小的骚动响起。 “怎么回事……”“这……”“天啊……陆教授他……” 陆静深用手上的讲义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 “怎么了?”他微笑着道,“同学们再坚持一会儿好吗?我们还有五分钟休息。” 骚动慢慢平息下去,学生们抬起头看着他。 陆静深觉察到他们眼神中有些奇怪的意味,他微微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 “我们总结一下这一节的重难点……” 五分钟到了。 下课铃声响起,陆静深拿了讲义和水杯,放在第一排角落的空桌子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他拧开水杯,仰头喝了一口,刚刚按开了通讯器,就看见一个女学生被三四个学生推搡出来,小跑到他身边:“陆教授……” “怎么了?” “……有些事情要告诉您。”女学生红着眼眶,声音压得很低,“您……先坐下吧,这个消息……很令人难过,您千万不要激动……” 陆静深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究竟怎么了?”他问。 一串急促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陆静深抬起手,通讯器刚刚开启,屏幕亮了起来。 他的通讯器屏保是个黑发的亚裔女军官,肩上五颗银星反射出璀璨的光,她单手扣着领口银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侧身对镜头微笑,表情柔和,并不像往常报道中那样高傲冷漠。 女学生原本嗫嚅着说不出话,看到他的屏保,突然一下哭出来了,断断续续道:“您看新闻……” 她仓皇地跑回座位,埋头抽泣。 陆静深这才发现,教室里的气氛安静到可怕。 通讯器的提示音还在响,他的手停在屏保上,却突然没有打开的勇气了。 “教授,有人找。”身边的学生突然碰了碰他。 陆静深抬起头,教室门口站了个一身深蓝色制服的军官,肩上两杠四星,居然是大校军衔。 “……请进。” 军官表情严肃,径直走到他面前:“陆教授,您好,我是第一军团第二师师长,周维。” “您好。”陆静深和他握了握手,有些局促,“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两件事情。”周大校也很为难,悄悄看他表情,“第一件……联盟保卫战胜利了。” 陆静深心里一沉。 前线大捷,军方一定会将消息通知各大媒体,不可能特意派人通知他。 “那,另外一件……” 周维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谢上将,殉国了。” 陆静深定在原地。 “请您务必保重。”周维轻声道,“这个月底,军部会举办追悼会,您是谢上将生前遗嘱中指定的继承人之一,届时我们会再次通知您……陆教授?” “抱歉,失礼了。”陆静深回过神,对他微微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 陆静深猛地站起来,端着水杯往讲台上走,没走两步,又匆忙回来,拿了桌子上的讲义。 周维担忧地看着他。 台下的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没人料到他竟然还能坚持把这节课上完。 现在陆静深知道他们那种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同情和怜悯。 他仰头喝了口水,打开讲义。 “我们继续讲曲率引擎动力系统的原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快要下课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礼炮声。 陆静深就停下来,等着这一阵礼炮过去。 轰鸣声渐渐停歇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应该是在庆祝保卫战的胜利。”陆静深看向台下的学生们,“那么,这节课就到这里。” 他慢慢收拾了东西,走到讲台边缘,身形却突然一晃,被抽空了所有气力一般,扶着墙壁倒了下去。 “陆教授!” 将星陨落,举国同哀。 公元3050年,塞纳文明大举进犯,银河联盟第一军团总指挥官,五星上将谢韫之在联盟保卫战中殉国,经军事委员会决定,追授元帅衔,降半旗志哀。 …… 谢韫之躺在牢房角落的木床上。 她在发烧。 意识仿佛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她虽然发着高烧,头脑却出乎意料地清醒。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莫名其妙的重生,奇怪的系统,类似华夏远古的异世界……一夜之间,从手握上万战舰,翻手之间可以毁灭一个星系的联盟上将成了这个初级文明某个封建王朝的阶下囚,还真特么世事无常。 她现在的状态和刚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很像,高烧不退,急需补充大量营养和水分,精神核抽痛,骨骼和关节酸痛——这是精神力者觉醒后三次发育的征兆。 三次发育迹象都显现了,这一切显然不是幻境。 然而……在这个连铝合金都没有的时代,她就是觉醒了传说级精神力,又能干什么呢?把自己当人形自走雷达用吗? 狱卒来看了一次,送了点食水就出去了。 她躺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取了门口的两只木碗,一只木碗里装着两个褐色的馒头,另一只木碗里盛了点清水。馒头是粗粮做的,巴掌大一个,十分扎实,甚至还混了些沙子,粗糙得几乎难以下咽。 谢韫之原本家境十分优越,就是后来参了军,联盟部队的待遇也是很不错的。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食物,但还是就着清水慢慢咽了下去,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休息。 这一点能量实在是太少了,也就只够维持生存而已。 骨折的右臂还疼得厉害,动一下都不能。精神力者的自愈体质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神经末端有些痒痛。 “新手礼包里有十积分,可以换一枚疗伤丹药。”电子音再度响起。 谢韫之没有动,外面的烛火映在她侧脸上,身形单薄的少年郎长睫低垂,唇色十分浅淡,苍白的颊边因高烧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有种脆弱易碎的病态美。 刚刚差点被系统坑了,察觉到它的意图后,她就立刻关闭了所谓的系统商城,之后就再没搭理过它。 “您倒也不必如此。”系统说,“新手礼包中没有自动使用的技能……您大可放心,在这种问题上,我没有权利欺骗您。” 良久没有回应。 “随便您吧。”系统古怪地笑了一下,“再过两日,您就要被提出去受审了。” 它语带威胁:“希望到时候,您不要求我帮您。” 谢韫之沉默片刻,快速分析了它话中的信息,果断做出了决策。 “打开系统商城。” “这不就对了?”系统商城在她面前展开,“我又不会害您。” 谢韫之懒得反驳它,浅绿色的光幕亮起,左侧的两个标签上仍旧亮着小红点。 她避开了“抽卡”标签,点开了“仓库”界面。 仓库右下角显示着1/30,似乎是有三十个可用格子。第一格里面有个红色的包裹,正在微微闪着白光,谢韫之点了一下,旁边就浮现出这个物品的信息。 【新手礼包】:造梦公司为每位攻略者发放的新手礼包,内含积分×10,抽卡次数×1,随机食品×1,随机药品×1,随机衣裙×1。 【是否开启?】 系统确实没有骗她。 谢韫之点了点“是”的按钮,随着一连串提示音响起,仓库里多了三样东西。 【桂花糕】:特殊食品,食用后浑身会散发凝而不散的桂花香气,令人闻之难忘,持续七天。 【玉肤膏】:生肌祛疤,让皮肤变得洁白有光泽,护肤神器。 【红罗烟纱裙】:红罗烟纱翩翩舞,中庭月下牡丹开。自带特效的西域舞裙,穿上这条裙子会自动掌握技能[牡丹舞]。 看起来都没什么用。 右上角的积分数值已经变成了10,谢韫之打开商城,翻到药品标签。这里确实有系统说的什么疗伤丹,刚好10积分一颗。 商城里鲜少有10积分以下的物品,新手礼包中送的这10个积分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谢上将琢磨了一会儿,却没换疗伤丹,而是看向了排在第一位的药品——能量补充剂,1积分一支。 这个东西看起来明显是星际位面产物,她直接换了十支出来,花光了所有的积分。 系统:“你……” 谢韫之端起木碗,侧身借着木碗掩护一口气喝了三支能量补充剂。 这东西倒是不难喝,有股淡淡的柑橘酸甜味。 她把空包装塞进仓库,侧身躺在木床上。有了充足的能量补充,三次发育的不适感总算减轻了一些,精神核得到能量供给,抽痛感也慢慢减轻下来。 机体开始迅速修复自身,疲惫感慢慢涌上来,她渐渐睡着了。 系统从她放弃疗伤丹药换了能量补充剂之后就一直冷眼旁观。 既知道劝说无用,它就不打算多废话了。 反正她很快就不得不屈服了。 第3章 金殿受审 谢上将:有点麻烦,但问题不…… 谢韫之睡醒的时候,体表一些比较浅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身上有了些力气,右臂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精神核里有了一点点精神力,但离能够外放还差很远距离。 她陆陆续续又喝了四五支能量补充剂,狱卒送来的粗糙餐食也是照吃不误,一点能量都没有放过。 系统看她举动,知道她是有求生欲的,顿时放下了心。 有求生欲就好,有求生欲就能控制。 谢韫之并没有和它多交流。她按了按胸口,垂着眼默默思索。 原主既然女扮男装,自然是束了胸的,胸口的压迫感让人十分不适,而且几天都不带喘口气的。 从记忆概要中来看,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平还十分低下,对女性也十分不友好,女性只能作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并不允许她们独立建户,更别说科举做官了。 谢上将:有点麻烦,但问题不大。 她升衔少将之前,去联盟情报部门锻炼过一段时间,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她也是了解一些的。大不了绑一个男的打到他服,用心理战术将其完全控制,待在这个远古世界,就当作是提前退休养老了,没什么大问题。 相比而言,还是那个待在她脑子里的东西更麻烦些。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她要怎么脱离目前的困境。听系统之前的话,似乎过两天的审讯对她极其不利,倒不知道这一关要怎么过。 系统并不能读取她的想法,不然怕是要骇得跳起来。 两天时间,谢韫之喝完了十支能量补充剂,浑身的伤也好了大半,连面色都没有先前那么苍白了。右臂恢复了一些知觉,应该是断骨处已经生了骨痂。 但她终究没能等到完全养好伤。第三天清晨的时候,两个身穿银铠的士兵进来,押了她出去,把她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跑起来,谢韫之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态度坦然得仿佛不是去受审,是去做客。 系统颇有些佩服她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宿主,你不怕吗?” “怕有用吗?”谢韫之反问它。 “殴伤亲王,按旧律可是要判死刑的。”系统恐吓她,“这里的死刑可不是你们那的注射死刑那么祥和,车裂听说过没有?用粗麻绳绑在你的头颅和四肢上,让五匹马拉着往五个方向跑,嘶啦——” 谢上将非但没有感觉,甚至还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她问。 “精神力共振导弹?”系统翻了翻背景调查的资料,“这个应该不痛苦吧,就是死无全尸,不太好看……” “这种导弹的原理是通过中枢转换器,将精神力转化为不同的共振频率,对区域内的所有目标进行打击。”谢韫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这种共振频率也会影响导弹本身。” “特殊材料制成的导弹不会很快损毁,在那之前,精神力者的眼球会炸开,耳膜会穿孔,体内大多数内脏都会破裂……不过那都不算什么,抽取精神力的感觉就像往脑子里塞了把电钻吧,这些微末痛苦,基本感受不到的。” 系统不寒而栗。 “你……” 它想说什么,车到了,那两个银铠士兵把谢韫之拽了出去。 …… 陆静深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颈部还贴着监测各项指标的仪器。 “醒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推了推金边眼镜,站起身走过来。 “……白教授。” “这里是首都星总医院。”白教授比他年纪长些,看起来是三十几岁的中年模样,“你好些了吗?我去叫医生来……” 陆静深一把攥住好友衣角:“韫之她……她还活着对不对?我听见她叫我名字……我听见她在叫我!” 白教授简直不忍心看他表情:“静深,你……节哀。谢上将她……或许是放不下你,回来看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通讯器,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她给你留了段语音。”他说,“第一军团的人送来的……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病房的门关上。 陆静深伸出手,拿了那个军用制式的黑色通讯器。 开机,打开存储器。 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静深,对不起,原本答应你年前要回来的,又要失约了。以后我不能监督你了,你也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做研究……” 白教授靠在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把眼镜摘下来,抹了一下眼角。 “……您告诉他了吗?”旁边一身深蓝色制服的军官靠过来,声音极低地问。 “还没。”白教授抽气,“先缓缓吧……这怎么说啊?直接告诉他,谢上将殉国时用的是他领衔研究的导弹?那玩意什么效果他不知道?我代入了一下我都受不了,他要是一个想不开……” 军官把帽子摘下来,抓自己头发:“但是这肯定瞒不住的……宣传口已经准备拿这个作为素材了,到时候……唉,怎么会有这种事……” “对啊……”白教授掏出纸巾,擤了一把鼻涕,发泄般地把纸团往垃圾箱一甩,“怎么偏偏就他妈有这种事?” …… 谢韫之被押进正殿,两侧文武官员分班站立,她还没反应过来,膝窝就挨了一脚。 “跪下!” 她脚踝上还戴着镣铐,猛地被推下去,脚踝撞在铁镣上,膝盖骨和踝骨都钻心地疼,一下就重心不稳,往一旁倒去。 两个御前侍卫立刻把她拖起来,强行压在殿阶前。 谢韫之眼角发红,一瞬间几乎压不住杀意,眉间戾气重得让人心惊。 系统听见她咬牙的声音。 膝盖大概是摔破了,渐渐有血迹透过她单薄的外袍浸出来。 “您且适应一下吧。”它说,“以后这样的时候,还多着呢。” 硬扛有什么用呢,最后吃苦的还不是自己? 它抓紧了时机,拼命打压她:“你已经不再是昔日的联盟上将了,原主至少通诗书知六义,科举还能中进士,你到了这里,连与人正常交流都不会,你除了美貌,还剩下什么?” “你以为我是在害你?”它说,“我可是为你好。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可是欺君之罪。虽说本朝量刑一般不处决女子,但当今皇帝可不是什么仁慈大度的主,一旦被发现了,到时候把你充作军妓,那才是真的被人作践进污泥里……你不愿意攻略男主,难道就愿意被抓去充军?” “你只需要按照我发布的任务一步步攻略,这不会很困难的……我会帮你得到男主的心,让他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向你双手奉上……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不是最常用的战术吗?” 对付这种矜傲到了骨子里的人,只能踩断她的脊梁,磨灭她的自尊,碎了她一身傲骨,陷之于绝境,再一步步逼其就范,才能慢慢驯服她,拔掉她的爪牙,彻底把她掌控在手上。 谢韫之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 要冷静,要克制,越是愤怒的时候越要保持理性思考,这是多年的指挥经验教给她的。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 系统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于是趁热打铁:“我知道您不愿意曲意逢迎……那也没事,清冷美人总是能更让人有征服欲……我会为您量身打造适合您的攻略路线……” 谢上将:“闭嘴。” 系统:“……” 耳边没了烦人的嗡嗡声,凭借精神力者的强大五感,她听清了身后文武官员的窃窃私语。 “……虽蓬头垢面,亦不减俊秀姿容……怪不得会被那死断袖瞧上……” “可惜了,尚未及冠的进士,早生十几年都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哎,还是吃了没背景的亏,若顾氏有当年半分风光,这些人都不会如此嚣张……” 在她前方不远处还有两名官员,都是穿着红色的圆领官服,手上拿着笏板,正在力争:“……顾主事虽然误伤瑞王,却是瑞王动手在先,瑞王虽为皇亲,终究是臣,岂有惩处士大夫之权?这是僭越!依新律,顾主事无罪!” “陛下,若瑞王真有意要责打顾曜灵,为何他却并未受伤,反倒是瑞王被砸得头破血流?高祖旧法,顾曜灵殴伤皇亲,以下犯上,损伤天颜,按律当斩!” “……” 虽然说是提审她,但却没有人给她说话的机会,场上一帮官员争得脸红脖子粗,斗争已经趋近白热化,也没几个人注意这边。 谢韫之旁观半天,连蒙带猜听懂了一点:“不是说是瑞王先给原主下药吗?为什么他们都说是瑞王责打原主?这不是一个概念吧?” “当然是为了维护天家颜面。”系统见她云里雾里,把话挑得更明白了一点,“您不用想着脱罪,这次原主犯的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按照旧律,最少是要砍头的;按照新法,最多坐几年牢完事。不过呢,近年来支持新法的锡山党和支持旧法的权贵党撕得鸡飞狗跳,恰好您这次的事情在新法中没有特别清晰的条款……” “不过您现在的命运,不一定掌握在这两党手中。”它慢悠悠地道。 “您往左侧看,第一个紫袍玉带,面如冠玉的,是当朝左相崔韶光,可攻略对象之一,原主幼年与他有过青梅竹马之谊,目前状态是普通关系,您之前的单间牢房是他吩咐人安排的,原因嘛……大概是看您有些面熟。当前好感度:5。” “您右侧,第一个身披银铠,神采英拔的,是镇国将军魏烨,可攻略对象之一,目前状态是普通关系。当前好感度:0。我个人觉得这一位很适合您,你们应该能有共同语言……” “您前方,龙椅上那位是当今延景帝,宗明旭,可攻略对象之一,目前状态是普通关系。当前好感度:0。如果您攻略这一位,不仅能得到最多的积分,还能成为整个靖朝最尊贵的女人……” “如果他们任意一人愿意为您开脱,您此次自然能化险为夷,反之嘛……呵呵。” 它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您想攻略哪一位?” 谢韫之沉思半天。 “她是无罪的。”她说。 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们,为一己之私,置法律之公平正义于不顾,全都有罪。” 第4章 干就完事 谢韫之,联盟军方最嚣张最不…… 系统静了一静,笑起来。 “上将大人。”它带着点怜悯道,“这儿的法律可不讲究什么公平正义……杀人、卖/淫、童婚,还有人口买卖……可都在法律的保护范围内呢……” “是吗?”谢韫之皱眉,神色沉肃,“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系统说,“法律是保护不了您的,只有我可以……” “恶法非法,当诛。” 系统被她气笑了:“你以为你手下还有上万战舰?你……” 它还没说完,殿内气氛突然一静。 前方有人拍了拍手,殿外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似乎是拉了什么重物,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低低的咆哮声响起。 谢韫之回头去看,木车上拖了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一只花斑大猫。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是……?” “你没见过老虎?”系统震惊了,“你们那个时代没有老虎吗?” “有倒是有,但从没见过白色的。”谢韫之看着铁笼里的花斑大猫出神,“野生种群已经灭绝了很多年了。” “它很漂亮。” 系统觉得事情的发展和它的预测似乎不太一样:“不是,它吃人的!” 龙椅上的帝王站起来,笑着道:“朕闻高祖在时,曾率诸皇子与大臣秋猎,大臣与皇子逐一鹿,误伤皇子,御前请罪,高祖曰,若大臣能获一虎,而宽其罪。然后大臣果杀一虎,高祖乃宥其罪——” “今虎朕置此也,若顾卿能杀,此则既往不咎,如何?” 众人皆慑。 …… 延景帝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清楚顾曜灵无辜,那个混账叔叔是什么德性他不知道?不过要借此事敲打敲打锡山党罢了,他们虽然不乏经世之才,但脖子太硬,总喜欢和他对着干;贵族世家一派也未免让人太不省心,近年来愈发骄横跋扈了……把这老虎放在这,就是要同时敲打他们两派,让他们好好反思一下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他也没打算真让顾曜灵去搏虎,文人又不是武将,进去了就是给老虎送菜的,血溅朝堂,未免太过残暴,对名声不好。 在他的设想中,顾曜灵不过一介小小文官,看到这老虎,应当吓破了胆,立刻叩头求饶,然后他再问一下左右官员意见,官员肯定会委婉劝阻,然后他再大手一挥赦免了顾曜灵,把他发配去偏远地区任个闲职……一箭三雕,简直完美。 然而生活的精彩之处在于,剧情永远不会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展开。 原本的顾韫之可能懂这个套路,现在的谢韫之……沉默,现在的谢韫之连他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谢上将沉迷看老虎,突然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十分迷茫地抬起头。 系统温馨提示:“他说要你进笼子杀老虎。” 谢韫之闻言,慢慢皱起了眉。 这可是极危保护动物,按照联盟法律,杀了它可是要牢底坐穿的。 不过联盟法律……应该监管不到这儿? 系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神色凝重,颇有些得意。 任你前世如何位高权重,麾下有多少精锐,如今还不是被押在这儿,只能乖乖听从指挥? “不要怕。”它虽然心底暗爽,却仍旧操着宽慰的口气,“您选择一个选项就行,不用您来演,程序会自动接管身体,帮您完成攻略。” 谢韫之大惊。 程序会自动操控这具身体?! 殿下久未有回音,延景帝脸上淡然的微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他有些微愠,却见那人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面色苍白,衬得嘴唇更红,眉间似乎拢了抹愁绪,纵然是男子,也令人见之生怜。 ……不会是吓傻了吧。 好吧,那他作为仁慈大度的明君,只好再问一次。 “顾卿意下如何?” 浅绿色的光幕在她面前的地上铺开,无机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A.不经意间露出腕上的琉璃珠,让丞相认出自己竟是幼年相伴的青梅,开口求情。” “B.眼角含泪,沉沉叩首,恳求不连累家中老母,打动一旁辅国大将。” “C.面色苍白,眼神倔强,身陷囹圄仍不卑不亢,绝不认罪。身形单薄,腰肢纤细,引得殿上那人垂怜。” ……为了方便她点击,三个选项的按钮还贴心地放在了她手边。 “既然您觉得原主无罪,那您就选C吧。”系统善解人意地道。 “呵。”谢韫之短促地笑了一声。 系统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宿主,您的选择时间不多了。” “请立刻做出选择。” “宿主?” 延景帝等着顾韫之求饶,谢上将根本没给他这个台阶。 她抬起头,已经控制住了表情。 “臣,领旨谢恩。” 联盟最精锐部队的总指挥官,第一军团的五星上将,出生入死十年,立下战功无数,哪怕是虎落平阳,被人按着头踩进淤泥里,也决不会向人献媚邀宠以求苟活。 “请陛下命人解开镣铐。” 殿内一片寂静。 延景帝:??? 文武百官:??? 系统:??? 当事人都没有意见,两侧文武官员根本没有求情的理由,个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只能大眼瞪小眼。 谢韫之,联盟军方最嚣张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将军,第一次震撼了古代土著们的认知。 延景帝张了张嘴,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都成了废话,只能烦躁地一挥手:“给他解开!” 想死是吧!朕成全你!大不了名声不要了,让百官今日就见识一下何为伴君如伴虎! 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给谢韫之解开脚镣。 “宿主你疯了!”尖锐的电子音在耳边炸开,系统被她气得语无伦次,“你想干什么,啊?你以为你是武松吗你打虎?啊?” 谢上将:武松是谁? 一只脚镣被取下。 情势紧迫,系统只好强行压下火气,又反复劝说:“你别这么任性,那老虎真的很危险的!那可是大型食肉猛兽!你看它那牙!还有那爪子!你现在已经没有从前3S级别的体能了!原主就是个战五渣小姑娘!你不要作死啊!” “它真的会吃了你的!”它紧张地道,“您快选择选项,系统会自动替您救场!快啊,只有十秒钟了!” 谢韫之瞟了一眼,地面上的光幕正上方有个红色的数字,正在倒数,应该是剩余的选择时间。 看来它并不能强行替她做出选择,控制这具身体。 第二只脚镣被取下。 系统急了:“宿主!宿主你别这样,只是权宜之计!还可以再商量的……宿主!” 谢韫之根本不理睬它,站起来从容地理了理袍摆,大步流星地冲着铁笼走去。 两侧传来极低的议论声。 “宁死不折节,刚烈之至,刚烈之至啊……” “终究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罢了,唉……” “该不会是瑞王真的得手了,他才自寻短见?” “……” 铁笼已经被抬了下来,笼子中央有一扇活动的铁栅栏,老虎被关在另一边,并不适应被这么多生人围观,正在焦躁地转来转去。它肚子有些瘪,似乎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谢韫之在铁笼门口站定,转头瞥了侍卫一眼,声音带了些沙哑:“开门。” 侍卫才反应过来,连忙拿了钥匙开锁。 笼子上挂着的铁锁取下,谢韫之一把推开笼门,居然就这么闯了进去。 笼外的侍卫连忙把笼门关紧,咔哒一声落锁。 开玩笑,里头可是老虎,要是一不小心放出来了,这一殿的人死哪个都不好交代。 系统垂死挣扎:“您选一个吧!选了我徇私给您一万积分,您想买啥都成行不行!祖宗!求您了!” 已经消失的光幕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三个选项上的名字微微发亮。 谢韫之冷笑。 “老子先干死这只牢底坐穿兽,再来慢慢收拾这帮煞笔。” 笼子中央的铁栅栏抽了出去。 那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虎盯住了她。 第5章 徒手搏虎 您真是个狼灭。 系统十分绝望。 完了,任务要失败了,它下一次的考核完蛋了…… 阻隔消失了,老虎却并没有立刻朝着对面的人扑上去,它只是缓慢地踱着步,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野生动物敏锐的第六感让它意识到,对面那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气息。 但强烈的饥饿感和基因中的捕猎本能又在不断刺激着它,让它蠢蠢欲动。 笼外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曜灵居然是赤手空拳进去的!连把刀都没拿! 龙椅上的帝王面沉如水,眼神嘲弄;面如冠玉的左相挑眉,轻呵一声;身披银铠的镇国将军皱眉,表情复杂。 冷漠的电子音在谢韫之耳边响起:“宗明旭好感度-20,当前为:-20;崔韶光好感度-10,当前为:-5;魏烨好感度+10,当前为:10。” 谢上将充耳不闻,只盯紧了对面的老虎。 她当然知道这是猛兽,从它强壮的四肢和矫健的肌肉就能看出它行动的敏捷和力量。若是她全盛时期,以3S级的身体强化素质,别说老虎了,钢筋都能掰弯;但如今她身体素质怕是连最基础的F都够呛,这具身体也没有接受过标准军事化训练……显然,老虎的赢面比较大。 但对于一个曾经能徒手把钢筋拧成麻花的人来说,败于老虎口中可以,不战而屈于普通土著,绝对不行。 一人一虎正在笼中对峙,魏烨看了看对面的崔韶光,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微微摇头。 他知道这人向来是看不起不识时务的人的,觉得他们都是蠢货,但他倒是觉得,一个文官能有如此勇毅,敢于直面猛虎,已经十分难得了,坐看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老虎吃掉,未免太过凉薄。 “陛下。”他出列几步,向坐在上首的帝王行礼,“臣以为高祖皇帝当年,并未让大臣空手搏虎,是否该赐给顾曜灵一柄兵器?” 延景帝皱了皱眉,顺手从腰间拔出短剑,往地上一扔:“准……” 他话音未落,殿内突然响起一阵惊呼,顾烨一转头,却见那只花斑大虎人立而起,朝着对面的瘦弱文官扑了过去! 老虎发动攻击的那一瞬间,顾曜灵也动了。 ——他居然不闪不避,一矮身朝着老虎怀里撞了过去!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就看见顾曜灵往旁边一滚,老虎庞大的身躯因惯性落下,顾曜灵右脚一踹铁笼的栏杆,整个人砸在了老虎背上。 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坐在高位的延景帝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额头撞上老虎后颈的瞬间,谢韫之耗尽所有精神力,化出一柄薄薄的精神刃,朝着老虎脊椎处切下。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老虎被她砸中的瞬间迅速回身扑咬,虎尾带着破风之声,钢鞭一样打在她腰际。它一侧身,谢韫之右臂就被压在地上,咔嚓一声,尚未愈合的骨头再次错位,锋利的虎爪朝着她抓了下来! …… 联盟首都星。 谢韫之殉国的消息一经媒体发布,立刻蹿上了各大社交媒体榜首,热度持续不退,到处都是#联盟保卫战总指挥官殉国##谢韫之 精神力共振导弹#和#玫瑰永凋#的tag。 成千上万的网友为她发文悼念,无数人震惊、悲伤、难以置信。 若是其他人,不一定会引起这样的惊涛骇浪,可谢韫之是谁? 明霁集团前掌门人,少年成名,貌美风流,每每出现必然携带庞大流量,十三岁参与董事会会议,二十岁,带领明霁集团打入联盟五百强,成为其中唯一的奢侈品品牌。 很多人以为她未来的道路就是商业天才,时尚女王,谢韫之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然后,她在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会上无故昏迷,被紧急送医后检出精神力波动,三次发育完成后,确认精神力体能双3S,按联盟法律,需入伍强制服役两年。 两年时间,谢韫之升衔速度如同坐了火箭,从少尉直奔准将,两年期满,她也并没有退役,继续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升上去,最终在二十九岁,成为联盟最年轻的五星上将。 二十二岁之前,她是时尚界的香槟玫瑰,独树一帜,张扬个性;二十二岁以后,她脱下繁复华丽的礼服,穿上统一制式的军装,成为联盟部队的血色玫瑰,率领最精锐的部队,给予敌人最沉重的打击。 很多人惊叹于她的才华和荣誉,却忘记了,和平时期,是绝不会有如此迅猛的升衔速度的。 没有人预料到她会在年华最好的时候离开,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至暗时刻,玫瑰永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专业的公关部门,明霁集团很快发长文表示悼念,从前和她合作过的企业也纷纷转发哀悼;其次是谢韫之曾经的亲属、好友和部下;然后是从前和她交往过的明星模特,众多前任们…… 吃瓜群众们很快发现还有一个最该表态的人没有发言。 等到白教授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陆静深的个人主页已经被义愤填膺的网友们来回攻陷了几次了,每一条动态下面都是网友的质疑和诘难。 “谢上将真是看错了人,两天时间,连她的前前前任伴侣都发文悼念了,姓陆的还在装死,也真是够狠。” “我早就觉得陆静深很有手段,谢上将以前的伴侣哪一个能在她身边待过四个月,更何况入伍之后聚少离多,本来就更容易分手……呵呵,要是我是陆静深,我也愿意拼命把人哄着,不过九年时间,什么都有了,不光能拿联盟抚恤金,还有明霁集团5%的股份……要是他不研究什么精神力共振导弹,谢上将说不定根本不会死!” “大哥你演戏就不能演个全套吗?人才刚走,你就是象征性地发个逝者安息也行啊!” “……” 被顶在最前的几乎都是攻击性言论,虽然也有些表示安慰理解的,但在如此严重的网络暴力面前几乎不值一提。白教授鼻尖都有些冒汗,用自己的账号在下面解释了十几条,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他虽然怕陆静深看到这些更受刺激,但又知道这事情不能久拖,只能硬着头皮进了病房:“静深?” 陆静深坐在床上发呆,闻言机械地转过头,眼神是一片纯然的黑寂。 他手里还攥着那个黑色的通讯器。 “那个,你上一下星网主页。”白教授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病历我已经发给你了,你发条动态,跟网友解释一下,就说你这两天在医院昏迷了……” 陆静深抬起手,打开自己腕上的个人终端。一片光幕在他面前投射出来,他登入星网,打开主页。 “你别看评论!”白教授很紧张,“你就解释一下就行了!” 陆静深已经点开下面第一条动态的评论区,把排在前面的评论都看了一遍。 白教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用的共振导弹?” “……是。” 陆静深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往上划了划光幕,眼神突然定住了。 评论里有人发了张照片,是谢韫之从前未入伍时拍的杂志封面,照片上的人一身暗红色鱼尾长裙,并不看镜头,只对着手上的一束玫瑰捧花微笑。 他看了很久,然后退出去,没有发电子病历,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也没有写一些表达悲恸的话,只发了三个字。 【陆静深】:对不起。 …… 精神刃切断老虎颈椎的瞬间,老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迅速瘫软下去,那一只虎爪却在惯性作用下拍在了谢韫之背上,往下一划,利刃一般的爪子嵌入血肉,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谢韫之被它这一掌拍得喉头一哽,眼冒金星,虽然差点吐血,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躲,避开了老虎的血盆大口。她扒开虎爪,锋利的爪尖自她腕边划过,立刻就割破了肌肤,滴下一串血珠。 那一道精神刃再次抽空了她这两天来攒下的所有精神力。这具身体的素质又极差,抽完精神力之后浑身发软,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痛。 但谢韫之知道,她必须撑住。 现在围观群臣都以为她把老虎砸趴下了,她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杀死它,不能给他们揣度的机会。 她扶着铁笼的栏杆慢慢爬起来,眼底一片赤红。 老虎还没有死,愤怒地发出阵阵虎啸,只是四肢动弹不得,声音也比之前小了许多。谢韫之走到它跟前,左手牢牢攥住它头顶皮毛,蓄足了力气,一脚踢在它眼睛上。 俊秀瘦弱的白衣文臣右臂折断,垂在身侧,鲜血汩汩而出,很快把背后的衣衫染得一片血色。他手无寸铁,就那么一脚一脚,活活把老虎踹得七窍流血,再无动静。 赤手空拳,搏杀猛虎。 殿内一片死寂。 延景帝慢慢坐回龙椅,面色十分难看。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15;魏烨好感度+40,当前为:50;宗明旭好感度-30,当前为:-50;”电子音再一次在她耳畔响起,带着感叹的语气。 “宿主,您真是个狼灭。” 第6章 真猛士也 宿主,你快乐吗? 谢韫之:“?”啥是狼灭? 系统继续播报:“与魏烨关系提升为:友善;与宗明旭关系降低为:厌恶。” 谢上将哼了一声。 关系?没经过她同意,谁敢擅自决定和她是什么关系? 虎爪抓的那一下伤得不浅,血一直在往下淌,弄得她背后湿漉漉的一片。 老虎死不瞑目,脑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在一边,雪白的皮毛上沾着鲜红的血迹,有它自个的,也有谢韫之的。 侍卫拿着钥匙开了虎笼,谢韫之从里面跨出来。 她在两侧文武官员震惊畏惧复杂的注视中,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到殿阶前,用完好的左手掀袍一跪,坦然道:“臣,凯旋而归。” 沉默,尴尬的沉默。 系统:“……宿主,凯旋而归不是这么用的,您应该说幸不辱命……” 好在如今也没人有心思注意这点用词上的小差错了。 延景帝:“……” 延景帝:朕辛辛苦苦把老虎运到这让你们明白一下伴君如伴虎,你他妈给我把老虎打死了!你这是打老虎还是打朕的脸! 他心里烦透了这人,还有些微不可察的畏惧。 这满殿的武将都没几个敢入笼和老虎一斗的,作为一个文官,赤手空拳就敢进去打虎,居然还真把老虎干掉了,此人实在太狠。 毕竟是帝王,心里再怎么厌恶,表面功夫还是做得滴水不漏。延景帝脸上的神情只扭曲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甚至还笑了几声,朗声道:“顾卿果有搏虎之勇!真猛士也!” 谢上将:呵呵。 以为老子瞎是不是,你装什么装。 系统头都要笑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搏虎猛士啊宿主,你快乐吗?” “爱卿平身!” 虽然心里把宗明旭祖宗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谢韫之还是从善如流地站起来,一脸诚恳:“谢陛下。” 延景帝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大手一挥,道:“顾卿既然能杀此虎,那朕就效高祖之德,此事就此揭过。不过以顾卿之勇毅,做一个工部主事,实在是屈才——即日朕就擢卿为正五品武德将军,赐黄金百两,特此嘉奖!” 谢韫之只好又跪下去,按原主记忆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在她右侧,镇国将军魏烨看了看上首的帝王,微微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按大靖官制,六部主事是正六品的官职。顾曜灵被擢为正五品武德将军,看似是越级提升,实则只是虚衔,身无实职,还不如先前的工部主事。 他知道延景帝一定是觉得伤了面子,这才对顾曜灵明升暗降。 此举不是不能理解,但作为帝王,如此计较,未免胸怀不够开阔。在他看来,顾曜灵此人实在是有勇气、有血性、临危不惧,有为将之才。做个闲官,实在浪费。 不过延景帝在气头上,他倒也不会多说,只是暗自打算有机会可以想办法把他调出去外任。 “行了。”延景帝站起来,“众卿若无事启奏,那便退朝吧。” 他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 群臣都看得清楚明白,顾曜灵伤得这么重,陛下连个御医都没给他请,看似嘉奖赏赐,实则明升暗降——这分明是心里窝着火呢,不然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左相崔韶光暗自摇了摇头。 他看了看顾韫之,殿阶下的少年臣子跪在那里,后背一片暗红的血迹。鲜血顺着内衬淌下来,他跪的地上也积下了一小滩鲜血。 自己没讨着好,还触怒了帝王,何必呢? 虽然他挺欣赏此人身上的那股狠劲,但也觉得他这么干实在蠢透了。在他看来,和自己惹不起的人硬碰硬是非常不智的。 他转身就走。 谢韫之用左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她左手一用力,突然嘣的一声,手腕上什么东西崩断了,七彩的琉璃珠撒了一地,在金砖上弹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滚得到处都是。 谢韫之:哦豁。 她抬起手,看见手腕上一道鲜红的血痕。 肯定是刚才扒拉虎爪的那一下被爪尖割到了……只是那时没有完全割断,刚刚她手一撑地,这才把琉璃珠崩断了。 彩色的琉璃珠滚到崔韶光脚下,他豁然转身,满脸震惊之色。 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就觉得他有几分面熟!难道他竟是…… “崔韶光好感度+50!”电子音同步在谢韫之耳边响起,“当前为65!与崔韶光关系提升为:友善!宿主加油,还差5点就是爱慕了!” 崔韶光仔细地打量顾韫之一番。 不错……年龄对得上,眉眼间的气质也像了九分……可他认识的那个娇气爱哭的小姑娘,怎么,怎么能做到徒手搏虎的? 这……真的是她么? 谢韫之看着他脸上迅速闪过怀念怜惜心疼困惑怀疑等种种复杂情绪,大步朝她走来。 谢上将:不慌,小场面。 她十分淡定地站在原地,等他走到面前,还微微躬了躬身:“左相大人有事找下官?” 崔韶光走到她面前,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最终只是试探道:“你……你还记得当年槐花巷里的崔家小郎君吗?” 系统激动坏了:“宿主!好机会!快对他欲擒故纵!态度冷漠一点,就说你不知道什么小郎君!” 谢韫之唇角微勾。 她抬起头,对崔韶光露出一个疑惑而温和的笑容:“大人说什么?” 崔韶光按捺不住,一把抓住她手腕,语气近乎逼问:“这串琉璃珠是哪来的?” 谢韫之微微皱眉,语气十分不解:“这串琉璃珠是一位小娘子赠给下官的,下官曾答应她,若和她再次相逢,就以此为证,娶她为妻。” 崔韶光:“……” “怎么?”谢韫之看了看地上的琉璃珠,礼貌而不失尴尬地问,“莫非崔相与那位小娘子……曾是旧识吗?” 【崔韶光好感度:-140,当前为:-75,与崔韶光关系下降为:仇恨。】 第7章 谢府一游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崔韶光面色铁青。 再看她的脸,只觉得她面色惨白如恶鬼,眉间含煞,面目可憎,哪里像他的玉娘半分。 他之前真是瞎了眼了! 谢上将蔫坏,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要做戏做个全套。她弯下腰,珍而重之地把地上的琉璃珠一粒粒拾起:“哎呀,这珠子可千万不能摔坏了,教小娘子知道,要恼了我了。” 【崔韶光好感度:-5,当前为:-80。】 左相大人气得拂袖而去。 谢韫之两把把面前的琉璃珠拾起来,放进衣袖里。 她这样一动作,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立刻又有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只手,掌心托着五六颗琉璃珠:“给。” “谢过镇国将军。”谢韫之也不折腾自己,接了顾烨手上的琉璃珠,塞进袖中,很有礼貌地道谢,“有劳了。” 【魏烨好感度:+5,当前为:55。】 谢韫之:??? 大兄弟你的好感产生得这么容易的吗? 谢韫之:“那你再帮我把那边几个也捡一下吧。” 银铠将军看她一眼,照办了。 好感度没有掉。 谢韫之:“……”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 “……你回去好好养伤。”魏烨扶了他一把,感觉薄薄的衣料下,他的胳膊细得仿佛一折就能断了似的。 ……这人长得比女子还秀气,方才却是真敢赤手空拳与猛虎搏斗,还竟然打赢了,骨子里的确是有几分狠劲。 若得栽培,说不定能成一员猛将,就是这体格……也太瘦弱了些。 他微微皱眉,说话却罕见地有些温和:“陛下此次越级提拔,不定何时就要遣你去戍关,到时则有机遇。” 谢韫之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魏烨有点尴尬地走了。 几个还没有离开的官员都震惊了。 魏将军征战沙场十数载,从来不喜同文官交际,几时看到他如此和颜悦色地对文官说过话?更别说是亲自躬身捡东西扶人! 哦,顾曜灵现在好像不是文官了…… “其实魏烨为人还是很不错的。”系统见缝插针,“他对您这么有好感,您稍微努力一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搞错了。”谢韫之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他想干嘛。” “他只不过想收我做他小弟。” 手下精锐无数,收小弟经验丰富的谢上将如是说。 谢韫之刚刚走到宫门口,就被端着托盘的内侍拦住:“顾大人,这是皇上赐给您的百两黄金。” 盘子上的红布掀开,一百两黄金在托盘里整整齐齐地码着,金色的光芒简直要晃瞎人眼。 谢韫之伸出手拿起一块看了看。 真是黄金,虽然纯度不是很够,不过这个时代,到这个程度,恐怕是极限了。 她看了看,心思一转,又放了回去。 “黄金沉重,我现在折了一臂,怕是拿不动。”她微笑了一下,“可否稍后再取?” “可以。” …… 来时身带镣铐,艰难而行;去时卸下枷锁,一身轻松。 谢韫之出了朱红的宫门,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关总算是顺利通过了。 系统提示她:“宿主,您现在有一百二十五点积分,可以换疗伤丹药了。” “哪来的积分?”谢韫之微微皱眉,语气怀疑。 “……您自己挣的啊!”系统吐槽,“难道我还能白送您积分?您在攻略过程中所获得的好感度,都会同步计入积分,一点好感度相当于一个积分……” 谢韫之默默算了一下。 “那我现在不应该是负七十五分吗?为什么是一百二十五分?” “你还好意思说!”系统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要故意去欺负崔韶光啊!明明还差五点就是爱慕了!这下可好,负八十了!八十了!我这辈子都没带过你这么……你这样的宿主!” 谢韫之停住脚步。 “回答我的问题。” 她语气陡然降温,系统一时间被她气势所慑,有种面对主神的感觉:“因……因为系统只记录加分,好感度下降不影响积分统计。” “嗯。”谢韫之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又问,“好感度是什么?” “好感度……就是好感度啊。”系统道,“您没玩过乙女游戏?” 谢韫之还真没玩过。 系统见她无动于衷,只好认命地解释:“好感度越高,男主们对您就会越关心照顾;好感度越低……漠视或者找茬的几率就会上升,要是达到最低点负一百,这位男主就会跟您不死不休!所以您不要故意刺激他们啊啊啊!” “这不是才负八十么。”谢韫之一脸无所谓。 “你……”系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打开商城。” 淡绿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谢韫之稍微避了避人,花了五积分又买了五支能量补充剂,一口气全喝了,把包装塞进仓库。 机体得到能量补充,几乎干涸的精神核有了供养,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抽痛感逐渐减轻,谢韫之终于好受一点了,她微微皱眉,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迅速往前赶。 系统终于注意到她前进的方向:“等等,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啊。”谢韫之道。 原主还是有家的,从记忆中看,她不回去好像会被找麻烦,得先回去看看。 出了皇宫及六部衙署范围,就是正常的居民区了,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第三次看到有人堂而皇之地在路边大小便之后,对着猛虎面不改色的谢上将有点崩溃:“这是大白天啊!他们为什么都不去厕所?这里没有专门的清洁人员吗?” “因为公共厕所要收费的,一钱一次。” 谢韫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这些……排泄物,就这样不管了吗?这难道不是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 “……您跟我说也没用啊。”系统很无奈,“封建王朝哪会在乎这个……” “这是什么垃圾的市政管理水平!”谢韫之怒道,“连首都都搞成这样,这种政府就不配执政!” “……”系统说,“这话您跟我说就算了,不要出去乱说啊。” “您稍微忍一忍。”它终于不再嘲讽了,难得的安慰了两句,“就当没有看见……咳,不要往路边两侧看。” 资料上说了这位早年被当作集团接班人培养,在首都星系长大,从小坐的是悬浮车住的是空中花园出入是联盟商业大厦,后来进的是第一军团开的是太空战舰待遇是军官水平,哪怕在银河联盟也是妥妥的天之骄子,要让她接受这么个环境……恐怕的确是比较困难。 没办法,它也不想的,原本选定的宿主只是二十一世纪地球上的一个普通学生,谁知道中途出了这么个意外…… 这事绝不能让主神知道,为今之计,必须想办法控制住她,不能让她再这么瞎折腾。 虽然她把延景帝的好感度扯到了负五十,把崔韶光的好感度扯到了负八十,但好在镇国将军魏烨现在对她还有五十五点的好感度,看起来很有希望……它也不指望这位能刷到多高的评分了,只要能攻略一位男主就行…… 系统觉得自己真特么卑微。 顾氏虽然已经没落,但好歹祖上曾经显贵,宅邸的位置离皇城不远,步行半个钟头也就到了。站在顾宅的大门口,谢韫之和系统都松了口气。 谢韫之跨进顾府门槛:“这门槛修这么高干嘛?” “因为你们家祖上很阔。”系统解释,“在这里,门槛越高代表主人地位越高……” 谢韫之打量了一会这个目测占地不超过0.1公顷据说“祖上很阔”的宅子。 “就这?” 系统:“……” 门房有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小厮,看着她一身血迹地进了家门,愣了一下,急忙大呼小叫地往里跑:“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谢韫之莫名其妙,她往里走了一段,刚进第二道门,迎面就来了一个四五十岁满面怒容的中年人。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第8章 族谱除名 现如今你才是给家族惹下了滔…… 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原主的生身父亲,顾伯延。 说起这个人,就不得不提到原主复杂的身世了。 原主的母亲姓谢,记忆中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举止优雅,温婉高贵,却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寄身农家。顾伯延一次外出时遇见她,顿时惊为天人,软硬皆施地让她做了自己的外室,并且给她在京城置办了一座宅子,过了不久,原主的母亲卖了宅子,带着自己的侍女悄悄跑了。 她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孕,最终在一个小村庄生下了原主。 那村落很是闭塞,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找到他们。谢氏生产时条件艰难,伤了根本,等到原主九岁,身体已经不行了。母女二人都是黑户,谢氏害怕自己去后女儿被有心人算计,于是用钱贿赂了县里官吏,给孩子上了个户口,当然,上的是男户。 从此原主就作男装打扮,当成男孩儿养。谢氏在县城购置了一处宅子,平日也送原主去私塾读书。又过了一年,谢氏就撒手而去了,临终前嘱咐侍女好好照顾原主。 以她带走的资产,足够原主一辈子平平安安在县城当小少爷,然而没过多久,顾伯延却因扶灵回乡,意外经过此地,正好碰见了原主。 大概是出于命运的召唤,他一眼就觉得原主长得很像他,仔细调查后果然确定了是他的孩子。当时他年近五十,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见了原主这么个“儿子”,自然欣喜若狂,不由分说就把人认了回去,改名顾韫之,特意记在了嫡妻名下,又命原主读书考试,指望着原主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结果没过两年,嫡妻又生了个儿子。 原主的地位自然尴尬了。 所幸原主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不过十六岁,已经考中了进士,做了个正六品工部主事,就等着熬两年谋个外放,就可以离开顾府再图以后,却没想到遭此飞来横祸,在牢狱里含恨而终,联盟上将谢韫之就被塞了进来。 谢韫之早在狱中就翻完了这段记忆,但说实话……她并没有怎么看明白,只知道面前这人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我为什么没脸回来?”她很迷惑地问。 顾伯延一哽。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文弱安静的儿子敢和他呛声。 他涨红了脸,随即暴怒,指着谢韫之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谢韫之:“当廷把老虎打死?” 顾伯延一愣:“什么?” 他远离官场已有一段时日,消息自然不是那么灵通。 “哦,原来你说的不是这个啊。”谢上将看他表情迷茫,慢吞吞地道,“那我就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了……” 父子正在对峙,门外忽然跳进一个小厮,满面喜色地跑了过来:“老爷!大喜事!大少爷在金銮殿上打死了番邦进贡的白毛大虎,陛下赦免了大少爷的罪过,还封了大少爷为正五品武德将军!” 他这话一出,顾伯延尚无反应,内院却有个穿着枣红色对襟褂子的妇人急匆匆地走出来,一抬头看见谢韫之,脸上立刻挂上了盈盈笑意:“吾儿竟如此出息!” 她两步上前,拉着谢韫之右边袖子,又问:“那白毛大虎难道不凶猛?吾儿如何打得?……既升了正五品,朝廷可有诰命加封?” 这是顾伯延的原配,原主的嫡母,杨氏。 “我右手断了。”谢韫之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挡住她的手。 “啊……”杨氏这才注意到她身上有伤,急忙道,“春莺,夏柳!快扶大少爷进屋,请大夫来!” 内院又奔出一个三四十岁仆妇打扮的女子,听闻此言,面色一变就要开口阻拦,却没料到有人先开了口。 “无知妇人!”顾伯延盘问了小厮几句,弄清楚来龙去脉,已是面如土色,“逆子!你先前狠狠得罪了瑞王,如今竟是连圣上也敢违逆!你……” “这还是我的错咯?”谢韫之皱眉,十分的理直气壮,“瑞王贪图我容貌,意图不轨,我不过是自卫反击而已,这有错?我哪违逆皇帝了?不是他让我打的虎吗?” “你……你不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你也不管顾家会不会遭受报复!”顾伯延气急,也顾不得体面了,“那人就是图你容貌,你迁就他一时又何妨?你又不是女子,如此又能损失什么?现如今你才是给家族惹下了滔天祸事!” 谢韫之惊呆了。 “他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她问系统,“为了谄媚权贵,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送给别人当玩物?” 系统:“……” 系统手里捏着那个【夺回父亲宠爱,打压嫡母弟妹】的任务,突然没脸放出来了。 它犹豫了。 这一犹豫,就犹豫出事儿了。 因为太过震惊,谢韫之把这话说出了口,顾伯延听到,只当她是在质问自己。 他没想到谢韫之竟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直接把那些不能言说的真相一竿子捅到了明面上。 顾伯延恼羞成怒。 “来人!”他怒道,“开祠堂,请家法!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肖子!” “老爷,您行行好,饶过大少爷吧!”那仆妇打扮的女子却抢上前来,哭天抹泪地道,“大少爷伤得这么重,如何受得住家法?这是要人命的啊!大少爷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当真就如此狠心不成?夫人,夫人,您快劝劝老爷呀!” 杨氏原本在一旁,听见顾伯延“迁就一时”的奇论,也属实愣了半天,被仆妇一喊,这才回过神:“是啊,老爷,矅灵伤得这么重……” “你掺和什么!”顾伯延转头斥道,“这个不肖子,他得罪了圣上,到时候连累得辉儿也被上所恶,升不了官!” 杨氏的表情顿时变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她眼神复杂,皱着眉看了谢韫之一眼。 ——即使原主的便宜弟弟顾辉之目前只是个五岁小屁孩,将来考不考得上科举还未可知。 “拿家法来!”顾伯延仍在咆哮。 系统眼看宿主连老虎都干死了,却马上要栽在便宜爹手上,顿时急眼了:“宿主!您快选个道具!您现在有积分了,一百积分就能买一个低级道具!” 淡绿色的光幕在面前展开,商城页面打开,自动跳转到道具标签,一排排道具出现在谢韫之面前。 第一个道具的边框微微发亮。 【我见犹怜】:一次性道具,发动此道具,能够形成[我见犹怜]光环,一小时内让周围所有男性对使用者产生怜惜情绪和保护欲,过时失效。 价格:100积分。 谢韫之:“……”这也太没底线了! 顾伯延怎么说也是这具身体生理学上的父亲,打死他可以,用这种手段也太…… 系统:“宿主,您快做出选择啊!您……” 它还没说完,谢韫之已经上前一步,沉声开口:“慢。” 顾伯延瞪着她。 “父亲既如此惧我牵累家族。”谢韫之唇角微牵,眼神略带讽意,“不如将我族谱除名,如此岂不甚好?以后儿子就算捅破天去,也连累不到您身上,连累不了您的宝贝儿子。”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住了。 时人极重宗族,族谱除名可不是仅仅划掉个名字,那是要到官府去备案的,备了案,那就是真的断绝关系,失去继承权不说,日后死都埋不进祖坟。 “你以为我不敢么?”顾伯延被她一激,果然中计,冷笑道,“取族谱来!” 下人连忙去拿。 顾伯延恰巧是顾氏这一代的族长,这名字要划倒也容易得很,顾伯延取了墨笔,两笔把顾韫之的名字涂去,又对下人道:“备车!立刻往府衙备案!” 谢韫之:“好啊。” 杨氏站在一边,看着这父子二人针锋相对,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她转念一想,顾韫之被除名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会得到顾家的一切,于是装作唏嘘的样子,让侍女扶着回了屋。 京城衙门的办事效率果然非同一般,不过一个时辰,事情已经办妥,衙门里备了案,从此顾韫之就和顾家再无干系。 系统看着手里没发出去的任务:“……” 完了,砸手上了。 第9章 客栈疗伤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从府衙出来,谢韫之和顾伯延一行人分道扬镳。 顾伯延也的确足够无耻,什么都没给长子留下,连原主母亲谢氏之前给儿子置办的远在他乡的房契地契都没有还给谢韫之。 谢韫之被净身出户,倒仿佛是甩脱了什么包袱,一个人沿着京城拥挤喧闹、满地脏污和尘土的街道往回走。 “感觉如何?”系统问她。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谢韫之笑了一下,“跟这人一比,我以前的父亲倒也没那么不负责任了——他虽然对我冷淡,但我们彼此至少还保留了陌生人之间的相互尊重。” “你以前的父亲?”系统问。 谢韫之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 她既然不想说,系统也就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您是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谢韫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显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拿了黄金,先找个地方养伤吧。” 系统这才发现,她是在往宫城的方向走。 它忽然灵光一闪,“您没有直接拿金子回去,是故意的?您早就知道会这样?” “留个后手而已。”谢韫之摇头。 系统服了。 谢韫之回到宫门口,递上牙牌,禀明来意,等了一刻钟,先前那个拦住她的大太监身后带了几个小太监,慢慢朝着宫门行来。 大太监见了她,脸上笑眯眯的模样,却不露声色地把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连身上染了血的衣服都未换下,问:“大人不是说要稍后带人来取?怎的还是一个人来了?” “让公公见笑了。”谢韫之也不尴尬,无奈一笑,“家父说我忤逆不孝,把我从府上赶出来了,族谱除名,现在还不知要去何处。” “哦……”大太监听到族谱除名,眼神里显出同情之色,又关切地道,“大人拿了赏金,赶紧去治一治伤罢,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留下后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公公。” 小太监把黄金用粗布包好,帮谢韫之挎在左手,看着她走远了,先前那个大太监一袖手,仍旧是那幅笑眯眯的表情,“走,去养心殿。” …… 谢韫之挎着六七斤重的黄金,沿着京城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 “宿主,您应该去找家官驿。”系统指点她,“先买些干净的细布和伤药。” 谢韫之从善如流,找了家医馆进去买了些包扎用的细布和药品,医馆的大夫看到她伤成这样,出手就是十两的金锭子,极力劝说她留下来治疗,谢韫之坚决拒绝了,等了半天他们才把钱换开,找给她九十多两银子。 百两黄金还没有十分沉重,加上这么多银两就有十五斤的重量了,背着颇有些吃力。谢韫之就近找了家“福熙客店”,进门问掌柜:“你们这有房间吗?” 她浑身是血,虽然血迹已经干涸,还是吸引了堂内所有客人的目光。掌柜却是见过大场面的,眼尖地看见她腰侧的牙牌,立刻笑着道:“自然是有的,天号地号都有房,大人要哪一种?”却是根本不提其下的人号房通铺和柴房。 谢韫之:“这两种有区别吗?” 系统:“……” 掌柜也愣了一下,还是很自然地笑着给她解释,“天号房五百文一日,软榻较地号房宽一尺,有朝食夕食,亦有茶点供应,均比地号房高一等……” “那我要地号房。” “欸!”掌柜连忙应下,“地号房四百文一日,您请这边来。” 谢韫之跟着他上了楼,掌柜把她带到一间挂着地字二号牌子的房间前,开了门引她进去,“您看这一间如何?向阳,收拾得很干净……您需不需要热水?稍后让小二给您送桶水来?” “再替我买身衣服。”谢韫之从包裹里摸出方才医馆找的一两碎银给他,“多谢。” 掌柜受宠若惊。 等他接了银子告退了,系统才道:“宿主,这不是官驿,这是民店。” 还是商旅住的那种。 “怎么了,我不能住吗?”谢韫之仍旧莫名。 “……没事,您当我没说过。”系统无奈,“住是能住的,就是周围的人可能会很诧异……” 谢韫之把左手挎着的包裹放在桌上,解开包裹上的结,顿时露出了一片辉光。 “打开仓库。” 淡绿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谢韫之拿起一个金锭子,放入仓库中的空格。 空格里出现了一个金锭子,手指点在上面,显示出一行字。 【十两的金锭子】:靖朝官府铸造的金锭子,按靖制为十两,纯度约95%。 谢韫之手指微顿。 看来这个仓库格子还有……鉴定器的功能? 她把剩下八个金锭子都放进去,格子上显示出“×9”标志。 谢韫之依样把医馆找回的九个银锭子也放进了仓库格子里,余下八两半的碎银却因为重量和形状不一,没法塞进同一个格子里,谢韫之把碎银取出来,拿了医馆找回的两百多枚铜钱,一把一把往格子里塞。 格子上显示“×100”的时候,多余的铜钱出现在了下一个格子里。 看来每个格子的上限是一百个同一种类的物品。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小二送了点茶水点心进来,又说热水很快就到。 谢韫之关上门,把剩余的碎银和铜钱包好,又从包裹里取出在医馆买的细布和药品。 “商城里有疗伤丹药。”系统说,“买这些是为了打个掩护。” “哦。”谢韫之点点头,“打开商城。” 商城自动跳转到药品界面,谢韫之手指按在疗伤丹的图标上,旁边跳出来一个方框。 【初级疗伤丹】:修真位面产物,服用可加速伤口愈合,适用于低阶能量攻击以及低阶修行者受到的非致命物理攻击。(注:使用前必须清理伤口,若有骨折,请先将断骨复位。) 价格:10积分。 谢韫之并没有犹豫,直接点下了确认。 能不委屈自己的时候,谢上将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叮咚一声,付款完成。右上角的积分一栏中,原本的125点已经变成了115点。确认购买后,仓库页面亮起了小红点,谢韫之翻到仓库页面。找到装着疗伤丹的格子,选择取出。掌心微微一沉,其上已经多了一颗红色的丹药。 谢韫之正准备仔细观察一下,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机械的电子音。 【宗明旭好感度+50,当前为:0。】 哗啦一声,积分入袋,右上角的115一跳,变成了165。 系统:“……” 谢韫之:“……” …… 五分钟前,养心殿内。 延景帝坐在案后,听着身边的大太监回报。 “顾将军已经被逐出家门了,老奴确认过了,的确是划了册的,族谱除名,从此他再也不是顾家人了。”太监总管躬着腰道,“老奴瞧着,他回来领赏的时候,身上的伤都还没治,衣裳都还染着血,实在是狼狈至极。” 延景帝批改完奏折,搁下手中的朱笔:“唉……这顾氏也实在无情的很,朕记着顾曜灵似乎是顾家长子?” “回陛下,说是嫡长子。” 延景帝摇摇头,语气喟叹:“好歹也是嫡长子,为这么点小事就除名……” 总管敏锐地觉察到他心情好了许多。 的确。 延景帝听闻顾韫之倒霉,而且是这么快就倒霉,心里暗爽,连带着对他的厌恶也减轻了不少,甚至还有些微不可见的同情——族谱除名,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极为严厉的处罚了。 “要不是陛下之前赏赐了他百两黄金,他怕是要饿死街头。”太监总管连忙恭维,“陛下实在是仁厚英明,体恤下臣。” “行了,你退下吧。” …… 京城的另一个角落,福熙客店地字二号房。 谢韫之:“这怎么回事儿?他有病吗?我就待在这里啥都没干呀?” 系统想了想。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它说。 第10章 梦境回溯 她方才情绪似乎是非常低落的…… 谢上将:那可能是我不懂人性吧。 小二送了一桶热水和一套干净的衣衫上来,谢韫之又问他要了把剪刀。她把门闩好,用剪刀裁了一小段医馆买来的细布,放在热水里浸湿。 她把身上那件白色的长袍慢慢脱下来,原主胸口用白布绑了几圈,裹得非常紧,先前被虎爪那么一抓,足有四五层的裹胸都被虎爪割裂,右侧背后被抓出了五道极深的伤口。过了这么长时间,血液已经凝固,伤口的血肉和裹胸紧紧粘连在一起,偏偏伤在背后,谢韫之又得隐藏身份,不能向他人求助,处理起来自然艰难无比。 她用细布蘸着热水,一点点沾湿背后粘连的布料。然后用剪刀从两侧腋下把裹胸裁开。 这一流程原本并不困难,但她断了一臂,操作起来自然十分困难。等到把裹胸裁开,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她用热水把伤口粘连处又浸了一遍,等了一等,慢慢把布料揭下。 伤在背后,谢韫之看不见,浸得也不那么完全,有些地方并未浸透,揭下布料的时候扯开了血痂,鲜血顿时又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系统都有些不忍了。 谢韫之还在动作,她扶着桌子稍微喘了口气,又按照之前在狱中正骨的方式,靠着墙壁,一点点把右臂的断骨掰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出方才兑换的那一颗疗伤丹。 红色的疗伤丹药外表似乎泛着浅浅的珠光,拇指大一颗。谢韫之把丹药塞进口中,正准备给自己倒碗茶水送服,那丹药入口却极快地融化了。 药液竟然并不苦涩,甚至有股清甜的植物味道,服下之后几乎是立刻起效,背后的伤口有些烧灼感,痒得钻心,右臂骨折处也有了些肿痛麻痒的感觉。 伤口在飞速愈合。 谢韫之咬牙忍着,忍过了那一阵难耐的瘙痒,灼烧感一点点褪去。 她微微动了一下,发现右臂已经恢复了些许知觉。 谢韫之伸手,慢慢往背后摸去,却发现背后的伤口居然已经消失无踪,肌肤平滑一片,半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旁边带血的衣物,她几乎以为这几道伤口从未存在过。 ——这疗伤丹药也不知道是何成分,见效这么快,比起联盟生产的再生药剂都要快上几十倍。 处理完伤口,谢韫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折腾了一天,她实在是累得狠了,这一放松,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顿时侵袭而来,她把细布打湿,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和汗水,裹上里衣,爬上床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疗伤丹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睡过了几个昼夜。 …… 身边的人有动静的时候,谢韫之就醒了。 她听着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悄悄出去,厨房隔音效果不错,没什么声音,有一点黄豆和核桃的清香飘过来,还有一点点芝麻的香气——这肯定是核桃豆浆。 她阖着眼皮,又躺了二十分钟,有人轻手轻脚进来,身边床垫微微一沉,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虚虚地搂着她的腰。 谢韫之翻了个身,埋进他怀里:“嗯……” 陆静深抱得实了点,一只手轻抚她黑发:“韫之,我要去上班了……晚一点就回来陪你,嗯?” “不好……”谢韫之还有些没睡醒,却搂着他的腰不放,“你不许走,就在这里……” 陆静深于是俯身想亲她一下,他刚低下头,谢韫之手上突然发力,一拉一按,把他摁在了床上。 一只不安分的手解开他衬衫纽扣,伸了进去。 陆教授就是再温柔内敛,毕竟也是个年轻男人,大清早被她这样故意撩拨,气得脸都红了:“谢韫之!你……你好好睡着,别胡闹!” 谢大小姐放开他,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歪了歪头,眼神无辜,语气嚣张:“只会嚷嚷算啥,有本事你让我下不来床啊?” 陆教授向来只能暗贱不敢明骚,忍气吞声地背过去穿衣服。 “哼。”背后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两分委屈,“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的,到首都星就来看你了,你倒好,眼里只有工作……” 陆教授缴械投降,一边扣着正装扣子,一边转过身,见她半边肩膀都露在被子外,又把被子往上扯一点,给她盖好:“究竟是谁眼里只有工作,嗯?好了好了,我下午跟白教授调课好不好?上午是真没办法,三个专业的大课,实在不好调整——你以为我很舍得走么?乖,中午回来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 “要吃糖醋鱼。”谢韫之声音闷闷地,“还要吃小青菜,明虾和萝卜汤——飞船上除了罐头还是罐头,我都快吃吐了。” “好。”陆静深穿好衣服,凑过来在她唇角极快地一吻,“早餐在暖柜里热着,再睡会儿去吃,别伤了胃——嗯……” 谢韫之揽上他脖颈,温软的触感贴上他嘴唇。 直到她放开,陆教授才回过神。 “……那我走了。” “嗯,走吧走吧。” 陆静深的确不舍,但也只能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拿着文件夹出去了。 咔哒一声,门带上了。 …… 上午的课结束,陆静深找到白教授,说了调课的事情。 “哎。”白教授有点稀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陆教授居然要调课?” 陆静深:“……”来了,他就怕这个。 白教授是出了名的八卦,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嗯……我想想……你父母要是要过来,肯定会提前和你打招呼,你不会突然调半天课,现在是六月,没记错的话,正好是部队轮休的时间——你们家那位回来了?” 陆静深:……这人只有在这种时候宛若福尔摩斯附体。 “唉,苦命啊。”白教授摇头,“当初她瞧上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要栽,但是没想到你居然栽得这么彻底。” 陆静深苦笑。 “哎,我还是不敢相信。”白教授围着他转了几圈,眼神跟看动物园里大猩猩一样,“咱们冷酷无情的陆教授居然就这样给人推倒了……啧啧啧,当年你一打一打往外丢情书,伤了多少小姑娘的心哟……这大概就叫,恶人还需恶人磨吧……” “……你不会用古语就别乱用好吗!” “哎呀,是那个意思就行了,不要太纠结嘛……” 总算搞定了白教授,陆静深去了趟超市,采购了些食材,开着悬浮车返回公寓。 他推开门,谢韫之瘫在沙发里,看到他回来拖长了声音喊他:“静深——” “来了。”陆静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抱她,“买了新鲜的鱼和蔬菜,啊,还有你喜欢的樱桃……” 谢韫之攀着他脖子,没说话。 “……韫之?” “最近情况还是有些不好。”谢韫之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可能很快还会有一场战争……等到这场仗打完,短期内应该都不会有战事了,到时候我就申请调回军部,以后都可以长期留在首都星了。” “好……”陆静深抱她在怀里,却毫无真实感,他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什么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轰! 世界轰然崩塌,怀中人的身影虚化消失——或许那儿原本就没有人。陆静深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韫之……不!” 尾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陆静深慢慢坐起来。 冷汗沾湿了额发,一片黑暗中,沙沙声响起,智能家居机器人慢慢滑过来。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 【检测到该词汇与通讯录中联系人高度重合,是否发起通讯?】 “……” 【长时间未回应,系统继续待机,若有需要,请随时唤醒。】 寂静的室内,向来沉静内敛的人坐在双人床边,无声痛哭。 …… 谢韫之醒来之后,在床头靠着坐了许久。 “在想什么?”系统问她,“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好像在喊谁的名字。” “没什么。”谢韫之醒过神来,“刚才在想——伤好了要赶紧锻炼一下,像原主那样天天裹胸可太难受了。” “……这跟锻炼有什么关系?” “多锻炼一下,体脂率会降低。”谢上将挑眉,“胸也会减。” 系统:“!你!” 谢韫之大笑。 系统却察觉到,她方才情绪似乎是非常低落的。 第11章 校场锻炼 让他们这些正经武将还怎么活…… 谢韫之这一觉的确睡得很沉,她抬眼望向窗户,阳光已经把窗纸照得透亮一片。 她伸出右手,用力握了握拳又松开。 右臂的骨折的确已经完全恢复,但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着实太弱,亟需锻炼加强。 她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走到木桶旁,就着冷水稍微洗漱了一下。 波纹一圈圈漾开,又渐渐平静下来,水中映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肌肤软玉一样光洁细腻,肤色有些苍白,下颌略尖,五官并不过分精致,却显出一种自然天成的美。眉平且直,本来能添两分英气,却压不过柔弱之态,因是刚睡醒,眼尾有些微微地发红,更加显得楚楚可怜了。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病弱版的谢韫之。 单凭容貌,和她少年时像了九分,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谢上将盯着水里的倒影看了半天:“……” 辛苦奋斗三十年,一朝回到未成年。 “重回少年的感觉如何?”系统问。 “太清纯了。”谢韫之一哂,“真像个小白兔。”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略显瘦削的脸颊:“营养不良啊,这样下去可不行,不够健康。” “女孩子娇娇弱弱才好看……”系统咕哝。 “哈?”谢韫之笑了一声,“好看?你分得清病态美和健康美的区别吗?” 她裁了条窄窄的细布,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勉强把头发绑成发髻,回到床边,正要拿起外衣,却微微一顿。 “宿主,您得先裹胸。” 谢韫之撩开里衣,低头看了一眼,皱眉。 谢韫之:“你有没有可以直接把胸变小的药品?” 系统:“没有,只有变大的。” 谢韫之明显不太高兴,但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细布,扯了一扯。 医馆的细布买的是可以包扎背上伤口的尺寸,长度足够当裹胸用。谢韫之把它缠在身上,慢慢拉紧。 这具身体还在发育,被这样束缚着,很是有些不适,而且也不利于健康。但她目前的确需要隐藏身份,也只能先忍耐一时了。 “今天是休沐日。”系统热心地给她出谋划策,“您可以试着去偶遇一下魏烨,他对您的好感度已经有五十五点了,您只要告诉他您无处可去,他很有可能会邀请您住他府上,到时候您就可以就近攻略……” 谢韫之一边缠着裹胸,一边道:“我改变想法了。” 系统:“?” “我原本觉得,只要他们不干扰我,我并非不可以挑个傀儡控制,和他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谢韫之把细布从腋下塞过去打结,语气平静而随意,仿佛只是在说等一下去买棵白菜之类的事情,“但现在我有点不高兴。” “我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才认识她三天的系统并不了解谢上将口中的“一点颜色”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 系统:“哦……” 系统:“等等,卧槽,你前面说啥?什么傀儡?” …… 谢韫之下楼的时候,掌柜依旧热情,只是眼神中多了一点微妙。 昨日金殿搏虎的事迹传得飞快,他们消息灵通,自然是得知了的。 眼前这位右手用绷带吊在胸口,应该就是昨日那位殿上搏虎的顾将军了。 “您要用些朝食吗?”他笑着问,“坐窗边还是靠里?” “靠里吧。” 掌柜引她坐下,又问:“您要吃点什么?是汤饼、蒸饼还是烧饼?” 谢韫之一脸迷茫:“汤饼?” “行,汤饼是要索饼、馎饦、馄饨还是浮元子?” 谢韫之继续一脸迷:“浮元子?” “好嘞!” 不过一刻钟,一个白瓷碗就端了上来。 雪白的瓷碗里热气腾腾,一个个雪白的圆子在碗里浮浮沉沉。咬开一个小口子,里面的芝麻心子就流了出来。 谢韫之:“这不就是汤圆吗?” 系统:“你们那个时代还有汤圆?你们不是都吃能量药丸之类的吗?” “这话说的。”谢韫之道,“饮食文化这东西向来都是向前发展,你几时见过往后倒退的?何况银河联盟的文化主体是华夏文明。” 华夏文明,是曾经地球上最能吃,最会吃,也最爱吃的文明。 作为比较纯正的华裔,谢上将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一饮食文化传统,并且反对某些人提出的全面推广能量药剂计划。 “能量补充剂看起来管用,长期服用会导致消化系统进一步退化,只能作为紧急药品或者额外补充使用。” 吃完这顿有点晚的早饭,谢韫之踏出店门。 “这里有没有广场之类的地方?”她问系统,“要地方开阔能活动得开的。” “有啊!”系统顿时兴奋起来,“城南有个校场,京中禁卫军经常在那儿操练,您现在虽然没有实职,却也算是武官,可以去那里——您要去干嘛?” 谢上将却没有接这话,她挑了挑眉。 “你这么积极,是有人在那边?”她随口一猜,“魏烨?” 系统:“呃……” 计划败露,系统正有些沮丧,却听见谢韫之笑了一声。 “呵。”她扬了扬下巴,“校场在哪?给我导航。” 这个世界上,只有别人给她让路,还从来没有她让别人—— 哦,也不是没有。五年前诺瓦文明派出舰队进犯银河联盟,谢韫之佯装不敌,诱敌深入,将其主力舰队全歼。 …… “前方二百米处左转,即将到达目的地……” 谢韫之吊着一只手,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坦然地走进校场。 虽然她的手已经没事了,谢韫之还是用剩余的细布在手臂上缠了几圈挂脖子上。 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校场中间有些士兵正在操练,谢韫之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围着校场边缘慢跑起来。 精神力者一般会在十八岁左右觉醒,精神核一经激活,就会进入大约半年的三次发育期。刚刚觉醒的时候是无法测定等级的,必须等到三次发育结束,精神核发育完全,才能测定准确的精神力等级。 三次发育会让精神力者的身体各方面素质迅速提升,科学证据表明,在此期间,大量的锻炼有助于体能等级的提高,谢韫之自然不会放过一天时间。 这具身体的底子不行,她必须比原来更努力,才能争取提升到高一点的体能等级。 至于精神力等级,她其实拿不准。按照联盟的大数据统计,觉醒的年龄越小,精神核潜力越高;但她自己是二十二岁才觉醒精神力,也到了3S水平。 在这个时代,太高的精神力等级或许没什么用,体能高一点却是非常实用的。 …… 校场中央。 魏烨带着副将在这里督训。这些士兵是御林军中的精锐,哪怕是休沐日,上午也是要出训的。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围着校场缓慢移动的纤细身影。 魏烨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 “那是……?”副将疑惑道。 “是昨日殿上搏虎的顾曜灵。”魏烨回答他。 “啊?”副将大惑不解,“不是说他被老虎挠了一爪子还断了手吗?伤那么重还来这?他不是没有实职吗?” 魏烨摇头。 他也不是很明白。 “这意志力,太强了吧。”副将看了一会儿,啧啧称奇,“果然能打老虎的就是不一样。” …… 一个时辰后。 那个白色的身影还在绕着校场移动。 “他这是第几圈了啊?”副将有点晕,“再这样下去,得跑废了吧?” “……二十二?”魏烨也有点糊涂,“也可能是二十四圈?” 这可是三十亩的校场啊! 一个前文官,重伤病号,耐力这么强的吗?! 让他们这些正经武将还怎么活啊? 第12章 新的计划 能把辣条卖出金条的价格,那…… 谢韫之跑完二十五圈,自己感觉着大概是到了十公里,就放慢了速度,又走了一段路,停下来。 即使她调整过呼吸,慢跑十公里也并非易事,对于这具身体而言,还是有些勉强了。 一点点来吧。 现在在外面不方便,回了客店之后,还得按照体能训练方法加项目,俯卧撑先试试半个小时,她现在的手臂力量还不太足;卷腹深蹲也要安排上,可惜这里没有器械,连单杠都找不着,引体向上都做不了…… 她正在思忖,突然似有所感,抬头一看,年轻的将军着一身玄青劲装,正从不远处朝她走过来。 谢韫之按照原主记忆行礼。 “末将拜见镇国将军。” “不必。” 谢韫之抬头,眉锋微敛:“将军有事吩咐?” 魏烨微微低头,顾曜灵个子着实矮了些,站直了只到他肩头,一垂眸就能看见他发顶歪歪斜斜的发髻。他右手缠着绷带,吊在胸口,刚刚运动过,说话还有些喘,脸上却有了些粉晕,像是夏日菡萏将开时,花瓣尖尖上的那一点红。 生得的确是好,年纪也的确是有些小。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 谢韫之婉拒:“……感谢关怀,末将先喘口气,不喝水。” 魏烨不强求,把水囊收了回去。 “你伤还没好,来这里做什么?”他问,“不在家歇着?” 系统:“宿主,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被清出族谱了,你可以低头,装一下忧伤,告诉他你被赶出家门了,魏烨肯定会收留你的……” 谢韫之微微挑眉。 “锻炼啊。”她看着魏烨的眼睛,十分真诚地说,“我昨天去了医馆,大夫建议我多运动,这样可以促进气血流通,有助于伤势恢复,毕竟末将伤的是手,不是腿。” “……是吗?”魏烨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大夫真这么说?” ……莫不是庸医吧? “是啊。”谢韫之重重点头表示肯定,“范氏医馆的大夫看的,他们家还挺出名的,据说从前出过御医呢!”这是昨天医馆向她推销时说的。 “哦……”魏烨有些迷惑地点头。 范氏医馆名声被毁。 “今天跑了一跑,末将的确感觉好多了。”谢韫之继续道,“可见大夫医术着实高明。” ……可是你跑了接近二十里啊! 魏烨之前半信半疑,见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面色也的确比先前好了不少,逐渐相信了她的话:“……那就好。” “将军还有事么?” 魏烨抿了抿唇:“没事了。” 顾曜灵微微仰着头,他眼角也带了些粉晕,桃花花瓣一样,纵是男子,竟然也有一丝妩媚之色。 魏烨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扶正了他头顶歪斜的发髻。 “将军?” “……我先回去督训了,你赶紧回家吧。” 魏烨落荒而逃。 系统:“……您真是睁眼说瞎话的一把好手。” 谢上将:“是吗?过奖。” 看着魏烨走远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发髻。 “我外表真就这么招人?”她问系统,“我现在在他们眼里不是男人吗?还是说他其实也喜欢男人?” 系统:“……这还没到爱慕呢,您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一点……” “难道他刚才那个动作不是想撩我?” “那或许只是前辈的关怀……” “你狡辩什么?”谢韫之嗤笑,“你以为我不懂?” “……您不必担忧。”系统很严肃地说,“攻略对象绝对都是异性恋,是不会喜欢男人的!即使他们以为自己弯了,内心也绝对还是直男!所以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啊,很遗憾。”谢韫之转头就往校场外走,“我不喜欢这一款。” 完成今日的锻炼量,她也有些渴了,就出了校场,找了个卖茶的摊位要了碗茶。 “打开商城。”她对系统道。 淡绿色的页面在桌上铺开,谢韫之翻到药品页面,花了五积分又兑换了五支能量补充剂。 三次发育期间,她需要补充大量的能量,仅仅通过食物摄入还真不太够。 右上角的积分减为160。 谢韫之正准备翻到仓库界面,点的位置偏了一点,抽卡页面跳了出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绝色美人”的卡池。 她正准备点回去,突然手指一顿,想到了什么。 谢韫之试探地伸手,在卡池上往左滑了一下。 毫无反应。 她又往右滑了一下。 “绝色美人”卡池滑了出去,另一个卡池出现在面前。 上面写着“奇技淫巧”四个大字。 卡池右下角的“抽一次”按钮也在微微发光,下方显示着此次免费。 谢韫之点开左下角的“查看详情”按钮。 【奇技淫巧卡池内物品介绍】: 【唐诗三百首】:此书共收录华夏唐诗311首。拿上这本书,随时随地吟诗一首,李白杜甫王维信手拈来,你就是第一才女! 【赤脚医生手册】:一本神奇的书。此书能助你快速了解基础医学常识,在啥都没有的环境下点亮医学技能,塑造神医人设! 【农田水利实务】:农为天下本,获得此书,将其技术献给君王,必能加官进爵,赏赐万金。 后面还有【几何原本】、【土法炼钢】、【流行金曲大赏】等书。 谢韫之:“!!!” 她戳了一下那个“抽一次”的按钮。 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法阵在卡池上出现,金光散去,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出现在法阵中。 封面上赫然是十个大字。 《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吃货》 谢上将:“……” 系统狂笑:“哈哈哈哈哈!” 六芒星和书籍消失了。 谢韫之注意到,按下抽一次的按钮后,抽卡页面的小红点也消失了。 看来这两个卡池的抽卡次数是通用的。 她左右滑了滑,没有发现更多的卡池,于是点开了仓库。 刚才抽到的那本书正躺在一个仓库格子里。 虽然有一点失望,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原本就不该对这系统抱什么期望,如今能有一点收获,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把手伸进怀里,命令系统:“确认取出。” 系统:“……” 你以为你是叮当猫吗? 虽然它暗地里吐槽,还是不得不遵从指令。 谢韫之手上多了一本书。 她把书从怀里抽出来。 这本书并非线订,而是平装的。她随手一翻,正好翻到“手工辣条”一页。 谢韫之盯着书上的制作方法不说话。 她在思考。 “不要太失望嘛。”系统忽悠她,“这本书其实是里面最实用的书你知不知道,你想想,什么农田水利,什么土法炼钢,就是现在给了你,你怎么操作?不好用啊对不对?这本书可就不一样了,你看,辣条、奶茶、冰激凌、火锅底料……古代人哪见过这个,你随便开个小店,卖卖辣条之类的,分分钟就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是不是!” “在古代卖辣条算什么?” 谢·前顶尖奢侈品集团掌门人·韫之露出了笑容。 “能把辣条卖出金条的价格,那才叫本事。” 第13章 小劳动力 我买她们所有人。 “……虽然辣条在这个时代的确很新奇,但它的价值毕竟是有上限的。”系统委婉地说,“卖出金条的价格……实在是不太可能,哪怕您是往皇宫里卖。” ……谁买谁傻缺。 谢韫之对它的质疑不置可否:“打开仓库。” 无论在哪个时代,要干大事,都是需要钱的。想干的事情越大,需要的钱就越多。 搞事情的第一步,是积累足够的资金。 所幸,赚钱对于谢上将来说,从来不是个问题。 她把书往怀里一塞,收进了仓库,又从怀里拿出了两支刚才兑换的能量补充剂。 能量补充剂的铝管在阳光下反射出鲜艳的光彩,茶摊老板好奇地瞥过来一眼,只以为这些是京城贵人的新玩意,并没有多问。 谢韫之拧开盖子,把两支能量补充剂喝完,铝管往怀里一揣,塞进仓库。 能量注入身体,强健肌肉和骨骼,其中一部分转化为精神力,注入脑内的精神核中。 谢韫之微微闭目,集中精神。 脑域中一点白光亮起。 这一次比先前要强得多,白光虽然不算明亮,却显得稳定柔和,不像刚刚觉醒时那样飘摇微弱。 她慢慢把精神力凝成一束,放出去,开始扫描脑域。 她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系统正在待机,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 “打开商城。” 它下意识放出商城页面,突然惊醒过来:“你!” “怎么?” 谢韫之关闭商城,端起茶盏,慢慢把剩下的茶水喝完。 她明明没有开口,系统却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 “这是……”它立刻自我扫描,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精神力?” “是啊。”谢韫之用精神力随意地戳了戳漂浮在脑域中的白色光球,没戳动。 强大的能量弹开了她的精神力。 “你做什么!”尖利的电子音在她耳边炸开,“绑定已经完成,你乱动的话,万一引起爆炸,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谢韫之收回了精神力,挑了挑眉,“我只不过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罢了——话说回来,你又没有芯片,支撑你的能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不用知道这个!” “好吧。”谢韫之不再用精神力和它对话,拍了拍桌子,对老板道,“结账。” 系统已经很警惕了,现在不宜套话,要让它放松放松。 她捏了捏鼻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以她现在的精神力水平,要完成精神力沟通都很勉强啊…… 这才说了几句话,她的精神力就已经快要耗空了。 这样反复使用精神力有助于锻炼精神核,提高精神力掌控水平,也算是一种训练。只是她先前3S+级别的精神力和现在实在是差距太大,一下被削弱了这么多,未免有些不太习惯。 她离开茶摊,左右也没有事做,就打算在城里随便转转,顺便寻找一下商机。 今天天气很是不错,阳光融融地照下来,照得空气中车马扬起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谢韫之看着街道两侧低矮的房屋和两三层的小楼,灰扑扑的瓦片和斑驳的墙壁,长叹一声。 这个初级文明的生物特征和联盟人类几乎一模一样,但文明程度还处于极低的水平,不知道有没有E级。民智未开,科学未兴,一切都还处于混沌和蒙昧当中。 路边的行人脸上,也大多呈现出僵硬麻木的神情,大多数人没有受过教育,只是努力地活下去,为了活着而活着。 谢韫之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银河联盟,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玻璃幕墙的联盟商业大厦,泛着冰冷金属色的星际战舰,首都星流光溢彩的夜景,宇宙中旋转的星云和超新星爆炸的灿烂景象,还有那些她爱过的,和爱过她的人……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而去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系统。 她压下心里的烦躁,继续往前走,一面观察附近住宅区的分布和茶馆酒楼的位置。 这里商业不发达,流动性不强,租赁也没有那么频繁,要找个合适的商铺并不容易。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象出现了一些变化。 飞檐斗角的精致楼阁排列在街道两旁,却无一不是大门紧闭,明明是大白天,两边却没有一家店开门营业,显得有些萧条。 这小楼的装潢倒是挺合适的,就是不知何故,一点人气都没有。 谢韫之问系统:“这是什么地方?” 系统:“……青楼楚馆。” 谢上将:“?那是啥?” “红灯区!” “什么意思?” 系统:“妓院!做皮肉生意的!” “哦。”谢韫之想了一想,点点头,“明白了,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 “你不知道红灯区?”系统奇道。 “联盟法律禁止一切形式的性剥削。”她打量着楼上挂着的牌匾,“更别说这么堂而皇之对外出售了。” “我们的全息技术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善,城市和社区中有很多生理体验馆,最低档次的体验舱只需要很低廉的价格就可以使用。”谢韫之说,“毕竟是A级文明。” 她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并没有多少愤怒神色。 “你不生气吗?”系统问。 “文明起步的初级阶段总是充满各种矛盾的。”谢上将说,“这是矛盾的一种表现形式,你能指望一个连厕所都造不出来的文明有多高的觉悟?” 系统:“……我得指正一下,他们不是造不出厕所,是造的厕所不够。” “这有什么区别吗?” 系统不说话了。 它似乎有一点明白她的想法了。 这个时代离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实在是距离太远了。 这里的一切对谢韫之来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她和这里的土著居民没有一致的思维,不能相互理解,很难把他们当成同类,也就无法产生共情之类的感受。 ……这可不妙啊,如果她都没法把这里的人当成同类了,那它要怎么才能控制她完成攻略?! 系统正在纠结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谢韫之抬头望去。 前面路上停了辆牛拉着的板车,车上一排黑色的小脑袋动来动去,竟然是坐了一堆小孩子,一个青褂的妇人从车上下来,一个一个把小孩从车上拽下来,有个小孩还摔了一跤。 谢韫之走近了一点。 全都是小女孩,大的年纪只有十二三岁,小的甚至只有五六岁,用一根绳子串在一起。路边有家妓坊开了门,里面出来另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那青褂妇人拽着最前面的一个女孩,往那女人面前推。 精神力者的敏锐感官让谢韫之清晰地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 “……瞧这姑娘,长得多俊,已经十三岁了,稍微调/教一下就可以接客了……还有这几个,您看看,六两银子一个,不过分吧?最后这个小的就当是添头,再养几年,说不定也是花魁的料呢!合计一共一百二十两,您看……” “你少诳我,一个个瘦成这样,头发跟枯草一样,也值得六两银子?四两就了不得了!” “……这不是从峪州收来的么,那地方遭了大水,一个个饿成这样,好生养几日,肯定就一个个盘靓条顺了……” “你这黑了心肝的牙子,从峪州收来,半袋米一个的玩意,也敢叫六两的价!” “……” “十三岁?”谢韫之皱眉,有些不可思议,“接客?” “童妓么。”系统说,“在这种地方,司空见惯的事了……饥荒年,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卖儿鬻女,常有的事。你看这些小孩饿成这样,被卖作童妓,还有一口饭吃,有一条生路,若是没被卖掉,被父母易子而食也不是稀奇的事情。您看,她们并没有不愿意的。” 谢韫之走近了两步。 女童们脸上的确没有不情愿和挣扎,她们还不到成年的年龄,脸上却也已经有了麻木的神情,只有眼神中还有一些茫然和天真。 用绳子串起来的队伍末尾,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孩注意到了谢韫之,她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年纪,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面黄肌瘦头发干枯,也许是因为年幼,她看起来白白嫩嫩,头发也乌黑柔软,双手被麻绳绑着,却偏过头盯着她看,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她表情生动而鲜活,除去身上穿的粗布衣服,看起来跟普通的联盟儿童也没什么两样。 谢韫之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小女孩突然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喊她:“哥哥!” 她这一声喊,吸引了青褂妇人和那妓坊女人的注意。 谢韫之迎着不太友善的目光走过去,对那青褂妇人道:“六两银子,我买她们。” “这一个?”青褂妇人看见她腰间的牙牌,眼神闪了闪,指着那个小女孩问。 “全部。”谢韫之道。 “我买她们所有人。” 第14章 宏图大业 要赚,就赚那百分之八十。…… 或许是因为谢韫之腰间代表官员身份的牙牌,这笔交易谈得并不困难。 二十一个女童,一共一百二十六两银子。谢韫之从怀里掏了十两金锭和二十六两散碎银子给牙婆,签了契书,又借了牛车,让她送自己和这些孩子回客店。 牙婆听说她要去客店,表情颇为讶异,她以为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哥必定是大家族出身,但谢韫之不多说,她也不敢多问,就依言照办。 “宿主,您不该这样做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您能帮这些孩子一时,难道能帮得了她们一世?这样的事情,在这个王朝的土地上,每一天都在发生,您能救得了这一批,难道还能救得了全国的孩子吗?只要这世上还有吃不饱饭的人,贩卖人口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停歇……过度的善良有害无益,这已经超出您的能力范围了,她们会成为您的拖累。” 这也太圣母了,它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宿主这么圣母呢? “你以为我是在救她们?”谢韫之闭目养神,用精神力和它交流,“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那您是?” “我恰巧需要一批小女孩来给我当小童工。”谢韫之双腿交叠起来,似乎有些不适应自己现在腿的长度,又收回去,一只手支着下巴,“她们恰好撞上了而已。” “仅仅如此?”系统表示质疑。 “嗯,还有个原因。”谢韫之道,“因为我开心,可以吗?” 系统:“……” “您现在自己都居无定所,就算买下了这些孩子,又要如何安置她们?”它说,“养活这么多人可是很烧钱的!”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谢上将一扬眉,“资本、劳动力、市场、技术,四大要素已经齐备,还怕赚不到钱?” “等着瞧吧。” 牛车在客店门口停下,谢韫之把一车的小萝莉一个一个牵下来,掌柜出门一看,十分惊讶:“您这是?” “有没有大一点的房间,可以住多一些的人的?”谢韫之问他。 …… 掌柜给了她们一间大通铺,整租一间,便宜点一天五百文,堪堪够所有人住下。 或许是因为先前打算卖去青楼,人牙子把这些小女孩收拾得还算干净,衣服也比较整齐。这当中年纪最大的女孩就是先前被青褂妇人拽着推销的那个,名叫秀秀。 “秀秀是吧?”谢韫之拿了剪刀,一个一个给她们剪开手上的绳子,“十三岁?” “……嗯。”秀秀悄悄看看她,有些怯懦地应了一声。 谢韫之注意到她掌心全是粗糙的茧子,简直不像是少女的手。 她虽然才十三岁,看着却已经非常懂事了。 大概这就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 “在家里带过弟弟妹妹吗?”她问。 “……带过的。” “交给你一个任务。”谢韫之对她说,“今天开始,你就是她们的领队,当我离开的时候,你有保护和领导她们的责任,对于不听话的孩子,你也有权利惩罚她们,但不可以打脸,明白吗?” 秀秀咬咬唇,点头。 “你,你,还有你。”谢韫之又点了三个年龄大一点,看起来稳重一点的女孩子,“你们三个是副领队,你负责管这六个女孩,你负责这六个,你负责这五个。如果你们手下的女孩子出了问题,副领队一起受罚;如果副领队出了问题,领队一起受罚,明白了吗?” “……明白了。”极小声。 “大声一点。” “明白了。”声音稍微大了点。 “再大声一点!” “明白了!” “好。”谢韫之点点头,“我希望你们不要乱跑,你们现在并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如果跑出去,不是被人捉去卖掉,就是饿死在外面——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们能吃饱饭,有地方住,有衣服穿;如果实在有不听话的,我也只好让人牙子把她领回去了,明白吗?” “明白了!” 这回声音很大。 谢韫之语气温和了两分:“吃过饭了吗?饿不饿?” “……饿。” “那走吧,先去吃饭。” 谢韫之带着小萝莉们下了楼,问掌柜要了两桌饭菜,每桌八菜一汤,有荤有素:“领队和副领队要注意,照顾其他人。” 小女孩们吃得狼吞虎咽,人牙子并不会让她们吃饱,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在买主家吃上了饱饭,她们会更听话。 谢韫之看着她们吃完,把她们送回房间,自己也准备回去休息一会,顺便问小二要了桶热水准备洗个澡。 上午跑了十公里,她出了一身汗,确实有些不舒服。 她泡进热水里,舒展了一下身体。 劳动力已经就位,接下来得赶紧搞定营业场所的问题……小孩是够用了,有些比较麻烦的事情,还是得雇几个大人来做比较好。 “您究竟想干什么?”系统问她,“卖个辣条而已,需要这么多小孩?您打算让她们一人端个盘子沿街叫卖?” “低端。”谢韫之微微闭着眼睛,靠在木桶边,“经营的第一步,是确定你的目标客户。” “目标客户?”系统有些不解,“卖个辣条而已还有什么目标客户?卖得越多不就赚得越多吗?”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是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权贵手中的。”谢韫之撩了撩水,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流下,“赚普通百姓手中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既低效又费事,利润还不够高,没意思。” “要赚,就赚那百分之八十。” …… 谢韫之这边正在优哉游哉泡澡,她便宜爹那边却翻了天。 顾伯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逆子!他竟敢私自瞒下百两黄金,还拿去买什么童妓!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了,真是毁尽顾家名誉!” “老爷,昨日您不是已经把他清出族谱了吗?”杨氏担忧地问,“顾韫之再如何花天酒地,应该也不会对顾氏有太大损害吧?辉儿日后入学,会不会受此影响?” 顾伯延听到“清出族谱”这四个字,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 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啊! 若是顾韫之还是他儿子,老子向儿子要东西,他还敢不缴? 可如今他已经把顾韫之清出了族谱,同他断绝了关系,再想要钱,可就难了。 他心里悔青了肠子,只能借愤怒掩饰:“闭嘴!” 第15章 你暴露了 谢上将:你干得过我吗?…… 午后阳光正好,崔韶光沐浴过,靠在檐下的躺椅上,手上拿了卷杂记,读着读着,他有些困倦。 他梦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少年时的他病弱孤僻,常常被附近的孩子排斥欺凌,有一日,他孤身一人外出买药时,又被那群孩子盯上,故意把他推进了附近的一条水沟,抢去了他抄书换来的一点点钱买的药,笑着把药材抛进了水里。 他一身脏污地从水沟里爬上来,跪在地上捡洒在岸边的一点点药材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他抬起头,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少女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扎着两个双丫髻,出现在他面前。 “小哥哥,你在捡什么呀?” “药。” “可是这些药都洒在地上了,地上很脏,不能吃了。” “……” “小哥哥,你是不是不小心把药弄洒了,不敢回家呀?” “……” “我把我买糖的钱给你,你去买药吧,不要捡地上的了,吃了会肚子疼的。” 她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阴冷的世界,把他拖了出来。 自那之后,她经常去他住的那条巷子找他玩耍,崔韶光也知道了,她的小名叫做玉娘。玉娘年纪小,却十分纯善聪慧,经常带着自己的点心糖果来同他分享,还总想要给他买药,却从不肯要他的东西。崔韶光知道她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连夜抄了两个月书,换了一串琉璃珠给她,很郑重地许诺:“等我以后考中了功名,就回来娶你为妻。” 第二年,崔韶光攒够了路费,赴省城参加乡试,一举考中了解元,他返回家乡,想要登门提亲,先把亲事定下,玉娘却人间蒸发了,他翻遍了县城都没有找着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仿佛她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就连县城的户籍册,都查无此人。 但崔韶光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 后来他参加春闱,中了状元,又投靠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延景帝,以出色的才干和过人谋略辅佐他登上帝位,自己也受封左丞相。位高权重,青年才俊,无数世家贵女对他青睐有加,就连长公主也对他颇有好感,但崔韶光拒绝了所有家族有意无意的暗示,这么多年来始终孑然一身。 直到昨日,顾韫之手上的琉璃珠散落一地。 顾韫之的脸和玉娘的脸重合在一起。 崔韶光从梦中惊醒。 身上的书卷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未觉。 顾韫之……玉娘…… 两个人的脸叠合又分开,崔韶光一时觉得很像,一时又觉得不像。 他蒙住脸,叹了口气。 昨日的确是冲动了,应该问问清楚的,即使那琉璃珠真是玉娘赠他,也要问明白他是在哪儿遇到了玉娘才是。 脑海里念头杂乱无序,他又忍不住想,顾韫之会不会……真是玉娘? 可这实在是太荒谬了——难道顾韫之竟是个女子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 崔韶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拾起地上的书,从躺椅上站起来。 无论如何,若是找到了他的玉娘,他一定要把人娶回家,好好疼着宠着,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唇角的笑容逐渐隐去,他微微垂眸,眼神中有一丝晦暗之色,隐隐透着疯狂和病态。 哪怕她已经嫁人,他也不会放手。 “来人。”他把书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仍旧是那幅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对身后的侍从道,“传讯陈长史,调查一下顾韫之这个人。” “我要他的全部履历。” …… 谢韫之洗完澡,正在睡午觉,突然听见耳畔哗啦啦一响。 她立刻就惊醒过来了。 【崔韶光好感度:+85,当前为:5。】 谢韫之:“???” 系统:“宿主,你暴露了。” “你别忽我。”谢韫之诧异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如果我真的暴露了,他对我的好感度应该立刻爆表才对,只有五点,说明他现在很可能还在怀疑之中。” “我之前随口诓他,两句话的工夫,也没怎么精心计划,他起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谢上将冷静分析,“原主的背景,有什么问题吗?户籍是落在哪儿的?” 这倒是没有,顾伯延先前把她的户籍迁回了老家,记在嫡妻名下,在外人眼中,顾韫之确实是顾氏嫡子。 “明面上倒看不出什么。”系统道,“您也不必如此抗拒,您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不累吗?崔韶光可是为了原主等了这么多年,他现在都二十六七了,还没订下亲事,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可见是能洁身自好的,你们那边是不是讲究一夫一妻制?只要您肯嫁给他,他定然能做到不碰其他女人的……” “谁告诉你我们讲一夫一妻制。”谢韫之掀起眼皮,目光幽深,漆黑的眼眸如同闪烁的黑曜石,“公元2370年,联盟废除了婚姻法。” “什么?!”系统大惊,“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谢韫之说,“你知道婚姻制度的本质是什么吗?” “为了保障爱情……不是吗?” “爱情?”谢韫之笑了,“爱情跟婚姻有什么关系?婚姻出现之前就不存在爱情了吗?还是说,你觉得不结婚的都不算爱情?” “我跟我的每一个情人之间都有爱情。”她懒洋洋地靠回床头,眼尾微微上挑,带出一丝妩媚,“只不过有的爱情持续时间长一点,有的就那么三五天罢了。” 系统突然发现了什么:“等等,你究竟有多少个情人?” “不多吧。”谢韫之掰着手指数了数,“也就一个加强排的数……毕竟我一直很忙,抽不出太多时间谈恋爱。” 系统震惊到失语:“你……” “婚姻的本质,是确定女性的所有权。”谢韫之笑了笑,把话题引回正轨,“就像买卖一件物品那样,把你记到我家的户口本上,从此你就是我家的人了……啊,多么直白的交易关系。古时候的人给它披上‘爱情’的外衣,加以美化和掩饰,但他们都忽略了,远古时期的母系社会,是不存在契约型婚姻的。” “远古时期,没有DNA检测技术,繁衍后代主要依赖自然生育。”谢韫之慢慢道,“女人可以确定孩子的归属,男人却不能,怎么办?所以他们发明了一套契约制度,叫它婚姻制度。” “婚姻的实质,并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契约,而是这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之间的契约——只要严格执行这项制度,后代的血缘问题便得以保证。在传统的婚姻关系中,女性无法创造财富,没有话语权,只能从属于丈夫,二者间的关系就像主人与狗,狗是没有自由的,它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人手中。”[1] “然而,封建社会向工业化社会过渡的过程中,事情出现了变化。” “工业化使得大量工作摆脱了力量的限制,女性获得经济地位上的独立,婚姻的实质也由从属朝着合作过渡……” “那它为什么还会消亡?”系统问。 “因为作为一个合作性质的契约,它太简陋了。”谢韫之说,“你想想我们平时商业合作,动辄上百页的合同,细致到每一笔账目每一项权责区分,还要根据合作双方的实际情况制定……而婚姻制度,它死板,僵化,无法适应复杂的现实。尽管它也做了一些改革,但一个基于男权社会的制度,无论怎么改革,也无法适应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 “婚姻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确定女性的所有权罢了。没有这个意义,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谢韫之起身收拾东西,“所以联盟废除了婚姻法,重新建立了伴侣制度。在银河联盟,同性和异性都可以签订伴侣契约,主要分短期契约和长期契约两种框架,另外自己可以请律师增补条款。” 系统沉默了一下,很狡猾地避开了核心问题。 “不是,你说你反正也不在乎贞操,那完成攻略任务,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在这几个男人里挑一个睡,还能捞一大笔好处,那你为什么要拒绝?完全没必要啊!” 谢韫之挑眉。 “是挑一个睡,还是挑一个陪/睡?” “有区别吗?”系统反问。 “当然。”谢韫之重新把头发用布条扎成发髻,“挑一个睡,你情我愿,双方开心,没兴趣了就一拍两散;挑一个陪/睡,等于被人盖上所属品的标签,只要对方需要,哪怕我不愿意,也必须随传随到,并且完全义务地提供性服务……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系统十分激动地质问她,“什么叫被人盖上所属品的标签?什么叫提供性服务?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不好吗?这不是大家都想要的吗?” “我不想要。”谢上将冷漠无情地说。 “我,谢韫之,第一军团前指挥官,传说级精神力者,联盟五星上将,战时统帅。” “想把我当作财产,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第16章 营业地点 它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端…… 谢韫之下午的计划还是出门寻找合适的商铺。 现在她手下有这么多人要养,这件事情就不能拖了,一定要赶紧把营业的地点敲定,开始装修,尽早开始盈利。 “您这样找,效率太低了。”系统提示她,“您应该去找个房牙,他们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店铺。” “人牙是卖人的,所以房牙是卖房的?”谢上将举一反三。 “……是的没错。” “那你给我导一下,我要去找房牙。” 系统:总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好的,下面为您开启导航。” …… “您来得可巧!”房牙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倒并不圆滑精明,而是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他满面笑容地打开一张地图,指给她看。 “就是这一处——这一条街可是繁华得很哪!多少官老爷家的夫人小姐都喜欢上这儿买东西,就连王府里的郡主听说也时不时会去光顾生意……这一家原本是个茶馆,老板年纪大了,不想做了,就打算把茶馆卖了回乡去,这不,前几天才刚透出消息,您今天就来了——地方离这儿不远,您要是没其他事,我这就带您看看去?” “您是要开什么铺子呢?”两人出了牙行,房牙一边给她引路,一边打听消息,“那边一条街都是脂粉绸缎铺子,开个差不多的会容易一点,比如说首饰啦、香料啦……” “我也要开茶楼。” 牙人脸上的笑容有点微不可察的僵硬。 “啊,这……” “怎么?”谢韫之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房牙搓了搓手,“喏,就是这条街,您看看这地段多好……” 谢韫之打量了一下,看见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家丁抬着精致的小轿穿梭其间,轿子上下来的是婷婷袅袅的纤细身影,那一双脚却比小孩子的脚还要小,走也走不稳,只能由身边的侍女搀扶着。 谢上将挪开了眼神。 盯着残疾人看,不太尊重人。 她视线一转,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满街的女子中,竟然有不少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足部畸形。 “他们这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吗?”她用精神力问系统。 “?”系统从待机状态被她戳醒,有点莫名,“什么奇怪的病?” 谢韫之:“你看她们的脚,好多人的脚都是这样,只剩下一半的样子,这种病会让人双脚萎缩?” 系统:“……那不是病,是一种风俗。” “风俗?”谢韫之大为惊异,“把脚砍掉一半?” “……不,那不是砍掉的。”系统解释,“时人有缠足之风,以小脚为美,因此就给女孩子从小缠足,缠得越小越美,缠到三寸,则可称为三寸金莲,为士大夫所追捧……” “越小越美?”谢韫之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这是审美有残疾吧?比例都不协调了,美啥?” “呃,时下士大夫爱赏玩小脚,认为女人裹了小脚之后步态婀娜,娇弱如风拂柳,还有人写了篇《香莲品藻》,把小脚划分为五式九品十八种,作者因此而名声大振……他们认为,脚是女人的又一个私密部位,看到女人的小脚能激起他们的性快感,不少文人以用妓子的小脚鞋盛放酒杯饮酒为乐。缠足之后,女子站立行走,只能脚后跟用力,长此以往,肌肉更加紧致……”[1] 谢上将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变态得别出心裁,别说了。” 她又仔细看了看,仍旧不解:“就算缠起来,骨头也有那么长啊?不砍掉一半,怎么能变成那么小?小孩子的脚都比这个大吧?” “缠足并不只是用布把脚缠起来。”系统说,“是要把脚一步步弯折起来,先把脚趾往一侧弯折,折到足底另一侧,同脚背平齐,久缠之后,使骨骼变形固定,然后把脚骨折断,牢牢缠住,如果年纪大了缠不小,还要在裹脚布里垫上碎瓷片,碎瓷割破血肉,双脚的皮肉就会化脓溃烂,脓血流走后,双脚就会格外纤瘦;如果不够柔软,还要用木槌捶打双脚,把脚趾都打得脱臼折断,这样裹出来的小脚才格外的柔软……”[1] 谢韫之听得十分难受,吐槽:“知道的是缠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刑讯反动派呢,他们为啥不直接一刀砍断算了?” “一刀砍断多血腥啊。”系统说,“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谢韫之:“呵呵。” “……” 谢韫之收回视线,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东西。 “等等,我记得那个什么‘绝色美人’的卡池里也有类似的玩意?” “啊,您说的是【纤纤玉足】技能吗,那个可完全不一样!”系统求生欲极强,机关枪一样地道,“那个虽然会把脚变小,但变小的脚仍然保持着正常的形态,十分的精致完美,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韫之一句话把它问住。 系统卡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让男主们对您更加痴迷?” “嗤。” 谢韫之想嘲讽它两句,身边的牙人却指了指右边:“公子,咱们到了。” 面前的茶楼虽然开在闹市的黄金地段,却没几个人进出,大堂里也只坐了稀稀拉拉几桌客人。 谢韫之收回精神力,跟着他踏入了这家茶楼。 …… “开茶楼?”茶楼老板长了一张苦瓜一样的脸,听到谢韫之的打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您最好再仔细考量考量……” “为什么?”谢韫之问。 “唉……实话和您说吧,我们家其实是被挤垮的。”他们三个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老板站起来,对着窗外一指,“您看那边,人最多的那一家——那家也是个茶楼,叫做‘茗香阁’,去年刚搬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点心有什么秘方,自从开业以来,就一直备受追捧,甚至有不少达官贵人,专门派小厮婢女前去购买……我们家也做茶点,用料也好,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价格压不下来,长此以往,生意就淡了……” 他推了推桌上的一碟子糕点,巴掌大的绿豆饼上面用胭脂点了个小红点,散发出一股绿豆的清香。 味道其实是不错的,就是看起来过于实在了一些。 “您要开茶楼,我还是得跟您讲清楚这个事情,毕竟咱是本分生意人,也不能平白坑您;您要是开别的铺子,这地段倒是很好的……” 坐在一旁的牙人表情有些尴尬。 “这无妨。”谢韫之笑了笑,“谢过老板告知此事。” “您开个价吧。” …… 花了二十两黄金,折合两百两纹银,谢韫之盘下了这家茶楼。 双方当场签订了契书,茶楼的糕饼师傅姓王,原本要失业的,谢韫之把他留了下来,仍旧按照月薪二两银子给付。 老板和店小二等人三日内会搬走,谢韫之收了契书,就准备返回客店了。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她心情稍微好了些,顺着来路慢慢往回走。 “您为啥要开茶楼?”系统有些不解,“您不是要卖辣条吗?难道您想用辣条来配茶?” “目光要放长远一点。”谢韫之教育它,“我随口一说罢了,你还真以为我只卖辣条?你是不是傻?” 系统:“……” 好家伙,本来是个小本经营的事,她一下子玩这么大,先前买了那二十一个小姑娘,现在又加上这一家茶楼,一下四十多两黄金出去了! 它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谢韫之走到街口,目光一扫,突然看见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草扎子上插了几十串糖葫芦,正在沿街叫卖。 过了片刻,她往回走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草扎。 卖冰糖葫芦的大爷看她一买买这么多,很豪爽地连草扎一起送给了她。 谢韫之左臂夹着草扎,从上面取了串糖葫芦,啃下一粒,被酸得眯了眯眼睛:“啊,果然原汁原味不代表好吃,联盟小吃店卖的糖葫芦可没这么酸……估计是改良后的山楂品种。” 她又啃了两粒,终于放弃为难自己,一脸酸爽地把糖葫芦插回了草扎上。 “大少爷?” 谢韫之回头:“嗯?” 仆妇打扮的女子背着个不小的包袱,见她回过头,十分惊喜地扑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衣袖:“奴婢总算找着您了!” 第17章 挥金如土 “你要好好活,才能对得起她…… 谢韫之回到客店的时候,不光带了一草扎的冰糖葫芦,身后还跟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妇人。 这妇人是原主母亲留给她的侍女,姓郑,原主叫她郑嬷嬷。据郑嬷嬷所言,昨日谢韫之被顾伯延赶出家门后,她内心焦灼,实在是担忧不下,索性一咬牙,向夫人求了身契,卷铺盖离了顾府,独自出来寻找谢韫之,打听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大少爷,老爷他也太狠心了。”郑嬷嬷跟在他身后,有些哽咽,“都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能这样对您?辉哥儿如今才五岁,您可是十六就中了进士的,就算落魄一时,将来也一定能青云直上……他怎么能把您逐出族谱……一分钱都没有给您,当真要断了父子情分不成!” “别说了。”谢韫之打断了她的话,“逐出族谱,对我并无不利,别忘了我的身份。木已成舟,顾伯延从此就不是我父亲。您要是想不明白,最好还是回老家去吧。” 郑嬷嬷被她一哽,脸色有些讪讪:“奴婢省得的。” 她偷眼瞧了瞧谢韫之,男装的少女容貌一如往昔,眉眼犹带青涩,气质却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即使被逐出了家门,她也没有半点委屈或怨怼之色,神情无喜无怒,微微敛着眉,脚下步履坚定,大步流星,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似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受了这一番波折,心境更加成熟了? 郑嬷嬷这么想。 她既然想要留下,谢韫之也没有赶她走。她要隐藏身份,独自一人确实多有不便。既然郑嬷嬷已经知道此事,就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也比较放心。 “我既然离开顾家,就不再是什么大少爷了。”谢韫之道。 郑嬷嬷点点头,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老爷?” “……嬷嬷直接唤我名字吧。”谢韫之被雷了一下,“若不习惯,唤我公子亦可。” “好的……”郑嬷嬷跟着她进了客店,才反应过来,“公子,您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呀!这可是商人住的客店!” “怎么,我不能住吗?” “不是不能……您的同僚要是知道了,背地里不知该如何议论——” “我已经没有同僚了。” 郑嬷嬷:“……” “嬷嬷既然执意要跟着我,我有些事情,要托您去办。”谢韫之道,“我买了些小姑娘作为仆役,嬷嬷来了,就帮我照看照看她们。” “小姑娘?” “嗯。”谢韫之带着她往客店后面走,一到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门是虚掩着的。谢韫之敲了敲门,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儿跑来开了门,房间里立刻一静。 “给你们买了糖葫芦。”谢韫之扬了扬手里的草扎,“秀秀,给大家分配一下。” 房间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谢韫之指导秀秀把糖葫芦分配给三个副领队,让副领队发给剩下的女孩。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女孩子都在专心致志地吃糖葫芦,大部分人都是小口小口一点点地吃,很珍惜的样子。 她们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倒都是没有裹脚的。按照系统的说法,如果谢韫之没有买下她们,妓院的老鸨会强制给她们缠足。 谢韫之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最小的那个女孩子,看着她吃糖葫芦,免得她戳到自己。 这个小姑娘长得白白胖胖,倒是和其他的女孩子不太一样。秀秀告诉她。这一个是人牙子半路上带过来的,她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她小芽儿。 这就是先前那个开口喊她“哥哥”的小姑娘。 小芽儿举起小手啃糖葫芦,谢韫之突然看见什么,她握住小姑娘手腕,把她衣袖往回拉了拉,靠近手腕的地方,露出了一小块梭形的红色胎记。 谢韫之松开手。 郑嬷嬷坐在她对面,十分不解:“公子,您买这么多小姑娘有什么用?” “我要开一家茶楼。”谢韫之道,“地方已经看好了,搬过去之后训练一下她们,到时候在茶楼里跑堂。” 郑嬷嬷:“???” “跑堂的一般不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吗?这么些小姑娘,能端得动什么东西……等等,您要开茶楼?” “对啊。”谢韫之挑眉,“再过两天,我们就搬过去。” “可您是当官的啊!当官怎么能开茶楼呢!” “所以过两日,我会把您和她们的身契由死契改为活契。”谢韫之道,“茶楼就算是我租给您的,记在您的名下。” “这……” “您照办就是。” 她语气强势而不容拒绝,郑嬷嬷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是。” …… 三天过后,谢韫之带着郑嬷嬷和二十一个小女孩,搬进了新买的茶楼里。 这个时代的商铺大多都是前店后坊,前面临街的门面对外开张,日常经营;后面还带一个院子,用于加工产品,日常居住。这家茶楼面积不小,后面的院落还带七间瓦房,一间瓦房里还分左右两屋。五个小姑娘一间,恰好住了四间,郑嬷嬷带着小芽儿住一间,谢韫之独自一间,恰好住满六间,还空出来一间瓦房。 王师傅是京城人氏,他平时不住在店里,倒是比较方便。 “还是小了些。”谢韫之站在院子里,打量了一下房屋的布局,“这院子没必要这么大,空出来的这间瓦房,得找人扩建一下,多余的家具不必要放,只要摆几张桌椅即可,当工坊用。” “公子,您手上的钱还够吗?”郑嬷嬷有些担忧,“奴婢听说,皇上赐了您百两黄金?钱再多,终究也是有定数的,您如今已不是谢家子,若是这钱花完了,可怎么办?” “现在的投入是为了将来的产出嘛。”谢韫之笑了笑,“这算什么……这才刚开始而已,后头的开销还多着呢。” 郑嬷嬷有些不解。 京城的商铺可不便宜,这么大的茶楼都盘下来了,还有什么开销是比茶楼更多的? 谢韫之很快就用行动向她证明,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花不出去的。 茶楼已经闭门歇业,她先是买了纸笔,对比着茶楼的布局,画了几十张设计草图;然后四处找了一帮木匠泥瓦匠过来,分派了各自负责的区域和任务,大刀阔斧地对茶楼进行改造。她本人亲自督工,匠人遇到困难的时候,甚至自己上手打磨切割。 系统对她强大的动手能力感到十分震撼:“您以前是理工专业的?” “不,我商学院毕业的。”谢韫之丢下手上的锯子,“行了,这样就差不多了。” 工匠们带着手下的学徒干活儿的时候,谢韫之也没有闲着,她量了尺寸,又画了一批家具设计草图,拿着图找到了京城最大的家具铺子,订制了一批红木家具。 从这里开始,郑嬷嬷和系统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挥金如土。 谢韫之每出门一趟,就有源源不断的东西往茶楼里送,几大陶罐不同的茶叶、各种颜色的绸缎布料、十几扇苏绣的精致屏风、一箱子海外舶来的珍稀香料、各种摆件装饰书籍字画……她甚至还订制了一批碗碟花瓶之类的瓷器。 这一番挥霍下来,共计花费了五六十两黄金,眼看手上只剩下十几两黄金,谢韫之还不满足,她带着人抬着买来的各色布料去了京城的一家知名绣庄,折腾了一日,又不知道订制了什么东西。 郑嬷嬷看得简直心惊肉跳。 别说是没落的顾氏,就是最有钱的世家子弟,也没有这个花钱法啊! 她试图劝一劝谢韫之,谢韫之只让她照顾好那群小姑娘,并不听她说什么,她也只好作罢,只是总觉得有些提心吊胆。 她们家公子自幼熟读诗书,经商却是闻所未闻的事,这万一开垮了……且不说这么多钱打了水漂,她日后又要怎么生活? 谢韫之倒是心态很好,跟没事人一样。还经常往后院转转,训练小姑娘们站军姿,练习标准的职业化微笑。晚上的时候,郑嬷嬷经常看见她屋里的灯亮着,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谢韫之在自己屋里锻炼。 她做完两组卷腹运动,双手撑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汗水从她鬓角滑过脸颊,从下巴滴落在地上,渐渐积下了一小滩水迹。 在任何人面前,她从不解下手上的绷带。郑嬷嬷想帮她换药,谢韫之坚决拒绝了。 开玩笑,这么重的伤,几天时间就好得连痕迹都没有,这要是让其他人见了,恐怕得把她当成妖怪。 …… 银河联盟,军事与国防部,新闻发布厅。 大厅已经重新布置过,所有的装饰都换成了黑白的色调,显得庄重而肃穆。仿真电子屏上显示出会议的主题。 ——沉痛悼念联盟保卫战牺牲将士。 发布厅的巨大幕墙上,挂着五排放大的黑白照片,这些是保卫战中牺牲的所有将官;两侧滚动着一排排名字,是牺牲的所有校级以下军官和士兵。 这一场战争,银河联盟损失惨重。光是将级军官就损失了四十七名,校级以下军官和士兵超过四十万人。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一面幕墙显示不完,只能把整个大厅墙面的虚拟装饰撤掉,全部都用来显示名字。密密麻麻的黑色名字显示在白色的屏幕上,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人为之心碎。 媒体记者从发布厅侧面的大门有序入场,与往常会议前的喧闹不同,这一次没有人大声说话,即使偶尔有需要交谈几句,也只是极细微的气音。 一排排名字缓慢地滚动着,从上往下,从生到死。 一片安静的气氛中,大门再次开启,家属代表一个个从外面进来。 记者们盯着家属队伍找了半天,才在里面找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支白玫瑰的男人。 看到他的一瞬间,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是陆静深?”一个记者悄悄地问,“这和照片完全不一样啊——”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通讯器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站在讲台上,清朗俊秀,风华正茂的样子,和眼前这一位完全判若两人。 “嘘。”另一个记者比了个手势,让她小声一点,“应该是他,唉。” 陆静深跟着众人入座。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形销骨立。虽然他看起来认真地收拾过自己,但同样一丝不苟的外表,反而把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摊开在众人面前。 他还没过四十岁,以联盟人均两百岁的寿命来看,尚处于青年时期,两鬓却已经斑白了。 陆静深微微仰头,看着幕墙第一排的照片。 第一排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黑白的照片上,她表情平和,目视前方,唇角含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是此次保卫战中牺牲的最高等级将官。 追悼会开始了。 联盟长亲自到场,登上发言台。 “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中,我们失去了四十二万七千四百一十七位将士,其中精神力者两万两千七百二十三人,其他将士四十万四千六百九十四人……” 陆静深突然听见身边有人轻轻地问。 “是陆教授吗?”他身边坐了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军官,外表三四十岁的样子,面相很和蔼,“韫之的伴侣?” 他肩章上五颗银星,竟然也是一位五星上将。 “是。”陆静深点了点头。 “不要哀伤过度。”那位将军叹了口气,“我是经历过的,我知道,她在最后一刻,不光想着让联盟其他人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让你活下去。” “你要好好活,才能对得起她。” “谢谢您。” 第18章 手工辣条 这一场比试,他是必败无疑的…… 陆静深出席追悼会的消息很快被顶上了星网首页。 无数网友扛着键盘进来准备开喷,看到照片后却归于沉默。 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没有任何人敢说他对谢韫之的死无动于衷。 他个人主页的评论里,终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陆教授头发都白了……我记得一个月前,他在中央大学演讲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悲伤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没有在社交媒体发言吧……而且他后来还道歉说对不起。” “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吧!谢上将一定不希望他这样的。” “……” 无论他们说什么,陆静深都看不见,也没心思关注主页。 他参加完追悼会,独自一人开车回了公寓。 天花板的顶灯发出惨白的光,他把胸口的白玫瑰取下来,插在桌上的花瓶里。 桌子下面放了些酒瓶。从来不沾酒的人,也尝试过用酒精麻痹自己。 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陆静深看了一眼,摁掉,从桌子下拎起一瓶红酒。 这还是谢韫之去年回来的时候买的,她有喝红酒的习惯。 血红的酒液注入高脚酒杯中,他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 谢韫之从床上醒来,有些怅然若失。 “怎么了?”系统问。 “没什么。”谢韫之往外望了一眼,“一个月了啊……”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战争应该已经结束了。”她扯了扯嘴角,“没准军部现在已经在给我开追悼会了……这种社会性死亡的感觉,挺难受的。” 系统:“至少您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谢韫之沉默了一下。 “起来干活了。”她故作轻松地道,“今天尝试一下制作辣条。” 她绑好裹胸,穿上衣服,没有打绷带。 按照这个时代人的话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折了是要好好养三个月的。谢韫之装了一个月,就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打开仓库。” 淡绿色的光幕在她眼前展开,自动跳转到仓库页面。 谢韫之找了纸笔,取出了仓库里的那本书—— 《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吃货》。 她翻到手工辣条一页,开始誊抄制作方法。 辣条这种古老的食品从古地球工业时代起源,一直传承到星际时代,仍然备受追捧。工业化时代起源的辣条其实是膨化食品,需要用机器才能生产,但机智的吃货们总有办法绕开机械,返璞归真,纯手工DIY出差不多的味道。 这一篇配方的主料是大米和面粉,配料是盐、花椒面、辣椒面、十三香、麻油、白糖和芝麻。[1] 谢韫之很清楚,这里面用料最贵,技术含量也最高的,就是十三香。 书上倒是小字注明了十三香的制作方法。十三香顾名思义,是用十三种香料调和而成的一种调味料。制作十三香,需要花椒五份、八角五份,桂皮、三奈、良姜、白芷各两份,紫叩、砂仁、肉蔻、肉桂、丁香、花椒、小茴香各一份。将这些香料充分晒干,粉碎过筛成细细的粉末,调和在一起,即为“十三香”。[2] 香料谢韫之先前就买好了,买的还是制作好的粉末。她拿了个干净的瓷罐,用瓷勺子舀了香料倒进瓷罐中搅拌均匀,盖上盖子放在一旁,就拿着配方出去找郑嬷嬷了。 郑嬷嬷蒸好一锅米饭,谢韫之把米饭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晾凉,小姑娘们就好奇地围了过来。 “公子,您要做什么呀?” “做辣条。”谢韫之把装着十三香的罐子从屋里拿出来,又把其他的调味料在桌上排开,“大家都来试一试,记下配方,看看谁做得最好吃。” 手工辣条的配方不是十分精细,只写了每一步需要加的调料,却没写清具体要放多少调料。 她取出了几块案板,取了几个面盆出来,又拿了擀面杖,放在石桌上。 小萝莉们顿时一拥而上。 “哎哎哎,别急。”谢韫之拦住她们,“先去洗手。” …… 制作辣条的第一步,是把晾凉的米饭、面粉、花椒面、十三香按比例和在一起,揉成面团。 谢韫之原本以为这帮小姑娘会弄得一塌糊涂,只打算让她们玩玩,没想到她们竟然干得有模有样,很快就把面团揉成了型,其中一个还指点她:“公子,您要慢慢往盆里加水,这样一下子都加进去水会把面都粘在边上,就不好揉了。” 谢韫之:……惭愧。 秀秀很快就揉完自己的,拉着谢韫之的手用面粉把她手上粘着的面搓了下来,顺便把盆子接了过去帮她弄。 面团揉好后,用另一个面盆压在上面,静置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拿出来了,谢韫之帮她们把面团擀成薄片,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把薄片切成条状,把它们一笼一笼铺在蒸笼底部,上笼蒸十分钟,用筷子挟进面盆里晾凉。 辣条一出笼,扑鼻的香气就传了出来。谢韫之按照配方,往里面加了白糖、食盐、辣椒面和花椒面,又撒了一把白芝麻,用筷子一边搅拌一边往里加香麻油,那股香气顿时愈发浓烈了。 小姑娘们围在边上,眼睛都亮了起来。 “尝尝好不好吃。”谢韫之把筷子递给她们,“来,秀秀第一个。” 秀秀挟了一筷子辣条,放进嘴里。 “怎么样?” “好吃!”秀秀猛点头。 谢韫之尝了一块,重油重盐重调料,香气扑鼻,确实挺入味。 “等一下你们接着蒸吧。”谢韫之道,“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们这次做的面团分量不轻,这种东西不能叠着蒸,会黏在一起,一笼只能蒸十几条,看起来还能蒸几十笼。 “我过会儿出去锻炼,秀秀和副领队一起,照顾好你们的队员。” …… 谢韫之出了茶楼,直奔校场而去。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没少往那儿跑,每天的训练量也由十公里逐渐加到了二十公里。三次发育让这具身体长高了起码十公分,天天风吹日晒,皮肤也没有原本那么病态的苍白了,不过仍旧很白,大概是基因里不太容易晒黑。 这里没有专业的测定体能和精神力等级的仪器,谢韫之只能凭感觉估计,她尝试了一下,感觉她目前的体能已经达到了C级,精神力至少有B+往上。 这才一个月时间,看来这具身体还是很有潜力的。 她到了校场,今天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拉练二十公里,而是跑了十公里就停了下来,休息片刻后开始练习军体拳。 这一套军体拳是联盟军人的必修科目,由计算机算出的数十个能够精准制敌的格斗动作,包括擒、拿、摔、打、踢等组合而成,动作并不复杂,看上去简简单单,融会贯通之后,却能在实战中发挥重要作用。平时练习,也能伸展筋骨,增强体能。 这一套军体拳,之前她自己在屋里也练过许多次了,却因为明面上手臂还折着,不得不偷偷摸摸练习,这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露于人前。 魏烨早在她进入校场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自然也发现她今天没有用绷带把手臂绑住。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不禁皱眉——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一个月的时间,拆了绷带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始练习拳法! 他是真不懂还是完全不在乎? 魏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让副将替自己督练,朝着校场边上的顾韫之走去。 他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唰地一声,是快速出拳时衣袖鼓动的声音。 魏烨顿了顿,略微有些惊讶。 谢韫之看见他,就收了拳,停了下来。 “魏将军。” “这才一个月,你的手长好了?”魏烨皱着眉道,“手臂对于武将而言十分重要,若是留下后遗症,你到时候再后悔,可就……” “回将军,已经好了。” “……” 魏烨被她一噎。 他站在顾曜灵面前,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伸出手,比了一比。 顾曜灵微微低着头,发顶居然已经和他的下巴平齐了。 可他分明记得,一个月前,他的个子才堪堪到自己肩头! 他究竟吃了什么长这么快? 魏烨不禁有些迷惑,他正在思索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谢韫之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有些等不住了:“将军?” 魏烨回过神来。 “既然你的手长好了,我就同你比划几招。”他不容置疑道,“若是你输了,就继续回去养伤,两月内不许拆绷带。” 这话着实是有些霸道,他久经沙场,力量和经验都不是一介文官能及,谢韫之虽然得了个武德将军的虚衔,看起来却文文弱弱体格娇小,就算他曾经在金殿上打死过老虎,魏烨也不觉得他在自己面前能有胜算。 这一场比试,他是必败无疑的。 他等着谢韫之拒绝,谢韫之却笑了一笑。 “好啊。” 第19章 传道授业 “师父在上,受过弟子一拜!…… 魏烨希望谢韫之能知难而退,但他答应比试也不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一个连老虎都不怕的人,指望他有自知之明恐怕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真的用尽全力和谢韫之打,只是打算稍微教训他一下,把他控制在手上,让他认个输,就可以逼他回去养伤。 两人摆开阵势,魏烨一只手负在身后,看了看对面的谢韫之。 “我让你三招。” 谢韫之毫不客气,一听这话,高高跃起,一拳就砸了过来。 魏烨脚下步伐一错,正要往旁边避开,谢韫之却在空中突然变招,一拳击在了他肩头! 魏烨表情一变。 “末将确已复原。”谢韫之落地退开,微笑道,“将军不必谦让,尽力即可。” 魏烨面色微青,虎着脸点了个头,朝她攻了过来。 他一拳砸过来,谢韫之却极其灵活地避开了这一拳,顺势伸手握住他手腕。 她掌心肌肤柔软娇嫩,魏烨心里忽然乱了一拍。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股巨力突然从手腕袭来,谢韫之一攥一拧,竟然硬生生把他以擒拿的姿态压在了地上。 从她出手,到把他摁在地上,只不过用了一瞬息的时间。 魏烨:“!!!” “得罪了。”谢韫之松开他,后退几步,“末将可以继续练习了吗?” 魏烨被她一压,又是震惊又是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精彩,他反应过来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半晌道:“再来!” 他就不信了!肯定是他刚才分了神,顾曜灵才能抓住时机制住他的! 谢韫之没有多少意外神情:“好。” 两人重新摆开阵势,这一回顾烨不敢大意,双手在身前做好防护姿态,神情凝肃,严阵以待—— 他就不信谢韫之这一次还能赢过他! 谢韫之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内心遗憾地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魏烨虽然性格强势,但危害性比那两个家伙要小多了,她本来是不想揍他的。 但拦不住人家上赶着找打,没办法。 魏烨这一次选择主动攻击,他率先冲了上来,沙钵大的拳头朝着谢韫之面门砸下! 这一下看起来唬人,实则只是佯攻,魏烨料定谢韫之会往另一侧闪躲,一旦他躲开,下一拳才是厉害的。 ——他却没能想到,谢韫之不闪不避,伸手直接和他对了一拳! 两人都被震得后退几步。 魏烨退了四步,谢韫之退了六步。 魏烨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全靖朝的军士,能接下他这一拳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顾韫之——他怎么可能接得下他这一拳! 可他确确实实是做到了。 虽然顾韫之比他多退了两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的体型不是一个量级的。他只多退了两步,已经足以让懂行的人震撼了。 魏烨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这一回是遇上劲敌了。 他不敢再有半分轻忽,拼尽全力地攻了上去。 没过两招,魏烨露了个破绽,谢韫之精准地一拳击中他左肋,把他砸跪了。 魏烨不信邪地爬起来,喘了两口气:“再战!” 谢韫之:“好。” 两人连续打了十几场,校场中央正在训练的御林军都注意到了他们,不少人悄悄抻着脖子往这边围观。 整整十五场,魏烨惨败,连一场平局都没有过。 魏烨再一次被谢韫之打趴下的时候,连冷酷无情的谢上将都有些同情他了:“魏将军,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魏烨瞪着谢韫之看了半天。 谢韫之还以为他要发作,魏烨却一咧嘴,笑了一下:“顾小将军倒是身手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魏烨好感度:+15,当前为:70。】 【与魏烨关系提升为:爱慕!】 谢韫之:卧槽我就是打了他一顿而已怎么就爱慕了! 【一位男主好感度达到爱慕,恭喜您获得抽卡次数×1。】 谢韫之用精神力猛戳系统:“出来,你出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半天没说话,魏烨只当她是不愿透露,他从地上爬起来,喘了两口气,重新看向谢韫之。 “魏某倒有个不情之请。”他笑了笑,“不知顾小将军可愿指点一下魏某武艺?魏某愿以重金相酬。” 谢上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短暂的凌乱后,她已经恢复了淡定,仍旧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谢过将军抬爱,只是师门武艺,不可轻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魏将军是我师门中人。”谢韫之看起来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是家师他老人家早已仙逝,这可如何是好……” “这无妨。”魏烨果然上钩,十分诚恳地道,“若顾小将军不弃,魏某愿拜顾小将军为师。” “这可怎么好意思。”谢韫之还要推辞一下,“末将区区五品小官,怎能受镇国将军之礼……” 魏烨咬咬牙,当着众人的面给她跪下了。 “师父在上,受过弟子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谢韫之连忙扶他,“既然如此,我就厚颜收了这个徒弟——徒儿啊,起来吧。” …… “原来这个爱慕还能代表敬爱啊。”一番师徒情深后,谢韫之和新出炉的徒弟告别,离开了校场,“我就喜欢这种直爽的人。一顿打就能打服,多省事儿啊——你不用说话,这个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系统刚准备开口就被堵住了话头,噎了半天才出声:“您真是太欺负人了。” “这怎么能说是欺负人呢?”谢韫之用精神力回怼,“我这明明是传道授业啊——而且讲道理,我原本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上六七岁,他拜我为师很合理啊,当年在银河联盟的时候,多少人想拜我为师都没机会呢。” “您真要把您会的东西都教给他?”耳畔的电子音带着些疑惑,“您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呵呵。”谢韫之笑了笑。 “我就算把我会的东西全都交给他,他也不是精神力者啊。” 系统突然回过味来了:“你……” “他打不过我的。”谢韫之说,“放心吧。” 系统:“……” 它放什么心?它恨不得魏烨把她摁在地上打! …… 魏烨结束训练后,也离开了校场。 按常理说,他今日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被顾韫之狠虐一通,原本是应该有些愠怒的,但奇怪的是,他非但不觉得生气,还心甘情愿地跪下拜了他为师。 魏烨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被他握过的地方,似乎仍有些挥之不去的酥麻感。 ……错觉!一定是他的错觉! 第20章 改弦更张 这明明叫精致嘛。 谢韫之从校场出来,并没有直接返回茶楼,而是先去集市转了一圈。 “您又想买什么东西?”系统一见她往集市走,立刻警觉起来,“我记得您只剩下五十多两银子了吧?” “随便看看呗。”谢韫之道。 “我可提醒您,您要是把这五十两全花完了,您和您养的那几十张嘴可就都没饭吃了。” “我心里有数。” 系统对这话的可信度表示高度怀疑。 这一处集市是小商人集散地,前两年锡山党推行新法,放开了一点海禁,开了两个港口用于通商,因此这里也有些身材矮小的东洋商人和皮肤黝黑的南洋商人,摆了摊子对行人兜售一些新奇玩意儿。 谢韫之逛着逛着,突然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一个东洋商人的摊位上摆了一些用宽叶子包起来的褐色方糕,方糕表面质地光滑,看起来有点像小蛋糕的形状。 “这是什么?” 东洋商人微微前倾,用有些奇怪的汉话回答:“是羊羹。” “什么做的?” “红豆,红豆沙。”东洋商人指着旁边的一只盛满红豆沙的钵,“还有寒天。” “什么是寒天?”谢韫之很感兴趣地问。 东洋商人拿起旁边的纸包,打开一点给她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寒天,很贵。” 谢韫之用精神力问系统:“这是什么?” 系统装死。 谢韫之想了想,问那商人:“一块羊羹多少钱?” 商人看了看她衣着打扮:“一百文!” 一串糖葫芦才五个铜板,茶楼对面的茗香阁里一大包点心才五十文。 谢上将虽然花钱如流水,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冤大头。 “五十文,不卖拉倒。” “这,八十文是最低价了……哎,哎您别走,七十文行不行?七十文成本价了!六十文我亏本了!好,五十文,五十文成交!” 谢韫之拿着那块包好的羊羹,随便转了一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塞进仓库。 仓库格子里显示出一块褐色方糕。 【红豆羊羹】:东洋特色美食,用红豆沙和琼脂制成,因为放了太多糖而十分甜腻。 谢韫之:“!” 琼脂! 她立刻转回摊位,问那个东洋商人:“你这里一共有多少寒天?” …… 花了十两银子,谢韫之买下了摊位上所有的“寒天”,一共装了三个大纸包。谢韫之把绑着纸包的细麻绳提在手上,有一点沉手,但对她现在的臂力不算什么。 琼脂可以用来制作很多好吃又好看的食物,它对制作条件的要求较低,低于一百度就可以融化,四十度左右就可以凝固。 谢韫之记得抽到的那本《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吃货》上也有一些使用琼脂作为材料的配方,虽然目前她不太需要,但是以后肯定能发挥大用途。 买了琼脂粉,谢韫之四处转转,找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买了些颜料和宣纸。 她抱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往回走,路上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茗香阁的老板看着她从自家店门口经过,脸上不免露出了些探究之色。 这位小公子他是认得的,似乎是接手了对面那家茶楼的人。这些天以来源源不断的东西往那家茶楼里送,什么红木家具,绫罗绸缎,他早就好奇对面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难道是想开成衣店? 可成衣店用得着那么多桌椅板凳锦绣屏风吗? 总不会还打算开茶楼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老板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既然茗香阁开在了这条街上,这里就不会再有第二家茶楼开得起来。 毕竟,他们家的茶点可是有秘方的,能让人吃上一次就难以忘却,不断地回头购买。 他笑了笑,不再关注对面究竟在捣鼓什么,转身回去张罗生意了。 …… 谢韫之抱着东西进了后院,她回了房间,把宣纸颜料和琼脂粉分门别类放好,回到前面的茶楼,恰好看到有个木匠抱了一堆东西送过来,是她先前定制的模具。 “放这儿吧。”谢韫之让他搁在大厅里的红木桌子上。 茶楼的初步改造已经完成,一楼设计成了一个较为开放的大厅,二楼设计成半开放式的圈层社交空间,三楼则分了一个个小包间,包间的门口摆上精致的屏风阻挡视线。大厅里有些家具还没来得及运上去。 “王师傅!”谢韫之招呼了一声,糕饼师傅就从里面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公子,您找我?” “以后就用这些模具做茶点。”谢韫之指了指桌上的模具,“先拿过去用热水烫一遍,然后你试着做一做。” “啊?”王师傅拿起一个花形的模具,用手指比了一比。 模具中央点心的大小比他两个手指圈起来还要小一圈。 这恐怕还不到原本糕饼大小的五分之一……不对,看这个厚度,连十分之一都不一定有…… “这……”王师傅十分迷惑地看向谢韫之,“公子,咱们真要做这么小的点心?” 北派糕饼一向不拘小节,走得是粗犷扎实的路数,讲究一个量大实惠,这么点大的糕饼……能顶啥? “这怎么能叫小呢?”谢韫之笑了笑,“这明明叫精致嘛。” “这段时间你多琢磨一下,一种模具要做出至少四种不同颜色的点心,内馅要各不相同,最好多弄点花瓣鲜果作馅。”谢韫之道。 “可是公子,其他馅料的点心,茶楼之前也尝试过,卖得最好的一直是绿豆馅……” “口味如何倒不太重要。”谢韫之十分随意地道,“不用管好不好吃,不好吃就使劲放糖,做就完事。” 王师傅:“……” “好吧。”谁出钱谁是老板,王师傅放弃了作为一个糕饼师傅的职业操守,很沉痛地点头,“听您的!” 把这件事情交代下去,谢韫之回到内院,听到最大的那间屋子里有书声琅琅,她过去看了一看,郑嬷嬷正在教小姑娘们读百家姓。 她一进门,小姑娘们顿时一股脑嚷起来:“公子公子!” 谢韫之微微敛眉,伸手一压,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她问郑嬷嬷:“她们学得怎么样了?” “前几十个字,读是基本会读了,写还不太会写。”郑嬷嬷答。 她是原主母亲身边的侍女,从小陪着小姐读书,不会吟诗作赋,基本读写却是没问题的。 谢韫之扫了一眼,小姑娘们穿着青色的布衣裙衫,是前一段时间统一做的。 素了些,这种衣服只能当常服穿穿。 “继续教。”她点了点头,“训练一下背诵能力,过几日我写几段介绍词给您,要让她们人人能背——除了小芽儿。” 五岁的小芽儿坐在第一排,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冲她笑:“哥哥!” 谢韫之薅了一把她头顶软茸茸的头发,出去了。 她回了房间,取了宣纸,放在书桌上摊平。 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后,她勉强能模仿原主字迹用毛笔写字,画画却是不能的。她捏了块削尖的炭条当笔用,开始画设计图。 “这是啥?”系统很是惊奇,“您还会设计衣服?” “……当然。”谢韫之说,“严格来说这才是我的本行。” “您本行不是集团总裁吗?” 三栖选手谢韫之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沧桑。 “不会开战舰的总裁不是一个好设计师啊。” 天渐渐黑下去。 过了转中之后,谢韫之终于完成了设计图初稿。 她也有些困了,去灶房打了水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 夜空中排队的悬浮车连成一条条光带,从窗户里看去,像是一条浮动的银河。 陆静深盯着那条五彩斑斓的光带出了会儿神,继续处理手上的食材。 玄关处传来智能锁开启的咔哒声。 陆静深一怔,洗了洗手,立刻迎了出去。 门口的人看到他,立刻扑了上来,很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纯黑的短发发梢十分桀骜地翘起,蹭得他脸颊有些痒:“静深!” “别闹……”陆静深很费力地试图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韫之,我先把围裙解下来——” 不用他动手,谢韫之已经助了他一臂之力,她不光把围裙扯下来,还把他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 “韫之!” 谢韫之披着制服外套,把他摁在沙发上亲。 “想我没有?”她勾着他下巴,跨坐在他腿上,另一只手环在他颈后。 “想了想了。”陆静深无奈地笑,唇角的弧度带了宠溺,“每一天都想了——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猜猜——你肯定又挑食不肯吃罐头,是不是?” “哼。”谢上将不答,扯他领带。 “好了好了。”陆静深亲了亲她脸颊,揉了一揉她那一脑袋很不服帖的黑发,“给你炖了莲藕排骨汤——在厨房,你饿不饿?不饿也喝一点……” 谢韫之扣住他后脑,吻了下去。 陆静深抱着她,感觉全世界都在自己怀里,她主动而热情,宛如盛放的玫瑰,迫人的艳烈。这朵玫瑰不是养在温暖的玻璃花房里,而是开在硝烟与钢铁气息混杂的战场上,她强势而不留余地地侵入他的领域,将他的冷静与自持击得粉碎。 “饿啊。”他听见谢韫之的声音,带了微低的笑意,“不过我等不及了,我想先吃点主食……” 陆静深呼吸微沉。 他把谢韫之抱起来,她肩上的制服滑落在地,银色的肩章磕到地面,啪地一声。 他醒了。 客厅里光线昏暗,玄关空无一人,桌上放着见底的酒瓶和残余着酒渍的玻璃杯。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枚银色的纪念章。 徽章边缘刻印着一行小字。 联盟保卫战牺牲烈士。 第21章 品牌效应 要割,就割上层阶级的韭菜。…… 谢韫之很忙。 忙着装修茶楼,锻炼身体,还要给王师傅琢磨出来的一堆五颜六色口味奇葩的点心取名…… 这段时间,她仍旧每天早晨会去校场跑二十公里,跑完再练一练军体拳。 魏烨作为镇国将军,原本是不必天天亲自督训的,偶尔来一次也只是为了发泄多余的精力,但自从谢韫之开始在校场锻炼,他往这边跑的频率就显著增加,拜师之后更是天天都来,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谢韫之也懒得正经手把手教他,就忽悠他说让他在旁边跟着学,自行参悟参悟。 魏烨还真的信了。 于是谢韫之每次打第一遍军体拳都刻意放慢节奏,让他跟着学一遍。 魏烨:“师父,咱们这叫什么拳法啊?” 谢韫之信口胡诌:“天地无极二十四星宿拳。” “可是星宿不是有二十八个吗?” “……”谢上将恼羞成怒,“祖师起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练就是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没有挑什么黄道吉日,万事俱备之后,谢韫之很随意地决定开门营业了。 这个决定虽然随意,但开门营业之前,她还是买了十几个花篮,在门外摆了一排,又弄了几大挂鞭炮,大清早就噼里啪啦炸了一地的红纸碎屑。 门口牌匾上的红绸揭下,崭新的牌匾上赫然题着“半日闲茶舍”五个大字。 这么大动静自然吸引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注意。 然后谢韫之在门口摆出了两块牌子。 一块牌子上面用斗大的字写着“仅接待女客”;红纸黑字,喜庆而醒目。 另一块牌子却用的是白纸,上面用毛笔和不同的颜料绘制出了茶点的可爱图案,旁边墨笔写出价格。 有好奇者跑过来看了一眼价格,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最便宜的茶点标价是,一百文,四块…… 虽然正上方写着开业酬宾统统三折,旁边用红笔划去了原价,改成了三十文,仍旧是贵得令人咂舌。 至于更贵的,甚至还有两百文的社交体验券,一两银子的限时包间…… “这是抢钱吗?”旁边胭脂铺的老板瞠目结舌地说,“除了官宦人家的小姐,哪个买得起哦?” 茗香阁的老板也好奇地使了个小二去看了一眼。 听完小二汇报的消息,茗香阁老板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奇地笑着道:“他真是这么定价的?” “是。” “果然是不通俗物的公子哥,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老板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指点江山的高傲和一丝鄙夷,“等着吧,他这店开不了一个月就得垮……不,这是开张即倒闭。” 本来以为对方不是王者也至少是个钻石,没想到对面连青铜都够不上。 哎,这寂寞如雪的人生啊。 …… “宿主,您究竟为啥要把价格定这么高?”系统十分不解。 “为了保护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谢·顶级奢侈品集团前掌门人·韫之露出了淡泊名利的微笑。 “要割,就割上层阶级的韭菜。” 不出周围的老板们所料,半日闲茶舍开张半个时辰,没一个顾客踏进店门,最多只是在门口好奇地观望一番,就被高昂的价格吓退了。 谢韫之仍旧气定神闲,不为所动,一点都没有要下调价格的意思。 系统觉得她一定是在强撑面子。 它还想讽刺两句,转念一想,要是她把茶楼开垮了,岂不是只能服从安排去攻略男主了? 于是它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把价格调得这么高,到时候把生意做垮了,就只好听你的话去攻略那几个男人了?” “你怎么知……”系统一惊,反应过来,立刻改口,“怎么会呢,宿主你多想了。” “一个茶楼而已。”谢上将懒得和它争论,“且瞧着吧。” 商场如战场,谢上将能在战场上成为最出色的指挥官,在商场上一样能混得如鱼得水。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之下,半日闲茶馆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客人。 …… 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月如今日出门,原本是要去金饰铺子挑新上的头面。 小轿经过茶楼门口,跟着的侍女有些惊奇地道:“小姐,街上新开了家茶楼呢——门口还写着,仅接待女客……” 茶楼没什么稀奇的,仅接待女客的茶楼就稀奇了。 “哦?”轿子里的小姐道,“扶我下去看看。” 小轿落在茶楼门口,侍女打了轿帘,把小姐扶了出来。 月如慢慢走到茶楼门口,看了看那块白色的牌子。 “这吃食的图案倒是有趣。”她对侍女道,“价钱是贵了些,也不知与别家有何不同,进去看看。” 侍女扶着月如进了茶楼,尚在门口,就能看到茶楼内部精致华丽的装潢。二人刚踏入茶楼大门,就有个小姑娘迎了上来,笑着问:“客人喝茶吗?是要坐一楼、二楼、还是三楼?” 她穿的也是水红色的缎面裙和窄袖上衣,虽然款式十分简洁,衣裳的用料却比平民的女孩子要好上不少,明明是跑堂的小二,竟然能穿大家小姐一样的料子。 “有什么区别吗?” “一楼休闲区,任意茶点可坐;二楼社交区服务费二百文;三楼限时包间,一两银子两个时辰。”小姑娘端着标准的微笑。 这价格可真是有些昂贵……她身为三品大员嫡女,一个月也不过只有五两银子的月例,这家茶楼的一个包间竟然就要一两银子,还限时……一两银子,哪怕在京城最贵的酒楼,都能点上一桌好菜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身为贵女,月如不会把惊异表现在脸上。 “那就一楼吧。” “客人要坐哪儿?” 月如左右看了看,指了指靠墙的桌边。 “坐那边。” “好嘞。”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拿菜单!” “这可真是稀奇了。”侍女扶着月如坐下,悄声道,“哪家茶楼会在椅子上放软枕啊……这上面的图案,像是花?还有这一个白色的,像是兔子?倒没见过拿白色的锦缎作软枕的,上面的图案倒是有些好看……” 月如环顾了一周。 这家茶楼里跑堂的小二竟然全是姑娘,还都穿着一样的缎面衣裳。茶楼的地上铺着波斯舶来的地毯,墙壁和天花板竟然都用绸缎作为装饰,桌椅都是厚重的红木制成,比普通桌椅更高,不像饭桌,更像是书桌。不过一家茶舍,竟然比她的闺房还要奢侈舒适,她坐的位置背后居然有一排红木书架,上面还放了不少书。 茶馆里居然还有书? “都是一些历朝历代的诗集和传奇话本。”一旁不知何时又过来一个小姑娘,轻声细语道,“小姐请随意阅览。” 这个时候,先前那个小姑娘已经返回来了,双手递给她一本菜单。 对,是一本。 这家茶馆的菜单竟然不是一块木板或者一张布帛,而是一本很大的牛皮封面的书,装订手法也不是线订,而是从未见过的形式。 谢韫之研究了从系统商城中抽出的那本食谱后,掌握了平装书的装订方法,并且第一个应用在了菜单上。 洁白光滑的桑皮纸内页上,画着和外面牌子上一样的彩色糕点图案,白色的雪花和玫红的梅花相映成趣,旁边还用梅花小楷写了一行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右下角的价格标的是一百文,旁边贴了个小纸条,上面写着折后价:三十文。 月如矜持而仔细地看了一看,轻声道:“就这个吧。” “好的,梅香白雪小点一份。”小姑娘在手里的一块板子上用炭笔打了个勾,又问,“客人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舍有雨前龙井,还有白马毛尖、白毫银针……新上的花果茶也是很不错的,像这个茉莉绿茶、蜂蜜橘柚茶……您要不要试试?” “那就蜂蜜橘柚茶吧。” “好的,梅香白雪小点,原价一百文,折后三十文,蜂蜜橘柚茶,原价一百文,折后三十文,一共六十文,请先付款。” 侍女从袖中取出荷包付了钱,小姑娘拿着菜单走了,过了约一刻钟,端了个长方形的木盘子过来,上面放着一个雪白的盘子、一个精致的茶壶和两个茶杯,还有一张小卡片。 她把盘子和茶盏端到月如面前,又把卡片拿出来,双手递给她:“茶舍开业酬宾,一个月内,凡在茶舍消费满五十文的均可获赠三十文优惠券一张,满一百文的可获赠五十文优惠券一张,满两百文的可获赠一百文优惠券一张,以此类推。带亲友前来且消费额满一百文的,可以免费升级到二楼社交区,因为位置有限,所以先到先得。另外,优惠券上的使用期限是一月内,请注意时间,过期作废哦。” “请慢用。” 小姑娘带着餐盘告退了。 雪白的瓷盘边缘还描了一朵红色的梅花,盘子上的点心十分小巧,两块是红色的,两块是白色的,红色的点心压成梅花形状,白色的点心是六边形的,上面印了雪花的图案。 月如拿起盘子旁边搁着的精致小巧的小铜匙,切下梅花的一片花瓣,送入口中。 这样小巧的点心,竟然还是夹心的,豆沙的内馅软糯甜蜜,入口即化。 虽然老板表示口味随便弄弄就行,但王师傅还是没有放弃一个糕饼师傅的职业操守,他尽力了。 侍女端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月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 花果茶不少见,但这个蜂蜜橘柚茶她却是第一次喝到。蜂蜜的甜和柚子的酸调和在一起,酸酸甜甜,还带有柚子的清香,口感非常好。 “你也尝一尝吧。”她对侍女道。 “谢谢小姐!” 月如又吃了几口点心,转过身去,从书架上挑了本诗集,打开来阅读。 茶舍跑堂的小姑娘们并没有一直关注她,这让她可以慢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月如注意了一下,发现茶舍另一边,柜台旁边的架子上甚至还摆了一些小布囊,上面也挂了块牌子,写着“刺绣材料包”。 即使不爱读书,也能描描花样子,绣绣荷包手帕。 这里倒真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莫说是三十文,就算是一百文,也是完全值得起价钱的了。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读着诗集,坐了一会儿,茶舍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了另一个小姑娘。 小服务员还没有来得及迎上去,她就已经看见了桌旁的人,惊喜道:“月如!” “琴淑?”月如抬头,惊讶道,“你也来了?” “是啊,进来看看,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二位小姐认识?”秀秀上前一步,笑着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按照规定,有亲友同来且消费满一百文的,可以免费升级到二楼社交区,小姐要不要点点什么?” …… 琴淑小姐也点了六十文的一盏茶和一份点心,秀秀帮着月如小姐把茶点都端到了二楼。 二楼的社交区和一楼不同,若说一楼更加注重隐私和优雅,二楼就显得要开放舒适很多。二楼的桌椅比一楼显得要低矮一些,窗边是两人一桌的座位,除此之外,竟然还摆了不少围成一圈的软榻,软榻上也放了不少锦缎的软枕。 “那里摆了些叶子牌、象棋、围棋、还有些其他的小玩意儿。”秀秀指着楼梯旁边一个红木的架子道,“二位小姐需要的话自行取用即可。” 她告退了。 侍女去拿了盒方圆跳棋过来,两位小姐坐在窗边,一边闲话一边下棋,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 快到午时了。 两人起身离开,在茶舍门口互相告别的时候,月如有些不舍:“今日一别,又不知能何日再见了……” 二人是手帕交,琴淑家里有嫡亲兄长,她已经定亲,并不方便过府玩耍。 “这无妨。”琴淑笑着道,“要不改天我给你递个帖子,我们还来这儿玩?” “行!” …… 等到轿子在家门口落下,月如这才想起来——今天她本来是要去金饰铺子挑头面的!都怪玩得太入迷,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明明忘了买头面,她却并没有十分失望,而是从袖中拿出那张盖了章的精美“优惠券”,仔细看了一看。 无妨,既然忘了买头面,那就改天再去一次,正好顺便把这张优惠券用掉——留着不用,万一过期了,不是浪费吗? 带亲友去,免费升级社交区——要是琴淑没约她,她就约着自家姐姐一块儿去!好东西当然要和姐妹一起分享!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半日闲茶舍逐渐在京都贵女圈中有了名气,随着前往茶舍的贵女人数增加,茶舍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最初一段时间的冷清之后,茶舍很快热闹起来,衣香鬓影,宾客如云,甚至常有座位不够的情况。 所有想看谢韫之笑话的老板都目瞪口呆,认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的东西卖得这么贵还有这么多人抢着买。 有几个老板尝试着把自己家的商品价格提高,结果却没有吸引来更多的顾客,反而原本的顾客也因为涨价流失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 “这究竟是为什么?”系统也十分困惑。 “想知道为什么?”谢韫之笑了笑,“我的成功,从来不是凭运气获得的。” “从一开始,我就明确了这家店的定位,所有的安排,都是整体设计的一部分。” 谢韫之先前的布置和准备,看似漫不经心随意而为,实则处处都运用了心理学技巧。 从“半日闲”这个名字开始,就奠定了整个茶楼的风格——休闲社交,打发时间。 这一条街多有女性顾客光顾,卖的都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人流量本身摆在这里,在这里开店,能够充分照顾女性客户的需求,就更容易成功。茶楼只接待女客,满足了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需求,也让顾客在这个空间里能够更轻松自在;这里缺少贵族阶层女性专属的公共社交休闲场所,而社交是人类的本能需求之一,这,就是商机。 华贵精致的装潢和绸缎的装饰不光是为了迎合女性顾客的审美需求,精致的餐具、漂亮的点心、别出心裁的介绍和取名,无形间拔高茶点的格调,有了一点“风雅”的味道。加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消费主义引导,顾客就会认为,自己的消费是值得的,因为她们的心理需求被充分满足了。 古代识字率本就极低,女性要想识字,除非是生在非富即贵的人家,谢韫之的目标顾客,就是这群人。 购置书籍,是为顾客提供双重的精神享受。书籍本身带来的精神满足感是其一,更深层次的是,在个人终端全面普及,随时随地就能打开电子书的星际时代,在公众场合捧着纸质书装【哔——】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书籍属于珍贵物品,又有“敬惜字纸,书女必淑”一说,认为知书达理的女性必然更加贤淑……谢韫之满足她们。她在每一层都布置书柜,甚至备好文墨,增加高雅格调的同时刺激顾客的展示欲望。 当然,买纸墨是要额外付费的。 给服务员小姑娘们用锦缎作衣,一是为了和茶楼的整体风格相符;二是为了给客人足够的优越感。因此衣服的样式不能太精致,颜色不能太抢眼,但同时又要大方得体,易于行动。 不同的楼层布置和价格阶梯,一方面是为了满足顾客不同的休闲社交需求,另一方面起到了圈层划分的作用。租得起包间的贵女不一定愿意和陌生人社交;想要独自休憩读书的贵女可以在一楼岁月静好;带着小辈的年长女性也可以在二楼打打叶子牌拉拉家常……谢韫之替她们考虑到不同的需求,而且替她们布置好,顾客来了自然会根据需求选择对应的服务。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考虑。”谢韫之说。 系统已经听傻了。 “定价也是有技巧的。”谢韫之轻描淡写道,“一开始就定高价,是运用心理学上的锚点效应,先在顾客心中建立一个高锚点,当她们看到商品降价打折时,就更容易下手购买。这样不仅能为后面的打折和优惠活动留足余地,而且能削弱顾客的理性判断,充分刺激消费;当然,这也是由于建立高端品牌的需要。” “一个成功的商人,不光要满足顾客说出口的需求,还要满足顾客没有意识到的需求;比同行先想一步,是业界翘楚;比顾客先想一步,是时代先锋。” 半日闲茶舍的营业额充分证明了,谢韫之是对的。 第一天,茶楼营业额九百文;第二天,营业额四两银;第三天,营业额十两银……即使谢韫之发放了一堆优惠券,一个月过去,茶楼的净利润还是超过了二百两白银,已经抵得上谢韫之买下这座茶楼时所出的价钱。 “宿主,您真是收智商税的一把好手。”系统感叹。 “这怎么能说是收智商税呢?”谢韫之摇头,一脸高深莫测,“我卖的不是茶点,是情怀。” 系统:“……” …… 茶舍开始盈利,小姑娘们认识的字越来越多,逐渐也开始学着握笔习字了。谢韫之琢磨着,再过一段时间,就把院内最大的那间屋子扩建一下,作为加工工坊,开始实行第二项计划。 她仍旧是每天都会去校场锻炼,顺便教一教魏烨军体拳。 结束一天的锻炼之后,谢韫之离开校场,准备去集市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她没走多远,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顾大人么?”来人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恶意道,“哦,不对,现在该叫顾将军了……” “你倒是福大命大,竟能从那老虎口中逃得一条性命……”那人阴阳怪气道,“不过即使你苟活下来,官职也丢了,还被逐出族谱,啧,可真像是丧家之犬。” “你若是从了本王,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不是?” 谢韫之皱起眉。 她转过身,身后的人穿金戴银,活像个挂满珠宝的大酒坛,身边还跟着一帮家丁护卫。 这是害原主丧命的罪魁祸首,瑞王。 第22章 积蓄力量 要打,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瑞王脑门上还顶着个显眼的疤痕,是被原主一花瓶砸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瑞王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家丁护卫已经把谢韫之围了起来。 “顾曜灵啊。”瑞王睨了她一眼,原本不紧不慢的声音突然变为厉斥,“大胆!区区五品小官,见本王也敢不跪!” 谢韫之眼神黑沉沉地,辨不出情绪,只有系统知道她动了杀意。 ——她已经把精神力放了出去,目光微沉,盯着的是对方的咽喉。 想到她之前杀死老虎时用的手段,系统不寒而栗:“宿主,你……” 它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因为谢韫之只停顿了一瞬,就收回精神力,跪了下去。 “末将拜见王爷。” 她忍住了。 她现在的体能还没有完全恢复,逞一时意气并不明智。 上次已经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亲口说了既往不咎。现在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瑞王是不敢真的做些什么的。 也就是忍一时之辱罢了。 瑞王显然也没想到谢韫之居然会配合,他这样一弄,他反而没了发作的借口。 但他又不愿就这样放过谢韫之,只能言语羞辱:“还说什么顾氏嫡子,长得跟南风馆的小倌一样,还不知道是不是顾家那老东西亲生的呢,都被逐出家门了,没准是哪个□□生的野种……” 谢韫之表情都没有动一下。 她面无表情,瑞王骂了一刻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不由得越来越大声,脸色都胀得跟猪肝一样。 “这是在做什么?”人群外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魏烨拨开两个家丁,走进包围圈,看到面前的景象,顿时皱眉。 他把谢韫之扶起来,看向瑞王:“王爷何故语出不逊,侮辱朝廷大臣?” 瑞王看到他,气势先弱了三分,听到他维护谢韫之,表情扭曲了一下,又恢复正常:“……是这小官无礼在先……” “哦?”魏烨逼近他,“无礼在何处?王爷口出秽语,置皇室体面于何处?要不要现在进宫同陛下分说?” 瑞王支支吾吾,并不敢和他对视。 魏烨为何会维护顾韫之?完全没道理啊! 他们俩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 他手上有一点小权力,但完全不敢和魏烨崔韶光这样的权臣对上,只敢欺负欺负无权无势的小官和平民。 魏烨看见他那张油腻猥琐的面目,想到这人曾经妄图染指顾韫之,心里就有股无名火起。 他又逼近了两步,声音极低地威胁:“再敢靠近他,我就把漕运贪墨的事情捅到陛下面前……” 瑞王脸色大变:“你……” 魏烨只威胁了他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拽着谢韫之出了包围圈,本想安慰他两句,谢韫之却没有半点委屈神情,道过谢就离开了。 魏烨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 “宿主,您看。”电子音在耳边响起,“若没有男主庇护,什么人都能踩您一脚……” “只要您攻略其中一位男主,想要杀了瑞王,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您甚至都不用开口,只要暗示一下……” “我有那个必要吗?”谢韫之神情仍旧没有波动,“他之所以能这么嚣张,也只是因为沾了皇权的光罢了。” “杀了一个瑞王,还会有这个王那个王,你以为那几个男主又是什么好东西?”她扯了扯嘴角,“为了杀一个瑞王,屈从于其中一人,这跟被瑞王侮辱又有什么区别?” “要打,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在此之前,她需要积蓄一下力量。 …… “陆教授,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通讯器另一边的声音道,“您得走出来,向前看……哎,实话说,我们这边也的确是很为难,您是这个项目的主持者啊!” “我们实在是很理解您的,但是您想一想,那些因为共振导弹失去亲人的家属,他们不也一样悲痛吗?如果逃生舱的问题早一点解决,悲剧就不会一次又一次重演……是不是?” 陆静深眼神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我明天就回学校。” 通讯中止。 桌上的白玫瑰已经枯萎了,即使他精心照料,白色的花瓣还是泛起了死气沉沉的黑,蜷曲起来。 他明明没有做什么消耗脑力的事情,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陆静深回了卧室,慢慢躺下。 也许睡一觉会好一点。 他这样想。 困倦一点点侵袭而来,一片黑暗中,一点光线亮了起来。 他竟然又做了那个连续的梦。 凌乱的衣物散落一地,蓬松的被子凹陷下去,陆静深靠坐在床头,谢韫之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压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口。 平时训练的强度很高,她腹部有清晰的马甲线和腹肌,手臂上也有流畅的肌肉线条,并不娇软柔弱,却充满力量的美感。常年待在太空上,她的肌肤也是冷白的,被暖色的灯光镀上一层光泽。 陆静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伸出手,仔细地描摹她的眉眼。 谢韫之似乎是有点微微地疑惑。 “静深?” “我在这里。”陆静深柔声回应,“你怎么才回来呀?”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谢韫之问。 陆静深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抚了抚她脸颊,仰头亲吻她浅淡的唇。 谢韫之很柔和地回应他。 她不该是这样的,真实的谢韫之从来都是热烈强势的。 陆静深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戳破,放纵自己沉沦下去。 他知道这是梦,但他不愿醒。 他抱紧了谢韫之。 她仰头的时候极美,身体曲线完全舒展开来,锁骨如同天鹅展翅般张开,精致的下颌上扬,半眯着眼睛,目光垂落,惑人心神一样。 很多人靠衣装撑起气势,谢上将脱了衣服,仍旧攻气十足A到炸裂。 陆静深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她还是第一军团少校,作为军方代表,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太空港实地调研,那时她才二十三岁,年轻得过分,并没有现在这么稳重成熟,但朝气蓬勃的样子也很可爱,看向他的时候,眼睛似乎格外亮一些。 陆静深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借着送他返回的名义,谢韫之在路上和他聊了很多关于战舰构造、武器原理、还有实际应用之类的问题,然后顺势搞到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作为一个十分固执的独身主义者,陆教授原本是从没打算过找任何伴侣的,他觉得自己的时间表已经不足以挤出空余时间留给其他人,就算有空余时间,他也宁愿耗在实验室里。这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规划得近乎刻板,连一夜情他都不愿意,甚至去生理体验舱的次数都算不上多,激素水平不高的时候他甚至会用精神力强行压住。 但谢韫之段数实在太高,她从不会强撩或是伪装成某种性格去迎合别人,她很认真地研究了陆教授的活动轨迹和研究方向,明里暗里照顾帮助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推进关系,从一开始借着各种投资把人约出去吃饭,闲聊拉近关系,逐渐介入他的生活,当着一教学楼的师生面,以朋友名义给他送花。 陆教授一步步动摇了。 在私人飞船的舰桥中,谢韫之正式对他表白。 陆静深原本以为自己会果断拒绝的,但真到了那一刻,他却心动不止。 ……谢韫之性格十分独立,并不需要他过多的关心;她常年待在太空上工作,逢年过节都回来不了几次,也待不了很长时间,并不会打乱他的生活节奏……一个完美的理由。 他答应了。 谢韫之风流名声在外,白教授起初是委婉劝说过陆静深的,怕他陷得太深最后被玩弄感情。 陆静深那时对他说,他对感情向来淡漠,就算要分手,也是好聚好散,绝不强求。 他正在走神,被她用力一压,忍着低喘了一声:“嗯……” “你不专心。”谢韫之摁着他,在他喉结上啃了一口,“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的女人了,嗯?” “……我的上将大人。”陆静深很无奈地笑,“我哪敢啊……这样专心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腰往旁边一带,把她压在下面,谢韫之勾了他脖子亲他。 两人本就许久未见,这一干柴烈火地烧起来,顿时再难克制,昏天黑地地折腾了半晚上。 亲密过后,谢韫之睡在他怀里。 陆静深抱着她,梦境和真实的间隙似乎也变得模糊。 半梦半醒中,他听见通讯器的震动声。 震动声只响了两秒,就被按关了,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小心地挪开他手臂,下床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隐约听见客厅里的通话声。 “……抓到了?先关着,说不定能钓出大鱼……我不相信上次B09要塞被偷袭是巧合……” “……这帮家伙可真是……” “……就那么急?好吧,实在不行,明天我回来处理。” 又过了一刻时间,她悄悄摸进来躺下,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过了一会儿,陆静深也悄悄抱住她。 玫瑰娇艳芬芳,却长着尖锐的刺。 但在他面前,玫瑰小心地收起了浑身的刺,只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一下就到了早晨,谢韫之拨开他手臂,准备起身。 “韫之,别走。”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扑上去抱她,“求你——” 谢韫之扭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陆静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影,她像是小美人鱼化成的泡沫一样,瞬间就虚化了。 “韫之!” 陆静深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按住自己心口,慢慢朝一侧蜷缩起来。 经历过才明白,原来心痛如绞,并不是虚笔。 …… 陆静深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白教授替他承担了很多工作,他再一次看见陆静深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比参加追悼会的时候还要虚弱憔悴,鬓边几乎全白了,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神,甚至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你怎么比之前还……”他十分担忧地道,“你这样真的不用去医院看医生吗?” 再这样下去,他担心陆静深把自己活活耗死。 “我没事。”陆静深说,“我回来,把逃生舱的问题解决。” “然后呢?”白教授逼问他,“解决完这件事情,你打算去死吗?” 陆静深沉默。 “你不能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都归罪到自己身上啊!”白教授把他摁在一旁的椅子上,“都是时势所迫,是你逼他们把这东西送上前线的吗?不是啊!是军部那帮家伙逼的你啊!说得不好听一点,你们家韫之最想保护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你要是真的把自己弄死了,她是不是白牺牲了?你……” “不是因为愧疚……”陆静深打断了他。 “我只是……”他躬下腰,“我只是太痛苦了……” 白教授叹气。 “当初你答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他说,“军人的使命,是保卫国家,现在局势又这么糟糕,若她有一天没有回来,你能不能接受。” “你当时说,若真到了那一步,是缘分就尽在此处,你会把这段回忆妥善珍藏。”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陆静深伏在桌上,声音有些颤抖。 “我错了。” “我做不到。” 第23章 得知消息 她即将有新的爱人,你早点忘…… “他的背景,真没有任何疑点?” “回大人,看不出来。” 崔韶光皱眉,把手里的书简放回桌案上。 “大人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崔韶光思索了一会儿,问,“顾韫之现在在哪?” 要确认他是男是女,其实说起来也容易,找上门去验证一下不就结了? …… 第二天大清早,谢韫之正准备去校场锻炼,刚踏出茶楼大门,就和一位不速之客撞了个正着。 “崔丞相?”她十分诧异,“丞相大人来此做什么?” 崔韶光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这……这人真是顾韫之么? 眉目间似乎是像的,可,可是……这人都快比他高了!区区三个月时间……他竟然长高了近一尺……这还是人吗? 崔丞相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谢韫之不是快比他高,是确实比他高。她看着崔韶光,挑眉。 “大人有事找我?” 崔韶光磕磕绊绊地回过神来:“啊,是,是啊。” 他这才注意到,谢韫之肤色似乎比以前深了一些,面色看起来健康了不少,身形也强壮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单薄得风一吹就倒似的。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他强作镇定,从袖子里摸请帖,摸了两次才摸出来,“今晚戌时一刻,聚福楼,务必前来。” 谢韫之接过请帖,崔韶光转身就走,还差点左脚跘右脚摔了一跤。 谢韫之:“……” “聚福楼?”这名字她倒是听过,是京城价格最贵的一家酒楼,“他要请我吃饭?” “也许是吧。”系统问,“您要去吗?” “去啊。”谢韫之把请帖揣进胸口,“为啥不去?” 系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 …… 戌时一刻,谢韫之准时到了聚福楼门口。 一个青衣侍从把她带上楼,送到了三楼一个包间门口:“丞相在里面等您。” 谢韫之点点头,走了进去。 包间里只有她和崔韶光两人,其他侍从都在外面候着。 崔韶光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比之前镇定很多了。 他其实已经不太相信谢韫之是女人了,但既然上午他稀里糊涂地把请帖递了出去,顺势打听一下消息也未尝不可,至少要问一问他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了玉娘。 “请坐。”他招呼谢韫之,又亲自给她斟了满杯,“今日请曜灵至此,确是有些事情想打听。” “大人请讲。” “之前在朝堂上,我见你腕上琉璃珠失态,其实是有缘由的。”崔韶光言辞中带着一丝愁绪,“其实……哎,我少时家贫,家中有一小妹被人拐走,流落在外,不知下落……那串琉璃珠,和我赠给小妹的那一串实在相似,还请曜灵回忆一番,你是在何处见到了那位……咳,那位未婚妻?” 谢韫之似乎很惊奇的样子:“啊,原来那位小娘子,竟是丞相大人的妹妹?” 她似乎面有感慨之色,慢慢道:“六年前,我和父亲回乡祭祖,返回京城的途中,在澜江的客船上,遇到了那位小娘子,她当时似乎是与她的寡母同行,她们二人说是要到京城投亲的,我还给那位小娘子写了地址,说好了她找到叔父就会上门拜访的……谁知道……自此之后,那位小娘子就再没有出现过,我也四处打听过,都说找不到这个人——哎呀,这小娘子若是被拐的,该不会被卖了吧?” 她急切地望向崔韶光。 崔韶光面色也有些难看:“……” 他半晌才问:“曜灵可还知道更多信息?” “……没有了。”谢韫之冥思苦想的样子,“都过了那么多年,若有什么细节,也忘得差不多了……大人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外传,不会坏了令妹的名誉。” 系统叹为观止。 “你们俩不拿奥斯卡简直是演艺界的损失。” 崔韶光沉默了好一会儿,端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 “哎哎哎,应该下官敬您才对。”谢韫之端起酒杯。 系统突然听到她用精神力发出指令。 “打开仓库。” 系统:“?您要干嘛?” 下一刻,谢韫之假装仰头一饮而尽,实则把杯中酒液都倒进了仓库格子里。 系统:“!!!” 谢韫之倒完酒,对着崔韶光一亮杯底。 她顺手用精神力戳了一下装着酒液的仓库格子。 【酱香型白酒】:酒精含量40度左右。38/10000ML 看起来一个格子能装十升液体。 谢上将心里暗笑,面上仍旧是一脸悲痛:“来,丞相大人,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一醉解千愁——来,我给您满上。” …… 崔韶光原本是想把谢韫之灌醉,从他口中再套出些信息的。 他自认酒量还算可以,袖中还备了一块棉帕以备不时之需,谁承想,这丫喝了整整两坛这么烈的酒还没有醉!还特么热情洋溢地给他劝酒! 谢韫之盯他盯得很紧,崔韶光即使尽力往袖中倒酒,还是喝了不少,意识渐渐朦胧起来,他终于趴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包间里酒气浓郁,谢韫之笑了笑,开了包间的窗户,站在窗口透气,顺便给自己斟了杯酒。 “想什么呢?”系统调侃,“想你的小情人啊?” “嗯。”谢韫之喝了口酒。 她竟然这么直白地承认了,系统哽了一会儿才道:“哪一位?” “我的最后一任伴侣。”她道,“联盟中央大学教授,陆静深。” 谢韫之喜欢气质温润的美人,这在联盟不是个秘密。 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伴。从她还是明霁集团少东家开始,就有无数狂蜂浪蝶变着法想要往她身上贴,她又生得十分貌美,行事高调,少年时期就是所有媒体关注的对象,换的每一任男友都能上头条。 等到她二十二岁那年在生日宴会上晕倒,测出传说级精神力之后被送入军队,媒体和公众就更加疯狂了。 沉寂一年后,已经授衔少校的谢大小姐又有了新的目标。 ——前来第一军团协助研发飞船动力系统的中央大学教授,陆静深。 “我还是更喜欢既有外在又有内涵的美人。”谢韫之说。 “这就是你跑去泡中央大学教授的理由?”系统强烈吐槽。 “啊,教授还是很可爱的。”谢韫之陷入回忆,“又禁欲又端庄,外表温文尔雅八风不动,稍微撩一下就脸红,我追到他花了不少工夫,到我战死,我们已经保持了九年的伴侣关系。” “月度伴侣吗?”系统毒舌道,“你们这样还能维持长期关系?平时各玩各的?” 联盟人的伴侣关系是分很多种形式的,谢韫之大部分时间都驻守第一军团,无战事的时候半个月才有一次假期。 “不。”谢韫之挑眉,“我不喜欢开放式的关系,虽然我有很多任情人,但我总是在一段关系结束之后才开始下一段,教授也认可这种方式,我在军团工作的时候,他自己解决需求。” 系统沉默了一下。 “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谢韫之说,“到最后一天,都还是喜欢的。” “那怎么办呢。”她说,“人生嘛,总是充满诸多意外和不确定性的。军人是我的职业,战场是我的宿命,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并没有什么遗憾。” “不过教授那么纯情,大约还是会难过一阵吧。” “喂,你既然能把我带到这里,能不能给他传个信,就说缘分到此已经尽了,我在这边也过得挺好,让他早点忘了我,重新找个喜欢的人?” “……你觉得自己真的过得挺好?” “让他安心嘛。” 系统沉默许久,很艰难地说:“我……没有权限。” “抱歉。” 谢韫之笑了笑:“好吧。” “你和他签了伴侣契约?” “嗯。”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谢韫之也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甩了陆静深,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竟然保持了九年的关系,还签了伴侣契约。 “伴侣契约的主体不是子女抚养相关规定吗?”系统问,“你的背景资料上没说有孩子。” “我们那种性质的工作,哪有时间抚养孩子。”谢韫之随意道,“签这么个契约是给他一点安全感,虽然要解除也很容易……我个人是觉得,签了契约,万一我哪天死在太空里,好歹联盟会多发一份抚恤金啊!” 系统不忍卒视:“您不是有家族产业吗?还在乎那点钱?” “哪有嫌钱少的。”谢上将笑了笑。 沉默了一下,她又道:“家族产业我不好支配,但联盟抚恤金是一定会发到位的。” 系统也沉默了。 …… 陆静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开了悬浮车的自动驾驶功能,回了公寓。 曾经生活再是自律不过的人,也没心思好好吃饭了。他开了柜子,取了支能量补充剂服下,就算是解决了晚饭。 他进了书房,伏案工作到接近转中,才去洗漱收拾。 拼命的工作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 他躺到床上,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谢韫之。 失眠到凌晨一点,他才开始有一点困倦感,将要进入睡眠的时候,一个电子音却在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陆静深?】 陆教授揉了揉太阳穴。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 【通知你一声,谢韫之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她即将有新的爱人,你早点忘了她吧。】 陆静深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24章 获取积分 他话音未落,谢韫之已经一拳…… “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谢韫之现在在哪儿?” 仍旧没有人回答他。 “你想要什么?”陆静深坐起来。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让我见她一面!通讯也可以——” 无论他怎么呼喊哀求, 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 第二天,陆静深是青着眼圈去学院的。 白教授看到他的时候,愣了半天才喊他:“陆静深?你……你怎么了?” 他虽然外貌看起来仍旧憔悴,却不是之前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仿佛那具消瘦的躯体里重新注入了灵魂, 精神有种不正常的狂热。 “韫之她还活着。”陆静深攥住他衣服。 “你说什么?”白教授一脸茫然。 “昨天晚上,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陆静深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 “这是什么……”白教授接过纸一看,“通知你一声, 谢韫之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她即将有新的爱人,你早点忘了她吧……这……你从哪收到的信息?也许是个恶作剧什么的……” 这怎么可能呢?当时那个情况,谁都知道她绝无生机…… “这里。”陆静深指了指自己的头,“那个声音是在我耳边响起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但能做到这一点,他们的科技水平一定远超我们的想象, 也许是另一个高级文明的产物……” “……”白教授把那张纸放在桌上, 担忧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静深, 你该去看看医生。” “我没有病。”陆静深很坚定地说。 “那好吧——就算他说的是真的, 那谢上将在那边也有了新欢,她应该过得还不错。”白教授不敢刺激他情绪,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这样你应该也可以放心了?” “他说的不可能是真的!”陆静深攥拳砸了一下桌面, “韫之如果真的没事,怎么会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就算无法视频,这条信息也应该是她亲自来发才对!什么叫即将有新的爱人?即将, 那就是说还没有了?既然没有,又怎么能确定是‘爱人’?” 谢韫之是不会在没分手前背叛伴侣的,她要分手也不会用这种理由。 “什么叫‘活得很好’?她要是活得很好,会连通讯的自由都没有?会让我忘了她?”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晰的逻辑思维。 白教授也被他弄得有点懵。 他觉得这应该是陆静深的幻觉,但真没见过有人对着幻觉这么一本正经地分析的…… “那你觉得这背后的信息是……?” 陆静深用笔重重地把那句话圈起来。 “韫之被控制了。” “她现在处境很危险。”他丢下笔,语气加重,“我要去救她。” 白教授皱眉。 “你说的信息,就这么一句话?” “嗯。”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白教授摸不清他的意图。 “我要上去看看。”陆静深伸手,指了指天空。 “……上去?” “去她离开的地方。”陆静深斩钉截铁道。 “……静深,你冷静一点!”白教授试图安抚他,“谢上将那么厉害,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陆静深果然情绪失控,“我用光子枪指着你脑袋,就算你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白教授:“……” 陆静深逐渐反应过来,放开攥着他衣服的手:“抱歉……我失态了。” 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我不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挟持她的人想做什么,不知道她有没有受折磨……我很害怕,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白教授安慰他,“谢上将性格刚强,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她性格刚强,我才害怕!”陆静深说,“以她的性格,怎么忍得了受人胁迫?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反抗的……离开联盟对她来说等于失去一切,你觉得没有顾忌的谢韫之会怎么做?” 从某方面来说,现在全联盟都知道,对谢韫之来说,生命并不是第一位的东西。 “她可能跟对方鱼死网破的几率太大了。”陆静深十分焦虑,“希望对方不要真的把她逼到那个份上……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这样。”白教授仔细想了想,“你想,控制她的人为什么要给你发信?肯定是谢上将要求的是不是?她是故意传递这种信息,让你去救她——她肯定会等着你的,不要担心。” 陆静深冷静了一点。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救她?”白教授继续劝说,“你要先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然后才能想办法接她回来,对不对?” “嗯。”陆静深点了点头。 “我会的。” …… 白教授观察了一会儿,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了,也没有其他异常举动,只是打开终端开始研究共振导弹的资料,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找了个借口出去,走远了一点,打开通讯器,搜索到一个联系人。 “阿姨您好……我是静深的同事……对,是,情况其实是这样的,静深他好像,精神上出了点问题……不不,不能直接送医院,他这个情况比较复杂……直接送医院,可能会刺激到他,能不能想想办法,请个专业的医生观察一下,然后慢慢干预一下?” …… 系统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画蛇添足的蠢事。 根据它的数据库样本分析,它认为一个“正常”男性应该在听到女朋友移情别恋之后勃然大怒或是彻底死心——无论是什么情况下的移情别恋。 它并不打算告诉谢韫之。要控制一个人,首先要切断她和外界联系的一切渠道,把她孤立起来,否则她就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谢韫之其实并没有指望些什么。 她想让系统给陆静深传个话,是真心实意希望他不要太难过,继续好好生活的。毕竟连她自个都不知道她在哪,更谈不上求救一说。 她先前不过随口一提,既然系统没有答应,她也就没有斟酌措辞。 谢韫之正在纠结另一件事情。 先前她殴(jiao)打(yu)完魏烨之后,一共攒到了二百六十点积分。但这三个月以来,由于三次发育的需要,她平均每天要消耗两三支能量补充剂,现在积分已经清零了。 现在她的体能和精神力大约只有S等级,若是后面没有能量补充剂支持,在三次发育结束前,她最多只能提升到2S水平,要想达到3S却是不太可能了。 她看着系统商城右上角的那个零若有所思。 “想要积分吗?”电子音适时的响起,“您不是每天都会去校场和魏烨接触吗?只要您多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些女性特征,他对您的好感度应该还会提升……” 谢韫之往下滑了滑商城界面,界面下方的商品动辄几百上千积分,甚至还有上万积分的。 “你还有其他获取积分的途径。”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她就算把这几个男主的好感度过山车一样刷来刷去,也很难凑够一千积分。商城里的这些东西卖得这么贵,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途径。 “有倒是有,不过不是您这个阶段该考虑的。”系统说,“等到您把其中一位男主的好感度刷到满值,好感度就不会再掉落,而是会开启新的任务功能,每完成一个任务,可以获得几百上千不等的积分,甚至还有上万积分的任务……所以赶紧完成攻略吧,真是,没见过您这样磨蹭的宿主……” “上万积分的任务?”谢韫之挑了挑眉,“什么样的任务?” “呃……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了些。” “我现在就要知道。” “好吧。”系统说,“上万积分的任务呢,是这样,生一个男孩,任务奖励两万积分,生一个女孩,任务奖励一万积分……” 谢韫之:“???” “您如果能连生三四个男孩,加上前置任务的积分,差不多就有十万了。到时候您想兑换修仙功法,还是时空穿梭器,都是可以的。” 谢韫之:“……” 谢上将简直槽多无口:“不是,你们这玩意还搞重男轻女呢?生孩子,奖励积分?还连生三四个?你以为老子是人造子宫?” “您总是这么抗拒。”系统的电子音突然从尖利的童声换成了柔和的女声,“您想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对不对?这是个崇尚多子多福的社会,您得学着入乡随俗……如果您执意不生,您的爱人会怎么想?他会怀疑您对他的感情,男人总要传宗接代的,到时候他纳妾生一堆庶子,您晚年没有亲生孩子陪伴,肯定是晚景凄凉,我这也是为了您好才劝您……” “呸。”谢韫之大怒,“就这种玩意,还想当我的爱人?他们也配!” “但他们三人,已经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男人了……”系统有些不解,“您就真的一个都看不上?您喜欢陆静深那样的温润型?崔韶光不也是温润如玉吗?” “跟陆静深比?”谢上将冷笑,“陆静深那是真温润,崔韶光,呵,表面上端得一副人模狗样,骨子里的阴毒自私,隔着八丈远我都能看见……虚伪。” 系统:“什么叫虚伪……这叫腹黑,腹黑!” “有何区别?” 谢韫之关闭商城,出了茶楼,往校场去。 “您不要积分了吗?”系统还想再挣扎一下,“就算您拒绝生孩子,前置任务也有不少积分……” “要啊。”谢韫之说,“我这不是准备去刷魏烨的好感度吗?” 系统:“……真的?” 谢韫之:“真的。” 系统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 谢韫之到了校场,照常跑完二十公里,魏烨就过来了。 两人练完一遍军体拳,谢韫之盯着魏烨看了半天,皱眉。 她皮肤白,刚刚运动过,颊边透出淡淡的红晕,即使蹙眉,也丝毫不减美貌。 魏烨被她注视着,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谢韫之已经一拳砸了过来! 第25章 新品上市 它的颜值实在是很能满足少女…… 魏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顿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他看着谢韫之,一脸不可置信:“你……” 【魏烨好感度:-10,当前为:60。】 【与魏烨关系下降为:友善。】 谢韫之唇角微勾。 魏烨话未出口,谢韫之的第二拳已经到了, 他下意识挡了一下, 谢韫之的拳头砸在他手臂上。 痛, 剧痛。 魏烨原本不想反抗的,连挨了两拳,意识到再不反抗就真的要被结结实实揍一顿了, 不得不出手自卫。 谢韫之打人真的很疼,他明明看着没有多少肌肉,拳头也不大,砸在人身上,力量却十分集中。 魏烨一开始还只是自卫, 单方面被虐了几分钟,终于被打出了火气, 开始用尽全力地和谢韫之搏斗。 然后他还是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魏烨好感度:-10, 当前为:50。】 【魏烨好感度:-5,当前为:45。】 【魏烨好感度:-10, 当前为:35。】 …… 【魏烨好感度:-10, 当前为:-50。】 【与魏烨关系下降为:厌恶。】 面前的男人已经双目赤红,气喘吁吁,鼻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滴到了衣服上。 谢韫之又揍了他几拳。 好感度没有再下降。 于是她收了手,在他面前站定。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谢韫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我刚才用的所有招式, 都是军体拳的变招。”她显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学了这么长时间,竟连一招也接不下……哎。” “……弟子不肖, 让您失望了。” 【魏烨好感度:+100,当前为:50。】 【与魏烨的关系上升为:友善。】 耳边听到积分入袋的哗啦声,谢韫之笑容扩大了两分。 “来。”她说,“你全力对我攻击,不必留手——你需要先歇一会儿吗?” 【魏烨好感度:+10,当前为:60。】 魏烨咬咬牙:“不用。” “那来吧。” 魏烨再次冲了上来,一拳砸了过来,谢韫之双臂一格,挡住了他的拳头。 两人都退开几步。 谢韫之没有再主动出手,示意魏烨动手。 魏烨连出数十拳,没有一拳能击中要害,无论他以多刁钻的角度出招都能被精准格挡甚至反制,他试着用了谢韫之之前打他用的招式,无一成功。 魏烨服了。 他退开几步,抱拳道:“谢师父指点。” 【魏烨好感度:+20,当前为:80。】 【与魏烨的关系上升为:爱慕】 【一位男主好感度达到爱慕,恭喜您获得抽卡次数×1。】 “不必。”谢韫之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回去好好领悟一下,希望下次你能接住我三招。” “是!” “你的警惕性也不行啊。”谢韫之摇摇头,“为将者如此可不行,你要切记,对身边的环境时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绝不可轻易放松精神。有时候你以为可信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可信。哪日要是遇到真想取你性命之人,先前那几招犹豫的时间,就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魏烨好感度:+10,当前为:90。】 “谢过师尊。” 谢韫之一看都到九十了,想起系统之前说刷满了就不会再掉了,立刻收了手:“行了,我回去还有事要办,今日就到这里吧。” …… 她出了校场,打开了系统商城。 魏烨同学一共为她贡献了一百四十点积分,真是个好学生。 “宿主,您可真是心狠手黑。”系统说,“魏烨没有得罪过您吧?就为了刷一点积分,您把他揍成这样?” “揍成哪样?”谢上将根本不在乎,“一点皮外小伤,很严重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系统:“……” “我要是真不留余地,你以为他还能好端端站在这。”谢韫之攥了攥拳,“我现在的体能可是恢复到S等级了。” 以她现在的力量,稍微用点力,都能把他砸成粉碎性骨折。 她换了两支能量补充剂服下,又打开了抽卡页面,滑到了“奇技淫巧”卡池。 刚才看到系统提示她才想起来,上次获得的抽卡次数还没有用呢…… 话说回来,这种抽卡次数居然也可以重复获得,有意思。 加上魏烨好感度第一次达到爱慕时获得的抽卡次数,现在她已经有两次抽卡次数了。谢韫之没有什么犹豫,直接点了抽一次的按钮。 六芒星形状的法阵在卡池上出现,金光散去,法阵中出现了一本书。 【《一百个理化小知识》:初中生必备课外读物,有了它,即使在古代,您也能当大魔法师!】 谢韫之:“……” 她又抽了一下。 这一次竟然抽出了《农田水利实务》。 这本书肯定是有大用的,不过她目前还用不上,先收着,有空琢磨琢磨。 她返回茶楼,进了后院。 茶楼这段时间的营业额已经趋于稳定了,在京都贵女圈子内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口碑,但常来的也只有一部分人,顾客的消费意愿并不是非常强烈。 “是时候打造一个爆款了。”谢韫之说。 她回了房间,拿出了一包从东洋商人手中购得的琼脂粉。 …… 谢韫之拿着誊抄好的食谱,去后厨找了口白色的小瓷锅,这口瓷锅和普通锅具不太一样,它是四方形的,而且底是平的。 “打开仓库。”她对系统道。 “您开仓库干嘛……”系统还有些莫名。 谢韫之舀了一碗水,倒进仓库格子里。 “四十八,五十八,六十八……九十八毫升。”她看了一眼食谱,“需要五百毫升水,还不够。” 她先前发现酒液能存进仓库格子里,还能显示容积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 系统:“……您真是个鬼才。” 谢韫之用仓库格子先后量了五百毫升水,八百克糖和十二克琼脂粉,把这些东西都摆在外面的石桌上。 院子里休息的几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好奇地围观。 “公子,您又要做什么呀?” “待会儿就知道了。”谢韫之对她们眨了眨眼睛,“给你们变个戏法。” 好几个小姑娘脸红了。 谢韫之又回了房间,拿了几个小纸包出来。 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粉末。 这是这个时代的百姓自己想办法提炼的天然色素,都是从植物中萃取而来,因此也可以当做食用色素来用。 谢韫之把琼脂粉倒进瓷锅里,搅拌均匀之后,端去灶上煮了几分钟,加入砂糖煮开。 她把瓷锅端出来,里面的液体已经变得浓稠起来,谢韫之取了紫草制成的紫红色粉末、栀子制成的黄色粉末、鼠李制成的绿色粉末,和菘蓝制成的蓝色粉末,分别用一点点热水调开,注入瓷锅的四角,稍微搅合了几下,让它们交汇的地方呈现出渐变的色彩。 她把瓷锅端进室内,派了个小姑娘上街去买了点冰块,用木屑裹着,放在布兜里拎回来。 谢韫之把冰块堆在瓷锅旁边,过了一个多小时,冰块融化了,瓷锅里的彩色液体也凝固成了一块。 她把瓷锅端到石桌上,拿了把尖刀,沿着瓷锅边缘划了一圈,把里面Q弹的一整块软糖撬了起来。 小姑娘们围在边上,眼神都亮晶晶的,谢韫之把软糖掰成几块,递给她们:“掰开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人尝两块,剩下的放在木托盘里,风干。” 她自己也尝了一块。没风干的琼脂糖就是软糖口感,纯粹是甜,甜得有些发腻,严格来说,并不算太好吃。 但它的颜值实在是很能满足少女心。 几个小姑娘都只尝了一块,另一块舍不得吃,拿在手上赏玩。对着阳光一照,半透明的软糖染上了渐变的色彩,十分美丽。 过了几日,第一批琥珀糖以三十文一颗的价格出售,刚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半日闲茶舍再次车水马龙,生意爆满。 …… “先前无法正常工作生活,有抑郁倾向?”办公室的窗户外,一身休闲装的女人问白教授。 “是。”白教授打开通讯器,调出陆静深参加追悼会时媒体拍下的照片,“照片上其实还看不明显,您不知道,先前他整个人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就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你知道吗,感觉他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有过轻生念头?” “对。”白教授低声道,“我最纳闷的地方也在这里,前一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痛苦得要命,感觉整个人完全没有精气神,脸色特别苍白——我问他是不是打算完成工作就跟着谢上将一起去,他默认了……” “结果就过了一天,他就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但不是正常的状态……他以前研究也很投入,但从没有这么投入——不过他现在研究的不是我们手头的主要项目,而是和空间物理学有关的资料……” 两人都不动声色地往办公室里看了看。 陆静深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伏案工作,根本没有抬头往窗外看一眼。 “我那天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跟我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我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幻觉……” “白教授,他是个病人。”穿着休闲装的女医生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说,“你们这些搞科研的都很聪明,即使是幻觉,潜意识里也编得更加逻辑缜密一些。” 白教授尴尬地笑了笑。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医生说,“人的身体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他太痛苦了,痛苦到无法忍受,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的时候,防御机制就会被触发,继而产生幻觉。” “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比较难办,如果贸然打破他的幻觉,他会重新陷入痛苦,甚至因为希望破灭而失去生存意志。”她思索了一阵,“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药物干预,先利用这个幻觉,让患者恢复正常生活。如果出现失眠状况,可以适当服用安眠药,另外注意补充营养。等到他身体状况转好,再一步步进行心理疏导和药物干预。” “您是专家,听您的。”白教授连连点头,“那个……有个事儿,想麻烦一下您。” “什么?” “不要透露这件事,可以吗?”白教授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是我们的首席研究员,如果这个消息爆出去……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当然。”医生说,“不透露患者信息是我的职业道德。” “但你们也得自己想想办法,他这个样子,工作上无法回归正轨吧?” 第26章 贵客到访 “新品的名字叫,金丝凤尾条…… 谢韫之在茶舍的菜单最前面加了一页, 画上彩色的琥珀糖图案,下面用红笔写了一行字。 每日每人限购一颗,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系统:“……真是无商不奸。” “这叫饥饿营销。”谢韫之挑眉, “价格不能定得太高, 否则大部分顾客买不起;但又不能定得太低, 否则体现不出格调,当然是一颗一颗卖最为合算咯。” 事实上,她并不会真的限制琥珀糖的数量。每位顾客其实都能买到一颗琥珀糖, 加上“售完即止”这么一句话,纯粹只是为了刺激消费罢了。 贵女们到了茶馆,当然不可能只买一颗琥珀糖。 考虑到贵女夫人们不一定能天天出门,谢韫之贴心地开通了外卖服务,派小姑娘轮番在门口值班, 收到订单后打包餐品,交给门外等候的小厮。 当然, 外卖每单超过一百五十文, 才允许购买一颗琥珀糖。 经过这么一番操作,茶舍的营业额足足翻了三倍。就连平民女子偶尔也会攒钱来买一颗琥珀糖, 这股潮流迅速席卷京城, 就连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吃了女儿带回的半块琥珀糖后,都不禁为它赋诗一首—— 曾经只道蜜糖美,今日才知琉璃甜。 于是琉璃糖这个名字迅速传播开来。 谢韫之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免费广告, 并且从善如流地把糖果的名字改成了琉璃糖。 此诗一出,茶舍的营业额再次翻倍,许多潜在的男性顾客也被挖掘出来, 开始频繁使用外卖服务。不少文人墨客为之作诗写词,琉璃糖的名气进一步扩大。 在这样轰轰烈烈的造势下,一位贵客上门了。 …… 福慧郡主今日不是路过,而是专程前来的。 她的好几个闺中好友都提过这家茶舍,有说他们家糕点好吃的;有说他们家茶好喝的;还有说在他们家歇息很自在的……福慧郡主很是不解,不过一家茶馆而已,有那么吸引人吗? 她原本是不甚在意的,琉璃糖的名声却传到了她耳中,说是色如七彩琉璃,口感奇妙,吃过的人都对其赞不绝口。 福慧郡主原本就对这家茶舍有些好奇,索性就没有派家仆订购,而是自己亲自来了。 精致的轿子在半日闲茶舍门口落下,福慧郡主让侍女扶下轿,刚进茶馆大门,就有穿着水红色缎面裙的小姑娘迎上前来:“客人是想在一楼休息读书,二楼社交休闲,还是去三楼享受专属包间服务?您可以先在柜台点单,稍后我们直接给您送过去。” 柜台旁边放了四五个精致的高脚凳,是供裹了脚的女客点单时坐着休息的。 这个服务模式倒是十分新奇,新奇中又透着用心。 “郡主,您小心些。”侍女扶她坐上凳子。 在大厅里值班的秀秀听到了这句话。 她从前是个内向怯懦的性子,在茶楼这几个月,手下管着一帮小姑娘,倒是磨炼出了开朗大方的性格。一听这话,她就知道来人身份不寻常,很机灵地跑去后院,告诉了谢韫之。 “郡主来了?”谢韫之想了想,“行,我知道了——你去把后厨昨天下午做的辣条盛一小盘,不要多,四五根就行,摆盘好看一点,然后送过去,告诉她这是我们即将开售的新品,请她试吃。” …… 不出所料,福慧郡主要了三楼的包间。 她好奇地翻阅了菜单,挑着好看的图案点了四五种茶点,又点了店员推荐的蜂蜜橘柚茶,琉璃糖自然也不能少。郡主点完单,由左右两个侍女扶着上了三楼,进了服务员小姑娘指引的包间。 包间门口摆着一架屏风,半透明的苏绣,绣的是孔雀栖枝图。包间里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一端靠墙,两边放的竟然是软榻,多可以坐六个人。软榻背后还摆着精致的迎枕,包间墙上开了小窗,薄纱糊着,可以看到下面的街景,靠门的地方有个小架子,上面放了些叶子牌之类的小玩意,角落里甚至还有铜制的香炉和香具。 “客人是第一次来咱们茶舍吧?”服务员小姑娘笑眯眯地介绍,“包间里的这些设施都是可以免费使用的,客人如果自己带了香料,茶舍也免费提供香具供客人品香。” 这个年代的香料那是很昂贵的,谢韫之当然不可能免费提供,她只会放一堆不太值钱的香具,再次强化茶舍的“格调”。 “倒是不错。”福慧郡主点了点头。 服务员小姑娘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一些茶点过来。 五颜六色各种花形的小巧点心盛在雪白的瓷盘里,外表实在是精致。 郡主拿起一旁的小铜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皱了皱眉,又尝了尝其他的点心。 侍女给她倒了杯茶。福慧郡主接过茶杯,尝了一口,慢慢将杯中茶饮尽。 这点心实在太过甜腻,并不如王府的点心师傅做的可口。茶倒是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还可以了。 福慧郡主有些微不可察的失望。 屏风外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您好,您的琉璃糖到了!” 一枚琉璃糖盛在雪白的小盘子上,端到了她面前。 福慧郡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糖果躺在盘子中央,淡淡的粉色和烟雾一样的蓝色凝固在其中,像是一块浸了颜色的碎冰。 “这……真的是糖吗?”她身边的侍女也露出了惊叹的表情,“瞧着真的像琉璃似的……真的能吃?” 郡主用丝绢包着它拿起来,拿在手上,它也像是一块琉璃,只是比琉璃稍轻。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 琉璃糖的外壳脆而硬,咬开之后,内里却是柔软的,像是皮冻一样的口感,却没有皮冻那么韧,晶莹剔透,让人有些不舍得一下子吃完。 其实琉璃糖比那些点心放的糖要多得多,但因为珍稀,很少有人会一口把它塞进嘴里,都是一点点慢慢品味,因此很少有人能觉出甜腻。即使真觉得太甜,也会因为它的颜值忽略这一点。 福慧郡主就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家店的招牌倒是不错。”她说,“下次有机会,要带宁阳她们几个来尝尝……” 她正在同侍女说话,门外突然又有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进来:“您好,您的餐品到了。” 一个少女端着托盘,从屏风外转了过来。 托盘上有个圆形的盖子,她揭开盖子,一股辛辣中混着麻油的香味就传了出来,还未见得是何物,就已经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本店还未上架的新品。”她笑吟吟地道,“茶舍主人听说贵客到访,特请贵客品评一番。” 雪白的小瓷盘里,横卧着三根辣条,上面竖着搁了两根辣条,浸透了红色的辣椒油和调料,香气四溢。 “新品的名字叫,金丝凤尾条。”她把一双漂亮的银箸放在盘子边上,“是我们茶舍主人亲自起的名儿。” 福慧郡主拿起银箸,挟了一根“金丝凤尾条”,咬住一端。 辛辣咸鲜的味道立刻在舌尖炸开。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 “您为啥要取名叫金丝凤尾条?”系统问谢韫之,“有什么含义吗?金丝在哪?凤尾又在哪?” “卖得跟黄金一样贵,所以叫金丝;凤凰尾巴是红色的,所以叫凤尾。”谢韫之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昂贵吗?” 系统:“……那您还真是直白哈。” 谢韫之面前摊开了一本书,书皮是蓝色的,不像上次的食谱那样装帧精致,带着一股古老的年代感。 这就是那本《一百个理化小知识》。 摊开的那一页,标题上赫然写着五个字。 蒸汽机原理。 第27章 友商嫉妒 他想到了一条妙计。 书的旁边摊开一张宣纸, 谢韫之另一只手捏着炭笔,在宣纸上点了点。 “您想造蒸汽机?”系统问。 “不。”谢韫之摇摇头,“时机未到。” 一台蒸汽机的背后,是需要一套工业基础作为支撑的。光有理论基础, 要把它制造出来仍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费时、费力、还费钱。 “性价比太低了。”她笑了一笑, “不合算。” 以靖朝目前的市场规模,还用不上机械动力。 “我要想给他们找点麻烦,当然是用最简单、省劲、而且隐蔽的方式。” 她把书一合, 在纸上随意涂鸦了一笔,在旁边写了几句话。 谢韫之把纸折了一折,出了房门。 “郑嬷嬷。”她说,“把这个拿去铁匠铺子,告诉他们, 如果能琢磨出制作方法,我以十两白银相酬。” …… 李铁匠展开那张图纸。 “这是什么东西……”他看着纸上的图案, 有些茫然, “这边上写的是什么?” 郑嬷嬷接过去看了看,把要求读给他听。 “这太精细了, 怕是不太好做……”李铁匠有些为难, 把图纸递回给郑嬷嬷。 “真的不能做吗?”郑嬷嬷失望地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我再去多问几家,咱们公子说了,只要能琢磨出做的办法, 就给十两白银呢……” 十两白银。 李铁匠连忙拉住她:“虽然麻烦了一点,做还是能做的!” …… “金丝凤尾条”即将上架销售了。 这一回谢韫之把价格定得极高。一根辣条,一百文。五百文一小碟五根, 送一根,一共六根。 六根辣条,就要五百文钱,折合半两银子! 虽然十三香的原料价格不菲,但半两银子的原料足以做出一盆子辣条,至少两百根。 暴利,实在是暴利。 “公子,我们把价格定这么高,真的没问题吗?”明秀都有点困惑了,仰头问谢韫之。 谢韫之给秀秀改了个名字叫明秀,任命她为代理店长,平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大有栽培之意。 “咱们做高端品牌的,一定要有顶层商品。”谢韫之提点她,“顶层商品,并不是指商品的价值一流,而是指商品的价格一流。这样才会给有能力购买顶层商品的顾客优越感,并且潜移默化地赋予商品更大的虚拟价值,让它成为一种‘身份的标志’。满足了顾客的心理需求,自然会有人上赶着给我们送钱。” “毕竟,寻求身份认同是人类共同的需要。” 两日后,半日闲茶舍的新品,金丝凤尾条正式上市。 上市当天,茶舍营业额暴增,当日所有的金丝凤尾条都售罄了,京城贵族们无不趋之若鹜。 就连当今的两位长公主,也在福慧郡主的带领下悄悄来过。 先前那位给琼脂糖写诗的诗人再一次诗兴大发,挥笔题下了一句诗句。 金丝缠枝凤凰栖,为寻人间绝味来。 继琉璃糖之后,金丝凤尾条再次荣获“人间绝味”称号,火出京城,连外地客商到达京城,都慕名而来,在门口点一份外带。 俗话说得好,有潮流必然有跟风。 先前的琉璃糖是因为材料限制,其他商贩根本做不出形状,但这次的辣条可就不一样了,从外形上看,它只不过是细长的面片蘸上辣椒油和各种调料,随便哪个小商贩都能做一做,虽然口感大有差距,但外观上却是像了八/九成。 这种简易版“凤尾条”很快在大街小巷流行起来。 明秀有些担心地问:“公子,这样会不会对咱们的生意造成影响啊?” “放心吧。”谢韫之摇头,“不会有影响的。” 明秀想了想,点头:“嗯,我先前尝过了,他们卖的凤尾条和咱们的味道差远了!” “倒不只是味道的问题。”谢韫之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明秀迅速脸红了,低下头,不敢和她对上眼神。 谢韫之说得没有错。 即使大街小巷都是仿制版“凤尾条”,茶舍的生意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个月下来,茶舍净利润累计已经超过一千两,已经赚回了本钱。 这样的赚钱能力,让整条街上的铺子都望尘莫及。 生意太好了,王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谢韫之大手一挥,决定再招四个糕饼师傅。 …… 茗香阁的老板站在自家茶楼门口。 他曾经很不屑地想着,敢和茗香阁竞争,开不了两个月准会倒闭。 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几个月以来,他眼睁睁看着对面那家茶楼飞速崛起,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由一家濒临倒闭的茶楼,成为了京城知名的销金窟。 就连他们茶楼的生意,也下降了不少。虽然客人还是会来他们家买点心,却不在他们家常坐了,甚至有不少人买了点心之后再去半日闲茶舍喝茶。 茗香阁老板眼睛都红了,红得滴血。 他试着去学半日闲茶舍的做法,调高自家茶点价格,结果却是顾客流失得更多,不得不改回原价;他也试过摆出牌子只接待女客,结果失去了一部分男客之后,女客的数量也没有增加……这条街上的女客一共就那么多,大部分都去了半日闲茶舍那里。 茗香阁老板让自己妻子假装顾客潜伏进去探查过,也派小二买过他们家的糕点,只感觉他们家的点心量少又甜得过分。 难道女客比较喜欢这种甜食? 于是他狠下心,让自家茶楼的糕饼师傅在茶点里多放糖,做得和半日闲茶楼的一样甜——不光甜,分量还足,这下客人肯定会来茗香阁了吧? 结果不少客人反映点心太齁,购买数量明显减少,茗香阁营业额再度下降。 直到半日闲茶舍推出的琉璃糖和金丝凤尾条火遍全城,茗香阁老板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家也是靠秘方做起来的! 怪不得茗香阁竞争不过它,肯定是因为他们家的秘方比茗香阁的更多更好! 半日闲茶舍大门外摆了块木牌子,上面红纸黑字贴着一张告示,不知道写得是什么。 “老板,他们家开始招糕饼师傅了。”小二去瞧了瞧,很惊奇地跑回来汇报,“嚯,好家伙,一招招四个!也不知道一天要卖多少茶点……” 肯定不在少数,半日闲茶舍门口天天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旁边等候取餐的婢女小厮都能排起长队。 “招四个糕饼师傅?” 茗香阁老板突然灵机一动。 他想到了一条妙计。 第28章 秘方被窃 盗中盗。 作为如今京城内小有名气的茶舍, 半日闲茶舍要招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 几天时间,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应聘者,谢韫之对这十几人进行考核之后,留下了四个茶点做得最可口的, 分别是吴师傅, 李师傅, 钱师傅和孙师傅。 新的糕饼师傅来了之后,谢韫之就给王师傅升了一级,让他担任厨师长, 管理新来的糕饼师傅,月薪加一两银子。 王师傅头一回升职,还担任了个这么有排面的工作,自然对谢韫之感激涕零,更加尽心竭力。 “大师傅, 咱们这糕点,拌料拌到这个样子就行了吗?”新来的孙师傅问, “不需要再加点别的东西?” “不需要!”王师傅摆摆手, “来,你们看这个饼皮, 要做成双色的, 需要控制好取料的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这四位新来的糕饼师傅中,有一位姓孙的特别会来事, 什么活儿都抢着干,人也机灵,王师傅对他印象很是不错。 新员工入职之后, 后厨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谢韫之把做辣条和琉璃糖的工作都交给了王师傅。 许是谢老板心还没有黑到那个地步,金丝凤尾条正式上架之后,她就要求王师傅每天做新鲜的,这样才能保证最好的口感。 因为辣条不能叠加起来蒸,用这种古老的手工方法很费时间,王师傅一个人做不过来,还要让换班的小姑娘们帮忙,就这样,茶舍每天制作的辣条才有三四百根,并不能满足需求。 谢韫之没有强调过这是什么秘方,王师傅带着小姑娘们每天就在后院的石桌上摆着砧板切面片,也并不避讳新来的糕饼师傅们,很快就有机灵的人主动提出帮忙。 “这调料闻着可真是香,有些像是八角的味儿?”孙师傅一边帮忙拌辣条一边笑着问,“闻着还有点像是桂皮,这原料很贵吧?” 对面沉默寡言的吴师傅看了他一眼,钱师傅也凑近闻了闻:“我闻着倒像有肉桂香。” “不知道。”王师傅用筷子把蒸笼里的面片一条条挟出来,“调料都是公子拿给我们的,我们不关心这些。” “哦哦……”孙师傅一边摆盘一边恍若无意地道,“咱们公子看着斯斯文文,像是个读书人,竟也会配这种东西?我还以为这是在外头买来的呢……” “这话说的,要是这调料是外头买来,人家自己不会做?这东西做起来又不麻烦……”王师傅突然抬起头,“你不是别家派来,专门来偷我们配方的吧?” “哎哟,大师傅,这您可就冤枉我了!”孙师傅很夸张地摆了摆手,“咱们茶舍的月钱那么高,这京城里,哪一家茶馆能给得到?就是别家真的派了我来,我还不愿意回去咧!” 一片笑声。 新来的糕饼师傅主要负责后厨日常的茶点制作,孙师傅不光和其他三人一起制作茶点,还经常抽空去抢着帮王师傅干活儿。 趁着他又去了后院,钱师傅悄悄跟李师傅吐槽:“可真会巴结人,这还不是什么正经东家呢,不过是个‘二东家’,瞧他一口一个大师傅,鞍前马后伺候得倒勤快,像是能多几个钱似的。” “天生油滑的人,不管能不能占到便宜,至少不吃亏。”李师傅说。 “那可未必。”钱师傅压着声音,“我瞧着东家看起来年轻没架子,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不过及冠的年纪,能把这么一家茶楼做起来,不简单哪。” 对面的吴师傅看了看他们俩,没说话。 他们俩还没说几句,王师傅端着瓷锅进来煮琼脂糖浆,两人顿时都收了声。 …… 王师傅去弄琉璃糖了,院子里只有孙师傅一个人在切辣条。 旁边厢房的门一声响,谢韫之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踏出门槛。 “公子要出门?”孙师傅忙笑着问。 “嗯。”谢韫之随手把门关上,“去拿给姑娘们定制的夏衣。” “哎哟,咱们茶舍的姑娘,倒是比地主家的千金还享福嘞!”孙师傅连连吹捧,“现在同您一般仁善的主家可是真不多了……” 谢韫之不耐烦听,直接走了。 孙师傅略微有些尴尬,见她真走了,又左右看了一看。 院子里空荡荡地,换班下来的姑娘们都在正屋里读书,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旁边的秋千架上玩,也没有注意这边。 天时地利人和。 他立刻心思活泛起来,悄悄走到厢房门口,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做什么?”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孙师傅吓得浑身一激灵,回身看去,谢韫之正站在他身后。 …… 孙师傅丢了差事,被谢韫之赶走了。 “一个个都安分点!”王师傅训斥剩下三人,“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若是再抓到有人妄图窃取配方……直接报官!到时候进了大牢,官老爷可没咱们东家这么和气!” 三人连连应是。 自此之后,果然安分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日,一个铺子的伙计送了一堆纸包过来。 “这是什么?”吴师傅难得开口问了一句。 “是贵店东家订购的香料。”小伙计回答,“十几种呢,我直接放这儿?你们东家呢?” “东家出门了。”吴师傅道,“放桌上就成。等东家回来,我会同他说的。” “好嘞!” 小伙计不疑有他,放下那几个大纸包,道过谢就离开了。 他刚刚出门,吴师傅立刻看向了那几个装着香料的大纸包。 …… 吴师傅主动辞了差事,这个月的月钱都没拿,匆匆地走了。 他走之后,不过三天时间,街对面的茗香阁也推出了一款“金丝凤尾条”,味道和半日闲茶舍的别无二致,价格却整整便宜了八成。半日闲茶舍卖五百文一碟,茗香阁只卖一百文一碟,一时宾客盈门,购买者甚众。 “他肯定是偷看了伙计送来的那些香料!”王师傅又是自责又是懊悔,“我要是一直盯着就好了……谁知道,这人长得是最老实的,竟是对面派来的探子!唉……我,东家,这都是我管束不严……您处罚我吧……” 谢韫之摇摇头。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她说,“人家打定主意要偷,总是能偷得到的。” “那现在咱们可咋办……”王师傅很着急,“对面的辣条我也尝了,跟我们的味道差不多……” “一个配方罢了。”谢韫之笑着说,“我们又不是卖辣条的。” “那我们卖的是啥?”王师傅很困惑。 “我们是卖情怀的。”谢韫之眨眨眼睛。 “等着瞧吧。” 第29章 价格之战 “如此,曜灵不会不答应吧?…… 茗香阁的生意的确火爆了一时。 只火爆了一时, 不到七日,客流量已经明显减少,虽然比从前要多一些,却远远不及半日闲茶舍的客流量。 茗香阁老板又气又急:“这些人都是傻子吗!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们竟然宁愿去买那边贵了五倍的!” 吴师傅站在一边, 不说话。 “表弟, 你潜伏在那边一个多月,就没找到琉璃糖的配方?” “他们倒是没有避着我们。”吴师傅说,“那边的糕饼师傅说, 琉璃糖是用一种叫做‘琼脂粉’的东西做的,可我问遍了集市上的商贩,没有人知道琼脂是什么……” 当然没人知道了,琼脂是后世的学名,在这个时代, 它的名字叫做寒天,是东洋舶来商品, 数量稀少, 价格不菲。 “他们的茶点里,真的没放别的东西?”茗香阁老板不死心地问。 “真的没有。” 茗香阁老板拍了一下桌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们对自己没有定位。”谢韫之说, “咱们茶舍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高端会所, 针对的顾客是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这些人哪会为了图便宜去买冒牌货?她们不要面子的吗?” “他们这个定价,要是再低一点,二三十文一碟, 也不是不能薄利多销,赚一赚普通百姓的钱。”她摇摇头,“可惜啊, 有了咱们这个五百文的锚点,那位老板恐怕很难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把价格压低二十倍——他们现在这个定价,高不成低不就,挺尴尬的。” “辣条再美味,说白了也就是个普通商品,本身的价值是有限的。”她笑着道,“情怀这玩意就不一样了,情怀是无价的嘛。” “既然无价,那想怎么定价,就由我们说了算了。” 仿制品出现之后,半日闲茶舍的营业额不仅没有受到影响,甚至不降反升。不少夫人小姐外出交际时,提及金丝凤尾条,都会刻意加上一句“是半日闲茶舍买的”。 谢韫之在店门口加了块店招,上面用鲜红的朱砂描出她自己设计的logo。 半日闲茶舍的logo是一个变形设计的“闲”字,半包围结构的偏旁部首改成圆形,微微旋转,让开口朝着右下角,外部用飞白体,里面的木字用的却是楷体,简约而充满设计感。 茶舍适时更换了新的模具和外送包装,大部分糕点上都印上了logo。 谢韫之带了长长的薄纱帷帽,准备去看看顾客对于新包装的反应。 自从茶楼开始营业,她每次上去巡视都会戴上帷帽——在其他人眼里,她现在是个男人。 谢老板是不愿意让顾客感到半点不自在的,所以她选择把自己遮起来。 反正把老虎关在笼子里和把人关在笼子里的效果差不多。 谢韫之扶着木制的雕花扶手登上二楼,楼梯口的小姑娘对她微微欠身:“公子。” “你们忙。”谢韫之轻轻一摆手,不动声色地站在楼梯口听着。 精神力者的敏锐感官让她将所有人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哟,今天这点心,瞧着是与平日有些不同,这儿还印了个小字呢……” “这倒方便,以后一见这小字就知道是半日闲茶舍的点心了……” “那边怎么好像有个男人?个子还挺高……” “哦,我之前见过他一次,听那些小姑娘的语气,他好像是这家茶舍的少东家……听声音挺年轻的,倒是每一次都拿帷帽遮着脸,倒叫人好奇得很。” “也不知道他说亲了没有。”有人笑着道,“你家不是还有个庶出的三娘子,要是能说给这位少东家,咱们以后是不是能白吃茶了?” 一片笑声。 谢韫之待了一会儿,正要下去,突然看见一张桌子上摊开一张油纸,上面摆了些散碎点心。 油纸挺粗糙的,一看就不是半日闲茶舍出品。 这张桌子上的客人刚刚离开,小姑娘正要上前收拾,谢韫之却走过去,伸手拦了一下。 “等一会儿。” 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 “经常有客人自带点心过来?”她问。 “也不是很多,但是每天都有几个吧。”小姑娘回答,“都是这种油纸包的,听说是对面茗香阁那一家的点心。” 谢韫之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她从袖中取出手帕,从油纸里头捡了几块比较完整的碎点心,包在帕子里收回袖中:“你继续。” 她下了楼梯,转回后院,命令系统。 “打开仓库。” 淡绿色的光幕在她面前展开。谢韫之把手帕里包着的碎点心全都塞进了仓库格子里。 她集中精神力,点上那个格子。 【加了罂粟的碎点心】:127g的碎点心,茗香阁老板的祖传秘方所制,将罂粟壳磨成粉末后加入点心中,能使点心具有奇妙的吸引力。 谢韫之慢慢蹙起眉头。 被当成质检仪用的系统弱弱道:“宿主,这年头罂粟不违法。” 是的,不光不违法,甚至还被当成珍贵的药品和贡品使用。 “我知道。”谢韫之把碎点心从格子里取出来,顺手丢在院子里一棵大树的树根下,用脚尖碾碎,“但我现在不太高兴。” 谢上将不高兴了,那就一定有人要倒霉了。 “这是很严重的不正当竞争。” 系统:……他派人偷您秘方的时候您咋不这么说呢? “我本来还想给他们留一条生路的。”谢上将冷漠地说,“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弄死好了。” 罂粟粉末毕竟不是真的提炼过的毒/品,效果有限,不是不能克服。 “……我必须提示您,杀人是犯法的。” “谁跟你说是动刀动枪的杀了?”谢韫之觉得这玩意智商堪忧,“商场上的手段,是杀人不见血的。” …… 茗香阁的茶点种类和价格都是写在牌子上挂在门口的,谢韫之大摇大摆地跑去看了一看,记下他们菜单上所有的茶水点心,才返回了茶舍。 茗香阁老板站在楼上,看着他过来又回去,隐约感觉他似乎要有所动作了,却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应该……应该没事的吧?他们家可是有秘方的,就算生意稍微淡了些,也不是无法维持……这小子想干什么? 谢韫之回了茶楼,当天晚上就召集了几个糕饼师傅和小姑娘中的几个领队,开了个小会。 “大家应该都知道,对面的茗香阁,偷了我们家金丝凤尾条的配方,这段时间赚得不少啊。” 王师傅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它既然用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那我们就好好收拾收拾它。”谢韫之道,“我会给你们分别安排任务,接下来,请大家互相配合,打好这一场反击仗!” 众人都精神一振。 “东家,您说,我们要怎么做?”王师傅问。 …… 过了几日,半日闲茶舍门口多了一辆带棚子的小推车,推车上挂着茶舍的店招,旁边贴着几个大字——半日闲茶点站百姓特惠。 还特意把“百姓特惠”那四个字放大了描上边。 小推车上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商品的种类和价格。 不少人好奇地上前围观,却发现这一回半日闲茶舍折扣力度惊人,原本二百文一包的点心,现价竟然只要三十文就可以买一斤!还有精致的茶叶包,原价两三百文,折后甚至最低只要十文钱! 虽然这里卖的点心粗糙些,但比起店内那些精致得要命也贵得要命的点心,已经很亲民了好吗?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消费一次就可以拿到一张礼品券,集满七张礼品券,还可以送一小颗琉璃糖! 还等什么,买买买! 对面的茗香阁门口瞬间一空,一整天都没有几个顾客踏入店门。 茗香阁老板:“……” 茗香阁老板跑过去一看,鼻子都气歪了。 小推车的牌子上是这么写的:清心绿豆糕、酥皮红豆饼、春风芙蓉糕、至醇龙井茶…… 而茗香阁的牌子上写着:绿豆糕、红豆饼、芙蓉糕、龙井茶…… 茗香阁的绿豆糕卖四十文一包,半日闲茶舍就卖三十文;茗香阁的芙蓉糕五十文一包,半日闲就卖四十文;茗香阁的龙井茶二十文一壶,半日闲就卖十文……一小包茶叶。 这针对之意岂止是明显,简直是明显。 茗香阁老板一咬牙,回去喊店小二:“把外面牌子上的价格刮了!改成和他们一样!” 两家茶馆之间轰轰烈烈的价格战就此拉开序幕。 “这些点心不用做得太甜。”谢韫之发出指示,“他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如果他们降价,咱们也跟着打折,保持每种商品的售价始终比他们便宜一成。” “可是公子,再降下去,咱们就要亏本了……” “这里亏一点有什么关系?”谢韫之一挑眉,“这里亏了,就拿茶馆内的收入来补,等到把他们弄倒了,怎么定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别忘了,咱们定的可是折后价。”她露出一个带点邪气的笑容。 …… 茗香阁老板焦头烂额的时候,谢韫之一点都不着急,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之前向铁匠铺定制的东西已经做出来了。 谢韫之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小木盒,从里拿出一枚螺旋形的小玩意,按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那小东西从她手中弹了出去。 那是一枚弹簧。 谢韫之把它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粘上的灰。 “您做这个有什么用?”系统有些不解,“您想做飞梭织布机?可您没有图纸啊……难道您还懂这个?” “我不懂,可是有人懂啊。”谢韫之捏了捏手里的弹簧,翘着腿道。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嘛。” 系统:“……您又要剥削劳动人民了?” “诶。”谢韫之摇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明明是合法雇佣,雇佣,你懂不懂?” …… 江木匠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几个月前有位小公子找了他去修葺一家茶楼,给的银钱可不少,这段日子家里吃得也比往常好了不少,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他还能打两壶小酒喝喝,别提有多惬意了。 只是这么大方的主顾可是难得一见,眼看着马上又得省吃俭用了,这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可有些难。 他正在盼望再来个这样的金主,就有个师弟找上门来了。 “那位小公子又缺人使了!”师弟道,“牙人让我们多喊几个人过去呢!要会做木工的!还说谁家有织布织得好的娘子,也可以一并带去!” “要木工就罢了,带娘子去干啥?”江木匠简直莫名其妙。 “不知道呀!” “行吧,我明日跟你去看看。” 第二天,江木匠跟着师弟赶到茶舍,从后院的侧门进去,院子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甚至还真的有人带了自家婆娘过来。 想钱想疯了。 江木匠不屑地想。 院子里放了不少椅凳,众人都坐着等,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小公子才现身。 “今日劳烦诸位过来,实在是我有个难题,想请大家帮我解决一下。”谢韫之一挥手,两个糕饼师傅帮她抬了一架织机出来。 众人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谢韫之伸出手,把手上的一把弹簧展示给他们看,另一只手拿起了织布机上放着的一枚木梭。 “我想请大家帮我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结合起来,让织布的效率变得更快。”谢韫之用弹簧把木梭弹出去,笑着道,“大家可以回去慢慢想,能做出实物的统统有奖,根据效率对比来定奖励。效率最低的,奖励一两银子,效率最高的,奖励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江木匠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那可是一百两!若是能得一百两银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还能买上几十亩上好的良田,当上小地主收租子! 谢韫之一挥手,身后的小姑娘拿了一个木盒过来,她把盒子里的弹簧和木梭分发给众人。 “各位家中若是没有织机,也可以来这里琢磨,茶水免费,餐食自带,没意见吧?” “没意见!”众人异口同声答。 “那么,我期待各位的作品。” …… 谢韫之优哉游哉地度过了一段时间,顺便请了房牙偶尔去城郊看庄子。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小姑娘们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街道上卖凉茶饮子的摊贩也多起来了,谢韫之正在琢磨新的冰点,不速之客又上门了。 崔韶光站在后院侧门的门口堵着她。 “丞相大人又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崔韶光面上仍旧是一派温煦,“只是想请曜灵帮点小忙。” “什么忙?” “我这段时间寻遍了京城的青楼妓坊,又查过了京城各世家买卖奴婢的记录,都没有找到小妹的下落。”崔韶光凝视着她。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谢韫之适时地露出失望之色,“说不定,大人的妹妹并未入京,而是被带去了别的地方?” “是啊。”崔韶光慢慢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还请曜灵陪我走上一趟,回当年的澜江渡口,寻访小妹下落。”他说,“若是寻到了小妹,本相也不会违逆她的意愿,若她愿意,仍旧可以将她许配给你。” “如此,曜灵不会不答应吧?” 第30章 寻找戈多 哗啦一声,又是一个浪头打在…… 谢韫之一顿。 “如此当然是谢过丞相大人成全。”她十分诚恳地道, “下官是很愿意陪您同往的,只是……您是国之栋梁,公务缠身,澜江渡口可算不上近, 更何况——当年到现在, 已经过了整整六年, 要寻访到令妹下落,恐怕很是要费一番工夫。” “这无妨。”崔韶光一笑,“我已向圣上禀明, 圣上准了我二十日假期,算是省亲假。” 谢韫之:“……”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说,“只是不知大人准备何日出发?” “我准备今日出发。”崔韶光侧过身,露出身后的马车。 谢韫之:“……那您稍候片刻, 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可以。”崔韶光点点头,“尽快。” 谢韫之关上门, 表情立刻阴沉下来。 这真是仗势压人了, 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马车直接过来捉人, 还要求立刻就走。 她回了房间, 拿了几套换洗衣服,又带了些散碎银两,打成一个小包裹,打开系统仓库。 仓库里放了一百两黄金, 是茶楼这段时间一半的营收。 谢韫之从柜子里取出一些细布缝成的袋子,装了草木灰,塞进仓库格子里。 二十天时间, 她是避不开生理期的。 正是夏季,这事恐怕十分难办。她要想在半路上脱身恐怕很难,若是和崔韶光共乘一车,又很容易被发现端倪……可是如果骑马的话,这玩意根本防不了侧漏! “商城里有没有黄体/酮之类的药品?”她问系统。 服用短效避孕药也是一种控制月经的古老方法。 谢韫之从前在联盟倒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大多数联盟女性都是使用微型芯片停经的,毕竟有人造子宫技术,自然生育的人实在不多。 “您想多了。”系统的语气中透着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商城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是的,系统商城里有各种催/情药、生子丸、还有龙凤双子丸,就特么没有避孕药。 谢韫之想了一想,突然灵光一闪。 …… 崔韶光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快不耐烦了,正要上前敲门。 门开了。 谢韫之拎了个小包袱,站在门口对他微笑:“下官收拾妥当了,大人,咱们出发吧?” 崔韶光点点头,转过身,一撩帘子,率先上了车。 谢韫之攀着车门,也钻了进去。 她一上车,崔韶光就闻到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香料味,像是花椒八角混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她一靠近,那股味道就冲鼻而来。 “阿嚏!” 崔韶光被她呛得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狼狈地捂住鼻子,如临大敌地看着她:“你……你带了什么东西上来?” “啊,大人闻不惯吗?”谢韫之很遗憾地道,“一想到要离开这里整整二十天,下官甚为不舍,只好带了些熟悉的香料,缓解一下思念之情,大人不会介意吧?” 崔韶光:“呃……” “啊,没事。”谢韫之善解人意地道,“大人闻不惯的话,下官就只带一点好了。” 她下车进了院子,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香料味仍然很浓,但没有那么呛鼻了。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崔韶光默默把车窗上的帘子挂起来。 车夫喊了声驾,一抽鞭子,马车就慢慢走了起来。 谢韫之把玩着腰上挂着的香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系统十分佩服。 “您是怎么想到把辣条的调料挂身上的?” “还有什么能压过这个味道吗?” ……那是真的没有。 车厢里充斥着花椒八角桂皮三奈良姜白芷紫叩砂仁肉蔻肉桂丁香小茴香混合在一起的奇妙气味,等到了第一个歇息的官驿,崔韶光终于从车厢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块沾满调料的烤肉。 比他更像烤肉的那一位从车厢里钻出来,看着他面色发白,还关切地问:“大人可是晕车?” “……稍有一点。”崔韶光问驾车的属下要了水囊,连喝了几口,“我无事……我们进去吃饭吧。” ……他们一共要走二十天时间,这段时间他多开开窗透透气,让风多吹一下,再过两天,谢曜灵身上的香囊应该就没什么味儿了吧? “没事就好。”谢韫之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官驿。 她还在系统仓库里装了两斤调料,用到返回是足够了,说不定途中还能用来烤个肉什么的。 两人进了驿站,崔韶光亮明身份,驿站的驿官连忙迎出来,大礼跪拜:“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起来吧。”崔韶光眼皮也不抬,“备一桌菜,要清淡些的。” 却是完全不打算参考谢韫之的意见。 谢韫之倒无所谓,反正她也没打算吃。 一桌菜很快就上了上来,他们一桌只有两个人,菜却上了二十多道,谢韫之有些皱眉。 她虽然对食物很挑剔,但也没有这么浪费过。 崔韶光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饭就不吃了,也没吃多少菜,看起来对驿站的粗陋餐食不怎么满意。 他看了看谢韫之,见他也没怎么动筷,问:“曜灵怎么不吃?” “哎,下官有些晕车。”谢韫之撑着头道,“不太有食欲。” 过了一会儿,快要上车的时候,谢韫之借故去解手,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换了两支能量补充剂出来,一口饮尽。 能量补充剂可不就是这个用途么。 …… 谢韫之一路上并没有怎么难受,崔韶光倒是被她坑得不轻,等到终于抵达了澜江渡口,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憔悴。 澜江渡口有个小城镇,谢韫之随意指了家客店,崔韶光就跟着她去盘问客店掌柜。 “六年前?”掌柜有些惊异,“咱们这儿每天都有十几上十人住店,大多数一天就走了,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两位官老爷,不是小的不帮忙,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崔韶光于是带着谢韫之,一家店一家店问过去,胭脂铺子也问,酒楼茶铺也问。 谢韫之跟在后面,一直紧紧蹙着眉。 她面上端着满脸的紧张和期待,丝毫不似作伪,实际上却在用精神力和系统打嘴仗。 “您瞧,这位多深情啊。”系统劝说她,“都过了六年,他还这么专情,一直在等着您……他以丞相之尊,却愿意寻遍京城的青楼妓坊,这是哪怕您沦落风尘也不介意的态度啊……京城世家年年都在买卖奴婢,要查遍这些记录可不容易,这么又深情专一又有能力的人,您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长得丑。”谢韫之说。 系统很不服气:“咱们的攻略对象都是大数据对比出的美男子,千里挑一的长相,究竟哪丑了!” “我觉得丑,就丑。”谢上将封死了它所有的反驳余地。 崔韶光问遍了所有的店家,不出意料,果然一无所获。 谢韫之跟在他身后,似乎诚恳地安慰他:“大人,您不要灰心,这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令妹现在一定还在人世,只是暂时无法与您相见……只要您持之以恒,就是今生不能相见,将来到了地府,有情总是能相会的。” 崔韶光表情更灰败了:“……” 【崔韶光好感度:-15,当前为:-10。】 “宿主,您真是太坏了。”系统吐槽。 “才减十五点啊。”谢韫之说,“他没有先前那么恨我了?想开了?” 崔韶光不是不想恨谢韫之,他是恨不动了。 原本的希望化为失望,他蹲在渡口边,双手蒙住脸,有些茫然。 “二位官老爷是在找人?”他们衣着华贵,带着车马在小镇上停留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人注意到他们了,一个船夫从船头跳下来,对着崔韶光行了个礼,小心翼翼道,“老爷不妨把要寻的人和咱们说说,兴许有人知道呢?” 崔韶光不抱什么希望地把玉娘当年的长相特征形容了一遍。 “这样的小姑娘……”船夫挠挠头,“这小的的确是记不起来,小的去问问去。” 崔韶光坐了一会儿,正准备返回,那船夫却回来了,兴奋地道:“老爷,好消息!” “如何?”崔韶光猛地回头。 “您要寻的那小姑娘,虽然没人记得,但有位船把式说了,这些年来往的人牙子大多都同对岸一个名叫‘宋嫂’的牙人有联系,她是他们的头儿,若是那小姑娘真是被人卖了,宋嫂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崔韶光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谢韫之:“……” “大人,这么晚了,要不咱们在客店歇一宿,明日再去寻玉娘?”她看了看天色,问。 “不!”崔韶光一口回绝,“我们现在就渡江!” “这,天色的确是有些晚了……”船夫也有些犹豫。 崔韶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 “行,咱们现在就出发!”船夫当机立断地答应下来。 车夫带着车马去了客店休息,崔韶光的护卫先进了船舱,崔韶光登上船,朝谢韫之招手:“过来。” 谢韫之只好跟着他们上了船。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江面上风刮得很急,一个浪头连着一个浪头,水下是看不见的暗涌和漩涡。 船夫撑船的速度快了一些,似乎是想在天黑前到达对岸。 “小的在这江上使船二十年了,从来没出过事。”船夫一边撑着船,一边回头和两人说话,“这点浪头还算不上什么,二位老爷只管坐好,无需担忧……” 小船渐渐行至了江心,放眼望去,只见得一片无穷无尽的波涛。 一个大些的浪头打过来,小船狠狠颠簸了一下,崔韶光一个不察,一头往谢韫之身上撞去! 谢韫之一侧身,崔韶光磕在她肩头,一声闷响。 谢上将:“唔。” 崔丞相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爬起来,脑门上红了一片:“……” 这家伙的骨头是铁铸的不成! “抱歉。”短暂的尴尬后,他又端起了那一副君子做派,“是我失礼了。” 谢韫之却没有回答他。 崔韶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船舱的地板上,有水从外面流进来,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哗啦一声,又是一个浪头打在了甲板上。 第31章 命运之船 命运的小船翻了。 船舱后面还坐着崔韶光的四个护卫, 都是面面相觑。 崔相此次出行算是微服,并没有带太多随从,他们四人虽然武艺高强,但京城附近又没有什么大江大河, 四人中有三人都不通水性, 剩下那一个也只是尔尔。 “应当不会有事的。”崔韶光说, “这江上每日那么多渡船,出事的一年也未必有几艘,且安心等待片刻。” 谢韫之收回目光。 又是一个浪头打在了甲板上。 船舱里的水越渗越多了, 很快已经打湿了她的鞋底。 “要是这船翻了,今天乐子可就大了。”她对系统说。 系统:“……怎么会呢……” 它话音未落,船头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 “船漏了!” 众人立刻冲出了船舱,船夫一面挥着桨,奋力控制着船的平衡, 一面朝着右舷一指:“快用沙袋把裂缝堵上!把水舀出去!” 右舷的木板裂了个口子,江水正从裂口汩汩地往里灌。 护卫立刻开始搬沙袋堵裂缝, 崔韶光也挽了袖子, 拿着船上的木盆迅速地往外舀水。 江水冲刷着船身,争先恐后地从裂口往里涌, 迅速淹没了脚面, 顺着小腿往上爬升。 木船朝着一侧倾斜过去,颠簸更加剧烈。 三个护卫迅速用沙袋堵住裂口,重量不够,又用身体抵着沙袋, 努力阻挡从缝隙处灌进来的江水。 “船家!咱们快点返回吧!”崔韶光一只手扶着船舷,一面往外舀水,“这船要翻了!” “来不及了!”船夫也高声往回吼, “已经过了江心!再坚持一下,咱把船划过去!” 谢韫之十分烦躁地拎着木桶往外舀水,她动作迅速,比崔韶光和另一个护卫两人加起来都快。 “艹,凭什么只记他的好感度,老子对他的好感度现在是负一百!” 系统:“这,他不是也没想到么……” 木船艰难地往前行进了一百米,眼看江岸就在眼前了,一个巨浪打过来,船上的所有人都猛地一倾,摔得东倒西歪,崔韶光正在往外倒水,船猛地一掀,他居然被抛出了船舷! “大人!” 几个护卫大惊,连忙冲了过来! 崔韶光没有立刻被冲出去,他翻出去的一瞬间,谢韫之猛地往外一探身,抓住了他。 她半个身子都被扯出了船外,一只手牢牢攥住船舷,另一只手拖住崔韶光。 “抓住!别放手!千万别放!”“大人您抓住我的手!快!” 一群人连忙拥过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把崔韶光拽上来。 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左舷,重量失衡,船身迅速倾斜过来。 “别挤在那边船要翻了!”船夫声嘶力竭地吼。 一个大浪拍下,重心不稳的小船被浪头一掀,直接翻了个个,谢韫之手一松,崔韶光就被水冲走了,数百公斤的木船倒扣下来,把她砸进了水里。 天昏地暗中,江面上似乎有人挣扎了两下,瞬间就被浪头打下去,看不见了。 …… 陆静深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他这段时间白天都在十分专注地做研究,回家之后精神都比较疲惫,几乎是沾枕即眠,夜里也没有再梦见过谢韫之。 白教授看着他气色渐渐恢复,身体也没有从前那么虚弱了,就把消息告知了陆静深的父母和医生,经过众人许可,以他母亲生病为由,把他骗到了首都一医院精神科。 陆静深到了精神科门口才反应过来。 “你们做什么!我真的没病!” “我知道,我知道。”白教授哄着他,“只是个检查……” “陆教授,我相信您没有病。”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说,“但您要知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我们不进行检查,别人怎么会相信呢?您配合我们完成检查,也好证明自己确实没有病,对不对?” 陆静深最终答应了检查。 …… “您确定,自己只听见过一次那个声音?”医生皱着眉头问,“之后再也没听见过?” “我确定。” “那您怎么能肯定,它说的内容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我不能肯定它说的是真实的。”陆静深反问,“但我又怎么能肯定,它说的一定是假话呢?” 医生:“……”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陆教授,您是联盟科研院的学者,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种事情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陆静深立刻反驳,“如果‘那个声音’来自更高等级的文明,它完全有可能做到跨时空通讯——不一定没有媒介,只是以我们目前的科研水平,不一定能捕捉到媒介的存在。我研究了空间学的有关资料,如果剧烈爆炸导致某一点的时空出现坍缩,那么就可能形成虫洞或者灰道,把附近的所有物质都带往宇宙中的某一点,或者另一个新的时空……” “可是,按照共振导弹的原理,使用者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医生轻声道,“您应该是明白的。” “……” 一阵凝滞呼吸的沉默。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您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医生慢慢劝他,“我听说,您之前在从事共振导弹逃生舱的研发工作?如果逃生舱能研制成功,将来就不会有更多人重复这样的痛苦……这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可是,万一呢?”陆静深抬起头。 “什么?” “万一她真的还活着。”陆静深声音很低,含着锥心刻骨的痛意,“她好不容易发出了求救的讯号……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她?” …… “他这个情况,确实不属于精神分裂。” 医生手上拿着一叠量表和测试题:“他有十分清晰的思维逻辑和自我认知,也并没有妄想和暴力倾向,单独出现的幻听,只有一次,无法作为确诊的依据……” “那他这究竟是什么状况?”白教授问。 “根据患者测试结果,初步判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轻度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医生说。 “能治得好吗?”白教授期待地问。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 “要做好终生不愈的心理准备。” “目前看来,对正常生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不建议药物治疗。”她说,“心理治疗是一个缓慢的长期过程……要慢慢来。” …… 白教授只好开车送陆静深回去。 “我说了我没病。” “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白教授开了自动驾驶系统,转过头去劝他,“静深,你是这个项目的首席研究员,咱们已经拖了四个月了,你知道,军部那边催得很紧……” “什么都是军部!”陆静深终于心态崩了,“你之前也说了,是我逼着他们把导弹送上前线的吗?他们凭什么!啊?我已经失去她了!他们究竟还要怎么样啊!” “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白教授叹气,“唉……” “这个项目的诞生就是个错误……”陆静深蒙着脸,“我们根本就找不出能够两全的方法。” 白教授把他送到公寓楼下。 “你好好休息一天吧。”他说,“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和那边沟通一下……总会有办法的。” 陆静深回了公寓。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谢韫之仍旧是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唇角略带笑意。 他慢慢躺下去,闭上眼睛。 他很想见一见她。 梦境如愿而来。 中央大学军事与工程学院的教学楼下,一辆奢华的黑色悬浮车停在路边,一身黑色风衣的女孩怀里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靠在车边上等他。 休假期间,她并没有穿着制服,只是穿了风衣皮靴,气质更加洒脱随性,倒显得亲和了许多。 教学楼上人头攒动,不少学生甚至老师都探头从窗口看她。 陆静深单身二十七年,不是没被人追求过,但学院里的学生,最多也就是递个小纸条送个小礼物,倒没人敢如此张扬地当众示爱。 “陆教授。”谢韫之把那一捧花递给他。 “教师节快乐。” “我去得太晚了。”谢韫之微笑着,唇角带着微微的歉意,“花店就只剩下这个了,你不会介意吧?” 陆静深心跳骤然加快。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控制不住地心动。 他伸手接过那一捧玫瑰。 “谢少校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回老宅去办点事,想起今天是教师节,顺路来看看你。”谢韫之双手插在兜里,朝他眨了眨眼睛,“教授年轻有为,也要注意休息呀。” 陆静深失笑。 当年的他身在局中,被她撩拨得心乱如麻,理智想拒绝,又怕自己会错了意;现在的他却看得清楚明白,这送的哪是教师节礼物,分明是借机试探与他,顺便宣示主权。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 在原本的回忆中,他会不好意思地道谢,目送她离开。 “韫之。”他柔声唤她。 “嗯?”谢韫之似乎对他的称呼有些诧异,歪了歪头。 陆静深放下玫瑰,抱住了她。 他微微偏过头,吻上了她的唇。 背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 “我很想念你。”他紧紧拥着她。 “真的吗?”谢韫之问。 她的身影渐渐虚化,连带着身后的悬浮车和教学楼一同消失了。 世界一点点暗下去。 陆静深茫然四顾,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 十字架上钉着一个人,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十字架,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她眼睛耳朵都流出鲜血,茫然地问:“静深?” 陆静深扑过去,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玻璃墙阻挡在外。 他疯了一样捶打那堵墙。 玻璃墙轰然一声崩塌。 墙塌的瞬间,十字架也消失了。 …… 陆静深再一次惊醒过来。 天已经亮了,一旁的电子钟显示着7:00AM。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打开通讯器,发起通讯。 “我申请辞去共振导弹项目首席研究员一职。” 他说。 第32章 落难丞相 病娇终结者。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点极浅的月色映出江边的粼粼波光, 黯淡的光线中,一条雪白的手臂搭在了堤岸上。 一个人影艰难地攀上岸来。 谢韫之浑身都湿透了,江风一吹,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先爬了上去, 才伸手往下一捞, 拖了个人形的东西上来。 “快给他人工呼吸呀!”电子音在她耳边催促, “不然他就要死了!” 崔韶光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嘴唇乌青,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死了拉倒。”谢上将冷漠地说。 她左右看了看,看见不远处有块光滑的大石头,于是把崔韶光拖过去, 面朝下放在石头上,让他头低脚高地趴着, 然后朝着他背后一掌拍下! 崔韶光意识还不清醒, 哇一下喷了一注水出来。 谢韫之把他拎下来放在地上,摸了摸, 还有心跳和呼吸, 于是把他丢在地上不管了。 系统看出她心情恶劣,怕再多说两句她直接弄死崔丞相,于是暂时闭了嘴。 谢韫之本来不想救崔韶光的。 但是他毕竟是一国重臣,如果他和他那几个护卫都死在这里, 只有她一个人平安返回的话,肯定有人会捉她去审问的,偏偏她这个身份还经不起审问……算了, 顺手捞一下就捞一下吧。 她虽然学过游泳,毕竟也只在池子里练过,跑这大江大河里扑腾还是头一回,很是费了些劲才把崔韶光拖上来。 她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喘了两口气,举目四望,附近荒无人烟,一片静寂,啥也没有。 谢韫之问系统:“这是哪?” 系统:“邺州阳岭县与南溪县交界处。” 那看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谢韫之又问:“离最近的渡口有多远?” 系统:“直线距离三十里。” 直线距离? “那步行距离呢?”谢韫之追问。 系统:“……间隔五座山峰,暂无具体数据。” 五座山峰。 谢韫之:“算了,先歇会儿吧。” 她扯了扯身上湿透的衣服。 先前她带的换洗衣服都在小包裹里,跟着船一起沉了,现在倒是没有换的。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树林里走去。 …… 崔韶光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鼻子耳朵里都是水,前胸后背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砸伤了,一阵阵地钝痛,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黏在身上,被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他呛咳一阵,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这难道……就是天意么?上天注定,他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不能如愿么…… 他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可他还是,活下来了呢。 只要他活着,他想要的东西,早晚都会抓到手里。 若她生,要做他的人;就是死了,他也要把她带回去,埋在自己坟里。 耳畔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过来了。 崔韶光没有动。 鼻端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什么东西被丢到旁边,扑哧一声响。 崔韶光心里一弹。 那人又走近了几步。 他屏住呼吸,半晌没有听到动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一个白衣人侧身坐在不远处,被水打湿的衣服贴合在身上,他身形瘦削,却并不单薄,动作也十分的干练利落。 他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木头,正用力往地上的半截树干上摩擦。 崔韶光眼神动了动。 白衣人身边丢了个白色的团子状物体,上面似乎有些红色的血迹,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是一只兔子。 那人十分专注地握着手里的木头,拉锯一样地来回摩擦,清透的月光映得他侧颜皎如月色,又有种白玉般的温润俊雅。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10。】 崔韶光尚未收回视线,就见得那人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朝他看来。 …… 系统的电子音响起,谢韫之动作一顿。 她抬头看过去,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谢上将:哦,智障醒了。 她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低头继续尝试钻木取火,展现出了十足的冷漠。 刺耳的木头摩擦声越来越大。 崔韶光:“……你这样点不起火的,钻木取火谈何容易,没有火镰火石,做不到的……” 谢上将充耳不闻,摁着那块木头,钻出了决一死战的气势。 摩擦的木槽处开始冒烟。 谢韫之把旁边的干草堆在木槽边,用力磨了两分钟。 黑烟越来越多,木槽处温度越来越高,终于有一点微弱的火星亮了起来。 点燃了。 崔韶光:“……” 干草烧成明亮的一团,谢韫之把地上的一堆枯枝堆在一起,把火种放进去。 篝火燃了起来,带着灼人的热度。 谢韫之把那只兔子拎到水边,捡起刚刚制作的小竹片,开始给兔子剥皮。 崔丞相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排斥了。 他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有一点复苏的迹象。 “咳……曜灵啊,那个,不好意思。” “可不敢当您这一句不好意思。” 谢韫之不太熟练地给兔子剥完皮,又开始用小竹片给它开膛剖腹。 这个竹片是她踹断了林子里的一棵毛竹后暴力掰下来的,还被竹刺扎了一下。 她用竹片清理完,把兔子分成四块,又把旁边的粗木棍削尖。 崔韶光又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谢韫之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香囊里的调料原本是湿透了的,她之前已经把湿透的调料扔了,把仓库里的调料取出来换进去,现在又有了满满一包调料。 她把调料均匀地抹在兔肉的两面,还用竹片在兔肉上划了几道,让调料腌得更均匀一点。 一共腌了三块兔肉,谢韫之用削尖的木棍把兔肉串上去,拿着兔肉走到火堆旁。 崔韶光已经挪到了篝火边,他面色苍白,青丝垂落,有种脆弱易折的美感。 可惜,谢韫之已经对他产生了极其糟糕的印象,见他这副姿态,也无法产生什么怜惜之情。现在她眼中的崔丞相等于惹事生非惺惺作态小白花。 虽然时机不成熟,暂时不能下狠手锤,但是稍微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把木棍伸到篝火上烤着,兔肉被十三香一腌,被火一烤,浓烈的香气很快飘了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肉里的油脂被烤了出来,滋滋作响地顺着木棍淌下来。 崔韶光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烤肉。 谢韫之把串着兔肉的木棍插在火堆旁边,一直烤到表面成了深褐色,拿起一串,开始吃。 鲜嫩多汁的兔肉洒上十三种香料混合而成的调料,鲜香麻辣的味道在舌尖爆炸,滚烫,焦香,美味。 谢韫之撕开兔肉,吹了吹,等它没那么烫了,才一口咬住。 崔韶光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啃完一根兔腿,伸手拿起下一串,继续啃。 他肚子响了一声,篝火恰好也噼啪一响。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谢韫之。 他应该……应该没听到吧? 他白天原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此刻腹中饥饿,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 崔韶光看向火堆旁,那里还有两串烤肉。 ……谢韫之会留给他吧? 谢上将其实并不太饿。 她这几天白天看似没吃东西,实际上服用的都是系统商城里的能量补充剂,这种能量补充剂所含营养极高,足以替代食物的营养,只要补充点水分就行了。 这只兔子撞到她手上,完全是一个美丽的意外,恰好谢韫之有点嘴馋,于是决定把它烤了,就当吃个零食。 崔韶光显然对她的恶劣程度认识不足。 谢韫之开始啃第三串兔肉的时候,崔丞相终于忍不住了:“那个,曜灵啊……” “嗯?”谢韫之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嚼着兔肉一边抬头,“大人有事?” 仍旧一点都没有主动投食的觉悟。 崔韶光最终还是抛弃了虚无缥缈的面子:“我……我有点饿。” “啊!”谢韫之恍然大悟一样,伸手拔下最后一串兔肉递给他,“您早说嘛,我还以为您不饿呢!” 崔韶光:“……” 他接过兔肉,咬了一口,被烫得抽了口气。 这串兔肉上什么调料都没洒,吃起来腥味有些重,还有点发酸。 “调料已经用完了,这一串就没洒。”谢韫之说,“不好意思啊。” “……没事。” 【崔韶光好感度:+15,当前为:25。】 谢韫之挑了挑眉。 崔丞相低头,在对面四处飘散的香气中默默啃兔肉。 这种食物他过去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实在是饿得狠了,就连吃这毫无滋味的兔肉,居然也觉得挺不错。 谢韫之啃完烤兔肉,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烤干了。她去水边洗干净手脸,回到篝火旁。 崔韶光把那一串兔肉啃得干干净净,总算有了些力气:“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咱们在这儿等一等吧。”崔韶光说,“我那几个护卫里面,有一个水性不错,应当是能上岸的。他发现我们失踪,肯定会带人沿江搜寻的。” 谢韫之不置可否,点了下头,又给火堆添了点柴,合衣在一侧躺下。 两人在这里从晚上一直等到天亮,又从早晨等到下午。 第二天他们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谢韫之去林子里转了转,没有找到什么小动物,就自己换了两支能量补充剂喝。 至于崔丞相……瞧他长得瘦瘦弱弱,看起来也消耗不了多少能量,饿个两顿应该也不会死。 一天时间过去,江面上过的船其实不少,但要么隔得比较远,听不见他们俩呼救;要么看到二人反而加速划走了,一点都没有“民风淳朴”的样子。 崔丞相气坏了:“这些刁民!” 谢韫之给他出主意:“要不我们去抢一艘船,划回去……” 崔韶光只当她是在说笑话。 日暮西山,眼看着天要黑了,一艘小船突然顺流而下,船上站了六七人,都穿着青衣布衫,家丁打扮。 这艘船离江岸极近,驶得也不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崔韶光眼睛一亮。 “找我们的人来了!” 谢韫之蹲在石头上看了一会儿,慢慢皱起眉。 不对。 如果这些人真是在寻找他们,为何不大声呼喊,只是四处观察? 她正要拉住崔韶光,崔韶光却已经蹿了出去:“我们在这儿……” 他话音未落,船上人立刻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来! 第33章 龙战于野 她已经很多年没亲自动刀杀人…… 箭头闪着冰冷的寒光, 直冲崔韶光心口而来! 崔丞相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箭到了近前。 ——他真是蠢透了,如此明显的破绽,竟然没能看出来…… 念头还未落下,身后忽有一股巨力袭来! “哗啦!” 崔韶光五体投江地栽进水里, 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谢上将撑着石头, 猛一个扫堂腿过去, 一脚把他踹进水里,保住了崔丞相一条小命。 ——崔韶光刚刚站着的不远处,一枚箭矢扎入泥土, 尾羽还在颤动不止。 她一步跃下石头,伸手下去,一把薅起崔韶光衣领,猛地往上一拽! 呲啦—— 崔丞相价值不菲的丝绸长衫显然质量一般,被她一把撕开, 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崔韶光哗啦一声,再次栽进了水里! 敌人都被他们这番神操作弄得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 立刻张弓搭箭,这一次不再是一支羽箭, 六支羽箭齐发, 朝着谢韫之射了过来! 谢上将并没有英雄救美的觉悟,见势不妙,立刻往后一蹿,往石头后面一缩, 六支羽箭叮叮当当,全都打在了她先前踩的大石头上。 敌船迅速朝岸边靠近。 “顾韫之!”崔韶光一只手艰难地攀上岸,没看到谢韫之的人影, 心都凉了半截。 他就算再自傲,也明白目前这个处境,只有谢韫之能救他。 敌船上的人已经能看清面容。 石头后突然窜出一条影子,谢韫之一把拽住崔韶光手腕,把他往岸上一拖,扛起来就跑。 崔丞相这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足以钻木取火的力量。 他手腕被谢韫之猛力一拽,咔地一声响,立刻脱了臼。 崔韶光原本想喊,被这一下疼清醒了,先前那股极其强烈的饥饿感也感受不到了,咬着牙硬是忍了下来。 谢韫之扛着他,三下两下窜入后面的树林,茂密的枝叶迅速掩藏了她的身影。 她的身形刚刚消失,那艘小船就靠了岸,船还未停稳,上面的青衣人就跳了下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首领的人四周打量一番,朝着树林一指:“他们跑不远,搜!上面吩咐,不用活口!” …… 谢韫之扛着崔韶光,跑出半里地,找了个隐蔽的灌木丛,把他放下了。 “我们得再跑远一些!”崔韶光一被她放下来,立刻抓住她手腕,挣扎着就要起身,“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谢韫之挣开他的手,摁住他脑袋,沉声道:“你在这趴好,不要乱动,死了我不负责的。” 她潜伏在灌木丛里,捏了捏拳头。 区区七人,不够她一只手收拾的。 她正要起身,突然觉得小腹有些隐痛。 ……怎么回事?昨天吃坏肚子了?路边的野兔不能吃? 那崔韶光怎么没事? 嗯……昨天应该给他吃饱一点的,瞧他这副傻样,饿得智商都不够用了。 谢上将丝毫没有对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愧疚。 这一点不适,在她眼里还算不上什么。 她把崔韶光的脑袋又往下摁了摁,扯了点杂草树枝之类的东西铺在他身上。 “你要去干嘛?”崔韶光紧张地抓住她衣袖。 “干他们。” 谢韫之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悄无声息地蹿了出去。 …… 追杀崔丞相的显然不是一般人,这一队家丁打扮的人一进树林,立刻分散开来,朝着三个方向搜寻。 他们训练有素,搜索过程中没有多余的交谈,手握长刀,腰挎弓箭,可谓远攻近战兼备,谨慎而迅速地往前搜寻。 然而这一切在谢上将面前,显然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第一小组的两名队员往前搜索一阵,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们俩一边向前搜寻,一边时不时挥刀劈砍拦路的荆棘,一人稍稍落后了两步,直起腰休息的间隙,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后捂住了他的嘴,用力一折,拧断了他的颈骨。 另一人前行数步,才发觉同伴没有跟上来,回身招呼的瞬间,瞳孔猛地放大,眼神里是极度的惊骇。 谢韫之抽出长刀,鲜血从他心脏处喷溅而出,在她袍角上染上了一点红。 两具尸体无声无息地放平。 3S级别的精神力一扫,很快锁定了剩余五人的所在。 谢韫之眉头一皱。 中间那一队人行动倒是很快,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快要摸到崔丞相的藏身之处了。 看来得先去解决一下他们。 她提着长刀,闪身进入丛林之中。 …… 崔韶光趴在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已经听见了前方传来的脚步声。 冷汗密密地爬了一背,从鬓角滑落下来,他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 顾韫之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崔丞相度秒如年,焦灼地又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已经快到面前了。 他忍不住悄悄往后挪。 他不动尚且无事,这么一动,对方立刻察觉了他的存在:“在这边!” 雪亮的长刀朝着他背心扎下! 吾命休矣! 崔韶光忍不住闭了闭眼,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铮然一声金属碰撞声响,那柄长刀已经被挑飞出去! 谢韫之已经不动声色地杀死了两人,她将长刀捅入最后一人心口,毫不留情地□□。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一滴溅在她脸颊上。 血腥味弥漫开来。 谢上将一脚踹开那具尸体,朝着崔韶光藏身之地瞟了一眼。 “别动。” 她提着长刀,闪身藏进一旁的树林之中。 七名追踪者只剩下最后两人,距离此地不太近,但也算不上远,听到同伴喊了一声,顿时赶了过来。 前面一人还未赶到近前,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浓郁的血腥气。 “当心,前头不对——” 他想要警示身后的同伴一句,刚一回头,就瞪大了眼睛。 谢韫之一只手提着他同伴的尸体,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 长刀贯入他的心口,从后背刺出,刀锋上滑下一丝血迹。 扑哧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青衣人大睁着眼睛,瞳孔上还定格着最后的惊惧,仰面倒了下去。 谢韫之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刀锋血迹,慢慢走回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亲自动刀杀人了。 星际时代的战争,基本是不见血的。士兵要么随着战舰一同葬身太空,要么躺在逃生舱中弹射出来,等待被敌我任意一方捕捞,或者在太空中飘荡到氧气耗尽而死。 像今天这样的杀戮,只有在她还未升衔准将之前,和星际海盗的战斗中有过。 她更习惯握持光子枪,或是等离子光剑,对于金属长刀这种极度传统的武器使用得并不怎么熟练,因此仍旧采取了谨慎的分而击之战略。 “起来吧。”她用刀尖挑开崔韶光身上凌乱的树枝,朝他伸出手,“他们全都死了。” 崔韶光用完好的右手握住她伸出的手。 顾韫之的手并不十分温暖,有些微微的凉意,他脸颊上还沾着一点鲜血,更衬得他肌肤如玉,温润秀雅。 ……难以想象这人刚才竟然如此凶残地击杀了一整队的死士。 普通人看到此景,难免心生震慑;可崔丞相显然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他竟然从中诡异地体会到了一点……反差萌? 谢韫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崔韶光,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电子音。 【崔韶光好感度:+40,当前为:65。】 【与崔韶光关系提升为:友善。】 …… “什么?” 联盟军事与国防部的某个办公室中,一个穿着制式军装,肩章上嵌着两颗银星的中将霍然起身:“陆静深要辞职?为什么?” “……他说他想去从事空间技术方面的研究。”下属艰难地说。 “好端端的,搞什么空间技术!”中将有些急了,“先前宣传口的稿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说他和谢上将伉俪情深,为了让悲剧不再发生,誓要研发出共振导弹逃生舱……他现在一辞职,这叫什么事!” “或许是被谢上将殉国的事情刺激了,不想再看到有关共振导弹的东西了?”下属猜测,“他语气不太好,挺消沉的。” “哎……”中将坐回去,皱眉想了一会儿,“行行,过一会我亲自和他说。” 下属出去了。 中将坐着想了好一会儿,自认为打好了腹稿,于是接通了陆静深的通讯。 “喂,是陆教授吗?您好您好……哎,对,是这个事,您听我说,这个事吧,意义是很重要的……您要实在难受,咱们稍微缓一缓,也不是不行,但您不能就这样辞职啊!您是咱们这边的首席研究员,也是这个概念的提出者,如果您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还有谁能接手逃生舱的研发工作?谁有这个能力?”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通讯器另一端的人轻声说了句什么。 “哎?不是,您说什么?不该出现?可是导弹都送上前线了!喂?陆教授?喂?” 对面已经终止了通讯。 陆静深态度很坚决,两日后,一封辞职信就递到了军事与国防部。 舆论再一次被引爆了。 第34章 再次遇险 他们只看见了一渡口的火把旗…… #陆静深辞职#的话题迅速被顶上了星网首页。 “陆静深为什么要辞职?他要是辞职了, 共振导弹逃生舱还搞不搞了?难不成真就人肉导弹?” “虽然能理解陆教授可能是真的太难过了,但是中途辞职有点不负责任吧……” “谢上将就是因为这个设计缺陷去世的,正常情况下他不应该化悲愤为力量,努力攻克这个难题吗?我猜测一下, 没准这个漏洞是人家故意留的,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了, 那当然不需要继续研究咯?至于目的是什么,我不说,你们应该也能想到, 别说明霁集团的股份,就是联盟抚恤金,也不是个小数字……” 话题下充斥着网友的质疑和指责,甚至还有少数阴谋论者在不断带节奏,陆静深的个人主页再一次被攻陷, 虽然他从半年前的那一条“对不起”过后,就再没有发过任何一条动态。 陆静深并不是没有看见。 他把主页下的评论一条条翻过去, 神情中有茫然, 有无奈,还有些极深重的负疚和自责。 “别看了。”对面的人说。 陆静深没有动。 “好了, 别看了。”坐在他对面的人叹了口气, 语气软和下来,“我们并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现在舆论对你很是不利,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在这个时候辞职——就算真是不想干了,先挂两年名, 再去做别的项目,不可以么?” 陆静深终于关上了通讯器。 他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一个卡座里,对面坐着的人是在追悼会上安慰过他的那位军官,也是谢韫之曾经的老领导,联盟第一军团前任指挥官,杨容宣上将。 “我告诉您为什么,您会信么?”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您只会觉得我是精神上出了问题,我——算了……” “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你呢?”杨上将看着他,语气很温和。 他外貌三四十岁,实际上已经近一百六十岁,离开第一军团时是正常退休,看陆静深谢韫之这些三十多岁的青年都跟看小孩一样。这次是接了军部请求,专程来给陆静深做思想工作的。 陆静深犹豫了一下。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他说,“但我保证,我说的是真的……” …… 陆静深说完之后,气氛陷入沉默。 杨上将皱眉,思考了一阵才开口:“你没有其他的证据了么?只是听见了那一句话,其余的都是推测结论?” 虽然在预料之中,陆静深仍旧有些心凉。 他苦笑:“没有了,精神鉴定我之前也做过了……很感谢您的建议,但我实在是……对不起。” “年轻人,总那么心急。”杨上将叹了口气,“我又没有说不信你。” “你既然要研究空间技术,想不想去先锋科研站?” 陆静深豁然抬头。 先锋科研站,是银河联盟最尖端的空间技术科研站,没有之一。 这个科研站其实就是一座大型的空间站,在太空中绕着首都星旋转。他先前也考虑过能不能想办法进去,但先锋科研站近几年都没有对外招聘过,似乎是暂时不缺人,学校又不会答应给他写推荐信,主动推荐他去科研站工作。他原本是想等上几年看看有没有机会的。 “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杨上将含蓄地道,“不过拿到了名额,考核还是要过的。笔试就不说了,基层研究员需要长时间出舱作业,体能要求是至少A级,我先前看过你的资料,你的体能评级是C-?” “有名额就够了!”陆静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笔试没问题的,体能评级……给我半年时间,半年,我肯定能把体能提上来的!” “不要那么着急。”杨上将笑了,“半年时间怎么够?慢慢来,你体能评级达标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共振导弹这边,倒也不急于一时。塞纳文明主力部队已在上一次战役中被全歼,暂时不会有用得上它的地方,这样吧,你就在这边挂个名,不做首席研究员了,也可以做首席顾问,好不好?” “大恩不言谢。”陆静深慢慢冷静下来,诚恳道,“今后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我这不是卖你人情。”杨上将摇头,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人,“韫之毕竟是我曾经的学生。” 就算他真的是幻听……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能找一找,也算是他一点私心。 “能遇到你,确实是她的幸运。” …… 另一个时空中,谢上将正表情严肃地盯着地上的崔左相。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崔韶光还没有来得及心动一下,谢韫之用力一拽,几乎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险些没把崔丞相右手也拽脱臼。 崔韶光:“……嘶。” 毕竟是可攻略男主之一,内心再怎么疼得跳脚,也要表现出一个坚毅顽强,能够为女主遮风挡雨的外在,于是他只是抽了口气,对着谢韫之微笑了一下:“谢过曜灵救命之恩……” “丞相大人,您左手是不是脱臼了?”谢韫之和蔼可亲地看着他,“下官略通岐黄之术,可以为您急救……啊不,诊治一番,来,手伸出来……别躲嘛,别怕,不会很痛的……” 她强硬地握住崔韶光手腕。 “啊——” 树林里扑簌簌一阵,惊起鸟雀一片。 【崔韶光好感度:-10,当前为:55。】 “好了,这样就复位了。”谢韫之满意地放开了崔韶光。 崔丞相惨遭蹂/躏,声音都有些虚弱无力:“你等等。” 谢韫之转过身:“?” “我检查一下这些人是何来历。”崔韶光身残志坚地走过去,弯腰开始检查尸体身上的衣物武器。 “行。”谢韫之抱臂站在一旁,仍旧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你看吧,好了叫我。” 她这么淡定,崔韶光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你不问我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谢韫之:“……” 喊我干嘛,你身为一国高官,有几个政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还以为这些人是路过的水匪,看到您衣着华贵,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她信口胡诌,“您觉得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可能是刘楚两家那边派来的人。”崔韶光解开一个青衣人的外衫,“这些年我虽为帝党,也为新法出过些力……前些天改税之事,怕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谢韫之摸了摸下巴。 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想拉拢她? 崔韶光从青衣人身上搜出一点碎银,几块手帕,又找到一块被血浸过的干饼,他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还是丢到了一旁。 谢韫之:……实在饿就不要这么讲究了嘛。 崔韶光翻了一翻,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他起身准备走,不慎一脚踩到尸体腰侧的箭囊。 崔韶光弯下腰,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羽箭。 箭矢上刻了个不起眼的符号,弯弯曲曲的,看不出是什么。 “怎么了?”谢韫之问。 “是鞑靼的文字。”崔韶光抬起头,表情是出乎意料的严肃,“我们得尽快回去了。” 谢韫之点点头,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她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联盟女性进入青春期就会皮下植入芯片,摆脱月经期的困扰,谢上将来到这里还不满半年,对于这种一月一次的掉血debuff还不是很适应,自然也不了解“洗冷水澡会导致痛经”这种热知识。 小腹一阵坠痛之后,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谢韫之:!!!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 “快走吧。”崔韶光催促她,“你怎么了?” “肚子疼,可能是昨晚吃坏肚子了。”谢韫之面不改色心不跳,“你等会,我方便一下就过来。” 崔丞相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谢韫之才不管他怎么想,往林子里钻了钻,找了个灌木丛蹲下,从系统仓库里拿出了一条月经带。 ……得系牢一点,要是漏了就麻烦了……这玩意系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她正在折腾,突然听见一点响动,立刻警觉地把衣摆往前一遮:“你过来做什么!” 崔韶光隔着老远就被发现了,还颇为诧异:“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我怕你没带够手帕,先前那几个杀手身上还有些多余的手帕,我给你拿过来了……” 谢韫之:“……不用了!咳,我带了手帕,不劳费心,您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我就在这儿等你。”崔韶光却不走了。 谢韫之:靠。 崔韶光居然真的不走了,就站在不远处,偶尔还看看她的方向。 谢韫之只好把衣摆遮在前面,摸索着把绳子往腰上系,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崔丞相。 系统笑得打跌:“哎,他还是挺关心您的嘛?” “我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上厕所送纸了?”谢韫之吐槽,“以他的讲究程度,怕我没手帕直接用手擦,然后还继续和他走一块的可能性比较大。” 系统:“噗——” 崔韶光其实并不是怕谢韫之干出什么有味道的事情。 他是有点心慌——说白了就是有点怂。和谢韫之待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谢韫之一进树林,身边躺着三四具尸体,天色昏暗,树林阴翳,似乎还有凉风阵阵,这气氛,多少话本里的女鬼就是这么出现的。 还是看着谢韫之比较有安全感。 谢韫之啥都看不见,摸索着绑了半天绳子。 “你快点儿。”系统说,“你就不怕他突然闯过来?” “他敢过来。”谢上将冷漠而凶残地说,“进来就弄死他。” 系统:“……” 谢韫之总算折腾完,站起来检查了一下衣服。 外袍倒是没事,裤腿上沾了一点,把外袍放下来,倒是足够遮住,不太容易看见。 她收拾整齐,才从树林里钻出来,又捡了把掉在地上的长刀:“行了,走吧。” 崔丞相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把这件事情过了一遍。 鞑靼人是在他的护卫回去报信之后才派人来搜索他?不对,他们从京城到澜江渡口,马车足足走了六日,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往返也要四日,现在这才过了一天,时间上来不及——那他们是一开始就被跟上了?那他的护卫有没有成功回去报信?还是半路上已经被杀了? 鞑靼人怎么把手伸到京城来的?察事司干什么吃的!近年来边关守备真是越来越松懈了……鞑靼会不会趁机做些什么动作?前几年陛下才把魏烨调回京城,如果真出了事,恐怕又要把兵权重新交回他手中——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万一鞑靼真的大举进犯,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必须得尽快回去,他要见到陛下,面奏此事…… 他快要走到树林边缘,谢韫之却伸手拦了他一下:“等会。” 崔韶光:“怎……” 谢韫之示意他噤声,压低了声音道:“船上还有人。” 崔韶光顿时寒毛一竖。 “没事,只是船夫。”谢韫之道,“你在这等着,我解决了再喊你出来。” 她从侧面抄过去,爬上旁边的一块岩石,打算从边上过去,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崔韶光看着她攀爬岩石,莫名感觉顾曜灵动作似乎不如先前敏捷。 难道是刚才腹泻导致虚脱了? …… 谢韫之减小了动作幅度。月经带挂在身上,她确实不太敢蹿来蹿去,怕一不小心把腰上的绳子扯歪了或者挣断了。 “早知道就不绑那么紧了。”她用精神力和系统吐槽,“绑松了怕掉,绑紧了怕断,他们就不能发明个简便点的东西替代这玩意吗!” 系统:“这主要是因为廉价,你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穷苦百姓还是占大多数的,这种生活必需品,如果用一次性的棉花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成本太高昂了;这种东西虽然麻烦一点,但可以反复使用,就降低了成本……” “那上层社会为什么也用这个?” “在一个极度男尊女卑的社会中,哪会有人去琢磨女人用的东西?”系统说,“看一看都要被人说不正经的……” “哦。”谢韫之摇头,“你不用说了,我懂了。” “啥?” “本质是没有需求。”谢韫之说,“上层女性不需要劳作,日常用一用并不觉得不便;底层女性根本用不起一次性材料。没有需求,就没有技术进步的动力。” 她爬到岩石的另一面,放出精神力。 船夫坐在船头,面朝着岸边的方向,并没有放下缆绳,只是用船桨支着船,一旦发现不对,随时可以划船跑路,警觉性显然不低。 这个角度并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谢韫之选了个视觉盲区,突然蹿出树林,两步冲上前去,船夫惊呼一声,船桨一推,小船就离了岸,谢韫之一皱眉,一个助跑起跳,直接跳上了离岸两三米的小船! 整艘小船在她这一跳的冲击下猛地一倾。 船夫身体一歪,还没站稳,锋利的长刀已经到了颈边。 谢韫之把船夫的尸体丢进水里,捡起船桨,慢慢把小船撑到了岸边。 崔韶光已经从树林里出来了,站在岸边朝小船的方向张望。 “上来吧。”谢韫之让他上船,“提前说好,我不会划船,往上游划难度太高了,咱们只能往下游漂,漂到哪算哪。” 虽然她很想自己休息,让崔丞相替她划船,但是考虑到这家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他划船怕是连桨都能给她掉水里,还是算了。 崔韶光:“……好。” 现在才第七日晚上,还有十三天时间,即使从下一个渡口上岸,应该也能在二十日期限之内返回京城吧? 事实证明,有时候你越想达成某事,就会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 到达下一个渡口的时候,他们只看见了一渡口的火把旗帜,还有手持长/枪钢叉的农民起义军。 谢韫之:“……艹” 第35章 夺命逃亡 他们没有发现,是他们的福气…… 崔韶光心里也是一凉。 民变啊…… “曜灵贤弟, 对不住。”他苦笑,“连累你了。” 谢韫之被这一声贤弟喊得头皮一炸。 你现在知道连累我了……早干嘛去了! 两艘大船划了过来,一左一右把他们夹在了中间。 谢韫之看看船舷旁边放着的长刀,又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一下周围。 两艘大船的船舷上, 站着不少手持利器的农民, 这些人身上穿的大多是短打布衫, 手臂上绑着红色的布巾,手上拿的武器大多是一些柴刀钢叉,没有弓箭。 谢韫之评估了一下周围环境, 正在考量要不要动手,崔韶光突然上前一步,把她扯到了身后。 “贤弟待会委屈一下,扮作我的书童。”崔韶光语速很快,压低了声音, 微微偏头和她对口供,“我扮作富裕田户家中的独子, 此番是要进京求学的, 在半路上被水匪劫了,银钱被抢, 船夫也被水匪杀了, 这才流落至此……你不必开口,我和他们交涉即可。” 谢·水匪·韫之:“哦,行,没问题。” 她把长刀往里面踢了踢, 从善如流地躲到了崔韶光背后。 系统:“……您不打算战斗一下吗?” “不。”谢韫之看了看周围,“我想观察一下。” 她还没见过农民起义呢。 她从前在历史书上学到过,按照历史的轨迹, 上古封建王朝最终结束于工业革命,之后就进入了近古的工业大发展时代,最终在一次强大的外星文明侵略下,人类文明走向统一,开启了星际大航海时代。 在谢韫之眼里,农民起义也算是被压迫阶级反抗压迫的斗争,她不是很想主动对这些人下手。 虽然一开始有一点意外,但谢韫之并不是很担忧。 以她现在的体能水平,要从这帮连远程武器都没有的人手中逃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不过她恐怕不能把崔韶光全须全尾地带回去……现在这些起义军倒是个很好的摆脱崔韶光的理由。 崔丞相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突然感到后背一凉。 他回过头,看见谢韫之微微皱着眉头,以为她是担忧,还安慰了两句:“不要怕,我出身民间贫苦之家,不会让他们看出端倪……等上了岸,咱们就可以前往附近的州府,不过多绕一点路罢了……” 谢韫之把他往后扯了扯,挥起木桨:“他们逼我们靠岸了。” 小船在码头停下,立刻有三四个手臂上绑着红色布巾的义军过来,把他们俩拽上了岸,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面前。 “你们,哪来的?”小头目手上提着刀,用一种很不耐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做什么去?” “大人明鉴。”崔韶光作了个揖,“小人家住澜江渡口附近,此番是带着我这书童,准备进京求学的,谁知半路上遭了水匪,我们的银钱被抢走了,船夫也被杀了……我二人不太会划船,一路就漂到了这里……这就是我的书童,曜灵,还不快向大人问好?” “小的见过大人。”谢韫之于是也学着他行礼。 说实在话,崔韶光自己是很符合他捏出来的这个人设的——他头发散乱,有些书卷气质,胸前的衣服被撕开了一半,半片布料勉勉强强挂在身前,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确实像个被水匪打劫的倒霉书生。 但,谢韫之和书童,实在有点差距。 小头目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高超过七尺的“书童”。 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男子身高一般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男子,已经算得上是相当的身材颀长,谢韫之却接近了一米八……她低着头,还能看见小头目的头顶。 这样的身高,一般只有将门世家能养得出来。 崔韶光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描补:“曜灵他爹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个高,曜灵他饭量大,从小就吃不饱,您看他长得跟竹竿似的……” 谢上将暗暗咬牙。 她这明明是骨肉匀停!你特么才像竹竿! 系统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尽管心理活动十分丰富,面上她还是很配合地摆出了恭敬的姿态。 但,显然,对方并不吃他们这一套。 “把他们俩关到马厩里!”小头目不耐烦地一挥手,“拖下去!” 一帮红巾军顿时一拥而上,把他们俩押去了马厩,其中一个脸上一道疤贯穿了鼻梁,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汉,用粗麻绳把他们二人分别捆在了两根立柱上。 马厩的门关上了。 崔韶光内心有些沮丧,面上仍旧是一派镇定,甚至还有心思安慰谢韫之:“他们既然把我们俩关在这里,就是暂时没有杀意……无需太过担忧,会有办法的……” “哦。”谢韫之一面随口应声,一面摸索着试图解开绳结。 ……这捆绑的手法还挺专业的,不知道是不是平时捆猪蹄的经验,没有刀片还不太好解…… “……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血腥味?”崔韶光突然用力抽了抽鼻子,“好像……好像就在这马厩里……莫非……” 谢韫之心里咯噔一声。 崔韶光表情微变:“莫非他们在这地下埋了尸体?!” 谢韫之:“……” 谢上将手上猛一用力,硬生生挣断了一指粗的麻绳。 崔韶光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 谢韫之绕到崔韶光身后,两下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别说话,走走走。” “等等,万一外面有人守着……” “没人守着。”谢韫之早用精神力探知了这一片的情况,还是拿话忽悠他,“一个落魄书生,他守你干嘛?” 她把崔韶光扯了出门。 外面果然没人。 崔丞相还有些心虚,低着头贴着墙根走,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谢韫之拉了他一把:“站直了,别露怯!不会有问题的。” 崔韶光颇有些羞耻,耳朵都红了,立刻把气定神闲的架势端出来。 “这就对了嘛。”谢上将满意地点头。 崔韶光面上强撑着淡定,内心很是有些忐忑不安,压着声音问她:“我们不跑快点吗!这样万一被抓住了……” 他话音未落,前面已经有两个臂上绑着红色布巾的义军走了过来。 崔韶光顿时脸色煞白。 谢韫之把他往背后一扯,居然淡定地迎着那两人走了过去。 那两个红巾军已经看见了他们,大声喝问:“什么人?” “兄弟,我们是前来投效的庄户。”谢韫之一抱拳,“大将军说了,以后让我们也加入义军,跟着兄弟们一起打仗抢粮……只是我们没得红巾,正要去寻两条来咧!” “大将军说的?”那两人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崔韶光,“庄户?” “是啊。”谢韫之扯了扯崔韶光,“唉,我这小弟胆子小,脑子还有些好使,原本在家里被供着读书的,就指望挣个功名,谁晓得遭了灾,瞧瞧,都吓傻了……” 她太过坦然,那两人起初还有些疑惑,听她这么一说,渐渐也打消了疑虑:“这样啊……这红巾子么,你们随便去哪个人家拿两条就成了……” “谢谢二位兄弟,谢谢谢谢。”谢韫之又是连连抱拳,“那我这就带我小弟寻去!” 她扯着崔韶光走了。 崔韶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统领是大将军的?” “我就随口一诓么。”谢韫之说,“起义军总不可能群龙无首吧,无论他们的头儿是叫天王霸王天帝上帝,将军总要设一个吧?” “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咱们不是庄户……” “那又怎样。”谢韫之笑了笑。 “他们没有发现,是他们的福气。” 崔韶光不由自主地有些悚然。 被这两人耽搁了一会儿,谢韫之精神力一扫,突然一皱眉,拉着他往旁边一避:“走快点。” 崔韶光头皮一紧,老老实实照办,眼看前方就是营地边缘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哪里跑!” 崔韶光一扭头,就看见那个鼻梁上一道刀疤的大汉抄着柴刀,朝着他们俩冲了过来! 第36章 千里追杀 被血迹溅上……怎么会从里侧…… 锋利的刀刃当头劈下! 崔韶光控制不住地闭眼, 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谢韫之脚下步伐一错,刀刃几乎擦着她衣角而过,左手已经钳住了疤脸大汉的手腕,惨叫声与骨折声同时响起, 顷刻之间, 那柄刀已经到了谢韫之手上。 她一击脱离, 崔韶光刚刚睁眼,就被谢韫之一把拖起来,往另一边狂奔。 营地边缘有一排营帐, 前面的木桩上拴着四匹马,谢韫之冲过去,把崔丞相一扯:“快上去!” 崔韶光呆了一呆,谢韫之一旋身,骨骼断裂的闷响中, 两个喽啰仆倒在地。 谢韫之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几匹马身上。 崔韶光只见银光闪过, 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 四匹马中的两匹已经在哀鸣声中倒了下去,那人眉眼沉静, 略带肃杀之气:“走。” 一片混乱中, 崔韶光勉强爬上马,谢韫之把绑在木桩上的缰绳一刀斩断,自己利索上了另一匹马,朝着他的马抽了一鞭子:“走!” 义军营地根本没有门, 谢韫之随便找了个方向冲了出去,甚至都没人阻拦,耳畔风声阵阵, 崔韶光死死抓着断掉的缰绳,只怕自己从马上掉下去。 凛冽的风声中,谢韫之的声音却仍旧清晰,如同响在耳畔:“我们现在去哪?” “去江化府!”崔韶光眼睛都睁不开,脑子倒仍然转得很快,“我们离开之时尚未听闻此地民变,定然是这几日才在附近起事,江化府离此地虽近,却有重兵守备,不会陷于贼手,待得进了府城,自能回京禀报天子,发兵平叛。” “哦。”谢韫之点头,决定采纳他的建议,“那,江化府在哪个方向?” “……” 终于分清楚东西南北并且凭着精神力勉强定位之后,策马狂奔了两个多小时,谢韫之减慢了速度。 一是因为他们比较安全了,二是因为…… 崔韶光和马都有点受不了了。 起义军使用的马匹并不是什么汗血宝马,甚至连高头大马都称不上,瞧这骨瘦如柴的模样,谢韫之合理怀疑它们之前很可能是用来负重拉车的。 跑了两个小时,马已经跑不太动了,气喘吁吁地打着响鼻,想快也快不起来;崔丞相比马好不了多少,伏在马背上,双手攥着重新系上的缰绳,指节都捏得发白,面色更是金纸一样,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看谢韫之慢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担忧的表情。 谢韫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放心吧。”她说,“不过是跑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俘虏,他们不会特意关注我们,更不会派主力部队追击。” 至于其他,只要来的不是主力,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威胁。 “快天黑了。”她看了一眼天色,道,“折腾一天了,你饿不饿?” 她这话一出,崔韶光才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 他自从那条烤兔腿之后就没吃什么东西,本来就有些饿得慌,先前争分夺秒逃命,分散了注意力,这会儿一放松下来,顿时感觉胃里饿得发疼。 他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谢韫之笑了笑。 “走吧,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她说,“顺便弄点吃的。” …… 谢崔二人纵马逃离营地后不久。 江面浪花翻涌,一个浪头落下,一具尸体慢慢浮起,被冲到了港口码头边上。 “又是哪个淹死的倒霉蛋……”码头上驻守的义军拿着火把照了一照,见尸体衣着还算齐整,拿了个船桨把它拨近了些,“拖上来看看,没准身上还有财物……” 尸体被拖上来,胸口却有一道刀伤。 “可惜了。”一个义军拉着尸体的胳膊,伸手往他胸口摸了摸,“既然是被人所杀,估计是没有什么钱财了……咦?这是什么?” 他摸索一番,用刀割开了衣服内袋,摸出了一个细细的竹筒。 若是谢韫之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这具尸体正是先前她杀死的那名船夫。 竹筒两段用蜡封好,义军捣腾一阵,从里倒出一个未被浸湿的纸卷。 展开纸卷,上面赫然是一幅画像,旁边还有几行小字。 “这写的啥?” “拿去给军师看看吧,军师认得字,肯定知道。” 秀才出身的“军师”捻着胡子看了那纸卷,立刻拍案而起:“来人!大将军在何处?我有急报,需立即禀报大将军!” …… 月上中天,道旁一处背风的土堆后燃了一堆篝火,枯枝的噼剥声中,串在树枝上的烤鸡泛着亮闪闪的油光。 这只野鸡自然是谢韫之捉的。 崔韶光转动着手里的树枝,透过跳跃的火焰,看着对面的人。 他坐姿随意,支着一条腿,右臂搭在膝上,慢慢旋转手中的树枝,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崔韶光却从他身上莫名感受到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顾韫之这个人…… 虽然他之前因为玉娘的事对他有些恨意,但经了这么一遭,倒是没有那么厌恶此人了。 他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等到顺利回京,倒是可以在陛下面前提一嘴,把这人调去外放,也算是还了这次的一点人情,再者,也不必在京城内看到他了,眼不见为净。 烤鸡的香味逐渐飘了出来,虽然没放什么调料,崔韶光还是被这香气勾得咽了咽唾沫:“应该烤好了吧?” 谢韫之仔细看了看,道:“好了。” 崔丞相顿时开始狼吞虎咽,被烫得直抽气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这可能是他吃的最满足的一餐了。 谢上将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烤鸡吃完,在旁边的溪水里洗了洗手,回来坐下。 系统怂恿她:“您应该抓住机会,深夜,篝火,孤男寡女,不谈谈人生理想对得起这气氛吗?” 谈谈人生看看月亮,把丢掉的好感度追回来啊! 谢韫之:“……” 谢上将想了想,倒还真有点想谈谈理想,遂转头问崔丞相:“按照人类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在冷兵器被□□动力武器取代后,平等主义思潮必然兴起,你对未来的体制发展有什么看法?” 崔韶光一脸莫名:“……?” 谢韫之深沉地叹了口气。 状元出身的崔丞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 “没什么。”谢韫之说,“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她双手垫在脑后,躺在枯叶上仰望星空。 不知道陆教授这时候在做什么。 还在做实验吗?或许那边是白天?在给学生上课吗?或者……有了新的恋人? 虽然她表面上是很豁达,但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谢上将无声叹了口气。 崔韶光从溪边回来,他净了手脸,重新束了发,又恢复了那副文雅清贵模样。他经过谢韫之身边,正准备整理一下枯叶,余光一扫,突然看到他衣摆上似乎有些深色的痕迹。 “曜灵?你衣服上这是……怎么了?” 谢韫之微一皱眉。 她低头看了看,扯了扯衣摆:“无事,想是先前杀马的时候被血溅上了。” 崔韶光点点头,转过去理好枯叶,正准备躺下,突然觉得不对。 被血迹溅上……怎么会从里侧浸到外侧呢? 他一下坐了起来,看向谢韫之。 谢韫之表情不动,缓缓抬眼,声音轻缓:“大人还有何事?” 她目光幽深,隐隐透出一抹杀机。 崔韶光正要说话,谢韫之突然一脚踹散了火堆。 远处的官道上,有火光连成一片,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移动。 第37章 长夜未曙 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夜色,忽然…… 崔韶光被这番变故一惊, 想问的话顿时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求助地看向谢韫之,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他们应该不是来抓我们的吧?” 谢韫之微微凝神。 精神力瞬间延展开来,她听到远处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不多, 更多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不慌。”她略一思量, 迅速起身去牵马,“不要心存侥幸,上来。” …… 起义军追到此处时, 只看见满地散落的篝火和枯叶。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他弯下腰,伸手摸了一下熄灭的枯枝,还带着些余温。 “他们没走远。”一个留着长须眼尾狭长的中年男子上前,“他们不熟悉此地地形, 定然是走的官道,只要我们从水路堵截过去, 定能将他们截在江化府前!” “说的是。”统领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率前锋走水路过去,传令‘三军’, 从后包抄!” 他也是有私心的, 崔韶光是当朝丞相,朝廷柱石,若是拿下了他,可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此地离码头不远, 半个时辰后,数十艘小船就从码头出发,拐进河道, 顺风而下。 …… 京城,西城门。 五更三点,敲晨钟,开城门。 守城的士卒刚打开城门,就见远远一骑飞驰而来。 守城士兵连忙要上前阻拦,却见骑手滚落马下,浑身都是凝固板结的血块,嘶声道:“快去禀报陛下!崔相在澜江渡口遇险,有鞑靼奸细围堵截杀!”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延景帝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思考早朝上要解决的问题。 昨晚收到急报,江化府附近的流民竟然造反了,有些麻烦,得派人镇压一下;要不要把崔韶光叫回来?还是不必了,这人虽有才干,却也不能太捧着他,朝廷离了他照样转,就让他一边待着去吧…… 他正在思考,殿外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太监,表情紧张。 “陛下,崔相护卫急报……” “什么?”话未说完,延景帝拍案而起,“速速召四品以上官员进宫!” 他虽然不想过分抬举崔韶光,但他用起来还是挺顺手的,要是就这么死了可很有些麻烦。 早朝还没开始,重臣们就被急召入宫,守在宫门外候朝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交头接耳,纷纷揣测是出了什么大事。 集权体制办事还是很快的,过了不久,几位重臣鱼贯而出,皆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半个时辰后,数骑自京城西门出,向着西南方向的西江道疾驰而去。 …… 西江道驻军大营。 数十骑疾驰而来,营门口的卫士正要握着长刀上前阻拦,却见领头一骑一勒马缰,骏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蹄,落下时溅起滚滚烟尘。 数十骑都在他背后勒马,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乱。 “来者何人!” 守卫上前喝问,却见领头的高大骑士翻身下马,手往怀中一探,掌心赫然是半块错金铭文的虎符。 “镇国将军魏烨,奉皇命前来调兵。”他道,“带我去见你们总兵。” 守卫不敢耽搁,立刻带一行人往营内去。魏烨收好虎符,阔步向前,面沉如水。 江化府附近流民造反,不是什么大事,本来随便派个将官领兵也能解决,他此次前来,是主动请缨,用的理由是搜索崔相下落,调查鞑靼奸细潜入目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听到那人身陷险境时,心脏那种不由自主的紧缩。 他攥紧了拳头。 …… 谢韫之和崔韶光赶了一夜路。 他们已经两天没怎么休息过,谢韫之有些疲惫,崔韶光更是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 跑了一个时辰,背后已经看不到追兵了。 崔韶光攥着缰绳,和谢韫之并驾齐驱——准确地说是谢韫之控着两匹马往前跑。崔丞相毕竟是病弱青年,骑马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坐在马上浑身绷得跟木雕一样,谢上将虽然也没骑过几次马,但她学什么都快,不过是骑个马,并不比操控星舰要难多少。骑了几个小时,谢韫之已经上了手,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攥着马鞭,控制得得心应手。 ——动物大多都是敏感的,那匹马察觉到身上那股恐怖的威慑力,并不敢和她别苗头,被扯痛了也不怎么敢吭气。 崔韶光有些虚弱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曜灵,咱们……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他们暂时不会追来吧?” 谢韫之偏了偏头。 “累了?” “……没有。”崔韶光抿唇。 “那就继续赶路。”谢韫之道,“先到江化府再休息。” 崔韶光于是不再说话,用力咬了咬舌尖。 疼痛驱散困意,他借着这一丝清明仔细打量了一番身旁的青年。 那人单手控马,身姿挺拔,表情专注,看起来沉稳又可靠,浑身带着一种凝肃的气场,如同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含而不露,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那日朝堂上张扬孤傲是他,昨日十步杀一人冷酷干练是他,今日纵马出敌营沉稳不惊,还是他。 崔韶光突然想到一句话。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1] 他忽然又有些迷惑。 可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他记得从前的顾韫之,性格内敛,安静温和,秀气文弱得像是女孩儿,进了一遭天牢,竟然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容貌仍旧是女子一般的阴柔精致,甚至更添了几分艳丽,但崔韶光却无法将他做女子看待。 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不被允许如此的,不能有较寻常男子还高的身高,不能金殿搏虎公然忤逆君王,不能比男子更加沉稳可靠处变不惊。 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崔韶光下意识地,排除了这种可能。 天牢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崔韶光想。 谢韫之知道崔韶光很困。 但她这次并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而是不停鞭马向前,只是在崔韶光困得实在受不了几乎要晕过去时喊醒他,和他说两句话。 崔丞相实在是太困了,甚至听不见谢韫之在身边叫他,有几次他几乎晕过去,谢韫之用精神力叫醒他,他也没发现。 赶路这么急,自然是有原因的。 谢上将再一次叫醒崔韶光,往他的马臀后抽了一鞭子。 ——精神力辐射的范围中,有一支近万人的民兵从后方开拔,朝着他们追赶而来。 谢韫之面无表情。 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在到达江化府前,不可能被追上。 夜深马疾驰,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夜色,忽然咔嚓一声,猛地往前栽倒! …… 联盟首都星,中央大学附近,核谷商业圈。 商业圈边缘的一栋大厦里,有家比较僻静的健身房。 这家健身房虽然位置偏僻,却是联盟少数几家连锁高端健身品牌之一,之所以高端,是因为它可以向精神力者提供特殊的训练器材,量身定制训练方案,并且能够根据联盟标准测定体能等级。 因此,它并不像时下其他健身房一样采用人工智能服务,而是全人工服务,连前台引导员都是真人。 一位教练从健身房里走出来,到前台旁边的自助饮料机旁接水。 “那位还在里面啊?”引导员问,“太有毅力了吧?” “是啊。”教练擦了把汗,“负重五公里,两组力量练习,失重训练半小时……C级体能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太执着了,让他休息一下他还不乐意……他要是能坚持住,没准两个月内能升B级。” “那你觉得……他真能冲到A级吗?” “说不好。”教练喝了口水,“B+是一般人能达到的体能上限,哪怕是S级的精神力者,错过了三次发育窗口期,也很难进入A级。” 从理论上来说,精神力者经过高强度锻炼可以不断突破体能等级,但在实际中实在是从未见过,他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也经手过不少错过窗口期想要突破体能等级的精神力者,但从来没人能成功突破A级。 健身房内,黑发的青年双手撑地,身上白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腰身和浅浅的肌肉线条。 一滴汗水从他鬓角滑到下巴,滴落下来。 他做完一组俯卧撑,终于脱力,把额头抵在攥紧的拳头上,低低地喘息。 休息了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来,几缕汗湿的黑发沾在额前,颊边一片潮红。 若是让他人见到,儒雅沉静一丝不苟的陆教授竟然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定然会大吃一惊。 A级体能是联盟最精锐的特种部队和一些特殊工作的选拔标准,一般情况下,只有精神力者在三次发育期间严格锻炼才可能达到,不仅要遵从科学引导,而且要忍受艰苦的训练,并且按照联盟标准补充各种微量元素和维生素。要达到A级体能,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很多无意让孩子从军的家长对这方面都不太上心。 陆静深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他性格内敛,并不十分热爱运动,成年后一直维持着C级体能——既不是缺乏锻炼的D级,也没有到较为优秀的B级。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联盟大多数人的体能评级都是C,陆静深从前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如今却有些悔意。 他去淋浴间冲了个澡,进了健身房里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是单独隔开的,每间休息室里有一台医疗舱,这种医疗舱有肌肉舒缓功能,能够帮助运动后的顾客缓解肌肉酸痛,重新恢复精力。 使用医疗舱,他就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状态,加快训练的进度。 陆静深躺进医疗舱,任由营养液没过头顶。 他会突破A级的。 一定会。 第38章 腹背受敌 若取狗丞相首级,赏田五百亩…… 一匹马趁着夜色, 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静夜里听得更加清晰。 谢韫之坐在前面控马,崔韶光坐在她身后。 ——远离京城的官道年久失修, 先前他的马不慎踩了个坑洞, 冲得又急, 一下折了前蹄,要不是谢韫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就要跟着那匹马一起摔个脸着地了。 他环着谢韫之的腰, 身前的人虽然看着略显单薄,贴近了却能感受到腰背坚实,热量透过衣物传递出来,他脸上也漫上了薄薄热意—— 崔丞相一想到刚才是怎么被他薅着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单手提上来,就觉得难忘、震惊、尴尬得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妈的, 回去一定要查清楚这一段路是哪个衙门修的,肯定有人贪污腐败!彻查到底, 革职查办! 经了这么一吓, 崔韶光的困意散了大半,他不自在了一会儿, 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突然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曜灵,你……受伤了?” “嗯?”谢韫之并不回头,“没有啊。” “那这是什么味道……”崔韶光疑惑,“你闻到了吗?有一点血腥味……” “没闻到。”谢韫之睁眼说瞎话, “应该是之前杀马的时候,被血溅到了吧。” “哦……” 崔韶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别的解释。 坐在谢韫之背后, 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他渐渐放松下来,头靠在她背上,不由自主地有了些困意。 崔韶光呼吸渐沉。 谢韫之拽着他的衣袖在自己身前系了个结,免得他掉下去。 “我还以为您会顺势把他解决掉呢。”系统说。 “那倒不至于。”谢上将一扬眉,“我虽然烦他,倒也没有置之死地的意图。” “我从前的追求者那么多,其中我看不顺眼的多了去了,我也没有把哪一个弄死。”她说,“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滥杀的人?” 系统干笑:“……哈哈哈,怎么会呢?我早就觉得您一定是守法公民……” 谢韫之虽然嘴上说得轻松,眉峰却微微敛起。 一匹马驮了两个人的重量,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照这个速度,他们就有些危险了。 谢上将其实也有些不解。 这么多民兵,可能算是起义军的主力部队了,为什么会突然连夜开拔? 是为了追赶他们? 可民兵并不知道他们身份,为什么会追赶他们? 也许是想趁夜突袭江化府? 谢韫之斟酌了一下。 她可以选择潜入附近的山林,在精神力辅助下绕到起义军后方,但那样的话,他们短期内就回不了京城了。 谢上将考虑一番,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去江化府。 她对这个时代不太熟悉,贸然选择荒野求生绝不是什么好主意,绕道再赶回京城,即使不碰上起义军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她现在好歹也是有家有口的人,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秀秀和郑嬷嬷她们肯定要急疯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不能扛事的柔弱女子,她还是得赶紧回去。 谢韫之一甩马鞭,稍微加快了速度。 …… 天光破晓时,谢韫之离江化府已经不足两公里。 城门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谢韫之却突然一勒马缰,骏马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 崔韶光差点被她这一下甩下马,幸亏被绑住袖子,一下从半梦半醒间惊醒过来。 “怎么……怎么回事?” 谢韫之问他:“江化府驻守的士兵,平时穿什么衣服?” “衣服?”崔韶光还有些迷糊,“除边境守军外,各府州驻军,皆夏披布甲,冬披棉甲啊……怎么了?” 谢韫之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慢慢把他的袖子解开。 “哎,这就到江化府了?”崔韶光这才看见前面的城楼,顿时大为欣喜,“咱们赶紧进去吧!直接去府衙,让知府派人回京禀报……” 终于到江化府了! 他可以好好吃顿饭睡一觉了! 他要吃水晶肴蹄、黄焖鱼翅、龙井虾仁、荷包里脊、松鼠鳜鱼…… 崔丞相还沉浸在菜谱中无法自拔,谢上将已经开始认真思考现在把他丢下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不走了?”崔韶光催促。 谢韫之还没答话,前面的城门开了,无数手执长矛利刃的叛军涌了出来,朝着二人围堵过来。 江化府居然已经被叛军攻占了! 崔韶光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谢韫之一拽缰绳,调头就跑! 官道两旁是灌木和沟沟壑壑的农田,马跑进田里蹄子就陷了下去,一步一步走得步履维艰。 “快往回!”崔韶光拽着谢韫之衣服,“往回跑!” “不能往回。”谢韫之头也不回,“你回头看看。” 崔韶光转过头。 路的另一边,远远听见一片嘈杂喧闹声,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一片,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后方竟然也有追兵。 他们被包围了。 叛军很快追了上来,崔韶光往后看了看,粗略估计至少有上万人。 他握紧了拳头。 “你早就知道……”他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早就知道……后面有追兵……” 所以他才整夜赶路不停,也不让马匹稍微休息一刻。 “是。”谢韫之认得痛快,“不过没想到啊,前面居然也有。” 崔韶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按了按自己心口,那里跳得飞快。 恐惧吗? 确实恐惧。 但不知为何,在谢韫之身后坐着,却又有种诡异的安定感。 他看了看身前的人。 究竟要有怎样的定力,才能在上万叛军追赶下,如此镇定地策马前行? 叛军越来越近了,风中隐隐传来将领鼓舞士气的嘶吼。 “大将军说了,若能活捉狗丞相,赏千亩良田;若取狗丞相首级,赏田五百亩!” 谢韫之:“噗嗤。” 崔韶光:“……”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第39章 杀出重围 一个人,对一万人。…… 冲在最前的叛军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崔韶光紧紧攥着马鞍的边缘, 忍不住回头看,眼看着最前面的一个叛军挥刀朝马腿砍来,忍不住惊叫:“小心!” 然后,他身体骤然一轻。 谢韫之用力一压, 那马一翘蹶子, 一蹄把那个叛军踹倒在地。 崔韶光:“!!!” 身边的喊杀声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泵血的声音。 一个骑马的大汉从后赶上,挥刀从后劈来,刀风凛冽, 刀势刚猛,朝着马上两人腰斩而来! 生死之交的时刻,时间似乎被放慢了数十倍,崔韶光眼睁睁地看着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想要大叫, 想要提醒谢韫之,声音却如同被冻结在嗓子里, 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刀锋将要劈到他后腰的时候, 一条手臂从前挥过,两指一并, 精准地夹住了雪亮的刀刃! 那只手骨节分明, 纤长瘦削,并不像是武夫,倒像是读书人的手,却将那利刃紧紧钳住, 再无法前进半寸。 崔韶光目瞪口呆。 那只手往回一收,长刀的刀柄就从那大汉沙包大的拳头中脱手而出,一个飞旋, 到了谢韫之手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吃力。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而那个人,甚至没有回头。 谢韫之手握长刀的那一刻,浑身气势变了。 宝剑出鞘。 崔韶光心脏狂跳,身体的本能让他察觉到强烈的危险感,却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一再靠近。 危险的源头说:“坐稳了。” 雪亮的刀光一闪,右面追赶上来的一个步兵应声而倒,鲜血溅起三尺高。 谢韫之不再往农田里冲了,她一勒马缰,那匹瘦马不得不转头,迎着刀锋和矛尖冲了回去。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个人,对一万人。 鲜血染红了土壤和野草,在田间积成血洼,血肉四溅,断肢横飞,惨叫声和兵戈交击声撞在一起,冷兵器的杀戮原始而又血腥,直接地刺激着感官。 崔韶光被一条飞过去的断臂砸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睛,马蹄恰好踩踏过一具尸体,他被猛地一颠,差点从马上掉下去,一下也顾不得害怕了,只好睁大双眼,紧紧绷住神经。 他紧紧抱着谢韫之的腰,看她一人一刀,杀上大路,一路砍杀过去,杀到最后,已经无人敢拦,叛军几乎是抱头鼠窜,生怕挡了她的路,成了刀下亡魂。 谢韫之砍卷了三把钢刀,硬生生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终于绕过江化府,将叛军远远甩在身后。 等到两人跑出一二十里,拐进官道旁的一条小路,谢韫之才放慢了速度。 崔韶光面色发白,他第一次身临战场,对这样残酷的杀戮很不适应。他费了一番工夫才压下胃部的不适感,强笑道:“……昔闻武圣虎威,过五关斩六将,百万军中七进七出,只当野史杜撰,今日见君,方知所言不虚……” 他话未说完,却见谢韫之翻身下马,扶着树吐了。 第40章 客栈休息 氤氲的水汽蒸腾满室。 崔韶光跌跌撞撞地爬下马, 牵着马走到近前,本想关切两句,胃部却又翻腾起来,哇地一声也吐了出来。 谢韫之没管他。 她之前也没吃多少东西, 靠着营养液补充能量罢了, 她干呕了一会儿, 一撑树干,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水声潺潺。 谢韫之在溪边蹲下, 掬水漱口,洗净手脸。 崔韶光蹲在原地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牵着马踉踉跄跄找过来,他漱了口,休息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一抬眼却不由得怔住。 黑发的青年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他浑身衣服大半被血浸透, 阳光混着斑驳的树影洒在他身上, 静谧中带着种残酷的美感。他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眼底有些浅浅的青影, 眉眼间带了些疲惫之色。 崔韶光这才想起来, 他足足有两日未曾休息了。 他自己先前还在马背后睡了一会儿,谢韫之却是片刻未曾合眼。 “曜灵,你……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没事。”谢韫之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她抬起手, 捏了捏鼻梁,“只是有些不适应。” 她把右手浸入水里,指甲缝里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去, 她皱着眉,一点点把凝固的血块抠出来。 “走吧。”休息了不过一刻钟,谢韫之站起来,“这里离江化府不远,他们有可能追上来……你之前不是说,从江化府往北,可以返回澜江渡口?” “啊,是。”崔韶光还盯着她愣神,闻言连忙起身,“我之前看过地图,从官道往北五十里,有条小路可以过去……你真的没事吧?” 谢韫之摆手。 崔韶光还想说什么,最终抿了抿嘴,并没开口。 这个人身上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他明明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却有着超越武将的强大战斗力和非同寻常的敏锐感知,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却似乎是没见过多少血腥的——为什么会这样? 他心里疑云重重,暗自揣摩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开始观察谢韫之。 他头发有些乱了,用发带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颊边,纯黑的发丝,雪玉一样的肌肤,容貌是时下最尚的秀美清雅,却不显得过分阴柔。五分英气都凝在眉梢,抬眼时疲色尽去,目光锐利如矢。 “怎么了?” 他察觉了。 “没……没什么。”崔韶光慌忙收回眼神。 平心而论,顾韫之生得的确是极好的。 可能比他还要更好看一些。 这也是他之所以相信玉娘会选择他的原因。 崔韶光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讨厌顾韫之了。 他明明知道这人抢了他的未婚妻,他应该是厌恶他的,可他完全提不起这个念头。 顾韫之这个人,太令人捉摸不透了。 如果他和顾韫之同时出现在玉娘面前,玉娘会选谁? 崔韶光心情复杂。 他唯一比顾韫之强的一点,也就是官位了。 ……但以顾韫之这般能耐,若有战事,靠军功晋身的速度不会比他这个挣从龙之功的慢。 崔韶光再看顾韫之,第一次有了种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感觉。 ……算了。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玉娘他不会放手,但顾韫之……他也会给他合理的补偿。 …… 谢韫之休息了一会儿,假借方便,支开了崔韶光。 她打开系统商城,看了一眼。 除去这段时间服用能量补充剂的消耗,现在她还有125点积分。 她兑换了四支能量补充剂服下,柑橘的酸甜味冲淡了方才的不适感。谢韫之用方才灌进仓库格子的溪水擦洗一下,换了新的月事带。 她检查了一下,之前的月事带果然漏得一塌糊涂,所幸刚才那一场战斗下来,她半身被敌人的鲜血浸透,那一点血迹已经毫不起眼了。 谢韫之叹气。 她出发之前在仓库里放了干净的换洗衣服,不过先前翻船的时候两人的随身物品都被水冲走了,她总不能凭空变出衣服来。 只能再忍耐一时了。 希望能快点回去。 天黑之前,两人赶到了一个小镇。 “澜江渡口?不远不远,往北再走三十里就到啦。”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掌柜告诉他们,“天色已晚,道路崎岖,两位郎君不如在小店休息一晚?” 崔韶光往怀里摸了摸,空空如也。 他带的银两早在之前被水冲走了。 他抬起眼,对上谢韫之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头顶的玉簪。 崔丞相:“……”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从自己腰带上扣下一粒宝石:“两间上房,有劳。” 掌柜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天色渐黑。 小镇上日落而息,烛火渐次熄灭。 客栈里还亮着一点光。 氤氲的水汽蒸腾满室,谢韫之靠在木桶壁上,双目微阖。 漆黑的发丝在水中飘荡。 大概是这段时间服用能量补充剂的作用,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像她刚穿过来时那样营养不良了,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滚落在锁骨中央的凹陷处,水下隐约可见优美的曲线。经过持续的锻炼,她已经渐渐恢复了穿越之前的状态,穿着劲装时虽然身形纤瘦,褪去衣衫后却能看见流线形的肌肉和清晰的腹肌线条。 她并没有举重选手那样强健的大块肌肉,却无人敢轻视3S级体能的肌肉强度和骨密度。 事实上,人类的体能进化并不侧重于力量的增加,灵长类动物的四肢本就不是当武器用的,更别说动能武器普及的宇宙文明。3S级体能,意味着极端环境下的超强耐力、爆发力和恢复能力。在核能时代,人类突破极限才能达到的水下闭气极限,S级体能者轻松就能做到。 谢韫之沉入水中。 温暖的水流包裹全身,她闭上眼睛,放松肢体,在黑暗中一遍遍回忆杀戮的场景,进行系统脱敏。 太空战争是杀人不见血的,歼敌百万,也只不过是一串数字,冷兵器杀人就不一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斩下敌人首级。 人类血液的气味,刀锋割裂皮肉,切断血管骨骼时的触感,都是在全息练习舱里体会不到的。联盟中的和平主义者一直在推进模拟训练去血腥化,目的是避免非服役时间的军人参与暴力犯罪,太空战也确实用不着这样的训练。联盟的太空部队,一向是杀戮最多却最不见血的军队。 起义军人数众多,但毕竟是未经过正规训练的临时军,攻击既无章法又无阵势,不少人甚至不是被她杀死,而是被自己人踩踏致死,强大的精神力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反馈给大脑,割裂的肢体,破碎的内脏和爆裂的眼球让她从心理到生理都感觉不适。 但这仅仅只是这个原始文明中残酷面的冰山一角。 她必须适应这样的战斗场景。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响动。 谢韫之霍然睁眼。 第41章 身不由己 做指挥官,最难的是两件事。…… 水声一振, 谢韫之站了起来。 “谁?” 崔韶光被他的敏锐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抬手敲门:“是我。” “哦。”谢韫之说,“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崔韶光正在低头数地上的木板, 猛一抬头,就看见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谢韫之逆光站在门里,昏黄的烛光披在他背后, 他似乎是刚刚洗过发,湿润的长发垂在衣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和水雾,微暗的光线下,他的眉眼也显得柔和精致, 让人挪不开眼。 “怎么了?”他侧身让出通路,“进来说吧。” 崔韶光愣愣地跟着他进门。 店家准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了, 青衫广袖更显得他身形纤瘦, 崔韶光一个恍惚,竟然觉得他看起来……像极了女子。 随后他看到一旁椅子上搭着的血衣。 崔韶光一个激灵, 把脑子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啊,我让店家做了点吃的,给你送一碗来。” 谢韫之掀开盒盖,看了一眼, 抬头对他笑了笑:“麻烦丞相大人了,专程跑这一趟。” 他伸手,把食盒里的阳春面端出来。 “咳, 不麻烦。”崔韶光有些克制不住的脸红,所幸光线昏暗,对方看不清他的脸,“你赶快吃吧,再过会儿凉了。” 谢韫之并没有扭捏,拿了筷子就坐在桌子对面开始吃。他吃东西速度很快,没发出什么声音,只能听见筷子和碗沿轻微的碰撞声。 “这次脱困,多亏曜灵帮忙。”崔韶光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曜灵武艺,实在是我平生仅见。”这一句是真心实意,不掺任何水分的,“如今屈居闲职,实在是大材小用——” “若有机会,你是想留在京中,掌管十三禁卫之一,还是想外放边关,以军功晋身?” 叮。 谢韫之轻轻把筷子一搁。 崔韶光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吃完了。 “大人这话问的有趣。”谢韫之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块布巾,按了按唇角,笑着道,“我说想做什么,大人便能帮我实现不成?”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反问,崔韶光定然会拂袖而去,但谢韫之说这话的语气玩笑一样,倒也不显得冒犯。 “总能尽力争取一二。”崔韶光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丞相大人。”谢韫之放下布巾,“但,恐怕要辜负大人好意,下官并无升迁之念。” “为什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谢韫之笑笑,“下官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没必要给自己徒添烦恼。” “毕竟,到了那个位置,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送走了崔韶光,谢韫之收拾了一下,上床就寝。 她这几日来带着崔韶光夺命逃亡,又打了那么一场硬仗,着实也有些疲惫了,连精神力屏障都支不起来,一挨枕头,就迅速沉入睡梦之中。 …… “1号战列舰,1号战列舰,请回应!” 谢韫之睁开眼睛。 眼前是战列舰内部的操纵台,光幕上显示着十几个不同编号的小绿点,绿点的中间,一个红色的光标正在快速移动。 这是一艘被星际海盗劫持的中型货船。 “1号战列舰收到,请指示。” “1号战列舰。”对面的声音严肃而冷冽,“敌舰即将进入包围圈,准备率队拦截。” “祝你好运。” 谢韫之打开了内部通讯频道。 “2号,4号,6号,8号,敌舰左翼准备;3号,5号,7号,9号,敌舰右翼准备;10号原地不动,全队开启跃迁干扰器,打开粒子炮。” “准备——三、二、一,攻击!” 炫目的强光迸射,一轮粒子炮后,敌舰的动力系统宣告瘫痪,绿色的光点贴近红色光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黑色的涂装与宇宙融为一体,两舷赫然是联盟太空军的银色标志。 这是联盟太空军标志性的Z59式战列舰。 谢韫之按了按太阳穴。 “1号战列舰,已夺取敌舰中枢控制权。” “已确认人质四十二名,歹徒十六人,开启精神域共享,请各单位按指示行动。” “各单位注意,准备登舰。” 两分钟后,Z59式战列舰的舱门陆续开启,全身包裹外骨骼机甲的联盟战士悄然而出,黑色的外骨骼机甲贴上货船的一刻瞬间变色,变成了和船体一模一样的金属色。 谢韫之抬手,精神力释放,外骨骼机甲五指并拢,手掌前端瞬间凝结出一米长的金属刃,她一挥手,刺耳的金属声中,金属刃切断了舱门的转轴,舱门应声开启。 银色的身影闪身进入舱门,十数名穿戴外骨骼的联盟战士鱼贯而入,最后一人进入,谢韫之把舱门撑起,用固定器将舱门顶住。 她打了个手势,众人迅速分散,按照精神域中的指示分散开来。 谢韫之翻手收起金属刃,抽出腰间的激光枪,朝着主控室前进。 3S级强者的精神力已经控制了整艘飞船的中枢系统,她一路畅通无阻,面前的舱门一道道打开,又在她经过后一道道合拢。 感知中似乎有人想使用手动操作摆脱她的精神力控制,也有人妄图以精神力对冲相抗,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 又一道舱门开启。 杂乱的激光束横扫而过,银色的机甲瞬间往后折身,以非人的速度精准避开每一道攻击,激光枪的射线打出一道弧线,尽数落在对方藏身的掩体上。敌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刚一露头,就被激光束贯穿了眉心。 尸体慢慢靠着舱壁滑倒下去,死不瞑目。 银色的机甲没有停留。 她走入最后一段走廊,机体瞬间变为和环境一致的白色。 …… “怎么会这样?!” 货船舰桥中,一个面相斯文的男人满脸阴戾:“你不是A级精神力者吗?怎么连个巡航队都搞不定?” “不是我的问题!”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满头是汗,“我已经尽力了……不对,不对,对方至少是A+精神力者!头儿,咱们撤吧!这情况不对啊!” “嗤。”斯文男不屑冷笑,“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全联盟一共有多少A级以上的精神力者?军团长级别的人物,来抓咱们?一个小小的巡航队长,精神力等级不可能超过B级!” “不是听说有个3S级精神力者前几个月刚开始服役吗……” “哪他妈就那么巧?”斯文男踹了他一脚,“少给我找借口……用增强剂堆起来的精神力者果然是废物。” “行了,别废话。”斯文男脸上戾气更重,朝着另一边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船员走去,“走,带上人质,去会会那帮家伙……” 他话音刚落,舰桥大门突然往上升起,斯文男怒骂一声,扣着激光枪朝人质扑去,一枚闪/光弹从门外掷了进来,呲啦一声,强烈的白光照得舰桥里一片雪白。 战斗在白光散尽前结束。 整个舰桥里都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五具尸体倒在地上,都是被激光枪击中头部死亡,鲜血慢慢洇出来,在地上汇成浅浅的一滩。 …… 敌方被全歼后,巡逻队按照联盟规范检查飞船,确认没有危险物,押送往最近的星港。 处理好后续事宜,谢韫之返回旗舰后,很快接到了来自上司的召唤。 她已经换下了作战服,军官常服上的肩章微微反光,深蓝色的帽檐上,联盟徽章端庄肃穆。 高级军官有单独的办公室,谢韫之走到其中一间办公室门口,按了门铃。 门开了,里面传出那个熟悉的冷冽声音:“请进。” 谢韫之进门,敬礼:“杨上将。” 这位正是第一军团现任指挥官,杨容宣上将。 对方也站起来回礼,语气缓和了许多:“韫之,坐吧。” “我看了你的作战记录。”杨上将迟疑了一会,“你给队员下达的指令是,全部击杀,不主动俘虏敌人?” “是。”谢韫之点头,“虽然俘虏可能会给我们提供部分信息,但我认为,这部分信息并不会影响后续行动。对方是经验老到的星际海盗,我方多是新兵,俘虏的风险大于击杀,也不利于最大限度保障人质安全。” “有需要改正的地方吗?” 杨容宣顿了一顿。 “……不,没有。” “你做得……非常好,比我预想中还要好。” 谢韫之点头:“谢谢。” “心理辅导做了吗?”杨上将问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感觉如何?还适应吗?” “做了。”谢韫之沉默了一下,“我没有不适,但……感觉有些不真实。” “不真实吗?”杨上将笑了笑,“是执行任务不真实,还是杀人不真实?” “……” “少尉,这个时代的战争就是这样的。”杨上将说,“但你能对这种不真实提出质疑,我很欣慰。” “做指挥官,最难的是两件事。一是视人命为数字,二是保持对生命的敬畏。这两件事,做到其中任何一件都非易事,两件同时做到,难如登天。” “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做到的。” 谢韫之醒了。 天亮了。 第42章 暗流涌动 “朕欲擢顾曜灵为佥都御史,…… “魏将军, 就是这儿。”一个护卫打扮的人伸手比划了一下,“崔丞相他们就是从那儿落水的,小的会些水性,上岸后本想找人打捞的, 没想到被一群刺客伏击了……小的怀疑, 那场翻船, 可能不是意外。” 魏烨站在澜江渡口旁的堤坝上远眺江面。 这一次起义虽然也算有些规模,在有经验的将领率领的正规军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他已经击溃了一股起义军, 派了手下将领分别领兵从两路行动,自己就先来了澜江渡口看看。 “魏将军,要不要派人,先沿江往下游找找看?” 魏烨往下看了看。 堤坝下的江面很宽,湍急的水流溅起雪白的浪花, 水面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涌。 他目光沉了沉。 “崔韶光为什么要带顾韫之来这里?” 护卫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 不由得也愣了一愣:“这……小的身份低微, 只知道,丞相大人似乎是在找人……” 他还没说完, 魏烨就打断了他, 含怒道:“他找他的人,扯上顾韫之做什么?!” 护卫没想到这位完全不关心丞相大人死活,反倒似乎同那位被贬的顾大人有一腿,愣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烨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深呼吸了一下,再开口时, 声音不复方才的急躁,但仍然冷硬:“……罢了,即刻安排船队……先沿江搜索吧,若是找不到,再……” 他没有把话说完。 远处的水天交接处,远远开来一艘带桅杆的大船。 魏烨突然提起了心。 …… 崔丞相坐在船舷边,披着一身蓑衣cos渔翁,手里还攥了根钓竿。 谢韫之坐在另一边看江景。 崔韶光偷偷地拿余光瞟她。 谢上将:“……做什么?” 崔韶光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地转回视线:“没,没事,前面快到澜江渡口了。” 他们一路上再没有碰到什么麻烦,从客栈出发后,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澜江的一个支流渡口,崔韶光出钱,两人包了艘小船,逆流而上,不过几个时辰,就回到了澜江渡口。 谢韫之觉得崔韶光从今早离开客栈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总是偷瞄她,现在还找借口。 偷瞄就算了,眼神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微妙。 ……过了一晚上,他怎么态度这么奇怪? 谢上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崔韶光被她看得如坐针毡。 他心跳如擂,只盯着水面上的鱼线看。 谢韫之挪开了眼神。 崔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无聊,盯着水面打发时间,船行很快,浮漂在水上拖出一道白痕。 他看到了自己昨夜的梦境。 水面波动,梦里的场景一幕幕出现。 梦里的顾韫之是个女子。 崔韶光仍旧低头注视水面,双眸却并无焦距,那些或旖旎或暧昧的念头从记忆中一层层浮现,蔓延滋长。 “崔丞相。” 崔韶光一惊,立刻收回思绪。 他抬起头,正对上谢韫之漆黑的瞳孔。 那一瞬间,崔韶光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尴尬得无地自容。 谢韫之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问他:“想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崔韶光急忙转移话题,“哎,你看!那里就是澜江渡口了!” 谢韫之转过头。 渡口边上似乎有不少人,她用精神力探测了一下,不由得挑眉。 小船渐渐靠岸。 谢韫之没等船夫搭起跳板,就长腿一跨,稳稳上了岸。 “秀秀?” 码头上的小少女紧皱着眉,东张西望,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布衣的民夫,一见到她,顿时又惊又喜:“公子!” 她这一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百米外负手看着属下检查大船的魏烨也看了过来。 谢韫之伸手接住了她。 秀秀抱着她,唰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公子您,您没事吧,魏将军说您和丞相大人遇刺失踪了……” 魏烨从另一边走过来,眉头一直紧皱着。 谢韫之看他过来,客气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魏烨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谢上将:“???” 她转过头。 崔丞相还没从跳板上下来,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魏烨抓着他,跟霸道总裁抓女主角一样,语气甚至带上了两分咄咄逼人:“崔韶光,你究竟想做什么?” 崔韶光一头雾水:“我做什么了?你这是何意?” “你为什么非要带他出京?” 他并未点名道姓,崔韶光却立刻明白了他说的人是谁。 他本可以说是找他失散的妹妹,和魏烨交恶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魏烨的质问,他心底却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崔丞相冷笑一声。 “与你何关?” 明明在水畔,空气里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系统激动得嗷嗷的:“宿主!修罗场,看修罗场!” 谢韫之翻了个白眼。 她一身宽大青衫,衣摆被江风鼓动,有两分魏晋名士的飘逸风流之态,即使是翻白眼都丝毫无损美貌。 魏烨和崔韶光恰好同时看过来,都怔了一怔。 魏烨回过神,倒也不追究了,横了崔韶光一眼:“哼。” 他拂袖而去。 一人领命平叛,一人奉旨回京,两人在渡口分道扬镳。 魏烨心里憋着气,对崔韶光的态度很有几分不满,只亲自给谢韫之安排了车马护卫。 崔韶光只好把腰带卖了买车马。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两旁护卫的是背着弓箭的骑兵。 崔韶光坐在前面的车里,听见后面的车里传来一阵阵咯咯笑声。 是顾韫之的婢女。 崔韶光更憋气了。 …… “从前有个不肖儿子,经常殴打他爹,他爹却经常抱着孙子不离手,十分疼爱。” “路人见了很奇怪,就问啊,你儿子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这么疼孙子呢?” “他爹就说,不为别的,我要抱他长大了,好给我出气!”[1] “……” 谢韫之逗了一会小姑娘,等到秀秀破涕为笑,很和蔼地问她:“秀秀怎么一个人来了?魏将军带你来的?” “魏将军派人来说了您失踪的消息,大家都很担心您。”秀秀眼睛还红得跟小兔子一样,“我问郑姨拿了钱,雇了人来找您的……魏将军之前在平叛,我们走官道,悄悄跟在后面来了渡口……那个,公子,您生气了吗?我下次不会擅作主张了……” “没有。”谢韫之沉吟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秀秀很勇敢,也很优秀。” 十三岁的小孩子,能够独自一人安排车马,奔赴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找人,已经很不错了。 这孩子或许可以培养一下。 …… 回京城的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风波,车马入京,谢韫之带着秀秀回了茶楼,崔韶光则进宫向皇帝禀报事情经过。 “爱卿一路可安好?”延景帝坐在上首,语气十足地体恤下臣,“听闻爱卿遇险,朕心甚忧,所幸爱卿无恙,不然我大晋,可要痛失国之柱石了。” “陛下实在抬爱。”崔韶光坐在下方的赐座上,语气恭敬有礼。作为有从龙之功的重臣,他在延景帝面前还是很有脸面的,“让陛下忧心,是微臣之过,日后微臣定谨慎勤勉,不负陛下恩遇。” 延景帝微微点头。 “朕听说,此事同鞑靼有关?” “是。”这件事还是比较重要的,崔韶光仔细禀报了一番经过,又道,“以往鞑靼每年虽然都会侵扰边境,却从来没有把手伸得这么长,臣以为,他们很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朕知道了。”延景帝思忖片刻,突然话锋一转,“爱卿方才说,是顾韫之救了你?” “……是。”崔韶光语气尽量轻描淡写,“说起来,顾曜灵此次帮了微臣不小的忙,要不是他,微臣恐怕已经葬身刺客刀下了。” 他并没有提顾韫之带着他从起义军中单骑杀出的事,只是先用这句话试探一下皇帝态度。 “哦?”延景帝挑了挑眉。 “如此说来,顾曜灵也算是为国立了一功。”他笑了笑,“正好,佥都御史阮肃不是要告老么?” 崔韶光一愣。 ……御史? “朕欲擢顾曜灵为佥都御史,爱卿以为如何?” 第43章 纺织工业 飞梭织布机的效率是这种传统…… “啊啾!” “公子, 你没事吧?”秀秀仰头看谢韫之,“可是受了风寒?” “我没事。”谢韫之按了按鼻梁,微微皱眉。 过高的武力值很可能会引起统治者的警惕,因此, 她在分别之时要求崔韶光替她保密, 用的借口是师门武学不便暴露人前。 也不知道崔韶光进宫后是怎么跟皇帝解释的。 她又看向院中的机器。 四十多位木匠师傅, 一共造出十九台织机。 “我们试验过了,效率最高的是这一台。”秀秀指给她看其中一台,眼睛闪闪发亮, “以前两个人才能织这么宽的布,现在一个人就能织得更宽,咱们以后就可以雇人来织布,织好的布还能做成裙子卖!” “不错,很有想法。”谢韫之点点头, 又问,“给师傅们结钱了吗?” “还没有。”秀秀道, “我们按照效率高低排了个顺序, 还等着您回来拿主意呢。” 谢韫之离开前说了,只要造出织机, 都有银子拿, 只不过效率高的拿得多,效率低的拿得少。 “嗯。”谢韫之接过清单,粗略看了一看。 十九台织机中,只有一台实现了单人操作, 作用原理与后世的飞梭织布机相同,剩下十八台并未跳出原本的局限,甚至有的连弹簧的原理都没用上, 纯粹是滥竽充数。 谢韫之拿炭笔在纸上勾了一勾,把纸还给秀秀:“按这个数给他们发钱吧,告诉他们,回去之后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是替大户人家打了家具拿的钱,下次若有需求,还找他们干活。对了,把第一台的师傅带来见我。” “是。” …… 江木匠站在半日闲茶舍的大厅里,忐忑不安地搓着手。 “江师傅,这边来。”穿着缎袄的小姑娘笑吟吟地招手喊他,“公子在楼上等您。” “欸!” 江木匠跟着秀秀上了楼,一直上到三层,进了包间,转过精致的屏风,才看见坐在桌旁喝茶的人。 他仍旧是不戴冠的,只用一枚银簪子随意把发髻束起,半扇阳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晕。 江木匠傻愣愣站门口半天。 “来了?”谢韫之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坐。” 江木匠如梦初醒,连忙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坐还不敢坐全,只坐了一半:“……谢过公子!” 谢韫之亲手给他斟了茶:“这段时间,辛苦江师傅了。” “我这次找您,是有件事情,想同您商量。”她笑着招了招手,秀秀会意,立刻端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红布揭开,上面一排排的银锭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一百两银子。”谢韫之笑了笑,又把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书展开,推到他面前。 “这,这是……”江木匠有点茫然。 “这是契书。”谢韫之解答了他的疑惑,她笑眯眯地道,“江师傅技艺精湛,巧思过人。我想请您继续替我们组装机器,原材料,全部由我们提供,在契约时间内,您不得将机器图纸外泄,期限五年。” 江木匠看了看契书,又看了看银子。 “半日闲做生意,向来诚信为本。”谢韫之把银子推到他面前,“既然说了是奖金,无论您签不签契书,这银子都归您所有。” “如果您签下契书,每组装一台机器,我们会给您四两银子,作为辛苦费。而五年之后,图纸的使用权仍旧归您所有。”谢韫之笑着道,“我们需要的机器量很大,如果您愿意签订契书,这些银子,就作为第一批机器的定金,如何?” 她招了招手,秀秀端上另一个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码着一百两白银。 “第一批我们需要五十台机器。”谢韫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组装完毕后,还有一百两。” 江木匠眼睛都直了。 …… 江木匠离开后,谢韫之带着秀秀,乘马车去看新买的厂房。 “公子,您为什么要给他那么高的价格啊?”秀秀有些不解,“组装一台机器,虽然有些复杂,但也没有那么贵,成本还由我们承担,一两银子一台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如果是怕泄密,咱们还能买些人回来组装。” 谢韫之笑了。 “一台机器四两银子,哪怕我们订个两百台,也不过就八百两银子罢了。”她摸了摸秀秀脑袋,“八百两银子,买断五年的专利权,非常划算。” “这八百两,我们很快就会赚回来的。” …… 能住在京城的人,祖上都曾经阔过。 陈三娘子从家里端着盆出去,到河边洗衣服。 已经立冬了,大多数人都穿上了棉袄,她却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衣,中间连垫絮都没有。衣服虽然破旧,却洗得很洁净,补丁处针脚细密结实。她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头发却打理得一丝不苟。 唯一不协调的,是她左脸上的一块青紫,和几个细小的伤口。 河边已经有了几个妇女在洗衣服,看到她过来,默契地停下交谈。陈三娘子也不往她们那边去,走远了两步,一个人蹲在河边开始洗衣服。 隐隐的交谈声传入她耳中。 “哎哟……三娘也是个苦命的,要不是嫁了那么个赌鬼……” “这是又挨打了吧……哎……” “昨天她家吵得可凶,好像是陈三在外头又欠了一笔赌债,要把兰兰卖了还债,三娘不让……” “……” 陈三娘子低着头,自顾自搓洗手里的衣服,她搓得很用力,手上的冻疮开裂了,冰水一浸,钻心的疼痛之后渐渐麻木。 天冷了。 兰兰那件旧夹衣防不住寒,待会回家,把那些碎布头做的小玩意拿去卖了,应当能换些棉絮,再改一改,就能给兰兰做件小袄,这个冬天也好过些。 另一边的几个妇女又窃窃私语一阵,突然有一人故意提高声音:“听说镇上新开了个什么……纺织厂,正在招人织布,一个月能给二两银子呢!” 陈三娘子手上的动作一顿。 二两银子,就是两千文钱,折合下来,每天都有六七十文。 这附近比较厚道的织布场子,一天也不过能给三四十文而已。 …… 两个月的时间里,五十台织布机已经准备就绪,第一批纺织女工也已经上岗了。 谢韫之在城内另外租了个宅子。 一来这年头有“男女大防”之说,她明面上是个男人,不好和小姑娘们住在茶楼;二来纺织厂选址在京城西郊,离茶楼太远,她在二者间取个折中点居住,也好两头照应。 “公子,咱们收的棉纱又不够了。”秀秀跟在谢韫之身后,穿过一排排织布机间的过道,“是否要多雇些人去收棉纱?” “雇吧。”谢韫之点头,“你看着办就好。” 在她有意的训练下,秀秀现在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 厂房里声音略微嘈杂,木头的吱嘎声中,经线和纬线相互穿插,一匹匹棉布在机器上被生产出来。 京畿布价平稳,不贱也不贵,普通白棉布,价格大约在一两银子一匹;三斤细纱才能织出一匹棉布,一斤细纱就要一百文铜钱,三斤的成本就要三百文了,如果买细纱织布,一匹白棉布只能挣七钱银子。若是自己纺纱,成本则更低一些,市面上一斤棉花的价格大约在五十文铜钱左右,不过织一匹布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了。 晋朝的一匹布约合二十米长,半米宽,纯手工织布的话,手脚麻利的妇女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织出一匹,可若是家中有一台传统织布机,效率就要高许多,大约四五天就可以织出一匹。 但贫苦人家是买不起织布机的。 因此,不少家中小有资产的乡绅富农都开起了织造工场,购置十几台或是几十台织布机,雇人织布,然后将所织布料出售,收入十分可观。 然而,飞梭织布机的效率是这种传统织布机的十倍。 一个熟练的纺织女工,只需要半天就可以用飞梭织布机织出一匹棉布。 “现在所有机器都织造白棉布,一天一台机器可以出两匹,除去细纱的成本和工钱,收益约为一两三钱三分银。”秀秀想着她教的算法,“五十台机器,一日净收益能有……六十六两五钱!” “很好。”谢韫之微笑,“那两百台呢?” “两百台就是……百分之一百三十三乘两百……二百六十六?” 谢韫之点头。 秀秀骇然。 半日闲茶舍已经算得上是京城中最火爆的茶楼,一月收益也最多两百两银罢了。 而新开的纺织厂,若是机器就位,一日收益就能达到茶楼一个半月的收入。 “那,那如果我们再多造一些机器……”秀秀眼神呆滞,“那不就……” 谢韫之点了点她脑门。 “不能再多了。”她意味深长道,“我之前不是让你问过,附近最大的手工工场雇了多少人吗?” “……两百人。”秀秀眼神恢复清明。 “再多,就要引起某些人注意了。” 秀秀隐约悟到点什么,还没细想,谢韫之突然停住了脚步。 走在她侧后方的秀秀差点一头撞到她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谢韫之问。 秀秀从她身后探出头。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缩在织机旁边,怯怯地看着她们。 第44章 所谓证据 至于你怎么拿证据,那是你自…… 原本在操作织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 一抬头看到她们,顿时很惊慌地站起来,满脸的局促不安:“秀姑娘!这位……这位管事,我……” “这孩子怎么在这儿?”谢韫之问。 “她, 她是来给我送饭的……” “饭盒呢?”秀秀问。 “……”妇女涨红了脸, 半晌小声道:“我, 我这就让她回去……” 秀秀还想说些什么,谢韫之却一个眼神止住她要说的话。她上前一步,温和道:“这位娘子,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妇女表情有些难堪。 谢韫之余光一扫,周围不少好奇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没事。”她笑了笑,温和道,“让小姑娘在过道边上歇一会儿吧,这里人太多, 东西杂乱,万一撞着孩子怎么办?” 谢韫之离开厂房, 吩咐秀秀:“去了解一下情况。” 秀秀很机灵, 过了一会,分别叫了两位女工过来询问, 这些女工都是在附近招的, 这个时代没有其他娱乐,谁家有点什么事儿,只要不刻意隐瞒,总能很快流传开来。秀秀听了个大概, 把情况告诉谢韫之。 “是这么回事。”谢韫之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 陈三娘子是第一批进厂的女工, 已经在这里做了一个多月了。 近几天丈夫又在外头欠了赌债,他不说,但她能猜出来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一回家就把她这段时间攒的工钱全翻走了,还提了要把兰兰卖掉,要不是她这段时间还挣了些钱,兴许就拦不住。 陈三娘子心里惴惴,感觉他这次欠的钱不是个小数目,又怕他趁着自己上工真的把女儿卖了,只好带着孩子上工,悄悄让她在一旁躲着。 她知道这里的管事一般什么时间巡逻,只要等到她们巡察完了,让兰兰躲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谁知道今日那位大管事突然来了。 她没有见过谢韫之几次,只能凭着她和秀秀之间的相处,判断她的地位在秀秀之上。 谢韫之和秀秀离开之后,陈三娘子有些焦躁。 ……她带着孩子来上工,等一下结了工钱,管事的会不会告诉她,明天不要她来了? 挣不到钱,拿什么给那个赌鬼?他会不会又要把兰兰卖了? 她神思不属,浑浑噩噩捱到了下班,满心不安地领了工钱,正要离开,突然看见檐下的谢韫之和秀秀。 谢韫之对她招了招手。 陈三娘子感觉心脏都停跳了,她呆呆地杵在原地,直到谢韫之走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 “管,管事……”她揪着自己衣角,“我,我不会再把孩子带来了……” “孩子上过学没有?”谢韫之问她,“认过字吗?” 陈三娘子一脸茫然。 “城里有家茶楼,尚缺人手。”谢韫之道,“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签个短契,让这孩子去茶楼帮工,工钱月结,吃住都在茶楼,闲暇时会有人教她们念书识字……” “……不。”陈三娘子沉默片刻,眼神恢复清明,“不,不用了……” 谢韫之有些莫名。 “娃娃大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陈三娘子低着头,声音轻微,偶尔快速地看她一眼,神色有些警惕。 谢韫之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有些无奈。 “咱们公子才不是……”秀秀也明白过来,有些不高兴地出言辩解,却被谢韫之拦住。 “无妨。”谢韫之微笑,“厂子里近来收的棉纱总是不够,让她跟在你身边纺纱也行,我们按市场价收购。” 陈三娘子离开之后,秀秀颇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谢韫之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怎么了?” “没,没事。”秀秀有点脸红。 “她有防备心,是好事。”谢韫之笑了一下,语气似是叹息,“毕竟,这世道太难。” …… 这件事情只不过是行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谢韫之此行,视察工厂运转情况只是顺带,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工厂的侧面,有个小院子。谢韫之出了工厂,敲了敲院门。 “谁呀?”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们面前,正是江木匠。 “公子?”江木匠愣了一下,立刻把她们往里迎,“原想把东西运过去给您过目的,倒麻烦您亲自跑这一趟……芸娘,公子和秀姑娘来了!赶紧烧水泡茶!” “不必。”谢韫之阻止他,“我还有事,看看情况就走。” “哦,好好好。”江木匠把她引到院内,院子里有个用布遮盖的大家伙,江木匠揭开白布,露出一台形状不太一样的机器,“按照您之前的描述,我试着做了一下,不知道符不符合您的要求……” 谢韫之转了转机器上的手柄,十个纱锭一齐转动起来,十根并排的纱线绕着纺轮转动。 “很不错。”她点点头,“江师傅辛苦了。” 她让江木匠制作的这台机器,曾经改变一个世界的走向,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它还有个名字,叫做,珍妮纺纱机。 “宿主。”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那三个“可攻略对象”都不在她跟前晃,系统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打扰她,此时却罕见地开了口,“您这是……想搞工业革命?” “不。”谢韫之微笑,“那可太麻烦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 “那您这是要干什么呢?”系统问。 “我只不过,想挣一点小钱。” …… “休息咯!” 有人拉响了铜铃,这是纺织厂下午的休息时间。 身边的妇女一个个说说笑笑地出去了,陈三娘子却没有动。 她想多做一会儿。 那位大管事是个好人,发现她带了孩子来,也没有赶她走,甚至还给兰兰也找了份活干。 陈三娘子有点愧疚。 她那天……拒绝了他的好意,还那样揣测人家,的确是不该。 多做些活,她心里也好受一些。 “娘,咱们也去外头吧?”兰兰从后面走到她身边,“我想去喝口水……” “娘再做一会儿,你先去吧。”陈三娘子对女儿道,“娘一会儿就来……” 她话未说完,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个恶声恶气的声音。 “我家那婆娘呢!叫她带着那赔钱货出来,老子有事找她!”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陈三娘子如同大热天被一桶冰水泼下,从头凉到了脚。 “快走!”厂房有前后两个门,但两个门对着的却是同一条走廊,陈三娘子拉着女儿刚想从后门出去,迎面就撞见了耷拉着脸的男人。 陈三娘子下意识把女儿往身后一拉,兰兰神情害怕,却拽紧了母亲衣袖,小声道:“……爹?” 陈三一见女儿,耷拉着的眼皮便忽然翻了起来,露出一个笑模样,然而这笑容中却看不见半点慈爱,反而显得很凶恶:“兰兰,你过来。” 兰兰下意识觉得不好,她往后退了一小步,陈三却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手腕。 他侧过身,满脸堆笑地对身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衣妇人道:“杨妈妈,这就是我家女孩儿,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您瞧瞧……能不能够得上这个数?” 妓子才会叫鸨母“妈妈”,常人都避之不及,他倒是叫得亲热,活像老鸨是他亲娘。 “啧。”被他称为杨妈妈的青衣妇人撇了下嘴,“就这丫头片子,你还想要二十两?这一头黄毛的,瘦得跟柴火棍一样……也就脸稍微能看,十两,不能再多了……” 一旁的陈三娘子已经从二人的谈话中明白了什么。 她气得手都在发抖,冲上前一把挥开陈三的手,把兰兰扯到自己背后:“不可以!不行,我不答应!” “这里轮不到女人说话!”陈三一瞪眼,“老子才是一家之主,老子说卖就卖!来来,杨妈妈,您看十七两成不成……最低十五两,真的不能再少了,再少赌场那边的印子钱还不上……行行,一会儿我跟您回去签契书……” 陈三娘子听着二人旁若无人地讨论女儿的身价,突然冷静了下来。 按大晋律,如果丈夫要卖掉女儿,她的确,阻止不了。 “你不能卖掉兰兰。”她攥紧拳头,“兰兰在这里签了长契。” 青衣妇人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什么,签了契?好啊陈三,一女你还想卖两家!” “什么?”陈三急了,眉毛一横,“我没答应,契书怎么能作数!” 青衣妇人转身就走。 陈三挽留不成,转头就要去拉兰兰:“给老子过来!好地方你不去,老子看你是想去最下等的窑子!” 陈三娘子用力一拽,把女儿拉到一台织机后面,隔着织机和陈三对峙。 一直没说话的小姑娘终于怯生生开口了。 “爹,窑子还分上下等吗?”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你这个畜生!”陈三娘子的声音刺破了沉寂,她眼睛里都漫上了红血丝,脸胀得通红,“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窑子里卖,你还是人吗!” 她声音绝望,声嘶力竭。 “你怎么不早点死啊!” 向来逆来顺受的妻子居然敢忤逆自己,陈三被吼得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立刻暴跳如雷,他左右看看,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出门看到院子里的柴堆边上有把斧子,立刻提了斧子,冲进门来。 现在天气冷了,这斧子是用来劈柴生火取暖的,不久前才磨过,刃口锋利非常。 他提着斧子,气势汹汹,母女俩一下被骇住了,连忙缩到织机后面。双方一边追一边躲,绕着织机团团转。 “管事的来了!” 窗口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一只修长的手拨开人群,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 陈三提着斧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走到他面前。 围观的人群吓得立刻往后退远,那青年却不闪不避,甚至微微含笑地问:“怎么了?” “你就是这里的管事?”陈三斜着眼睛打量了这青年一眼,觉得这人看起来也就是个文弱小白脸,“不想找事的话,立刻把那婆娘赶出去,老子要处理家务事!还有她今天的工钱,也要结给我!” “哦?”谢韫之挑了挑眉,“那是你的婆娘?” 陈三理直气壮地点头。 “你有什么证据呢?” 陈三愣了一下:“……要什么证据,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这是老子婆娘!不信你问她们!” 他往窗口一指。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她们串通好了,来蒙骗我呢?”谢韫之笑眯眯地说,“没有官府出具的文书,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婆娘呢?如果要证明那是你婆娘,你必须拿出婚书,另外到官府调户籍证明。你拿不拿证据你自己决定,拿不拿随你。至于你怎么拿证据,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我觉得证据有效那么我会承认那是你婆娘,但这些是建立在我看完你拿出的证据之后得出的结论。” 陈三听得一脸懵逼,被她的逻辑绕了进去:“……我拿出证据之后你就会把她赶出来吗?” “不会。”谢韫之一口回绝,“那是你婆娘,你的家务事,你自己处理,关我什么事。” 窗口的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陈三:“……” 陈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言语戏弄了,顿时暴怒:“我看你找死!你再多说一句,老子砸了你的场子!” “你砸啊。”谢韫之立刻道,“不砸是孙子。” 陈三原本就是个鲁莽冲动之人,被她这么一激,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 他用力挥起斧子,哐一下劈烂了旁边的一台织机,织机零件噼里啪啦崩得满地都是。 “哎呀!”谢韫之很夸张地叫起来,“你还真砸啊!” 陈三听到他的喊声,心里便突然生出一股快意,他挥起斧子,连着砍了五六台织机,砍得眼都红了,他在一片尖叫声中又劈坏一台机器,一扭头,就看到躲在一边的母女二人。 砰地一声巨响,陈三娘子面前的机器被砸了个粉碎。男人表情扭曲如恶鬼,手中的斧子闪着寒光,高高扬起—— “够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后捏住了斧刃,“到此为止。” 陈三一愣,使出吃奶的劲把斧子往上抬,那只手却如同有千钧之力,斧刃竟是一寸也抬不上去。 “她今天的工钱,可以结给你。”谢韫之淡淡道,“一共是七十文。” 陈三听到此言,浑身的力气突然一松,面上不由得露出点喜色。 “不过,咱们俩之间的账,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穿着差服的捕快从门口冲了进来,把陈三摁倒在地上。 “损坏织机七台,一台四两;误工半个时辰,损失布匹约三十三两,人工成本八钱七分,合现银六十一两八钱七分。”谢韫之踱到他面前,“除去那七十文,你还欠我六十一两八钱六分三厘银。” “结一下账吧。” 第45章 商战姿势 窃取机密? 陈三慌了。 “几台破织机, 哪里要得了那么多钱!”他嚷嚷起来,“一两一台已经顶天了!你这是讹诈!” 谢韫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契书,在众人面前展开。 “我这织机的组装价格,就是四两一台。”她合上契书, “这还没算原材料的钱呢。如果再加上原材料的钱……” “那我也没钱!” “没钱?好办啊!”谢韫之微笑, “既然没钱, 那就赔命吧。” 她捡起地上的斧子,一边拿在手上掂量,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三被那双黑漆漆的瞳孔盯得一哆嗦。 “我……我家婆娘和这丫头片子可以赔给你。”他心里有些怯意, 语气也不由得放软了,“我……我家是真没那么多钱,就算我把老屋卖了,也不过得十几两银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计较了嘛。” “你刚才和那妇人所言, 我可都听在耳中。”谢韫之慢条斯理地道,“这小姑娘也不过就值十五两银子, 她们俩加起来, 三十两不能更多了吧?就算我给你把零头抹了,你也还欠我三十一两呢。”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哎哟。”谢韫之一挑眉, 很惊奇的样子, “这大家可都看着呢,明明是你强闯进来,砸了我的场子,反倒诬蔑我欺人太甚?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陈三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你砸了我的场子, 还反咬一口,但我大人有大量,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谢韫之笑着说, “既然赔不起,那就卖身吧。” “你这条命,倒是还能值些银子。” …… 在里长的调解下,陈三的祖宅抵给了放印子钱的;陈三本人及母女二人的身契给了谢韫之,谢韫之将三人身契记在秀秀名下。 “你二人可继续在此做工。”谢韫之对忐忑不安的陈三娘子道,“月钱我仍旧会每月给付,等你攒够三十两银子,可以找秀姑娘,赎回你和你女儿的身契。” 一人一月是二两银子,三十两银子,只需要一年就能攒齐了。 陈三娘子红了眼眶。 “您大恩大德,我……奴婢……” 她屈膝要行大礼,谢韫之一把扶住了她。 “不必如此。”她收回手,“自食其力,勤劳能干,你是个坚强、勇敢、堂堂正正的人,并不低人一等,也不必向人俯首。” “但,世情险恶,我只能帮你一时,余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 “公子,咱们真的要把他带回茶楼吗?”回程的马车上,秀秀指着被栓在车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三问谢韫之,“他能做什么呀?” “只是暂关一段时间罢了。”谢韫之看着满脸不情愿的秀秀,笑了笑,“劳动力么,有手有脚,怎么会没用呢?” “可他一个赌鬼,他能做什么呀?” “什么都不会,挖煤总会的吧?”谢韫之和蔼地说。 “公子,您要盘个煤窑?”秀秀机灵,立刻反应过来。 “是啊。” 这个朝代虽然实行盐铁专营制度,但对煤矿却没有那么严的禁令,只要取得官府许可,私人亦可经营煤矿。 “可咱们的纺织厂不是才开业没多久吗?”秀秀有些不解,“您之前还说,要开成衣铺子的。” 谢韫之笑而不语。 秀秀想不明白,系统却一激灵,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联系。 “您这是要从能源垄断到销售啊?”它问。 “不。”谢韫之予以否认,“倒不如说,我只打算做能源和销售。” “……什么意思?”系统也糊涂了。 谢韫之却不再回答了。 …… 张五仁最近很焦虑。 作为京郊最大的织布场场主,他手握两百多台织布机,日子过得向来舒心,但这段时间,情况有了些变化。 “什么?”张五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九钱五分一匹,你们都不收了?这可是底价!” “底价?这底价似乎有些高了。”对面的布庄老板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们最近收的白棉布,都是九钱银子一匹。” “九钱一匹?”张五仁拍案而起,“这不可能!” “可那位的确给的是这个价格。”布庄老板搓了搓手,“量还不少。张老板,说句实话,我们现在已经屯了不少货,九钱一匹,其实已经有些高了。” 张五仁呆在原地。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问:“老伙计,看在咱俩多年交情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卖给你九钱一匹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布庄老板有些犹豫,“张老板,您是知道的,我们做生意的人……这可不大好吧?” 张五仁一脸恳切,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 布庄老板展开银票看了看,脸上不禁现出喜色,很快又收敛住,一脸为难的样子:“看在多年交情上,我就给您透露透露,您可千万别说出去是我告诉您的。” …… 一百台珍妮纺纱机上线了。 一台珍妮纺纱机只需要一个工人就可以操作,纺出的纱却相当于传统手工纺纱的十倍。 纺纱机配置完毕后,进一步降低了成本。谢韫之原本并没有把所有的布都卖给布庄,只是少量多次放出;纺纱机制造完毕后,她却吩咐秀秀,把仓库里囤积的所有布料都拉去布庄,以九钱银子一匹的价格全部售出。 低价倾销策略之下,各大布庄纷纷抢购,纺织厂生产的白棉布迅速占领市场。 很快有人坐不住了。 …… 每到午时,纺织厂的门口总会有些挑着担的小贩过来,卖些馒头包子,胡饼汤饼之类的吃食。纺织厂里人多,女工拿的钱也不少,中午有些住得远的,来不及回家吃饭,就会买两个饼子凑合一下。 一个挑着担子卖胡饼,大约四五十岁的小贩紧紧盯着大门口。他穿着打扮与其他小贩无异,一眼看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看却能发现,他身材壮硕,脸庞红润,手上也没有多少茧子,和其他面黄肌瘦的小贩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辆马车行驶到院门口,工人开始搬运布匹装车。 “老丈,两个胡饼。” 小贩闻所未闻,还在盯着门口的马车。 “老丈?老丈!”来买胡饼的女工喊了两声,见他犹在梦中,忿忿要走,“这人怎么做生意的!” “哎,姑娘!”张五仁回过神,连忙喊住她,“来来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夫上了年纪了,难免恍个神……来,您的胡饼!两个一文钱,还送您一个!” 女工这才露出笑容:“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您是在这场子里做活吧?”张五仁一边给她包胡饼,一边趁机打探,“我瞧着每天运这么多布,在这里干活,可辛苦吧?哪怕是用织机织,这么多布,织起来也费神呐……” “厂子里织机和别处不同。”女工并没有什么防备,随口道,“一台机子,一天就能织两匹白棉布,管事的也宽和,也没什么辛苦的。” 女工已经走了,张五仁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天两匹! 他手下最熟练的纺织娘子,最少织一匹布也要三天! 女工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厂子里织机和别处不同…… 究竟……是何处不同呢? …… 酉时末,天快要黑了。纺织厂的女工们下了工,三三两两往家赶。小贩们也纷纷收摊,人很快就稀了。 张五仁绕到纺织厂的院子后面,找了棵大树,把手上的麻饼担子随意往树下一扔,抬头望了望纺织厂的围墙。 这红砖墙可垒得好,瞧着又高又结实,跟城里贵人家的院墙也不差多少了。 一天一台机子能出两匹布,那得是多大一笔财富呀…… 等到他挖出了织布机的秘密,这笔财富就是他的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张五仁想到这里,不禁两眼放光。他谨慎地又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似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于是搓了搓手,踮着脚攀上院墙,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爬。 爬了半天,没爬上去。 张五仁累得往树下石头上一坐,打算歇会儿再爬,没坐一会儿,他手摸着石头,忽然便有了主意。 费了半天功夫把石头拖到院墙下,张五仁踩上石头,终于看清了院内景象。 院子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角落里堆着几台织机,只是隔得太远,看不分明。 他奋力翻过院墙,蹑手蹑脚地跑到织机边上,双手扶着织机,抻着脖子去看—— “你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第46章 销售专利 “——他们惧你。”…… 张五仁一哆嗦。 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颤巍巍地回过头,只见身后立着个瘦长的人影,手上擎着一根白烛,他的脸映在烛光中, 白惨惨的。 “鬼啊!” 树上的鸟雀都被这一声大叫惊了起来, 扑棱棱地四散飞走了。 “什么声音?”不远处厢房的门开了, 一个小姑娘揉着眼睛跑了出来,“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谢韫之举了举蜡烛, “抓到个老贼,去拿绳子来,明日府衙开门,把他带去见官。” 秀秀立刻跑回去拿绳子。 张五仁慌了。 按大晋律,入户行窃者, 即使不得财,也要笞五十! 他试图挣扎, 然而谢韫之的手劲岂是旁人能比, 抓他跟抓小鸡崽一样,钳着他手臂把他往树下一拖, 一把反剪了双手, 三两下捆在院中树上。 “郎君,这位郎君!”他连忙喊起来,“误会,误会啊!我这只是恰好路过……” “误会不误会, 明日你上衙门去讲。” 真进了衙门,哪有不脱一层皮的? “哎?别呀!”张五仁忙道,“小郎君, 你别急呀,我袖中有百两银票,若是你愿意高抬贵手,这一百两银票就与你当个见面礼可好?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回家去取,你要多少,尽管说,我这就回去拿!” 谢韫之微微眯眼。 “我要多少,你就能给多少?” “当然当然。”张五仁点头哈腰,“哪怕您要一万两,也不是问题!” 他装作卑躬屈膝,瞧着那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似有意动,心里冷笑。 开价吧,等他张口要了钱,他也好带着官差上门拿人,到时候治他一个诈欺之罪,就说他抓了恰好路过的自己,勒索万两钱财,到时候这黄口小儿被下狱待罪,想要从他院子里弄台织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哼,想拿他的钱? 不把你弄个家破人亡,他就不姓张! 谢韫之把蜡烛拿近了一点,火苗几乎在张五仁面前跳动,他不禁往后缩了缩。 火光中,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带恶意的笑容。 “是吗?”谢韫之轻柔地问,“最近生意不好做吧?你还能拿出一万两,看来这些年挣了不少啊。” 张五仁表情变了。 “我猜猜——你的布,卖不出去了吧?” 张五仁心里狂跳。 他眼神里的恐慌几乎要化为实质,嘴上却还强撑着道:“你……你胡说些什么,我哪有卖什么布!” “诶。”谢韫之笑着道,“别急着否认嘛。” “你运气倒是不错。”她说,“我最近比较缺钱,所以我不仅可以放你一马,还可以把纺织机的图纸卖给你。” 张五仁先是一惊,然后狂喜,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谢韫之说,“五万两,我把纺织机的图纸卖给你,如何?” 张五仁喉头一哽。 “小郎君,我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织布场子,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打住。”谢韫之笑着道,“别忽悠我,你经营这么多年,手上只有一个场子?糊弄谁呢,你方才自己说万两白银都能拿,这会儿就拿不出了?拿不出我可把你送官了啊,你也算个十里八乡挺出名的人物,半夜□□盗窃,丢不丢丑。” 这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却是威胁。 “我……”张五仁无可奈何,心里计算一番,咬了咬牙,“成!” 他心里盘算着,这小郎君看着年轻,想来积蓄也不深厚,只要他拿到了织机图纸,想要挤垮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 这样一想,便觉这笔生意还是十分划算的,再看这小郎君,只觉得他年青短视,面上却还要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明日带着银票,上门来签契书……” “明天白天我还有事,不在此地。”谢韫之很随意地道,“现在就签了吧,我现在就派人去请见证人,你写张欠条,明日把银票交给此处管事即可。” 张五仁被赶鸭子上架,糊里糊涂在证人监督下签了契书,谢韫之收了契书,满意地送走了张五仁:“既然如此,我就送张老板个人情,你□□盗窃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张五仁:“……” 那我还真是谢谢您啊。 …… 张五仁走后,秀秀有些疑惑地问谢韫之:“公子,您明日有安排?您不是说这几日都要住在纺织厂里吗……” “对啊。”谢韫之笑着道,“原本是没有的,现在有了。” 秀秀低头,思索一番,突然想通了其中关键:“啊!原来您早就知道他们会上门……您之前让我向纺织娘子们询问京畿的手工场子,也是为了这个!” “很聪明。”谢韫之点点头,突然问她,“秀秀,想不想锻炼一下?” …… 第二日,京郊几个较大的纺织场子里都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要见我们当家的?”蓄着长须的管事看着面前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些不屑。 “请转告你们老板。”秀秀捏了捏衣角,尽量保持镇定,扬声道,“近来布价大跌,是有人暗中操纵所致。我有一计,可破当前之局。” “我只在这里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她身后跟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一直沉默不言。 管事闻言色变,沉吟片刻,侧身一让:“我去问问管事,二位里面请,先小坐片刻。” 两人进了外室,管事让人上了茶,秀秀坐在桌边,朝后看看。 公子仍旧站在她身后,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脸,却让她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难为公子了,为了掩饰身份,还要扮成女子跟着她…… 秀秀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公子胸口塞的是什么呢。是馒头吗? 这个织场的老板很快赶到,是个瘦高个的中年人。 他看到秀秀,眉头一皱:“怎么是你一个小姑娘出面?你家主人呢?” “我就是主事之人。”秀秀按照谢韫之教的话答了。 “你?主事人?”瘦高个老板发出一声嗤笑,“女流之辈,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让你家主人来跟我谈。” “你……”秀秀一时哽住。 谢韫之伸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 “这位老板说话好生奇怪。”她捏着嗓子开口,故意矫揉出十分做作的声音,“我家姑娘来此是谈正事的,你既然不愿意谈,那就算了,反正着急的是你,不是我们。” “等着倒闭吧。”她朝秀秀伸出手,“我们走。” “等等!”瘦高个老板连忙喊住她。 “又有何事?” “……方才是我冒犯了,二位请坐。”瘦高个老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而是显得有耐心了许多,“不知这位姑娘,要谈什么正事呢?” 他很谨慎地打量着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然而那白衣女子只是伸手拍了拍小姑娘,自己却闭口不言了。 ……好生奇怪。 “场子里产出的布料卖不上价格,你最近很困扰吧?”秀秀被谢韫之鼓励了一下,再开口时思路清晰了很多,“有家场子只卖九钱一匹,销量巨大,导致近来布价大跌?” “没有这回事啊?”瘦高个老板表情夸张,装作不知,“哪家场子卖九钱一匹?” “我家。”秀秀已经找到了一点谈判的感觉,她端详了一会对面那张脸上精彩的表情,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对方急切地问。 “我家祖传有一幅织机图纸,按此图生产出的织机,只需一人操作,一日可织造棉布两匹。”秀秀说完,等他消化了一会儿信息,才道,“我此次登门,是为了和你做一笔交易。” “如果你能拿出令我满意的价格,图纸,我可以卖给你。” 她不再说话,等着对方开口。瘦高个老板沉吟片刻,抬起头:“你既然有如此好的织机图纸,为何要出售给我?” “我父亲月前过世,我正是要扶灵回乡,才命人大量抛售布匹。”秀秀按照谢韫之教她的话术回答,“京城的生意,我不打算再做了,待得回到江南,再另起炉灶。做生意需要本金,故而卖出图纸,攒一笔本钱。” “那若是我不买呢?”瘦高个老板眼神微闪。 “哦,那我们就不卖了。”秀秀站起身,作势要走,“对了,告诉你一声,你家隔壁的张老板已经购买了图纸,里长看着画了押,钱货两讫——” “等等!”瘦高个老板急忙起身,“……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不知姑娘想卖多少钱呢?” “一万两。” …… 交易达成,契书签下,两人离开院子,谢韫之夸奖秀秀:“你刚才做得很棒,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很有天赋,以后一定能成为顶尖的商人。” “都是照您教的话说的。”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好……而且……我是女子,怎么能成为顶尖的商人……” “在想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谢韫之看她有点闷闷不乐,心思一转,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嗯……你觉得他的话是对的吗?女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秀秀沉默半晌,道,“为您做事是应该的,况且我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不在乎抛头露面。” 谢韫之顿了顿。 “你觉得,他那番话是轻视你吗?”她停下脚步,“他瞧不起你,瞧不起他口中的‘女流之辈’。” “可是最后,谁赢了?” 秀秀心里一震。 “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打败,才是丢尽脸面的。”谢韫之摸了摸她的头,“他们越是瞧不起你,你就越要自强奋发,这样,他们就会输得很难看。” “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他们让你顺从,是怕你挣脱禁锢;他们教你单纯,是怕你看穿谎言;他们赞你柔弱,是怕你获得力量。” “——他们惧你。” 第47章 卷款跑路 “他们比我预料的速度,慢了…… 在谢韫之授意下, 秀秀把飞梭织布机的图纸卖给了五家规模较大的织场,共收入五万两白银,加上先前那五万两,还有这段时间纺织厂的收入, 她手上现在有了十四万两巨款。 “公子,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秀秀眼神晶亮, “我们要多造些纺纱机,纺纱卖给他们吗?他们开始使用我们的织机,对棉纱的需求肯定会暴增, 到时候咱们……” “不。”谢韫之摇头,“我们不冒这个险。” “让织布的和纺纱的都停工。”她说,“另外,告诉大家,厂里这些织布机没用了, 二两一台出售,若是厂里人想要, 内部价一两, 纺纱机价格一样,事情办得隐蔽些。” “……啊?”秀秀有些茫然, “我们……不开纺织厂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开过纺织厂?”谢韫之微笑, “地契折点价,尽快出手。” 秀秀:“……” 如果她生在后世,她就会知道,这种操作有个专业称呼, 叫做,卷款跑路。 …… 两百台飞梭织布机和一百台珍妮纺纱机很快销售一空。 一台台飞梭织布机飞快地被生产出来,各大织场灯火通明, 不眠不休地生产布料。 半月后,京城布价暴跌。 当机器生产效率远远高于手工生产效率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奇妙的现象,人们宁愿去工厂里干活,然后拿着工厂发给的工资去购买自己生产的商品,也不愿意手工生产自己需要的商品。 暴利驱动下,几家织场迅速扩张,迅速挤垮了其他中小织场,方圆数里的妇女全都进了织场做工,机杼声通宵达旦,彻夜不息。 风暴的起点对此一概不关心。 兰兰端着一盅汤敲了敲门。 “请进。”案前的白衣青年头也不抬,声音微哑,干净利落,“楚娘子让你来的?谢谢,放那吧。” 他眉眼狭长,带着一种极锋锐的气质,灯下却温润了许多,甚至显出一种女子的柔和来。 兰兰把汤盏放在他手边,大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 案上是一张洁白的宣纸,修长如玉的手捏着炭笔,勾勒的却是女子衣裙式样,一旁标注了一些奇怪的符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娘亲说让您别忘了吃饭。”小姑娘细声细气道,“灶上温了饭,您先喝碗汤垫垫。” 谢韫之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是玉米排骨汤。 陈三娘子本姓楚,谢韫之之前虽然嘴上说让她干活赎身,却只是说说而已,纺织厂关门后就把她和女儿的身契发还给她,却没料到她并不肯走。 “妾身谢公子好意,但求公子让妾身留下,妾身不要月钱,能侍奉公子起居。”楚娘子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期盼,“只求公子给妾身母女一个容身之地。” 谢韫之莫名,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她没有丈夫了,回去可能会被族人卖给他人为妻。”秀秀提醒她,“她想求您庇护。” 谢韫之是无可无不可的,就把人留了下来,月钱还是照发。 楚娘子十分过意不去,推辞了几次,谢韫之只说以后有事交办,却没有立刻让她做什么事,她就天天到处找活干,顺便替她端端茶送送水。 谢韫之:“……” 这里的员工这么积极,怪不习惯的。 她放下炭笔,舀了勺汤喝,兰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侧后方有个一人高的东西,蒙着白布,乍一看挺吓人的。 谢韫之伸手,把白布扯了下来。 兰兰捂住嘴。 那是一条华丽非凡的裙子,套在一个人形木偶上,如梦似幻的红色轻纱层层叠叠,披帛垂地,细看层层轻纱边缘滚着银边,大片大片的牡丹在裙摆绽开,竟然栩栩如生,细看才能发觉是银线绣上。 “见过这种料子吗?”谢韫之扯了扯裙摆的轻纱,“或者比较相似的?” 兰兰摇头。 “没有吗?”谢韫之若有所思,“那看来只能改样式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青色襦裙的小姑娘几乎是撞开了门,气喘吁吁道,“好多,好多官差……” “好多官差查封了那几家织场?”谢韫之挑眉。 秀秀瞪大了眼睛。 “您,您怎么知道……难道……您当时就有预料……” 谢韫之摇头。 “他们比我预料的速度,慢了二十天。” 人类文明发展史,是每一个联盟公民在义务教育阶段必修的课程。在发展史中,有学者对封建时代做过如下论述: 封建社会是有着严格等级制度的社会,在静态的社会经济环境中,小农经济,是封建国家的立国之本,一旦商品经济开始发展,必然破坏小农经济和封建等级制,对封建统治产生动摇。[1] 一只来自两千年后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 …… 丝竹声声,箜篌阵阵,一个锦袍男子侧卧在榻上,欣赏面前美人起舞。 一个长须谋士匆匆进来,在他耳畔耳语一阵,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呈给他看。 “哦?”锦袍男子瞟了一眼,无所谓道,“织机?妇人物事……有利可图,你们看着办就是了,不必请示。” 谋士又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伸手比了个数字。 “你说什么?”锦袍男子原本一直眯着眼,听到他这句话,却霍然起身,“有这么多?是真是假?” 谋士点头。 “……行。”锦袍男子起身,飞快地踱了两圈,“派人先去江南布局,有什么情况,及时报我——若是京城不许,我自有办法。” …… “砰!” 透明的测试舱中,黑发青年带着护具,在翻倍重力下击打测试舱环绕式屏幕上闪现的目标,冷白的肤色也透出绯红,一滴汗珠顺着他下巴滴在锁骨处,流入领口。 沉闷的响声中,体能测试仪的各项指标亮起,飞快上涨。 “力量,九十五;耐力,九十七;敏捷,九十六;速度,九十六,柔韧,九十七。” “综合体能评级:A+。” 测试舱的舱门开启。 陆静深从测试舱内走出来,弯着腰喘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摘下护具。 听到这个结果,他并没有十分欣喜,只有意料之中的平静。 “你真的决定要去了?”白教授有些担忧,“先锋科研站……条件还是挺艰苦的——唉,知道你不怕吃苦,但是你知不知道,那个科研站是有死亡名额的!前年有艘船被陨石撞了,一次死了十几个研究员,你——” “我知道。”陆静深说。 他眉眼柔和,甚至是微笑着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他声音渐低,“那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一个月后,陆静深调入先锋科研站,担任基层研究员。 …… 京城的布价一直没能涨起来。 不管那些买了图纸的织场老板如何在背后气得跳脚,谢韫之已经拿着钱开始了第二轮布局。 封建社会中,普通的商人挣了钱有两条路子可走,第一条是买房置地,从最末流的商人身份摇身一变,变成地主阶级;第二条是砸钱买官,干涉政治,险中求富贵。 谢韫之两条都不走。 她以楚娘子的名义砸钱租了十几家店,几乎把茶楼所在的一整条街都租了下来。 半日闲茶舍对面的茗香阁还开着,但门庭寥落,来客稀少。谢韫之顺手以极低的价格把它买了下来。 而后装修,采购,招聘,培训,生产,每一个环节都带着几个小姑娘上手,强度堪比MBA培训,秀秀在她指点下亲手砸钱,从震惊,到麻木,逐渐似有所悟。 “您还真打算让一帮小孩帮您做生意吗?”系统震惊吐槽。 “做个生意而已。”谢韫之比它还要惊讶,“怎么了,我又没让她们上战场。” 系统:“……您就不怕她们给你搞砸了吗?” 谢韫之非常光棍:“砸就砸呗,玩玩而已。反正钱放着也是放着,怎么,你比较喜欢当守财奴?” 系统:“……” 系统在背后诅咒她早日破产。 然而它很快失望了。 资本扩张向来迅速。在成熟的商业管理思想指导下,一个商业集团从初具雏形,到开始盈利,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带有牡丹徽记的首饰衣裙迅速在京城流行起来,秀秀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 被谢韫之以“放松一下”的理由塞进马车,带到一栋精致华丽张灯挂彩的小楼前,秀秀望着楼前“寻芳阁”的牌匾,人都傻了:“那个,公子,咱们来这儿干啥?” 寻芳阁是花楼啊! 没想到……她们家公子竟然是这样的公子! 谢韫之带上一顶雪白的帷帽,放下面纱,牵着她下了马车。 这时候还是傍晚,天还亮着,寻芳阁还没开门营业。老鸨迎上前来,想让他们回去等等,却见带着雪白帷帽的男子一伸手,手心里赫然是一枚明晃晃的金锭。 “听说你们家的姑娘最善舞。”那人的声音微微压低,像是刻意,又带两分似笑非笑,“包场,够不够?” “够了!”老鸨忙道,“您二位……里面请?” 谢韫之点点头,牵着秀秀进了门。 第48章 狭路相逢 您这不像是来看姑娘跳舞的,…… 寻芳阁老鸨跟着这位神神秘秘的客人进了大堂, 满面堆笑道:“不知公子想点哪几位姑娘?绿蕊姑娘的扶风舞跳得极好,还有香凝姑娘的掌上舞,更是咱们寻芳阁一绝……我这就让她们准备一下?” “不必。”雪白的帷帽微抬,即使进了楼, 这位客人也没有摘下帷帽, “都叫下来吧, 大厅里清一下,这些桌椅板凳花花草草都收走。” “啊?” 大堂很快按照他的意思清空了,只留了一套桌椅放在厅前, 二十几位姑娘下了楼,排成两列站着。 雪白的面纱低垂,她们看不见面纱后的人,薄纱遮蔽住视线,面纱后的人也看不清她们的脸。 这倒是稀奇, 从未见过蒙着眼睛逛花楼的。 老鸨心里暗道。 “我让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吗?”神秘客人问。 “当然!”老鸨回过神,“今夜您想怎么玩都成!” 听她此言, 那人微微颔首, 似乎比较满意,走到堂前的椅子前坐下, 抬了抬手:“那开始跳吧。” “……啊?”老鸨有些摸不着头脑, “跳什么?这么多姑娘,您想让哪一个跳?” “一个个来。”那人说,“就跳你们楼里最出名的舞蹈。” …… 一驾马车在寻芳阁外缓缓停下。 这马车看起来并不起眼,青色的车篷, 外表也没有任何徽记,但若是有心人见了,却能认出这马车是上好乌木所制, 拉车的骏马也神采奕奕,不是寻常人家能有。车旁还跟着两个一身短打的护卫,眼中精光内蕴,看起来有功夫在身。 然而这马车刚刚停下,寻芳阁的小厮就满面为难地迎上前来:“这位贵客,咱们今日不开张,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不开张?” 车里的人还没出声,驾车的车夫已经出言质问了:“丝竹之声都传到这来了,你说你们今日不开张?” “有位客人包了场子,是真的不开张,对不住……” “十两黄金,让你们香凝姑娘出来,我家主子想看她跳舞。” “这……”小厮听到十两黄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还是忍痛道,“楼子里的规矩,这个先来后到,实在是不好破例……您看……要不改日再来?” 一只手拨开车帘,一个一身玄衣的男人下了车。 延景帝今天心情是不大好的,心情不好,才想出宫散心,在听到寻芳阁被人包场的时候,这股郁气达到了顶峰。 帝王含怒,自然是要找地方发泄的,当下也顾不得微服需要低调,带着人就往里闯。 “哎,这位贵客,哎,您别这样,别这样,这有失体面啊!您……哎呀!” 小厮被他身边的护卫一把推开,摔在地上,只能看着一行人推门而入。 …… 戴着白色帷帽的奇怪客人坐在椅子上,他带来的侍女也坐在一旁。 这客人不光打扮奇怪,提出的要求也奇怪得很,她开了这么多年青楼,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这种古怪的要求…… 老鸨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这位公子,可是行伍出身?” 那人抬起头,即使隔着一层面纱,老鸨仍然感受到了他锐利的视线。 “如何见得?” “寻常公子哥儿,哪有看个歌舞还坐得如此庄重的?”老鸨笑着道,“您这不像是来看姑娘跳舞的,倒活像是检阅三军,想必公子定然是年少有为,才能有如此气派……” “这你就猜错了。”谢韫之伸出手,手心朝上,掌心肌肤雪白细腻,并没有什么茧子,“我只是个书生罢了。” 她斜斜地靠下去,以手支颐,长腿交叠,方才的凌厉端庄已经一丝不剩,纨绔风流之态尽显,十足的贵公子做派。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然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那倒是妾身走眼了……”老鸨干笑。 正闲聊间,系统突然喊了她一声:“宿主。” “怎么了?”谢韫之看似在欣赏音乐,却并没有错过它这一声。 系统顿了一顿,说:“没事。” 它狡猾地保持沉默,谢韫之却立刻意识到不对,她手在桌上一按,精神力立刻荡开,波纹状一圈圈往外扫描。 她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谢韫之眉头一皱。 不好。 延景帝宗明旭已经推门而入。 他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在他进门的一瞬间,谢韫之已经迅速用排除法把当下的处境理了个清楚。 第一,织机图纸虽然是她的手笔,但此地衙门查封那几家织场的速度比她预想之中慢了二十天,以这个行政效率,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查到她身上; 第二,宗明旭是晋朝皇帝,最高统治者,不可能为了个图纸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抓她; 第三,这里是青楼。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破案了,这只是一次偶遇,宗明旭是来逛青楼的。 谢上将姿势都没有换一下,仍旧稳稳靠在宽大的座椅里。 既然如此,那就以不变,应万变。 一进寻芳阁,熟悉的丝竹之声混杂着香粉气息扑面而来,延景帝眉头舒展了几分。 是扶风曲。 他绕过屏风,大厅里水袖翩翩,美人起舞,透过一大片红粉水袖,宗明旭一眼看见,后面摆着几把桌椅,椅子上坐了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头戴一顶雪白帷帽,斜斜倚着扶手。他衣上没有半点华贵装饰,连一块佩玉也无,姿态散漫不羁,却隐隐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他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宗明旭看见他的第一眼,觉得一阵心悸。 他还没仔细品味这种感觉,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雪白的帷帽微微一抬,似乎是抬眼看了过来。 宗明旭带着随从走到他面前。 他一个人带着四个铁塔一样的护卫,五个人站在他面前,压迫感极强,那白衣人却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仍旧闲散地靠在座椅里,只是微微转头看向老鸨,似乎是表达疑惑。 老鸨压根不敢开口。 她阅人无数,自然知道来的这一位也是贵客,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这位朋友。”宗明旭开口了,“我今日专为寻芳阁的舞伎而来。” 所以,你可以滚了。 毕竟是多年帝王,说话习惯了只说一半,等着旁人会意。 奈何他碰上的不是平日那些习惯了揣摩上意的臣子,他碰上的是来自星际时代习惯有事说事的谢韫之。 谢上将莫名其妙,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专为舞伎而来……是想看跳舞? 她不好开口,于是伸手往旁边的椅子一指。 一旁的秀秀陪着她看了这么久歌舞,早就无聊得要打瞌睡,一见有人闯进来“砸场”,倒是立刻精神了:“咱们公子让您坐下来一起看!我们也是来看歌舞的!” 一旁的侍卫掏钱掏了一半,手里的金子还没递出去,这一下悬在半空中,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秀秀:“哎呀,不用给钱!咱们公子不差钱!这一场咱们公子请客!” 谢韫之:“……”也行吧。 没有给钱,那就是客随主便,宗明旭糊里糊涂坐下来,跟着这一对奇怪的主仆一起欣赏歌舞。 丝竹声绕梁不绝,美人舞姿曼妙,赏心悦目,一曲毕,美人福身一礼,翩然告退,下一位舞姬上前。 熟悉的乐曲响了起来。 延景帝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美人跳的怎么都是同一支舞! 他转头看那白衣人,突然明白了之前觉得他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原因。 这人明明是来逛青楼的,带顶帷帽干什么?这还能看得见吗? 他想了半天,终于为这人种种反常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延景帝很有礼貌地问:“这位兄台,你是否有些眼疾,难以视物?” 谢韫之:“……” 谢韫之点头。 秀秀不明白她为什么点头,但聪明地没有出声。 哦,原来是个瞎子,只能听听乐曲。 宗明旭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赶他走,有些不体面,堂堂帝王欺负个瞎子;不赶他走,那还陪个瞎子在这看一晚上一模一样的舞蹈吗? 他熬了又熬,熬到美人开始跳第六遍舞蹈,终于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谢韫之礼貌地点点头,权当送别。 “这人实在是太无礼了。”宗明旭离开后,秀秀抱怨,“居然直接问您是不是看不见……哪有这样的!您还好心请他一起观赏乐舞!” 谢韫之:“……没事。” 算了,还是不用告诉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您还真是心理素质过硬。”系统有些遗憾,“我刚刚监测了您的心跳……您为什么能这么淡定?您就真的一点不紧张吗?” “我为什么要紧张?”谢韫之说,“我已经尽我所能,做了最理性的判断和选择。” 即使被当场拆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紧张反而会增加被拆穿的几率。 联盟的太空战士向来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为达目的,她可以摒弃一切个人情绪。 …… 经过了这么一场小小风波,一直熬到第二天清晨,谢韫之看了一晚上扶风舞,把整个寻芳阁的姑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她挑了三个跳得最好的姑娘,给她们赎了身。 老鸨白着脸把她们送到楼门口。 “谢谢。”谢韫之转头道,“你们楼里的姑娘舞跳得非常好,下次有需要我还会来。” “……那真是谢谢您嘞。”老鸨有气无力,“您走好。” …… 又过了半个月,京城新开的成衣铺子浮生记推出了全新的衣裙式样,有舞姬在店门口翩翩起舞,穿着浮生记的定制衣裙,吸引了不少往来路人驻足观看。 浮生记迅速打响招牌,成为京城时尚界的流行。 第49章 中庭牡丹 价值再高,也就那样了。…… 一顶软轿被堵在了道路中间, 随着人潮缓慢前行。 这软轿边角包着锦缎,系着彩绸,一看便知是贵女出行。软轿上有个显眼的徽记,不少人远远认出, 都避远了一点。 “怎么突然慢下来了?”软轿中传出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 “回小姐, 前头人多呢。”轿旁跟随的仆妇道, “都挤在这里,倒不知道是做什么……” 软轿又前行了一小段,远远的有琵琶声传入轿中。 一只玉笋般的手拨开了车帘, 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悄悄往外张望。 不少百姓围在一家店铺前,人群的中心,一位舞者水袖飞扬,红色的牡丹花在裙摆间盛放,层层薄纱旋开, 明艳照人,生机勃勃。 “这家铺子是卖什么的?”她问。 侍女上前询问, 不久回来回话:“是家新开的成衣铺子, 名叫浮生记。” “停轿。”车里的小姐吩咐,“进去看看。” …… 新店营业, 谢韫之把茶楼交给郑嬷嬷打理, 自己大多数时间泡在新开的成衣店浮生记里。 “最近定制衣裙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多。”谢韫之今天带的是顶青色的帷帽,穿的也是青色的长衫,她坐在浮生记一楼角落的凳子上,并不十分显眼。 “下个月就是太后寿辰。”系统慢悠悠地说, “宫里要为太后做寿,内外命妇,贵女小姐, 都要出席寿宴。” “哦。”谢韫之点点头,不再提问。 系统被她的迟钝气得想笑:“你不问问寿宴是做什么的?” “过生日嘛。”谢上将想当然地道,“还能做什么。” “寿宴只是表象,延景帝登基后一直拖延选秀,太后此次寿宴,也有借机选拔,为皇帝充盈后宫的意思。” “嗯?”谢韫之想了想,问,“他干嘛不自己选?他妈选的他能喜欢吗?” 系统:“……” 这思维方式很另辟蹊径,它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你不要带偏我……我是想告诉你,这次右丞相的孙女祝韶敏也会参加寿宴,她是所有贵女中相貌最好的一位,家世才华均为上品,若是进宫,估计不是皇后也是贵妃……” “那关我啥事?” “若是你日后要攻略宗明旭,这位祝小姐一定会是你的劲敌。”系统拿出了所有的耐心,“但是我可以帮你提前摆平她……看那边,刚刚进来的那个月白色裙子的,就是祝韶敏。” “她这次来,必然是为了订购宫宴上穿着的衣裳。”它循循善诱道,“宫宴上各家小姐都要向太后献艺的,只要您在她订购的衣服上做些手脚……到时候她在宫宴上出了丑,坏了名声,太后必然不会让她进宫,这叫防微杜渐,杀敌于无形之中!” 谢韫之眼睛一亮。 妙啊。 她站起来,朝着月白裙衫的少女走了过去。 系统很欣慰。 宿主终于开窍了! “东家。”掌柜见她过来,连忙道,“有事吗?” 祝韶敏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位小姐可是来定制衣裳的?”被掌柜称为‘东家’的青衣人开口了,他声音微哑,却似乎含着笑意,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好感,“小姐面相贵气,仙姿玉貌,想必是秀外慧中,兰心蕙质,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他上来就是一顿夸,而且首先就夸面相贵气,直接戳到人心里,祝韶敏心里不禁有些高兴,面上仍旧端着贵族小姐的矜持:“您过奖了,您这是……?” “也没什么大事。”谢韫之看看桌面上掌柜刚拿出来的布料和成衣,一摆手,“这些东西怎么配得上小姐身份?撤下去,拿咱们的镇店之宝来!” “哎!”掌柜连忙去办,片刻后从后面搬了一个蒙着罩布的架子过来,“来了!” 罩布取下,祝韶敏眼前一亮。 一条精致绝伦的裙子出现在她面前,重重红纱垂落,裙摆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层叠盛开,这条裙子的式样和花纹都和她方才在外面看到的舞姬身穿的衣裙类似,但很明显比舞姬身上的裙子要上一个档次,或者说,舞姬身上的那条裙子就是仿着这条裙子做的。 她长在世家,从小见惯了好东西,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料子和绣工。 “这条裙子是咱们店里的镇店之宝。”谢韫之强烈推荐,“名叫红罗烟纱裙,行走间轻纱如烟,窈窕婉约,裙摆牡丹层层盛开,美不胜收。这条裙子我们平时都不对外展示的,今日见到您来了,我才知道什么样的佳人镇得住这条裙子……” 别说祝韶敏被她夸得晕头转向,连系统都快晕了:“呃……您这是想卖裙子还是想泡人家小姑娘……等等,红罗烟纱裙?您要卖红罗烟纱裙?!” 这不是它刚开始发放的新手礼包中赠送的那条裙子吗!穿上还附赠牡丹舞技能的! 这种好东西,她竟然要卖掉?! “这条裙子……要多少钱?”祝韶敏买东西向来不问价格,此时却不由得有些忐忑。 “小姐觉得要多少钱?”谢韫之反问。 “二十两黄金?”祝小姐问。 这些世家小姐可真是有钱。 谢韫之暗道。 二十两黄金,折合现银都有两千多两了,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都不一定有这么多。 “您猜的可真准。”她心里转了几转,仍然含笑道,“原价三千两银子,现价只要一千九百九十九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我买下了。”祝小姐果断道,“账单送到祝府便是,帮我把裙子包起来。” “好嘞!”掌柜欢天喜地地去给她打包。 谢韫之就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系统很着急。 这和它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您为什么不按我说的方案来?”它很气愤地质问她,“怎么还把红罗烟纱裙卖给她了?我不是说了让您在她买的衣裳上做手脚吗?” “我助她在宫宴上崭露头角,她穿上这条裙子参加宫宴,顺便替我营销啊。”谢韫之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她既然来了我的店,那就是我的顾客,这要是出了质量问题,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她先前在寻芳阁里赎出了三个舞姬,就是为了让她们学习牡丹舞。红罗烟纱裙虽然无法复制,但舞蹈动作是可以复制的。谢韫之让最善舞的舞姬穿上红罗烟纱裙,命她为这条裙子编舞,舞姬不知红罗烟纱裙的奥妙,只觉得是灵感忽至,自然而然地跳完了一整支舞。谢韫之又让她们为舞蹈编曲,日夜学习,终于把每一个舞蹈动作都掌握得十分纯熟,即使不穿红罗烟纱裙,也能翩然起舞。 然后,她就一直在找机会,准备把红罗烟纱裙出手。 一条无法复制的裙子,价值再高,也就那样了。 不过没想到还能借着太后寿宴的名头搞一次营销,也算它发挥了意料之外的作用。 谢韫之十分满意,感觉已经把物品价值利用到了极致。 祝小姐也十分满意。 虽然这条裙子贵是贵了一点,但她能确定,就算走遍京城所有的布庄和成衣铺子,也找不到比这条裙子更精致的料子和式样了。 她实在是喜欢得紧,一回家就躲进房里试穿,发现裙子竟然意外地合身,连修改都不需要。 这就是系统物品的好处了,系统发放的服装会根据使用者身形自动调整样式,实际上任何人穿上都会显得合身。 祝韶敏看着琉璃镜里的自己,轻轻拉起裙摆,突然想起了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舞姬。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 披帛荡开,烟雾般的红纱飞起又落下,美人裙摆飞旋,牡丹渐次绽开,如同牡丹仙子降世,明艳不可方物。 明明只是看了一次舞蹈,那支舞的每一个动作却仿佛烙在她的本能中,行云流水地做了出来。 一舞毕,一旁的侍女目瞪口呆。 她们小姐……明明没学过跳舞呀?怎么突然就会了?还跳得这么好? 祝韶敏微微喘气,镜中美人笑靥如花,面生红霞。 她下了一个决定。 …… 一月后,祝丞相孙女在太后寿宴上献舞一支,技惊四座,太后大悦,宫宴后就将其召入宫中,封为贵妃,一时风头无两。 延景帝观赏之后也龙颜大悦,赐封号为“华”。 牡丹舞名声大噪,无数文人雅士为之写诗作画,美人舞姬也纷纷模仿,但据说,仿的最像的,还是华贵妃曾经光顾过的浮生记。 谢韫之赚得盆满钵满。 第50章 入朝为官 “圣意难测,不是我能左右的…… 一个身穿茜红背子的小姑娘风风火火地从门口冲进来, 杏黄的百褶裙在风中荡起一道弧度。 “怎么了?”谢韫之搁下笔,从案前抬起头,“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公子!”秀秀扑到她面前, 柳叶一样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咱们的创意被人抄袭了!” 创意这个词, 也是谢韫之教她的。 秀秀愤愤不平地讲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京城中其他几家布庄见浮生记生意好,纷纷模仿浮生记的衣裙式样,甚至有些全盘照抄, 只是去掉了浮生记的徽记。尤其是中庭牡丹系列,更是抄袭重灾区,现在京城里随意进一家布庄或是成衣店,都能看到差不多款式的衣裙。 中庭牡丹系列,就是谢韫之参考红罗烟纱裙和牡丹舞设计出的一系列服装。 “看你气的。”谢韫之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丫髻, 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沓衣裙图纸,往桌上一搁。 “没关系, 让他们抄。”她往宽大的座椅里一靠, “他们就是抄,也不会比我出得更快。” 早在开店之前, 她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这个时代连版权意识都没有多少, 更别说是衣裙式样了,就算所有布庄都出同一式样的衣裙,众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基本无法维权。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走传统路线, 而是打算走快消路线。 她只提供设计,订单外包给其他裁缝铺子制作,制作完成后, 再钉上浮生记的标志,对外出售。 秀秀看着足有一尺厚的图纸,呆滞在原地。 …… 银河联盟,C216星域,先锋者7号飞船。 【各单位注意,已到达目标星域,准备执行指令。】 【请多加小心。】 飞船腹部的一个舱门缓缓开启,数台机甲从里面飞了出来。 陆静深操纵着科研机甲,逐渐接近指定位置。 此次任务的目的是检测C216星域出现的一个B1级黑洞的数据,并进行相关实验。黑洞附近引力太大,为了避免全军覆没,飞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派出研究员驾驶机甲执行任务。 虽然说是在安全距离外执行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安全距离并不绝对,一旦操作失误,研究员就有殉职风险。 陆静深来到先锋科研站,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他是太空武器领域的专家,却只是空间技术领域的新手。进了先锋科研站,只能从最底层的基层研究员开始干。基层研究员经常承担出舱作业任务,要面临真空和辐射的威胁,死亡风险不低。他刚来先锋科研站的时候,没有人能理解他一个好端端的教授为什么要跑来自虐,科研站领导原本想给他一个闲职让他待着,他却执意要走技术路线,宁可从基层研究员做起,也不肯做闲职。 众人看着他自虐了半年,倒也看习惯了,逐渐接纳了他。 屏幕上的数据即时变化,陆静深用精神力稳稳控制着科研机甲,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 收集完数据,他第一个做完实验,向总台汇报。 “辛苦了。”总台回复他,“请您协助一下13号机甲,它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 陆静深抬眼看过去。 操控13号机甲的研究员名叫钟季,在7号船上已经工作了十几个年头了,这里的研究员就数他资历最老。钟季为人热情仗义,每次有什么危险的任务,他总是挺身而出,因此在研究员中人缘也很好。 13号机甲目前处在离贝克特引力点最近的位置。 贝克特引力点,是一位名叫贝克特的科学家根据黑洞潮汐力表达式测出的安全距离点,录入智能系统后,计算机会根据黑洞的等级测出相应的数据。 但,宇宙环境瞬息万变,计算机偶尔也会出纰漏。 陆静深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13号机甲竟然在朝着引力点缓慢移动。 他迅速驾驶机甲靠近。 钟季是经验丰富的老研究员,应该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难道是……机甲故障了? 他伸出机械臂,正准备把13号机甲固定住,驾驶舱里突然红灯大亮! 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警告:引力过强!请立刻撤离!引力过强!请立刻撤离!】 陆静深脑子里嗡了一声,整架机甲已经被拖了出去! 两架机甲撞在一处,瞬间被强大的引力拖出了安全距离,朝着黑洞飞了过去! 陆静深当机立断,打开了手动引擎,咬着牙把动力引擎推到顶。 然而这只是让机甲朝着黑洞移动的速度减慢了一点,强大的引力牢牢吸住了两架机甲。 高温高辐射的吸积云已经张开了狰狞大口,准备将这两只渺小的蝼蚁吞噬。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在巨大的黑洞面前,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向死神,却无能为力。 “轰!” 一声巨响突然炸开,两架机甲被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浪掀了出去,摆脱了引力控制! 附近的机甲和医疗船立刻上前救援。 终于回到先锋者7号飞船,匆匆赶来的总台领导和围过来的同事都是惊魂未定,钟季更是一脸魂飞天外。 他的机甲的确是出了故障,精神力控制中枢突然失灵,这才会失去控制。 “你刚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静深身上。 他究竟是引爆了什么东西,才摆脱了那样强大的引力? 陆静深微微垂眸,看着医疗机器人替自己包扎伤口。 他刚刚在爆炸中伤了手臂和腿,伤口血流如注,看着十分狰狞。 “是改良版的精神力导弹。” 众人恍然。 “你……终于成功了?”有人不敢相信地问。 “还不稳定。”陆静深叹息,“原本还想再多测试一下的。” 这个问题的解决纯属偶然,是他把空间技术和精神力导弹结合起来的结果。 非常讽刺,他来了先锋科研站半年,并没有找到谢韫之的半点线索,反倒是解决了精神力导弹的缺陷。 “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好险好险,我这条命差点就丢在太空里了……”钟季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太感谢了,实在是太感谢了……我那儿还有些自家包的饺子,静深,待会上我那吃饭去?” “……不必了。”陆静深从医疗椅上起身,匆忙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众人几乎都能看出他情绪不对,却没有人敢阻拦。 他们也想起了精神力导弹背后的事情。 银河联盟永远的玫瑰,五星上将,前第一军团指挥官谢韫之,长眠于这片星海。 她的爱人追随她的足迹来到这里,却失去了方向。 …… 两辆青蓬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过。 官道虽然平整,却也有些颠簸,谢韫之斜倚在车座内,呼吸微沉。 她睡着了。 秀秀悄悄给她盖上一件披风。 她很少看见公子有这么疲惫的时刻,这次是真累极了。从京城到晋州,来回上百里的路程,又是选矿,谈价,雇佣人员,改进流程,一步步跟进,还要和那些地头蛇打交道,这些几乎都是公子亲力亲为,带着人在做,她光是跟着跑,就已经累得不行,中间有好多次,公子都让她在住处休息,没带她。 “……现在到哪儿了?”她盖披风的时候,谢韫之已经醒了,声音有些哑。 “到京畿了。”秀秀有些懊恼,“我弄醒您了吗?” “没事。”谢韫之扶着车座坐起来,喝了两口装在竹筒里的清水,又恢复了精神。 毕竟是3S级精神力者,精力补充也很迅速,休息这一会儿已经够用了。 马车卷起一路烟尘,驶向京城。 …… 京城,紫禁城,宣政殿。 一身玄甲的将军觐见完毕,出了宫城,骑上马离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魏烨自然是发现了的。 他七拐八拐,拐进一个胡同里,下马把那架马车堵了个正着:“崔丞相,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被人抓了个正着,崔韶光也不尴尬,他拨开车帘,施施然下车,对着魏烨拱了拱手,“崔某找人,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找人?”魏烨皱眉,“找谁?顾韫之?” “还请将军告知崔某,他现在在何处。” “哈?”魏烨一扬眉,“顾韫之不见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我离京大半年平叛,这才刚回来,我怎么会知道?” “打扰了。”崔韶光见他不知,转身就要走。 “等等。”魏烨一伸手,把他拦住。 “何事?” “举荐顾韫之当佥都御史,是你的主意?”魏烨紧紧拧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确在陛下面前提了他一句。”崔韶光抬头看他,“但那不是我的主意,是陛下的意思。” “他不适合入朝为官。”魏烨冷冷道,“你去想办法,让陛下改变主意。” “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 “……”魏烨冷哼。 “圣意难测,不是我能左右的。” …… 他们俩对峙的时候,颁旨的钦差也在到处找人,最后几乎是挨家挨户询问,才找到了谢韫之的住处——她租赁的那一处宅子。 谢韫之刚下马车,就被钦差堵了个正着。 “顾大人。”钦差脸色实在不大好看,“可算找着您了,接旨吧。” 第51章 擢升御史 “果然是美色误国啊……”…… 谢韫之只好行礼接旨。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今,#¥%&*#%&*,%&*#%&*&……&*%&#, 擢尔为右佥都御史, 钦此。” 谢韫之听了一耳朵乱码, 只听懂了开头和结尾,等她稀里糊涂接了旨,钦差一脸如释重负, 把圣旨往她怀里一塞,扬长而去。 “御史是史官吧?”谢韫之十分不解,“这里任命官员都不用先进行岗位考核吗?” 任命一个圣旨都听不懂的人当史官……这怎么看都是药丸的节奏吧! “御史不是史官……”系统有气无力地说,“编修国史是翰林院的活……佥都御史归都察院管理,属于检察系统。” 谢韫之大概明白了。 “再仔细说说。”她问, “都察院是什么结构?佥都御史负责什么职务?” “都察院的一把手是都御史,有两位。”系统只好开始当百科全书, “左右都御史, 都是正二品,下一级是副都御史, 正三品;至于佥都御史呢, 是正四品。您之前领的那个虚衔是正五品,这次算是升了一升。佥都御史的职责同样是监察百官,辨明冤狱,同时要谏诤天子, 您可以理解为,集检察官、风纪署和国务委员的职责于一身……” 谢韫之已经开始头疼了:“我能不能不干?” 她只想随便挣点钱,顺带搞搞技术变革, 给那几个狗男主找点事,完全没有进入官僚系统的念头。 这地界可不讲什么人人平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还要经常面对那几个“攻略对象”,系统作妖的几率大大上升。 “可以啊。”系统冷漠无情地说,“你爹妈立刻去世你就可以以守孝为名延迟三年上岗,哦,我忘了,你已经被家族除名了,没有这种机会了。” 谢韫之:“……” “宗明旭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往书房走去,“他每天很闲吗?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系统没说话。 “不会是崔韶光出的主意吧?”谢韫之突然站住,“我跟魏烨强调过很多次我没有这种意图,他应该不会特意跑去提一嘴……早知道,当初就把姓崔的丢在那,让他自生自灭。” 某条巷子里,姓崔的正要上马车,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丞相大人这体弱多病的,可得保重身体。”魏烨骑在马上,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像您这个体质的,顾曜灵一拳能打十个。” 正中死穴。 崔韶光脸一黑,正要开口还击,魏烨已经一拽缰绳,调头就跑。 崔丞相:“……” 鄙俚莽夫不讲武德! …… 既然做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谢韫之想了想,仔细拟了方案,分别交代给郑嬷嬷楚娘子等人。 “以后,这些商业上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她对秀秀说,意味深长,“浮生记、半日闲,还有煤矿,都是你的产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秀秀心领神会:“好,那若是遇到困难……我能来请教您吗?” “自然可以。”谢韫之微笑。 她之前特意给这群小姑娘恢复了良籍,就是考虑了这种情况。 谢韫之专门抄录了大晋律中关于经商的条文,从一开始就仔细避开了所有可能违规的条文,就是再怎么查,也找不到她的错处。现在再一分割,她就和这几家铺子彻底脱离联系,即使旁人去查,也只能知道,这几家铺子的实际控制人是一个叫谢明秀的姑娘。 谢上将明面上可是姓顾的。 …… 处置好这些事宜,谢韫之就前往都察院去报道了。 她的直系上司是右副都御史,姓陶,名鸿正。陶副都御史五十多岁,鬓发都已经花白了,面相方正,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说话。 “我听说过你。”陶鸿正面上笑容满面,一点都看不出对她突然空降的不悦,“你姓顾,字曜灵,是不是?十六的进士,今年也才十八?不错不错,果然是年少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谢韫之略尴尬:“大人过奖了。” 天知道,那个十六中进士的顾曜灵已经被瑞王府的家丁活活打死了,现在待在这里的是银河联盟商学院毕业从军十年的谢韫之。 她甚至连晦涩一点的古代文书都看不懂。 陶副都御史实在是一位不错的上司,不但没有刁难新人,还带她拜见了一下现在待在都察院里的几个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又给了些普通案卷,吩咐另一个佥都御史带着顾曜灵去领官服印章,再熟悉一下日常事务。 谢上将的第一项工作是看完这些案卷。 谢韫之用精神力猛戳系统:“你出来。” 系统:“……请问您要做什么?” “给我翻译。”谢韫之泡了杯茶,把案卷一摊,“这讲的什么?” 系统:“……我不是专业翻译。” “没事,我不介意你业余。” “……商城里有翻译器。”系统决定装死,机械音一板一眼道,“数据更新中,若无急事,请勿打扰!” 它打开商城,直接给她跳转到技能页面。 一个技能亮了起来。 【万能翻译器】:翻译器中的王中王,万界语言,一点即翻。(一次使用时长:30分钟;冷却时间:无;使用次数:无限) 标价是五十积分。 谢韫之看了看右上角的积分栏。 三次发育结束后,她就再没有兑换过能量补充剂,除去之前用掉的积分,她现在还有75点积分,主要是之前澜江渡口一行从崔韶光身上刷的。 “换吧。”谢韫之点了点确定按钮。 反正她要积分也没用。 50点积分扣除,技能入库,仓库页面亮起了小红点。 谢韫之点开仓库,点击技能,确认使用。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 谢上将一皱眉。 她眼神凝聚在摊开的案卷上。 晦涩的文字直接淡化,变成了联盟通用语。 谢韫之眼神闪了闪,不再集中注意力。 案卷上的通用语又变成了晦涩的古文字。 这倒是个有趣的技能。 她琢磨了一下新技能,又喝了会茶,看了看案卷,最后甚至穷极无聊地用精神力数院子里的蚂蚁,终于磨完了一下午。 下班了。 谢上将:“……” 在银河联盟没养成老,跑这过上了养老生活。 “哦,对了。”陶鸿正派来带她的那个佥都御史姓徐,字文肇,谢韫之正要走,徐御史突然喊住她,“曜灵啊。” “文肇兄?” “明日卯时早朝。”徐御史笑眯眯地叮嘱,“寅时就要到午门外候朝,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去的,可千万别忘了哦。” 谢韫之不可置信地问:“寅时?” “对,寅时。” 寅时,那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谢上将:“……” ……她收回刚才的话。 放她回去!她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 第二天凌晨三点。 虽然很艰难,但谢韫之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坐车赶到午门外等候。 她住的离午门并不算近,起来穿衣洗漱,再吃过早饭,赶到午门外的时候,已经过了寅时中。 午门前已经到了不少朝官,魏烨和崔韶光也在此列,只是魏烨和一群武官站在一处,崔丞相在软轿里避风,手上还揣着个黄铜手炉。 魏烨远远看到谢韫之来了,立刻嘲讽地看了崔韶光一眼。 崔韶光:“……” 崔丞相咬着牙从软轿里钻出来。 京城腊月的天气可不好受,天上还飘着小雪,路旁还堆着清扫完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冰碴。 崔丞相袖子里还揣着手炉,脚已经冻木了。 谢韫之不知道他们俩这一番明争暗斗,即使她知道估计也不会在意。 她虽然体能强悍,极端环境下亦能忍耐,但那只是承受上限高而已,难受还是不会减少半分。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人终于差不多到齐了。 卯时的钟声敲响。 午门终于开启,文武百官进入午门,过桥往宣政殿前广场等候。 又过了半个时辰,延景帝还没到。 谢韫之冻得搓手。 “今日又误了这么久。”凭借敏锐的感知,谢韫之听见前面的同僚小声埋怨,“陛下以前可是十分勤政的……自从祝氏封了贵妃,这上朝的时辰就一日比一日晚了,果然是美色误国啊……” 谢韫之:“?” “陛下从前不是沉湎美色之君啊……实在是那祝氏的牡丹舞太过惊艳,听说那一日,贵妃献舞的时候,连殿外的蝴蝶都被吸引进去,在她裙摆的牡丹花上驻足……祝氏能宠冠六宫,还是有些本事的,何况陛下本就喜好美人歌舞……” 谢上将:“……” 淦。 系统狂笑:“哈哈哈哈哈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哈!” 第52章 上朝议政 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弄臣。……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延景帝宗明旭终于姗姗来迟。 在内侍的引导下,文武百官进殿参拜行礼。礼毕,六部官员依次上前奏事。 谢韫之杵在队伍末尾滥竽充数。 还好,这帮官员常朝奏事, 虽然经常掉几个书袋, 扯几句礼法, 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直白,她大概能听懂。 排在前头的官员奏了几件事,一件是某地雪灾, 雪积五尺,要拨款赈灾;还有鞑靼扰边,要加强守备,拨发军饷;还有一件是……呃,催皇帝雨露均沾, 不要专宠贵妃,早日开枝散叶延续皇嗣…… 谢韫之一脸黑线。 “你听那么认真干啥?”系统好奇, “你不是嫌烦吗?” “来都来了。”谢韫之说, “再不做点什么,那就真是浪费生命了。” 虽然她不乐意, 但既然离权力中心这么近了, 听一耳朵情报,掌握一下朝廷动向,也算是不虚此行。 她听得认真,延景帝宗明旭坐在龙椅上, 反而感到有些无聊。 处理了几桩公务,宗明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左都御史的劝诫,稍微有些烦躁。 他面上不显, 眼神往下一扫,却一眼看见了文官队伍末尾的顾曜灵。 原本他不该注意到他的,但是顾曜灵实在是个子太高了,即使躬着腰,在一群五六十岁的文官中仍然显得鹤立鸡群。 顾曜灵……以前似乎没这么高啊? 队伍后面的青年低着头,从延景帝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秀雅的侧影。 宗明旭突然想看看他的眼睛。 之前金殿搏虎时,他见过顾曜灵一次,依稀记得他生得是极好看的。 谢韫之正在走神,突然听见上首有人喊了原主的名字:“顾曜灵。” 谢韫之只好出列:“臣在。” “你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谢韫之莫名其妙地抬头。 殿下的青年微微仰头。 他肤色白皙,雪玉一般,唇色浅淡,泛着微微的粉,眼瞳是纯粹的黑色,五官极秀美,眉梢偏又带三分英气。青色圆领的风宪官常服衬出挺拔身形,官服上织缀獬豸补子,威武庄重。 是那种雌雄莫辨,一见难忘的出众颜色。 延景帝突然生出些恶趣味,想要欺负他一下。 “爱卿以为,朕应该照都御史所言行事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按照御史直言敢谏的职责,顾曜灵应当说是,那就正中了他的圈套,臣子如何能干预帝王家事?左都御史这样的两朝老臣他不好收拾,收拾个顾曜灵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罚他在殿外跪上两个时辰,算是杀鸡儆猴。 延景帝丝毫不考虑,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让人在殿外跪上两个时辰,腿还能不能保住。 作为帝王,他可以随心所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回陛下,不应该。” 宗明旭一顿。 “愿意宠幸谁是您的自由,旁人无权干预。”殿下的青年表情严肃,延景帝甚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莫名。 沉默,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被下属当众打脸的左都御史一脸尴尬;站在边上的崔左相抽了一下嘴角;另一边的镇国将军低着头,竭力忍笑。 阶下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曜灵身上,震惊有之,茫然有之,鄙夷有之,五花八门十分复杂。 ……自由……吗? 这实在是个很新奇的答案。 “……行了。”宗明旭回过神,有些微妙的挫败感,但也没什么怒气,“你退下吧。” 谢韫之重新入列。 “宿主,你是不是傻。”系统说,“你这样岂不是直接得罪自己的直系上司?小心以后被穿小鞋啊!” “我说的是实话。”谢上将觉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宗明旭奇怪得很,这种问题,为什么还要问旁人?他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难道还要看大臣脸色决定和谁睡觉?都御史也奇怪得很,又不是他亲爹,为什么要关心他跟哪个女人睡觉,生不生孩子?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他能给我穿啥小鞋?能直接弄死我?还是找个由头把我辞退?求之不得。” 虽然她讨厌延景帝,但她同样不想说违背自己三观的话。 系统:“……” 真是犀利。 不得不说,虽然谢韫之思路简单,却精准地直指问题核心。 系统觉得她和宗明旭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至少都是同样的随心所欲。 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左都御史退下,又有个官员上前。 “启禀陛下,自陛下践祚以来,国力昌盛,蒸蒸日上,府库盈粮,民生繁荣,臣请重开海禁,在宁州、福州、东州设市舶司,以弘我大晋国威,重兴万国来朝之盛象。” 谢韫之突然竖起了耳朵。 重开海禁? 延景帝靠在龙椅上,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陛下,海禁……” “退下吧。” “……是。”那名官员只好入列,似乎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果然没那么容易。 谢韫之挑了挑眉。 不过,这个提议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只是出于偶然吗? 还是,有什么大人物拿到了她的织机图纸? …… 终于熬到了退朝。 谢韫之一想到日后每天都得凌晨三点爬起来上朝,顿时觉得很不愉快。 她走得很快,魏烨被旁边的同僚拉着聊了一会,再转过头,已经看不见顾曜灵人影了。 他有些遗憾。 罢了,还是等到过一阵再去他家拜访吧。 谢韫之钻进马车,包着草编防滑的车轮缓缓滚动起来,朝着都察院的方向驶去。 谢上将靠在车座里,微微皱眉。 “怎么了?”系统问。 “没事。”谢韫之闭了闭眼睛。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总觉得延景帝方才的情绪……很奇怪,似乎对她有点恶意。 难不成他还在记恨之前她在金殿上宁肯搏虎也不低头的事情? ……这气量未免也太小了吧? …… 谢韫之其实也以为自己回到都察院后会被上司穿小鞋。 然而并没有,左都御史只是当她不存在,对她视若无睹,她的直属上司,右副都御史陶鸿正,反而对她更加热情了。 “曜灵这一手字,真是写得极好。”陶鸿正捋着胡须道,“方正,大气,果然是直率之人。” 谢韫之看了看自己小学生练字一样的书法:“……大人过奖。” “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系统也是一脸惨不忍睹,“这都能夸得出来……” 谢韫之不动声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在这个人面前,一直是保持警惕的。 “你之前对案卷的总结,我看过了。”陶鸿正继续夸奖,“角度独到,考虑周全,十分精辟……” 谢韫之:“……” “对了,不知曜灵可曾定亲?”陶御史笑眯眯道,“老夫有个女儿,尚未婚配……” “……有!”谢韫之忙道,“十年前定过一桩亲事,只是那位小姐……尚在守孝,但曜灵承诺过此生非她不娶,所以……” “这样啊。”陶御史遗憾地点点头,“好吧……对了,这有几份案卷,是陛下先前要的,你待会进宫一趟,把案卷送去吧。” “是。” …… 从都察院出来,谢韫之松了一口气。 “感觉如何?”系统调侃她。 “他究竟看中我哪一点,要把女儿嫁给我?”谢韫之有些莫名。 “十八岁的正四品佥都御史。”系统意味深长地说,“未来可期,前途无量啊,宿主。” 别说晋朝一朝,就是往前追溯三百年,也没有过这么年轻的朝官。 年纪轻轻,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却被提拔上高位,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家族势力强大,权倾朝野;要么,简在帝心。 …… 谢韫之其实想到了这一层。 这么多天凌晨三点爬起来上朝,旁观议政这么久,她对这个朝代的政治结构、权力机制,都有了比较清晰的理解。 但她不明白的是,延景帝究竟在想什么。 他对她的态度,可并不像是对看重的臣子。 来自银河联盟的谢韫之自然是无法理解封建帝王的思维模式的。 在谢韫之的思维惯式里,提拔官员,自然是要让他做实事;但在延景帝眼中,提拔官员的目的未必是治国理政,还可以是消烦解闷。 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弄臣。 谢韫之递了牌子,带着案卷进了宫。 “陛下在栖霞宫。”一个宦官笑眯眯地迎上前来,“让您把东西直接带过去,跟咱家来吧。” 谢韫之有些迟疑。 栖霞宫地处宫廷内苑,按照常例,外臣是不准出入后宫的。 “顾大人无需担忧。”宦官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陛下既然让您过去,您去就是了。要是不去,那可算是抗旨了。” “麻烦公公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韫之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请您引路。” …… 宦官在前引路,谢韫之抱着案卷跟在他身后,穿过重重宫阙,往栖霞宫的方向去。 晋朝宫殿飞檐斗拱,九曲回廊蜿蜒曲折,一派富丽堂皇景象。两人走得较快,转过回廊拐角,一个宫装少女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撞在了谢韫之身上。 谢上将突然被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还在莫名,一旁的宦官已经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第53章 十七公主 一个毫无背景也无权力的臣子…… “宿主, 快请罪。”系统提醒她,“这是十七公主。” “微臣右佥都御史顾韫之。”谢韫之扶着少女站稳,退开行礼,麻木地复读系统的提醒, “冲撞公主殿下, 臣万死。” 后面的侍女终于追了上来, 扶住身穿粉色宫装的少女:“殿下您没事吧?” 一身粉色宫装的十七公主脸上还有些运动后的红晕,她抬起头,抿着唇仔细打量面前的年轻朝官。 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进梁冠, 一身青色的风宪官常服衬出他白皙的肤色,丹凤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眉梢微敛,君子如玉, 温润秀雅。 “……本宫没事。”少女开口了,声音动听若黄鹂, “你叫顾韫之?” “是。” “外臣不得擅入后宫。”十七公主下巴一抬, “你可知,这是死罪?” 谢韫之:“……臣知罪。” “……公主殿下!”一旁的宦官连忙压低声音提醒她, “是皇上让顾大人进宫的!皇上还在等着顾大人呢!”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皇上又在栖霞宫那边?”十七公主强行转开话题, 哼了一声,“又在看华贵妃跳舞?” “这……”宦官不好接话,这要是应了,就算是透露皇帝行踪了, 只好委婉道,“还请殿下行个方便,要是去得迟了, 皇上怪罪下来……” “本宫也去。”十七公主又看了谢韫之一眼,眼神漂移,“华贵妃的牡丹舞倒是跳得极好……上次宫宴,本宫没仔细看,这次可得好好看看。” 这话十足的欲盖弥彰。 “本宫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十七公主带着侍女走了,走得很快,仿佛她们刚才不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一样。 谢韫之眼神闪了闪,跟着宦官继续往前走。 “这是宗明旭他女儿?”她问系统,“宗明旭有这么大的女儿?” 好家伙,这小姑娘瞧着有十五六岁,宗明旭看起来也就二十□□,那他这是十三四岁就有了娃啊! 还是十七公主?前头还有十六个? 谢上将简直,难以置信。 这得是几岁就开始生娃了? “不不不不!”系统忙道,“昭阳公主是先帝幼女,是他妹妹!只是尚未加封,出嫁时才会加封长公主!” …… 延景帝靠在座椅里,一只手端着酒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香醇甘甜,紫红色酒液在琉璃盏中微微晃动。 丝竹声中,美人翩翩起舞,裙摆牡丹盛开。 叫顾曜灵过来,其实是他临时起意。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他看着华贵妃的舞姿,却突然想起顾曜灵那张脸来。 顾曜灵生得的确很美,就是太过严肃,让人觉得冷漠,不近人情,甚至有种不可侵犯的凛然。 宗明旭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就想破坏它。 不知道把他灌醉之后,那张脸上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唇角微勾。 若是其他人,自然不行,但是顾曜灵——一个毫无背景也无权力的臣子,他有什么资格和胆量反抗? 他的一切都来自帝王的恩赐,合该牢牢被控制在掌心里。 正思索间,外面突然有内侍来报:“十七公主来拜访贵妃娘娘。” 宗明旭一皱眉。 十七公主是他的同胞妹妹,一母所出,向来多受宠爱。宗明旭原本想拒了,想起这个妹妹的骄横脾气,又怕她迁怒华贵妃,只得道:“让她进来。” 十七公主带着侍女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殿中的贵妃,又转向宗明旭,假装很惊喜的样子:“哎呀,皇兄您也在!” “是啊。”宗明旭有些不耐烦,面上仍旧温和,“婉儿怎么来了?” “这不是想找贵妃娘娘说说话嘛。”十七公主笑容甜美,“没想到皇兄也在这儿——正好,臣妹早就想看贵妃娘娘跳牡丹舞呢!娘娘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华贵妃忙道,“殿下想看,是妾身的荣幸。” 太后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华贵妃自然是不敢得罪十七公主的,还指望她在太后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毕竟这段时间,皇帝天天都待在她这里,太后已经有些不悦,前几日还找了由头让她罚了跪。 丝竹声又响了起来。 十七公主坐在宗明旭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华贵妃跳舞。 宗明旭简直莫名其妙。 这个妹妹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宫宴上华贵妃献舞,旁人都在惊呼,她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如今这是怎么回事?转性了? 还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殿外内侍又进来禀报:“右佥都御史顾韫之到。” “让他进来。” 宗明旭说完这句话,就有意无意的往十七公主那儿瞟。 十七公主一点都没有主动回避的自觉,反而端起了茶盏,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仿佛啥都没听见。 歌舞暂停,谢韫之进殿行礼,呈上文书。 “右佥都御史顾韫之,参见皇上。” 延景帝还没说话,昭阳公主开口了。 “顾御史是外朝臣子。”昭阳公主一脸天真地问,“皇兄您把他叫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陪您喝酒看贵妃跳舞吗?” 延景帝:“……” 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当着妹妹的面,他不好说出口,只能道:“自然是有正事要议。” “有正事,皇兄为何不去宣政殿议,反而要在栖霞宫?” “呃……”宗明旭左右看看,拿起案上顾曜灵刚刚送来的文书,胡乱搪塞道,“是有关前朝余孽的事,不好让旁人知道。朕是信任他,才特意命他去查。喏,曜灵啊,这案卷你看过了吧?” “回陛下,看过了。” “依照这案卷所述,有些前朝余孽,在京畿附近出现过,四处搜寻妇女,诱骗至无人处,以迷药将其迷晕带走,过数日,又会完好无损地将她们送回。”延景帝说。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拐骗人口案,但根据犯人口供,他们并非为了牟利,而是在寻找前朝末帝的女儿,安远公主。” “叛党可能已经潜入京城,你回去之后,把这个月京城的盗贼、抢掠、杀人案卷,重新调看一遍,把有疑点的统统挑出来,送交刑部复核。” “是。”谢韫之领旨,又问,“陛下可还有吩咐?若是没有,微臣就告退了。” “……你走吧。” 谢韫之出了宫,始终面无表情。 “宗明旭似乎对您很不一般。”系统说,“这么机密的事情都交给您办理,果然是很信任您……” “明日就是正月十一了。”谢韫之说。 “我知道啊?”系统问,“这和正月十一有什么关系?” “正月十一开始就是元宵节假期了。”谢韫之说,“刑部那帮人也放假了,案卷根本调不出来,更何谈复核?” “他可能是让您节后再办?”系统说,“节前先交代一下什么的……” “一项节后才能开始的工作,你会特意赶在放假的前一天把下属叫到你家里来交代吗?”谢韫之问。 系统:“……” “他叫我过去,绝不是为了交代这件事。”谢韫之眼神平静如水,“十七公主的出现扰乱了他的计划。”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十七公主面前做的? …… 谢韫之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分纠结。 她向来想得很开,既然想不通,那就先搁着,能解决的自然会解决,不能解决的想了也没用。 第二日就是正月十一,官府封印,众人都得以暂时喘息,回家和家人共度元宵假期。 元宵节是晋朝最热闹的节日,这段时间,京城里来了不少外地客商,集市上开始挂上了一盏盏纸灯笼,全城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元宵。 谢韫之休息了两日,顺便帮着秀秀解决了一些小困难。 “公子,元宵节您要出去看灯吗?”秀秀眼神晶亮地望着她。 “既然有空,就去看看呗。”谢韫之微笑。 元宵节很快就到了。 傍晚,谢韫之带着秀秀一同出门,没走两步,身后却有人喊住她。 “曜灵。” 谢韫之回过头。 “魏将军?” 魏烨从马车里钻出来,他这次罕见地没有骑马:“好久不见,不知可否有幸,邀请曜灵同赏元宵花灯?” 谢韫之微微皱眉。 “关于上次澜江渡口的事情,我有些细节想问你。”魏烨加重了语气,“请。” “行吧。”他既然这么说,谢韫之就很干脆地上了车,又回头塞给秀秀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那你自己去吧,好好玩啊。” 马车放下车帘,朝着集市的方向驶去。 魏烨请谢韫之把一路上的经历仔细讲一遍。 谢韫之于是从崔韶光来找她开始讲:“他说他要找他的一个亲戚,我十年前可能恰好见过他亲戚一面,就在澜江渡口,他就让我和他一起去找……” 魏烨听着他平缓清晰的声音,仔细打量他的脸。 大概是这段时间做了御史,凌晨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上朝,白天又被拘在都察院里,没法去校场锻炼晒太阳,他看起来比从前白了一截。 其实魏烨并没有什么事情要问顾曜灵,刚才的话不过是个托词。 他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魏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顾曜灵明明是个男子,可他却忍不住想要同他亲近……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该不会,他其实有断袖之癖? 魏烨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他表情凝肃,眼神涣散,明显是走神的样子,谢韫之于是停下讲述,喊了他一声:“魏将军。” 魏烨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点。 【魏烨好感度:-5,当前为:85】 谢韫之:“……”这人怎么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马车已经缓缓停下。 “咱们到了。”魏烨几乎是逃一般掀开车帘,钻了出去,避免和她继续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走吧。” 他们俩一前一后下车,魏烨正想要借故离开,却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顾御史,魏将军。”崔韶光站在前面,手里提着盏花灯,表情却不大好看,“二位真是好兴致啊。” 系统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崔韶光好感度:-5,当前为:50】 谢韫之:“……” 第54章 元宵遇刺 “或者说,你在隐瞒什么?”…… 谢上将以前虽然风流, 但并不是个海王,既没有在时间管理方面取得什么成就,也没有当过端水大师,面对目前的境况不免有些茫然。 她皱了皱眉。 谢韫之其实知道崔韶光可能对她和魏烨的关系有些误会, 但她并不想解释什么。 这些东西解释起来, 总是显得欲盖弥彰, 她也没有那个义务对崔韶光解释。 这个皱眉落在崔韶光眼里,就是顾曜灵觉得他打扰了自己和魏烨二人独处。 崔丞相瞬间妒火中烧。 “二位这是要去看灯?”崔韶光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正好,我也有几桩公务,想顺便和顾御史谈谈……不介意我一起吧?” 魏烨原本打算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崔韶光这么嫉妒, 他突然就不想走了。 要是他现在离开,岂不是放任顾曜灵和崔韶光独处? 崔韶光这厮, 眼里的嫉妒和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一看就是个扎扎实实的断袖,曜灵这么单纯, 要是被他骗去欺负了, 那可怎么办? 他绝对不是因为喜欢顾曜灵才留下来的,他这是为了保护朝廷官员不被权臣欺压! 镇国将军此刻完全遗忘了当年是怎么被顾韫之摁在地上锤的。 给自己找了一个义正辞严的理由,魏烨抬起头,沉沉盯住崔韶光:“好啊。” 两人眼神隔空交锋, 气氛剑拔弩张。 崔丞相嘴角一扯。 …… 诡异的三人组合就此形成,崔韶光和魏烨一左一右,把谢韫之夹在中间。说是谈公务, 但他们俩谁也没有开口,气氛十分微妙。 谢上将按了按太阳穴。 这两人实在是烦得很。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根本不是为了谈什么正事来的,就是跑这争风吃醋来了。 她本来是想好好出来看个灯,体验体验这个时代的民俗风情,顺便放松一下,现在可好,拖上了两条尾巴,实在令人心烦。 罢了,她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要为了这些无关之人影响心情。 五彩斑斓的花灯沿街悬挂,传统手工纸艺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传统的六角灯、八角灯;可爱的兔子灯、水果灯;精致的莲花灯、彩绘灯,应有尽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点亮长街,喧嚣中却显出一种寂静温柔。 谢韫之在一盏走马灯前停下脚步。 橙黄色的光芒忽明忽暗,是灯里的烛火微微跃动。灯的六面都糊着薄纸,透过薄纸,骑着马的人影映了出来,在光芒中显出一种动态,似乎在互相追逐。 倒是很有巧思。 在她的时代,已经几乎看不到这种东西了。 一只手拿起了那盏灯。 “喜欢吗?”魏烨给了摊主钱,拿起走马灯递给她,“送给你。” “谢谢。”谢韫之没有拒绝,伸手接了灯。 崔韶光慢了一步,只能暗自磨牙。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远远传来。 飞爪勾上屋脊,暗夜中的黑衣人身形敏捷,猿猴一般,飞快地攀上屋顶。 “在那里。” 十数架弩/箭架起,箭头瞄准了街边的三人。 谢韫之突然顿住。 “曜灵?” “魏将军。”俊秀美貌的青年微微叹息,“我琢磨了一下,其实今日实在是不宜出门。” 话音未落,弩/箭弹响。 嗖—— 雪亮的箭头疾射而来,破空声清晰可闻。 “小心!”魏烨急道。 来不及说更多,他一脚踢起一旁摊位上的竹榻,榻上的灯笼在小贩的惊呼声中滚落一地。 噗噗噗噗噗噗! 六七只弩/箭深深钉入竹榻。 谢韫之往后退了一步,抬了抬手上的走马灯。 砰! 一只弩/箭钉在他脚尖前面不足一寸的地方,另一只精准地扎进灯笼,穿透过去,掉在地上。 走马灯炸开,烛火散落一地。 卖灯笼的小贩站在她身后,一脸目瞪口呆。 若是谢韫之方才不抬那一下灯笼,那只弩/箭一定会扎进他的肚子。 “躲开。”站在前面的青年沉声道。 小贩连滚带爬地逃进后面的铺子里。 “有刺客!” “杀人啦!” 人群顿时大乱。 混乱的人群中,又有十几个穿着普通,打扮成小贩或者百姓的人,目露精光,抽出匕首,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魏烨下意识就要把顾曜灵拉到身后,一伸手却拉了个空。他回过头,看到顾曜灵弯下腰,捡起了一根小贩用来挑担的竹竿。 “不用管我。”谢韫之对他挥了挥手,“管好崔韶光。” 她趋前一步,竹竿一挑,精准地挑飞了最前面一个刺客手上的匕首。 魏将军只好沉着脸,认命地拎着崔丞相的衣领,把他往身后一甩:“躲好了。” 铮然一声,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雪亮的剑光划过刺客的咽喉。 嗖—— 又是一轮弩/箭齐射。 魏烨和谢韫之同时回身去挡! 镇国将军手上长剑飞旋,将飞到面前的弩/箭尽数斩断;年轻的佥都御史不紧不慢,只是步伐微微变换,就躲过了大部分飞来的□□,竹竿一点,一只朝着他面门扎来的□□直接转向,扎倒了背后一个意图突袭的刺客。 两人相互配合,互为防守,在这么多刺客的围攻下,居然也显得游刃有余。 “这怎么回事?”屋顶上的黑衣人首领咬着牙道,“和他们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个文官吗?怎么会这么厉害?” 根据情报,魏烨和崔韶光此次是和一名御史一同出行的。 “是文官没错。”一旁的下属压着声音,“可那是个能打老虎的文官啊!” 顾韫之当年金殿搏虎,名声还是传了很远的。 又一轮弩/箭射出,对方依旧没有露出破绽。 黑衣人首领神情凝重。 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一拨人以弩/箭远攻,另一拨人持匕首近身搏斗。蚁多咬死象,就算那魏烨再怎么厉害,终究没有三头六臂,要想毫发无损地支撑到援兵赶来,是不可能的。只要能伤到他和崔韶光,此次行动就算是大获成功。 谁料半路却突然杀出个顾曜灵来。 他多年习练武功,又负责甄选训练杀手,自然是火眼金睛。黑衣人首领一眼就看出,顾曜灵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他的武功,甚至还在魏烨之上。 不远处喧哗声传来,隐隐有武器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官兵要来了。 黑衣人首领眼神微沉,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等了。”他沉声下令,“放箭!” “啊?可是指挥使,下面的兄弟还在跟他们近身缠斗,这样会误伤他们……” “我说放箭!”首领厉声道,“这一次不除掉魏烨和崔韶光,他们一旦喘息过来,必然开始大范围搜查,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两个兄弟了,不仅你我,还有大将军,全部都要亡命!” “……是。” 谢韫之和魏烨正在同面前的刺客搏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弩/箭破空声。 谢韫之一皱眉,凭借强大的精神力瞬间锁定了每一支弩/箭的位置。 她自然是可以尽数格挡的。 但是魏烨不能。 魏烨的确已经有了些疲色,他格开面前刺客的匕首,回身格挡飞来的箭支,却漏掉了一只弩/箭。 他察觉到不好,已经迟了。 雪亮的箭头直指他的胸口!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魏烨甚至看见了箭头上幽蓝的暗光,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牢牢攥住了箭支。 弩/箭力量强大,即使被她攥住,仍然滑出数寸,淬毒的箭头抵着他胸口衣袍停下,尾羽仍在颤动不止。 “何人胆敢在此行凶!” 兵戈声行至面前,御林军副将打马上前,看见魏烨,立刻下马行礼:“魏,魏将军!末将参见镇国将军!崔左相?这位是……?” 魏烨却顾不上给他引荐,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伸手握住了顾曜灵手腕。 他手上仍然攥着那支羽箭,幽蓝的箭头朝上,鲜血蜿蜒向下,染红了雪白的箭羽。 谢韫之松了手,那支箭掉在地上。 弩/箭冲击力太大,徒手攥住,难度不比空手接子弹简单多少。她掌心细嫩肌肤被箭杆磨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递我的牌子,去请城西医馆的范大夫!”魏烨一把摘下腰牌,抛给副将,“要快!” 副将连忙吩咐手下人去办,又指挥着御林军搜查刺客。 “不必。”谢韫之把另一只手上的竹竿一丢,“小伤而已,没两天就好了。” 她刚才右手握着竹竿格挡飞来的箭支,左手没有武器,不得不空手接了。 “那箭上有毒!”魏烨厉声道。 “我没碰到。”谢韫之皱眉,“我确定。” 她用力往回抽手。 “万一呢?”魏烨怕碰到她伤口,只好放开:“顾曜灵!你……你别这么任性,关乎性命,岂可儿戏?还是让大夫检查一下……” 谢上将转身就走。 魏烨追上去阻拦。 “顾韫之。”崔韶光看着他们俩纠缠,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就医?”他问,“你在害怕什么?” “或者说,你在隐瞒什么?” 第55章 梦醒时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解剖我…… 魏烨定住。 崔韶光从后慢慢走到他身边。 谢韫之侧身。 气氛一时凝滞。 系统也提起了心。 她这一次……应该是躲不过去了吧? “是。”谢韫之一挑眉, “我是有所隐瞒,那又如何?” “我的健康情况如何,是否患病,都是我的隐私。”她冷冷道, “我有拒绝告诉你们的权利。” “至于是否中毒, 要不要接受治疗, 那也是我个人的事,与你们无关。” 她拂袖而去。 崔韶光还想上前阻拦,被魏烨拦住。 “罢了。”他低声道, “他不愿意在这里看,就算了,顾曜灵是个有理智的人,若是有不好,他应该自己知道去治的。” 若是拖延太久, 耽误了他自行就医,反而不好了。 “不是!你就没有怀疑过……”崔韶光急道。 “他这么抗拒, 想来是有些隐疾, 不愿示于人前。”魏烨叹气,“何必揭人伤疤。” 崔韶光:“……” 真是鸡同鸭讲。 不过…… 他望着顾曜灵离开的方向, 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看来要再查一查这个人了, 从哪里切入比较好呢? …… 银河联盟,C210星域,先锋科研站。 一身白大褂的青年从实验台前抬头,面前是五六个记着不同数据的显示屏, 还有一沓厚厚的稿纸。 “静深,休息一下吧。”有人推开门进来,“你已经连续工作很长时间了。” “我再算一会儿。”陆静深点点头, 继续伏案,手下一面输入数据进行运算,唇角有些微微的笑意。 钟季看着他。 他少年成名,身上自带无数光环,本该是待在象牙塔里潜心治学,受人尊崇的,却心甘情愿来到这里,做着最基础的工作。 三十多岁,在人均寿命两百岁的银河联盟,不过是刚踏上社会,意气风发的年龄。他鬓角却早生华发,虽然面容仍是青年,却有了不符年纪的沉郁气质。 让人想到温润光泽的玉石,被磨光所有棱角,却并不显得世故,而是磨出了最纯粹质朴的本色。 陆静深在稿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他看着完成的论文,轻轻松了口气。 “过两天就轮到你休假了。”钟季问他,“你这次还是不回去么?” 陆静深想了想。 “不。”他说,“过两天,我想回首都星一趟。” “有些事情要办。” …… 陆静深带着那一沓稿纸,回到首都星,他先去了一趟中央大学,把论文交给白教授,委托他帮忙发表。 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 经过反复测算精神力导弹爆炸中心的数值,他终于确定了一个结论。 当爆炸中心的能量达到一定数值时,会使空间发生弯曲,甚至形成虫洞。 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就要看能不能拿到联盟科研部的拨款了。 递交了论文,他返回了位于中央大街的那个小公寓。 智能锁开启。 公寓中的布置一如往昔,一切都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有些细微的灰尘。 陆静深打开通风系统,让智能机器人开始简单清扫。 他走进卧室,坐在床边。 床边有个小书架,一共五层,第一层都是一些历史类的书籍;第二层是军事与指挥类的专业书;第三层是商业与艺术类的书籍;第四层有些名著和小说,第五层是一本一本的硬壳相册。 相册这种充满复古气息的东西,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用了,但是谢韫之曾经很喜欢。比起电子存储的图像和三维立体投影,她更喜欢这种冲印出来,会随着时间推移氧化的相片。 陆静深站起来,从书架侧面抽出一本相册。 相册旁边有个棕色封皮的小笔记本,他没看见,被相册带了出来,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是用彩笔绘出的两幅人体图画,一张全身图,一张解剖图,旁边一页上记满笔记,条分缕析,整理清晰。 只是内容…… 陆教授看了一眼,脸顿时像火烧云一样红了起来。 回忆不受控制地涌起。 那是谢韫之二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他们刚刚确定关系三个月,谢韫之邀请他到公寓给她过生日。 “只有我们两个人哦。”她唇角带点坏笑,凑近了一点,很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要留下来陪我,晚上也不许走哦。” 陆教授虽然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这种明晃晃的暗示还是能听懂的。 单身二十八年的陆教授很紧张。 作为研究型人才,他一定要干点什么缓解这种紧张。 于是他找了个笔记本,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十分严谨地学习了相关资料,还认认真真地做了笔记。 为了记忆深刻,他还用不同颜色的笔照着资料上的人体解剖图仔细描了一遍。 补习了一晚上相关知识,第二天下午,下班之后,陆静深带着准备送给谢韫之的生日礼物出发了。 他到了公寓门口,按响了门铃。 谢韫之给他开了门。 她并没有穿着一贯的制服或是风衣休闲装,而是穿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灯光微微昏暗,她对他伸出手,笑容显得格外甜美。 陆静深跟着她进门,看到桌上的小蛋糕,精致的餐盘和烛火,还有烹饪好的牛排和沙拉。 很安静。 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他曾经在荧幕上看到过明霁集团大小姐的生日宴会,十层的生日蛋糕,堆叠成一座小山的香槟塔,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舞会,华丽又热闹,和这里的安静温柔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韫之请他入座,丝毫不心虚地请他品尝刚出锅的牛排——烹饪机器人做的。 但是沙拉是她自己做的!才没有全靠AI干活呢,没有! 开开心心吃完饭切完蛋糕,又嬉闹一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 谢韫之对他眨眼睛:“要睡觉了哦,我要去洗澡了,你来不来?” “咳,我……”陆教授一紧张,“来之前洗过了……” 谢少校露出一个心照不宣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教授瞬间脸红到脖子根。 他想解释,却实在无法辩驳,只能红着脸一语不发。 谢韫之没有继续调戏他:“那我先去洗澡啦,你在床上等我一下哦。” 她进了浴室。 陆静深顿时低头掩面,用手捂住脸颊,尽力降低脸上的热度。 他待了一会儿,浴室里开始传出水声。 陆静深更加坐立不安了。 紧张。 陆教授一紧张就犯职业病,他踱了两步,拿了自己的手提包,悄悄拿出笔记本,跟期末考试前垂死挣扎的学生一样开始疯狂复习。 他复习得太过专注,连谢韫之什么时候洗完澡出来了都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呀?” 陆静深手一抖。 笔记本掉在地上,正好摊开在全手绘的医学人体解剖图那一页。 谢少校低头看了看,表情开始变幻,想笑却强忍着:“哎呀,陆教授果然是搞研究的人,实在是太严谨了。这知道的是你在学技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解剖我。” 陆静深:“……” 社·死·现·场 谢韫之忍了又忍,看着他羞到脸颊通红的模样,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陆教授尴尬到原地爆炸,现在就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谢韫之却强行把他从坑里挖了出来。 “不过嘛,理论总是需要实践证实的,陆教授不如亲自实践一下?哎呀不要紧张,不会我教你嘛……” 她把陆静深推倒在床上,一只手撑在他身边,俯身吻上他的唇。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谢韫之:“……” 她百般挣扎,还是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公子,寅时初刻了!您该去上朝了!” “……我知道了……” 谢韫之穿好衣服,出门洗漱。 系统很没眼色地开口:“宿主,您脸色怎么这么差?看起来好像欲求不满的样子……” 谢上将大怒:“宗明旭那个脑子有坑的,有病就治!非要把人凌晨三点弄起来上班,多缺德啊!” 要是再多睡一会她就吃到陆教授了! 生!气! 她正在不高兴,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机械的提示音。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70】 谢韫之一皱眉。 “又怎么了?” …… 京城的另一边,左丞相府。 崔韶光缓缓转醒。 梦境深沉,他刚醒的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顾曜灵…… 他按了按眉心。 荒唐。 他仰面躺了片刻,吩咐侍女进来侍奉更衣洗漱。 崔丞相今天心情不太好。 这股低气压也同步影响了府内所有的下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触丞相大人霉头。 崔韶光吃着早餐,却感觉吃不出味道。 顾韫之若真是个男人,他梦中为何会与他……与他…… 莫非他还真有龙阳之癖不成? 崔丞相细思极恐。 他想来想去,终于是吃不下饭,重重把筷子一搁:“唤雁一来。” 名为雁一的暗卫很快赶到。 “大人?” “派人潜入顾府。”崔韶光沉声道,“给我查。” “我要顾韫之的所有情报。” 第56章 山雨欲来 她蹲下身,伸手准备揭起一片…… 过了十几日, 暗卫回府复命。 “如何?”崔韶光问。 “回大人,属下多方查访,找到了当年给顾夫人接生的产婆,据她所言, 顾夫人生的的确是个男孩。” 崔丞相目露失望之色。 看来是他多疑了? 也是, 哪有女子会像顾曜灵那样张狂?而且他个子那么高, 武艺又那么强,在男子中也算是翘楚了。他竟然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果真是…… “但顾韫之, 并非顾夫人所出。” “你说什么?” “顾韫之是顾伯延的外室之子。”暗卫雁一说,“八年前,顾伯延回乡祭祖,路上偶遇顾韫之,认出他是自己的儿子。那时他膝下尚无嫡子, 于是把他带回京城顾府,记在顾夫人名下充作嫡子。” 崔韶光目光一凌。 他想起了当年他在聚福楼宴请顾韫之, 询问他事情经过时, 顾韫之的说辞—— “……我和父亲回乡祭祖,返回京城的途中, 在澜江的客船上, 遇到了那位小娘子。” 他慢慢扣紧了案上的茶杯。 顾韫之为什么要说谎? 是因为家丑不愿外扬,所以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掩饰? 可那时,他已经被顾伯延逐出家族,是不是嫡出, 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顾韫之的性格,也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嫡出身份说谎的人。 ——那他掩饰的,一定是别的东西。 崔丞相这天一晚上没睡着觉。 …… 【崔韶光好感度:-20, 当前为:50】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70】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50】 【崔韶光好感度:+20,当前为:70】 【崔韶光好感度:+10,当前为:80】 …… 耳畔第不知道多少次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谢上将辗转反侧,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坐起来:“姓崔的在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本就浅眠,被这样吵来吵去,根本就睡不着。 敲门声很不是时候地响起。 “公子,寅时一刻了!该去上朝啦!” 谢上将:“……” 呜呜呜呜呜。 好困。 她慢慢爬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诅咒崔韶光。 她脱掉睡衣。 这具身体已经基本达到了她成年时的身体素质,虽然没有仪器具体测试,但谢韫之自己感觉,各项指标应该是比从前还要强一些的。 她的长相也几乎和当年那个十八岁的自己一模一样了,唯一不同的,是后背多出了一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长在肩胛骨的位置。 不过这好像也不怎么碍事。 谢韫之换上里衣,一件件穿好官服。 她手上还绑着绷带,实际上伤已经好全了,连个印子都没有,遮起来只是不想让旁人看出异常罢了。 天子脚下出现刺客,还是有组织有预谋带弩/箭的刺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宗明旭震怒,崔韶光和魏烨二人联手,元宵遇刺的事情很快查出了眉目。 他们抓到了一个刺客,严刑拷打后得知,这件事情是前朝叛党干的。 至于目的,自然是为了一举除掉崔韶光和魏烨,废去延景一朝的文武两大栋梁,扰乱朝政,从中寻找机会。 刺客还吐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前朝末帝的小女儿安远公主当初在城破时被送走,据可靠消息,他们确定,她就在京畿。 延景帝立刻命人严查此事,挨家挨户调查京城附近所有四十岁上下的女子身世。 京城也加强了戒备,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谢韫之对此是不以为然的。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她说,“现在严查,做个样子罢了,宗明旭根本不担心一个前朝公主能掀起多大风浪,他怕的是那些刺客背后的势力。” “京城这一支御林军,力量还是薄弱了一点。”谢上将说,用的是陈述句,“他很快就会调别的部队过来拱卫京城。” “晋朝四支主力部队,都在守卫边防。”系统不信,“他从哪变出部队来?天上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直觉。” 这一天早朝一切如常。 只是武官队伍里多了一人。 文官奏事结束后,延景帝突然开口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狄岚。” 一位身着正四品武官常服,约莫四五十岁,瞧着面生的将军出列:“臣在。” “你从东南回来,奔波千里,风尘仆仆,一路辛苦。”延景帝对他点了点头,“休整两日,再整肃队伍,同御林军一道守卫京都。” “臣遵旨。” 谢韫之撇撇嘴。 系统:“……还真让你猜中了。” “北面有鞑靼常年扰边,兵力尚嫌不够,是不会调动的。”谢韫之说,“宗明旭要调兵,只能从南面调,西南苗疆之地,近年来也叛乱频发,只有东南暂时太平,当然是调东南卫,不会是全部,只是部分,所以只会派一位正四品的将军领兵。”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别的她整不明白,这方面倒是敏锐得过分。 系统有些发愁。 …… 散朝之后,谢韫之快步往殿外走。 她昨天没休息好,想回都察院趴桌上眯一会儿。 “顾大人。” 谢韫之埋着头往前走。 “顾御史。” 谢韫之还是没反应过来。 “顾韫之!” 谢上将回头。 那位新来的将军从后快走几步,追了上来:“东南中郎将,狄岚,久仰大名。” “幸会。”谢韫之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大名?” 狄岚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闪了闪:“顾大人当年金殿搏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起来,我和顾大人还颇为有缘呢。顾大人当年打死的那只老虎,正是我押运进京的。那老虎可厉害得很,我当年听说竟有人能赤手空拳将它打死,就想着一定要结交一下这位勇士……” 他虽然嘴上说着要结交,谢韫之却感受到一丝审视的目光。 她面上不显,只是心里更加警惕了一分。 “行了。”一只手从后面搭上狄岚的肩膀,几乎称得上强硬地把他往后扯了扯。 “你们改天再聊吧。”魏烨皱着眉,语气算不上好,“狄中郎将,不如先去商量一下京城的守备布局?” 他的不悦太过明显,谢韫之和狄岚都感受到了。 “……大将军果然是一心为国。”狄岚放弃得倒很快,他对谢韫之笑笑,“那就算了。” “那就,改日再会了,顾御史。” …… “崔相今日气色不大好。”散朝之后,旁边的官员关切地问,“是昨夜没睡好么?崔相为国操劳,可得保重身体啊!” “我知道。”崔韶光笑笑,继续沉思。 他眼底有一片明显的青影。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旁人见了还以为他肾虚。 一旁的官员心里嘀咕。 崔韶光今日并没有和顾曜灵搭话。 他回府之后,叫来了暗卫:“雁一,把顾伯延府上的暗卫撤回来。” “今晚,你带人潜入顾曜灵府上,探查清楚他的身份。”他说,“顾曜灵武艺很高,行事要当心。” “是。”雁一领命,正要告退,又被崔韶光喊住,“等一下。” “大人?” “……你不要去了。”崔韶光扶额,“让雁三去,她……行事更稳妥些。” 当了十年金牌暗卫的雁一:“……???” 大人这是质疑他的业务能力吗? …… 谢韫之今日很晚才回府。 开年都察院公务繁忙,她累了一整天,回家只想洗个澡赶紧睡觉。 雇来的仆妇替她烧了水,送进屋里,谢韫之把门关好,脱了衣服,解下裹胸。 她跨进桶里。 热水漫过身体,精神也放松下来,谢韫之靠着桶壁坐下,闭眼小憩。 与此同时,雁三已经带着人摸到了顾韫之居住的院落外。 “行动。” 黑色的夜行衣融入夜色,纤细灵巧的身形攀过墙头,跃上屋檐。 布鞋踏上瓦片,一声轻微的闷响。 屋里的谢韫之睁开眼睛。 雁三悄悄摸到屋脊边上,她蹲下身,伸手准备揭起一片瓦片—— “谁!” 雁三豁然抬头。 屋脊另一边,竟然也有一个穿着夜行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那双眼睛正不善地盯着她。 两人眼神交汇一瞬。 雁三率先出手,手里晃出一把短匕,猛地扎向了男人!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竟然在屋顶上交起手来。 吱呀一声,屋门突然开了。 两人俱是一顿,而后一个往东,一个往北,飞也似地逃走了。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仆妇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见了她吃了一惊,“您洗完了吗?我帮您把水倒了?” “……嗯。”谢韫之披着外衣,扶额靠在门上。 “今天怎么这么快?”仆妇笑着问,“往常您不是总要洗上小半个时辰?” “有两只鸟,在屋顶上互啄。”谢韫之淡淡道,“吵得人心烦。” “哪有鸟?”仆妇一脸莫名,探头往屋顶看了看,“没有啊?” …… “这么说,你并未看见屋内情形?”崔韶光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看见另一个人的脸了吗?” “……没有。”雁三单膝跪在他面前,“他用黑布蒙了脸,只露出眼睛。但是,属下捡到了这个。” 她把手边的东西呈给崔韶光。 那是一支袖箭。箭头上刻着熟悉的军用编号。 “军中的东西。”崔韶光把玩了一会儿那支袖箭,把它往地上一扔,眯了眯眼睛。 “魏烨,你也开始怀疑了吗?” 第57章 清明团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第二天早朝。 崔韶光到午门外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魏烨站在不远处,身边围了几位武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僚说着话,却时不时往后瞄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崔韶光从轿子里钻出来。 二人眼神相撞, 魏烨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平淡地挪开了目光。 崔丞相从这股平淡中偏偏看出了一股讽刺的味道。 而且越看越讽刺。 崔丞相沉下脸。 他走到魏烨跟前。 “做什么?”魏烨问。 “没什么。”崔韶光皮笑肉不笑, “只是很佩服魏将军,将军深藏不露,崔某实在甘拜下风。” 镇国将军退后一步, 露出了看精神病一样的眼神。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谢韫之来了。 魏烨眼睛一亮。 他掸了掸衣袖,谨慎地绕过崔丞相,迎了上去。 “曜灵。”镇国将军和蔼可亲地道,“后日就是清明了, 不知可否有幸,邀你一同簪柳踏青?” “后天?抱歉啊, 后天没空。”谢韫之礼貌拒绝, “后天都察院要搞团建,不是, 踏青, 推辞不了,不好意思。” “好吧。”魏烨有些失望。 正说着话,卯时到了。 钟声敲响,午门开启, 文武百官过桥进宣政殿参拜奏事。 今天延景帝罕见地准时上朝了。 谢韫之百无聊赖地听着官员奏对,却听见延景帝突然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右佥都御史徐嘉。” 站在她旁边的徐文肇出列。 “臣在。” 文肇是他的字,嘉是他的名。 “即日起, 任命卿为潞州巡抚,监察地方,督理税粮。” “臣领旨谢恩。” 散朝之后,徐嘉被留了下来,直到下午,才回到都察院。 谢韫之看完一打案卷,拿着茶壶去外面接热水回来,经过徐嘉的桌子,顺手给他也加了一杯。 “哎,曜灵。”徐嘉原本坐在桌边发呆,突然惊醒过来,“别走,你等一下。” “文肇兄?” “啊,是这样的。”徐嘉请她坐下,“皇上不是让我去巡抚潞州么……你知道的,我家中还有老母幼儿,我和我内人商量过了,她就不跟去了,留在京城奉养长辈。我家中人丁单薄,幼儿尚在垂髫,无顶门立户之男子,我就想麻烦你一下,你休沐的时候,能不能代我照拂一下家眷?” 谢韫之:“……”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是男子来着。 徐嘉见她犹豫,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贤弟高风峻节,渊清玉絜,此事唯有交托给你,我才能安心赴任,一点心意,还望贤弟不要推却。” 谢韫之瞅了瞅他袖子上的补丁。 “就是帮你照顾一下家眷吗?”她点点头,“小事,钱就不用了,谈钱多俗啊。” 她空降都察院,一开始啥都不会,处理不了的事务都是徐嘉在处理,义务加班还没有加班费,换了别人早就跳起来打人了,这位文肇兄倒是好脾气,一直任劳任怨,也没给过她脸色看,手把手带着她处理公务,算是她的半个老师。 “那就多谢贤弟了。”徐嘉很有些不好意思,“等我从潞州回来,给你带些土仪。潞州的花馍、麻花挺出名的,还有酥梨、板枣之类的果子……” “提前谢过文肇兄。”谢韫之随口问,“上午皇上留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么?这次外任,没准等你回来,还能升上一升。” “啊,也没什么。”徐嘉对她笑了一下,“是有些事情要查……升不升官倒无所谓,我也不在意这个。” “为君分忧,是臣子分内之事。”他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入夜。 夜晚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丝竹声绕梁不绝,满楼莺声燕语,臻臻至至。 顶楼的包厢里却是一片安静,珠帘后传出隐约的说话声。 “你说,咱们的死士被人拦下了?”一个男声问,“是顾韫之府上的人?” “应当不是。”另一人回话,“那个人似乎也有所忌惮,二人在屋顶交手,惊动顾韫之后,往北面逃跑了……但属下并未查出那人身份。” “往北面逃跑了么……” 京城北面,向来是高官显贵居住之地。 “罢了。”那人思索一阵,道,“不用查了,想来,不是崔韶光的人,就是魏烨的人。” “是,大人,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顾韫之此人,坚忍非常,武勇过人。”那人道,“此人若受重用,必为大患。” “杀了他。” …… 清明节到了。 谢韫之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跟在出城的队伍后面。 她平时行事低调,马车外部并无装饰,只是很普通的青篷马车,内部加了一层木板减震,铺了毯子,放了软枕,坐着还算舒适。 其实这种活动,谢韫之一点也不想参加,但耐不住她的顶头上司陶鸿正陶御史再三坚持,还是不得不在休息日跟着这一帮老大爷跑出来团建。 谢韫之窝在马车里磕了半天瓜子,实在无聊,于是用精神力戳系统:“打开商城。” 淡绿色的光幕在她面前展开。 上次换完万能翻译器之后,她一直没看过商城。 谢韫之往右上角的积分栏看了一眼。 225。 25点积分是她上次换完翻译器之后剩下的,200点积分是崔韶光那天晚上突然发疯刷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崔丞相发什么疯,但他也不是一点贡献都没做,那天晚上好感度来回横跳,不光吵得谢韫之一晚上没睡着觉,还给她刷出了三次抽卡次数。 谢韫之点开抽卡页面,滑到“奇技淫巧”卡池。 她点了点右下角的“抽一次”按钮。 六芒星形状的法阵在卡池上出现,金光散去,一本书出现在法阵里。 《如何成为一名茶艺大师》 谢韫之:“……” 系统:“……” 谢韫之把书取出来翻了翻,发现这本书是真的在教人成为一名茶艺大师。 此茶艺大师非彼茶艺大师。 这本书分为鉴茶、泡茶和品茶三个部分,介绍了茶叶的不同种类和产地,生动形象地讲解了茶叶的冲泡流程和茶叶品鉴技巧,居然还是用繁体字写的。 ……不知道有什么用。 谢上将把书塞回仓库,又抽了一次。 六芒星法阵的光芒散去。 《英汉大词典》 谢韫之:“……” 系统豹笑:“哈哈哈哈哈哈您这啥手气……” 哪怕抽本《唐诗三百首》也比这个强啊。 这还不如茶艺大师呢! 不是说这词典不好,而是它……在目前这个环境里……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 谢韫之把这本巨大的词典塞进仓库,抽了最后一次。 金色的光芒大放,一本红彤彤的书出现在法阵里。 《赤脚医生手册》 谢韫之:“!” 她还没来得及把这本书取出来看看,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怎么了?”谢韫之问。 “公子。”车夫回复她,“出城的人太多,有辆马车从另一条道拐过来,把咱们堵住了!” 谢韫之撩开车帘,探头看了一眼。 对面也是一辆青篷马车,看起来和她乘坐的这辆没什么分别,车里有个黄衣姑娘也在朝着这边张望。 “倒车。”她放下车帘,“让人家先过。” “……是。” 马车微微退后,另一辆马车顺利拐过弯来,道路重新畅通。 两辆青篷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 第58章 惊魂一刻 “徐文肇出事了。”…… 另一辆马车上, 穿着黄色裙裳的小姐问身边的侍女:“方才那辆马车里……坐的是哪家公子?” “不认识呢。”侍女回答。 车里的小姐便有些失望。 她想起方才惊鸿一瞥见到的那位公子,鬓若刀裁,目似点漆,仪态端方, 温文尔雅, 颇有气度, 乘坐的却是朴素的青篷马车,便猜测他家境一般,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马上就是春闱了。”她嘀咕道, “许是提前进京等待会试的举子?” 这样一想,思及方才那人品貌,不免有些心动。 她父亲是驻守西门的千户侯,虽说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若是这位公子能中进士, 将来前途就十分可期。 “那位小郎君生得可真好看。”侍女笑着道,“也不知他能不能考中, 小姐尚未定下亲事, 到时候没准老爷榜下捉婿,正好把他捉个正着!” “啐。”温璇轻推了她一把, “莫要胡说。” 她嘴上嗔怪, 脸颊却红扑扑一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出了京城后,路上车马渐渐拉开了距离。 “公子,前面再走一里路就到桃林了。”车夫举了举马鞭。 道路两旁是大片的农田, 再往前走一段,才有好景致。往这个方向去的游人,大多都是去桃林踏青的。 前面人渐渐地多了。 谢韫之透过车窗往外张望, 看到一个农夫牵着牛正在耕田,正在看呢,忽然看到后面有辆黑色的马车,驾车的是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打他们侧面超了过去,险些撞上他们的车。 “干什么干什么?”车夫忍不住骂起来,“赶着投胎啊!” 前面那辆车上的人却恍若未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驱车朝前奔驰。 如此举动,实在反常。 谢韫之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视线前移,突然一凝。 “追上他们!”她突然扬声对车夫道,声音里透出几分肃杀,“速度要快!” “哎!” 车夫不知何故,但既然是自家公子的命令,连忙挥起马鞭。 那辆黑色马车跑得飞快,京郊道路较为平整,但毕竟是土路,马车剧烈震颤,发出巨大的吱吱嘎嘎的声音,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但车速并没有丝毫减慢。它像一只黑色的大兔子,飞快地蹿到前面去了,扬起一片尘土。 “再快些!”谢韫之厉声道。 拉车的大棕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复出门时神气活现的样子,显然已经到了体力极限。 眼看那辆黑色马车又超过了前面的几辆马车,直奔前面那辆青篷马车而去,谢韫之一撑车板,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这可是高速行驶的马车! 会出人命的! 车夫脑子里嗡地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勒马,焦急道:“公子!” 他往回看去,却见谢韫之落地一滚,卸了力道,起身把身上的长袍往旁边一甩,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开始发足狂奔。 人能不能跑得比马快? 放在从前,如果有人问出这个问题,车夫一定会嗤之以鼻。 笑话,两条腿的怎么可能比四条腿的跑得快? 然而奇迹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前面那个白色的人影脚下几乎跑出了残影,眨眼间已经越过了两辆马车,朝着第三辆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呼声,谢韫之此刻全都无暇顾及,她眼里只剩下那辆黑色的马车。 只要再给她二十秒,她就能追上那辆马车。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精神域中,出现了金属信号。 …… “小姐,后面那辆黑色的马车,是不是在追咱们?”侍女问。 “什么?”温璇有些好奇,“有人在追咱们?” 她把车窗上的帘子撩开,探头往后望了望。 黑色的马车距她乘坐的青篷马车已经不到五十步距离。 车帘边透出一点寒光。 温璇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那是…… 疾风扬起车前布帘。 数架弩/箭对准了她的方向,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温璇呆住了。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时间一瞬间变得很慢,她仿佛看见为首的黑衣人说了两个字。 那口型是—— 放箭。 弩机的悬刀扳下。 千钧一发之际,黑色马车前面,拉车的骏马突然长嘶一声,立地驻足,高高扬起前蹄! 强大的惯性下,一马车的黑衣人都朝前扑倒下去,手上的弩机也失了准头,箭头深深扎进泥地,没有一箭命中目标。有两个黑衣人站得离车门太近,竟然直接被甩出了车外。 众人都惊呆了。 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那拉车的马突然发了狂,赤红着眼,拖着那辆黑色的马车疯狂地朝前撞了过去! 时间到。 预想中的撞车惨案没有发生。 黑色马车如受千钧之力,被死死拖住,车前的疯马冲得太猛,直接折断了蹄子,摔倒在地。 马车朝一侧翻倒下去。 温璇看到车后站着个白衣人。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长发披散,即使衣冠不整,他却没有半点狼狈之态,眼神锐利若寒星,薄唇抿成凌厉的直线。 他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侠客一样。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马车里的杀手已经被撞得七荤八素,刚从车里爬出来,就被谢韫之一手一个撞昏在车板上。马车的车板终于再禁不住折腾,咔嚓一声裂出几条长长的缝隙。 前面的青篷马车刚刚停稳,温璇就从马车里跳了下去。 “哎,小姐!”侍女连忙追了出去。 温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气力,她走到那个人面前,才发觉自己方才出了一身冷汗,料峭春风一吹,彻骨寒凉。 那人一只手挽着长发,微微俯身,从倒地的骏马身上拔出了什么东西。 温璇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 ——是一支银簪。 温璇顿时明白了。 他方才便是用这支簪子掷中马身,让驾车的马发狂,才使得弩/箭偏离了方向。 白衣青年弯下腰,在刺客的衣服上擦去了银簪上的血迹。 温璇心跳得飞快,上前行礼。 “这位公子……” 她微微蹲身,才发觉脚下软得站不住,不由自主地往前倒下去。 “小心。” 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她。 温璇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 她一时怔住了。 “小姐!”侍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那只手松开了。 温璇竟然感觉一阵不舍。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稳,终于想起来意,垂着头柔声道:“小女子温璇,谢过公子相救之恩,不知恩人姓名住址,还望恩人告知,改日必登门相谢……” 后面的青篷马车终于赶到,车夫跳下车,呼哧呼哧喘着气朝这边跑了过来:“公子!您的衣裳!” 他赶上前,把手上的月白外袍披在青年身上。 这是件很普通的长袍,看不出什么玄机,只是腰上挂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牙牌。 按大晋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能使用象牙制成的牙牌。 温璇看清了上面的字。 “右佥都御史,顾韫之。”谢韫之对她微微一点头,“不必谢我,你只是遭了无妄之灾。” “就此别过。” …… 都察院的团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天子脚下发生第二起刺客袭击,京郊立即戒严,魏烨和狄岚二人带队搜查盘问来往的可疑行人,然而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收获。 除了被谢韫之亲手打晕的那几个刺客活了下来,其他刺客都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自尽了。 宗明旭下令,将此案递交北镇抚司审理,然而北镇抚司也没审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知道这些人仍旧是前朝叛党。 结合事情经过,北镇抚司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为寻安远公主而来,于是仔细调查了温璇的身世……并没有任何异样。 能守城门的千户侯,祖上都是开国功臣出身。温家小姐的父母都是开国功臣后裔,联姻。 那只能认为他们是找错人了。 谢韫之接受完询问,回府休息。 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从车上滚落的时候,手腕有一点擦伤,清洗过后涂了点药,用干净的帕子扎了起来。 今天她体力消耗过多,的确是有些累了,便早早躺下了。 “宿主。”系统调侃,“您今日可真是英雄救美啊……我看那位温小姐的眼神,似乎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那些杀手不是冲着她来的。”谢韫之打断了它的话,“他们的目标是我。” 七名精英杀手,携带弩/箭,这怎么也不像对付普通闺阁女子的架势。 她和那位温小姐乘坐的是十分相似的青篷马车。 谢韫之回忆起出城时的那一让。 问题多半就是出在这里了,对方是情报上出了岔子,以为她坐在前面的青篷马车上,才会袭击那辆马车。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呢?” …… 银河联盟,C210星域,先锋科研站。 陆静深坐在桌前,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报告。 他往常工作是极专注的,今天却时不时看一眼腕上的通讯器,反反复复地按亮屏幕,似乎有些焦躁。 钟季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宁,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笑着道:“咱们的首席大科学家,获奖感言想好了吗?” “……八字没一撇的事呢。”陆静深回过神,有些无奈,“瞎说什么。” “哎,这怎么是瞎说呢?”钟季一挑眉,“咱们所长都说了,就凭这篇论文,今年的诺斯顿奖非你莫属!” 诺斯顿奖,是银河联盟空间学领域的最高奖项。 两个月前,陆静深那篇关于精神力导弹和空间扭曲的论文一经发表,顿时在全联盟引起轩然大波。 空间科学界为之震动。 陆静深的论文中不仅阐述了能量引起空间扭曲的原理,而且提出了一个可能。 ——一个,人工制造虫洞的可能。 “放宽心。”钟季宽慰他,“这可是重大突破!想想看,如果真的能造出虫洞,咱们岂不是有了穿梭时空的能力!联盟还能派舰队去别的时空采集能源,寻找宜居星球……科研部一定会给我们拨款的!” 陆静深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十分喜悦,他的表情是期待而又紧张的,还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但愿如此吧。” 他话音刚落,手腕上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陆静深立刻接通。 一个男人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起来外貌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是科研部专属的白色制服,脸上的皱纹深刻又严肃:“陆教授。” “孙部长。”陆静深站起来向他微微鞠躬,“您好。” 面前这位,就是现任联盟科研部部长。 “感谢您的不懈努力。”孙部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您的科研成果为联盟做出了巨大贡献。” “那,后续研究经费……” “很抱歉。”男人打断了他的话,“科研部无法给这个项目拨款。” “一百亿的经费,实在是一笔巨款,科研部的经费也很有限……” “可是,初期只需要十亿经费!” “那有什么区别呢?研究若是取得突破,后续还需要九十亿;若是没有取得突破,十亿资金就打了水漂,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如果人工制造虫洞能够成功,对联盟的价值,远远超过一百亿!无论是资源探索,还是学术研究,乃至在战场上,都能发挥巨大的作用!还请您再三考虑一下……” “我知道。”孙部长再次打断了他,“可是,这并不是目前最紧迫的问题。” “塞纳文明元气大伤,联盟五十年内,都不可能有战事了。” 陆静深顿住。 “我很遗憾。”孙部长慢吞吞地说,“陆教授,我能理解您的感受……我跟您说句实话吧,高层的意思是,目前科研这一块,主要经费还是向医疗方面多倾斜一点——基因工程、精神力开发、人造器官之类……尽可能提高人类寿命的上限。” “当然,如果您在空间技术这一块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我们也会给予相应的支持。”他耸了耸肩,“但目前只有理论基础,还是太虚无了。” “人在仰望星空之前,还是得脚踏实地啊。” 陆静深沉默。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结束通讯了?” “等一下!”陆静深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他一字一顿道,“如果我能取得成果,证实这一计划切实可行,科研部就能给我提供后续的研究资金吗?” “当然,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 通讯结束了。 钟季有些担忧地观察陆静深的表情。 他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十分沮丧难过,只是有些沉思。 “静深,你……” 陆静深突然起身。 “过几天我要请假。”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要再回首都星一趟。” “回首都星?”钟季问,“你还要去和他们谈吗?可是……孙部长都拒绝了啊。” “不。”陆静深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还有一个选择。” …… 陆静深到达首都星第七区的空中花园时,是下午两点。 他跟着引路的管家走进玻璃花房,看到了宽大藤椅里的一个优雅雍容的背影。 明霁集团的创始人,是一个名叫谢明央的女人。 一个出身贫寒,仅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挣下百亿家业的女人。 她是谢韫之的祖母。 “谢董事长。”陆静深对她鞠躬,“您好。” “陆教授。”谢明央欠了欠身,算是回礼,“我听说过你,请坐吧。” 她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女性的样子,但她实际上已经将近百岁了。 联盟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简单、独立、相互分离,陆静深和谢韫之保持关系九年,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祖母。 她的眉眼间有谢韫之的影子,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据说你有要事相商。”谢明央淡淡开口,“请说吧。” 陆静深定了定神,取出带来的文件。 “事情是这样的……”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所以,你想向我出售韫之留给你的那百分之五股份,筹措研究资金?”谢明央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十亿资金,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把成本压缩到极限,八亿应该也够完成初期研究了。”陆静深低声道,“给您带来困扰,我很抱歉,拜托您了。” 曾经孤傲清高,对名利淡泊到了极致的人,放下了所有的傲气,甘愿低头求人。 “是为了韫之?”谢明央挑眉,“那么喜欢她?” 陆静深沉默。 “可你应该知道,她回不来了。”她把文件往桌上一丢,“我是搞不懂什么空间什么虫洞的,就算你能造出人工虫洞,我的韫之能回来吗?” 陆静深无言以对。 他保证不了。 “……对不起。” 谢明央靠进藤椅,闭上眼睛。 “我给你十四亿。”她说,“是我目前能拿出的所有流动资金。” …… “所以,谢董事长答应了?”白教授瞪大了眼睛。 “嗯。”陆静深点头,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应该是很疼爱韫之的。”他顿了一下,“所以她对我有怨气,但仍然愿意相助。” 他们走在联盟中央大学的街道上,此时是中午,道旁都是下课的学生。 “谢董事长也不容易。”白教授感叹了一句,“走吧,去空间学院,如果实验楼没有你要的仪器,咱们就直接去找院长借……” 正说着话,突然有几个学生拦住了他们。 “陆静深?”为首的男生语气不善。 白教授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却被好友拦住。 “是我。”陆静深点头,“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你卖了谢上将留下的股份?” 陆静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多半是某些好事又没有下限的媒体,获知消息后添油加醋,发了出去。 “是,但是……” “谢上将才走了两年!”学生并不听他辩解,语气愤怒,“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手上拿了一个厚重的笔记本,上面贴的都是有关谢韫之的报道,还有许多她的照片。他情绪激动,愤怒地挥舞着笔记本:“她那么爱你!你卖了她的遗产,是准备另寻新欢吗?” 白教授怕他砸到陆静深,想上前阻拦,再次被拦住。 “我不会。”陆静深神情郑重,面对愤怒的学生,他的语气仍然温和,“我保证。” “……如果我知道你拿着她的钱去养别的女人,不会放过你的!”大概是他的反应过于温和,男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他扬了扬笔记本,放完狠话,带着其他学生扬长而去。 “现在的小孩真是无法无天了!”白教授气得跺脚,“走,去教务处!今天非得收拾了这几个小兔崽子不可!” “行了。”陆静深摇头,“不用了。” “可是他们这……这也太过分了!” “两年了。”陆静深叹气。 “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她。”他微微仰头,“他们还记得。” “我其实很高兴。” 他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一张小照片,是那个男生刚才挥舞笔记本的时候掉出来的。 照片上是她的一个背影,面前是辽阔无边的宇宙。 他把那张照片小心地放进衬衫的口袋里。 “走吧。” …… 经过两次刺杀,京城内外的防卫加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诏狱和刑部大牢里抓进去不少可疑人士,暗处的黑手似乎也有所忌惮,消停了一段时日。 因为三个狗男主这段时间都很忙,没人有空骚扰她,谢韫之难得清闲了一段时间。 如果十七公主能忘了她,那就更好了。 谢韫之第不知道多少次在下朝路上“偶遇”十七公主,内心一片荒芜。 好在虽然十七公主对她很是不同,但宗明旭似乎并没有把妹妹嫁给她的想法,前几日才召了新科探花入宫面见太后,应该是准备给公主挑驸马了。 等到十七公主定了亲,应该就不会再纠缠她了。 这日休沐,谢韫之仍旧乘了自己的青篷马车,带了些水果点心,登门看望徐嘉的家眷。 徐嘉的家在京城西边的一条巷子里,院子不大,青瓦白墙,墙皮有些剥落,谢韫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徐夫人亲自开了门。 “是曜灵啊。”徐夫人迎她进门,“怎么又带了东西……下次再带,可不给你开门了。” “亲戚送的,家里还有很多,放坏了不值当。”谢韫之微笑,“家里最近可好?老夫人身体还好吗?” “都好着呢。”徐夫人点头,“真是麻烦你了,你上次送的那药,效果非常好,我按你说的,每天给老夫人茶里加上一滴,只三四天工夫,风寒就痊愈了,精神头比之前还要好呢!对了,家里做了桂花糖,我拿给你尝尝……” 正说着话,屋里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把抱住她的腿:“曜灵叔叔!” “恒儿长高了。”谢韫之顺手揉了揉他脑袋。 “曜灵叔叔,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应该很快了。”谢韫之说,“这个月他要回京述职的,没准过两日就到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徐夫人刚刚迎了谢韫之进门,并没有闩门,那人径直撞了进来,竟然是都察院的一个书吏。 他平日跟徐嘉关系不错,谢韫之认得他,他也认识谢韫之,两人彼此照面,都是一愣。 这人满脸焦急,见到谢韫之,也顾不得行礼,他左右看了看徐夫人和谢韫之,一句话脱口而出。 “徐文肇出事了。” 第59章 杀人灭口 “不要让这世上,再多出一个…… 徐夫人的脸顿时惨白。 “外子……他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还是……” 书吏张了张口, 看向谢韫之,神情有些为难:“顾大人……” 谢韫之心里一沉。 她看看白着脸的徐夫人和一旁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徐恒,上前一步。 “出了什么麻烦的事情吗?”她问,“现在人在都察院那边?” “啊……对对对。”书吏看到她的眼色, 也反应过来了, “您先跟我回都察院一趟吧。” “好。”谢韫之点头。 “曜灵!”徐夫人拉住她衣袖, “若是,若是有什么消息……” “夫人放心。”谢韫之微微欠身,“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若是有消息,当第一时间转达给您。” 她和徐夫人告辞,拖着书吏出门,走出了巷子,秋日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 “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 “徐御史他……身故了。” …… 谢韫之冲进都察院的时候, 休沐日的都察院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不少生面孔, 吵吵嚷嚷, 看起来像是刑部的人。 左都御史和几位副都御史都到了,都察院众人, 都是一脸严肃, 气氛十分凝重。 陶副都御史站在人群后面,见到她进来,立刻向她招手。 谢韫之拨开人群走进去。 “这一位是什么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了两分刻薄和挑剔。 “啊, 是咱们的右佥都御史,顾韫之。”陶副都御史给他介绍,“字曜灵。曜灵, 这位是刑部侍郎,易青云。” 此人看起来年纪在三十岁出头,穿一身绯红官袍,胸前缀的是正三品的孔雀补子,相貌端正威严,生人勿近。谢韫之朝他拱了拱手,见过礼后,站在陶御史身边。 她和这位易侍郎同朝为官,自然是互相有点印象的,只不过,不熟。 易青云扫了她一眼,就不再关注她,继续同左都御史交谈。 “……我们搜查过了,银票就在他包袱里,还有一张请托的字条,是潞州的几个盐商写的,请求他替他们贩运私盐的事情打掩护。客房门窗紧闭,再没有第二人在室内,想来,他是收受贿赂后,心慌意乱,故而畏罪自杀。” “这怎么会呢?”左都御史连连摇头,“徐文肇不是这种人啊!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易侍郎,这其中必有冤枉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易青云淡淡地道,“可惜,目前的所有证据都表明,他是受贿后自杀的。” “我只相信证据。” 左都御史手里拿着一卷文书,面红耳赤,努力想要争辩,却说不出话。 谢韫之和陶鸿正站在另一边的值房门口,看着刑部的人进了徐嘉的值房,翻箱倒柜地搜查。 “徐文肇糊涂!”陶鸿正背着手,声音压低,“选了哪条道,就不要回头。他自己是解脱了,倒不想想他家里人今后怎么活!” 谢韫之突然一醒。 “如果他被定罪的话,他的家人会怎么样?” 陶御史摇头。 “不好说。”他叹了口气,“轻则充官,重则砍头吧。” 谢韫之眼神微凝。 她想起徐夫人焦急担忧的面庞,和一脸懵懂天真的幼儿。 “别说他的家人,我们恐怕都要受牵连。”陶鸿正愁眉苦脸,“如果徐嘉不自杀就好了,他不自杀,事情未必会闹这么大,现在可是弄得人尽皆知,陛下一定会申斥都察院,都御史也要吃挂落……但愿不要牵连你我。” 正因如此,都察院众人才会脸色这么难看。 他说到“牵连”二字的时候,重点看了谢韫之一眼。 谢韫之显然并没有接收到上司发出的讯号。她一脸神游物外,过了片刻,突然问:“案卷在哪儿?” “案卷?都御史手上就是……哎哎哎,你干啥去?” 谢韫之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和徐嘉一案撇清关系,还主动凑了上去。 她走到左都御史和易青云面前。 “大人,下官想看一下案卷。” 左都御史没说什么,把手上的案卷递给她。 谢韫之接过去,打开案卷,当着他们俩的面开始读。 她有翻译器,看起来一目十行,速度很快。 易青云打量她好几眼,神情有些古怪。 他是记得顾韫之的,年纪轻轻被提拔上高位,看起来没有特别的能力,只是长得特别好看,有些蛮力,似乎跟左丞相和镇国将军等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私下里很是有些风言风语,他听得多了,心里对此人不禁也有些偏见。 看案卷?他看得懂么? 翻得这么快,莫不是装模作样? 顾韫之突然把案卷一合,抬眼看向他。 他目光冷锐,易青云仿佛被刺了一下,竟然有些不敢同他对视。 这……他是正三品刑部侍郎,顾韫之不过一个四品佥都御史,他为什么要怕他! 他挺了挺胸,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如何?” “依照案卷所述。”谢韫之声音清晰,字字有力。 “徐嘉在昨日戌时,带两名随从,抵达距京城二十里的官驿,因为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决定在此驿站下榻。” “亥时初,掌柜给他们送了茶水,那时徐嘉并无异常,掌柜夜里没有听见什么动静,第二日一早,本想上去叫醒他们赶路,敲门却发现无人应答,于是隔着门缝向里张望,竟然发现徐嘉吊在房梁上,于是踹门而入,发现人已身亡,于是急急忙忙喊来随从,随从连忙报了官——” “是这样。” “现场门窗完好,窗户从里插上,门闩折断,系掌柜踹门时导致。无搏斗迹象,徐嘉包裹里有一千两银票,并一张请托字条?” “没错。”易青云胸有成竹地道,“徐嘉是个壮年男子,若是被人谋害,一定会有挣扎痕迹,至少会打翻些杯盘碗盏,但是屋内一切摆设完好,没有搏斗迹象,掌柜夜里也没有听见响动,讯问了徐嘉的两名随从,随从也说夜里一切正常,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这就足以证明他是自杀,至于他自杀的原因,包裹里有银票和受贿字条,这就证明他是畏罪自杀,此案证据充足,逻辑清晰,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面前的俊秀青年扯了扯嘴角。 他并没有笑意,因此显得更加嘲讽,易青云顿时面色涨红:“怎么,难道不是这回事吗?” “都察院有权对案件的审理过程进行监督。”谢韫之一字一顿道,“现在,我认为这个案子多处存疑,我要求重新调查。” “我要去案发现场看看。” 易青云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左都御史也有些质疑神色,陶鸿正却突然眉头一动。 “曜灵,你看出了什么?” “畏罪自杀,这个说法看起来没什么破绽。”谢韫之道,“但不合常理。” “若是徐嘉真的收受贿赂,被发现后畏罪自杀是合理的,但事情既然没有被揭发,他大可以将钱款退给盐商,或者想其他办法补救,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比直接自杀要强得多。”谢韫之黑漆漆的眼神望向他,“陶大人,换做是你,你会在收受贿赂没被发现的时候去自杀吗?” “这……”陶鸿正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曜灵说的的确是有道理哈,所以都御史大人,咱们要不再查一查?” “你们准备派谁去查?”易青云问。 左都御史和陶鸿正对了个眼神,看向了谢韫之。 “曜灵啊。”陶御史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责任重大啊。” “什么?”易青云一脸难以置信,“你们这是,这是……” 死马当成活马医吗? “嗯,就交给顾曜灵处理了。”左都御史居然也同意了,“麻烦易大人,再跑一趟了。” …… 两辆马车到达京城西门门口,刑部的在前,都察院专用的在后,守门的卫兵验过牙牌,不敢怠慢,立即放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往西飞驰而去。 “宿主,您不该给自己揽事的。”系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您若是找不到证据,只不过徒增笑柄罢了。古代的破案条件十分有限,刑部这帮专业的人都看不出问题,哪怕这案子十有八九是冤案,多半也是破不了的……” “总要试一试。”谢韫之说。 她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着路面,却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一千两……” 对于她来说,区区一千两,根本算不得什么,却成了压在徐家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您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徐嘉就一定不是畏罪自杀呢?”系统问,“您是知道的,他家境不算太好,母亲经常缠身病榻,家里连个侍女都请不起,万一他真的拿了这笔钱,想要补贴家用……” “我之前很多次提出,可以借他几百两,以作周转。”谢韫之说,“也是存了结交朋友的意思。但他事情是做了,钱却执意不要,只说自家还没有穷到那份上,此人是有些骨气的。若是他需要钱,为何不拿我这里没有任何风险的,要赌上全家人的性命去收受贿赂?”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动机受贿,因此,这个案子必有蹊跷。” …… 一个多时辰后,两辆马车在官道旁的一个驿站前停下。 驿站一楼并未封住,留给来往信差休息,官差把二楼封住了,不许人上去。 徐嘉遇害的地方,正是二楼。 一楼的柜台后面坐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掌柜,眼角向下垂,脸上遍布深刻的皱纹,干枯的手指拨拉着一把看起来上了年头的算盘,脸上有些愁容。 老掌柜见他们进来,睁大了眼睛,忙站起身来:“二位大人,是来办案的吗?” “有些情况,需要再了解一下。”谢韫之含糊道。 易青云嗤笑一声。 他根本不认为这个小白脸能查出什么来,要不是左都御史发话了,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他看谢韫之表情严肃,只觉得好笑,于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打算看看他还能怎么查。 谢韫之本就没有什么尊卑概念,她走在最前面,上了二楼,站在了徐嘉遇害的客房门口。 “就是这一间。”老掌柜跟在二人身后,颤颤巍巍地开口。 谢韫之却没有立刻进门。 她站在门口,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久到易青云都快不耐烦了,突然回过头。 “掌柜的。”她问,“你发现徐嘉遇害后,除了官差和徐嘉的两个随从,还有别人进过这间房间吗?” “……没有了。”老掌柜有些畏畏缩缩地答。 “行了。”易青云不屑道,“你不是要看现场吗?现场就在这里,你看吧。” 谢韫之叹了口气。 她踏进客房。 作为官驿,这间客房的摆设虽然不算奢华,但也不寒酸,床榻前的房梁上挂着被剪断的白绫,白绫下倒着一把椅子,应该是垫脚用的。房内有八仙桌,窗边有罗汉榻。 徐嘉的遗体已经被拉走了。 “仵作验过了,根据勒痕来看,他的确是自己上吊而死,不是被人勒死。”易青云仍旧是那幅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自己吊死和被人勒死的痕迹有什么区别,不用我告诉你吧?” “上吊而死,勒痕朝上;被人勒死,勒痕朝后。”谢韫之也不看他,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案上的茶盏,又揭开茶壶看了看,皱了皱眉,又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检查了一下插销。 这个客房相对的两侧都有窗户,一侧是外窗,一侧是内窗。谢韫之打开内窗插销,推开窗户,看到外面就是二楼走廊。 “这扇窗户一直都是关着的。”老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背后,小心翼翼地道,“小的今天早晨敲门,那位大人迟迟不应,窗户又锁上了,小的才从门缝里张望,谁知……唉。” “哦?”谢韫之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是吗?” 她这个笑容太过阴森,别说老掌柜,连易青云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查案就好好查案,吓唬人做什么?”他不满道,“徐嘉的包裹在那边,看完了赶紧回去吧,再晚赶不上关城门了。” 谢韫之走到外窗旁的罗汉榻边。 徐嘉的行李都摊开在榻上,一块结实的青布包着几套换洗衣物,官服官印,一个装着散碎银两的荷包,还有一个信封,信封旁边放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旁边放着那张字条。 青布有些皱,上面还有几道压痕,看起来四四方方,一旁放着几个油纸包,还有个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 “装的是一些麻花花馍之类的吃食。”易青云抬了抬下巴,“喏,还有一袋枣,倒不知道他带这些做什么。” 谢韫之突然一顿。 她想起徐嘉临走前的话。 “等我从潞州回来,给你带些土仪。潞州的花馍、麻花挺出名的,还有酥梨、板枣之类的果子……” 她突然生出一股怒气。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易青云有些不耐烦了,挑衅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徐文肇是个清官。”谢韫之一字一顿道,“他没有受贿。” “因为清贫,所以没能抵挡住一千两白银的诱惑。”易青云挑了挑眉,“这不是很合理吗?” 谢韫之却豁然转身,一把揪住了老掌柜的衣领。 “为什么要害他?”她逼问,“另一个凶手是谁?现在在哪里!” 老掌柜被她攥着衣领,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顾韫之,你放手!”易青云大声喝道,“你没有证据!你……” “易侍郎。”谢韫之冷笑,“你见过哪个官员,进京述职,连述职的折子都不带?他莫非是准备面圣时现写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易青云半天没醒过神来。 不等他仔细思考,谢韫之语速极快,盯着老掌柜,条分缕析:“昨天晚上戌时,徐嘉带着两个随从来这里下榻,亥时初,你上去给他们送了茶水。” 她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 老掌柜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唰一下惨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招待官员用白开水的。”谢韫之讽刺道。 易青云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茶壶,终于反应过来了:“这……里面的茶叶呢?” “当然是被清理了。”谢韫之说,“加了料的茶水,怎么能留到官差来检查呢。” “迷昏徐嘉后,你带着你的同伙——是个身强力壮,但没读过书的男人,你们用细铁丝拨开了走廊一侧窗户上的插销,因此在窗户的内缘上留下了几道细细的痕迹,翻窗进入内室后……”她顿了一下,语气沉重,“你们将白绫系在房梁上,把昏迷的徐嘉架了上去,伪造了他自缢身亡的现场。” “你的同伙从徐嘉的包裹里搜走了他要的东西,并且把自己带来的信封放了进去。你害怕自己被牵连,于是清理了茶壶里的残茶,却忘了重新放茶叶进去。” “窗台上应当是留下了脚印,你们把窗台擦得真干净,一粒灰都没有,真不错。”谢韫之说,“清理完现场之后,你把窗户从里插上,带着你的同伙从正门出去,用提前折断的门闩换掉了原本的门闩——一定是提前折断的,因为徐嘉的随从就住在隔壁,如果你们直接把门闩折断,那么大的动静,很可能会惊动隔壁的随从。” “一切准备好之后,第二天早晨,你上了楼,踹门而入,而后装作很惊慌的样子,喊来了徐嘉的随从。” “但你们这事办得实在是不聪明。”她走到门边,捡起了那两截折断的门闩,拿在手里掂了掂,“一个路都走不稳的老人,一脚能踹断这么结实的门闩?蒙谁呢?你再踹一个我看看?” 被蒙的易青云已经目瞪口呆。 老掌柜满脸震惊和惶然。 “谋害朝廷命官,必然是死罪。”谢韫之冷冷道,“但你若是老实交代,或许能死得痛快点。说吧,另一个凶手是什么人?徐嘉包裹里的那些文书,和那个长条盒子,现在在哪儿?” “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啊!”老掌柜已经瘫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小的没想谋害朝廷命官,小的都是被逼的啊!是,是那个人,他拿刀架在小的脖子上,威胁小的若是不照他说的话办,他就要让小的人头落地!他还威胁小的,要杀了小的全家!小的真的是被逼无奈啊大人!小的,小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拿布巾子蒙了脸……那些文书,和那个长盒子,都让他给拿走了!小的也不知道在哪儿!” “你说你是被逼的?”谢韫之扯了扯嘴角,“来人,搜一搜他的住所,看看有没有不明来源的大笔钱财。” “是!”门口的两个官差立刻领命去办。 老掌柜被押下去,彻底面如死灰。 “顾……顾御史。”易青云一把拉住她衣袖,“你说什么?什么长条盒子?” 谢韫之走到榻边,拿起徐嘉打包行李用的那块青布。 “这块布料上有个压痕,很深,四四方方。”她指着那几道横平竖直的压痕,“你看包裹里的这些东西,没有一样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样的压痕,应当是个长条形的盒子,而且在包裹里放了很久,才会留下格外清晰的压痕。然而包裹里并没有这个盒子。” “那么,这个盒子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 易青云跪服。 “可是,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认为,徐嘉是被人杀害?” “按照案卷所说,掌柜第二天早晨是为了叫他们起床赶路,才上了楼,发现徐嘉身亡,然后喊来了他的随从。”谢韫之问,“如果你是掌柜,你是先叫徐嘉起床,还是先叫他的随从起床?” 易青云豁然开朗! 按照上下级礼节,掌柜应该先唤醒徐嘉的随从。他假称唤起,踹开徐嘉的门,是为了掩饰门闩已经被换过的事实。如果按礼节,先叫随从起床,随从就会发现门闩被做过手脚,也就无法做出密室的假象了。 “案卷中的陈述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多处与常理相悖。”谢韫之说,“只要细心观察,不难发现端倪。我原本也只是猜测,看到现场之后,才确定了判断。” “那,那你是怎么知道,另一个凶手没读过书的?”易青云问。 “外地官员进京述职,除了述职的折子,还会带很多文书报告。”谢韫之说,“但是,徐嘉的包裹里,除了那封装着银票和纸条的信,半张写着字的纸都没有。” “我明白了!”易青云叫起来,“凶手不识字,所以他拿走了所有文书……等等,他不识字为什么要拿走所有文书?杀人动机是什么?” 谢韫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易青云觉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池子里的一条金鱼。 “那当然是因为,他是受人所托,前来灭口的。”她说,“他的主家要求他带回和自己利益相关的文书。” 易青云突然背后一寒。 “背后的逻辑其实很简单。”谢韫之走到窗边,“我看到案卷的时候就在想,包裹里的银钱没有丢失,还多出了一千两银票,凶手自然不是图财,而是为了害命。” “徐嘉是右佥都御史,外任潞州巡抚,职责是督理税粮,纠察官员。”她目光沉沉,“他此次回京是为述职,那么,究竟是谁,竭力想阻止他回京述职呢?他述职的折子里写了什么,让对方这么着急,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天光渐暗,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一片枯叶。 …… 数日后。 谢韫之提着礼物准备去徐家吊唁,在巷子口遇上了同样提着礼品的易青云。 “易大人怎么来了?”谢韫之有些诧异。 “咳。”再次看到他,易青云仍然有些尴尬,“心中有愧,对不住徐御史,故而吊唁一二。” 谢韫之为徐嘉脱了罪,还了他清白身后名,但老掌柜并不知道另一名凶手的身份,案子陷入僵局,线索就此中断了。 他们仍然不知道幕后真凶究竟是谁。 都察院倒是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左都御史再也不无视谢韫之了,逢人必夸谢韫之业务能力强,大有栽培提拔之意。 谢韫之烦他烦得要死,又不能直白说出来,只能找各种借口避免和他出现在同一场合。 徐嘉的离世,对于都察院而言,仿佛只是空出了一间值房。只有和他交好的人路过他的值房时,会叹息一声。 徐家一片凄风苦雨,堂前挂了白绢,灵堂里停着一口红木的棺材——棺材是谢韫之送的。 徐嘉去世后,徐家更加拮据,老夫人受此重击,再次病倒了,徐夫人想给丈夫置一口好一点的棺材,却连买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来,于是谢韫之替她付了账。 谢上将其实并不能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会为一口棺材哭得肝肠寸断,只能将之归结为,死亡的仪式感。 她和易青云一前一后踏进灵堂。 看到徐夫人的时候,谢韫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坚强乐观,热情洋溢的女人。 不过才几天没见,她形容憔悴,面色苍白,仿佛是原本支撑着身体的那股精神气被抽走,不复从前的乐观开朗,整个人显得十分消沉。她鬓边生出不少白发,十分显眼。 谢韫之记得,几天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节哀。”谢韫之把礼品放下,低声道,“徐御史一生为国奉献,如今以身殉职,实在可敬可叹,还望夫人保重自己,不要哀毁过度。” 她从袖中拿出两个白色的信封,一个厚一个薄,塞进她手中:“这是都察院的抚恤,还有一份,是我个人的,奠仪不厚,夫人不要推辞。” 徐夫人没有怀疑什么,她拿着信封,满面悲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在白色的信封上。 “他是为君尽忠,我知道的。”她说,“我知道他是死得其所——但我实在忍不住怨,让你见笑了。” “我不是怨他丢下我孤儿寡母,也不怨皇上派他去潞州,我怨的是我自己命不好,嫁了这么个早死的男人。” “曜灵啊,你将来早晚也要娶妻生子的。”她含着泪,抬头对谢韫之笑了一下,“你也要好好保重,珍惜己身。” “不要让这世上,再多出一个苦命人了。” …… 易青云跟着谢韫之,从徐家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巷子口,易青云突然踏前一步,一把把谢韫之拽了回来。 面前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你没事吧?”易青云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不对劲……” “是吗?”谢韫之恍惚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抱歉。” 她脸上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易青云嘴唇动了动,还是没问出口。 他微微仰头,有些遗憾道:“只可惜,凶手还是没有抓到,要不然,也好给徐夫人一个交代。” 谢韫之慢慢回过神。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顾御史有办法?”易青云豁然抬头,眼神热切。 自从上次亲眼见过谢韫之分析案情之后,他对谢韫之心服口服,崇拜得五体投地。 “没有很高把握。”谢韫之沉吟片刻,摇摇头,“也就三四分把握,我试试吧。” “怎么试?” 谢韫之:“排除法。” 易青云:“……啊?” “易大人。”谢韫之站住,看向他,“你能不能搞到潞州上层官员的亲属关系表?” “徐嘉一案,初步可以断定,是政治斗争。”她说,“对方不在潞州动手,是为了避嫌。若是巡抚死在潞州,事情做得太明显,不好撇清关系。” “潞州距京城千里之遥,这么长的距离,对方偏偏选择在京城外的官驿动手,凶手很可能就在京城之中。” “在京城有亲戚的潞州官员,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可是,你要如何取证呢?”易青云问。 “我自有办法。” 第60章 潜伏搜证 【崔韶光好感度:+40,当…… 京城的街上人来人往, 谢韫之坐在街道一侧的茶摊上,点了一壶竹叶青,拿了份邸报竖在面前。 她双目微阖,旁人看不出她是在认真看报, 还是在假寐。 磅礴的精神力发散出去, 纵横交织, 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茶摊斜对面的一座宅邸笼罩其中。 从门房到侍女,前院的小厮马夫, 后院的小姐夫人,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谈话,都被精神网记录下来, 风吹草动,尽在掌握。 银河联盟将高阶精神力者称为联盟利刃, 无论在舰队指挥、情报收集、科研创造还是其他领域, 都能取得骄人成绩。 虽然,并非每一柄利刃, 都是对敌的刀。 又是一无所获。 谢韫之睁开眼睛, 按了按太阳穴。 四面八方的说话声传入她耳中,吵得她有些头疼。 探听消息不难,但整理信息却有些伤神。 她打开系统商城,花了一点积分, 换了一支能量补充剂服下。 休息了片刻,她重新放出精神力。 易青云办事还是比较靠谱的,很快就整理了一份潞州官员在京城的亲戚名单, 其中有官有商,也有普通富户。 谢韫之首先从几户官员宅邸开始查起。 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精神力只能查探物体轮廓,她能分辨出信件纸张,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为官的人家,书房里信件纸张多如牛毛,根本无法分辨其中有没有徐嘉包裹里的文书。 甚至,谢韫之怀疑,那些文书已经被幕后人销毁了。 好在她也没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她用精神力查探的目的,是监视宅邸中的下人,尤其是壮年男性,试图直接找出杀害徐嘉的凶手。 这是她观察的第二户人家,仍旧没什么收获。 谢韫之正在全神贯注,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字。 “曜灵?” 谢上将一秒回神,抬眼时已经神色如常,从茶摊前起身。 “魏将军?” 魏烨手扶着车门,从一辆乌木马车上下来,有些讶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今日不是休沐啊……” “今天都察院里的事情做完了。”谢韫之说,“我向都御史请了假,出来透透气——魏将军这是要上哪儿去?” “入宫面圣。”魏烨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要不要回都察院?还是直接回府?我可以载你一程。” 天色的确是不早了。 “我先回都察院一趟吧。”谢韫之没有拒绝,收起了邸报,“麻烦魏将军了。” 乌木马车内空间不小,二人上了车,谢韫之坐在魏烨对面,车座中间还有个小茶几,上面放了些点心茶水。 “稻花记的绿豆饼。”魏烨招呼她,“尝尝看?” 谢韫之伸手拿了块点心,突然瞥见一旁的木盒。 长方形,长约六寸,宽约一寸半。 谢韫之豁然抬头。 “魏将军,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魏烨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伸手打开了盒盖,盒子里放的是一卷明黄丝绢,“是陛下交办的一些事情,我正准备进宫复命。” “皇帝密旨,不能让第三人阅读。”他合上盖子,“曜灵,发生什么了?” 谢韫之没答话。 她想起徐嘉临走前和她的对话。 “是有些事情要查……升不升官倒无所谓,我也不在意这个。” “为君分忧,是臣子分内之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电光石火间,她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一切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真相的大门,迷雾散尽,豁然开朗。 “等等,停车!”她叫停马车,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魏烨道,“抱歉,魏将军,下官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没办完,感谢帮助,咱们改日再会!” 她急匆匆跳下车跑了,连那份邸报都没拿。 魏烨:“……”这又是怎么了? …… “宿主,怎么了?”系统还在云里雾里,“你不是要回都察院吗?” “不回了。”谢韫之行色匆匆,“原来是这么回事……” “皇帝派徐嘉去潞州做巡抚,并且交给他一份密旨,让他调查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与潞州当地官员有关,徐嘉到达潞州,开始调查,引起了当地官员的警觉,于是决定在他进京述职的路上,除掉他。” “但他们应当不知道,徐嘉身负密旨,否则应该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下手。等到他们杀了徐嘉,发现他身上的密旨,已经晚了。” “那么皇帝会让他去查什么?” 盐课。 潞州是产盐区,近年来盐税却逐年递减,当地官员声称阴雨天气过多影响晒盐,但私盐却日益猖獗起来,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谢韫之从袖中拿出那份名单,用细炭笔圈出了潞州知府的名字。 “此事一定同他有关联。” 潞州知府的次女,嫁给了驻守京城北门的千户侯王良策的长子。 “密旨有可能还在王良策府上。”谢韫之说,“即使他已经将密旨销毁,他府上也可能会有他和潞州知府往来的信件……无论哪一样,只要拿到证据,就足以将他定罪。” “你打算怎么拿证据?”系统问。 “直接拿。” 穿过一条条街道,谢韫之很快站在了侯府后墙外。 侯府高门大户,院墙不矮,目测有近三米的高度,对谢韫之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她左右看看没人,退后两步,一个助跑踩墙,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 谢韫之轻轻落在侯府的一间杂物房后面。 她伸手在地面一按,精神域悄无声息地铺开,信号很快传回,在她的精神域中,侯府的三维立体图像建立起来。 来回穿梭的侍女和小厮行动有序,似乎是在前厅准备一场饮宴,后院有些女眷活动,人并不很多。书房就在前厅和后院交界的位置,书房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人。 好机会。 谢韫之迅速分析下人的行动规律,规划出一条避开所有下人,直达书房的路线。 她趁着夜色朝书房摸了过去。 侯府的书房在花厅的后面,回廊的拐角处,不时有个侍女经过。谢韫之藏身在一根柱子后面,见一个侍女走过了,迅速上前推门,闪身而入。 书房里一片漆黑,虽然不影响谢韫之行动,但她也看不见信件和纸张上的字。她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用袖子一遮,就着火光开始查找文件。 王良策书房里信件繁多,谢韫之有翻译器帮助,看得非常快,找了半个时辰,也是一无所获。 侯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良策回来了。 谢韫之皱眉,加快了查阅速度。 这一批看完,如果还是没有,她也只能先回去,等下次再来,不然风险实在太大了。 一打信件看完,还是没有。 谢韫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火光映在她身后的书架上,短暂的一晃。 谢韫之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把书架第三层的书拿出来。 书柜后面有个隐藏的机关。 谢韫之拨开暗门,拿出其中的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放着的果然是一卷明黄丝绢。 谢韫之展开丝绢。 “……卿当彻查潞州盐课缺漏之事,若有以权谋私,贪腐贿赂之事,当尽数报与京城……” 找到了。 她把丝绢收回木盒,直接塞进系统仓库中,正准备撤退,却听得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宴饮开始了。 谢韫之放出精神力,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走不通了,花厅周围的回廊上站满了舞女乐姬,将所有的去路都封得严严实实。 舞乐声起。 谢韫之:“……” 看来只能在这里先待一会儿了。 正这样想着,两个侍女突然转过拐角,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而入。 谢韫之在她们进来的前一秒,闪身躲到书架后面。 烛光亮了起来。 她把呼吸放到最轻,听见两个侍女的交谈声。 “……等一下侯爷要同那位大人到书房议事,先把水烧好,茶具也备好了,一会儿上茶就快一些。” 谢韫之:“……!” 两个侍女收拾了一下桌面,出去了。 “宿主。”系统说,“您看,这下可好。” “现在您要怎么出去呢?”它幸灾乐祸,“可别等一下给人家抓个正着啊!” 谢韫之:“……你闭嘴。” 她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看,很快有了主意。 …… 一群身着水红色长裙的舞姬从走廊上婷婷袅袅地走过。 无人发觉,队伍末端少了一人。 过了半晌,一名身材高挑的“舞姬”从书房内闪出来。 裙子稍微有点短,只能盖到脚踝。 系统快笑疯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闭,嘴。”谢韫之一脸冷漠。 她尽力模仿舞姬的步伐,小步经过几个侍女身边,并不同她们交谈,侍女们最多只是好奇地看她一眼。眼看着穿过门就到内院了,却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 “这位姐姐怎么还在这儿啊?”一个小厮问,“清霜秋月几位姐姐都去前头了,姐姐快过去吧,侯爷等着呢!” “我……去如厕。”谢韫之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柔,“很快就回去。” “前头也有厕所,走不了两步路,姐姐去前头吧,要不侯爷该等急了!” 谢韫之咬牙,只好往回走。 前厅的厕所在一片花圃中。 绕过厕所,穿过花圃,倒也能翻墙出去,只是这里人多一些,需得小心。 谢韫之小步走到厕所门口,终于躲开了所有视线,正要绕过去,却差点被一个出来的人撞上。 “抱歉。”她轻声道,正要避开,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站住。” 很熟悉的声音。 谢韫之眼神微微一凝。 “这位姑娘,我们仿佛是见过的。” “许是大人认错了。”谢韫之挣脱他的手,转身就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韫之不答,飞快离开。 对方并没有追上来。 她走出十几步,冰冷的电子音在她耳畔响起。 【崔韶光好感度:+40,当前为:100】 【与崔韶光关系提升为:爱慕】 第61章 午门罚跪 “顾曜灵,去午门前跪两个时…… 谢韫之□□离开侯府,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回自己放在仓库里的衣服,回了自己府邸。 “宿主,他发现了哦。” “我知道。” “你不觉得担心吗?万一他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你的处境, 可就不好说了哟。” “担心有用吗?” “不错, 心态很好。”系统笑起来, “希望你继续保持吧。” 谢韫之站在书房桌前,写字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她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奏折。她把徐嘉一案的前后经过,从头到尾写了一遍。 崔韶光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目前她的唯一目标, 是将此案递到皇帝面前,将害死徐嘉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墨迹微微晕染开来,谢韫之在末尾署上名字,将奏折晾干收好,上床睡觉。 养精蓄锐, 才好打明天那一仗。 …… 第二天,寅时, 午门外。 崔韶光一晚上没睡着, 早早就到午门外等着了。他等到寅时末,谢韫之才姗姗来迟。 她刚刚赶到, 午门上的大钟就响了起来。 早朝开始了。 崔韶光只能咽下想说的话, 先随百官入殿参朝。 “皇上驾到——” 宗明旭登上殿阶,坐在御座上,照常道:“平身。” “众卿,有事进奏, 无事退朝。” 他话音刚落,谢韫之就出列上前:“陛下,臣有本奏。” “臣劾北门守千户侯王良策, 勾结地方,谋害朝廷命官;劾潞州知府荆福,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诬陷并谋害右佥都御史徐嘉。证据俱全,请陛下明断。” 满殿哗然。 御座上的帝王微微皱眉,按了按眉心,身体略微前倾,道:“呈上来。” 谢韫之从袖中取出奏折和密旨,放在殿前太监手中的托盘上,太监将这两样东西呈给延景帝。 “肃静。”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延景帝一页一页翻奏折的声音。 他看的很慢,似乎在一边看一边思考什么。 延景帝看完之后,沉吟许久,似乎是终于拿定主意:“王良策,上前来。” 王良策出列,上前跪拜:“陛下,臣……” 延景帝啪一下把折子丢到他面前。 “你自己看看。”他冷漠道,“你有何话说?” 王良策连忙捡了折子,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陛下!这是诬陷!”他突然扑到殿阶前,涕泪齐下,“微臣绝不敢冒犯天家威严,微臣也从不知什么密旨之事!顾,顾韫之……他这是捕风捉影,罗织构陷!陛下,臣是一片忠心啊……” 谢韫之隐隐察觉不对。 宗明旭……为什么要直接把折子扔给王良策? “你二人都退下吧。”宗明旭往后一靠,“此事,交给锦衣卫再查。” “是!”王良策面上显出一抹喜色,“陛下圣明!” 文官队伍中,易青云豁然抬头。 他混迹官场十年,面对这种情况,顿时有了预判。 他紧张地盯着谢韫之。 谢韫之没有谢恩。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问:“微臣斗胆,请问陛下,是哪一点证据不清晰,陛下为何不惩处杀人凶手?”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宗明旭被臣子当众诘问,当即震怒。 “顾曜灵,你这是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谢韫之坚持,“臣请陛下惩处凶手!” 宗明旭被她气笑了。 “来人。”他挥了挥手,“拖下去,廷杖四十,即刻执行。” 两个殿前侍卫立刻进殿,要将谢韫之押下去。 “等一下!” 宗明旭挥了挥手,侍卫没有上前。 “崔相这是做什么?” “禀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崔韶光出列,声音温和,“直言谏诤,面刺君王,乃御史之职责也;固然,顾御史出言耿直,不敬天颜,但臣以为,实在到不了廷杖的地步,陛下要罚他,罚俸贬谪,也就罢了,他身子单薄,若是打坏了,日后哪里还有人敢直谏?” 魏烨表情古怪,用一种看见太阳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出来的表情看着崔韶光。 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竟然还能主动替人求一回情? 殿下群臣也是一脸震惊。 崔丞相竟然能说这么多话替人求情? 这怕是个假的崔韶光吧? 延景帝也愣了一愣,半晌皱了皱眉。 “崔相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他说,“罢了,看在崔相的面子上,廷杖就算了。” “顾曜灵,去午门前跪两个时辰吧。”他起身离开,“你好好反省一下。” …… 谢韫之跪在午门外。 “您看。”系统说,“其实攻略一下这些男主,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崔韶光不知道您的身份,今日他就不可能为您求情。” 谢韫之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即使跪着,都是腰背笔直的,像一个大写字母L。 “宿主?宿主?”系统喊她,“您在想什么?” 谢韫之回过神,手指微微蜷起来。 “我在想。”她说,“这个时代真是糟透了。” 系统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您是想家了?”它问,“想回联盟?好办啊,只要您圆满完成攻略任务,就可以换取时空穿梭器,到时候您想去哪个时空都成!怎么样,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谢韫之说。 “我只是想毁灭它罢了。” …… 散朝之后,崔韶光被留在了宫中议事。 “丞相今天如何有兴致,替那个小御史求情?”宗明旭挑眉。 “啊。”崔韶光笑笑,“顾韫之么,我以前跟他有些交情,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不太通人情,也没什么心眼。但他本心是绝无顶撞陛下之意的……” “这次的案子他倒是查的不错。”延景帝笑了一声,“这么个人,当御史实在是屈才了。我看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他再适合不过。” “陛下有识人之明。”一旁的大太监连忙接上话。 “不过……”延景帝突然沉思片刻,“他还真就适合当个御史。” “恕臣直言。”崔韶光垂眸,“他这个人,其实不适合做官,这么心直口快,迟早把人都给得罪完了,真遇到大事,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你倒是奇怪。”延景帝有些诧异,“当初举荐他做官的也是你,现在说他不适合做官的也是你……看来崔相这一回是走眼了?” “是。”崔韶光没有否认,苦笑道,“的确是微臣走眼了……” “这倒没什么关系。”延景帝摆摆手,“罢了,你还怕朕哪天杀了他不成?既然你这么说,朕多容忍他两分也就是了。” “……谢陛下。” 崔韶光表面上仍旧是温和含笑的模样,藏在袖中的手却握紧了拳头。 “来人。”延景帝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内侍,“也有一个多时辰了,让顾韫之回去吧,从太医院拿瓶药膏给他。” …… 经过徐嘉一案,谢韫之不仅为徐嘉洗清了冤屈,还保住了整个都察院免受牵连,都察院上下对她的态度都大为改善。 谢韫之回到都察院的时候,受到了同僚们的热情关怀。 “曜灵啊,没事儿吧?”陶副都御史捋着胡须,一脸慈祥,“膝盖没事吧?你今天可真是太莽撞了啊,得亏左相替你求情,要不然啊,四十廷杖打完,你怕是得有两个月下不了床了……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和左相大人有了交情?没听说啊?” 谢韫之:“……”她一点都不想跟崔韶光扯上什么交情,真的。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左都御史十分赞赏地拍了拍她肩膀,“不错,如此刚直义烈,敢于犯颜进谏,不负文人风骨!” 谢韫之:“……”别说了想想就来气,迟早弄死宗明旭他丫。 被上司下属各位同僚亲切慰问完毕,谢韫之终于清静了。 她伸直了腿,打算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宗明旭赐下的那瓶药膏,她随手丢在仓库里,并不打算用。 “打一巴掌给个枣。”她对系统嘲讽,“当我是猴山上的猴呢。” 系统:“……” 谢韫之情绪其实很不好,只不过表面上维持着平静。 她很讨厌这种努力到最后,发现全是无用功的感觉。 徐嘉的值房就在她隔壁。 那里空空荡荡,桌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也许再过几个月,皇帝就会提拔新人,接替他的位置。 “为什么您这么在意这件事?”系统也很纳闷,“我以为您指挥过那么多场战役,早已经不在乎一两条人命了,你们这样的指挥官,不是向来视人命为数字吗?” “我们视人命为数字,但哪怕是数字,他们也是英雄。”谢韫之说。 “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有价值,每一个人都是联盟的荣耀,每一个人都是联盟的烈士,联盟铭记他们每一个人的付出。” “徐嘉,他一生清廉,以忠君为己任,然而他为他的国君身死,他的国君却背弃了他。” “这是无耻的背叛。”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有个杂役跑过来敲门。 “顾御史!”他大声道,“有人在门口找你!”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谢韫之出了门,看到街角停着一辆红木马车。 她走到马车旁边。 “上来吧,曜灵。”崔韶光撩开车帘,“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是关于徐嘉的事。” 谢韫之上了车,坐在他对面。 崔韶光打量她一阵,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曜灵,今天在午门前跪了那么久,委屈你了,膝盖还痛不痛?” 谢韫之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乐意用皇上赐的药的。”崔韶光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我府上大夫配的药,用这个吧,我替你上药还是你自己来?” 谢韫之立刻就想跳车,崔韶光侧身,拦住她去路。 “别着急啊,曜灵。”他轻声道,“你知道陛下今日朝上为何不惩处王良策吗?” “为什么?” “看来你是的确没有查过了。”崔韶光无奈地摇摇头,“王良策姓王,宫里那位老太后,可也姓王啊。” “王良策,是王太后的侄子。” “盐课连年亏损,陛下派徐嘉去查,但也并不知道这些钱去了哪里,王良策搜刮到的钱,大多还是进了宫中,只是没有流入国库罢了。陛下先前不知道这一层,知道了这一层之后,只是让王良策日后把钱交给自己,这样陛下不用向户部要钱,也不用惩处太后娘家人,伤了母子间的和气,岂不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至于徐嘉的死,那的确是一个意外。”崔韶光叹息,“如果他自己机灵一点,不要对潞州官员那么强硬,留出回旋的余地,那么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你的意思是。”谢韫之咬牙道,“是徐嘉自己的错?” “我很遗憾。” 第62章 宫宴危机 “顾大人,有人在等您。”…… “曜灵, 再过两个月,你就写个折子,托病辞官吧。”崔韶光看着她,“官场就是这样的——黑暗、污浊、冷漠, 它不适合你。” “当初不就是你举荐我做官的吗?”谢韫之反问他。 “我那时不知你是女子。”崔韶光皱着眉, “若我当时知道你是女子, 绝不会让你入朝为官……” “我不想干的时候你们非逼着我干。”谢韫之笑了,“不好意思,我现在想干了。” 她把崔韶光推开, 下车回都察院。 “曜灵啊,方才……是崔相找你?”陶鸿正好奇地问,“他找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韫之道,“一些小事。” “是徐嘉的事情吧。”陶御史捋着胡子道。 “我知道你同他私交不错,他的事情, 的确是很无奈。你看,没有后台, 又不通人情世故, 结局就是这样——我们不是没想过给他出头,可你今日也试过了, 有用吗?” “皇上不想管, 我们也没法越俎代庖去管。”他说,“御史虽然说是有谏诤之责,但本质上,还是天子耳目。” “这天下, 终究是宗家的天下。” …… 谢韫之回了自己的值房。 值房里没有其他人,她俯身趴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上。 “宿主, 你……” “别说话。”谢韫之说,“让我好好想想。”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身上青色的风宪官常服上。 谢韫之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要做点什么。 哪怕她当初被宗明旭关进虎笼,都没有这样激烈的想法。 她需要手握兵权。 天子脚下,耳目众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注意,得尽量远离京城,再行谋划。 辞官——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她上折子请辞,崔韶光应该会暗中操作。 等到辞了官职,她就要立即动身跑路,不然恐怕他要纠缠。 至于辞官理由……托病?但是托什么病呢? 谢韫之摊开一本奏折,开始沉思。 …… 按照崔韶光的建议,谢韫之决定先等两个月,等这事风头过了,再上书请辞。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折子递上去,就发生了一些意外。 第二天早朝,散朝之后,宗明旭单独把她留下了。 “顾爱卿。”宗明旭语气很温和,“昨日朝上,委屈你了。” 系统:“宿主,现在您应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微臣并不委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微臣并不委屈。” “你很好。”宗明旭点头,“你放心,朕不会亏待忠义之士。等过一阵,朕必将惩处这些目无王法之贼,还徐嘉一个公道。” “只是,这事不好放在明面上办,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 谢韫之出了宫门,就看到昨天那辆红木马车又停在不远处。 她面无表情地经过红木马车。 车帘撩了起来。 “曜灵。”崔韶光喊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谢韫之径直走了过去。 马车跟上了她。 “曜灵,上车。”崔韶光说,“我送你回都察院。” “不必。” “后天休沐,出来吃顿饭好吗?这么多年未见了,我也有些话,想同你聊聊。” “不,我没什么想说的。” “我是想同你商议一下定亲之事。”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曜灵,你马上就二十岁了。”崔韶光不赞同道,“女子十七不出嫁已经是罕见——你母亲去世,父亲又不认你,你将来要住在哪里?” “我自己住着挺好。” “以后呢?你没有家族庇护,又没有丈夫子女,晚年必会孤苦……” “不关你事。” “曜灵,不要任性。”崔韶光叹口气,很纵容的语气,“只是定亲,如果你现在没准备好成亲,我可以再等你两年。” “崔丞相。”谢韫之终于站住,“我这辈子,不想,也不可能结婚。” 她语气强硬:“请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崔韶光皱眉,“曜灵,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那个顾韫之已经死了。”谢韫之冷冷道。 都察院到了。 谢韫之头也不回地进了都察院。 马车里,崔韶光面色微沉,有些不悦。 …… 一个月后,太后寿辰又到了。 尽管延景帝嘴上说着会私下惩治徐嘉一案的始作俑者,但这一个月中,朝堂上仍旧风平浪静,潞州知府和王良策都安然无恙,太后一党并未受到任何损失。 不仅如此,此次的寿宴还办得格外隆重盛大,连外朝臣子也受邀参加。 晋朝的宫宴,并非分餐制,所有官员按品级和部属分了十几个大圆桌围坐,桌上摆放各式菜肴,居然还是能转的,有点后世宴会的氛围。 每一桌旁边都站了几位宫女,负责斟酒加菜。 谢韫之被陶鸿正拉着坐在边上,延景帝开头来露了个脸,坐了片刻就走了,让大臣们自己吃。 于是,向主官敬完酒后,都察院众人开头就把谢韫之灌了一轮。 御宴上用的酒,在这个朝代自然是算好的,实际上度数却没多高,对谢韫之来说,这一点也就是洒洒水。 她喝完一轮,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醉意都没有。 陶御史很热情地招呼她:“曜灵,吃菜!你尝尝这个,这个还不错……你够得着吗?” 这气氛的确是很热闹,但是也太热闹了。 谢韫之埋头吃菜,突然听见一阵骚动,崔韶光起身,端着杯子朝他们这一桌走来。 “都察院各位廉洁奉公,实在辛苦。”他笑道,“我敬诸位一杯?” 身后的侍女给他们斟酒。 “不敢当。”都御史连忙起身,“丞相大人过奖了。” 众人也随之起身,饮尽杯中酒。 崔韶光笑了笑。 他去了下一桌。 宴席过半。 喝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有些官员已经有了醉意,让宫女扶去偏殿休息或是送到宫门处乘车回府。 谢韫之渐渐觉得有些困倦。 她闭了闭眼睛,突然被陶鸿正大嗓门叫醒:“曜灵,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没。” “我看你都坐不稳了,还说没醉?”陶鸿正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你是先去偏殿休息一会还是回府?” 谢韫之抬头看了一眼。 另一边,崔韶光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她已经觉察出不对,思维却莫名变得迟缓:“……去偏殿。” 崔韶光……应该不敢在宫里做什么。 “扶顾御史去西偏殿休息一会儿。”陶鸿正对后面招了招手,“记得给他喝碗醒酒汤。” 一个宫女立刻上前,扶住谢韫之:“顾御史,您这边来。” 谢韫之被她扶着出了殿门。 她身量高,体重并不轻,那侍女扶着她却很稳,隐隐有些钳制的意味。 夜风微凉。 浑浑噩噩走了不知道多久,一阵凉风吹过,谢韫之突然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不对,这个方向是出宫的路。 “……这不是偏殿。” “是呀。”宫女牢牢架着她,声音轻柔,“顾大人,有人在等您。” “嗯……” 又走了几步,谢韫之突然猛地挣脱了她的手,转身就跑! 这宫女虽然有些力气,但显然并未习武,一时不察,被她推得一跌,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追了上去。 谢韫之死死掐着掌心,往宫宴的方向跑。 宫女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若按谢韫之平日的速度,这宫女是绝对追不上她的,但此时药力已经发散,她浑身无力,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竟然很快让她赶上了。 宫女是完全没想到她还有反抗之力。 明明她按照那位大人说的,加了两倍的药,他竟然没有当场昏迷? 两人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谢韫之抬头,看见前面灯火通明的宫殿。 还有一百步的距离。 来不及了。 精神力十分紊乱,传达的信息她已经无法识别,她有些头晕想吐,眩晕间却看见前面有一排屋子,其中一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开了条缝。 四步,三步,两步。 最后半尺距离,谢韫之突然猛地往旁边一撞,撞进门内,反手砰一声把门关上。 门闩卡紧,她终于虚脱,靠着门滑坐下来。 今日是她大意了。 星际时代对这种行为惩罚极重,对特殊药品的管控也极严格,谢韫之从前三十多年都没有遇上过这种事,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摆一道。 她也没想到,崔韶光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在宫宴上下手。 宫女没有拍门,可能是怕被人听见。但谢韫之也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她还在门外。 思维越来越昏沉,她有些支撑不住,想闭目休息一会儿。 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响动。 谢韫之微微睁眼。 室内有人。 那人从内室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讶异。 “顾曜灵?” 第63章 秋后算账 她动了杀意。 魏烨原本是待在西侧殿休息的。 西侧殿名为“侧殿”,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排连在一起的房间,原本是安排给醉酒的大臣休息用的。魏烨倒没喝醉,他就是被吵得有些头疼, 想来躲个清静。 却没料到, 居然在这碰上了谢韫之。 魏烨看着面前的人。 他靠着门边, 坐在地上,鬓发有些散乱,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 微微喘着气。 他蹲下身,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韫之抬头看他,眼神迷茫。 “你是不是喝醉了?”魏烨并没有多想,“我让人送碗醒酒汤来?” 谢韫之嘴唇微动。 魏烨俯身,靠近了一点。 “……我要回去。”她说。 魏烨叹口气, 觉得他实在是醉得不轻。 “好。”他托着谢韫之腋下,把她半扶半抱拖到桌边, 放在椅子上, 转身去开门,“你喝了醒酒汤, 我送你回去……” 他一开门, 门外的宫女险些摔进来。 “你是什么人?”魏烨一皱眉,伸手把她推开,“在这做什么?” 宫女被吓了一跳,虽然强装镇定, 说话却有些打结:“奴婢……顾御史喝醉了,奴婢正要送他出宫……没想到他突然发起酒疯,推开奴婢, 自己跑了……打扰将军休息,奴婢这就送他出去……” 她说着就要往屋里去,魏烨却伸手拦住了她。 “不必了。”他说,“你退下吧,我会送他回府。” “可是……”侍女心里焦急,面上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 “退下。” “……是。” 魏烨砰一声关上门,他转过头,谢韫之趴在桌上,已经人事不省。 “曜灵?” 谢韫之没反应。 魏烨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想起方才那个宫女的反应,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连叫醒酒汤也顾不上了:“走,我们先回去。” 他伸手拉开门,把谢韫之打横抱起来,往宫门的方向走。 不远处,宫女看到他带走了谢韫之,连忙抄小路往宫门跑。 魏烨身高腿长,谢韫之体重并不算轻,他抱着倒也没有怎么吃力,仍旧是健步如飞,很快就赶到了宫门口。 宫女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把谢韫之塞进马车,车轮滚动起来,很快就驶走了。 不远处停着一排马车,她走到其中一辆前面。 车帘微微撩起。 “大人,魏烨他……” “我知道了。”崔韶光面沉如水。 “你回去吧。” “是。” …… 崔韶光以为魏烨会直接把谢韫之送回府。 马车微微摇晃,魏烨把谢韫之放在车座上,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他低头看谢韫之,凉风一吹,她脸上的潮红渐褪,白得像纸一样,嘴唇也十分苍白,毫无血色。颊边有些冷汗,眉头微皱。 醉酒后是这个反应吗? “直接回府。”魏烨对车夫道,“待会让人给顾府传个话,就说顾御史今晚宿在我府上,明日送回去。” “是。” 马车一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谢韫之什么都听不见。 她原本就头晕想吐,被马车一晃,愈发加重了晕眩。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魏烨把她从车上抱下来,刚一下车,谢韫之就吐了自己一身。 魏烨皱紧了眉,吩咐一旁的小厮:“去请范大夫,快点。” 小厮领命而去,魏烨把谢韫之安置在客房,随手点了个侍女:“去拿套干净的衣服,给顾御史换上。” “是。” 侍女进了屋,魏烨索性就在屋外等着大夫过来。 没过片刻,屋里突然传出水盆落地的声音。 魏烨闻声回头。 侍女白着脸,从屋内匆匆奔出来:“将,将军……” “怎么了?”魏烨问,“发生了何事?” “您带回来的顾御史……”侍女一脸茫然,“……他,他是个女子啊……” “你说什么?”魏烨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是不是你看错了?” “……奴婢亲眼所见。”侍女道,“千真万确。” 魏烨立刻推门进了外间,正要往里走,想到什么,生生停住脚步。 “……行了,我知道了。”他对侍女道,“你去给她收拾一下,换好衣服。一会儿大夫要过来看,快一点。” “……是。”侍女要进内间,魏烨突然一把拽住她。 “此事要严格保密,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他一字一顿道,“听明白了么?” “奴婢谨记。” 侍女进去了,魏烨坐在外面,想了半天。 顾曜灵……是女子?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她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去考科举? 种种疑团萦绕在他心头,他有些不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原来她是女子…… 太好了,他不是断袖。 魏将军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大约盏茶时间,范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来。 魏烨跟着他进了里间。 谢韫之闭着眼睛,身上盖着锦被,头上的纱冠已经取下,柔顺的长发散了一枕。 她这样看起来倒的确是有些像女子了。 魏烨暗道冒犯,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范大夫,劳烦您看看,她这是什么情况?” 范大夫坐在榻边的凳子上,三指搭在谢韫之手腕上,仔细按了一会,神情凝重。 魏烨见他表情变化,有些担忧。 范大夫按过右手脉象,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又诊了左手,表情微松。 他直起身,道:“这位姑娘应当是误服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魏烨:“什么意思?” 范大夫看他一眼:“也可能是有人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你是说,有人给她下了药?” “或许。”范大夫捋了捋胡须,“量还不少。好在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她体质也比较好,好好睡一觉,再多喝些水,应当就没事了。” “不用服药吗?” “不用。”范大夫沉吟片刻,“如果她醒来头痛,精神不佳,再服一碗安神的药即可——方子我一会写给你。如果你想让她早点醒,也可以灌点绿豆汤——不过可能会呛着。” 送走了范大夫,魏烨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经过,表情不太好看。 这药会是谁下的? 不用猜,十有八九是崔韶光那个黑了心肝的。 崔韶光,极有可能是知道顾曜灵真实身份的。 他不光知道,恐怕还想干点什么。 想到这里,魏烨不由得庆幸又后怕。 他坐在榻边,低头去看顾曜灵。 她很安静地睡着,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乖巧无辜。 魏烨伸手,把她额前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 未出嫁的姑娘,和男人共处一室,还住了一晚上,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名节也是毁了…… 不过也没关系,左右他是愿意负责的。 只是曜灵没有父母亲族护佑,恐怕也没有多少嫁妆,他得私下多添一些,女子嫁人一辈子就一次,不能亏待了她。 他给谢韫之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她,转身出去,喊了两个侍女过来守着。 男女大防还是得守,他不是崔韶光那种人,知道基本的礼数,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 …… 谢韫之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她从昏睡中渐渐苏醒,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她听见有人压着声音道,“快去告诉将军。” 谢韫之拥着被子坐起来。 她稍微一思考,就觉得头痛欲裂。 昨天晚上……宫宴?有人在她饮食里掺了东西…… 后来……发生了什么? 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 魏烨亲自端了托盘,送到她面前。 “曜灵。”他把托盘放在榻边的小桌上,端起药碗,“头痛不痛?来把药喝了就不痛了。” 谢韫之抱着膝盖,埋着头不吭声,过了半天,倒抽了一口气,极其痛苦的样子。 魏烨被她吓着了。 “很难受吗?”他立刻起身,“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用。”谢韫之强行压下紊乱的精神力,总算回复了一些神智。“……我没事。” “那你……把药喝了?” “待会儿吧。”谢韫之挥手,“魏将军,请你……和她们都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好。”魏烨抿了抿唇,“我让她们在外面守着,你有需要直接喊人就行。” 魏烨带着人出去了。 谢韫之立刻打开系统商城,兑换了五只能量补充剂,一次性服下。 她躺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 “魏烨……他也发现了。” “是。”系统说,“他对您的好感度已经到达满值。” “你指定的男主……都这么不择手段的吗?”谢韫之一只手按着太阳穴,“……还是说,好感度一到满值,立刻变成危险人格?” “不不不。”系统立刻否认,“怎么会呢……至少魏烨没有,不是吗?不然您还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 “你的意思是,另外两个都是神经病?” 系统:“……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韫之躺了一会儿,差不多理顺了精神力,把碗里的药倒进仓库,喊人进来。 魏烨还等在外面没走。 “好点了吗?”他问,“我请了大夫来,就等在外面,再给你把脉看看情况,好不好?” “……不用了。”谢韫之对他点点头,“谢过魏将军昨日搭救之恩。” 魏烨表情严肃:“应该的——崔韶光那厮,实在无耻下流,改日我定要收拾他一番。”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韫之问。 “申时三刻。”魏烨说,“早朝我替你请了假。” 他原本想堵一下崔韶光的,但想到顾韫之还在府上休息,于是决定改日再找他算账,先回来守着顾韫之。 她这一觉直接从前一天晚上睡到了下午近四点。 “我得回去了。”谢韫之掀开被子起身,“改日再酬谢魏将军。” “不必不必,应该的。” 谢韫之一抬头,魏烨影子都没了,简直是闪现到了门外。 谢上将:“……?” 在谢韫之眼里,她身上穿了衣服,还遮得严严实实,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暴露。 在魏烨眼里—— 曜灵她只穿了中衣就起身了!还是在他面前!这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啊啊啊但是哪怕是未婚夫妻也不能这样! 他埋着头,耳朵几乎要冒烟,指示一个侍女:“你去把顾御史的衣裳拿来。” “是。”侍女立刻去取了昨天洗干净烤干的外袍,送进内室。 谢韫之收拾好出门,就看到魏烨站在外面,满脸通红,眼神乱飘。 谢韫之:“就这么一会工夫,他吃错药了吗?” 系统:“呃……” …… 第二天,谢韫之照常上朝。 散朝之后,她在午门外拦住了崔韶光。 “崔丞相,咱们聊聊?” 崔韶光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 “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 崔韶光的护卫想跟上,被他拦住:“你们在巷口等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是。” 谢韫之往里走了一段,转身看着他,眼神平静。 “曜灵。”崔韶光仍旧是温柔含笑的样子,“怎么了?” 谢韫之突然出手,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了墙上。 她动了杀意。 第64章 针锋相对 “你对我的未婚妻子,做了什…… 谢韫之手劲很大, 她卡住崔韶光脖子,崔韶光瞬间呼吸困难。 他张开嘴,努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卡到窒息, 濒临死亡边缘时, 谢韫之一松手。 崔韶光如同濒死的鱼一样, 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刚刚喘了两口气,啪地一声, 脸上挨了一巴掌。 这一耳光打得清脆响亮,听起来力度并不很大,崔韶光脸上却瞬间浮起了五个红色的指印,火辣辣一片。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看着那一抹鲜红血迹,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曜灵……” 谢韫之再次卡住他脖颈。 “不要叫我名字。”她说,手下慢慢收紧。 “咳, 好。”崔韶光很艰难地说, “顾御史,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谢韫之放开他。 她面无表情, 看不出喜怒, 崔韶光却能肯定,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喘过气来,说,“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 “我这样做, 初衷真的是为你好的。”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现在可能不懂,但再过十年, 或许不需要十年,你就会明白的。” 谢韫之:“……” 不需要十年了,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我只是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崔韶光柔和地说,“你现在年轻,任性,不想向现实妥协,我是理解的,但等到将来,你要是后悔了,那怎么办呢?”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谢韫之雷点上。 谢上将额角青筋直跳,把他摁墙上又掐了一回,掐到他嘴唇都发紫了,才松了手。 崔韶光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了半天,终于顺过了气,谢韫之又把他拎起来。 崔韶光终于忍不住了,挡了她的手。 “曜灵,你心里生气,我是明白的。但你若是在这里杀了我,日后怕是再也不能踏进任何一座城池半步,只能隐居乡野……” “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但我舍不得看着你后半生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我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出气。”他仍旧保持着微笑,“只要你出了这口气,拿我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不怪你。” “如果你将来有朝一日后悔了,仍旧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说。 谢韫之觉得跟这种神经病完全没话可讲。 “你等着。” “嗯,我等着你。” 谢韫之把他往墙上一搡,大步离开。 崔韶光捂着手臂,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上扬。 …… 崔韶光连着请了好几日病假,直到第六天,才重新出现在午门前。 他再出现的时候,脸上的伤倒是已经好得看不出来,只是右手手臂打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魏烨故意经过他身边,似乎很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贵府大夫真是医术了得。” 崔韶光抬起头,面色阴沉:“散朝聊聊?” 他还敢主动挑衅! “好啊,聊聊就聊聊。”魏烨回以冷笑。 卯时到了。 午门上的大钟敲响,早朝开始。 延景帝看到崔韶光这副模样,也十分意外:“崔相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几天不见,怎么弄成这样?” “啊,没什么大事。”崔韶光垂眸,躬身行礼,“是臣自己不小心,不慎撞到墙上,大夫说是骨裂,要绑一段时间绷带。” 延景帝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爱卿体质着实是弱了些。”他摇头叹息,“还是要注意养生啊。” 魏烨嗤笑。 谢韫之一下朝就独自回都察院了,魏烨和崔韶光二人都刻意留在后面。 崔韶光带着魏烨,到了那日谢韫之“约谈”他的巷子入口。 “进去说。”崔韶光并不看他,“就你我二人。” “行啊。”魏烨吩咐身边的护卫留在外面。 他堂堂镇国大将,难道还怕了崔韶光这么个病病歪歪的书生不成? 二人进了巷子深处,崔韶光转过身,眼底黑漆漆一片,像化不开的墨,一丝亮光都没有。 他眼神极冷,寒意彻骨。 魏烨很讨厌他这副作态,于是率先出言质问:“那日宫宴上,是你给曜灵下了药?你为何要害她!” “我没想害她。”崔韶光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自幼相识,互换信物的未婚妻子。” 魏烨瞪大眼睛。 “她年纪小,不懂事,玩得野了心。”崔韶光说,“我不过用些小手段,引她回正途罢了。” “倒是你。”他冷笑,目光陡然一厉,“你那日将她带回府上,第二日酉时才放人,这期间,你对我的未婚妻子,做了什么?” “我……”魏烨本想澄清,突然意识到什么。 崔韶光,并不知道他府上的事。 他这是在……试探他? 魏烨鬼使神差地道:“曜灵已经是我的人了。” “她答应了我,将来辞官后,会同我成亲。”他顶着崔韶光凌迟般的目光,对他笑了一笑,“还要多谢崔相牵线搭桥。” 崔韶光瞬间暴怒。 魏烨心底暗爽,感觉这可比揍他一顿伤害值高多了:“只是互换信物,如何就算得上是未婚夫妻了?定亲了吗?下聘了吗?曜灵同意了吗?崔相大人,您可不要太自作多情啊。” 崔韶光面色铁青,完好的左手攥紧成拳,微微颤抖。 魏烨斜他一眼,慢悠悠道:“没别的事情,魏某就先走一步。” “还请崔相,不要再纠缠我的未婚妻子。” 他咬重了“我的”二字。 魏烨走了。 崔韶光的护卫良久不见他出来,于是进了巷子去找他,却见他靠着巷墙,表情颓然。 “大人?” 崔韶光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懊丧神色迅速收起,像是从不曾出现过。 “去查魏烨这个人。”他声音沉冷,眼中隐隐透出疯狂和狠色,“生平家族、履职经历、军费开支、部属作风……凡是能拿来定罪的把柄,全部查清楚给我。” “若是没有,就是仿造,也得给我拿出来。” 指甲刺破掌心,留下鲜红的血迹。 敢碰他的人,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顾韫之答应了他又如何? 别说她还没嫁,就是她已经嫁给了魏烨,他也会将她夺回掌中。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回府。” …… 魏烨回到府上,有些心事重重。 方才跟崔韶光针锋相对,他占了上风,当时虽然快意,但回过头再想想就觉得窝心了。 崔韶光竟然跟顾曜灵自幼相识? 还互换了信物? 那,那岂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对吧,真要感情这么好,崔韶光还用得着使这种手段? 他是编造事实蒙骗崔韶光,崔韶光肯定也是随口编出来骗他的吧? 魏烨心头醋意稍减。 不过崔韶光倒是提醒他了,他似乎的确应该和曜灵换个定情信物? 魏烨突然想到什么,回屋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 过两日就是休沐日了。 魏烨把谢韫之约了出来,地点定在聚福楼三楼包厢里。 谢韫之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备好了菜,并未上酒,只上了一壶茶水。 魏烨十分殷勤地招呼她坐下,又给她斟茶。 饭过三巡,魏烨才提起来意。 “曜灵,我此次约你出来,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推到她面前。 盒盖打开,里面盛着一只晶莹剔透,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观其水色质地,便知是上好翡翠,价值连城。 “这是我祖上传下的镯子。”魏烨有些不好意思,“这镯子代代只传魏家长媳。曜灵,你……” “我此次来,也有东西要给魏将军。”谢韫之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 魏烨又惊又喜。 曜灵这是……来之前就准备好了,要和他交换信物? 可他没有提前告诉她呀?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韫之把那只沉甸甸的木盒推到魏烨面前。 她打开盒盖。 盒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沓银票。 魏烨愣住。 谢韫之把放着玉镯的盒子推回他面前。 “将军品行高洁,这是银票万两,以酬将军相救之恩。” “至于这镯子,抱歉,我不能收。” 第65章 用心良苦 “因为历史,是由拒绝妥协的…… 魏烨的心情就跟过年的时候放的烟花一样。 蹿上天, 砰地一下,没了。 他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失声道:“为什么?” 谢韫之看着他,略微沉吟。 魏烨只以为她是心存疑虑, 急忙道:“曜灵, 我此举并非草率——我是认真的!这个镯子只是信物, 等你辞官之后,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都会有的,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若是你答应嫁进魏府,将来家里的大小事务便由你全权做主,我府上也没有姬妾,人口简单……” “魏将军。”谢韫之斟酌着说, “你是个好人。” “但是,我只把你当弟……不是, 当兄长看待, 并无其他念头。” “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魏烨还没走出被当场拒绝的失落, 就惊闻她已经心有所属, 忍不住追问,“那个人是谁?现在何处?” “他现在和我分隔两地。”谢韫之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我很挂念他。” 魏烨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未婚的女子同人有了私情, 不合礼法。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道:“如果他真的心悦你,为何不娶你进门?至少也该把婚事定下, 怎么能让你独自在外辛苦谋生?好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为妻儿遮风挡雨,他连这些都做不到,又如何配得上你的喜欢?” 谢韫之无奈地笑了。 “我不需要他为我遮风挡雨。”她说。 魏烨愣住。 “我要做的事情很多。”谢韫之说,“嗯——离家千里,一年回去不了两次,但我回去的时候,他总在家里等着我,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魏烨感觉思维有些凝滞:“等,等等,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是啊。”谢韫之微笑。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她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有理想,有修养,性格宽容,治学严谨,懂得尊重,人格健全,还很可爱。” 魏烨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他并不明白,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用“可爱”来评价。 “曜灵,你有没有想过……”他皱着眉,“万一他都是骗你的,只是装出温柔可……可爱模样,目的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谋取你的财产,那怎么办?” “他不会的。” “就算他没有害你的心思。”魏烨深吸一口气,“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和他过吗?名不正言不顺,必然要遭邻里闲话,将来万一你们有了孩子,孩子又要如何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曜灵,你要多为未来想想……”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谢韫之仍旧微笑,魏烨却感受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为我的选择全权负责。”她说。 魏烨很无法认同顾韫之的想法。 在这个有着严格纲常伦理的时代,所有女子都只能遵循既定的人生道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偏离这条道路,下场大多凄凉。 她们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地位的,所有的地位都来源于她们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哪怕她们做了再多工作,取得了再多成就,文采斐然或是运筹帷幄,只要不严格遵循社会对她们的道德规训,就会落入社会的最底层,被轻视,被排挤、打压,甚至论罪。 魏烨私心里是不想看到顾韫之落入这个下场的,他其实也并不相信她能挣脱禁锢。 但他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顾曜灵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要让她改变想法,需要从长计议。 他把装着银票的木盒合上,推回她面前。 “你既然拿我当兄长,就不要同我客气。”他说,“镯子我替你留着。” “如果你哪天不喜欢那个人了,或者是需要帮助,仍旧可以告诉我。到时候,我再把它送给你。” …… 又是一个休沐日。 崔韶光坐在酒楼包厢的窗户旁边,正在和几位同僚商议事情。 外面街道上有马车经过的辘辘声。 他随意抬眼,往外望去,却见到了眼熟的乌木马车。 是魏烨的车。 崔韶光视线微凝。 一阵微风恰时地吹起车帘,他看到了靠着车窗坐着的一个秀雅侧影。 是顾曜灵。 她似乎和魏烨在说什么。 休沐日,她和魏烨共乘一车,是要去哪里? 莫非是去私会? 崔韶光还想再仔细看看,但是风止了,车帘重新垂落下来。 “崔大人?”对面的同僚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啊,没事。”崔韶光回过神,重新端上微笑,“没什么。” 他面上仍旧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同僚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是错觉吗? 崔韶光在旁边听着他们商议,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白瓷的酒杯。 魏烨…… 他不会放过他的。 …… 谢韫之自然不是如崔韶光所想,去和魏烨私会的。 “徐御史走得实在委屈。”魏烨说,“我也很敬佩他,无以言表,因此在城外普渡寺替他订了一场法事,聊以祭奠。曜灵,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谢韫之没有拒绝。 虽然她不怎么信鬼神之说,但她这段时间诸事不顺,情绪比较低落,出城转转也是好的,就当散心了。 顺便也可以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宗教仪式。 马车在东郊观云山下停住,魏烨领着她往上爬,爬到半山腰,看见了普渡寺的山门。 谢韫之跟着他进了寺庙。 寺里香火很旺,还在山门外,就能闻到很重的香火味。 魏烨领着她拜见过寺里的方丈,由方丈主持这场法事。 数十个穿着袈裟的僧侣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古老的旋律中,袅袅香烟升起,带走了对逝者的哀思。 法会结束,魏烨问谢韫之:“山顶有一处观景台,可以看到万里云海,要不要上去看看?” 谢韫之点头。 两人沿着山路往上爬,山路越来越险窄陡峭,越来越难走,爬了半个多时辰,才抵达了那一处观景台。 观景台后还有个小庙,门口钉着一块破旧牌匾,牌匾上刻着几个大字。 静云庵。 “走累了吗?”魏烨问她,“进去坐坐,喝口水再走?” 谢韫之顿时就明白了。 这恐怕才是魏烨这次邀请她来的真实目的。 他想给她看什么呢? “好。” 她迈进门槛。 庙前栽了两棵梧桐,毛茸茸的果絮飘了满地,院子里,两个尼姑正在拿着扫帚清扫。 山顶的静云庵明显比半山腰的普渡寺要破落很多,香炉里只插着寥寥几根香烛,烟火味几乎闻不到。可能是道路太陡峭难行,庵里除了他们俩,竟然没有别的香客。 那两个尼姑看见他们,其中一人连忙往屋里去,过了片刻,一个年迈的老尼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了出来。 “云定师父。”魏烨同她行礼。 “魏将军。”云定回了一礼,又看了看谢韫之,“还有这位小……小公子,请进屋来吧。” 两人进了正“殿”,云定带着他们绕到屋后,请他们坐下。过了一会儿,有尼姑给他们上了茶。 谢韫之揭开茶盏的瓷盖,盏中只有一些散碎茶叶,显见庵中经济拮据。 她没有说话,听着魏烨和云定寒暄。 显然,他们是认识的。 闲谈了几句,魏烨略带生硬地引出话题:“师父是为何在此地出家?” “说来不怕施主笑话。”云定看着谢韫之,温和平静地说,“贫尼年轻时,家中曾经薄有资产,老父只有我一个独女,于是决定,为我招婿入赘。” 谢韫之眨了眨眼睛。 “夫婿是个老实忠厚的人,成亲之后,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云定缓缓道,“只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我父亲得了肺痨,很快就去世了。” “成婚三年,我并没有生下一子半女。但这也无妨,家里总有个男人顶门立户,谁知一场急病,只三天,我丈夫就归了西。” “我一个女子,身负万贯家财,很快就让人盯上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云定提起来,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怨恨,“县太爷觊觎我家家产,要纳我做他的小妾,我自然不肯。被我拒绝后,他怀恨在心。” “为了侵吞我家产业,他买通了我家下人,以私通罪名,将我打入大牢。”云定说,“按大晋律,无夫奸杖八十,去衣受杖。” 谢韫之皱紧了眉。 “那八十杖打完,我差点死了。”云定轻声道,“家产也被夺去,是我师父路过道旁,怜我命苦,将我捡回庵中救治,才勉强保下一条命来。” “这庵中的弟子,大多命苦。”云定望着门外,“那一边的清严,年少时和心上人私奔,却被那人欺骗,卖入青楼,从此沦落风尘,直到年老色衰,才得以赎出身来,在庵里渡过余生;旁边提着桶的清定,也是少时被男子欺骗,做了不合礼的事情,成亲之日被夫家发现,赶回娘家,娘家也不肯留她,于是送到我这静云庵来。” “施主,你同我们不一样。”她注视着谢韫之,“你还年轻,命运也顺,只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误了自己终身。” …… 坐了一会儿,魏烨和谢韫之离开静云庵下山。 “曜灵,你怎么看她们的遭遇?”魏烨很温和地问她。 谢韫之沉默一会儿。 “她们很可怜。” “是啊。” “所有人都在逼迫她们,剥削她们。” “是。”魏烨叹息。 “女子想要一生顺遂,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说,“古人诗中言,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是完全理解的。”魏烨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可是我想让你走一条更好走的路。” “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你没准备好之前,我保证,不会强迫你。”他低声说,目光柔和诚恳,“成亲之后,你仍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把你关在后宅,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吗?只是你得快一些辞官了,如果陛下发现你是女子,那会有大麻烦的。弄不好就是欺君之罪,太危险了。我可以承诺,除非四十无子,否则绝不纳妾,只有你一个人,好不好?” “放弃那个人吧,曜灵。”他说,“嫁给我。” 山风一时静止。 “宿主,答应他吧。”电子音在她耳边响起。 “在这个地方,你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系统叹息,“他已经很宽容,很开明了。” “不计较你对前任余情未了,不在乎你可能不是处女,尊重你的意愿,愿意给你较大的自由——”它说,“他对你真的是真爱了。你也不要那么固执,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孩子可以慢慢生,顺便还能完成任务回到你的时代,这不好吗?你就当是完成个任务,顺便谈场恋爱,不行吗?” 谢韫之也叹了口气。 “我不能。” “我有我的原则。”她说,“我同情她们的遭遇,也理解你为什么这样劝我,但,我不会妥协。” “因为历史,是由拒绝妥协的人创造的。” 第66章 殿前弹劾 “不要违逆公主好意。”…… 银河联盟, C210星域,先锋科研站。 今天是休息日,大多数研究员都离开了科研站,一部分回了首都星, 一部分去其他星球度假, 只有少数人留在科研站, 但也大多在宿舍或是娱乐区休息。 科研站边上的健身房里罕见地亮着灯。 这实在是很难得的,毕竟这些搞科研的,大多都不怎么热爱运动。 俊秀的青年鬓边已经被汗水浸透, 汗珠划过耳后,浸入发根。 他双臂发力,举起沉重的杠铃。 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钟季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是说呢,到哪都找不着你……你一个人在这干啥?锻炼啊?看不出来嘛, 你还挺热爱健身啊。” 陆静深放下杠铃,坐起身, 从旁边拿了毛巾擦汗, 无奈地笑:“总要争取活久一点。” 钟季瞬间洞悉了他的心思。 “活久一点,然后去找你的玫瑰?” 陆静深含笑不语。 “不是我说啊, 静深。”钟季在他身边坐下, 思考了一会儿,慢慢道,“就算谢上将真的还活着——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多久才能找到她?” “宇宙如此浩瀚, 其中有生命的星球不可计数,更何况,你还不知道她在哪个宇宙……海底捞针啊, 静深。” “假设——我是说假设。”钟季看着他,“这个项目,就算再顺利,也必然要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她,但她已经有了别的爱人,不肯跟你走了,你怎么办?” 陆静深并没有生气。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一年找不到,那就十年;十年找不到,那就一百年。” “一百年找不到,那就一辈子。” “如果她有了新人,不要我了。”陆静深顿了一下,“那我……就在附近住下,我不会打扰她,只要她快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没救了。”钟季摇头,“埋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钟季深吸一口气,“祝你势如破竹,攻无不克!” 公元3054年,陆静深领导的虫洞制造项目正式启动。 …… 寅时五刻,天还没亮。 谢韫之站在午门前,等着早朝开始。 她那一日拒绝了魏烨,魏烨倒是没有纠缠,只是说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那日之后,魏烨很少再提起求婚之事,只是经常给她送些糖饼糕点、水果肉脯、外地特产、玉饰摆件,她要拒绝,魏烨就以“兄长赠礼”为名强塞给她。 谢上将头疼。 她又不是看不出来魏烨是变着法追求她,软化她的态度,但她确实承了人情,不好冷脸相对。 再坚持一下吧,再过两天,她就打算递折子辞官了。 到时候魏烨总不能离开京城跑去找她。 这段时间,谢韫之和秀秀一起规划了一下未来的发展。开全国连锁太容易引人注目,因此她打算在各地成立不同的当地品牌,结合当地特色发展不同产业,从服装、食品、医药、娱乐、甚至房地产,逐步建立一个隐形的商业帝国。 手上有了钱之后,再尝试建立自己的军队。 想到这里,谢韫之叹了口气。 要从无到有,建立一支军队,绝非易事,尤其是在王朝并不十分动乱的时候。 招募流寇,私铸兵器,并不是不可行,但即使一切都十分顺利,一旦招募的人口太多,很容易走漏风声,引起当地注意。 到时候,朝廷一定会发兵剿灭,即使她攻占城池,就地募兵,也没有练兵的时间。 农民起义军的战斗力,她之前就见识过了,比起正规军,实在是差了太多,除非人海战术,否则很难取胜。 如果她能直接进入军队担任将领就好了。 最好是担任偏远地区的边关守将,手下兵强马壮,天高皇帝远,正是造反的好机会。 然而…… “曜灵。”魏烨下了马,朝她走过来,见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官服,似乎也没有穿夹袄,解下自己的斗篷,不由分说地给她披上,“怎么穿这么少?” “秋寒露重。”他给她系上斗篷带子,“你别不当回事,寒气浸了骨头,以后要得痹症的,你又是那样体质,要格外注意才是。” 旁边的陶御史闻言看过来,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直男看断袖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谢韫之:“……” 她用膝盖想也知道,魏烨是不会答应让她去边关的,即使他不阻拦,崔韶光也一定会出手阻止。 所以,她只有辞官一条路走。 崔丞相天气一冷就起不早,今日也是踩点到的,看见他们俩站在一起,倒也没有上前,只是眼神微沉。 魏烨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二人目光交锋,互不相让。 卯时的钟声打破了胶着。 崔韶光冷嗤一声,率先进了午门。 “走吧。”谢韫之把斗篷还给魏烨。 百官过桥入殿,大礼参拜。 例行的奏对之后,再没有官员出列。 “诸位爱卿。”延景帝道,“若是无事,那就退朝吧。” “等等。” 崔韶光出列一步。 “陛下,臣有本奏。” “臣劾镇国将军魏烨,专权自恣,侵占田土,纵亲行凶,触犯国法。” 众人哗然。 “呈上来。” 崔韶光把折子交给御前太监,看了魏烨一眼:“有官员向臣举报,说镇国将军侵占了一户百姓的田产,致使孤儿寡母饥寒交迫,长子贫病交加,不幸去世;其族中侄儿,强抢民女,女子父亲不肯,竟将其父殴打致死……” 魏烨挑了挑眉。 “魏卿。”延景帝翻了翻折子,淡淡问,“崔相所言,是否属实啊?” 魏烨出列,恭敬行礼。 “回陛下。”他说,“崔相所言,部分属实。” 他这回答,倒是很出人意料。 殿下百官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宗明旭一哂:“什么叫部分属实?” “臣确实侵占了一户百姓的田产。”魏烨说,“但其实是无意为之。那户人家有四亩田,紧挨着臣的田地,当初划分田地的时候,分界线并不十分清晰,那户人家田地久空,无人耕种,一次耕地时,家奴记错了位置,将那家田地占去三分……但臣清查时发现此事,立刻勒令家奴将田地归还,并补偿二十两银,百斤粮食。至于那家的大儿子,是肺痨去世。” 肺痨在此地是绝症,无论如何,都是治不好的。 “此事算是无心之失。”延景帝点点头,“那纵亲行凶呢?何解?” “此事是臣之过。”魏烨叩首,“是臣没有管束好族侄。族侄是我爷爷的哥哥的次子的儿子,臣从未谋面,前日惊闻家门不幸,立刻将其捆送当地县衙,将民女送归家中,并赔偿银百两,布帛五十匹。请陛下降罪。” 延景帝差点笑出声来。 “咳。”他板住脸,“既然你知错能改,那就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臣谢主隆恩。” “行了。”延景帝摆摆手,“没什么大事,那就退朝吧。” “两位爱卿,散朝后都留一下。” 散朝之后,殿内只剩下崔韶光和魏烨二人。 “两位爱卿……可是有什么过节,或是误会?”延景帝问。 “二位都是我大晋柱石。”他缓缓道,“朝廷失去二位,如庙宇失其栋梁,二位可明白?” “若是有什么过节,二位就在此说一说吧。”他看看两人,“朕或许能居中说合一下。” 崔韶光和魏烨对视一眼,迅速转开目光。 “没什么。”“无事。” “真没过节?”延景帝当然是不相信的,不过他也没有刨根究底,“行吧。” “既然没有过节,日后二位还当和睦相处。” 他咬重了“和睦相处”四字。 …… 崔韶光和魏烨一前一后出了午门。 崔韶光看了魏烨一眼,冷哼一声,自己上车走了。 这次看似是他占了上风,皇帝处罚了魏烨,实则不然。罚俸一月,不疼不痒,皇帝给足了他面子,却也警告他不准再对魏烨动手。 崔韶光其实明白,目前鞑虏未平,皇帝还用得着魏烨,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他实在是难以忍受。 夺妻之恨,哪个男人能忍下的。 罢了,这次先放他一马吧。 来日方长呢。 …… 魏烨并没有什么诧异和惊怒。 他早就料到,崔韶光这种睚眦必报之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因此,那日和崔韶光冲突之后,他回到府中,就令属下严格自查,从府内到亲族,再到军中部属,财物田产,清查极严,把所有可能犯法的事情全部都筛了一遍,预先做了万全准备。 不过被这么个小人盯上,始终麻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一口,更别说,他还觊觎曜灵。 为了曜灵的安全,也得早日除掉这人才是。 想到顾韫之,他神情又柔和下来。 曜灵还是那么倔强,始终不肯答应他。不过女子心思细腻,没有感情基础,不敢随意交付终身,也在情理之中,他多宠着她一些,慢慢培养感情,让她打消顾虑,她早晚会答应的。 嫁他总比嫁给崔韶光那厮强吧。 …… 谢韫之在回都察院的车上。 “崔韶光为什么突然弹劾魏烨?”谢韫之皱眉,“难道是因为那日魏烨把我带走,坏了他的计划,因此他要打击报复?这也太气量狭小了吧?” “……那倒不是。”系统说,“您不要对人有那么大的偏见……那天您被魏烨带回府中,第二天下午才回家,崔韶光是以为……嗯……以为自己被魏烨占了便宜,替人做了嫁衣裳。” “哈?”谢韫之觉得更加不适了,“别说魏烨没有对我怎么样,就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也是我受了伤害,又关他什么事?” 她很讨厌这种被人视为私有物的感觉。 “……他是太喜欢您了。”系统支支吾吾,“你知道嘛,病娇这种生物……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 得不到的,就毁掉。 …… 这一天下午,谢韫之从都察院下值回家,在家门口被一辆马车堵住了。 “十七公主有令。”车里的太监递给她一封花笺,“三日后王府举办诗会,邀请顾大人参加。” “还请顾大人,务必到场。”太监加重语气,“不要违逆公主好意。” 第67章 王府诗会 地上躺着一支断裂的珠钗。…… 谢韫之第二天就递了折子辞官。 辞官的折子先递鸿胪寺报备, 按流程走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 三日后,谢韫之乘车前往王府。 公主的命令毕竟代表的是皇权的威严,她已经对这个时代的规则有所了解, 不想节外生枝, 触怒公主, 只能硬着头皮赴会。 这个朝代终究是讲究男女大防的,谢韫之去之前不太明白,去了之后就明白了——公主的表哥, 王太后弟弟的儿子王文敬,在前院主持男客的诗会;十七公主宗明婉则在后院主持女客的诗会。 至于到场男客,皆是青年俊彦。其中一部分是世家子弟,贵族出身;另一部分是如谢韫之这样的年轻大臣,不过官阶大多是五品下。 这些人当中, 一部分是看公主表哥的面子到场,还有些人是为了结交朋友。谢韫之一到场, 作为在场官阶最高者, 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招待。众人请她入座,攀谈一阵,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王文敬命人抬上多个花盆, 公布了诗会命题。 因是秋日,这次诗会有个很传统的主题。 咏菊。 谢韫之:“……” 她的文化水平,看晦涩点的文书都费劲,至于联诗作对…… 放过她吧。 “今日作诗, 要用七言律诗。”王文敬笑着说,“绝句太简单,不过抒情表意而已;于格律中显意境, 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我记得,顾御史是十六岁中的进士?”旁边一个年轻官员笑道,“想必对顾御史来说,是手到擒来之事。” “今日能见识顾御史才华,是我等荣幸!”另一人连忙恭维。 谢韫之:“……”什么是律诗? 谢上将现在十分遗憾。 为啥当初抽卡的时候抽出来的是《英汉大词典》,要是抽本《唐诗三百首》多好!这不就正好用上了! 可惜抽卡不能重来……哦等等,她好像还有一次抽卡次数? 谢韫之用精神力打开抽卡页面,滑到“奇技淫巧”卡池。 抽一次的按钮是亮着的。 她点了一下。 光芒散去,卡池上出现了一本书—— 《古代船舶制造技术图解》 谢韫之:“……” 系统:“……” “我想,商城里或许有您需要的东西。”系统道,“要看看吗?” “可以。” 面前的页面立刻跳转到系统商城。 系统自动检索出了对应商品,白色的方框微微发光。 【楚辞人工智能诗歌创作系统】:不会作诗?不得不作?没关系,人工智能帮你忙,现在就选择楚辞人工智能诗歌创作系统,绝句、律诗、藏头诗、集句诗、词,随手一点,三秒即作!(冷却时间:三十分钟;使用次数:无限) 价格是100积分。 谢韫之看了看右上角的积分栏。 除去先前换能量补充剂用掉的积分,她还剩下210点,先前崔韶光又给她加了四十积分,现在她还有250积分。 “换吧。” 确认按钮按下,仓库页面亮起了小红点。 谢韫之打开仓库,选择道具,确认使用。 一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页面跳了出来,正中央是个搜索框,两侧是可选择的体裁和风格的按钮。 “这玩意也叫人工智能?”来自公元三十一世纪的谢上将强烈吐槽,“这是什么远古人工智能?” “没毛病。”系统说,“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工智能。” 抱着比较怀疑的心理,谢韫之输入“菊花”关键词,选择“七言律诗”体裁。 点击生成。 页面上出现了一首诗。 “生成”按钮熄灭,下方显示出一行字。 【当前冷却时间:29分59秒。】 “你看,还是挺不错的嘛。”系统说。 谢韫之:“……” 反正她也看不出来好不好,拿来凑个数完事,希望不要糟糕得引人注目就行。 她在捣鼓这个“人工智能”的时候,坐在她前面的一个侯府世子刚作完诗,众人一阵吹捧,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顾御史想好了没有?”一旁的年轻官员笑道,“大家都等着呢!” 谢韫之站起来。 没事,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看着前方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光幕,开始读诗。 “晚香寂寞满东篱,独立荒亭意自疑。” “不见黄金为酒使,却怜红紫斗颜时。” “孤山高士吟诗瘦,三楚佳人寄恨悲。” “我欲问天何所得,秋来风韵只堪持。”[1] 最后一字落下,场内一片寂静。 谢韫之:“?他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这个玩意作的诗特别糟糕?” 真的好尴尬啊。 她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旁边的年轻官员突然一拍手:“妙,太妙了!” “全诗无一菊字,却将菊之气度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另一个世家子弟也赞道。 “顾御史果然是少年英才!”王文敬也是一脸激动,“这首诗实在是妙极,妙极!不如,咱们请顾御史再作一首!”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谢韫之:“……”日。 …… 王府的另一边。 一群打扮靓丽的贵女围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亭中摆了桌椅,铺了纸墨,此时也在作诗联句。 “殿下觉得方才那位小姐的诗作得如何?”王小姐笑着问。 “啊?”十七公主本来正在走神,被她一问,突然回过神,“方才那首诗……不错,挺好的。” 王小姐抿了抿嘴。 她是十七公主的表妹,今日这诗会,是十七公主提议要办的,然而她自从来了诗会,就一直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因为即将定亲,在想未来驸马? 听说皇上准备定给她的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确有些令人思慕的本钱。 十七公主的确是在想定亲之事。 但她想的,并不是那位新科探花。 她想起前日下朝时,她去堵顾韫之,又让他给跑了,正在沮丧生气之时,左相崔韶光却从她身边路过。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问,“何人敢对殿下不敬?” 他温文尔雅,语气关怀,十七公主突然忍不住委屈,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恼全都朝他倒了个干净。 “崔丞相……”她抹着泪问,“……您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不想嫁什么新科探花,我只想要顾韫之做驸马!” “这还得看他愿不愿意了。”崔韶光温柔微笑,“强扭的瓜不甜,对不对?” “可是他根本不肯听我好好说!”十七公主哭着说,“他每次一看见我就躲!隔那么远,跑那么快,我又追不上他!” 崔韶光:“噗!” “你还笑!” “臣自然不敢笑公主殿下。”崔韶光恭敬道,“臣是笑那顾曜灵,不知好歹——” “那也不行!”小公主很霸气,“不许你笑他!” “……好好好。”崔韶光无奈,“是臣的错——公主想要,和他单独谈谈?” “……嗯。” “这倒不难。”崔韶光心思一转,“公主在表兄府上举办诗会,命他参加,诗会中途把他约出去谈谈就是了。” 这倒是个办法,借诗会名义遮掩谈话,旁人不会起疑;顾韫之被关在府中,也跑不到哪去。 十七公主欣然同意。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场安排。 诗会开到一半,十七公主借更衣之名,离开了后花园。 …… 谢韫之读完那首咏菊诗后,众人都缠着谢韫之,让她再作一首诗。 然而,人工智能的冷却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 系统不忍直视:“哎……” 谢韫之正准备破罐子破摔,说自己做不出来,门口突然有个婢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文敬一眼看见,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冷静下来,连忙道:“佳句本难成,妙手偶得之。顾御史做了一首,接下来该轮到其他人了。” 众人于是不再起哄。 谢韫之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一会儿,有个侍女悄悄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请顾御史出来一下,有人找您。” 谢韫之抬头,正好和王文敬对上视线,王文敬笑眯眯地对她微微点头。 来了。 谢韫之有些无奈,起身跟着侍女往后院去。 还是跟那小公主说清楚,让她死心吧,让人家记一辈子,终身遗憾,也不大好。 那么说什么能让她彻底死心呢? “说你其实身有隐疾,不能人道?”系统给她出谋划策。 “不行。”谢上将思维缜密,“万一她想救赎我怎么办?” “那怎么整?即使你说你喜欢别的女子,她没准会觉得不甘心呢?” “不。”谢韫之说,“我会真诚地告诉她,我其实不喜欢女子,我喜欢男子。” 系统:“……算你狠。” 侍女将她引到前院和后院交界的花墙旁边的一排屋子边上,指了指其中一间的门:“顾御史,就是这一间。” 谢韫之站在门前,精神力一扫。 她顿了一顿,转身就走。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曜灵。” “我说了,不要叫我名字。” “顾御史。” 谢韫之并不回头。 “我们好好谈一谈。”崔韶光追上她,“上次是我激动了,说了些不当的话,你不要生气——这是最后一次,我们谈一谈,你若还是不答应,那就算了,好吗?” 谢韫之加快脚步。 “你若拒绝沟通,那我只能扣下你辞官的折子了。” 谢韫之停住,转过头。 “崔韶光,你究竟想做什么?”她语气带了怒意。 “只是谈谈。”崔韶光紧盯着她,“我对天发誓,不会做任何不当行为——你若担心,就在这里谈也可以。” “进去说吧。”谢韫之松了口,“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二人进了屋,崔韶光把门带上,屏退侍女。 “你想谈什么?” “曜……顾御史,你说实话。”崔韶光凝视她的眼睛,“你真的答应魏烨,同意嫁给他了?” 谢韫之有些莫名:“什么……这又关你什么事?” “魏烨不是良配。”崔韶光低声道,“魏烨拥兵太重,有功高震主之嫌,陛下心里对他是有防备的,早晚会对他动手。” “但,他不会动我。” “顾御史,你是个理智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崔韶光慢慢说,“按大晋律,一人问罪,是要牵连全族的。丈夫斩首,家中女眷必然要么充官,要么流放。我没有宗族亲眷,孤身一人,你若嫁给我,就不会有任何压力,上不用侍奉婆母,下不必传承香火——魏烨一定要求你生育男孩吧?魏家累世公卿,规矩极多,他们家的宗妇,可不是好当的。”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崔韶光垂眸,“只要你不同其他男人接触,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介意你和魏烨之前的事情。” 谢韫之一直没说话,等他说完,才开了口。 “说完了吗?”她挑眉,“说完了那我要走了。” “我不是在你们两人中选其一。”她一字一顿道,“我是两个都不选。” “希望崔相遵守承诺。”她冷冷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纠缠了。” “曜灵!”崔韶光侧身挡住门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别走,你再考虑一下!女子只有嫁了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受到丈夫的保护,你女扮男装的事情一旦泄露,凭你自己,是担不下这个罪过的!” “我不需要!”谢韫之有些暴躁了,“就算皇帝要砍了我,我也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要你们自以为是的庇护!” “没有父兄丈夫庇护的女子,就如同闹市丢弃的财宝。”崔韶光沉声道,“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我知道你身怀武功,但若是对方有备而来,刻意谋算,你能保证每一次都躲过吗!顾韫之!” “你上一次能被我迷昏,下一次也可能被其他任何男人迷昏。我只是想要你做我的妻,别人会只是如此吗?” “前朝有位将军家的女儿,自幼精习武艺,长到十七岁,不肯嫁人,逃离家门行侠仗义,两年后再无音讯,又过数年,家人偶然得知消息,找到她的时候,她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在最下等的窑子里逼着接客。” “你听话。”他走近了一步,想伸手拉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近乎恳求,“我帮你辞了官职,你不要乱跑,乖乖在家待嫁,好不好?” 谢韫之一把推开他,开门闯了出去。 她没走两步,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咔嚓一声。 谢韫之低头。 地上躺着一支断裂的珠钗。 第68章 身份泄露 朱笔落在奏折上,一笔把那个…… 谢韫之心里咯噔一声。 崔韶光从后面追上来, 见她停步不前,低头一看,也发现了那支珠钗。 他蹲下身,把那两截珠钗捡起来, 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片刻, 脸色大变。 莲花形状的珠托后面, 刻着一个小小的“婉”字。 他抬头的那一瞬,谢韫之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曜灵,别急。”崔韶光很快就将神色平复下去, 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模样,“你先回诗会那边,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你放心。”他轻声道,“我不会让她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这是公主的发钗?”谢韫之问。 崔韶光顿了顿,没说是或不是。 谢韫之心里就有数了。 “你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她思索片刻, 慢慢道,“如果公主在诗会上出了事, 皇帝必然会命人严查此事, 到时候与会人员名单一列,必然会怀疑到我头上。你……” “怎么会呢?”崔韶光对她笑了笑, “我只是找她谈谈罢了。没事的, 你先回去吧。” 谢韫之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她回到席间,神色如常,王文敬和其他宾客都没看出什么异常。 身边的年轻官员笑道:“顾御史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是看见了哪位小娘子, 舍不得回来了?” “哪里的话。”谢韫之说,“方才身体有些不适,就在外面坐了一会儿透气。” 过了盏茶时间, 她起身向王文敬辞行。 诗会还未结束,中途离开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但王文敬也没有强行挽留,她坚持要走,也就放了她离开。 谢韫之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面色才开始凝重。 “宿主,您现在要怎么办?”系统问。 “做好最坏的打算。”谢韫之缓缓道。 马车行驶到府门停下,谢韫之跳下车,大步进了府门,对迎上来的管家道:“派人去都察院一趟,就说我高热不退,要请三天假。” “另外,通知所有人,简单收拾随身衣物,分批离开京城。”她说,“留几个人,盯着京城这边动向,每日向我回报。” “能不带的东西都不带,轻车简行,速度要快。” …… “殿下怎么去了那么久?”一位贵女悄声同身边的手帕交说话,“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一位侍女提着食盒上前,给各位小姐摆上点心。 “等等。” 王小姐突然喊住了她。 “你是哪个院子的?”她问,“先前没见过你。” “这……”侍女勉强笑道,“奴婢是新入府的,小姐自然未曾见过奴婢。” 王小姐还要追问,却有一个粉衣侍女,急匆匆从外面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王小姐惊讶道,“殿下已经回宫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殿下似乎有要紧事。”那侍女压低了声音,“脸色不大好看,走得很急。” 王小姐尚且不明其故,侍女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借着无人注意,连忙悄悄出去,一路小跑到了约定好的会合地点。 崔韶光在那里等着她。 侍女见到他,连忙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事情全说了。 “……公主已经回宫,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崔韶光面沉如水。 他闭目思虑半晌,长叹一口气。 “罢了。”他说,“让人紧盯宫中动向,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我——尤其是和顾韫之有关的,每一条都要向我回报。” “命人在府中布置一下,今晚我再去顾府一趟。” …… 公主的车驾进了宫门,内侍抬来软轿,扶着十七公主下车,坐进软轿里。 “立刻去养心殿。”软轿里传出少女压抑的声音。 “殿下,皇上这时候正在处理政事,您现在去不合适……” “本宫现在就要见皇兄!”公主怒道,“就现在!” 太监总管不敢多言,只好一挥拂尘,示意内侍照办。 十七公主坐在软轿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原本是在表哥安排好的地方等着顾韫之,谁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侍女又被支开,无人可以询问,于是就自己出去四周转转找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穿过花墙到了前院,听见下人房里似乎有争吵声。 周边无人,她好奇地走近了一点,却无意间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十七公主先是震惊,而后恍然大悟,回过味来之后,又是羞耻,又是愤怒。 顾韫之,他竟然是,竟然是…… 她甚至想过,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可以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他们一开始就不可能! 她这么长时间一直缠着顾韫之,他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可笑? 满腔少女心思付诸东流,她又是悲伤,又是委屈,气得脸颊都红了,嘴唇都有些颤抖,蒙着脸哭了起来。 …… 延景帝宗明旭正在批奏折。 他放下一本关于西北防务的,随手从另一边的奏折堆里抽出一本。 是顾韫之的辞官折子。 折子里写的辞官理由是,因右臂旧伤复发,无法继续视事,故请提前还乡。 这倒是个没什么毛病的理由。 顾韫之右手的伤,延景帝倒是知道的,是那一回他殿上搏虎时折断的。 不过徐嘉才去世没几个月,他这么快提辞官,倒是很难不让人将这二者联想在一起。 是因为不满他对此事的处置,想要远离官场污浊? 延景帝挑了挑眉。 他倒也并没有觉得十分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性格过于天真。 罢了,他既然要走,他也懒得和他计较。 他提起朱笔,在折子后面写了个“准”字。 延景帝把那本奏折合上,搁到一边,正准备取下一本,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声。 一个是御前大太监为难的声音:“公主,您不能进,陛下正在处理正事呢,您……” “本宫就要进!”一个是十七公主的声音,似乎是边哭边喊的,“皇兄——” 延景帝揉了揉眉心。 毕竟是同胞妹妹,他平日还是纵容几分,于是道:“让公主进来。” 十七公主哭着进了殿。 “怎么了?”延景帝淡淡道,“哭哭啼啼的,哪有皇家公主的样子!” “皇兄,他骗了我!” “谁?”延景帝一脸云里雾里。 “顾韫之!”十七公主红着眼圈啜泣,恨恨道,“他是大骗子!” “顾韫之?”延景帝莫名,“他骗你什么了?” “他根本不是男子!” “他不是男子,难道还能是女子?”宗明旭笑了两声,突然想到什么,笑容一收。 顾韫之……是女子? “……嗯。”十七公主擦了擦眼泪。 “婉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七公主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 她来之前满腔的委屈愤怒,哭诉完之后,心头才舒畅了许多,不由得抬头去看皇兄反应。 宗明旭手上拿着一本奏折,神情有些异样。 他想起那人绝色容颜。 是了,那样的容貌,怎么会是男子呢? 他心里微微一动。 “呵。”他低笑了一声,“倒是胆大包天得很……婉儿很恨她么?” 十七公主见他神色复杂,眼中有些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突然又有点后悔。 她之前的确是有些报复心理,想让皇兄替她出口气。但她现在平静下来,却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讨厌顾韫之,哪怕她是女子。 “……没有。”她揉了揉眼睛,“我,我就是刚才有点难过……现在好多了。皇兄,你不要罚她……” “好。”宗明旭很纵容地笑了笑,“婉儿说不罚她,就不罚。” …… 十七公主离开后,宗明旭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凝。 半晌,他唇角勾起,微微倾身,拿起一旁批完的奏折。 朱笔落在奏折上,一笔把那个“准”字划去。 “来人。”延景帝把那本奏折往案上一丢,吩咐内侍,“召右佥都御史顾韫之即刻入宫。” “直接带到养心殿来。” …… 谢韫之正在打包行李。 她连换洗衣物都顾不上带,只是迅速把书房里的信件文书都翻出来。秀秀和其他几人经常去外地打理产业,经常有些信件往来,这些东西必须收走,不能留在这里。 书房里点着火盆,她把不需要的信件直接丢进火盆,纸张燃烧起来,在噼噼剥剥的声响中化为灰烬。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这就来。”谢韫之把包裹一系,拎在手上,大步往府门走,几个小姑娘跟在她身后。 门外已经有几辆青篷马车等着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韫之还没来得及上车,宣旨的钦差已经到了门口。 他看看青篷马车,又看看拿着包裹的谢韫之。 “敢问顾御史,这是要去哪里?” 谢韫之心里一沉。 “皇上口谕,召您入宫面圣。”钦差笑眯眯地道,“真是不巧,顾御史,请吧。” “容我换身衣服。”谢韫之说。 “不必了。”钦差加重了语气,“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把一匹马牵到她面前。 谢韫之犹豫了一下。 钦差身后跟着数十御林军,装备精良,她自己身后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顾御史,莫非是想抗旨么?” 她顿了顿,把包裹交给身后的小姑娘,翻身上马。 钦差满意一笑。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裹挟着她直入宫城。 第69章 暗中较量 “顾爱卿,这么紧张做什么?…… 朱红的宫墙挡住橙红的夕阳。 谢韫之一身群青常服, 跟在引路的大太监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 身后是两队宫廷禁卫。 这不是普通臣子入宫觐见的排场,更像是押送犯人的架势。 “宿主。”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宗明旭可能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它说,“但他的好感度, 仍然是零。” “您不要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它语气凝重, “此人, 心思深沉,喜怒无常。” “您这次,可要当心了。” …… 崔府。 崔韶光正在府中进行布置, 突然收到属下急报。 “大人。”属下低头道,“皇帝方才传顾御史入宫面圣。” 崔韶光险些摔了手中茶杯。 “她已经进宫了吗?” “是。” 崔韶光眉头紧锁,他负手迅速地踱了两圈,道:“立刻递我的牌子,就说我有急事, 要立刻入宫,同陛下商议!” …… 谢韫之已经到了养心殿门口。 领路的太监入内通禀, 片刻后, 殿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谢韫之踏入养心殿。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 屏风后是一张书案,案上摆着笔墨, 两旁堆着不少奏折。延景帝坐在案后, 执笔批阅奏折,并不抬头。 谢韫之行礼参拜。 “微臣参见皇上。” 延景帝仍然在翻阅奏折,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既不申斥,也不叫起, 晾了她足有一刻钟,才放下笔。 延景帝把手上的奏折往旁边一搁,眼神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群青色圆领袍, 群青色的衣料衬得领口露出的脖颈雪一样的白,伏地行礼,看起来似乎很柔顺的模样。 【宗明旭好感度:+30,当前为:30】 “顾韫之。”他淡淡道,“你胆子倒是很大。” “微臣实在是不得已。” 居然还敢接话。 这和他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宗明旭以为她会流露出畏惧,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或者是如同当日殿上搏虎时那样固执到底,却没料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圆滑? 这回答倒是有趣,看起来诚恳,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呵。”延景帝笑了一声,懒得和她再绕圈子,单刀直入,“顾韫之,你可知罪?” “臣知罪,臣万死。”谢韫之立刻认罪,态度良好得让人无话可说。 先前那一刻钟算是白晾了。 她心理素质这么过硬,倒是让延景帝有些意外。 “你确实有罪。”他语气玩味,“不过,朕可以恕你之罪。” “顾曜灵,你抬起头来。” 谢韫之直起身。 她长得无疑是极好看的。他后宫中美人不少,颜色比她华丽的并不少见,但美人在骨不在皮,顾曜灵的气度神韵,却是绝无仅有的。 她眼神沉静,表情从容。 延景帝并没有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她。 他从案后站起来,拿了本奏折,慢慢踱到她面前。 “爱卿倒是演技精湛。”他慢慢道,“连朕都没有看出来,爱卿竟然是女儿身。”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气氛渐渐升温,有些暧昧。 “爱卿身形倒是也同男子一般。”帝王的目光从她胸口扫过,微微低下头,贴着她耳畔问,“是缠了裹布遮掩?不难受么?” “陛下。”谢韫之慢慢皱起眉,“这个问题于礼不合。” 延景帝似乎是被她的回答取悦了,笑了起来。 【宗明旭好感度:+20,当前为:50】 谢韫之攥紧了拳头。 “先前你宁愿扮了男装也要考科举。”延景帝翻了翻手里的奏折,声音低沉,“如今怎么又要辞官了?朕看你折子上写的缘由,是右臂旧伤复发?很严重么?” 谢韫之沉默。 “严重的话,朕替你看看?”男人突然握住她手腕,作势要把她往怀里拉。 谢韫之猛地抽回手,厉声道:“陛下自重!” “呵。”延景帝笑着道,“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顾爱卿,这么紧张做什么?” “反应这么快,想来旧伤复发,不过是托词啰?” 谢韫之深呼吸了一下,克制住情绪。 “……臣有罪。” “是因为身份被人发现了,所以急着要辞官?”延景帝轻声问,“公主说,听见你和崔韶光争吵——是被他发现了?他想娶你,而你不肯嫁?” “……是。” “这无妨。”延景帝笑了笑,“小事一桩罢了。” “他若再来逼你,你就告诉朕。”他语气亲昵,带着淡淡的宠溺,“朕自然会替你摆平。” “你想做官,朕就让你一直做下去,好不好?” 谢韫之完全不想。 但她明白,现在不能逆着皇帝的意思说话。 他现在还愿意和她周旋,是因为她处于他的掌控中,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所以他觉得不必着急,可以先哄着她,慢慢陪她玩。如果她当场拒绝……怕是就要被直接收进后宫了。 “臣,谢陛下恩典。” 延景帝满意一笑。 他还要说点什么,外头突然传来细声细气的通报:“陛下,崔相求见,说是有急事。” “崔韶光?”延景帝挑了挑眉,“他倒是紧张得很……” 他看了看谢韫之,突然笑了。 “曜灵。”他温和道,“婉儿方才来朕这里,哭得很伤心,她之前很喜欢你。” “欺瞒公主,是臣之过。”谢韫之恭敬认罪,“臣万死。” “怎么会呢?”延景帝温和道,“朕知道,你也不是有意的——那丫头确实是有些任性胡闹。不过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朕和太后难免纵着她几分。” “这样吧,你去陪陪婉儿。”他说,“给她道个歉,随后,朕会安排人送你出宫。” 谢韫之离开后,延景帝把御前总管叫了进来。 “过一个时辰。”他说,“就说朕没空见他,一个时辰后,把顾御史送回府,再放他进来。” “现在么……”他琢磨了一会儿,笑了笑,“开仓库,朕去给顾御史挑些小玩意儿,今天怕是吓着她了。” …… “皇上还是不肯见我?”崔韶光问。 “崔相大人,皇上现在有事呢,谁都不见。”太监回答他,“恐怕您还得再等等。” 崔韶光攥紧了拳头。 他背过身,向侍从询问。 “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酉时五刻了。” “顾韫之出来没有?” “回大人,没有。” 一个时辰了。 崔韶光脸色难看至极。 侍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内侍跑过来。 “崔相大人,皇上传您养心殿觐见。” 崔韶光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大步往养心殿去。 他踏进殿门。 延景帝坐在椅子上,内里只穿了件单薄寝衣,松散系着外袍。宫女手里拿着布巾,在给他擦干头发。 像是刚沐浴完的模样。 “陛下方才有事?”崔韶光勉强笑道。 延景帝看了他一眼。 “的确有事。”他慢条斯理地道,“顾曜灵——就是你上次举荐的佥都御史,朕见了她一面。” “倒是可爱得很,就是不大听话,性子尚有几分倔犟,朕收拾了她一顿,现在乖巧多了。”他唇角微勾,似乎有些回味,“方才让人把她送回去了——怎么了?崔相有什么急事?” 崔韶光眼底一片晦暗。 他闭了闭眼睛,一寸一寸把怒火忍了下去。 “是……关乎西北防务的事情。”他开口时,声音恢复原来的温润,“西北军那边,有几位参将,前日上折子奏请换防,臣想着西北边境常年不安,需得换合适的人过去才是……” …… 谢韫之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脸色也不好看。 “宿主。”系统试探着道,“其实宗明旭,也没那么坏。” “您想,他现在对于您,是处在绝对优势地位的。”它说,“但他也并没有肆无忌惮强迫于您……虽然他,性格有些恶劣。” “您要不要,稍微试试?”系统冒死上谏,“目前这个状况,根据我的算法判断,崔韶光和魏烨已经被强行削减机会,几率趋近于零……” 它话未说完,谢韫之一拳砸在车板上,一声巨响,直接把厚重的木板砸出了一个浅坑。 “哎哟!”车夫被吓了一跳,连忙迭声问,“公子,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没事。”谢韫之淡淡道。 她并没有表露出情绪,但系统意识到,她在气头上,而且很愤怒。 它立刻噤了声。 …… 马车在顾府门口停下。 谢韫之刚一下车,立刻察觉不对。 有人在盯着这里。 不止一人,训练有素。 她顿了顿,踏入府门。 “公子,您回来啦?”郑嬷嬷连忙迎上前来,十分担忧,“皇上怎么突然召您入宫?没事吧?今日我们还出城吗?” “没事。”谢韫之垂眸,“今日暂不出城,我再做打算……” 还没说两句话,大门又被人叩响。 她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一队内侍,带着赏赐上了门。 “这是陛下给您的赏赐。”领头的大太监笑得春风满面,“顾大人,您瞧瞧看?” 他对后面捧着东西的小太监挥手,示意他们展示赏赐。 盒子里装着的是琳琅满目的珠玉首饰。镶嵌翡翠的金银头面;大颗大颗的东珠,难得的还都是差不多大小;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都是珍贵料子。还有些玉饰、摆件、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大多是时下女子喜爱的物件。 谢·前奢侈品集团总裁·韫之:“……” 太监眼巴巴地盯着她。 “……微臣多谢皇上赏赐。”谢韫之微笑,“诸位辛苦了。” “哎!不辛苦不辛苦!”大太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顾大人得了皇上青眼,将来可不要忘了咱家哟!” 内侍一走,谢韫之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 崔韶光出了宫门,脸色立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暗卫已经等在车上,见他上车,连忙向他汇报,“我们一直盯着顾府,您进宫后不久,顾御史就回府了,随后,皇帝又送去了不少赏赐。” “我们注意到,似乎有不少锦衣卫,在暗中监视顾府。” “……我知道了。”崔韶光闭目。 他回了府,进了自己的院子。 院内众人还在忙活,挂好的大红绸缎红得刺目。 “丞相大人。”管家见他回来,连忙道,“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证婚人也请来了,虽然仓促了些,东西都是齐备的。您看还有哪里不妥当?” “把人送回去。”崔韶光声音很低,“不需要了。” “啊?” “都出去。”他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众人不解何故,但也不敢违逆,于是都退了出去。 崔韶光走进院子,推开正房的门。 红烛红帐,大红锦被,窗户上还贴着囍字窗花。 他原本是想着,即使让宗明旭知道了,也没有太多关系。就一天,只要给他一天时间,他就能把曜灵娶回家,抓紧走完婚礼流程。 只要她合法地成了他的妻子,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做强夺臣妻之事。 却没料到,那人竟然连一天都等不得。 现在可是麻烦了。 崔韶光在布置好的婚房里坐了一夜。 第70章 朝上正名 “虽为女子,可堪重任。”…… 暮色已沉。 顾府大门洞开, 气氛沉肃。 谢韫之看着面前几人。 她面色并无异常,眼神微沉,只有非常了解她的人才能看出,她在压抑情绪。 “敢问各位, 这是什么意思?” 郑嬷嬷和几个小姑娘低着头, 被押在她跟前, 后面是一队腰佩长刀的锦衣卫。 “顾御史。”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镇抚使对她躬身一礼,笑吟吟道,“也没有大事, 只不过您府上这几位女婢形迹可疑,出府后久久不归,在下疑心是逃奴,故而将其送归大人府上。” “若有冒犯,还望大人多谅解。”他恭敬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吩咐我们多照顾顾府几分, 若是顾御史有什么需要, 也可以告诉下官,下官会尽力帮忙。” “全都出去。”谢韫之指着门口, “立刻。” “……是。” 镇抚使带着属下退出府门。 府门一闭, 谢韫之立刻沉下脸。 “公子。”郑嬷嬷上前几步,低声道,“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分散出了府门, 在城里兜了几个圈子,按照不同的路线去的城门……可还是被拦下了。是我的错,没有隐藏好行迹……” “……不是你们的问题。”谢韫之叹气, “对方是专业的,你们对付不了。” 她原本也只是派人试探一下罢了。 “咱们这是被盯上了。”她说。 “去休息吧。” “是。” 郑嬷嬷带着小姑娘们回去了。 谢韫之微微仰头,望向天空。 乌云蔽日,险象环生。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 第二日,寅时四刻。 谢韫之到午门的时候,难得地发现崔韶光已经到了。 现在天气渐渐冷了,他往常都是踩点到午门候朝的。 他眼底青黑一片,形容憔悴,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看着有些失魂落魄。 崔韶光看到她,眼神里有了些亮光,连忙朝她走过来。 谢韫之后退一步。 崔韶光只好止步,低声恳求似地道:“曜灵,你就听我说两句话,可以吗?” “说。” 崔韶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曜灵,对不起……”他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还好吗?”他面带担忧,“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你?” 谢韫之不答,眼神低垂。 她沉默不语,像极了受到巨大委屈的样子,崔韶光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他愧疚得几乎想捅自己一刀。 “曜灵,你……你尽量忍一忍,不要触怒他。” “我来想办法。”他声音极低,“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旁有官员走了过来。 崔韶光只好缄口。 …… 早朝上一切如常,只是退朝的时候,延景帝往下瞥了一眼。 “顾韫之,留下议政。” 众人都有些诧异。 魏烨侧目,有些惊讶。 顾曜灵并非重臣,被留下议政,是极其罕见的。 皇帝留他能议什么? 他皱起眉,直觉有些不好,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崔韶光,却见他眉头紧皱,面色十分难看。 “崔相?” 崔韶光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低头转身,匆匆离去。 …… 谢韫之被内侍引到殿后。 延景帝在那里等着她,见到她过来,唇角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曜灵。”他向前两步,想去牵她的手。 谢韫之立刻把手往袖子里一藏,双手互握作揖。 延景帝一哂,没有坚持:“随朕去御书房。” 谢韫之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三面都是极高极沉的红木书架,前面是一架绣着江山图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檀木书案。 她从前并没有来过这里。 二人进了书房,有宫人上前,铺好纸墨。延景帝眼神淡淡一扫,宫人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御书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延景帝在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谢韫之一眼。 “昨日给你送去的东西,喜不喜欢?” “回陛下,臣很喜欢。” 延景帝盯着她看了片刻,眉锋一扬:“你在骗朕。” 他沉声道:“一点都不诚实。” 谢韫之只好请罪:“臣有罪,臣万死。” 皇帝良久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凝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谢韫之在心里默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哧。”延景帝突然笑出声来。 “吓着了?”他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朕哪里舍得治你的罪?”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直说就是了。”他柔声道,“在朕面前,无需这么拘束。” 谢韫之低头应是。 “来这边。”延景帝指了指一旁的砚台,“为朕研墨。” 谢韫之走到桌边,拿起墨条。 她把墨条摁在砚台上,开始来回摩擦。 延景帝看得眼皮直跳:“顾曜灵,你以为你是木匠在推刨子吗?” 谢韫之一脸莫名:“?” 延景帝叹了口气,站起来,想从背后握她的手。 谢韫之比他反应更快,立刻把墨条往旁边一搁,光速退远。 “过来看着。”延景帝只好道。 谢韫之站在三步开外,伸了个脑袋看着。 “拿墨要用三指。”延景帝给她讲解,“这样捏住,用力不要过重过急,慢一点,打着圈研磨。” “你试试。” 这并不是很难。 谢韫之很快学会了,一边研墨,一边看着他想干啥。 延景帝从笔架上取了支毛笔,蘸了墨汁,开始写字。 “顾曜灵。”他一面写,一面慢慢道,“你昨日入宫前,命人备下马车,是想去哪里?” 他果然知道了。 “臣只是想去王府道个歉。”谢韫之说,“诗会中途匆忙离开,未免失礼。” “是吗?”延景帝瞥她一眼。 他并没有追问,提笔蘸了蘸墨。 “曜灵,朕很欣赏你。”他声音平缓,“你不必如此紧张。” “在你眼中,朕难道是暴戾恣雎,昏庸无道之君?”他轻声道,“不要怕,朕不会逼迫你。” “只要,你不要试图触犯朕的底线。”他声音冷了几分,带着警告之意,“京官擅离京城,是什么罪过,你知道的吧?” 按大晋律,官员擅离职守,死罪。 谢韫之没说话。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延景帝放柔了声音,似带叹息,“但如果你非要违逆朕的好意……” “那朕就不能保证,会怎么对待你了。” 最后一笔落下。 延景帝搁下笔。 “曜灵,过来看看。” 谢韫之抬头看了看。 宣纸上是一首五言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谢韫之:“……” 诗不错,如果你不是一边写一边威胁我的话。 “曜灵。”延景帝缓缓道,“朕践祚十三年,中宫仍然空悬。知道为什么吗?” “……臣不知。” “朕希望,朕未来的皇后,是位才德兼备,秀外慧中的佳人。”延景帝看着她,“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就好比,你这样的。” “……陛下太高看臣了。”谢韫之立刻道,“臣其实愚钝不堪,庸俗鄙陋,胸无点墨,蠢如鹿豕。” 延景帝:“……”头一次看见自谦能谦到这个地步的。 “……曜灵,不要太看轻自己。”他叹了口气,把那首诗搁在一边晾着,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一个卷轴。 他打开卷轴,卷轴中所绘是一幅山水画,磅礴壮阔,画旁题了一首诗,字体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这是前朝大家舒仰盛的字画。”延景帝看着她。 “喜欢吗?” 谢韫之盯着那幅画旁边题的字看了半天。 延景帝见她看得专注,以为是感兴趣:“这边还有很多,你若喜欢的话,朕可以……” “回陛下。”谢韫之实话实说,“臣看不懂。” 延景帝一怔,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无奈。 “你看不懂,还看得那么认真?” “臣只是想辨认一下他究竟写的什么。” 延景帝啼笑皆非:“你这都认不出,当年怎么考中进士的?” “臣除了考试,其他的一概不会。”谢韫之理直气壮。 “……好吧。”延景帝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多少次叹气,卷起画轴放回架上。 他转过身,走到谢韫之面前,距离极近地注视她。 “金银珠玉你不爱。”他无可奈何地道,语气宠溺,“文墨书画你也不喜欢……” “顾曜灵,你究竟想要什么?” 暧昧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谢韫之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躬身一揖。 “微臣别无所求。”她说。 “惟愿堂堂正正,立于世间。” …… 延景帝并没有多留谢韫之,没过多久,就放了她回都察院。 谢韫之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皱眉思索。 “宿主,您在想什么?”系统问。 “没什么。”谢韫之敷衍。 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其实在琢磨临走前延景帝的话。 “曜灵。”他说,“朕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 第二日早朝,群臣奏事完毕,延景帝却并未退朝。 他站起来,眼神朝下一扫,恰好和谢韫之对上眼神。 谢韫之心里突然一跳。 “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延景帝对她笑了笑。 “右佥都御史顾韫之,博学多才,文采斐然,才德兼备,志虑忠纯。”他说,“虽为女子,可堪重任。” “特此嘉奖,以彰其德。” 第71章 帝王恩宠 “……真是狐媚惑主,祸乱朝…… 殿下一片哗然。 “什么, 顾曜灵是女子?这怎么可能?”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顾韫之是女扮男装……怪不得,难怪她先前被提拔得那么快……原来是……” 各种各样的议论纷至沓来,众人都压低了声音,以为她听不见。 谢韫之全都听见了。 她出列上前, 面色平静。 “臣谢陛下恩典。” 魏烨看着她, 一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发现了她的身份, 却并未降罪于她,甚至昭告众人,为她正名……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真的只是因为她的才华吗? 他看向延景帝。 上首的帝王注视着殿下跪着的俊秀臣子, 眼神堪称温和。 他挥了挥手,内侍端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柄精致的玉如意。 “顾御史,这是陛下赐给您的。”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把顾韫之先前女扮男装欺君的罪过轻轻揭过了, 非但不追究,而且给予嘉奖赏赐, 荣宠之盛, 令人瞠目。 都察院众人也惊呆了。 按理来说,女子入朝为官, 于礼不合, 此时当有御史出列,直言进谏——但是,顾韫之是他们都察院的人! 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这一震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错失良机。 退朝了。 左都御史表情极度复杂,走到谢韫之面前。 徐嘉一案后,他对谢韫之是很赞赏的, 甚至有提拔锻炼之意,没想到…… “你……”他开口想要训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韫之微微拧眉,显然也很为难。 “罢了。”左都御史一声叹息,“你好自为之吧。” 他快步离去。 陶鸿正作为她的直属上司,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最初的震惊过后,甚至还对她十分和蔼地笑了笑:“曜灵,一会儿都察院见。” 易青云很惋惜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和她多说话,没有上前。 崔韶光仍旧是看也不看谢韫之一眼,迅速离开;魏烨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谢韫之却避开他,上了马车。 …… “顾御史,这是岭南进贡的荔枝。”捧着托盘的大太监笑眯眯道,“不多,总共就两筐。慈宁宫得了一筐,陛下吩咐,给您这儿送了半筐,余下才是各宫均分——还有些当季的果子,都是挑得最好的,您瞧瞧?” 谢韫之看了一眼。 “臣谢陛下恩典。” 大太监带着人离开了。 自从当日殿上揭露她身份后,延景帝再无顾忌,开始肆无忌惮地宠爱她。 各地贡品,珍奇宝物,源源不断的赏赐往顾府送。顾伯延得知这个被逐出家门的“儿子”原来是女儿,还让皇帝看中了,喜不自胜,着急忙慌地带着人登门,以孝道相挟,想把这个女儿重新认回家门,谢韫之当然不肯,极其强硬地赶了他出门。 锦衣卫日夜守着顾府,这番动静当然瞒不过皇帝。 第二日,顾伯延被随意寻了个由头,贬出了京城。 帝王心思昭然若揭,如此高调的恩宠,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不仅朝中人尽皆知,连民间都有所耳闻,已经传出了无数个版本的话本,写的都是霸道皇帝和貌美女御史的风流韵事。 …… “曜灵。”延景帝领着谢韫之走在前面,内侍们都远远跟着,“这几日过得可好?有人惹你不高兴吗?” “回陛下,臣很好。” “怎么还是穿着官服入宫了?”延景帝看着她,语气温柔,“虽然曜灵穿男子服饰也好看,但朕更想看看你恢复女子打扮的模样。” “臣更喜欢着男装。” “好吧。”延景帝没有坚持。 谢韫之垂眸。 皇帝的“不会逼迫”,只不过是他掌控全局之后的怀柔手段。 锦衣卫在她府邸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府中侍女外出时间稍久,就会被盘问送回。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严密监视,一旦和哪个男人多说了几句话,第二天都会被延景帝留下,询问她昨日和谁说了什么。 他明明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还要让她亲自讲一遍,信息没有出入,才能打消他的怀疑。 他对她势在必得。 谢韫之非常清楚他的心理,谨慎地把握着关系的度。 不能太冷淡,一个好脸都不给,很容易让他失去耐心,直接强取豪夺;也不能太热情,让他产生错觉,得寸进尺。 若即若离,表现出适当的好感,才能让他保持耐心。 这段时间,顾府明面上一切如常。只是中断了对外的书信往来,避免让锦衣卫抓到把柄。谢韫之却带着侍女频繁出入一些酒楼茶馆、娱乐场所,或者逛街散步,经常全京城到处玩耍,时不时还去京郊爬爬山赏赏花,引得一帮锦衣卫不得不乔装改扮,跟着她全城到处跑。 也亏得她现在是女子身份,众人都以为她和皇帝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因此也不作追究。左都御史两只眼睛都闭上,眼不见心不烦;陶副都御史态度比以前更加热情,非但不介意谢韫之把工作都丢下不做,甚至等她回了都察院,还要问她玩得好不好,关怀备至,照顾十分到位。 “朕听说,曜灵近日在修缮宅邸?”延景帝问她,“是想造园子吗?宫中有江南园林世家出身的造园师,技艺绝佳,要不要朕派他去替你主持修缮?” “……不必了。”谢韫之婉拒,“臣不过兴之所至,想要自己设计着玩玩,让专业的造园师见了,未免丢丑……毕竟臣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有些无趣。” 自从她身份被公布,都察院各位同僚都谨慎地和她保持距离,唯恐一不小心触怒皇帝,只有上了年纪的官员才敢和她多说几句话,不过除了陶鸿正,也没人愿意理她。 延景帝自然是知道她为什么会没事做的,他笑了笑,道:“若是缺什么造园材料,同朕说一声,朕派人给你去找。” “谢陛下恩典。” 二人过了回廊,六名宫人抬来一架步辇。 谢韫之当然是无论如何不肯坐的,延景帝无奈,于是又命人抬了顶青篷小轿,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去。 宫人起轿,往西边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轿子才停住。 “曜灵,下来看看。” 谢韫之钻出轿子。 面前是一片青瓦白墙的民居,蜿蜒曲折的河道从两岸的民居中间穿过,河上每隔几十米都架着拱桥,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从桥下穿过。两岸行走的是布衣打扮的宫女太监,俨然江南小镇景象。 只是这景象出现在宫墙之内,未免显得不太协调。 民居的墙雪白,一丝尘埃都没有,两岸河堤上也杂草不生,显然是新修的景观。 “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江南看小桥流水,乌篷画楫吗?” 延景帝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水乡风光,宫中也有,何必江南?” “你若想看,朕可以把各地景致,都给你搬到宫中。”他柔声道,“还免去奔波之苦,不是很好吗?” 谢韫之:“……” 这样的用心,放在他人眼里,已经是极高的宠爱了。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博弈。 上位者向她展开了一张以爱情为名的巨网,牢牢封死她所有的退路。 谢韫之沉默片刻,酝酿了一下情绪,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半是感动半是伤感的眼神。 “陛下厚爱,臣感念于心。”她低声叹息,“只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乡风光,搬到京城,固然也很美,却也不是江南的水乡了。” “还请陛下勿要为臣耗费人力物力。” …… 就这么一天一天,终于熬到了霜降。 按照常例,霜降过后就是秋猎之期。 延景帝自然要求谢韫之同往,同行的还有不少王公大臣,后妃倒是难得的一个没带。 秋猎那日比往常要到得更早。谢韫之坐着马车到宫门的时候,时间才刚过丑时。 快到寅时的时候,帝王车驾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延景帝接受完百官跪拜,却并未立即上车。 “曜灵。”他朝谢韫之伸出手,语气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与朕同乘。” 众人的眼神立刻集中在了谢韫之身上。 气氛微妙。 “顾曜灵。”延景帝抬高了声音。 谢韫之只能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 不远处有人低声交谈。 “……为了这么个玩物,竟然连法度规矩都不要了……哎!” “……区区一禁脔,竟与我等同登朝堂……” “……真是狐媚惑主,祸乱朝纲!” “……” 谢韫之微微敛眉,跟着延景帝上车。 庞大的车队缓缓启动,出了城门,驶往上林苑。 御用的马车内部空间宽大,甚至能放得下一张贵妃榻,也并不十分颠簸。 “今日起这么早,困不困?”延景帝柔声道,“困了就睡一会儿,没事的。” 谢韫之自然不敢。 她婉拒了,延景帝也没有强求,只是开了小几上的一个食盒,哄着她:“饿不饿?饿了来吃点东西。” 谢韫之看了一眼,盒子里装的是各色果脯点心。 她着实没什么胃口,但不能拂皇帝面子,还是拿了一块。 延景帝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点心,自己拿了册书,随意翻看了一会,闲谈似地道:“曜灵,崔韶光前日,给朕送了十几个美姬。” 谢韫之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延景帝抬眼,朝她温柔一笑:“说起来也奇怪,那十几个美姬中,竟有一人长得像你九分。” “你说巧不巧?” 谢韫之:“……是挺巧的。” “但朕不喜欢她那么像你。”延景帝语气仍旧温柔,“所以朕把她杀了。” 谢韫之被点心呛住。 “咳,咳咳……” “没事吧?”延景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吓着了?朕逗你玩的——朕只是命人划了她的脸,连同余下那十几人,都送回了崔府……” “来,喝口茶。”他给谢韫之倒了杯茶,“这是桂圆红枣茶,女子喝了补血益气,对身体好。” “朕听闻,你之前和崔韶光关系不错?”他温和道,“说起来,你还和他共同出行过一次。” 谢韫之捧着茶盏,面色不变:“是他为了寻他丢失的妹妹,硬要拉着臣去找。” “这么说来,那时他还不知道你是女子了?” “嗯。” “那后来,他又是如何发现的?”延景帝慢慢问。 “他有没有对你,有过冒犯之举?” “没有。” 谢韫之知道他在试探。 她虽然讨厌崔韶光,但目前他死了对她没好处,于是一五一十说了去侯府取证,被崔韶光发现的始末,但并没有提下药之事。 延景帝终于放下心来。 “你没有受欺负就好。”他凝视着她,“否则朕必然不会轻饶他。” “曜灵,朕放你在朝为官,你可不要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他唇角上扬,是开玩笑的语气。 “不然,朕会吃醋的。” 第72章 秋猎之变 “你这个荡/妇。”…… 上林苑在京城东北方向, 距离京城数百里的地方。 行车三个半时辰,天色已经大亮,一行人才堪堪抵达。 谢韫之熬得很艰难。 她手里捧着本古籍,装模作样地翻看, 心里已经从《指挥官守则》《星际航行条例》一直背到《联盟公民宣言》《宇宙公约协定》, 总算是消磨完了时间, 马车一停,她立刻装作晕车,表示想去休息一下。 延景帝自然是关怀体贴, 命人立刻给她安排房间休息。 上林苑沿用的是前朝之名,却远没有前朝那么多富丽宫苑,珍稀异兽。前朝殿宇已经在战乱中毁尽,先帝为表勤俭,只修了几排低矮宫室, 以供游猎落脚之用。 宫女扶着谢韫之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表面和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部空间宽敞, 装饰华丽舒适, 显然曾经是妃嫔居所。 谢韫之也没法计较那么多,只能凑合住了。 她让宫女退下。 自己一个人待着比跟那群家伙待在一起舒服多了。 谢韫之补了一觉, 过了午时, 有宫女来唤:“顾御史,您醒了没有?” “何事?” “皇上让我来瞧瞧,若是您休息好了,还请您往前头去。”宫女道, “马上围猎就开始了。” “……好吧。” 谢韫之只好起来,穿戴齐整,洗漱过后, 跟着她去了前面猎场。 猎场外围的草坪上一片喧闹,前面竖了一排箭靶,众人似乎在比赛射箭。 谢韫之走过去拜见皇帝。 “曜灵来了?”延景帝关切道,“好些了吗?若是不好,朕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臣已大好,谢陛下关怀。”谢韫之婉拒。 众人射过一轮,延景帝取了自己的弓箭,挽弓搭箭。 羽箭离弦,一箭命中草靶,竟然把草靶直接射倒。 “好!”众人都连声喝彩。 “这也做得太假了。”谢韫之敷衍地鼓掌,私下用精神力和系统吐槽,“一看就是提前弄松了靶子……” “曜灵。”延景帝突然喊她名字。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在她身上。 “你试试看。”他把弓箭递给谢韫之。 谢韫之眼神闪了闪,接过弓箭。 她姿势十分标准地搭箭,弓只张到一半。 弓弦弹响,羽箭飞出去,却并未命中箭靶,离箭靶还有一半距离,就软绵绵地掉到了地上。 远处有低微的嗤笑声传来。 谢韫之抿了抿唇,面色微沉,不太高兴的模样。 延景帝哈哈大笑:“曜灵毕竟是女子,力气不足也是正常——来人,把箭靶挪近一些。” 两个侍从连忙上前,把箭靶往前挪,几乎挪到原先距离的一半,才重新插入地面固定。 谢韫之再次张弓,这次命中了草靶,但只是射中了边缘,箭支歪歪斜斜,显得摇摇欲坠。 “顾御史第一次开弓,能做到如此,已经很好了。”陶鸿正笑眯眯地捧场,“想当年,臣初习射箭时,前一个月都没有中过靶子,惭愧惭愧……” 他起了个头,立刻便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大臣,争先恐后夸赞起来。 延景帝赞赏地看了一眼陶鸿正。 谢韫之交回弓箭,含蓄地微微一笑。 魏烨站得离延景帝并不远,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微不可见地牵了牵唇角。 他和谢韫之交过手,自然知道她并非只有这么点力气。 那就是在藏拙了。 几轮箭射完,算是热了个场,恢复了一下手感。接下来才是正式的围猎环节。 猎场的侍卫牵来马匹,延景帝上了自己的马,还不忘招呼谢韫之:“给顾御史挑一匹温顺些的,曜灵,你会不会骑射?” “臣未曾习练。”谢韫之说的其实也算实话,“谢陛下,臣骑马随后即可。” “那你跑慢些,别摔着了。”延景帝又点了两个护卫,“你们保护好顾御史。” 围猎开始。 上百名侍卫带着弓箭火把进了密林,一齐发声呐喊,过了一炷香时间,驱赶出一些动物。 谢韫之隔得老远,弓箭也不拿,只是拽着马缰看热闹。 她眼力好,一眼就看见,众多四散奔逃的野兔野鸡狐狸野猪中,有一头通体雪白的白鹿。 这鹿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不是野生的。 延景帝骑着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一骑当先,逐鹿而去,另一边的侍卫也有意识地把白鹿往他的方向驱赶。 又是这种□□活动。 谢韫之看着他射了十几箭,终于把鹿射倒在地上,内心感慨。 皇帝打到第一头猎物之后,后面的王公大臣才陆陆续续开始有所收获,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带着他们打到的猎物满载而归。 谢韫之原本就没跑多远,往回走了一百米,回到原地。 延景帝骑着马回来,后面的侍卫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是那头白鹿。 谢韫之看着鹿身上的十几个血洞。 哎,真惨。 “陛下,这鹿要如何处置?”侍卫长上前询问。 “皮子剥下来。”延景帝道,“鹿肉众人分食——对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韫之身上。 谢韫之立刻感觉不妙。 “马上天冷了。”延景帝看向她,目光柔和,“鹿皮处理一下,给顾卿做双绒靴,免得受了寒。” 谢韫之:“……”我真是谢谢您啊。 果然,延景帝此言一出,众人都被他秀得头皮发麻。但责怪皇帝自然是不能的,于是都对谢韫之投来了谴责的目光。 谢韫之头一低,权当看不见。 总算,在这场大型表演活动结束之后,皇帝终于下令,让众人分散行猎,自行入林间寻找猎物。 谢韫之坚定地拒绝了侍卫近身保护,保证自己只是在外围转转,不会遇到危险,总算得以清静片刻。 她骑着马,任马随意在林间走动,刻意和众人错开了方向。 身后有一人跟了上来。 谢韫之走了好一段距离,直到周围再无一人,才勒住马,转身。 “魏将军。” “曜灵。”魏烨骑在马上,看着她,“好久不见。” “……魏将军这是说什么话。”谢韫之笑了笑,“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天天见面,只是从来不敢交谈。 “你最近,过得可好?”他低声道。 “……”谢韫之看向远处,“……还行吧。” “你不愿意的,是不是?” 谢韫之沉默,半晌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曜灵。”魏烨看她垂眸,似乎是神情低落,心疼极了,“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 他话未说完,谢韫之突然眉头一皱,张弓搭箭,对准他就是一箭! 魏烨半句话卡在嗓子里,那支羽箭擦着他耳畔过去,箭势迅疾如电,带着破风之声。 簌的一声,身后传来一声嘶鸣,一头羚羊高高跃起,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撞过来,却在半空中被一箭射中,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魏烨:“……好箭法。” 他话音未落,背后却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嗷呜——” 一只庞大凶悍,足有两人高的棕熊从林间走了出来。 两人身下的马匹都忍不住退后,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 棕熊和他们对峙了一会儿,人立而起,准备朝谢韫之扑来! “曜灵,跑!” 谢韫之并不犹豫,一扯缰绳,掉头就跑! 棕熊一声嚎叫,紧追她而去! 魏烨被甩在后面,连忙追赶上去,张弓对着棕熊就是一箭,想吸引它的注意力。 熊跑得太快,这一箭射偏了一点,力道不足,并没有射穿它的皮毛。它连头都不回一下,压根不给魏烨一个眼神。 谢韫之策马狂奔。 大熊四肢着地,跑得飞快,眼看居然要追上马了。 魏烨连忙三箭连发,箭支钉在棕熊背后,棕熊吃痛,愤怒地大吼了一声,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魏烨正准备跑,却见它并不追来,只是停滞了一瞬,继续追着谢韫之去了,仿佛坚定不移,就是要把她吃到嘴里。 魏烨:“……”追什么追,顾曜灵是什么绝世美味吗?! 他连忙继续追上去。 谢韫之在前面跑,熊在后面追,魏烨落在最后,追着熊射。 谢韫之:“……日,再追我就要下去打死它了!” 系统:“你去啊。” 谢韫之只是说说而已。 第一次殿上搏虎,付出重伤的代价杀死老虎,实际上只是取了巧,现场虽然看起来震撼,众人仍旧觉得是侥幸。 但若是连这种体型的熊都能干掉…… 这熊看起来一巴掌能拍死那只老虎。 谢韫之并不觉得现在展现出过于强大的武力值能让延景帝放过自己。 对于皇帝而言,凡是超出自己控制的事物,要么想方设法重新控制住,要么就毁灭。 她一拽马缰,骏马扬起前蹄,跃过一丛横亘在前方的灌木,跳出了丛林! 棕熊紧追而出。 谢韫之听见众人的惊呼声。 魏烨纵马而出,从后赶上,满弓一箭,终于射中了棕熊的一只眼睛! 棕熊一声咆哮,终于扑倒在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林外的侍卫连忙围上,用长矛刺死了棕熊。 魏烨放下弓,抹了把脸,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林外众人都围了过来。 “爱卿果然勇冠三军,有百步穿杨之能。”延景帝御马上前,看向魏烨。 他面带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陛下谬赞。”魏烨连忙行礼。 延景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谢韫之,又挂上了关怀的笑容:“曜灵,没事吧?” 谢韫之翻身下马。 “回陛下,臣幸无大碍。” “你不是说就在外围走走吗?”延景帝看了眼魏烨,又看向她,“怎么招惹上熊的?” “臣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不慎往深处走了些。”谢韫之道,“那熊恰好在追赶猎物,便一不小心撞上了……” “是。”魏烨忙道,“臣听见熊吼声,担心出事,于是过去看看情况,就发现顾御史遇险,于是试图搭救……” “是这样。”延景帝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那么,就赐魏卿黄金百两,以嘉武德。” …… 游猎结束后,延景帝回到住处,唤来了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 “朕先前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问,“魏烨和顾韫之关系如何?两人私下可有联系?” “近一段时间,倒是没有。”锦衣卫指挥使道。 “那之前呢?” “之前……”指挥使沉思片刻,面露难色。 “说!” “之前,两人关系貌似不错。”指挥使斟酌着说,“此前,顾御史在宫宴上醉酒,魏将军曾把她带回府上安置……后来,二人似乎还一同出游过几次……似乎,也有些风闻,说二人有些过于亲近……” 延景帝砰的一声砸了桌上的茶盏。 指挥使连忙跪地。 “呵。”帝王沉怒,咬着牙冷笑道,“好一个魏烨,好一个顾韫之——倒是郎情妾意得很啊!” 指挥使哪敢接话,只能垂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滚出去。” 锦衣卫指挥使连忙退下。 延景帝独自坐了半晌。 他想起这段时间顾曜灵的不甘不愿,屡次拒绝,只觉得怒火更炽。 他还以为她是羞涩胆怯,千般疼爱万般呵护,哄着宠着,一心等着她敞开心扉……却原来,她早就跟魏烨暗通款曲! 他面色阴沉。 …… 子时末。 谢韫之已经睡着了,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谁?” “曜灵,开门。” 谢韫之立刻清醒过来,迅速道:“陛下,臣尚未整肃衣冠,如此面君于礼不合,可否给臣一点时间?” “可以。”延景帝道,“朕数到十,你不开门,朕就命人把门拆了。” 第十声尚未数完,门开了。 谢韫之的效率自然是非比寻常,不过瞬息工夫,已经是衣冠整齐,只有鬓发有些许凌乱,衣带也系得不够整齐。 “呵。” 延景帝睨她一眼,踏进房门。 他身后的内侍迅速守住门两侧,顺手把门关上。 谢韫之心里一沉。 “过来。”延景帝喊她。 谢韫之只好走过去行礼:“……陛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她端正侍立,十分端庄肃穆,只胸口有些起伏,显然是穿戴匆忙,没有来得及绑上裹胸。 “这么小心做什么?”延景帝声音低沉,带了两分哑意,“朕难道会吃了你?” 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替她把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好。 谢韫之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这一下瞬间激起了帝王的怒火。 他突然箍住谢韫之的腰,把她打横一抱,丢到了榻上。 谢韫之手一撑床面,立刻就要起身,延景帝已经欺身而上,一只手扣住她肩膀。 “陛下!” 男人一只手按在她肩头,一只手强硬地去扯她的衣带。 “曜灵,听话。”他压着耐性哄,“朕只是想抱着你睡,不会做什么。” 谢韫之信他的鬼话才怪。 她一只手顶在他胸口,一只手死死捏住自己衣带,延景帝无论如何不能得手,羞怒道:“顾韫之!” “……望陛下莫要逼迫于臣,否则臣……” “你还惦记着魏烨?”延景帝冷笑,“忘不了他?” 谢韫之睁大眼睛。 “你不肯给朕侍寝。”延景帝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是因为已经失身于他?怕朕发现你不是处子?” “……不,臣只是……” “你这个荡/妇。” 第73章 暗度陈仓 “三日内,争取把地道挖通。…… 谢韫之愣了一下。 对于一个联盟公民而言, 听到这种远古时代使用的脏话,其荒诞感犹如一个现代人被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 别说是交往不同伴侣,就是同时交往不同伴侣,只要双方知情同意, 在联盟都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以为她睡过一个就这副气得要死的样子, 要是他知道她以前睡过二十几个, 会不会当场去世? 但她并没有争辩什么。 “……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谢韫之很有礼貌地问,“那您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她的风度和退让, 看在延景帝眼里,就是不知羞耻,淫/荡下贱。 凡有封建思想的男人,总以女人的性生活作为攻讦她们的武器,并以她们的愤怒和屈辱为乐, 自觉取得了天大的胜利,洋洋得意。 这把兵器向来无往不利, 因此一旦无效, 便大受刺激,简直要跳起脚来。 延景帝再次暴怒。 一个女人, 竟敢承认自己是荡/妇? 他一甩手, 狠狠把她甩开。 延景帝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她冷笑。 “顾韫之,你会后悔的。” 他摔门而去。 【宗明旭好感度:-100,当前为:-50】 “……宿主, 您不要生气。”系统讪讪道,“他毕竟是个封建帝王,在意女子贞洁, 也是难免的……” “所以他表达在意的方式是,强/奸未遂后恼羞成怒辱骂并威胁我?” 系统:“呃……” 谢韫之不觉得愤怒,她觉得滑稽。 “都已经做了这种体面尽失的事情,又何必死要面子呢?” 她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摸了摸下巴上被掐出的红印,整理好仪表。 本来以为还能再拖延一段时日的,没想到魏烨横插一脚,让事情出现了变数。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秋猎结束,延景帝都没有再召见过她。 这样明显的冷遇,众人凡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不少老臣十分感动,为皇帝终于“远离佞幸”而拍手相庆;也有人唏嘘感叹,感慨帝王无情;还有人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秋猎结束,君臣纷纷上车回京,庞大的车队缓缓启程,扬起一大片尘土。 没有人管谢韫之。 她来时是被延景帝命令同乘,回去的时候却无人愿意载她。皇帝的禁脔,还是个失宠的禁脔,自然是人人躲避,唯恐沾上瓜葛。 魏烨虽然心疼,但也不敢帮忙,担心惹了延景帝不快,让她落入更糟糕的处境。 谢韫之袖着手,看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宿主,您打算怎么回去?”系统问。 谢韫之嗤笑一声。 她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明显在盯着她的锦衣卫。 “我倒是不想回去。”她说,“那也得让宗明旭高抬贵手,先放过我啊。” 如此做派,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羞辱她一番,再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她慢悠悠地等着车队走完。皇帝和王公大臣的马车依次过去,排在后面的都是贵族女眷的马车。 谢韫之漠然地看着车队远去。 一辆青篷马车突然离开队伍,在她面前停下。 一只纤纤素手挑开车帘,身着杏色裙裳的贵女朝她微微欠身。 “顾御史,好久不见。”她悄声道,“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谢韫之神情微动。 她微微敛眉,问:“小姐不怕受我连累?” “哪里的话。”温璇轻声道,“这里离京城二百余里,骑马也要走到夜半。霜寒露重,道路难行……我虽是女子,也明白知恩报德的道理,您当初从歹人箭下救我性命,大恩无以为报,如此小事,何足挂齿?若您不肯接受,我负疚终生。” 她向谢韫之伸出手。 谢韫之沉默片刻,展颜一笑。 …… “一个女子让她上了车?”延景帝挑眉,“哪家的女眷,这么大胆?” “回陛下,是西门守温霁的女儿。”锦衣卫道,“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 “果然是妇人之仁,不识大体。”延景帝嗤笑,“罢了,毕竟是功臣之后,朕不同她计较。” “此次就算她运气好。”他冷笑,“来日方长。” …… 谢韫之在温璇的帮助下回了京城。 花边新闻向来传得最快,不过半天工夫,她“失宠”的消息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半个京城都在看她笑话。 谢韫之对此并不在意,她只希望锦衣卫不要再盯着她了。 然而她宅邸附近的锦衣卫数量不减反增。 谢韫之站在后院,看着工匠在汗流浃背地挖池塘。 “大人,您看池子挖这么深够吗?”领头的工匠直起腰,抹了把汗,扒着池子边缘问她,“已经快五尺了!您就是想在池子上划船,这个深度也够了!” “还不够。”谢韫之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我不光想在池子上划船,我还想在池底种莲藕。” 工匠:“……” “继续挖。”谢韫之说,“先挖个九尺看看。” 一个后院的池塘而已,挖九尺。 挖皇陵怕是都没这么深。 领头的工匠心里暗暗道。 “……哎。”他明面上当然不敢显露,毕竟谁给钱谁是大爷,只能无奈道,“好嘞。” 如果挖深一点就能让她满意,别说一个九尺,就是挖到九十尺,他也认了。 这位“名动京城”的御史大人,这几个月一直在修园子,不光栽树栽花,东挖一块西挖一块,还让人拆了两间屋子,挖了个池塘出来。今天让人挖成圆形的,明天说圆形不好,让人填了重挖,又改成三角形,后天再让人改成心形。 工匠每天的任务,除了挖池子,就是一车一车往外运土石,赶明儿谢韫之主意一变,又不得不一车一车把土石拉回来。 众人一开始兴致高昂,逐渐怨声载道,现在已经被这位姑奶奶折腾得没脾气了。 似乎是因为失了宠,这位祖宗终于折腾够了,终于定下方案,让他们重新挖个方形的池子就算完事。 谢韫之瞎指挥一通,终于心满意足,回房换了官服,准备去都察院上班。 自从她不受延景帝待见了,陶鸿正就不太乐意帮她干活了。徐嘉的空还没来得及补上,她再一走,他手下一下子少了两个下属,工作量剧增,于是明示暗示几回,让她回去上班。 于是谢韫之就上午在家修修园子,外出玩耍;下午回都察院处理公务。陶鸿正倒是不太介意她迟到早退,只要她把该干的活干完就行。 这段时间,恰是各地监察御史回京述职之时。 谢韫之作为在京的佥都御史,也要负责一部分交接工作。 “顾御史。”一名监察御史搬了一堆文书信函,放在她桌上,“这是今岁淮州、相州两地的官员履职情况、并田赋、盐赋、矿赋、及其余税收情况。” “我知道了。”谢韫之对他客气一笑,“麻烦先等一会儿。” 她拿了纸笔,一面简单翻阅一面记录,对其中的不明处提出疑问。 她在整理文件的时候,监察御史也在悄悄打量她。 皇帝在朝上亲自为这位女御史正名,他们远在外地,也有耳闻。后来又听到许多传言,本以为她会是个以色侍人的绝代妖姬,现在见到真人,发现居然是个看起来挺正经,工作态度也挺严谨的女人,还挺令人意外的。 莫非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个地方。”谢韫之抬起头,点着一本记录盐赋的文书,“这里特意标注出来,是有数字出入?” “是。”监察御史看了一眼,忙道,“是有些异样,但我们没有抓到切实证据,只有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在这里。” 他指了指文书下的一封信函。 谢韫之拆开看了一下,似乎是相州主官柴鸿卓同某位盐商的通信,信件中有些地方用词很奇怪,似乎是暗语。 “我知道了。”她说,“稍后我去报给陶大人。” 整理完这一堆繁杂文书,谢韫之写了个工作报告,按照事情重要程度分门别类地总结了一下,拿去给陶鸿正看。 陶鸿正翻看了一下,点点头:“做得很好。我明日就进宫一趟,向皇上汇报。” “劳烦陶大人。” 第二日,陶鸿正果然进宫,过了很久才回来。 他一回到都察院,就单独叫来了谢韫之。 “陶大人?”谢韫之疑惑道。 “曜灵啊。”陶鸿正点了点桌面,“相州那个盐课案……你要注意,切莫对外声张。” “是皇上的意思。”陶鸿正对她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此事牵连甚广,皇上希望,与此事相关的一切人等,都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谢韫之看了看他。 …… 深夜。 谢韫之负手站在檐下,眺望挖得一塌糊涂的后院。 “公子。”郑嬷嬷低声道。 哪怕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众人还是更习惯这样称呼她。 “消息已经递出去。”她说,“再过三日,秀姑娘会派人在城外接应咱们。” “好。”谢韫之点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再加把劲。”她说,“三日内,争取把地道挖通。” 第74章 褫衣廷杖 “那就,全脱了吧。” 银河联盟, A10星域。 金属色的科研站静静停泊在太空中。 陆静深站在舷窗前,注视着沉寂的宇宙。 那场惨烈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这片星域中仍然漂浮着不少战争残骸。 一架雪白的“清道夫”飞船从舷窗前慢悠悠地飞过。 宇宙战争留下的垃圾比普通的太空垃圾危害更甚,不少都是高污染高辐射物质, 甚至还有些危险物品会发生爆炸。 战争结束后, 这片区域被列为禁航区, 联盟派出了许多清道夫系列的无人驾驶飞船打扫战场,清理战争垃圾,但因环境复杂, 清扫速度算不上快。去年有学者指出,根据目前的投入力度,起码要过十年,这片区域才能重新恢复通航。 但这对于陆静深来说算得上是好事,因为如此, 他很轻松地申请到了权限,将这一片区域划为科研区。 陆静深看了一会儿, 转身进入更衣室, 穿戴宇航服。 “陆教授,您今天还要进‘危险区’吗?”一旁的另一个研究员问他。 “进。”陆静深说, “昨天观测到了曲率波, 今天我想再往那边看看。” “那您务必小心。” “危险区”是战争的核心区域,这一片区域的飞船残骸是最多的,即使有清道夫飞船的保护,进入这片区域探索, 仍然存在很高风险。 一切准备就绪,科研站的舱门开启,银白色的科研飞船滑入宇宙。 陆静深驾驶飞船, 逐渐靠近危险区。 在危险区边缘,他开启了精神力传导装置。 这是还在测试中的研究成果。利用这个装置,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强精神力的传导,探索更远的地方,并将探索数据完整地记录下来。 但增幅再强,也只是在精神力者本人的基础上,因此只有他这个3S级来使用,效果是最好的。 四架清道夫飞船保护着科研船,朝危险区核心进发。 陆静深调整了一下航向。 今天的曲率波比昨天更清晰了。 这很清晰地表明,这里一定存在时空畸变。 陆静深按捺住激动的情绪。 如果能对这里的时空畸变进行研究,他或许就能直接锁定韫之的位置。 越往深处走,前面的战争垃圾就越多。精神力范围内不断传回危险信号,陆静深操控飞船,谨慎地避开这些信号,向前缓慢移动。 一串残骸斜向朝着科研船飞来,清道夫拦住了大部分,仍然有两块碎片砸在了科研船上。 只是船体的破损碎片。 这对科研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按照管理规范,已经超出了风险控制范围。 “返航吧。”陆静深对智脑道。 今天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步就可以规划出航道,让清道夫重点清理危险物质,降低区域的风险等级。 【收到。】 科研船开始掉头。 又有一些金属残骸漂了过来。 清道夫感应到阻碍,立刻准备上前收集—— 陆静深原本正在操控飞船转向,精神力范围内突然感应到异常,他察觉不对,立刻道:“中止程序!” 已经晚了。 其中一块残骸碰到飞船,立刻轰然炸开。 爆炸产生的气浪如同点燃□□的一粒火星,瞬间产生了连锁效应,一块巨大的残骸被推向科研船。 一朵金焰绽开。 宇宙中的爆炸,寂静如昙花盛开的瞬间。 …… 谢韫之站在午门外候朝,突然感觉心头一悸。 “宿主,您怎么了?” “没什么。”谢韫之垂眸。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甚至有惊跳感。 她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陆静深在哪里吗?” 他……过得还好吗? “不知道。”系统实话实说,“上次我已经销毁了放在那边的探测器。” 谢韫之轻轻叹了口气,强行平复下心跳。 但愿……只是错觉。 卯时至,百官入殿参拜,早朝开始。 例行的议事过后,锦衣卫指挥使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他并没有说具体事宜,只是拿出一本奏折。 御前太监接了奏折,呈给皇帝。 百官都紧张地提起了心。 锦衣卫,天子鹰犬,掌缉捕刑狱,自从设立以来,搜罗罪名,无孔不入,凡是被其盯上的官员,下场大多凄惨。甚至有官员被其拿住把柄后,因为惧怕直接在家中自尽。 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哪位同僚要倒霉了。 延景帝慢慢翻阅完奏折,把折子合上。 “陶鸿正。” 谢韫之看见前面的陶鸿正身体一僵,缓慢出列。 “……臣在。” “你昨日入宫,将两淮监察御史巡查的结果汇报于朕。”延景帝慢悠悠地道,“这其中,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呀?” “这……”陶鸿正冷汗涔涔,“臣不知,臣已尽数上报,臣……” “好你个陶鸿正。”延景帝冷笑,“相州知府柴鸿卓同盐商过从密切,贪污受贿,虚报盐课,你隐瞒不报,该当何罪?” 谢韫之骤然抬头。 “陛下,臣冤枉啊!” 陶鸿正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满面惊惶:“臣实不知相州知府贪污一事!臣若是知晓,必当如实上报,不敢有半点欺瞒!臣……对,对了!两淮监察御史,是先报与佥都御史顾韫之,再由她向臣汇报的!定是她隐瞒了此案!” “哦?”延景帝微微挑眉,目光定在了谢韫之身上。 “顾御史,你怎么解释?” 谢韫之心里微沉。 她一出列,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回陛下。”她冷静叙述,“两淮监察御史前日报臣,相州盐课数目有缺,臣以为此事重大,当天便将此案报知了陶副都御史。陶御史昨日入宫面圣后,特意将臣叫去,声称皇上密旨,此案押后再议,不可妄泄……” “诬蔑!她这是诬蔑!”陶鸿正面色涨红,先前的慈善和蔼模样荡然无存,十分的面目狰狞,“顾韫之,你不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竟然还妄图将此事推到我头上,构陷我矫造圣旨!你……” “行了。”延景帝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陶鸿正立刻消了声。 延景帝慢慢敲打着御座扶手,眼神在二人间逡巡,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底下的群臣也有些犯嘀咕。 陛下这是……要秉公处理,还是维护顾韫之? 延景帝自然明白此事曲直。 陶鸿正的作为,他早就清楚,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有用罢了。 不过他倒是的确发挥了一些用处。 延景帝看着跪在阶下的谢韫之,眼神深沉。 一月不见,她仍然是那副模样,貌美,孤高,拒人于千里之外。 晾了她这么久,她还不知悔改,也是时候教训她一下了。 谢韫之微微低头,盯着地面。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陶鸿正欺骗皇帝,推锅给她;还是皇帝蓄意设局,故意为难。 但就算宗明旭之前并不知情……有这么个机会,怕是也不会放过她的。 耳畔突然响起机械的电子音提示。 【宗明旭好感度:+100,当前为:50】 谢韫之心里顿时一沉。 “朕可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延景帝凝视着她,“顾御史,你怎么会相信,朕会将此案押后再议呢?” 谢韫之:“……徐嘉案不就是……” “放肆!”延景帝终于想起来,“那……如何能一概而论!顾韫之,朕问你有何证据,证明你确实将此案上报过!” 谢韫之:“……” 不少大臣已经看出了端倪。 看来顾韫之这不仅是失宠啊。 她这究竟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帝,以至于皇上要这样整她? “臣可以证明。”谢韫之注视着地面,“臣有记录工作日志的习惯。” “这段时间,每日发生之事,臣都详尽记录在案,就在臣桌下第三格带锁的抽屉里,这里是钥匙,陛下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众人都不禁有些意外。 公务处理本就繁杂,能细致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难得。 延景帝沉着脸,命令锦衣卫立刻去都察院搜查。 不过两盏茶功夫,几沓笔记已经取了回来,厚度可观,竟然是从进都察院开始,一直到最后一日,所有公务一一记录在案,描述简洁,内容详尽,一目了然。 群臣都无话可说,忍不住暗自感叹。 “……如此认真尽责,就算是女子,也是难得了。” “……行事这般周全,若非身份有差……哎。” “……理当褒奖。” 延景帝却突然重重把手中奏折拍在了案上。 众人立刻噤声。 “把陶鸿正带下去。”他挥了挥手,“欺君矫诏,午门斩首,夷三族。” 殿前侍卫立刻将陶鸿正拖了下去。 “至于顾韫之。”延景帝笑容阴沉,“虽然算不上知情不报,也是疏忽渎职。”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官员渎职,按律,杖一百。”他一字一顿道,“当廷执行,如何?” 底下有人悄悄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廷杖一百,这是真可能会打死人的。 就是不死,恐怕也要去了半条命。 众人都明白这刑罚不公,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刻意为之,自然无人敢替谢韫之说话。 上首的帝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殿阶,踱到谢韫之身前。 “顾曜灵,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延景帝的声音极轻柔,也极冷酷。 “你现在乖乖认错,求朕饶恕。”他唇角微勾,“朕可以谅解你这一次。” “但你若是不认……”他俯身,声音低不可闻,“那就不要怪朕对你无情了。” 谢韫之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杀意。 不可以。 不是时候。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不能功亏一篑,玉石俱焚。 怒气到达顶峰,她反而平静下来,再看这一局面,只觉可笑。 认错? 是认她“疏忽渎职”的错,还是认她反抗了皇帝,没有解衣躺平任他“临幸”的错? “臣实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她扯了扯嘴角,带出一抹讽意,“陛下觉得臣有错,臣无话可说。” 【宗明旭好感度:-100,当前为:-50】 “好。”延景帝怒极,“好得很!来人,把刑具抬上来。” 立刻就有侍卫抬上刑凳刑杖,其上血迹斑驳,观之森然。 两个侍卫上前,压住谢韫之,要把她往刑凳上按。 “慢。”延景帝道。 “陛下还有吩咐?”监刑的大太监小心问。 “廷杖是这么打的吗?” 大太监顿住。 “陛下的意思是……褫衣廷杖?” 崔韶光豁然抬头,面色大变。 “褫衣廷杖,按理是要除去下裳的。”延景帝冷笑着道,“不过,顾御史是女子,除去下裳,未免不太好看——” “那就,全脱了吧。” 第75章 凛然风骨 “这样,陛下可满意?”…… 殿内一片寂静。 先帝立国后, 诛杀开国功臣,将皇帝的权力扩大到顶峰。士人臣子稍有违逆,即以廷杖惩治,去衣以示辱。 大多数臣子, 其实是很乐意挨这么一顿打的。 文人士子, 最高的荣誉不过是“青史留名”而已, 如果让他们自己奋斗,这辈子怕是也干不出足以留名史书的功绩。但只要挨了皇帝廷杖,即刻便扬名天下, 受众多士子爱戴敬仰。 但这绝对不包括顾韫之。 在这个把女子名节看得重逾生命的时代,去衣受杖无异于精神和□□的双重凌迟,是公开的羞辱和虐杀。 延景帝看着谢韫之,想起秋猎那晚她紧拽衣带,坚决不从的模样。 他扯了扯唇角, 心头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意。 不是很有骨气吗? 既然不愿意在他一个人面前脱,那就在上百人面前脱吧。 他倒想看看, 她的骨气能维持到几时。 他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谢韫之仍旧没有求饶。 “还不行刑?”延景帝终于不耐。 “……是。”监刑太监眼神示意, 两名内侍上前,要抓谢韫之。 “不必。”谢韫之平静道, “我自己来。” 她解开官袍的腰带, 脱下外袍。 “陛下!”魏烨终于急了,他不顾崔韶光拼命使眼色,径直出列,往殿前一跪, 伏地叩首,姿态极低,“求陛下开恩, 赦免顾御史一次,至少……至少不要去衣……” “魏烨。”延景帝笑了,手指慢慢敲打着龙椅扶手,“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求情?” 他这话语气不重,一旁的御前太监却敏锐地察出,这是帝王怒极的表现。 “微臣……微臣与顾御史早先曾经定下婚约。”魏烨再次叩首,“顾御史是臣的未婚妻,恳请陛下,不要羞辱臣妻……” “哦?”延景帝问,“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是。” “可有婚书?” “……尚未来得及订立……” “可有媒妁?” “……虽然没有,但是……” “那有信物吗?” “……” “既然什么都没有,她就算不得你的未婚妻。”延景帝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既是朝中臣子,那就要守朝廷法度。顾韫之,继续。” 谢韫之神情不动,解开中衣腰带。 雪白的中衣委地。 “陛下!求您——” 魏烨重重一叩首,几乎把地板都磕出了回响,额角瞬间血流如注。 “镇国将军这是打算以死相谏?” “臣不敢,臣只是……” “给顾韫之再加十杖。”延景帝慢条斯理道。 “你磕一个头,我就给她再加十杖,如何?” 魏烨咬紧牙关,不敢再吭声了。 崔韶光叹气。 最后一件衣衫滑落。 谢韫之并没有遮挡任何部位,她站姿轻松,大大方方站在殿内,站在一群男人面前。 优美的肩胛骨如同天鹅张开的羽翼,红色的蝴蝶印记展翅欲飞,她肌肤光洁,肌肉线条分明,充满力量美感,属于女性的曲线协调均匀,凹凸有致。 她微微抬眸,目光不起波澜,微不可见的轻蔑一闪而过。 “这样,陛下可满意?” 延景帝宗明旭,在此之前,从没想过,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全身赤/裸,还能镇定自若,丝毫不以为耻。 他面色都涨得通红,仿佛被脱光的不是谢韫之,而是他自己。这种没来由的羞恼让他前所未有地愤怒,又找不出发作的点。 殿下群臣垂首,并不敢多看。 狄岚站在前列,不经意间眼神一晃,瞟到谢韫之肩后胎记,眼神顿时定格。 这是…… 她竟然是……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她的母亲是顾伯延的外室,难道…… 怪不得,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他看得目不转睛,身边的同僚以为他见色起意,悄悄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狄岚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露了痕迹,立刻掩藏住震惊神色。 他垂下头,心里暗暗惋惜。 可惜。 太可惜了。 若是他们能提前发现她的身份,光复之路将容易许多。 至于现在…… 廷杖一百,非死即残,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不过,她能死撑到底,将晋帝彻底钉死在昏君的耻辱柱上,也算是为复周做出贡献了。 待他成功光复周朝,会给她追谥公主封号的。 狄岚略带怜悯地想。 包着铁皮的沉重刑杖落下。 监刑太监揣测着皇帝的意思,不敢打轻了,于是脚尖向内,意思是着实打。 不过二十杖,已经血溅刑杖,谢韫之伏在刑凳上,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延景帝明显有些焦躁。 “裕康,去看看人死了没有,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御前太监连忙下了殿阶,小心地伸手探了她呼吸,转头向延景帝汇报:“陛下,还有气。” “那就继续!” 两个太监对了对眼色。 监刑太监挥挥手,示意侍卫继续,却不动声色地把脚尖转开。 侍卫会意,于是变换了力道。 这位顾御史虽然是女子,却实在是个硬气的。这样的重杖下能一声不吭,就是力壮如牛的武将也做不到。 他们虽然收了点力,也只是从“必死无疑”到“留条生路”的区别,至于能不能活,那就看天意了。 谢韫之闭着眼睛。 说实话,很疼,但对她而言,尚可忍耐。 跟精神力共振导弹自毁带来的痛苦相较,不值一提。 但愿伤口不要感染,否则恐怕会很麻烦。 思绪渐渐发散。 不知道陆教授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会难过得几乎要疯掉吧? 还好他是过不来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 和敌人正面厮杀的事情,交给她做就好。 他应该在实验室里,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全身心地沉浸于学术研究。 只要在她回家的时候,抱一抱她就好。 只是…… 没有机会了吧…… 意识似乎漂浮在身体之上,耳畔似乎传来系统的电子音,但却听不真切。 一百杖行完。 周围已经是血肉横飞,惨烈不能直视。 殿内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停!”延景帝终于按捺不住。 “陛下,刚到一百杖。”监刑太监道,“还差十杖。” “……罢了。”延景帝内心已然后悔至极,明面上还不愿显露,“那十杖就免了……人,还活着吗?” “回陛下,气若游丝。” “……将她送到储秀宫安置。”延景帝沉声,“立刻命太医院院判前往救治。” “……是。” 两个太监立刻上前,准备把人架起来。 刚碰到她的手,刑凳上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谢韫之在众人震惊到难以描述的眼神中自行起身。 她拾起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 “不劳陛下费心。”她缓慢地系上衣带,“臣自行回府即可,也不必劳动太医院。” 她转身出殿,脚步略微踉跄,一步一个血印,其状骇人。 延景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环视群臣,表情难看。 群臣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对天发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罢了。”延景帝虽然懊恼,但木已成舟,顾曜灵一百杖都挨完了,只能道,“退朝吧。” 谢韫之出了宫门。 等在宫门外的侍女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公子!您这是怎么回事……早晨不还是好好的吗,这怎么……” “回府。”谢韫之拽着车门上车,刚一上车,已经体力不支,跪倒在车板上,“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公子!” …… “呼吸机,监护仪,快!上麻醉!” “所有的B型血都调来!立刻通知附近的医疗点,立刻!你们还有谁是B型血?这边抽血!” “不行,他右臂离断时间太久了,血管神经损坏太多了,恐怕接不上!立刻联系首都星,马上展开会诊……” 短暂的复苏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梦境纷繁混乱,几乎没有完整的情节,全是散碎微小的片段。 她短发柔顺的触感。 吃到喜欢的食物时,眼睛会闪闪发亮。 听他讲到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时,努力不懂装懂的样子。 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亲他一下,然后露出狡黠的笑。 把他调戏到生气之后,和他保证“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在训练中受了伤,努力瞒着他,被发现了还要狡辩。 早晨装作没有醒,挂在他身上不让他起床。 休息日,窝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把头靠在他肩上。 还有,那场战争降临之前,她躺在他怀里,和他一起规划未来。 “等到战事结束,我就调回首都星,去中央大学教军事指挥。” “不去第一军事学院吗?” “中央大学也很不错嘛!”她笑得眉眼弯弯,“以后你要是加班做实验,我就去你们实验室门口蹲你!”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颊,触手竟然温软。 周围的背景渐渐虚化消失。 谢韫之似乎察觉到什么,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扣。 “静深,你要走了吗?” “我……” “你不要走,永远留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攀着他脖颈,语气央求。 陆静深差一点就答应了。 他抿着唇,拥她在怀里许久,忍痛推开了她。 “对不起,韫之。”他凝视着她,含泪吻她额头,“我现在必须离开。” “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找到你了。” …… “陆静深!”有人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道,“你再不醒,你就再也见不到你那朵玫瑰花了!” 蝶翼般的长睫微微一颤。 病床上的青年缓缓睁眼,纯黑的瞳孔中神色迷茫。 他看到钟季惊喜万分的脸。 陆静深想坐起来,他动了一下,却感觉有些异样。 他低头看去。 右边袖管空空荡荡。 第76章 贬谪边关 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陆静深微微怔了一下。 钟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顿时明白了,满脸担忧:“对了,静深啊……那个,你右臂……受伤太重了, 医生的意思是, 等你醒了, 再看看怎么做再生移植术……” “没事。”陆静深收回眼神,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门外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病房的门开了,一群医生涌了进来。 “陆教授。”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医生, 检查完仪器数据,确认没有异常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我们很遗憾……” “辛苦各位了。”陆静深说。 他头上还绑着绷带,看起来十分狼狈。 “是这样的。”医生推了推眼镜, “我们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您的体能已经突破了S级。”他说, “这是一个奇迹, 恭喜您。” 陆静深有些讶然,钟季更是一脸震惊。 “坏消息是。”医生顿了一下, “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 尚无法制造S级强度的再生肢体……” “因此,接受手术后,您可能无法继续在太空工作了。”他说,“不过回到地面, 您仍然可以在康复训练后保持A级体能……” “我不接受。”陆静深说。 “如果接受移植手术就必须离开科研站,那我拒绝。”他垂下目光,“不是还有人造义肢吗?” 医生愣住。 “……可是。”他艰难道, “您要考虑清楚了,再生移植术后,除了不能从事过于繁重的工作,不能进入特定环境,您手臂的各项功能和感觉神经,是可以恢复到和原来无异的!在这一点上,人造义肢是无论如何都及不上再生移植术的!再生移植术的黄金期只有一年,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 “您会永远失去右臂的感知。” …… 帷幕低垂。 谢韫之伏在枕上,双颊有些病态的潮红。 郑嬷嬷守在榻前,拧了一把毛巾,仔细地替她擦拭额头。 她昏迷到今天已经整整三日,一直紧咬牙关,什么都喂不下去,中间勉强醒来几回,也只喝了点清水,药也不肯吃,还反复发热,郑嬷嬷绝望极了,几乎以为她是受不了打击要绝食自尽,好在魏烨送来的大夫诊了几回脉象,都说情况在转好,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谢韫之退烧了。 脸上的潮红褪下去,顿时显得十分苍白,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郑嬷嬷放下手上的毛巾和水盆,立刻去请大夫。 范大夫一直守在外间,听到呼唤,立刻就随她进内室,给谢韫之诊脉。 谢韫之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说话。 “……已经好很多了,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恢复速度出乎意料……” “……房中尖锐物品都收走,关于外面的事,一句都不要提……” “……将军他暂时不便前来探视,但心里一直挂念着顾御史,故而命我代为照料……等顾御史醒了,他应当会找机会登门拜访的……” 谢韫之慢慢睁开眼睛。 “公子?” “……嗯。”她声音有些沙哑,问,“什么时候了?” “申时了。”郑嬷嬷连忙道,“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大夫配了药,已经熬好了,一直温在灶上,我去给您端来?” “……不用。”谢韫之微微摇头,“我不饿——我喝点水就行。” 郑嬷嬷十分焦急:“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喝口粥,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顾御史。”范大夫也有些担忧,“您……保重身体啊,放宽心,别想那么多,都会好的。” “对了,这是魏将军给您的信。”他从袖中取出个信封,放在她枕边,“您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看开些,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谢韫之伸手把帷帐拨得更开了一点,把信抽出来,就着亮光看了一看。 魏烨写的,无非是些安慰的话,又说让她好好养身体,不要听外面流言,再过一段时日,他会向皇帝请求驻边,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去,到了驻地,就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随信所附的,还有一张聘书。 “老夫有幸,得魏将军委托,从中做一回媒人。”范大夫温和道,“婚期定的日子靠后些,是为着一切妥帖,才好办喜事。魏将军那样的人品,既然下了聘,就不会反悔的。” 他隔着帷帐看了看她,有些感慨。 这位姑娘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无端遭这样的侮辱…… 这年头流言杀人,姑娘家被传和男子有了私情,自尽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男人看了身子……现在外面已经传得很不像话,他这个老头子都觉得难听得很,要是让她听见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魏将军为人也确实妥帖,让他直接把聘书带上,等她一醒就把聘书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姑娘心里有个支撑,免得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现在这样痴情的男子,着实是少见了。 宫宴那时他就替谢韫之诊治过,因此觉得这姑娘命运十分多舛——在范大夫眼中,这位女御史应当和魏将军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谁知半途中被皇帝发现了身份,强取豪夺后又无情抛弃,在众人面前杖刑羞辱。 大夫在心里暗骂皇帝造孽。 谢韫之看了两眼聘书,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替我转达魏将军。”她把聘书一合,递给范大夫,“他的心意我收到了,很感激,但,为了他自己好,请他不要再和我联系了,也不要为我调动职务。” “我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她说。 “不过,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 范大夫还想再劝,谢韫之以休息为名,让他和郑嬷嬷都退了出去。 她趴在床上,臀部和大腿都疼得厉害,稍微动一下就会扯到伤口,索性也不想动弹。 若是常人,挨了一百杖,恐怕骨头都要被打碎,但3S级体能者的骨骼强度可与金属相较,因此她受的也只是严重的皮肉伤,否则当场是绝对爬不起来的。 “打开商城。”她对系统道。 淡绿色的页面在她面前展开。 谢韫之往右上角瞟了一眼。 积分栏显示的数字是400。 “不对啊?”她仔细算了算,“150加50加100——我现在应该只有300积分吧?” “是宗明旭。”系统吞吞吐吐,“呃……他一时冲动,在众人面前对您动了刑,刚开始行刑他其实就后悔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中途喊停。唉,您也是脾气太硬,您只要服个软,没准他就不处罚您了呢?非要赌什么气?” 谢韫之觉得恶心。 恶心得差点吐了。 她压下胃部的难受,从床头柜端水喝了几口。 系统:“……” 谢韫之没打算和它再交流,先换了五只能量剂,补充一点体力。 她现在这样,挪动不便,因此也不想吃什么食物,给行动不便的病人服用能量补充剂是星际时代很常见的做法。 她翻了翻商城,系统商城里有疗伤丹药,十积分一枚。 谢韫之换了一枚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清甜的药液入腹,药力立刻发散开来。 伤口逐渐升起灼烧感,越来越痒。大概是因为这一次的伤口面积极大,且伤在皮肉,那种瘙痒感也格外难忍。 谢韫之紧拽着被褥,几乎体会到了皮肉生长的感觉。 她咬牙忍过一盏茶的时间,浑身衣衫都被汗湿,再伸手一探,伤口竟然已经好全了。 身上终于不难受了,她顿时有点困倦。 谢韫之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有吵闹声,顿时一醒,猛地伸手把帷帐拉好,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糟糕。 延景帝一身玄色常服,从门外闯了进来。 他进了内室,便见床帷低掩,帷幕后卧着个人,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曜灵。”他走到床边坐下,想拨开帷帐看看她,“好些了吗?” “陛下还有什么想看的?”谢韫之冷讽,“在朝上还没看够,还要专程到臣府上来看?那请便吧,反正有那么多人看过了,也不差您这一眼,不是吗?” 延景帝顿时被戳中了痛处。 他当日在朝上,在那么多人面前逼着她脱了衣服,亲手毁了她名节,快意只不过一刻,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后悔。 顾曜灵的确是生得极美,这种美丽让他人看一眼,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延景帝有一种自己亲手绿自己的感觉。 然而命令毕竟是他下的,他能随意对待顾韫之,却绝不能随意惩处看了她的男人——一个是玩物,另一个是重臣,孰轻孰重,延景帝分得清楚。 哪怕他认为魏烨曾经睡过她,也只是对她发脾气,而不能随意处罚魏烨。 因为魏烨手上掌着兵权,镇压鞑靼,还要靠他出力。 他收回了手。 “那日你受委屈了。”他道,声音温柔,“对不起,曜灵,是朕不好——朕那天是的确有些冲动了,你生朕的气,是理所应当……” 谢韫之隔着帷帐冷笑。 “可你也不该那样违逆朕。”他似乎还有些委屈,“朕承认,是有些吃醋,更何况魏烨还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若他不这么说,朕肯定不会那样对你,原想着只是吓唬你一下……哎。” “朕也不愿意看到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延景帝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你放心,朕会对你负责的……虽然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但也不会让你受了太大委屈……” “你先以妃位进宫,等到有了孩子,朕再封你贵妃之位,可好?” 谢韫之忍住强烈的反胃。 “臣已经名誉尽失,陛下若真想补偿臣,就让臣离开京城吧。”她冷冷道,“臣留在这里,就算做皇后又如何?还不是众人耻笑?” 延景帝皱眉:“朕自然会让他们闭嘴。” “若臣入宫,陛下不觉得难堪吗?”谢韫之笑着说,“百官自然不敢在您面前说什么,但他们背后难道不会谈论?他们面上不敢谈论,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臣倒是无所谓众人耻笑,陛下也无所谓么?” “这么说,你是不肯入宫了?” “臣宁愿去西北吃一辈子沙子,或者远逐南蛮瘴气遍布之地,也绝不入宫。” “你现在名节尽毁,朕肯要你已经是垂怜,顾曜灵,你不要不识好歹!” “臣恳请陛下不要垂怜。” “行。”延景帝冷笑,“朕满足你。” “你既然这么想远离京城,将来就别求朕让你回来!” 他拂袖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纸诏书送到了顾府。 上谕,右佥都御史顾韫之,迁为凉州西卫指挥佥事,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第77章 放虎归山 “一切都好。” 谢韫之几乎不敢相信, 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容易。 她先前求而不得的机遇,就这样递到了她手上。 凉州。 好地方啊。 偏远地区,边关守将,天高皇帝远。 什么叫放虎归山。 这就叫放虎归山。 她接了旨, 把钦差送出门。 “公子, 您没事吧?”郑嬷嬷很担忧, “您的伤……” 范大夫也是眉头紧皱:“伤得这么重,至少要再养上月余才好,怎么能即刻出发!这万一落了病根……” “没事。”谢韫之道, “我心里有数——对了,还有伤药吗?” “都在库房里呢。”郑嬷嬷道。 “药材都带上,路上注意养着些也就好了。”谢韫之转向范大夫,“大夫快回去吧,转告魏将军, 让他自己保重,不必挂念。” 打发了外人, 她关上大门。 郑嬷嬷低声询问:“地道还有半日就能挖通, 咱们要不要稍微拖延一下?” “不必。”谢韫之抬眼,看了看自家后院, “把地道入口盖起来, 院子里稍微收拾一下,上面撒上草籽。” “咱们这就准备出发。” …… “什么?” 魏烨得知消息,猛地一顿。 “皇帝将顾韫之贬去了凉州?”他有些难以置信,“即刻出发?” “是。”范大夫道, “下午的时候,皇上微服到了顾府,见了顾御史……似乎发生了一点争执。” 他拿出信件和聘书:“顾御史不肯收, 说是明白您的心意,但让您不要再同她联系了……她让您自己保重,不要挂念。” 魏烨接过信件。 “……她是怕连累我吧……”他有些怅然,又苦笑,“曜灵她……一直都是这样……” 送走范大夫后,魏烨沉默半晌,回书房写了封信件。 “命人送往凉州。”他把信件交给信使。 信使离开,魏烨站在窗口,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一年来,鞑靼几乎没有扰边,是因为老可汗去世的缘故。但前线的察子传回消息,鞑靼内部的动乱已经结束,老可汗的次子达日阿赤一统草原各部,继承汗位,号为乌察笃汗。 新的可汗继位,兵强马壮,实力强盛。 魏烨十分不安。 他隐约感觉,这不安并不是来源于草原上的敌人,而是来自顾曜灵身上。 难道她会在凉州遇到危险? 他皱紧了眉。 …… “你说,顾韫之被贬去了凉州?”狄岚转过身,“还是即刻出发?” “是。”探子道。 “凉州……远得很啊。”狄岚感叹了一句。 刚挨了那么一顿毒打,才过了这么几天时间,就被贬往凉州…… 看来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把人往死里折腾。 他想起谢韫之浑身是血,仍然强撑着独自站起来的模样。 “咱们这位小郡主啊……”他笑了笑。 “大人,要安排人暗中相助吗?” “不必。”狄岚道,“让人监视动向即可。” “如果她能站稳脚跟,再同她联系,也算是多一条助力。”他慢慢道,“如果她坚持不住,要向晋帝服软的话——” “那就杀了她。” …… 顾府大门洞开,三辆青篷马车停在门外,府上侍女在往车上搬运东西。 不少路人驻足观看,间有议论指点声传来。 “……这就是那个女御史的宅子……方才钦差传旨,似乎是被贬出京了……” “……真是可怜,听说年纪才不过二十……皇上也忒心狠了些,女子毁了名节,那可是一辈子都完了,将来要怎么过……” “……听说足足挨了一百杖,啧啧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得了路……” “……” “要我说,这一百杖打得可痛快!”人群中有个青衣书生高声道,颇为义愤填膺,“女子不安于室,男装参政,祸乱朝纲,就该让天下人都看看这种妖媚惑主、不守妇道的女人的下场!” “自从陛下宠幸她以来,她蛊惑着陛下做了多少劳民伤财的事?”他直喷唾沫星子,“又是赏赐重金,又是大兴土木,还在宫里修什么江南水乡……区区一百杖,实在是太轻了!真该把她杖死在宫门外,以儆效尤!要不是陛下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不知将来还要如何祸国殃民!” “她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他的话音落下,人群霎时一静。 青衣书生以为众人是被他一番高论震住,得意了一阵,却见众人目光都看着他身后,顾府大门的方向。 他转过头。 一位女子站在门口。 她身着男装,未施粉黛,身材高挑,气质疏阔。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棵笔直挺拔的青竹。 她就是顾韫之。 并没有人确认,但在场众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判断。 她目光湛然,并不锐利,但对上那双眼睛的一刻,书生却仿佛被人当众剥去了伪装,内心最隐秘的想法都暴露无遗。 他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韫之似乎是听到了他方才的话,长眉微挑,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书生大骇,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四五步。 “呵。”她轻笑了一声。 不带多少讽刺,书生却瞬间满面通红。 再抬起头,她已经进了车内。 喀嚓一声,顾府大门落锁,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绝尘而去,直出京城。 …… 一摆脱锦衣卫的监视,谢韫之立刻命人快马先行,给秀秀送信。 在城外驿站中休息了一晚,又赶了一天路后,他们抵达了下一座城池,入城休息。 秀秀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她见到谢韫之,立刻红了眼圈,想抱她又不敢触碰:“公子,您……您还好吗?我都听说了……我若在京城,说不定就能帮上您的忙……我……他们实在是……怎么能那么过分!太可恨了!” 她攥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我没事。”谢韫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一切都好。”她说。 她的话仿佛有魔力,能抚平心中的一切忧惧。 秀秀逐渐平静下来。 “……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说,“您跟我来。” 谢韫之戴上帷帽,跟着她离开客栈,上了马车。 马车驶到城外一处仓库。 仓库的门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物资。成堆的煤炭木炭,一捆一捆的毛毡,还有一包一包的各种药材。 “按照您的吩咐,紧急调集了两百张毛毡、木炭煤炭各两万斤、各类药材一百余种、米面各两千斤、还有您要的各种工具……”秀秀指给她看,“外边安排了七辆马车,加上您带来的三辆,一共是十辆车。但是公子,这么多东西,十辆车是不可能装完的呀!” 谢韫之反手闩上仓库大门,对她笑了笑。 她一挥手。 原本满满当当的仓库瞬间一空。 占了大半个仓库的煤炭木炭和米面从秀秀眼前消失。 秀秀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景象,是绝对无法用常理解释的。 谢韫之伸手在面前虚虚一点,十几筐煤炭木炭出现在地上。 “把这些东西搬到车上吧。”她说,“其他的我收着就行……” “公子!”秀秀抬起头,严肃而又热切地看着她,“我知道了!” 谢韫之:“……” 你知道什么了? “您其实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对不对?神仙才有袖里乾坤的!”秀秀已经脑补完了故事经过,一脸心疼,“您是不是下凡的时候把记忆弄丢了,之前被那狗……呸,之前被皇帝打了一顿,所以想起来了?” 谢韫之沉默了一下,把准备好的解释咽了回去。 “……是的。”她艰难地说,“……就是这样。” “您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秀秀很凝重地点头,“那您接下来要惩罚那狗……皇帝吗?” “还不是时候。”谢韫之微笑,“不过,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如果天道不报,那我只好替□□道了。” …… 车队再次出发,装载了一车药材、煤炭木炭各两车、毛毡行李各种物资两车、再加上三车人员。为防山匪打劫,谢韫之出了点钱,雇佣了一队镖局护卫,护送车队前往凉州。 她自己其实并不担心山匪,但能花钱解决的问题,还是花钱解决吧。 临行前,谢韫之把那本从系统里抽出的茶艺书留给了秀秀。 秀秀手上拿着书,一脸惊讶:“这是什么……这纸张材质,从前倒未曾见过……书皮上写的是——如何成为一名茶艺大师?公子,这是教人鉴茶的书?” “是的。”谢韫之点头,“官府不是颁布了茶叶开中法么?” “……是。”秀秀尚有些不解。 “今后内地经营收益,抽取半数用于购买茶引。”谢韫之道,“然后,运茶到西北边境销售。” “将所得收益,兑成白银,汇总至凉州。” 第78章 种田大业 它就是草方格沙障法。 京城, 养心殿。 延景帝坐在案前,一本奏折拿了半天,也没有落笔,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御前太监估摸着他这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于是壮着胆子开口。 “陛下真舍得放顾御史走?”他笑着问, “先前不是还派人照顾着吗?怎么突然又舍得了?” “哼。”延景帝道, “她不是觉得朕拘着她吗?宁可去边关,也不愿留在京城——” “她既然要走,朕就放她走。”他嗤笑, “只怕她到了边关,还没下车,就闹着想回来。” “陛下说的是。”太监连忙附和,“顾御史就是年纪太轻,没见过外面世情险恶, 故而总是向往外面的风景。陛下百般哄劝,她反而生出逆反之心, 真让她去了, 她才明白陛下苦心。” “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自讨苦吃。”延景帝翻了翻奏折, “那就让她好好吃一番苦吧。” “魏烨如果往西北递信, 命人照拂她,把他的信截了。”他道,“既然要吃苦,那就吃到底。” “这次她不求饶, 朕决不会轻易放她回来。” …… 去凉州的一路上没有再生枝节。 越往北走,气温很明显地越来越低,众人都裹上了毛皮做的衣服, 烧了炉子,倒也还能扛得住。 “公子,您怎么又穿这么少?”楚娘子拿了件大氅,要给谢韫之披上,“今天风这么大,您本就受了伤,要是再受了寒,可怎么是好?” “我没事的。”谢韫之无奈,还是配合地低头让她系上带子。 “那是什么?”车外突然有人喊叫。 谢韫之掀开车帘。 远处的天际线上,暗黄色的云层翻滚着朝着他们逼近。 那是—— 谢韫之眼神微凝。 是……沙尘暴? “是黄雾!”一名护卫喊叫起来,最好的镖局的精英护卫,还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黄雾来了!这么大的黄雾,会掀翻马车的!大家快下车躲避,围到一起!” 谢韫之带着的女眷都没来过西北,也未曾见过这等景象,一时间惊慌失措。 “公子,咱们要下车吗?”楚娘子连忙问。 “不。”谢韫之盯着远处逼近的沙尘,一挥手。 “冲过去。”她说,“全速前进,我们能赶在它到达之前入城。” “这……”镖局的护卫有些犹豫。 “不走的话,奖金没了,尾款等你们找回来再结。”谢韫之放下车帘,淡淡道,“车夫,赶路。” 这句话果然比什么圣旨军令都好使。 在邪恶的资本家以扣工资为威胁的逼迫下,护卫策马狂奔,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二十分钟后,已经见到了凉州城的城门。 谢韫之出示了腰牌,卫兵核验过身份,让他们入城,又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沙尘暴才赶到。 众人:“……” 狂风大作,黄沙漫天。 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谢韫之仍然站在官驿的门口。 “公子,您在看什么?”郑嬷嬷问,“这大门关着呢,又看不见……” “没什么。”谢韫之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在桌边坐下。 沙尘暴,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 这种东西她从前只在教科书和影像资料中看到过。 沙尘暴意味着……土地荒漠化?强风?干旱? 不过没关系,优秀的将领能够在各种极端情况下统兵作战,区区一个沙尘暴,还够不着极端情况的边。 至于土地荒漠化?虽然很遗憾,不过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个时辰后,大风渐息,谢韫之出城去凉州卫报道,见到了她在这里的最高上司,凉州卫指挥使丁鹏威。 “你就是顾韫之?”腆着大肚子,一身酒气的丁鹏威斜睨了她一眼,“一个女的,来这儿做指挥佥事?” “行吧。”他把圣旨往桌上一搁,“那你去屯田吧。” 谢韫之:“……屯田?” “就是带着人种田!” 谢韫之:“……”艹 …… 晋朝的驻边部队,实行卫所制度。 卫所制,就是从军户中每家抽一个成年男子进卫所当兵,一卫五千六百人,卫所中的士兵,一部分负责轮流戍守,另一部分负责屯田,以供军需支出。 谢韫之站在田埂上,指挥兵丁在田里加盖草席,给农作物抗冻。 “我瞧着这一季是救不回来了。”系统有些幸灾乐祸,“丁鹏威这是故意把最黑的锅给您背啊。” “算了。”谢韫之倒不怎么在意,“只要宗明旭不发疯把我调回去就行。” 她站在田垄,遥望对面的茫茫黄沙。 靠近沙漠的田地已经荒芜,土地已经一半是沙,那是因为长不出任何作物,因此被无奈放弃了。 沙漠不断地侵蚀着绿洲,吞食着剩余的土地。 “这地界要是植树造林,能长得出来吗?”谢韫之问。 “不知道。”系统说,“您可以试试。” 谢韫之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在不算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华夏文明曾经发明了一种朴素而便宜的方法,用于治理荒漠化。 这种方法被称为“华夏魔方”,曾经在治沙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直到十个世纪后,仍然被写在教科书中。 它就是草方格沙障法。 第79章 民生医疗 在极其穷困的岁月里,它曾经…… 在这种地方, 稻草并不难找。家家户户都会囤许多稻草,堆放一处,用于烧炉造饭。 田地的另一边,打谷场上, 也堆放着不少稻草。 谢韫之派人去推了两车稻草过来, 亲自动手示范, 捆扎稻草。 草方格沙障的原理是,把稻草或者芦苇捆扎成边长一米的方格形沙障,半埋在沙地里。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加大地表的摩擦力, 阻碍大风将沙子吹动;另一方面可以截流水分,也有利于后续在方格里栽种固沙植物。 这种沙障最大的成本在于人工,但在这里,人工成本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也就十分便宜。 谢韫之把扎好的第一个草方格半埋在沙地里。 “从这里开始, 一直往那边铺。”她说,“相邻的方格捆在一起。” 众人于是都学着她的手法开始动手, 捆扎草方格。 离得远一些的地方, 也有些人窃窃私语。 “……这真的是个小娘子吗?看不大出来,不过长得真好看哩, 原来皇帝老儿喜欢这样的?” “……真要是皇帝喜欢的女人, 不进宫当娘娘,还能被扔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她让我们捆的这个方块块——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难道是想用这玩意拦住沙子?这小孩玩具一样的东西, 能顶什么用?” “……听说她在京城的时候……” 一根马鞭倒着伸过来,在他肩头一敲。 说话的兵丁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头。 谢韫之站在他背后, 一手倒执马鞭,一手负在身后。风沙扬扬,她如遗世明珠,自带凛冽气质,不怒自威。 她眼神扫过,兵丁只觉得背后发寒,讷讷道:“……顾将军。” “说什么呢?”谢韫之淡淡道,“让你们干的活,干完了吗?” “没,没有……” “今天日落之前,必须把这一片都铺完。”谢韫之微微勾起唇角,“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至少铺三排。” “赶紧干吧。” 她走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旁边的兵丁才敢出声。 “……我的娘诶,这也太能折腾人了。”他偷摸着道,语气有些埋怨,“扎这玩意有啥用?等着瞧吧,没过两天,准被沙子埋得一点都不剩!怪不得皇帝老儿不乐意娶她,整这么个能折腾的婆娘,多漂亮也不中啊……” 其他人没敢说话,但也在心里默默赞同。 …… “你刚才说,她在让人做什么?”丁鹏威高高挑起眉毛,“把草编放在沙漠里?还指望靠这个法子拦沙?” “……是。” 丁鹏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够了,才道:“随她去吧……草编?果然是娘们弄的东西……没意思。” “走嘞,喝酒去。” …… 入夜。 窗外的狂风呼啸了一晚上。 冯顺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还不睡啊!”身边的同伴被他吵醒,压着声音道,“想啥呢!明天还要干活!” “你说,今天那个女的让咱们扎的草编,明儿一早,会不会被沙子埋了?” “废话!”同伴迷迷糊糊道,“这么大的风……明天要还能看见一根草,我把锹都吃了!” …… 第二天。 二人看着纹丝不动的草方格和其中的沙地。 冯顺:“我昨天好像听见你说,如果今天还能看见一根草,你就要吃……” “我没有!”同伴否认三连,“你听错了!不是我!我睡着了!” 冯顺:“……” 其他兵丁也是议论纷纷。 “……乖乖,就这么个玩意,居然真能防得住沙?变戏法吗?” “这究竟是咋做到的?真是神了!” “我家屯寨那块的地也靠着沙,回去我也让他们扎起来……” “……” 这一回,谢韫之再指挥他们扎草方格的时候,众人都显得积极主动了许多。 冯顺正在埋头干活,同伴突然悄悄拉了他一下,往右边的方向指了指。 冯顺探头张望,便看见那位顾将军蹲在地上,速度很快地捆扎方格。 明明是谪仙一样的样貌,干起活来却十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以她的品级,原本是不必沾手这些事情的。 上一位负责屯田的指挥佥事,干了两年,冯顺从头到尾都没见着人影,最多看到个传话的吏目。 她是真的想好好治住沙,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出更多的粮食吧。 冯顺抿了抿嘴,埋头认认真真地干起活来。 …… 在谢韫之的带动下,众人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 沙漠中的草方格范围开始逐渐扩大。 铺上草方格沙障的地方,沙子不再移动,谢韫之又派人种植了一些沙枣、沙棘、沙柳之类的固沙植物,并且逐步移栽到草方格沙障的方格中。 双管齐下,这样的固沙方法颇有成效。 附近的民户看到他们这样做能避免沙漠侵蚀耕地,也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沙漠边缘,到处可见齐齐整整的方格沙障。 治沙非一日之功。 谢韫之安排部分兵员负责建设草方格沙障,植树种草;但大部分兵员仍旧要从事屯田,以供应卫所粮饷。 谢韫之站在田埂头,负着手看他们种田。 其实在离沙漠这么近的地方,并不适宜耕种。退耕还林,种植少量经济作物,然后通过商贸运输交换粮食才是最优解。但以晋朝目前的制度,这些措施暂时都无法实现。 她从袖中拿出那本《农田水利实务》,一面阅读,一面用炭笔批注。 凉州这地界降水较少,农业主要依赖冰雪融水灌溉,如何规划渠道线路,在哪里建设水库,怎么建,这些都是要仔细研究的问题。 谢韫之正在琢磨,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喊叫。 “冯顺——冯三子——” 冯顺看见来人,立刻想站起来,想起谢韫之也在,又不敢出声。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远远抻着脖子张望一阵,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把揪住冯顺:“蓉娘生孩子生不下来!人快不行了,你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冯顺被他这一句话震得脑瓜子嗡嗡响:“什么?!怎么会!不是请了陈婆子吗……她也救不了吗!” “陈婆子一大早就被城里的富户截走了!别说陈婆子,我们把附近的接生婆都找遍了,一个都不在!” 冯顺急得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我这就告假,我……” 谢韫之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冯顺这才想起她也在,一时很忐忑不安,用一种很小心的目光看着她:“顾将军……” 报信的少年也看了过来,见她气度不凡,腰间挂着腰牌,便知道是卫所长官,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 上一任指挥佥事并不管事,他原以为这里是没有长官的。 两人都讷讷难言,谢韫之走到他们面前,左右看了看两人。 “难产?”她问。 “呃……”报信人一时有些不好回答。 在这个年代,女子生育仍旧是禁忌话题。 冯顺却突然眼睛一亮。 没有产婆,但是这位顾将军也是女子啊!她能想出那么神奇的法子治沙,没准也能有办法救蓉娘! 他咬了咬牙,立刻往地上一跪:“顾将军,您,您有法子吗?求您救救我媳妇……” “走吧。”谢韫之道,“去看看。” 她把手上的书收回了袖中,从袖子里取出了另一本红色封皮的书。 她按着目录翻到第九百七十五页,边走边看。 冯顺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他也不识字,看着读书人,心里总是有些敬佩。但此刻他更着急的是蓉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因此忍不住频频回顾,想要催促,又不太敢开口。 “宿主,您不是开玩笑吧?”系统忍不住道,“您以前给人接过生?” 谢韫之:“没有。” 联盟时期,百分之九十七的婴儿都是从人造子宫中出生的,虽然生理教材上也讲了自然生育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大多数学生都是看看就过了,没有仔细了解过,更不知道怎么完成“接生”这种高难度操作。 谢韫之,当然,也不是很懂。 “但我觉得也不是不能试试。”她翻了翻书,看完关于接生一节的内容,把手册往腋下一夹。 系统:“……你你你!你草菅人命啊!” 谢韫之:“连个医生都没有,已经够草菅了,何况我觉得这里的医生懂的未必比我多。” 她说的并没有错。 《赤脚医生手册》就是这样的一本神书,能够让未经过系统医学培训的人迅速掌握较为科学的治疗手段,并且将其运用于实际。在极其穷困的岁月里,它曾经为提升医疗水平发挥过巨大的作用。 至少,比起这个时代的农村医疗水平,要强上不少。 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冯顺家所在的屯寨。 第80章 赤脚医生 他们急缺乡村医生。 大门关着, 内室拉了帘子,冯顺站在帘外,焦急地搓了搓手,眼巴巴地看谢韫之。 谢韫之进了内室。 产妇躺在榻上, 已经奄奄一息, 听见有人进来, 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旁边还有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三十多岁的模样, 用袖子擦着眼泪。一看到男子打扮的谢韫之,倒是被吓了一跳,惊慌地摆手,想把她推出去:“你是何人!怎么能往产房里闯!出去!快出去!” 她自然是推不动谢韫之的。 “我来帮忙的。”谢韫之有些无奈,脚下纹丝不动, “我是女人。” 妇人怀疑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冯顺在帘子外,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忙道, “顾将军……的确不是男子,让她看看吧。” 妇人这才让开。 室内有些血腥味, 不重, 但场面十分压抑。 谢韫之净了手,过去看了看产妇。 沉着镇定得像个从业几十年的老医生。 系统忍不住去监测谢韫之的心跳,发现她心跳还是比往常快了两分的。 这人也是奇怪得很,在皇帝面前八风不动, 面对一个乡野村妇,反倒紧张起来。 谢韫之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放在产妇的肚子上。 系统:“你在干啥?” 谢韫之:“探查胎儿位置。” 她放下书, 微微皱眉,闭上眼睛,手指顺着胎儿的轮廓微按。 精神力者经过专业的医学培训后可以检测患者病灶的位置和情况,比单纯用仪器确认更加精确。谢韫之虽然没有接受过这种高精度的医学培训,但要探个这么明显的物体——实话说,有点经验的医生用手都能摸出来。 谢韫之查清楚情况,心里有了数。 按照手册上所说,这种情况属于胎位不正中的横位,属于绝对难产。 剖宫产的条件肯定是没有的,那就只能行内倒转术。 谢韫之以烧水为由,把另一个妇女支出了门外。 从系统商城里花一个积分兑了一瓶消毒液出来,谢韫之用消毒液浸泡完手,又对器具进行了消毒。 她一面消毒,一面默背了一遍手册上的要点。 “可能有点疼。”谢韫之对床上的产妇说,“我动作很快,忍一下。” 做医生,除了需要专业知识过硬,还需要胆大心细。 谢上将虽然没有那么多专业知识,但她有胆大心细,还有精神力。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孩子成功头位娩出了。 谢韫之做完后续处理,也是出了一背的汗。 产妇已经昏迷过去,谢韫之把孩子擦干净,放在襁褓里包好,抱着出去。 “蓉娘……蓉娘她怎么样了?”冯顺守在帘子外,见她出来,神情一振,连忙询问,“她没事吧?” “呃……”谢韫之沉吟。 冯顺的心一下提了老高。 “没事。” 冯顺膝盖一软,滑跪在地上。 他大喘了几口气,才从溺水般的绝望感中摆脱出来。 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一旦难产,多半一尸两命,能不能活下来基本看运气。 若不是顾韫之来了,只怕蓉娘今日就…… 他重重一叩首:“顾将军大恩大德,冯顺永不敢忘!今后若是将军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甘愿冲锋在前!” “那倒不必。”谢韫之说,“起来吧。” 她把抱着的婴儿递给他:“是个女孩。” 冯顺抱过孩子,突然闻到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顾将军,您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谢韫之一手的消毒水味:“什么味道,没闻到啊。” “啊,没有吗……” “为什么不提前请大夫来助产?”谢韫之问。 “这……”冯顺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妇人生孩子,要么是自己生,要么让接生婆看着……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也请不起大夫一直看着,而且……大夫毕竟是男人……” 谢韫之紧皱眉头。 冯顺看出她十分不悦,但不知道这不悦从何而来,只好抱着孩子站在一旁。 “是名节重要还是命重要?”谢韫之面色冷淡,斥责了一句。 “……命重要。”冯顺讷讷,“……其实原本也请了接生婆的,可是原本请的那一位被人重金请走了,这片接生婆也不多,家里人再找的时候,都被别人家请去了……所以……” 其实按照礼教规训,名节是要重于生命的。 但是这位顾将军……她名节尽毁,几乎天下皆知,走到哪里都有人指点议论。 这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承受不了的,换一个人怕是早就上了吊,但这位就跟没事人一样,压根不放在心上。 她的态度不难猜。 “若您不出手相助,小的肯定是要赶紧去请大夫的。”冯顺恭恭敬敬,诚恳道,“但大夫肯定没有您的医术好!难产本就是九死一生,这么凶险您都能把人救回来,还是母女平安,就是华佗再世,怕也是不及您万分之一!” 半小时前才看了一节赤脚医生手册的真·赤脚医生·谢韫之:“……” 太能吹了,过誉过誉。 …… 放了冯顺两天假,谢韫之独自回返。 她并没有回屯田的地方,而是直接返回了城内。 卫所在城外设有营城,谢韫之在城里买了个宅子,把楚娘子等人都安置在凉州城里,自己住在营城内。所幸营城和凉州城隔得不远,虽然是两头跑,也并没有十分劳累。 她回到宅子里,换了身衣服,休息了片刻。 “华佗再世啊,宿主。” “你闭嘴。” 系统嘴贱完了,笑嘻嘻道:“不过您胆子真够大,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居然真的敢上手……以前不做医生真是可惜了。” “严格说起来,我觉得也没什么差别。”谢韫之说。 “打仗和做手术,不都是在人身上动刀子?” 系统:“……” “只不过,我一般都是让人死。”谢韫之把手搭在膝盖上,“这还是第一次帮人生。” 系统看到的是谢韫之看完医书就敢上手给人接生,谢韫之看到的是乡村医疗资源的严重缺乏。 他们急缺乡村医生。 第81章 人民智慧 “它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 谢韫之很快就做了决定。 《赤脚医生手册》全文共一千两百六十六页, 若是请人抄写,延时费力,且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 所幸,这个朝代已经有了活字印刷术。 谢韫之专程登门, 拜访了凉州城内最大的书商, 敲定首印三千套, 直接就付了定金。 倒不是她不想印更多,实在是这个时代的识字率有限,能看懂书的人并不多, 首印三千本,已经很是足够了。 谢韫之派人将凉州城内的所有医生大夫产婆等人都登记在册,报上来一看,凉州城十几万人口,正经的大夫竟然只有十几人, 加上产婆这些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非正规医护人员,一共也只有六十七人。 谢韫之:“等等,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立刻叫来冯顺, 问:“咱们卫所里有多少军医?” “一个!” 谢韫之:“……” 好家伙,五千六百人的卫所, 一个军医。 “如果在战场上受了伤, 一个军医怎么救得过来那么多伤员?”她问,“前线急救,战伤救治,又由何人来做?” 冯顺一脸茫然。 “啥是前线急救?” 谢韫之:“……” 谢韫之印刷的三千套《赤脚医生手册》, 最终连三十套都没有用上,只能用上二十九套。 为什么只能用上二十九套?因为剩下的人不识字。 谢韫之:“……” 万万没想到,普及医疗知识居然要先从扫盲开始。 不过,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合适的理由。 谢韫之以“培训军医”为名,向凉州城太守发了一纸公文,要求他配合她招募读书人。 由于条件放的极宽,只要识字皆可参与,这年头获取知识又十分困难,众人十分积极。在凉州这么个边关之地,竟然也招到了三百余人。 只不过,其中至少一半都只是堪堪识字而已,甚至还有连字都认不全的。 “你难道要从认字开始教他们?”系统问。 “哪用得了那么麻烦。”谢韫之说,“人不是都在手上了吗?” 她考核了一下这些读书人的文化水平,然后把他们分为两组。一组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书生,另一组是只认识字或是认识不多字的人—— 然后从文化水平较高的一组中选出几个擅长教学的充当老师,给文化水平较低的一组上课。 “这并不是选拔,而是培训。”谢韫之对他们说,“我们对军医的要求,是越多越好。如果在培训结束,这些人当中有能够成功通过考核的,我会按你们培训的通过人数额外给予奖励。” 重赏之下,众人都十分积极。谢韫之的“扫盲班”很快就轰轰烈烈的办了起来。 安排完这些不识字的,就轮到识字的了。 谢韫之顺着名册,点了四位大夫,产婆游医十八人。第一期共二十二人,让府衙的官差去把人找来。 人很快就到齐了。 …… 一位白发苍苍,提着药箱的老人,跟在一个衙役身后,行色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沈大夫,您这是要去哪儿?”路上一个妇人认出了老人,朝他招了招手,好奇地问,“是衙门里的老爷生病了,请您去诊治吗?” “不是。”被称为沈大夫的老人苦笑着摇头,“听说卫所新来了一位指挥佥事,要搞什么医术教学,命老夫速速前去听讲。” “哈?”妇人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声音夸张,“您的医术,已经是城里顶顶好的了,徒弟都能出师带徒弟了,还要去听课?” 沈大夫无奈的摊了摊手。 “快走吧,一会儿大人该等急了。”前面的衙役出声催促。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转过了街角,只留下那个妇人,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沈大夫毕竟上了年纪,脚程慢一些,他赶到府衙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到齐了。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场地最前面的那个人。 青年长身玉立,神态沉静,仪表气度,俱是不凡。沈大夫行医多年,阅人无数,青年才俊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 他脚下一顿,旋即想起这段时间听过的传闻。 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佥事……可是个女子啊。 他再细细将那人打量一番,心底不由得啧啧称奇。 女子中虽然也有身量较高者,但是身量这么高的,他还是第一次见。难怪她能女扮男装,登上朝堂…… 他想到后面发生的事,心底不由得一叹。 这样的人物,也难怪皇帝之前和她纠缠不清。 可惜可惜。 不过她眉眼疏阔,并无自怨自艾之神色,想来对过往并不是十分介怀。 沈大夫心里有些赞许之意。 作为一个大夫,他其实挺反感现在为了“节烈”二字,便逼女子寻死觅活的风气,但大环境如此,总也不好反驳。 看来这位脑子挺清楚的。这样的人,哪怕现在一时落魄,将来也没准会有大造化。 谢韫之目光一扫,落在他身上,见他年事已高,便对一旁的衙役挥了挥手:“去给这位老大夫搬把椅子。” 沈大夫被请到最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众人都到齐了,谢韫之环顾众人一周,便开口道:“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多有辛苦。” “今日请大家到此,是有一套医术,要传授给各位。”她单刀直入,“能够读懂此书的,若有不解之处,可以互相交流,也可以向我询问;读不懂的,来我这里登记一下,我会安排时间,让各位参与文化学习。” 众人听到她这番话,都是面面相觑。 教他们医术? 她能教什么? 队伍里不少人差点笑出声来。 沈大夫也是不太相信。 他从医五十年,牙牙学语时就开始背药名,自认是读遍了传世的医书,医术也是这凉州城里出了名的好,虽然及不上御医,也赶得上京城的名医了,难道还要靠一个小丫头教? 谢韫之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她一挥手,楚娘子和另一个侍女抱了两摞医书出来,分发给众人。 医书的封皮上,印着《赤脚医生手册》六字。 何为赤脚医生? 沈大夫不解地翻开手中的医书。 他翻开第一页,面色尚且轻松;越往后翻,神情越凝重;不知不觉间,渐渐严肃起来,最后化为震惊之色。 他迅速翻到最前,按着目录翻阅了几个章节,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此书……究竟是何人写就? 包罗万象,深入浅出。如此详尽的病例记载和那些各式各样的治疗手段,许多都是他闻所未闻,看起来却十分有可行性。沈大夫原本是对这些治疗手段存疑的,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他能看懂的药方,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些方子不能说用药十分精确,却是适合大多数人服用,较为安全的药方。 这本医书上,还有不少人体剖面图。写书的人似乎是对人体结构了若指掌,书中讲述的病例和治疗方法,甚至解答了他积攒的许多疑问。 沈大夫看过很多医书,却没有任何一本有这本书讲述的那么详尽细致,简单易懂。 他捏紧了书页。 只怕扁鹊华佗,仲景时珍,也写不出这样的医书。 沈大夫甚至开始怀疑,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不是凡人。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向谢韫之。 “敢问顾大人,这书究竟是何人所作?” 另外几名大夫也盯紧了她。 谢韫之沉吟。 “莫非……”沈大夫小心翼翼地问出猜测,“是天人所授?” 谢韫之笑了。 “不是。” 她想了想,道:“这是另一片土地传来的书,偶然流落到我手中。” “它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 …… 沈大夫自告奋勇,愿意成为医学培训班的讲师。谢韫之又点了一名医术较高的大夫,和他一同研究赤脚医生手册,并且交替授课。 从扫盲班里出来的学员,便可以进入医学培训班进修。 谢韫之和沈大夫商定了考核难度,决定每月对医学培训班中的学生进行一次考核,将达到优秀标准的学员选入卫所,担任军医。 至于剩下的人,在考核达到及格线后,也能领到一纸结业证书。他们会流入城市和乡村,成为赤脚医生。 谢韫之打好两个培训班的框架,安排好第一批学员,便将此事交给楚娘子管理,她自己则继续去带着人屯田治沙了,只是偶尔过去看看进度如何。 先前派人拉来的稻草已经用完,谢韫之又命人去拉了几车稻草,在沙障后面捆成两个稻草堆,便于随时取用。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边,手上捆扎草方格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一面在心里琢磨后续计划。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基层医疗开始搞了,治沙种田开始做了,那下一步先发展教育? 虽然她一时半会儿拿不到兵权的大头,不过可以先收拢人心。 想到兵权,谢韫之又记起卫所那个酒囊饭袋一样的指挥使。 晋朝卫所武官是世袭制。丁鹏威本人自然是没什么能力的,可他祖上出过厉害的人物,因此才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这对她来说,倒算是个好事。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找找突破口。 如果能控制住他的话……整座卫所,就可以被她收入囊中。 要抓他的把柄,倒是不难;若是没有,她可以送他一个。难点在于如何让他成为傀儡,且不对外走露半点风声。 究竟要怎么操作呢? 谢韫之陷入了沉思。 …… 凉州城外。 晋朝边境有许多堡垒,用于抵御外敌。这一日,戍守堡垒的士兵和往常一样,在堡垒上站岗警戒。 这活儿属实无聊。他盯着荒凉寂静的沙漠看了片刻,一阵强劲的西北风裹挟着寒意刮来,吹得他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这鬼天气,实在是冻死人了。 还是先进去烤烤火吧。 他转过身,进入堡垒。 就在他进入堡垒后不久,远处的沙地上,一列小黑点快速移动,掠过沙漠,向着凉州城的方向驰去。 第82章 成果被毁 熊熊大火点燃了稻草堆。…… 凉州城外, 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不少屯寨,是卫所中的军户聚居之地,形式上和村落有些类似。 按大晋律,每家军户需得抽一名成丁入伍。屯寨内虽然也有些壮年男子, 但终究还是老弱妇孺居多。 因此, 屯寨前分布着密集的堡垒, 还有部队经常巡逻,以保护屯寨。尽管如此,在敌寇频繁扰边的季节, 还是免不了会有些屯寨受到袭击。 不过,敌人已经很久没有扰过边了。 一个老人坐在村口的马扎上。他嘴里叼着烟袋,双手揣在袖子里,脖子也向下缩着。一双眼睛却盯着远处的地平线。 雪白的烟雾从他嘴边喷出,融入寒冷的空气里, 逐渐消散无踪。 “赵老爹!”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从后面喊他,“您在这儿干啥呢?不冷吗?” 老人摇头。 “我看您冻得都打哆嗦!”少年笑嘻嘻道, “还说不冷!您怎么不回屋歇着?” 他跑到老人身边, 好奇的朝着他注视的方向张望:“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天寒地冻的……” 老人捏住烟管,吐了口白烟:“你个小崽子, 自然不懂。” “就是这个时节, 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他慢悠悠道,“我们冷,他们也冷啊……” “我们在南面,他们在北边儿, 我们冷,他们比我们更冷。”他嘀嘀咕咕地说,“我们冷了, 吃攒下的粮食过冬;他们一冷,牛羊就都要冻死;牛羊都冻死了,他们没吃的了,就要来抢我们的了。” 少年连蒙带猜,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您是说,鞑靼会来抢我们?可是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过来了呀……” “好久不来,才让人更担心。”老人摇着头,“经常来,就是搞点小事情;好久不来,只怕要搞大事情……危险,危险……” 少年听得稀里糊涂。 “那您在这儿慢慢看吧。”他说,“我回去了。” 他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往屯寨里走。 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苍老而又嘶哑的怒吼。 “敌袭——” 少年霍然转身,只见地平线上,十几个黑点正在飞速朝着屯寨的方向接近。 赵老爹颤巍巍地站着,瘦弱的身板杵在村口,表情却怒目圆睁,声音中气十足。 “鞑靼来啦——” 为首一骑已经近了,他身上穿的是鞑靼特有的服饰,手上似乎拿着一柄长刀。 少年甚至看见了钢刀的反光。 他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 谢韫之还在带着士兵捆扎草方格。 做这种枯燥工作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讲些闲话。一些窃窃私语传入她耳中。 “……听说顾将军前段时间搞了一个什么学堂,教人读书识字,还教人学医。我家里头有个表亲,就在那里读书,听说还包饭哩……要不是因为咱是军户,干脆把我家小子也送去……” “这算个什么!我听我婆娘说,咱城里最有名的沈大夫也在里头讲课,还有一桩事情,你们肯定不知道。据说顾将军给了沈大夫他们人手一册医书。沈大夫说,那医书简直不像是凡人能写出来的东西,里面许多治病救人的法子,都是闻所未闻,关键是他试过之后,发现竟然真的管用!” “顾将军又是从哪搞来的这部医书?难道是祖传的?总不会是神仙给的吧!这么好的东西,直接拿出来送人啊?可真不心疼!” “……” 不知不觉间,众人对谢韫之的称呼已经换成了敬称。 谢韫之无奈又好笑地听着他们说话,听了一会儿,手上一刻不停的扎了四五个草方格。她把扎好的草方格放在一边,起身去巡视了一圈众人的成果,又沿着草方格检查了栽下的固沙植物的成活率。 结果还不错。虽然也有一些固沙植物死亡了,但就成活率来看,已经算是很好了。 谢韫之吩咐士兵把死掉的植物拔了重种。 “顾将军,稻草快用完啦!”有个士兵跑过来向她汇报。 谢韫之抬头看了一眼,之前运来的那两大堆稻草已经见了底。 “行。”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站起身,“我带人再去拉一点来。” 这一次收集稻草并没有上一回容易。 冬季已经快结束了,家家户户积攒的稻草都烧得差不多了。 谢韫之带着人跑了几个屯寨,才收集了两车稻草。 “先用这些扎沙障。”谢韫之让人把稻草堆在一旁,捆扎起来,“我带人再跑几个屯寨,看看还有没有稻草。”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带着板车和人往另一边搜寻。 马鞭清脆地一响,骏马一声嘶鸣,小跑起来。 冯顺蹲在田垄上,和众人一起扎草方格。 自从那一次谢韫之救了他媳妇,就经常带着他在身边帮忙,俨然有培养他做亲兵的意思。她去巡查的时候,经常让冯顺帮她管理这边治沙的事情。 冯顺其实情商挺高,虽然得了些小权力,却并不颐指气使,拿管事的架子,仍旧和众人一起干活,于是众人也对他多有好感。 “诶,冯三子。”一个兵丁轻轻推了他一下,“顾将军上次不是救过你媳妇吗?她难道就是用那医书上特别神奇的法子救的?” “女人家生孩子的事情,怎么好多讲。”冯顺一边捆着草编,一边道,“不过,顾将军确实是用了些玄妙的办法。” “什么办法?”旁边的人好奇心大起,“哎呀,冯三子,你就仔细讲讲呗。”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冯顺吊足了众人胃口,才慢悠悠地说,“不过,她医好我媳妇儿,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很奇妙的味道。” “什么味道?”众人都盯着他。 “我也说不上来。”冯顺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神神秘秘地道,“大概是那种很清凉的气息,像是天上的仙气儿,一吸入鼻子,‘唰’的一下,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有这么神奇?”众人惊呼。 “你别是吹牛皮吧!”一个兵丁笑着道,“还天上的仙气儿,说的跟你去过天上一样……” “是真的!”冯顺信誓旦旦,“我从顾将军手上闻到的,当时我还问她是什么味儿,她就是不承认!还说根本没有味道,明显是忽悠我嘛!我鼻子可灵了!顾将军进去之前,手边明明什么都没带,连热水都是让我现烧的,出来之后,手上却突然有了那种清凉的味道,这可不就是仙气吗?” “难道顾将军会什么法术?”有人猜测。 “没准是仙人传下了法术和医书,让她把医书传给大家?不然谁会把家里那么好的医书拿出去到处送嘛!” “我觉得你们猜得都不对。”有人朝着更玄幻的方向猜想,“没准顾将军自己就是神仙下凡!她长得也跟个神仙一样,又会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还无偿地把这些东西传授给大家,除了神仙,还有谁会这么做嘛!” “有道理!” “兄弟,你说得对!” “……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吧。”有人弱弱地说,“如果顾将军真是神仙下凡的话……那她之前和皇帝……据说皇帝还打了她?神仙会挨打吗?” “那肯定是法力被封印了嘛!” “哎呦喂,照你们这推测,这皇帝老儿连神仙都敢打。”有人低声道,“这万一老天生气了……可怎么是好哦?” 众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远处有两匹马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驰来。 他们都蹲在地上扎草方格,远处的骑兵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那是什么?”有人在休息的间隙抬头,看到了那两匹疾驰的马,“是前面的流星报马?”(通讯兵) 冯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 身穿皮甲,手持弯刀……卫所里啥时候有了这种样式的刀? 这是…… “鞑靼!是鞑靼!鞑靼来了!”他突然猛地一嗓子叫起来。 那两名鞑靼骑兵已经冲了上前。 两人对上数十人,竟然也丝毫不惧,长刀朝着屯田的兵丁们砍下,几个回合就把众人都冲散了,甚至有人抱头逃窜。 冯顺着急地喊:“跑什么跑!不要乱!” 他的声音淹没在惨叫和惊呼声中。 屯田的兵丁纷纷溃逃,那两名鞑靼骑兵看到了地上的草方格和堆在一旁的稻草。 [这是什么?]一人问另一人。 [不知道。]同伴左右看了看,[可能是晋朝人的阴谋?绊马用的?] [管它是什么,一把火烧了得了。] 一人翻身下马,取出火石。 熊熊大火点燃了稻草堆,骑兵把一些燃烧的稻草踢到草方格上。 …… 离此地不远处,谢韫之正带着几个兵丁往另一个方向赶。 一人偶然回了下头,看见后面的异状,惊呼:“顾将军!后面……后面有烟!” 谢韫之闻言回头。 滚滚浓烟升上天际。 她骤然勒马,骏马长嘶一声,马蹄高高扬起。 精神力立刻平扫过去,立刻就洞悉了事情经过。 谢韫之大怒。 “立刻返回!” 她调转马头,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83章 鞑靼王子 “要变天了。” 两个鞑靼骑兵放完了火, 其中一人左右看看,对同伴道:[晋朝人一定会回去通风报信,咱们只有两个人,万一他们来的人太多, 我们不好脱身, 还是回去和小王子他们会合吧。] [好。] …… 谢韫之赶回去的时候, 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稻草堆上的火熊熊燃着,草方格被点燃大半, 烧断的稻草散落一地。 谢韫之面无表情地攥着缰绳。 系统:“呃……” 冯顺从不远处匆匆跑回来。 他先前跟着众人逃离现场,却并没有跑远,只是在远处观察二人动向,见那二人离去,谢韫之匆匆赶回, 才连忙回来讲述事情经过。 “……那两人冲锋上来,挥刀就砍, 属下本想招呼大家一起抵抗, 但当时场面已经大乱,没法控制, 只好先让人赶紧回去报信……”冯顺低着头, 有些忐忑不安,“属下先前守着,看见那两人往……”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见鞭声一响, 谢韫之已经策马远去,只留下一片烟尘。 “顾将军!” …… 凉州城外。 这天气出入的行人不多,城门驻守的士兵有些无聊, 正在闲聊,却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坐着个半大的少年,双眼通红,皮袄子上溅了半身的血。 “站住!做什么的!” 士兵连忙上前阻拦,少年却滚下马来,直扑上前:“鞑靼来了!鞑靼袭击了我们屯寨……我是来报信的!” 士兵瞪大了眼睛。 …… 阿日斯兰骑着马,在屯寨中心等待自己的属下返回。 屯寨里火光四起,几个鞑靼人手持钢刀,看守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妇女和幼童。剩下的人正在搜刮屯寨中的粮食细软。 他抖了抖刀尖的血珠。 之前坐在村口的那个老人倒在马蹄前,脸上仍旧是怒目圆睁的表情。 [王子,咱们回去吧?]一旁的属下征询他的意见,[咱们这次没带多少人出来,万一晋朝的援兵到了,恐怕会有麻烦。] [软弱的晋朝人。]阿日斯兰嗤笑一声,[就是援兵到了又怎么样?十几个草原勇士就足以将他们击败……] 他是新任可汗乌察笃汗最小的儿子,几个哥哥都比他年长许多,只有他身上没有功绩。 阿日斯兰迫切地想向父汗证明自己。 父汗并没有允许他离开王帐,他是偷听到父汗袭击凉州的计划,悄悄带人出来的。 晋朝边防一向空虚,只是袭击几个屯寨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等他带着战利品回去,父汗就会交给他更重要的事务了吧? 阿日斯兰得意地想。 火焰燃烧的噼剥声盖住了马蹄声,棕色的骏马流星般直入屯寨,阿日斯兰抬起头,和马上的骑兵大眼瞪小眼。 晋朝的援兵这么快就到了?! 阿日斯兰慌乱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发现,马上的骑手并没有穿着晋朝骑兵的沉重铠甲,甚至是赤手空拳,连弓箭和长刀都没拿。 而且只来了一个人。 这人看见众多手持弯刀的骑兵,竟然不闪不避,直冲阿日斯兰而来。 不自量力。 阿日斯兰冷笑一声,举刀迎了上去。 他失算了。 对面的骑手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躲过了这一击,阿日斯兰直觉一股巨力传来,刀柄不受控制地脱了手。 不好。 阿日斯兰脖颈一凉,身体突然一轻,天旋地转之间,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和那个手持长刀的骑手。 这是恶魔吗? 最后一个念头消散在他脑海里。 卫所的援军终于赶到的时候,只看见血泊里站着个人影,周围是倒伏一地的尸体。 那人手拄弯刀,浴血修罗一样,一时间竟然没人敢接近。 她转过身,露出雪白的面孔。 “来得太慢了。” 她说。 谢韫之一战成名。 …… 谢韫之经过城门的时候,两旁的卫所士兵都纷纷对她行注目礼。 有人窃窃私语。 “看那,那边就是顾将军!” “不像?哪里不像?我告诉你,她只是外表长得好看而已,实际上可是个狠人!我听我表哥说了,两个鞑靼骑兵袭击了他们,烧了他们一车稻草,她就追上了鞑靼的队伍,连干对面十五人!连鞑靼王子都死在她刀下!” “没准鞑靼王子是被她的皮相迷惑,一时疏忽呢?” 谢韫之:“……” 她抬头看了眼远处说话的士兵,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森然。 对方打了个哆嗦,顿时不敢再说。 谢韫之纵马入城。 援军收拾尸体的时候,根据阿日斯兰身上的服装和首饰判断出了他是鞑靼贵族,仔细调查才弄明白他的身份。卫所指挥使丁鹏威听闻消息当即大喜,立刻就把这件事写进奏折上报表功。 当然,奏折里是半个字没提谢韫之的。 谢韫之不用想也知道丁鹏威会怎么做,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正中下怀。 “宿主。”系统的电子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杀了鞑靼王子,根据大数据计算,乌察笃汗达日哈赤报复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九十。” “哈。”谢韫之笑了一声,“报复凉州卫?” “你笑什么?” “兵员短缺,守备空虚,吃空饷严重。”谢韫之冷冷点评,“就这么个卫所,这么多年了,鞑靼也没有打下来……这说明他们也强不到哪去。” 系统:“……”好像有点道理。 谢韫之一拽缰绳,翻身下马。 门房一见她回府,连忙往里通报:“将军回来了!” 这座宅子是谢韫之在凉州城内购置的府邸,她从京城带来的人大多都安置在这里,平常偶尔也回府处理一些事务。 谢韫之把马交给门房牵走,让侍女烧了桶水,准备泡个澡放松一下。 “不过,仅仅一个凉州卫都如此守备空虚,晋朝边境数百个卫所,不知道还有几个战力尚存。”她靠在浴桶里,微微眯着眼睛,“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家里可能已经有了一百只。” 新任的乌察笃汗,长期的按兵不动,一次看似偶然的袭击,死去的鞑靼王子…… “要变天了。” 第84章 宴会风波 “她杀了那老可汗的儿子,肯…… 这一次杀死鞑靼王子阿日斯兰, 对凉州卫而言是一次难得的胜利。 卫所指挥使丁鹏威借着这个名头,操办了一场庆功宴,全卫所的军官都受邀赴宴,谢韫之自然也不得不去。 空地上摆了十几张圆桌, 旁边燃着火堆, 烧着大盆的羊肉。还有一只烤全羊, 在火堆上翻烤,发出滋滋的声音。 谢韫之前世参加的商业晚宴多了,吃这种露天酒席倒还是第一回 。 大菜很快上了桌, 肉香四溢,丁鹏威又让人抬来了十几坛酒:“来来,大伙敞开了喝!这回咱们凉州卫可是立了个大功,连镇国将军都没杀过鞑靼王子,咱们这可是头一份的功劳!今晚不醉不归!” 众人附和一番。 谢韫之一阵无语。 “我要是鞑靼。”她对系统说, “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打进来,正好一锅端。” 系统:“……” 说归说, 左右现在也干不了什么, 谢韫之挟了块羊肉,放碗里慢慢啃。 虽然丁鹏威此人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 但挑厨子的眼光还不错。羊肉里加了薄荷、花椒、八角等各种香料, 大火烧出来,味道还不错。 有人端着酒碗走过来。 谢韫之放下筷子。 来人是凉州卫左指挥同知,贺俊智。 谢韫之对这位贺同知早有耳闻。据说此人是卫所的灵魂人物,可以说丁鹏威之所以可以放心花天酒地, 全靠这个人撑着凉州卫的布防和作训。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位居指挥使之下,指挥佥事之上。谢韫之就率先站起来行礼:“贺同知。” “顾佥事不必多礼。”贺同知留着一把修剪整齐的胡须, 看起来倒有些儒将风度,“今日宴席不分尊卑,随意即可。” 谢韫之当然不把这话当真。 “今日这场宴席,还是多亏了顾佥事。”贺俊智笑道,“若无顾佥事,恐怕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安心喝酒了,来,我敬顾佥事一杯!” “不必。”谢韫之婉拒,“我不擅饮酒。” 这当然是个幌子,但贺俊智并不强求,打了个哈哈:“是我忘了,顾佥事是女子,不能多饮的……如顾佥事这样的奇女子,我倒是第一次见,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人敬佩啊!” “过誉,贺同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卫所将士,无不感佩。” 两人商业互吹完,终于切入正题。贺俊智笑着道:“此次斩获鞑靼王子,当论功行赏……本该是将此事直接报往京城的,但是我考虑到,顾佥事跟京城那边,似乎有些过节……就自作主张按下了,还望顾佥事多理解才好。虽然没有报给京城,但卫所上下,都记得顾佥事的功绩。去年库房收益有些盈余,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就没有记入账簿,这一部分,就由我做主,给顾佥事作为嘉奖,如何?” 谢韫之听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是来安抚人心来了。 她转了转酒杯,笑了一下:“贺同知不必担忧……我这个人呢,是无所谓那些功名利禄的。” 贺俊智微微一顿。 “顾佥事倒是豁达。”他勉强笑了一下,“那不知道佥事想要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谢韫之微笑,“我只不过随心而为罢了。” “想做就做了,哪来那么多原因。” 贺俊智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周围一片骚动,卫指挥使丁鹏威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丁鹏威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贺俊智,又眯着眼看谢韫之。 场地内光线昏暗,灯下看美人,本就容易生出朦胧想象,更何况“美人”本身长得也十分不俗。丁鹏威一时意动,伸手就要去拉谢韫之:“顾佥事,来,咱们喝一杯!” 谢韫之一皱眉,避开扑面而来的酒气。 “抱歉,我不饮酒。” 贺俊智暗道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把二人隔开:“指挥使,顾佥事喝不得酒,我陪您喝!” 然而丁鹏威是个混的,一把把他推开:“谁要跟你喝——顾韫之,你今日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场面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贺同知扶着腰,暗骂丁鹏威混账——抢了人家的功劳还跳得这么高,顾韫之再怎么说也是从京城里贬出来的,万一有朝一日皇帝记起来了,把她召回京城,到时候她在御座前面多说两句,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在心里把丁鹏威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要端着笑去劝:“指挥使,这不合适!您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下属一般计较?来来来,我陪您喝,咱们不醉不归……” 谢韫之看着他们俩这番拉扯,挑了挑眉。 “行啊。”她勾起唇角,“既然指挥使坚持要喝,那也没办法。” 她端起酒杯看了看,故作可惜地咂了咂嘴。 “不过呢,这酒不够好,喝得没滋没味的。这样吧,我府上有两坛好酒,京城带出来的,我这就让人取来。” “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啊。” 两坛酒很快就送到了他们面前。 谢韫之拍开坛口,十分热情地给丁鹏威倒上满满一碗:“来,喝!” “顾佥事爽快!”丁鹏威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酒果然带劲!” 谢韫之笑了笑。 一旁的贺俊智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这两坛酒还是当初崔韶光试探她用的,谢韫之存在了系统仓库里,后来又倒出来装坛。根据仓库检测结果,酒精含量在四十度左右。凉州卫条件有限,丁鹏威平日喝的,也只不过是十几二十度的酒,这种高度酒香是香,就是有可能喝到酒精中毒而已。 谢韫之喝了一口,剩下的全倒回仓库,朝丁鹏威一亮碗底:“来,再满上。” 丁鹏威有点犹豫了。 他先前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已经感受到了明显的酒劲。但看着谢韫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是不肯认输,咬牙道:“满上!” 谢韫之连灌了他五碗,直接把他灌吐,才停了手,嫌弃地退开。 贺俊智围观全程,暗暗咋舌。 “贺同知也想尝尝?”谢韫之拎着酒坛看向他。 “不不,不必了。”贺俊智很识时务地后退两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不能安眠。 一个不在乎功名利禄的人,远比一个趋炎附势的人可怕。 不在乎功名利禄……那她在乎什么? 她想做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顾韫之这个人城府深沉,翻来覆去,睁眼到天亮。 …… 这边在开宴会,另一边在办丧事。 草原上的葬礼向来简单,因为没有尸体,祭祀仪式也十分简单,隐隐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 乌察笃汗达日哈赤站在王帐中,眼神阴鸷。 “可汗。”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向他行礼,“情报传回来了,根据晋朝京城那边的消息,小王子是被凉州卫指挥使丁鹏威率人杀害的。” “凉州卫……”达日哈赤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丁、鹏、威。”他用生涩的官话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既然如此,就先从凉州进攻吧。” “他们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 “顾将军!” 一个汗流浃背的小伙子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大喊:“我们不是学医当大夫的吗!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训练啊!” 数十名穿着皮甲的青年人双手撑地,排成整齐的两排,正在做俯卧撑,听到这句话,有些人虽然默默不语,面上却流露出赞同之色。 “在战场上,你们不光是大夫,也是士兵。” 谢韫之从这两排军医中间走过,停在正中。 “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大夫就不打你,他们只会因为你是大夫,打得更狠。” 晋朝原本的军医是不承担战时急救职能的,他们的职责只是救护送下战场的伤兵,顺便满足军中士兵日常医疗需求。但谢韫之想要的是一支有完善后勤制度保障的军队,军医随行才能及时救治伤员,保持战斗力。 “你们训练的目的,是自保,只有你们自己保住了命,才能去保其他人的命。” 于是没人说话了。 “顾将军!”又有士兵小跑着来找她,“人都已经到齐了!” “走。”谢韫之翻身上马。 那一天庆功宴后,多半是贺俊智出的主意,丁鹏威把她调离了屯田一职,拉去和另一名姓李的指挥佥事共同掌管训练巡察事务。 巡察这样的苦差事,李佥事不乐意干,就推给了她,谢韫之倒是无所谓,就接下了这个担子。 她到了营前,士兵已经列队整齐,乍一看乌压压一片人头,仔细数数却没多少。 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加上晋帝忌惮武官,士兵地位低下,卫所制积弊日久,一个卫所按制应有五千六百人,实际到所的不过十之三四。凉州卫五个千户所,加起来一共也就两千余人,其中七成还在屯田,分到谢韫之手上,只剩下两百人不到。 这两百人还是为了巡察,特意多拨出来的。 谢韫之就带着这两百人不到的队伍出发了。 卫所之外,靠近边境的地方也散落着不少屯寨,屯寨里有流放的犯人后代,也有部分是卫所士兵的家眷。按照往常的巡察路线,他们要一直巡察到最远的屯寨,再从边境返回。 两个时辰过去了。 “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屯寨了!”一旁的百户骑着马靠近了一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顾将军,要不咱们直接返回吧?还能早些回卫所。” 远远望去,屯寨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们平日就是这样巡察的?”谢韫之皱眉。 百户听出她语气不好,讪讪退开。 谢韫之正要向前,精神力范围内,突然捕捉到了异常的波动。 她勒住了马,抬手示意。 “等一下。” 众人不明其意,下一秒,前方的屯寨里升起了一柱青烟。 方才提出返回的百户面色大变。 …… 烽燧四起,直至凉州。 负责传信的士兵连滚带爬地闯进房间,摇醒了醉醺醺的丁鹏威:“指挥使!不好了!敌袭!” 丁鹏威从梦中醒来,猛地给了他一脚:“谁让你进来的!扰老子清梦……” 士兵被踹得摔了一跤,又扑上前,对着他耳朵喊:“鞑靼来了!” 丁鹏威吓得一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到哪了?鞑靼到哪了?多少人?快关城门!” “还,还不知道。”士兵气喘吁吁道,“前方有屯寨燃了狼烟,贺同知已经派人去探,还不知道是哪个方向来的——哦对了,顾佥事带着人还在外头巡察……” “还管那许多啊!”丁鹏威跳起来,“都怪她!她杀了那老可汗的儿子,肯定是亲爹上门寻仇来了!快,关城门!” …… 谢韫之盯着屯寨上方升起的滚滚浓烟,眯了眯眼睛。 警觉性倒是不错。 “顾,顾将军……”方才那个百户已经怂了,紧张得说话都打结,“咱们,咱们要不还是赶紧回去求援吧……” “你想跑?”谢韫之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百户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不敢。” 谢韫之盯着他看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大家不要紧张。”她慢条斯理地说,“上次扰边的小股敌军已被全歼,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这次一定会先派先遣部队,人数不会很多。” 这其实纯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加速前进。” 精神力范围内,以屯寨为中心,两支部队正在快速接近。 离屯寨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双方终于看见了彼此。 对面是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鞑靼骑兵。 谢韫之铛一下拔出了腰间长刀。 也是时候让这些士兵见见血了。 “三百人而已。”她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跟我上!” …… 对面的鞑靼骑兵也看见了他们。 “有埋伏?” 领头的鞑靼将领心里一惊,观察一番,随即镇定下来。 以晋朝人一贯的胆量,哪来的勇气伏击他们?还只有这么点人? “两百人左右。”他嗤笑一声,“晋朝的两百只羊羔,只需要二十名草原勇士就足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晋朝人向来软弱,他们要逃跑了吧!咱们赶紧追上去——” 下一秒,对面的晋朝骑兵骤然加速,越过屯寨,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第85章 先遣部队 “指挥使带人求援去了!”…… 晋朝骑兵组成的人字队形如同一个有力的箭头, 凶猛地撕开了鞑靼骑兵的阵型。 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是非常冒险的,非武勇盖世之将领不敢为。 但用在此时,再合适没有了。 鞑靼骑兵只不过仓促放了几箭, 就瞬间丧失了远程优势, 被迫拔刀和晋朝骑兵展开近战。 作为箭头的最顶端, 谢韫之一人扛下了最大的压力。 刀刃撕裂皮甲,兵戈相撞的金石之音中,鲜血四溅。 刀锋所指, 血流成河。 在遥远的千年以后,将领个人的英勇对于一场战役毫无加成;但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而言,一个骁勇善战的主将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 谢韫之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气势对于凉州卫众人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示范效应瞬间激发了众人骨子里的血性和胆气,一时间军心大振, 喊杀震天。 鞑靼骑兵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机已失, 又被对方凶猛的打法一下灭了气焰, 阵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主将见势不妙,慌张地高声下令:[撤退!撤退!] 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谢韫之却敏锐地识别出了对方的意图。 “他们要跑。” “将军, 咱们快追!”身边的另一个百户杀得兴起,“灭了这帮鞑靼!” “不。”谢韫之抬手止住了他们。 “收敛阵型。” 还有人杀红了眼,要上前追赶,谢韫之张弓一箭, 正钉在他前方的地面上。 骏马长嘶一声,高高扬起前蹄,重重落下。 “穷寇莫追。” 于是再无一人敢妄动了。 谢韫之叹了口气。 方才那一番战斗, 看似是凉州卫占了上风,实际上只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持续下去,等到对方反应过来,双方就要硬碰硬了,与其付出惨烈代价取得胜利,不如见好就收,以最小的代价达成击退对方的目标。 战场上士气固然重要,军纪却还要凌驾于士气之上。凉州卫这帮士兵,勇气有余,组织性纪律性却十分散漫,日后还需要重新训练才是。 她望向逃亡的鞑靼骑兵,他们已经重新汇聚成一队,前面的鞑靼将领不知道说了什么,有些鞑靼骑兵回过头来,张弓欲射。 谢韫之眯了眯眼睛,拿起了挂在马鞍旁边的弓箭。 箭支搭上,瞄准了她的目标。 满弓一箭。 “嗡——” 箭如流星疾电,砰地一声,前面的鞑靼将领从马上翻下,重重跌落地上。重整队形的鞑靼骑兵瞬间大乱,跑的跑逃的逃,再无反击之力。 “收兵。” …… 银河联盟,A10星域,科研站内。 舰桥的中心是一个圆台,圆台上是一个黑色的球体。 仔细看才能察觉,这个球体只是被投影出来的,组成球体的是一串串黑色的编码,正在飞快变换。 圆台的后面,巨大的光幕前,站着一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青年,他微微仰头,目光专注地看向光幕,右侧袖口露出一点金属光泽。 “报告,一号探测器已经就位。” “二号探测器已经就位。” “三号探测器已经就位。” “……” 最后一道声音落下,所有探测器都已经就位,一切准备就绪。 这是一种特殊的探测器。普通探测器很难保持信号传输,陆静深索性用了最笨的办法,在探测器中装了类似存储卡的芯片,搭载人工智能控制探测器的方位和轨迹,收集完信息后,人工智能会操纵探测器打开通道返回。 这是个很取巧的办法,在探测器收集信息的时间里,他们可以继续研究如何搭建宙门,这样能够最高效地利用时间,不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这样收集的信息都保存在探测器里,根本不存在传输,更不用谈通话,一切都只能通过人工智能完成。 在探测的过程中,这些探测器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损坏,能不能收集到有效信息,会不会返回,都是未知数。 泛着银光的手指落在了按钮上。 “三、二、一,启动!” 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亮起。 十枚黑色的探测器瞬间穿过光芒中心,消失在宇宙中。 另一个宇宙中。 时空交汇重叠之处,突然出现了数枚探测器。 其中一枚探测器朝着左侧的一颗行星飞去。 【锁定目标】 【编号为:YC001;坐标:YC21800-6-7307-10900】 【开始扫描】 …… 回凉州城的路走得并不快。 谢韫之让随行军医为刚才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兵包扎了伤口,又派人去各个屯寨报信。 “通知屯寨百姓,立刻撤回城内。”她十分果断地下了命令,“任何粮食衣物都不要收捡,立刻返回凉州城,鞑靼马上就要攻城,过时不入城者,后果自负。” “这……”传信的士兵有些犹豫,“将军,咱们不通过卫所,直接传信,会不会……” “有任何后果,我担着。” “……是。” 谢韫之带的人不算多,但屯寨中有些老弱病残走不快,于是她在返回路上顺便把这些人捎上,回城的时候,竟然有近千人的规模。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凉州城下,城门上的士兵再三盘问,才敢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顾将军。”卫所左指挥同知贺俊智迎上前来,“这……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在外头碰上了鞑靼的先遣部队。”谢韫之对他一点头,“大部队应该还在后面,我顺路通知他们回城避险。对了,丁指挥使呢?” 这句话中的信息量砸得贺俊智半天没回过神。他愣了半天,问:“将军说什么?” “我问你丁指挥使在哪?” “指挥使带人求援去了!”贺俊智身边的亲兵连忙道,“刚刚出南门!” “求援?”谢韫之一扬眉,“鞑靼的主力部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求的哪门子援?” “你说什么?!”贺俊智失声道。 “啊,不要急,还有一会儿呢。”谢韫之平静地说,“劳烦贺同知守好城门,安排一下布防,我先去把指挥使抓——啊不是,请回来。” 她把自己的马匹交给亲兵,牵过贺俊智手上的缰绳。 “借马一用,不会很久。” 她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贺俊智一笑。 “贺同知可不要想跑哦。”谢韫之笑容中仿佛带着两分恶意,“我既然能把指挥使请回来,也一样能把你请回来。” “所以,请三思而后行。” 贺俊智眼睁睁地看着她骑上自己的马,一挥马鞭,飞驰而去。 他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身后天光昏黄,烽烟四起。 第86章 剑拔弩张 “执迷不悟者,立死。”…… 丁鹏威在二三十个亲兵的护送下从南面的官道撤离。 身后的凉州城很快缩小成了一个黑点, 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丁鹏威不懂军事,但他知道,以凉州卫目前的兵力, 是绝对挡不住鞑靼主力的攻击的。 都怪那个作死的顾韫之, 要不是她杀了鞑靼小王子, 鞑靼怎么会突然发兵袭击凉州卫……这肯定是报复!报复! 呵呵,现在报应来了,就让他们自己担着吧! 不知道顾韫之死了没有, 虽然她手上似乎有两分本事,不过如果遇上鞑靼主力,应该也是毫无胜算的。 “指挥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身边的亲兵问他,“直接去宁州卫求援吗?” “……不。”丁鹏威果断摇头, “先……先在宁州城附近扎营,时刻警觉凉州方向的动静, 一旦不好, 立刻求援,就说是一番血战, 然敌众我寡, 还是抵挡不住……” 他当然不敢如实上报,卫所将领临阵脱逃,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还好他早就预料到凉州必有一劫,提前把家眷迁到了别处。 丁鹏威庆幸中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相信他的话, 实在不行,恐怕他还是得挨上一刀,做点皮肉伤装装样子……虽然受点罪, 总比丢命强啊! 还好之前他上报了斩杀小王子的军功,看在这份功劳份上,陛下应该不至于杀他。 他还在谋划如何脱罪,身边的亲兵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指挥使!后面有人!” 丁鹏威转过头。 远处一人一骑流星般疾驰而来。 骑手身披皮甲,俯身紧握缰绳,雪白的骏马奔兔一般,眨眼间到了近前。 那是……顾韫之! 丁鹏威头皮一麻,慌忙道:“加快速度,甩开她!” 加速自然是没用的,他们要是真能甩开谢韫之,也不会被她追上了。 身边的亲卫道:“指挥使,只来了一个人。” 丁鹏威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挥手,二十余人的队伍停下,调转方向,面对谢韫之。 “搭箭。” 亲兵纷纷举弓。 二十余枚雪亮的箭头对准了谢韫之。 “顾韫之!你来做什么?”丁鹏威撑着气势道。 “呵。” 谢韫之面对密密麻麻的箭头,不退反进。 丁鹏威的亲兵几乎忍不住后退。 谢韫之继续往前,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七尺远,才停了下来。 “当然是,来请指挥使回去坐镇卫所啊。” 她的手握在刀柄上,锵一声拔出了微微卷刃的钢刀。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丁鹏威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顾韫之,她竟然没死在外面。 他眼神不再游移,渐渐阴狠起来。 既然她非要追到这里,今天就留不得她了。 他一挥手。 “放箭!”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抬起。 “慢。” 气氛来回拉锯,亲兵们一时竟然不敢妄动,丁鹏威咬牙切齿,正要再次下令,谢韫之却开口了。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她含笑道。 “放下武器,返回卫所,擅自出逃之事,我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允许你们戴罪立功。” “执迷不悟者,立死。” 第87章 乌察笃汗 区区无名守将,看不起谁呢!…… 亲兵们一时竟然退缩。 丁鹏威气急败坏怒吼:“杀了她!” 弓弦铮然弹响, 两枚箭头一前一后射出。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谢韫之横刀一格,叮当两声,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她已经飞身上前, 鲜血飞溅而出, 两个亲兵砰然倒地,骏马长嘶一声,哀鸣倒地。 丁鹏威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坠下马去,在后脑勺着地的前一秒,一股巨力拉住了他。 谢韫之把他甩到地上,咔咔两下,直接卸了他两条胳膊。 她提着刀, 笑问剩余亲兵。 “还有谁不服?” …… 贺俊智站在城墙上,心里满是焦灼。 顾韫之说鞑靼的主力部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她怎么会知道鞑靼的主力部队在后面?靠猜测吗? 那个该死的丁鹏威居然带着人跑了, 顾韫之还威胁他不许跑——还骑走了他的马。 她是真的去追丁鹏威了吗?能追得回来吗? 她不会是自己跑了吧? 如果他们都跑了, 他怎么办? 还是说,这次事件其实是个乌龙, 鞑靼只是派了一小股骑兵扰边? 算了算了, 她要布防就先把防卫安排一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害怕又不敢跑,心存侥幸地命人把三面城门用沙袋堵好,分别安排各个城门的守将和士兵。 正在布置, 谢韫之回来了。 她把丁鹏威捆在马背上面,一路拖回了凉州城。 “顾佥事!”贺俊智和冯顺等人连忙迎上前,“丁……丁指挥使?这, 这是——” “来人。”谢韫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请丁指挥使去马厩里面待一会儿。” “这……这不太好吧?”贺俊智吞了一下口水。 谢韫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鞑靼马上就要攻城,我可没工夫料理他。”她说,“贺同知若是觉得不好,那就由你负责看管他?” 贺俊智低头不语。 他不想沾手这事。 丁鹏威没想到他竟然默许了,瞪着眼睛叫起来:“贺俊智!你这厮……” 谢韫之抓着他,抬手一用力,把他的衣服撕下一条,团成团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叫喊。 “押下去,着人看守。” 她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士兵。 谢韫之的本意是让自己的亲兵去做这件事。 但令她意外的是,丁鹏威的亲兵竟然率先抢步上前,一把把丁鹏威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领头者弯着腰,讨好地道:“顾将军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倒戈速度惊人。 丁鹏威恶狠狠地盯着他。 亲兵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神。 无论这一仗能不能打赢,这位顾将军应该都不可能放过丁鹏威,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上一把,跟着她混,没准能保住一条命,万一赢了,说不定还能继续吃香喝辣。 谢韫之挑了挑眉,然后笑了:“呵。” 这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去吧。”她摆了摆手,“你们去两个人就足够了,剩下的留下来守城。冯顺,你也派三个人去守着。” “是!” 冯顺连忙点了两名亲兵,把人押了下去。 暂时安排了丁鹏威,谢韫之转向贺俊智。 “我已经安排人去宁州卫求援了。”谢韫之道。 她打发了两个亲兵,带着丁鹏威的印信去宁州求援。 贺俊智有些犹疑:“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谢韫之一挑眉,“宁州卫才多少人?他们就是全部过来,又能怎么样?” 贺俊智:“……”那你说个毛啊! “宿主。”系统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敌军的数量现在对你们来说是压倒性的。” 谢韫之说:“我知道。” 精神域告诉她,前方有一万三千余名敌军,而凉州卫总共不过两千一百人。 连对方的零头都不到。 而且这并非精兵,而是包含了老弱病残在内的总额。 “贺同知,交给你一个任务。”谢韫之对他道,“你去把城内所有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人都召集到校场上,除了残疾瘫痪不能动的,无论男女,拿上家里的菜刀农具,都给我到校场集合。” 她用的俨然是上级吩咐下级的语气,而贺俊智实际上比她高出一个品阶。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去执行了。 如果鞑靼真的要攻城,现在做的每一分准备都可能成为一线生机。 何况她的决策并没有错。 人很快就来得差不多了,谢韫之站在点将台上,环顾一周—— 女人有一半是小脚。 谢韫之:“……” “小脚的都出列!”她一挥手,“站这边!” 人群一阵短暂的混乱后,分成两堆。 “下达命令之前,先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谢韫之扯了扯衣领,“敌人马上就要攻城了。” “我方军队总人数,两千一百人,敌军数量预计不会少于一万。”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安静。”谢韫之沉声道。 “跑,是跑不掉的。”她声音简洁有力,“两条腿的总归是跑不过四条腿的,敌军都是骑兵,所以,不用想着跑。” “降,也是降不成的。”她说,“鞑靼可汗最钟爱的儿子死在凉州卫,他必不可能放过凉州,一旦城破,他们会屠城。” 嘈杂的声音渐渐静下去。 谢韫之一指身后城墙:“骑兵不擅攻城,只要守住城墙,他们就是有百万大军,也奈何不了城里的人!” “我们的人数的确不够多,但是,如果加上你们——”谢韫之用了一点精神力扩音,让她的声音足以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耳中,“那么我们的人数,就是两万两千一百人。我们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此战,我们能赢。”她斩钉截铁道,“而且,我们必胜!” 耳畔的声音太坚定,压住了躁动不安的人群。 众人都抬起头,注视着谢韫之。 点将台上的将军一身戎装,站姿笔直,如同一柄锋利的剑。 谢韫之也看着台下的众人。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环境,截然不同的部下。 她微微恍惚,点将台上的朔朔寒风和远处士兵整队的声音都渐渐淡去了。 她仿佛置身旗舰舰桥之中,面前是光幕切割出的无数分屏。 [我知道,这段时间有许多流言,有人说,敌人兵力装备都优于我们,我们应该无条件投降,接受敌人殖民统治,才能保全人类文明,否则就会走向毁灭。] [——这是极端错误的言论。放下武器的确容易,再想拿起来,那就不可能了。敌人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哪怕打到只剩下一个人、一艘船,也必须继续冲锋。] [最后一滴血流尽之前,联盟太空军绝不后退一步。] …… 眼前的画面分崩离析。 她面前不是身披钛合金装甲,装载粒子炮和动能导弹的精英舰队,而是拿着木棍菜刀的平民百姓,还是瘦弱的平民百姓。 不过,说实话,这赢面比当年可大多了。 谢韫之让众人把菜刀绑在农具的木杆上,做成长矛状。 “你们只要把攻城的敌人往下捅就行了。” 点将台前的石墩子上竖着一柄长戟。 谢韫之走下台,伸手握住长戟。 那戟重达百余斤,精钢所制,只是示威所用。 贺俊智想提醒她,却见谢韫之往上一提,一百八十斤的方天画戟被她随手拎了起来,还掂了掂。 贺俊智:“!” 谢韫之提着方天画戟,如同拿着塑料道具,给众人演示动作:“劈、刺。就这两个动作,现在可以练习一下。” “缠足妇女负责烧水做饭,运送物资,协助大夫治疗伤员。” “杀敌立功者,与军中将士同计军功。”谢韫之看向众人,“此役过后,我会向京城上书,免去此次参战百姓五年赋税徭役。” 人群中有些议论声。 城墙上也起了一阵骚动,有个传令兵急匆匆跑到点将台下:“将军,鞑靼来了!” 谢韫之一点头,拍了拍贺俊智肩膀:“劳烦贺同知了,这里安排一下。” 她提起长戟,带着几名亲兵上了城墙。 “宿主。”系统说,“宗明旭不会同意免去凉州城五年赋税。” “我知道。”谢韫之看着远处的滚滚烟尘,尘土飞扬中,已经可以看见一排排策马奔来的鞑靼骑兵,“要的就是他不同意。” “他给不起的,我来给。” 她把长戟放在地上,从一名弓箭手手中取过了一把神臂弓。 晋朝神臂弓需要的拉力极大,一般射程只在两百步内。 谢韫之抽了支羽箭,搭上弓弦,随手拉了个满弓。 弓箭手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 瞄准,松手。 锋利的箭矢挟千钧之力射出,于三百步开外将冲在最前的骑兵一箭射落马下。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随后一部分鞑靼骑兵留在了射程之外,另一部分骑兵下马持盾,先把投石车和云梯推了上前。 没有人上前劝降,没有开仗前的喊话对骂,对方一个照面,就直接开始了强攻。 雨点般的石块朝着城墙上飞来,投石车和飞箭的掩护下,几架云梯勾上了城墙。 “上滚油。”谢韫之射倒一个操纵投石车的士兵,“浇。” 滚烫的桐油向着云梯下爬上来的鞑靼士兵当头浇下。 有人掉下去了,摔得四肢扭曲;也有人被烫得皮肉翻卷,仍旧顶着滚油往上爬。 第一轮攻势十分猛烈。 谢韫之射了一轮箭,提着方天画戟朝着城墙另一侧过去。 那边已经有一小股鞑靼士兵杀上来了,正在同凉州卫血战,眨眼工夫,已经砍翻十数人。 冯顺正在和一个鞑靼士兵拼刺刀,眼看对面的钢刀就要压到面前,一道寒光闪过,对方已经人头落地,鲜血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顾将军!” 谢韫之并不回头,她一路杀了过去,路过几架云梯,伸出长戟往下一挥。 云梯上一个鞑靼士兵正在往上攀爬,他看到上面有人,下意识就持盾抵挡。 上百斤的巨力击中了他。 他落下去之前,还看到旁边几个和他一同滚下去的兄弟。 谢韫之收回方天画戟。 她喜欢这种武器,多方便。 底下的鞑靼士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是对绝对力量的畏惧。 三百五十步外,数百骑兵护卫下,一个身穿精致皮甲、戴着宝石装饰,将领模样的人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 “那是谁?” 乌察笃汗达日哈赤指着谢韫之问部下:“是丁鹏威吗?” “不是。”他身边的那个部下是晋朝人长相,他接过千里镜仔细看了半天,“……也不是贺俊智。” 他离开凉州也有两年了,自然是不认识谢韫之的。 没人知道。 丁鹏威扣下了谢韫之的军功,对外只说是自己派人杀了鞑靼小王子,只有凉州卫的人知道实情。 隔着上百米,他们甚至看不清楚谢韫之是男是女。 乌察笃汗皱眉。 他知道凉州卫守备空虚,但仍然带了比他们多五六倍的兵力前来,这已经是非常看得起他们了。 怎么会攻不下? 怎么可能攻不下? 第一轮攻城一个时辰,不克。 双方暂时休战。谢韫之站在城墙上,手上一下下弹着弓弦。 乌察笃汗对身边的一名亲卫说了几句话,一挥手。 亲卫跑到阵前。 “竟敢跟草原上的雄鹰结仇,你很好,我记住你了,早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祭旗。” 不太流利的官话在城墙前回荡。 乌察笃汗眯起眼睛,打开千里镜。 这样的人,堪当猛将之称,勉强配得上当他的对手。 城墙上的翻译看向谢韫之。 谢韫之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无奈地笑了一笑。 表情甚至有点宠溺。 “跟我有仇的人多了去了。”她说,“想杀我,劳烦先排一下队。” ——你还太不够格。 翻译原话转达了。 阵前静了一下。 这话十分克制,都算不上辱骂。 伤害性非常小,侮辱性非常强。 鞑靼士兵都木了。 一个凉州卫的将领,还不是主将,这也太狂妄了吧。 乌察笃汗都愣了一下。 然后怒从心头起,沸腾的怒火从头烧到脚。 区区无名守将,看不起谁呢! 第88章 抗拒从严 这一份认罪书,足以让丁指挥…… “大汗, 他们兵力严重不足了。”一旁那个晋朝人躬身道,“城墙上一半人都是布衣百姓,所用武器也非军中所制——这是攻城良机。” “此人再怎么厉害,终究不过一个人, 一双手。”他说, “我们可以从正面佯攻, 吸引他的注意,派人从另一面的城墙打进去。” “好!”乌察笃汗神情一振,“传令下去, 继续攻城!” 口气如此狂妄,原来只是虚张声势。 祭旗还是太便宜他了。 待他攻下凉州,要把此人的头盖骨掀下来,漆了装酒! 鞑靼士兵再次攀上云梯。 乌察笃汗举起千里镜,沿着城墙扫过去, 却没有看见方才那人身影。 怎么回事? 人呢? 谢韫之这个人型兵器离了场,不过片刻, 城墙上战况便陷入胶着。 源源不断的伤员和死者被抬下城墙, 又有新的军民顶上空缺。 贺俊智正在城墙下安排新一批百姓,抬头看见她从城墙上下来, 立刻迎上前:“顾佥事!您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不觉中, 他对谢韫之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您”,是打心底里认可了她的领导。 “去望楼。”谢韫之道,“敌人要换方向了,你组织一下剩余的民众, 按照阵旗所示,往各方城墙增援。” “好。”贺俊智嘴上答应着,却有些神思不属。 谢韫之看他频频回头看向城墙的方向, 又忍不住抬眼看她,有些欲言又止模样,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她说,“我能护他们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们一辈子?” 方才在城墙上的时候,她四处救火,尽量避免士兵伤亡,贺俊智原以为她是心软见不得将士死伤,如今见她走得毫不留恋,才知道并非如此。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谢韫之并不回头,“如果连这一次攻击都顶不住,将来可怎么办。” 将来? 贺俊智醒过神来了。他想追问,但战况紧急,容不得考虑其他,只能暂且把疑惑按下。 谢韫之带着旗兵登上了望楼。 精神域中清晰地显示出敌军的分布区域和动向,所有的暗流涌动都一览无遗。 “西北方向,增援一千。” 旗兵高高举起了一面彩旗。 …… 乌察笃汗渐渐觉出不对劲了。 对面明明兵力短缺,战斗力也大大弱于他们,为什么无论从哪一边都无法突破? 无论是分兵,还是佯攻,对方总能迅速判断出他们的目的,丝毫不乱阵脚。 ——就像是,对他的想法了若指掌一般。 这个念头让他悚然一惊。 “这怎么可能呢?”他旁边的晋朝谋士也觉得匪夷所思,“看出一两次也就罢了,次次佯攻都能识破,凉州卫何时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丁鹏威那个饭桶可没这本事。 莫非是先前城墙上那个持戟的猛将? “暂时收兵。”乌察笃汗挥了挥手,“扎营吧。” 鞑靼士兵在城下架起了锅灶,锅里扔了牛羊肉干,加水一煮就是一锅肉汤。 谢韫之也命人在城中架了大锅,加米饭葱花酱油鸡蛋,做酱油炒饭。 “告诉大家,炒饭管够啊。”她招呼做饭的妇女,“不够接着炒。” 贺俊智有点担忧:“顾佥事,粮仓中粮食存量不多,省着点吃,最多也就够三个月的量……” “如果三个月援军还不到。”谢韫之无奈一笑,“那咱们粮草再多,其实也没什么用。” 凉州卫戍守河西,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朝廷是不会放弃的,得知消息,一定会救。 对面只有一万三千人,虽然不算少,但也不算很多,可见没有长期围城的打算,只要撑过他们高强度攻城的前几日,基本就稳了。 现在就是拼士气的时候,当然要让大家吃好喝好,才能有力气战斗。 城外又传来蹩脚的官话。 “城里的晋朝人听着,交出丁鹏威,缴械投降者不杀!率先开城者,重重有赏!” 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骨头难啃。 “嗯……他们倒是提醒我了。”谢韫之微微挑眉,“走吧,是时候去瞧瞧咱们的上司了。” 贺俊智也想到了什么,微微叹气。 谢韫之走在他前面。 “贺同知。”她说,“从今天起,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贺俊智无奈道:“顾佥事准备怎么做?贺某愿闻其详。” 他默许了谢韫之对丁鹏威动手,丁鹏威若是重新揽权,不会放过他的。 “贺同知果然是聪明人。” 谢韫之意味深长地笑了。 “放心吧,丁指挥使如此伶俐,怎么会不识时务呢?” …… 马厩的门应声而开。 丁鹏威看着门口出现的两人,立刻呜呜叫起来,怒目圆睁,可惜嘴里堵着一团破布,说不出话。 丁鹏威的亲兵一见他们来了,顿时迎上前来,十分热情:“顾将军!贺同知!” 外面仗打得如火如荼,也亏得丁鹏威这里需要人看管,他们才能在这里躲个清闲。 “把他嘴里的布拿出来。”谢韫之道。 丁鹏威终于获得了说话的自由,一开口就是威胁:“赶紧给本官松绑!否则的话,本官……” 他听见外头喊杀声歇了,还以为鞑靼只来了一两百人扰边,已经被击退了。 “好啊。”谢韫之含笑道,“鞑靼来了一万三千人,现在还围在城外,声称只要把您交出去,就不杀城里剩下的人,指挥使以为如何?” 一万三千人。 丁鹏威差点厥过去,好不容易回了神,两股战战,面如土色:“……顾,顾韫之,你少在这诓人!你在这夸大其词,是何居心!” 一定是顾韫之在骗他!真有那么多鞑靼,还能打这么久?凉州城不是早就破了! 谢韫之摊了摊手,看向贺俊智。 “的确是上万人。”贺俊智看着他,内心毫无波澜,“若非顾佥事守卫得当,如今我们都已成鞑靼刀下亡魂。” “丁鹏威,你身为主将,弃城而逃,该当何罪?” “我没有!”丁鹏威顿时大叫起来,“我只是想去求援!诬蔑,你这是诬蔑!” “指挥使,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旁边的亲兵当场拆台,“您之前明明说,要先在宁州城外逗留几日……” “你们都串通好了!想要陷害本官!”丁鹏威面红耳赤。 面对铁证如山,这厮还在抵赖。 贺俊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丁指挥使。”谢韫之随手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条马鞭,慢条斯理道,“坦白的话可以从宽,抗拒那就只能从严了啊。” 她把马鞭递给贺俊智。 贺俊智接过鞭子,看向丁鹏威。 丁鹏威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脸惊怒:“姓贺的,你敢!” 贺俊智抬手就抽了他一鞭子。 丁鹏威惨叫了一声。 “唉,还是堵上吧。”谢韫之皱了皱眉,“不知道的以为这儿杀猪呢。” 那几个叛变的亲兵连忙上前,把丢在地上的破布捡起来,塞回丁指挥使嘴里。 丁鹏威叫不出声了。 “别打脸。”谢韫之懒洋洋地靠在一旁,“打看不出来的位置。” 贺同知并没有留手,不过十几鞭子,丁鹏威已经涕泪齐下,满面惧色。 贺俊智又抽了他几鞭子才作罢。 谢韫之一挥手,亲兵上前,取下了丁鹏威口中的破布。 “别打了!”丁鹏威已经没了先前的气势,“我知罪了!我,我全都认……别打了!” “那就劳烦指挥使,把认罪书签一下吧。” 亲兵把笔墨找来,最有文化的贺同知执笔,写了一份文采与事实皆备的认罪书,由丁指挥使亲自签字,按了手印,还加盖了公章,几位证人依次画押。 谢韫之晾了晾墨迹,在丁鹏威不甘又畏惧的眼神中把认罪书收起来,笑眯眯地道:“指挥使应该知道,如果这一份认罪书交上去,会是什么结果吧?” 当然知道。 这一份认罪书,足以让丁指挥使死一户口本。 她这话似有转机,丁鹏威敏感地察觉了这一点,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别……别交上去,顾佥事,贺同知,我上有老下有小……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还请二位高抬贵手,要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贺俊智看向谢韫之。 他原以为,她让丁鹏威写认罪书,是为了把他拉下马,如今看来却好像并非如此。 她这是……要做什么? “钱就不必了。”谢韫之笑了笑,“我对钱没兴趣。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数字罢了。” 贺俊智:“……”被炫了一脸。 “丁指挥使应该很清楚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谢韫之压低了声音,“我这个人呢,不喜欢被别人指挥,只喜欢指挥别人。” “所以,这一份认罪书会不会交上去,就要看指挥使的表现了。” …… 谢韫之命人给丁鹏威松了绑。 她并没有让亲兵押送,但丁鹏威已经领教过她的武力,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让干什么干什么。 谢韫之把他带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血迹都还没干透,战役尚未结束,城下全是尸体,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 丁鹏威往下看了一眼,看到黑压压的人头,顿时就腿软了:“这,这怎么守得住……能不能和他们谈一谈?” 他想投降。 谢韫之瞟了他一眼。 城下的鞑靼士兵已经集结完毕,不知道哪个鞑靼军官用官话喊了一句:“杀丁鹏威,为小王子报仇!” 经过先前的战斗,鞑靼指挥官似乎意识到分兵不可取,这一次集中兵力,开始猛攻。 谢韫之让亲兵抓住几乎瘫软的丁鹏威,自己提起长戟,砍翻了一个从云梯爬上来的鞑靼士兵。 震天的喊杀声中,第三轮攻城拉开了序幕。 第89章 险象环生 “要登上皇位,总要付出一点……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 深红的晚霞映在城墙上的守军脸上, 红得像血。 夜晚是攻城良机,昏暗的夜色掩盖了军队的动向,城墙上的守军看不清敌人的方位,不得不燃起火光照亮近处。 但亮起的火光, 也照亮了他们自己的脸。 敌暗我明。 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后, 敌军又开始分兵了。这一次是兵分两路, 打算从两个方向进攻。 谢韫之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把脸上的血。 之前的战斗异常激烈,旁边的士兵被砍断了半边脖子, 鲜血喷了她一脸。 丁鹏威早就被拖到城墙下面去了。谢韫之把他拎上来是为了震慑一下他,并没有让他上阵御敌的打算。 毕竟丁指挥使那模样,当炮灰都够呛。 谢韫之提着长戟,脚步匆匆,避开两队抬着担架的民兵, 迅速下了城墙。 “快去,把望楼的灯点起来!”她吩咐自己的亲兵, “传令各旗, 以灯为号,哪个方向亮灯, 就往哪个方向增援。” 这一次敌军从西北、东北两边城墙同时进攻。谢韫之并不打算离开前线, 夜间守卫不易,多一分力量就是多一分赢的可能。 谢韫之通知东北方向准备支援,自己则带人赶往西北段。 夜晚的城下一片漆黑,黑暗中看不清敌人的方位, 箭矢和石块却如同雨点,密集地砸向城墙上的守军。 “不要慌乱,注意隐蔽。”谢韫之用精神力扩音, “守住云梯。” 她放下长戟,拿了柄弓箭,瞄准了黑暗中的鞑靼射手。 鞑靼弓箭手正在对着云梯旁边的凉州卫士兵瞄准,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上脊梁。 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盾牌,却很快镇定下来。 这么昏暗的环境,城墙上的守军看不看得见他都是问题,更别说瞄准了。 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他重新瞄准,张弓欲射,突然感到颈上一痛。 他低下头。 一支羽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弓箭手不甘地倒下,谢韫之立刻瞄准了第二个人。 又一名弓箭手倒地。 谢韫之张弓搭箭,顷刻间射杀十几人。 云梯附近守卫的士兵压力稍减,但攻城的烈度仍然很高,鞑靼人精于骑射,几乎人人习练,一名弓箭手倒下,立刻就有其他人接上,投石车后的士兵被牢牢遮挡,更是无法击中。 守城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半日时间,敌人的攻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了,守军的士气不可避免地渐渐低落。 谢韫之已经持续战斗了很久。她放下弓箭,肌肉一阵酸痛。 3S级体能者不是神,他们也会疲惫,会受伤,会死亡。 她正想喝口水休息一下,却猛然转头。 东北城墙被占领了。 源源不断的敌军从云梯涌上了城墙。 距离地面十万米的高空,大气层与太空的交界之处,一枚漆黑的探测器静静掠过。 …… “八百里加急行人避让——” 官道上数骑疾驰而过,当先一骑背后插着显眼的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 城门口值守的卫兵见了这一行人,验过腰牌,立刻放行。 驿骑扬鞭入城,行人无不侧目。 宫廷侍卫匆匆赶到校场,找到了魏烨。 “魏将军,皇上急召。” 魏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不得不跟着侍卫进宫面圣。 他赶到宣政殿的时候,已经来了几个人,都是在京的军政重臣,崔韶光也在,神色十分凝重。 延景帝把桌上的信件递给他。 魏烨接过急报,打开来看了一眼,骤然色变。 “鞑靼发兵万余,突袭凉州卫?” “三日前的事。”延景帝微微颔首,“朕已命西北各州府募兵一万增援,魏卿以为何如?” “不够。”魏烨闭了一下眼睛,“回陛下,臣以为,要做好凉州失陷的准备。”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怎么会?”延景帝皱眉,“一万敌寇而已,凉州卫也有近六千人,又是守城,难道连几日都撑不过?” “……卫所屯垦为重,少有精兵强将,守备能力其实有限。”魏烨低声道,“应付普通扰边尚可,与敌主力正面交锋,极难支撑。” “臣请率兵一万,即刻开赴西北。”他说,“予敌临头痛击,阻其狼子野心!” 镇国大将当面请战,众人心中都有些澎湃,延景帝却没有立即同意。 他沉吟许久,道:“的确应该另派将领率兵支援,不过,魏卿就不必了。” “凉州虽然也是边陲重地,毕竟离京师千里之遥。”延景帝淡淡道,“若此为声东击西之计,则京师危矣。爱卿若是去了凉州,何人守卫京师呢?” 魏烨还想说什么,抬眼却看到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心里一颤,俯首:“……陛下圣明。” 众人纷纷附和。 延景帝让众人退下。 “魏卿,你留一下。” 魏烨跪在殿下,明黄色的袍摆在他面前停下。 “你想去救顾韫之?”延景帝意味不明地一笑,“怕她出事?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臣不敢!”魏烨立刻叩首,“臣绝无此意,只是想尽快荡平敌寇,以报陛下隆恩浩荡。” “没有就好。”延景帝转过身,负手。 “朕原本也无意让她去凉州。”他语气微沉,“是她自请戍关的。” “她如果真的死在那里,也是自找的。” “退下吧。” …… 狄岚站在廊下,拿着竹筷逗鸟。 那鸟背上长着美丽的翠蓝色羽毛,被关在金色的笼子里,看着赏心悦目。 狄岚挟了条小银鱼喂它,那翠鸟却无精打采,拒绝张口。 这并不是专供赏玩的观赏鸟,而是生性孤独的猎食者,笼养的话,一般活不了多久。 狄岚微微皱眉,无趣地把竹筷放下。 “大人,左相崔韶光到访。” “请他进来。” 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闯入院内。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俊秀面容,额上有些汗水,显然是匆匆赶来。 “哟,崔大人怎么这副打扮?”狄岚一见他,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鞑靼袭击了凉州卫。”崔韶光一把揪住他衣领,“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是吗?”狄岚神色微冷,很快又恢复笑容,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大人这可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两人对峙片刻,崔韶光道:“我要一个解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狄岚退后一步,侧了侧身子,“进来说。” 崔韶光和狄岚一前一后进了屋,侍从进来奉茶后退下,替他们关上了门。 “不管你相不相信,此事我并不知情。”狄岚说,“不过,我并不能左右那位新可汗的想法——他刚刚失去幼子,自然会有报复的念头。袭击凉州卫,也符合计划中佯攻西北的打算,只不过提前一段时间罢了。” “顾韫之还在凉州。”崔韶光一字一顿道,“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会将你们所有的据点位置和人员名单都交给宗明旭。” 狄岚顿了一顿。 “丞相大人的决心,实在令狄某佩服。”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她报仇吗?” “我会告诉宗明旭,我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才假意同你们合作的。”崔韶光微微偏头,“当然,鱼死网破,也未尝不可。” 室内一阵长久的安静。 “我怎么会让咱们未来的女皇身陷险境呢?”狄岚笑出声来,打破了沉默。 他提起茶壶,给崔韶光斟了杯茶,“大人未免关心则乱——放心吧,凉州有我的人。” “我早就安排妥当,若是城破,那人会把她‘保护’起来,暂时安置在鞑靼。”他说,“她不会有性命之忧。等到时机成熟,大人就能见到她了。” “不仅是保命。”崔韶光声音冷凝,“不许伤她。” “大人这个要求,着实是令人为难。”狄岚耸了耸肩,“只要她乖乖配合,自然不会受伤,但大人应该清楚,那可不是个听话的主。” “如果她执意拒绝合作,恐怕我们只能先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他看看崔韶光,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不是更好吗?丞相大人看起来可不是习武之人,面对那位力能搏虎的小郡主,也很为难吧?若是她从此再也站不起来的话……” “你敢!”崔韶光咬牙,“绝不能如此,她会一辈子恨我的。” “怎么会?”狄岚笑起来,“伤她的又不是丞相大人,您可是救她出苦海的大英雄,未来还会扶持她坐上皇位,帮她对抗邪恶的摄政王——她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您?” “要登上皇位,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狄岚笑容和煦,温言细语,“等到她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会明白,她能依靠的人是谁。” “大人既然想做好人,我不介意来唱这个红脸,助您得偿所愿。” 他走到屋外,摘下那只装着翠鸟的金色鸟笼,递给崔韶光。 “一份小礼物。”狄岚对他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第90章 夺回阵地 这是凉州卫右指挥同知,纪禀…… 时间退回到两天前的夜晚。 鞑靼士兵攻上了东北城墙, 很快就砍倒了一片守军,形势急转直下,敌在高处,低处的守军被杀得节节败退, 眼看已有不支之象。 眼看士气即将溃散, 一队骑兵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 领头一人手持长戟,翻身下马,怒喝:“跟我冲!” 她一马当先, 顶着巨大的压力,沿着步道一路杀了上去。 “顾将军!”长戟一晃,正在苦苦抵抗的士兵感到压力骤然一轻,回头一看,顿时惊喜地叫起来, “顾将军来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顿时士气一振! “冯顺!”谢韫之一面战斗, 一面下达指令, “收拢队形,跟我从这一侧步道冲上去!去告诉贺同知, 让他带人剿灭被逼退城内的鞑靼!” “是!”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 “这边集结!” 谢韫之稳稳握着长戟,表面上仍旧是挥洒自如,汗水却顺着下颌落入领口,在前襟濡出一片水痕。 她手臂已经有些发麻。攻上城墙的鞑靼士兵开始居高临下地朝他们射箭, 她一边和正面的敌人战斗,一边还要防着侧面的冷箭,双重压力加身, 前进得非常艰难。 鞑靼士兵的箭法比凉州卫守军要准得多。他们占据了高地,优势也成倍地扩大。 两个鞑靼士兵从正面扑过来,雪亮的弯刀一前一后斩下,谢韫之用戟耳锁住一柄弯刀,横戟一格,架住另一柄,正要下压,上面却冷不丁飞来一枚羽箭,箭头直指她的右臂! “铛!” 一面战斧替她挡下了这一箭。 谢韫之抽出长戟一劈,将拦路的两名鞑靼士兵斩于阶上,往左侧让了一步。 她微微侧目,右边上来一位玄甲将军,目测比她还要高一些,手持战斧,孔武有力。 两人并肩战斗片刻,谢韫之才想起来此人身份。 这是凉州卫右指挥同知,纪禀。 她在正式场合和此人见过数面,印象里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极少发表什么意见。他虽然和贺俊智平级,大事小事却基本服从贺俊智安排。 这人平日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还挺能打的。 谢韫之心想,难道这位纪同知是不擅管理的实干派? 有人分担了一边压力,谢韫之顿时轻松了许多,二人互相掩护,带着亲兵硬生生开出一条血路,杀上了城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人敲响了战鼓。 激昂的鼓点驱散了恐惧,守城军民士气大振。东北段城墙成功收复,部分敌寇被逼入城中,贺俊智率民兵将其全歼。 谢韫之喘了口气,就又要往前去,却被纪禀拦住。 “您该休息一会儿了。”纪禀低声道,“这里我来守着。” “好。”谢韫之没有硬撑,她点点头,“……那就劳烦纪同知了。” 她问亲兵要了水壶,靠着城墙坐下,仰头喝了口水。 纪禀一面督战,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顾佥事杀敌。从前听凉州卫士兵说她“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只以为是传闻夸大,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甚至比传闻还要厉害得多。 他暗自估量了一番,随后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若是他和这位顾佥事单挑,他打不过她。 他自幼习练武艺,于此一道颇有天赋,艺成几无敌手,从未料到会不如一个女子。 若是技法不如,尚可理解;但最令他不解的是,谢韫之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招式,甚至也不像寻常女子那样用巧劲,她居然是纯粹用速度和力量碾压敌人。 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仔细打量谢韫之一番,更加困惑了。 她也并不是虎背熊腰的样子,甚至还没他壮实,怎么会有那样恐怖的力量?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吗? 谢韫之似有所感,抬眼看向了他。 ……还十分敏锐。 纪同知收回目光。 他挥动战斧,扫落一个鞑靼士兵,敛眉叹了口气。 还好,总算是守住了。 “把这几具尸体丢下去。”他对左右士兵道,“省得在这碍事。” 士兵应是,抬起鞑靼的尸体就扔下了城墙。 鞑靼士兵虽然如狼似虎,终究是人,眼看这一面城墙无论怎样不能突破,内心也生出胆怯,攻势减缓下来,不再不要命地往上冲了。 众人总算能稍微喘一口气。 没歇多久,谢韫之突然起身,目光投向城墙之外。 “他们要换方向。” 纪禀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顾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谢韫之朝着远处一指,言简意赅:“夜视。” 她提起长戟,回身朝着步道走去:“先去望楼。” 纪禀顺着她方才手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是一片浓郁的黑暗。 他顿了顿,还是跟着谢韫之一同下了城墙。 …… 这一夜鞑靼攻城数次,皆不克,天边翻白的时候,终于偃旗息鼓。 他们也需要休整。 “暂时征用城墙附近的民宅。”谢韫之对贺俊智道,“安排大家轮流休息,他们守了一夜了。” 贺俊智点头:“已经在安排了。” “那就好。”谢韫之点点头,“辛苦贺同知了,此间事了,贺同知也赶紧睡一会吧。” 她和贺俊智商量了一下白天的换防安排,就离开了点将台,接过亲兵手上的缰绳。 纪禀还跟着她。 他似乎有话要说。 谢韫之停下脚步。 “援兵应该很快就会到。”纪禀说,“十日时间,无论如何都该到了——久攻不下,敌军士气也会颓靡。既然第一日咱们守住了,后面也一定能守住。” 谢韫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嗯。”她说,“我有信心。” 纪禀并不擅长宽慰人,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比起安慰,更像是战前动员。 他自个也有些别扭,低声道:“您去休息吧,若战况危急,我会派人告知。” “好。”谢韫之应下,“那就劳烦纪同知了。我去看看后勤情况就回点将台休息,若有情况,来这里找我就行。” 她遣走亲兵,翻身上马,朝北面驻地驰去。 纪禀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远去。 …… 北面驻地离点将台并不很远。 谢韫之骑马过去,十分钟就赶到了。 她翻身下马,踏进院内。 这一边征用的是一片民宅,半边是战地医院,半边用于搭炉造饭和休息。现在天气寒冷,伤员都送进屋内救治。 院子里有几位大夫,还有些妇女来来往往忙碌,见到她纷纷躬身行礼,谢韫之摆摆手,走到西侧厢房门口,往屋里看了一眼。 楚娘子端了几只空碗,从里间出来,一见她来了,顿时惊喜:“顾将军!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战事还顺利吗?” “暂时顺利。”谢韫之把兵器靠在门外,踏入屋内。 屋里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床铺铺在稻草上,里间的炕上也躺了几个伤员。尽管条件简陋,但能看出已经尽力照顾了。 “前面都是轻伤的。”楚娘子跟在她身后解释,“重伤的都安排在后面院子里,这边房里都是女人,男人安排在东面厢房,让大夫记着每个人的伤情和用药次数,都写在册子上了。” “安排得不错。”谢韫之转了一圈,“现在有多少伤亡?” “这里轻伤的有五百多人,重伤也有三百多,加上没救活的,有上千人了。”楚娘子低声道,“不过这些人都是不能继续打仗的,还能行动的人,都是包扎了伤口就送走了,没有留在这里,咱们也顾不过来。” “辛苦了。”谢韫之点点头。 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靠近门口的地上,有个伤员醒了。 “……水。” 楚娘子从一旁拿了空碗,倒了半碗热水,又倒了点凉水兑了兑。 她倒水的时候,谢韫之蹲下身,亲自把伤员扶起来。 她接过楚娘子手中的碗,送到伤员唇边。 这里的伤员说是轻伤,其实只是没有生命危险,很多人伤势也很沉重,甚至可能落下残疾。 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伤员回过头,看清她的脸,怔了一怔:“……您是……先前那位将军?” “顾韫之。”谢上将对她笑了笑,“来,喝水。” 她低声宽慰,声音如流水般温柔:“不要担忧,等到鞑靼退了,所有伤亡民兵都有抚恤,好好养伤。” 伤员喝完水,谢韫之扶她躺下,看着屋里装着清水的木桶,有些沉思。 她用精神力和系统沟通:“打开系统商城。” 淡绿色的光幕在她眼前展开。 谢韫之看了一眼右上角的积分数值。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有385积分,自从到了西北,就很少使用积分兑换能量补充剂,除去上次为了给人接生,用了一积分换消毒液,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消耗,她目前还有380积分。 谢韫之翻到药品页面,用10积分换了一颗疗伤丹。 “宿主,您要做什么?”系统问。 谢韫之借腰带上系着的荷包遮掩,取出了那枚疗伤丹,把它投入水桶。 疗伤丹落入水中,立刻就融化了。 “这是我偶然所得的丹药,对续骨生肌颇有助益。”谢韫之对楚娘子道,“等下一回药煎好了,可以用桶中清水调和,也许能好得快些,一碗加入三分即可。” “是。” 谢韫之又换了七颗丹药,交给楚娘子,让她分配给各个院落的伤员。 这一挥手就去了80积分。 系统非常心痛:“宿主,我要是你,绝不会这样做,积分很珍贵的!” 这都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积分,她居然就这样随手给了外人! 谢韫之骑马返回了点将台,旁边有收拾出来的房间,供将领休息。 “你还别说。”她放下兵器,一面简单洗漱,一面若有所思道,“现在崔韶光和魏烨的好感度都是满值了,但宗明旭的好感度只有五十,还可以再反复刷,是吧?” 她先前对于系统商城是比较抗拒的,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一直在尽量控制积分的使用,但现在她突然发现,积分商城好像也并不是毫无益处。 系统:“……您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什么叫反复刷? “虽然我很支持,但您要怎么隔着千里去刷他的好感度?”它有点迷惑,“您要回京城?” “京城是要回的。”谢韫之说,“不过,不是现在。” 她穿戴好皮甲护具,把长戟放在床边,和衣而眠。 等她完成大业,看看能不能抓到活的,然后就可以研究一下,怎么把他身上的剩余价值压榨到极致。 手段还是很多的。 遥远的京城,延景帝宗明旭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第91章 上书募兵 申请募兵一万,驻扎边境,抵…… 谢韫之这一觉从早上六点睡到下午两点。 她醒来的时候, 外面风平浪静。 谢韫之坐起来,洗漱收拾了一下,推门出去。 冯顺站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 连忙抱拳:“顾将军。” “鞑靼一直没有攻城吗?”谢韫之问。 “没有。”冯顺回答, “换了两次防了。您要吃点东西吗?在下去给您取来?” “不必。”谢韫之拿了武器, “我自己过去,顺便也去看看驻地情况。” 她骑马赶到驻地,一进院子, 众人都对她行礼。 谢韫之和众人打过招呼,自己去拿碗打了酱菜,拿了几个馒头,坐在台阶上吃。 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 “……顾将军在那边,看她旁边那柄方天画戟……对对, 就是之前点将台那个,前朝的东西了, 一百多斤呢!昨天顾将军提着上阵杀敌, 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太厉害了,这得有多大力气, 前朝猛将也不过如此吧?” “……昨夜鞑靼攻城五六回, 顾将军一直守着,拿着那么重的兵器,气都不带喘的!对了,昨天我好像还见着纪将军了, 他往日经常跟着指挥使去喝酒,没想到武艺那么好……” 谢韫之听到他们说纪禀,不由得放慢了动作, 想再多探听一下消息。 纪禀这个人,昨天给她的印象还不错。 但此人并非泛泛之辈,居然待在这种地方,还藏拙……就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方势力的人了。 正琢磨着,前面的士兵突然噤了声。 谢韫之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纪将军好!”“纪同知好!” 众人纷纷行礼,纪禀只一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她身上。 他拿了个馒头,走到谢韫之身边,也坐在台阶上。 “……纪同知。” “顾将军。”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沉默地坐在一起吃东西。 纪禀显然不是个擅长挑起话题的人,谢韫之两口把手上的东西吃完,主动邀请他:“我准备去城墙巡视一下,纪同知要不要一起去?” “好。”纪禀点头。 两人牵着马出了驻地,周围没有那么多人了。 “等到这一仗打完,总要写个文书,向朝廷报知情况。”纪禀看了她一眼,“顾将军打算怎么写?” 这是在试探她? 谢韫之心里转了一转,对他笑了笑:“自然是如实上报。丁鹏威弃城而逃,想必朝廷会有决断。” 纪禀果然上钩了。 “……将军再考虑考虑。”他低声道,“我知道丁鹏威上一次抢了您的军功,但是京城那边似乎同您有些过节。若是得知您在边关表现卓著,或许会心存疑虑——您应当是不想返回京城的吧?” “的确。”谢韫之点点头,“那不知纪同知有什么主意呢?” 纪禀抬起头,对上她点漆般的瞳孔。 谢韫之面上一派坦荡,仿佛根本没有给他设下圈套。 纪禀叹了口气。 “我建议您暂时隐瞒丁鹏威出逃之事,以此为把柄,胁迫他服从指挥。”他说,“军功可以记在他头上。这样一来,您在凉州卫也可以过得自在一些。” “这倒是个好法子。”谢韫之笑了,凑近了一点,“可是纪同知,你为什么要帮我呢?食君之禄,难道不该忠君之事么?” “还是说,你拿的是别人的俸禄?” 纪禀被她逼问,仓促地转开眼神:“……纪某只是看不惯丁鹏威一贯行事罢了。” 他明明已经暴露了大半,却还是不肯透底。 “这样么?” 谢韫之没有再问。 行吧,这番话至少证明了,纪禀不是宗明旭的人。 这就够了,不管他究竟是谁的人,先用一下总不妨事。 这里离城墙不远了。 “贺俊智人脉很广,消息渠道通达。”纪禀说,“有些事情,不要让他参与得太深。” 谢韫之略微有些惊讶。 这是变相提醒她,贺俊智是某人专门安插在凉州卫的,他知道的事情,很可能会泄露给他的上峰。 她想了想,微笑:“谢过纪同知提醒。” “纪同知所言,我记下了。”她笑着道,“不过我觉得,这军功也不必记在丁鹏威头上,毕竟他的功绩是假的,纪同知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 纪禀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顿了半天才道:“……谢谢。” 谢韫之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她眼神微微闪动,用精神力和系统交流:“这人究竟是谁插在这的?这么实在,怎么挖了这么个人才来当卧底?” “用老实人当卧底才是大智慧。”系统说,“只要他不自爆,谁能想到这会是卧底呢?” 谢韫之从它平板的机械音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无奈的吐槽。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考量。 …… 接下来的几天,每到晚上,鞑靼都会找时机进行突袭,也有时两面甚至三面进攻,但谢韫之自带外挂,只要她清醒着,敌人的行动轨迹就一目了然,毫无隐藏可能。 前几日鞑靼还攻了几次城,到后面几天,基本就是围而不攻。 仿佛是刻意在等待援军抵达。 纪禀的判断很准确。 第七日,援军果然来了。 可以看出,援军对这一场战役还是很重视的,来了近三万人。最前方的骑兵和步兵都是身负重铠,部队还没到,弩/箭已经隔着数百步距离,射向了围城的鞑靼骑兵。 谢韫之叹了口气。 “过于保守了。”纪禀也摇头,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她,“咱们要出城支援吗?” “算了吧。”谢韫之笑笑,“本来也没多少战斗力,省得节外生枝。” 凉州卫目前的战斗力,守个城都勉强,配合主力部队打围歼战还是算了吧。 何况主力部队看起来也没有围歼对方的意图。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来赶跑敌人的。 避免正面交战,短期上看的确是减小了伤亡,但长期来看,那就是养虎为患。 他们弱的未必是装备和武器,而是战斗意志。 这还有什么打头呢。 双方并没有激烈交战。鞑靼的轻骑面对这种十分严整有序的阵型,就像见了个刺猬,无处下嘴。 但同样,这样缓慢的前进也无法给机动性极强的骑兵造成多少损失。 鞑靼很快往远处撤退。 凉州城开城门,接待援军将领。 谢韫之没让丁鹏威出面,只推说指挥使守城时受了伤,让贺俊智作为卫所级别第二高的长官前去接待。 纪禀负责给他们当背景板。 谢韫之坐在下首,听完他们的沟通,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来了四路援军,分属不同州府,因为作战水平有限又缺乏磨合,只能采用最保险的方式推进。 ……虽然能理解,但还是觉得很无稽。 援军驻扎了两日,又派出前哨,确认鞑靼已经撤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就打道回府了。 ——他们多驻扎一日,消耗的粮食也是数以万计的,时间久了,怕后勤跟不上。 “正在养伤”的丁指挥使见到谢韫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窜起来:“顾,顾佥事……您又来做什么?” “指挥使何必如此紧张呢?”谢韫之微微一笑,“我又不吃人。” “我这次来,是有一份大功劳,要送给指挥使呢。”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展开来,放在桌上。 “来人,伺候笔墨。” 门外的亲兵进来,呈上空白的奏折和笔墨。 “奏章已经写好了,不劳指挥使费心。”谢韫之点点桌面,“指挥使只要照抄一遍,加上印章即可。” 丁鹏威凑近了一点,皱着眉看桌上的文书。 文书前半段是呈报战况并表功,写的是卫所指挥使率领二位指挥同知奋勇作战,经过数天血战,总算守住了凉州城,歼敌千余人,特别强调了右指挥同知纪禀的贡献。 ——后半段则是,鉴于鞑靼对边境的威胁,以及凉州卫的重要性,申请募兵一万,驻扎边境,抵御敌寇。 丁鹏威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谢韫之。 他虽然不会带兵打仗,对这些东西倒是十分敏感的。 募兵一万…… 她想要做什么?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没准就不是死全家了,也可能是诛九族啊! 谢韫之看到了他表情中的惊讶。 “指挥使不必担忧。”她笑着道,“这是和二位指挥同知都商量过的事。指挥使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他们?” “凉州卫太过弱势了,总不能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谢韫之说,“我还想在这多待几年,这朝不保夕的,很难安心居住啊。” “或者说,指挥使更希望照实禀报?” 丁鹏威犹豫了一下,咬牙提笔。 他写完奏折,盖印密封。 …… 这一份奏折很快就送抵了京城。 延景帝看完奏折,神情舒展。 “丁鹏威之前就曾率兵斩获鞑靼王子,如今又能抵御上万精兵,果然是有本事的。” 魏烨先前的担忧实在是有些多余。 至于募兵一万…… 他想了想,道:“召兵部尚书朱闽和镇国将军魏烨入宫议事。” 募兵一万,这个量不算太多,也不算很少,不过还是有必要的。 西北边防的确有些空虚,鞑靼此次退兵,以后还可以多次进犯,晋朝调集州府驻军支援,时效太慢,而且劳民伤财。 他仔细考虑一番,基本有了决断。 第92章 调整人事 手握重权,才会暴露野心。…… “臣以为此事可行。”魏烨看完奏折, 思考一番,给出了肯定答复。 “只是……” “只是什么?”延景帝问。 魏烨顿了一顿,想到先前收到的那一封密信。 “……只是,这一笔军费开支, 要再与户部确认一番。” “那是自然。”延景帝没有在意, “还有此次立下军功的将士, 也可以一并嘉奖赏赐。” 魏烨垂下眼睫,把未说出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西北有他的人看着, 应当是无妨的。 一万人而已,也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说到嘉奖……”延景帝哼笑一声。 “丁鹏威此次虽然立功,却有些膨胀了。” 居然请求他给凉州百姓免去五年赋税? 免去赋税,其实并非不可, 但不该由臣属来提。 看在他有两分本事的份上,他此次就不追究他的僭越之举, 但必要的敲打还是得有。 魏烨和兵部尚书告退之后, 延景帝思忖着这件事,突然想到另一个人。 自从顾韫之去了西北, 就再没有接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凉州卫几次上报军功,其中也没有她的名字。 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一个女人,还是他身边出去的,丁鹏威一定不会让她上前线, 更不敢让她身陷险境。 倒是倔犟,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旧不肯服软。 行吧, 那就继续在西北待着吧,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 圣旨很快抵达了凉州卫。 皇帝批准了凉州卫指挥使丁鹏威兼任护国将军,募兵一万,但并没有给封爵位,只给了金银赏赐和几句勉励,两位指挥同知倒是都得封爵位,左指挥同知贺俊智封宁远伯,右指挥同知纪禀封承恩伯。 按理来说,指挥使是这一场战役的主将,当居首功,赏赐却远不及两位指挥同知,这就很微妙了。 如果是真正的丁鹏威,此时一定汗如雨下,立刻上折子向皇帝解释缘由并且请罪,但很可惜,决策权并不掌握在他手上。 谢韫之并没有太在意此事。 这段时间,她有很多事情要忙。 “把伤亡名单统计一下。”她交代给贺俊智,“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部分失去劳动能力的,和死亡者的名单都统计出来,家属发给勋章。完全失去劳动能力的,每月到我府上领两斗粮食,部分失去劳动能力者减半,死亡者给其未成年子女一月一斗,暂时按此执行。” “这……”贺俊智沉默半晌,“这并不是个小数目。” “按照这个方法,可能要抚恤两千人,要养活这么多人口,还要一直养……恐怕很难。” “朝廷不是赏赐了咱们指挥使两千两银子吗?”谢韫之微笑,“不够的话,我想丁指挥使一定有办法的——我送他这么一桩大功劳,他回报我一下,不过分吧?” 贺俊智顿了顿:“……不过分。” 丁鹏威在凉州卫盘踞这么多年,盘剥卫所屯田税赋中饱私囊,敛财甚多,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底。 但他能肯定的是……给这两千人发抚恤粮,起码能发十年。 “不过,按月发放粮食,可能有些不便。”他说,“虽说库房里有囤粮,但量并不多,且要供应军需,不能轻动,为何不直接发给银两?” “让受伤残疾的人和年幼的孩子骤然身负巨款,可不是个好主意。”谢韫之说。 这一笔抚恤金,对她算不上什么,对边关贫苦百姓,却可以称得上是“巨款”了。 “我想让他们活下去。” 她语气平淡,贺俊智却感觉心中一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攀上他心头。 “……好。”他说。 尽管知道这不理智,但他仍然想要相信,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卫所存粮的确不多。”谢韫之思索片刻,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要多囤些粮草,如果不够的话,也可以从外地采买——我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认识几位朋友,或许可以找他们帮忙。” “我可以帮您。” “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贺同知了。”谢韫之顿了顿,“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委托贺同知去办。”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 《农田水利实务》 这并非原版,而是谢韫之自己抄录的部分章节。她把这本线订的册子珍而重之地交给贺俊智。 “这是……”贺俊智接过册子,有些讶然。 “是关于水利田务的书。”谢韫之一脸严肃,“此书是我偶然所得,其中记述的知识十分详尽,但也十分专业,非头脑聪慧,踏实能干者,很难运用到实际。” “马上又要征兵,要养活这么多人,还要给伤亡士兵的家属抚恤,仅凭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她诚恳道,“我希望能将这些技术用之实际,挖渠引流,蓄水灌溉,尽量提高粮食产量。” “这……”贺俊智想了想,“仅凭凉州卫的耕地,怕是不够。” “不仅是凉州卫。”谢韫之说,“还有凉州辖下各县。我想把这些技术推广出去,不仅百姓能从中受惠,我们也可以从他们手中就近购粮,不必再从外地购买。” “让贺同知做这些事情,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了。”她面带歉意,“但要去沟通各县官吏,推广技术,除去贺同知,我却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此事……” “水利建设不是小事。”贺俊智摇头,“谈不上大材小用。不过,凉州卫上下的后勤需要另外安排人来管理。” “贺同知觉得谁能代管?”谢韫之反问他。 “这……”贺俊智思索半晌,“卢佥事应当可以。” 他口中的卢佥事叫卢奉桥,是凉州卫四位指挥佥事之一,往常经常协助他管理卫所上下事务。 “卢佥事的确很能干。”谢韫之想了想,“不过纪同知毕竟品级比较高……要不这样吧,让他协助纪同知管理,如何?” “可以。”贺俊智点头,“顾将军考虑得很妥当。” “对了,我先前听着纪同知有些南方口音。”谢韫之状若无意地问,“他不是凉州人?” “不是。”贺俊智摇头,“前不久才从南方调过来,我看过他的籍贯,是峪州人氏。” 峪州…… 谢韫之觉得这个籍贯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 或许是偶然听旁人提过一嘴吧。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心情也轻松许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称有事要忙,先行离开了。 贺俊智注视她的背影离去,垂下眼眸。 他也是军户出身,自幼聪颖,众人都说他将来是考科举的料子。 后来他父亲在一次戍边战役中战死,微薄的抚恤也被上级军官侵吞,家中再供不起他读书,他只能跟兄长一同从军。 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卫所积弊日久,他已经快要习惯了这些事,甚至可以视若无睹,圆滑奉承,然而顾韫之的出现,却让他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或许,未来会慢慢变好。 他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思考片刻,提笔写信。 …… 谢韫之也在写信。 她和贺俊智说的那些话,倒不算是假话,不过目的并不单纯。 贺俊智对凉州卫上下的掌控力太强了,她让他去修水利工程,不仅是因为他善于统筹交际,也是为了把他调离权力中心。 从管理岗换到技术岗,影响力就小了很多。 至于粮食产量……要有提高,恐怕也是很久后的事了。她没指望靠这点粮食养活部队。 现在,从外地购粮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至于怎么购,从谁手上购,购多少,就是她说了算了。 她写完信,把纸上墨迹晾干,装进信封密封好。唤来府上家丁,让他带着这封信出发。 自从到了凉州,她和秀秀通信,都由专门的信使护送。 送出了这封信,谢韫之又遣人把自己的亲兵找来。 “派人盯着纪禀。”她交待冯顺,“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都要向我汇报。” 谢韫之觉得纪禀这个人很不寻常。 如果说贺俊智是被逼低头,纪禀则是主动向她示好,甚至建议她篡了丁鹏威的权,独揽凉州卫。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谁会主动向她示好呢? 谢韫之在脑海中把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始终无法判断他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把权力交给纪禀,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手握重权,才会暴露野心。 …… 魏烨很快收到了来自凉州的消息。 他拆开信件,仔细读完。 信中说,顾韫之把皇帝赏赐的金银都拿来购买粮食,抚恤伤亡军民,还制定了长期抚恤的计划。还说她热心医疗,想要推广水利技术,造福百姓。 手上拿了钱,并不全部用来招兵买马,熔炼兵器,而是投入了这些与打仗无关的事情。 魏烨并不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相反,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或许能说明,她只是想偏安一隅,并没有造反的念头。 那样坚强的外表,内在却是善良又温柔的。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轻声叹息。 她独自一人承受了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对旁人却那么细致体贴。 如果他能去西北,就可以好好照顾她了。 只可惜,皇帝不会放他走。 他微微敛眉,又看了看那封信,把信纸折起来,在烛台上点燃。 信纸很快化为一捧灰烬。 第93章 一箭三雕 “先生想给我当幕僚?”…… 户部拨付的第一批军饷很快运抵了凉州。 谢韫之把银子清点完毕封进库房, 就开始准备募兵了。 她要招募的这一批士兵是不事生产的职业士兵,在晋朝称为营兵,和既要屯垦还要守备的卫所兵相对。 要养活职业士兵,需要从别处筹集军饷, 成本比卫所兵高了非常多, 但只有职业士兵, 才能完全投入训练当中,更好地发挥出战斗力。 “凉州人口不多,还有一部分是军户, 家中已经有一人当了卫所兵。要另外招募上万人,恐怕招不满。”谢韫之对纪禀道,“若是招不到人,也可以去附近的宁州肃州募兵。” 纪禀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没想到,贴出募兵告示的第一日, 营帐前就人满为患。 “这位大人,您看我可以吗?” “我我我!是在这里报名吗?” “排队呀排队!我先来的!莫插队嘞!” “……” “他们为什么这么积极?”不远处观望的谢韫之都有些困惑了, “当年银河联盟征兵, 也没有这个场面啊?” …… 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眉目俊秀的青年走到了征兵的营帐前。 “姓名?” “郑礼。” 负责记录的主簿很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郑……郑敛衣?”他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道, “你怎么……你也要来参军么?” “嗯。”郑礼对他微微一笑, “有何不可?” “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是能扛得起枪,还是能提得动刀?你要上阵杀敌,那不是去送死吗!” 郑礼于是退后半步, 仔仔细细地把那主簿打量了一番。 “阁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上阵杀敌的样子啊。” 主簿:“……”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郑礼笑意一收,对着他拱手一揖, “在下想求见那位将军。” “哪位?” “这里管事儿的那位。” 主簿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想了想,道:“正好,这里也有几个人要见将军,你就和她们一同等着吧。” 他让了一步,露出身后帐帘,示意郑礼进去。 郑礼对他又一拱手,进了营帐。 主簿迟疑了一会儿,喊了个士兵过来:“你去找一下顾将军,如果找不到人,告知她的部下也可以……顾将军?” 他还没派人去找,谢韫之自己先过来了。 这次征兵是她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她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主簿连忙道,“就是有几个女子,也想应征当兵……下官想着,要先问过您的意见才是。” 晋朝原本并无女子参军的先例,但考虑到这位顾将军也是女子……或许她会需要一些亲兵。 “做得不错。”谢韫之点头。 主簿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还有件事……有个读书人想见您。”他说,“是个进士,姓郑。” “进士?”谢韫之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进士怎么到这来了?” 通过最后一级科举考试方可称进士,会试每三年一开,三年才录取三百多人,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出个进士那可比熊猫还珍贵。 进士不去做官,不在翰林院里待着,见她做什么? “将军有所不知。”主簿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位……郑先生,他曾经是个进士。后来在任上出了事,被贬为庶人,功名也夺了,这才回来的。” “出了什么事?”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 谢韫之想了想。 “好,我知道了。”她说,“先去见见他们。” 主簿撩开营帐门口的帘子,二人一前一后进去。 众人连忙站起来行礼。 谢韫之向他们点头致意。 “顾将军!”领头的是个眉目坚毅的女子,她装束简朴,衣袖都绑在手臂上,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女人,见到她有些拘谨,“又见面了,您还好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谢韫之仔细打量她一番,终于想起来了。 先前守城时探望伤员,她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很好。”她说,“你们想要参军?” “是。” “为什么?”谢韫之慢慢道,“大多数女子在体力上弱于男子,战场是很危险的地方,稍有疏忽就会送命……生命只有一次。” 在冷兵器时代,对士兵体能的要求远超热武时期,体能不足,死亡的风险会大很多。 “给我一个理由。” “我们可以加倍训练!”领头的女子连忙道,“男子能做到的,我们也一样能做到……先前守城的时候,我们都上阵杀过敌,立过军功!请您给个机会……” 谢韫之有点无奈地笑了。 “那时候是不得已。”她说,“军功可以折成银两给你们,你们一定要参军吗?” “鞑靼能围城一次,就能围城第二次。”领头的女子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开始,听说鞑靼攻城时,我心里是害怕的,但我手握兵刃,站在城墙上的时候,反而不怕了。” “我的家人都在凉州,我也不能离开这里。”她说,“我宁愿浴血阵前,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想在家中等待最终的结果。” “我们既然参军,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低声道,“将军不必有所顾虑。”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你叫什么名字?”谢韫之问。 “我,我叫林映兰。” “不错。”谢韫之对她微笑了一下,“我答应了。” “不过,如果你们不能成为合格的士兵,还是会被淘汰的。”她说,“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送走了这些女子,谢韫之转过头,看向了另一边的青衣文士。 “在下姓郑,名礼,字敛衣。”郑礼对她一拜,“顾将军。” “我听说郑先生是进士出身。”谢韫之看向他,“先生有事相求?” “将军客气了。”郑礼笑了笑,“郑某现在不过一介白身而已,将军直呼姓名便可……不过郑某确实有一事相求。” 他看向一旁的主簿:“郑某想和将军单独谈谈。” 谢韫之让主簿退下。 郑礼看着主簿退下,居然还跑去检查了一下营帐外面有没有人。 谢韫之看着他。 “郑某想在将军帐下谋个差事。”郑礼回来,对她鞠了一躬,“不知将军可还缺人差遣?郑某虽然没有惊世之才,胜在踏实勤勉,而且还很忠心,将军要不要考虑录用一下?” 谢韫之:“……” 这是跟她毛遂自荐来了? 这个时候,很可疑啊。 “先生想给我当幕僚?” 郑礼毫不犹豫:“是。” 谢韫之:“为什么?” 郑礼:“穷。” 谢韫之:“……” 这真是一个挑不出问题的回答。 此人看起来的确很穷,衣服洗得发白,上面还打着补丁,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有。 谢韫之仔细审视了他一番。 “我是初来乍到,凉州卫还有其他长官,例如丁指挥使,二位指挥同知,还有其余几位佥事,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郑某听说将军按月向那些死伤士兵的家眷发放粮食,猜想将军一定是个乐善好施之人。” 谢韫之:“呵。” “将军此计妙绝。如此一来,既可以收拢人心,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囤积粮食,还鼓舞了士气,实乃一箭三雕,郑某佩服。” 气氛一时静默。 谢韫之看着他。 她神情不变,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凌厉:“先生慎言。” 谢韫之上前一步,气势十分有压迫性。 郑礼没有退后:“我可什么都没说。” “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郑礼摇头,“只是展示一下作为幕僚的能力……将军以为如何?” “你想要什么?”谢韫之问。 郑礼:“钱。” 谢韫之:“……” “别开玩笑。”她说,“我还有事要办,没有很多时间。” “郑某没开玩笑。”郑礼一脸无辜,“如果拿钱的同时还能实现一下理想,那就更棒了。” “理想?” “郑某是个书生,书生的理想,从古至今不都是那几样吗?”郑礼很随意地道,“比如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 “你好狡猾。” “将军过奖。” “赵主簿说你先前做过官,只是在任上出了事,被夺了功名。”谢韫之问,“出了什么事?” “前两年的事了。”郑礼不在意地道,“之前外放任过县令,因为检举峪州官员贪污,堤坝废弛,造成水患,被人报复,革职查办,还蹲了两年牢房。” 他伸手捏住自己衣袖,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看了看谢韫之:“将军不介意吧?” 谢韫之摇头。 于是郑礼把衣袖捋了起来。 狰狞的伤痕蜿蜒而下。 是刑伤。 他手上也有伤,一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像是曾经被折断过。 “郑某蹲的是锦衣卫的牢房。” 年轻的文士对着她微笑。 “是诏狱哦。” …… 谢韫之录用了郑礼。 堂堂一个进士,如果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只为了卧底到她身边,未免也太夸张了。 要知道,凉州卫那两位指挥同知可都不是进士出身。 不过背景调查还是要有的。谢韫之给秀秀去了信,让她派人去峪州和京城分别调查一下当年始末,又跟着郑礼去他家坐了一坐。 果真是家徒四壁,穷得几乎就剩下吃饭的锅了。 “家父去得早,家母白天种地,夜里织布,含辛茹苦抚养一双儿女。”郑礼平静地说,“还有个小妹——我好不容易做了官,原本是打算把她们接过去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你妹妹呢?” “家母听闻我入狱,心急如焚,旧疾复发。小妹变卖了家里一切可以卖的东西,最后把自己卖了。” 郑礼站在窗前,神情平静:“我回来的时候,她们都走了,我把她们葬在屋后那棵白杨树下。” 谢韫之沉默片刻。 “节哀顺变。” “我早就不难过了。”郑礼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有理想没有实现,不是吗?” “将军来到这里,不也是为了实现理想吗?”他笑得很灿烂,“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呢。” 系统:“好家伙,复仇者联盟。” 谢韫之:“……” 谢上将觉得言语安慰在如此惨痛的现实面前显得十分苍白,于是她把装着银子的荷包摘下来,递给郑礼:“预付工资。” “主公真是太实在了。”郑礼接过荷包,掂量了一下,只从中拿了一块碎银,剩下的还给谢韫之,“不过,剩下的还是等事成再付吧。” “礼不知道主公有多少钱,不过还是省着点花为好。”他说,“毕竟咱们的理想很远大,还是要精打细算啊。” “那么接下来,不知主公有什么打算呢?” 谢韫之和他对视许久。 “嗯,我这里确实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帮我去做。”她缓缓道。 “是什么事情?”郑礼看着她,眼神专注,瞳孔中有些炙热的情绪,“无论是招贤纳士、收集情报、制定方案,还是处理庶务,礼都可以效劳……” “很好。”谢韫之说。 “我要办个学校。”她说。 “你去教人认字吧。” 郑礼木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公说什么?” “你先去教人认字。”谢韫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肩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教育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加油,我看好你哦!” 郑礼:“……” …… 谢韫之此言,一半是逗弄,一半是真心实意。 她让郑礼去招揽教师,办一所学校。 一支强大的部队,不能是从上到下用旗子指挥的部队,她需要一批能够领会战略要点的军官。 首先,得从最基础的认字开始。 谢韫之和郑礼简单交代了意图,郑礼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礼明白了。”郑礼拱手,“此事就交给我吧,主公若是还有其他安排,也可以告知我。” 郑礼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谢韫之给他的考验,第二日就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方案安排,从课程设置到考核标准一应俱全。 “关于授课方面,我是这样考虑的。”郑礼说,“咱们要培养的是能看得懂兵法的人才,不是要让他们去考科举。所以四书五经一概不学。认字这一方面,就先从军中的军令口诀开始。我计划从史书中摘录一些用兵的典故,编撰成册,也可作为识字教材。同时也教授算数,思辨,地形常识,基本阵型。每过一段时间,就开展一次考核。这一阶段就称为初级班,初级班毕业后可参加考试,从其中遴选学业优秀者,升入高级班就学。” 第94章 编写兵书 这本书解释战斗原理的部分只…… “高级班则教授兵法战术, 制敌谋略,可以请一些有经验的军官作为教习。至于学习哪一部兵书,需要您指示。” 谢韫之看向郑礼。 后者对她眨了眨眼睛。 “礼恳请主公,担任这所学堂的山长。”郑礼拱手一揖, 笑吟吟道, “山长可要经常露露面, 关心一下生员学业啊。” “方案不错。”谢韫之看完他提交的方案,提笔修改了几个细节,“那就先这样执行吧。至于兵书, 暂时不着急,我会尽快编出来给你。” 郑礼露出了一丝惊异的神情。 “好。”他顿了顿,笑着道,“那礼就拭目以待了。” …… 郑礼离开了谢韫之府上。 他出了大门,微微敛眉, 收起了先前轻松活泼的神情。 只打过一场守城仗,却能亲自编写兵书吗? 他想起之前搜集的那些信息。 可是, 她明明是文官出身, 此前也从未带兵打仗……从京城到了凉州卫,也只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虽说世上也有鬼谷子那样仿佛真仙下凡, 生而知之的奇人, 但郑礼心中却是有些不信的。 也或许,是这位主公性格骄傲,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身边传来一阵喧嚷声,一群年轻人经过他身侧, 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 郑礼抬起头。 前方是征兵的营帐。 谢韫之向伤亡军民家属按月发放抚恤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城。 在一个绝大多数人务农为生,靠天收成, 生存艰难的环境中,这样一条消息足以引起轰动。 尽管这笔微薄的抚恤甚至不能让人每一餐都吃饱,但至少能每天吃上饭。 活着有军饷拿,受伤战死有抚恤粮,对于家境贫困的边关百姓而言,这已经是仅次于读书做官的好出路了。 “咱们现在过去,会不会赶不及?不会已经没有名额了吧!” “谁知道呢!你走快些!” “应当还有名额吧?不是说招进去还要训练,合格才能留下吗?” “……” 谢韫之的征兵计划是,招募两万人,经过三个月的严格训练,淘汰至少一半人,取合格者录为营兵,若有差额,另行招募作训。 这个计划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实际上,通过这种方式,她不光能选拔出最优秀的士兵,还能得到一批经过基本训练的预备士兵。最后的潜在兵额可以远远超出规定的一万人。 郑礼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罢了,骄傲一点就骄傲一点吧,人无完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 …… 郑礼离开后不久,顾府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先前和谢韫之合作,印刷过《赤脚医生手册》的那位书商再度登门,手上还提了一个用绳子捆好的纸包。 “辛苦陶老板了。”谢韫之接待了他,“还麻烦您亲自送来。” “不麻烦,不麻烦。”陶老板十分热情,“将军若有其他需要,派人吩咐一声就是。” 陶老板离开后,谢韫之打开纸包。 纸包内是十几册书籍,都是历朝历代的一些名家兵法。 其实这些名家兵法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但大多写得不够简洁,不够直白,甚至有的还和哲学挂钩,看得人云里雾里,需要再三参悟才能悟懂。谢韫之要做的是将其重新整合简化,达到快速培养合格的基层指挥官的效果。 将这样一堆理论体系化,简洁化,需要对这些兵法精通到如臂使指的地步,才能化繁为简,信手拈来。 但对于经过正规培训,也算是科班出身的谢上将来说,也就是阅读理解一下再往教材体系里套一套的事。 谢韫之打开一个空白的线订本,在第一页写下了一句话。 【运动、输出、防御和后勤,是影响战斗的关键四要素。】 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时空,哪种形式的战争中,这四个要素都至关重要。 谢韫之写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 论运动,敌方全是精锐骑兵,我方以步兵为主;论输出,敌方人人能骑射,我方只有少部分弓兵,近战实力我方甚至还要略输一筹;论防御,这个我方稍强一点,但厚重的盔甲会严重影响运动速度;论后勤,这倒是我方唯一占优势的项目,但敌方走到哪里,抢到哪里,随军还带着风干的牛羊肉干,几乎不需要后勤补给…… 这样一来,问题就很明显了。 谢韫之把运动和输出两个词圈出来,顿了一下,又在防御和后勤下面画了道横线。 在星际时代的战争中,这四个要素都极度依赖科技水平,要想迅速提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硬实力不够,再强的战略也是白搭。 所幸在这里,还可以花钱解决。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谢上将深感欣慰。 …… 过了一个月,谢韫之派人把刊印出的教辅资料送给郑礼。 郑礼接过来一看。 这本教辅有一个非常朴素易懂的名字。 《陆军指挥员战斗指导手册》 ……道理他懂,不过为什么叫陆军?难道还有空军不成? 手册不厚,其中还有一部分插图。郑礼一页页翻阅,很快翻过了一小半。 与其他兵法往往运用大量的篇幅阐述策略不同,这本书解释战斗原理的部分只有五页纸。 郑礼之前为了复仇大计,把市面上能找到的兵法几乎都读了一遍。 ……现在他承认,这五页纸的确就够了。 这本书从制定作战计划一直写到急救措施,其内容之详尽,甚至连一个士兵一天应该携带几个皮囊的水都写了进去。半点复杂艰涩难以理解的内容都没有,十分的简洁明了,甚至让人感觉过于白话。 这是一本实用性极强的,用于培训基层指挥官的兵书。 只要是个认识字的,哪怕从来没有领过兵,按步骤也能照葫芦画瓢执行。 郑礼以前听说过“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从没想过原来培养一个将领可以这么简单。 难怪顾韫之让他教人识字,搞半天识字才是最难的环节。 他合上书,眼神放空。 她究竟还会多少东西? 第95章 混入内奸 这他妈是渡劫。 谢韫之不知道自己在新任幕僚眼中的形象已经逐渐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第一批两万人的征兵计划已经接近结束, 这段时间她都待在军营中指导编队,进行队列训练。 她一只手托着沙漏,一手握着长戟,侧影像一柄笔直的剑。 “顾将军!”冯顺带着一个年轻人小跑过来, 对她行了个军礼, “这是下面一个县报名的新兵, 说是没赶上车,自己拿着证明过来的……名单核对过了,确有其人。” 他身后是个长相讨喜, 看起来挺伶俐的青年,听到冯顺的话,连忙扑通一跪,对她叩首,又仰起脸期期艾艾:“拜见顾将军!小人常平, 仰慕将军已久,刚开始征兵就报了名……谁知家中长辈突然病重, 这才拖延了些时日, 求将军给个机会……”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位顾将军全名叫什么,不过随口胡编罢了。 谢韫之不耐烦听他继续说, 拿过了冯顺手中的证明, 扫了一眼,挥挥手:“入列。” 常平心里一喜。 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 鲍先生还说要谨慎小心,实在是多虑了,根本没什么难度嘛! 轻易达成了目标, 他心中不免有些膨胀。 传个军情有什么难的?没准他努力一把,就能混成丁鹏威身边的亲兵,到时候伺机行刺, 把他首级献给可汗……这可是第一大的功劳! 话说回来,方才那位将军居然是个女子?她又是什么身份? 他只是随口瞎编,冯顺却听进去了,以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留下。 “咱们这里的训练可是很辛苦的。”他提点道,“要想留在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伙子,要努力啊!” “谢谢长官!”常平斩钉截铁,“我一定会留下的!” 冯顺把他带到最后一个方阵前。 “把包裹先放在边上。”冯顺对他说,“你先在这里参加训练——这是你的队长,中午的时候你跟着他走,他会给你安排铺位。” 他交代完话就走了。 常平站在队长身边,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听到一句指令,不免有些困惑,试探着想和队长搭话:“队长,咱们这是……” “站直了!”队长瞟他一眼,低声训斥,“挺胸,收腹,抬头,眼睛看着人家的后脑勺,脚尖分开两掌宽,中指紧贴裤缝!” 常平只好照办,感觉自己僵成了一块木板:“队长,是这样吗……” “少说话。”队长压着声音,“人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有问题休息的时候再问。” 常平只好把满腔的疑问压在肚子里。 又站了小半个时辰,方阵前的把总终于下了命令。 常平恍惚了一下,还没听清命令是什么,就看见身边的士兵齐刷刷抬腿,摆臂。 他连忙照做。 “反了。”队长低声道,“左腿。” 常平连忙换过来。 他刚刚站稳,就看到有两个士兵牵了一根白色的棉线,在横列两边蹲下,把那根线拉直。 “所有人注意了啊。”把总强调,“重心落在右脚脚跟上,腿要打直,脚尖要和白线相齐,脚底要和地面相平——那边那个,你翘着脚作甚?想做俯卧撑?” 常平:“……” “回禀长官,他是新来的。”一旁的队长道,“您看他衣服还没换。” “行吧。”把总说,“注意动作啊,下次再犯就要罚俯卧撑了啊。” 他手上拿了一根细细的香,点燃。 时间渐渐流逝。 常平腿已经开始酸痛,他悄悄抬眼,用余光去看那根细细的香。 那香才烧了不到一半。 …… 他来的时候,上午的训练已经过了大半。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午休时间。 常平长长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脚,跟着队长去吃饭。 午饭是粗粮馍馍,一人一碗汤,一碗炒菜,炒菜里居然还有肉片! 哎嘿,吃得还挺不错。 这年头,普通百姓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口肉,能有这样的伙食已经是十分优越的待遇了,何况还有军饷拿。 不过还是赶不上他当卧底拿的银子多。 “别吃得太饱。”队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以后又不是没得吃。吃太撑的话,下午训练会吐出来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谢队长!” 常平嘴上道着谢,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说得也太夸张了吧……虽然训练是严格了一点,站得有些腿酸,手臂也有些酸痛,不过还到不了吐的地步。 他又拿了两个馍馍,一边啃一边问:“队长,您有没有想过,给丁指挥使当亲兵啊?” “为啥要给指挥使当亲兵?”队长一脸莫名,“我连指挥使叫啥都不知道,我……怎么,你想给指挥使当亲兵?” 常平一脸讪讪。 “别想那有的没的。”队长嗤了一声,“你先留下来再说吧,别过几个月就被筛下去了!” …… 快速吃完午饭,队长带着他认了营帐,给他分配了一个空的铺位。 常平累了一上午,放下东西,就往铺位上一躺。 “哎,你干啥呢。”队长从外头进来,把一套衣服扔到他身上,“你看这么多人,谁像你一样倒下就睡?” “不是说午休吗?”常平有些糊涂了,“不能睡吗?” “当然不能!”队长挥挥手,“你先把衣服换上!” 常平只好换上衣服,队长走到另一旁,从包裹里拿出一本很薄的册子:“你识字不?不识字的话听我读!” “识字识字。”常平连忙道。 “那行。”队长把小册子丢给他,自己又拿了一本,“你自己背啊,这些东西要抽查的,抽查不过,扣你的个人分就算了,要是牵连全队,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平接过小册子,打开。 一整本的军规条令。 队长已经在旁边开始给几个不识字的队员读条令,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昨天我们背到第十三条,第十三条,无故离队者视同叛逃,斩!” 他读一遍,几个队员复述一遍。 常平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想到队长的话,翻到册子的第一页开始背。 作为卧底,他必须要留下来……还好他是识字的,背几条军规,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他背了几条,就开始眼皮打架了。 训练了半个上午,又刚刚吃了顿饱饭,大脑一片空白,很难集中精力。 旁边的队员的跟读声调都在一条线上,连起伏都没有,听着跟庙里和尚念经的声音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令人昏昏欲睡。 他努力抵挡困意,一边强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册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尖锐的骨哨声响起。 常平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 “集合!” 常平正要往外跑,被队长一把拉住,塞给他两个装满水的水囊,又把一个包袱扔给他:“挎上!” “背这玩意干啥啊?” “这是必要装备,大家都背。”队长又把一柄大刀塞他手里,“拿好了,集合集合!” 常平察觉了一丝不对。 难道下午的训练,要带着这么一身东西? 他带着满腹疑问,跟着队长跑到空地上,在他边上站定。 “检查装备!” 队长出列一步,转过身来,挨个检查队员的装备。 装备检查完成,整队前往校场。 下午的项目是队列变换和刀法劈砍,常平跟着众人操练了一个半时辰,练得一双手臂酸痛,才被允许休息片刻。 眼看日头已经逐渐西斜。 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吧? 常平想。 午饭那么丰盛,倒不知道晚饭有些什么…… 他正在寻思着,突然哨声一响,队伍重新集合。 “轻装十里地,一刻半内跑完的算及格!”把总高声道,“提前到达的奖励加分,不及格的扣分!个人分数关系到三个月后你们能不能留在这里,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他拿了个漏刻出来,捧在手上:“我会给你们报时!” 常平瞳孔震动:“……” 一刻半,跑十里?! 他差点骂娘。 “预备——跑!” 常平不得不跟着众人一同冲了出去。 跑了一段路,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转过身去。 是上午的那位女将军。她穿了一身铠甲,跟在队伍旁边,和他们一起跑。 “不要说话,调整呼吸。”谢韫之教导他们,“长跑也是有技巧的,要合理分配体力……不要光用嘴吸气,尽量用鼻子吸气,从口中呼出……” 她说这话的时候温柔和蔼,不疾不徐,声音却并不低,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楚。 谢韫之跟着他们跑了一段路,放慢了速度,往队伍后面去了。 常平听到后面有士兵嘀咕。 “……顾将军真是个好人啊。” 常平:“……” 不,他并不觉得。 常平觉得这个姓顾的真会收拢人心。 呵呵,严苛的训练让其他将校来做,等到众人都疲惫不堪的时候,她再来安慰两句——这两句顶个屁用!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回过头抹黑谢韫之一句:“不过说两句好话罢了……跑十里地的是,是咱们,又不是她,待会儿,人家就走了,我们还在这受罪!” 后面的士兵没说话。 常平察觉不对,一转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谢韫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回来了,跟在他们旁边,瞟了他一眼。 常平一时惊慌失措,正在想要不要立刻请罪,却听谢韫之低笑了一声。 “呵。” 她骤然加速,越过队伍,一马当先,把众人遥遥甩在身后。 常平听见了低低的惊呼声。 “……那可是五十多斤的步甲。”一旁有人目瞪口呆道,“天啊……” 这是何等非人的体能。 谢韫之跑了一圈,从队伍后面又绕了回来,继续鼓励他们:“加油啊,还有一刻两分!” 她只是匀速,但速度比起他们要快得多。 “还有半刻四分哦。” “还有半刻钟。” “最后五分了哦。” …… “滴——”把总吹哨了。 常平还差一段路才到终点,他喉咙里一阵铁锈味,喘得像是肺里拉了个风箱。 谢韫之站在终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对她而言只是日常训练罢了。 常平咬着牙冲过了终点。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还有不少新兵。 常平略略安下心来。 还好,这么多人都落在他后面,应该是没事的吧? 这时间也卡得太死了,一刻半的时间,还背着水壶武器,怎么跑得了那么快……至于那个姓顾的,那就是个怪物!不能以常理论之! “不及格啊。”谢韫之摇了摇头,对把总道,“接下来的训练,请你多费心了。” “是!”把总连忙应下。 谢韫之离开了。 新兵们过了半天才稍微缓过来,把总把他们排成两列,高声道:“成绩不合格的,一人五十个俯卧撑!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可以去吃饭!” 常平眼前一黑。 …… 直到一天的训练结束,常平瘫在铺位上,终于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这哪是卧底。 这他妈是渡劫。 第96章 以茶易马 “咱们不差钱。” 其他的队友也大都躺在各自的铺位上休息。常平在自己的床铺上瘫了一会儿, 突然看见队长从外面撩起帐帘进来,拿了几本册子塞进一个布包,挎上布包,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常平敏锐地意识到有情况, 立刻打起精神:“队长?您这是要去哪儿?” 队长:“去上课。” “什么课啊?” “顾将军办了识字学堂, 考试过了能加分的。”队长看他一眼, “如果考不过,学了也没分,你要去吗?” 识字? 常平一听这话, 就觉得其中没那么简单。 “当然要去。”他立刻从铺位上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我可爱学习了!哪怕考不过,能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那你跟上吧。”队长说。 …… 识字学堂就设在军营边上的几个连成一排的院子里。 学堂里的学生并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要考试考过才能加分,条件比较苛刻。一天的训练结束, 大家都很累,到这里来学习的大多还是自己原本有些基础的, 极少有完全没基础就来上课的学生。 也不是完全没有。 常平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队长。 肤色黝黑的青年握着炭笔, 认认真真地在纸上抄写词语。 天色已经黑了,这个班的课已经上完, 老师已经离开, 其他同学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练习课上教的内容。 常平对队长的敬畏散了许多。 这都记不住。 他心里有些不屑,装模作样地陪着抄了一会儿书,就无聊得犯困了。 今天一天的体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识字学堂里的确没有教什么出格的内容, 就真的是认字而已,再加了一些军事地理常识,就这么基础的东西, 已经有许多人学得十分吃力了。 大概是为了培养底层军官吧。 常平趴在桌上想,虽然课程很无聊,但考虑到他还要在这里长期潜伏,通过考试还是有必要的……大不了他可以上课睡觉补充体力,不碍事。 他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 队长全神贯注地抄着课上记下的词语,他皱着眉头,额头上有些汗珠。 旗帜……战车…… 他是苦出身的孩子,从小看着有钱人家的孩子进私塾读书,他只能偷偷在放牛的间隙,去私塾窗下悄悄听一会儿。 细微的鼾声从旁边传来。 队长看了看一旁的常平,觉得这小子虽然懒懒散散,还有两分聪明。 哪怕考不过,能多认两个字也是好的。 难得有个可以读书认字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他正在埋头抄写,突然听到窗沿上传来轻叩声。 队长抬起头。 窗外是一张秀丽含笑的面容。 “顾……” “嘘——”谢韫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队长连忙搁下纸笔,悄悄出了门。 “顾将军好!” “哎。”谢韫之对他微笑,又问,“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已经下课了?” 队长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泛红,只是皮肤黑,看不明显:“我……其他人都比我学得快……” “这样吗?”谢韫之点点头,“不错,勇于面对自己的不足,积极进取,难能可贵,继续保持。” “你叫什么名字?” “沈……”队长声音更小了,“……沈二娃。” “大方一点。”谢韫之失笑,“报自己名字,有什么好扭捏的?” “……名字不好听。”队长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 “等你认字足够多了,可以自己改一个。”谢韫之鼓励他。 她了解了情况,就准备去下一个教室看看了。 “等等!”队长鼓足勇气,喊住了她,“顾将军……要不您帮我起一个?” 谢韫之停下来,想了想。 “月朗星稀,云开雨霁。”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两字,“不如叫沈云霁,如何?” …… 常平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 “醒醒。”队长把他推醒,“回去了。” 常平抹了把脸,连忙收拾东西。 他偏过头,看到队长居然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学会了新字。”队长拿着一张纸指给他看,“云、霁。” “哦哦。”常平看了一眼,随口道,“真厉害。” 还真有人这么热爱学习,怕不是个傻子吧? 谢韫之在学堂里转了一圈,在其中一个教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的女子看到她,有些兴奋地跑出来:“顾将军!” “我记得你。”谢韫之看着她,“你叫林映兰,是吧?” “是的是的!”林映兰没想到她还记得,显然很高兴。 林映兰是在预习新课,她是有一些基础的,悟性很强,也很刻苦,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知识点。 谢韫之勉励了几句,又去找郑礼了解了一下工作进展,才返回府邸。 她让郑礼去开学校,并不只是为了考验。 她现在手上只有钱,粮草兵马都要自己募集,最重要的,还是缺乏将领。 这实在是一项重任。 这段时间她也很忙碌,除去训练新兵,指导教学,还要安排一些后勤保障方面的事情。 谢韫之从城内挑选了擅长制作烤馕的师傅,让他们带着家人徒弟一齐上阵,制作馕饼作为军粮储备。 西北气候干燥,馕饼风干可以保存月余,虽然抵不上后世的真空食品,不过也算是不错的储备物资了。 谢韫之琢磨着,或许还可以开发一些其他的食品种类,比如炒米炒青稞之类的,适应不同环境下携带,也好作为储备多种粮食的理由。 她正在工坊的院子里,看着工人把烤好的馕饼拿出来晾晒,突然门外有个小姑娘跑进来,径直冲着她去:“公子!秀秀姐来了!” …… 谢韫之回到府邸门口,就看到门口停了一排车队,谢明秀正站在其中一辆车边上,指挥着把车上的麻袋扛下来。 “明秀。”谢韫之喊她名字。 秀秀回过头,一见到她,眼睛顿时噌的亮了。 “公子!” 谢韫之伸出手,接住了扑过来的秀秀。 车队中的每一辆大车都蒙着布料,用结实的绳索绑好,防止粮袋滑落下来。 “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秀秀一语双关地说,“都在里面。” 粮车“暂放”在了顾府仓库,谢韫之吩咐下属:“快去把凉州城的粮仓清扫一番。” 下属领命而去,心里暗自有些犯嘀咕。 看来这位顾将军果然是没怎么接触过杂务,粮食运到之前那么长时间不整理仓库,粮食运到了才想起来清扫,未免有些手忙脚乱了。 过了一夜,谢韫之才命人把粮食存进粮仓。 …… 崔韶光坐在桌旁读信,桌上摆着一只茶盏。 青瓷的釉面光润如镜,盏中盛着碧绿的茶汤,茶叶根根竖立,是上好的芽尖。 门外有两个小厮说话,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今年青砖茶价较往年高了不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说:“……我倒是知道一点缘故,听说是南面有大商贾,收了不少茶去了,大约是要囤货居奇……兴许过些日子,茶价又要大跌……奸商!” 后面又说了些旁的,大抵是骂那茶商的话,崔韶光听着听着,思绪却飘远了。 顾韫之并没有像他们所预想的那样被俘。 ——恰恰相反,她居然守住了凉州卫。 崔韶光刚刚收到凉州告捷的消息,就下意识觉得这事一定和顾韫之有关。 狄岚的消息随后送到,印证了他的猜测。 “看来,你我都小瞧了那位小郡主啊。”狄岚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唇角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倒是有趣。” 崔韶光看见他眼底沉冷。 狄岚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顾韫之的表现在他眼中,绝称不上是好事。 崔韶光阖上眼睛。 他知道这也是与虎谋皮。 但他也没有其他路可选,只能先借狄岚之力扳倒宗明旭,再和狄岚斗上一场。 往好处想,狄岚至少对顾韫之没什么想法。 …… 谢韫之找来了郑礼。 “主公有何吩咐?”郑礼问,“学堂那边的学生名册我带来了,其中有几名优秀的,可以观察观察……” “我现在手上有一笔款项,可以用来购买马匹。”谢韫之对他说。 “主公是想,尽量多买些马匹,还是尽量买好马?”郑礼沉吟半晌,准备给出建议,“在下以为,可以参照田忌赛马之法,将一部分款项用于购置良马,另一部分……” 这样的话就能在训练骑兵数量的同时,培养一支精锐骑兵,等到日后钱粮充足,再全部换成良马……虽然有些拮据,但却是最好的计划了。 “没那个必要。”谢韫之打开了手边的一个纸包,推到他面前。 纸包里是一块黑色方砖,细看却是一块砖茶。 “这是……”郑礼仔细看了看。 “不够的部分,以茶代替。” “可以,只是不知这样的茶砖,主公还有多少?” 谢韫之说:“你跟我来。” 她拿了烛台,带着郑礼下了地窖,把灯点上。 灯芯亮起。 郑礼震惊了。 “不够的话,还有办法。”谢韫之对他说,“咱们不差钱。” 第97章 探知机密 常平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一…… 郑礼问过了茶砖数量, 只带走了一筐,剩余的仍旧留在顾府仓库里。 这种大宗交易,要先谈妥再付款,免得出什么变故。 谢韫之对他谨慎的态度是满意的。 “既然要买, 干脆买最好的。”郑礼一面吭哧吭哧搬筐, 一面回头对谢韫之说。 “嗯?”谢上将很感兴趣。 “当世最好的马, 是大宛马。”郑礼说,“前朝开国皇帝征西,大宛不敌, 岁岁入贡良马,但本朝国力不足,又有强敌在侧,并没有将其纳入藩属……” “近年来鞑靼侵扰,道路阻断, 朝廷同大宛极少有使者往来。”郑礼看向谢韫之,“不过, 极少往来, 并非从不往来,此事有一定风险, 不知主公准备何时举事?” 他问的并不是具体时间, 而是一个意向。 “此事可行。”谢韫之并没有回答时间,“那么,此事就交给先生了。” “主公放心。” 郑礼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回过头, 笑着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主公就这样轻易交付给礼,就不怕出什么变故?” 谢韫之笑了笑。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她慢悠悠道,“既然交给先生,自然是信任先生的。先生只管放手去做。” 底气十足。 郑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看不出深浅。 他疑心谢韫之还留了后手,又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避险措施。 难道她还有办法一夜之间让整整一仓库的茶砖凭空消失? …… 郑礼组织了一个商队,扮作西域商人,顺着绿洲走廊前往大宛。 他离开后,谢韫之暂时接管了学堂的一应事宜。识字学堂已经走上正轨,她只需要偶尔巡视,监督考核,偶尔对课程进行调整,其余琐碎的事情,都有塾师处理。 谢韫之穿过学堂的走廊。 今日的课程已经结束,教室里的学生大都赶回去休息了,昏暗的走廊一片静寂,颇有些瘆人。 她转过一个拐角,微微一顿,一个人影从前面的木门里跨了出来。 小个子的年轻人看到她,一脸惊喜:“顾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来巡课。”谢韫之对他点点头,“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小人……”年轻人羞涩地低下头,“小人在预习新课。” 常平这段时间多方打探,从他的队友和队长沈云霁口中套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卫所指挥使丁鹏威从未来过新兵营,也从未同识字学堂的生员打过照面,平日管辖他们的,都是这位顾将军。 作为一个间谍,常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当中的微妙气息。 他改变主意了。 接触丁鹏威的目标看起来遥遥无期,但或许,他可以先接近这位顾将军。 “哦?”谢韫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错,挺勤奋的,继续加油。” 常平低着头,假装羞涩模样。 面前的女将军身量很高,并非膀大腰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头一回做间谍,多少有些心虚,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谢韫之终于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声如同天籁,常平呆滞了一瞬,连忙开口,“常……常平!小人名叫常平,叁班生员!” “嗯。”谢韫之说,“我知道了。” “学习不急于一时,早点回去吧。” 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常平却喜不自胜,连连应是。 谢韫之离开许久,他还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如此一来,他应当能在这位女将军心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等到通过了考试,进入高级班,再一步步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从而拿到机密情报…… 谢韫之自然是不知道他脑补了这么多的,她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凭借顶级精神力者强大的图像记忆,她已经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先前在学堂遇见沈云霁的那一回,趴在桌上睡觉的就是此人。 她没精力去琢磨一个生员究竟是勤奋还是懒惰。 那么多学生,也不差他一个,且看看日后如何吧。 …… 沈云霁发现常平这段时间有些奇怪。 前段日子他还叫苦连天,每次训练完都像是被扒了一层皮,这一段时间却突然积极起来了,连喊累都比往常喊得少了。 不太寻常的是,他似乎格外八卦,总在打听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他仔细观察,发现常平这个人身上疑点颇多。 趁着中午吃完饭休息的时机,沈云霁状若无意地对常平说:“哎,营里的饭菜真不错啊,以前家里穷,从来没吃过饱饭。” 常平连忙附和:“是啊,以前我家里也穷,一天三顿都只能喝粥!” “是吗?不容易啊。”沈云霁感慨,“我还记得,以前干农活的间隙,跑去私塾的窗外偷听,那时候就觉得真羡慕他们,家里有钱,能读得起书……” “谁不是呢!”常平继续附和,“我以前去私塾偷听,还差点挨了打!” “不过你学得倒是挺不错的。”沈云霁话锋一转,“我还以为你念过书呢,竟然没有吗?” “……哪里,以前那么穷,哪里交得起束脩?”常平打了个哈哈。 沈云霁也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拧起了眉头。 …… 三个月后,识字学堂的第一批生员参与了考核。 第一次考核选拔出三十人,升入高级班。 常平自然也在其中。 他原本就有基础,这段时间为了接近谢韫之,更是格外努力。不光考入了高级班,还拿到了第三名的名次。 林映兰以极高的分数脱颖而出,拿到了第一名。令人意外的是,沈云霁居然以微弱优势超过了常平,拿到了第二。 高级班的第一堂课是谢韫之亲自上的。 “之前大家已经见过面,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 “大家应该都知道,凉州城地处边防险要关隘,不取凉州,鞑靼就无法自西北南下。因此,一旦战火燃起,凉州一定是首当其冲。我们必须以更强大的战斗力,更精确的战略战术,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去面对敌人的精锐,并且予敌重创。” “在座各位,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优秀人才。还望大家能团结勤奋,克精克诚,成为未来护国军的栋梁,凉州城最坚固的屏障。” …… 谢韫之每隔几日,就会为高级班亲自授课,常平能见到她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为了在她面前刷上好感度,他一有机会,就装作勤奋好学模样。拿着书上的问题去求谢韫之指点。 这办法似乎是行之有效的。 刚一下课,常平就拿着书追上谢韫之提问。 “顾将军,小人尚有一惑未解,关于这个穿插战术和渗透战术的区别……” 谢韫之耐心地听完了他的问题,给予解答。 常平装作恍然大悟模样:“哦!原来是这样!小人原以为……” “另外。”谢韫之打断他,停顿了一下,“你既然是高级班的生员,日后在我面前,以学生自称便可。” “是。”常平连忙作了个揖,“学生谢过院长指点!” 他明白,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很快,他就等到了他想要的那个机会。 一日下课后,谢韫之留下他,单独交给他一封公文。 “常平,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也是时候让你见见指挥使了。”她微笑着道,话中似有深意,“你去把这封公文送到指挥使府上,让他用印,另外,代我向丁指挥使问好。” 常平揣着公文离开。公文并未密封,他在路上寻僻静处拆看,并无任何机密,只是军中采购的一些杂物的清单。 常平把公文重新折起收好,送往指挥使府上。 他忐忑不安地叩门说明来意,原以为还要等上许久才能得到接见,门房却笑眯眯道:“原来是顾将军派来的人,里面请,在下这就遣人报给指挥使。” 常平跟着侍女穿过花厅,进了书房。 丁指挥使坐在书房正中的太师椅上,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军士。常平说明来意,呈上公文。 丁指挥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转头去看身边的军士。 “哦?”其中一个军士看向他,“是顾将军让你来的?你是……” “卑职是顾将军的学生。”常平道。 “这样啊!”军士对他的态度突然热络起来,“来来来,坐坐坐,不用那么拘束——都是自家人。” 又对另一名军士道:“快去把印章拿来,是顾将军要的公文。” 常平被按着坐下,又紧张又无措,还没忘记去看丁鹏威。 丁指挥使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仿佛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 “另外……顾将军让卑职向指挥使问好。” 丁鹏威终于看向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畏缩。 “放心吧。”刚才去拿印章的军士笑着道,“去回禀将军,指挥使好得很,有咱们盯着,出不了问题。” 这一切都说不出的怪异。 就仿佛……面前的指挥使,只不过是他们监视下的一个傀儡。 常平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98章 深夜奔袭 那是一堆稻草扎成的假人。…… 又过了几日, 终于到了轮休的日子。 常平起了个大早收拾行囊。 “怎么,要回家啊?”沈云霁被吵醒了。 “哎。”常平嘴上答应着,“这不是刚发了饷银吗,得给家里人送回去。” “哦。”沈云霁闭上眼睛, 似乎又睡着了。 常平离开了军营, 却并没有返乡, 而是回到了凉州城。 他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馆。 …… 常平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军营,还带了一些腌肉回来。 沈云霁一看就笑了:“哎,常平, 看来你参军真是个明智的决定,这家里条件改善不少啊?” 常平表情一僵。 “……啊,是啊,是啊。” “来来来,分我一点尝尝。” 常平做贼心虚, 偷眼瞟了瞟沈云霁,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沈云霁面色无异, 似乎只是真的随口一问。 常平慢慢放下心来。 应该是他多想了。 帐帘突然被猛地掀开, 一个人从外面进来。 “哎?”沈云霁一抬头,立刻站直了, 表情严肃地行了个军礼, “把总好!” 常平心里猛地一跳,他一转头,把总就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目光凌厉。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被发现了。 酒馆暴露了,他也暴露了,他一定会死, 而且会死得很惨…… 沈云霁捅了他一下,压着声音道:“行礼啊!愣着干啥?” 常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停滞了很长时间,他僵硬地弯下腰,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把,把总好……”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笑。 “行了,起来吧,吓成那怂样。”把总重重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得了顾将军青眼。” “啊?”常平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坏事,是好事哩!”把总笑着道,“顾将军专门下了文书,要提拔你,以后你就是军官了!不是小兵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 常平还没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就又被天降的馅饼糊了一脸,大悲大喜之下,他连表情都麻木了:“哦。” “哎哟,这么大的喜事,你不高兴吗?”把总啧啧道,“果然是顾将军看重的人,兵书说那个什么,心里跟被雷劈了一样,脸上还平静如水的人,可以当上将军……你小子,以后有出息,别忘了咱们啊!”[1] 把总终于走了。 常平慢慢放松下来,把手心的冷汗在裤子上蹭掉。 “哎哟。”沈云霁又戳了他一下,“这么淡定……” 他这一下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常平突然大叫一声,倒在床铺上,抱着被子打起滚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升官了!爷升官了!哈哈哈哈哈哈……” 沈云霁:“……” …… 谢韫之虽然给常平升了官,却并没有给他和同级军官相同的待遇。 “你现在的这个职务,是预备军官,为了将来更好地管理士兵,你要和他们同吃同住,充分了解他们的状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要太扎眼。否则的话,我这边也很为难。”谢韫之对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常平点头如捣蒜,“学生一定谦虚低调,不给您惹事!” “那就好。” 虽然常平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但他享受了一些特殊待遇,比如,可以不参加训练了。 常平虽然有些遗憾,但每当他躺在床上,看到沈云霁等人满头大汗,疲惫地从校场返回,还是会心里暗爽一番。 哎,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要是当初不财迷心窍,当了奸细,抱紧那位顾将军的大腿,没准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鞑靼把他供出来,他肯定小命不保。 没办法,为了活命嘛。 不过他混到了这个级别,还探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那边给的赏赐应该也少不了…… 他翻了个身,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做起了梦。 …… 睡到半夜,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将众人从梦中惊醒。 “集合!” 常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队友都在迅速整装。 “这什么情况……” “紧急集合。”沈云霁皱着眉,“前两天顾将军说,前方侦察到小股敌军留下的营地,看来可能有状况了……” 常平一听这话,立刻清醒了。 他一个猛子坐起来,立刻穿好衣服,拿上水囊和武器,跟着众人去列队。 “西北方向发现了一支至少五千人的鞑靼骑兵,斥候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扎营地。”把总站在他们跟前,表情严肃,“这是咱们新兵营的第一个考验,也是检验你们之前的训练究竟合不合格的时候。” “咱们这一次的任务,是潜伏到敌军的侧翼列阵,然后进行突袭。”把总从左环顾到右,“如果潜伏失败,不仅完不成突袭任务,还有可能被敌人的骑兵冲击,全军覆没。” “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都活着回来。”他扯了扯嘴角,“出发吧。” 众人排成两列,趁着夜色出了营地。 今夜无月,漆黑无光的旷野上,士兵们背着武器,像一条长长的细线,蜿蜒前行。 常平混在队伍中,跟众人一样嘴里咬着布团。 他一面默默前进,一面在心里暗暗琢磨。 把总说,前方是鞑靼的五千骑兵——骑兵的战斗力和步兵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这场战斗究竟是哪一方胜利,全看骑兵有没有机会上马。如果他能提前把消息通知鞑靼,哪怕只是提前一点……战局就完全扭转了。 五千骑兵不是个小数目。只要能提前传出消息,这么大的功劳,足够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心跳骤然加快,常平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疾行了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片高地。高地上有灯火的亮光。 常平一直紧盯着光亮处,隐约还看见营帐间晃动的人影。 “都把动作放轻一点。”把总跟在旁边,压着声音,“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打草惊蛇者,按延误军机处置;擅自脱队、离队者,视同叛逃,可当场正法!” 前方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长长的细线开始缩短,凝聚成一团。士兵们纷纷戴上盔甲,摆好阵形。 常平有些焦急,眼珠来回转动着,试图寻找机会。 拉着盔甲的辎重车一辆一辆,驶过他们身边,车轮上还包着稻草,只剩下十分细微的声响。 “……我去解个手。”常平对后面的士兵悄声道。 他离开队伍,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假装蹲下。 身后又有几辆辎重车驶过,遮挡住了他的身形。 常平往前走了几步,见无人追赶,一猫腰,迅速地朝着高地跑去。 高地上的灯火越来越明亮,如同他炙热的内心。 近了,更近了,只要他到了营地,他就安全了……什么叛逃军法,统统管不到他! 营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隐约看见站岗的鞑靼士兵。 还差最后五十尺。 常平回过头。 身后的荒原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他已经看不见原本的部队,也并没有任何人追赶他。 一阵冷风吹过,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 常平突然感觉心底有一丝空寂。 他甩了甩头,竭力摆脱这种可笑的错觉,转头冲上了高地。 “报告——” 营帐旁的鞑靼士兵一动不动。 常平终于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 ——那是一堆稻草扎成的假人。 思维一瞬间凝固住,只有洪水般的恐慌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地转身逃跑。 熟悉的声音响起。 “站住。” 一支羽箭直直钉入他面前土地,尾羽犹自颤动。 常平僵立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 谢韫之站在营地中,静静地看着他,身侧是手持弓箭的沈云霁。 第99章 间谍末路 普济豆? 常平浑身颤栗,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谢韫之还对他笑了笑。 然后一挥手。 “拿下。” 营帐中不知何时钻出了一群士兵,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常平, 把他押进营帐。 常平被牢牢捆缚住, 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晃动脑袋,看见一旁还有两个和他一样被绑住的人,都穿着新兵的衣服。 这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可笑他一步步踏入, 全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尽在掌控之中。 营帐外很快恢复了平静。士兵们回到帐中把守,谢韫之带着沈云霁,绕着这个搭建好的“临时营地”散步。 “第三个。”谢韫之说,“鞑靼对咱们这么重视啊。” 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她对沈云霁道,“心细如发, 能及时察觉异常,还能按兵不动, 引蛇出洞, 打掉鞑靼在凉州城内的情报点,当居首功。” “不敢。”沈云霁有些脸红, “院长过誉了, 学生只是做了一点小事……而且,按兵不动,也是您的要求……” 他已经明白了谢韫之组织演习的用意。 这样一来,既能通过演习, 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又能让间谍内奸无从判断行动目的。 毕竟,十次行动中, 可能只有一次是真的。奸细要想猜对真实的行动很难,但只要猜错一次,就足以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韫之笑了笑。 “好了。”她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把场地留给他们,演习要开始了。” 在人类发明出陨星级武器之后,文明内部大规模的战争已经趋近于零。军队的战斗力不能仅靠收拾几个星际海盗来维持,让士兵保持战斗意志的,是常态化的军事演习。 正所谓,没有敌人,创造敌人也要上。 …… 谢韫之把沈云霁提拔为了新兵营的第一位正式军官。 拥有实权,手下有兵的那种。 郑礼终于带着商队从西域返回了。他不光带回了达成合作的消息,还带回了另一样意外之喜。 “主公看看,这是何物?” 他把一小堆带着泥土的果实小心地从布袋里倒在桌上。 谢韫之明知故问:“是什么?” “是普济豆。”郑礼眨了眨眼睛,“主公有所不知,这普济豆自大宛西面传来,茎叶在上,果实在下。果实成熟,数量惊人,仅仅一亩地,竟然可以结出十石以上的果实!” 要知道,江南最好的上熟之田,一亩地能种出的稻谷,也不过三石而已。 谢韫之:“这普济豆,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主公怎知?礼闻大宛国民发音,音似普济豆,又想到此物若能推广,必将救济贫民,因此这样称呼。”郑礼看向她,“主公若能为它亲自取名,也是极好的。” “……用意虽好,但我们尚未羽翼丰满,若是传到京城,未免有些扎眼。”谢韫之无奈,“还是叫土豆吧。” 郑礼原本还以为她是想取个什么有含义的名字,一听此言,不由得肃然起敬:“主公思虑周全,是礼疏忽了。” “推广种植的事情,也交给先生了。”谢韫之点点头,面上有些笑意,很快又收起来,“若能广泛栽培,咱们就不必再耗费人力物力,冒着风险运粮过来。粮食问题至关重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先生居功甚伟。” 郑礼见她无惊喜之色,原本以为她是不明白产量的重要性,一听这话,才知道她心里一清二楚,只是面上不显,对她的佩服又深了一层。 能把情绪控制到这个地步,足以见城府之深。他日后必须更加谨慎,不能得罪这位主公。 谢韫之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谢韫之只是觉得有点好笑而已。 她把剩下的茶砖交给郑礼装车拉走,和大宛交易回了五千良马,又从境内购买了五千匹普通马,另外安排专人负责马匹选育。 “三、二、一,放箭!” 箭矢破空声响起,校场前方的草靶上顿时钉满了箭支。 负责计分的士兵走到前方,检查成绩。 “接下来,咱们练连射。”站在一旁的把总对士兵们强调要点,“每五人为一组,一数一箭,第五人放箭后,第一人即刻接上,而后第二、三、四、五。练习结束后比试,持续时间最长者有奖,最早中断者有罚……” 谢韫之带着沈云霁,在校场一旁看着他们训练。 “再过两日,就要开始训练骑射了。”谢韫之说,“对于步兵战法,我们尚可通过训练取得一些优势,但对于骑兵而言,草原民族从小练习骑马射箭,这一点,咱们是很难从单兵素质上胜过他们的。” “要提高战斗力,除了素质,就是速度、后勤、防御和攻击。”沈云霁思考了一会儿,“您是想加强防御,还是攻击?” “你猜猜?” “防御的话,无非披甲执盾,但甲盾愈坚,重量愈沉,反而对速度不利……”沈云霁看向她,“所以,您是想加强攻击?比如改良武器?” “不错。”谢韫之表扬他,“很聪明。” “可是,马上作战,弓箭最为灵活,弓箭又能怎样改良呢?” “我们不一定要改良骑兵的武器。”谢韫之说,“我们可以改良步兵的。” 沈云霁朦胧间似乎抓住了一丝联系。 “田忌赛马,以上等对中等,中等对下等,下等对上等。”谢韫之说,“我们不妨换一种角度思考。” “我方目前的情况,是弓兵精锐较少,新兵占多,但训练时间有限。”她看了看训练场的方向,“那么,就让擅弓者全部去练骑术,尽快拉出一支战力尚可的骑兵。剩余新兵,尽量配备易于上手的弩/箭,需要奇袭时,可以骑兵运输步兵,协同作战。” 沈云霁恍然。 “我已经向兵部申请了一批弩/箭,以及甲胄若干,不过能不能批下来,很难说。”谢韫之笑了笑,“先凑合凑合吧。” 谢韫之独自返回府邸,沈云霁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他慢慢返回训练场。 要守一个凉州城,其实用不上这么多考虑,只要有足够的弓/弩手,一部分灵活的骑兵,也就够了。 但顾将军似乎想要一支配置齐全的部队。 沈云霁已经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传言,尤其是在京城时,她是如何被贬的经过。 他从前很为顾将军不平,甚至有过一些很叛逆的念头,但当这种想法可能成真的时候,他还是受到了很大冲击。 难道她真的想……? 朝廷知道这些事情吗?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站在哪一边? 沈云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甩了甩头,走出一段路,又想起顾将军说,要向兵部申请弩/箭。 或许,她和朝廷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恶劣?是他多想了? 可是…… 如果她真的能成功,那…… 他想起谢韫之微笑着为他取名的场景。 “月朗星稀,云开雨霁。不如叫沈云霁,如何?” …… “宿主,你难道还真的想造反吗?”系统罕见地开口,“朝廷不会批给你多少甲胄的。哪怕你能募集到十万人的队伍,没有足够的武器和铠甲,也不可能……” 士兵披上铁甲后箭矢不入,可以一当十。对于这种东西,历朝历代向来都管控极严。 “有人就够了。”谢韫之说,“我没有铠甲,但平叛的军队不可能不装备铠甲。” 除了人之外的问题,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大问题。缺乏武器和铠甲,去抢就是了。 系统:“……并非不可行,但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若以奸臣迫害为由,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或许可以,但你没有造反的理由。” 谢韫之停顿了一下。 “是啊。”她并没有反驳它,“这我也知道。” 系统:“所以你不如……魏烨清楚你的动向,他既然没有揭发你,就是有回护的意思,但如果你太过分的话……” “我觉得割据一方也挺不错的。”谢韫之说,“就算我打不下京城,他们也攻不进凉州。” 有本事比一比谁命更长。 反正宗明旭绝对活不过她。 系统:“……” “对了。”谢韫之突然问,“如果他们三个全都死了,你是不是就能从我精神域里出来了?” 系统绝望极了:“只有任务完成,或者宿主死亡,才能执行剥离指令。” “哦。”谢韫之点点头,“那行。” “精神力者的平均寿命是两百岁,考虑到这里医疗条件恶劣,或许你再等一百五十年就够了。” …… 谢韫之还在和系统互相消耗,另一边的草原上,鞑靼的前哨勒住缰绳,细细查看。 草原上是大片的马蹄印,印痕很新,还有一些马的粪便,像是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从北往南行进。 几名前哨往南追寻了一段,不敢再靠近,互相商量了几句,别过马头,飞快地朝着来路返回。 他们返回后不久,鞑靼面孔的使者骑着马,带着随从护卫,趁着夜色出发,前往大宛方向。 第100章 火中取栗 “告诉岱钦图,让他引诱晋朝…… “什么?”身穿皮袍的鞑靼将领惊道, “晋朝向大宛购买了五千马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将军,大宛方面回复说,晋朝的使者是三个月前抵达大宛,他们开出了大宛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 使者上前, 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鞑靼将领惊得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五十万?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茶砖!这么大的事情, 京城那边半点风声也没有吗?” “狄将军并未告知此事。” “怎么会——等等,难道……”鞑靼将领皱紧眉头,“难道这是晋帝私下的密令?” 如此巨额的交易, 除去国库支出,似乎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如果此事是晋帝刻意为之,而且避开了狄将军的暗线……”鞑靼将领神色凝重,“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 “此事非同小可, 立即上报可汗。” …… 鞑靼王帐。 乌察笃汗达日哈赤听完了使者的话,慢慢皱起眉头, 用黄金的扳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狄岚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吗?” “回可汗, 目前没有。”一旁的鞑靼贵族问,“要派人通知他吗?如果此事是晋帝故意而为, 他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那我们——” “不用这么紧张。”达日哈赤笑了,他站起身,不紧不慢道,“狄岚那个人, 狡诈得像狐狸一样,如果晋帝能提前杀了他,那对我们也未必不是好事——再说, 时间也差不多了。” “让岱钦图攻打凉州。”达日哈赤道,“不要围城,凉州那个守将有两分本事。不过晋朝人的本事,最多也就是缩在石头城里当乌龟了。” “告诉岱钦图,让他引诱晋朝骑兵追击。”他做了一个手势。 “然后,消灭他们。” …… 鞑靼将领岱钦图很快收到了王帐的指令。 “诱敌追击么。”他把手中的羊皮卷摊开在桌上,“这个不难。” 羊皮卷上赫然是一幅凉州地形图。 …… “现在是训练,又不是真的打仗,为什么要穿这么多骑马啊!”一个穿着皮甲的骑兵和一旁的同伴抱怨,“这大热天的,一上午热晕过去几个,就不能少穿点吗?” “顾将军说了,这是为了模拟战场的环境。”沈云霁在他们旁边勒住马,“敌人可不会等着天气凉了才来打你。现在晕在校场上,总比晕在战场上强。” “……沈把总好!”两个士兵回头看见他,连忙问好。 沈云霁点点头,还想再说两句,却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 他回过头。 谢韫之一身玄铁铠甲,手持长/枪,骑着一匹四蹄踏雪,毛皮漆黑的战马疾驰而过,溅起一路沙尘。 校场上所有的士兵都在看她。漆黑的铠甲和漆黑的战马组合在一起,展示出无可匹敌的力量和速度。 沈云霁听见远处有惊呼声响起。 谢韫之纵马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在他旁边停下。 这一套铠甲足有数十斤重,沈云霁看见她下颌有水珠滚落。 “顾将军……” 谢韫之抬手,阻止他下马:“不必多礼。” 她摘下头盔,擦了把汗,又问沈云霁:“怎么样,大宛的马骑着还习惯吗?” “比原来的好太多了。”沈云霁点头,“这马瞧着颇为神骏,将军为它取名了吗?” 黑马一般都以乌、夜、玄等字取名,这马黑得油光透亮,想来也不例外。 “取了。”谢韫之摸摸马的脑袋,战马在她手下显得十分老实,“它叫黎明。” 沈云霁怔了怔。 “好名字。” 黎明前的黑暗么…… 谢韫之戴上头盔,敲了敲马鞭:“一起跑两圈?” “好。” 两人一前一后驭马前行,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沈云霁穿的也是皮甲。他的负重比谢韫之轻,但仍然被她甩开了一小段距离。他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的谢韫之伏在马上,全神贯注。 她在任何训练中都是全力以赴的。身为将领,却并没有懈怠操练,甚至会主动给自己加压,自律得近乎苛刻。 很快就是一圈结束。沈云霁正想尝试加速,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喊:“急报——” 前面的谢韫之一勒缰绳,“黎明”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了下去。 她控马调头。 “何事?” “鞑靼突袭!” …… 沈云霁跟在谢韫之身边,在来人紧张的讲述中听明白了事情经过。 ——一小支鞑靼的游骑袭击了城外的营寨,人数约有百人。 不算多,也不很少的人数。 谢韫之听完前因后果,却并未立即下令,表情若有所思。 沈云霁忍不住开口提醒:“将军?” 军情紧急,派人追击即可,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谢韫之转头看向他。 “云霁。”她下了命令,“你点两百骑兵,随我出城。” 沈云霁抬眼一看,校场上操练的士兵起码有两千人。 他有些不解,但并没有质疑谢韫之的决策。 “是!” 他原本就是带领手下的士兵在校场训练,立刻当场点了两百人,组织集合。 凉州城门打开,两列骑兵鱼贯而出,在路边塘骑的指引下朝着鞑靼袭击的方向飞驰。 谢韫之亲自带队,沈云霁和她并驾齐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困扰他的疑问:“顾将军,咱们带的人……会不会太少了?” 一百精于骑射的鞑靼骑兵,以两百人对抗,最多击退或是驱赶,但如果直接命令两千骑兵追击,或许能全歼这一百骑兵…… “不。”谢韫之摇头,“刚刚好。” 沈云霁一头雾水,十分不解。 谢韫之单手控缰,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姿势,对他微笑:“先不要问原因,待会儿,我会告诉你。” 一百鞑靼游骑,对卫所的正规军而言构不成威胁,但也不是营寨能抵御的敌人。 谢韫之带着骑兵赶到的时候,营寨已经几乎被完全点燃,地上倒伏着几具尸体。有边民浑身是血,朝着他们呼救。 鞑靼的游骑竟然还未撤离,直到远远见到他们,才慌慌张张地逃跑,马背上似乎还捆缚了几个妇女。 谢韫之一皱眉,扬鞭策马。 “追!” 她一骑当先,拿起鞍旁挂着的弓箭,在马上满弓一箭! 箭矢穿过人群,精准地射中了最前方的一个鞑靼士兵。尸体从马背上滚落,顿时引发了一阵混乱。 谢韫之动作不停,连发数箭,箭无虚发。游骑的速度被拖慢了片刻,就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沈云霁也带着人追了上来。 “放箭!” 箭矢暴雨般落下,游骑抱头鼠窜,似乎有个将领用鞑靼语大喊了什么,鞑靼士兵纷纷把抢来的妇女粮食从马上推下,丢盔卸甲地跑了。 尚未与敌相接,敌人就丢盔卸甲地逃跑了,晋朝骑兵士气顿时大振。 “停!”谢韫之厉声道。 这一次不需要放箭威慑,最前方的骑兵闻声勒马,队伍整齐地停了下来。 “去,救助伤员。”谢韫之骑在马上,慢条斯理地指挥他们,“把他们扶上马。” 后面的士兵于是下马,给地上那些从马背摔落受伤的妇女松绑,又有人进入营寨搜寻幸存者,用随身的急救包给他们简单包扎,扶上马背。 整个过程中,谢韫之一直没有下马,也没有让沈云霁下马,她就静静地坐在马上,一手执缰,一手握着弓箭。 沈云霁终于发觉反常。 他对环境的感知比较敏锐,从到达此地开始,他就一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谢韫之瞟了他一眼,突然勾了一下唇角。 “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两百人,是刚刚好的数字,你仔细想想,能不能明白?” 沈云霁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 两百人……是刚刚好? 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两百骑兵……一百游骑…… 是为什么……? 他坐在马上,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谢韫之面带微笑,直到最后一个伤员被扶上马,才高声道:“咱们要首先保护百姓的生命安全,先把老百姓护送回城!” “是!” 大宛马的速度和耐力都相当不错。 两百骑兵列队回城,直到看见了凉州城的城门,谢韫之才偏过头,看向沈云霁。 “刚才好多人盯着咱们呢。”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促狭,“怕不怕?” 一百游骑自然是诱饵。迅速地劫掠营寨,却在遭遇追击时不触而溃,这当然不是正常现象。 沈云霁点点头,冷静地回答:“还好。” 他已经猜到了有人埋伏。 “表现不错。”谢韫之笑着叹了口气,“整整一万人呢,我方才都有些紧张。” 如果她带出来的不是两百骑兵,而是两千,那么他们今天就别想回去了。 沈云霁咕嘟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谢韫之十分关切,“刚才还好好的。” 沈云霁脸色苍白:“……学生原以为最多一千。” 他向来很敬佩自己老师的胆识,但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没想到,她敢赌这么大。 他手中缰绳都被冷汗浸透。 谢韫之大笑。 第101章 迂回战术 ——一片同样群星闪耀的宇宙…… “您身为主将, 不该如此冒险。”沈云霁笑不出来,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万一鞑靼动手, 您身陷险境, 整个凉州城又要交给谁来守?您……” “我知道。”谢韫之看向他, 眉间神色宽和,“但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 我们不得不冒一些风险。” 即使是押上她自己的性命。 “快回去吧。”她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城门旁的守卫。 “顾将军!” 谢韫之回过头。 “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沈云霁低声说,“学生愿意代为涉险, 并无怨言。” “请您务必保重自身。” “好了,我知道了。”谢韫之沉默了一下, 笑了笑, 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先把他们带回去吧。通知各营集合, 准备行动。” …… 营寨前方的伏击圈。 “晋朝人怎么回事?”岱钦图把手中的千里镜收起来, “等了这么半天,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大将军,咱们刚才为什么不包围他们?”一旁的另一个鞑靼将领问,“如果是担心引起警惕的话, 以我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将他们全部消灭,不会走露消息……” “嗤。”岱钦图冷笑, “你以为晋朝人是一群傻子吗?两百个骑兵丢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鞑靼将领顿了顿,有些费解,“晋朝人为什么只派了两百骑兵来呢?难道他们猜出了可能有埋伏?派两百骑兵,只是试探?” “这怎么可能?”岱钦图说,“猜出有埋伏,还敢带着两百骑兵往里闯,晋朝人的胆子比老虎还大吗?” 这一定只是个意外。或许是晋朝人软弱,没想过围歼,只想驱逐他们。 “再等一等。”他说,“让前锋分成一百人一队,接近凉州城,吸引晋朝人的注意,一旦晋朝骑兵出城,就把他们引到包围圈里。” …… 另一边,凉州城内,谢韫之也在吩咐部下。 “立刻通知各营寨转移。今夜起封闭城门,无我本人印信,不得开启。不遵军令擅自出城者,格杀勿论。” 又命令沈云霁:“点三千轻骑,一人配两匹马,带上五日的军粮,咱们去打个秋风。” 黄昏时分,凉州城上安安静静,连狼烟都没有升起。 三千轻骑从南门出发,由主将亲自带领,趁夜绕路,直奔东北方向。 …… “晋朝人封闭了城门?”岱钦图不可置信,“根本没打起来,他们就封闭了城门?” “是的。”他的副将说,“据说上一次可汗亲自攻城时,他们也是这样做的。毕竟晋朝人一向软弱。” “前哨没有其他的消息吗?” “没有。”副将道,“他们已经封闭城门,我们也没法派人潜伏进去,和城内的据点取得联络。” “一群乌龟!”岱钦图砸了一下桌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缩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中总有股隐隐的焦躁,似乎有些不安。 岱钦图坐下,喝了口水。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的前哨遍布草原,足以掌握晋朝人的一举一动,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岱钦图不知道,他遍布草原的前哨在谢韫之眼里就跟黑暗中的探照大灯一样清晰。 “顾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林映兰问。 “上万人的部队打伏击战,必然需要后勤补给。”谢韫之说,“咱们摸过去碰碰运气。” “这……”林映兰很担忧,委婉道,“我们只带了五日的军粮,万一粮尽前没有找到鞑靼的据点,或者被前哨发现,包围起来……” “我预先派了暗线,潜伏在鞑靼内部。”谢韫之表情严肃,“这次据点的位置就是他提前告知的。” “原来是这样。”林映兰对她更敬佩了,“将军果真深谋远虑。” 果然,就跟书上讲的一样,安插间谍也是取胜的重要因素。 “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扎营休息。”谢韫之道,“先绕过这一段,白天再接着走。” 沈云霁跟在一旁,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暗线?什么暗线? 他这段时间常常跟随在顾将军身边,完全没见过啊? 他骑在马上,不禁又想起今日遇伏,顾将军一口断定敌军伏兵的数量。 就好像,她什么都能看见一样。 他突然有点毛骨悚然,不敢再细想。 他们在路上花费了三天时间,两天都用在绕路上。第三天傍晚,他们终于找到了鞑靼的营帐。 “左翼部队从西面进攻。”谢韫之下了命令,“右翼部队,从东面包围。” “进攻!” 鞑靼守将做梦都没想到,晋朝人能摸到这里。 正值傍晚,大块的牛羊肉刚刚下锅,正在锅里翻腾。透过茫茫升起的白雾,他看见远处有什么东西,从地平线上出现,朝着他们快速靠近。 是骑兵。 守将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想分辨对方的旗帜。 ——一点寒星自前方射来! 守将身后,帐前的旗帜咔嚓一下,应声而落。 营地内顿时大乱! 守将匆忙上马,在亲卫的簇拥下准备迎战前方的敌人,却听得鼓噪声起! 【将军!西面!西面也有敌人!】 【东边也有!】 【是伏击!我们被包围了!】 晋朝的骑兵已经冲杀上来,当先一骑玄甲长/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劈入敌营! 一片混乱中,鞑靼守将大吼:【上马!上马!反击!】 大势已去。 三轮冲杀过后,只有部分鞑靼士兵及时上马,冲出了包围圈。 “顾将军,咱们要追击吗?”林映兰问。 “不追了。”谢韫之很干脆地一摆手。 她的视线落在锅里翻滚的肉块,和营帐外晾晒的肉干上。 “这么丰盛的晚餐,不能浪费啊。”谢韫之勾起唇角,“来,大家赶紧吃晚饭吧,快点吃完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再赶回去。” …… 鞑靼守将狼狈而逃,直到跑出百里,发现晋朝骑兵并没有追赶上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完了,营地没保住,如果可汗要追究,他的性命恐怕也…… 可是这里距离晋朝边境那么远,前方还有无数岗哨,怎么会出现晋朝的骑兵?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做?】保护他冲出来的亲兵询问。 【……快去报告岱钦图将军!】 …… 岱钦图在凉州城外布了五天的局,等了整整五天,没有等来晋朝骑兵出城,倒是等到了自己的后勤补给全军覆没的消息。 “大将军,咱们的营地被晋朝人袭击了!” 岱钦图惊得一下站起来。 “你说什么?” “他们,他们像是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了!”守将还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当时是傍晚,大家刚吃过饭,正准备休息……晋朝人突然冲杀过来,很多人来不及上马……” “废物!”岱钦图大怒,抓起手边的弓箭就砸了过去,“前哨呢?前哨是干什么吃的?” “前哨没有传回消息……他们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晋朝军队的踪迹……” 守将心有余悸。 岱钦图阴沉着脸,半晌才开口。 “去,把可疑的人全部排查一遍。”他说,“没有指引,晋朝人不可能避开所有的前哨,一定是有人给晋朝人通风报信。抓住这个叛徒,我要用他熬油点灯。” …… 银河联盟,A10星域,科研站。 一阵强光过后,宇宙中出现了数枚黑色的探测器。 身着白色防护服的青年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坐标。 一、二、三、四、五、六。 放出去十枚探测器,只回来了六枚。 他深吸一口气,在操作台上输入一串指令,打开舱门,回收探测器。 这些探测器中的数据,将成为他们了解另一个宇宙的第一手信息。 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六枚探测器被机器人回收入舱内,取出存储卡,放置在读取器上。 当读取进度条到达100%的时候,第一个画面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一片同样群星闪耀的宇宙。 “恭喜。” 陆静深回过头。 钟季站在他身后,打开了个人终端的摄像功能。 “你这是……” “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不是吗?”钟季笑嘻嘻地说,“再过几天,全联盟的媒体都会愿意花大价钱来买我手上这段视频——也恭喜你,我的朋友,你很快就能拿到来自联盟每个角落的注资了。以及,下一期《探索》期刊的封面。” 钟季一语成谶。 两天后,陆静深注视星空的照片被刊登在无数报刊媒体的头条,雪片一般的投资意向邮件塞满了他的邮箱。 媒体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他。 逐光者。 第102章 举宴庆功 “你那位‘朋友’,要求你做…… 凉州的营地里一片热闹欢腾。 这么长时间以来, 他们一直是被动防御,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出击。多年备受欺辱,一朝扬眉吐气,众人脸上都显出舒畅喜悦的神情。 不过, 这一次胜利的成果也是十分可观的。 谢韫之临走前, 让骑兵们打包带走了鞑靼营地里所有的后勤物资。从肉干奶酪到武器甲胄, 拿不走的就地点火烧毁。营地里畜养的牛羊,也全都就地宰杀焚烧了。 他们出发前一人配了两匹马,因此物资的数量也相当可观。 纪禀坐在篝火边, 手里拿着一串烤羊肉,在火上慢慢翻转。 他的目光却并不落在手中的肉串上,而是朝远处望去。 他目光落处,谢韫之端着酒碗,正在同军官们聊天。她往常看似沉稳严肃, 在这种场合却并不拘束。纪禀隔着老远都听见了传来的笑声。 她仿佛很熟悉这种交际。 纪禀对谢韫之的印象其实是很不错的。 从她被贬谪凉州,再到她在凉州的一系列作为来看, 纪禀觉得她是个有想法, 有能力,有同情心, 品格高洁, 光明磊落的人。 但接触时间越长,他慢慢开始察觉到,谢韫之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甚至, 还有很多细思极恐的地方。 纪禀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木签。 仅凭一百骑兵,就能断定有伏,还能准确地判断出敌方营地的位置, 带着部队绕过所有的探查哨,直取对方后勤? 谢韫之说她安插了间谍,说一切顺利只是巧合。 纪禀不信。 实在没法信。 纪禀跟贺俊智不一样。贺同知虽然手段了得,管得住人守得了城,但毕竟是读书人,进了卫所后升迁也快,没打过什么硬仗。 而纪禀,是东南军出身的实职武将,打过倭寇,平过南蛮。 他想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又把这些理由一个个推翻。 不可能,说不通啊。 纪禀想了不知道多久,最后下了一个结论。 除非这位顾将军开了天眼,否则恐怕很难解释这一切。 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肩膀。 “想什么呢?” 纪禀一惊,差点就要动手,猛地回过头。 谢韫之就站在他身后。 纪禀下意识道:“……没想什么。” 谢韫之挑了挑眉,一指他手中肉串:“肉都烤糊了。” 纪禀回过身。 他手里的羊肉串被火烤了太长时间,的确是糊了,表面已经碳化,散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 纪禀急忙收回手,不顾羊肉已经烤焦,抬手就咬了一口。 然后被烫得表情扭曲。 谢韫之失笑:“没想什么?” 她另一只手拎着酒囊,给纪禀倒了碗酒。 纪禀终于把肉咽下去,有些局促,还有些尴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有些事情……是家里的事。” “哦。”谢韫之点点头,在他身边的长凳上坐下,也拿了几串羊肉,洒上调料,开始慢慢翻烤。 她不追问,纪禀反而有些坐不住了。他握着木签,坐了一会儿,端起碗灌了口酒,清了清嗓子:“我原来有过妻子,在峪州。” 这是要讲故事的架势。 谢韫之点点头,随口道:“峪州是个好地方。” “呵。”纪禀笑了一声,“好地方么……不是涨水就是大旱的,好地方?” 他言语间几乎压不住痛苦和愤怒。 谢韫之沉默。 “两年前,峪水改道……冲垮了安峪县城……安裕还算繁荣,城里有数万户人家,就那么一夜之间……” “我那时候在军中,我没想到……安裕县以前从没遭过大灾,就那一次……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把她们留在那里……” 谢韫之转过头。 “节哀。” 纪禀苦笑,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不。” “她们及时撤离了。” “当时逃难的人太多了……太混乱,甚至还有土匪强盗趁乱抢劫……混乱中孩子被人抱走了,我母亲也走散了……后来还是承蒙一位——朋友相助,这才把老人找回来……” “那是我们的独女。我妻子因此事郁结于心,跟我和离了。” “……”谢韫之宽慰他,“至少你母亲还在。” “一年后过世了。”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 谢韫之把手上烤好的羊肉串递给他。纪禀接了,攥在手上半天,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谢韫之也端起碗,喝了口酒。 “不管怎么说,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我那位朋友……帮我在峪州找过,没有,全都没有,猜测是被带去北方了——北方是他查不到的地方,我……哎。” “令千金长什么模样?”谢韫之问,“有画像吗?” “我手上稍微有一些消息渠道。”她说,“他不能查,我未必不能。” 纪禀犹豫了一下,摇头:“我没法报答您。” 谢韫之一笑。 “举手之劳罢了,要什么报答?” 纪禀还是有些迟疑,但神情已经松动。 谢韫之一派坦荡,看着他的眼睛。 “画像是有的。”纪禀说,“在我府上,我回去就让人临摹一份……” “嗯。”谢韫之点点头,“还有什么别的细节吗?” “有。孩子右手手腕上,有一块梭形的红色胎记。” 谢韫之表情突然有些微妙。 她问:“孩子丢的时候多大?四五岁?” “五岁。” 谢韫之顿了一下,伸出手:“梭形胎记,不在手腕内侧,在外侧,手背上方?” 纪禀一把抓住了她衣袖。 “她在哪儿?” “在安全的地方。”谢韫之对他露出微笑,“纪同知,不要着急。” 纪禀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看向她的目光急切期盼。 “纪同知,我有个疑惑,想请你先解答一下。”谢韫之注视着他。 “……什么?” “你那位‘朋友’,要求你做什么?” …… 凉州营地里开庆功宴的时候,另一边,鞑靼王帐中正在问罪。 “岱钦图怎么回事?”乌察笃汗达日哈赤冷笑,“他的脑子是被秃鹫啄开了吗!”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将领被截过后勤,还是被晋朝人截的……” 帐内一片安静。 草原是他们的主场,在自己主场被向来轻视的晋朝人截了后勤,无异于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因此达日哈赤收到这个消息,才会怒不可遏。 “探查哨呢?他没有安排探查哨吗!” “……回禀可汗,岱钦图将军布置了两倍的探查哨,所有的探查哨都说没有发现异常……这也是最诡异的一点,那群晋朝人简直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 达日哈赤又摔了一个酒杯。 于是终于没人再敢开口了。 达日哈赤之前才在这里说过“晋朝人的本事最多就是缩在石头城里当乌龟”,这一次惨败,无异于给了他一耳光,打得又快又狠,火辣辣的。 一片沉默中,达日哈赤慢慢冷静下来。 岱钦图的谨慎,他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如果真如他们所言,岱钦图做足了一切准备,还被对方虐成这样…… 这得是经验多么老辣的将领,才能对战局做出如此准确的预判? 达日哈赤沉思半晌,站起身来。 “大汗?” “绕开凉州。”达日哈赤说,“不要和凉州卫强硬对抗。让岱钦图先打宁州。” “是。” 第103章 军备竞赛 狄岚伸手抚摩了一下冰冷的铳…… 这一天不少军官都饮了酒。谢韫之宣布休沐一日, 给他们放一天假。 纪禀却没有休沐。第二天清晨,他仍旧提前抵达了衙署,开始处理公务。 衙署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 就只有几个当差的士兵, 也是静悄悄的。纪禀正在查看后勤采买的清单, 突然听见门口有响动。 他抬起头,见到来人,不由得一愣:“……顾将军。” 谢韫之靠在门口, 抱臂看着他:“早。” 纪禀看到她,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早。” 他昨天晚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出他所料,谢韫之还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昨天晚上的问题,纪同知想好答案了吗?” “对不起,顾将军, 我……还是要再想一想。”纪禀声音渐轻。 “那位朋友,他毕竟于我有恩。” “无妨。”谢韫之笑了笑, “纪同知是重义之人。” 她转过身。 纪禀以为她要离开, 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愧疚。 谢韫之却没有走, 而是朝着身后喊了一声:“小芽儿。” 纪禀睁大了眼睛。 一个小姑娘怯怯地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纪禀连忙上前, 半蹲下来,小心翼翼道:“玉儿?” 小姑娘扯着谢韫之衣摆不松手,似乎有点紧张。 “不要怕。”谢韫之摸了摸她脑袋,语气温和, “那是你爹爹。” “去吧。” 她拉着小姑娘的手,把她领到纪禀面前。 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这一刻终于结束了。 纪禀把女儿拥进怀里。 过了半晌, 他站起身,拉着女儿的手,看向谢韫之。 “……可是,我还没有把答案告诉您。” “没关系。”谢韫之勾起唇角,“我说过的,举手之劳,无须报答。” “我还不至于拿一个孩子当人质。” 纪禀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谢韫之微笑,“先走一步。” 她转过身,走到门口,纪禀却喊住她。 “顾将军!” 谢韫之偏过头。 “这份恩情,纪某铭记在心。”纪禀低声道。 谢韫之摇摇头,推门出去了。 …… 离开衙署后,谢韫之顺便去了后面的仓库,进行后勤检查。 软禁丁鹏威之后,她重新拟定了一套更加清晰快捷,权责分明的后勤管理制度。现在军营和卫所用的都是这一套制度。 负责管理仓库的士官陪同她巡察。巡察到最后一个仓库的时候,谢韫之在仓库一侧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房间。 “那里面是什么?” “回将军,是一些零散杂物。” “打开看看。” 士官回去拿了钥匙开锁。木门打开,里面的灰尘顿时扑面而来。 谢韫之后退两步,等着那些灰尘落下,抬步进去。 房间不大,里面摆了几个架子,上面摆了些零散甲片,还有无弦的角弓,损坏的弩/箭等。谢韫之绕过架子,看到角落里有个竹筐,里面有个巨大的竹筒。 她双手握住竹筒,把它举起来,看到竹筒底部还安了个木柄。 “……这是什么?” “呃……”士官上前几步,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是突火/枪。” “怎么用?” “先往里装填火药,让火药填满到这个位置——”士官比划了一下,“再往里填些碎铁,若无碎铁,瓷片石子也可替代——然后把枪口朝敌高抬,使木柄杵地,用细签伸进小孔引燃,则火石突发,可击百步之敌……”[1] 谢韫之拎着木柄倒了倒,从竹筒底部倒出些许黑色的粉末。 这大概算是最古老的热武器了。 她端详了一阵,说:“想法不错。” “就是,用起来太麻烦。” “是啊。”士官表示赞同,“半天才能点一次,对步兵尚有两分用处,对骑兵就不太好使——以前守城用过,好几次在管子里就炸了,太危险,最后都没人愿意用。” “唔。”谢韫之点点头,“这东西我带回去看看,其他的先放着吧。” “是。” …… 狄岚靠在包着锦缎的靠枕上闭目养神。 他乘坐的是一辆乌木马车。外表并无华贵纹饰,显得十分低调,内里却是宽敞舒适,陈设奢侈。马车行驶得十分平稳,在辕门前缓缓停下。 “将军,咱们到了。” “嗯。” 辕门前已经有参将亲兵在此等候。狄岚下了车,众人纷纷行礼:“狄将军。” 狄岚也笑着同众人回礼。寒暄一番后,狄岚声称要查阅这段时间以来的文书,遣散众人,只留下一个亲信。 两人朝着营帐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亲信低声道:“狄将军,先前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基本办妥了。” 狄岚略一挑眉。 “……用精铜浇铸的火铳,效果确实比突火/枪要好得多。”亲信说,“竹制的突火/枪最多只能杀伤五十步之敌,但精铜火铳,可杀敌于百五十步外。” “不错。”狄岚微笑,“现在造出多少了?” “先造了五十架。”亲信回答,“卑职带您去看看?” 两人前往库房,一直走到最边缘的一个。亲信拿钥匙开了门,库房中整齐地排列着一架架铜制火铳,都用粗布蒙着。 亲信揭开布料的一角,露出其下闪着金属光泽的铳口。 狄岚伸手抚摩了一下冰冷的铳管,露出了一点笑意。 亲信垂手站在一旁,等候下一步指示。 “加快速度。”狄岚把掀开的粗布重新盖了回去,仔细抚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火铳面前,别说是宗明旭,那些鞑靼骑兵又算得上什么? 他转过身,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登临帝位的未来。 “传令下去。”他说,“此事需慎之又慎。” “若有胆敢将火铳铸造技法外传者,格杀勿论。” …… 谢韫之把突火/枪带回了自己府邸。 谢明秀恰好也在,看着她手里拎着的突火/枪,一脸好奇:“公子,您拎个竹筒回来干啥?” “明秀。”谢韫之唤她名字,“你去找一些善于冶铁的工匠过来——要技艺精巧些的。” “我想做点有意思的东西。” 谢韫之回到房间,从系统仓库里取出了那一本《一百个理化小知识》。 她翻了翻书,视线凝固在一行文字上。 黑火药的制备方法。 谢韫之按着那一行“硫磺10%,木炭15%,硝石75%”的配比,陷入沉思。 在早期热武器的发展历史上,竹筒制作的突火/枪出现之后,首先演变为金属浇铸,更加耐用的火铳;然后改进点火方式,由原来的手持点火物点燃火药,改为扣动扳机,以缓慢燃烧的火绳点火的火绳枪;再到摩擦燧石点火的转轮打火/枪;最后拿掉转轮,利用弹簧原理,以燧石撞击火镰冒出的火星点火,终于演变成接近现代击发枪的燧发枪。[2] 按照一般规律,只有先有需求,才能有想法,有想法,才能实践,实践后,才能产生新的需求和想法。 但有时候,一个开创性的想法,足以推动整个世界。 谢韫之仔细琢磨了一下。 她已经有弹簧了,而更进一步的击发枪需要提炼化学物质作为引药。 考虑到技术水平和实际情况,她决定一步到位,直接上燧发枪。 谢明秀领命而去,过了两天,把十余名铁匠带到了谢韫之面前。 谢韫之把自己手绘的图纸展示给他们看。 “这里,装上燧石。”她指着图纸给铁匠们讲解,“这个位置,装上火镰——这里要留出药池的空间,要使火花能够准确地落入药池……” “这是啥?”一个铁匠指着图纸问,“这管子里咋还有线呢?不打磨光滑吗?” “……这是膛线。”谢韫之无奈解释,“是用旋转原理保持弹头的稳定性——这个子弹用铅浇铸,做成空心的,底部塞一个切割成圆形的软木塞——注意子弹的直径,不要比枪管还大,但是软木塞推进子弹之后,要能密封住枪管。” “你们先试一试,按照图纸上的尺寸来造。”谢韫之分发给他们特制的游标卡尺,“误差越小越好,最优秀的有十倍奖励,其余按速度和精度评奖。” “好嘞!” 铁匠们离开后,谢韫之看向一边的谢明秀。 “咱们又要开始创业了。”她一摊手,“招募一些妇女吧。我们要开一家油纸制造工厂。” 秀秀不明所以:“制造油纸?为什么要制造油纸?” 谢韫之:“为了卖伞。” 秀秀一歪头,用一种十分怀疑的目光看她。 “讲个冷笑话而已。”谢韫之咳了一声,“好吧,是为了定装火药,另外防止受潮。” …… 一个月后,谢韫之拿到了第一柄线膛燧发枪。 前装子弹,燧石打火,每发射一次,都要重新装填弹药。 就是比起工业革命时期的枪械,这玩意都显得过分简陋了。 但比起这个时代的武器…… 谢韫之端起枪,对准挂上靶纸的木靶,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 围观的铁匠吓了一跳。秀秀也被吓了一跳,跑过去揭下靶纸。 木靶中间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边缘四分五裂。 “铅弹破坏性太强,虽然有点不太人道,但是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谢韫之叹气,对后面的铁匠道。 “加速生产,银子管够。” 第104章 扩充兵力 指挥使请陛下允许西北军扩充…… 岱钦图足足休整了三个月, 才勉强补齐行军需要的后勤物资。 同凉州卫的作战让他元气大伤,不仅损失惨重,还被乌察笃汗骂得狗血淋头,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原本是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凉州卫的。 但可汗告诉他:“先打宁州。” “为什么?”岱钦图皱紧眉头, “凉州卫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 他们刚刚购置了一批战马, 我们不能给他们训练骑兵的时间!只要围而不攻,一定能使其自溃……” “我们没有必要,在区区一个凉州卫身上, 浪费如此多的时间和成本。”达日哈赤有些不耐烦,“还记得我们的目的吗?” 岱钦图沉默下来。 “……记得。” “凉州城你打不下来,情有可原。”达日哈赤难得开解了他一句,“凉州那个守将,确实十分难缠。不过宁州, 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训练骑兵,呵。”达日哈赤自傲道, “他们的骑射练得再好, 还能跟我们草原上的勇士比吗?” 岱钦图冷静了许多。 达日哈赤看向他。 “这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岱钦图低头应是。 …… 谢韫之正在新建的油纸厂视察。 说是“厂”, 实际上也就是比较规范的手工工场。妇女们熟练地给纸张打油, 晾晒,然后切割开来,折叠成一个个一端开口的小纸包。 这个油纸厂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一部分制作油纸和小纸包,经过中间那一道院门, 后半部分则是另一种景象。 院子里的竹架上晾着许多个竹筛,竹筛里是铺开的黑色颗粒,架子顶上蒙了布料, 通风的同时避免太阳直射。 这些黑色颗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气味,有妇女从西侧屋内出来,把晒干的颗粒端进屋内;又有人从西侧的另一个屋子里出来,搬出几个竹筛,摆在空出的竹架上。 谢韫之走进东边的屋子。 东边的屋子里是几个磨盘,由毛驴拉着,正在把不同的原料磨成粉末。这些粉末先由小门送进北面的堂屋,加入高度酒混合碾磨成泥,再把捣好的药泥送到西屋,用网筛制成大小均匀的颗粒后,放置在院中的架子上阴干。 很早的时候,人们就意识到,燃烧物需要和空气充分接触。粉末压得太紧,就会导致燃烧不充分,压得太松,又会导致推进力不够。制成颗粒后就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颗粒之间,总有足够的空隙。 不仅如此,经过颗粒化的火药成分稳定,不会在运输中因为颠簸发生分层,燃烧也会更加均匀。 西面的最后一间屋子里,摆着几条长桌。长桌的中间放着一竹筛一竹筛已经阴干的火药颗粒,桌边坐着的妇女动作熟练地把颗粒分进小纸包中封好。每人身边都有两个竹篓,一个放着空纸包,一个放着装好药的纸包。 定装火药,不仅便于携带,也简化了使用。至少今后不用再训练新兵,打一枪需要放多少火药了。 生产线虽然简陋了点,不过能用就成。 谢韫之觉得还能凑合。 她拿了一点火/药,正准备出去测试一下质量,一出门,却看见她的亲卫长冯顺急匆匆地从外面闯进院子:“顾将军!” “怎么回事?” “宁州求援。” …… 一封沾着血迹的求援公文送到了谢韫之手上。 送信的士兵受了箭伤,撑着一口气把求援信递到凉州守兵手上,就昏了过去。 谢韫之读完那封信函,面色微沉。 “让林映兰带着步铳营跟我走一趟。”她对冯顺道,“再告诉沈云霁,让他立刻整队,点出三千骑兵,速度要快。” …… 岱钦图在宁州城外,用千里镜观察宁州城墙。 “将军,咱们为什么不加大攻城力度?”副将有些不解,“宁州守备远不如凉州,如果咱们持续猛攻,一定可以很快攻破城防……” “的确可以。”岱钦图慢慢收起千里镜,看了他一眼,“但没那个必要。” “高强度攻城,我们也会有很大损耗。” 不久前才在凉州吃了个大亏,他的实力还没完全恢复,自然舍不得再产生更多折损。 “围城这几日,夜晚只是佯攻,已经足够让城上守兵疲惫不堪了。”他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到他们精疲力竭,我们再攻城,就能事半功倍。” “将军英明!” 岱钦图看了副将一眼,转身回了大帐。 他没说出口的是,凉州离宁州距离不远,他对宁州围而不攻,宁州一定会向周边卫所求援。凉州那个守将,没准也会派兵来救。 到时候,就可一报当日之仇。 一箭双雕。 岱钦图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但以他的用兵和手腕,这么多年来少有敌手,这还是第一次在敌人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 乌察笃汗的斥责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他迫切地想要击败那名凉州守将,用荣誉洗刷上一次的耻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岱钦图出了营帐,眺望凉州的方向。 算算时间,如果宁州及时发出了求援消息,凉州的援兵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 该不会,凉州守将根本没打算援救宁州吧? 也是,从他和凉州守军几次交战的情况来看,凉州守将应当是个很狡猾精明的人。他既然在凉州都没有正面迎战,没准是已经判定正面交战没有胜算,自然不会派兵援救。 倒是个聪明的。 计划落空,岱钦图心中有些失望,但并不十分意外。 他对身后的副将道:“收紧阵型,准备攻城。” …… 宁州城外,原本在休息的鞑靼士兵都被唤醒,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 这些鞑靼士兵围着宁州城墙,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笔,围着宁州画了一个圆圈。 但这个圆圈的外侧,还有一段弧线。 黑洞洞的铳口连成一排,前方是数架带着铁刺的战车,两翼是披挂铠甲的骑兵。 “敌人开始收紧阵型了。”林映兰摸到谢韫之身边,“应该是准备攻城了。顾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谢韫之说。 “他们要是收的不够紧,咱们怎么给他们造成最大伤害呢?” 鞑靼阵型收紧到一半。 谢韫之一挥手。 “前进!” 围城的鞑靼士兵很快发现了他们。 “大将军,是晋朝的援兵!” 岱钦图精神一振。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凉州的援兵来了。 居然真的敢来。 他立刻下令:“全军调头,上马冲锋!” 鞑靼的精锐骑兵调头,朝着凉州的军阵冲了过来。 凉州军阵继续前进,似乎准备硬接他们这一冲。 “不自量力。” 岱钦图冷笑,拿起弓箭,在马上拉了满弓—— 谢韫之一手端着步铳,一只手抬起。 “敌军已进入射程。” “开火。” 尖锐的哨声响起。 霎时间硝烟弥漫,密集的火力覆盖了冲在前方的鞑靼骑兵! 血肉横飞。 铅弹击中目标后扭曲变形,巨大的动能释放,被击中的人和马匹不是当场倒毙就是重伤,最前方的骑兵无人生还,后方的骑兵冲得太快,被倒下的马匹绊倒在地的都不在少数。 鞑靼士兵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一时间尖叫呐喊声四起,骑兵勒马,不敢向前。 连凉州援军都被手中武器的威力惊呆了。他们之前不是没有练习过装弹射击,但对着敌人射击,还是第一次。在各个军官的催促下,才陆续完成第二次装弹。 第二次开火后,鞑靼士兵几乎直接崩溃,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在逃跑。 “顾将军,追不追?”林映兰问她。 “不必了。”谢韫之摇头,“清扫战场。” …… 这一仗,凉州援军创造了零死亡的奇迹。 只有一名士兵被流箭射中,受了点伤。 鞑靼这一次全军溃散,什么都没能带走。援军清扫战场时,从几个营帐里发现了一串用麻绳串起来的晋朝人。男女老幼都有,想来多半是准备攻城时推在前面当肉盾的。 这些人原本在营帐里瑟瑟发抖,以为必死无疑,又听见外面的巨响,已经六神无主,突然峰回路转,一个个感激涕零,甚至有人当场昏倒。 谢韫之看了一眼,让士兵把人送进宁州城安置。 她正要离开,突然被喊住。 “……等一下!” 谢韫之回过头。 喊住她的是一个模样斯文的青年,手上还拉着一个青衣女子,二人看长相,很有几分相似。 “草民舒弘深,谢过将军救命之恩,冒昧问将军姓名?愿为将军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举手之劳而已。”谢韫之有几分无奈,“……牌位就不必了。” 她转头走了。 谢韫之离开后,那个青衣女子才开口:“哥哥犯傻了,何须问姓名?全天下的女子,为官者不过一人罢了。” 舒弘深摇头。 “只是想结识一番。可惜,人家不给机会啊。” …… 清扫战场的援军很快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战果。 他们搜查了鞑靼留下的营帐和尸体,通过文书和服饰徽记判断,其中一具尸体,正是有乌察笃汗麾下第一智将之名的鞑靼将领,岱钦图。 战果上报,朝野震动。 延景帝激动得几乎从龙椅上蹦起来:“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阶下文士模样的青年恭敬回答。 “丁爱卿果然是我大晋栋梁!”延景帝大喜,“没有辜负朕的信任啊!” “丁鹏威,年前就斩杀鞑靼小王子,在重兵压境下守住凉州城,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实乃不世出的将才!”延景帝对阶下大臣们道,“天赐将星于大晋,朕若是不能善用,实在是明珠暗投——” “便封丁鹏威为宁凉总兵,赐忠正侯!” 总兵,相当于上将军衔,是晋朝武将的最高实职。晋朝九大军事重镇,一共只有四位总兵,加上丁鹏威,一共五人。 下朝之后,凉州派来的郑参军并没有离开,而是对御前内侍道:“指挥使还有密奏,要单独与皇上禀报。” 延景帝在御书房接见了他。 “陛下,此次能取得如此战果,不仅是指挥使指挥得当,更是由于火器之功。”郑参军笑眯眯地道,“指挥使命微臣将火器图纸献给陛下。” “哦?”延景帝问,“什么是火器?” 郑礼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内侍接过,呈给延景帝。 “还望陛下允臣上前解说。” 延景帝点头许可。 “此物名为火铳,以适量硫磺混以适量硝石木炭,研磨成粉后装入铳管,将铁丸放于其上,然后将火引入细孔之中,铁丸则从铳口飞出,可击百步之敌。”郑礼表情严肃,“指挥使让微臣密奏此事,是考虑到此物威力巨大,贸然现于人前,恐怕不妥,因此还是由陛下决断为好。” “实物微臣也带来了数管,就放在驿馆,准备献给陛下。” “好!”延景帝大为感动,“你回去告诉丁爱卿,他这番心意,朕记在心上,必不会亏待了他。” 不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进献图纸,只一心为他考虑,这是多么淡泊名利的品格,为君尽忠的精神啊! “这样毫无私心的臣子,恐怕也只有丁卿一人了。”延景帝感慨。 想想魏烨和崔韶光,哪一个是没有私心的? 延景帝此刻甚至想,若是丁鹏威再立战功,没准能让他取代魏烨。 “为君尽忠,是为臣的本分。”郑礼低头,“陛下,指挥使还有一事密奏。” “何事?”延景帝此刻心情大好,“尽管奏来!” “其实此次取得大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军从背后突袭敌人的缘故。”郑礼声音中似乎带着叹息,“我军人数不过一万,骑兵更少,铠甲不足,若是正面接战,恐怕不敌。” “考虑到鞑靼近年来屡次进犯西北边境,指挥使请陛下允许西北军扩充兵力,以固大晋边防。” 第105章 派遣监军 “朕已经派遣都监,前往凉州…… 谢韫之在凉州大营内的造火处巡察。 所谓造火, 其实就是制造火器的意思。朝廷并不允许卫所自行制造兵器,例如刀枪,铠甲一类,是绝对不可的, 最多战时补充一下箭支。 原本应当是兵造处, 谢韫之取了个巧, 起名为造火处,也有刻意避嫌的意思。 朝廷只说不能造兵器,没说不能造火器。 谢明秀跟在她身边, 低声和她交谈。 “您就这样让郑先生把火器图纸献给了那狗……”谢明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您真是——这怎么能行呢!火器威力那么大,他又有钱有人,要是成批造出来, 装备了其他部队,那我们以后——” “不必担忧。” “的确是火器图纸没错。”谢韫之对她说, “但火器同火器之间, 还是有差别的。” 非但有,差别还不小。 就拿发射速度来说, 突火/枪和火铳要数分钟甚至十数分钟才能完成一次装填;火绳枪使用繁琐, 足足有四十多个步骤;转轮打火/枪每次发射后都要使用发条上紧转轮;而线膛燧发枪,一分钟内足够完成三次射击。 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仅仅发射速度一项,就足够拉开差距。 更别提还有射程和精度的区别。 谢韫之给西北军装备的是无限接近工业革命后步/枪的线膛燧发枪, 但交给宗明旭的图纸,只不过是比突火/枪强一步的火铳。 “总得让他有点事情做。”谢韫之露出一个微笑,“二来, 也是把这件事情过一过明路。” 火器的威力和冷兵器不是一个量级。一旦使用,根本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万一被弹劾谋反,那就麻烦了。因此她让郑礼快马进京,先下手为强,向皇帝密献图纸,借机谋取利益。 人类往往会被自己的第一印象麻痹。只要延景帝产生了“凉州守将忠君爱国”的错觉,就很难再去怀疑,这张图纸背后是否隐瞒了什么技术关键。 “原来是这样……”秀秀想通其中关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子考虑周全。” “您真是太坏了。”系统忍不住在她脑海里开口,“故意坑害他,让他造出一堆废铁……” “这怎么能算是坑害呢?”谢韫之心平气和地用精神力回复它,“如果我不给他图纸,他能造出火铳吗?我给了他进步的技术,他应该感谢我才是啊。” 虽然打不过她的部队,打一打鞑靼还是可以的嘛。 没准还能镇压一下农民起义。 东南军大营中,狄岚突然打了个喷嚏。 …… 如今已经是秋末,要收税了。 晋朝的粮税从十月初起征,到十二月底截止。到了收税的时节,税吏就会敲着铜锣走街串巷,催收税粮。 凉州地处偏远,土壤贫瘠,税收向来不易,然而今年格外难。 十月过了没两天,税官愁眉苦脸地寻上顾府,找谢韫之。 “怎么了?” “顾将军。”税官站在她面前,有些紧张地搓着手,“那个,要征税了。” “要征就征啊,找我做什么?”谢韫之微笑,“我又不管这个。” 税官:“……” 祖宗诶,这还不是您惹出的麻烦! 他有些着急:“先前鞑靼攻城的时候,您同百姓们说,要向京城上书,免去五年赋税——这,京城没答应啊!现在好些百姓不肯交税,说是您答应过免除赋税的,要您亲口说了才肯交!下官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 “要不,您出面和他们说说?” 税官也知道这是个挺丢面子的事情,因此并没有把握她会答应,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 他忐忑地抬头看谢韫之表情,谢韫之坐在椅子上,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哦!京城没答应吗?” 税官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不是去年就被拒绝了吗? 难道,这位顾将军是准备假装失忆,逃避面对百姓? “哎呀,你早说呀。”谢韫之和颜悦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耽误你们收税——” “还要麻烦陈税官,去把不肯交税的百姓都找来。”谢韫之想了想,“就让他们在点将台下面等一等,我这就去和他们说清楚。” “放心,这件事我来解决。” 陈税官完全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半分推脱,答应得如此爽快。 原本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几乎感激涕零:“谢过将军体恤,下官这就去找他们!” 顾将军这人能处啊! 有人品,有担当,一人做事一人扛! 就是记性稍微差一点,不过那根本不算事! 陈税官出门的步伐都是轻松欢快的。 完全遗忘了是谁把他坑到这个局面的。 “您打算怎么解决?”系统忍不住质疑,“押着他们交?” “还能怎么解决。”谢韫之一笑,“负荆请罪呗。” “走吧,去点将台。” …… 百姓们陆陆续续地聚集到点将台下。 “顾将军真的会来见我们?” “不会是把我们骗到这里,准备抓起来吧?” “说好了能减五年赋税,现在又变卦不算数了,这些当官的,果然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 贺俊智跟在谢韫之身后,把这些话听得分明。 他现在负责屯田事宜,税官之所以敢上门请谢韫之,也是他授意的。 他看看谢韫之。 谢韫之站在人群身后,负着手,看不清面色。 良久,像是叹了口气:“过去吧。” 她从人群中走过。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停息了。 许多人期待地看着她。 “各位。”谢韫之走到人群前方站定,“请允许我说明一下事情原委。” “当日守城战结束后,我的确向京城上书,请求嘉奖凉州百姓,为大家免去五年赋税。”她语气沉重,“可惜,京城并没有答应。” “地方赋税,是要收归朝廷的。朝廷不答应免税,我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百姓们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这件事情起因在我,我不会推卸责任。”谢韫之诚恳道,“若是家无余粮,到我府上登记一下,哪怕倾家荡产,我也会为大家补齐粮税。” 场面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震惊。 谢韫之拱手,对着百姓们深深鞠躬:“是我对不起大家。” 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顾将军,您别这样。” “对啊顾将军,咱们种的土豆已经够吃了,五年的粮税而已,交就交了,又不会饿死。”另一人道,“要不是顾将军,咱们还没有土豆吃呢!就算五年不交粮,以后要是遭了灾,还不是没有粮食?现在好了,以后都不用挨饿了!” “照我说,咱们应该多谢谢顾将军才是!” “……” 点将台下又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居然宽慰起谢韫之来。 贺俊智站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中。 她明明早就得知京城驳回了免税申请,却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他看到周围一张张感激信任的面孔。 期望落空的百姓们非但没有产生失望和愤怒,反而对她更加信赖,甚至心怀愧疚。 不,失望还是有的。 只不过不是对顾韫之。 而是对京城。 …… 京郊校场。 今日校场内并无兵士训练,却被锦衣卫牢牢把守,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延景帝站在校场一侧,身后是身着武官常服的魏烨。 前方有两名内侍恭敬地捧着一个铜管,细看是青铜浇铸的火铳。 延景帝道:“放来看看。” 于是又有一个内侍拿着一包火药小跑过去,三人协力,往里填入混合好的药粉,又用木马子捣实,往里装入铁制的弹丸。装填完之后,一人扶着火铳控制方向,另一人拿出火折子,引燃木签后伸进火门点火。 轰然一声,硝烟和火光从铳口猛地窜出,前方的靶子直接被击倒在地。 “魏卿以为,此物如何?”延景帝问。 “此物甚好。”魏烨沉思片刻,“但亦有缺陷。” “哦?” “此物装填费时,速度和距离亦不如弓箭。”魏烨道,“然威力巨大,对接近之敌,或有奇效。” “若是用来守城,或是用于海战,应该都有不错的效果。”他说,“也可以训练部分士兵携带此物,在敌军首次冲锋时使用。” “嗯。”延景帝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朕已经安排工匠铸造一批火铳,魏卿先熟悉一下火铳,等到铸造完成,训练士兵,排演军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这一柄火铳,你带回去吧,注意不要泄密。” “是。”魏烨恭敬道,“臣谢陛下赏赐。” “对了。”延景帝忽然想起来什么,“那一日凉州来的参军说,鞑靼近年多次扰边,且人数众多,难以抵御。朕准了西北军扩充兵员,从原本的一万定额扩为五万。” 魏烨眉头一跳。 “魏卿,怎么了?” “……无事。”魏烨皱了皱眉,委婉道,“臣只是有些担忧——卫所兵额,一卫不过数千人而已,五万兵马,恐怕交由经验丰富的将领更为合适……” “我大晋良将不多。”延景帝看着他,“丁鹏威算一个。他既然要,那就给他,若是他掌不住这五万兵马,再换他人不迟。” “爱卿战功卓著,也要给别人一点机会嘛。” 魏烨于是不好再开口了。 “你放心,朕也不会任他胡为。”延景帝说。 “朕已经派遣都监,前往凉州,监察军务。” 第106章 瞒天过海 督查将至。 谢韫之这段时间主要往返于造火处和训练场之间, 一边抓紧制造更多的燧发枪,一边抓紧训练士兵使用枪支。 造火处的守卫看到她,连忙站直了行礼:“顾将军!” “嗯。” 谢韫之对他们点点头,踏进造火处大门。 两个士兵正抬着一箱新造的燧发枪准备出门, 谢韫之瞟了一眼, 突然想到什么, 截住他们:“把这一箱先搬到后院。” 造火处的后院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靶场,供检验枪支质量所用。 亲兵在木靶上钉上靶纸,退到一旁。 谢韫之随手从箱子里拿了柄燧发枪, 按照步骤装填,举枪射击。 砰! 铅弹正中靶心,击穿了木靶,在靶心留下一个显眼的洞。 谢韫之倒了倒枪管中残留的火药,换了一把。 连试五把, 木靶上就出现了上下左右对称的五个洞,连起来能成一个星形。 亲兵上前换了块靶子。 谢韫之拿起第六把, 装上弹药, 举起枪,瞄准靶心, 扣动扳机。 砰! 硝烟散去, 木靶还好端端立在那里,靶纸上半点痕迹都没有。 谢韫之微一皱眉。 再次装填,射击。 子弹又一次脱靶,在后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坑洞。 谢韫之拎着枪进了前面车间。 “这把枪是谁造的?” 没人答话。 车间的负责人连忙跑过来, 脸上带着有些忐忑的笑容:“顾将军?这是怎么啦?” 亲兵低声讲述了事情经过,负责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他磕磕绊绊道,“对不住, 实在是对不住,大概是这位师傅今天状态不太好,我也没仔细检查……” “以后每把枪的枪管下方,都要刻上制造工匠的名字。”谢韫之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如果检验不合格,是要追责的。” 她语气并不严厉,负责人却如同受到无形的压力,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是,是小人疏忽了,今后一定会多加检验,保证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 “我既然给你们开高价,希望你们能对得起这个价钱。”谢韫之把手里的枪递给他,“不要把质量不合格的武器送上战场。” “至于这一把,膛线不合格,重造。” 负责人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枪,擦了擦颊边的汗,一面低声应是。 谢韫之正准备去下一个车间,突然有人从门口急匆匆进来,是守在她宅邸的另一名亲兵。 “顾将军,京城来信!” …… 谢韫之赶回府邸,信使正在前厅候着,满身疲惫风尘,抬头看见她,连忙站起身:“顾将军!” “这是郑先生给您的信。”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开口用火漆封着,“强调了要亲手交给您的。” 谢韫之接过信封拆开。 信纸正中只有四个字。 督查将至。 大概是害怕途中被人截获,这封信没有标题,也没有署名,落款是一行时间,写的是五天前。 谢韫之微微一顿,抬起头。 “京城距离凉州足有千里之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她问。 “是郑先生吩咐小人,路上每至城镇,则购马两匹,每行五十里辄更换马匹,务必把消息尽快送到您手中。”信使道。 “他费心了。”谢韫之点点头,把信件重新折起,表情平静。 信使心里还有些纳闷。 郑先生把信交给他的时候,那个架势,分明是十万火急,紧急得不能再紧急的事情,怎么顾将军看了信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莫非真不是什么大事? “没事。”谢韫之对他说,“你先去休息吧。” “是!” 信使告退出去了。 谢明秀原本站在一旁听着,此刻也是一脸云里雾里:“公子,郑先生传信说了什么?” 谢韫之把字条展开给她看。 “督查将至……”谢明秀低声念了一遍,“这……是京城要来人检查?” “多半是内宦监军。” “……那咱们要如何应对?”谢明秀听了她的话,禁不住有些担忧,“万一监军发现了我们控制丁鹏威,向京城上报——京城会不会起疑?” “起疑?”谢韫之笑了,摇摇头,“不会起疑。” 谢明秀一向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听她这么说,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如果他知道了,多半会派人前来慰问。”谢韫之语气仿佛玩笑一般,“暗地里交给钦差尚方宝剑,到了凉州,将我当场诛杀。” 谢明秀被她唬了一跳,面色顿时一白。 “逗你玩的。”谢韫之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 她虽然语气轻松,谢明秀却不敢把这件事等闲视之。 “我会好好盯紧底下人的。”她郑重道,“绝不会让他们透露什么不该说的!” “嗯。”谢韫之唇角含着笑意。 “咱们确实也要准备起来了。” …… 半个月后,京城派来的监军带着圣旨和丰厚的赏赐抵达了凉州城。 凉州卫都指挥使丁鹏威出面接旨谢恩,接待来使。陪同的是二位指挥同知,三位指挥佥事。 这次前来凉州的监军是内宦出身,姓夏。 夏都监生得一副慈眉善目,声音虽然尖细,话却说得十分漂亮:“咱家在路上就一直想着,指挥使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总算见着真人了!果然是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啊!” “指挥使屡立大功,陛下常常提起,夸赞指挥使是不世出的良将英才。”他笑眯眯道,“有此栋梁,国之大幸啊!” 丁鹏威躬着腰,十分的不自然:“哪里,哪里,陛下实在是过誉了。” 夏都监看着他的表现,心说不对啊。 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哪里像是传闻中威风凛凛,单挑鞑靼小王子的铁血将军? 他混迹宫廷多年,识人无数,自认有两分眼光,此刻瞧着这位丁指挥使,却怎么也看不出大将风度。 兴许是他走了眼? 二人一番寒暄,夏都监问起军中各项事务,丁鹏威都能准确说出是由何人管理,兵器数目,存在的困难,也算是井井有条。 一番盘查后,夏都监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想起什么,眼神往下一扫。 “哎哟,还有件事儿,差点忘了。”他笑着道,“您这儿该有一位指挥佥事,顾韫之顾佥事吧?怎么没见着人?” “……顾佥事负责卫所屯垦之事。”丁鹏威顿了一顿,“近来秋收农忙,她多半在地里监督——都监问这个……做什么?应该没有什么旨意是要给她的吧?” “旨意是没有。”夏都监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赏赐稍微有一点——不急,既然顾佥事在忙,等过一会儿,咱家单独去找她说说话,不必专门把人喊过来。” “咱家想瞧瞧,西北军将士的火器操练得如何了。”他说,“还请指挥使安排。” “哦,是。”丁鹏威下意识往下看,“纪禀,你陪都监过去。” 纪禀起身应是。 纪禀把夏都监带到了校场一侧单独划出的靶场。 靶场上已经有百余名士兵等候,两人扛着一管火铳。纪禀请夏都监落座,一声令下,士兵们就立即填药,点火发射。 “果然是训练有素。”夏都监满意拊掌,“动作很熟练。不过怎么只有这么五十管火铳?” “凉州土地不算丰饶,屯垦所得的粮食比较有限。”纪禀回答,“朝廷拨给的军费,养活这么多人已经不易,实在是只能造出这么多了。” “这样。”夏都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边防是紧要事,火铳当多备一些才好。咱家回去后,会向圣上禀明此事。” 禀是禀了,拨不拨款,那就不一定了。 纪禀这话也让他放下心来。 看来西北军虽然战斗力不错,但财政十分紧张,没有余钱制造更多火器。 纪禀也微微敛眉。 他知道谢韫之不止造了这一批火器,但他也不知道谢韫之把剩余的火器都放哪了。 那么多火器,跟凭空蒸发了一样,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一番巡察结束,夏都监了解完正事的基本情况,终于想起一些不太紧张但同样重要的事情。 “顾佥事在哪儿呢?” …… 夏都监找到谢韫之的时候,谢韫之正在地头,挽着袖子和民夫一同用锄头挖地。 “这是在挖什么?”夏都监问身后的纪禀,“这种辛苦活儿,怎么还让指挥佥事亲自动手啊?” “是在挖土豆。”纪禀如实回答,“是一种西域传入的作物……产量高,能充饥,因此安排了一部分种植。顾佥事……性格比较热心,做事向来亲力亲为。” 夏都监往下望望,看到谢韫之抬手擦了一下颊边的汗。 她皮肤晒得深了一个度,但仍然是个美人。只是美得更加野性,更加锋利。 夏都监不太能欣赏这种美感。 好好一位佳人,在这扛着锄头刨土豆。 “……暴殄天物啊。”夏都监嘀咕。 “您说什么?”纪禀没听清楚。 “没什么。”夏都监对他一笑,“有劳纪同知了,请回吧。” 他自己撇下纪禀,提着衣摆下了田梗,跑去找谢韫之。 “顾佥事!” 谢韫之回过头,停下手中动作,把锄头支在地上:“你是?” “顾佥事不记得老奴,老奴可记得您哪!”夏都监到她面前,立刻变了一个模样,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起来,“先前您入宫的时候,老奴御前侍奉,见过您几次——因此陛下才派了老奴来凉州,一方面办些公务,另一方面,也是怕您在凉州待着不习惯,专程来给您送点东西。” 谢韫之:“……” 这话说的,要没有前面一茬接一茬的前情提要,还以为宗明旭多稀罕她呢,千里迢迢派人过来就为了给她送个温暖。 “没必要。”谢韫之态度冷淡,“我在这待着挺好,不缺什么。” “哎哟。”夏都监环顾周围,到处都是挖出来的泥巴和土豆,简直没处下脚,“您这是何苦呢!这么一年,可真是遭了大罪了,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回京城去,舒舒服服地做京官,难道不好么?” 谢韫之:“……我这不是被贬过来了吗?” “……您可真是性子耿直。”夏都监用一种看稀奇动物的目光看着她,连摇头带叹气,苦口婆心,“陛下原本那只是一句气话,哪里就真要给您贬到这地界来。只要您肯服个软,给陛下个台阶下,怎么会在这儿蹉跎这么久?” 谢韫之:“哦。” 谢韫之:“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走吧,我土豆还没挖完。” 夏都监:“……”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 果真是骨头硬,真清高,棘手得很。 “顾佥事,您别不信。”他凑近两步,悄声道,“老奴瞧着,陛下心里可记挂着您哪!” 他这话倒不是夸张。 延景帝确实对谢韫之耿耿于怀,一想起来就心气不顺,忍不住砸俩茶杯。 这都贬出去一年了,还让皇帝时时惦记着,夏都监觉得,这位顾佥事早晚是要复宠的。与其等到炙手可热的时候再去巴结,还不如现在好好捧着。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因此,他在谢韫之面前半分不敢拿监军架子,甚至以奴婢自称,隐隐已经把她当成未来的后宫宠妃对待。 “这不,一年多了,您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递回京城,陛下心里着急,特地派老奴过来,看看您过得怎么样。”夏都监停顿了一下,委婉道,“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京城已经没有人再谈前事——都过去了,一辈子还长得很,顾佥事,莫以前事自误啊!” 谢韫之脸一黑,不说话了。 她握着锄头,仅一个眼神,就带来迫人的威压。 夏都监被她的气势慑住,一时不敢再说话。 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他再劝一句,面前的这位顾佥事会抡起锄头,一锄头敲开他的脑壳。 “走。”过了半晌,谢韫之才道,“我还要挖土豆。” “……是。”夏都监倒退两步,“那个,赏赐已经派人送去您府上了。” “如果您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开口啊!” 他丢下这一句话,连忙拎着袍摆,跳上田埂跑了。 这气场,比之前那个指挥使像主将多了。 …… 谢韫之直到傍晚,才忙完回府。 前厅已经堆满了夏都监送来的东西。延景帝的赏赐延续了华而不实的作风,送的都是些过于奢侈的生活用度。一箱绫罗绸缎,一箱银制的碗碟,还有些象牙筷子,翡翠梳子之类,大概是想让她在苦寒边关怀念一下京城的奢靡。 谢韫之让人把东西都收进库房里。 将来卖了还能换点军费。 厅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她的亲卫长冯顺。 “顾将军。”他低声禀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我们的人盯着。” 谢韫之点点头。 “虽然说已经做了最周全的准备。”冯顺有点担忧,“但如果他深入调查的话,恐怕还是遮掩不住……” “如果他发现了呢?” 谢韫之没说话,做了个手势。 “是。” …… 夏都监这段时日,在凉州城的感受其实还不错。 一切都挺正常的。扩军的圣旨发下去之后,西北军立刻开始招募新兵,除了那位顾佥事一直不露脸,其他人都是各司其职,忙得脚不点地。 一日,他又去校场观看火器兵训练。去得突然,只看到都指挥使丁鹏威一个人坐在场外的椅子上,身边并无他人。 “丁指挥使。” “啊。”丁鹏威见了他,似乎有些慌张,连忙站起身,“……都监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就过来瞧瞧。”夏都监笑着道,“怎么,指挥使不欢迎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丁鹏威笑容勉强,“坐,您坐。” 旁边的士兵搬来椅子,二人推让着坐下。 前面的火器兵正在用刷子蘸着水清理铳管内残余的药渣,清理完后,开始重新填药,准备射击。 夏都监想找点话题,于是随口道:“这火器兵,倒是个不同于骑兵步卒的全新类别,倒不知如何用于排兵布阵?” 丁鹏威卡住了。 第107章 东窗事发 “即日起,我正式接管凉州。…… 京城, 魏府书房。 魏烨坐在主位,手中拿着一叠信件。 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身着常服的武官。 “回禀将军。”那名武官道,“这是丁鹏威以权谋私,贪污朝廷抚恤的证据——人证已经带到, 现安顿在别院。” “嗯。”魏烨点了点头。 地方卫所积弊日久, 贪腐成风, 这个他很清楚。丁鹏威作为一卫的都指挥使,几十年下来,几乎不可能两袖清风。无论表面上收拾得再干净, 只要派人仔细去查,总能查出点什么的。 他拆开手中的信件,一封封看过,挑了一挑眉毛。 这个丁鹏威,比他预想之中还要猖狂。 区区一个卫所都指挥使, 贪污居然有百万两银之巨,简直是雁过拔毛, 拔完把大雁留下了。 “魏将军。”武官犹豫再三, 还是凑上前,低声道, “属下斗胆, 请问将军为何一定要对丁鹏威动手?那丁鹏威刚刚打了胜仗,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又得了陛下青眼,嘉奖封赏, 如流水一般,您要弹劾丁鹏威不难,但何必在这个关口上?” “一旦您把这些证据递上去, 丁鹏威必然无法再做总兵,可陛下先前对其多有夸赞,您这不是明着打陛下的脸吗?若是陛下因此对您生出隔阂,甚至认为您嫉贤妒能,那将来……后果恐怕难以估量啊!” “还望将军务必三思而行。” “我知道。”魏烨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但是……罢了。” “不是我非要对丁鹏威动手,而是时势所迫。”他沉声道,“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武官见他意决,不好再劝,拱了拱手。 “那属下先告退了。” 武官离开后,魏烨独自一人站在窗前,静默良久。 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过度干涉顾韫之的行为,但无论是她制造火器的事情,还是向皇帝密奏要求扩充兵额,都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事情逐渐开始脱离掌控,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逼迫他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延景帝向凉州派遣监军。 一旦皇帝知道了篡权之事,顾韫之必死无疑。 因此,魏烨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丁鹏威从这个虚假的“宁凉总兵”职位上拉下来,然后用他的父母宗族威胁他,封住他的嘴。 等到总兵的位置换上他的人,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过权力,替顾韫之把从前的事情遮掩过去。 不过肯定不能再让她插手军务了。 他得加快速度。 赶在……监军发现异常之前。 …… 千里之外的凉州校场,丁指挥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被夏都监随口抛出的一个问题难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都监以为他方才走神,没听清楚,于是贴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指挥使既然几次都能以少数守军退多数之敌,想来对排兵布阵一定颇有见解,还请指挥使指点一番,这火器兵应该如何排布,方能在战场上发挥最大作用?” 他其实并不懂什么排兵布阵,本意只是给丁鹏威一个自我吹嘘的机会,丁鹏威却慌了神。 赵括起码还会个纸上谈兵,他是连兵法都没看过两本,排个步兵阵法都费劲,火器兵该怎么用,他不会啊! 顾韫之逼着他死记硬背,用来应付监军的那堆资料里面,也没提过这个啊! “这个……”他支支吾吾,“这火器兵……火器威力巨大,当……当放在最前排……” “哦?” “……” 夏都监听出他语气不太对劲,转头定睛瞧了瞧。 却见丁指挥使面色通红,满头大汗,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只是让他吹嘘一下自己的战术而已,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夏都监有些莫名:“指挥使这是……不舒服吗?” “呃,没事。”丁鹏威擦了擦头上的汗,声音虚弱,“这天气……有些热,热得慌……” 这都入冬了,热得慌? 他不露声色地审视了一番面前这位指挥使。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都监怎么来了?” 是纪禀。 “想和指挥使聊聊天,就过来了。”夏都监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纪禀微微一顿。 他下意识看向丁鹏威,见他面色难堪,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三人在诡异的气氛中看了一会儿训练,纪禀轻咳了一声,转向丁鹏威。 “指挥使要是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一番吧?” 丁鹏威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说的是,我先回去休息,你们聊,你们聊。” 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夏都监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又坐了一会儿,礼貌地向纪禀告辞,带着随从回了下榻的驿馆。 “这个丁鹏威,一定有问题。”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身为一军统帅,却连用兵之法都说不清楚……” “好好查一查此人。” 他对手下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对他耳语一番。 “……如此即可,去吧。” …… 第二日清晨,京城。 早朝刚刚开始,魏烨就手持笏板,率先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臣劾宁凉总兵丁鹏威,贪污腐败,私敛巨财,扣留抚恤,欺君罔上,人证物证俱在,望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这位新晋的宁凉总兵究竟是干了什么,惹得镇国将军亲自上本弹劾。 延景帝烦躁地按了按眉心,道:“呈上来。” 内侍接过魏烨手上的奏折,放在托盘上呈给皇帝。 延景帝拿起奏折展开。 魏烨的折子写得并不复杂,延景帝却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抬起头,对魏烨道。 “丁鹏威此人,虽然贪财了些,毕竟曾为大晋立下不少功勋——朕看,不如罚没他的家产,允其戴罪立功,如何?” “不可。”魏烨半步不退,“此人不止是贪污巨资,而且还贪墨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银两。” “若放任此人继续为将,是令君民离心,公道不存。”他叩首,“忠烈之魂无法安息,贪婪之徒愈发猖狂。流毒甚远,贻害无穷。” “臣请陛下严惩丁鹏威。” 皇帝的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魏卿,何必如此?” 魏烨没有回答他的话,硬邦邦道:“陛下圣裁。” 延景帝靠回龙椅上。 半晌,把手中奏折往案上一摔。 “丁鹏威目无法度,辜负皇恩,即刻将其押解入京候审。” “至于接管人选,另行商议。” 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魏烨跪在阶下,一言不发。 …… 夏都监派出去的随从终于返回,一脸的震惊神色。 “如何?” “小人按您的意思,多方查探,才找到了一名曾经跟随过丁鹏威的亲兵。”随从瞪着两只眼睛,“重金厚禄许之,这才挖出了一些消息……天啊,您一定想不到——他,他说丁鹏威贪财嗜酒,毫无才能,全靠祖荫才当上这个都指挥使——” “些许小事,值得吃惊成这样?”夏都监有些不耐烦,“说重点!他是抢了手下功绩,还是谎报了战功?” “都,都不是。”随从还是两眼发直,“……他被人抓住了把柄,控制起来了,现在西北军的实权,并不在他手上。” 夏都监愣住了。 “你说什么?” “现在西北军的实际掌控人,是凉州卫指挥佥事,顾韫之。” 夏都监反复思考了两遍,才理解了这句话。 还没等他继续往深处想,随从又接着道:“他说,军中的火器,绝不止区区五十管,起码也有几百上千,都被顾韫之藏起来了,她,她这是要——” “——造反。” 夏都监无意识地接上最后两个字。 “大人,那咱们现在该如何……” “快,快收拾东西!”夏都监突然惊醒过来,“准备笔墨,要赶快通知陛下此事!等等,不,先别收拾东西——嘘,莫出声,别,别惊动了他人……” 他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你附耳过来,按照我说的去做,这样……”他对随从耳语一番,又严肃叮嘱,“此事万万不可外泄,若是被她发现了,你我都性命不保!明白了吗?” 黄昏时分,几名随从打扮的人声称要送文书回京,出了凉州城。 …… 半夜,冯顺气喘吁吁地撞开了顾府大门。 “顾,顾将军……不好了!那监军跑了!” “跑了?”谢韫之披衣出来,一挑眉。 “……是。”冯顺咬牙,“我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追到……是属下看管不利……顾将军!他,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跑就跑了吧。” “如今粮草俱齐,兵马皆备,武器弹药,一应俱全,已无后顾之忧。”谢韫之说,“不必再蛰伏了。” “给我把两位指挥同知和三位指挥佥事叫过来。”她说,“人到之后,立刻控制起来。” “即日起,我正式接管凉州。凉州全境戒严。” 她站在堂中,身形如同一柄笔直的剑,侧目间眼神也像利剑出鞘般的锋锐。 “准备迎战。” 第108章 一键三连 “陛下,辽东八百里加急!”…… 这一番动作实在太快, 简直雷厉风行。 若是其他将领,可能会等追赶的人返回,再做下一步打算。 谢韫之却不抱任何侥幸心理。 做出决定之后,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控制住凉州的高阶武官, 半夜召集部队, 准备行动。 三更时分的顾府灯火通明。 “顾将军, 您这是要做什么!”贺俊智刚踏进顾府前厅,就被埋伏好的士兵一拥而上,按住捆缚起来, 此刻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地看着她,神情中还带着一丝恐慌。 “贺同知,不要紧张啊。”谢韫之一只手握在他肩头,把他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强迫他坐下, “只是突然出了点小状况,因此不得不和各位大人商谈一下。” “商谈?”贺俊智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语气尽量镇定,“顾将军, 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 究竟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这样商谈的?” 谢韫之笑了笑,不说话。 “你先放开我,我不会与你为难, 就当此事未发生过。”贺俊智咬牙,“可你要是这样对纪禀他们——若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绑架朝廷命官, 等同谋逆!到时候只怕魏将军也保不住你!” “你果然是魏烨派来的人。”谢韫之说。 并没有放开他,也没有半点要放开他的意思。 “我……” 贺俊智还欲再劝,门口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吱呀一声,前厅的门开了。 纪禀站在门口,和他们俩打了个照面。 贺俊智一时语塞。 纪禀看到他身上的绳索,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和诘问,只是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微妙。 “纪同知,晚上好啊。”谢韫之对他一笑,“坐。” 纪禀点点头,居然主动跨过门槛,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入座。 对贺俊智的处境置若罔闻。 谢韫之也没让人绑他。 贺俊智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顿时怒气滔天:“你们俩是一伙的!” “不是。”谢韫之没说话,对面的纪禀倒是率先开口,否认了他的质问,“纪某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纪某欠顾将军一份人情。”纪禀看向谢韫之,“不知顾将军是否想要纪某将这份人情归还?” “不。”谢韫之否认。 “我并不是让你来归还人情。”她笑吟吟道,“纪同知,我是在胁迫你们。” “要么奉我为主,跟我造反。”她说,“要么……” 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屏风后出现,把一个托盘端到了二人中间。 托盘上是一壶酒,一挂白绫,一柄匕首。 “材料有限。”谢韫之说,“就不给二位备两份了。” “二位,选吧。” 贺俊智还处在一连串的震惊当中,纪禀已经率先起身,不假思索地对谢韫之一跪。 “纪禀愿随主公反晋。” 贺俊智:“……” 尼玛,降的这么快,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很好。”谢韫之点点头,亲手扶他起来。 “那么,贺同知呢?”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贺俊智身上。 贺俊智看着面前的托盘:“……” 这纪禀,人话音还没落就降了,知道的是投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着投胎! 搞得别人连个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谢韫之却没耐心和他纠缠,挥手让人点上了一根线香。 “贺同知若是要考虑一番,也不是不行。”她说,“不过我们时间有限,还请贺同知尽快做出决定。” “我就先去处理别的事情了,贺同知继续想吧。” 她带着纪禀出去了。 贺俊智动弹不得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炷正在燃烧的线香。 他心里一团乱麻,尚且拿不定主意,却听见外面有人叫喊。 声音熟悉,是卫所的一位指挥佥事,姓韩。 他记得此人惯会装模作样,很喜欢出风头。 韩佥事喊得声嘶力竭。 “顾韫之!你身为朝廷命官,包藏祸心,枉负圣恩!陛下待你不薄,你如今行谋逆之事,就不怕天下人——” 喊了一半,没声了。 贺俊智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响,然后是什么液体喷溅出来,洒在地面的声音。 重物坠地,扑通一声响。 贺俊智愣了半天,直到谢韫之返回屋内,才回过神来。 “时间要到了。”谢韫之负着手,看着那炷将要燃尽的线香,“贺同知,考虑清楚了吗?” 贺俊智看着她衣摆上的新鲜血迹,只觉脑中一阵阵发昏。 她是动真格的! 上升的烟雾开始变淡。 谢韫之从托盘中拾起那柄匕首,在指间把玩。 空气中燃起了一丝焦灼。 谢韫之绕着贺俊智的座位,开始一圈圈踱步。 香炉中的香灰突然折断,细细的烟雾一抖。 “我……我投降!” 雪亮的刀光从他眼前划过。 谢韫之收起匕首,搁到一旁的托盘上。 “既然降了,那就起来吧。”她对贺俊智微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付给贺同知去办呢。” 贺俊智低头一看。 身上的绳索已经尽数断裂。 …… 黎明之前,上万兵马离开凉州大营,火把的亮光绵延数里不绝。 第二日傍晚,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不过一月工夫,宁州守军再次见到了熟悉的旗帜。 “鞑靼骑兵正在往宁州方向移动,我等奉宁凉总兵之命,前来驻防。”叩门的军官客客气气地一拱手。 守军不疑有他,验过印信后大开城门,请“驻防部队”入城。 曾经的兄弟部队入城后突然翻了脸。 战斗在短暂的时间内结束。西北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了宁州城的控制权。 “还要劳烦贺同知出面,好好安抚一下百姓。”谢韫之对贺俊智露出一个微笑,“我记得贺同知文采不错,这些安民告示,就交给贺同知了。” 贺俊智有苦说不出。 他原本还有些隐约的想法,琢磨着先答应投降,拖延一段时间,之后或许还有转机。 谢韫之以雷霆手段清理了所有高层军官,却连降书也没有让他们签一张。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头一回造反,经验不足,却没料到她刚逼降了众人,当天就把人押上战场,让众人用行动交投名状。 敢不动? 后头士兵拿火铳顶着呢。 他身边的亲信也被全部关押起来,有心想给魏烨传个消息,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罢了。 贺俊智苦笑着想,这么大的事情,要不了几日,定然举国皆知,又何必他这个泥捏的菩萨传递消息。 谢韫之带着纪禀,登上宁州城楼。 “你说,京城会派多少人来平叛?”谢韫之用手撑着城楼栏杆,“二十万?三十万?哎哟,不会让魏烨亲自过来吧?” “极有可能。”纪禀想了想,“朝中少有能与您匹敌的将领。” “那可得把贺同知关一段时间了。”谢韫之笑起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起来,魏烨曾经还拜过我为师呢。” 纪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肖徒儿啊。”谢韫之摇头感慨,“居然想欺师灭祖,得给他一点教训。” 局势已经风云变幻,宁州城外的旷野上却一片安宁寂静。 谢韫之在宁州城上站了一会儿,转身正要下城,脑海中却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说起来,这一段时间,秋收刚刚结束。往年的这个季节,正是鞑靼扰边最频繁的时候,今年却为何没有动静? 难不成,是先前在宁州被吓破了胆,不敢来了? …… 这大概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早晨。 延景帝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正在同军政重臣商议,丁鹏威下狱之后,西北军究竟要交给哪个将领来管。 魏烨和崔韶光自然都在列。 “魏卿以为,何人可守西北边防?”延景帝问。 “回陛下,臣以为肃州指挥使王安晏或可胜任。” “年纪太大,换一个。” “那宁州指挥使段珉?” “经验不足,不合适。” “充州指挥使庄颉?” “距离太远,不方便。” 魏烨皱眉沉吟,表情为难。 “并州不是有个叫温寅的吗?”延景帝笑着道,“朕看他就挺合适,魏卿以为如何?” “这……”魏烨停顿半晌,道,“甚好。” 他退回原位,心底一哂。 他前几日弹劾丁鹏威,虽然成功将其定罪,但是却拂了皇帝面子,今日这是找补来了。 他就知道皇帝不会用他举荐的人,因此故意点出那三人名字,让皇帝排除。 他真正属意的,正是并州指挥使温寅。 对于这个结果,君臣二人都很满意。 殿上正议着事,御前的大总管突然进来,低声对延景帝耳语几句。 “提前回来了?”延景帝道,“有什么要紧事,值得这样?” 他原本想等朝会散了再见,转念想到另一件事情,有点意动。 莫非是顾韫之想回京城了? “叫他过来禀报。”他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魏烨余光一扫,目光顿时凝滞住。 是夏都监。 他穿着便服,身上满是血迹和尘土,这不符合面圣的礼仪,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有大事发生了。 魏烨只觉心惊肉跳,他抬起头,和另一边的崔韶光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疑虑的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延景帝惊道。 “陛下!”夏都监扑倒在地,“凉州事变!凉州卫指挥佥事顾韫之篡夺军权,软禁都指挥使,私造火器,意图谋反!” “什么?” “老奴化装成仆役,才侥幸从凉州城逃出,一路被人多次截杀,若不是老奴命大,恐怕就见不着您了啊!” 在夏都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中,众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经过。 “……早在凉州城第一次被围的时候,她就控制了丁鹏威,勾结两名指挥同知,瞒天过海,伪造文书……凉州大权,实际已经被她收入掌中!” 延景帝勃然大怒。 “好啊。”他冷笑道,语气带着杀意,“好一个顾韫之。” 他还担心她在凉州受苦受难,她倒是勾搭上指挥同知,准备谋反了! 果真是生性下贱。 “来人!”他厉声道,“传朕口谕,命北镇抚司即刻派人前往凉州,肃清叛逆!” “把她的脑袋给朕带回来。”延景帝咬牙切齿地道,“从犯缉拿回京,若有违抗,一律就地诛杀!” 殿前的太监匆匆跑出去传旨,阶下群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 魏烨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还是没来得及。 就差一点! 现在要怎么办? 他试图思考一个破局之法,脑中却一片混乱,毫无头绪。 延景帝余怒未消。 若不是顾韫之已经掌控了凉州兵权,拖延容易生变,他哪里甘心让锦衣卫将她就地处死。 ——怎么也要先押进诏狱,重刑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绑在菜市口凌迟处死,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死得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了她。 他心口憋闷,目光往下一扫,看到魏烨神色紧张,冷笑一声,正要发难—— 殿门外传来了内侍急促的声音。 “宁州军情八百里加急!” 延景帝愣了一下。 “……传。”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 宁州八百里加急……莫非是鞑靼又派兵攻打宁州?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宁州的信使风尘仆仆地进殿,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 “……陛下,宁凉总兵谋逆,宁州失陷!” “你说什么!” “宁凉总兵以驻防为由,派了一万兵马,诈开了宁州城门……”信使嘶声道,“宁州卫守军不过三千,拼命抵抗,但终不能挡……” 魏烨愣了一下,下意识心底赞了一声好。 太快了。 发现机密泄露,率先出兵,抢占先机。这样果断的决策,快速的反应,哪怕是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延景帝握拳重重砸了一下桌子。 魏烨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 顾韫之,真的反了。 她真的敢。 他神情恍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是大晋的镇国将军,顾韫之既然反了,不仅是站在了晋朝的对立面,也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日后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何尝没有他纵容的原因。 延景帝深呼吸了几次,才稳住情绪。 他看向面前的重臣们。 “哪位爱卿可以率兵平叛?” 几位武将表情都有些为难。 那可是鞑靼精骑都打不过的军队啊! 魏烨定了定神,正要开口,殿外又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陛下,辽东八百里加急!” “又有何事?”延景帝按着太阳穴。 “鞑靼二十万精兵过境,已经攻破了辽东!” 第109章 火烧圣旨 “回去重写。” 朝野震动。 “这怎么可能!”延景帝豁得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辽东是重镇!足足二十万兵力,怎么会——” 连被攻打的军情都没有收到一封! “这几年收成不好……”跪在底下的辽东将领吞吞吐吐,“粮饷偶有欠发,各卫的兵额, 实际都是不足的……有的甚至折半……总兵调集了附近的八万兵马, 但鞑靼军队实在太多……” 延景帝眼前一黑。 二十万的兵额, 实际只有八万人! 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形摇晃了一下,扶着龙椅的扶手, 深吸了一口气。 “哪位爱卿可以驰援辽东?” 无人开口。 延景帝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大晋的国库,怎么养出尔等一群蠹虫!” “魏烨,你去调集北方两镇的兵力,阻拦鞑靼南下。”他声音中压抑着火气, “至于凉州的叛军……再分出一部分兵马——” “陛下。”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文官队伍中,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凉州没有叛军。” “那顾韫之都堂而皇之地起兵了!”延景帝怒极, “何人在此胡言?” 一个伛偻的身影向前数步,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是左都御史。 “老臣并非胡言。”左都御史盯着他, “若依都监所言, 顾将军是在丁鹏威弃城而逃之后,迫不得已,才接管了凉州兵权。既然是情势所逼,又怎么能算是谋逆呢?” “顾将军虽然犯了一点小错, 但念及她对社稷有功,不应重惩。” 他语气急促,“法不外乎人情!若因小事处置功臣, 边关要交由何人来守,何人又能驱逐敌虏!” “还望陛下三思。” 恳切之至。 延景帝正要发作,却对上左都御史急切的眼神。 他突然清醒过来。 前所未有的清醒。 顾韫之在大西北。说难听一点,现在发兵打顾韫之,派去的兵还没到凉州,没准京城都被鞑靼抄了。 还是把兵力集中到东边,保卫京城,同时稳住顾韫之,不要刺激她向东进军,方为上策。 如果还能撺掇她出兵抵抗鞑靼,让她的部队和鞑靼互相消耗,那是上上之计,一箭双雕。 反之,如果顾韫之现在发兵攻打京城,他们会陷入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境地。 到时候,京城危矣。 想明白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立刻就有大臣跟着跪陈:“既然丁鹏威贪生怕死,弃城而逃,那守卫边关,抵御鞑靼,就是顾将军的功绩!不仅不应当论罪,还应大力嘉奖,以慰功臣之心!” “是啊!陛下,何不将西北兵权直接交由顾将军掌管,以示恩遇?” “顾韫之虽有领兵之才,但终究是女子,谋逆造反对她有何好处?难道她还能改朝换代吗?臣以为谋逆之论,纯属臆测!” “……” 转瞬之间,局势已经完全扭转。 方才还是谋逆死罪,现在却成了“一点小错”。 这情景说不出的讽刺。 魏烨已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觉心头茫然。 一会儿工夫,殿内的大臣已经跪了一片。有人尚嫌不够,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六宫主位尚且空置,陛下何不将顾将军立为皇后,以嘉其德?”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了一瞬。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皇后乃一国之母,至少也应该选择名节清白的良家女子。而顾韫之…… 名节尽毁,声名狼藉。 遭受过那样的凌/辱后,顾韫之可能不心怀怨恨吗? 如果她怨气不平,执意攻打京城,等到京城落入她手中,他们这些曾经围观过她受辱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为今之计,一定要放低姿态,尽量讨好顾韫之。把她捧到最高的位置,哪怕她仍旧起兵,也显得不占理了。 “臣以为所言甚是。”另一名大臣膝行两步,义正辞严,“顾将军以女子之身为官为将,驱逐鞑虏,战功彪炳,其功绩实属千古未有之!若是不将她立为皇后,则天下女子,无人堪居后位!” “臣恳请陛下立后!”又一个大臣跪了下去,“当遣礼部拟定章程,携重礼前往凉州下聘!” “臣附议!”“臣也附议!” “……” 所有人都仿佛失忆一般,对从前的事情只字不提。 整个朝堂卑躬屈膝,深深折下了腰。 魏烨只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各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延景帝缓缓道,“朕以为可行。” “朕原本从未想过要处死顾韫之,方才只是被奸佞挑唆,险些误杀功臣,铸成大错。” 跪在殿内的夏都监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针刺般的寒意。 殿阶之上,他拼死效忠的君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划过一丝怜悯:“来人。” “给朕把这个佞言挑唆,构陷忠良的奸宦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 先前派去诛杀叛逆的队伍还没走多久,数骑从宫门一路飞驰,拿着新的召回旨意,追赶前面的队伍。 宫门口,左都御史叹了口气,正要上车离开,面前却投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 魏烨站在他车前注视着他。 “……魏将军?” 魏烨扯了扯嘴角。 “敢问大人,凭什么觉得她会帮朝廷抵抗鞑靼?陛下曾经那样对待过她!她凭什么——” “顾韫之她……心地不坏。”左都御史低声道。 “徐嘉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吗?他下葬之后,我曾经去过他家中探访,他的夫人却说,都察院已经给过抚恤了……我很诧异,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顾御史送来的。” “当时徐嘉冤死,也是她执着地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奸佞,只是正义感太强,年纪又轻,不懂得圆滑处世……这样一个心怀公义之人,面对敌寇入侵,生灵涂炭,不会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虽说,陛下此前,的确是过分了。” 魏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坠落下去。 他盯着左都御史的眼睛,一字一句,近乎质问:“大人既然知道她非奸佞,为何当日不说出来?” 两朝老臣,中流砥柱。但凡他为顾韫之说了一句话,她都不会受那样的折辱。 左都御史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沉默。 魏烨看到他愧疚逃避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 礼部的官员带着几十车的重礼,星夜兼程,赶往凉州。 刚到凉州城下,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忽地城门洞开,一群士兵涌出,把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为首是一名玄甲白马的少年将军,手持一柄长杆火器,火器上还绑着雪亮的尖刀。 “来者何人!” 一行人被吓得呆若木鸡,礼官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还请通报顾将军一声,京城有封赏圣旨,请她接一下旨。” 重点强调了封赏二字。 “哦?”那少年将军一挑眉,“车上装的什么?打开我检查一下。” 天子赏赐,原本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开启的,但礼官看着他手中刀刃,说不出半个不字。 箱笼上的丝绢揭开,箱盖开启,一匣一匣的珍珠玉帛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将军啪一下合上箱盖。 礼官听到他对身后的士兵道:“快去通报老师,京城来人,说是有什么封赏,请示她如何处置。” 手上的刀刃仍旧指着礼官的咽喉。 通报的人去了很久,小半个时辰过去,太阳都落山了,才有人来回复:“顾将军在校场练兵,让您把人带过去。” “好吧。”少年将军撇撇嘴,收起尖刀,“算你们走运。” 礼官冷汗涔涔。 少年将军带着麾下的一群士兵,用枪指着他们,押入城内。 礼官悄悄左顾右盼,居然发现城内毫无肃杀气氛,周围甚至还有好奇的围观路人,在交头接耳。 “这是干啥呢这是?” “不知道,犯啥事了吧?” “该不会又是鞑靼派来的奸细?” 礼官:“……” “看什么看?”耳畔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眼珠子不想要了?” 礼官一凛,连忙低下头。 走了好一段路程,那少年将军终于再次开口。 “到了。”他说,“老实一点。” 礼官这才敢抬起头。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校场。夜晚已经来临,校场上却是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士兵在场上列成方阵,旌旗和火光交相辉映。 校场前方是一座高台,台上立着一个人影。 沈云霁上前禀报:“老师,人带到了。” 那人转过身来。 她长发高束,一身玄色窄袖骑装,浑身气势凛冽锋锐,令人不敢接近。 礼官猝不及防地对上她漆黑的瞳孔。 “京城的人?” “是。”礼官壮着胆子道,“陛下有册封诏书给您,还请将军设案接旨……” “行了。”谢韫之淡淡道,“就在这念吧。” 没有半点要尽礼节的意思。 礼官不敢反驳,只能道:“……是。” 他从匣中取出圣旨,恭恭敬敬地站在阶下,开始宣读。 “诏曰:凉州卫指挥佥事顾韫之,数退敌虏,屡建功勋,劳苦功高,鞠躬尽瘁……特擢升宁凉总兵,兼西北军统军大将军,授虎符印绶——” “嗤。”谢韫之忍不住笑出了声。 把西北军给她掌管? 开什么玩笑,西北军本来就在她手上。 传旨的礼官顿了一顿,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面无怒意,才敢接着往下读。 “……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淑慎嘉懿,和顺诚孝,立尔为皇后。钦此。” 话音落下,点将台四周万籁俱寂。 “这倒是奇事一桩。”一片死寂中,谢韫之揉着眉心,慢悠悠地开口,“我都已经没有名声了,立的哪门子后?” “哎哟。”礼官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顾将军,您可别这么说,当日在朝上,满殿的朝臣跪了一地,都是推举您做国母的……您这样的气度功绩,彪炳千秋,万古流芳,何来没有名声之说呢?” 谢韫之站在阶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伸出手,向上摊开:“给我看看。” 礼官犹豫了一下,把圣旨合上,交到她手中。 谢韫之单手拿着那卷圣旨,回到点将台上,似乎是嫌光线太暗,向身后的亲兵伸手:“火把。” 她拿着火把,伸手一抖,把圣旨展开。 礼官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火把上噼噼剥剥的火星落到圣旨上:“顾将军,您当心——” 谢韫之用火把点燃了那卷圣旨。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舔舐着明黄的丝绢。 礼官目瞪口呆。 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一卷明黄丝绢被火焰吞没。谢韫之一松手,剩余的部分掉在地上,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团焦黑。 “回去告诉你家陛下。”年轻的将军语气轻佻,她负手站在台上,身后是整肃的千军万马。 “这道圣旨,写错了。”她笑着道。 “回去重写。” 第110章 非常之事 什么西北王,前前前前朝开始…… 谢韫之几句话打发了京城来的礼官。 人打发走了, 东西她倒是笑纳了。 不拿白不拿。 “老师。”沈云霁拱手告退,“我先带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您府上。” “等等。”谢韫之拿着礼单,“金银锦缎一类,送回去当军费, 其他的小玩意搬下来吧。” “正好大家都在。”她说, “按照之前的军功, 给大家分分。” 沈云霁:“……小玩意?” 他贫苦出身,珍珠这种东西,以前只在故事里听过。 “对啊。”谢韫之点着礼单, “就这些珍珠翡翠,玉石摆件,金丝首饰之类的……把这些东西搬到台上。” 沈云霁老老实实地带着人把车上的箱子搬到点将台上。 箱盖打开,一匣一匣的珍珠玉石出现在众人面前,场面极有冲击力。 谢韫之对亲兵道:“军功簿拿来。” 军功簿很快送到她手上。谢韫之打开册子, 开始一个个点名,论功行赏。 沈云霁看着手里的一匣子珍珠发愣。 价值万金的珠宝首饰, 就这样全赏了出去。 最后一个士兵下台。谢韫之挥手让人把箱子拖走, 又对贺俊智道:“之前征上来的税粮,不是还在库房里吗?明日召集城内百姓, 发还税粮。” “我说过的, 凡守城者,免税五年。”她说。 “如今,可以履行承诺了。” 一夜过后,谢韫之在军中和民间的声望同时暴涨。 …… 千里之外的京城。 魏烨在辽东军情突发的次日, 就已经持调兵圣旨赶赴前线。每天都有新的战报发回,京城众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然而情况却并不乐观。 兵力悬殊, 敌方精兵强将,抢夺先机,哪怕是久经沙场,极擅用兵的镇国将军,也不能在这样的巨大差距下占据上风。 战况陷入胶着,前线每每发回战报,都是说缺人缺马缺钱缺粮,更糟糕的是京城拼命调集,情况也并没有好转,眼看防线竟然有了岌岌可危之势。 “还是缺乏马匹粮草?”延景帝在朝上质问来人,“魏烨怎么回事?不是才调了一批送去吗?” “回禀陛下。”递送战报的士兵跪在殿中,“前线确实接收了一批马匹粮草,可是……五千马匹中,九成都是劣马,根本无法充当战马使用……送去的粮袋中混了不少沙子,用筛子筛出来,一袋粮中,居然三成都是沙……魏将军已经尽力了,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场大战,将从前那些决疣溃痈,乌烟瘴气,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病入骨髓,哪怕是刮骨疗毒,也来不及了。 “是哪一地送去的粮草?”延景帝果然大怒,“给朕彻查到底!还有负责采买马匹的官吏……崔相,你亲自督查此事,务必将这群贪官污吏全部绳之以法!” 崔韶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臣领旨。” “若是粮仓存粮不足。”延景帝咬牙,“就地征粮。” 仓库存粮不足,但百姓家中还有口粮。 朝廷上下默然不语,没有人询问,百姓没了口粮,要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户部官员上前领旨。 朝臣队伍中,有人低声议论。 “若是西北真的肯出兵救援,倒是可以一解燃眉之急……” “算了吧,那位不在这个关口攻打京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也没准,万一她对陛下还存了情分,愿意接受补偿呢?就是说……万一呢?” “……” 气氛渐渐有些浮躁。 若是魏烨战败,鞑靼的二十万精兵会直抵京城。这些朝官的家小大多也在京城,没有人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焦灼的情绪中,一名内侍从殿外进来,趋至御前禀报:“蒋侍郎从凉州回来了,已经到了宫门口!” 延景帝听闻这个消息,顿时精神一振。 “宣他立即觐见。” 之前赶往凉州的礼官进殿参拜。他马不停蹄地来回跑了二十多天,面色十分疲惫,仍然硬撑着:“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一路辛苦。”延景帝敷衍地寒暄了一句,立刻抛出众人都很关心的问题,“诏书颁给顾韫之了?怎么样,她答应出兵了吗?” 姓蒋的礼官卡了壳:“啊,这个……顾将军接是接了,但是……但是……呃……” 他没敢描述顾韫之当场烧毁圣旨的情形。 “但是什么?” “……她说,她对陛下不感兴趣……”蒋侍郎壮着胆子道,“除非您封她做西北王,她,她就考虑考虑……” 礼部尚书为下属的愚蠢扼腕叹息。 什么西北王,前前前前朝开始就不搞分封这一套了! 顾韫之那显然是故意羞辱! 这下可好,不光他自个要送命,就连他恐怕也要吃挂落了! 他瞪着跪在殿内的蒋侍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蒋侍郎用一种复杂难以言表的眼神回望他。 有苦说不出。 延景帝果然暴怒。 “好一个顾韫之!”他啪一声摔了案上的砚台,“西北王?她倒是敢想!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 最后两个字还未落下,殿门外又传来焦急的喊声:“前线军情八百里加急——” 例行的战报一般不用八百里加急。 又有大事发生了。 在场的朝臣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沉。 延景帝尚在愤怒,语气烦躁:“宣!” 传讯的士兵几乎是扑进了殿内。 “陛下,济州失陷!” “什么!”众人皆惊。 济州有天险倚靠,是北面最重要的军事据地之一,魏烨在济州布置了重兵防守。 “鞑靼攻势太猛,魏将军命令前锋将军死守济州城,坚持了一十三日,城内箭支用尽,被敌所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攻下济州城后,鞑靼屠城示威。” 殿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士兵哽咽的声音:“鞑靼宣称,开城出降保命,死守不降屠城,已经有几座城池主动开城投降……粮草短缺,军心动摇,魏将军说,再没有支援,恐怕顶不住了……” 延景帝半晌没说出话来。 济州离京城,只有不到五百里距离。 左都御史长叹一声,出列跪下。 “陛下,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矣。”他叩首,“老臣斗胆,请封顾韫之为西北王,允其自行调兵,抵御敌虏。” 第111章 冷酷无情 “他对您的好感度,跌了。”…… 魏烨站在济州南面一个县城的城墙上。 他从另一处关隘匆忙赶到济州, 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他满面疲惫,从身边的袋子里摸出一个干馍,咬了一口。 干硬的馒头里还混了筛不出的沙子,几乎难以下咽。粗糙的颗粒划拉着喉咙, 他喝了口水, 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慢慢把干粮咽下去。 就是这样的粮食,仓库里也没有多少了。 如果再没有支援的话,恐怕不需要鞑靼的主力强攻, 部队就要因饥饿溃散了。 魏烨心中焦虑,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鞑靼并没有立刻强攻,仿佛是知道他们如今粮草不足,刻意拖延时间,消耗他们的意志。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 魏烨非常清楚,继续拖延下去, 己方的战斗力会有多大的损耗。 这是阳谋, 但他无计可施。 鞑靼攻下济州城后龟缩城内不出,攻城本就是艰难之事, 更何况后援迟迟未至, 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收复济州。 绝望的情绪在晋朝军队中蔓延。 他正在苦苦思索,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魏将军!”一个副将满脸激动,挤开城墙上的守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冲了过来, “援军!朝廷的援军到了!” “朝廷派来的援军到了?”魏烨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居然有点不敢相信, “……这么快?” “……应该是?”副将挠了挠头,“打的是晋朝的大纛,上面写的是宁凉总兵的官衔。” 凉州离济州可是千里之遥,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从那么远的地方调兵。 这句话一出口,他却看见镇国将军愣住了。 魏烨愣了半晌,丢下手中的弓箭,迅速下了城墙步道。 援军人数不少,行军速度却不慢。魏烨从城北骑马跑到南门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地看清来人的长相。 在队伍的前方,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骑在四蹄踏雪的黑色骏马上,身披玄色铠甲,正在和身边的将领说话。 “顾……曜灵?” 马背上的女将军看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唇角。 “魏将军。”她勒住马,慢条斯理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魏烨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明明还是熟悉的长相,却从神情到语气,都是陌生的。 谢韫之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疲惫的脸。 “这么紧张,怎么不传信给我?” 魏烨说不出话。 半晌艰涩道:“……你怎么来了?……京城的条件……你接受了?” 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帮家伙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谢韫之抚额,“不过你在我这里尚有三分薄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会帮的。” “做师父的,不能对徒弟的死活坐视不理啊。”她笑着说。 这还是她被贬凉州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魏烨看着她。 她整个人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前那个谨慎安静矜持寡言的形象崩塌殆尽,如今的顾韫之锋芒毕露,谈笑自若,神态间带出三分轻佻风流,甚至能用这种调笑的语气和他说话。 这在京城,绝不会有。 他捂住脑袋,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怎么?”谢韫之笑着问,“不请我进城坐坐?还是说,魏将军信不过我?” “无妨,若是信不过,我们就在此就地扎营。” “……不。”魏烨回过神,“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我这就给你们安排地方休息。” 他挥手,命令士兵大开城门,又赶紧吩咐管理后勤的副将安排营地。 魏烨心里默算。 从凉州到济州,足有上千里距离,他给京城的战报尚未得到回复,顾韫之却已经赶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济州城破之前,她已经率军出发,准备支援辽东。 鞑靼重兵压境,若要和京城谈判,提出条件威胁,现在就是最佳时机。机会难得,但她并没有据兵胁迫,近乎无私地对他们伸出援手。 他耳畔又响起左都御史之前的话。 “……这样一个心怀公义之人,面对敌寇入侵,生灵涂炭,不会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他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现在战况如何了?”谢韫之单刀直入,“有舆图吗?带我去看看。” “……好。” 魏烨把她带到县城衙门。这里是整个县城的中心,他征用了此地作为指挥部。 县衙的墙上挂着一张舆图,上面用钉子钉出济州城的位置。 魏烨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了心绪,开始从头讲述他从接到圣旨,前往辽东作战后的一系列行动。 “你是说,鞑靼主力屠了济州城,现在全都缩在济州城里不出来?”谢韫之听完魏烨的讲述,重复了一遍。 “……是。”魏烨艰难道。 “好啊。”谢韫之感叹,“挺好的。” 魏烨:“?” “他们要是不屠城,这事情反而难办。”谢韫之说,“不用扎营了,让你的人也都收拾起来,今晚开拔。” “从今天开始,包围济州城。”她说,“先围个半年。” “他们既然不想出来,那就别出来了。” 魏烨从她脸上看到一种极端淡漠的神情。 他突然意识到,从他们一开始见面到现在,顾韫之一直都牢牢占据着主导地位。 从前他只看到她温暖积极,重情重义的一面,如今他终于见到了她的另一面。 ——冷酷无情,杀伐果断。 这才是真正的顾韫之。 原来从前种种,全都是她的伪装。 魏烨终于重新认识了她。 谢韫之正看着舆图,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电子音。 “宿主。” “嗯?” 系统被震惊得几乎出现了卡顿。 “他对您的好感度,跌了。” 第112章 请客吃饭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 谢韫之并没有回头看一眼魏烨。 “这不是挺好的。”她说。 “这, 可是按照设定,男主好感度到达一百后就不可能下跌了!”系统还处于无法接受现实的混乱中,“只不过两句话的工夫,怎么会跌了四十点!直接跌出了爱慕的范围!” “他爱上的本就不是我。”谢韫之一哂, “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在京城的时候, 我为了自保, 不得不低调行事。”她说,“可能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吧。” 真实的谢韫之本就不低调。 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群星追逐的皓月,美丽而富有攻击性,如同带着尖刺的玫瑰。 但玫瑰有刺,仍旧易折,谢韫之却是一朵钢浇铁铸的假花, 因此得名钢铁玫瑰。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徒有其表。 “其实我早就知道。”谢上将点评, “这种男人对伴侣有极强烈的保护欲, 因此他希望找到一个单纯,善良, 柔弱, 天真,总是让自己处于危机中的伴侣——我并不符合他的需求。” 她和魏烨理想中伴侣的相同点,大概也就剩下一个“总是处于危机”了。不过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 “去把纪禀沈云霁他们几个都叫过来吧。”她吩咐身后亲兵, “安排一下作战计划。” 魏烨听到她开口,才从方才的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挥手让副将去请其他将领。 双方的将官很快都到齐了。 “下面我先讲一下战略战术。”谢韫之对众人道, “稍后分配作战任务。这一次大方向上的战略,是集中兵力,尽可能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以期降低敌方对我边境的威胁。” “战术上很简单,围而不攻,以牙还牙。”她说,“耗到他们忍不住主动出城,再把他们打回去。当然,由于魏将军连日辛苦,围城的任务就由我们来做——还请魏将军带领麾下,负责埋伏鞑靼的援军。” “……嗯。” 魏烨慢慢把记忆中的那个顾韫之和眼前的这个顾韫之拼到一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条不紊安排作战的顾韫之,开始产生困惑。 一年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成长到如此地步? 说实话,他不相信。 但如果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他回忆了一下顾韫之的生平。 文官世家出身,外室之子,长在偏僻小镇,此前没有展现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直到,三年前金殿搏虎。 剥离所有的滤镜之后,他再看顾韫之,突然产生了一丝细思极恐。 还没等他往深处思考,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 “魏将军,晚饭做好了!” “拿进来吧。”魏烨道。 两个伙夫从门外进来,一个手上提着两只木桶,一只桶装着刚出炉的馒头,另一只里盛着稀薄的面汤。另一个抱着一只竹筐,筐里放着碗筷。 魏烨看向谢韫之和她带来的部下,面露尴尬之色。 按礼节来说,他应该主动请他们一同用饭,但这晚饭…… 还没等他犹豫出个结果,谢韫之已经伸手从桶里摸了一个馒头出来。 “晚饭?” 魏烨:“……咳,等等,别……” 谢韫之已经啃了一口。 嚼了两下,表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水。”她对身后的亲兵伸手,亲兵连忙递上水囊。 谢韫之连灌了半壶水,掰开手里的馒头看了看,皱了皱眉,放在一旁。 “我们这次带来的粮草尚有富余,可以匀三分出来给你们。”她对魏烨道,仍旧不失风度,“马上要上战场,吃这些怎么行?” 魏烨顿了顿:“这……没必要的,这怎么好意思……” 声音越说越低。 “那就多谢顾将军了!”他的副将十分机灵地接过话头,又热情道,“哎呀,顾将军真的是雪中送炭,咱们先前问朝廷求了几回粮草,没想到,朝廷发来的都是这样的粮食……熬了好些天了,再熬下去,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话里明显有抱怨之意。 周围的其他将领也是一脸悻悻。 魏烨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去把咱们带来的军粮拨个三分出来。”谢韫之一扬眉,对沈云霁道,“至于他们原本的存粮,收回来重新处理一下,救济贫民。” “再让咱们的伙房重新送饭过来,这一顿咱们请。” 沈云霁领命而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新的饭菜送到了。 有雪白的米饭,黍米蒸的馒头,炸得金黄的不知名小饼,几罐咸菜,一罐红色的不知名酱。 守军将领已经呆住了。 伙夫又抬上一口小锅,揭开锅盖。 锅里是翻滚的牛羊肉块,加了些晒干的蔬菜,煮成一锅香喷喷的肉汤。 魏烨看着自己部下的表情,感觉有一丝不妙。 “行军路上多有不便,还请各位多将就一下。”沈云霁笑着说。 第113章 君臣之义 “皇上绝无此意,殿下不可挑……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顾将军, 这是什么饼子?”魏烨的副将挟起一块圆饼,问谢韫之,“以前倒是从未吃过,香得很!还有这个红色的酱, 居然是酸甜的, 这是什么做的?” “西北特产。”谢韫之含蓄一笑, “土豆饼和沙棘果酱。” 补充碳水化合物,维生素和糖分。 她把贺俊智留在西北种土豆了,让郑礼盯着他。 众人正在埋头苦吃,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将军,京城有旨!” 魏烨饭还没吃完就被叫了出去,他的部下也跟出去接旨,屋里只剩下谢韫之和她带来的西北军将领。 谢韫之琢磨了一下,放下筷子。 “走。”她说, “咱们也看看去。” 看看皇帝又作什么妖。 一群人呼啦一下从屋子里涌了出去,传旨的太监原本正跟魏烨说话, 一转头看见谢韫之, 顿时大惊:“顾将军,您怎么在这?” 谢韫之:“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啊呀!陛下封您为西北王, 圣旨已经发往凉州了!” 谢韫之:“哈?” 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您不是说, 只要陛下封您为西北王,您就发兵救援辽东么?” 谢韫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传旨太监:“……” 传旨太监糊涂了:“您没说过?” 谢韫之:“……” 谢韫之:“……好像是有这回事。” 谢韫之:“哈哈,随口一说而已,你们陛下真认真啊。” 广积粮, 高筑墙,缓称王,她原本是打算慢慢来, 延景帝倒好,比她还着急。 太监觉得,如果他把顾韫之的反应照实禀报,皇帝可能会气得吐血。 在场的将领们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经过,面面相觑。 朝廷真的是窘迫到份上了,连她随口一句戏言,都只能当真封王。 “哎,这事咱们待会儿再说。”传旨太监捧着圣旨催促,“魏将军,快接旨吧。” 魏烨反应过来,带着部下向南跪拜。 谢韫之带着西北军众人杵在台阶上围观。 “诏曰。”太监拿着圣旨,高声诵读,“逢此危急之时,国家忧患,兵连祸结,亟需肱股之臣排忧解难。爱卿劳苦功高,自请率军出战,朕心甚慰,又忧及三军粮草,每日奏议,皆困于此。然国库空虚,粮草匮乏,朕节衣缩食,六宫衣粗褐,食米糠,然终杯水也,不能解三军之急。” 魏烨低着头,听到台阶上有人哧的笑了一声。 太监顿了顿,只能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下念。 “若军需短缺,卿可就地征粮,暂缓一时,准卿便宜行事。钦此。” 魏烨怔住了。 “魏将军?”太监提醒他。 魏烨双手接过圣旨,嘴唇动了动,一句“臣领旨”卡在喉头,滚了几滚,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守军将领们也都一片寂然。 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就地征粮啊。”谢韫之笑着说,“就地征粮,军队吃饱了,百姓岂不是要饿死了?” 众人压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她一竿子捅到了水面上。 太监尴尬极了:“顾将……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皇上不是不体恤百姓,这只不过是暂缓一时,等到京城筹措齐了粮草,自然会赶紧送到前线来……” “哦,是。”谢韫之瞟了一眼阶下的魏烨,“皇上体恤百姓,所以不体恤百姓,就地征粮的事情,还是得魏将军来干。” 字字诛心。 “殿下慎言!”太监紧张起来,观察着魏烨的神色,“皇上绝无此意,殿下不可挑拨君臣之义!” “哎哟。”谢韫之笑嘻嘻的,“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怎么还上纲上线了?行行行,不爱听我就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太监:“……” 他敢怒不敢言,也没什么和谢韫之多说的心思了,传了旨就要走。 “别急啊。”谢韫之在后头慢悠悠地道。 “回去告诉你们皇上。”她说,“他要是发不出粮饷,直说就行了,他发不出,我还可以接济接济魏将军,倒也不用带着六宫吃糠咽菜,多不体面啊。” 传旨太监最后是面色铁青地走的。 顾韫之欺人太甚! 传旨太监离开之后,众人也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了。前半顿还欢声笑语,后半顿只剩下食不知味。 纯粹是为了不浪费粮食,才把后半顿吃完。 “各位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太过烦忧。”谢韫之吃完饭,放下筷子,从怀里拿了块手帕,擦了擦手脸,自然地整理仪表,“粮草的事情,只管放心。” “既然我方才那么说了。”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不出半月,京城就是真的吃糠咽菜,也会凑齐粮草,给你们送来。” 怎么敢不送呢,再不送,魏烨连带着他手下的兵,就全成她养的了。 “都打起精神来吧,该打仗了。” …… 谢韫之这次带来了五万兵马,连带魏烨手下的五万地方守军,合起来浩浩荡荡,勉强也算是十万大军。 这个规模的部队行军,是很难做到隐蔽行动的。 谢韫之根本没有隐蔽。 她直接让士兵举着火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济州城行进。 济州城外有小股鞑靼士兵巡逻,看到晋朝的兵马,立刻调头就跑。 “老师,打不打?”沈云霁提着枪,跃跃欲试,“这个距离,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不要着急。”谢韫之说。 “你现在把他们全都打死了,谁去给我们送信呢?”她说,“让他们回去汇报,也好节省两颗子弹。” 大军开到济州城下时,四面城门已经全部关闭,城头上站满手持弓箭的鞑靼士兵。 城外的道路上堆满了平民的尸体,死状凄惨无比,地上的鲜血已经凝固,空气中都是尸体腐败的气息。 魏烨眉头紧锁。 谢韫之叹了口气。 “好了。”她命令部下,“挖几个大坑,稍微清理一下……我们就在此地扎营。” 魏烨忍不住有些担忧。 方才分配作战任务的时候,他就质疑过,仅仅五万人能不能围住二十万敌军。顾韫之却一口咬定没问题,态度十分笃定。 毕竟没让他带人去围,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让她和鞑靼互相消耗,本就是皇帝的意思。她这样做,是正中延景帝下怀的。 但他眼前又浮现出方才的场景。 “这么紧张,怎么不传信给我?” “马上要上战场,吃这些怎么行?” “既然我方才那么说了,不出半月,京城就是真的吃糠咽菜,也会凑齐粮草,给你们送来。” “……” 魏烨面露挣扎之色。 他犹豫再三,尚未拿定主意,谢韫之却转头,客气又疏离地对他道:“还请魏将军率兵前往各处道路拦截援兵,此地交给我们就好。” “……是。”魏烨终究没有说出援助的话,“……注意安全。” “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我会派人支援你们。”他低声道。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那就谢过魏将军好意。”谢韫之点点头,“请吧。” 魏烨带着手下兵马离开了。 谢韫之这才命令后勤把几辆大车拖出来。 大车上的篷布解开,篷布底下是成捆的燧发枪,另外几辆车上装着纸包火药和一箱箱子弹。 “把枪发下去。”她望了望城头的敌军,“准备动手。” “给我打到他们不敢冒头为止。” 第114章 告知身世 “为了大局考虑,咱们不得不…… 城头上的鞑靼将领收起手中的千里镜。 “晋朝人居然没有选择第一条路。”他摸了摸胡子, 似乎觉得非常有趣,“竟然选择了主动攻城吗?” 明明守城不出,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啊。 “不过,他们既然选了第二条路, 对我们倒是更加有利。”他说, “看来, 我们可以更快地消灭他们了。” 他是乌察笃汗手下仅次于岱钦图的第二员大将,一直不甘心屈居岱钦图之下。岱钦图在宁州之役中阵亡后,乌察笃汗对他委以重任, 让他作为主将,攻打晋朝。 在通过京城的消息渠道得知晋朝守军粮草不足后,他并没有立刻向前推进,而是给晋朝人设计了两条路。 第一条,仍旧坚守他们那条所谓的“防线”, 等到弹尽粮绝,就可以轻易地击破他们;第二条, 试图攻打济州城, 在残酷的攻城战中被反复消耗,最后同样可以轻易击败他们。 无论他们选择哪条路, 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他对自己的设计感到非常满意。 “岱钦图那个废物。”他对副将说, “只不过是打一个宁州,居然能把性命丢在那里,他的部下还说晋朝人有巫术……真是笑话!我一路打到这里,就没见过什么巫术!难道这巫术还是西边才有, 东边无的吗?” “大将军说的是。”一旁的副将连连附和,“晋朝人连围城都不敢上前,生怕靠近了被弓箭射中, 怎么会有什么巫术?只不过是掩饰他们无能的借口罢了!” 他面露嘲笑之色,挥了挥手中的长弓,似乎是想威慑一下城下的晋朝士兵。 砰!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那条手臂带着手中的弓箭一同往后飞去。 鞑靼将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副将的惨叫还没出口,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这是什么!”鞑靼将领满面惊惧,方才的得意已经消失无踪,“蹲下!都赶快蹲下!” 晋朝人为什么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击中他们! 这怎么可能! 巫术!这真的是巫术! 岱钦图的部下没有说谎!岱钦图死在巫术之下,现在他也要重复同样的命运了! 几轮连射过后,城头上方才耀武扬威的鞑靼士兵已经全部消失了。 沈云霁快步赶回谢韫之面前,单膝跪下:“老师。” “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 这场攻城战的确非常残酷。 不过是对城上的鞑靼士兵来说。 只要他们一从城上探头,密集的子弹就像雨点一样砸来,只要被击中,非死即重伤。 而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击手段,甚至连防御都非常困难。 他们已经发现了,晋朝人用来攻击他们的并不是巫术,而是一种新型的武器。 “狄岚从来没有提到过,晋朝还有这种武器!”鞑靼将领侥幸捡回一条命,捏着手中变形的铅弹,十分愤怒,“他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这个叛徒,小人!”他痛骂狄岚,“等我回到王帐,一定要把此事告诉可汗!” 他不知道的是,狄岚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跳得比他还高。 被困在城内的鞑靼士兵终于体会到了晋朝守军当初的感觉。 四面楚歌,无计可施。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后援怎么还没有到?”鞑靼将领十分焦急,“他们不是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济州城十里之外的地方,刚刚伏击了一支鞑靼后勤的魏烨一挥手,让士兵去清点物资。 京城筹措的军粮还没有送到,但目前看起来,好像也不大需要了。 “去,把这一半物资送去给顾将军。”他对部下道。 “是!” …… 济州城下,西北军中军大帐内,谢韫之正在同纪禀聊天。 时刻盯紧城墙上方的动静并不需要太多兵力,他们甚至可以三班倒,至于剩下的士兵,平日做得最多的其实是收敛平民尸体,挖坑掩埋。 济州城位置偏远,并不繁华,但毕竟是一州州府,也有十几万人口。要收敛这些尸骨,已经是十分繁重的工作。 “若是这场仗打完,鞑靼缩回漠北,主公又作如何打算?”纪禀问她。 “这还用问吗?”谢韫之道,“来都来了,难道回去?” 她足足带了五万兵马前来,只留了一万人驻守西北,就是有集中兵力直取京城的意思。 “……哦。”纪禀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谢韫之看向他,“有话想说?” “没事。”纪禀摇摇头,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纪禀告辞出去。谢韫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光动了动,召唤帐外的亲兵。 “去把沈云霁叫过来。”她说,“我有事要同他商议。” …… 济州城内的鞑靼主将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援兵,外围的援兵却是一头雾水,难以理解目前的状况。 晋朝的军队包围了济州城,看起来和大将军先前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出入,但他们一旦靠近济州城,就会遭遇猛烈的攻击,根本无法探知包围圈内的状况。只能通过旗帜辨认出,包围济州城的是宁凉总兵的部队。 “把这个情况告诉可汗。”一名穿着皮袍的鞑靼将领对部下道,“大将军尚未派人求援,情况应该并不紧急——不过狄岚那边怎么还没有起兵?难道要等咱们打下京城,他才准备起兵吗!” “告诉狄岚,他要是再不起兵,我们就直接告诉晋帝他要造反,让他看着办吧。” …… 消息转了几道,几天以后,终于到了狄岚手上。 “狄某正准备起兵,只不过有些东西要临时准备,这才耽搁了一段时间。”狄岚诚恳地对鞑靼使者说,“请回复可汗,狄某一定会竭尽所能——现在战况如何了?” “还在胶着。”使者说,“宁凉总兵带着部队来援助魏烨,现在在济州城下。” “宁凉总兵?”狄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顾韫之?她不是已经造反了吗?” “你上次不是说,她和我们是一边的,让我们不要再攻打西北吗?”鞑靼使者质问他,“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帮助晋朝人!” “使者稍安勿躁。”狄岚扶额,“她的确和我们是一个阵营……” 虽然他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她,但是不应该啊?皇帝和她几乎是结下了死仇,她怎么会答应帮他们抵御鞑靼? “可能她那边有一些误会。”他诚恳地对鞑靼使者道,“狄某这就派人去让她撤军!” 送走了鞑靼使者,狄岚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狄岚觉得谢韫之简直有病。 这么好的机会,不打京城,打什么鞑靼! 这下可好,鞑靼直接派人来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咱们这位小郡主,脑子有点不大好啊。”他叹了口气。 “派人传信给她,告知她的身世,让她好好考虑一下。”他对属下道,“究竟是随我们一同起兵反晋,还是一意孤行,和那个姓魏的混在一处。” “如果她想不清楚的话,先前准备的那一条暗线,就可以启动了。”他说。 …… 这么一番周转,已经又过去了十天。 城外的尸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留下遍布黑褐色痕迹的土地,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样。 一般情况下,攻城的将领都会对守城一方进行劝降,但谢韫之从来没有对城内的鞑靼劝过降。 但城内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死寂,一开始,鞑靼还会用铁板作为遮挡,在城墙上观察他们的动向,最近几日,城头已经没有动静了。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谢韫之说。 “哪怕是杀马而食,撑到现在,也是时候了。” 没有粮草,马会饿死。因此只要没有补给,城内的鞑靼就不可能支撑太长时间。 “他们会开城投降吗?”沈云霁忍不住问。 “投降?”谢韫之摇头,“鞑靼不会投降。” “他们只会开城诈降。”她轻声道,“待我部入城后,伺机埋伏反攻,被全歼于城内。” 沈云霁被震住了。 “……那是二十万人。”他咽了一下唾沫,“虽说是敌虏,但是……从古至今,杀孽太重的将领,都是没有好结局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谢韫之看向他,“把这二十万精兵放了?” 沈云霁说不出话。 “有因必有果。要怪,就怪他们的指挥官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吧。”谢韫之叹息。 “当然,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她凝望城头的方向。 “若有什么后果,我等着。” 沈云霁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外面传来亲兵的声音:“顾将军,有人找您!” “找我?”谢韫之问,“是什么人?” “说是您的一位故人,有重要的信件,要当面交给您。” “带过来吧。” 几个士兵手持火铳,围着一群晋朝人进了大帐。 为首者面白无须,文士模样。 “见过顾将军。”他进了大帐,见到谢韫之,恭敬行礼,“在下受狄岚将军所托,有一封重要信件,要交给您。”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件,双手交给谢韫之。 “哦?” 谢韫之接过信件,端详了一下,却并未立刻拆开。 “我不记得我有这么个故人。” “您不知情,也是正常。”文士并不生气,“在下这次来访,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知将军。” “四十年前,晋代周朝,天下倾覆,周朝末帝被迫自缢,皇子公主,大多殒命敌手。” “但很少有人知道,末帝有个小女儿流落民间。那位公主封号安远,若能活到今日,也该有四十多岁了。” “她是您的母亲。” 文士抛出最后一句话,等着看谢韫之的反应。 谢韫之毫无反应,一点震惊之色都无,只是微微挑眉,似乎有点意外。 文士心里有点捉摸不定。 “您……不惊讶吗?” “稍微有一点。”谢韫之礼貌地说。 “您没有什么想问的?” 谢韫之想了想。 “还是有的。” 文士顿时打起精神。 “敢问前朝皇室,是不是姓谢?” 文士:“……” 这种几乎是常识的东西,大街上随便抓个大字不识的百姓都知道,你一个前朝皇室之后,连这都不能确定吗! “……是。”他压下心里的荒唐感,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我家主上是大周功臣之后,眼见山河倾圮,江山易手,万分痛心,于是苦心筹谋多年,一边积蓄实力,一边寻找公主的下落……只可惜,时间久远,寻访艰难,直到找到了您,才得知公主已经香消玉殒……唉!” “你们怎么能确定我母亲就是前朝公主?” “凡我大周帝裔,肩后都有蝴蝶印记。”文士顿了一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居然开始抹眼泪,“那日主上发现您的身份,万分震惊,但又无力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您受刑,心中刀割一般,回去就大病一场,割发明志,誓要杀进京城,将那昏君千刀万剐!” 谢韫之:“……?这也太夸张了吧。” “小殿下!”那文士抬起头,膝行两步,痛哭流涕,“如今主上已经在东南备好兵马,特命在下来向您说明身世——主上已经为您备齐了旒冠冕服,召集了志士忠臣,只等您率军南下,一同打进京城,就能光复大周,奉您登基为帝……” “好了,他的心意我知道了。”谢韫之敷衍道,“等我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再考虑考虑,你可以先退下了。” 文士:“……” “这个,殿下您且先缓缓。”他连忙抹了把脸,“其实呢,主上为了顺利推翻晋朝,和草原上那位可汗订立了一个盟约……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请您解了济州之围,不要为难盟友才是啊!” 谢韫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屠了济州城的‘自己人’?” 她伸手一指济州城的方向。 文士叹了口气。 “有时候,为了大局考虑,咱们不得不做出一点必要的牺牲。” 他说。 第115章 举世皆惊 “一个前朝公主之女,真以为…… 谢韫之扯了扯嘴角。 “必要的牺牲?” “是啊。”文士以为她是无法接受这种行径, “殿下,您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君主理当杀伐果断,怎么能心存妇人之仁呢?” 谢韫之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用盖子拨了拨水面的浮沫, 慢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说得很好。” 文士面露喜色。 “不过, 这毕竟是个大事,我要考虑两天。”谢韫之说,“我有些累了, 想歇会,你退下吧。” “啊?”文士信以为真,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那您可务必要尽快拿定主意, 主上还在东南等着您回复哪!” 他依依不舍地走了。 谢韫之靠回椅子上。 “……老师,您真的要接受他们的邀请吗?” 谢韫之回过头, 看到身后不知所措的沈云霁。 “你觉得呢?” “学生以为不可。”沈云霁认真道, “此人口口声声说,那位‘主上’为您备齐冠冕, 召集忠臣, 看似一片好心,实际上不就是把您架空了吗?他嘴上说着奉您为帝,句句却都不离那个‘主上’,哪有臣子在君王面前自称主上的道理?分明是没有把您放在眼里!” “看得挺清楚的嘛。”谢韫之挑眉,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们为了夺权,不惜勾结敌虏, 屠戮百姓,失其大义!”沈云霁拧紧眉头,“今日他们牺牲的是一城百姓,明日牺牲的又会是谁?” “不错。”谢韫之抚掌,“你说的很对,不过还漏了一点。” 沈云霁:“什么?” “此人居然想给我画饼。”谢韫之叹了口气。 “这饼我自己就能吃到,为什么要分给他们?” 狄岚派来的文士足足被晾了三天。 前两天,他还翘首以盼,苦苦等候,多次试图求见谢韫之,均被拒绝。 第三天,他终于明白了。 趁着中午用饭的时机,他悄悄拉了个小兵,给他塞了一锭银子:“你们军中是不是有个姓纪的将军?他住在哪儿?” …… 纪禀正准备出门巡察。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拿上自己的水囊,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亲兵的喝问声:“什么人?做什么的?”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便逛逛……” 这声音听起来有两分耳熟。 纪禀撩开帐帘,看到了对方的脸。 他不由得一怔。 “这位想必就是纪将军吧。”文士对他一拱手,“久仰大名。” 他突然上前两步,握住纪禀的手,语气激动:“在下身负重任,前来与西北王商谈大事,西北王却不肯见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听说将军颇受器重,还望将军代我劝说一二啊!” 纪禀甩开了他的手。 “主公不肯见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他淡淡道。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文士追了他两步,没追上,一脸的垂头丧气。 纪禀行至无人处,抬起手。 掌心静静躺着一枚蜡丸。 他捏开蜡丸,取出其中封存的字条。 字条的含义并不复杂,他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靠近,才将字条收起,攥在掌心。 纪禀整整一天,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想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亥时,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从自己的包裹中翻出一把银色匕首,揣在袖中,踏出帐门,径直到了谢韫之起居的中军帐前。 “我有急事求见主公,还请通报一声。” 亲兵进帐通报,很快折身出来:“殿下请您进去。” 纪禀进了帐,谢韫之就站在舆图前,面对着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她含笑问。 纪禀一咬牙,上前两步—— ——扑通跪了下去,从袖中取出匕首,双手呈上。 “属下有私传消息,泄露军机之过,以此代荆,特来请罪。” …… 纪禀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前后经过。 “……我在东南军中任职时,狄岚已经是东南军中郎将。他是我的上官,见我因家中逢难,主动出手相助,我问他如何报答,他一开始说不要报答,后来又说,让我替他做一些小事……” 起初,只是瞒报信息,夹带物品之类的小事;后来,瞒报的数字越来越大,狄岚的“请求”也越来越过分。纪禀忍不住劝说他不要继续犯法的时候,狄岚终于暴露了真实面目,告诉他自己是前朝遗臣,要起兵反晋,拉他入伙。 纪禀想要拒绝,他犹豫不言,狄岚却把他擅用职权的把柄摊在他面前,告诉他,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表示可以帮纪禀寻找丢失的女儿,大业成后,绝不会亏待他。 恩威并施。 纪禀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于是狄岚动用手段,把他从东南调去西北,本意是扩张势力。没想到,谢韫之恰好被贬凉州。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让我密切监视您的动向,将您的一举一动如实上报……”纪禀顿了一顿。 “……如果发现您有意屈从皇帝,就立刻杀了您,以免辱没周室之名,让他起兵更加名正言顺。” “他并非真心想拥立您为帝,只是需要一个前朝皇室之名,成就他自己的野心。”纪禀表情严肃,“他需要一个暂时的傀儡,但这只不过是过渡,等到新朝成立,最多不过五年,他一定会取而代之。” 谢韫之笑了笑。 这是自然。 难道他还能谋划几十年就为了把前朝公主迎回帝位?玛丽苏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狄岚居然敢拿这种毫不走心的说辞来忽悠她,真把她当十五岁小姑娘了。 纪禀从袖中掏出一个有些折痕的字条。 “昨日他派人私下传信给我,让我发动兵变,将您从军中劫出,挟往东南。”他说,“我自然从未想过这么做,但他毕竟曾经于我有恩——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来告知您缘由。” 谢韫之接过字条,看了一眼,又问他:“现在想明白了么?” 纪禀闭了闭眼睛。 “想明白了。” 狄岚的确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但他从头到尾都有图谋。纵容鞑靼屠城,是让他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请主公责罚。” 谢韫之摇头,亲手扶他起来。 “将军毕竟是受人胁迫,既然弃暗投明,过去之事,既往不咎。”她说,“请起来吧。” 帐帘外有个人影晃动。 纪禀看了一眼,就定住了。 “云霁,进来。”谢韫之道。 沈云霁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 “去把东南来的那几个使者带过来。”谢韫之说。 “也是时候处理处理他们了。” 沈云霁领命,对着纪禀露出个肯定的笑脸,又掀开帐帘出去了。 纪禀愣了半晌。 …… 沈云霁很快就把人提到了中军大帐。 为首的文士面色镇定,看到站在一旁的纪禀,眼神略微闪烁。 他对谢韫之一拱手,似乎还很疑惑:“殿下为何深夜传召在下?” 身后的士兵直接给他踹跪了。 谢韫之把袖中的纸条丢到他面前。 “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文士一见那纸条,面色顿时大变,但仍旧硬撑着不松口:“这,这是从哪里来的?在下从未见过此物!殿下,殿下您不要受了他人蛊惑,主上是真心奉您为帝!您……” “来人。”谢韫之对左右道,“此人惑乱军心,意图兵变。” “推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等一下!”文士骤然色变,“殿下,殿下且慢!” 亲兵已经粗暴地把他拽起来,往门口拖。 “在下手中有重要的情报!您不听会后悔的!” 亲兵松开了他。 文士跌坐在地上,看着谢韫之走到自己面前。 “我的耐心有限。”她说。 文士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终于没有先前抖得那么厉害了。 “主上命人铸造火铳,内装碎铁,以火药点燃发之,可击穿重甲……”他战战兢兢道,“步卒善用此物,可以此制骑兵!” 谢韫之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狄岚造出了火铳?” “正是!”文士连忙道,“您留小人一命,小人可以带领工匠替您研制火铳!虽然,虽然小人手中并无图纸,但大体的原理,都是清楚的!” “哦。”谢韫之点点头,“不错。” 然后一挥手:“砍了。” “等等!殿下!殿下您为何——” 亲兵堵上了他的嘴。 “去吓他一吓。”文士被拖出了大帐,谢韫之才对沈云霁道,“让他把知道的信息全都吐出来。” “狄岚的兵马数量,起事计划,将领姓名,以及他和鞑靼之间的‘盟约’内容,问清楚一点。” 沈云霁领命出去了。 中军帐中,只剩下谢韫之和纪禀两人。 “狄岚居然也造出了火铳。”谢韫之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有点意思。” 她先前已经把火铳图纸给了京城,倒不知道这双方对上,是谁胜谁负。 “这么久了,济州城里的鞑靼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她有些感慨地道,“他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起兵。” …… 狄岚没有等到派出的使者返回,等到了谢韫之收复济州城,全歼鞑靼主力的消息。 他终于绷不住面上的城府深沉,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前朝公主之女,真以为自己多重要?” 他冷笑着,一字一顿道。 “你别后悔。” 翌日,刚刚受封的西北王其实是前朝皇室后裔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地扩散开来。 举世皆惊。 第116章 西北易帜 城楼上一声巨响,漫天的火焰…… 谢韫之当然不后悔。 谢韫之十分干脆地干掉了鞑靼的主力, 粉碎了狄岚的‘友好同盟’,然后带着自己的部队进驻济州城。 “去附近的镇上看看,找几个裁缝绣娘过来。”谢韫之对沈云霁道。 沈云霁:“?” “虽然狄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谢韫之说, “得早点把名字改过来, 要不以后再改, 可麻烦了。” 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要是以后名气打出去了再改,恐怕人家还莫名其妙, 这年头通讯又不方便,传个消息要走十几天的。 “让他们把旗帜上的姓给我改成谢。” …… 狄岚公然起兵造反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很快抵达了京城。 延景帝气得砸了一套茶盏。 “东南中郎将狄岚,宣称自己是前朝忠臣之后,要反晋复周。”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跪在下首, 垂头禀报,“而且他还声称……” 他停顿了一下。 “声称什么?”延景帝握紧了拳头。 “他声称已经找到了前朝皇室后裔, 正是您册封的西北王, 顾韫之。” 延景帝愣住了。 “你说什么?” 指挥使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据他所言,顾韫之的母亲, 正是前朝安远公主。” 其实狄岚放出的原版檄文远不止这么简单。檄文中用十分夸张的手法大肆渲染了谢韫之的功绩和延景帝对谢韫之的种种迫害, 义正辞严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和痛心,表示要光复周室,维护正统。 大概是谢韫之本人看了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立刻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入宫议事!”延景帝从震惊中缓过神,急忙道。 军政重臣们被紧急拉进宫里召开朝会。 东南多受倭寇侵扰, 狄岚便借此由头,时常申请军费物资,麾下的东南军经过几次扩军, 足足达到了六万人之巨。如果不论其他,这个规模的兵马,应该让魏烨带着驻守东北的部队去平叛——但问题是,如今魏烨还跟谢韫之一块待在济州呢! 众人一番商议,始终得不出结果。左都御史仔细斟酌数次,终于谨慎开口:“陛下要不先派人去告知魏将军此事,让他试探一下顾韫之的态度?” 延景帝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御前太监突然从殿外急匆匆进来。 “陛下,济州有军情急报。” “宣!”延景帝立刻道。 殿内的重臣们顿时紧张起来。 一片焦灼的气氛中,济州赶回的使者终于进殿,行礼跪拜。 “禀告陛下,济州大捷!”使者高声道,“鞑靼二十万主力,已被围歼于济州城内!”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延景帝神情一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使者又接着道。 “……西北王攻下济州后驻军城内,进行易帜,改姓为谢。” 殿内霎时一静。 延景帝骤然色变。 易帜改姓,昭示着谢韫之的明确表态。她已经公然承认了自己前朝皇室的身份,双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从某种意义上,济州城已经落入她掌中,为她私有。 重臣们面面相觑,左都御史皱紧了眉头。 “陛下,虽然西北军已经易帜,但尚未向朝廷宣战。”他坚持自己的态度,“要不还是先询问一下魏将军?万一顾韫之和狄岚并非同谋呢?” 狄岚张贴的檄文实在是过于露骨,并不像是真心拥立谢韫之,反倒像是拿她当枪使。 他不信这是他和谢韫之商议之后的结果。 延景帝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说。 如果魏烨率兵撤离,辽东就只剩下了谢韫之的西北军。 如果让谢韫之去收复城池,收回来的城池算谁的? 难道谢韫之还会拱手把城池让给朝廷? “……让魏烨继续往辽东推进,尽量先收复北面的城池。”延景帝冷静下来,仔细衡量了一番得失,“至于东南的叛逆,还是另择他人征讨。” “哪位爱卿可率军平东南叛乱?” …… 狄岚很快收到了最新的情报。 “皇帝没有让魏烨率兵前来平叛吗?”他问。 “回将军,并没有。”负责消息传递的属下跪在他面前,低头恭敬道,“京城那边的消息说,皇帝让魏烨率兵继续驱逐鞑靼,指派了另外几名将领组织各地卫所士兵,阻拦咱们北上。” “呵呵。”狄岚忍不住勾起唇角,有两分得意,“果然,他还是更忌惮西北军啊。” 他的决策果然十分准确。 他之所以爆出谢韫之的身份,就是为了让京城转移注意力,把视线集中在谢韫之和她带领的西北军身上。 这样以来,不仅减轻了他自己北上的压力,还能打着她的名义复国,更能让她和魏烨彻底对立,无法继续合作对抗鞑靼。 一箭三雕。 “不知道她如今打算怎么做呢?”他觉得有趣极了,“她想替朝廷卖命,朝廷却想要她的命……” “就让她和魏烨在辽东互相消耗吧。”他负手道,“我们直取京城。待攻下京城后,再去当一回渔翁。” …… 济州城内,衙门后原本的监牢已经被清理出来,关进了一批投降的鞑靼将领。 沈云霁从门口出来,迎面撞上了谢韫之。 “怎么样?”谢韫之问。 “那几个俘虏都已经招了。”沈云霁拱手。 “据他们所言,乌察笃汗此次亲临前线坐镇,王帐现在就在辽东!”他忍不住有些兴奋,“主公,咱们这次是不是可以直取王帐?” “不急。”谢韫之摇头,“慢慢来。” “对了,魏将军呢?”她问,“派人请他过来一趟吧,还有些事情要同他商量。” “是!”沈云霁领命,正要去找人,一转过头,突然看到了街道另一端的魏烨。 “诶?” 谢韫之转过头,挑了挑眉。 “魏将军。” 魏烨慢慢走过来,面色有些尴尬,似乎刻意回避她的眼神。 他已经得到了京城的指示。皇帝命令他跟着谢韫之,在保存实力的同时,尽量多占领收复的城池。若是发现她想要回头,立刻阻拦并予以反击,绝不能让她靠近京城。 最好的结果,是将她驱逐回西北。京城已经隐晦地表示,如果她愿意返回西北,可以不再追击,允许她割据西北,占地为王,彼此相安无事。 但偏偏,是谢韫之主动来援助他的。 她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甚至对他多有帮助。他一边防备算计,一边又愧疚难安。 他并不想和她兵戎相见,但这似乎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将军来得正好。”谢韫之对他点点头,“正有事要和你商议呢。” “……和我商议?”魏烨有些惊讶,“是……什么事?” “虽然咱们已经收复了济州城,但济州以北,还有大片失地尚未收回。”谢韫之说。 “我虽然无意与将军为敌,但怕将军信不过我。”她展眉一笑,“不如做个约定,咱们兵分两路,分头收复城池。我每下一城,不会驻军城内,直接派人告知将军,由将军派人接管,如何?” 魏烨简直惊呆了。 “这……” “怎么?”谢韫之笑了笑,“魏将军不愿意?” “……不。”魏烨回过神来,低声道,“那就多谢殿下协助。” “为表诚意,我会从济州城内撤出部队。”谢韫之对他道,“还望魏将军妥善安排城内驻防。” 她带着沈云霁离开了。 魏烨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天。 ……难道她真的没想攻打京城?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临近年关,京城中的气氛却十分压抑。 狄岚率领的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直抵京城。 延景帝在朝上发了几次脾气,怒斥地方守军无能,又增派了京城的两卫前去协助,但仍然阻挡不了叛军的进攻之势。 南面每有消息传来,都是战败之报。 晋朝守军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北面却捷报频传。魏烨传回的战报中描述了西北军强大的作战素质,甚至连他自己都为之叹服。 两相对比,实在是太过讽刺。 左都御史忍不住叹息。 “若是陛下当年不对谢韫之步步紧逼,如今何至于此?” 如果延景帝当年没有那样对待谢韫之,今天谢韫之就不会造反,甚至可能会作为晋朝将领上阵御敌。 “……顾曜灵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延景帝低声喃喃。 她明明是文官出身,以前从未带兵打过仗! 他内心已经有悔意,但硬撑着并不表露出来。 “还好,咱们还有那样武器。”一旁的禁军将领感慨,“还是魏将军有先见之明。” 延景帝回过神。 …… 十二月初四,狄岚兵临闵州。 他在万军簇拥之中踏出战车,负手看了看高耸的城楼。 这是京城南面的最后一道关卡。 只要破了闵州城,前方将再无阻碍,他可以直取京城。 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他挥手,下达命令。 “进攻。” 士兵立刻推着攻城车上前,云梯上已经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蓄势待发,只等云梯架上城头。 “轰!” 城楼上一声巨响,漫天的火焰突然炸开! 数不清的碎铁石块天女散花一般飞溅出去,冲在最前方攀登云梯的士兵被冲击得径直坠落下去,血色瞬间染红了底下的土地。 血肉飞溅。 狄岚唇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117章 人心向背 “今日是您的生辰呀。”…… 狄岚本以为自己是鹬蚌相争的渔翁, 如今才发现,自己可能是蚌。 他被轰得懵了一瞬,头脑一片空白,等到回过味来, 差点当场气疯。 他面目狰狞:“他们怎么会有火铳?” “……主上, 这好像不是火铳啊!”他身边的属下更加惊慌失措, 生怕狄岚怀疑自己泄露消息,“火铳没这么大威力!” 是的,这的确不是火铳。 这架重型火炮, 正是魏烨当初看过火铳图纸后得到灵感,自行设计的。 “魏将军铸造的这个东西真管用。”闵州城上的守将感慨,“可惜就是太沉,不好运,要不不能让他们打到这来。” 他的身边, 四个士兵正在操作一门金属铸造的巨大火炮。 这门火炮其实就是火铳的放大版本,只不过更加庞大, 光是铸造一门, 就需要上千斤重的精铜。需要耗费的成本且不论,这么沉重的武器, 几乎无法流动作战, 只能用于守城。 因此,魏烨选择将仅有的十几门火炮留在京城,作最后防守之用。 闵州城上的守军点燃火炮,一顿乱轰。 虽然准度和射程都不太够, 但对于守城而言,已经足够了。 狄岚被轰得完全无法接近闵州城墙。 他的决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没有问题,京城确实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谢韫之率领的西北军身上。但那是因为, 延景帝手上,还有火炮作为保底。 如今,他终于不得不亮出了这张底牌。 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狄岚面色阴沉,心中又急又燥。 “我不信他们能凭空造出这种火器。”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一定是有人走露了消息!究竟是谁?” 偏偏是和火铳原理相同,却威力更大的火器!说不是针对他都没人相信! 身边的亲信面面相觑,都垂下头,无人敢说话。 “真是疯了!”狄岚怒极反笑,“疯子!” 连这种武器都交给京城!此人究竟是有多恨他? 其实这倒是个天大的误会。 魏烨设计火炮,的确是考虑到制约火铳的需要,只不过并不是针对狄岚。 狄岚的保密工作做的还是很可以的,根本没人知道他手上也有火铳。 狄岚发泄一通,终于冷静下来。 “很好。”他冷笑道,“以为这样我就无计可施了么?” “来人。”他转过身,对亲信下令,“去给我把之前那批工匠找来!” 不就是口径更大的火铳么! 先前他不造,难道是他不想吗? 只不过是避免引起京城注意罢了! “收集各地铜料,全都送到这来。”狄岚说,“给我就地铸造新型火铳。” “他们不是守城不出吗?”他咬着牙,笑意不达眼底,“给我把城墙轰碎,我看他们出不出!” …… 京城内的压力与日俱增。 狄岚率领的叛军终于被拦在了闵州城外,但却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原地驻扎下来,和闵州守军僵持。 “什么?”延景帝惊道,“叛军原地铸造火炮?他们怎么会有火炮铸法?” “这……”汇报军情的尉官面有难色,“微臣不知,但叛军手中,确有为数不少的火铳,而且使用十分熟练。” 火铳图纸,是谢韫之假借宁凉总兵名义,秘密进献的。 延景帝回忆起了这件事。 她当时明明已有反意,为什么要把火铳图纸献给京城? 联想起叛军手中的火铳,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推测。 “莫非……她并不想和叛军合作,因此故意把图纸一分为二,想看朝廷和叛军相互消耗?”左都御史喃喃。 可是她怎么敢!那可是威力巨大的火铳! 她就不怕棋差一着,遭了反噬吗! 延景帝也被谢韫之的大胆震惊了。 这种白送的行为实在太自负,以至于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极荒诞的怀疑,怀疑谢韫之是不是觉得敌人太弱打起来不过瘾,故意先培养一下。 “……如果狄岚真的造出火炮,以此攻城,闵州城还能支撑多久?”他询问底下的校尉。 “回禀陛下,至多不过两月。” “把火铳营调往闵州抵抗叛军。”延景帝很快拿定了主意,“把闵州的火炮逐渐运回来,这种兵器,不能落入狄岚手中!” 虽然狄岚也掌握了火炮铸法,但铸造一门火炮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他没有时间调集资源,也没有时间铸造那么多火炮。 “传讯西南,让西南军迅速赶来,协助火铳营平叛!”他强调,“要快!”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只要魏烨占住了辽东的大片关隘,谢韫之就无法率西北军南下;只要西南军和火铳营共同抵挡住了东南的叛军,狄岚就无法北上。 到时候,就可以放慢速度,分而击之。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三分天下。 殿内的群臣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各异。 一片难以描述的沉默中,突然有一人上前,打破了静寂。 钦天监监正出列,跪伏在地。 “陛下,微臣有本奏!” 延景帝扫了一眼,见并非重臣,略微松了口气。 “说。” “陛下,昨夜天有异象。”钦天监监正满面愁容,“宫殿西南方向,有陨石落下!” “黑星掠月,此为不吉之兆啊!” 他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成功引爆了皇帝尚未熄灭的怒火。 “不吉之兆?”延景帝重复了一遍,“何以见得?” “……这……” 钦天监监正满头冷汗。 根据书上的记载,陨石坠地,还是正正好掉在宫墙下,这怎么着也不能是吉兆啊! 何况,还是块那样的陨石。 往大了说,这甚至是上天认为君王无德,故而降下天罚警示。放在前朝,皇帝碰到这种天象,是要下罪己诏的。 延景帝显然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面上怒意升腾,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尔以为这是不吉之兆?” 钦天监监正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好。”延景帝冷笑。 “若是七日内未有不吉之事发生,尔以欺君之罪论处。” 监正瞪大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选择明智地保持沉默。 没人想在这种时候直言劝谏,撞在枪口上。 延景帝从龙椅上起身,拂袖而去。 …… 七日过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狄岚依旧在闵州城下虎视眈眈,辽东偶有捷报,但收复失地的速度却缓慢下来。 谢韫之原样复制了鞑靼的策略,对于占据辽东城池的鞑靼部队,开城投降者,给予优待,坚守不降者,攻城后全歼。 这条策略在初期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效果, 鞑靼投降的速度堪比骨牌倒塌,一城投降,周围的部队或降或退。 但越往北走,投降的部队越来越少,城池中部署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了。 “这应该是乌察笃汗直属部落的兵马。”谢韫之看着舆图,“他们不一定不怕打,但一定不敢降。” “我们离王帐越来越近了。” “老师,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沈云霁问。 “虽然还有几座城池没有收回来,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防线已经稳定了。”谢韫之说,“鞑靼也没有反扑之力,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最后几座城池,就留给魏将军解决吧。”她笑了笑,“咱们也是时候准备撤出了。” 沈云霁神色微动。 他正要说点什么,帐外突然有亲兵通报。 林映兰掀开帐帘,从外面进来:“老师。” 谢韫之点点头。 “有什么事?” “有个难民打扮的人,自称原本是朝廷钦天监的监正,因为据实上奏,触怒皇帝,不得不逃出京城,想要前来投靠您。”林映兰有些犹豫,悄悄观察她的面色,“……老师可要接见此人?还是要把他赶出去?” 谢韫之从来没有表露出对玄学星象的偏好,甚至从她平日的言行观察,她是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的,态度非常务实。 “见啊。”谢韫之一笑,“为什么不见?把他带过来吧,我现在恰好有空。” 林映兰折身出去,过了一会,带着人押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进来。 那人进了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就拜:“小人钦天监监正瓮永寿,拜见西北王!” “起来吧。”谢韫之和蔼道,“怎么回事儿?” “殿下明鉴!”瓮监正抬起头,几乎是哽咽着讲述了事情经过,“……禀报天象本是小人职责所在,黑星掠月,此乃大不吉之兆,小人不敢隐瞒,据实以禀,没想到,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哦。”谢韫之听完他的讲述,点点头,感慨,“哎呀,陨石都砸到宫里了,这该不会是上天觉得皇帝缺德,特意警告吧?” “谁说不是呢?”瓮监正十分委屈。 皇帝还不承认!非但不承认,还要拿他出气! 瓮监正打心眼里觉得这皇帝多半是有点昏聩的。 作为一个搞玄学的,他一想,老天都明明白白地砸了陨石下来了,这是天意啊! 上天注定,大晋要亡! 于是他卷了卷包袱,连忙跑路了。 看着谢韫之帮助朝廷抵挡鞑靼,觉得这哪怕不是明主,至少也不会把他一刀宰掉,于是跑来投靠谢韫之。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这位新主公的神色。 “瓮先生据理力争,犯颜直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啊。”谢韫之亲切地对他道。 “既然先生愿意奉我为主,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先生。”她说,“这样,先生可愿做我大周国师?” 瓮监正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啪一下糊了一脸。 他晕头转向:“愿意,当然愿意!谢过主公恩遇!” “带瓮先生去安顿一下。”谢韫之对身后亲兵道。 瓮监正脚踩棉花一般跟着亲兵出去了。 帐帘放下,林映兰忍不住问:“一个没啥用的钦天监监正罢了,老师为何如此厚待于他?” 她十分不解。 “是没啥用。”谢韫之点点头,居然肯定了她的话。 “不过是拿他当个招牌,抛砖引玉罢了。”她笑着道,“国师不过是个虚名,给些俸禄,养着也就是了。” 林映兰有所明悟。 “映兰,你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谢韫之交待她,“务必广而告之。” 谢韫之厚待钦天监监正,将其封为国师的消息,很快四海皆知。 天下名士,闻风而动。 …… 半个月后,一个青年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西北军大营。 他并非孤身而来,而是由远在凉州的郑礼亲自派人,护送他到达营地。 “郑先生说,此人是可用之才。”负责护送的士兵拱手,“主公可试他一试。” 来人姓舒,名弘深,字远扬,自称陵县舒氏家主。 “陵县不是在南边吗?”谢韫之问他,“怎么先去了凉州?” “这个说来话长。”舒弘深苦笑。“三十年前,新朝初立,先考被强请出山,入朝为官,后又因触怒先帝,被贬西北……后来定居宁州,至今已有近二十年。” “原来如此。”谢韫之叹息。 “不久之前,在下曾在宁州与主公有过一面之缘。”舒弘深眉头舒展,笑着道,“说起来,主公还是在下和舍妹的救命恩人呢。” 谢韫之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 “哦,你是那个……”她问,“长生牌位?” 当日岱钦图率一万精兵包围宁州,她率兵解围,在鞑靼手中解救下一群晋朝人,其中有一对兄妹喊住她问她姓名,说是要给她立长生牌位,被她拒绝了。 “……是。”舒弘深顿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当日在下见主公气度不凡,想要结识一番……” 没想到,理由没找好,被人家拒绝了。 “哎呀。”谢韫之给他倒了杯茶,“原来还有过这般交集,可见我与先生实在有缘。当日不知内情,便以茶代酒,向先生赔个礼。” “主公言重了。”舒弘深摇摇头,直接切入正题,“来之前在下和郑先生简单聊了聊,对于用兵上的策略,在下一窍不通;但对于用人,倒是略有心得,不知主公可愿一听?” “先生请讲。” “在下以为,用人有六策,运筹为首,权责其次,辨才、育才、考校、赏罚四策为辅,方能知人善用,人尽其才。” 舒弘深和谢韫之谈了很久。 从理论谈到实践,又聊了一些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对彼此都有了一定了解。 谢韫之觉得舒弘深此人的想法相当超前,体系还是很清晰的,放在她那个时代,怎么也能当个高级HR。 舒弘深没想到,她居然对于如何用人也有相当深刻的了解,而且似乎经验还很丰富。 他原本就对她的一系列基建民生政策多有赞许,一番交谈下来,更是心悦诚服。 足足聊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将黑,谢韫之才起身道:“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送先生前去安顿。” 舒弘深也起身,对她郑重下拜。 “在下不才,愿为主公成就大业添一瓦之力。” …… 谢韫之让舒弘深负责筛选前来投效的各路人士,理出名录,方便她选用。 舒弘深很快就上了手,迅速地理清了人事安排,梳理出了清晰的管理框架。 郑礼倒是心思细致,送这么个人来,解决了一项繁杂的重要事务。 他虽然人不在谢韫之跟前,却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文臣以郑礼,舒弘深等人为首;武将有纪禀,沈林等人。文武官员班子,俨然已经初具雏形。 谢韫之轻松了不少,以前只是隔几日接收一次凉州传来的文书,现在偶尔想起来,还问问凉州的情况。 沈云霁觉得此人非常心机深沉。 他正在沉默,突然被林映兰捉住,叽叽咕咕说了一阵。 沈云霁:“!” …… 西北军这边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一片欣欣向荣景象,另一头的京城却是风雨飘摇。 狄岚尚未兵临城下,京城却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晋朝的文臣第一人,备受倚重的左相崔韶光,跑了。 这个消息简直像是一记重锤,将本就人心浮动的朝廷锤得几乎散了架。 延景帝暴怒,想要追查,但与崔韶光有关的重臣实在太多,他透露出一点清算意图,立刻就有人接二连三地叛逃。 人心涣散,惶惶不安。 乡野之间,不知何时有儿歌流传,说的却是君王失德,天命在周。 …… 舒弘深并非独自一人抵达,他还带来了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舒婉宁。 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他举荐他妹妹接管抚恤工作,负责清点伤亡士兵人数,安排抚恤,并且对难民发放粮食和种子,进行安置。 舒婉宁文笔不错,还能撰写一部分文书,于是宣传工作也交给她来做。 谢韫之总算能把林映兰抽出来,让她去做点别的事情了。 西北军尚有余力,能够安置难民,魏烨那边却是自顾不暇。百姓选择用脚投票,谢韫之在辽东地区的名望涨得飞快。 谢韫之在中军帐内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狄岚终于攻破了闵州城,他率军穿城而过,只过了部分兵马,就被闵州撤出的守军和京城的火铳营两路夹击,沉重的火炮并没有在野战中体现出任何优势,反而成了负累。最终,他不得不丢下一门火炮,带着部队退守闵州城。 “闵州么?” 谢韫之看着舆图。 “这可真是巧了。” 狄岚的兵马数量很是不少,但他既然选择退守闵州,而不是包围京城,一定有其原因。 那么有哪些可能? 闵州城上的火炮已经被送往京城。京城城防牢固,并没有闵州那么好攻破。 狄岚目前能调动的资源有限,他无法在短期内造出多门火炮。 他害怕西南的援军赶到,占据闵州城,对他两路夹击。 她还在思考,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林映兰掀开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老师,您来一下,有急事找您。” “什么事?”谢韫之出了帐门。 “您不是派云霁独自带兵去攻打融县吗?”林映兰道,“他回来啦,有好消息带给您呢!” “不过他请您亲自过去一下。” 谢韫之微微敛眉。 沈云霁回来了,却不直接来见她? “他没事吧?”她问,“受伤了?” 林映兰:“……情况有点复杂,不过您去了就知道了。” 谢韫之跟着她到了沈云霁营帐前,掀开帐帘。 营帐里满满全是人,纪禀谢明秀舒弘深舒婉宁等人都在,还有她亲近的几个高级将领。 谢韫之愣住。 “今日是您的生辰呀。”林映兰道。 第118章 直捣王帐 “立刻集结三军,回防京城!…… 舒婉宁把一碗长寿面放在她面前。 “虽然才认识主公不久, 不过今后大概要相处很长时间啦。”她笑着道。 “生辰快乐,主公。” “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会陪着公子一起过的!” “祝您芳辰永好,前路坦荡。” “……” 帐外漫天飞雪, 帐内暖意融融。 谢韫之看着他们, 忽然有种失重的错觉。 仿佛从那片孤寂无声的宇宙中沉降, 被猛地拉回人间。 …… 众人拥她在主位坐下。谢韫之环顾一圈,发现少了个人。 “沈云霁呢?” 这是沈云霁的营帐,他本人居然不在? “啊, 其实他还没回来。”林映兰承认,“不过我们之前已经商量好啦,如果他来不及赶回来,就由我来安排您的生辰。” “实在费心了。”谢韫之对她点头。 “这没什么的。”林映兰望着她。 “您改变了我们的人生,我们不能让您真的孤家寡人啊。”她说。 他们眼中的谢韫之, 六亲无靠,孑然一身。 但她却托起了所有人的命运。 谢韫之笑了笑。 “谢谢你们。”她轻声道。 众人围炉而坐, 中间煮了个铜炉火锅, 腾腾地冒着白气。 没吃两口,帐外突然传来人声, 帐帘一下掀开, 沈云霁身上的铠甲还没卸,脸色有些泛红,身上都是融化的雪水:“老师!融县已克!” 这是他们计划中要攻克的最后一座县城。 “赶这么急,你是专门回来给我送礼的吗?”谢韫之哭笑不得, “身上的水擦擦,过来吃饭了。” “好嘞!” 沈云霁捞了条汗巾,把铠甲上的水擦干, 摘了头盔。林映兰给他搬了个凳子。 众人坐下没多久,又有人来通报:“殿下,郑先生从凉州送了东西给您。” 他交给谢韫之一个不大的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柄小巧的手铳,雕刻了精致的花纹,铳管下方刻了她的字。 比起军中的制式步铳,这种手铳更适合近战防身。 倒是很实用的礼物。 给她千里送生日礼物的,并不止郑礼一人。 众人还没吃完饭,又有人到访。 只不过,这一次是位不速之客。 …… “殿下。”狄岚派来的使者站在中军帐中,表情忐忑,语气恳切,“狄将军这一次是真心想同您结盟。” 这一次派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长得像个弥勒佛,面上总是带着笑,语气却有两分卑微。 “若您同意结盟,他愿意向您称臣,只要您保证他目前的利益不变即可。”他低声下气地劝说。 “您手中目前只有五万兵马,加上凉州那一万,总共也就六万,魏烨手上的兵马,加上西南军和京畿各卫,足足有十几万人,这还不算其余的卫所——虽然您兵强马壮,毕竟势单力孤,若是遭遇夹击,恐怕也难以取胜。” “但若是您答应和狄将军结盟,那您可用的就足有十二万兵马,再加上狄将军手中的火铳,要拿下京城,可谓易如反掌!” 谢韫之点点头。 “不错。”她笑着说,“他之前不是说,为我备齐了旒冠冕服,召集了志士忠臣,要奉我为帝么?怎么了这是?” 使者面露尴尬之色,搓了搓手:“这个,狄将军虽然知道您是大周帝裔,但毕竟没怎么和您接触过,对您了解不足……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宽宏,原谅他的过失……” “狄将军为您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作为赔罪,也是表现咱们的诚意。”他侧了一步,露出身后跪着的一个身影。 他身后的人显然是个男子,身形单薄,双手被牢牢捆缚在身后,头上蒙着一个布袋。 谢韫之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她挑了挑眉,已经有了猜测,但并不开口。 使者上前,扯下了他头上的布袋。 一张俊秀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韶光向来整齐的鬓发已经散乱,他抬起头,对上了谢韫之的目光。 她站在阶上,一手背在身后,身着玄色骑装,袖口衣襟以暗纹绣出游龙纹样,投向他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审视。 崔韶光很熟悉这样的目光,但他不熟悉这样的谢韫之。 “原来是崔丞相。”谢韫之对他淡淡一笑,语气带着两分戏谑,“丞相大人又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 崔韶光从她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有多狼狈。 他嘴唇动了动,但谢韫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她转向一旁的使者。 使者还躬着腰,焦急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回去告诉狄岚。” “被朝廷毒打了,想起来后悔了,跑来找我求助。”谢韫之一哂。 “他当我这是什么地方?做慈善的么?” “过于天真。” 狄岚派来的使者被赶了出去。 谢韫之瞟了一旁的崔韶光一眼。 “带下去,暂时关押起来。” 亲兵应喏,就要上前拉人。 “……曜灵。”崔韶光终于开口,艰涩道。 “有什么事?”谢韫之好脾气地问。 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对他冷脸以待。 她的语气堪称温和,面上甚至是带笑的,看不出一丝不悦和冷漠。 崔韶光却突然觉得,两人之间已经拉开了他难以企及的距离。 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 王者气度。 他陷入怔忡。 “既然无事,我还要休息,就不奉陪了。”谢韫之对亲兵道,“带下去。” 崔韶光被押了出去。 …… 几日之后,在闵州焦急等待的狄岚收到了回复。 谢韫之不留一丝余地地拒绝了他的结盟请求。 前有京城的火铳营和卫队,后有即将赶到的援兵,狄岚一下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主上,咱们现在要怎么办?”亲信有些焦虑,“咱们真的要在这里应对西南军吗?” 狄岚咬了咬牙。 “……不。”他说,“不要消耗实力。” “既然她执意拒绝同我们结盟,后果就由她自己承担。”他明明鼻子都气歪了,面上还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希望她担得起吧。” “咱们撤。” 狄岚率领叛军,撤出了闵州城,缩回东南老巢。 但西南军并没有如他所料,北上去同谢韫之作战,而是步步紧逼,朝他包围而来。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谢韫之说。 “狄岚此人,玩弄权术,安插眼线,倒是很有一套。”她摇摇头,“可是战略眼光,实在是不太行啊。” 江南是什么地方?鱼米之乡,税收重地。比起收不上几个钱,还要耗费一大笔军费支出的西北,皇帝会更在乎哪一片地盘? “哎。”她感慨道,“还真是要谢谢他啊。” …… 魏烨近来总有些不安。 京城最近传来的几乎都是好消息。 狄岚已经被西南军围困在东南,谢韫之所率的西北军也没有什么异动——辽东的城池都在他掌控之中,她若是要南下进攻京城,还得一座座打过去。既然她主动放弃了占领城池,基本就是不可能这么做了。 接下来,只要谢韫之回到西北,他就可以抽出手来,协助西南军解决东南的叛乱。 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安排,但他心中仍然有种惊悸感,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他忍不住叫来亲兵。 “备马,我要去西北军中军拜访。” 魏烨到达西北军营地的时候,谢韫之正牵着自己的战马,和一旁的沈云霁交谈,看到他前来,似乎还很意外:“哟,稀客啊,魏将军怎么来了?” 魏烨看了看她身后正在列阵的骑兵,喉头微微一动:“……这是要做什么?” “云霁之前带回了消息,鞑靼王帐就在附近。”谢韫之说,“很近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就这么回去啊。”她笑着道,“不得破个王帐什么,也算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顺便看看能不能弄点战利品。” “……哦。” 谢韫之瞥了他一眼,笑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唇角勾起,“怎么?魏将军以为,我要带着骑兵回头揍你啊?” 魏烨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怎么没看见那位姓纪的将军?” “你说纪禀?”谢韫之挑眉,“我让他先带了一部分兵马,迂回到王帐后方埋伏。” “他已经动身了?”魏烨有点惊讶,“这么快?难道你们今日就要进攻?” “嗯。”谢韫之点点头,“打个王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还要思前想后?” 魏烨:“……” 哦,不是什么大事。 他摸了摸鼻子。 营地中马匹来来回回,一片备战的忙碌景象。 “实在是不好意思。”谢韫之对他歉意地一笑,“马上要动身,就不好和将军长谈了。” “待我们凯旋归来,再备好酒菜庆功,届时请将军前来吃席。” 这话是送客的意思了。 魏烨识趣地准备离开,他临走前抬眸一扫,却发觉营地中虽然灯火通明,视野所及处,列阵的士兵却至多不过一千。 “只带这么多人?”他随口道,“人数够吗?” “足够了。”谢韫之笑了笑,“人太多了可不行,万一打草惊蛇,他们骑上马就跑了——何况我军中的火铳,也没有那么多。” 她抓住马鞍,一踏马镫,翻身上马。 魏烨出了营地,往回走了不远,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 他回过头,见为首一骑身披玄甲,八百轻骑紧随在后,飒沓若流星,向北疾驰而去。 魏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对身边亲兵道:“跟上去。” “小心一些,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攻打王帐。” …… “殿下,咱们真的要去攻打王帐吗?”谢韫之身边的亲兵问她,神情有些担忧。 “打,为什么不打?”谢韫之笑着道,“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再不打,万一他们跑了,那可打不着了。” “万一王帐召唤前线的鞑靼军队回援,那咱们……”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谢韫之说。 “一击即离,不要恋战。” 她戴上头盔,取出了那柄银色的手铳。 …… 乌察笃汗坐在王帐主位,下首是各部首领及王帐属臣。 “可汗,咱们此次损失实在太大,而今那狄岚又背叛了我们,退缩回江南之地……要不,咱们还是先返回漠北,休养生息,再从长计议吧?” 乌察笃汗没有说话。 狄岚的后撤的确增加了他们的压力。 他原本和狄岚签订了盟约,待狄岚夺取京城,便将辽东十六城皆割让与鞑靼。如今他手中只剩下辽东两城,狄岚却缩回了东南老巢,夺取京城的计划,眼看是要破产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撤退,但他们在济州城的损失实在太大,如果现在退回漠北……他在各部落间的声望,恐怕要大降了。 巨大的沉没成本压在他心头,让他左右为难。 他锤了一下桌子,心中憋闷。 都是那个女人! 狄岚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她和京城是死敌,结果现在落到这般田地! 他如今才发觉,谢韫之竟然才是这一局棋中最不可控的那一颗棋子。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出人意料,但恰恰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狄岚还说要拥立她当什么傀儡女皇……这样的人,真的是他能掌控住的吗? 早知今日,就该提前杀了她! 又一名属臣出列,向他进谏:“可汗,咱们现在立刻返回漠北,尚能保住剩余兵马,待来年兵强马壮,再回来也不难啊!何必坚守不退呢?若是剩余兵马不存,您要担忧的,恐怕就不止是人言了。” 乌察笃汗听懂了他的意思。 的确,目前他们剩余的兵马,大部分都属于他自己的部落。有这一部分精兵在手,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地位。 但要是最后的精兵也折损的话…… “……你说的有道理。”他皱着眉点了点头,“那咱们这就准备撤……” 帐外突然闯入一名士兵。 “可汗,不好了!晋朝的骑兵打过来了!” “什么!” 乌察笃汗和身后的王公贵族们匆匆忙忙跑出了王帐,还没来得及上马,激烈的枪声已经倾泻而来。 他惊恐地回过头,视野中只能看见一名玄甲黑马的女将军疾驰而来。 她勾起唇角,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 “砰!” 视野陷入永久的黑暗。 厉帝十年,西北王率轻骑八百,破王帐,直取乌察笃汗,奔走如电,草原各部,遂分崩离析。 …… 魏烨回到营地,他想休息一会,却眼皮直跳,怎么也睡不着。 快要入夜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亲兵终于回来了。 魏烨披衣起身,直接唤他进来。 “情况如何?” “回大将军,西北王带着麾下精骑,的确攻打了鞑靼王帐。”亲兵一头雾水,表情十分迷惑,“可是……可是他们攻入王帐后,好像并没有打什么包围战,没一会儿就杀出来了,然后一行人径直向西而去……属下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回来!” “大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电光石火间,魏烨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辽东的确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万一,谢韫之不走辽东呢? 他脑海中闪过谢韫之白天的话。 “……我让他先带了一部分兵马,迂回到王帐后方埋伏……” “快!”他一把抓住亲兵衣领,“快去西北军营地看看有多少人!” 亲兵尚且不明就里,魏烨却没工夫同他多作解释。 “来人!”他厉声道,“立刻集结三军,回防京城!” “通知京城做好准备,强敌将至。” 第119章 兵临城下 大迂回战术。 魏烨的亲兵赶到西北军大营。 已经是深夜, 从远处观望,西北军大营仍然灯火通明,似乎百万雄兵,整装待发。 亲兵驱马近前, 一路直入中军,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整个西北军大营, 已经成了一座空营。 徒留一排排营帐,和营帐前挂着的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 亲兵飞驰回营, 将消息回报魏烨。 “大将军,西北军大营已经人去营空!”他跪地禀报,描述了在营中见到的景象,“……营帐却一个不少。所有营帐,皆挂风灯, 似乎是有意营造驻军之景。” 果然。 魏烨沉重地叹了口气。 古有孙膑减灶斗庞涓,今有谢韫之点灯忽悠他魏烨。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帐中悬挂的舆图。 如果西北军避开辽东, 从中西部绕路, 最有可能的路线共有三条。 但他如今既不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儿了。哪怕他们途中惊动官兵, 消息传递到京城, 再抵达他手上,都少说要五日时间。 魏烨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 唯有震撼。 主动放弃大部分城池的驻防,分散他的兵力,同时分批转移主力部队, 亲自留守营地,牵制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主力部队集中力量, 执行大迂回战术,从后方直插京城。 这种战略指挥的水平,已经堪称艺术。 她甚至还在最后关头带着仅剩的一千骑兵破了个鞑靼王帐,如同品尝餐前小菜一样的不紧不慢。 魏烨咧了咧嘴,实在笑不出来,最后长叹一声。 “大将军?”亲兵担忧问。 镇国将军苦笑。 “若有转世轮回,希望下辈子,再不要与她为敌了。” …… 就在魏烨向京城传信的时候,本应驻军辽东的西北军突然出现在京城西面,连克两城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城。 延景帝下意识认为魏烨背叛朝廷,帮着谢韫之一同欺瞒自己,险些就要将魏氏一族午门问斩,被左都御史拼了命拉住了。 过了两日,魏烨的信件才抵达京城,还了自己一个清白。 同一时间,京城带着质问口吻的问讯也到了他手中。 魏烨骑在马上,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拿着京城的信件,眉头蹙紧。 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此地离京城还有多远?” “五百里。”副将骑马跟在一旁,“前面就到济州城了,济州的驻防部队已经集结,可以立刻随我们回援。” “只要三日,我们就能抵达京城了!” “三日。”魏烨默算了一下时间,“不行,太慢了。” “这样。”他很快做出了决策,“点出五千精骑,随我先行回京。” 要守住城池,并不需要很多兵马,只要素质合格,战术得当即可。 但京城目前,怕是没有善于守城的将领,更别提是面对谢韫之领导的西北军这样的强敌。 若是京城失陷,城内的皇亲贵胄,朝廷重臣,乃至边关将领家眷,将全部落入谢韫之手中,到那时候是想不降都不行了。因此,京城绝不能失陷。 他得亲自去守。 “西北军应当会在你们抵达之前围城。”他对副将道,“你带着部队赶到之后,在西北军的外围进行速攻,且战且走,尽量以最小的损失扰乱敌方攻城的节奏,同时集结辽东赶回的驻军。” “立刻传讯西南,让西南军立刻赶回,援救京城。” 副将领命而去。 魏烨望向京城的方向。 等到西南军赶回京城,谢韫之和她带领的西北军就会陷入前有坚城,后有强兵的局面,到时候就能截断她的粮草供应,逼迫她撤退。 前提是,他必须守住京城。 …… 五千骑兵很快点齐,魏烨亲自率兵,昼夜不休地以最快速度赶往京城。 原本三日的路程,他们仅仅花了一天半就赶完了。 五千骑兵直入京城,周围的百姓都惊诧不已,纷纷侧目。 魏烨拿出四支令箭,分别交给四个亲兵:“立即传令各门守卫,关闭城门。” “大将军,要不要先让京郊的百姓撤入城内?”其中一个亲兵接了令箭,问他。 “恐怕来不及。”魏烨摇摇头,叹息,“也……没那个必要。” 她不会纵容军队伤害平民。 亲兵领命而去。 魏烨来不及入宫面圣,只让亲兵前往宫中简单说明情况,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布防。 不到半个时辰,尖锐的号角声从城头响起。 魏烨登上城楼。 率军前来的并不是谢韫之,而是跟在她身边的纪禀。 纪禀勒住马,打开千里镜朝着城头望去。 城门紧闭,城头遍布兵马,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放下千里镜,有些意外。 “反应还挺快。” 果然不愧其声名在外。 大军尚未近前,城头上轰的一声巨响,数门火炮齐发,弹窠击打在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 “停。”纪禀勒马,挥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 令旗摆动,西北军停了下来。 纪禀望向城头。 那里似乎已经摆放了一排炮口。 “威力不小。”他喃喃。 这个距离,哪怕是西北军的步铳,也打不到城头。 这是示威。 魏烨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城头上竖起了一排排铁板,明显是早有准备。 “纪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身边的副将问。 纪禀看了看身后的将士们。 攻城本就不易,更何况是魏烨亲自守城,要按照最高战力来算。 若是强攻,他们恐怕要付出惨重代价。 西北军总共只有六万人,带来的仅有五万。强攻之后,就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了。 他斟酌许久,道:“就地扎营。” “将此地情况,飞马报与主公,请她示下。” …… 城上的守军和城下的西北军僵持了三日。 魏烨守在城头,听见下面正在高声宣读檄文。 “……伪帝宗氏者,贪残酷烈,昏庸淫暴。宗氏窃周之璧,粉饰太平,祸乱朝纲,内无尧舜之仁,外无武王之义,致使灾厄四起,民生凋敝。我王周帝遗脉,民心所向,天命所钟,广纳四海之士,尽收五湖之兵,外驱敌寇,内攘奸凶,诛灭窃国妖孽,光复周室正统。凡从王者,不计前事,开城立功者重赏!” “严守城门。”魏烨对亲兵道,“凡意图开城者,当场格杀,眷属同罪。” 亲兵领命而去,魏烨转过头,却看到远处似乎又有人马赶到。 他举起千里镜。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仍然认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她终于来了。 他攥紧了拳头,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 谢韫之策马直入中军,翻身下马。 连日奔波劳累,她的状态仍然很好,面上并无疲惫之色。 “主公。”纪禀迎上前来。 “嗯。”谢韫之看了看城头的方向,“魏烨已经到了?” “是。”纪禀低头,“属下慢了一步。” “不怪你。”谢韫之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战略任务。现在情况如何了?” “守军早有准备。”纪禀道,“云梯无法接近城墙,会被火炮轰碎,城头以铁板为盾,若是直接攻城,恐怕战斗烈度会很高。” “另外,从昨日开始,我们就陆续受到袭扰,恐怕是辽东撤回的守军陆续到了。”他说,“但击退他们并不困难。” “他们似乎并无和我们正面交战的打算。”纪禀肃容道,“属下以为,他们恐怕是在等待西南军回援,从外包围,阻截我们的粮草,逼迫撤军。” “唔。”谢韫之点点头,“死守京城,等待援兵么?” “主公,咱们要不要强攻上去?”纪禀低声道,“若是西南军抵达,咱们虽有火铳,也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属下以为,此刻攻城方为上计。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谢韫之闭上眼睛,似乎沉思片刻。 “不。”她说。 “可是……” “没那个必要。” 谢韫之望向城头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略带感慨的微笑。 “我突然想起来,昔年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是留下过一些痕迹的。” 她对纪禀低语几句。 纪禀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神色复杂。 “……是。” 过了两个时辰,几辆蒙着麻布的篷车从西北军营帐内集结成车队,由骑兵护卫,往后行驶。 魏烨皱着眉头,注视着下面离开的车队。 谢韫之不可能不明白,再坚持围城下去,等到援兵赶到,西北军会被切断后勤。 她难道真派士兵去附近征粮? 就算征了足够的粮又如何,莫非她还准备长期围城么? 他觉得有些荒谬,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危机感。 夜幕降临。 城头燃起了火把,西北军营地却是一片漆黑,这么远的距离,从城头看过去,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似乎还有群马奔腾,嘶鸣声不绝。 “这是在干什么?”副将十分不解。 魏烨也不太明白。 “制造乱象,多为迷惑敌方。”他轻声道,“难道他们是想让守军保持精神紧张,从而疲劳不支,然后再趁机攻城?” “让所有人保持戒备。”他对副将道,“后半夜换防,若是他们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可能会在拂晓天色未明时攻城。” “今夜我亲自在此坐镇。” 今夜无月。 副将陪着他一同守在城头,守到五更鸡啼,天将放亮,城下的西北军仍旧没有靠近,只是远处马蹄声不绝。 “他们为何还不攻城?”魏烨低声自语,“是在等什么?” “多半是被火炮打怕了吧!”一旁的副将道,“白天叛军都见识过火炮的威力,犹豫不前也是理所当然——还得多亏大将军早做准备,不然咱们如今,恐怕是任其屠戮了……” 魏烨摇头。 副将注视着城下的黑暗。 “区区两个年头。”他有些感慨,“时移世易。” “想当年她在京城里的时候,陛下那样宠爱她,一个池子修三四遍,挖了填填了挖的……尽管后来是做得过分了些,但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魏烨突然表情凝固住。 “你刚才说什么?” “啊?”副将茫然,“尽管后来是做得过分了些?” “不,前面那一句。” “一,一个池子修三四遍?”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魏烨豁然起身,握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您不是向来不听这些八卦的么……”副将愣住了,“大将军,怎么了?” “马上命人守住谢韫之的宅邸!”魏烨语气急促,“快!” “宅邸下有地道!” 他话音未落,城内一声枪响,火光腾空而起。 来不及了。 第120章 登基大典(大结局) “我找到你了。”…… 谢韫之的宅邸在京城西面, 世家大族聚居之地。许多京官重臣,也居住于此。 祸起萧墙,西北军迅速地控制了西城。城墙上的火炮虽然仍旧完好,却已经无法发挥作用, 魏烨不得不亲自带着守军下了城墙, 用火铳和西北军巷战。 面对西北军装备的步铳, 守军输得很惨烈。 魏烨紧握着弓箭,整个人贴在暗巷的墙壁上。 他已经放弃了火铳。对于擅长用弓的魏烨而言,弓箭的射程射速和准头都比火铳要强多了,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来说。 远处密集的枪声越来越近了。 街上有脚步声响起,魏烨藏在暗中,突然高声道:“灵章!” 脚步声一停,浑身染血的副将在路口停下,看向他的方向。 魏烨对他招了招手。 被他称为灵章的副将左右看了看, 没有看到西北军的士兵,连忙闪身进来:“大将军!” “你带人去皇城西面的暗道, 把皇帝接出来, 换上平民衣服,趁乱送出京城。”魏烨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暗道入口……快去!皇城坚固, 应该还来得及。” 副将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看,又担忧地看向他:“大将军,那您……” “我留在这里, 应该还能抵抗一会儿。”魏烨平静地说。 “不必回来找我。” 副将茫然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将军……” “快去!” 副将咬咬牙:“……是!” 他把那张纸揣在胸口,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魏烨,飞也似地逃出了巷子。 魏烨靠回墙壁, 仿佛松了一口气。 从赶回京城至今,他已经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握紧长弓,准备去赴最后一场战斗。 “大将军!” 魏烨转过身,却见方才的副将去而复返。 “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将军!”副将满面焦急,“圣驾已经出了宫门,正在和叛军交战!陛下让我快来找您!” 魏烨一听这话,顿时蒙了:“在哪?” “在那边!”副将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往街道的另一端一指。 魏烨顾不得那么多,立刻拔腿奔去,他跑出一段路,突然察觉有异。 副将声称皇帝的护卫正在和西北军交战,但他并没有听到战斗的声音。 情况不对。 街道的两头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西北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包围起来。 魏烨回过头。 “大将军,对不住……”副将站在包围圈外,表情愧疚,“地图我已经交给他们了,您降了吧!”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必要抵抗呢?” …… 宗明旭身披龙袍,坐在宣政殿的宝座上。 殿内空无一人。既没有京官朝臣,也没有宫女太监。 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把象征权力的龙椅上。 激烈的兵戈声由远及近,仿佛昭示着他十年来的执政生涯进入尾声。 最后,一声枪响在宫城内响起。 “皇上!” 御前的大太监连滚带爬地扑进殿门。 “不好了!叛军已经打进了宫里!”他惊慌道,“正在朝这边来了!您快随老奴去暗道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宗明旭摇了摇头。 走不了的。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接应他,说明战况已经是一边倒的情形,守军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京城内外,皆落入敌手。 大势已去。 “你走吧。” 他说。 大太监无法,最后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殿门。 宗明旭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飞也似地远去。 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这殿上,以帝王的身份死去。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回放这殿上发生的种种事情。 从身为皇子的谨小慎微,到初登大宝时的兴奋澎湃,再到手握大权,掌控天下的唯我独尊。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影子。 宗明旭睁开眼睛。 “砰!” 殿门被猛地撞开,一群玄甲士兵涌入殿内,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一个身影抬步,登上最后一级殿阶。 此刻恰逢日出。 天边的第一缕朝阳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玄色的铠甲,红色的披风,银色的手铳。 那一点银光刺痛了宗明旭的眼睛。 殿门大开,她踏入宣政殿,两侧的玄甲士兵静肃而立,对他们的统帅行礼。 谢韫之走到他面前。 宗明旭以为自己会看到仇恨或是快意的眼神,但是并没有。 谢韫之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漠然。 宗明旭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他盯着她的脸,冷笑着一字一顿道。 “今日朕死,天下皆知尔乱臣贼子,不日共讨之!” 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其他表情。 谢韫之注视着他,笑了。 “你以为我要杀你?” 她逼近两步,抬起手中火铳。 宗明旭闭上眼睛。 面颊传来冰凉的触感。 “不,我不杀你。” 谢韫之用冰冷的枪管拍了拍他的脸。 宗明旭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羞辱。 他想挣扎,却被两侧的玄甲士兵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你的福报还在后头呢。” 谢韫之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道。 “若有人要讨伐我,那最好了。”她笑了笑。 “也省得我还要费心去找他们。” 谢韫之转过身,对一旁玄甲军官道:“押下去。” “是。” 至此,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沈云霁带着五千精兵,亲自把守皇城内外,西北军完全占领京城。 五日后,西南军宣布投降。 …… 春天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到来。 舒弘深撑着油纸伞,细如烟雾的雨丝飘落在伞面,汇成数股,从伞沿坠下。 他到了宫门口,递上自己的令牌。 “陛下,舒大人到了。”一名亲兵进了暖阁,跪地禀报。 “请进来。”谢韫之道。 舒弘深进殿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弘深,坐。”谢韫之看向他,“郑敛衣还有几日才能赶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微臣不辛苦。”舒弘深笑了笑,摇头,“要说辛苦,也是林将军沈将军他们更辛苦些,微臣不过动动嘴,他们可是要跑断腿呢……还有明秀姑娘,城东那边都是她在安排。” “大家都辛苦了。”谢韫之颔首,“清点军功的事情,也该提上议程了。还要劳烦你再忙几日,先拟个单子出来,再召集大家商议。” “是。”舒弘深领命,又看向她,“对了,陛下,前朝那些贵族和重臣,您看怎么处置?” 谢韫之递给他一张纸。 是一张名单。 名单上划了一条红线,分成上下两部分。 “上面这些人论罪处斩,家产抄没。”她说,“下面这些人,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允其花钱赎命,价格都标在后面了。” 舒弘深拿着名单,看着那一堆数十万数百万银的价格:“……” “那要是他们不肯赎呢?”他问。 “那就跟上面那些人一个下场。”谢韫之说。 “至于其他人,愿意继续做官的,降级录用,不能证明来源正当的财产一律没收;不愿意入朝的也没事,没收家产,流放到南面种田,不要留在这里碍眼。” “一切没收财产,均充国库备用。” 舒弘深心领神会:“微臣明白了。” 少杀人,多要钱。先把银子都没收,再用没收的银子给他们发俸禄。高,实在是高。 “这样国库应该挺充盈了吧?”谢韫之说,“如今乌察笃汗身死,北面各部落元气大伤,至少几十年内不会再有战事,接下来咱们只要好好休养生息,搞好经济建设就可以了。” “东南还有些叛军。”舒弘深提醒,“狄岚尚踞江南。” “哦,对。”谢韫之想了想。 “这个好办。”她说。 “有人会去处理。” 送走了舒弘深,谢韫之唤来亲兵。 “准备一下,稍后出宫一趟。” …… 魏烨靠着天牢的墙壁坐着,脚上戴着沉重的脚镣。 这间牢房是个单间,有床铺桌椅小隔间,打理得还算干净。 夕登天子堂,今为阶下囚。 牢房外突然有喧哗声响起。 魏烨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参见陛下!”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来了。 狱卒解开了牢门上的铁锁,打开铁门,躬腰低头。 “魏将军。” 谢韫之站在门口,注视着他。 魏烨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出话来。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谢韫之说,“说你和晋朝那些人沆瀣一气,你又不是没有良知。难道宗明旭对你有什么大恩大德,你宁肯身死族连,也非要向他效忠?” “……不是。” “那你特别仇恨我,哪怕是死,也不肯向我称臣?”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降呢?”谢韫之挑高了眉,“总不能是为了面子吧?” 魏烨:“……这……” “行了,魏将军。”谢韫之叹了口气,“能让我亲自劝降的,也就你一个人了。这个面子给足你。” “其他人皆降级录用,准你不降,待遇照旧。”她问,“如何?” 魏烨:“若是臣不降呢?” “以你守土之功,原本不至于死。”谢韫之说,“但你的确有能力,如果你真的不降,那也只能午门问斩,家产抄没。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选吧。” 这也太直白了。 魏烨:“……” 他扶着墙起身,缓缓跪下。 “罪臣参见陛下。” “哎。”谢韫之感慨道,“在牢里待了这么久,辛苦魏将军了。” “快出来透透气吧。”她勾起唇角,“还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将军呢。” 魏烨:“……什么?” 魏烨刚刚从天牢里出来,就被谢韫之派去围剿狄岚。 谢韫之让沈云霁带了一万装备步铳的西北军随他同去。 魏烨交了降书,这才有人提醒谢韫之:“陛下,前朝左相崔韶光还关在牢里呢,一直在等您发落。” “哦,崔韶光啊。”谢韫之揉了揉眉心。 “魏烨守土有功,此人却是叛国之罪。”她说。 “不过还是去看一眼吧,我确实有些话想告诉他。” …… 崔韶光同样被关押在天牢里,单人单间。 不过不同于魏烨,他已经被独自关押许久,虽然没有受刑,但整个人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听到开锁的声音,他抬头望向门口。 狱卒打开牢门,谢韫之站在牢房外,往里张望了一下。 崔韶光看见她的身影,却神情一震,猛地想要站起来,因为太过虚弱,被脚镣一绊,跪倒在地:“曜,曜灵……” 谢韫之身边的亲兵怕他突然发疯,连忙一左一右上前,牢牢按住他。 “崔韶光。”谢韫之叫了他的名字。 崔韶光死死盯着她,目光一动不动。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了。”谢韫之说。 “你认识的那个玉娘,她早就死了。”她说,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我不是她。” “你看,我除了外表,有任何和她相同的地方么?” 崔韶光仍然盯着她。 良久,他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 “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会尽量让人死得明白。”谢韫之说,“没必要再自我欺骗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她。” 她转过身。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爱的不是如今的谢曜灵呢?”身后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四周一片静寂。 谢韫之转过身,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说:“就算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给你回应吗?” 崔韶光愣住。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爱只不过是一种单向的情感,既不存在权利,也没有义务。”谢韫之道,“它不代表你可以以此为借口伤害任何人,无论是我还是天下百姓。”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法理和公义允许的范围。” 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 “最后几日,你有什么想交待的,和狱卒说吧。”她说,“在合理的范围内,可以尽量满足。” 崔韶光崩溃了。 谢韫之招手,让按着他的亲兵出来。 牢门重新关闭。 “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崔韶光伏在地上,嘶声道。 “亲手杀我,求你。” “不行。”谢韫之说。 “你这是叛国罪,必须受到公正的审判和刑罚。”她摇头,“不是我介意手上沾血,实在是不能越俎代庖,希望你理解一下。” 她转身离开。 四周重新恢复一片静寂,只剩下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 宗明旭靠着牢房的墙壁。 天牢单间,有吃有喝,甚至没有克扣和虐待。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谢韫之竟然对他如此宽宏。 难道她还真的打算留下他的性命吗? 还是等到空出手来,再将他百般折磨,押上菜市口凌迟示众? 时间一日日推移,宗明旭的神经也越来越紧绷。 焦虑和恐惧折磨着他,如同王座上丝线悬起的利刃。 他试图绝食自尽,却被狱卒掰开嘴,强行喂食,不准他寻死。 “马上就是登基大典了。”狱卒嘴里念叨着,“说你呢,你可别在这寻死觅活啊!宫里说了,要保住你的命,典礼过后,陛下自有发落……你要是死了,哥几个可都得吃挂落!老实点!” 宗明旭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谢韫之肯定是要在典礼后再慢慢折磨他! 她不会放过他的! 他在绝望中沉沦了数日,终于有一日,听到牢房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人呢?” “哎哟,秀姑娘,您怎么来了?”是狱卒谄媚的声音,“呀,还有林将军……人在这边呢,怎么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谕令?” “把门打开。”那个女声道。 “这……”狱卒有些为难,“没有陛下手谕,咱们实在是没有这个胆量啊!秀姑娘,您理解理解,要不您先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打开吧。”另一个冷淡的女声道,“不会让你们担责。” 过了半晌,牢房外传来开锁声。 门开了。 谢明秀走进来,身后站着一位玄甲的女将军。 宗明旭从方才简短的对话中听懂了什么。 这两个女子似乎并没有得到谢韫之的许可。 但她们权限很高,甚至不需要谢韫之的手谕,就可以打开他的牢门。 心思一瞬间百转千回,他大脑飞转,似乎看到了一线光芒。 若能策反这两个女子…… 他立刻打起了精神,扶着墙站起来,飞快地思考着话术。 那两个女子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双方僵持许久,宗明旭正准备开口,两个女子中,年龄较小的那个说话了。 “你知道吗?”她抿了抿嘴,“陛下说要赦免你。” 牢房里的宗明旭愣住了。 “什么?” 谢明秀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心头憋闷。 “可是你凭什么这么轻易地得到赦免?”她冷笑道,“你配么?” 年龄较长的那个玄甲女将军对着外面招了招手。 几个穿着囚服的人被拽了进来。 虽然这几人蓬头垢面,宗明旭还是认出了他们。 这些都是曾经在宫里值守的侍卫! 是专掌刑罚的侍卫。 他曾经让他们廷杖过不少大臣,自然有两分印象。 几个玄甲士兵把刑凳和刑杖拖进牢房。 宗明旭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你,你们……” “一百杖。”谢明秀对那几个侍卫道。 “不许把人打死了,也不许打得轻了。”她说,“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明白?” 几个侍卫跪地叩首:“是,是,谢过秀姑娘大恩!” “动手吧。”谢明秀一抬下巴。 几个侍卫看向宗明旭,目露凶光。 宗明旭被粗暴地拽起来,按在刑凳上,惊恐挣扎:“不,等等,你们——” 刑杖落下,一声惨叫响彻天牢。 “把他的嘴堵上。”林映兰道,“不要招来旁人。” 十几杖过后,宗明旭已经昏迷过去。 “停。”谢明秀说,“把他泼醒。” 有人提了一桶冷水进来,一勺凉水泼在了宗明旭脸上。 宗明旭在剧痛中醒来,嘴里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咽声。 谢明秀抬起头,目光盯着屋顶,并不看他。 行刑结束,谢明秀招手,让早已等候在外的大夫进来给他上药。 “保住他的命。”她一字一顿道,“陛下不让他死,他就不准死。” “林将军,我们走。” 二人出了天牢,走到无人处,谢明秀突然一把抱住林映兰,开始狂哭。 “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放过他,为什么放过他!”她双眼通红,“他应该被千刀万剐!应该下十九层地狱!” “也许老师还有更深用意。”林映兰揽着她,“若是老师问责,我和你一同承担。” “不要。是我提的,我自己去请罪,没得连累你。” …… 瓮监正终于回到了钦天监。 作为没有什么实权的部门,钦天监的官员倒是保留得很齐全,基本没有什么缺漏。 瓮监正兢兢业业地替新皇算好了登基的时辰,把占卦结果交上去。 女皇似乎对吉时不太上心,登基前三天才让他去算,还是他提醒之后才交给他。 他伸了个懒腰,松动松动筋骨,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瓮监正冲进库房,翻箱倒柜,东看西瞧,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真奇怪了……”他嘴里嘀咕,“在哪儿呢?” “您这是找啥呢?”路过的一个下属问他,“找着了吗?要不要属下帮忙?” 瓮监正一把抓住他:“有人进过库房拿东西吗?” “没有啊!咱这库房里还有啥值钱啊?”下属莫名其妙,思索一阵,突然恍然大悟,“您该不会是找先前掉下来那块陨石吧?” “对对对,就那个。”瓮监正问他,“就那个用铁纤撬开会发红光的,在哪呢?” …… 四月十五,新皇登基。 卯时中,日出之刻,新皇登台祭天,宣读诏书。 百官已经先行抵达,列队站在高台下等候。 时辰到了。 礼官用锤子击响了铜钟。 铛—— 百官在礼官的引导下跪地参拜。 女皇头戴十二旒冠,身披纹着日月星辰的玄色冕服,登上高台。 “自宗氏篡天下以来,海内崩颓,黎民蒙难。朕不忍睹,遂发兵奋进,外驱鞑虏,内定江山,终使天下太平,四方安定。” “今百官众庶联名劝说,朕固辞再三,勉循众请,即皇帝位。正国号为大周,建元羲曜。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话音落下,众人三跪九叩,行大礼,山呼万岁。 典礼尚未结束,天边忽有异象发生。 “……那是什么?” 人群有些骚动,不少人抬头望向天空,还有怀揣“陨石”准备典礼结束后献给女皇的瓮监正。 谢韫之抬起头。 一个小点从半空中飞快地靠近,越来越大,逐渐显出了真面目。 她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架银色的巡航舰。 熟悉的涂装,联盟标志性的编号。 巡航舰悬停在半空,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影乘着小型飞行器,逆着光奔她而来。 “韫之?” 熟悉的精神力隔空交汇。 陆静深跃下飞行器,紧紧抱住了她。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