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撩人》作者:向阳葵 文案: 【治愈甜文,暴躁老哥X丧气小可爱】 苏缨在深山中捡了个男人。 男人即使身负重伤,也难掩俊美的面容和健硕的体魄。 苏缨动了歪心思。 陆翀笃定苏缨对自己一见钟情,爱惨了自己。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满眼都是他,甜甜的对他笑,悉心照料他,为他疗伤,每天变着花样儿给他做药膳补药。 养好伤,临走前,陆翀告诉苏缨,他会回来娶她。 四个月后,陆翀夺得帝位,气得志满的回来迎娶他的皇后,却发现他的皇后失踪了。 后来找到她时,陆翀看着她鼓鼓的肚子和灿烂的笑容,才知道她像养猪一样养着他,只是想让他配合她生小猪崽。 **阅读指南** 1. 架空,私设很多。 2.1v1,he。 一句话简介:捡到未来皇帝后我带球跑了 立意:再绝望都不要放弃自己,你不辜负世界,世界也不会辜负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缨,陆翀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第1章 一枝春 初见 春光撩人 向阳葵·文 2021.3.15 后来,她说我手劲可真大。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正值仲夏,晌午过后,日头依旧毒辣,雁衡山中的蝉鸣声嚷得人心烦。 “砰砰砰——” 深山中,老旧的木门随着敲门声哐当哐当剧烈摇晃。 曹婆子抬手擦过额头的汗珠,提稳另一只手里的食盒,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埋怨的话。 中午食肆客多,曹婆子做完手里的活计还没顾上用餐,又被掌柜派了个送餐的活计。 顶着烈日,走了半个多时辰的山路,这会儿又累又饿,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曹婆子有些不耐烦,平日只要将食盒放到门口,次日来取便好,但今日她得了掌柜的吩咐,有事同里头的人商量。 她盯着紧闭的门缝看了几息,把食盒放置脚边,甩了甩手,一边敲门一边开口大声喊道:“苏姑娘!” 恰在此时,门内终于有了动静,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从里慢慢打开。 木门只拉开三寸,门缝中缓缓地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眉眼。 曹婆子拍门的手一顿,看着面前这双湿润清澈的眼睛,喉咙卡了一下,到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语气依旧不好,道:“苏姑娘忙什么呢?等了您半响。” 苏缨瞳孔微缩,有些惊慌又有些愧疚,一边打开门一边轻声道歉:“婆婆,对不起,我,我……” 她气息不平,刚才应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苏樱生得好,少女嘉年,带着些孩子气的小巧圆润的脸蛋上有一双清澈纯粹的小鹿眼,就像是藏在幽林深处的幼鹿又像是意外坠入凡尘的小精灵。 及腰的青丝只编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后,但这会儿已经有些散乱,鬓角湿润,碎发乱糟糟地粘在她光滑的额间,身上浅绿色的交领宽袍也不知从哪儿沾了泥土污渍。 总之她现在这幅形容着实狼狈。 曹婆子是雁衡山山下的食肆新招的打杂的,才做了半个月,对食肆里的生意只知道个大概,但苏姑娘的事却知道不少。 这苏姑娘原是官家千金,不知在家中犯了什么事,把打发到这山中,独居在这小别院中,而且一住就是十年。 曹婆子听说早些年苏家还有人来探望,这几年也渐渐没了身影,只每半年遣个仆人来一趟给她们食肆送苏姑娘的伙食钱。 除此之外,便是不闻不问,苏姑娘身边也只留有一个老嬷嬷伺候。 更可怜的是那老嬷嬷年纪大了,几天前也去世了。 没人照料,也难怪弄得这般狼狈,曹婆子想到家里的小孙女,心想十年前苏姑娘也才六七岁,还是个孩童,能犯什么事。 摆摆手,消了气,忍不住多说了句:“姑娘还是早些给家里去信,接你回府,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山里。” 苏缨眨眨眼,忽然弯唇,笑眯眯地点点头:“诶!” 她这一笑,平白让人心软,曹婆子叹气,也不知她家人如何忍心,把个水灵灵的姑娘就这样丢山里了,她弯腰提起食盒递给苏缨:“姑娘拿好。” 苏缨看着食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身后院中发出一道东西坠落的声响,动静极大。 “哎呦!”曹婆子受了一惊,“里面怎么了!” 她探头往院里瞧。 苏缨想到后院的东西,心中一紧:“许是什么东西掉了,不妨事!” “那姑娘你快回去看看罢!我先回了!”曹婆子点点头,就要走。 “嗯嗯,谢谢婆婆。”苏缨眼睛弯弯,她笑起来煞是好看,语气真诚,好像在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曹婆子还没被人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过谢,老脸一红,嘟哝一声,带着一抹笑离开了。 曹婆子笑了半路,走到半山腰,才想起掌柜让她说的重要之事还未说! 直到曹婆子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了,苏缨才转身往回走。 合起门,四周一静,苏缨看着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庭院,她慢慢地收起了笑,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苏缨乱糟糟的小脑袋上像是顶着一团乌云,整个人都蔫哒哒的,发了一会儿呆,不知想到什么,她抬头看向烈阳,眼睛猛地酸痛,好像这一刻才活过来了。 烈日烘烤,苏缨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抬手间,露出左手手腕上的红色编绳,她慢吞吞地穿过院中的石子小路往屋里走。 这处说是别院,但更像一个农庄,一进的小院落,一半堆放着柴火,另一半种了些寻常可见的蔬菜。 秋嬷嬷说这些柴火她能用到明年,秋嬷嬷说她若是饿的厉害,身边又没有吃食,可以烫些蔬菜垫垫肚子,秋嬷嬷还说…… 她想秋嬷嬷了。 苏缨直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她再一次被人抛下了。 苏缨心脏一缩,垂下眼睫,指尖触碰门边轻轻往里推开,一只脚刚跨进门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苏缨来不及抬眸,眼前一花,一股力道拉扯她,她重重地摔向了门框。 好痛! 背脊抽疼,苏缨控制不住的浑身发颤,眼泪夺眶而出,胸腔像被的一众大山挤压着,令人心惊的血腥味萦绕鼻息,她张着嘴,却没有呼救。 一只沾满血渍的大掌锁住了她细弱的脖颈。 “别动,别叫!”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苏缨耳边响起。 苏缨手指下意识地抬起碰上她喉咙上那只大掌,触手黏滑,炎炎烈日中一股寒气从背脊窜出。 头眼昏花,泪眼朦胧中苏缨恍惚瞧见了一张异常俊美的脸庞,脑袋中的嗡鸣声渐消,她听见了男人凶狠狠地说:“想活命就老实点!” 后背疼痛缓和,苏缨艰难地轻喘,闻言,呼吸微停,闭上眼睛,只剩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小屋寂静,只余男人粗重的气息声和隐隐的水滴声。 陆翀将削瘦的小姑娘圈在胸膛和木门之中,姿势亲密,他凤目盯着她苍白的小脸,深锁的剑眉微松,心中满意,挺乖! 陆翀瞥了眼盖在自己手背上的白嫩小手,轻呵一声,放松了指腹的力道,拉开两人的距离。 腹部伤口的疼痛加剧,陆翀薄唇泛白,额头布满汗珠,刚刚挟持她已经用尽他最后的力气,意识逐渐涣散,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到他挪开手掌的那一刻,掌下那根脆弱的脖颈急吼吼地凑了过来。 陆翀眼里闪过错愕。 苏缨细长白皙的皮肤沾满污血,却诡异地带着一股凌虐的美感,腹部又往外涌出鲜血,陆翀黑眸微眯,神志消失前,飞快地攥住她的手腕。 苏缨闭着眼睛,没有等来她想象中的窒息就随着陆翀的下坠,跪倒在地。 苏缨愣愣地看着直躺在地面上的无声无息的男人,脑袋发懵,张张嘴,咳嗽了一声。 身体的闷疼提醒她,她还活着,心中微微遗憾,叹了口气,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她小心斟酌,轻声开口:“你,你死了吗?” 第2章 两枝春 这姑娘怎么回事! 她看我时,眼睛亮晶晶的!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小屋内的气味混杂,夏风吹过,热浪卷着油腻的饭菜味,浓厚刺鼻的血腥味,一阵一阵的冲击着苏缨的鼻腔。 苏缨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不过她右手手腕上的枷锁告诉她,这个男人还活着,当她试图挣脱他的桎梏时,她动一下,男人的手掌便收紧一寸,牢牢地攥住她。 但男人躺在地上,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就真的像死了一样。 苏缨面对死亡威胁时心中都无惧意,这会儿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她精神一振,白嫩的脸蛋绷紧,心脏也跳动得飞快,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抬起左手,食指微微屈起,慢慢地放到男人鼻下,一股浅淡的气息打在她指侧。 苏缨松了一口气。 离得近,苏缨将男人的面容收进眼底,细细打量,她有些呆住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小麦色肌肤,样貌俊美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脸部线条硬朗,给人一种不可冒犯的感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苍白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就不好惹,但…… 的确是个美人! 美人的眉头忽然皱起,苏缨慌张又心虚地转移目光,飘忽的眼神落到美人被黑色衣袍裹住的身体上。 他腹部衣裳豁开个大口子,布料毛边混在一片淋漓的血肉之中,粗粗看过去,伤口竟有五六寸长,有一部分被腰带束住,还在往外淌血,骇人可怖。 苏缨细眉蹙起,若不处理,他这样,会死吧! 苏缨抬手想查看他的伤口,刚一动,就被拽住,跌坐回去:“诶!” 苏缨懵了一下,鼓鼓面颊,看了男人一眼,无奈只能单手拨开渗在伤口上的线条衣料,这活儿需得小心仔细,绷着精神,弄完血窟窿上的脏东西,她手臂又酸又疼,但这对深刻的伤口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她眼睛盯着男人腰间的腰带,挪着小手,放到了腰扣上。 带着污血的指尖甫一触碰到他腰带,就听头顶传来:“你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不见虚弱,反而格外冷硬。 苏缨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小手,回头,呆呆地望着他。 她圆圆的小鹿眼太灵动了,也太有欺骗性,眼眸明亮璀璨,眼波水光潋滟,哪怕什么心思都没有,就这样直白地看着你,也像是在爱恋已久的情人。 男人凤目狭长黝黑,一睁眼便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眼中飞快闪过错愕,又冷冷地看着她,配着他那张脸,苏缨只看一眼,便能领会到他的臭脾气。 苏缨乖乖举起手,小声解释:“我在帮你处理伤口。” 她酸疼的手臂控制不住的颤抖。 陆翀看了她好几眼,目光从她颤颤巍巍的手臂慢悠悠地转到丢在地面的零碎的丝线布条,淡淡的“嗯”了一声。 苏缨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幅度的往外挪了挪屁股,又试探性的往回抽了抽手臂。 攥在手里的东西要溜走,陆翀下意识地擒住,捏了捏,触动软绵滑嫩,很好摸。 苏缨:…… 她小脸瞬间红透,透亮的皮肤红扑扑的,清纯又可爱,像熟透的小桃子。 猛然察觉自己捏的是她的手臂,陆翀迅速放开她的手,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脸色更难堪了,手掌撑在地上,支着上身就要坐起。 牵扯到腰腹伤口,唇角溢出闷哼。 陆翀皱眉,暴躁得暗暗咒骂了一声。 他看上去行动不便,苏缨是个好姑娘,不计前嫌,赶紧扶他坐好,让他靠稳门框就放了手,坐了回去。 苏缨穿着宽袍,身量纤细玲珑,待在陆翀身旁小小的一只,陆翀见自己落到需要一个小姑娘的帮助才能坐好的地步,脸上闪过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依靠她的帮助,气红了耳朵,好在有他小麦色的皮肤遮掩。 陆翀轻咳一声:“你……” 他正要说话,忽而大门被人敲响。 “苏姑娘,苏姑娘!” 曹婆婆? 苏缨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刚要抬脚就被喊住。 “等等!”陆翀开口声音低哑。 陆翀一手重新攥着她,另一只手扶着门框,缓缓起身。 苏缨个头只到他肩头,陆翀居高临下地看她,声音强硬:“要想活命,管好你的嘴。”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配合地点点头。 陆翀一眼瞧破她的敷衍,轻啧一声,又想到她送到他掌心的脖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威胁对她没用? 苏缨忙垂眸低语:“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这姑娘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陆翀没兴趣打探别人的心思:“别开门,就在里面回话!” 陆翀指指她身上的衣裳。 苏缨身上血迹斑斑,全是他身上的血迹。 苏缨伸手擦了擦,结果血渍越擦晕得越深,她不免心疼衣裳,有些着急,也不知能不能洗掉了! 外面又传来:“苏姑娘还在吗?” 陆翀手掌在她肩膀微微一推:“快去。” 苏缨搓搓衣服,走到门后,开口:“婆婆我现在有些不方便,你还有什么事吗?” “哎!也没什么大事,您不方便,我就在外头说一声好了,我们掌柜让我问您,您下半年还在我们食肆订餐吗?原来苏家都是这个月月初来送定银的,但不知道今年怎么了,到现在都没送来。” “不过您别担心,掌柜说您是我们食肆的老主顾,吃了多少年了,也不着急,这个月还会给您照常送餐,只是您给家里去信时别忘了提醒一声。” “也没旁的事了,我就先下山了。” 苏缨搓衣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她慢慢消化着曹婆子的话,身体微颤,花瓣似得唇瓣微张,轻声说:“知道了,谢谢婆婆。” 脚步声渐渐离去,那姑娘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翀只觉得那背影只受了伤的小兽。 陆翀收回目光,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又小又简陋,他破窗而入的窗户下的条案被他推倒,物件散落一地更显杂乱,窗外茂盛的老树轻轻颤抖树叶,粗壮的树干上挂着一根绳…… 陆翀目光一凝,猛然回头。 那小姑娘忽闪着灿烂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位婆婆已经走啦!” 陆翀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舔了舔唇:“嘶——” 他忽然弯腰捂住伤口,手指指缝渗出鲜血。 “你,你,你没事儿吧!”苏缨跑过来扶住他。 陆翀看上去已经很不好了,他深吸一口气,从袖兜中摸出一只佩囊,从里抖出一只小瓷瓶。 习武之人,行军打仗,身上必定随身带着止血粉。 “这是药吗?”苏缨轻嗅,刺鼻的苦味冲来。 陆翀手指搭上腰带,拨开腰扣,刚要解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凑了过来。 陆翀心中警铃大作,泛着病色的脸微烫,闭了闭眼,手掌包着胸前的脑袋,把她推到一旁,强忍着羞愤,臭着脸:“看什么!” 这姑娘怎么回事! 苏缨背对着陆翀,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他不停的警告声:“不许转过来!” 她挠挠耳朵,她什么也没做呀! 她只是问他,这是不是药而已呀! 第3章 三枝春 误会 嗐!真丢脸!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处理伤口,脑门上的汗珠下雨似的滴滴答答坠落地面,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其余力气开口说话。 小瓷瓶里的止血粉本是用来救急,他伤口太大,陆翀手腕一抖,整瓶药粉全都敷了上去,疼到极点,他眉头微皱,又想起屋内还有一人,抿紧薄唇,将痛哼声尽数闷在喉咙中。 盯着血窟窿,他咬紧牙关,心中暗骂,好在没有伤到要处! 陆翀靠上椅背,丢了手里的药瓶,随手揪了自己的脏衣服披在肩头,他抬眸看向不远处低头玩手的姑娘,也不见外,理直气壮地指使苏缨:“拿卷布。” 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催促道:“当我买的。” 苏缨的日子,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并不富裕,苏缨翻箱倒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半尺布。 “你再慢点,伤口要愈合了!”陆翀偏头盯着布帘后,埋在箱子里扑腾的影子凉凉地说道。 苏缨身影一僵,睫毛颤颤,将落到自己头顶的衣服拿开,小脸羞窘,将探到衣柜的上半身收回来,撩开布帘,伸出脑袋:“我家好像没有布。” 陆翀吸了一口气,抬手指指她:“旧衣服也行。” 片刻之后,陆翀多了件柔软的中衣。 苏缨的衣裳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缝制的,衣料一应都是棉布。 “你放心,都是洗好了才收起来的,不脏的!” 陆翀自然看出来这是干净,只是他拿在手里,一股清甜的馨香肆意地钻进他的鼻腔。 陆翀忍不住脸有些热,装作随意,瞥了她一眼,她这会儿倒是乖觉,主动地背对着他,避嫌! 陆翀面上冷酷,手臂一用力,布帛撕裂两半。 苏缨在旁边听得直心疼,这些衣服,她已经穿不下了,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每一件她都妥帖地洗干净收好。 她安慰自己,小声嘀咕:“他给钱的,他给钱的,嗯!他给钱的!” 陆翀将撕好的布条缠绕在腰腹上,打了个结,心中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番遇刺,本在他的计划之类,谁曾想那些人竟这般看得起他,下了血本要置他于死地,怕是现在军中已经得到他遇刺身亡的消息,陆翀凤目微眯,闪过一丝煞意,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放松几日,再…… 陆翀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起身,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缨悄咪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翀瞬间整理好表情,挑眉,故作疑问。 苏缨愣了一下,弯弯眼睛,关切地问道:“很痛吗?” 陆翀黑了脸,这姑娘怎么这般没有眼色,他心中恼火,拉着脸瞪了她一眼。 苏缨只觉得莫名其妙。 陆翀收回视线,阔步往外走了几步,步伐潇洒,看起来丝毫不像重伤之人。 感受到身后大喇喇的目光,他得意洋洋,这点伤,他根本不在乎!他弯腰捡起他的外袍,压到伤口,额角青筋暴露,骨节分明的手背绷紧。 “你怎么了?碰到伤口了吗?”苏缨纯净的眼眸满是真诚地看着他,“你现在最好不要弯腰呢!” 苏缨觉得他有些笨! 连她都知道伤在腰口,最好躺着休息,不要做弯腰的动作。 她走过去,搀着他的手臂。 陆翀脸色比他刚上完药的时候还难看,他缓了缓,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身,将手臂从她小小的手掌中挪开,坐回椅子,弯唇:“我没事!” 苏缨点点头,既然他说他没事儿,那他就没事儿吧! 不过,她指指他的腰。 “可是血渗出来了!” 陆翀穿着他的破里衣,腰伤处有个大口子,露出里面裹在腰部的棉布,棉布上晕开了淡淡的血迹。 苏缨看上去单薄纤细,圆圆的脸蛋也不过巴掌大,唇瓣卖乖似得抿成直线,让她软乎乎的面颊看上去肉嘟嘟的,格外漂亮的眼睛真诚专注地看着陆翀,眨一下眼睛,满身的灵气。 陆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舔了舔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没、关、系。” 苏缨心道:好吧! 她自己寻了另一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呢?你现在受伤了,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苏缨想来,中午与曹婆婆说话时,院中传来的巨响就是他发出的。 “帮着东家护送商队,偶遇胡人,遭到抢劫,才落到这般境况,”陆翀垂眸,轻描淡写地说道,“家在京城,路途遥远,就不必送信了。” 雁衡山地处西北西平城,近些年西北边疆与胡人争乱不休,去年一场恶战过后,两国暂时休战,但私下里暗潮汹涌,时有摩擦,众人都只道两国迟早有一场大战。 最受影响的便是往来两国的商贩,便是久居山上,苏缨也听说过胡人抢劫作乱的事情。 苏缨虽然见识不多,但看陆翀的衣料和气度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寻常百姓平平淡淡地过活,哪里会受此重伤。 苏缨也猜想过他是何身份,但想不出来,这会儿听他说辞,便当了回真。 边疆纷乱之中能有胆量游走两国做生意的人该是他这种气势强大又霸道的。 “山下有药铺吗?”陆翀挑开话题。 “有的。”苏缨点头,雁衡山右峰峰顶有座寺庙,来往香客众多,山下有个小集市,各式各样的铺子也是有的。 陆翀抖开他的袍子,伸手摸索:“我在这儿住几天,给你银子,明天麻烦你寻个空闲帮我买点药,再买几件成衣,再添上我用的你的这些东西,给你五十两够吧?” “你要住这里吗?”苏缨瞪大眼睛。 陆翀看着她,哼哼一声:“不行吗?不行也得行!”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养好伤,我就走!” 看她张张嘴,还要说什么,陆翀淡淡地说:“你不是缺钱吗?也帮你把饭钱交了!” 苏缨愣了一下,原来他听到曹婆婆和她说的话啦? 被人看穿穷困的窘境,苏缨眸子暗了一下,手指蜷缩攥起,但现实不由得她多想。 今天的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本来…… 苏樱轻叹,就依他所言吧! 她孤单太久了,如此,总比往一个人待着好,有他在,总要比往常热闹些。 “好呀!”苏缨笑眯眯地看他,她白得耀眼的脖子上,衣袖衣摆上都还沾着血,脏兮兮的模样,偏不让忍觉得讨厌。 陆翀被她看得耳根一红,心里嘀咕,他要留在这儿,她就这么高兴? 笑容灿烂,好像迫不及待一样! 陆翀唇角微翘,轻“啧”一声,真是麻烦! 苏缨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提醒他一声:“不过我饭钱有些贵哦!每月三两,一次要交半年,一共十八两呢!” 她举起手,手指比划了个十八。 陆翀瞥她一眼:“才十八两,不多!” 这点钱,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样苏缨就放心了,她放下小手,乖乖摆在膝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钱。 陆翀在两个袖兜里搜寻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对劲,他钱袋子呢? 嗯? 苏缨盯着他空空的手掌,歪歪脑袋。 陆翀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脸颊泛上热潮:“啧!急什么!” 他脑子里闪过几幅画面,甩开杀手的路上,钱袋子不会被他弄丢了吧! 苏缨在旁边看着,陆翀也不看她,一件袍子被他翻了好几遍,强调道:“别急!” 苏缨无辜,她不急啊! 陆翀脑门冒汗,小麦色的肌肤都能看到双颊的红晕。 他活了二十几年,他头次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 陆翀暗骂一声,抓抓头发,四目相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陆翀握拳抵唇轻咳一声,余光陡然扫到被他遗忘在一旁的腰带,他调整坐姿,慢条斯理的将衣袍挂到扶手上,揪下腰带上的玉佩。 陆翀懒洋洋地随手一抛,玉佩丢到了苏缨手里,他看似镇定,摆摆手:“山下有当铺吧?” 苏缨低头看手里的玉佩,陆翀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背后湿透。 -- 夜深人静 苏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隔着一层布帘,可以看到外头躺椅上高大的身体。 说到底,这还是苏缨头一次和一个陌生人,一个男人睡在一个屋里。 苏缨觉得她可真大胆! 她睁眼看着帐顶,却莫名的,隐隐有些兴奋。 胡思乱想着,苏缨渐渐昏睡,一片寂静中,耳边忽然传来闷哼声。 苏缨瞬间惊醒,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确定是隔壁传来的声音,连忙爬起来,趿拉着绣鞋,往外走。 陆翀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苏缨小声唤他,确定他好像陷入了昏迷之中。 陆翀额头上浮着虚汗,眉头耸起,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脆弱极了,白日里的气焰消失淡尽。 苏缨蹲在躺椅旁,手指悄悄地摸摸他的额头,轻嘶一声,好烫! 他发烧了! 苏缨不禁有些慌乱,看他可怜的模样,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不能乱! 她努力回想想以前她发热时,秋嬷嬷照顾她的做法。 要给他冷敷! 想到这儿,苏缨手忙脚乱的起身,端起架子上的铜盆,往外跑。 小院中有一口井,炎热的夏日中井水最是凉快!正好可以用来给他降温。 苏缨的一番动静传入陆翀的耳朵,陆翀低声沉吟,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他在梦中拼命地挣扎,似乎过了许久,但也只有一瞬,他睁开眼睛,下意识侧头看去,里面床上的身影不见了! 陆翀心中疑惑,手掌撑着额头,起身,眼前一花,他拍了拍昏疼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起身。 陆翀赤脚踩在地上,慢慢地往外走,他扶着窗框,趁着月光,朦胧中,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伏在井口,好像在往跳一样! 陆翀瞬间清醒,脑海中电闪雷鸣,黑沉沉的瞳孔微微放大:“艹!” 第4章 四枝春 大狗狗 她对我好温柔!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今夜无星,月色暗淡,夜光朦胧。 小巧的院落中,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两双眼睛炯亮地瞪着对方,并从对方地眼睛中瞧见了各自惊恐的面容。 苏缨晃了晃离地的双脚,没弄明白,突然间,她怎么就腾空了?怎么就被陆翀揪着后衣领拎起来了? 横在井口摇摇欲坠的水桶沿着井口边转悠了一圈还是掉进了深井之中,闷响一声,井水飞溅又回落,小院恢复寂静,四目相对,傻眼的两人也慢慢回神。 陆翀眉骨高挑,凤目黝黑,绷着张俊美的脸,静默几息,视线艰难的从苏缨脸上移开,看到苏缨湿掉的鞋面衣角和他脚边因苏缨受惊而被打翻的铜盆。 陆翀呆滞了一下,心中又骂了一声:艹! 陆翀飞快的整理好情绪,手指若无其事的松开,苏缨落到地面。 趁着苏缨还没弄清情况,陆翀转身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又抬手摁住额头,低声呢喃:“头晕!” 苏缨来不及细想,连忙展开手臂,手忙脚乱地撑住他,细细的胳膊抱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撑着他的手肘。 哪怕陆翀收着力气,苏缨还是差点被他压垮,小声:“哎呀!” 她甫一靠近,陆翀便嗅到一股香味,清甜温香,和他用来缠绕伤口的棉布是一种味道,是她自带的体香。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陆翀被她触碰的地方瞬间燃烧,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像响起嗡鸣,心脏控制不住砰砰直跳,手脚仿佛不受控制了。 隔着一层衣服,苏缨的手掌直观地感受到他皮肤上的的温度。 片刻的功夫,他怎么烧得更严重了? 苏缨用着力,呼吸急促: “你发烧了,快回去躺着啊!” 陆翀骑虎难下,僵着身体,同手同脚的被她推进屋,躺回躺椅,脱离她怀抱的那一刻,浑身泄力,终于回到了一个伤员该有的状态。 这回他是真晕了! 这张躺椅其实与陆翀高大的身形不匹配,他躺直了,一双大脚是悬在外面,暴露在苏缨眼下的。 他赤脚在外面走了一圈,脚底除了有些脏外,还硌了几块细碎的小石子,隐隐约约像是破了皮。 腰腹缠绕的白色棉布一点点加深颜色,是醒目的血色。 他说是要在这里养伤,但养着养着,他的伤怎的还更严重了! 苏缨皱着眉,耳边陆翀的呼吸声更是越来越粗重。 苏缨看他满面红潮,虚弱无力,好像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呆了呆,不合时宜地想,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苏缨悄悄地想着,身体也忙活起来,她跑出去,重新打了井水,浸湿了巾子,轻轻地搭到陆翀的额头。 冰凉的湿巾子让陆翀眉目舒展。 苏缨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笨拙地模仿着记忆里秋嬷嬷的手法,等巾子被陆翀烘热,就迅速地换上另一条。 又时不时的叫他一声,让他别真的昏死过去。 几番折腾,苏缨坐在蒲团上,手肘支在他身侧,撑着下巴,一边观察他的情况,一边回想自己被他拎小鸡崽子似的拎起来的样子。 苏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她拎起来呢?没讨到好,反而让自己的伤势加重了。 难道是脑子烧糊涂了? 不应该啊! 难不成以为她要跳井? 苏缨抿抿唇,应该……不会吧! 但他惊慌惊恐的表情,让她觉得,这可能就是答案。 陆翀意识迷糊,烧得神志不清,耳边恍惚地听到一道柔和又焦急的声音。 “你还好吗?” “喂!你别睡呀!” “你伤口疼了吗?” …… 这声音太温柔了,温柔到令他心烦,但又莫名地让他安心。 不过她一句一个“你”,一句一个“喂”,陆翀想她这是在和谁说话?是他吗? 他是谁? 他是陆翀?还是周玄焱? 是十一年前家破人亡的襄王世子陆翀?还是如今军中颇有盛名的军师周玄焱? 陆翀脑海中闪过火海中父母毅然赴死的身影,血海中襄王府、晋国公府上百人的尸骨,为他舍去一切的弟弟…… 过往种种,仿佛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 陆翀摆在身侧的手忽然攥紧,苏缨刚给他换了凉巾,吓了一跳,垂眸看他骨节分明的手背慢慢凸起青筋,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了,。 忙伸手裹住他的手:“你,你怎么了?” 昏昏沉沉的意识中,陆翀忽然陷入了一团棉花中,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 陆翀陡然升起胜负欲,用力往上使劲,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结果也只是睁开了眼睛。 陆翀哑声说:“没死呢,别叫了,还有我有名字,陆……” 陆翀顿了一下:“周玄焱。” 听她小嘴儿叭叭在耳边说话,就算到了阎王面前,也得被她喊回来! “哦!”苏缨松了一口气,没理他暴躁的口气,探手摸摸他的额头,眼眸一亮,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烫了人了! 苏缨只觉得心中成就感爆棚:“你好像退烧了!” 看她兴奋的笑容,陆翀有些不自在,这会儿窗外天空已经蒙蒙亮,她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苏缨没有领悟他复杂的眼神,坐回自己的凳子,他说他叫周玄焱,苏缨有些紧张,生疏又含羞地说道:“我叫苏缨,濯缨的缨。” 苏缨在很认真,很慎重的和他解释自己的名字。 陆翀别开眼,喉咙滚了滚,真是…… 陆翀决定,等他离开时,给她一大笔银子,让她换个好点的宅子,再找几个仆人伺候她,省的过得这么辛苦。 也算报答她的照顾了! 陆翀干涩的薄唇微动,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谢谢,他自己的脸倒是先热起来了。 陆翀转头,避开苏樱炽热的目光。 苏缨笑眯眯地摇摇头。 没关系呀!他说要给钱的!既然要收他的钱,她也要尽心呢! 想到这儿,苏缨也很认真地说:“还有昨晚我没有要跳井的意思,但还是要谢谢你!” 艹!艹!艹! 别说了! 陆翀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么丢脸的事情,就别说了! 陆翀羞耻得觉得他还是昏过去为好。 不过,跳不跳井,她还有的说呢,毕竟她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陆翀心里顿时底气十足,要不是她不按常理出牌,他怎么会误会。 他刚准备把旧事拿出来数落她,不小心扫了眼窗外的大树,大树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收起来了。 天际刚泛起霞光,繁茂的树枝隐隐看出一团浓郁的翠绿,即将溢满生机。 陆翀轻轻地哼了一声,:“知道了!” “等过会儿天亮了,我就下山,你要吃什么吗?”苏缨贴心地问道。 “你看着办吧!随便买点。”陆翀无所谓地说道。 “你也给自己买点吃的,穿的!”陆翀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自信地说道,“那玉佩估摸能当不少银子,少说也有几百两吧!” - 高高的柜台上,当铺伙计朗声唱道:“杂玉有瑕裂纹佩饰一个——,四十两——” 苏缨:…… 〔銥誮〕 雁衡山下只有一家药铺。 苏缨抱着包裹走进去,看见药柜前的大夫,弯弯眼睛:“叶姐姐!” 叶清转身一瞧,没想到是苏缨,连忙关好药柜,迎过去:“你怎么下山了?” 这家药铺是叶清夫妇在打理,平时病人不多,前来看病的都是附近的商户农户,山上的寺人和苏缨了。 “我下山置办一些东西。”苏缨说道。 “最近身体可好?”叶清拉她坐下,摸着她的脸询问。 苏缨红着脸,点点头:“我都好,姐姐呢?” 叶清眼睛里闪过羞涩,忽然凑过苏缨耳边嘀咕了几句。 “哇!”苏缨眼睛都亮了,低头看叶清的肚子“恭喜姐姐!” 叶清手掌抚摸小腹,脸上带着心满意足,将为人母的幸福笑容。 “不说他了!他还小呢!等他出来,再带着他陪你玩!对了,你等等,我给你拿些吃食,是路上吃还是回去后再吃,都随你。”叶清起身说道。 苏缨赶紧扶住她,深怕她碰到了:“不用了,不用麻烦了,叶姐姐!” 叶清捏着她的手,微微使力攥了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着玩的。 你啊!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渴了喝水,饿了进食,热了减衣,冷了添衣……” 苏缨轻轻地应了一声,心里软软的。 叶清轻叹,也不再多言:“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身体不舒服或者心里难过了,就来找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也别怕麻烦,我就喜欢照顾人!” 说着,叶清让药铺里的伙计拿些新鲜的瓜果给她。 “谢谢叶姐姐。”苏缨手里多了一篮瓜果,她微微吃力地提着,说起最重要的事情。 “叶姐姐,你帮我开点给治疗刀伤的药吧!” “你受伤了?”叶清一惊,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她。 苏缨忙否认:“不是我,是,是,是我捡到了一条受伤的狗!像是被刀砍了。” 苏缨心中紧张,咽了咽口水,再肯定地点点头。 这是心虚的表现,但叶清忙着找她受伤的地方,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这好办,”不是她,叶清就放心了,走到药柜前,拿桑皮纸包了一包药粉,叮嘱她,“一日两次涂抹在伤口处。” 苏缨捏着药粉,小脸红扑扑的,清澈的小鹿眼有些闪躲,似乎在为自己撒谎感到羞愧:“好像有些不够。” “哟!难不成是条狼狗?” 叶清知道山上经常有人放夹子捕猎动物,她以为苏缨捡了条被捕猎夹伤到的小狗,这一小包药粉的量涂抹七天估计就能伤愈了。 但她要是捡的狼狗,那捕狼狗的用的夹子就大了,也更锋利,这点的确是不够。 “嗯!是一条好大的狗!”苏缨很认真地说。 第5章 五枝春 下蛊吗 我被苏缨缨蛊到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册》 - 回程路上,艳阳高挂,苏缨脸蛋晒得通红,一低头汗珠沿着面颊往下流淌,领口濡湿,汗哒哒地黏在脖子上。 秋嬷嬷做的绣鞋,鞋底软,苏缨小脚被石块硌得生疼,她只抿着唇,两条手臂各挽着一只大篮子,埋头吭哧吭哧地往山上走。 陆翀搬了躺椅出屋,盘腿坐在小屋前檐下,腹部饥鸣不断,他放下手中的蒲扇,拉开衣襟低头闻了闻,唇角微抽,全是对自己的嫌弃。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蒲扇,手腕扇得起劲,望着大门,苏缨缨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当了他的玉佩,自己跑路了吧? 陆翀哼笑一声,挥着蒲扇,视线绕着空荡荡的小院转了一圈,脸色慢慢僵硬:…… 他虽在病中,但耳力依旧灵敏,忽然从躺椅上起身,套上鞋子往外走,大力间扯到伤口,也没管。 他用力拉开大门,眉梢高挑:“苏缨缨你怎么这么慢?” 陆翀下颚微抬,漂亮的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他很不高兴,目光落到门头,就是不看苏缨。 苏缨才没力气哄他,气还没喘匀,弱哼哼的发出一声:“嗯?” 陆翀漫不经心地低头,瞧见苏缨的模样,愣住了。 苏缨昨晚刚洗过头,出门前还蓬松柔软的黑发软趴趴,湿哒哒地塌在她的小脑袋上,饱满的,圆圆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湿漉漉的眼睛懵懵地看着他,眸光发散,没法定神。 看上去,有些可怜。 陆翀睫毛颤了颤,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坚硬的心尖像是被一根软软的触角碰了碰。 陆翀伸手把她挂在胳膊上的篮子掳下来,单手拎着,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拉她进门:“傻站门口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挡在门口,她才没能进来,苏缨在心里悄悄地说。 还有,他干嘛拉着她,她认得自己的家啊!苏缨抬眸看他高大宽阔的肩头,觉得他突然间有些怪异。 陆翀走到廊下,觉得她过分的安静,转头,却见她正低头看他的手,而他的手还牵着她的手腕,耳朵有些烫,他在干嘛? 陆翀若无其事地松开她的手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坐在躺椅上,伸手翻翻篮子,手指微顿,像是才想起来苏缨还站在他身旁。 轻咳一声,冷酷地说:“啧!你怎么脏兮兮的,快去洗把脸。” 心里嘀咕,别晒傻了! 苏缨当了真,手背碰碰自己发烫的面颊,羞赧地笑了笑,傻乎乎地说:“可能不小心碰到树枝了!” 陆翀指指不远处的水井,面上似乎有些嫌弃,也不再看她,只专心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嘴里还嘀咕着:“都买什么了……” 苏缨微微提着裙摆,转身踩着台阶往井口走。 陆翀余光扫过她的背影,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篮子里的东西也不敢兴趣,手臂撑在身后,微微往后仰着,看她。 她穿着棉麻制的齐腰襦裙蹲在井边,宽袖被她用襻膊圈起,露出细长的手臂,在日光下她的手臂宛若温润无暇的白玉,纤纤素手捧着一汪清凉的井水打湿她的面颊。 苏缨脸蛋热烘烘的,被沁凉的井水轻抚,不禁打了个颤,小口呼出一口气,好舒服! 小姑娘这模样,鲜活又可爱,陆翀凤目复杂,想不通她怎么会想自杀呢? 苏缨也不知道脸上哪里有脏东西,指尖带着水摸摸额头,摸摸鼻尖,摸摸面颊,最后再到下巴。 陆翀舔了一下唇,唇角不知怎的,慢慢地翘起。 苏缨侧对着陆翀,陆翀看着晶莹滴透的水珠,顺着她左手手腕上的编绳慢慢下滑,再从手肘落入她脚下的泥地。 陆翀心一沉,竟有一瞬间感到了可惜。 “我脸上还脏吗?”苏缨铺满水珠的小脸猝不及防地转过来,饱满的小脸像是发光一样,嫩生生的,莹白又耀眼。 陆翀没有丝毫防备,将她的小脸尽收眼底,小麦色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见他不说话,苏缨以为他看不见,起身向他走来,黑亮清澈地眼眸专注地看着他。 陆翀突然间,紧不敢与她对视,慌乱中,吼了一声:“你,你别过来。” 苏缨满头雾水,停下脚步,手背拂过下巴,将挂在那儿的水滴撩开,不明所以地问:“周玄焱,你怎么啦?” 听到这个名字,陆翀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中忍不住的烦躁,且有一个念头。 他中的不是刀伤,中的是蛊吧! 陆翀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没事,头忽然发晕。” 躺椅被苏缨拉回屋内。 陆翀慵懒的,半靠着躺椅,看着坐在圆桌前的苏缨给他展示她今天的收获。 “这是当铺的票据,你收好。”苏缨把票据展开递给他。 陆翀伸手接来,随口问:“当了多少钱?” 苏缨脑海中闪过他得意洋洋,炫耀他玉佩值钱的模样,拆包裹的动作微微一顿,小声说“嗯……四十两!” “四十两?”陆翀瞬间坐直,瞪着她。 “嗯!你看票据啊!”苏缨指指他手里的票据。 陆翀飞快地扫过票据,看着上头书写的四十两和印章,手掌一拍,票据被他实实地拍在掌下,那当铺是疯了吗? 苏缨想,如果他长着毛的话,此刻定是炸开的! “你别动怒,小心扯到伤口。”苏缨安抚道,“你先听我说呀!” “苏缨缨,你知道那玉佩有多值钱吗?”陆翀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苏缨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我叫苏缨!”苏缨眨巴眨巴眼睛提醒道。 “对!苏缨缨,你给我好好解释。”陆翀冷哼。 苏缨:“……” 拿他没办法,苏缨只能先解释起当铺的规矩。 为了防止当铺在保存物件时发生意外,当铺会故意贬低典当物的价值,但去当铺典当物件地人都是急需用钱的,再怎么不满,也能只吃下这个哑巴亏,依着当铺的规矩行事。 谁让她们穷呢! 两双眼睛互相瞪着,陆翀想不到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陆翀摇摇头,他落魄了! “所以,你要早点将玉佩赎回来,要不然你就真的亏了!” 苏缨好心提醒。 不需要她再补刀了,陆翀面色讪讪,不想再提玉佩地事,指指篮子:“都买了什么?” “给你买的两套成衣,还有一双鞋子,还有治疗你伤口的药粉,是七天的量。”苏缨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 陆翀指指另一只篮子:“那里头是什么?” 苏缨掀开篮子上的粗布给陆翀看:“这是药铺的姐姐给我的瓜果和一根……大骨头。” 这是一根比苏缨小臂还要粗的大骨头,是叶清送给苏缨,让她带给她家狗啃的。 “这个给你炖汤补身体!”苏缨咽了咽喉咙,真切地看着陆翀。 陆翀慢悠悠地哼了哼,面上没有表情,不过他耳朵却有些热了。 陆翀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嗯。” 不过,陆翀看了一圈,都是买给他的东西,疑惑惑地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什么都不缺。”苏缨乖乖地摇摇头,把她用绣帕包起来的银子递给他,“还剩下二十三两。” 陆翀诧异,剑眉皱起:“你食肆的钱也没给?” 苏缨扣扣手,没说话。 陆翀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难道要把自己饿死?” 苏缨埋着脑袋不吭声,许久才说:“你只剩下这点银子了,要是……” 陆翀抬手打断她的话,哼了一声:“放心!” 放心什么? 苏缨不解。 “这个月还有几天?”陆翀躺回去,问道。 “还有三天。”苏缨掰着手指数了数。 陆翀点点头,三天够了。 没到三天,当天晚上就有人找来了。 陆翀听着里头浅浅的呼吸声,慢慢掀开身上的薄毯,起身出了屋。 “主子。”院中两个黑衣人格外突兀,见到陆翀,神色激动。 “安静,别说话。”陆翀蹙眉,低呵。 “军中现在情况如何?”陆翀问道。 “蔡运回去后,宣称你重伤失踪,营里如今是人心惶惶,除了咱们的人和顾将军的旧部,都提议让蔡运暂时顶替您大将军的位置。”黑衣人低声道。 西北军地处边疆,各方势力庞杂,前任大将军顾铮回京后,一直是蔡运统管大军,蔡运也视大将军之位为囊中之物,但半月前,京中突然下旨封陆翀为大将军。 前些年陆翀化名周玄焱,作为顾铮的军师为大军出谋划策,深得军心,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更是得到众人的拥护。 有人拥护,自然也有人仇恨。 “嗯,你找个尸首带回去,就说我死了。”陆翀打了个哈欠,随口道。 “是!”黑衣人领命,“不过万一这消息传入京城……” “无妨,京里很快就没功夫管这些了。”陆翀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两个黑衣人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被陆翀喊住。 陆翀摸摸鼻子:“你们走,把钱留下。” 第6章 六枝春 一起睡呀 苏缨缨是什么意思?她在邀请我吗?我该怎么办? ——《陆翀自我攻略手册》 - 陆翀的这两个暗卫忠心耿耿,对他言听计从,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主子竟然会开口问他们要钱。 两人着实楞了一下。 陆翀淡淡抬眸,不耐地看他们一眼。 两人瞬间开始动作,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的钱袋子,他们常年在外奔走,身上自然都带了不少用来打点的银两,零零散散累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两银子了。 陆翀满意了,摆摆手,头也不回得潇洒离开。 两个暗卫抖抖被陆翀搜刮得干干净净的钱袋子,表情一言难尽。 陆翀进屋,悄声阖上门,刚转身,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周玄焱,你去哪里啦?” 苏缨刚来醒来,声音迷迷糊糊的,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娇态。 陆翀身形一顿,不知道她醒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心中思量着,迈开平稳的步伐往里走。 苏缨从床上坐起来,手指头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再揉揉眼睛,困顿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过他的躺椅,站在布帘前。 朦朦胧胧的光线下,他的身影投在布帘上,十分优越,头骨漂亮,脖颈修长,宽肩窄腰,苏缨没见过其他男人的腿,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腿才算好看,但眼前这双笔挺有力的长腿很符合她的审美。 他身上穿着她买的衣裳,虽然用的是他自己的钱,但苏缨也是用了心挑选的,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布袍,但穿在他身上却仿佛是绫罗绸缎,苏缨想,他这样的身材便是披个麻袋也好看吧! “你是不是热得睡不着觉啊?”苏缨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思,本着主人的身份,关心地问道。 陆翀视线瞄了她一下,有些心虚,轻轻的:“嗯。” 他收回将要撩开布帘的手,慢慢地退了回去,“支呀”一声,他躺回了属于他的躺椅,躺平之后,把薄毯拉好,舒一口气。 陆翀正要闭眼,就听耳侧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布帘缝隙中,探出一双小手,小手握着蒲扇摇一摇:“周玄焱,给你!” 苏缨声音软软的,乖得不得了,陆翀目光在手上停了一下,背过去,双手环在胸前,埋头低声说:“不用。” “没事儿,给你,你快拿呀!”苏缨两只脚跺了一下,呼呼呼地摇着扇子,“周玄焱,快啊!” 陆翀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用力掀了薄毯,翻身坐起身,声音闷闷的,又有些暴躁:“你不热?” 苏缨摇摇头:“嗯!” 陆翀盯着她干净的手指看了看,长臂一伸就摸到了扇子,接过扇子,竹制的扇柄残留着苏缨手心的温度,他摇一下,似乎闻到了一丝淡香。 黑夜中,陆翀小麦色的肌肤慢慢变红发烫,陆翀肯定他的烧已经退了,他掩饰般地催促:“你快去睡吧!” “就睡了,就睡了。”苏缨缩回小手,轻轻地笑了笑。 又响起她哒哒哒的小跑声。 苏缨掖好帐子,闭上眼睛,柔声说:“周玄焱,晚安。” 听到这个名字,陆翀心中滋味难言,有些愧疚,又有些心虚,低声说:“苏缨缨,晚安。” 回应他的苏缨浅浅的呼吸声,而不是苏缨小声辩驳她的名字是苏缨不是苏缨缨。 陆翀唇角扯了扯,坐在躺椅上,呼哧呼哧地摇动团扇,不知是热的,还是伤口作痛,他酝酿了半天,竟没有半点儿睡意。 一直到了下半夜,陆翀才有些困了,幽幽暗暗的凤目眨了一下,他打了个哈欠,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傻傻地想,这一晚上,他在干嘛? 瞟瞟里头的床,只听到苏缨安静的气息声,陆翀觉得他可能是病了! 陆翀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动静故意弄大地躺了回去,一个用力,伤口疼痛加剧,他闭了闭眼睛,暗骂一声。 他暗示自己,他该睡觉了,刚要入梦,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从搜刮来的银子里,估量着拿了一些,站在布帘前,犹豫了片刻,轻咳一声,掀开一条缝,入了里。 他站在床前,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在想他的心跳声会把苏缨缨吵醒了? 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但无济于事。 陆翀只希望苏缨缨睡熟了,手指触碰到蚊帐,尽管知道自己没想做什么坏心思,还是止不住的心虚。 陆翀刚刚撩开一条细缝,又慌张地缩回了手臂,踌躇了半天,咬咬牙,终于拉开了半片蚊帐。 黑乎乎的夜晚,陆翀手心冒着虚汗,第一次到姑娘的床前,他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放。 定了定神,陆翀凤目瞪大,鼓起勇气,低头看床铺。 床头蚊帐后便是一扇窗户,月光散下,苏缨的甜甜的睡颜被陆翀尽收眼底。 可可爱爱。 这个词猛然出现在陆翀脑海中。 陆翀像被烫到了眼睛,慌乱地移开目光,飞快地伸手,将紧紧攥在掌心的银子放到苏缨枕头边。 手背不小心碰到苏缨的发丝,陆翀跳脚似的飞快地收回手,着急忙慌地放下蚊帐,踩着错乱的脚步回到躺椅。 陆翀闭上眼睛,薄唇一张一合:睡了,睡了,睡了!这回真的睡了。 薄毯挡住他半张脸,露出的耳朵尖尖红得吓人。 没过多久,屋内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摔落声,躺在床上的苏缨跟着晃了晃。 陆翀生活上不会委屈自己,但也不讲究排场,混在军营中,吃穿用度都能将就,条件艰难的时候也有,前些年吃过不少苦,但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睡一张如此小的床榻。 小到放不下他的脚,小到他翻个身,就掉到了地上。 住在山上,又是雨水多的夏季,睡觉时也不能睡得太死,更何况秋嬷嬷走后,苏缨一个人住更要小心,因此屋内一有动静,她便醒了,开口,鼻音略重:“怎么了?” 陆翀黑着脸,手臂摆在躺椅上,慢慢抬起来,撑住额头摁揉,不禁怀疑人生。 听到她的声音,另一只手摆了摆,咬牙切齿地说:“没事!” 说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艹! 他好不容易才睡着。 苏缨听着声音不对劲,放不下心,还是起身走了出来。 陆翀自觉丢脸,不可能等人来扶,在她过来前,已经从地上起来了。 苏缨掀开布帘正好看到他在捡毯子,稍稍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缨怕他扯到伤口,忙弯腰帮他捡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沾上灰尘,又抖了抖,拍了拍。 黑暗中虽然瞧不见陆翀的脸色,但苏缨猜测他现在肯定是不高兴的,小心翼翼把毯子放到他身旁,摸黑点上了烛台,陆翀坐在躺椅上,整个人看上去都…… 暴躁又烦闷,很不好。 苏缨说:“对不起啊!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了!” 陆翀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与她又什么干系? “苏缨缨,你道什么歉?这是你的错吗?” 苏缨怔了一下,红扑扑的小脸发愣。 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不是她的错吗? 苏缨只是习惯性地道歉,习惯性地放低姿态,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睛写满无措。 这样茫然的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迷途的小鹿,陆翀别开眼,垂眸,又看到她不安地拧在一起的小手,忽然有些烦躁:“我没事儿,你快去睡吧!” 陆翀嘟哝,昨晚她就守了他一夜。 苏缨点点头,想了想,犹豫地说道:“要不然,你去里面睡,我睡这儿。” 说完,她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别想,不可能!”陆翀伸手,修长的食指在她眼下摇了摇,语气坚定。 让她一个小姑娘睡在躺椅上算什么! 陆翀表情很正经。 “没关系啊!你受伤了,缩在这张小躺椅……”苏缨话还没有说话,就对上了陆翀冷硬的凤目,仿佛她再说一句,他就打人了。 苏缨噤声:“那,那我走了。” 陆翀冷哼一声。 苏缨坐到床上,烛台忘了灭,她看到了枕边的银子,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出现在这儿,只可能是他放的。 苏缨拿到手上,粗粗估量,应当不止二十两了。 被她捧在手心里地银子顿时有些烫人。 这床,苏缨睡得更不踏实了! 苏缨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三步两步走到外面,拉起陆翀的手:“不行,不行,还是你睡在床上。” 陆翀没有防备,被她拉起来。 这姑娘怎么这么犟! 陆翀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站定了,不管苏缨怎么拉,他都巍然不动。 苏缨白嫩细腻的额头急出一层细汗,他怎么这样啊! 拿了他的这么多银子,再让他睡在小躺椅上,她会良心不安的。 两人推推搡搡的争执着,陆翀看她握住自己臂膀的手,眉梢一挑:“我不管,反正我不睡!” “不行,你要睡!”苏缨急得不行,“我个头矮,睡在躺椅上正正好!我也不会掉在地上” “别想,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我!”陆翀摇摇头。 苏缨拉不动他,又说不过他,用了好大的力气,身体有些虚脱,脑袋一闷,口不择言:“那,那,那我们一起睡?都睡床上?” 她话音刚落,屋内陡然一静,静谧到吓人,只听到苏缨急促的喘息声。 陆翀心跳漏了半拍,瞳孔触电似的蓦地放大,看着苏缨,傻了。 苏缨慢慢地松开握住他手臂的手指,举起手,咽了咽喉咙,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又纯净,倒映着陆翀的身影,仿佛刚刚说错话的人是陆翀。 两人不约而同得缓缓地拉开了距离,片刻之后,陆翀一个人躺在苏缨躺过的床上,盖着苏缨缨盖过的薄被,那股属于苏缨缨独特的清甜的味道缠绕在陆翀鼻息间。 陆翀眼下两团青色,凤目幽深,睡、睡、睡,睡个屁! 第7章 七枝春 邀约 今天吃到苏缨缨给我煮的爱心粥! 开心!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行军作战途中,陆翀也常彻夜不眠,不过那个时候面对敌营,他只觉得亢奋,激昂。 而这一次睁眼到天明的滋味太过复杂,太过稀奇。 一直到山间森林内的鸟鸣声响起,他才抵不过尚处虚脱中的身体的抗议,闭上了眼睛。 陆翀拧紧的剑眉慢慢展开,埋进苏缨松软的薄被中,沉睡入眠,俊美的容颜看起来分外舒适。 他入睡后,屋内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彼此交缠,初升的太阳,光芒浅淡,照拂在他们身上,竟生出几分温馨。 但没过多久,乌云翻涌,太阳没入层层密云之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纱窗上,渐渐变得凌厉。 苏缨醒来已经来不及抢救院子里堆得高高的柴火,站在廊下望着暴雨中的庭院,苏泄歇了一口气。 不过腹中的饥鸣声让她来不及生出愁绪,“咕噜噜”好大一声腹鸣,便是在狂风骤雨中也是格外的清晰。 苏缨耳朵一烫,红着脸,捂住肚子,抓起放在脚边的雨伞,冲进大雨中,跑进了西屋。 这处院落除了正屋,还有东西两屋,西屋是厨房,东屋与正屋连着廊道是间净房。 厨房里只有两个大件灶台和碗柜,山下食肆每日只送一次餐,从前早餐都是要她们自己解决,秋嬷嬷在时,早上就会熬些白粥或者擀面条给她填肚子。 秋嬷嬷走后,苏缨就没有再吃过早餐,若不是陆翀的突然出现,这间小厨房怕是就此封尘了。 秋嬷嬷大概是猜想过她走后,苏家不会再派人来照顾苏缨,所以她日常中教了苏缨许多技能,苏缨也会自己做些简单的膳食。 好在厨房里面也存了一些柴火,没有被雨水打湿,苏缨便烧柴煮了一锅的粥。 两刻钟后,苏缨舀了一小碗噗嘟嘟冒着泡泡的白粥,坐在厨房里的矮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盘算着过会儿要做的事。 填饱了肚子,苏缨将给大狼狗啃的大骨头洗干净,剁成小块放进锅里慢慢炖煮。 叶清送的瓜篮里除了不用煮熟就能吃的西瓜,香瓜,还有一根山药,一个冬瓜,苏缨削了半个冬瓜放进锅里。 小小的厨房,到处可见苏缨忙碌的身影。 陆翀睡醒后,一出屋门,就看到孤零零一个人枯坐在廊下发呆的苏缨。 陆翀不经猜想,以前她就是这样打发时间的吗? 苏缨听见动静,转头瞧见陆翀的身影,连忙从矮凳上起来:“你醒啦?” 陆翀亲眼瞧着她暗淡的眼眸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瞬间溢满华彩,灿烂夺目。 陆翀忍不出翘起唇角:“苏缨缨,你坐外面淋雨啊!” 苏缨手指捏着裙侧摇一摇,轻飘飘的,没有被雨水打湿,她笑眯眯地摇头:“你饿了吗?我给你煮了粥,还有好喝的大骨头汤,不过骨头汤要再炖一会儿,中午喝好不好?” 难怪陆翀闻到空气中除了泥土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肉香。 陆翀脑海自动出现了一抹苏缨辛辛苦苦给他熬汤的情景,今天下雨,他腹部伤口比昨天要疼一些,本来有些烦躁,但一想到这个画面,心中那点不快也随之消散。 听她像只小麻雀儿,叽叽喳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陆翀也不觉得烦,发而觉得挺悦耳,点点头,冲她招手,让她进屋。 苏缨不听话,摇摇手:“我去给你盛粥。” 看她步入雨帘,陆翀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两步,盯着她雀跃的身影,舔唇笑了一声。 陆翀左转往东屋走去,一边走,嘴里还在一边胡乱哼着什么,看得出他心情不错,整个人透着股喜气,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陆翀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简单的早餐了,但奇怪的是,这碗寡淡的白粥吃在嘴里好像比那些珍馐奇味都要好吃。 苏缨坐在旁边看他,忍不住问:“有这么好吃吗?” 陆翀刚想点头,又觉得不能让她太得意,放下碗,矜持地点点头,口不对心地说道:“还行吧。” 他满脸写着一般,勉勉强强可以入口,但苏缨数数他面前的空碗,一碗,两碗,三碗,连同他刚放下的,一共四碗。 苏缨也不拿他的话当真,弯着眼睛,甜甜地笑了两声。 陆翀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面颊发烫,瞪了她一眼,找补道:“这些碗太小了。” 只瞧见苏缨双目含笑,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 陆翀羞恼,“啧”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住她的面颊,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苏缨圆圆的小脸,从下颚线往下巴收紧,线条流畅,尖尖的下巴小巧而精致,面颊又是饱满圆润的,看起来奶乎乎的。 陆翀拇指和食指微微收紧,一捏一松,和想象中的手感一模一样,软得像棉花。 陆翀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好像是生怕捏坏了她。 他常年习武,指腹有一层老茧,他一动,便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苏缨面颊散开,苏缨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唔~” 陆翀猛地松开她的面颊,飞快地缩手,手指微蜷,摆在桌下,有些慌乱,又有些开心,克制住想要上翘的薄唇,生硬地转移话题,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苏缨缨,你脸太软了。” 苏缨抬手碰碰被他捏过的地方,呆呆地说:“哦!” 艹!可爱!陆翀拼命控制住再捏一捏她的脸的冲动。 “我去洗碗!”陆翀站起来,把他吃的脏碗摞起来。 “外面下雨呢!你还受着伤,我去吧!” 这会儿雨虽然小了,但蹲在井边洗碗,一不小心还是会把自己身上弄湿,要是发烧了,又得花钱看大夫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苏缨贴心地说道。 她在心疼自己? 陆翀心中得意,更不可能同意了,捧着碗绕过她,撑起伞就往外面走,酷酷地说:“这有什么的。” 见他固执,苏缨又赶紧从柜子里找出另一把伞,追了上去。 陆翀坐在井边的矮凳上,苏缨打着两把伞,一把撑在自己头顶,另一把斜挡住陆翀。 陆翀冲洗干净一只碗,举给苏缨看,好看的眉眼微扬:“瞧!” “很干净。” 他动作生疏,一看就没有洗过碗,但他挽着衣袖,做得认真,苏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吝啬地夸奖。 陆翀低头,脸颊有些红,一得意,手里打了皂液的瓷碗从手里滑落,碎了个稀巴烂。 苏缨、陆翀:“……” 苏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翀表情绷住,呼吸停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拿了另一个碗,手里却迟迟没有动作,酝酿了好半天,瞪着苏缨:“苏缨缨,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嘲笑我!” 苏缨憋着笑,解释:“我没有!” 但她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陆翀要气死了,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等我赔给你。” 要不是他手是脏的,早就上前捏住她的脸蛋,狠狠地出一口心里的恶气。 “没关系的,我用不到这么多碗。”苏缨好不容易才消化了笑意,好声安慰他。 更何况,比起他带给她的,一只碗又算得了什么。 “周玄焱,谢谢你。”苏缨轻轻地说。 陆翀怒气消了一些,抬眸看她,凤目中含着不解。 苏缨红着脸,提醒:“就是昨晚你放在我枕边的银子呀!” “今天山路滑,明天我下山把银子送到食肆去。”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要亲自去的,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陆翀抿了一下唇,被她真挚感激地神情看得心烦意乱,变扭地应了一声:“嗯。” 要是他身后张着大尾巴,怕是已经得意洋洋地摇起来了。 “那我和你一起下山。”陆翀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 “山路不好走,你伤还没好呢!”苏缨不赞同地说。 “不妨事,”陆翀忽然又看过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他只是受伤,又不是残了! 哪儿通哪儿啊? 苏缨知道犟不过他,随他好了,等过几天他的伤口应该好转一些了吧!到时候再一起下山。 “山下好玩吗?”陆翀满意了,随口问。 “挺好玩的,就是有些小,到时候你别嫌弃。”苏缨不常下山,山下的小集市,对她而言,已经很够玩的了,但她想陆翀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见识广,肯定瞧不上小集市。 “不过听说城里更繁华。” “你没进过城?”陆翀皱眉,捕捉到重点。 苏缨楞了一下,似乎很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去过,小时候去过!” “那我们就进城!”陆翀浮现她方才一个人孤零零待着的模样,大手一挥。 “可以吗?”苏缨握紧伞柄,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 瞧见她眼里的期盼和渴望,陆翀喉咙忽然有些干涩,让他很不舒服,也让他不由自主想要满足她的愿望:“这有什么不可以?明天就去。” 〔弋㦊〕 苏缨想去,但他伤势还没有转好呢!急忙忙摇头,拦住他:“我也不是很想去。” 陆翀无奈,满脸她很麻烦的样子:“口是心非,那就等几天再去,行了吧!” 苏缨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 从陆翀说了要进城开始,苏缨就开始期待,终于在陆翀伤口不再流血,开始愈合的第二天,准备下山了。 晚上,陆翀听她翻来覆去,不睡觉的声音,摁摁额头:“苏缨缨,你不睡觉,明天就不去了!” 果然苏缨立刻安静了。 陆翀摇摇头,慢悠悠地笑了笑。 许是受了苏缨情绪的感染,被她调动得开始兴奋,他突然冷哼一声,骂自己没出息,不就进趟城吗?他什么没见识过。 但闭上眼睛,也开始期待第二天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苏缨就醒了,她揉揉眼睛,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陆翀床旁,轻轻地推推他:“周玄焱,起床啦!” 陆翀睡眼惺忪,看见苏缨兴冲冲的小脸,慢慢吸了口气,忍着暴躁,起身,不客气地拎着她的衣领,把她领回去。 咬牙切齿地命令她:“你!再睡一个时辰!” 第8章 八枝春 小花 苏缨缨好粘人!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等待总是漫长的,苏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规矩地卧在躺椅上等着天亮,悄无声息的凌晨,亢奋的精神已过,但她还是觉得时光仿佛放慢了,十分难捱。 陆翀本打算再睡会儿,不过闭上眼睛,不管用什么姿势,总感觉不得劲,睁开眼睛,黑黑沉沉的凤目很是复杂。 陆翀坐起来,一条腿屈起,手肘支在膝盖上,微微眯着眸子,幽幽地往外看,他身上的白色中衣微敞着,露出小麦色结实精壮的胸膛,再往下便是缠绕了一圈纱布的腰腹。 他不说话,俊脸没有表情,这让这个年纪的男人看上去危险又令人着迷。 苏缨背对着陆翀,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伸手摸摸后颈,将身上的薄被往肩头扯了扯。 心里想着,便是夏日,这个时辰的山间也还是有些凉的。 天蒙蒙亮,屋内有了光亮,陆翀瞧着,漫不经心地笑哼一声。 冷不丁儿的听到这道不轻不重的声响,苏缨吓了一跳,转头谨慎地撩开布帘,对上陆翀凶巴巴的眼眸。 苏缨心虚,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你再继续睡呀!” 陆翀很难不会怀疑,她是故意的。 小屋上了灯,两人待在各自的领地洗漱,把自己整理干净,做出行前的准备。 一个在净房,一个在正屋,互不干扰,看上去颇为和谐。 只不过苏缨抿着唇,不敢说话,她怕陆翀揍人。 苏缨将长发分成三股,想和往常一样编条辫子便了事,刚一抬手,犹豫了。 轻轻地咬了一下花瓣似地唇肉,打散秀发,将发丝尽数盘在脑后,打开妆匣的抽屉。 妆匣有上下两层抽屉,她打开的那个抽屉内可怜巴巴地躺着两只小巧的珠花,和一对用红绸裹起来的金镯子。 苏缨捏着一只粉白色的海棠花花形的珠花轻轻地簪在鬓边,微微俯身凑向嵌在妆匣上的铜镜,镜面中的小姑娘忽闪着害羞的眼睛,饱满的面颊粉扑扑的,唇红齿白,带着小姑娘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窗外响起一阵儿脚步声,苏缨抬眸,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在窗纱上,陆翀问:“弄好了吗?” 苏缨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她背着光,外头的人可能看不见他,连忙应了一声:“出来了。” 苏缨合起妆匣,从杌凳上起身,往外跑去,跑到一半,脚步一顿,又转身回去了。 苏缨将妆匣的另一个抽屉拉开,这一个看起来比刚才的抽屉要满当些,但细瞧还不如那个呢! 里头有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文的铜板。 苏缨飞快地数了一半放进佩囊,和陆翀给她的银子放到一起,贴身揣在袖兜里,放完又在袖子外面捏了捏,确保它是真的存在,才飞跑出去。 陆翀闲适地靠着木柱子,背对着门,双手抱臂,修长的食指在臂膀上百无聊赖地敲击着。 听见动静,转头一瞧。 一张神采飞扬的小脸映入眼帘,陆翀一眼就瞧见了她和平时的不同,她鬓旁簪着一朵小花!她看上去嫩生生的,又软乎乎。 陆翀张张嘴,忘了要说什么。 苏缨被他看得脸忽然有些红,手指偷偷地攥了攥袖口,嗫嗫道:“咱们走吗?” “走!”陆翀看似镇定,语气波澜不惊,实则揣在胸膛的心脏已经悄悄的加速,让他无从招架。 两人一开始还是并排走,但渐渐的,陆翀落了苏缨一个肩头。 陆翀的目光盯着苏缨鬓边的那朵小花,随后又移到苏缨的面颊上,在苏缨清纯干净的容颜衬托下,娇艳的海棠黯然失色。 头顶一直有道炙热的光芒烘烤着,苏缨局促地攥紧手指,睫毛不安的微微颤抖着,她忍了忍,终于在他落自己一个脚后跟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玄焱,你怎么不走了?” 陆翀脸一红,他仗着他肤色看不清红晕的缘故,也不心虚,理直气壮地说:“走啊!我不认识路,自然跟着你走。” 苏缨噎了一下,无话可说,手指一划,指指两人的距离,找补道:“那,那也不要落后这么远。” 苏缨说:“要跟丢了。” 陆翀薄唇微展,唇角翘起来,眉梢一扬,一脸服了她的模样,往前跨了一步,肩膀不经意地擦过,他走到苏缨身旁。 “这样行了吧?” 陆翀无奈摇头,真是粘人! 他这话说得像是苏缨逼他和自己一起走似的,苏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清澈的眼眸有些迷茫。 早晨山中空气清晰,猛吸一口气,格外的沁脾。 不过很快,随着烈阳上升,山路渐渐的有些不好走了,走过悠长的小道,开始下山。 苏缨侧目看陆翀,有些担忧地问:“你还好吧?伤口没有问题吗?” 她心中叹气,开始后悔了。 陆翀闻言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按住她的脑袋瓜:“啧!看路!” 苏缨脑袋一重,懵懵的:“……嗯?” “走山路,别走神!”陆翀教训人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像那么回事儿,“我伤口好着呢!能有什么事。” 陆翀嘴硬道。 “那,那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你别担心我会摔倒。”苏缨缩缩脖子,让自己脑袋从他掌心逃脱。 陆翀:…… 瞥她脸色,她面颊嘟嘟的,但她竭力紧绷的小脸好像在告诉别人,她是很认真地说话。 “这里到山下还有好久,从集市进城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呢!”苏缨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走着去? 陆翀伤口隐隐作痛,但他一想到她期待的小脸,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忍心扫她的兴。 陆翀舔了一下唇,得了,做回善人吧! 盯着被他弄得微微散架的发髻,摩挲手心,又碰了一下,突然,慢悠悠地说:“苏缨缨,你发髻好像被我压松了!” 苏缨眼睛陡然瞪大,和他对视,确定他说的是真的,连忙抬手摸摸头发,有些短短的发丝微微松散,看起来有些炸毛。 陆翀抬头,薄唇荡漾着笑。 笑够了,垂眸继续看她着急,结果没看到苏缨慌乱,反而她用五指作梳,有条不紊地梳理着头发。 因为举着手,宽袖下滑,露出一截光滑,白得晃眼的小臂,白嫩嫩的手臂上,正红色的编绳缠在手腕上。 陆翀微微俯身,想要仔细看时,苏缨放下手臂,掳平袖子,将手臂挡住,转头说:“周玄焱,你别摸我的头发。” 苏缨被他一打岔,忘了原先正在和他说的话。 陆翀点点头,伸手将她鬓边的簪花扶好:“知道了!” 苏缨惊讶了一下,仰起头看他,正好迎面撞上太阳,本就烘得有些泛红的小脸,瞬间红透。 眼睛也被阳光刺到,她下意识地低头,眨了眨发酸,控制不住地冒出泪水的眼睛,她伸手揉了揉,才将将缓解。 苏缨皮肤天生白皙,红透之后,在太阳下,更加明显,陆翀又不是瞎子,自然也瞧见了。 手臂一僵,顿了顿。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伸手帮她扶簪花,只是看到花歪了,这般想着,就这般做了。 陆翀若无其事地收起手。 她是不是害羞了? 这般想着,陆翀脸也跟着红了脸,手掌紧张得出汗。 陆翀轻咳一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这样,她也好可爱啊! 下山的路,陆翀表情嘚嘚瑟瑟的,就像是捡了万两金一般。 惹得苏缨心中奇怪,时不时地偏头看看他,满头地疑问。 而当她看过来时,陆翀又变得面无表情,装作正经,从不和她对视,但心脏砰砰地跳动得欢快! 到了山下,苏缨先把银子送去了食肆,让陆翀在外面等她。 等苏缨走出食肆,却没瞧见陆翀的身影,正奇怪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儿马蹄声,一直到她面前停下。 苏缨往一旁让了让,给马车腾开地方,确保不会挡住别人的路之后,乖乖地站在那儿,等着陆翀找过来。 她怕她离开后,与陆翀错过。 陆翀从车厢里的车帘看到她,嘀咕了一声:“傻!” 他拍拍车厢,让马夫把马车往前驱一驱。 苏缨盯着停在跟前的马车,眨巴眨巴眼睛,又谨慎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更诡异的是,这辆马车竟然跟着她,也往她去的方向来了!! 苏缨震惊得倒退,背脊贴到了墙壁,控制不住得紧张,她四处张望着。 小声说:“周玄焱怎么还不来呢!” 这会儿集市没有太多行人,苏缨拧了拧手,打算转身进食肆里等陆翀。 陆翀见状,也不逗她了,这才掀开车帘从车厢里走出来:“苏缨缨!你去哪儿啊?” 苏缨脚步顿住,听见熟悉的声音,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翀;“你怎么在这里面呢!” 原来这是他弄来的马车啊。 陆翀看见傻傻望着他的苏缨,微微俯身,弯下直挺的腰背,宽大的手掌摆在她面前,凤目含笑:“请吧!” 第9章 九枝春 逛街 有预感,我以后要翻车!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看着眼前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 陆翀挑眉,“啧”了一声,手腕翻转,探手将她的左手牢牢地攥在掌心里,弯曲的腰背挺直,拉高她的胳膊,让她使力:“抬腿!” 苏缨下意识听话抬脚,踩上马车的木板。 陆翀松开她的手,手掌滑到她的臂弯,稍稍用力拖住她,带她上了马车,握着她的手臂拉她进了车厢。 赶车的马夫手里的脚蹬还没递过去,人就没了,他笑着摇摇头,这位老爷还真是心急! 马夫把脚蹬放好,挥挥马鞭。 两人一进马车,陆翀就将她按在长凳上,往她手里塞了一团桑皮纸。 苏缨将将坐稳,手里的桑皮纸烫呼呼的,苏缨拆开一看竟然是两只又香又软的大肉包! 一闻到这个味道,苏缨口水溢满口腔,她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发亮,看着陆翀:“这,这……” “快吃,快吃!”陆翀坐在她对面,看她惊喜的小脸,嘴角翘起,催促道。 苏缨却是摇摇头,手掌推到他面前,小声说:“你吃,我不饿。” 因为要出门,昨天晚上苏缨做了几个馒头,早上两人出发前,热了热,填了肚子。 “让你吃你就吃,”陆翀沉着脸,不悦地说道。 但迎上她湿漉漉的眼眸,又缓了语气,添了一句:“我刚才吃了,这是给你带的。” “周玄焱谢谢你。”苏缨闻言,柔声说。 陆翀不紧不慢,酷酷地应声:“嗯。” 苏缨一口一口啃着有她半个脸大的肉包子,唔~ 好香,好香!好吃到要吞掉舌头啊! 苏缨满足地眯起眼睛。 陆翀看她一眼,挪开眼神,过了会儿又看她一眼,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投喂的乐趣。 “你在哪里租的马车啊?”苏缨吃完一个肉包子才想起来问他,咽下嘴巴里的东西,抬眸问道。 陆翀没想到她会忽然抬眸,着急狼狈地收回目光,心虚地用挥手向后指了指:“就在街头。” 太奢侈了,今天吃了肉包子,又坐了马车,苏缨苦哈哈地想,她的那点钱肯定是不够的租马车的,可她不好意思总花他的钱,小心翼翼的,试探地问道:“多少钱啊?” 租赁马车按照路程收费,一辆马车可以坐八个人,从雁衡山山脚到西平城城门一个人要七十文。 当时还有另外两个人要租车,一路上说不定还要人要搭载,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车厢里,陆翀哪里愿意,他干脆包了这辆马车。 他们在城里玩的时候,马夫可以任意接客,但下午末正三刻要准时在城门口等他。 陆翀一共花了一两二钱纹银。 陆翀目光心虚的从她脸上移开:“不贵,好了,好了!你继续吃包子,我睡会儿!” 说完,陆翀便闭上了眼睛。 苏缨张张嘴,不好意思喊他了。 马车辘辘行驶在青石板街道上,苏缨吃完包子,趴在窗边,手指捏着车窗纱帘的边角,一边散着车厢里的肉包子气味,一边好奇地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她记得这条路的存在,但早已忘记它的样子。 陆翀慵懒地靠着车壁休养生息,一抹刺眼的阳光洒进车厢,陆翀眉头皱了皱,撩起眼睫,看到苏缨毛茸茸,碎发随意飘舞的小脑袋和她瘦瘦细细的肩颈背脊。 偏头目光略过苏缨认真的面庞看窗外,不过是些常见的沿街绿植。 陆翀薄唇轻启,刚想嘲讽她两句,又想到苏缨缨这小姑娘拘在山里,也没见识过什么东西,想了想,安分地把嘴闭上了。 在心里为自己解释,他是犯困才不愿意讲话。 苏缨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纱帘放好,转身看到陆翀的睡颜,知趣地放轻了声音。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两人徒步进城。 城门两侧有官兵检查,见到异族长相,或是行为鬼祟之人便立即上前扣押。 苏缨想起上回在药铺,听叶清姐姐偶然说过,说这几日西平城不大太平,胡人作祟,让她住在山上也小心一些。 苏缨愤愤地想,现在胡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同情地看了陆翀一眼。 “怎么了?”陆翀目不斜视地拉着苏缨穿过关卡,进入城门。 “你的货物被抢,有没有报官啊!”苏缨好心地问道。 陆翀喉咙一噎,心里咯噔一声,身体绷紧,后背猛然窜出虚汗,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陆翀回神:“我当时只顾着逃命,忘了。” 苏缨心中更同情了,也不知他的东家厉不厉害,周玄焱好可怜! 那他该怎么办呢? 苏缨也不敢问,怕戳到他伤口,让他忧虑,今天是出来玩的,就要开开心心的啊! 见苏缨没有追问,陆翀冷静下来,暂时松了口气!隐隐约约有些后悔了,他想以后再解释吧! 西平城不大,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主城区。 旗亭酒肆,商铺摊点林立街道两侧,吆喝声,叫卖声,玩笑声,争吵声一同穿破耳膜,繁华极了。 陆翀随着苏缨在幽禁的深山中住了几日,站在热闹的人群外,竟有些不习惯。 苏缨眼睛都不够用了,艰难地收回视线,眼睛里藏着兴奋:“你想去哪儿玩啊?” 陆翀今天的确有个地方要去,四处看了看,拉着苏缨的胳膊往里走:“带你买个好东西。” 挤挤攘攘的街道,苏缨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细细的眉毛微微蹙着,皱着小脸,不停地眨着眼睛。 陆翀忽然松开他一掌可握的胳膊,直接一把揽过苏缨的肩膀。 苏缨一呆,她的肩膀抵着陆翀坚实的胸膛,街道混杂的气味中她只闻到陆翀身上苦涩的药味。 苏缨仰头,看到陆翀漂亮的下颚线和抿着的漂亮的薄唇。 苏缨低头,眨巴眨巴眼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舒了一口气,陆翀也舒了一口气,她没看到他低头的一瞬间,陆翀红透的面颊,红到小麦色的肌肤都遮挡不住。 两人最后站到了一家售卖成品家具的店铺门口,苏缨隐约猜到陆翀要买什么了。 陆翀放开苏缨的肩膀,手掌背到身后微微拢着,另一只手手背靠过去,擦去手心冒出的汗:“走!” 陆翀大摇大摆地进了店铺。 苏缨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个年头,穷人家买不起家具,都是自己做,有人钱也会请出了名气的大师傅打家具,中等人家又常年买不到一套家具,因此街上虽然人多,但很少有往家具铺走的。 见来了人,店铺掌柜连忙迎了过去。 这两人身上料子普普通通,但相貌出色,女子是位清丽佳人,男子气度好,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两位想看些什么?”掌柜殷勤地说道。 “床。”说实话,陆翀扫过一眼铺内的家具,不是很满意。 掌柜脑中冒出三个字:大生意! 掌柜手臂展开,示意陆翀看过去,店铺西墙前陈列着的一排拆开的床架:“客官请里面细看。” 苏缨巴巴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个是上等的红木床……” “这个,这个是我们店里的大师傅亲手打造的……” “这个是雕花床可上了好几遍桐油……” 陆翀每个都听得很认真,掌柜更开心了,指着一个床架说:“还有这个,这个床足足有六尺宽,又大又稳,老爷和夫人……,嘿嘿!” 他对陆翀使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陆翀差点儿跳脚,红着耳朵:“你别胡说!” 他心虚地看了眼身后的苏缨,耳朵更烫了:艹!这在掌柜瞎说什么! 陆翀赶忙把掌柜推远了。 掌柜笑呵呵地说:“客官们商议商议。” 原本没什么,被掌柜那么一说,陆翀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他舔了舔唇,问苏缨:“苏缨缨,你喜欢哪张床?” 苏缨哪一张都不喜欢。 她看看翘首以盼偷看她们的掌柜,咬了咬牙,忽然拽着陆翀的手,拉着他往外跑。 陆翀脸热乎乎的,眼神微闪,根本没想到苏缨会这样主动,心里莫名美滋滋的,又装作不在乎,好像还有些不耐地问:“苏缨缨,你跑什么?怎么了?” 站在店铺外面,苏缨小声说:“不需要再买一张床呀!” “怎么不需要,让你睡那张小躺椅上?还是让我睡?”陆翀剑眉一竖。 “我睡得下,身体也没有不舒服。”苏缨心里软软的,弯着眼睛同他柔声说。 “不行!”陆翀不同意,他睡不来躺椅,他也不愿意苏缨睡。 陆翀自顾自地决定:“要那张最大的床?” 他刚说出口,就想打自己的嘴,立马改口:“那张雕花的不错,勉强可以入眼,就这张行不行?” 苏缨摇头,有些急了:“我不要!床很贵的!” “你不要,那给我睡!总行了吧。”陆翀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弯腰看着她,“你不用担心花钱,我还有钱,从那件破衣服里面找出来的。” 所以,苏缨缨,你不需要给我省钱。 “有钱先去赎你的玉佩呀!而且,而且你总不会永远都住在雁衡山啊!”苏缨想,他的伤总有养好的一天,他总要离开的。 她说完,四周好像安静了片刻,陆翀愣了一下,俊美的脸上明显楞忪。 “况且我们住在山上,山路不好走,床也不好运到山上。”苏缨说。 陆翀没有回话,而是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缨有些自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话重了,毕竟他也是好意。 苏缨踮脚,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厨房里有好几块大木板,说不定可以拼一张床,你要觉得让我睡躺椅过意不去,回去帮我做一张就好啦,不用浪费钱。” 陆翀垂眸看苏缨漂亮的小脸,她没有杂质的,纯净的眼眸真挚地望着他。 陆翀说不清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烦闷暴躁! 苏缨展唇,甜甜地笑了笑,拉着他的大掌,拖着他:“走啦~走啦~” 门里凑过来偷听他们说话的掌柜正好听到苏缨最后几句话,气得想骂人,白费他口舌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插腰站在门口指着他们:“买不起,就别来看啊!” 可惜陆翀和苏缨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被苏缨拉走的陆翀还有些不开心,表情勉强,干巴巴地说:“那你想要什么,头花?首饰?漂亮的裙子?” 陆翀还不死心。 苏缨脚尖踢踢路上的小石子,她不值得他花钱的。 但看陆翀不花钱,浑身就难受的样子,苏缨眼眸一转,指着街边的老婆婆说:“那给我买根糖葫芦好么?” 陆翀立刻掏钱。 苏缨手里攥着竹签,试探地舔了舔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弯弯眼睛,笑眯眯地说:“好甜!” 嗯!是真的很甜! 陆翀望着她,挪不开眼睛。 一瞬间,陆翀想给她买一屋子的糖葫芦:“我再去给你买。” 说着陆翀转身往回走。 苏缨嘴里含着山楂,来不及喊住他,好不容易将山楂丸咽下去,刚准备往他那儿走,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 “缨缨?” 陆翀大手一挥,十分豪气,把糖葫芦连同插糖葫芦的稻靶子一起买了下来。 他握着靶杆,得意洋洋,苏缨肯定喜欢。 陆翀回头,却瞧见苏缨身边站了一人。 苏缨缨竟然还敢笑着看着他! 陆翀眉头皱得死死的:那男的谁啊? 第10章 十枝春 裹着甜 表哥,表妹,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皱着眉,手掌慢慢收紧靶杆,没有思索,臭着脸,气昂昂地迈开大步往她们那儿走过去。 刚走了几步,陆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给她惹麻烦? 念头一起,陆翀脚步顿住,往后倒退一步,没有犹豫,转身拐到身旁的糖人摊右侧挡板后。 胡乱给摊主塞了一把铜板:“给我来几个。” “客官,你这些钱能做两个?你想做什么样式的?”摊主问。 陆翀:“随便。” 摊主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不过他收了钱,也不会说什么废话,这种客人才好糊弄,给他做几个样式简单的,他也看不出来。 陆翀站在挡板后,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蔫巴了,满身气势消失殆尽,空余从心底溢出来的委屈。 他凭什么要鬼鬼祟祟,像见不得人一样躲在这里? 陆翀想了想,他好像真的见不得人,认清这个事实,他满脸都写着幽怨。 陆翀忍不住转身看过去,他身量高,目光越过挡板远远地偷看着苏缨和那个男人说话。 原来苏缨缨也不只会这样对他笑,陆翀一整颗心都仿佛浸在了酸水里。 宋博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街上遇见苏缨,上回见面好像已经是三年前和母亲去雁衡山探望她了。 那个时候母亲说:“你和缨缨虽是嫡亲姑表兄妹,但到底长大了,再过去探望总是不合适的。” 他虽觉得母亲说的不对,但也没有反驳,从此他就再没有去过。 “缨缨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苏缨愣了一下,看看手中的糖葫芦,点点头:“嗯。” 答完,她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冷淡,抬头对他笑一笑:“多谢表哥关心。” 她笑起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弯弯,甜蜜又生动,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的。 宋博文知道这个妹妹长得好看,但三年过去,她竟出落得如此标致,宋博文被她的笑晃了晃眼睛。 自己太久没去探望她了,原本还担心她生气,但这会儿见她态度和往常一样,愧疚紧绷的心弦也松了松:“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秋嬷嬷呢?” 苏缨想,她送回苏家的信,他们没有收到吗? 苏缨歪头看他,宋博文满脸真挚,原来他们不知道秋嬷嬷已经去世了啊! 苏缨脚尖往回缩了缩,她笑了笑,摇摇手里的糖葫芦:“秋嬷嬷去给我买东西啦。” “对了,舅舅他们也出来了,今天是综综十岁生辰,大家在月香楼给他过生辰,缨缨一起去吗?”宋博文指指不远处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酒楼说道。 苏综是苏缨没见过,却知道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苏缨望了一眼月香楼,月香楼是西平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一桌难求,能在这儿为苏综过生辰,苏综必是极受苏家宠爱的。 苏缨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我就不去啦,万一扫了大家的兴就不好了。” “这怎么可能,”宋博文下意识地否认,但回过神了,他也不敢确定,不经面露迟疑。 苏缨从来都是个体贴的小姑娘,她好心地转移话题:“表哥怎么在外面呢?” 说着下一刻,她就瞧见宋博文手里的包裹。 是一提福盛斋的糕点。 苏缨印象中好像有个人是极喜欢吃福盛斋的糕点的,苏缨挡住记忆的迷雾,想起来了。 原来是苏综的同胞姐姐苏绵。 苏绵比苏缨小四岁,今年十四,她记得她还在家时,继母就总给苏绵买福盛斋的栗子糕。 买回来的时候,还热着呢!冒着热气的栗子糕,香味能飘好远! 苏缨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小时候离家前的事情,但没有想到她还能记得,苏缨想,她的记忆可正好啊! 她记得,她远远地闻着,都能闻到那股特别特别香的栗子香。 苏缨抿唇笑,她那时候可正馋呀! 竟然能记得这么深。 宋博文看着苏缨黑白分明,清澈纯净的眼眸,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我,我出来给母亲买,买……” 宋博文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瞧见包裹上贴着的福盛斋的红标,着急间涨红了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虚,但他不想苏缨知道自己是出来为苏绵买糕点的。 “是姑母喜欢的吃食吗?”苏缨为他解围。 宋博文相貌清秀,白皙的面庞满是羞愧:“嗯。” “既然这样,表哥快回去吧!都快到用膳的时候了。”苏缨指指月香楼说道。 宋博文算算时辰也快开席了:“表妹真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啦!不过有件事麻烦表哥,表哥别告诉父亲他们,你见过我,万一父亲知道我跑出来玩,他说不定要生气的!”苏缨轻声说,细眉微微蹙着,似乎很担忧。 “缨缨放心,我不会说的。”宋博文连忙。 “谢谢表哥。”苏缨好像松了一口气。 “缨缨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不用这么客气。”宋博文看她客气地道谢,心里有些难受。 宋博文是宋父的遗腹子,他出生后,就随宋母住在苏家,那个时候她们很要好。 苏缨只弯着眼睛笑,摆摆手:“表哥快去吧!大家说不定都在等你呢!我等秋嬷嬷来了,也回去了。” 宋博文心里还有好多话要说,但更担心舅舅他们等急了,点点头:“等空闲了,我和母亲会去看你。” 说完,就连忙转身离开。 苏缨望着他进了月香楼,月香楼这会儿肯定很热闹吧! 苏缨咬咬唇,舔到唇上的糖块,眼睛瞪大,周玄焱! 刚转身就撞见一张满是怨怼的俊脸。 “呀!”苏缨吓了一跳。 “那谁啊?”陆翀不悦地质问,语气也不好。 苏缨眨巴一下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陆翀冷笑一声,他怎么了? 他能怎么!不愿意告诉他,那就算了!反正和他无关,他也不在乎。 苏缨看他像个受气包似得,担忧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受什么委屈了?” 受委屈?? 笑死人了,这个词谁敢用在他身上? 陆翀胸腔好像被人丢了一个火把,他愤怒地看着苏缨。 他想把他手里的糖葫芦和糖人都丢掉,不给苏缨缨吃了! 陆翀生着气,沉着脸,深呼吸两次。 还是没用! 陆翀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刚才和你说话的男人是谁啊!” 苏缨这才发现他手里的一大把糖葫芦和两个小糖人,眼睛都亮了,听见他的话,语气轻松地说:“是我表哥。” 表哥?她还有亲人?那她为什么会孤身住在山上? 陆翀火气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垂眸看苏缨。 苏缨正好奇地盯着他的糖人看。 陆翀下意识的把糖人递给她。 苏缨一只手接过两只糖人:“哇!真厉害!”简单几下就勾出大公鸡的形状了。 她看看糖人,再笑着看向陆翀,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惊喜地道:“给我的吗?” “嗯。”陆翀点点头,心中忍不住开心,没想到他随便买的糖人这么讨她喜欢。 “摊主说这个还能吃!你试试!” 苏缨眼睛发亮,咬了一小块公鸡糖人的尾巴,甜丝丝的,她拼命点头:“好吃!” “你也尝尝!”苏缨把她没吃过的糖人塞到他手心。 “嘎嘣”一声,陆翀咬断大公鸡的脑袋,满嘴的糖味,他挑挑眉,“还不错。” 那糖人摊主也没有想到,他摊上最简单的,最糊弄人的糖人真能她们哄住。 “对了!你怎么买这么多糖葫芦啊!”苏缨这才问道。 “买给你……买回去吃!”陆翀眼神飘忽到一旁,含糊地说道。 看来他喜欢吃甜的! 苏缨了解地点点头:“周玄焱,你跟我来!” 她将没吃完的糖葫芦和糖人用一只手拿着,另一手攥着陆翀的衣袖,拉着他,让他跟着自己走。 “去哪儿?热死了!”陆翀盯着她的小手看了又看,嘴角若无其事地挂着笑,嘴硬地问。 苏缨也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路了,她神秘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他左拐右拐,走错两条巷子后,终于到了福盛斋门口。 福盛斋门口热闹拥挤,苏缨松开陆翀的衣袖:“你在这儿等我啊!别走啊!”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陆翀下意识地接过来。 苏缨一头冲进了人群中。 “栗子糕一钱半斤,要多少斤!”福盛斋的伙计朗声问着大家。 苏缨挤得满头大汗,小脸绯红,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手里的糕点,默默地数了数,半斤大概十个,那就是十文钱两个! 苏缨在人群中,艰难地掏出她身上仅有的十个铜板,抬手举高递给伙计:“要两个!” 伙计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两眼,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撇撇嘴,收了钱。 撂下手里的大盒子,从一旁抽了一张桑皮纸,用筷子捡了两块放到纸上,丢给她。 苏缨捧着两块还热乎乎的糕点,被人群弹出来。 陆翀皱眉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苏缨呼呼大喘着气,跑到陆翀跟前,把他手里的东西换到自己手上,将两块栗子糕郑重地放到他掌心。 仰着头,粉雕玉琢的小脸红扑扑的:“给你吃!” 第11章 十一枝春 苏家 苏缨缨只是给了我一块栗子糕,我却有一瞬间想把整个世界捧在掌心,递到她面前,请她收下!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少女的娇颜柔软饱满不需要过多的妆饰,天然细腻的面颊上有些许浅淡的,微不可见的小绒毛。 花瓣似的唇瓣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着,湿漉漉的眼眸绚烂璀璨,像是夏夜的星空,而他仿佛是被星辰围绕的明月。 陆翀心脏猛地一缩,不敢再看她眼睛,慌张地移开目光,却见一颗汗珠顺着她平滑的额角慢慢的下滑。 陆翀手指弹动,快过他的意志,有一层茧子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她细细的眉尾。 苏缨滚烫的脸蛋和汗珠湿湿的触感让陆翀呼吸骤然停顿。 喧嚣的街道,吵闹的人群,也跟着噤声,好像一瞬间,烈阳之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缨懵了一下,不知道怎么了,小脑袋定住不动,只敢转动眼眸,疑惑地垂眸看他的指甲,发出一道轻轻的:“嗯?” 陆翀像是猛然惊醒,放声大口呼吸,喘得比苏缨还厉害。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触电一样飞快地缩手,声音堵在喉咙口,凤目瞪着苏缨。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抬高手腕,把栗子糕往他眼下递了递:“你吃啊!” 她在笨拙的讨好他。 陆翀的世界里,万物复苏。 耳边响起街道对面福盛斋伙计的叫喊声:“这一锅没有了,等下一锅吧!” 伙计的声音落下便引发了众人的不满,吵吵嚷嚷的声音像要冲破天际。 陆翀剑眉舒展,舔了一下微微干涩的薄唇,低头轻笑,从苏缨手里托着桑皮纸把栗子糕接过来。 指腹捏住松软的栗子糕慢慢地递到唇边,在苏缨仰着头,殷切地看着他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苏缨眼眸绽放笑意,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好吃么?是不是很甜?” 太他妈甜了! 陆翀一边咽下嘴里的糕碎,一边捏了另一块栗子糕往苏缨嘴里塞,他没有给人喂过吃的,动作有些猛:“快,快,快,成热吃。” 苏缨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栗子糕,狼狈地用手掩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看着陆翀。 陆翀:“慢点嚼,别噎了!” 苏缨嘴巴里的栗子糕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但苏缨却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仔细观察,两人的脚步都有些轻快。 陆翀握着糖葫芦靶杆低头问专心啃着糖人的苏缨:“带你去吃肉好不好?” 苏缨还没有答应,就被陆翀提着胳膊往食肆聚集的街巷去了。 “周玄焱,你慢点啊!”苏缨脚步跺得细碎。 * 月香楼厢房 宋博文刚进门,就被宋母拉住了。 宋母笑着把他推到座位上:“博文就坐这儿吧!” 宋博文先是朝坐在正首的苏劭宣和许淑慧作揖:“见过舅舅,舅母。” 苏劭宣任西平同知,年过四十,依旧一身书生儒雅气,颔首:“坐!” 许淑慧也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博文这孩子就是太多礼了,快落座吧!也是绵儿不懂事,想吃栗子糕,随意指使个小厮跑腿便好了,还要劳烦你表哥。” 许淑慧不满地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姑娘苏绵。 但话语间掩饰不住的亲昵和疼爱,哪里是真的责备她。 苏绵虽被母亲数落了,但知道她没有真的生气,摇了摇她的胳膊:“表哥疼我嘛!” 宋母听见苏绵的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应和道:“绵儿说的对,博文打小疼绵儿,绵儿的事,他自然上心。” 宋母伸手推了推宋博文的胳膊。 宋博文把手里的糕点递到苏绵手边。 苏绵娇笑着接过来:“多谢表哥。” 宋博文白净的面庞微红,有些腼腆地摇摇头。 许淑慧见状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饿了!”坐在苏劭宣身旁的苏综拍了拍桌子,大声喊道。 他甫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 许淑慧眼神掠过丈夫皱起的眉头,看向苏综,连忙哄了他几句,让月香楼的伙计上菜。 等伙计上完菜退出去了,苏劭宣才低声呵斥道:“这像什么样子!” 苏劭宣是读书科考做官,平日里又标榜自己文雅做派,最不满旁人粗鲁行事。 许淑慧夹了一块子吃食,慢慢地吃完,捏着绢帕拭了拭嘴角:“老爷别动怒,综儿尚且年幼,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去了京城,把他交给我父亲教导,自会□□到老爷满意。” 许淑慧出身京城侯府,父亲是永城侯府的三老爷,如今在太仆寺任职。 苏绍宣轻咳一声:“话虽如此,但我在外应酬,脱不开身,家中之事都要仪仗夫人,夫人平日也要多多管教他,也不能让去了京城让岳父太过操劳。” “这有何妨,我父亲向来疼我,我们综儿自然也会被他放在心上疼爱,老爷任期结束前我父亲就已经写信给我让我们早些收拾行李,举家搬往京城,他老人家巴不得为我们操心呢!”许淑慧淡笑着说道。 听到远在京城的岳父把他们一家记挂在心上,苏绍宣脸色稍霁。 一旁的宋母眼睛一转:“嫂子娘家势大,想必这回哥哥能留在京城了吧!” 苏绍宣闻言,面上不显,但握着酒杯的手指也在收紧。 “这是自然!有我父亲在,还能不照顾他唯一的女婿!”许淑慧得意众人的奉承,朗声道。 她说完又看了宋母一眼:“妹妹放心,届时我也会让父亲把博文送进官学,你就等着博文给你考个功名回来吧!” 宋母心中大喜,能得此话,也不枉她数十年如一日的讨好她了。 “早就听说京城繁华,什么都比咱们西平城好,母亲快给我讲讲京城的事……”苏绵缠着许淑慧说道。 一时间,厢房内,气氛和谐欢乐。 宋博文看着众人面上的喜气,忽然想到苏缨,大家都走了,那她呢! “你这孩子发什么楞,快给你舅母表妹斟酒!”宋母笑着对他使眼色。 宋博文眉宇微蹙,张了张嘴,握紧他母亲塞到他手里的酒壶,在她的催促下,起身为苏绵斟酒。 * 烈阳西落,夜幕降临。 苏缨和陆翀天黑前就回了雁衡山。 两人是吃撑了回山的,两人瞪着眼睛,看着靠在墙上的糖葫芦,咽了咽喉咙。 苏缨轻声说:“今天不吃掉,明天要坏的。” 陆翀挑眉,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恶狠狠地威胁:“别想让我吃,都是买给你的!” 苏缨手指捂上额头:“可是我吃不下了!” 她吃不下,陆翀更是没肚子吃了。 “但吃不掉就要浪费了,多可惜啊!”苏缨只要想想糖葫芦坏掉的样子,就觉得心疼! 陆翀看她纠结的模样,沉默了一瞬:“算了,你快睡吧!我有办法!” 顶着苏缨怀疑,踌躇,不确定的眼神,陆翀凶道:“我可以吃!” 苏缨默默的把布帘拉好,埋进薄被里,唔~ 不能怪她,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夜半三更,陆翀站在院中,手里握住靶杆,冷硬地下颚微抬:“快吃,还有四根!” 两个穿着黑色劲服,装扮冷酷的男子坐在石阶上,愤愤地咬下一颗糖葫芦:“是,主子!” 第12章 十二枝春 天干物燥 好软! 啊!不是! 今天天气好干燥啊!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卫肆和卫伍分着吃完一把糖葫芦,憋着表情,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陆翀。 其他暗卫在为主子的大计抛头颅,洒热血,身入险境,舍生忘死之时,他们躲在宁静的小院中吃糖葫芦,也不能说是不好。 只是…… 两人相视一眼,这情况不管他们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卫肆上前一步,抱拳低声道:“属下知罪。” 紧接着,卫伍也上前附和道,一定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陆翀正低头看掉在地上的糖渣,剑眉拧着,抬头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不悦的“啧”了一声。 两人屏息,压力好大。 “去查一个人。”陆翀压低声音,嗓音低沉,交代了几句。 “是!”卫肆和卫伍领命,总算有了任务,两人心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陆翀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一些:“对了,明天你们……” 吩咐完,陆翀抬手指指他们脚下:“走前弄干净。” 次日苏缨起来时,院中干净清爽,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苏缨迷迷瞪瞪地眼睛瞬间睁大,她飞快地转身跑回屋。 苏缨脚步慌乱,直奔陆翀的床。 “周玄焱,周玄焱,大事不好了!”苏缨扯着陆翀搭在被子上的臂膀衣袖摇了摇。 和上回叫他起床时软绵的语气不同,这回苏缨的声音急切又紧张。 陆翀猛地惊醒,宽大的手掌揽过她的肩头,把她往身后藏,一瞬间气势尽放霸道而强大,一双凤目充满戾气和压迫力。 是经过沙场洗礼后的狠厉。 前方空无一人,只余下布帘随着晨风悠悠地飘荡。 细听,院中亦是安宁如往昔。 陆翀沉吸一口气,低头看谎报军情的小姑娘。 苏缨没有防备,被他大力拉向身后,小身板控制不住一头扎进了他被窝,后劲被他按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陆翀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拎起来,按坐在自己面前,冷着脸:“苏缨缨!” 苏缨小手把挡住自己视线的发丝拂开,露出一双惊慌未定的眼眸。 她自己也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间,就倒下了。 苏缨好不容易定神了,就看到陆翀用一种“她拿不住理由,就弄死她”的眼神盯着她。 苏缨声音发虚:“周玄焱,出事啦!” 陆翀往后靠在床上,俊脸酷酷的,似乎在等着她编故事。 “昨晚上好像招贼了!”苏缨指着外面的院中,小声说。 “丢什么了?”陆翀想,有他在还能招贼? 肯定是她在找理由叫他起床,他眉梢一挑,示意她,继续编! “我没有哄你,昨晚我堆在石阶旁边的秽物不知道怎么突然不见了!院里的烂菜烂叶也都没有了!”苏缨怕他不信,很认真地解释。 陆翀眼神一滞,俊脸僵硬,卫肆、卫伍两个蠢货! 苏缨推开他对面的窗户,让他看院子:“你看,你看呀!” 陆翀冷静地看苏缨:“苏缨缨你觉得要是有小偷,小偷会只偷秽物?” 苏缨歪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嗯……” 也是啊!小偷是疯了才会偷秽物!那是怎么了? “当然是我,”陆翀示意她看一旁靠着的糖葫芦靶杆,一脸镇定的胡说八道,“昨晚吃撑了,就把院子简单收拾了!” “那你可真厉害!”苏缨显然是相信了他的说辞,真心实意地夸道。 她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白皙柔软,清纯灵动。 陆翀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低头呵呵笑,笑意不达眼底。 在苏缨不看他的时候,怅然地舒了一口气。 苏缨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转身往外走:“你快起来啊!我去厨房了。” 陆翀顿了顿,从床上起身,站在窗前看她走出屋门,穿过院子,进了厨房,很快便有炊烟慢慢升起。 宁静美好到陆翀不舍得眨眼。 陆翀忽然轻嘶一声,撩起衣角,掀开棉布,看伤口,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刀口又长又深,露出鲜红的血肉。 陆翀暗骂一声,找出药粉,倒洒在伤口上。 苏缨进屋叫陆翀吃早餐,一凑近他,就闻到浓浓的苦药味。 她脸上的表情微敛,震惊地看她;“你伤口怎么了?是不是严重了?” 陆翀心里嘀咕她鼻子还挺灵,把她手里的碗筷拿过来:“没事儿。” 苏缨不安地攥了一下双手,是昨天走路走多了才拉扯到他伤口的吗? 她止不住的愧疚,又有些难过。 苏缨小脸绷紧:“肯定有事,对不对!” 苏缨抿着唇,她不信他的话,伸手就要掀开他的衣角。 陆翀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吓了一跳,耳根一烫,飞快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擒住她的手,一边说:“小姑娘怎么回事啊?” 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装作经验老道地调笑道:“还想脱我衣服?嗯?” 说完他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 陆翀有些难堪地看了眼屋顶,要命了! 苏缨愣了一下,白嫩的面颊控制不住的泛红:“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伤口。” 陆翀状似不耐地说:“我说很好,就很好,我只是上药时,手抖涂多了,快来吃饭。” 他松开她的纤细的手腕,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别瞎猜!” 说完逃一样跑到桌边,屈指敲敲桌面:“快点啊!吃完还有干活!” 陆翀捧着比他掌心小的小碗,低头吃粥,不看苏缨。 苏缨看他动作灵活,一点儿也不像伤势复发的样子,眸中闪过狐疑。 真是她想多了吗? 吃完饭,陆翀主动洗碗,和往常一样,动作利落又干净。 苏缨觉得可能真是她多虑了。 陆翀把碗筷送进厨房,出来时把堆在厨房里的木板搬到院子里,招手让在一旁打量他的苏缨过去。 陆翀竖着木板比划她的个头,用木炭做出标记,凤目上下扫了两眼。 苏缨红着脸,有些尴尬。 陆翀乐了:“我又没说你矮!” 可是他的眼神就有这个意思,苏缨不想和他说话了,走到厨房翻翻找找。 她和秋嬷嬷搬过来的时候,这间宅子是没人住的,里面留了不少工人们建造这宅子留下的工具,后来不知道被秋嬷嬷收拾到哪里去了。 苏缨找了好久,才从一堆杂货里翻出一把锯子和一些木钉。 “不错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陆翀正有些发愁,苏缨就送来了工具。 苏缨羞涩地笑笑,又忍不住睁着期待地眼睛看他:“真有用吗?” 她眼里含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需要被肯定的期待。 阳光似乎有些刺眼,陆翀眯了眯凤目:“嗯。” 苏缨雀跃地说:“那我再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好东西。” 陆翀看着她高兴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声:“小傻子。” 陆翀在军营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军人们参兵前做什么生计的都有,木匠也不少,和他们闲聊时,听过几耳。 一时间,小院中尘灰飞扬,木屑漫天。 苏缨正搬了小矮凳,坐在廊下,看着陆翀,脸上系了一张绢帕,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还想给陆翀系一个的,但被陆翀怒瞪着吓回来了。 稍不小心就会迷住眼睛,但苏缨还是忍不住盯着手忙脚乱给她做床的陆翀看。 锯子“滋啦滋啦”响着刺耳的声音,苏缨半点儿都不觉得烦躁,她好喜欢这样热闹的日子啊! 陆翀忽然停下动作,等眼前的木屑散去,睁眼看苏缨。 苏缨忽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连忙摆手:“我这回没有打扰你啊!” 陆翀指指她脸上的绢帕,变扭地说:“给我带上。” 苏缨弯着眼睛的从袖兜中抽出她的绢帕,跑到陆翀跟前。 陆翀轻咳一声,弯下腰,把一张沾了灰尘的俊脸送到苏缨面前,苏缨眼神慌乱了一瞬,赶忙将绢帕的角边绕到他脑袋后面。 陆翀下巴碰到一处柔软,他愣了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瞬间爆红,薄唇微微张开,浑身僵硬,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憋住呼吸,脑袋里一团浆糊。 即便有陆翀配合,苏缨动作似乎有些吃力,她微微垫脚,整个身体往上送,双臂艰难地在他脑袋上打系扣。 而陆翀整张脸都埋了上去。 苏缨身材纤细,整日穿着交领宽袍,除了一把柳腰看不出别的风景。 但其实,她该长肉的地方都是有肉的,甚至可以说长得很好。 “嘿!系好啦!”苏缨在他脑袋后面打了个蝴蝶结,放下胳膊,手臂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说。 盯着苏缨纯净的笑颜,陆翀震惊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热啊?要不然等下午再继续做吧?”苏缨见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贴心地说道。 苏缨抬头望望刺眼的烈阳,这天的确是真热啊! 陆翀小麦色的肌肤都被晒红了! 苏缨抬手在他面庞扇了扇,满眼关切:“你还好吗?” 陆翀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艰难地转动脑袋,凤目茫然。 “啊!周玄焱你流鼻血了!”苏缨忽然瞳孔放大,指着他喊道。 第13章 十三枝春 慌里慌张 苏缨缨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往我心坎上戳!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系在陆翀鼻梁上的纯白绢帕慢慢晕染出一大片鲜红色。 苏缨手指指着他的脸部,紧张地看着他。 陆翀:? 顺着她的手指低头,这才察觉到鼻下淌过热流,微弱的热风吹过,绢帕上的斑斑血迹引入眼帘。 “你流鼻血了。”苏缨放轻声音,似乎很怕惊着他。 艹! 陆翀感到窒息,闭了闭眼睛,脑袋发懵。 苏缨见状赶忙扶住他:“快找个地方先坐。” 她望了望小院,扶着他往井口旁的矮凳走。 陆翀手臂坚硬的肌肉碰到她软软的小手,像是被蜜蜂蛰到一样,面红耳赤的快速挣脱开,自己微仰着头往井边走。 羞愤闷声道:“不用管我!” 井口围了一圈木栏,陆翀走到那儿又绊了一脚。 苏缨细眉一皱,都有些不忍心看,盯着他,确保他安全地坐到了矮凳上,苏缨才急忙忙跑进屋。 夏日易口干,桌上的茶壶里总凉着开水,苏缨拿了杯子倒了一杯温水给陆翀送去。 井壁和陆翀脚下,湿了一大片。 陆翀手臂曲起随意撑在身后,支在井口边,脸上的脏绢帕已经被他取下,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井水打湿他靠近发际线的黑发和俊美逼人的脸庞,几缕黑色碎发湿漉漉的,自然垂落额角。 面颊铺满水珠,还有几颗沿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颚滚入领口。 清晰的阳光下,陆翀下颚微抬,喉结滚动,领口被他扯乱,肆意中透着一股野性美。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苏缨不由得放轻脚步。 但走进一看,苏缨又被他吓了一大跳。 陆翀看上去宛若一潭死水,锋利漂亮的眉眼低垂,好像一条在外淋了一天雨找不到家的丧气的大狗狗。 苏缨提着裙摆蹲在他身前,给他递上一条干净绵软的绢帕:“给你擦脸。” 她从屋里出来,陆翀就看到她了,但说实话,陆翀现在并不想说话,他接过绢帕平铺在自己脸上,挡住眼睛,也挡住了整张脸。 苏缨双手捧着水杯,本来忧心忡忡的,这会儿忍不住笑:“周玄焱你怎么了?现在天气热,流鼻血也是正常的啊!” 要真因为天气干燥而流鼻血,那陆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生无可恋了。 陆翀看都不敢看她,太罪恶了! 苏缨想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毕竟流鼻血的样子有些狼狈,她抿唇笑,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把水杯放到他手里:“喏,给你到的水。” 陆翀心尖儿猛地一跳,在太阳的烘烤下,耳根越发烫人,他忽然“蹭”的一下,掀开了脸上的绢帕。 只看到苏缨白净的小脸干净坦荡,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眸温柔。 陆翀烦躁地用娟帕在脸上胡乱揉了揉,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玄焱……”苏缨开口,才叫了他一声名字,就传来一阵儿敲门声。 快到山下食肆送午餐的时候了,苏缨以为是曹婆子,忙起身,往门口跑去。 看门一瞧,愣住了,门外的两个男人,她不认识。 两人都是一幅农户装扮,身材健硕。 苏缨悄悄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手指扒门扒得紧紧的:“你们找谁?” “姑娘你别怕,我们都是老实人!”卫肆笑呵呵地说道。 只有坏人才会强调自己是老实人,苏缨将门缝合小了,转头看陆翀。 卫伍暗暗地推了卫肆一把,胡说什么呢! 转而笑得更慈祥了:“我们不是坏人!” 这两个人诡异又吓人,苏缨慌张地朝里喊:“周玄焱,周玄焱!” 陆翀早已经往这边走,站在她身后,拉开屋门,冷眼瞧着卫肆和卫伍。 卫肆和卫伍收敛起他们自己都做不熟悉的笑容,让他们笑真是为难他们了。 “他们手里拿的是我昨天订的东西,他们应该是商家找的跑腿儿的脚力。”陆翀盯着他们,和苏缨解释。 “是嘞,是嘞,咱们是做脚力的,平时经常在雁衡山下活动的,姑娘没见过我们吗?”卫肆说道。 苏缨摇头,她知道山下有许多脚力挑夫,但她没用过,所以不熟悉,她转头看陆翀:“你昨天买东西啦?我怎么都没有看到呢?什么时候买的呢?” 陆翀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肩,带她往旁边让开,示意卫肆卫伍把东西送进来。 做完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还放在她削细的肩头,体内的血液直冲头顶,陆翀默了一下,有些慌乱地松开她,手掌不自在地攥成拳头。 苏缨正等着他回答呢! 陆翀喉咙干涩,说话时声音也很僵硬:“吃饭中途我不是出去了?” “有吗?”苏缨回想,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肯定有,一定是你忘了。”陆翀语气坚定 “是嘞,我们去取货的时候,商铺店家说是一个姓周的老爷,昨天中午买的,因为手上东西多,拿不下,让他找人次日送到他家中。”卫肆总算机灵了一会。 昨天她们手里拿着糖葫芦,糖人,的确是拿不了这么多东西,苏缨想,那可能是她真的忘了。 陆翀轻咳一声,松了一口气,眼神示意卫肆卫伍送完东西赶紧走。 两人在他眼神的施压下,搁下篮子,作揖,告退。 “他们好懂礼貌哦!”苏缨随口感叹一声。 陆翀头皮都僵硬了,讪讪地笑:“是吗?” 苏缨真情实感地点点头。 大抵是做贼心虚,陆翀心头一震,目光落到她脸上,想细看她有没有看破什么。 苏缨已经偏头看向两只大篮子,双手撑在膝头,有些好奇他都买了些什么。 陆翀扭头,背对着她,忍不住摁了摁眉心,这一天实在惊心动魄! * 卫肆和卫伍绕过小院子,进了深林。 “也不知道主子喜不喜欢我们买的东西。”卫伍小声说。 “我们可花了好些功夫挑选,比平日练武都认真,主子应该喜欢吧!”卫肆想了想。 但那些东西,陆翀大抵是不会喜欢的,不过他到是很满意。 因为那两只大篮子里除了一壶桐油外,全是女子的胭脂水粉,头花发簪。 苏缨傻眼了,但陆翀还在不停地往她怀里塞东西。 苏缨脸色涨红,慌手慌脚地抱着一个个小盒子:“这些也太多了!” 陆翀拿起一把精致的团子,伸长手臂在她脸庞扇了扇,然后把扇柄夹到她手指里:“好了,送到屋里去吧。” 看她傻乎乎的样子,陆翀乐呵呵的,也没功夫再想那些糟心事了。 陆翀呼出一口气,满意极了,总算不再想埋她胸,还流鼻血的事情了。 脑袋里念叨着这句话,忽然脸色一僵,赶忙转移注意力:“快送回去啊!傻站着做什么?” “你怎么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啊!”苏缨唇瓣蠕动了一下,低声说。 “我乐意!”陆翀扬眉,强势地说道,“不许拒绝,不想要就扔了!” 他口气凶巴巴的,似乎也在掩饰着害怕苏缨拒绝的难堪。 “你怎么这样啊!”苏缨闷闷地说。 陆翀点头:“嗯,我就这样。” 他拍拍手,起身,把她手里的盒子拿了一些到自己手上,不顾身后苏缨的喊声,往屋里送去。 他默默地想,西平城到底是西北小城,好东西不多,改日要让京里送些好的过来,苏缨缨肯定喜欢。 苏缨束手无措地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 苏缨望着陆翀的背影。 阳光好刺眼,她鼻子有些酸。 “苏缨缨,你快点,床还做不做了?”陆翀走上石阶,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强撑着气势,喊她。 苏缨带着鼻音应声:“来了!” 木材有限,只能做一张矮榻,齐到苏缨小腿儿的高度,四尺的宽,五尺四的长,虽然不大,但可以让苏缨自由地翻身了。 苏缨像个小动物一样,坐在陆翀身旁,时不时用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陆翀一眼。 好乖! 陆翀喉咙发干,忍不住用刻刀在床榻顶端刻上了“苏缨缨”三个大字。 苏缨眼睛立刻弯起,笑眯眯的,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名字,嗫喏道:“好喜欢。” 陆翀薄唇慢慢地翘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好了,让我涂桐油。” 小床榻刷了三遍桐油,放在院中晾晒,等晒干了,再擦一遍才能睡。 夜晚,隔着一道布帘,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 陆翀失眠了! 在半个时辰前,他还能睡着的,但半梦半醒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苏缨缨,梦到了他在做坏事。 睁眼时,浑身燥热,他不敢再入睡。 但他把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归咎于天气闷热,睡不踏实。 而另一边,苏缨眼睫也在不停地颤动,她手指头揪着薄被的边角,挡住自己的嘴巴,黑暗中,她红红的,像花朵一样的唇瓣一直弯着,便是闭着的眼睛,眼尾也在上扬。 她咬住唇,她担心自己会开心到笑出声。 今天她好高兴啊! 苏缨脸颊蹭了蹭软绵绵的枕头,悄悄睁眼,便看到枕边放着一把团扇,这是周玄焱送给她的! 苏缨刚要伸手去拿,窗外闪过一道白光,苏缨睁大眼睛,下一刻雷声轰鸣,雨水敲打纱窗,没有给人反应的余地。 苏缨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的小床还在院子里。 苏缨掀了薄被,便往外袍。 她着急地拉开屋门,一阵狂风夹杂着骤雨扑面而来,闪电划过天空,她看到了她的床,苏缨一个心脏被揪紧。 苏缨心都要碎了,没有犹豫,抬脚就要跨过门槛。 忽而后颈一个拉力,把她扯了回去。 陆翀瞪她:“苏缨缨,你疯了啊!现在往外跑!” 苏缨愣愣地指着门外,轻轻地说:“可是你给我做的床还在外面。” 第14章 十四枝春 社死现场 苏缨缨,说实话,你觊觎我很久了吧!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又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窗外闪过,小屋内也有片刻的明亮,将苏缨的面容,表情的细节尽数袒露在陆翀眼下。 迷途的小鹿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陆翀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对她语气冲。 她珍惜自己为她亲手做的床,陆翀分明该高兴的,但此刻他的心却像被泡在酸水里,又涩又涨。 陆翀僵着手指,放开对她的掣肘。 在闪耀的光线,轰响的雷鸣中,陆翀瞧见她的后颈上的红痕,他记得他没有用力,但事实上他就是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他的痕迹。 陆翀脸上表情有些扭曲,脑中闪过几幅梦中的画面,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苏缨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她的小床上。 见他没有说话,拔腿就要往外走。 好在陆翀眼疾手快地拉着她胳膊,细胳膊细腿儿的,他一手就可以捏死的水平,出去淋趟雨,还要不要命了。 “待着别动。”陆翀低声呵止。 陆翀把她拽到自己身后,手腕衣袖准备开门,衣摆却被人攥住,他回头看苏缨。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去。” 苏缨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的,站稳了,看他架势立刻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还是个伤员,怎么可以让他冒雨搬床。 苏缨心痛地想,如果他不肯她去,那她也不许他出去,大不了,大不了,就不搬了! 她心里话都摆在脸上了,她这么心疼他啊! 陆翀满脸无奈,但凤目中的情绪泄露了他的得意,搬开她的手指,故意说:“啧!我亲手做的床,别以为就你舍不得!” 陆翀将她往里轻轻地送了送,转身,动作利落地打开屋门大步跑下石阶,暴雨瞬间将他的中衣打湿,他毫不在意,用力搬起床。 艹! 还挺重! 泡了雨水的木板床,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陆翀咬牙,把它拖进了东边的净房里。 好在小院儿不大,陆翀又想显摆,不过片刻的功夫,陆翀就做完了这一切。 屋门大开,苏缨跟着他站到了廊下,目光凝固在雨中高大的身影上,看他站在净房门口,双手叉腰冲着她笑。 苏缨眼睛红红的,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跑回屋内。 陆翀甩甩身上的雨水,笑容僵滞,剑眉慢慢地拧起,“没良心”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又突然出现。 苏缨穿过连廊,一路小跑到他跟前,廊下平铺青石板,积了水,容易打滑。 陆翀下意识地扶住她,有些不高兴地说:“苏缨缨,你忙什么呢!” 她身上沾满水汽,小脸红扑扑的,呼吸急促,没喘匀气息,就反手拉着他走进净房。 陆翀哼了一声。 苏缨不知道他九曲回肠的心眼,着急地抖开手里的大巾子,踮起脚尖,裹住陆翀的脑袋。 眼前一黑,接着又是一白,陆翀懵住了。 他只感觉到一双软绵绵的小手在他脑袋上揉搓。 不疼,轻轻柔柔的,有些舒服。 陆翀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心中羞愤,面红耳赤的把她的手扒拉开,怒视着苏缨。 苏缨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神色认真,清澈纯粹的眼眸专注地望着他,红唇湿湿的,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这样会生病的。” 她展开巾子重新把陆翀裹住。 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一盆冷水浇过,空中只剩下气焰消失的滋啦声,陆翀动作僵硬地低下头颅。 没有拒绝,很配合。 他想,他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苏缨拆开他高束头发的簪子,隔着巾子触碰他的头发,他的发丝又黑又硬,和他坏脾气一样。 但她顺一顺,发丝全都乖乖地耷拉下来。 苏缨控制不住,手指头装作梳子,隔着厚厚的巾子慢慢地捋他的头发。 “好好擦!不许玩我的头发!”陆翀回过神来,凶巴巴地说。 苏缨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因此,他那被大巾子包裹住的俊脸红得吓人,感觉下一刻就要煮熟冒烟了。 他梗着脖子,固定住脑袋。 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再碰到了她的……了! 头顶上忽然响起苏缨小小的一声:“哎呀!” 陆翀瓮声问:“又怎么了!” “还没有拿干衣服给你换呢!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棉布条也要换的!”苏缨着急地说。 苏缨心中自责,她只顾着他淋湿的头发了! 苏缨暂时放开他的脑袋,转身走到衣架前,准备拿陆翀的衣裳。 被陆翀搬回来的小床就靠在衣架旁,苏缨多看了几眼,还是有些心痛。 “天好,多晒两天就好了。”身后响起陆翀的声音。 陆翀把巾子从头上薅下来,复杂地看着她。 苏缨点头:“嗯!” 好在每天傍晚时分,苏缨都会把每日换洗晾在院子里晒的衣裳收到净房里,这才不至于淋湿。 苏缨的衣裳不多,这还是秋嬷嬷在时,养成的习惯。 陆翀现在也只有两套衣袍,今天洗了,明天就换,苏缨想,他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有想到给自己多买一套成衣呢! 苏缨抱着陆翀的衣服,一回头,陆翀的身体映入眼帘。 打湿的白色中衣裹住他的身躯,他上身就这样毫不保留地暴露在苏缨眼前,精瘦的肌肉块块分明,肩膀宽阔,胸前有两个凸起豆豆! 苏缨眼睛猛地瞪大,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巾子搭在陆翀肩头,他站姿闲适,正悠哉悠哉地等着苏缨回来继续帮他擦头发。 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顺着苏缨的炽热的视线看过去,一直落在自己胸上,一瞬间,陆翀身体紧绷。 他飞快地拉下肩上的巾子,巾子挂在臂弯上,挡住了上半个胸膛。 陆翀像是炸了毛了一样,羞恼地喊道:“苏缨缨,你是个姑娘!” 苏缨无辜地看着他,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而且这个不需要陆翀提醒啊! 苏缨自己知道的!她从有意识以来,就清楚地知道她是姑娘啊! 陆翀脚步踩得极重,把苏缨手上的衣袍抱过来,手指一捏,提拉着苏缨肩头的衣料,把她拎出净房。 “嘭——”的一声巨响,屋门从里拍上。 可以想象得到关门之人的气愤! 苏缨盯着紧紧合起来的门缝,眨眨眼,扣扣手。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空中只剩下绵绵细雨,苏缨站在廊下也不会被淋湿,她小脚在绣鞋里无聊地动了动。 但下一刻,门又被大力拉开。 陆翀黑着一张脸,把苏缨拉进去。 “咦!”苏缨不知道他在弄什么,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奇奇怪怪。 “不许说话!”陆翀低声恶狠狠地威胁,他把她赶到净房屏风后面,让她老实待着,“不许出来!” 屏风后面是一个大浴桶,苏缨乖乖地坐在浴桶前的杌凳上,听话的一声不吭。 陆翀快速地脱掉湿衣裳,给自己上了药。 缠好棉布条,陆翀低头看他的胸膛,他多年习武,肌肉不似相扑武者那般雄壮发达,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紧实坚硬。 想到苏缨缨的眼神,陆翀小麦色的脸庞闪过一丝薄红,苏缨缨一定是故意的! 陆翀手里动作不停,又狠又快地系好衣扣,不知道还以为在和谁赌气。 套好中衣,他转头盯着屏风,也一句话都不说。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苏缨想了想,小声喊:“周玄焱,你好啦?” 陆翀从鼻腔中溢出一声不爽的“嗯”! 苏缨慢慢地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一双圆圆的小鹿眼。 陆翀绷着的冷脸有些龟裂,他疯掉了! 他竟然觉得她这样有些可爱! 甚至想揉一把她的脑袋。 “那我可以出来了吗?”苏缨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陆翀别开眼睛,不阴不阳地说:“出来吧!” 苏缨脚步迟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吞吞地起身走到他跟前。 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指指他的脑袋:“要擦头发吗?” 陆翀嗤笑一声,声音冷硬:“要!” 苏缨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陆翀这回聪明了,搬了杌凳坐着,对站在他身后的苏缨说:“苏缨缨,你给我老实点。” 苏缨双手摆在他的脑袋上,老实地点点头,但心中疑惑,她一直都很老实啊! 下半夜,山中飘洒着绵绵细雨,雨声缓慢均匀,苏缨听着很有安全感,裹着薄薄的小毯子,睡得很安稳。 而躺在里面的陆翀却是有些难捱。 日光渐升,天光大亮,陆翀额头布满汗珠,精致锋锐的眉眼微皱,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的变得粗重。 忽然睁眼,直起上身,他喘息得厉害,目光慢慢聚焦清明,骨节分明地手指攥紧身上的盖被,他难以置信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苏缨迷迷糊糊醒来时,屋内安静得过分。 出门,站在廊下,看到院子里井边正坐着一人,那人正勤勤恳恳地搓洗着什么东西。 “周玄焱?”苏缨疑惑,大早上的他在洗什么呢! 陆翀身体一僵。 他死了! 第15章 十五枝春 隐秘疯长 每个心神不宁的夜晚,苏缨缨都是有罪的!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雨,到天亮前才消停了,但这会儿地面已经干透。 苏缨睡得骨头酥软,神色恍惚,站在廊下,还有些懒洋洋的。 她全然不知那边陆翀冷汗即将掉落的狼狈。 她趿拉着绣鞋,“哒哒哒”的往净房走去,不过她走的不是连廊。 苏缨走下楼梯,步入庭院,绕道到陆翀身后,先是瞟了他一眼,然后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在洗衣裳啊~” 随后挂在腰后的长辫微微一摇,脚步拐向了净房。 陆翀:“……” 事情发展得太快,陆翀反应也很快,在苏缨过来前,就快速地将裤子沉到装满水的木盆盆底。 手肘搭在膝头,双手自然垂放,修长的手指滴着水,掌心涂满皂角粉,竟有几分勤劳持家的模样。 直到净房的门轻轻地合起,他紧绷的情绪才慢慢松懈,低头看着泡湿的裤子,突然很茫然。 她没看到吧! 苏缨缨肯定没看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 慢慢的俊脸又开始变红,陆翀恼羞成怒,抬脚往木桶上踹,脚尖却没碰到桶边,反而踢向了水井实墩墩的石壁。 踢坏了木桶,苏缨缨怕是要心疼坏了! 脑中又出现苏缨的身影,陆翀心中烦躁,但更多的是慌乱。 * 这天早上吃的是手擀面。 苏缨不知道为什么,起床后心情格外舒畅,兴头起,动手擀了面条。 开水放面,再放一把长在院中小菜园里的小青菜,只用细盐香油调味,平平无奇的面条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陆翀站在院中,双手抱臂,凤目狭长,目光幽幽地打量着苏缨。 他想弄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苏缨忍不住尝了一口面汤,眼睛眯一眯,她咂咂小嘴巴还缺了一点什么。 她想了想,眼眸微亮,站在厨房门口叫陆翀:“周玄焱,你去拔点儿葱啊!” 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做沉思状的陆翀脑中一白,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股热气冲上来,他支支吾吾地点头,却是原地转了一圈。 苏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好心提醒:“在你左手边!” 陆翀身体微微一僵:“我知道!” 一直到坐到餐桌上,苏缨才察觉到他不对劲。 苏缨嘴巴咀嚼的动作放慢,偷偷地抬眸看向陆翀。 陆翀低头吃面,没有任何反常。 苏缨分明感觉到他刚才在看自己,苏缨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眸,那道视线又落在自己脸上了。 再次抬眸,陆翀还是在吃面。 来回试几次,苏缨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周玄焱?” 陆翀低着头,随意“嗯”了一声。 苏缨心里一凉,他是在躲她吗? 念头起,苏缨懵了一下,眼眸闪过失落,手指攥紧筷子,为什么? 几息的功夫,她呼吸忽然有些困难,苏缨难过地想,是她做错事了吗?还是她哪里做得不好? 苏缨坐立难安,张张嘴,却不敢问出来。 她焦躁又局促地坐在陆翀对面,突然没有了胃口,再也吃不下一口面。 分明刚刚很喜欢的。 两人不说话,气氛好像一下子冷清下来。 苏缨有些难受,她坐不下去了,她没有办法面对冷淡的他,苏缨捧着自己的小碗,站起来,清澈的眼眸黯然灰败。 听见动静,陆翀终于舍得抬起眼皮,正视她。 轻咳一声,俊脸飞快地闪过一抹羞涩,素日里好听的带着磁性的声音暗含别扭:“你吃好了?” 苏缨发愣:“嗯。” 陆翀端起自己的碗,沿着碗边将碗里剩下的面和汤一扫而光,拿的桌上的巾子擦擦唇边,宽大的手掌伸到她面前:“给我吧!” 苏缨眼巴巴地看着他,小手扒着碗,恍惚地想他怎么又愿意看搭理她了? 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苏缨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为何他奇奇怪怪! 陆翀摊平手掌,四指弯曲召一召,好半天她也不把碗送过来,轻啧一声。 又回到苏缨记忆中的那个不耐烦的暴躁样子,他动手把碗从她手里夺过来。 一瞧,碗里的面根本没动几口。 “这就吃完了?不饿了?”陆翀语气凶巴巴的,又是苏缨熟悉的样子。 合着她是小猫进食呢! 苏缨刚要点头,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好大一声。 陆翀舔了一下唇,乐了! 他把碗重重地搁到苏缨面前,扬一扬下颚,示意她继续吃。 苏缨尴尬的小脸涨红,浓密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面颊饱满得像颗水蜜桃。 陆翀牙痒痒,想啃一口。 苏缨卷着面条送进口中,快坨了的面现在吃起来,好像更好吃了! 这般想着,脸上就带上了情绪,眼睛弯弯,浅浅地笑起来。 “你做什么?”陆翀还在偷摸地看她,忍不住问她。 “嗯?”苏缨不解,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凤目。 “做什么笑得这么勾人”,这句话是在陆翀心底说的,他哼哼一声,臭着脸:“吃你的面。” 他还等着洗碗呢! 陆翀趁她吃面的功夫,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艹,怎么这么烫!不会红了吧。 苏缨吃完一整碗面,撑住了,捏着绢帕挡住唇瓣,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 陆翀耳朵多灵啊!想装作听不到就不行,指尖扶住额头,唇角微扬,只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 苏缨结结巴巴地说:“正,正常反应。” 她这样更好玩了,不过陆翀还没开始逗她,有人敲门了。 苏缨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还是陆翀还买的物件,外头敲门的是给他跑腿的。 陆翀却是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看向苏缨。 好在这会儿时辰尚早,庭院里没多少东西,把晾在外面的衣裳收进净房,关上门窗,就瞧不见陆翀生活过的痕迹了。 苏缨回头瞧了眼庭院,没有破绽,她站在门后:“谁呀?” “缨缨是我。”宋博文文弱的声音响起。 苏缨惊讶,忙拔下门栓,打开大门,宋博文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缨缨安好!”宋博文拱手作礼。 “表哥,”苏缨微微欠身还礼,“你怎么来了。” 若是按照正常礼数,定是要邀请客人进屋喝茶的,但是她屋里面还藏着一个男人呢! 苏缨顿时紧张起来。 “上回在城里偶遇,说过要来探望你,”宋博文声音很温和。 苏缨看他晒得泛红的脸皮,算算时辰,他今天应该很早就出门了吧!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表哥,你不用这样的。” “上回也只是玩笑话。” 宋博文却误会了:“缨缨你是不是怪我们太长时间没来看你,所以你生气了,我们,我们都是有理由,你听我慢慢解释,舅舅他……” “不是的,不是的,表哥,我都懂,年岁渐长,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长辈们忙碌前程,我们不能像小时候只知道玩啦!”苏缨笑眯眯的模样,好像就真的不在意一般。 大家都有理由,大家都很忙,所以父亲渐渐的不来看望她,一起长大当亲哥哥的表哥也渐渐的疏远,她都理解呀! 而且她也一直安分地待在雁衡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宋博文只能讷讷地点头,脸上透出愧疚:“缨缨,缨缨理解就好。” 相顾无言,气氛陡然尴尬,宋博文好像才想起来他还拿了东西:“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吃食,食盒有些重,你可能提不动。” 宋博文望了望周围,才想起他们站在门外,并没有放食盒的桌子。 苏缨手指揪了一下裙子侧摆,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表哥,屋里……” “我就不进屋了。”宋博文着急地说道。 他薄薄的脸皮有些红,前些年,他和母亲也常来此处,知道院落小巧,只有一间正经待客的地方还连着她的卧塌。 他们早已过了孩童时期,身边也没有长辈看顾,冒然进去,实在不合适。 宋博文将食盒靠墙放在地上。 “谢谢表哥。”苏缨松了一口气。 宋博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今日的来意告诉她:“缨缨,舅舅任期已满,决定下个月月底举家搬去京城。” 今日书院修课,他起早跑这一趟最主要的就是想把这事告诉她。 苏缨恍惚了一下,脑袋中乱糟糟的,艰难地分辨着他口中信息。 搬去京城是什么意思? 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一瞬间,苏缨仿佛沉入海底,深渊不见底,一拥而上的海水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让她窒息。 “缨缨!缨缨!”见她神色不对劲,宋博文喊道。 苏缨面色苍白,右手攥紧左手手腕,捏得死死的,编绳硌得她手心发麻,骨肉挤压而来的闷疼的感觉让她微微清醒。 “我不知道舅舅是作何安排的,但想来还是要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也好早些为自己打算。”宋博文低声说。 他再犹豫了片刻:“明日舅舅他们要去法隐寺拜佛求路途平安,你若是想,若是想……你可以过去找他,寺里人多,舅舅他,他爱面子。” 苏缨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向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姑母的期望,从小到大都不曾叛逆过,更不曾耍过阴谋诡计。 能为她说出这般话,怕是在心里念叨好几百遍了。 “表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一门之隔,陆翀装作不在意,闲逛着,磨磨蹭蹭地站到墙边,正好听到苏缨和外面的人道谢。 表哥? 陆翀想起那日逛街时见到的男人,酸溜溜地想,原来是他啊! “支呀——”一声,苏缨提着重重的食盒进了院子,看到陆翀楞了一下。 陆翀装模作样地说:“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缨摇摇头:“没有什么。” 陆翀看她一眼,挪开眼神:“哦!” 苏缨缨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心里存了事,苏缨忽略了陆翀的打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股无力感从心底蔓延。 陆翀心思敏锐,收敛了情绪:“苏缨缨,你……” 你不开心! 苏缨歪头看他:“周玄焱你说,每个人都有父母吗?” 像是疑问,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又藏着隐隐的恨意。 这样的苏缨缨让陆翀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把脖子送到自己掌心的模样,这一回,他心里除了惊诧还有一丝害怕和担忧。 陆翀声音发涩:“有。” 苏缨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莫名其妙的提问的答案。 她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刚才的颓然好像转瞬消失,她忽然指着食盒对陆翀说道。 “周玄焱,你瞧这是什么,中午我们有好吃的啦!” 她往屋里走,嘴巴里还嘟哝着:“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陆翀跟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慢慢眯起了眼睛,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盯着苏缨不放。 苏缨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细点一一拿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端了个雕了花的点心:“你尝尝这个,看看好不好吃!” 她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陆翀暂时把心放回肚子,走过去,瞥一眼:“都是你那个表哥送的?” 苏缨啄啄小脑袋:“是啊!是啊!” 陆翀鼻音幽幽地哼笑,心里不太爽。 夜深人静,苏缨和陆翀隔着布帘闲聊。 忽然苏缨开口说:“我明天想去一个地方。” 陆翀还在和她胡扯兔子会不会吃自己的便便,闻言只说:“随你!” 说完才反应过来:“你去什么地方!” “去法隐寺啊,明天中午我们在寺庙里吃斋饭好不好?”苏缨小声说。 “我也去?”陆翀眉梢一挑。 “那你不去吗?”苏缨柔柔地问,这几日他们基本上都待在一起,所以她下意识地帮他做了主。 陆翀平躺着,翘着腿,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邀请?” 苏缨看不见他,却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声音软软的:“是邀请啊,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陆翀轻咳一声,勉为其难一样,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黑夜中仿佛什么秘密都可以掩藏,就像湿润的墙角中青苔悄悄蔓延生长,就像结实的胸膛里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就像圆弧的眼睑上睫毛忽闪忽闪轻颤。 第16章 十六枝春 无视 苏缨缨是个傻子!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法喜寺人来人往,看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人头。 陆翀拧着眉,拉一把苏缨,让她别走散了。 苏缨仰头看他,他大汗淋漓,面颊脖颈都在淌汗,不好意思的小声说:“对不起啊!我忘了今天是十五了。” 法隐寺在这一带小有名声,初一十五上香礼佛,因此香客比往常更多。 早想起今天日子特殊,苏缨就不叫他来了。 苏缨脸蛋上也全是湿漉漉的汗珠,她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有些迷茫着,也有些挫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 苏缨忐忑胡乱猜想,脚底一空,踩空了一个台阶,脚尖点地,小腿一软。 陆翀心一提,轻“嘶”一声,拎起她的胳膊。 苏缨控制不住的向后半倚着他的胸膛,手指捏着他的袖口,面露惊慌。 看她没有大碍,陆翀没好气地说:“不会走路了?” 苏缨惊魂未定只有发髻上的朱钗垂珠在她耳尖上方轻轻地摇晃。 陆翀黑着脸,心里忍不住发酸,也不知道她今天要来见谁。 早起在妆匣前捣鼓了许久,簪了他送她的发钗,手指轻轻地扶着鬓边,歪头问他话。 他没听清,回了她一句,好看。 过后看她红扑扑的面颊,才察觉她问的是,她戴得对不对。 陆翀打算这辈子都不会提到这件事。 总不会她今天要见的人还是她那个表哥吧! 想到这儿,陆翀气都不顺了,装作不在意地问:“他来了吗?” 苏缨摇摇头:“我不知道。” 陆翀的俊脸比方才更臭了,死死地盯着苏缨看了两眼。 苏缨却是扶着他的手臂,踮脚在人群中张望。 陆翀心中冷笑,漫不经心地说:“他这人怎么回事啊,也不约定个时辰,看你脸都晒红了,不靠谱啊!” 陆翀暗搓搓给她上眼药。 苏缨抬眼看他:“你是不是饿啦?” 陆翀噎了一下,法喜寺在雁衡山右峰,从她那小屋到这儿也要走半个时辰的,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 他嘴硬道:“没有。” 这会儿日头正旺,再过不久也该用午餐了,苏缨担心过会儿斋堂人多,她们挤不进去,现在去用斋饭正正好。 “我们去斋堂吧?” 陆翀狐疑地瞥她一眼,确定她没有看破他的心思,想强调他不饿,但苏缨已经拉着走了。 像苏缨这样想错开人流的人还不少,苏缨带着陆翀排队。 “我们等一等,很快就到我们了。”苏缨站在他身后好脾气地说。 这还是陆翀第一次到寺庙吃斋饭,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周围的人,闻言一边点头,一边反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嗯。” 他做得顺手,苏缨却愣了一下,陆翀身前投下一小片阴影,苏缨正好站在圈圈里面,一下子就凉快了。 苏缨拿出绢帕转身递给陆翀:“擦擦汗。” “我自己有。”陆翀低头看她,说着就掏出了他的绢帕。 他那方绢帕也是苏缨的,是上回苏缨用来给他挡木屑灰的,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洗干净了。 绣着粉色小花朵的绢帕叠得方正被他攥在手心,苏缨面颊有些热,背过身,捏着绢帕轻轻地擦拭自己脸上的汗珠。 陆翀指腹捻着手中柔软的绢帕,犹豫了一下把它放回衣裳的怀揣中,抬手将苏缨准备收回去的绢帕抽出来,挑挑眉:“谢了。” “诶!”苏缨轻呼一声,他不是自己有吗? 而且这张她擦过汗了,已经脏了呀! 陆翀耍无赖,捏着她的肩将她往前推:“快走,快走,到我们了。” 他擦完汗,没有还给苏缨,自己缴获了。 两张绢帕正好,他总要换洗。 “施主。”打斋饭的僧人对着苏缨作揖。 苏缨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说:“大师,我们两个人。” 陆翀没有作揖,只微微颔首,表示他就是苏缨话里“我们”中的另一个。 僧人笑笑,给他们打饭。 斋饭很简单,一人一个馒头一碗青菜豆腐汤,取了餐就进了斋堂。 斋堂里摆了六张又长又宽的桌案,此时已经坐了大半,两人挑了个人稍少的桌案挨在一起坐下,苏缨拿起馒头,馒头很实,苏缨将她的那一个掰开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了陆翀。 陆翀食量大,一个馒头肯定是不够的,而她半个就能填饱肚子了。 陆翀知道她胃口小,也不跟她客气。 斋堂里又吵又闹,还有孩童在间隙中跑跳。 其中两小孩玩闹着跑过来,玩着玩着,不知道因为什么争执起来,手舞足蹈的,一不小心就会打到人。 早有香客不满地皱起眉头。 苏缨也往前坐了坐。 陆翀余光扫到,眉心一蹙,手臂垂落,手掌贴着苏缨的细腰,像是保护她一样,转头看那两个小孩。 “闭嘴,别吵!” 陆翀陡然出声,口气也不好,那两个小孩子瞬间噤声,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苏缨察觉到不对劲,侧身看到陆翀冷酷的神情,愣了一下。 小孩子的母亲就坐在隔壁桌子上注视着孩子玩耍,见这场景,不乐意了,拍下筷子站起来怒瞪陆翀:“你凶什么?” 陆翀没说话,黑沉的凤目冷淡地看着她,薄唇微勾,单挑高眉,似乎在说,他凶了吗? 陆翀五官漂亮锐利,像一把名贵又锋利的尖刀,霸道极具压迫力,哪怕他穿着粗布衣裳,别人也知道他惹不得。 连苏缨都跟着心紧了紧,手指下意识地握着他坚实的小臂,好像怕他打起来一样。 那位母亲像是知道碰到了硬茬,气势弱了弱,朝两个小孩招招手,嘴里嘟哝着:“真是什么人都有!” 两小孩早就被陆翀吓到了,连忙跑向了母亲。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似有似无地目光还是围绕着她们。 倒有其他香客劝那位母亲:“这里人多,管好自己的孩子,别冲撞了别人。” 那母亲也知道丢脸,匆匆带着孩子逃似的逃出了斋堂。 陆翀很淡定,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打量,把汤碗塞到苏缨手上:“苏缨缨别看热闹,吃饭。” 苏缨乖乖地点头。 心里暗暗地念叨,刚刚周玄焱好厉害啊! 虽然她也觉得那两个小孩子有些吵闹,但她从来都不敢出声的。 陆翀把他汤碗里的青菜夹到苏缨碗里,她喜欢吃。 “你遇到这种事,不许出头。” 苏缨缨细胳膊细腿儿的,肯定打不过人家。 苏缨手掌盖住自己的碗,不让陆翀继续给她夹菜了,只是听到他的话,有些疑惑。 “叫我帮你解决。”陆翀眯眼,恶狠狠地说。 苏缨笑起来。 陆翀耳朵一烫,恼羞成怒,不客气地捏住她的面颊,咬牙切齿地说:“苏缨缨,好笑吗?” 苏缨屈服于他的恶势力,摇摇头。 陆翀这才放过她的脸蛋:“吃饭!” 苏缨心里软乎乎的,有些难过地想,他也不能永远都在她身边啊! 陆翀和苏缨吃完饭也没有久留,外面等着坐下的香客太多了,她们不好占位置。 这会儿寺中香客都集中在斋堂,佛殿的人少了,苏缨和陆翀漫无目的的在佛殿中穿梭。 走了好久,苏缨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些傻,她自嘲地笑了笑,她要到哪里找他啊! 陆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貌岸然,幽幽地说:“你那表哥还没来啊!不靠谱啊!” 苏缨奇怪地看他一眼,低声说:“不是我表哥。” “那是谁,难道还有其他男的?”陆翀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苏缨。 苏缨走上台阶,站到廊道上,回头看赖在原地的陆翀,觉得他有些好玩。 不经意目光掠过回廊,身体僵滞,那站在不远处回廊上的身影,不是苏劭宣又是谁? 她转身,确定那个穿着青袍,气质儒雅的男人就是苏邵宣。 哪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她也记得他的相貌。 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父亲的模样。 苏缨低头慌张地整理自己的衣袍,忍不住着急。 昨夜她想好了,见到苏邵宣,她要问他,他是不是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啦? 要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这些年不来看她!为什么不来告诉她,他要搬去京城!他搬去京城后是不是打算彻底抛下她,不管她了! 苏缨手掌拼命地抻平腰间衣裳上的褶皱,衣服洗过太多次,布料针线早已松薄,已经无法恢复平整,可这是她最体面的衣裳了。 他会不会嫌弃她没有穿好看的衣裳,会不会觉得她长得不好看,会不会不喜欢她。 而这刻脑中的各种质问烟消云散,苏缨好像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心底还是这般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 对他,她仍抱着期待,期待他能看一眼自己。 苏邵宣越来越近,苏缨也越来越紧张,哪怕她想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想要展现最好的自己,但也无济于事。 苏绍宣抬眸,目光扫过回廊。 苏缨深深的吸一口气,长长的睫毛飞快地扇动,两只手死死地拧在一起,下意识地迎着他走去,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苏绍宣。 她唇瓣微张…… “家中有一子一女,还有一个外甥,烦请主持帮我请三个平安符,多谢您了。”苏绍宣声音温和,和苏缨记忆中父亲温和的声音一模一样。 走在苏劭宣身边的是寺庙里的主持。 “施主客气了,路途遥远,此去京城,祝愿施主心想事成。”主持徐徐说道。 苏绍宣笑道:“官场之事,风云变幻,谁也说不清,苏某只听天命罢了。” 两人径直从苏缨身旁走过,步伐平缓,没有顿停。 耳边一声绵长的嗡鸣,几乎是瞬间苏缨红扑扑的小脸颜色尽褪,脑袋晕乎乎的,颤抖着手指紧紧揪住衣襟,茫然四顾,眼前只出现了一团迷雾。 陆翀一直站在原处没有动,见苏缨情况不对,才走上回廊,与苏绍宣他们擦肩而过,看了他们一眼,才走到苏缨身旁:“怎么了?” 看到苏缨的模样,他心头一震,他手掌搭上苏缨的肩膀。 苏缨一惊,用力地呼吸,缓缓地看他,她眼眶微红,眼里包着泪珠。 隔着一片雾蒙蒙的水光,目光呆呆的,尽是茫然和难堪。 陆翀不敢惊扰她,俯下身,手指慢慢下滑握住她手背。 夏暑炎日下,她的小手竟然宛若冰块。 陆翀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苏缨缨。” 触碰到热源,苏缨好像才回过神,她飞快的回握陆翀,细弱的手指紧紧和他相扣。 像是抓住了她的浮木,这个巨大的浮木可以救她远离身下这片不见底的深海。 她哽咽着轻轻地对陆翀说:“周玄焱,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第17章 十七枝春 任性一点 苏缨缨需要我,所以我必须在。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回程路上,苏缨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气息浅浅,安静得吓人,但她的小手一直死死地抓着她的救生浮木,手指嵌入陆翀的指缝,紧扣着他。 陆翀手掌被她捏得充血发麻,只要他稍微一动,苏缨就转头看他,眼泪汪汪的。 让他觉得只要拒绝她,他就是在犯罪。 陆翀僵着手臂,不敢再动。 陆翀看她一眼,苏缨视线平落在山间小道,专注地盯着自己脚下的路,可她连三四步外挡住她路的砖块都没有发现。 陆翀带着她绕过砖块。 走了几步,苏缨迟钝的轻轻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陆翀:“谢谢你。” 她小脸苍白,眼眶泛红,强撑精神,讨好的对陆翀笑了笑,泪珠挂在睫毛上,啪嗒坠落,沿着面颊滑到下颚。 心脏拧巴拧巴被她拧碎了,陆翀见不得她这样。 他想问她,到底怎么了,但又怕戳到她伤口,让她更难过,只说:“咱们走,带你回家。” 他牵紧她的手,轻轻地拉一拉她。 苏缨没有动,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周玄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问出口,她又害怕听到他承认,苏缨难过地想,就算他嫌弃她,觉得她很麻烦,也是应该的。 苏缨恹恹的,怎么会有人不觉得她麻烦呢?从来都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可是他的手特别的温暖,她一点儿都不想放开。 陆翀收回脚步,转身站在她面前,与她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抬起另一只手,笨拙地帮她擦去眼泪:“别多想,不麻烦。” 他的声音又沉又稳,语气坚定。 苏缨更想哭了,哪怕他是哄她的,她也相信了。 可她怕哭多了,他讨厌她。 她吸吸鼻子,艰难地开口,说:“今天、今天……” 她挫败地咬住自己的唇瓣,她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陆翀拦住她,突然笑了笑:“不开心就以后再说。” 他其实很好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她,了解她的一切,可是小姑娘哭红了鼻子,他舍不得。 陆翀自嘲地想,暂时就让他当一回体贴人吧! 苏缨不知道说什么,小手挤了挤,往他手心钻了钻,两只手牢牢地贴在一起。 陆翀耳朵蹭的一下通红。 陆翀看了看四周,山峰高耸入云,过了正午,太阳藏入云层,天色稍显阴沉闷热,小路盘山而绕,往苏缨的小院儿去的山路背着日光,草木干枯,绿茵稀松。 抬眸,入眼一枝长枝插在崖壁腾空伸展,两三朵浅紫色的小野花开在枝头。 “想不想要?”陆翀指着花枝问苏缨。 苏缨刚抬头看过去,陆翀已经用牵着她的那只手环到她腰后,单臂抱起她,另一只手摘下一朵小花,稳稳地落到地面。 泥土山道漫起一层尘沙,苏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黑暗中,她感觉脑袋被人碰了碰。 “好了。”陆翀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缨睁开眼睛,有些疑惑,手指向上摸了摸,细细软软的…… 小花朵! 她微微一愣,仰头,那树枝上的紫色野花少一朵。 “很漂亮。”陆翀别开眼睛,含糊地说了一句。 再看苏缨一眼,苏缨还傻傻地看着他,陆翀面上闪过一丝羞赧,“走了。” 苏缨被他拉着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转过一个弯,视线微亮,那朵小花簪在她头上,开在她心底。 “你有没有开心一点?”陆翀背对着她问,心里有些忐忑。 苏缨想,原来他在哄她。 陆翀也是一次哄人,看似镇定,但苏缨沉默得太久,他就越紧张,脑门已经开始不停地冒汗,他胡乱地想,牵着她的那只手肯定也全是汗,她会不会嫌他脏。 陆翀飞快地回头看了苏缨一眼,身体一僵:“苏缨缨……” 苏缨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比从法隐寺出来时哭得还要惨。 苏缨一只手捂着脸:“对,对不起。” 她声音破碎:“我,我不是故意,故意想哭的。” 苏缨其实一点儿也不爱哭,只是,今天她好像绷不住了,她心底堆积了太多的委屈了,情绪一旦绝提,就再也控制不住。 她想她现在肯定哭得也别丑,她逃避似得不敢看陆翀,低头呜咽着说:“我走不动了,我不要走了,我不想走了。” 她才没有走不动,苏缨很能吃苦,她曾经和秋嬷嬷来回走了两趟都不觉得累。 苏缨自暴自弃地耍赖,只要她任性一点,只要她不听话,周玄焱肯定也要被自己气走,肯定也会丢下她。 她哭得厉害,而陆翀的心脏就泡在了她的眼泪里,又酸又涩。 陆翀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直到听到她说,她走不动了,他松了一口气。 忽然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苏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打了个哭嗝:“呜~” 伤心欲绝,却又觉得痛快,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他也要走了是不是? 早该如此了。 陆翀叹息一声,背对着她蹲下,微微侧身,拉住她僵滞在身前的胳膊环到自己脖子上。 苏缨迷茫着,抽抽噎噎的被他拉着弯下腰,趴到了他的背上。 “抱好。”陆翀沉声道。 苏缨下意识的把另一只胳膊也环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陆翀垂眸看两只细白的小手,忽然笑了一声:“起驾了。” 我的小姑娘。 陆翀手掌挽着她的腿弯,起身,毫不费力地背起她,和她好声好气地商量:“这回不许哭了。” 苏缨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的背脊又宽又稳,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 眼泪止在酸痛的眼眶之中,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隔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哭声,陆翀刚要放心,一滴水滴到了他的额头:“嘿!怎么还在哭。” 说完,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我,我没有哭。”苏缨瓮声瓮气地说。 陆翀顿了一下:? “好像下雨了。”苏缨软绵绵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 第18章 十八枝春 山洞 苏缨缨有没有看出来,我有一点喜欢她。 只有一点点,不能让她太得意~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虽说正午过后天色有些阴沉,但瞧着也不像马上就会下雨的样子,即便要下雨,苏缨和陆翀估量着也要等傍晚了。 谁知雨水来得这么快。 那雨点落在脸上,一滴两滴,不急不缓,但难保过会儿不变成倾盆大雨。 他们现在距离小院儿还有半个时辰的脚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个地方躲雨。 苏缨手指揪着陆翀肩头的衣料,软趴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周围好像有山洞的。” 陆翀在军中作战指挥,观察力自是不错,早晨已经走过一遍的山路,一路情况也能记得当差不差,他目光扫了扫四周。 脑海中画面翻涌,继续往前走,起码会有两到三个山洞。 陆翀手掌微微收紧,牢牢地固定住苏缨的腿弯:“苏缨缨,搂紧了。” 话音刚落,他就背着苏缨沿着山道奋力奔跑。 苏缨缨很轻,陆翀背着毫不费力,但跑起来的一瞬间,陆翀脑子空白了一瞬,一个激动,差点把苏缨扔掉,面颊诡异地浮现两抹潮红。 但随着雨点越来越大,他很快便把不合时宜的旖旎抛之脑后。 苏缨单手搂着陆翀的脖子,而另一只手举到陆翀脑袋上方帮他挡雨。 毛茸茸的脑袋乖乖地搁在陆翀颈窝里,眼眶泛红,但眸子却是亮晶晶的,她眨也不眨地看着陆翀的面庞。 花瓣般的柔软唇瓣抿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 好在他们幸运,一炷香没到的时辰就寻到了一处山洞。 陆翀刚背着苏缨进入山洞,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洞门一大片雨帘瞬间模糊了山色。 陆翀看着心头一紧,骤雨急下,山路狭窄,稍有不慎怕是危险了。 放松下来,想起背后还有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她老实地趴着,原也没什么,只是男女身体的构造天生存在差异,而她的胸口紧紧地挤压着他坚硬的背脊。 一时间,跑步时被他刻意忽略的触感涌上脑海,陆翀轻咳一声,耳朵有些烫:“苏缨缨,你,你下来了。” 开口,他声音有些沙哑。 他慌乱地下蹲,让苏缨踩在地上。 苏缨也听话,直起身,手掌撑着他的肩膀站稳。 陆翀下意识的反手扶了她一把,触手却是潮湿一片。 他起身转头一看,苏缨头发湿湿的,身上的衣裳袖子和整个后背都湿透,正湿漉漉地黏在她身上。 而他除了衣袖,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陆翀背她,不是想让她给自己挡雨的,他一口闷气憋在了喉咙口。 苏缨没想这么多,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佩囊,小心翼翼的把陆翀送她的紫色小野花放进去。 陆翀闭了闭眼睛,想看看她脑子中装的都是些什么。 “苏缨缨,你蠢不蠢?”陆翀瞪着她,自己淋湿了也不知声,语气不由得有些暴躁。 偏一道响雷劈下来,完美地覆盖了陆翀的话。 苏缨抬眸迷茫地看着他,随后露出了不解的笑,但眼眸里全是对他的信赖。 她红彤彤的眼睛像只小白兔。 小白兔,软绵绵的。 软绵绵的…… 陆翀垂眸:艹! 陆翀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看向山洞深处,黑黢黢的一片,深不见底。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陆翀拉着苏缨的手腕,让她跟在自己身后,抬步往里走。 走了没几步便发现了几捆稻草和一堆木材,陆翀又从墙角找到了一个火折子。 这应该是山中哪个好心的猎人或者过路人躲雨留下的,没带走,想来也是为了给后来人方便。 陆翀点了一把稻草,穿过一条狭小的石壁长道,才走进山洞深处,山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石壁滴水的水滴声,湿气十分重,不适合久留。 陆翀便带着苏缨回到外面。 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战况紧急时陆翀也常与普通战士们同吃同住,该掌握的野外生存技能他都会。 陆翀在地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脱了自己的外袍铺过去,将苏缨按到上面坐着。 又飞快的将一块块柴火堆成小山状,如此推了三个柴火堆,点起火,倒也暖和了一些。 陆翀看了一眼苏缨,舔了一下唇:“衣服脱下来烤一烤。” 分明是为了苏缨身体着想,他说完倒是自己先不自在了,总觉得有些心虚。 湿湿的衣裳冰凉凉地黏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苏缨想的没有陆翀多,手指拉开系带,脱下最外面的交领长袍递给了陆翀。 她眼眸纯净清澈,半点儿杂念都没有,陆翀暗暗地唾弃自己,把她的袍子挂到插在高处的柴火上烘干。 陆翀平日里行事没个顾忌,和苏缨相处也大大咧咧的,这会儿莫名的开始扭捏,他望着苏缨给他留下的一大片空地方,喉咙滚了滚,手心发烫,身体有些燥热。 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他这样坐过去不好吧! 苏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指拉拉他的衣摆:“你过来坐啊!” 两人肩并肩地靠在石壁上。 各自的外袍一个垫在他们身下,一个挂在旁边,陆翀只穿着白色中衣和黑色外裤,而苏缨腰间系着内搭百褶长裙,中衣齐整地塞在腰带里,贴身穿的衣裳很合身,合身到陆翀目光不敢往她身上瞥。 外面雷雨交加,凉风带着雨水往山洞里飘洒。 苏缨缨这会儿有些粘人,陆翀默默地想。 喉咙有些干,他看看山洞顶部,再看看火苗旺盛的篝火,再看两眼大雨收回目光,模样冷酷又正经。 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看雨势,一时半儿停不了雨。” 苏缨抱着自己的膝盖,软软的下巴搁在膝头,忽然打了个寒颤:“嗯。” 听她声音不对,陆翀忍不住侧头看她,他特地在她身旁点了两个篝火,橙黄色的火光照耀着她,她饱满柔和的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但眼神迷迷瞪瞪的。 有些迷糊的可爱,陆翀啧了一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探手摸了摸苏缨的额头:“你冷不冷?” 苏缨摇着头,却是吸了吸鼻子。 陆翀就知道她不好了,不由分说地倾身凑近她,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往火堆那儿送了送,又起身把草垫上的衣服抽出来裹住她的身体。 “不许动了。”陆翀蹲在她身旁,捏着她的后颈,命令道。 苏缨身心俱疲,又淋了雨,这会儿脑门像是挂了个千斤顶,又沉又重,她闷闷地问:“周玄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陆翀慌乱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他也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他漂亮的凤目盯着苏缨,舔了舔干涩的薄唇,随后唇角微微勾起,大概是因为他有些喜欢她吧! 陆翀心中坦率,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陆翀深吸一口气,薄唇抿了一下,嘴角的腮肉鼓了鼓,像是要说什么,但过了好半响,他狼狈地呼了一口气。 忽然伸手拍拍苏缨的脑袋,凶巴巴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说完,恼羞成怒地坐回苏缨身旁,手掌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烫手,比苏缨的额头还要烫。 但陆翀知道自己没有生病。 太没出息了,陆翀暗骂自己一声,扯了扯领口,他怕什么! 苏缨弯着眼睛笑了笑,不管为什么,他都是对她最好的人。 没有得到答案,苏缨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她好累啊! 陆翀自己酝酿了半天,刚准备开口,肩头一沉,苏缨脑袋歪歪地枕过来。 陆翀愣了一下,手掌笨拙地扶正她的脑袋,让她靠得舒服点。 他这会儿精神亢奋,没有困意,睁着发亮的凤目,胡思乱想着。 但睡着的苏缨没有意识,睡沉了,不自觉地寻找舒服的睡姿。 陆翀背靠石壁,双腿懒散地敞开,苏缨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忽然一个翻身挤进了进来。 陆翀身体瞬间僵硬,手臂僵滞地张开,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苏缨。 苏缨玲珑的身体嵌入他双腿之间,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膛蹭来蹭去,满意的把他的左胸膛当作了枕头,热乎乎的面颊枕在他心口,单手搂着他的腰,往他身上挤了挤,呼呼入睡。 第19章 十九枝春 伤疤 今天很难过,如果早点遇见苏缨缨就好了 (._.)!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缨,你冷静!”陆翀从喉咙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可进入梦乡的苏缨注定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山洞里篝火火焰的光晕映在陆翀震惊的脸上,光晕微微摇曳,柴火炸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翀心脏疯狂地跳动,热气上头,他很想保持镇定,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没有见识,可他冷静不下来。 苏缨缨抱了他! 苏缨缨抱着他睡着了! 陆翀面红耳赤地低头看她,束手无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该,他该…… 陆翀抬动僵硬的胳膊,攥着他的外袍将她盖好,手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背脊,微微凸起的骨头擦过他的掌心。 被她脑袋枕着的胸口下是心疼的滋味儿。 陆翀默默地裹好她。 似乎打扰到了她睡觉,苏缨不安的原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她位置选的妙,卡在陆翀长腿正中间。 陆翀大惊,手掌撑在稻草上,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 苏缨不舒服地嘤咛一声,可怜巴巴的。 陆翀顿住,浑身紧绷,实在不是他不想给她枕着,而是…… 她那么小小的一只,身体软绵绵的,又带着一股清甜的馨香,现在全都化作催情剂,慢慢地蛊惑着陆翀。 陆翀脸色复杂,带着为难和羞耻,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陆翀羞愧难当,暗暗唾弃自己,他可真不是人。 她还病着啊! 这时一道巨响的惊雷响彻天际,苏缨身体惊跳了一下,陆翀赶忙伸手捂住苏缨的耳朵,手掌虚拢,动作生疏地拍拍她的背心。 苏缨趋于平静,陆翀也被雷声轰得冷静下来。 回想自己一系列的动作,陆翀愣怔了片刻,呼出一口浊气,停下手的动作,再慢慢的将手掌从她小巧的耳朵上移开。 他宽大的手掌摆在她脸侧,正好可以包住她的后脑勺,摊平手指对比,苏缨缨太小了,她的脸还没有他手掌大。 阴云密布,大雨如柱,山洞的雨帘仿佛隔离了尘嚣,万物消散,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翀俯下身,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陆翀可以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因自己的气息而微微颤抖。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深怕惊扰到她。 仔细的观察她,她细细的发丝黏在平滑的额头上,细眉弯弯,她最漂亮明亮的眼睛紧闭着,卷长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挺俏的鼻尖泛红,挤压在他心口的面颊和饱满的花瓣唇都嘟嘟的。 陆翀闭了闭眼睛,他想,为了他好,不能再看。 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到她的睡姿。 苏缨蜷缩在他怀里,是依恋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陆翀凤目微暗,试探地伸手搂住她,结实的臂膀宛若船舶,苏缨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缨梦中,她突然出现在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孤岛,孤岛萧瑟荒凉,四周是无际的深海,天色晦暗,狂风骤雨夹杂着雷电,汹涌的浪潮不停地拍打岸边,而她就要被浪花卷入海底。 她害怕,她畏惧,她不停地后退,想要逃离这一切。 忽然,天地旋转,她坠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她得救了,苏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陆翀的脸庞在朦胧的光晕中若隐若现。 苏缨侧头,埋进他的胸膛,眼眶微热,眼角的水光悄悄地消失在他的衣服中。 陆翀不敢动,只傻傻地想,苏缨缨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天色彻底进入黑暗,雨声才渐渐消失,陆翀似有所觉,一个激灵,凤目猛地睁开,怀中的小姑娘的身体烫得吓人。 她睡了一觉,发烧更严重了。 在篝火的照耀下,陆翀低眸看到她的小脸烧得通红。 陆翀没有犹豫将她放在草堆上,起身踉跄了一下,但他不敢耽误,没有停顿,快速地走到山洞口,已经不下雨了。 陆翀没有犹豫,立刻返回到苏缨身边,从高处取下她的外袍,扶着她,帮她套上袍子,系扣时手指控制不住有些颤抖。 他攥了攥手掌,冷静!她会没事。 帮苏缨穿上外袍,再裹上他的衣服,陆翀哑声喊她:“苏缨缨!醒一醒。” 苏缨痛苦地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滚烫,但又不经发寒发抖,她难受地看着陆翀:“周玄焱……” 陆翀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控制语气:“我们站一会儿,好不好?” 陆翀抱她起来,让她站着靠在石壁上。 苏缨脑袋昏昏沉沉,身体摇摇晃晃,手心握住一块凸起的石头才勉强站稳。 陆翀怕她倒下,用火折子点上一根柴火棍作灯笼,再扑灭篝火堆,将火折子放回原地,转身横抱起苏缨:“搂紧我的脖子。” 苏缨浑身没力,手指虚虚地耷拉在他肩头。 还要拿柴火,陆翀没办法,只能用绢帕把她的手腕系起来。 陆翀拨开苏缨左手碗上的编绳,忽然身体一震,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没有防备地映入他的眼帘。 火光微弱,陆翀眼神恍惚,定了定神,那道伤痕依旧刻在她白嫩纤细的手腕上,没有消失。 他猛地抬头看苏缨,苏缨黛眉紧蹙,小脸难受地皱起,浑然不知自己给了陆翀多大的冲击。 陆翀额头上的汗珠沿着眉骨落入眼眶,眼睛又酸又痛,而陆翀身形不曾晃动一下。 好半响,陆翀才侧头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他胡乱擦了擦汗,凤目微红。 陆翀小心翼翼的把她手腕上的编绳恢复原状,用绢帕将她的手腕绕起来系紧,从自己的头顶穿过放到自己肩头,弯腰抱过她。 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陆翀揽住她肋骨的手掌又握住柴火棍,一切准备妥当,才大步走出山洞。 夜幕中,偌大的雁衡山悄无声息,只有一个微弱的晕黄的光点沿着山道游走。 苏缨浑浑噩噩中感觉到自己在他怀中颠簸,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汗珠落在她脸上。 苏缨想,再也没有比她更麻烦的姑娘了。 但耳边陆翀低沉暗哑的嗓音一声又一声地砸向她的心脏。 “苏缨缨,马上就到了……” “苏缨缨,你冷不冷……” “苏缨缨,你别怕……” 苏缨柔软的面颊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地蹭了蹭,苏缨缨不怕。 苏缨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她不喜欢这个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的世界,她不喜欢这个没有人爱她的世界,她不喜欢这个没有人在乎她的世界。 但是,现在,她好像开始有一点点喜欢了。 下过雨,山下集市只有两三家商铺还亮着灯,街道间已不见行人。 陆翀凭着记忆找了药铺。 一道激烈的敲门声在悠闲静谧的集市中显得格外突兀。 叶清开门,对上一双赤红的凤目。 陆翀一脚跨进门槛,气息粗重:“看她!” 叶清低头,一张熟悉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药铺灯火通明。 叶清给苏缨盖上被子,转身看坐在地上守着苏缨的男人。 叶清这才有功夫打量他。 男人的相貌格外出众,但再貌美也掩饰不住狼狈的形容,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只穿着中衣,外袍刚才是裹在缨缨身上的。 贴在身上的衣服勾勒出紧致精瘦的胸膛和腹部,只是腰部的血迹正一点一点地扩大。 叶清指着他:“额……,身上的血不是缨缨的吧?” 陆翀紧盯着沉沉入睡的苏缨,听到叶清的话,勉强地移动目光:“不是。” 他说完又看向苏缨。 叶清问:“是旧伤?” 陆翀点头。 叶清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叶清的丈夫也是一名大夫姓秦,正在一旁整理药箱,见状说道:“缨缨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过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陆翀腰部的伤口撕裂,新鲜的疮痂脱落,漏出血肉, “再养几天,伤口就要好了。”秦大夫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可惜地说道。 看模样要留疤了。 陆翀有些消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迷,没吱声,只淡淡地瞅了他一眼。 叶清出门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闻言,看向他们。 陆翀侧身躲了躲。 但叶清已经瞥见那道长长的刀伤,步伐一顿,盯着陆翀:“那条大狗是你?” 第20章 二十枝春 卖地 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谎言的代价有多大。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叶清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屋子里的气氛诡异了片刻。 陆翀也懵了一下,什么狗? 秦大夫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瓶眼神示意叶清不要胡说。 叶清哼了两声,看那伤口愈合的颜色,再回想苏缨下山买药的日子,大致吻合得上,不过她心里有什么疑惑会等苏缨病好了亲自问她。 她端着药碗走至塌前,轻轻地喊苏缨缨:“缨缨,先醒一会儿把药喝了再睡。” 这时秦大夫也帮陆翀处理好了伤口,陆翀系好衣带,起身伸手:“我来!” 这语气听得人不爽,但苏缨现在烧得昏昏沉沉的,有他帮忙的确更方便喂药,叶清看了他两眼,把药碗递给她,自己坐到榻上从后面抱起苏缨。 苏缨晕乎乎地眯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 陆翀握着调羹,舀了一勺黝黑的药汤,递到苏缨唇边。 苏缨浑身发颤,身上盖着暖烘烘的被子,靠在叶清温暖的怀抱中,那个抱了她一路,没有丢掉她的周玄焱正坐在她面前给她喂药。 即使身体很不舒服,脑袋里一团浆糊,她还是觉得好幸福啊! 苏缨想,要是永远都可以这样就好了。 苏缨低头抿住,药汤还没进入嘴,软嫩的唇瓣就被烫了一下,痛哼一声,她本就皱着的小脸这下更拧巴了。 陆翀哪里伺候过别人,见苏缨被自己弄痛了,又是焦急又是慌乱,手臂僵硬,无措地看了眼叶清。 “你吹吹啊!”叶清无语,看不下去了。 陆翀面上闪过尴尬,手忙脚乱的重新舀了药汤笨拙地吹了吹调羹,才喂给苏缨:“这回不烫了。” 大概是自责,即使表面看他很镇定,但实际他的状态看起来比苏缨还差。 苏缨虚弱地朝他抿唇笑一笑,安慰他:“我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烫。” 她很配合地张嘴喝下汤药。 陆翀低垂,心软软的,收回手腕,一勺一勺的给她喂药,动作其实并不熟练,但他看起来格外的认真,好像在做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似乎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苏缨每一勺都大口地喝下,也没有喊一声苦,特别乖。 她越这样,陆翀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苏缨喝完药,被叶清塞回了被窝里。 她一双朦胧的眼睛望着陆翀,带着一丝依赖,咬了一下唇,声音微哑:“周玄焱你,你别离开好吗?” 说完,她心里也没底儿,忐忑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苏缨没有可以撒娇,但陆翀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陆翀敛去锋芒,舔了一下干燥的薄唇,笑着说:“这么舍不得我离开啊!放心,我哪儿都不去,我保证,你睡醒了,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他又恢复到往日臭屁,嚣张的样子。 苏缨弯着眼睛,甜甜地笑了笑。 她当真了。 叶清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顺便打量着陆翀。 陆翀镇定自若地回看她,眉梢微挑,凤目幽暗,没有看苏缨时的笑意,反而有些锐利。 直觉告诉叶清,这人并不简单,也不知道缨缨怎么和他认识的。 她微微颔首:“你今晚住哪儿?” 陆翀答应了苏缨,自然会说到做到,理直气壮地指了床前的踏板。 叶清:…… 此刻夜色深重,她身怀有孕,也不好再熬夜,点点头:“缨缨吃了退烧药,想必不会有事,你想守着,就守着吧!” 虽然暂时没有弄清他的身份,但想到他对缨缨的态度,想来不会把缨缨怎么样的。 叶清随他,他愿意睡踏板就睡踏板吧! 她拿了药碗,便要出屋。 秦大夫手头无事,不敢让她操劳,接过空碗,扶着她出门。 叶清回头看了眼陆翀的背影,低声对丈夫说:“找件你的衣服给他换上,再给他拿条被子。” 秦大夫为妻子马首是瞻,一一记下。 次日,苏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素白的墙面,她缓了缓神昨日的记忆慢慢涌上,她现在在叶清姐姐的药铺。 紧接着她又想起入睡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玄焱呢?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小巧的客房内,只有一张圆桌和几个椅子,没有周玄焱的身影。 一瞬间苏缨有些失落。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只腿刚刚垂下,就感觉踩到了一个东西。 苏缨飞快地缩腿,弯腰查看是什么东西掉到脚踏上了。 苏缨手指抓了床沿,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 陆翀高高大大的身躯缩在狭小的脚踏上,双臂搭在薄被上,环在胸前,应该是睡得不舒服,剑眉微蹙,薄唇也紧紧地抿着。 看上去有些暴躁,也有些不高兴。 苏缨慢慢挪到床沿,趴在边儿,仔细地观察陆翀。 陆翀睡得不安,梦中好像被人踢了一脚,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心中不悦,烦躁地抬起眼皮。 一张清纯白嫩的小脸出现在眼前,忽闪着大眼睛看他,陆翀眸色瞬间变化,闪过羞恼,他翻身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轻咳一声:“你醒了?” 苏缨坐直了,仰头看他,乖巧地点点头。 四目相对,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暧昧,陆翀耳朵有些发烫,他把地上的被褥捡起来,转身放到椅子上。 他弓着腰,手掌撑在椅子扶手上,扶额叹息一声,薄唇唇角勾着一丝笑。 他回头看苏缨,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摸摸苏缨的额头:“还难受吗?” 苏缨摇头,一觉醒来,退了热,身体好像都轻松了。 她纯净的小鹿眼亮晶晶地望着陆翀,满眼都是欢喜。 陆翀被她看得俊脸一红,装了半天,没坚持住,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抱怨道:“别这么看我。” 但他语气得意洋洋,显然对苏缨的眼神很受用。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叶清道:“我进来了。” 叶清在外面听了动静,知道他们醒来,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才推门入里。 陆翀不舍地收回手掌,去院子里洗漱。 “叶清姐姐谢谢你昨晚收留我。”苏缨拉着叶清的手,感谢她的照顾。 叶清倒不在乎这些,在她身旁坐下。 苏缨往里给她腾了腾位置,扶了她一把,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的腹部。 上会见,叶清才有孕三个多月并不显怀,这次只要细心点,就能观察到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叶清见她好奇,握着她的手,让她摸一摸。 怀着宝宝的腹部并不是软软的,反而有些硬。 “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感觉到孩子在里面动了。”叶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的气质。 “好奇妙啊!”苏缨感叹道。 叶清赞同地点点头,是很奇妙的感觉:“我与你秦大哥成亲也有六七年了,夫妻之间感情和顺,但一直没有孩子,如今药铺生意稳定,收入也尚可,有伙计帮忙,它倒是赶来了,真是会挑时候。” 叶清和秦大夫都是孤儿,被一位老大夫收养,老大夫逝世后,她们才成亲开了这家药铺,前几年没有人帮衬,全靠自己打拼,日子再难过,现在也好了。 叶清心情复杂,轻叹地说道:“等它出生,我和秦大哥在这世上也有自己的亲人了。” “真幸福啊!”苏缨羡慕地说道。 叶清“噗嗤”一声,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刚想说她不必羡慕,她以后也会如此,却想起她的身世。 明明是有父有母,有家的人。 又正是适婚的年纪,却无人为她张罗,父亲再娶,母亲再嫁,谁也顾不上她,竟让她一天一天的耽误了。 叶清庆幸自己没有说话伤她的心,转而好奇起外头的那个男人:“那是谁?” 苏缨听见周玄焱和秦大夫在院中说话,她靠着叶清的肩膀,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来,只是换了个说法。 “所以,你捡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男人!”叶清眼睛瞪大。 苏缨刚退烧的脸又隐隐发热,她心虚地点点头。 “来历不明的男人,你也敢捡!”叶清说道。 “我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是我一个人住着很……,很无聊,他能陪我说说话呀!”苏缨笑着摇头。 叶清张了张嘴,心里有些堵,叹了一声气:“随你吧!不过你也要为日后作考量,切莫贪图一时的快乐! 他有没有和你说话他家里情况?” 苏缨愣了一下,摇摇头,但很快就解释道:“不过我知道他是做生意的。” “你傻不傻!找机会问清楚啊!”叶清怒其不争地道。 她瞧着,这个男人不像是简单做生意的。 “没关系啊!我没有必要问太多,等他养好了伤,他就回去啦!”苏缨捏捏手指头,默默地说。 苏缨尽量忽略心里的难过,但眉目间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 “那你呢?”叶清无奈地问。 苏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振作一些,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说:“我好好的啊!我就和以前一样,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叶清才不信她的鬼话,看样子苏家也不会管她了,让她一个人自己住,才是真的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人,像我和你秦大哥一样生活?” “如果这人家世清白,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叶清指指院子说道。 这人相貌俊美,平日里看着赏心悦目,对缨缨的心情也好。 能带伤把她抱下山,除了身体好之外,也是个有责任担当的,就是不会照顾人,但也也不是大毛病,可以慢慢学习。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很在乎缨缨,若是两情相悦,那就真的很适合了。 不过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这个男人没有骗她,叶清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也不知道她到底捡了个什么男人回家! 苏缨没有叶清那么多考量,她还沉浸在叶清问她的那句话中。 小脸红扑扑,眼睛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还可以这样嘛”的兴奋。 回到小屋,苏缨一个人一头钻进了厨房。 苏缨蹲在碗橱前,袖子撸起,手指头在碗橱底部摸索,小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将黏在碗橱底部的信封取下来。 她坐在矮凳上,手指头捏捏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两张纸。 这两张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两张地契。 一张是小院儿的地契,一张是小院儿后山两百亩荒地的地契。 苏缨呆愣愣地看着地契,看了好半响,似乎在坐什么决定。 她擦擦汗珠,沾了灰尘的手指在白皙的额头留下脏痕。 奶乎乎的面颊绷得严肃,唇瓣抿得紧紧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要是她把这些地都卖了,一半银子给周玄焱,让他带着银子去京城抵了他东家的货物,还有一半送给他,让他自己做生意。 这样他愿不愿意留下陪她? 第21章 二十一枝春 喜欢你 别问,问就是后悔!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缨,躲里面做什么。”陆翀胳膊撑在墙上,手掌拍打厨房的小门。 坐在厨房里扳着手指头盘算的苏缨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地契塞到信封袋里放进袖兜,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去开文。 陆翀皱着眉,手掌往前拍,没碰到门板,门从里面拉开了。 手臂悬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屈指,轻轻地敲敲苏缨的脑袋瓜:“做贼呢!” 苏缨摸摸被他敲过的地方,笑眯眯地摇摇头。 陆翀心里纳闷,推开门,扫了一眼厨房,什么都没有,瞅她一眼,幽幽地哼了一声:“我烧水给你洗澡。” 苏缨眨了一下眼:“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陆翀揽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厨房门口推到外面,凶巴巴地说:“去,屋里待着。” “我不难受了,我自己烧水。”苏缨小声说。 “不许废话。”陆翀不信,她虽然现在退烧了,但那面色苍白,一脸病色,瞧着就不爽。 陆翀进了厨房后,“啪嗒”一声,他还把门闩插上了,防贼似的防着苏缨,就怕她来抢活儿。 苏缨站在原地没动,瞅着紧闭的厨房门,等了两息,门又被大力地拉开。 陆翀脸色尴尬,耳根发红,眼神飘了一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没打水。” 苏缨没有忍住,笑弯了眼睛,饱满的面颊浮出红潮,纤细的肩膀微微颤动,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又甜又灵动。 陆翀心跳错乱了一双,愣怔住了,目光凝结在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眼睛,迟缓地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也不恼。 苏缨见好就收,收起笑容,望着他,团团的一张脸,眉目舒朗,灿烂的眼眸里闪着蓬勃的生气。 她没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她的眼睛只装着他一个人。 陆翀喉结滚动,手指微动,抬起手臂,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挺拔的腰背慢慢俯下,臣服于她不经意的诱惑之中。 呼吸一点一点的交缠,鼻腔散出的热气撒在对方的面上,陆翀停下来了,就在他鼻尖快要碰到苏缨的时候,他猛地收回轻抚她面颊的手指,并后退一步。 狼狈地掩饰自己的失措,强弩之弓伪装成锋利的模样:“苏缨缨,不许这么看我。” 苏缨好像什么都听他的,哪怕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陆翀冲她摆摆手:“进屋,进屋。” 说完,他走到井边,丢下水桶。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陆翀捂住心口,好紧张,好紧张! 只差一点,苏缨缨就要听到他狂跳的心动声了。 屋内,苏缨咽了咽喉咙,面颊后知后觉地有些发烫,她摸摸藏在袖中的信封,攥攥手心,有些紧张,她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陆翀勤勤恳恳地烧了几大壶热水,灌入浴桶。 放下水桶,陆翀看着半满的浴桶,极有成就感地笑了一下。 不过蒸蒸上腾的热气烘得陆翀汗流浃背,他飞快地拂去汗珠,深怕汗渍滴到浴桶里,弄脏了苏缨的洗澡水。 陆翀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严实了,再看了一眼浴桶,脑海中下意识地出现了一点画面…… 苏缨抱着她换洗的衣裳,绕过屏风走进来,看到了站在窗户前发呆的陆翀,歪歪头,小声叫了他一声:“周玄焱。” 陆翀回神,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 对上苏缨过分纯净的眼眸,陆翀内心充满污秽,他心虚地掩饰自己:“快洗澡,快洗澡!” 他奇奇怪怪的,苏缨好心地问道:“你怎么啦?” 陆翀嘴硬:“我能有什么事,不许瞎说。” 他拎着他的水桶,催促道:“把自己洗干净,都馊了。” 说完,他逃跑一样,跑出去了。 他站在门口,脸色红的快要滴血。 苏缨瞪圆眼睛,面露羞耻,不能吧! 她忍不住拽起襟口,鼻尖皱一皱,委屈地想,没有馊啊! 苏缨被陆翀这句话弄得心神不宁,在净房待了好半天,身上白嫩的皮肤被她搓得通红。 陆翀在外面等得久了,胡思乱想,怕她在里面出事:“苏缨缨,你好了没?” 苏缨这才停下折磨自己皮肤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陆翀松了一口气。 艹!吓死他了。 过了一会儿,净房门大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陆翀凤目瞳孔放大。 苏缨活生生的把自己泡成了一个小红娃,湿漉漉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蛋,从露在外面的脖子到手背全是绯红一片。 陆翀发懵。 苏缨飞快地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捏捏衣摆,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我现在不馊了。” 陆翀:? 他艰难地分辨苏缨的话是什么意思,翻翻记忆,这才想起自己那句话,轻嘶一声:“你怎么还当真了!” 陆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哭笑不得,想打打自己的嘴,他胡说八道做什么! 陆翀拉她出来,让她散散热气,手掌在她脸庞扇风:“我开玩笑的。” 他家苏缨缨身上岂止没有馊味,她都不知道她身上有股清清甜甜的香味,陆翀别扭地想,他很喜欢。 “那就好,”苏缨松了一口气,也不生气,笑盈盈的柔声说,“我担心你嫌弃。” 陆翀心情复杂,有些心酸,声音低沉又坚定:“不会,永远不会。” 苏缨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陆翀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别过眼:“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总这样说,苏缨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眼神?” 陆翀默默地想,让他犯罪,让他不做人的眼神。 但他不会告诉苏缨,酷酷地说:“秘密。” 苏缨抿抿唇:“好吧~” 太乖了,陆翀手痒痒,想捏捏她的脸,又怕她经不住自己玩,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转移注意力,他看了看苏缨的头发:“走,进屋帮你擦头发。” “啊?”苏缨看他兴奋地样子,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但陆翀做起来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苏缨平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脑袋悬在边沿上,长长的发丝拢在陆翀手掌中。 苏缨睫毛忽闪忽闪,咬了一下唇瓣,被子里的脚趾头羞怯地动了动,她们这样太亲密了! 陆翀低着头,拿着巾子很认真的帮她拧干发丝上的水分,她的发丝软软的,和她的人一样。 陆翀也觉得他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姑娘仰着头,白白净净的面庞坦坦荡荡地呈在他眼底,干净柔软,她每眨一下眼睛,他心就跟着颤一下。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陆翀暴躁地想要骂人,但手里的动作却越发熟练和温柔,干燥宽大的手掌托了一下她细长的后颈,扯了一点她的被子垫到她脖子下面。 苏缨心脏酥麻:“周玄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翀动作一顿,浑身紧绷,不自在地偏过头:“你说呢?” 可心底又忍不住期待,他屏住呼吸,定神看着苏缨,故作冷酷的俊容写满了不安。 因为喜欢她,苏缨不傻,她垂眸,面颊泛红,扣着手指:“我知道。” 陆翀脑袋一片空白,她知道!她说她知道! 陆翀心情澎湃,胸腔涌上一阵狂喜,薄唇唇角一点一点地勾起。 苏缨也跟着笑了一下,眼睛里点满星星。 像是有个人在陆翀心尖跳舞,陆翀头脑发胀,终于绷不住,红着脸:“嘿!” 他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苏缨也甜甜地笑着,不过心底还些黯然,她不知道他的喜欢有多深,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翻身坐起来,手指放到自己枕头上,想要把信封拿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拿起枕头,就被陆翀按下,陆翀急吼吼地说:“躺好,躺好,头发没干,乱动什么?” 陆翀像在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被他按着肩,动弹不了。 陆翀整个人都雀跃起来,拿起巾子继续帮她擦头发:“这样有没有弄疼你?” 苏缨摇摇头,心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打散:“很舒服。” 陆翀舔了一下薄唇,若无其事地说:“苏缨缨,我晚上也洗头。” 苏缨心领神会,笑眼弯弯,声音又乖又软:“等你洗完头,我也帮你擦头发,好不好?” 陆翀矜持地颔首。 但眉目飞扬,掩饰不住的开心。 唔~苏缨缨好甜!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陆翀先把苏缨的药煎好了,端给她,然后很郑重地说:“等我!” 苏缨捧着药碗,点点头,想了想添了一句:“嗯,等你出来,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大概是太要面子,陆翀洗澡时洗了三遍头,才出净房。 陆翀迫不及待地走进正屋,找到苏缨缨时,才发现她睡着了。 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陆翀又委屈,又无奈,气恼地蹲在躺椅前盯着苏缨看。 想起来,她喝的药里面有安神催眠的成分。 陆翀是不忍心叫醒她的,生着闷气,帮掖了掖被子,默默的在心里的小账本上记上一笔,苏缨缨欠他一次擦头发。 陆翀拿起放在一旁的药碗起身,送去了厨房。 从厨房里出来,院中却突然多了几个人。 第22章 二十二枝春 挥霍 不想搞事业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今夜来到此处的除了卫肆和卫伍之外,还多了一位身着麒麟赐服的男子。 说是男子也并不准确,因为这一身是高品阶宦官的装束,来人正是宫中司礼监掌印兼西厂提督周津延的得力部下孟春。 “孟春见过将军。”孟春上前躬身作长揖。 陆翀站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沾着刚洗完碗的水渍。 看到孟春的那一刻,陆翀楞了一下,像是被人突然从梦境中拉回现实,陡然清醒。 陆翀这幅居家的情景,卫肆和卫伍这些日子都看惯了。 孟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翀,心中震惊,眼皮子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拿出干净的绢帕呈到他手边:“将军。” 陆翀瞥他一眼,接过来慢慢地擦干手指,把绢帕递还给他,俊美的面容酷酷的,好像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孟春收了绢帕,没有再耽误:“微臣此番——” 陆翀抬手打断他的话。 “走远再说。” 陆翀抬脚出了院子,往远处走,走到一处气氛静谧却可以看到小院灯火,听到小院动静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京中情况如何?” 孟春低声道“您放心,京中一切安妥,皇帝南巡后,京城大小事务都掌控在宗主爷手中,这是宗主爷给您的信,宗主爷说他已准备好,您看……” 陆翀垂眸看着手中没有署名的信说道:“让他行动吧!” “是。”孟春应声。 陆翀看他:“让卫肆带你休息一两日再回京。” “多谢将军体恤。”孟春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的从京城赶到西北,已整整三日未合眼,身体异常疲乏。 卫肆与孟春这就告退离开。 “孟爷这边请。”卫肆熟门熟路地招呼孟春下山。 孟春悄声问他:“将军这是?” 卫肆轻咳一声,揉揉鼻子,高深莫测地说:“莫问,莫问!” 孟春白他一眼:“军中情况如何?” 卫肆这才正经道:“有几个不老实,将军在瓮中捉鳖呢!” 那边卫伍正将他查来的情况禀告给陆翀。 陆翀拧着眉:“苏劭宣?西平府同知?” “正是此人,给您递过帖子要来给您请安,不过您没见他,”卫肆道,“姑娘是苏绍宣与第一任夫人所生。 第一任夫人关氏出身西北富商关家,苏劭宣家境贫寒,在西北富商关家的资助下才得以读书,不过两人在苏绍宣考中进士后和离,后来苏绍宣又娶了太仆寺少卿家的女儿许氏。 两人成亲后第一年便又生下一女,属下找到在苏家伺候多年的老仆,打听到姑娘与许氏关系不和,在许氏再次怀孕后,苏家以姑娘和许氏腹中胎儿相克为由,把姑娘送到了雁衡山。 ……今年苏绍宣的任期结束,已经准备举家迁到京城。” 黑暗中,陆翀眸色不明,但俊脸铁青:“任期满了?” “是。”卫肆道。 陆翀忽然冷笑了两声。 卫肆咽了咽喉咙,有些紧张。 陆翀蹲在躺椅旁看着睡梦中的苏缨,目光失神。 晕黄色的烛光淡淡地洒在苏缨恬静的睡颜上。 喝过药的苏缨睡得格外的沉,无知无觉。 陆翀唇角微勾,但眼眸中却没有笑意,他呼出一口气,心中止不住的烦躁。 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他过得忘乎所以了。 大抵是这些日子太过安逸,让他忘了,他不仅仅是周玄焱,他还是陆翀,他身上背负着无数条血命和无数人的期待,最多还有亮个月,他肯定要离开。 白天才互相确定了心意,便是这会儿心底尚且残留着激动,陆翀想,他要认真地想好,该如何向她坦白,该如何做好接下来的安排。 他其实清楚,大事未定之前,他该了无牵挂,不该滋生出扰乱心智的情感,可怎么办呢? 他家苏缨缨这么可爱,陆翀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她小巧精致的鼻尖。 苏缨醒来后,才发现昨夜她没有等到陆翀,她提前睡过去了! 苏缨着急忙慌地爬起来,趿拉着绣鞋往外跑,还没跑出去,就看到陆翀端着早饭过来了。 “周玄焱,对不起,我昨天睡着了。”苏缨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傻乎乎地说。 “我记账了。”陆翀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阵儿心虚,别扭地说。 苏缨脸有些红,缠缠手指,有些愧疚:“你做早饭啦?” 陆翀轻啧一声:“不行吗?快去洗漱。” 苏缨目光慢吞吞的迟疑地落到碗里,两碗米粥,看着挺正常的,她这才往净房跑去:“我很快的。” 陆翀看她的背影,低声喃喃:“小傻子。” 果然陆翀没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苏缨坐在陆翀对面,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陆翀把调羹塞到她手里,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苏缨缨。” 苏缨尝了一口他亲手煮的粥:“好吃的!” 陆翀顿了一下:“……” 艹! 陆翀脸有些发烫,苏缨缨也太给面子了。 苏缨打乱了陆翀的思绪,其实白粥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里去,但陆翀就是很吃她一这套,忍着笑,从自己碗里给她多扒拉了小半碗粥:“那你多吃点。” 苏缨笑眯眯地点头。 陆翀盯着她吃完一大碗粥,心满意足了。 他伸手帮她擦擦嘴角。 苏缨身体一僵,但没有动,轻轻扇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羞怯,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用她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 她的神情告诉他,她很欢喜。 霎时间,陆翀连他们的未来,儿孙满堂,白首到老的美好画面都想到了。 尽管时机不对,但毫无疑问,苏缨缨一定是他的! 等他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好,不管他是陆翀,还是周玄焱,都能永远像现在这般,陆翀说:“今天我要下山一趟。” 说完,他看向苏缨。 结果苏缨并没有多想,她只点点头。 陆翀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她心宽,还是说她太信任他了。 其实苏缨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陆翀下山后,苏缨也揣着地契下山了。 她先去了当铺,没有犹豫把她那两百亩的山地当了,一共四百两。 苏缨放好四张一百两的银票,踮踮脚,轻声问柜员:“你好,上回我来典当的玉佩还在不在?” 这处当铺生意不大好,柜员记得她,她上回当了一块成色雕刻皆是极品的玉佩,不过可惜,那块玉佩送到城里,没过几天就被人买走了。 柜员摇摇头:“早卖掉了。” 苏缨失落地点点头,只能离开,不过转头就去了隔壁的玉石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盒子。 又转头去了成衣铺。 苏缨东逛逛,西串串,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但她也越逛越兴奋。 还是出门买东西的叶清看见了她,把买疯了的苏缨拉出珍宝铺。 “缨缨,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都买了些什么啊?”叶清惊诧道。 苏缨双颊红润,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不是我的,都是给他买的。” 他? 叶清皱眉:“周玄焱?” 苏缨甜甜地笑着点头。 叶清眼睛在她手里的大大小小的盒子上转了一圈,再看看苏缨沉迷爱情中的样子,担忧地说:“缨缨,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第23章 二十三枝春 打发 苏缨缨是天上的小月亮,夏夜的小玫瑰。 而我躺在月光下,闻着她的花香。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抱着她那一堆东西,摇摇头,很认真的维护陆翀:“叶清姐姐,他不是!” 叶清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软乎乎的面颊,她开个玩笑嘛! 只是苏缨对那个人的确大方得吓人。 不过叶清转念一想,若有那么一个人在她生病遇到危险时,不顾自己的伤势,把她从雁衡山上背下来,她定也会感动。 更何况缨缨这样缺爱的小姑娘。 但叶清到底更加理智成熟:“你身上有余钱,多攒攒存着做自己的私房钱,别一股脑儿的全为他花掉,毕竟你们未来很长,也不急在这一刻。” 而且听缨缨说苏家即将举家搬往京城,若没什么都没有留给缨缨,万一将来她和周玄焱有什么变数,也能救救急。 知道叶清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苏缨乖乖地点点头:“叶清姐姐我知道的。” 她没有乱花钱,她买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有给周玄焱买的衣裳靴子,多几套可以换洗用,他的玉佩典当了,给他买了一只新的玉佩,还有发簪,还有…… “好了,这会儿外头太阳大,去我那儿坐坐。”叶清说着便要帮她提东西。 苏缨忙躲开,她着急地说:“我自己拿,叶清姐姐你现在不能提重物。” 在药铺待了一日,她耳朵里回响的全是秦大哥对叶清的碎碎念。 这会儿秦大夫进城看诊,叶清没人看管,才留了伙计看店,自己溜达出门去书肆买了几本书。 回到药铺,叶清递给苏缨瞧:“都是些讲述养生之道的医书。” 苏缨接过来,好奇地翻了翻。 说起来,苏缨也是认得字的,只是离开苏家时年纪,小书写极差,一手歪歪扭扭的笔墨不堪入目,还是后来结识了叶清夫妇,他们夫妻两个最多的就是医书,叶清便挑了几本内容不深奥冗杂的医书送给她做字帖。 现如今,苏缨的字不说多漂亮,但旁人也能认得她写的是什么了。 “这本书给你。”叶清指着其中一本名为《食疗补方》的书说道,没等苏缨拒绝,她就把书塞到她的包裹里。 “平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缨心里无奈又感动:“等我看完了,给姐姐送过来。” 叶清摆摆手。 正说着话,秦大夫就坐着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药铺门口停下,秦大夫把药箱递给他的学徒,拍拍身上的灰尘才进了屋。 叶清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看他灰扑扑的样子,奇怪道:“怎么了?” 秦大夫摇头说:“城里突然来了官兵骑马巡街,尘土飞扬,出了马车身上立马就沾上灰。” 叶清指使伙计给他拿巾子擦擦脸:“出什么事情了?” 秦大夫看了眼大门,才谨慎地说:“听说是军营里出了事。” 听到这句话,叶清惊了一下,连一旁安静待着的苏缨都不由得提起心弦。 秦大夫见状,示意她们不要紧张:“放心,不是要打仗了,我打听到是军中查出了一个叫蔡运的将军与胡人勾结谋逆,谋害新上任的大将军,如今大将军平安无事,回来肃清队伍了。” 秦大夫说完,店里的伙计们小声骂起来。 也不难怪他们如此愤愤不平,这些年胡人对西北这块肥肉虎视眈眈,时不时惹出各种争端,他们作为普通百姓除了提心吊胆之外厌恶至极,烦不胜烦。 “既如此动荡不安,缨缨要不然早点回去,万一天黑了有危险,或者今日就留在店里休息。”叶清原想留苏缨躲会儿太阳,这下听完,不经忧心。 “我这就回去了。”苏缨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告辞离开。 正好她回去一边做晚饭一边等周玄焱回来。 * 自那日从法隐寺回来,苏劭宣就一直在做噩梦,醒来后心中发虚,总觉得欠了什么。 许淑慧给他熬了安神汤,都不管用。 许淑慧担忧地说:“不会那日在法隐寺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苏邵宣皱眉沉声道:“夫人不可妄谈。” 苏劭宣一直自诩坦荡为人,宽和处事,在西平府树了一个好名声,这样的人怎么会沾染不干不净的东西。 许淑慧撇撇嘴,却不在意,她转身找来侍女说道:“我们举家搬迁,是个大事,老爷做噩梦也许是上天的警示,万一冲撞了什么,可不行,妾身还是去寻个道士烧个符纸放心……” 侍女在一旁听吩咐。 苏劭宣被晾在一旁,张了张嘴:“我去书房看书。” 苏劭宣起身,心中突然发慌,他脚步迟疑了一下,才出了门。 院中各处都堆积的大红木箱,仆妇们紧忙慢赶地收拾行李。 苏劭宣见此情景,心中微定,他从家徒四壁的穷书生,到现在为一方官员,日后更有似锦前程,更有这些他多年攒下的家业,心中升起一股得意。 “小蹄子慢点儿,这些可都是夫人的心爱之物,仔细磕了碰了,你倾家荡产都赔不起。”许淑慧的嬷嬷嚷嚷道。 被训了的侍女心中不平,她是家里穷才来苏家做侍女,等苏家去了京城,她也不会跟着走,到时还要再在西平府找下家,因此也不怕她。 回嘴道:“什么夫人的心爱之物,这些不都是前面那位留下的,你家夫人老爷也好意思。” 这句话像是一巴掌扇在了苏劭宣脸上,他老脸发烫,不理会她们的吵架声,快速抬脚离开,进了书房他还忍不住发愣。 但坐在椅子上回想往事,冷静了一会儿,渐渐的镇定下来。 当初他与关氏和离,是关氏自己要留下这些东西,他当年考中进士,前途无量,岂会贪图这些俗物。 苏劭宣摇头:“混账话。” 但他脸色复杂,想起这几日的不安稳,他他默默地环顾已经空了一大半的书房,叫了管家。 苏平很快就过来了:“老爷。” 苏劭宣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雁衡山那边,怎么样了?” 苏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回老爷的话,没有您的吩咐,奴才也不敢贸然打听大姑娘的消息。” 苏劭宣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苏平看他脸色,试探地说:“您的意思是要奴才前去雁衡山把大姑娘接回来?” 苏劭宣诧异地看着他,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态度不对,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 苏平惯会揣摩主子的意思,瞬间懂了:“奴才知道老爷心疼大姑娘,但不知老爷可愿听奴才的愚见。 大姑娘离家多年,品性尚不可知,万一贸然接回来,再与夫人发生冲突……,老爷正是关键时刻,万一被旁人参个家宅不宁的折子,老爷这些年的辛苦岂不白费。 况且此番进京,先要暂住永城侯府,说到底大姑娘与二姑娘大公子不同,与侯府并无血缘关系,大家族里事情繁杂,若是有些矛盾,对大姑娘也不利。” 苏劭宣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女儿,并没有考虑过带她一起去京城,但碍于名声面子不好开口,听完苏平的话,装作忧虑地说:“这也是我的顾虑,不知如何是好。” “奴才以为,大姑娘久居雁衡山,想必早已熟悉那地的风土,或许带她离开,她还不愿意呢!老爷若实在放心不下,可以给大姑娘送些银两体己,等来日您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再接她去京城,这样的安排要是传出去,怕是没有不称您慈爱的。”苏平说道。 苏劭宣对这样的安排满意极了。 “老爷要亲自去一趟雁衡山吗?”尽管知道苏劭宣不会去,苏平还是依着规矩问道。 “不必了,你在账上支点银子替我去吧!我这几日不得空。”苏劭宣了却了一桩心事,随口说道,声音凉薄。 * 苏缨看着站在门口的男子,皱了皱眉。 苏平在小院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到苏缨,作揖:“奴才见过大姑娘。” 苏缨想起来了,他是苏家的管家,曾经和苏劭宣一起来过雁衡山。 苏缨提着手里的东西,默默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红红的唇瓣微微抿着。 “奴才替老爷来看望大姑娘,大姑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苏平笑着说。 苏缨眸光暗了暗,心脏缩紧,但很快就恢复自然。 若是一个多月前,甚至半个月前,几天前,他过来,苏缨都会觉得开心。 但是她现在的确是没有任何期待了。 苏缨绷着小脸:“我很好,你回去吧!” 开口时,声音微弱,但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大概是察觉到苏缨的冷淡,苏平讪讪的干笑了两声,把手里的一卷银票递过来:“这是老爷给您的零用,一共一百两。” 苏缨张了张嘴,想拒绝,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故作强硬地说:“你放门口吧!” 苏平:“这……” 看了眼长着杂草的门槛,有些犹豫。 苏缨到底不是个厉害的姑娘,强装的凶悍也慢慢泄了气,她轻声说:“我手里东西太多了,拿不了,你放下就好。” “谢谢你,走这一趟了。” 拿谁的钱便替谁做事,苏平觉得大姑娘可怜,但他是苏劭宣的人,他把一卷银票夹在门缝中:“那姑娘别忘了,您多多保重。” 等他离开了,苏缨走上前,直接坐到了石阶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银票,拆开一瞧,十张十两的银票整齐地卷在一起。 夕阳的余晖笼罩小屋,苏缨睫毛轻颤,她深吸一口气,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她才不难过。 苏缨小手压平银票,慢慢地摩挲了两下,这些银票留着给周玄焱买好看的衣裳和好看的佩饰! 陆翀本想天黑前赶回来,但军中事务太多,等他赶到雁衡山时,早已是夜幕深深。 他喘着粗气,绕过一个挡住视线的巨石,远远的就看到矮矮的小屋前暗淡的灯笼摇晃。 灯笼下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苏缨屈膝坐在门口,下巴枕在手臂上,默默地等着陆翀回来。 看到苏缨的那一刹那,陆翀心中有片刻慌乱,连带着眼眶都热了一下。 一片阴影投下,苏缨抬眸,眼眸闪着明亮的光芒:“你回来啦!” 苏缨急忙忙起身,坐得太久,她腿有些酸痛,“哎哟”一声,脚麻了。 陆翀若无其事地掩饰住汹涌的情绪,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这不是第一次背她了,苏缨还是有些羞涩,红着脸趴到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在他颈窝蹭啊蹭,小声说:“周玄焱,我好喜欢你呀!” 第24章 二十四枝春 奇迹翀翀 我的报应已经来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面颊眷恋地靠在陆翀肩头,湿润的气息洒在他耳后,轻声呢喃,羞涩又坦荡地诉说她的爱意。 乖得过分。 而陆翀心里难受得要死,微低着头,声音沙哑:“缨缨你傻不傻?坐门口干等?” 她是觉得虫子可怜,坐门口喂它们吗? 陆翀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疼。 苏缨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我不傻,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啦。” 因为知道他再晚也会回来,她会等到他,所以等再长时间,她也觉得很开心。 知道陆翀心疼她,苏缨讨好地贴贴他的脸。 陆翀腿脚僵硬了一下,瞬间面红耳赤,心脏乱蹦,可心里又甜滋滋的,他搂紧她的腿,努力绷住表情,克制住上扬的嘴角,但好听的声音里藏不住笑意:“别蹭,蹭一脸灰了!” 他有些别扭,军营里臭烘烘的,沾了满身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 陆翀不自在地动了动头,怕苏缨嫌弃他。 苏缨弯着眼睛,白嫩的面颊再亲昵地蹭一蹭:“没关系呀!” 陆翀张张嘴,耳尖明显的红透了,艹! 陆翀简直要疯了,就是苏缨缨现在想要他的心,他都能拿刀子挖了送给她。 激动过后,陆翀更忧愁了。 他现在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了。 如果他现在老实告诉缨缨他的真实身份,缨缨会是什么反应? 陆翀紧张地咽了咽喉咙,脑袋里突兀地出现四个大字:惶恐不安! 庭院不大,从大门到正屋,短短的距离,很快便到了头,陆翀背着苏缨走进屋,稳稳的把她放下。 陆翀深吸一口气:“缨缨……” 苏缨突然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我今天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你快来试试啊!” 陆翀看她兴冲冲的模样,到嘴的话憋回了肚子,满嘴苦涩的被她往屋里拉。 苏缨送走苏家的管家,就回屋把买回来的东西收拾了一番,三四套衣裳整齐地叠放在床上,一旁的小几上堆着各种锦盒,一起等待着它的主人。 苏缨雀跃地给陆翀展示她今日的成果。 “你先去试一试这一套啊!”苏缨抱了她最喜欢的那一套塞到了陆翀怀里。 这一套和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那一身很像,黑缎暗纹的圆领袍。 苏缨满脸期待地望着陆翀。 陆翀轻咳一声。 苏缨笑了笑,小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跑到布帘后头,还贴心的帮他把帘子拉好。 陆翀猝不及防地看到她为自己准备的这一切,一颗心脏又酸又胀。 但他岂会让苏缨失望,听话地换上新衣裳。 布帘拉开,陆翀出现在苏缨眼前,屋内光线并不好,但已经足够看清陆翀的模样。 陆翀垂眸看着苏缨,面容俊美迷人,流畅的下颌轮廓往下是修长的脖颈,黑色的锦袍裹着他的身体,宽肩窄腰,腰间系着腰封,但隐约可以看到他漂亮有力的腰线,而腰封下面仿佛全是他的腿。 他的腿好长啊! 苏缨脸有些红:“很合身!很好看。” 苏缨跑进去,翻出她买的玉佩,主动帮陆翀系在腰带上。 后退一步,欣赏了一下,心中满意。 陆翀还没做过这差事呢!身体僵硬的任由她观察。 他僵手僵脚,他扣子扣好了吧?衣领应该翻平了?陆翀胡思乱想地时候,也在偷瞥苏缨的表情,看到她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写满了喜欢,也不禁勾起唇角。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在发烫,要是他长着尾巴,怕是早就得意地摇摆起来。 “还要换吗?”陆翀喜滋滋地问。 苏缨用力点头,想看! 陆翀小心翼翼地换下黑色袍子,妥帖地放在床上,换上另一套深蓝色锦袍。 袍子样式简洁,但陆翀长得好看,又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最常见的衣裳被他这么一穿,瞬间不一样了。 苏缨兴致高昂地捧着她今天的战利品,踮脚为陆翀换上一支发簪。 陆翀弯着腰,配合着她,随她任意摆弄。 苏缨好开心啊! 她眼睛一转,指着另一件衣裳看他。 陆翀被她蛊得脑袋晕晕,除了换上,没有别的想法。 陆翀在布帘一边试衣裳,苏缨就在另一边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心里盘算着日后要给他买更多好看的衣服。 陆翀正低头整理衣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直挂着弧度微微僵硬,他转身拉开布帘:“苏缨缨……” 苏缨听到动静转身。 一个弯腰垂首,一个仰头观望。 鼻尖碰鼻尖,四目相对,眨巴眨巴。 两人靠得太近了,连对方脸上的小绒毛都能看清,自然也能看到对方慢吞吞爬上羞赧红晕的面颊。 苏缨眼睛浮现出朦朦胧胧的水雾,红着脸,悄悄地往后挪开小脑袋,手指碰碰鼻尖,望望还僵滞在原地的陆翀有些无措。 陆翀目光从她的鼻尖移到她红润的唇瓣上,她的唇形长得好,和她纯净宛若深林中幼鹿的眼眸不同,她的眼睛最为明亮灵动,格外吸引人眼球,看过去,只让人觉得她是不着凡尘的小精灵。 但她的唇角自然上翘,上唇微启,又像是最鲜艳的花瓣,若是细看,便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欲态。 苏缨小声说:“怎么了?” 陆翀喉结滚动,说出了心里话:“缨缨,我可以亲亲你吗?” 他的话就像是往热锅里浇下了热油,气氛瞬间热烈,苏缨心脏麻了一下,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陆翀脑袋里炸开了烟花,她同意了!! 陆翀有些冷静不下来。 苏缨揪揪小手,看他没有动作,主动踮脚,吻上了他的面颊。 柔柔软软的唇瓣轻触一下,蜻蜓点水,很快便挪开了。 苏缨害羞地问:“是这样吗?” 她捧着一颗纯净的真心来到他面前,像是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仿佛只要他点头,她还会继续亲吻他的面颊。 其实不是,但这一刻陆翀被她撩得理智分崩离析,陆翀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捧着她的面颊,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陆翀的力气很大,勒得苏缨腰疼,但又能感觉到他吻得温柔又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虔诚。 像是在呵护他最心爱的宝贝,小心又珍视。 苏缨眼眶有些热,心尖也有些酸涩,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点自通,回应着他的热情,舌尖悄悄地探出唇齿,轻点了他的薄唇。 苏缨明显地感觉到了陆翀浑身僵硬。 陆翀被她的回应打了个措手不及,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慌张地放开他,转身深呼吸:“好了,好了,好了……” 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粗重,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也在警告自己。 尽管心里像是打翻了蜂蜜罐一样甜,陆翀还是装作严肃的样子,回头对苏缨口是心非地说:“不许这样!” 苏缨眼巴巴地看着陆翀,他的神情丝毫没有说服力,他眉眼带笑,幽深的凤目充斥着满足。 他很欢喜,苏缨也是。 苏缨顶着一张满是红潮的小脸,歪歪头:“真的吗?” 好吧! 陆翀深吸一口气,败下阵来,臣服于内心,拉过她,又吻了吻她被自己亲得红艳艳的嘴唇。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陆翀沐浴完,回到正屋,才想来,自己原本要和她说什么。 陆翀从床上坐起来,走到躺椅上坐下。 苏缨正捧着叶清送她的《食疗补方》,认真阅读。 陆翀从她手里把书拿开,双手撑在她身侧:“苏缨缨老实交代。” 苏缨眼睛眨巴了一下,拉拉身上薄被,很认真地点头:“嗯。” 陆翀被她可爱的模样撞了撞心脏,轻咳一声,正经起来:“你哪来银子买那些东西的?” 他们每日同吃同住,他知道她身上没有钱,除非她去当铺了。 而他送她的那些东西,她都当个宝贝一样,天天擦拭,不说典当了,怕是别人碰一下,她都不乐意。 那她也只有当了她那个孤零零放在妆匣里的金镯子了。 苏缨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把地当了,她想了想,说道:“今天苏家来人了,我的父亲,也就是西平府同知苏劭宣,她让苏家的管家给我送了好多钱,你放心,以后咱们有钱啦!” 陆翀看她从说起自己父亲时平静的眼神,到后来的开心,心里滋味复杂,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缨缨,想不想抱一抱。” 苏缨已经对苏家没有任何期待了,但是陆翀的话,让她鼻尖有些酸,她悄悄在心底说,她已经不为苏劭宣难过了。 但还是免不了委屈,她扑进他的怀抱:“周玄焱,你抱紧一点。” 陆翀用力抱紧她。 苏缨喜欢这样的拥抱,很有安全感。 她揪着他的衣服,鼓起全部的勇气:“周玄焱,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陆翀顿了一下:“缨缨。” 他声音带着迟疑。 苏缨感受到了。 她手指慢慢地松开,缓缓地退出他的怀抱,低着头,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第25章 二十五枝春 威风(入v公告) 我直接火葬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十二年前,襄王被诬谋逆,襄王妻兄晋国公周氏一族遭受牵连,两府上下共千人受难。 一场血流成河,白骨成堆的杀难中只有当时在外游学的晋国公小公子周津延和在襄王夫妇自裁下才得以保全的陆翀存活下来。 这些年间,仇者高坐皇位,掌天下大权,而他们一个隐姓埋名入掖庭为役寺,一个幽禁苦寒荒宫,这就注定了陆翀不可能拥有安稳的一生。 多年的蛰伏谋划,伺机等待都只为了杀回京城。 遇到苏缨对陆翀而言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是意外更是美梦。 美好到陆翀有一瞬间不愿意醒来。 但既是梦又岂会一直沉睡,不过陆翀本性霸道,所以他醒来时,也执拗地抓住了美梦中的小仙女,想要将她带回自己的世界。 通往现实世界的道路插满尖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陆翀不敢拿他的小仙女试险。 陆翀想过现在坦白,告诉苏缨实情,她可能会生气,她也可能会难过,她还会为他担惊受怕。 他想过一千遍带她一起走,但万一失败…… 陆翀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种可能,但午夜梦中惊醒,心底残留的余悸让他不安。 所以,再等等,等他扫光障碍,等他铺平大道,再来找她,到时他会把所有真像告诉她,乞求她的原谅。 到时不管她闹脾气也好,打他骂他也好,一切都随她。 “缨缨你愿不愿意去京城?” 很多事冥冥之中都是有预感的,就像苏缨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耳朵,想要逃避。 可陆翀说出口的话便不会再收回去。 苏缨一怔,一双眼睛迷茫又无助。 没有人知道陆翀心底的忐忑,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需要离开几个月。” 苏缨脸色尽褪,呆呆地望着他,像是在很努力地消化这个消息,张了张嘴:“你要走啦?” 她开口声音都在颤抖,隐隐带了一丝哭腔。 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留下他。 她已经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了。 陆翀心脏像被人用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他赶忙伸手抱住她:“我要去京城处理一些事,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接你,我们去京城好不好?” “缨缨,我保证,就几个月,事情一办好,我就回来。” 苏缨心里乱糟糟的,但也在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她听得懂他的话,她点点头,小声说:“是这样啊!” “嗯,所以缨缨到时候愿不愿去京城?”陆翀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他本不是个柔情的人,但他此刻温柔的不像话,其实他紧张极了,刚换上的干净衣裳又被汗水浸湿。 苏缨看清陆翀的面庞,她没有被抛弃,他离开是因为他有他的打算,他还会回来,他还会回来! 他会回来接她。 苏缨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怕! 周玄焱不会骗她。 可她要离开雁衡山吗? 苏缨不知道,她是没有家的,苏府不是她的家,雁衡山是她的放逐地,也不是她心中最渴望的家。 苏缨思绪凌乱,她能感受到他的爱意,她也是喜欢他的,她不想和他分开,她应该,应该是愿意的吧。 可是她心中有很多的问题,他一定要走吗?她不能现在就和他一起走吗? 她不懂。 苏缨难过地抿着唇,她没有办法问出声,是因为她清楚,他说出来就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陆翀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路途遥远,京城事情复杂,缨缨乖乖地留在这里等我就好。” “很重要的事情吗?”苏缨不知道她的眼眶已经红了,满脸都写着不安。 陆翀狠心点头。 苏缨也觉得自己在说傻话,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懂事,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她该相信他的! 苏缨用尽全力,柔软的唇瓣扯出一抹笑,她深呼吸,努力地眨去眼睛里的泪光。 她不能哭哭啼啼地惹得心烦,她闷闷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陆翀眼眶也有些红,没有嚣张,没有得意,他揉揉她的脑袋,说:“不着急,还有一个多月。” 苏缨以为他要处理被胡人劫走的货物,伸手抱住他的腰:“我舍不得你。” 陆翀心脏被她都搅碎了,抵着她的额头说:“我也是。” 苏缨微微泛红的眼睛亮了一下:“那……” 陆翀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不行,你跟去了,我没有办法好好地照顾你,所以安心地在雁衡山等我好不好?” 陆翀变得格外有耐心。 苏缨吸了吸鼻子,妥协地点了点头。 “周玄焱,你一定不要忘了我呀!” 苏缨难过地想。 陆翀把她牢牢地摁在自己怀里,他怎么可能忘记她。 这一夜,苏缨睡得一点儿都不好。 梦中全是陆翀离开的背影,醒来时,天光大亮,但不见陆翀的人影,她红着眼眶,沉默了许久。 昨晚并不是梦。 苏缨起身,在枕头旁看到了陆翀给她留了字条,和昨日一样,他下山了。 他说早饭已经做好,温在锅里,让她乖乖吃饭,晚上回来会给她带好吃的。 末尾留下两个字:玄焱。 苏缨鼻子有些酸,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落笔名。 一笔一划都极有风采,即使苏缨没见识过名贵的字画也知道他的字写得很好看。 就和他刻在他亲手为她做的小床上的字一样,苏缨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能有那么好看。 苏缨望望窗外,她忍不住泪意,她的小床已经被他搬出来,搁在院中曝晒。 他每一样都安排好了。 现在太阳很好,估计再晒几日便能睡了。 苏缨扳着手指数了数,等他离开时,已到初秋,天气转凉。 苏缨不愿意他路上受苦,她仔细盘算了要给他准备的行李,匆匆吃完早饭就又下山了。 小集市肯定没有秋冬的成衣,得要进城才是。 昨日秦大哥说城里有些乱,但苏缨只要一想到周玄焱要离开,心中就焦躁不安,她不瞎逛,她买了衣裳马上就回来。 苏缨找到租马车的地方,交了七十文钱。 车厢不大,里头已经坐了两个妇人,苏缨友好地对她们笑了笑,挑了没人的一侧,坐到最里面。 等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才坐满了,悠悠地往城区驶去。 这个时辰,太阳已经很毒辣了,八个人摇摇晃晃地挤在狭小的车厢内,气味并不好闻。 苏缨乖乖地靠着车壁,手里紧紧地抱着包裹,尽量缩小自己的身体。 不过她还是有些难受,细碎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小脸热得红扑扑的,抿着唇,轻轻地呼吸。 走的官道,一路上撞见了好几拨官兵。 车厢内有几个人闲聊:“听说城里来了个大官。” “是吗?” “这当然,要不怎么这么多官兵!”那人掀开帘子,又一对威武的官兵驾马超过他们坐的马车。 车厢里渐渐地热闹起来。 而苏缨只晕晕乎乎地听着他们说话,安安静静地并不开口。 到了城门口,赶忙跳下马车,再不下去,她就要被马车晃吐啦! 苏缨缓了缓神,也不敢耽误,抱着包裹就去找成衣铺了。 “姑娘再看看这件,这是加了两层厚棉的夹袄,就是到了初冬也合适。”伙计殷勤地给苏缨介绍着。 也不难怪他殷勤,这姑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出手倒是大方,已经买了两套成衣了。 苏缨仔细摸了摸,很厚实,还可以添在外袍里面,她掏掏荷包,买了。 伙计眉开眼笑,说的话也好听:“姑娘是给家中哥哥买的吗?可真懂事!” 苏缨摇摇头。 伙计皱眉一想,恍然大悟:“那就是给未婚夫买的!” 苏缨瞬间面红耳赤,害羞到白嫩的耳朵尖尖都变得红彤彤的,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 伙计便觉得自己猜对了,了然地笑了笑:“那姑娘的未婚夫有福气了。” 苏缨想否认,但心里又甜甜的,她偷偷地占用一下这个名头,谁都不告诉,就她一个人知道。 苏缨呼出一口热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打量成衣铺,又问伙计:“有没有更厚的一点的冬袄啊!” “有是有,不过是都去年的样式了,姑娘的未婚夫要出远门吗?这么早准备?”伙计问道。 苏缨眼睛水汪汪的,她咬了一下唇,轻轻地点点头,小声:“嗯。” 从成衣铺出来,苏缨手里提了四个大包裹,因为都是厚衣裳,看起来比昨天还要夸张。 苏缨抬头望了望火热的大太阳,她犹豫了一下,准备找个茶馆坐一坐,正好填一填肚子。 苏缨随意找了一个路边的茶馆,靠窗而坐,街道上时不时官兵行走。 她才知道不远处便是衙门。 苏缨胡思乱想,猜测会不会遇到她那个父亲。 想到这儿苏缨笑了笑,便是见到了,他也认不出她。 苏缨心中黯然,不再想他,转而想起周玄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在街边偶遇呢! 茶馆伙计端着一碗素面过来,打乱了她的心绪:“客官请用。” 苏缨轻声谢过他,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跑声。 尘土飞扬,苏缨手掌掩着面碗,眯了眯眼睛。 伙计说:“这两日都这样,姑娘嫌弃灰大,就把帘子放下来。” 苏缨眨了眨被风沙迷住的眼睛,睁开眼睛,眼眶红彤彤的,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嗯。” 苏缨伸手拉住竹帘的细绳,不经意间抬眸,尘雾散去,二十几个气概英武的官兵在府衙门口停下,俊马嘶叫,人声嘈杂,而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醒目的身姿。 伙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那位可了不得,是咱们西北大营的大将军呢!威风吧!” 那人穿着黑袍,驭着烈马,微扬着头,他身后是悬挂高空,耀眼夺目的艳阳,而他是睥睨天地的主人。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 苏缨神色茫然,眨了眨眼,泪珠滚落,她气鼓鼓地想这个伙计怎么胡说呢! 第26章 二十六枝春 投怀(一更)…… 我家缨缨好体贴~ 她好爱我! 当然, 我也是!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手背快速地拂开挂在面颊上的泪水,她清楚的知道伙计说的那个人就是周玄焱,就是那个说晚上回来要给她带好吃的的周玄焱。 可她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用了她全部的力气。 “对啊!你瞧就是那个没穿铠甲的。”伙计拿着利刀划开皮肉, 漏出血淋淋的真相。 这会儿茶馆的人不多。 伙计凑到窗前看热闹:“这位大将军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昨儿里头几个官爷到咱们茶馆吃茶, 我听了一耳朵,这大将军还是皇族宗室,姓陆呢……” 伙计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箩筐的话,没得到反馈, 转头一瞧,对上了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苏缨呆呆地望着远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伙计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这位姑娘我可没惹你!” 伙计想了想, 恍然大悟, 以为她是眼睛进了沙子,探身拉住竹帘:“嗐!窗口的位置就是有这个坏处, 我帮姑娘放下竹帘。” 他扯了扯竹帘,没扯动。 苏缨哭得像是一个被骗了糖葫芦的孩子,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委屈。白皙的手背骨节凸起,倔强的紧紧地攥着竹帘不放。 她一边哭一边想, 如果她现在冲出去质问他, 会怎么样? 可是她不会这样的,她不敢,她害怕,她连开口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伙计试探地用力拉了一下。 苏缨手心一疼, 手腕微颤,松开了手掌。 竹帘倾落,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也挡住了那个刻在苏缨脑海中的身影。 “不是,姑娘你怎么还在哭啊!”伙计以为放下竹帘她会好些,没想到她哭得更厉害了,店内三年个客人也朝他们这边看来,伙计怕别人误会,着急道,“你这样哭,我们没法做生意啊!” 苏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抱起自己的包袱:“对不起。” 苏缨拎着重重地包袱漫无目的地走在烈阳下,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此刻她的整个胸腔翻江倒海,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来气,疼得她摇摇欲坠,她撑不住了。 苏缨弯下腰,坐到了身旁的石阶上。 她身边的包袱,像是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这些她精心挑选的袄衣仿佛在提醒她,她有多好骗。 苏缨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滑落,周玄焱骗了她。 不,他不是周玄焱。 苏缨摇头,擦干眼泪,她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喜欢上了他。 但所有的美好之下,都藏着欺骗。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都以为她终于要和别的小姑娘一样,拥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可天上总是这样,前一刻她还在为别人称他是她的未婚夫而沾沾喜气,下一刻就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苏缨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她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秋嬷嬷,也没有周玄焱,她什么都没有。 可他之前对她的好又算什么呢? 既然对她好,那又为什么要骗她呢?他是不是有苦衷?他离开后还会回来吗?他说的是实话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砸得苏缨脑袋嗡鸣,心脏钝痛。 她抬手触碰心口,绝望地想,原来被人拉出泥潭再抛下去的滋味是这样啊! 这会儿路上行人稀少,若是有人恰好路过此处,就能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堪。 叶清看到苏缨的时候,她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 通红的小脸,发丝衣裳被汗水浸透,也不知道在太阳下晒了多久了。 叶清连忙把她拉进屋:“怎么晒成这样呢?” 她望了眼天空,明明已经是下午,太阳也在西行,不该啊! 叶清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忽然瞪大眼睛:“你进城了?” 叶清心里一咯噔,拉着她的胳膊,仔细看她:“缨缨,你不会把钱用光了,走回来的吧?” 苏缨反应迟钝地看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没有把钱花光,只是她想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忘了时辰。 经她提醒,才恍然觉得双腿酸痛,脚底像是起火一样。 叶清瞧她状态不对,像极了当年帮她包扎手腕伤口时的样子,但这会儿只以为她是被晒懵了。 无奈地伸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可劲儿花钱吧!” 苏缨攥了攥手里的包袱,纵使心底快被难过的情绪淹没,但还是强撑着对她笑了笑。 叶清是医者,为人细心:“湿衣裳可不能再穿了,我给你找件我的衣裳先换上。” 叶清拉她进了后院。 叶清怀孕后,身材丰满了许多,以前的旧衣服都收在箱底,翻出一件给苏缨换上了。 她比苏缨高了半头,所以她的衣裳苏缨穿得并不合身,她低头帮苏缨卷起衣袖。 苏缨忍不住红了眼眶:“叶清姐姐,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叶清抬头,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苏缨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有,只有此刻有些脆弱,她吸吸鼻子,轻声说:“叶清姐姐你好像阿娘啊!” 叶清知道她的身世,心里酸涩,叹息一声,嗔道:“说什么呢?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对不起。”苏缨眼睛含着水,有些可怜。 叶清心软了软,开玩笑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你以后和它一起叫我阿娘好了。” 秦大夫在院子里切西瓜给苏缨解暑,听到她们的对话,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叶清指指外面:“以后就叫他爹。” 秦大夫把西瓜送进来,哼了一声:“来吃瓜!” 叶清和秦大夫两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甜蜜。 苏缨跟着弯唇笑了一下,手指头抹去眼角的水光,心里满是黯然和苦涩。 秦大夫放下果盘后,又去院中继续整理药草了。 叶清往苏缨手里塞了一瓣西瓜。 西瓜一直泡在井里,咬一口冰凉凉的,苏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叶清看她可爱的模样笑了笑。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苏缨身边没有长辈照顾,原先也就罢了,现在那个叫周玄焱的男人和她一起住,有许多事她不一定知道。 虽然他们现在看着蜜里调油,但到底没有成亲,万一没个轻重,闹出了什么就不好了。 “缨缨,你和周玄焱平时是怎么睡的啊?”叶清问的直白。 听到这个名字,苏缨心脏猛地一缩,眼眶比红艳艳的西瓜还要红。 叶清一惊以为周玄焱欺负她了,还没有来得及细问。 就听苏缨轻声说:“我睡在躺椅上,他睡在床上。” 叶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千万不要让他欺负你。” 苏缨难过地想,他没有欺负她,甚至他对她很好,他只是骗了她而已。 叶清怕她不懂,寻思着起身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本册子,坐回苏缨身边。 苏缨正拿着巾子擦拭嘴角,视线里忽然多了一本册子。 苏缨看了一眼,书封没有书名,她只当寻常的书:“上回的书还没有看完。” 叶清将册子推到她眼下,神情严肃:“不一样。” 许久之后,苏缨合上册子,沉默了一会儿,晒红的脸刚褪下的红潮又慢吞吞地爬了上去。 手指扣着书脊,纸片戳到指缝里的软肉,才慌张地把册子放回去,声音很小:“我,我知道了,谢谢叶姐姐提醒。” 从来没有人给她讲过这些,以前她被遗忘在雁衡山之上,每日浑浑噩噩度日,成亲生子都离她很远。 一直到遇见周玄焱,甜蜜之时,她当然也幻想过未来。 叶清夫妇的生活是她所能想象的美好的家的样子,她期待过和周玄焱在一起后,她们也会夫妻恩爱,也会拥有孕育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会有一个她渴望已久,只属于她的家。 但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易破易碎,苏缨心中迷茫,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破水而出,苏缨趴在浴桶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听着窗外的虫鸣声,心中的窒息感慢慢地消散。 苏缨披上宽袍,走出净房,抬头望向夜空,夜色清冷,小小的院落仿佛间变得格外的空旷,她好像突然就不能接受这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忽然门外传来一丝动静。 苏缨心尖一颤,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等她躲进屋里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垂眸,在淡淡的烛光下,她看到了铜镜里她红肿的眼睛和泛红鼻尖。 她轻轻地说:“你可真胆小啊!苏缨缨。” 陆翀很忙,但一想到回来可以见到苏缨缨,他浑身都充满了动力,再一想不久后又要离开她几个月,心里就跟猫抓了一样,有些慌。 着急的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好,原本可以天黑前就回来,但为了买月香楼的酱肘子,多等了半个时辰。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那酱肘子他等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他得意洋洋地想,苏缨缨肯定喜欢吃! 陆翀径直走向正屋,把食盒放到桌上,一瞧,苏缨缨又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陆翀皱着眉,顺手拿了脸盆架上的巾子,走过去拢住她的发丝:“苏缨缨,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苏缨身体微微僵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叫他什么。 苏缨背着陆翀,没有开口,只小声“嗯”了一声。 陆翀以为是刚才语气重,惹她不开心了,解释道:“我是担心你,会着凉的。” 苏缨侧目,瞥见铜镜里的他们,陆翀低着头,在认真地帮她擦头发,就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苏缨情绪低落,不明白自己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陆翀抬眸看了她一眼,剑眉挑起,凤目严肃:“苏缨缨你眼睛怎么了?” 他凶巴巴的样子,好像她被人欺负了一样,而他要去为她报仇。 明明欺负她的人是他。 陆翀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扳过来,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下巴,臭着一张脸,只要苏缨一开口,他就撸袖子。 苏缨闪躲着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难堪,声音细弱:“洗澡时,眼睛里进了水,好痛。” 陆翀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缨缨也学会了伪装自己的情绪,就像苏缨也没有想过他会骗她一样。 陆翀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心疼地看着她:“我帮缨缨吹一吹——” 陆翀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薄薄的眼皮上,神情专注,好像为爱人舔舐伤口的大狼狗,温柔得苏缨想哭。 她承认她胆小,承认她懦弱,可是她真的好喜欢他啊! 喜欢到,她不敢问他,她怕她开口,这岌岌可危,一戳就散的泡沫瞬间破碎。 陆翀抬手,指腹触碰她的眼角。 带着茧子的指腹有些粗糙。 苏缨心里陡然又生起恼意,先前以为他少年时吃了许多苦,以为他被东家折磨,手上才生了这些老茧。 现在想来,这些茧子全是练武得来的。 而且他身上半点商贾之气都没有。 处处都在露馅,他连骗她都骗得不仔细。 苏缨突然瞪他。 陆翀楞忪一下,有些莫名,贴心地问:“吹得不舒服?” 苏缨揉揉眼睛,低语道:“已经不难受了。” 陆翀抖开巾子盖在她的小脑袋上,手掌包着她的发顶揉了一把:“那过来吃肘子。” 苏缨拂开挡住自己眼睛的巾子:…… 这条巾子是她洗脸的巾子。 苏缨被陆翀摁在椅子上坐下,面前摆着他带回来的酱肘子,几碟小菜和一张烤饼,手里被他塞进一双筷子。 陆翀站在她身后,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催促道:“快吃啊!” 苏缨握着筷子的手指颤了颤,夹子一块小小的肘子肉送进口中。 他记得承诺给她带东西的话,那他离开后,也会回来接她的,对不对? 可是她不想等他了! 她们不合适。 想清楚的这一刻,苏缨心中好多遗憾。 苏缨不敢承认,她之所以那般难过,是她意识到她与周玄焱之间横着一道深深的鸿沟,那是身份的不匹配。 他不是那个等着东家处罚的落魄商户,他是掌握重兵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她全部的勇气,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陆翀把她头发全部捋到她身后,防止发丝落到她碗里。 他转身回到妆匣,拿起木梳,瞥见放在他床头的一摞包裹,瞳孔微微放大:“苏缨缨,你是不是又买东西了?” “是袄子?”陆翀挑开节扣瞧见里面的东西。 苏缨为她自作多情而羞耻,她咬了一下唇:“你,你需要吗?” “当然!正好去京城的路上穿。”陆翀喜滋滋地说。 他看着细心购置的冬袄,俊美的面庞止不住的开心,他家缨缨就是心疼他。 不过陆翀担心她把钱都用在他身上,自己没钱花,把今日让人取的银票从怀中拿出来,放到苏缨手边:“喏。” 看着这厚厚一沓银票,苏缨眸中黯然,原来他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多钱。 她还傻傻地忧心他回京不能向东家交差,甚至还把地契典当了。 苏缨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翀也在奇怪她为什么,这回不让他试衣服了? 分明昨天她很敢兴趣,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想到这儿,陆翀耳根发红。 他想,应该是不方便吧! 秋冬的袄衣现在试一试,都觉得热。 陆翀薄唇微勾,他家缨缨就是很体贴啊! 苏缨愤愤地吃光了所有的菜,肚子撑到她躲在被子里默默地流眼泪。 深夜人总是多愁善感的,更何况本就脆弱的苏缨,她悲哀地揣测着周玄焱的心思,怀疑着他的爱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或许付出了几分真心,但当他回归到日后正常的生活,这样的真心都能保持多久? 她们也才相识两个多月,这短短的时日在漫长岁月面前不值一提,他有显赫的地位,有巨大的财富,有精彩的人生,他此番离开,说不定没有多久就会忘了她。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却是她灰暗的一生中最绚丽的日子。 认识他,苏缨很开心。 她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苏缨想留下一些什么。 苏缨颤着手指解开身上的宽袍,松松垮垮的宽袍轻松地脱落。 光滑的手臂撩开布帘,隔着月光,隔着纱帐,苏缨望见了床上沉睡的背影,心尖颤抖,她没有犹豫。 陆翀睡梦中也很警觉,似有似无的清香袭来,他知道除了苏缨不会有旁人,放松了警惕,他不紧不慢地揉了揉头,慢悠悠地睁开凤目,目光尚未清明,哑声问:“怎么了?缨缨?” 身侧床板微微一动,他身上的薄被掀开,香香软软的身躯依偎到他胸膛,陆翀清醒了。 第27章 二十七枝春 送抱(二更)…… 缨缨, 以后我叫你圆圆好不好?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晚风穿过半开的窗扇,扬起布帘和纱帐,黑夜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当柔软的胳膊环上陆翀腰际时, 他身体瞬间僵硬。 陆翀侧着身,一只手撑在软枕上, 另一只手还在揉自己头发,他的动作停顿,屏住了呼吸。 但这一刻的他并不知道苏缨想做什么,他扯了一根头发, 头皮一刺,不是做梦,他想应该是苏缨做了噩梦,害怕了! 陆翀小麦色的面颊微红, 平稳的心跳也怦怦跳动起来, 不过心中有些得意,这表明在他家缨缨心里, 他是可以依赖的人。 陆翀轻咳一声,慢慢放下手, 手掌按照感觉轻轻地搭在了苏缨肩头,安抚地拍了拍:“是不是……” 话没说完,陆翀瞳孔蓦地放大, 沙哑的声音渐消, 他喉咙滚了滚。 陆翀手掌试探地收紧,轻轻地攥了攥苏缨的肩头。 柔软细嫩的感触清晰地传达到他脑海—— 艹! 苏缨缨没有穿衣服!!! 脑中轰鸣一声,陆翀这才意识到依偎在他胸膛前的苏缨是不着寸缕的! 苏缨躲在自己被子里把宽袍和小衣尽数脱下的时候,紧张极了, 脸色滚烫,心脏都跳到了嗓子口,不过赤身下地,撩开他纱帐的那一刻,苏缨奇异的淡定了。 她既已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回头。 苏缨胳膊从陆翀腰间拿开,高高抬起,勾住了他的脖子。 陆翀脑中一片空白,他震惊地低头对上苏缨的眼眸。 月色中,四目相对,气氛诡异的僵滞。 苏缨仰着头,眼睛弯弯,一如往昔的纯净璀璨。 陆翀太阳穴突突跳动了两下,有些发懵,喉咙干涩得像是三天三夜没有饮水,开口却只能叫一声:“缨缨……” 苏缨不想给他反应的时间,忍着羞意,抬首吻上他的薄唇,犹豫了一下,并不熟练地探出舌尖。 陆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应她,品尝她香甜的唇瓣。 手掌动情地裹住她的后脑勺。 待到苏缨上半身不动声色地贴紧他的坚硬的胸膛,小手偷偷碰到他中衣系带时,陆翀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陆翀偏过头,按住她的肩膀,呼吸粗重,热烘烘的气息打在苏缨耳朵上:“苏缨缨!” 碰到她,又想起她此刻的光景,飞快地缩回手,胳膊僵持在苏缨身侧。 他瞪着苏缨,神情甚至有些惊恐。 苏缨耳朵热乎乎,不死心地凑过去。 陆翀快速地掀开搭在腰部的薄被,裹住苏缨的身体,手腕竟有些哆嗦。 眼前闪过一片白皙,陆翀坐在床上,背对着身后的苏缨,不敢转头,整个人都木呆了! 随后跳下床,点上了一盏烛台。 眼前稍稍亮堂了一些,陆翀身上肌肉紧绷,“咚”的一声,重重地放下了烛台。 他迟疑地看向布帘的另一侧,布帘飘扬,躺椅上空荡荡的。 陆翀确定这不是梦境,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床。 不用他凝神,一颗小脑袋钻出纱帐,苏缨团团的一张小脸满是红潮,眼眸潋滟,唇瓣娇红,白皙的脖颈往下露出半截玉肩。 褐色的薄被挡住了其余的美景,半掩半遮,更有一种朦胧的欲态。 简直要命。 陆翀艰难地开口:“缨缨,你做噩梦了?” 苏缨乖乖地摇头:“周玄焱。” 她轻轻地喊他。 陆翀觉得自己需要远离她,冷静一会儿,但她带着蓬勃的爱意望向他时,他下意识地往她跟前走了几步,抬手摁了摁眉心:“缨缨,你现在该在自己床上睡觉。” 苏缨只软绵绵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不想睡觉:“你过来做好不好?” 陆翀深吸一口气,要死了! 陆翀强装镇定:“你是不是睡得不舒服,那今晚我睡在躺椅。” 陆翀后退几步,大力拂开布帘,掀开躺椅上的薄被。 青色的宽袍,嫩黄色绣着桃花的小衣,同色的亵裤映入眼帘。 陆翀恍惚了一下,原来不是意外,一切都早有预谋。 陆翀攥紧了手中的被子,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凸起,他想,今天不是苏缨缨疯,就是他疯。 但显然先疯了的人是他。 细碎的脚步传来,苏缨从身后抱住。 陆翀倒吸一口凉气,他硬邦邦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胸压了过来。 团团的,软绵绵的…… 陆翀竭力让自己镇定,但依旧控不住地在脑海中描绘出她模样。 陆翀坦率地承认,他对苏缨是有欲望的。 苏缨缨是他心爱之人,他是个正常男人,他不想虚伪的否认她对自己的影响力。 但有些事情不该发生在此刻,陆翀早心中打算,等接她去了京城,他要娶她,他要把世上最尊贵的东西捧在手心送给她做聘礼,再然后才可以做出现在他梦中的旖旎缠绵之事。 顺序不能乱。 苏缨哪里知道他想过这些,只是有些着急了:“你不想亲亲我,抱抱我吗?” 陆翀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眼她扣在自己腰上的小手,气血上涌,面红耳赤地握住她的手,想用力掰开,又怕伤到她:“缨缨,你冷静。” 苏缨偏跟他反着来,死死地扒住他,纤巧玲珑的身体在他身后蹭动。 陆翀头皮发麻,逐渐崩溃,好不容易拉开她,苏缨已经灵动地转身站到他身前。 陆翀喉咙滚动,微仰着头,只敢用余光扫她的发顶。 上身的中衣被她蹭得凌乱,系带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起,陆翀心里甚至有些委屈,他甚至已经开始回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苏缨缨这般惩罚他。 但他唯一对不起她的事情,就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其余再没有了。 陆翀此刻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位三贞九烈的良家妇女,而苏缨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恶霸。 苏缨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与他拉扯,费了好大的力气,不由得有些气短。 陆翀鼻息间是她的清淡馨甜的幽香,耳边听到的又是她一声一声娇弱的喘息。 陆翀可耻的有了反应。 陆翀声音暗哑,他克制住自己,咬牙切齿,凶巴巴地说:“苏缨缨,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默了默,又多此一举地添了一句话:“小心着凉。” 苏缨不可能听他的话,她小声说:“不会着凉。” 她仰头,伸手,指尖在他喉结下方轻轻地划过:“你流汗了。” 陆翀觉得他可能绷不住了。 苏缨咬了咬唇瓣,踮起脚尖,柔软的面庞在他颈窝蹭了蹭:“周玄焱,我想要你。” 苏缨看见他红透的耳朵,很久之前就发现他左耳耳垂有颗小小的胭脂痣,她微微倾身,轻轻地含着了他的耳垂。 她温热唇瓣一点一点地抿着陆翀滚烫的耳垂。 陆翀的什么打算,什么规矩,什么长久之计,通通烟消云散。 小仙女化身小妖精,缠着要吸他的血,陆翀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乖乖地送上自己的脖子,任由她处置。 便是小妖精要的是他的心脏,陆翀只怕也会亲手刨开胸膛,把一颗写满小妖精名字的心脏献给她。 恰到好处的烛光轻轻摇曳。 苏缨眼神涣散,仿佛置身于一条小船,小船晃晃悠悠地飘荡在午后幽静的湖泊上,忽然狂风骤临,吹动小船的湖水,变成了惊涛骇浪。 苏缨手指无力地抓着船杆,试图稳住身体,但也无济于事。 陆翀低头吻她,唇齿间泄露一丝呢喃:“缨缨。” 苏缨迷迷糊糊地答应,回抱住他,无力承受之时,只能将下巴搁在他汗津津的肩膀上,听他胡言乱语。 他不停地叫她:“缨缨,缨缨……” 苏缨听得不耐烦,咬他,牙齿咬住他紧绷着,结实的肌肉。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陆翀捧着她的脸,他的声音又哑又酥,夹着粗重的喘气声,:“那不叫缨缨,叫圆圆,好不好?” 为什么? 苏缨晕乎乎的,眼眸中露了了一丝迷茫,为什么叫圆圆?她问得断断续续的。 陆翀用他的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 …… 苏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一片朦胧中瞧见了一个身影。 布帘拉开,陆翀坐在躺椅上,臭着一张俊美的脸,漆黑的凤目定定地看着她。 苏缨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在,她以为他会想前几日一样下山,眨了一下眼睛,默默地把脑袋缩回被子里,转身背对着他。 动作间自然而然地牵动了身体,苏缨休息得好,除了腰腿有些酸,中心部位有些别扭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感受。 苏缨面庞泛红,带着一些如愿以偿的满足。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苏缨缨!” 苏缨身体有些僵硬,梗着脖子不敢动。 陆翀早上醒来,又气又开心,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苏缨听他气急败坏地声音,轻咳一声,犹豫了一下,叹气,总是要面对的。 苏缨转身,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眼巴巴地瞅着陆翀。 陆翀瞧见她的神情,一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从躺椅上下来,来来回回地踱步。 苏缨默默地看着他:“我头晕了。” 陆翀一顿,停下脚步,大步过来,踩着脚踏,坐在床沿,,一双漂亮的凤目逐渐发红,摆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她的面颊。 “缨缨,对不起。” 苏缨鼻子忽然一酸,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是我主动的。” 陆翀坚决认为是他的错,是他自己定力不足,没有克制住自己。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大狗狗,轻轻地抱住她:“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靠着他宽阔又温暖的胸膛,苏缨有些想哭,他为什么不能只是周玄焱呢! 她悄悄地眨去眼泪,低声说:“我不委屈,我很喜欢。” 她本意是宽慰陆翀,不愿他多想,即便打定主意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苏缨也不想给他留下心理上的负担。 但听在陆翀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 陆翀瞬间有些燥热,手脚也有些僵硬,耳垂微微泛红:“你,你不要胡说。”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你喜欢就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喜欢。” 结果越说越不对劲。 陆翀有些狼狈,别开头,缓了缓才郑重其事地说道:“苏缨缨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和你做这样的事,但是现在不可以,对你不好,昨夜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这怎么可以呢! 苏缨心里着急,但她不想让陆翀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能装作低头装乖巧。 陆翀以为她听进去了,揉揉她的脑袋:“饿了吧?我去给你盛饭。” 陆翀刚出门,苏缨就掀开被子准备起来了,站在地上,腿有些软。 昨晚做完已经很晚了,不过陆翀还是帮苏缨擦洗干净套了一件宽袍,才让她入睡,只是宽大的袍子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苏缨看着挂在院中晾晒,已经洗干净的衣服和床单被套,脑中下意识地出现,他坐在井边洗这些衣物的情景。 心里止不住的遗憾。 苏缨找了小衣,脱下宽袍准备穿上。 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手指印,面颊瞬间飞上红晕,她攥着小衣挡住胸前,悄悄地背过身,看铜镜里的自己。 看不太清,只依稀可以看到臀侧同样有各种乱七八糟却又十分暧昧手指印,红痕。 她脑中好像还回响着陆翀在她耳边,叫她圆圆的声音。 苏缨眼睛湿润,捂住燥热的脸,忍不住并了并腿。 不过这些印记也印证了陆翀的话,他是真的很喜欢! 这个认知给了苏缨很大的信心。 大概是苏缨反常的行为给了陆翀警示,陆翀认为是他这两天没有陪她,让她没有安全感了。 连着三日都黏糊糊地跟着苏缨。 苏缨装得规矩,再没有半点儿出格的举动。 等到了第四日,陆翀不得不下山处理一些事务的时候,心里已经放了一半的心。 苏缨笑盈盈地送他出了门,随后利落地收了东西,也跟着下了山。 晚上陆翀回来后,看到厨房里两大箩筐的食材时,狠狠地震惊了一下。 苏缨亲亲他的唇角,忽闪着大眼睛:“再过不久,你就要去京城了,路途遥远,我担心你,想给你煲汤补补身体。” 这样贴心的,全心全意的喜欢着他的姑娘,陆翀自然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每次都将苏缨精心炖煮的高汤喝光。 一点儿都舍不得浪费。 直到陆翀在军帐中对着一众属下发火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了鼻血,他才知道他家缨缨给他补过头了。 怕苏缨难过,陆翀拐着弯儿的对她说:“我身体很好,缨缨不必太过劳累。” 苏缨当面点头,转身又往炖着补汤的砂锅里切了一块鹿茸。 第28章 二十八枝春 骗子 苏缨缨每天都只想着睡我!!!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砂锅咕嘟嘟冒着泡泡, 热气蒸腾,苏缨蹲在炉子后头,聚精会神地盯着砂锅, 小手捏着长柄木勺慢吞吞地搅拌, 眼睛亮晶晶的,活脱脱一个藏在幽林深处的小巫婆。 小巫婆放下木勺, 坐到矮凳上,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疗补方》,熟练地翻到她夹了树叶的那一页。 苏缨嘴巴微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杜仲猪腰汤、枸杞石斛汤、丹参乌鸡汤、山药羊汤这些都煮过了, 今天的鹿茸银耳汤炖完,明天炖什么好呢……” 苏缨翻翻自己剩下的食材,明天炖个核桃花生当归汤好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苏缨赶忙合上书, 将汤盛起来, 套上饭捂子,装进食盒, 提着手柄跑出厨房。 苏缨蓬松的长发招到脑后编成长辫垂在腰间,辫尾只绑了一根红绳, 干净细腻的额头,漂亮灿烂的眉眼光亮坦荡地展示着。 盈盈一握的细腰系着一件间色裙,裙腰束着蜜合色的上襦, 襻膊搂起衣袖, 白得晃眼的小臂仿佛泛着朦胧的光晕。 陆翀这些日子都不敢碰她,连亲亲都没有,他怕他忍不住。 但是苏缨实在太有诱惑力了,陆翀总在不经意间着了迷, 抵死缠绵的画面排山倒海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那夜他没有喝醉,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瞬间。 不能再想,陆翀打断回忆,再想,该不对劲了。 陆翀觉得有些丢脸,他少年时期都没有这般躁动过,他定力很强,能克制住生理的欲望,但这都是在遇到苏缨之前。 陆翀觉得他可能是最近补汤喝得太多导致的。 可他都不想辜负他家缨缨的一片真心。 苏缨把食盒递给他。 陆翀接过来,甜蜜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走了?” 苏缨乖巧地点头。 陆翀心里软趴趴的,想亲亲她,犹豫了片刻,却听到苏缨轻轻地说:“你可以亲一下我在走吗?” 陆翀想,一个吻还是可以的吧! 不算越界吧! 陆翀果断的把食盒放到地上,低头捧着苏缨的小脸,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苏缨仰着头,踮脚勾住他的脖子配合着他。 陆翀顿了一下,忽然掐住她的腰,脚步微转,将她按在了门板上,倾身压过去。 禁欲了几日,一个亲吻就撩得陆翀为她着迷,苏缨的唇瓣软绵绵的,陆翀忍不住吮吸。 苏缨浑身没有力气,只靠抵着门板的肩膀和搂住自己腰部的胳膊做支撑,手指紧紧地拽住他的后领,防止身体下滑。 陆翀察觉到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额头相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她,看她为自己满脸潮红。 没忍住,又亲了上去。 即使体内血液沸腾,叫嚣着想要更多。 陆翀还只是停留在苏缨的红唇上,连抱着她细腰的手都很规矩,他真的只是在很认真的亲吻。 苏缨沉浸其中,悬空的双腿却下意识地盘到他腰后。 陆翀身体震了一下,受了刺激一样,忽然用力往前倾。 谁知屋门栓得并不牢,他们依着的半扇门忽然动起来,陆翀和苏缨跟着像外倒去。 好在陆翀这么多年的功夫并不是白练的,来不及站稳,他只能快速地转身。 倒地的瞬间,两人位置调转,陆翀躺在地上,苏缨被他牢牢地固定在怀里。 苏缨娇小轻巧,陆翀却是高个子虽看着精瘦,但是重量可不轻,砸到地上,泥土地漫起了一圈灰尘。 苏缨呆呆地坐在陆翀腹部,有些发懵,甚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就到了地上。 陆翀支起上半身,看了看苏缨,确保她是完好的,忽然到底,双臂平摊在地上,闷闷地笑起来。 苏缨回神,盯着他瞧,看他眉眼飞扬,幼稚中又带了些少年气。 苏缨唇瓣弯了弯,伏下身,脑袋枕在他心口,他的脾气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又臭又硬,凶巴巴的,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他总有别人不知道的心软。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对自己好了,她也没有办法再喜欢别人了。 苏缨听着他的心跳,难过极了。 她无时无刻的不在幻想,要是他只是她的周玄焱就好了。 可陆翀注定是天上翱翔的雄鹰。 天凉入秋,雁衡山的树木逐渐凋零,苏缨把反复晾晒的小床拖进屋子里,关上门窗,风声消失了。 苏缨把蓬松的被褥铺上去,整理边角时,看到陆翀刻的字,牵起唇角笑了两声。 屋里多了很多东西,取暖用的炭盆熏笼,温茶水的小炉子,多是过冬用的物件儿。 这些都是陆翀准备的,他似乎怕他一走几个月,苏缨会冻着,饿着。 但他没有出现之前,苏缨每年冬天都过得很艰难,按理说这回她能好好地过个冬了,但她心里却满是遗憾。 她不知道,等她离开这些东西都该怎么办。 苏缨委屈地想再也没有比周玄焱更可恶的人了吧! 她生活的每一个间隙都刻着他的影子。 离陆翀要离开的日子越近,他也越发的忙碌,甚至有几次,他是深夜才回来。 苏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里估摸着他今夜怕是又会晚归。 苏缨沉默地吃了晚饭垫了垫肚子,洗漱完就爬上了她的小床。 晒得蓬松的被褥将她裹住,苏缨半蜷着身子,闭上眼睛,耳边安静得吓人,这个时候,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苏缨控制不住有些伤感,胡思乱想着慢慢入了梦。 醒来时,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暗。苏缨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 苏缨眼睛慢慢睁大,听不清外面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辨得了陆翀的声音。 这不是第一次了,偶尔有几次,午夜醒来,夜色朦胧中,她听到陆翀出门的动静,听到他与院子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苏缨能察觉到他很辛苦,知道他肩头的重担。 心疼之余又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她气鼓鼓地想,谁让他骗她,这下好了吧! 苏缨取笑过后,心中空落落的,落寞又难过。 侧身蜷缩在被窝里,手指攥着枕头,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她们之间的差距。 院中的动静消失,苏缨轻呼一声,沉静下来。 陆翀拧着眉头关上屋门,转身放轻了脚步,走到小床旁,薄唇勾出一抹笑,看着心爱的姑娘睡在自己亲手制作的小床上,心里说不出来的满足。 剑眉舒展,所有的烦忧仿佛全部消散,他心中意动,有些想亲亲她。 陆翀心中天人交战,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站在她床头。 苏缨闭着眼睛,惴惴不安地想,不会被他发现自己在装睡吧! 苏缨脑海中变换着各种被抓包后,应对的办法。 谁知额头一热,一个轻轻柔柔,纯情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苏缨缨,一定要等我!”陆翀低声说。 原来他心里也在不安着啊! 苏缨忍不住睫毛轻颤。 陆翀瞳孔放大,艹! 他不会把她弄醒了吧! 他一动不动的僵硬地站在原地。 苏缨慢慢地睁开眼睛,黑漆漆的夜晚,她努力定神,才依稀看到了陆翀脸部的轮廓。 一瞬间,陆翀手忙脚乱,心虚极了,他小声弱弱地喊她:“缨缨,你醒了啊!” 为了表示清白,他抬起双手,摆在脸侧:“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亲了你一下。” 苏缨无意和他纠缠这些,她小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捏住他的衣角:“周玄焱,你做的床好舒服啊!” 陆翀干巴巴地说:“你喜欢就好。” 苏缨咬了一下唇:“那你也上来一起睡,好不好?” 陆翀不敢置信地看她。 苏缨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往里面让了让,给他腾地方:“只是睡觉。” 陆翀喉咙滚了一下:“你保证。” 苏缨:“……” “嗯!” 上了床,陆翀才觉得又中了她的圈套,当初木材有限,他完全是按照苏缨的身材打造的小床,他躺下之后,苏缨一个翻身就趴到了他身上。 苏缨软绵绵地靠着他:“你刚刚出去啦?” 陆翀从来没有对苏缨设过防,闻言心头一紧:“嗯,我……” “你关门我就醒了,你去净房了吗?”苏缨趁机拉开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 陆翀犹豫了一下,点头。 一低头下颚抵住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苏缨说:“你抱紧我呀!” 陆翀心跳开始加快,舔了一下唇,只是陪她睡觉而已! 他手臂弯曲,揽住了她。 他的胸膛真的很有安全感,手臂又有力地抱住她,苏缨一想到以后就抱不到了,也牢牢地回抱住他。 陆翀羞耻地发现,穿衣服的她,和没有穿衣服的她,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想,这一次,一定不可以! 陆翀严肃地绷住脸,假装什么心无旁骛。 苏缨眨了一下眼睛,指尖戳戳他的胸膛:“你睡了吗?” 陆翀闭上眼睛,酷酷地应声:“嗯!你也睡吧!” 看起来他好像真的是个酷哥儿,实则他的面颊已经滚烫。 苏缨小巧精致的下巴轻轻啄了啄,抵住了他的臂膀,只是乖乖放着的腿忽然屈起。 偏生位置选的好,她膝盖像是不经意地抵了抵陆翀。 这觉没法睡了,陆翀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苏缨缨,不许胡闹!” 一回生二回熟,苏缨第一次都不怕,现在更不怕了,再不拉着他努努力,他就要离开啦! 那么多大补的汤药喂下去,不用就浪费了。 苏缨蛊惑他:“你想不想嘛?” 陆翀诡异地明白了她的意思,肌肉苏醒慢慢紧绷:“苏缨缨,你就是个小骗子。” 苏缨承认,她是小骗子。 那他也是个大骗子。 正正好。 第29章 二十九枝春 分别前 在遇到苏缨缨之前, 我以为自己拥有傲人的定力,是在世柳下惠。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抬手一抛,手里的巾子飘落妆匣, 盖住了铜镜, 一声闷响,空气安静了几息。 苏缨小声说话:“你不要乱扔。” 巾子上还沾着不明流液, 是陆翀用来擦身体的。 屋内气味暧昧,小床凌乱不堪,是不能再睡人了。 陆翀把苏缨抱到了大床上,拿了巾子先简单擦拭了自己套上中裤, 听到这话,默了默,突然转身抬步走到床前。 陆翀坐在床边,倾身双手撑在苏缨身侧, 额前散了几缕发丝, 锋锐的凤目紧紧地盯着她,薄唇严肃地抿着。 苏缨靠坐着, 身上披着陆翀的中衣,饱满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 眼神涣散,微张着唇瓣,细细地喘息着, 像只诱人的水蜜桃。 “苏缨缨!你……”陆翀有些气急败坏。 苏缨耳朵有些红, 应了一声:“嗯。” 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态。 陆翀快气死了。 紧要关头,陆翀想出来,结果苏缨缩着小屁股, 紧紧地含着他不放,又热情,又主动。 陆翀气血上涌,直接被她弄疯了。 这会儿事后找她算账,看她娇娇无力的模样,一腔怒火戛然而止,突然泄了气。 他家缨缨根本不懂,陆翀心情复杂:“以后不许这样了!” 做是做不到的!苏缨没出声,只用漂亮的眼睛望着他。 陆翀顿了顿,舔了一下唇,往前坐了坐,酝酿了一会儿:“缨缨,我们,我们这样会有小孩的。” 说完,陆翀耳根红了。 想想有个长得像缨缨的小姑娘或者男孩儿,陆翀的脸也慢慢地燥热起来。 寻常人家,像他和缨缨这样年纪的,怕是早已有一儿半女,但他们两一个没人管,一个志不在此,直到遇到对方。 若是现在大局已定,他恨不得一整日都与她厮混,他家缨缨滋味这么好…… 可再不久,他就要暂时离开,一走几个月,万一缨缨身体出现状况,他不在她身边,谁来照顾她。 偏偏她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这样对她不好。 陆翀现在心里就后悔,很后悔,他不该现在碰她的! 苏缨听到陆翀的话,心里一咯噔,以为她露馅了,抬眸却看到了陆翀眼里的心疼。 跟着心也揪到了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陆翀神色晦暗不明,抬手拢了拢她肩头的衣裳,心中忽然有一股冲动,干脆坦白真相,带她一起去京城,她要是生气,就把她绑了,等到了京城再解释。 “缨缨……” 苏缨突然抱住他,软软地说:“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陆翀被她扰乱思路,闻言便要掀起她的衣服帮她检查,动作都透着焦急。 他以为自己太过用力,伤着她了。 苏缨握住他的手,红着脸哼哼唧唧地说:“黏黏的,不舒服。” 陆翀松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窘迫,他那东西还留在她体内。 陆翀把她裹好了,横抱起她,往净房走,闷闷地说:“我去帮你弄干净。” 苏缨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眼睛盯着他耳垂上的小红痣,手指轻轻地碰了碰。 陆翀脚步一顿,算了,随她玩吧! 苏缨神色恍惚,说不清心底的滋味。 她好像猜到如果没有打断他的话,他要说什么。 一切都太晚了。 要是早一些,在躲雨的山洞里,或者在刚知道彼此心意时,亦或者在她怀着不安的心情答应等他回来接她的夜晚里知道了真相,她可能会有一点点生气,但还会鼓起勇气和他在一起。 但现在她都已经决定不要他。 洗干净的身体,回到屋里,今夜注定他们要睡在一起了,苏缨拉开陆翀的胳膊躺了过去。 她动作熟练的像是做了好多遍了。 陆翀:“……” 陆翀心生警惕,深怕她又来招惹他。 他一向没有办法。 不过这一会,苏缨是真的乖乖睡觉了。 陆翀等了一会儿,放心了,薄唇唇角起翘,手臂微微一弯,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陆翀身上没有多余的味道,干净又清爽,贴着他的肌肤,暖烘烘的,苏缨很喜欢被他拢在胸膛中的感觉。 侧头,压着鼻子,闷闷地说:“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陆翀知道她的小怪癖,收紧胳膊,一只手揽着她细细薄薄的肩膀,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背脊,把她严严实实地束缚在他怀中。 他垂眸一看,果然,苏缨面颊眷恋地枕在他胸膛上,眉目舒展,面颊软乎乎,唇瓣挤压得微微嘟起。 苏缨喜欢这种让人窒息的安全感。 陆翀忍不住低头吻她。 朦胧的月色下,不带情欲的吻,虔诚又纯真,炽热又温存。 “缨缨,等我回来。”陆翀声音低沉。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让苏缨待在雁衡山才是最稳妥的。 苏缨双臂抱在他后背,脑袋乖乖的在他胸膛蹭了蹭,睫毛轻颤,轻声说:“我好喜欢你呀!” 陆翀弯唇,在她发顶印了一个吻。 他以为这便是她的允诺。 陆翀突然拍了一下苏缨的肩膀,放开她下了床。 苏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陆翀没点等,在昏暗的屋子里摸到衣架,从自己的外袍里掏出了一东西。 陆翀重新回到床上,往苏缨手里塞了一样东西,用苏缨喜欢的力道抱紧她。 冷硬的触感,冰冰凉凉的,苏缨摸不出来是什么。 陆翀手掌包着她的手背,带着她一起探到了枕头下面,低声说:“是一把匕首。” 苏缨手背瞬间僵硬,连带着身体也顿住了。 陆翀垂着眸,慢慢地把她手里的匕首抽出来,放到了枕下。 随后才牵着她手缩回被窝,陆翀手指捏一捏她的掌心,一边帮她放松,一边把她冰凉的掌心捂暖。 “这把匕首,是我五岁那年,我父亲赠我的生日贺礼,”也是送给他,贺他启蒙学武的礼物,陆翀声音又沉又稳,他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额头,“现在送给你。” 苏缨能感觉得到这只匕首对他而言意义重大,而且她拿了匕首也用不到啊! 她说:“我不需要这个。” 陆翀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随身带可以防身,要不然你用来切切水果也行!” 陆翀说得理直气壮。 哪有他这样的!什么人才会用匕首切水果啊! 苏缨挣脱了他的大掌,手指探到枕头下摸了摸,还是冰凉凉的。 陆翀吓她,贴着她的耳朵凶狠狠地说:“开过刃,别划了手。” 苏缨手指一缩,愣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有些惊恐。 却听到陆翀不要脸的笑声。 苏缨抿了抿唇瓣,脑袋砸向他的胸膛,用了一些力气。 陆翀笑声断了片刻,还是乐呵呵。 他亲昵地亲了亲苏缨的耳朵:“苏缨缨,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苏缨觉得他坏死了。 可是心里竟然半点恼怒都没有,只贪念地听着他的笑声。 陆翀笑够了,手掌揉揉她的头发,把她头发揉乱:“苏缨缨,睡觉!” 苏缨闭上眼睛,睫毛却有些濡湿,使劲儿眨了眨,她抬手,捏着他的耳垂,慢慢入睡。 次日,陆翀又早早地出门了。 不过这回,他中午就回来了。 不同的是,他还带来了三个人。 卫肆卫伍和卫十六站在院里和苏缨大眼瞪小眼。 “姑娘好!” 苏缨被他们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陆翀是什么意思。 陆翀指着他们说道:“等你找的护院和侍女。” 苏缨心里有些着急,往后退了几步,着急地拉着陆翀回屋,仰头看他:“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一个人留在雁衡山,陆翀实在不放心,找了暗卫过来,一是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二是可以照顾她,给她跑跑腿,买买东西,住在山上到底是不方面。 陆翀摸摸她的小脑袋:“不行。” 看陆翀态度坚决,苏缨有些泄气,但把人撂在外面很不礼貌,她从屋里出来,看着卫肆他们,咽了咽喉咙。 沉默着,苏缨忽然发现他们有些眼熟,眼前一亮,之前他们给自己送过东西! 而且听这三人中的两个男子的声音也很耳熟。 苏缨仔细回想,那些夜晚,陆翀在院子里与别人说话,其中好像就有他们的声音。 但因为听不太清,她不敢确定,但是她有理由猜测他们是陆翀的属下? 苏缨看向陆翀,他这是要穿帮了? 谁知陆翀并不着急。 卫伍上前说道:“姑娘好眼力,我们兄弟是山下做脚力营生的,还给你送过东西呢!不过现在这位老爷花钱买了我们,以后我们就是姑娘的小厮了。” “我没有粮食银钱养你们。”苏缨没想到他们就这样承认了,眨了一下眼睛,是她想多了吗? “有这位善人老爷呢!”卫肆笑着朝陆翀拜一拜。 陆翀说:“放心,他们好养活。” 卫肆几个脑袋直点。 苏缨不死心:“你们三人是亲兄妹吗?长得并不像呀!” 卫肆说道:“回姑娘话,我们是结拜兄妹。十几年前闹灾荒,逃难逃到这儿才认识的,见面即是缘分,我们三个无父无母结伴好歹也有个倚靠。” “是吗?你们都是哪儿的人啊!”苏缨追问道。 她心里好怕日后情况复杂,她走不掉,尽可能地挑刺,想让陆翀担心他的身份暴露,从而主动让他们都回去。 但卫肆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些。 卫肆笑嘻嘻:“额是关中滴!” 卫伍笑呵呵:“俺是山东的!” 卫十六点头:“俺也是!” 苏缨张张嘴,还没问,就听到他们说。 卫肆:“额二十七!” 卫伍:“俺二十五!” 卫十六:“俺也是!” 苏缨转头瞧了眼轻松自在的陆翀,笑眯眯,真离谱! 第30章 三十枝春 离别之秋 苏缨缨, 你可以再过分一点。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自觉安排妥帖,得意地挑挑眉,嘴角微扬, 似乎还在等着苏缨夸他两句。 结果苏缨眼睛瞪得圆圆的, 黑黝黝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回了屋。 清风吹过, 气氛安静尴尬,陆翀酷酷地丢下一句话:“忙去吧!” 脚腕一转,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 卫肆几个面面相觑,小心嘀咕商议, 各自拿了扫帚抹布水桶洒扫庭院。 苏缨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白皙纤细的脖颈低垂,看在摆在自己膝头的小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翀剑眉慢慢地蹙起, 反手关上门, 走到她跟前蹲下,抬手拉住了她, 十指相交,小麦色与嫩白色交融, 意外的和谐。 “怎么了?” 陆翀收起尖锐的獠牙锋利的爪子,问得小心翼翼,眼神中带着懊恼。 他个头高, 蹲在苏缨面前, 显得有些笨拙,苏缨还要坐直了一些才能对上他的面庞。 看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的神情,苏缨心里酸酸的。 陆翀捏捏她的手, 想了想,问道:“不喜欢他们?” 卫肆卫伍身材高大魁梧,卫十六也不是秀气的相貌,他们常年在外奔波,肤色黝黑像是晒坏了的颜色,瞧着很是能唬人。 陆翀惆怅地想,缨缨莫不是被他们吓到了? 暗卫们的容貌一张张地出现在陆翀脑海中划过,陆翀努力翻找了半天,发现他们都长一个样,轻啧了一声,有些不死心。 苏缨看他认真的神情,有些难过,忽然挣开他的手,俯身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陆翀身体歪了歪,他赶忙定神抱住她。 “周玄焱,谢谢你。”苏缨趴在他肩头,瓮声瓮气地说。 虽然这些人的到来,让她哭笑不得,给她造成了一定困扰,但她心底仍旧有一丝感动,她理解他的心意。 她说:“我只是有些感动。” 陆翀愣了一下,拍拍她的背心,别扭又傲娇地说:“我又没做什么。” 这都是他该做的。 他本来就应该好好照顾她啊!就算目前他暂时不能留在她身边,也要把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他嘴里谦虚着,但浑身上下都透着洋洋得意。 苏缨拉开两人的距离,捧着他的脸,“叭”的一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他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和他在一起,是她十八年来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哪怕眼前的一切如同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苏缨都觉得不枉此生。 不管未来如何,苏缨知道在这一刻,他是真心喜欢她的,这就足够了。 她原谅了他的隐瞒,他的欺骗。 他们只是不合适罢了。 苏缨湿着眼眶,亲吻他柔软的薄唇,轻轻地呢喃:“周玄焱,一定不要忘了我啊!” 苏缨希望他这辈子平安健康,万事胜意,扶摇直上,青云万里。 也希望,他年迈白发苍苍之时,回顾一生,能想起他曾经遇到一个叫苏缨缨的姑娘。 陆翀怎么可能忘了他,他薄唇微启。 苏缨伸手,手指轻点他的唇瓣。 “周玄焱,我想看落日。” 苏缨很少开口要什么,更何况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还不容易。”陆翀动作利落,手腕绕到她膝下,横抱起她,原地转了一个圈,惹得苏缨惊呼一声抱紧了他。 陆翀却是步伐轻松,脚尖勾门,跨步出屋,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好幼稚啊!但苏缨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清澈,饱满圆润的小脸笑盈盈的,清纯又灵动,结果一转头对上三双眼睛。 苏缨还是要脸的,红了面庞,轻轻地掐了掐陆翀的肩膀。 陆翀虽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总要给苏缨面子,把她放到地上,手掌顺着她的手肘牵住她的小手。 苏缨挣扎了一下,没有用。 反而让他攥得更紧了,苏缨只能追着他的步伐小跑着跑出了院子。 现在时候尚早,还要一会儿才到下午,两人紧紧地牵着手,往山峰高处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从法隐寺抄近路下山的香客。 “我大儿子在京城讨营生,那边不太平,上山烧柱香安安心啊!” “我姑娘也是远嫁到真定,早一两个月就来信说那边不安生,我这日日来烧香拜佛求平安啊!作孽啊!上头神仙打架,我们老百姓就盼着这日子太太平平的……” 苏缨不小心听到过路人的闲谈,和陆翀牵在一起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这年代消息传递得慢,苏缨又久居山上,偶尔下山找叶清时,她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但寻常百姓,哪会有功夫关注国家大事,忙着柴米油盐,愁生计都来不及,街上拉个人问问皇帝是谁,怕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皇位更迭,朝堂动荡,而百姓们只求安康度日。 还是十几日前,法隐寺三万下丧钟响彻雁衡山,苏缨才知道皇帝驾崩,帝位上换了一个人坐。 若是没有认识陆翀,苏缨是不在乎的。 可他不是那个所谓的商人,他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苏缨再不懂,也知道只有乱世才需要镇守一方的将军北上。 拐过几道山弯,绕远了路,香客渐少,再走一会儿,连鸟兽的影子都不见了。 这时已经日渐黄昏,天际层层的霞光笼罩整个雁衡山。 绿茵消退,秋意渐浓。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萧瑟,秋天仿佛天生是离别之季。 而苏缨却比刚出门时显得要消沉低落。 陆翀本以为她是累了,瞥见她眉眼的忧虑,再一细想才恍然大悟,她是听到了那几个香客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一片柔软,也不由得庆幸没在冲动之时就将一切事情告诉她,若是她知道自己此番进京是去做什么的,怕是会忧思成疾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别担心,我打听过,京城没有她们说的那般动乱,我一定会没事的。” 陆翀摆着一副自信的模样。 但苏缨没有办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放宽心态,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橙黄秋色,低声说:“周玄焱,你要是骗我,我就不理你了。” 苏缨此刻只想他平安,并没有别的意思。 而陆翀当下也只想安抚她的不安和惶恐,并未联想到自己隐瞒身份之事,轻叹一声,俯身转过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严肃正经地保证:“一定!” 后来,找不到苏缨时,想到这句话,陆翀便痛彻心扉,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陆翀伸手抱她,忽然轻嘶一声,手臂收紧,整个脸都臭了。 放开她,抬手开始接衣服。 苏缨被他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做什么呢!” 陆翀一噎:“乱想什么呢!” 本来陆翀没有多想,被她这么往沟里一带,也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冷着一张脸,掩饰住有一瞬间的慌乱。 苏缨身上有些凉,陆翀是怕她吹风受寒。 陆翀把外袍披到她身上,脸色不自然:“苏缨缨,脑袋里少装些……” 陆翀抿了一下唇,声音含糊:“少装些那什么废料!” 苏缨有些羞赧,她不是故意想歪的。 她就是平时,嗯…… 想得有些多了。 陆翀身上穿得多,把苏缨给他买的厚衫穿在了里面,又加之习武之人本就体热,便是再脱一层,也不觉得冷。 “还冷不冷了?”陆翀没好气地问。 金黄的霞光打在苏缨脸上,盖住了面颊上的红晕,苏缨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还有些冷。” 陆翀闻言,毫不犹豫地伸手解扣子。 领口的子母扣刚被她拨开,一手软绵绵的小手就盖到了他手背。 不知怎的,陆翀手指忽然一颤,喉咙滚了滚,垂眸看苏缨,气氛莫名的开始紧张,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苏缨眼睛清澈纯粹,眼神真诚:“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 陆翀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瓣,酷酷拽拽地点头:“好吧!” 他伸手抱住她,把她抱得严严实实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聚精会神地望着夕阳,又好像在僵持着什么。 而揽着苏缨后背的大掌也开始冒汗,陆翀觉得怪异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失落? 陆翀一愣,耳根渐渐地红了。 艹!他在想什么!他不正常了! 缨缨怎么可能提那种要求! 陆翀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诡异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下来。 苏缨扯了扯陆翀的衣袖,指指不远处地大石块:“站的好累啊!我们坐那儿吧!” 陆翀扭头看过去,石块前有一块尚未枯萎的草皮。 两人坐过去,靠在石块上,望着日落黄昏。 陆翀胳膊垫在苏缨脑后,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苏缨动了动脖子,脑袋往陆翀肩头靠了靠,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他的手指。 苏缨细长的手指陷入他的指腹,攥着他的手背,突然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胳膊。 陆翀眉梢疑惑地挑了挑,低头看去。 为什么苏缨缨的小脸这么红? 原来是金黄色霞光慢慢变得多彩,是艳丽的橙红,照得苏缨面颊红扑扑的,但又或许不是霞光的缘故。 陆翀呼吸渐渐的变得炽热。 苏缨微微抬起身体,咬住他解开忘记扣上的领口扣子。 陆翀俯首垂眸,扣子上方恰好抵着喉结。 苏缨眼睛一直望着他,长睫颤抖,眨了一下,陆翀脑海中紧绷的弦断了。 陆翀以为疯了的是苏缨缨,其实先疯的人是他。 落日最后的余晖泛着一丝温热,大雁划过绚烂的苍穹,留下的却是袅袅的低吟浅唱。 第31章 三十一枝春 送别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日我看过的最美的晚霞。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卫肆几人打扫完小院儿, 天色已经大黑,赶忙把灯点上了。 不过到这会儿了,陆翀和苏缨还未回来。 几人有些担忧, 毕竟夜晚山路不好走。 “我出门找找吧!”卫十六提议道。 “一起去吧!”卫伍说。 几人拿了灯笼, 关好院门,沿着窄小的山路, 往山上走,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陆翀的身影。 卫肆举高灯笼一瞧,有些奇怪:“怎么不见姑娘?” 卫伍和卫十六也凑着微薄的光芒望过去, 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身影的确只有陆翀一个人。 他们心中顿时感到不妙,连忙跑过去。 结果走进了才看到苏姑娘在他们主子背上,只是睡着了没有动静,又加之苏姑娘身材小巧, 小小的一团, 被陆翀挡在身后,很不显眼。 “姑……”卫肆刚开口, 便被陆翀一个厉眼扫了过去。 陆翀听着耳边沉沉的呼吸声,神色不明, 抬步往小院子走。 卫肆走在他身前为他照明,卫伍和卫十六断后,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回到小院, 陆翀背着苏缨直接进了屋。 陆翀很冷静地弯下腰, 动作轻柔,苏缨软软地躺到了被褥上。 苏缨身上还套着陆翀的外袍。 陆翀面色平静地伸手慢慢解开扣子,放下外袍,再帮她脱下她原本穿着的衣服。 刚拉开了系带, 陆翀就没有办法冷静了。 苏缨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还沾着他的东西,她穿在里面的裹胸衬裤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办法再穿。 陆翀深吸一口气,扯了被子盖住苏缨的身体,默默地起身把卷成团塞在了陆翀外袍的袖兜里的裹胸衬裤找出来。 手掌僵硬,盯着看了一会儿,小麦色的肌肤从脸红到了脚,默不作声地塞了回去。 只等夜深人静时,他去洗了。 陆翀原地站了一会儿,清空脑袋,走到门口吩咐卫十六打盆热水送过来。 苏缨其实是个浅眠的,但今天她太累了,沉睡不醒,陆翀一边拧巾子,一边在心里默念冷静,初秋时节,他额头竟然上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汗。 忙完一切,陆翀坐在脚踏上,挽着袖子的手肘撑在床边,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埋在被窝里睡得双颊红扑扑的苏缨。 陆翀微微俯身,凑过去,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面庞,然后咬着牙齿,又恨又爱地嘀咕了一句:“小混蛋。” 陆翀目光着迷地看着苏缨,看了整整两刻钟,才把冷透了的铜盆送出去,顺道去净房把自己处理干净。 再次回到屋里,陆翀在两张床之间犹豫了。 更过分的事情他们也做过,陆翀想,只是单纯睡在一起,也不碍事吧? 小小的床上,陆翀抱着苏缨放到了自己身上,大掌拍拍苏缨的背脊,心满意足,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一切安稳的那一天。 他想每一天都和现在一般。 * 苏缨送陆翀离开的那日,是个阴天的,天色灰蒙蒙的,枯树落叶,秋风过耳,苏缨的眼睛有些红。 陆翀更不好受,停在半山腰,把走在他身侧的苏缨揽到怀里,低头看她:“我处理好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陆翀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这回是必须要走了。 苏缨难过极了,可她不想陆翀记忆中她最后的样子是红着眼睛,哭哭哒哒的。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唇角,想让他记住自己在笑的模样。 陆翀心里酸涩,叹了一声气,他家缨缨是个傻瓜。 伸手揉揉她软绵绵的面颊,哑声说:“不想笑就不笑了,放声哭会儿,只许一会儿。” 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煞有其事地拍拍她的后背。 被他这么一弄,苏缨泪意稍褪,有些不好意思了,离开他的胸膛,小声说:“我不哭。” 她这样又可爱,又让人心软,陆翀心疼极了,再轻轻地捏捏她的脸蛋:“不哭就好!” 陆翀回头看了一眼,估摸再走一刻钟就到山脚了:“好了,别送了,回去吧!让卫伍给你做好吃的。” 苏缨咬了一下唇,拿下他的手,牵住:“我就送你送到山脚。” 她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她只想多看他一会儿。 “到了山脚,我就回去,不会给你添麻烦。” 苏缨声音越说越小,眼睛里甚至还带了一丝卑微。 陆翀心都被她揉碎了,他本是不想她劳累,山路来回走一趟,也累人。 不过她这样说了,陆翀哪里还会再拒绝:“来,上来我背你。” 陆翀熟练的在她面前蹲下。 苏缨想到了往昔他背着自己爬山下山的场景,弯唇笑起来,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背她了吧! 小姑娘轻飘飘的,陆翀一边背着她,一边说:“我不在的时候,别忘记吃饭,想吃什么就吩咐卫伍做,他做不了的,就让卫肆下山买。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就让卫十六陪着……” 陆翀把苏缨当成了不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尽管将过冬的必须物品都帮她备齐了,又安排了人照顾她,可陆翀还是有些发愁。 “回去要是走不动了,就让卫十六背你。”陆翀说道。 卫十六跟着她们身后,落了一段距离。 苏缨抱住他脖子:“周玄焱,你……” 陆翀“嗯”了一声,停下来,才觉得口干舌燥。 苏缨想问问他“你的真名叫什么啊?” 说出来却变成了:“你今天话好多啊!” 陆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今天也别啰嗦,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路。 一瞬间,陆翀脸色爆红,变扭地说:“还不是你个小混蛋让人操心。” 陆翀心中忧愁,把她往背脊上送了送,不过现在她的状态比当初刚见到她的时候,要好很多了。 苏缨默默地笑了笑。 好可惜啊! 如果今天他只是周玄焱,苏缨舍不得他,可以耍赖留下他,或者撒娇和他一起去京城,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和他分开。 可他还是大将军,她留不住他,她不能自私的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而她也没能有勇气和他在一起。 苏缨手指轻轻地触碰他的鬓角:“周玄焱,你一定要平安啊!” “这当然!”陆翀自信地挑眉,他还要回来接她,肯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陆翀很认真地说:“苏缨一定要等我回来。” 苏缨往前伸出小脑袋,面颊贴着他脸侧眷恋地蹭了蹭,她不想骗他。 陆翀把她惹人怜爱的动作,当做了回应,薄唇微扬,忍不住侧头亲了她一下:“苏缨缨,再见。” 第32章 一束光 迷药 苏缨缨你看, 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以后一起生活的日子啦!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秋去冬来万物休,岁暮天寒之际几场大雪过后,雁衡山覆上了厚厚的积雪, 山谷间放眼望去, 白雪皑皑,银光耀眼。 雪停之后, 层层密云中探出微弱的阳光。 卫肆拿着长杆掸落积在屋顶的雪,雪块扑簌簌地摔在地上发出闷响。 苏缨趴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呆愣愣地望着窗外不停往下坠的雪块。 直到屋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她眼眸才慢慢的有了神采, 转头看过去。 卫十六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小碗进屋,对上苏缨的眼神,憨憨地笑了笑,又赶忙把门合上, 防止寒风窜进屋。 她走到床前:“姑娘好。” 苏缨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也冲她笑一笑,又甜又俏:“你好啊!” 卫十六被苏缨看得不好意思, 忙把碗往她面前递了递:“这是姑娘昨晚要吃的糖水蛋,姑娘尝尝卫伍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甜丝丝夹杂着麻油的香味扑鼻而来, 苏缨咽了咽喉咙:“好香。” 苏缨一边掀开被子起床,一边对卫十六说:“你快放在桌上,别烫了手。” “嘿嘿, 我手糙, 不妨事。”卫十六有些骄傲。 苏缨走到盆架前,拿起温在炉子上的水壶倒水洗漱,不赞同地说:“那你端着碗也累啊!” 卫十六摇摇头,她内火重, 手心烫,正好暖着碗壁。 苏缨面颊鼓鼓,含着漱口水,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弯了一下眼睛。 她恍惚地想,好像自从遇到周玄焱后,她认识的每个人都很可爱。 苏缨快速地洗漱完,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和调羹。 卫十六这才把碗放到她面前。 瓷白的小碗里有半碗飘着点点香油的糖水,水面卧着两颗荷包蛋,苏缨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忍不住满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的!”苏缨很认真的和卫十六说道。 卫十六笑嘻嘻地说:“姑娘这么喜欢,那卫伍肯定很高兴。” 她又问道:“那姑娘中午想吃什么?” 苏缨舔了舔甜滋滋的唇瓣:“吃辣子鸡!” 说完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羞赧,她面前还摆着吃的呢!她小声问:“可以吗?” 卫十六自然点头,便是姑娘想吃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搭□□摘了给姑娘吃,更何况只是辣子鸡。 “等会儿我去告诉卫伍,”卫十六坐在旁边看着苏缨,看她吃东西,很有食欲。 苏缨吃得很快,但细看她动作,小口小口地咬着,明明又很文雅,再配上她弯弯的眉眼,一碗糖水蛋都被她吃出了珍馐的感觉。 被卫十六看着,苏缨脸有些红,捏着调羹舀了另一个没有咬过的荷包蛋:“给你吃。” 卫十六摆摆手:“姑娘吃,我吃过早饭了。” “我只是觉得姑娘吃东西很香。” 卫十六黑黢黢的脸蛋闪过腼腆地笑。 苏缨楞了一下,回想自己的吃相,应该不难看吧! 谁知卫十六又感叹道:“姑娘这几日胃口是挺好的,还特别爱吃辣的。” 他们主子刚离开时,姑娘连着好些日子都食欲不佳。 苏缨顿了顿。 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她低头看碗,调羹无意识地撇着甜汤,小声解释:“天冷了,就想多吃点,吃辣的出出汗更暖和。” “姑娘说的是。”好在卫十六是个实诚的姑娘,没有多想。 见糊弄过去了,苏缨也松了一口气,吃完早饭,又坐到了窗边。 闲置下来的躺椅被苏缨搬到了窗户前,她靠在躺椅上,姿势懒洋洋的斜卧着。 背对着卫十六,从迎枕下抽出了一本医书,悄悄地翻看着。 卫十六远远地瞧着,只觉得姑娘的背影孤零零的,又默不作声,她可能是想主子了。 偏她嘴笨不会安慰人,又怕说多了,不小心说错了话,误了主子的事,踌躇地站在不远处犹豫不决。 苏缨把书合起来,闭上眼睛,唇瓣微微张合,好像是在背诵什么,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把书放回枕下。 坐起来,趴在窗台上,抬手,手指点向明瓦窗外的水珠,指尖触碰到冰冰凉凉的窗户让她微微回神,从里面看到了卫十六焦急的模样。 她轻轻地开口:“十六,他……外面太平了吗?” 卫十六不敢主动提起,但苏缨问了,她就松了一口气,开心地点头:“快啦,快啦,听说辽东叛贼被咱们将士连连击退,怕是再过不久,就能传来战胜的消息了。 姑娘放心京城一直固若金汤,周老爷的事情说不准已经快办完了,姑娘就安心地等着他回来接你吧。” 心上人行走在外,苏缨隔几日就会问他们外面的情况,也是正常,卫十六便每次总与她着重说说京城的状况。 卫十六她们虽然在西北但也是时时关注着京城的。 如今高坐皇位的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稚子如何服众,因此自先帝八月南巡驾崩,幼子登基之后,各地卫所驻军蠢蠢欲动,各种小动作不断,但都被京军成功镇压,直至三月前辽东总兵张方隆举兵造反,往西南而下,直指京师。 京师紧急从各地调兵,而西北又一直是重兵之地,此番动乱,西北主将陆翀率十万兵马粮草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与京军在山海关合兵,接连胜仗,一时间陆将军的名号传遍了各地。 卫肆几个更是激动了不得了。 苏缨目前不想让他们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了周玄焱的真实身份,不好问的太过详细,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足够了。 “陆将军,陆将军”,苏缨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户上画圈圈:“那就好。” 这样,她就能安心离开了。 苏缨摸摸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慢慢地舒了一口气,再过不久就要藏不住啦! 其实苏缨知道孩子是可遇不可求的,没有人可以确保几次就能成功怀上孩子。 陆翀离开的第一个月,她什么反应都没有,铺天盖地而来的失望和难过快将她淹没,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她们是真的没有缘分。 但没想到陆翀走的第二月,她没有来月事,这是第三个月了,依旧没有,再结合一些医书上看来的症状。 苏缨心里一点点渗透出喜悦,她大概是愿望成真了! 她心中焦急,只想等到从十六她们这里得到陆翀平安的消息之后,就赶紧离开。 “再过不久便是小年夜了,我想下山买些东西,咱们好好过个小年,正好也去看看叶清姐姐,十六可以陪我去吗?” 卫十六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来的,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姑娘过了正午再下山吧,到时候山路上的积雪怕是也化得差不多了。” 苏缨也是这样想的,这回儿山路地滑,她也不敢冒险。 叶清临近产期,不方便走动,冬天山路不好走,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苏缨了。 “他回来了吗?”叶清不友好地盯着苏缨。 叶清听说陆翀要离开几个月之后,就对他极其的不信任,还是觉得苏缨被骗了。 苏缨乖乖地摇摇头:“还没有呢!” 叶清瞧她面色红润的模样,很是无奈。 “你倒是真不担心。” 苏缨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一顿都有按时吃饭,天色好的时候,也会在小院儿旁边散散步,走走路,除了偶尔的忧愁,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满足。 她现在气色红润饱满,笑盈盈的模样,与去年的这个时候判若两人。 “你这样就很好。”叶清摸摸她的头,也不说扫兴的话了,只盼着那个男人能靠谱一点。 苏缨看出她的担心,忽然有些心虚。 〔殪崋〕 这回不靠谱,任性的人是她。 苏缨低头看叶清高高鼓起的肚子,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若无其事地与她聊起来。 叶清正是最期待孩子的时候,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苏缨听得很认真,恨不得每个字都记在脑海中。 不过叶清现在月份大了,精神不是很好,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打了个哈气。 苏缨连忙打住话题:“叶清姐姐,我扶你去屋里歇歇。” “不用,我自己去,你在外面坐坐晒晒太阳,等你秦大哥下午回来,让他亲自下厨,你晚上留下来吃饭,歇一晚明天再回去。”叶清拍拍她的手。 苏缨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听到盛情的邀请:“谢谢你,叶清姐姐。” “怎么突然道谢了?”叶清不高兴地说。 “就是觉得平时受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苏缨小声说。 叶清嘟哝:“矫情。” 说完甩了她的手,冲她摆一摆:“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下次就不留你吃饭了。” 苏缨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一点头。 叶清这才满意了。 苏缨送她进了屋,回到外堂,这会儿几个伙计走在院中切药草,只有卫十六一个人。 苏缨攥了攥手指说:“十六,你去帮我买一些年画吧!” 卫十六想着苏缨也不是第一次来药铺了,她离开一会儿应该也没有问题,便点点头:“好嘞,姑娘还要别的吗?” 苏缨摇摇头。 等卫十六一离开,苏缨就走到药柜前,按照自己背的药方,快速地抓了一方药。 这方药她背了好几个月了,已经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苏缨颤着手指将药粉倒进香囊里塞进袖兜,拿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做完这一切,苏缨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扶着椅子来回深呼吸,摸摸自己的腹部,才缓解了紧张。 没到小年夜,就传来了辽东军投降的消息,除主谋张方隆失踪之外,一切大定。 这日小院儿的午膳也格外的丰盛。 苏缨带着卫伍和卫十六将年画窗花提前贴上。 “我们现在贴,不会太早吗?还有十日就过年了。”卫十六问。 苏缨摇摇头:“不早啊!今天高兴嘛!” “也是!”卫十六想了想,今天的确值得高兴。 贴完窗花,整个小院儿都喜庆起来,苏缨招呼他们二人进屋一起吃饭。 “我们过会儿再吃。”卫伍赶忙拒绝。 苏缨柔声说:“今天不一样,今天为了庆祝战胜啊!” 卫伍和卫十六一听这个词就没有抵抗力了。 局促地坐在桌旁,苏缨动一筷子,他们便动一筷子。 苏缨填饱肚子,放下筷子,他们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苏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拿起茶壶给他们倒上茶。 卫十六见此赶起身,要接过来:“怎么能让姑娘倒茶呢!” 卫伍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姑娘放着我来。” 他们说话的间隙,苏缨已经帮他们倒好茶了,她放下茶壶,端起茶杯:“我们以茶代酒,敬远在辽东的战士们。” 卫伍和卫十六心中感动,端起茶杯一饮而下。 苏缨望着他们喝下整整一杯茶,拿开抵住自己唇瓣的茶杯。 “姑娘怎么不喝?”卫十六望着苏缨手中满当当的茶杯,好奇地问。 苏缨慢吞吞地咽了咽喉咙,抬眸满是歉疚地望着他们:“对不起。” 卫十六和卫伍不明所以,对视一眼,却发现眼前忽然开始昏花,两人到底是暗卫出身,这些日子虽然悠闲,但也没有忘记本是。 第一反应就是茶水出了问题。 他们对苏缨是没有防备的。 正是知道这一点,苏缨这个时候才很愧疚,她趁着他们还有意识,赶忙说:“只是迷药,药效只有七个时辰,你们就安心地睡一觉。 等六个时辰后,卫肆来换值就会发现我不在了,但是也能帮你们证明,你们是被我迷昏的,我离开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要是陆将军生气了,你们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头上。” 卫十六震惊着睁大眼睛努力看她。 苏缨摸摸她的头:“十六,你告诉他,不要来找我,你们找不到我的。” 卫十六和卫伍这才明白,她知道陆翀的身份了,但来不及说话,就昏倒了。 苏缨怕他们着凉,走进屋拿了两条被子帮他们盖上,仔细掖好,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 辽东冬季严寒,冰天雪地之中,将士们的心情却异常高昂兴奋。 主将军帐的帘子掀开,一身披玄甲的男子从里出来。 男子身材高挑,穿着玄色铠甲,气势霸道强大,战士们齐声恭敬地道:“将军。” 男子步伐不停,往他的目的地径直走去,透着风雪依稀可以看到男子面容俊美,一双锐利的凤目,冷静又极具压迫性。 只是他微微拧起的眉头让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陆翀剑眉落了薄薄一层冰雪,他毫不在意,在他军帐对面的军帐前停下,看着守在帐前的战士,挑眉:“你们将军在?” 不用战士回答,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吧!” 陆翀亲自掀开帐帘,走进去:“明早回京师!” 话音刚落,他瞧见军帐里的情况,眉头又深深地皱起:“顾铮你从哪里找的兔子。” 那位名叫顾铮的男子回道:“听你安排。” 又道:“从附近农家手里买来的。” 军帐里放着两个大兔笼,一共有十多只兔子,白团团的一片,像棉花。 陆翀俯身凑到笼子前,有些兴趣。 “好养活吗?” “送你两只?”顾铮走到他身旁,看着两笼白兔,声音温和。 眉上的雪花融化,化作冰凉的水珠落在他面颊上,陆翀从笼子缝隙中摸了摸兔子,毛茸茸的,像苏缨缨的小脑袋,陆翀突然笑了一声。 不过他摇摇头。 他还不知道苏缨缨喜不喜欢兔子,他说:“等我问一问,再决定。” 他穿着最坚硬的铠甲,语气却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和。 第33章 两束光 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怀疑世界, 怀疑人生,怀疑一切。 甚至开始怀疑,苏缨缨究竟喜不喜欢我。 不!一定是喜欢的, 苏缨缨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抓了两根草逗弄最肥的那只兔子, 听顾铮问:“真定的情况如何?” 北地动乱,深居后宫的太皇太后带着六个月大的幼帝避到真定别宫。 而战败而逃的张方隆的踪迹也出现在了真定府。 陆翀松手, 看着肥兔子将最后一点草吃进嘴里,满意地拍拍手,起身靠在长案上,抽出别在腰带上的鞭子, 拿在手中把玩:“只等他狗急跳墙,自投罗网。” 他微扬着下颚,一道新鲜的浅色伤疤从耳后延到下巴。 顾铮抬手指了指他的脖子。 陆翀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小伤。” 只要一想到苏缨缨,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仿佛自动修复愈合, 余下的全是兴奋和激动。 次日大军班师回朝, 还未抵达京师就传来了皇帝遇刺的消息,而凶手就是失踪了的张方隆。 张方隆当场被诛毙, 先帝驾崩时二十四岁只余下幼帝一子,且无同胞兄弟, 皇储未定,唯一能主事的太皇太后深受打击,昏迷未醒, 整个朝野乱成一锅粥, 京城一堆烂摊子无人收拾。 内阁从宗室中挑定皇储人选,各方势力拉锯争夺,陆翀等这天等了十年,对皇位势在必得, 带着他那十万重兵入了局。 陆翀的父亲襄王是先帝的亲叔叔,当年襄王与齐王斗得昏天黑地,又都相继以谋反之罪失去了登顶大位的资格,这才由看起来资质平庸的安王继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其中阴诡,自是不必言说。 陆翀十年间的谋划,襄王早年的旧部和暗中的势力一一登场。 这场皇位争夺一直持续到新岁,陆翀的呼声最高,不过有人拿着当年襄王谋逆的罪尤反对陆翀,但让提出满意的人选,他又说不出来。 陆翀装了几天贤和的模样,耳边脑海中全是臣工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和画面,他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终于忍不住,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与他们纠缠,雷霆手腕迅速镇压了反对的声音。 于初七改年号神徽,正式登基。 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替当年的襄王案翻案,第二件事便是御驾亲征西北,平定西北多年的胡人边患。 其实西征并不急在这一刻,主要是目前将士们士气高昂,可乘胜西征驱赶胡人。 最重要的是,陆翀想苏缨了,他想与她成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皇后,想给她一个家。 一举两得,陆翀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发了,在钦天监呈上来的举行祭祀军誓之仪的几个日子里选了最近的正月十五。 而这期间陆翀除了处理政务,还在慢慢准备苏缨未来要住的宫殿。 德安将堪舆图铺在御案上,这是坤宁宫的修建图,坤宁宫向来都是皇后所住的宫殿。 新帝并无正妻也无妾侍,太皇太后和各位太妃们也都留在了真定别宫,看陆翀的态度并没有让她们回来的意思。 这本是一件好事,后位妃位空悬,大臣们蠢蠢欲动。 但没等他们反应,陆翀便封了东西六宫,引得前朝哗然,早朝期间连番上奏抗议。 陆翀坦荡又嚣张地给了一句:“朕之家事,干卿底事。” 他是天下之主,又不是清楼小倌,他想娶谁,想和谁在一起,没有人能干涉。 陆翀的性格自上位来,他们已经略有领教了一番,不敢闹得太过,暂时灭了火焰,只等日后再做打算。 世间外物向来如此,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皇帝和臣工也如此,大臣们在朝堂之上闹腾也未尝没有试探新帝的意思。 知道新帝不软懦,是个脾气硬的,自然也得放低自己的身段,连写折子时的语气都十分温和恭顺。 不过没过几日,陆翀竟吩咐修建坤宁宫了,宫里又好一阵热闹,但这回大臣们不敢说话了。 陆翀看着堪舆图,从里到外,从宫殿摆着花瓶到院中种的花草,一一挑剔了个遍。 陆翀不满意把图纸丢给德安:“让工部和内务府重新画,告诉他们别弄这些糊弄朕。” “是。”德安飞快地收起图纸,应声。 陆翀随口问:“坤宁门后是不是有块空地?” 德安道:“回陛下,坤宁门后是御花园,御花园右侧有块空地。” 陆翀眼中闪过深思。 陆翀心里其实是紧张的,他怕告诉苏缨后,她不愿意原谅自己,除此之外还有愧疚,和他在一起,就只能住在冷冰冰的皇宫中。 他打算在宫里建一个与雁衡山小院儿一模一样的院子,要是缨缨不开心了,也可以过去住一住,当然他肯定是要过去陪她的。 陆翀越想越觉得靠谱,执笔画出草图,大概是日思夜想,两刻钟便画完了,递给德安,交代了几句:“银子从朕私库里支取。” 安排完,陆翀反而越发空虚,更想苏缨了。 苏缨缨肯定也在想他,说不定还在哭鼻子,陆翀想到这儿,心里有些酸涩,小姑娘本就粘人,他离开这么久,怕是害怕了。 陆翀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抱抱她。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卫肆和卫十六。 乾清宫内 陆翀从龙椅上慢慢地起身,看着跪在御案前的卫肆和卫十六,笑了一声,但冰冷的脸色毫无笑意,一双黑沉的凤目仿佛结了冰一样,微微俯身,双手撑着案面,若是细看笔直的手臂竟在颤抖。 陆翀脸色难看得厉害,冷声道:“再说一遍。” 陆翀下颚绷紧,牙关死死地咬着,只瞧一眼便觉得骇人。 卫十六伏地低声道:“回主子的话,姑娘离开了。” 他话音方落,案上的奏折笔墨倾泻而下,散落一地,发出一声巨响。 卫十六身体微颤,忍着惧意说:“姑娘让属下给主子带一句话,姑娘说,姑娘说,请陆将军不要再找她了。” “但卫伍已经带人寻找姑娘的下落,请主子放心。” 陆翀瞳孔微缩,迅速红了眼。 她知道了。 苏缨缨知道了。 陆翀高大的身体晃了一下,一旁的德安赶忙上前扶他。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烧着地龙,烘着暖盆,宛若暖春,陆翀却仿佛置身殿外,寒风冷峭,他面色尽褪,苍白无措。 陆翀设想过苏缨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有生气,有难过,唯独没有她一走了之。 苏缨缨不要他了! 陆翀心脏一痛,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恐慌。 他怕她做傻事! 他怎么可能放心,陆翀一刻也无法等待。 “找,去找,活要见人,死……” 陆翀没有办法说出那句话,他抬手挡住眼睛,喉咙滚了滚:“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宣晋国公进宫。”陆翀脑袋胀痛,好像坠入无底深渊之中,越慌张反而越冷静。 为襄王翻案后,陆翀恢复了晋国公世袭爵位,由先晋国公流落在外的幼子周度承袭。 陆翀下了旨意,命晋国公监国,而他率一千亲兵连夜赶往了西北,并没有等到正月十五。 留下众人惶惶不安,纷纷猜测西北是不是出了大事。 陆翀不知道苏缨去哪儿了,不知道她好不好,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冷着,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日夜兼程,整整三日未眠未食,赶到了雁衡山。 曾经爬过无数遍的雁衡山,陆翀第一次发现,原来它这么高,它的山路这么长,长到他仿佛已经走了一辈子。 望着面前摇摇晃晃地破旧老门,陆翀眼前有些恍惚,抬手,手指微颤,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门没有锁,推开的一瞬间,陆翀眼底闪过卑微的希翼。 但很快又消失了,陆翀望着寂寥的院子心中涌上 只一个月不到,小院仿佛就荒凉了下来,院中积满厚雪和枯枝,陆翀有些恼怒,苏缨缨看到她的院子脏成这样,会生气的。 但空荡荡的院落提醒他,苏缨已经离开了。 陆翀走进屋,看着熟悉的桌椅,床榻,仿佛都能想象到苏缨每日的活动轨迹。 卫伍低声道:“屋子和姑娘离开时一模一样,属下们不敢弄乱。” 陆翀深吸了几口气,眼底泛红,目光痛苦。 看着摆在妆匣前的首饰,和他亲手为她做的床,陆翀终于认清了现实,苏缨不要他的东西,也不要他了。 小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陆翀好像看到了苏缨卷着被子睡觉的模样,他愣愣地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上面。 冰凉彻骨的被褥让陆翀打了个寒颤,陆翀闭了闭眼,脑中全是他们恩爱的画面,他低头搓了搓脸。 难过到极致甚至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解释呢! 陆翀满目绝望,手指擦过眼睛,指尖沾了一丝水光,他转头看见了枕下的书册。 陆翀僵着手臂慢慢地拿开枕头,是一本《食疗补方》。 以前苏缨就喜欢捧着这本书,给他熬制各种补汤。 她这么喜欢自己,对他这么好,陆翀不相信,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陆翀手指摩挲着书封,这是苏缨喜欢自己的证据。 陆翀嘴角挂着苦涩的笑,都是他的错,要是他早早的和她说清楚了,是不是她就不会生气离开? 陆翀攥紧书脊,书脊被他捏弯。 他愣了一下,又赶忙压平,要是被苏缨知道自己弄坏了她的书,她肯定会气鼓鼓地瞪他。 陆翀红着眼眶,翻开一页,书也是有记忆的。 苏缨常常翻阅的一页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确实清楚的。 陆翀望着上面奇奇怪怪的补汤方子,扯了一下唇角,合起书,起身。 忽而身体一僵,他猛地低头,重新翻开书,又是那一页,陆翀一目十行地扫视书页,数十味的汤药都有一个功效,补肾固精元。 身后的小床上,他曾与他的缨缨在上面意乱情迷,极尽缠绵,陆翀回头看了一眼,四肢发冷。 一瞬间,陆翀呆在了原地,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他骗她的? 是他离开前,还是离开后,甚至,甚至是不是他们发生关系前,她就知道了。 陆翀呼吸慢慢艰难起来,他快疯了。 陆翀知道自己错了,他以为事情尽在他的安排之中,以为等他回来再解释,是来得及的。 他知道自己敢这么做,就是仗着苏缨不会离开他,是仗着她的喜欢在欺负她。 他竟却全然不知事情早已脱离了他掌控,回想往日种种,陆翀甚至都不敢细想,她知道自己骗了她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而且…… 陆翀眼睛血红,盯着手里的书,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34章 三束光 新生活 曾经我想给苏缨缨一个家, 后来苏缨缨踢翻了我的砌墙工具,砸碎了我的砖头。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漫天飞雪,冰冷彻骨的寒气瞬间将人吞噬。 陆翀从药铺出来, 站在门口, 任由冰雪打在他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成拳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摇晃了两下。 他找不到苏缨。 苏缨在这世间的留下的痕迹太少,她没有家人,只有叶清这一个朋友, 如今她一声不吭地离开,仿佛人间蒸发,谁也没有办法找到她。 秦大夫透过槅扇看到门外的身影,皱了皱眉, 隐隐的为陆翀的状态担忧, 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喊住他, 就见陆翀翻身上马踏进了飘雪之中。 他“诶”了一声,走出去, 鹅毛大雪挡住视线,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秦大夫只能转身回去,关起门, 想了想, 去了后院。 叶清半个月前生下一子,目前还未出月子,方才陆翀固执地站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只为让她告诉他苏缨的下落。 陆翀隐约含着哀求的声音好像还萦绕在叶清耳边, 那样焦急,那样无措,叶清与他并不熟悉,只觉得他应是有些傲性的人,卑微两个字天生与他无关。 但不管他如何,叶清注定没有办法给他答案。 叶清是真的不知道苏缨在何处,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离开雁衡山了。 叶清望着窗外的风雪,忧愁地叹了一声气。 听见秦大夫进屋的动静,才低声说:“也不知道缨缨现在在哪里?” 秦大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毕竟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任谁都不会放心。 叶清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想到一件事:“年前有一天,你是不是说账上突然多了二两银子” 秦大夫点点头:“依稀记得是腊月二十那一天。” 那一天正是叶清记忆中最后一次见苏缨,按照陆翀的说法,怕是那二两银子就是她给的,她用这些钱换了迷药。 现在想来在这之前她就准备离开了,难怪她和自己说了那么多声“谢谢”,原来她是在道别啊! 叶清眼眶有些红:“这都怪他。” 叶清口中的他自然就是陆翀,叶清说:“他做什么骗缨缨啊!我就说他不靠谱!” 秦大夫苦笑一声,虽然早些时候就看出陆翀并非池中龙凤,谁能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身份。 他竟然就是统领西北数十万兵马的大将军陆翀,而且还是…… 秦大夫经常会去那些名流豪绅府中看诊,偶尔也会听见几句朝中大事,西北大将军陆翀登基为帝根本就不是秘密,京中有人脉的大家族消息灵通,早已开始疏通关系,想法子讨好陛下了。 看叶清愤恨的样子,秦大夫想,他还是等她骂够了再告诉她吧。 陆翀从药铺离开,转而去了当铺。 当铺掌柜手里飞快地翻找着名册:“官爷,官爷您容我找找。” 陆翀沉着脸,盯着他,不敢错过一瞬:“不急。” 陆翀走投无路,翻遍了整个与苏缨有联系的地方,最后来到了这间当铺,妄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掌柜顶着他的锋锐的眼神,额头都快出急汗了,终于找到半年前的记录:“找到了!官爷您看,这里是去年七月初苏缨姑娘抵押地契时签下的名字和按下的手印。” 掌柜赶忙又让伙计去取地契。 “这是收据和地契,您拿好。”掌柜讨好地说道。 地契这类贵重物品要押在库中半年才能挂出去售卖。 陆翀看着收据上的日期,这是他们刚在一起没有多久,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陆翀让下属把赎金给掌柜,攥着两张单薄的纸张转身离开。 烈马之上,陆翀忽然扯了扯领口,冰凉的雪花钻进去温热的脖颈让他清醒了一瞬。 陆翀布满红血丝的凤目通红一片,掌心的缰绳硌得他手心发麻,苏缨缨那个傻子要几百两银子应该是准备给他吧! 那后来为什么没给? 陆翀垂眸,一颗泪珠滑过冷硬的面庞,他艰难地呼吸着,因为她发现了自己在骗她。 陆翀意识到自己曾经无意中践踏过苏缨的真心,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摔下了马。 躺在厚厚的雪地中,陆翀任由眼泪没入鬓发,满身的颓唐,压抑的呜咽像是丧家之犬。 一个月后 距离西平府四百多里的边境小城宴州的一处民巷中炊烟缭绕。 二月底的西北依旧寒冷。 苏缨穿着厚袄坐在食桌前望着桌上丰富的饭菜,肚子咕咕直叫。 “姑娘饿了就吃啊!不用等我们。”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笑着说道。 妇人说话间,一位比妇人老相一点的男子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进了屋。 开门的瞬间,寒风跑了进来。 妇人皱眉说:“还不快关门,小心冻着姑娘。” 男子忙放下女童,转身把门关上,又歉疚地对着苏缨道歉。 苏缨笑眯眯地摇摇头,搓搓手心揉一揉跑到她跟前的女童的脸蛋:“我穿得多呢!没关系的,秋大哥快来坐。” 这是一家三口,男人叫秋明是秋嬷嬷的儿子。 秋嬷嬷一家穷困,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去做伺候人的活了。 而秋明为了维持生计,只能居无定所地带着妻女到处奔波做些苦力活。 苏缨能找到他们也是赶巧,正好是年底过节一家人回到西平府的时候。 苏缨带着他们搬到了这座安逸的小城,买下了这座一进的院子。 她每月给他们二两银钱让他们帮忙照顾自己,主要就是做饭洗衣扫地,最重的活也只是劈柴烧火。 “给姑娘。”女童脸蛋蹭蹭苏缨柔软的手心,举起胳膊,把手里的糖递到苏缨眼前。 苏缨被小姑娘逗得心都化了,接过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珠珠真乖,还有不许叫我姑娘,叫我姨姨。” 小姑娘看了父母一眼,贴着苏缨的耳朵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姨姨。” 苏缨细眉弯弯,伸手要把她抱到椅子上。 秋明的妻子珍娘连忙拦住她:“姑娘身子重,可不能抱她,我来就好。” 苏缨手臂落了一个空,“哎呀”一声,垂眸看向自己腹部,隔着厚厚的棉袄都能看到腹部隆起的线条,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 珠珠软声认真地说:“姨姨有小宝宝,不能抱我。” 说完也不用人扶,自己做到了椅子上。 苏缨捏捏她的小手:“珠珠好棒。” “姑娘别逗她了,快吃饭吧!饭菜都冷了。”珍娘笑着说。 因为腹中有了一个小生命,苏缨不敢像以前一样敷衍,让珍娘准备的饭菜也十分丰盛,炒菜炖汤,蔬菜蛋肉每一样都有。 苏缨早就饿了,应了一声就开动了。 用饭间,秋明也将他今日外出看商铺的情况告诉苏缨:“牙行带我看了四个门面,位置都不错,等姑娘空闲了,可以去看看。” 苏缨买完院子,身上还剩下三百五十两,她打算再买两个小的门面租出去,收租金补贴日常家用。 “明天吧。”苏缨咽下嘴里的吃食,说道。 “诶!那到时候我陪姑娘去。”秋明说。 苏缨点点头,察觉到一道殷切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唇角微扬,转头看向珠珠:“也带珠珠出门。” 珠珠开心地点点头,脑袋上的小揪揪摇摇晃晃,可爱极了。 因为明日要出门,用完晚膳,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秋明一家三口睡在西耳房,珍娘在烛光下看着女儿的睡颜,伸手摸摸珠珠的脸蛋:“也难怪姑娘喜欢揉珠珠的脸蛋,珠珠现在脸上总算有肉了,摸着软乎乎的,我也爱摸。” 秋明也看过去,屋子里烧了炭盆,被褥是新做的,蓬松又厚实,捂得珠珠脸蛋红润,十分可爱。 秋明帮珠珠掖了掖被子,低声道:“今年日子好过,珠珠没有再跟着我们奔波。” “这样好的日子多亏了姑娘,我们得把姑娘的好时时刻刻地记在心里,千万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珍娘提醒秋明。 “你找门面也多费费心,别怕累。” 秋明心里怎么会没有数,姑娘是惦记着他母亲的情分才让他们照顾她。 若是拿每月给他们的月钱找人牙子买仆人,有身契捏在手里岂不比他们更靠谱。 住这么好的宅子,姑娘为人又和善,不用他们干脏活累活,吃喝穿用都是姑娘支钱,他们的月钱基本不用花都攒在自己手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轻松活计。 他再不感恩,那真是畜生都不如了。 秋明说:“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姑娘吃亏。” 听丈夫这样说,珍娘便放心了:“哎,姑娘可怜,我们更得用心。” 真心换真心,苏缨对她们好,珍娘也心疼她。 珍娘从苏缨口中得知,苏家把她匆匆嫁了人,婚后夫妻感情不和,又和离了,谁知和离之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东耳房内,苏缨脱了厚袄,穿着单薄的中衣钻进被窝。 床上放了两个大汤婆子,烘得被窝暖和和的,苏缨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沉睡入梦。 因孕中起夜频繁,床旁的小几摇晃着烛光。 朦朦胧胧地照映着苏缨红扑扑的小脸,眉目如画,鼻梁秀气挺翘,花瓣似得唇瓣微微扬起,睡容甜蜜,就像一只饱满的水蜜桃。 忽然她平展的黛眉微微蹙起,唇角也渐渐地抿平,小脑袋不安地动了动,她像是做了噩梦。 蜡烛爆了一声烛花,苏缨猛地睁开眼睛,一声轻轻地呢喃从唇边泄露出来:“周玄焱!” 小鹿般的眼眸藏着惊慌,在看到此刻身处的环境时,苏缨鼻尖微酸,躺平了身子。 苏缨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慢慢地吐出一口白雾,眨去眼角的泪珠,往被子里埋了埋,手掌贴到鼓起的腹部,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吸了吸鼻子:“没关系,我很快就能习惯的。” 苏缨身体放松下来,眉目舒展,怦怦跳动的心脏也平稳了,捧着圆鼓鼓的肚子重新入睡。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第二日是个晴天。 积雪开始融化,巷子里的砖头路湿哒哒的,稍不注意就会滑倒,珠珠牵着苏缨的手,担忧地说:“姨姨小心。” “好呀!”苏缨甜甜地笑着应声,低头仔细地看脚下。 秋明领着苏缨一一看过他昨日记下的店面。 有两个格外满意,苏缨记在心里,让秋明去与牙行商议,自己则带着珠珠去糕点铺买糕点。 今天暖和,街上人也多了起来,苏缨从桑皮纸袋中拿出一块牛乳糕递给珠珠。 珠珠两只手握着,咬一口,甜丝丝的,她仰头看苏缨:“姨姨好吃!” 苏缨摸摸她的头,逗她:“姨姨不好吃,糕糕好吃。” 珠珠懵懵地眨眨眼睛。 “快让让,快让让。” 忽然身后传来呼喝声,苏缨拉着珠珠往路边躲了躲。 一队车马驶了过来。 苏缨听身后的摊贩说:“好像是京城来的钦差,送粮草去嘉峪关,路过咱们这里。” 苏缨敏感地听到了“京城”两个字,下意识地朝马车看过去,恰好与从车窗往外看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负责押送粮草的兵部侍郎纪忱慢悠悠地阖上了车窗。 侍仆递上茶盅给他暖手。 纪忱靠在迎枕,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杯壁,一双孤冷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脑海中闪过一幅画,画中女子的样貌与方才匆匆瞥过一眼的女子十分相像。 而这幅画的主人是当今陛下。 天子近臣,纪忱自然知道皇帝在找画中女子。 纪忱示意侍仆靠近,低语吩咐。 第35章 四束光 糖葫芦 苏缨缨,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将士们雄昂的操练声响彻西北大营,陆翀从校场出来,阔步往军帐走去。 他只穿着一件窄袖青袍, 出了一身汗, 汗水浸湿整个后背,单薄的衣料紧贴他的背脊胸膛, 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往下双腿结实修长。 内侍手捧大氅小跑着才能赶上他。 陆翀凤目扫到候在军帐外的卫肆,心脏收紧,脚步竟错乱了一下, 他竭力装作镇定,低头松解手腕上的绑带,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沿着面颊不停往下低落的汗珠无一不泄露了他的紧张。 掌心攥着绑带, 陆翀停住了脚步, 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累积,他竟然还没有习惯。 卫肆快步走过来:“卫肆给主子请安。” 陆翀迫使自己冷静, 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 卫肆低声道:“秋明一家行踪不定,属下带人排查过他去年居住过的几个地方, 没有再发现他们一家的踪迹。” 陆翀查遍了与苏缨有关系的人,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落下,自然也不会忘记苏缨曾经提过的秋嬷嬷。 “不过……”卫肆犹豫了一下。 他迟疑的那几息,陆翀像是意识到啦什么,猛地朝他看去。 “属下打听到往年秋明一家都会等过完十五才会离乡, 今年却是反常的提前了,甚至没有待到大年夜。”卫肆忙道。 陆翀眼眸中隐隐约约升起一丝希翼,迫切地追问:“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因为到了年底,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囤备年礼,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村长说腊月二十八那天村里分腊八粥他们家没有人去,去他家里看过才知道他们不见了。”卫肆将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陆翀。 不管如何,这个不确定的消息对陆翀而言仿佛是一剂灵药注入了他的干枯的心脏,他死死地攥着掌心里的绑带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远处的瞭望台上传来了哨声,烽火燃起,这意味着前方有敌情。 将士集结,喧嚣鼎沸。 陆翀望着灰白的天空,哈出一口气:“卫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从西北各州府小城开始,翻遍整个国朝也要找到秋明。” 直觉告诉陆翀,秋明一家的消失一定与苏缨有联系。 陆翀凤目中充满亢奋,转身往回列队的士兵中走去。 那跟在陆翀身后的内侍,捧着大氅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肆临走前,拍了一把他的肩:“机灵点,快去取主子的铠甲。” * 苏缨那边刚买完两间门面,窝在屋子里数钱。 窗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冻成薄冰凝结在一格格的棂条中,临窗的而起的炕烧得正旺,苏缨手臂轻轻地支撑在炕桌上,鼓鼓的肚子微微抵着桌边。 小小的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铜钱和碎银子。 苏缨手指扒拉扒拉把所有的铜钱撸到一只小盒子里。 与她面对面伏在炕桌上的珠珠伸出小手。 苏缨笑着把盒子放到她手心里:“小心。” 珠珠双手艰难地捧着盒子,往后倒退着爬下炕,趿拉着她的小绣鞋,哒哒地跑到正堂的条桌前,垫着小脚把盒子放上去。 盒子里放的铜板都是给珍娘买菜用的。 苏缨腰有些酸,往后靠着软枕,掀开盖在腹部的毯子,让蹦蹦跶跶跑回来的珠珠钻进来。 这些日子珠珠已经和她很熟了,腼腆地笑了笑,脱了鞋,爬到炕上,小心翼翼地缩到她身边。 许是有人提醒,她似乎很害怕碰到她的肚子,不过她眼睛还是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瞧。 忽然毛茸茸的毯子上凸起了一个小包。 “哎呀!”苏缨和珠珠齐声喊了一声。 苏缨眸光瞬间柔和,手掌轻轻地放到腹部,感受小崽崽的动静,小崽崽活跃地踢踢腿,像是在和苏缨打招呼。 每当这个时候,苏缨心都化成了一摊软水,酸酸软软的同时又觉得特别幸福,她好像有了莫大的勇气,能够从容无畏的面对未来。 不过小崽崽闹腾了两下就安分了,苏缨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圆圆的肚子。 抬眸对上珠珠兴奋的眼睛,忍不住笑着问:“怎么啦?” “姨姨,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珠珠疑惑。 苏缨当然不知道,但不管是像珠珠一样可爱的妹妹,还是长得像周玄焱的弟弟,她都很喜欢。 声音温柔:“要等四个月之后才能知道呢!” 珠珠稚嫩的小脸充满遗憾:“那我把糕糕省下来留给它吃。” 听着童言稚语,苏缨摸摸她的脑袋:“糕点珠珠吃,它要是想吃,姨姨会再买。” 珍娘进屋听到苏缨的话,忙走过来:“姑娘!珠珠她不用吃那些零嘴的,您省着点钱。” 珠珠望望她的阿娘舔舔嘴巴,上面还残留着甜甜的糕点味。 她喜欢吃糕糕,但她还是懂事地点点头。 “是我想吃才买的,只偶尔给珠珠吃一块。”苏缨笑眯眯地说。 珍娘无奈地摇摇头,她还能说什么呢! 从前维持温饱都艰难,那些糕点她们哪里吃得起啊! 姑娘大方,是她们珠珠好福气。 苏缨冲珠珠挤挤眼睛。 珠珠看懂她的眼色,捂着唇偷偷地笑。 其实买回来的糕点,苏缨吃得少,她只想吃西平的栗子糕,还想吃糖葫芦。 栗子糕吃不到,但糖葫芦都一样。 只是天冷了,街上都没有卖糖葫芦的摊贩了。 苏缨歪靠着软枕,手背称着面颊,她也不知自己是真的想吃,还是在想那个陪她吃栗子糕糖葫芦的人。 察觉到自己又走神了,苏缨索性往毯子里埋了埋,闭上眼睛养神。 珍娘看她休憩,轻手轻脚的把珠珠抱走。 苏缨不愿意多愁善感,小崽崽会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努力杨起被毯子掩住的唇瓣。 这样也很好了,不用担心未来,不用害怕他会离开。 想他时,便翻翻脑海中的记忆,想一想,念一念,也满足了。 * 纪忱拆开侍仆送来的信,细致地读过两遍,将信收紧袖中,起身吩咐:“备马。” 也是赶巧战事胶着了半个月,终于在前日传来首战大捷的好消息,陆翀乘胜追击,逼得鞑靼退至库额诺山一带。 两军暂时停战修整,纪忱这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去见陆翀。 这几日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但也只是从下大雪结大冰块,变成了下细细飘雪,对苏缨而言依旧冷得很。 又加之身体越发重,她也懒得出门了。 这天家里只剩苏缨一个人。 有人来租门面,秋明带着他们相看去了,而珠珠又被珍娘抱去买菜,苏缨醒的晚,吃完珍娘温在锅里的早饭,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在屋里遛弯儿。 苏缨是个娇小的身材,怀孕后吃得多,但身上的肉似乎听话,便是肚子已经快六个月大,瞧着也只是比以前丰润了一点,四肢秾纤得衷,温香软玉,整个人看起来都白嫩嫩,软绵绵的。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苏缨甩甩胳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吆喝声。 苏缨脚步一顿,仔细地听。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卖哟……” 苏缨听清楚后,立刻咽了咽喉咙,好大一声吞咽口水声。 她连忙往屋里走,拿起衣架上的斗篷披到肩头,桃红色的缎面镶了一圈兔毛边,又往脖子里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狐毛风领。 雪白的软毛托着她团团的一张小脸,听着巷子里渐渐变小的吆喝声,她有些焦急,随手抓了几个铜钱,就往外走。 狭小的巷子,只能步行,无法驾马更不用说马车了。 匆匆来往步行的人群使得巷子里有些热闹,苏缨站在院子门口,踮脚望了望,那卖糖葫芦的老伯没有走远。 白茫茫的雪地里,红彤彤的糖葫芦显得格外诱人醒目。 苏缨朗声喊住买糖葫芦的老伯。 苏缨把被手心捂得暖烘烘的四个铜板递给老伯。 仰着头,清澈灵动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一串串饱满的糖葫芦:“两个糖葫芦,麻烦老伯了。” 她藏在披风里的小手甫一拿出来,就被冻得通红。 这个时候天冷,生意不好,老伯特地选了两个裹了厚厚糖浆的糖葫芦:“您看这两个怎么样?” 苏缨轻声说:“好。” 她脑海中全是周玄焱握着糖葫芦靶杆的模样,不一会儿又闪过他们两个大半夜,苦兮兮啃糖葫芦的画面。 苏缨睫毛扇动,撇去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接过糖葫芦,握着细细的竹签,脸上带笑:“谢谢老伯。” 老伯摆摆手,收好铜板,转身继续吆喝着。 苏缨用空着的一只手拂开顶在脑袋上的兜帽,她哈哈热气,左手右手各拿一根。 她记得珍娘说,山楂丸子吃多了会上火,她不能吃多。 苏缨抿抿唇,一串六颗山楂丸,她就吃三个!剩下的留给她们吃。 她保证不多吃。 苏缨先舔舔糖葫芦上的糖浆,冰凉凉的,甜丝丝的,她满足地眯眯眼睛,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容,满意地回家。 不过还惦记着肚子的小崽崽,她动作小心翼翼的,慢吞吞地转身。 一抬眸,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苏缨笑容僵滞在脸上,看着远处站在巷子口的熟悉的身影,歪歪头,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天,天光大亮,没有做梦! 她手指一松,“啪嗒”一声,两个糖葫芦摔在了地上。 第36章 五束光 你……你哭了啊! 哎!脸都不要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裹在山楂丸表皮外的糖浆被冻得又脆又硬, 掉在石砖上,摔得粉碎,细碎的糖粒蹦到苏缨鞋面, 苏缨全然不觉, 她脑袋一片嗡鸣,浑身僵硬。 来人背着光, 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是苏缨心里瑟了一下,忽然刮过一阵寒风,苏缨打了个激灵, 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地拉起披风想要挡住她的肚子。 可是越忙就越慌,她用力地扯拽,本就松松系在脖子前的系带彻底松开, 整个披风“唰”的一声, 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苏缨立刻停下了动作,湿漉漉, 圆溜溜的眼睛惊惧地望着陆翀,只是纤细的手指还在偷偷的一点一点地揪着快要掉到地上的披风。 陆翀面无表情地看她手忙脚乱, 目光从她红扑扑的小脸慢慢移到她鼓鼓的肚子上,尽管已经从纪忱口中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但亲眼看到的这一瞬间, 目眦欲裂, 下颚紧绷,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如洪水决堤,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他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能吓到她。 可忍不住艰难地抬起脚步,衣摆飘起,气势如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 苏缨脑袋晕乎乎的,只知道不能让他找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脚腕一转就要跑。 但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崽崽,圆鼓鼓的肚子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笨拙。 陆翀几乎是心惊担颤地看着她因为踩到糖葫芦而歪了歪的身体,倒吸一口凉气,心口突突跳,等她站稳了才敢喊道:“苏缨缨!” 苏缨捧着肚子,背影一僵,意识到她走不了了。 她眨了眨眼睛,在外面待久了,眼皮变得冰凉,她慢吞吞地转身,局促又不安地看了陆翀一眼,对上他赤红的凤目,愣了一下,垂下了小脑袋,不敢再看他。 空荡的小巷,只听见陆翀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叩在苏缨心弦上,直到一双大大的黑色皂靴映入眼帘。 苏缨脑袋埋得更低,惊乱地收回目光,只敢盯着自己的肚子。 她小脸白皙,饱满的面颊红扑扑的,气色很好,弯弯的黛眉下是一双闪躲着不敢看他的眼睛,陆翀看到她卷翘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让他日思夜想,每每想起心脏都会一阵阵抽疼的人现在就在他面前,挺在两人中间的肚子还在提醒他,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陆翀定了定神,他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气氛僵持,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苏缨脑袋里乱糟糟的,有些冷。 她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崽崽冷不冷,她胡思乱想,没出声,对面的人也没了动静。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虚影,陆翀抬起了胳膊。 苏缨顿了顿,抬头看他。 半年未见,他好像成熟了许多,微侧着脸,唇角紧绷,面颊轮廓流畅,他的手背盖住眼睛,眼角闪过水光…… 他哭了。 苏缨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唇瓣微微启开,刚发出声音,他就放下了手臂。 陆翀凤目清明,但眼中好像藏着千万种情绪,微微湿润的眼睫昭示着方才的眼泪不是苏缨的错觉。 陆翀抿着唇,一言不发,沉默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长臂舒展,苏缨被他的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住。 身体一暖,一股陌生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苏缨也有些想哭。 但陆翀没有给她发泄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弯腰横抱起她。 像做惯了一样,好像中途她们没有分别。 苏缨的挣扎对陆翀而言,没有丝毫的威胁力,失去过一次,这回他不可能再放开她。 陆翀坚硬紧实的胳膊牢牢地抱着她,苏缨只能乖乖地靠在他胸膛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准确地找到她的家,把她抱了进去。 小巧温馨的厅堂摆放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布偶娃娃,陆翀高大霸道,出现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格格不入。 陆翀轻轻地把苏缨放到炕上,又拿起叠在一旁的毯子将她盖住。 他手指不小心碰到苏缨的肚子,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把她裹好,手里的动作更加轻柔,他小心翼翼的在她肚子上盖好毯子。 她多看了几眼,粗重的呼吸将他的激动暴露无疑。 苏缨被他裹成一个球,身体四肢被束缚住了,她抬抬胳膊,小声说:“有些闷。” 这是见面以来,苏缨说的第一句话。 陆翀动作一停,又颤抖着手指把她身上的东西都拿开。 他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苏缨往后靠在软枕上,陆翀看着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安静地坐过去,他双臂撑在她身侧。 “苏缨缨,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陆翀问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仅仅只是匆匆看过一眼,陆翀也知道她是把这里当作她的家了。 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而且她过得很好,陆翀瞧见她开开心心买糖葫芦的样子,要是他没有出现,她想必还会更开心。 没有他,她好像也无所谓。 可是他不好。 陆翀悲哀地承认,他不能没有她。 过分安静的气氛让陆翀难受。 “我不是故意隐瞒真实身份,我本想处理好京城的事,再对你坦白,我现在都告诉你!我……” 苏缨忽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顶着陆翀发懵的眼神,苏缨偏过头,重重地呼吸了两下,咬了咬唇瓣:“对我而言,你只是周玄焱。” 陆翀喉咙滚了滚,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凤目中闪过委屈,却不敢惹她。 沙场上英勇无敌的陆翀化身成了胆小鬼。 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口。 陆翀想问她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想问她关于那本食疗书,想问她那些膳汤…… 但现在,什么都不敢问,甚至连孩子的事都不敢提。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珍娘牵着珠珠的手,看着巷子里的情景,有些害怕。 珠珠躲在她腿后,探头偷瞥这些人。 十几个穿着黑袍的男子站在她们家家门口,珍娘看了看门牌,确定没有走错, 这时挡住大门的男子侧身,给她让出进门的地方。 珍娘没有弄清这是什么情况,但想到姑娘还在家,忙抱着珠珠飞快地冲进屋。 珍娘快步走过庭院,推开门:“姑娘!” 看着出现在屋里的陌生人,珍娘没有犹豫,跑过去:“姑娘。” 珠珠吓坏了,抱着她娘的脖子,呆呆地望着她们。 苏缨安抚她们,说:“没事,他不是坏人。” 坏人?陆翀听到这个词,心里刺了一下 珍娘不解,疑惑地看她。 苏缨没有再解释,垂着眼眸,轻声对陆翀说:“周玄焱,中午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陆翀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惦记着吃饭,他想骂人,可他不敢。 他定住身体不动,固执地看着她。 苏缨小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饿了,我要吃饭呀!” 珍娘看着坐在院子里吹冷风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没搭理,端着盘子进了屋。 珠珠捧着饭碗偷偷地看苏缨。 苏缨冲她笑笑,低头很认真地吃饭,填饱肚子最重要! 但她表面看起来镇定,脑袋里全是浆糊,她没有想到他会找来。 她以为他刚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会愤怒,会羞恼。 但过一两个月就好了,时间再长一些,找不到她,更会渐渐的把她淡忘了。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什么东西没有啊!更何况只是一个相识几个月的女人。 苏缨心里很悲观,从小到大,不管是父母还是什么物件,她统统都抓不住,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就像她以为她拥有了周玄焱,后来发现这也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他并是她的。 浓情蜜意,享受着他的爱的同时,她在心中惴惴不安,担惊受怕。 她害怕他会一走了之,他害怕有一天他会收回他的爱,害怕她再一次被丢下。 这样,还不如她主动放弃。 苏缨迷茫地透过窗户看向院中的他。 陆翀孤零零地坐在廊下,看上去像只没人要的大狗狗。 他的视线紧紧地粘在她身上,她一有动静,他的目光就追过来。 苏缨心里不安,手掌抚摸圆鼓鼓的腹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缨叹了一口气,身体有些吃不消。 今天受了刺激,情绪起伏大,想了太多,脑袋有些疼。 陆翀抬眸,匆匆地起身,眼巴巴地看着走出来的苏缨。 苏缨僵硬地说道:“我累了,想午憩。” 顶着陆翀炽热的目光,苏缨紧张的往东耳房走。 进了屋,隔开他的视线,透过门缝还可以看到他的身影,苏缨抿了抿唇。 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她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许是精神耗费太过,再睁眼,竟然已经天黑了。 屋内视线昏暗。 苏缨揉揉眼睛,突然瞥见床头的黑影。 苏缨刚睡醒,脑袋有些迟钝,只知道珍娘没有她的同意不会无缘无故来她的屋。 她暂时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惊,手指飞快地摸索到枕头下面,抓起冰凉的刀柄。 不过她还没有拔出刀,手腕已经被陆翀摁在脑袋旁。 陆翀俯下身,把匕首从她手里拿开,粗重的鼻息洒在她耳垂上:“苏缨缨你记得我让你用它防身,怎么不记得我让你等我。” “你等等我啊!” 陆翀声音沙哑,满是委屈。 苏缨举着手,呆呆地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你……你不会又哭了吧!” 第37章 六束光 无能狂怒 我脸皮厚, 无所谓!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黑乎乎的屋子里,苏缨慢吞吞的把手臂缩回被子里,微仰着头, 努力通过月光找寻陆翀的身影, 他本就是小麦色的皮肤,又穿了一身黑衣, 整个人都隐没在夜色中。 陆翀狼狈地坐在她脚头,背靠床柱,他不平稳的气息显得格外突兀,显而易见, 他因为苏缨的话恼羞成怒了。 其实陆翀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闷声说:“我去点灯。” 苏缨感觉到床板动了一下,他踩着脚踏下了床,屋内响起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烛火摇晃了几下, 屋里忽然亮堂,他又坐了回来。 气氛沉静了。 陆翀的眼眸在烛光下熠熠生光, 但细看微红的眼眶里又藏着一丝受伤。 他变扭地别过头。 苏缨抿抿唇,撑着手臂, 便要坐起来。 陆翀有些急地俯身过去,扶住她的手臂。 苏缨睡觉时穿得单薄,他滚烫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与她相碰, 动作并不毛糙, 反而很轻柔。 这样亲昵,两人心头都震了一下。 陆翀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还拿了另一个迎枕垫在她腰后。 “这样舒服吗?” 他照顾的很好,苏缨没有办法违心的否定, 轻轻地点了点。 陆翀松了一口气。 看着她柔软粉白的小脸,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走到不远处的铜盆架前。 苏缨看到了靠在架子上的稻靶杆和插得满当当的糖葫芦。 他握着靶杆朝她走来,一瞬间苏缨以为回到了西平府,那日他也是这样,傻乎乎地买了一大堆糖葫芦。 苏缨失神的时候,陆翀坐回她身边,拔下一根糖葫芦,递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舔了舔干涩的薄唇,艰难地开口:“缨缨,你吃。”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生怕一不留神,说错话,惹恼了她。 苏缨不忍拒绝,伸手接过来。 陆翀脸上又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苏缨低头没有看到,她看着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焦黄色的糖浆,在晕黄的光线下,闪着莹莹的光。 她仿佛已经尝到它酸酸甜甜的滋味,忍不住咬住竹签最顶端的糖葫芦,舔了舔外面的糖衣。 心心念念的糖葫芦终于吃到嘴里,苏缨微微张大嘴巴,牙齿往下咬。 落了空。 糖葫芦忽然又回到了陆翀手里。 苏缨闭上嘴巴,握着糖葫芦竹签的小手张了张,震惊地看着他。 陆翀脸上闪过尴尬,又怕她误会,解释道:“我问过大夫,你现在不能吃山楂。” 苏缨:“……” 她不知道说什么,不能吃就不能吃吧! 只是她不解:“那你买它作甚呢?” “我看你想吃。”陆翀更尴尬了。 趁她睡觉,他着人去买糖葫芦,冲动过后想到她现在的情况,又不放心,又请了一个大夫过来讨教,问清楚了孕妇的忌口。 陆翀想满足她,又担心她的身体,思来想去给她吃吃外面的糖衣解解馋就好。 他却不知这样做反而更残忍,他怕苏缨不知道,又说:“除了山楂,还有薏米,螃蟹……” 陆翀问得仔细,记在了心里。 听他不厌其烦地强调,苏缨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肚子。 “它快六个月了。”苏缨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陆翀声音卡顿,看向她的肚子,目光带着些渴望,撑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这是他和苏缨缨的孩子,他想摸一摸它。 陆翀以为她愿意和自己说孩子的事情,便是态度松动,刚抬起手就听到她的声音。 “周玄焱,我知道你身份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早,就在你告诉我,你要回京之后。 我无意间在官府门口看到你,那时我就知道了。” 苏缨轻声说。 陆翀手臂僵硬,神情灰败,慢慢变得苍白。 他知道,那段日子她总喜欢给他买东西,而那些东西是她认真挑选为他准备的行李。 一想到这儿,陆翀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这个孩子我也是故意留下的,”苏缨抬眸看他,“我只要这个孩子。” 陆翀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知道她只说了半句话。 她是想说,她不要他了,她只要孩子。 “后来我对你好,也是因为我想有个孩子,希望,希望你不要怪我。”苏缨声音有些颤抖。 不怪她,不怪她,是他的错,陆翀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骗她导致的。 是他的隐瞒造成了她的不信任,他家缨缨从小到大一直被辜负,就连他都在骗她,他落得如此地步,是他活该。 可他还是头晕目眩,呼吸好像也变得困难。 苏缨不停地戳他的心肺管子:“你骗我你的身份,我骗你一个孩子,也算两清了。” 这怎么能两清! 陆翀手背青筋暴露,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不可能!” 他咬着牙:“缨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苏缨摇摇头:“可是我们不合适啊!” “哪里不合适?你说我改!”陆翀着急道。 苏缨垂眸,不看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低说:“身份不适合。” 陆翀声音沙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缨缨,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人。” 苏缨以为自己听错了,傻眼一样看着他。 要不是他太过严肃,苏缨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苏缨不说话,陆翀便以为她还是不同意,他拿她毫无办法。 但陆翀知道这辈子,她们都要在一起。 不管用什么办法,绑的,抢着,都好。 陆翀站起来,他个子很高,苏缨坐在床上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陆翀绷着脸,脸色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难看。 “你……”苏缨叹叹气,知道不下一剂猛药,他是不会死心的。 “周玄焱,我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她捏着拳头,语速加快。 陆翀深吸一口气,往后倒退了几步,震惊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受伤和难以置信。 陆翀不相信,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指着苏缨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能暴躁的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 苏缨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看他,心里默念熬过这一阵儿就好了。 她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小崽崽乖巧地给她反应,凸起一个小包碰碰她的掌心。 苏缨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被人惹毛了的陆翀。 苏缨心道:算了。 她安定下来,温柔地戳戳小包,她一个人陪它会儿就好了,弯了弯唇,目光下意识的变得柔和。 陆翀脚步一停,看到了苏缨脸上的笑。 快气死了,但又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她原谅自己。 满腔的委屈和怒火快压制不住了,他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陆翀猛地转身往外走。 拉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端着托盘局促不安的珍娘。 陆翀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苏缨听到动静,抬头看去。 看着他消失,看着珍娘进来。 珍娘把托盘放到炕桌上端到床上:“姑娘肚子饿了吧。” 苏缨收回目光,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问:“你们吃了吗?” 珍娘点点头:“姑娘放心,我们吃了。” 苏缨拿起筷子,默默地点头。 假装不经意地问:“他走了吗?” 珍娘知道她问的是那个长得俊美,但看起来凶巴巴的男人。 点点头:“我看他是往外走的。” 陆翀走到院子里,忽然驻足。 他深呼吸,来回运气,但他紧绷着下颚还是没有放松。 他咬紧后槽牙,自我安慰,找都找回来了,就算她现在恨他,也没关系,慢慢来。 珍娘从东耳房出来,又与直面而来的陆翀相碰。 陆翀目不斜视,跨过门槛,阔步走进去,气势汹汹地站在床前。 用最狠的语气,说最卑微的话:“苏缨缨,求你收留我!” 第38章 七束光 没皮没脸 看看, 只要我不没有底线,苏缨缨就会心软。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手里拿着调羹,被他弄得稀里糊涂的, 觉得可能是她还没有睡醒, 要不然就是陆翀在说胡话。 陆翀打定了主意耍赖,大喇喇地坐在床对面的圆桌前, 敞着一双长腿,抱着手臂盯着苏缨。 被他这么看着,苏缨食不下咽,垂眸看看送到嘴边的汤, 慢慢地放下了调羹:“周玄焱!” “陆翀。”陆翀忽然道。 苏缨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陆翀唇角微微牵了牵:“陆翀字玄焱,陆随父姓,周随母姓。” 苏缨眨了眨眼睛, 是他的真名啊!苏缨默默的无声念了两声“陆翀, 陆翀……” 陆翀看着她的轻轻张动的唇瓣,一直拧着眉头慢慢舒展:“一飞翀昊苍的翀。” 苏缨眼睛里闪过些许的窘迫, 脸有些红,心里随之泛起一丝黯然, 不再看他,低声尴尬说:“我不懂。” 陆翀长腿往前伸了伸,手肘撑在膝上, 倾身对她说:“你先吃饭, 以后我慢慢教你,好不好?” 他自问自答:“就这么说定了。” “我没有答应。”苏缨还没有反应过来,急道。 陆翀敷衍地点点头,指指她跟前的炕桌:“你快吃饭, 冷的吃了不好。” 苏缨缄口结舌,惊讶他的无赖,眼睛睁得圆圆的瞪他,好半响才说:“你怎么这样啊!” 因为这招好使啊!但陆翀绝对不能说出来,他剑眉扬起,只看着她笑。 他长得好,脸上带着赖皮狡黠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张扬劲儿。 苏缨不想理他了。 低头认真吃饭,吃个半饱便撂下了筷子,扶着炕桌边缘动了动双腿,想要起来把炕桌搬下去。 陆翀动作很快,几步过来把炕桌拿起来了。 陆翀看炕桌上剩了一半的饭菜,眉头微皱:“不吃了?” 苏缨:“我不太饿。” 陆翀点点头,端着炕桌就要送出去,转身间一声腹鸣响起,在安静的卧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翀:“…………” 他浑身僵硬,脸一点一点变红,最后红到了耳根,陷入了窘境。 这是人之常情,苏缨不该笑的,可是看他酷酷拽拽的模样,苏缨抿了一下唇,没有忍住,眼睛弯了弯。 带着笑意轻声问:“你没有吃饭啊!” 陆翀这一日都在她院子里待着,除了让人买了糖葫芦,请了大夫,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就枯坐在她床头,看了她几个时辰。 珍娘她们自然不可能给他送饭,当时他又满心都是找到她的喜悦和在想该怎么样哄她,不觉得饿,没有想到身体自己出来摇旗抗议了。 陆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心想他家缨缨还是心疼他的。 咽了咽喉咙,侧身偷看她,凤目中充满期待,委屈的“嗯”了一声。 苏缨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眨一眨,说:“那你回家吃饭吧!” 陆翀不敢相信,快速转头看她。 苏缨有些疑惑,他这是什么眼神? 陆翀破罐子破摔,咬着牙,幽怨地说:“我吃你吃剩下的就好。” 苏缨是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她开口留他吃饭。 她的确不想他挨饿,可也担心越牵扯越麻烦,但他好像没有底线一样,苏缨只能暗自叹息一声。 陆翀背着对苏缨坐在圆桌前,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透着一股委屈,不过吃得挺香。 他手里还用着她使过的筷子,他不嫌弃,苏缨倒有些别扭,小声说:“厨房里肯定还有没有动的剩菜,你让珍娘再给你盛些吧,也,也换一副碗筷。” 对陆翀而言,他们不分彼此,共用一副碗筷也没什么,再说他巴不得与她这么亲密,摇头说:“不用,就这样挺好。” 苏缨听出他语气中的得意,才觉得自己上了当,披了冬袄,坐到他身边:“周玄,陆翀,你讲一讲道理啊!” 她一开口,陆翀就猜到她又要赶他走,抬眸,一双凤目格外认真:“我不讲理。” “……”他没皮没脸,苏缨无法可说。 陆翀笑了一声,眼里闪过自嘲:“苏缨缨,上回我离开,把你弄丢了,同样的错误,我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他找来的时候,苏缨是动过再次逃走的念头,可知道这回他有了经验,定会防备着,说不定早就在她的小院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而且小崽崽已经好大了,她行动不方便。 更何况,她不想带着崽崽过东躲西藏的生活,她打算好好和他讲清楚,和平分开,可他不讲理。 苏缨是个好脾气的,又很少与人打交道,更不用说应对这样耍无赖的人了,有些生气,抿紧唇瓣,面颊跟着鼓了鼓。 陆翀伸手,捏捏她的面颊:“苏缨缨,你都没有尝试过走进我的生活,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合适?” 手下软绵绵的触感,陆翀怀念极了,忍不住多捏了一下。 苏缨咬唇,偏头,躲过他的手,细声道:“你。你不要动手动脚,就是不合适。” “苏缨缨你就是胆小鬼。”陆翀攥了攥虚空的手掌,扶住她的脑袋,让她不要逃避,让她看着自己。 苏缨对上陆翀强势的目光,紧张地吞咽了一声,却又觉得他很过分。眼睛慢慢有些湿:“世上不允许有胆小鬼的存在吗?” 她也想做个勇敢的人,她去见了苏劭宣,但苏劭宣连她的样子都认不出来。 她鼓足了勇气和他在一起,但他也骗了她。 所以苏缨就想做个胆小鬼。 陆翀没想惹她哭,慌了一下,起身想抱抱她:“没……” “啪”的一声,苏缨抬手把他的手掌拍开,低头看到桌上的碗碟,她不想给他吃了。 苏缨深吸一口气,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推了他一把,快步走到门口:“珍娘!” 陆翀眼睁睁地看着珍娘进来把碗碟收走,张了张嘴,可怜巴巴地看向苏缨。 苏缨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 陆翀眼睛微亮,松了一口气:“缨缨。” 苏缨再也不想理他了,用力把他还攥在手里的筷子拔出来,转身递给珍娘:“好了。” 陆翀盯着她气鼓鼓的背影看了好半响,忽然笑了一声。 苏缨心里发毛,奇怪地瞥他一眼。 陆翀笑得更灿烂了,没关系,她还能生他的气就好,不过。 “缨缨,你气一会儿就好,总生气对你身体不好。” 他不来,她就不会生气了啊!苏缨扭头,跟着珍娘出了屋。 陆翀跟屁虫似的,远远地走在她身后,看她进了净房才安了心,关上门挡住冷气,站到廊下等着她。 大概过了一刻钟,苏缨才回来,路过陆翀时,眼神也不往他身上落,自顾自地回屋上了床,完全忽视了陆翀,仿佛屋里没他这个人。 陆翀也不在意,搬了两张椅子并在一起,悠闲地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当个门神。 苏缨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睡不着,靠在迎枕上,拿起床头针线筐里的小衣服,检查上面有没有留下线头。 淡淡的烛光笼罩她,让她看起来温柔极了。 陆翀一时间看得失了神,身体上的疲累好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从来没有过的安宁,忍不住心痒痒,唇角微翘:“这么小啊!” 苏缨攥着小衣服,警惕地看他一眼,像只护着崽子的小老虎:“孩子是我的。” 陆翀心里不是滋味,不敢惹她:“嗯……” 苏缨放下小衣服,躺进被窝里,背脊和脑袋对着他。 陆翀被冷落了,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早知道不嘴贱了,蹑手蹑手地走到床前,俯下身捏着被子往上提了提。 苏缨声音闷闷的:“你做什么?” 被她这样防备着,陆翀喉咙一噎,憋屈地回道:“掖被子。” 苏缨无视陆翀,小手伸手到身后,用力地拍了拍:“好了。” 她挥舞的小手差点儿扇到陆翀的脸。 陆翀瞧着,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甚至觉得她这样也好可爱,放柔声音说:“晚上有事叫我。” 说着低头亲了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苏缨身体绷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起身走开了。 听着他明显雀跃的脚步,苏缨心尖颤了颤,埋头往被子里躲了躲,他真讨厌。 苏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悄悄地转头看他。 陆翀倚着椅背,眉心蹙起,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薄唇抿直,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苏缨强迫自己不再看他,她默默地想,只要她不松口,很快他就会知难而退,回到他的世界。 苏缨原本不困,但闭上眼睛,东想西琢磨,没一会儿她竟然又睡着了。 不过到底是白天睡得太多,二更天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被尿意憋醒。 苏缨懵懵地掀起被子,眯着眼睛,趿拉着绣鞋站起来。 一听到动静,陆翀就睁开了眼睛。 “想要什么?”陆翀哑声问。 苏缨脑袋有些迟缓,揉揉了眼睛,下意识的向后指了指,回他:“去里面。” 陆翀从椅子上起来,阔步走到她身边,一手扶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握住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和胸膛宽大温暖,半拥着她往里走。 苏缨有些发愣,竟然忘了推开他。 架子床里面立着一架屏风,屏风后摆有一个恭桶。 陆翀瞧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放开她之后,并没有出去,反而弯下腰,想要帮她脱掉她的裤子。 苏缨瞬间清醒,两只手死死地攥着裤腰,慌张地瞪着他,小脸涨得通红。 第39章 八束光 打招呼 苏缨缨, 你的胆怯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我会永远牵着你的手,陪你面对它们。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和陆翀互相瞪着眼睛, 陆翀慢慢松开抓住她裤子的手, 高高举起,还没有开口解释, 就被苏缨赶出去了。 苏缨脸色发烫,定在原地站了还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开始动作。 谁知陆翀并没有走远,屏风印着他高大的身影:“我就在这儿等你, 有什么要帮忙地就叫我。” 苏缨:“……” 苏缨尴尬得脚趾头蜷缩,埋着小脑袋,两只小耳朵憋得绯红。 陆翀还不觉得有什么,没听见动静, 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苏缨忍无可忍, 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走开!” 陆翀终于反应过来,耳根默默地发烫泛红, 抓抓自己的头发,张张嘴,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老老实实地走开了。 苏缨从屏风后面出来, 脸色不大好, 沉着小脸走到盆架前洗手擦干,转身对上陆翀讨好的笑脸。 刚刚褪去红晕的面颊又飘起两团红潮,饱满的脸庞红扑扑的。 陆翀抬脚:“我来扶你。” “我自己会走路。”苏缨飞快地看他一眼,轻声说。 又在心里悄悄念了一句, 我也会自己如厕。 躺回床上,苏缨真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看着陆翀靠到那两张椅子拼凑的简陋小榻上。 陆翀倒是不嫌憋屈,但夜深人静之时,心好像苏缨小声说:“你回去吧。” 陆翀本来躺得挺好,闻言像是弹起来了一样:“不行!” “我暂时又走不了,你不要担心我和上次一样突然不见。”苏缨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你睡在那儿也不是回事儿啊!” “那也不行,你快睡,别管我。”陆翀语气凶巴巴的,仿佛谁不让他睡椅子上,谁就和他有仇。 苏缨没再说话。 陆翀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刚刚是…… 心疼自己了? 陆翀一个激动,又坐起来,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试探地问道:“缨缨,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苏缨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不是,只是万一你摔了,我还要费银子给你看病。” 陆翀心一哽,靠回椅背,低声说:“你放心,不会的。” 声音含着无尽的失落。 苏缨看他落寞地低下头,没有忍住酸了鼻子,心里天人交战,小声轻叹。 “你要不然过来睡吧!” 陆翀被惊喜砸懵了,心脏砰砰直跳,难以相信突然间他就从地底飞到了天空。 声音都有些卡顿:“真,真的可以吗?” “不过来就算了。”苏缨羞恼又烦躁。 陆翀深怕她会反悔,大步走过去,一边走着,还一边脱衣服,嘴里也絮絮叨叨地说:“我要不要去洗个澡?但我没有衣服换,要不然,我让人去……” 看他这郑重的架势,苏缨急忙打断他:“不用了,只是单纯借你半张床睡一晚上而已。” 陆翀笑了两声,也不在乎她的话里的界限,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苏缨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开地方。 两人平躺着,中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但好像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源,陆翀不敢乱动,连呼吸声都放平了。 他害怕笨手笨脚,不小心碰到她。 苏缨听到了他激烈的心跳声,睫毛不停地颤抖,手指紧紧地捏住被角,慢慢地转身背过去,拉开两人的距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陆翀慢慢的冷静下来,闻到了淡淡的馨香,是他想念了半年的香味。陆翀看了她一眼,尽管看到的是她的后脑勺,心里也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不敢开口,只默默地看着她,本来与冷冰冰的椅子相比,他现在是该满足的。 可仍旧有些不甘心。 陆翀冒着被她赶下床的风险,转身将她揽到了怀里,宽大的手掌贴着她圆圆的肚子。 苏缨差点叫出声:“周玄焱!” 她还是习惯叫他这个名字。 陆翀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手里不敢用力,低声应道:“嗯。” 苏缨心弦紧绷,小手摸索着找到他的大手,盖住他的手背,一点一点的掰开:“你不要耍无赖。” 陆翀轻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苏缨缨,我想你好久了。” 苏缨动作忽然僵硬,沉浸在他的眷恋之中,有些委屈,又有些想哭。 陆翀反手包裹住她的手掌,轻柔的摩挲了一下:“苏缨缨,你收回那句话。” 苏缨迷茫,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话,懵懵地眨眨眼:“什么?” 开口才发现就着这两个字,她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颤抖。 陆翀怨念又倔强地说:“就是那句,你没有那么喜欢我了。”这句话对陆翀伤害太大了,每想一下,他心就痛一下,意难平,如鲠在喉。 “我……”苏缨愣了一下。 “算了,还是别说了。”陆翀逃避地摇头,蔫巴巴地说。 万一她在说出什么话,他怕忍不住发疯。 陆翀安慰自己,没那么喜欢的意思就是还有一点喜欢,只要她心里还有他,他努努力,每天让她多喜欢自己一点,早晚会和以前一样。 就算她已经忘了自己,也,也没关系,他会重新占满她的心。 他艰难的平复心情,他不要计较了,能找回她,他该满足了。 在苏缨不知道的时候,陆翀脑海里已经走过无数个弯,成功安慰好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它乖不乖?” 陆翀话题扯得一个比一个远,苏缨都跟不上他的脑速了,只在心底嘀咕他奇奇怪怪的。 他轻轻地摸摸她的肚子,苏缨回神,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摸,心尖轻颤:“它很乖,特别乖。” “那它肯定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陆翀低声说。 苏缨也这样觉得,连她肚子里的小崽崽也这样觉得,突然动了动,很快的一下,连苏缨都没有反应过来是它的小手,还是小脚。 苏缨已经习惯了胎动。 但这是陆翀第一次与它互动,浑身僵硬,蓦地翻身坐起来,震惊地盯着她的肚子,看起来像个没有见识的土包子。 他颤抖着抬起僵硬的手臂,指着苏缨的肚子,声音结巴:“它,它动了!” 苏缨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害羞,扯扯衣摆,羞赧地遮了遮。 陆翀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一样,慌张地扯了被子把她盖好,躺回去,这下是真的不敢碰她了。 苏缨瞅瞅他傻兮兮的模样,唇瓣悄悄地弯了一下。 他看起来很喜欢小崽崽,这就足够啦。 陆翀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响才缓过神,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它肯定认出我了。” 苏缨:“……” “才没有,它不知道!” 陆翀不听,他只相信他自己的想法,哼笑了两声。 苏缨心生警惕,再次强调:“它是我的宝宝。” 被泼了冷水,陆翀也不觉得扫兴,他附和:“这是自然。” 宝宝是苏缨缨的,苏缨缨是我的。 苏缨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有些气恼,捧着肚子,挪啊挪到里面,闭眼不说话了。 陆翀看她疏离冷漠的态度,终于沉静了。 想起他离开雁衡山之前,她的热情,心里一阵儿心酸,那时她恨不得整日都黏在他身上,她最喜欢抱着他睡觉了。 他一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被她勾引住。 陆翀暗自神伤,委屈巴巴的帮她掖掖被角,小声说:“缨缨我就在旁边。” 就是因为他在旁边,她才睡不着,苏缨气鼓鼓地想,掀开眼皮幽幽地瞅他一眼,又闭上了。 陆翀讪笑两声,心里沮丧:“你睡,你睡。” “嗯。”苏缨鼻音应声。 过了会儿,陆翀听她紊乱的气息:“睡不着吗?” 苏缨烦闷地点点头。 “我也是。”陆翀这会儿心情也没有办法平静,邀功似得附和。 苏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 陆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犹豫了一下:“缨缨……” 苏缨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陆翀踌躇不安,紧张地问:“现在睡不着,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许是心软,又许是好奇,苏缨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陆翀迅速出门安排,不到一刻钟,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宽大豪华的马车像个小房子,里面什么都有。 苏缨被陆翀摁在榻上:“你躺着休息一会儿。” “我们这是去哪儿?”苏缨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狐疑地问道。 陆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故意逗她:“私奔。” 苏缨:…… 陆翀笑得肩膀微微抖动,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越发神秘。 马车在夜色星辰中往西驶去,一直到天色微微泛起青白,才慢慢停下。 苏缨路上没有撑住,睡了过去,被陆翀叫醒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陆翀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拉起兜帽盖到她的脑袋上,只剩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 陆翀说:“外面有些冷。” 苏缨拉下挡住鼻子的风领,呼吸才顺畅了一些,但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只是这会儿车厢内的炭火分明依旧烧得旺盛。 陆翀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抱着她下了马车。 一出马车,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苏缨下意识地偏头眯了眯眼睛,再睁眼远处的雪山和屹立在雪山中的古老破旧的宫殿映入眼帘,目光所及之处,亮眼的苍白和暗淡的灰败相互交融,一瞬间苏缨只想到苍凉和悲苦,有些茫然。 陆翀轻轻地把她放下,牵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苏缨缨试着了解一下我,好不好?” 第40章 九束光 过往 缨缨想看耍猴, 我也会学了,耍给她看。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昆仑荒寒,此处的宫殿原是前朝割据一方的番王所建的冬狩别宫, 历经几百年。 大夏朝开国皇帝推翻旧朝定都北京城, 位于西北边疆的昆仑别宫彻底荒废,一直到十年前襄王一脉以谋逆之罪发配边疆幽禁于此, 这才有了生机,但一眼望过去还是无尽的萧条。 陆翀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苏缨耳边响起,他在郑重地邀请她来到他的世界。 他凤目深邃含着蛊惑,但又藏着不为人知的忐忑和乞求。 苏缨心里乱糟糟的, 慌乱不知所措,逃避地偏头不敢看他的眼神。 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凛冽的冷风像锋利的刀片刮在脸上,面颊泛起难以忍受刺痛, 苏缨轻呼了一声。 陆翀低低地笑了笑, 没有听到答案似乎也没有失望,仿佛早已料到, 也仿佛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此刻只是通知她一声。 苏缨的人生他一定会参与, 而苏缨也不能逃避,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陆翀温暖燥热的手掌捂了捂她的面颊,把她拉下的风领围好:“别摘。” 说完便牵着的手往宫殿走去。 他动作做得顺手, 苏缨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试图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 陆翀装作不知道,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摊平手掌,扒拉开她的细长的手指, 嵌入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攥住。 行为很是过分。 苏缨没想到他下限一次比一次低,换了说法,低声:“……你攥疼我了。” 陆翀顿了顿,微微放松力道,夹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哈出一口寒气:“路不好走,我牵着你。” 苏缨无语,知道他不会放开自己了,别扭地动了动手腕,泄了气。 转而一边观察越来越清晰的宫殿,一边在心中猜测这是何地,他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 想起他方才的话,不经思量这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吗? 可他不是大将军吗?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她胡乱想着,心里好多疑问。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答了,宫殿殿门大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两个侍者急步迎来,伏地叩拜:“奴给陛下请安。” 老者声音颤抖,苏缨听出了其中的激动。 不过…… 这个称呼! 苏缨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陆翀。 陆翀轻咳一声,心虚地说:“最近升了个官。” 苏缨呆掉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皇位只是一个小玩意儿。 苏缨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被他牵着的小手又是一动。 陆翀似有所觉,紧张地绷着脸,立刻握紧了她,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对来人说:“起来吧,不必跟着。” 老者恭声应下,带着侍者退到一旁:“陛下请。” 说完又看了一眼被裹成球的苏缨:“娘娘请。” “我不是。”苏缨慌忙摇头否认,没有束缚的手疯狂地摇摆。 陆翀心里破了个大洞,凉飕飕的,闷声说:“先叫姑娘。” 他着重音放在了第一个字。 老者接收到他的眼神,改口道:“姑娘请。” 陆翀拉着浑身僵硬的苏缨走进大殿。 殿内光线暗了许多,这种寒天,屋内不烧炭是不能待人的。 陆翀也终于舍得放开苏缨的手,转身帮她拿下兜帽。 苏缨仰头看他,从前满是灵动的小鹿眼充满了不安和惊慌。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僵着手脚,便要学着方才的侍者给他行礼。 察觉到她想做什么,陆翀恨不得吐血,面色崩溃,甚至有些愤怒,握着她的肩把她提起来:“苏缨缨,你想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对苏缨而来冲击太大了,她干巴巴地说:“作礼。” 陆翀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不需要。” 似乎又觉得自己口气太过冰冷,软了软又重复:“苏缨缨你听好了,我不需要你给我行礼。” “苏缨缨,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就像在雁衡山上一样,”陆翀声音哽咽,“你别这么对我。” 他受不了她这样。 他受伤的声音把苏缨拉回了现实。 苏缨看见他的眼睛里的难过,手指揪着披风上的茸毛,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努力平复心情。 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只是有些震惊!” 但除了震惊也没有别的了,她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 不过与当初得知他是大将军相比,她的接受度好像已经提高了很多,因为似乎不管是皇帝还是大将军,对她而言好像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离她很遥远的人物。 苏缨思维发散,她想,就算他现在告诉自己他是神仙,她应该也不会觉得离奇。 苏缨心中一停,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 摸到他身上暗纹衣料,她松了一口气。 她这样,陆翀害怕,但又不敢出声,怕惊扰到她:“缨缨……” 苏缨忽然弯了一下清澈的眼睛:“我只是看你是不是真人。” 陆翀喉结滚动,心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我是啊!” 苏缨只能乖巧地点点头,缩回手,局促地放在身侧,不知道说什么。 陆翀感觉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两人划开,陆翀手掌攥了攥,假装镇定,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 沉气柔声说:“缨缨,你别怕我。” 苏缨否认:“我没有啊!” 陆翀只能默默地吞下自己亲手酿造的苦楚,他薄唇带着僵硬的笑,不敢碰她,俯下身,与她视线平齐。 “缨缨,我和你想象中的金尊玉贵的皇子皇孙不一样。” 他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生了一层冷汗,陆翀薄唇微颤,指着殿内的一墙一柱,淡淡地说:“十年前,我在这里看着父母自尽。” 苏缨瞪大眼睛,抬头看他,只看到他冷硬的下颚。 似乎感应到了她情绪的变化,陆翀垂眸看她:“缨缨,想不想听个故事?” 十年过往,陆翀已经能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讲述出来,徐淡的口吻,仿佛他口中的那个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阶下囚,家破人亡,与父母天人两隔的男子是别人,而他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 两人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并排坐在后院的回廊下,陆翀慵懒地靠着栏杆,微仰着头,脖子上的伤口还留有一丝浅浅的疤痕,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阳光似乎有些刺眼,他眯了眯凤目,剑眉也不悦的拧起,明明他经历了磨难,但好像还带着一丝难得的少年气。 他侧身,伸长手臂,手掌挡在苏缨额前,低声问:“晒不晒?” 陆翀没有倾述这些年的心酸苦楚,但苏缨好像感觉到他此刻是难过的。 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抬起抱住他。 谁知圆鼓鼓的肚子挡住了苏缨的动作,抵在了两人身体中间。 陆翀、苏缨:“……” 苏缨有些窘迫,尴尬地收回了手臂。 陆翀楞了一下,一开始他的确是打着卖惨求她心软的主意带她来到昆仑别宫,但来到这里之后,这些想法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他只想与她坦诚相待,再也没有隐瞒。 苏缨红着脸,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安慰,没有别的想法。” 她以为他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后又位高权重,一生顺风顺水,没有烦恼,她从没有想过他也有这般凄楚的过往。 不过陆翀虽是那般想着,但要是苏缨心疼他,他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陆翀慢慢笑起来,笑得肆意又张扬,凑过去,把面颊送到她面前:“这个安慰也可以。” 这人得寸进尺,苏缨不想理他了,但瞥见他喉咙上的伤疤:“你受伤了?” 陆翀无所谓地抚了一下:“在辽东时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痊愈了。” “你怎么老是受伤啊?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身负重伤。”苏缨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 陆翀像是承诺一般说:“以后不会了。” 为了她,也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大概是气氛有些沉重,陆翀指着她面前的庭院说:“我从前就在这里练功,想看吗?” 他也不需要苏缨回答,起身将衣袍撩到腰间系上,黑色长裤塞在皂靴里,将他的腿衬得又长又直,十分有劲。 陆翀练了一身好功夫,他想过未来或许用来手刃仇人,又或许用来上阵杀敌,护卫疆土,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用来哄姑娘开心。 但余光扫到苏缨神采奕奕的眼眸时,他觉得他可以每天表演一次。 嗯…… 两次也行。 陆翀打完一套拳,停下来,气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意气风发,得意地看着苏缨笑。 苏缨没有见过别人练武,第一次看,不经入了迷,等陆翀往她跟前走来时,她才回神,觉得窘迫。 陆翀眉眼神态都是苏缨记忆中的模样,和在雁衡山时一般无二,好像不管他身份如何转变,她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 苏缨有些慌乱,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第41章 十束光 喜悦 吹口哨~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倚靠栏杆, 身上的白狐大氅是陆翀的,又宽又大,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远远的看去, 像朵软白的棉花。 她小手藏在袖子里,捧着圆圆的肚子, 仰着粉白的小脸,小鹿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又纯又灵。 呼出团团的白雾,饱满的面庞忽然朦胧起来, 等雾散去,又露出她清丽的容颜。 反反复复,但她的灿盈盈的眼眸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似乎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陆翀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也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陆翀眉眼深邃, 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注目。 一边为她着迷的眼神洋洋自得,又一边在心里命令自己冷静, 以免认知错误,空欢喜一场。 陆翀没有忘记他现在的处境, 缨缨现在只想要小崽崽,不想要他。 他只是夫凭子贵,靠着微弱的旧情才能赖在她身边, 稍后不慎便又会被发配冷宫。能容忍他牵牵手, 悄悄抱抱她,已经是他厚着脸皮讨来的她最大的仁慈了。 留在她身边,徐徐图之,一点一点软化她才是长久之计, 切莫贪得无厌。 可感情从容不得人理智。 陆翀一步步向苏缨走去。 陆翀漆黑的眼眸格外专注,走至苏缨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寒风中,他弯下腰,薄唇堵住她微张的唇瓣。 苏缨害怕一切不可控的情感和人,因为每次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害怕自己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 又害怕他现在种种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苏缨带着恶意揣测,等待着他放弃,甚至期待那一日早一点来临。 但不曾想她说不合适,陆翀便破开胸膛,揭开已经结痂的伤口,怀抱赤忱来到她面前,牵着她的手,拉她走进他的世界,向她宣告,他们是一样的,而他是她的。 他从峰顶跌落尘埃,千疮百孔,历经万般磨砺才重回群峰之顶,成为傲视万物的烈阳,他本该如此高不可攀,却又俯下身试图将她从泥潭中拉起,为她舔舐伤口。 越想,苏缨越迷茫混乱,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她快承受不住他极具侵略性的情潮了。 陆翀凶猛地夺走苏缨的呼吸,深深地吻她,苏缨胸口起伏得厉害,整个胸腔越来越窒闷,逐渐虚脱,手指艰难地抵住他的腹部,一边推搡着,一边瑟缩着往后躲,却又被陆翀揽过去。 陆翀动作慢慢放柔,含着唇珠轻轻地吮吸舔咬,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安抚。 侍者端着托盘想给他们送茶,却没想到撞见这样的情景,连忙面红耳赤地退了回去。 苏缨身体还在微颤,意识渐渐回笼,迷离的眼神恢复清明,感觉到肚子里小崽崽忽然活跃地踢了踢腿。 苏缨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摸摸肚子,心里涌上罪恶感和羞耻。 她忍住捂脸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异样。 陆翀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放下手臂,垂眸看她。 苏缨面颊潮红,唇瓣被他弄得微微红肿,正低眉垂首,满脸歉意地看着自己鼓鼓的肚子。 陆翀不禁懊恼,闷声不语,带着茧子的指腹贴到她肚子上。 他手指修长漂亮,但因为是小麦色的肌肤,所以不显得秀气,反而格外苍劲有力。 小崽崽隔着苏缨的肚皮不客气地踹了踹陆翀的手指。 陆翀手指一颤,懵住了。 苏缨自然感受到了小崽崽不轻的力道,感到意外,瞅了陆翀一眼,没说话。 但那眼神显然有些幸灾乐祸。 陆翀轻咳一声,难得感到窘迫,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默默地安慰自己,他和小崽崽还不熟,再过两天,相处久了,就好了。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手盖在苏缨圆鼓鼓的肚子上,瞧上去,分外和谐。 似乎得到了足够的关注,小崽崽很高兴,没再闹腾,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哄完了小崽崽,苏缨果断拨开陆翀的手指,抿抿唇:“你不要这样了。” 陆翀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看她还有些肿的唇瓣,想装傻都不能,心里不是滋味儿,有些委屈,低低的一声“嗯。” 苏缨轻声说:“它不喜欢。” 陆翀诡异地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定神看她:“那你喜欢的是不是。” 虽是疑问,但他语气却是满满的肯定。 苏缨呆了一下,摇头:“我没有。” 陆翀薄唇唇角扬起,眼睛里都是笑意。他不信。 他认定了苏缨还喜欢他的亲近,把她的否认都当成了狡辩。 “就有!” 以前她就喜欢亲亲,又大胆又勾人,除此之外,她还喜欢…… 想到一些限制级画面,陆翀打住回忆,耳根泛红。 苏缨说不过他,脸有些烫,鼓鼓面颊,憋出了两个字:“幼稚!” 说罢,便拢拢拖到地的大氅,准备回去。 她刚站起来,陆翀有力的手掌就握住了她的手臂:“缨缨。” 陆翀收敛了笑意,眼阔深邃,凤眸迷人,他从来都不是如沐春风的人,甚至脾气还有些坏。 但苏缨就是从他俊美的脸上看出万丈柔情。 苏缨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脏胀痛了一下,有些惶恐,她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但拨开心底的迷雾,还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期待。 但她知道这个期待是陆翀送给她的勇气。 “缨缨,我们再试一试好不好?”陆翀似乎很紧张,喉咙不自然地吞咽。 苏缨听到了。 陆翀心跳很快,但语气坚定:“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周围好像突然变得很安静,连耳边的风声都消失了,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苏缨咬着唇,呼吸声浅浅。 明明只有短短几息,陆翀却仿佛已经经过了漫长煎熬的等待。 陆翀略有些僵硬,眼底情绪变得低落,想来还是他太着急了。 陆翀心中自嘲,明明已经说好要慢慢来,他还是忍不住。 陆翀声音沙哑:“外面风大,进去吧!” 他抬手想要帮她整理衣领,又担心她会讨厌他,手指僵在半空,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把大氅的毛领压实。 刚放下手,小拇指被人拉了拉。 陆翀猛的低头看过去,她攥住了他的小拇指! 陆翀浑身僵硬,瞳孔微微泛大,带着快将人融化的热切。 “苏缨缨……” 苏缨觉得难为情,垂着头,只露出两只红彤彤的耳朵,手心收紧,捏了一下。 指尖的酥麻一直连到心尖,陆翀心口发烫,唇角上扬,咧开傻笑。 第42章 十一束光 红袖添香 苏圆圆, 好久不见~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笑容傻兮兮。 苏缨小脸红扑扑。 苏缨侧着脑袋,偷瞧他一眼,觉得不好意思, 手指松动, 放开他的小拇指。 谁知他反应极快,立刻回握住她的手。 “苏缨缨, 我当真了。”陆翀声音激动得颤抖。 苏缨任由他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在他炽热的目光下羞怯地点头,小声:“嗯。” 陆翀与她面对面站着,大手将她的两只手都裹在掌心里, 仰着头,放声笑得畅快又肆意。 惊了苏缨一跳,她有些窘迫,莫名的紧张, 赶忙转头看了看庭院, 还好没有旁人,不过受他情绪感染, 苏缨也忍不住开心,圆圆的眼睛带着笑。 恰好被陆翀低头捕捉到了。 一点点尴尬和一点点别扭涌上心头, 苏缨小脸微僵,刚刚重归于好,仍有些不自在。 她闪躲着眼神, 不敢看他的模样, 像个小呆瓜。 陆翀心里软乎乎的,他真喜欢她啊! 现在没有了顾忌,他们又像从前一样了。陆翀顺着自己的心意,放开她的小手, 捧着她的脸蛋揉了揉,又软又嫩,陆翀怀念极了。 苏缨嘴巴被挤压地撅起,眼睛里含着水,雾蒙蒙地看着陆翀,嚷嚷了几句,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 苏缨脸红了红,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陆翀笑着放过她的面颊。 放开的一瞬间,她面颊上的软肉似乎还弹了弹,惹得陆翀心痒痒,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看着苏缨。 苏缨脸蛋红润,狼狈地伸手碰了碰滚烫的面颊,忍了片刻,没忍住,羞恼的给他破冷水,说:“我们只是先试一试。” 她拿了陆翀自己说的话堵他,提醒他,要是试过之后她仍旧觉得不满意,还是要分开的。 陆翀没生气,也没有被打击到。 他的缨缨已经把机会送到他跟前了,他若是失手,再弄丢了她,怕是也没必要,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陆翀沉声开口:“相信我,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其实苏缨还心存胆怯,留有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她相信她一定不会后悔。 因为她努力尝试过了,就算日后他们还是没能有一个好结果,她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只是…… 苏缨咬了一下唇,忽然拉着他的手,急哄哄的把他往殿里拽。 陆翀不敢让她使力,连忙抬脚跟上去,看着两人连在一起的手,陆翀眉梢高扬,唇角带着满足的笑。 苏缨对大殿一点儿都不熟悉,小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 “找什么?”陆翀专注地看着她,都舍不得挪来眼睛。 苏缨已经看到了。 陆翀随着她摆弄,结果苏缨拉他过去,把他按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 陆翀挑挑眉,眼里闪过意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苏缨站在书案旁,手指紧张地抓着笔架,吞咽了一下喉咙,似乎在心里措辞。 陆翀不着急,也没有出声,只安静耐心地等着她。 苏缨酝酿了一会儿,抬眸格外认真地看着他:“周玄焱,你可不可以写一份契书给我。” 她顿了顿,又说:“以陆,陆翀的身份。” 她好像不太习惯称呼他为陆翀,叫他叫得并不熟练。 陆翀大抵猜到她要什么契约了。 苏缨长吁一口气,鼓起勇气:“就写若是以后我们分开,你不会抢我的孩子。” 说完她都不敢看陆翀。 陆翀心酸了酸,大概也只有他家缨缨这么傻了。 他长臂伸展,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苏缨屁股只轻轻地占了一点椅子,紧张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即使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再分开,根本没有机会用到契约。 但若是这样她能安心,陆翀自然是愿意的,他说:“我给你写一道圣旨好不好?”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她没有想到还可以写圣旨,迫不及待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她这样殷切,陆翀又觉得心梗,有些气不顺,凤目微转,轻咳一声,偷偷观察她的神情,提出作为交换的要求:“那缨缨亲我一下。” 陆翀原以为她不会同意,结果苏缨只是楞了楞,就抬起身体,凑近他,手指扶着他的手臂,柔软的唇瓣贴贴他的薄唇。 鼻尖抵着鼻尖,陆翀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她清澈眼眸中他的小影,听到她又软又轻地问他:“这样可以吗?” 陆翀心脏瞬间被她击中,没有想到她这般实诚,简直可爱到犯规,别说一道圣旨了,便是她要他的命,他也给。 陆翀让暗卫找了写圣旨的玉轴绫锦。 苏缨主动帮他磨墨。 陆翀没想到有一日,他也能体会一把红袖添香的旖旎。 不过他的红袖添香和别人不一样。 苏缨太久不碰文墨,苏缨不熟练地转动手腕,墨条一顿一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格外刺耳。 陆翀正在挑笔,听见声音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缨有些疑惑,懵懵地看他,顺着他的目光下滑,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手下传来的。 脸瞬间烧红,又羞又窘,慌张地从水盂舀了一点水添到砚池中,墨条这才磨顺滑了。 点点墨汁积在砚池中,苏缨手指头动了动,砚池悄悄地挪到了陆翀眼皮子底下。 她小声说:“出墨了。” 她好乖! 想亲! 陆翀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这个念头:“苏缨缨,你真厉害!” 苏缨细声说:“也没有吧!” 就是简简单单地磨墨呀! 虽是这样想着,但她还是把砚池拉回来:“我再磨一点。” 并掩饰般的解释:“万一不够用。” 这回陆翀忍不住了,撑着书案,起身吻住她,狠狠地嘬了一口。 苏缨正认真地磨墨呢! 猝不及防被他亲上,唇肉被他吸得有些疼,手指一抖,下意识地推开他的脸。 陆翀没纠缠,心满意足地坐回圈椅,浑然不知方才苏缨的手指不小心沾到了墨汁,又擦在了他的脸上。 他带着一个黑乎乎的手指印,笑得春风荡漾,一脸得意。 苏缨瞅瞅他俊美的面庞,垂眸瞥了一眼她中指指腹上残留的墨迹,不动声色地拿出自己的绢帕是使劲儿地擦了擦。 一个吻好像给他续上了无尽的力气,他潇洒挥笔写下圣旨。 他的字十分出色,气势磅礴,凌厉锋锐。 苏缨隐隐有些羡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 陆翀将她的眼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把叫她练字的事情提上日程。 苏缨看着陆翀搁下笔,压下玺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苏缨捧着绫锦,轻轻地吹了吹,晾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卷起玉轴,抱在怀里,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安全,只觉得要抱着它睡觉才放心。 不过晚上睡觉时,她确定是把它放在了自己床头,一睁眼就可以看到。 白天突如其来的大雪阻碍了他们下山。 苏缨无奈之下只能留宿在昆仑别宫。 陆翀暗自窃喜,殷勤的把一切安排妥当。 不过这会儿陆翀却是气哼哼的大步从净房出来,没有犹豫,径直走向苏缨所在的寝殿。 那也是陆翀曾经住过的地方,有侍者常年打扫擦洗,很干净,随时可以住人。 要不是陆翀不小心瞥见放在净房里的妆匣,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竟然有黑墨! 一定是苏缨缨这个小混蛋做的好事。 一想到他一整天都顶着这张脸,陆翀忍不住头疼,啧了一声,恨不得捉住她,咬她一口出出气。 陆翀炸毛一样,气势汹汹地穿过重重帘幔,掀开床帘,看到了床上熟睡的身影,和摆在枕头旁的玉轴。 他哼哼两声,心想,他家缨缨肯定不是故意的! 陆翀熊熊的气焰慢慢消散,他看着苏缨低声笑了一下,怕玉轴硌到她脸,轻轻地拿起,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随后便蹲在床头,看不够似地盯着她的睡颜,心中一片安宁,满足地叹了一声气。 殿内炭火烧的旺,宛若暖春,苏缨孕中本就体热,又盖着厚厚的棉被,动了动身体,锦被被她踢到一旁。 陆翀皱了一下眉,往她身上看,整个人都僵滞了,定在原地,呼吸慢慢变得沉重。 苏缨没有换洗的衣裳,穿的是陆翀以前穿过的旧衣裳。 他的衣物都保存的很好。 陆翀特地寻了一套布料柔软,没有穿过几次的里衣给她。 不过陆翀年少时个头就很高了,十几岁的衣裳穿在苏缨身上仍旧有些宽大。 黑色的里衣衬得苏缨越发白皙,长袖半挽,纤细的玉臂抬起摆在枕侧。 淡淡的烛光下,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陆翀喉结滚动,他曾经贴身穿过的衣物这会儿套在了苏缨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感从他心底蔓延。 苏缨挪了一下身体,衣摆压在她身下,衣襟半散。 苏圆圆猝不及防地露出来和他打招呼。 几个月不见,他发现苏圆圆长得更圆了,也更加诱人。 苏圆圆是夏日成熟饱满的水蜜桃,果实又香又大,粉嫩嫩,软绵绵。 初见时陆翀就发现雁衡山苏缨缨种的苏圆圆品种的水蜜桃长得很好,他很喜欢吃,让他一度很着迷。 不过那个时候,他心中悬着事,不敢多用。 只惦记着,以后要将水蜜桃树移栽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日日夜夜都要吃。 心心念念着,这会儿一见到,更是瞬间就迷住了他的眼睛。 陆翀脑袋充血,感到眩晕,深邃幽暗的凤目也一点一点变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化身成凶恶的狼人。 第43章 十二束光 一更 缨缨睡觉抱我, 我抱着苏圆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人在睡梦中也是有感知的,苏缨细眉轻蹙,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蹲在她床头的陆翀。 苏缨保持睡姿侧躺着面朝陆翀, 一只手托住腹部,另一只手摆在枕头上轻抵粉腮, 柔和的暖光笼罩她不施香粉的小脸。 刚醒来,干净清纯的眉眼因迷糊涣散的眸光浸染别样的绮丽春情。 苏缨揉了揉眼睛,小臂微微挪动,支撑着床褥便要坐起来, 半遮半掩的衣衫微落,领如蝤蛴,玉肩赛雪。 陆翀仿佛置身烈火烹油的烤架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半点朱红的苏圆圆摇晃波动, 仿佛在哄诱着他。 看着他要把自己生吞了的眼神, 苏缨一惊,才发觉自己此刻衣衫不整, 慌乱地掩上衣襟,手指紧紧地捏住交领, 心脏砰砰直跳,垂下眼眸脑中还停留着陆翀的神情。 她对此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她蛊惑着他做坏事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苏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这儿,自然也想到了曾经的缠绵。 苏缨咬了咬唇,粉面桃腮,眼眸湿润, 飞快看了陆翀一眼。 这就一眼,陆翀心脏停滞,脑中响起一道绵长刺耳的嗡鸣,一瞬间他被大火吞噬殆尽,只余下带着火星的一缕残烟。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手掌死死地握住床沿,手背绷紧,青筋暴露,忽然跳动了一下,他放开手,握住了苏缨的手腕。 苏缨长睫轻颤,与陆翀视线相交。 陆翀忽然起身,倾身拉着她的手腕压在她身侧,她手一松,衣襟飘了飘,他滚热的薄唇烫到了苏缨娇嫩的肩膀。 陆翀为她着迷倾倒。 苏缨也同样觉得他的身体很诱人。 陆翀不是瘦弱的男子,他身材很棒,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有力,身上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肌肉坚硬紧实却不夸张,小麦色的肌肤又让他多了一丝致命的男人味。 这对苏缨而言太有安全感了。 两人都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又初初和好,心里似乎都压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激动,稍有不慎,就容易擦枪走火。 陆翀从湿热的床幔里出来,站在床前,屋内再暖和也不能夏日相比,他感到了一丝凉意。 从窗户缝隙飘进来的冷风吹醒了陆翀。 陆翀忽然冷静了,理智归位,他快速捡起被他抛下的里衣随意套在身上。 他掀开床幔,绷着一张布满潮红的俊脸,抱起苏缨,将她摆正,拉过锦被将她盖好。 陆翀长臂撑在她身旁,严严实实地将锦被压住,脸上闪过狼狈,声音暗哑:“睡吧!” 苏缨双目含情,瞅着陆翀,呼吸都没有喘匀,懵懵地发出一声:“嗯?” 声音轻飘飘的,微微上扬。 陆翀心头一紧,薄唇严肃地抿着,咬着牙关,憋着半天,别过头,闷声说:“现在不行。” 陆翀搂她起来,用锦被将她的后背裹好,隔着厚厚地的被子慢慢地轻怕她,帮她顺气:“冷静,冷静。” 既是和苏缨说,又是在告诫他自己。 陆翀在心里后怕,好在及时收了手,要不然……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后背竟窜起一阵冷汗。 苏缨回过神,也想起了小崽崽。 羞涩和恼意一同往头顶窜去,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只是靠着他,他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影响着苏缨。 身体残留的酥酥麻麻的反应无法纾解,苏缨脸埋在他肩头,纤细的双腿难耐地绷了一下,羞愤交加:“那你做什么撩拨我。” 陆翀稍微降下的火又蹭了上去,他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是他没有忍住。 知道是自己不好,陆翀讨好地摸摸她的脑袋。 苏缨伸手推了推他:“你放开我。” “怎么了?”陆翀紧张地问她,手掌托着她的脸。 苏缨咬住唇瓣:“我要穿衣服。” 他自己穿着虽不整齐,但好歹还穿了衣服,可她里衣在刚才的纠缠中除去了,裤子也松松的搭在耻骨上。 陆翀连忙转头找她的衣服,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脚踏,被他随意丢开的衣裳正被他踩在脚下。 陆翀慢吞吞地挪开脚:“我给你再找一件。” 苏缨从他怀里出来,躺进被窝里,不想说话了。 陆翀轻咳一声,低头飞快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敢看她,就着急的起身给她找衣服,衣摆被苏缨拉住。 陆翀回头。 苏缨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湿漉漉的眼睛闪躲着,低声轻语:“还有裤子。” 说完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陆翀凤目微暗,舔了舔唇角,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装作正经的“嗯”了一声。 偏苏缨就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笑意,手指头拧在一起,偷偷看他,当看到他大喇喇没有掩饰的反应时,心里竟意外的平衡了。 陆翀顺着她眼神的落脚点,看过去,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理好衣摆挡了挡,转身走向衣柜,看他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翀没让侍者进来,自己动手。 陆翀拿着衣服,背脊抵着雕刻花纹的衣柜门,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中的欲念,稍稍平静了一些,就回到了内殿,把衣服递给苏缨。 苏缨拽过衣服,看了陆翀一眼。 陆翀这回老实了,不敢再闹她,替她拉好床幔便背过身。 苏缨躲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躺好了,才叫陆翀:“我睡觉了,你也去睡吧。” 听见脚步声往外走,烛台也随着熄灭了大半,苏缨松了一口气。 陆翀把她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找了侍者打热水送到净房。 白日迎接他们的老者是昆仑宫的管事伏义,伏义寻着声音走到净房,看到陆翀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幅见了鬼的样子:“陛下,您、您……” 陆翀坐在矮凳上,袖口卷到臂弯,大掌认真地搓洗衣裳。 伏义嘴巴颤抖:“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宫里是没人了吗?怎么能让你做这些?” 陆翀被他嚷得头疼,皱眉:“别叫,你退下吧!” 陆翀私心作祟,不愿意让别人碰苏缨换下的贴身衣物,就只能自己来。更何况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心里觉得伏义大惊小怪。 伏义既不敢动手抢活,也不敢离开,就在一旁着急地看着陆翀的动作,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他洗的竟是找来给那位姑娘穿的衣物。 伏义嘴巴张大,震惊地看着陆翀,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抿着唇,束手安分地站在净房门口。 陆翀拧干衣服,没起身,手肘搁在膝头,看他一眼,忽然说:“去把卫伊叫来。” 卫伊匆匆赶来,躬身施礼:“主子。” 陆翀低声吩咐了几句:“你和卫肆……” 卫伊领命:“是。” * 苏缨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竟有些睡不着,一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撩开床幔,发现陆翀又回来了。 “你不睡了吗?”苏缨疑惑。 陆翀龇牙笑:“睡啊!” 陆翀熟练地上床钻进苏缨的被子,强制性的从后面抱住她软绵绵的身体,陆翀下颚满足的在她温暖的颈窝里蹭了蹭:“睡吧!” 他比汤婆子更舒服,身体热起来,苏缨肩膀敏感的一缩,转身瞧他,不知怎么了忽然轻嘶了一声。 陆翀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苏缨长睫轻颤,乖乖缩在他怀里,不敢动了:“没事。” 陆翀却是不放心,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说完,便要放开她,准备出去找大夫。 苏缨看他着急的模样,没忍心,轻轻地扯他的手,小声说:“你咬疼我了。” 说起来也有些委屈:“蹭到衣服就疼。” 陆翀顿了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地方了,脸色泛红:“我看看,破皮了吗?” 苏圆圆透着不正常的娇艳欲滴的嫣红,可怜兮兮的,十分惹人怜爱,陆翀心疼坏了。 又看到周遭格外刺眼的手指印,他指腹带着茧子,有些粗糙,而苏圆圆嫩得像豆腐,碰一碰都会留下印记,更何况把玩。 陆翀眼睛微红,把她抱在怀里,哑着嗓子说:“我揉一揉好不好?” 苏缨捏捏衣角,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昆仑别宫本就在幽静之处,侍者们不敢打扰,所以格外的静谧。 苏缨迷茫地动了动身体,背后像是贴着一个大火炉。 是陆翀。 苏缨昨日的记忆涌上脑海。 苏缨掀开被角瞧了瞧,深吸一口气,沉默着把他的手掌从苏圆圆上面拿开。 苏缨拥着被子坐起来,面色绯红,手掌压在被子覆在心口,转头看到睡在她身旁的陆翀。 他闭着眼睛,掩饰了他锋锐的眼眸,看上去柔和了许多,到目前为止,苏缨依旧觉得他是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子,苏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谁知下一刻,陆翀就睁开了眼睛,苏缨都没有来得及躲开。 陆翀双目含笑,收回手臂,枕在脑后,得意洋洋地看她:“好看吗?” 他凤目清明,也不知道醒了多久了。 那他岂不是都知道自己在看他了?苏缨脸红起来,轻轻地哼哼了两声,算作回答。 陆翀不满意,手臂从脑后拿出来,大掌揽过她圆鼓鼓的肚子:“说话。” 还在将她压向自己胸膛,搂紧她,颇有一种她不说话,他就不让她起来的架势。 不过他动作又柔又缓,苏缨顺势躺过去,嘟哝了一声:“好看。” 若是小崽崽长得像他,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相貌定挑不出错。 陆翀满意,亲亲她的发顶:“缨缨也好看。” 第44章 十三束光 二更 我十八般武艺, 样样精通。 苏缨缨,求夸!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和陆翀并没有在昆仑停留太长时日,此地严寒, 风沙又大, 陆翀担心对苏缨身体不好,在别宫用完膳就带她回去了。 回到苏缨的小院儿时已经到晚上了。 夜幕降临, 一排排小院儿的窗户上透着淡淡的烛光,远远地看过去温馨又安宁。 巷子狭小,马车只能停在巷子口,苏缨从车厢内出来, 看着张手等着要抱她的陆翀,小声说:“我自己走。” “天黑路不好走。”陆翀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抱起她。 苏缨搂着他的脖子,看着前前后后五六个举着灯笼的侍卫, 感到无奈, 他就是想抱她吧! 陆翀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抱着她把她送进正堂才放下她。 珠珠有点怕陆翀, 躲在珍娘身后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过来拉拉苏缨的手:“姨姨吃晚饭了吗?” 苏缨牵着她坐到椅子上, 半搂着她,摇摇头:“还没有呢!” “我给姑娘留了晚饭。”珍娘说道。 “那就麻烦珍娘了。”苏缨笑眯眯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 都是我该做的。”珍娘拍拍身上的围裙, 准备去厨房。 “珍娘!”苏缨看到孤零零站在一旁陆翀,又喊住珍娘,“你饭菜留得多吗?” 陆翀那么高的一个人出现在屋里,珍娘怎么会看不见, 领会了她的意思,说:“够两个人吃。” 陆翀凤目微亮,满是欢喜地盯着苏缨,上次来别说饭菜了,便是连口茶都没有。 现在可真幸福啊! 苏缨被他的眼神逗笑了,眼睛弯弯低头和珠珠说话。 珍娘给他们热好饭菜,便把珠珠带去睡觉了。 堂厅内苏缨和陆翀面对面坐在小圆桌旁,只有他们二人,仿佛回到了雁衡山一样。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苏缨肚子里多了一个活泼的小家伙。 苏缨手指头捏紧筷子,低头看着肚子,唇角带着无奈的笑。 时刻关注她动作的陆翀警惕地凑过去:“它怎么了?” 苏缨想了想,轻声说:“可能是因为它很开心,在跳舞。” 陆翀唇角微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该开心。” 他就当做是小崽崽对它爹的热烈欢迎吧,陆翀很认真地夸了小崽崽几句。 苏缨没有想到他当真了,忍不住笑出声。 陆翀脸一红,轻啧一声,捏捏她的面颊,凶巴巴地说:“取笑我?” 苏缨乖乖地摇头。 陆翀哼声,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肉,语气凶恶:“快吃!” 苏缨坐了半天的马车,胃口不佳,捧着饭碗半天都没有吃几口正经饭菜,只吃了一小碗甜汤,这会儿看着碗里的肉,脑袋隐隐作痛。 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就听陆翀问:“缨缨,要是我没有找到你,你会怎么样?” 他声音低沉,不难听出他的紧张。 “我会把自己和它都照顾得很好。”苏缨抬眸认真地说。 陆翀看得出来,他咽了咽喉咙,终于问出来:“那你会忘了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她的消息,陆翀很怕找到她时,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简直嫉妒的快要发疯。 但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了,也没关系,他再把她抢回来就是,苏缨缨能喜欢他一次,就能喜欢第二次。 陆翀心碎地想,只要她好好的,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好在幸运的是,他担忧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反而她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 这已经是陆翀之幸了,但人总是不满足的,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沾满爱人的身和心,只想让爱人眼中只有他一人。 苏缨仔细想过,应该是不会的,她会在心里永远的给他留一个位置,永远都不会有人替代他。 不过…… 原来不止她会不安,陆翀在她心中向来是强大的,但他也会流露出脆弱之态啊! 苏缨默默地看着他,忘了回答。 陆翀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还是没有忍住,委屈又霸道地说:“苏缨缨,你不许喜欢别人!” 苏缨愣了楞,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陆翀沉默了一下,肃着一张脸:“苏缨缨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苏缨很喜欢这种,被他坚定的选择,被他迫切的需要的感觉,好像她与这世界的牵连又深了许多。 “你过来。”苏缨轻轻地说。 陆翀俊美还板正着,严肃到不可侵犯的样子,但身体很诚实,已经听话地凑过去了。 苏缨抬手攥着他的衣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一直到贴在一起,她在他薄唇上亲了亲:“好呀!” 轻柔得像羽毛拂过,不留下任何痕迹,她离开时,陆翀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喉咙滚动,被她亲吻过的薄唇后知后觉的慢慢扬起,他家苏缨缨心狠起来要命,甜起来更要命! 陆翀舌尖舔了一下唇,上面还残留着丝丝甜味。 这是苏缨吃过甜汤后留在自己唇瓣上,又印到他嘴巴上的。 陆翀摇动着不存在的大尾巴,蜻蜓点水的亲吻他也喜欢极了。 他心中荡漾,端起小碗,盛了一碗甜汤,一边吃,一边点评:“真甜!” 苏缨总觉得他吃的不是甜汤,而是她。 这一晚上,陆翀心情都轻飘飘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喜气。 当然他还是赖在苏缨这儿不肯离开。 而且他们外出的一天,她的卧房内多了许多东西,都是陆翀让人送来的。 苏缨靠在床头看着陆翀悠哉悠哉地打开她的衣柜,取出了他自己的衣服,已经淡定了。 有时候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又在骗她,他那样的身份,怎么就不慌不忙地待在她这里,他都不用处理事务吗? 苏缨眼神诡异,引起了陆翀的注意。 陆翀转头:? 苏缨摇摇头,若无其事地说:“你快去吧!” 陆翀心思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过他动作快,等他从净房出来,再问她也不迟。 果然等他回来询问时,苏缨便有些不自在。 苏缨不想和从前一样了,她只犹豫了一下,就把心中的好奇都问了出来。 陆翀也不瞒她,手指抚摸的她的发丝,说:“对面元气大伤,我军损伤虽不惨重但也要几日修整,不过最迟一个月天气肯定暖和,而我们就要在这之前把他们都解决掉。” 苏缨听得心脏缩紧,她不懂行军打仗,但她知道沙场刀剑无眼,凶险万分。 陆翀指腹撩开飘挡她额头的碎发:“放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舍得出事?” 苏缨心慌慌,想了想,撑着他的胸膛看他说:“要是你……,小崽崽就会喊别人爹爹了!” “!!!”陆翀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跳脚,委屈地要命:“苏缨缨,你答应我了!” 苏缨睁大眼睛看他,仿佛一点儿都不心亏:“嗯!” 陆翀胸膛重重地起伏着,脸色难看到极点,薄唇抿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咬着牙说:“我一定会平安。” 他眼眶都有些红。 苏缨瞧了瞧,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手指轻轻地摸摸他的眼睛,更过分地说:“你别哭啊!” 陆翀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蔫吧了,狼狈地偏头,闷声说:“苏缨缨,你就是个小骗子。” 苏缨只点点头,自顾自地说:“要是小崽崽现在已经出生了就好了。” 陆翀目光警惕。 苏缨圆溜溜的眼睛纯净又清澈,半启红唇,轻轻地说:“那我就能再骗你一个小崽崽了。” 陆翀怒气到达顶峰,竟神奇地冷静了,看出她眼中闪过的狡黠,明白她在故意刺激他。 虽然还是很生气,但陆翀心里更多是酸胀。 “苏缨,我说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这一辈子是指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不是仅仅只有这短暂的,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得过来的日子。 陆翀相信自己不会以身殉国,没有万一,也不会出现意外。 他还没有给他的缨缨一个家呢! 苏缨湿着眼眶,慢慢地伏到他怀里:“刚刚我是骗你的。” “我答应了你要试一试,我不会退缩。 你答应了我要平安,也一定要做到。” 陆翀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眼睛,淡淡的涩意让他忍不住心疼,再吻上她的鼻尖,唇瓣…… 许久之后,陆翀拉开锦被,削薄的唇瓣泛着水光,连漂亮的下巴上都有水渍。 苏缨脚趾头蜷缩,绷得紧紧的,听着陆翀下床漱口的声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显然陆翀是很得意的。 “我厉不厉害?”陆翀回来后,并没有安分地睡觉,而是咬着她的耳朵问。 虽然有许多禁忌,但他还是有别的法子给她快乐的。 苏缨蒙头装睡,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巴。 第45章 十四束光 珍爱 苏缨缨养小狗崽, 还不如养我。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这几日小院儿有些热闹。 苏缨被院里的动静吵醒,披着衣裳,推开窗户一瞧, 珠珠满脸通红, 哇哇大哭,陆翀背对着她, 站在一旁抱着手臂。 苏缨忽然觉得头疼,想要悄悄的把窗户合上,当做她没看到,但已经来不及了。 珠珠和陆翀猝不及防的同时转头看她。 苏缨幽幽地叹了一声气。 珠珠脑袋枕在苏缨腿上, 红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 “姨姨,小, 小鸡死掉了。”珠珠奶声奶气的哽咽声, 简直是闻着伤心,听着难过。 苏缨慢吞吞地抬起头, 看向陆翀。 陆翀身量比门高,斜倚着门框, 长腿微微曲着,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但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他手里耷拉着头的小鸡。 那小鸡还没有陆翀巴掌大, 像是才出生不久,这是住在隔壁的老婆婆送给珠珠的。 陆翀走进正堂,小鸡崽子挂着他大掌之中,一晃一摇, 可怜又渗人。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默默地咽了咽喉咙。 珠珠眼泪汪汪,抽泣着,眼瞧着又要哭,苏缨听见声音,忙给她擦擦眼泪:“不哭,不哭。” 又用眼神询问陆翀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翀坐在她身旁,把已经归西的小鸡放到脚边,凤目里闪过尴尬,手掌搓一搓,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一不小心踩到了,谁知道它竟然……那么脆弱。 苏缨:??? 垂眸看向陆翀的皂靴,人傻了。 陆翀顿了一下,思索道:“她这么舍不得这只小鸡,要不然炖了给她吃掉?”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想法,苏缨震惊地看着他,小手捂住珠珠的耳朵:“你,你不要胡说!” 苏缨匆匆用完早膳,带着珠珠出门买小鸡。 珠珠现在已经不哭了,陆翀找了个荒地,挖了小坑埋了小鸡还煞有其事地帮它立了墓碑,又买了一把糖果给她赔礼道歉。 珠珠牵着苏缨的手,悄悄地看了一眼陆翀提在手里的篮子,稚嫩的小脸竟出现了一抹忧心。 在珠珠心里,陆翀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一脚踩死一个小鸡的大怪物。 珠珠拉拉苏缨的手,苏缨收回张望的目光,停下脚步,微微俯身:“怎么啦?” 珠珠踮脚贴着她的耳朵说:“珠珠可以自己拿。” 苏缨抿了一下唇,抑制住笑意,打趣地瞅了一眼陆翀。 陆翀憋屈地捏紧盖着大红花布的提篮,俊脸臭臭的,冷哼了一声。 “叔叔不是故意踩到小鸡的呀!你看叔叔就是知道自己错了,才带我们出门买新的小鸡赔给你啊! 而且你看那只篮子又大又重,提着多累呀!就要让做错事情的人拿。如果珠珠担心小鸡,可以时不时的过去让叔叔给你看一看。”苏缨柔声说。 “等回到家里,咱们就把小鸡藏起来,保护好,不让他看也不看他碰,好不好?” 珠珠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点点头:“好~” 苏缨摸摸她的头:“珠珠真乖!” 陆翀听着温声细语地哄那小姑娘,酷酷的俊容微微松动,心里软软的,已经开始期待他们的小崽崽出生的那一天。 哄完了珠珠,他们继续逛集市。 苏缨很早就想买一只狼狗了,这次出门买小鸡崽子便想一并买了,但走了一路都没有看见有人卖狼狗。 陆翀觉得她的想法很不错,买条凶猛的大狼狗可以看家护院,牵着出门也是威风凛凛的。 不过等看到苏缨口中的狼狗时,陆翀在冷风中微微凌乱。 苏缨终于找到了进城卖狗的农户了,农户身前摆了两只筐子,里面各放了四五只刚出生的狼狗崽子,又小又可爱,是农户自己家养的狼狗一个月前生下的。 苏缨凭着眼缘,一眼就看上了其中一只纯黑的狼狗崽。 一个月大的狗崽和陆翀的脚一样大,呜呜咽咽地叫唤,不仅没有威风的气势,发而瞧着软趴趴的。 苏缨瞧着心都要化了,连忙看向陆翀,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无声催促着陆翀付钱。 陆翀虽然很嫌弃这条狗,但苏缨的眼神成功戳中了他的心坎,他太喜欢为苏缨缨花钱了,薄唇微勾,二话不说,立刻解下了钱袋。 苏缨喜滋滋地牵着珠珠的手回家,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如何安置它们。 被落在身后的陆翀低头挑剔地看看趴在他手上瑟瑟发抖的狗崽,满是嫌弃,无情的嗤笑一声。 小狼狗还没有长大,每天在后院追着小鸡崽跑,当真是鸡飞狗跳,热闹极了。 陆翀被苏缨拦在一旁不许靠近,苏缨也有些担心:“你千万别踩到它们呀!” 陆翀阴恻恻地瞪着她,捧着她的脸,恶狠狠地啜了一口她的唇瓣。 苏缨手掌掩着唇,唇珠被他吸得又烫又热,微微红肿,想到这会儿还是白天,院子里还有其他人,苏缨又羞又急,涨红了脸。 不过一想他马上就要走,也不同他计较,只幽怨地瞅他一眼。 “姑娘吃食准备好了。”珍娘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口对她们说道。 西北军驻扎在边疆大营离他们所在的小镇,骑快马只要半天,但苏缨还是让珍娘给陆翀备了一顿干粮。 陆翀轻抚苏缨的面颊:“不用麻烦。” 苏缨又哪里不知道他并不缺这些,便是她不准备,他的那些属下臣子也不会让他挨饿。 只是她愿意想着他。 苏缨面颊顺势轻轻地蹭蹭他的掌心:“我等你凯旋。” 陆翀看着她盈盈的眼眸,白皙柔软的面庞,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沉醉。 你瞧,苏缨缨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松松手,给你一块糖,你便舍不得不爱她。 而且听到了上回没有听到的话,陆翀忍不住心动,当着珍娘的面,亲吻苏缨。 珍娘躲回厨房,关上了门窗。 听见动静苏缨不好意思地推推他,细声说:“你该走啦!” 陆翀点头,指腹眷恋地摩挲她的面颊,又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等我。” 苏缨看着他领着等候在门口的侍卫扬长而去,心里怅然若失,但她知道这一回他们不会分开太久,心是安稳的。 苏缨脚步迟疑,并没有立即回屋,而是望着空荡荡的大门,似乎心有所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没一会儿陆翀的身影又突然出现,陆翀笑着看着苏缨,轻咳一声:“送送我啊。” 苏缨瞬间笑开,圆圆的眼睛里缀满璀璨的星星,有些急切,又有些欢喜地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他。 陆翀也往前走了几步,迎接她,扶住她的手臂,带她站稳,便与她十指相扣。 送他到了巷子口,陆翀还是舍不得放开。 “别人在等你呢!”苏缨看着一旁等待了许久的侍卫,感到赧然,团团的小脸红扑扑的,小声催促他。 陆翀深吸一口气,最后再用力抱抱她,狠狠心翻身上了骏马。 陆翀坐在高高的骏马之上,手掌绕紧缰绳,一袭黑袍,头顶阳光,俊朗又迷人。 苏缨垂在身侧的指头颤了颤,忍不住冲他招了招手。 陆翀双腿夹着马腹,调转骏马,漫步到她跟前,俯身倾听。 苏缨踮起脚尖,纤细柔软的手臂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后颈,鼻尖相抵,她抬起下巴,送上唇瓣,大胆又羞涩。 陆翀心跳加速,凤目满足的眯起,手掌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再往自己跟前送了送,长叹一声,珍爱的低声呢喃:“苏缨缨,我爱你。” 第46章 十五束光 小公主 我们都会拥有美好的未来(特指苏缨缨)!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春暖花开之季, 正是西北边境战事胶着之时,苏缨先前还总出门为陆翀上香祈福,现在月份大了, 害怕磕了碰了, 便鲜少再出门,每日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陆翀是两头顾, 一个脑子分为两半,一半想着如何排兵列阵,另一半装的全是苏缨和未出生的小崽崽。 陆翀事事操心,人虽不在, 但小院儿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他买下了小院儿隔壁的宅子,安排了产房产婆,大夫乳母,特地让守着昆仑别宫的伏义过来管理。 即便如此, 安排得事无巨细, 他还是不放心,杀疯了一样, 杀得鞑靼节节败退,收复了被鞑靼侵占了一百多年的十一城。 鞑靼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陆翀也打算一举歼灭他们。 而前几日陆翀百忙之中还抽了半天空闲回来了一趟,让卫肆找人移栽了一棵百年的梧桐树给苏缨纳凉。 繁茂的枝叶伸展到屋檐之上,树荫遮住半片院落。 再置一张藤椅, 藤椅旁放着小茶几, 摆一壶温茶,苏缨吹着柔风,一坐便是半日。 但昨天夜里苏缨从卫十六口中得知前线战况正是最紧要的关头,心觉不安, 次日趁着早晨阳光不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寺庙。 现在出门一趟,苏缨身后总是浩浩荡荡的跟了一群人。 珍娘抱着珠珠,卫十六扶着苏缨,周围还有卫肆卫伍带着侍卫。 早晨寺庙人也不少。 战事起,边地商人为避免遭难,纷纷离开,躲往关中,中原。 苏缨现在住的小城离边境有半日的脚程,不远不近,又因是屯放粮草的重地,有重兵把守,再安全不过了。 所以有许多富商逃难到此地。 这些日子,富商们在街边兜售叫卖积压在手里的货物,都是些外族的稀奇玩意儿,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儿。 连寺庙的庙会街也多了不少摊子。 “夫人。”叶嬷嬷将点燃的香递给身边的女人。 女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二三,只是过于富贵的装扮和凌厉的眉眼冲淡了她清丽的容貌,但依旧是一个美人。 关颂宜接过长香,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弯腰参拜,被叶嬷嬷扶起后,亲自走到香鼎前,插上了香。 “回吧!”关颂宜从叶嬷嬷手中拿回绢帕,捏在手中淡声说。 “是,夫人,您今日还要去巡铺吗?”叶嬷嬷问。 关家这些年都在边地与胡人做布料生意,这次避难到此处,也和别的商户一样,临时支起摊子售卖一些丝绸缎子,几个大点的集市都有关家的货摊,自然也不会错过一向热闹人多的庙会街。 关颂宜点头说:“先去庙会街的吧!” “姑娘你瞧这匹布料,摸着软和不刺手,我瞧着买几尺回去做成小肚兜也喜庆。”珍娘对着苏缨说道。 拜完佛,苏缨想着反正也出门了,干脆在外面逛一逛也好,陆翀请的大夫说到了孕后期,也不能整日坐着躺着,多走走有利于生产。 卫十六把珍娘值的那匹布料拿起来递给苏缨看,红艳艳的绢缎上面绣着一串饱满的紫葡萄,出手柔软细腻,的确是一匹好料子。 虽然家里已经给小崽崽准备了很多小衣裳,但每次看见好的,苏缨还是忍不住的想买。 苏缨买了六尺:“也给珠珠裁制一件小褂。” 珍娘还没有来得及阻拦,苏缨已经付了钱。 那卖布的伙计动作更是快,已经拿着剪刀剪开了布料,看着撕开的口子,珍娘很是无奈。 珍娘摇摇正在吃糖葫芦的珠珠:“珠珠快谢谢姨姨。” 珠珠专注地啃着糖葫芦,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只乖乖地抬头对着苏缨笑:“谢谢姨姨。” 她嘴角还沾了糖渣,甜甜地笑着,苏缨觉得可爱极了,微微俯身,帮她擦擦嘴,柔声说:“不客气。” 关颂宜看着远处的怀着身孕,笑盈盈的小妇人,眼前一阵儿恍惚。 那位小妇人有双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睛,漂亮精致,满是灵气,就像小精灵似的,瞧着便很欢喜。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她女儿。 她的女儿看着和这位小妇人差不多大,也正是嫁为人妇,怀孕生子的年纪。 苏缨现在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不能弯腰太久,帮珠珠擦完小嘴巴,便被卫十六扶起来。 苏缨抬眸与关颂宜痴痴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就这一眼,苏缨脸上的笑容僵硬,弯弯的眼睛慢慢的恢复平静。 苏缨总觉得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很讨厌苏劭宣,讨厌他忘了自己,可当关颂宜出现在眼前时,苏缨才发现,她脑海中关于母亲的形象也已经很模糊了。 模糊到她需要很认真地回想,也不敢确定眼前人就是她的母亲。 苏缨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可笑,苏劭宣两年不见她,就已经不认识她,更何况她与她的母亲已经整整十三年未见面。 关颂宜和苏劭宣和离时,苏缨并不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关颂宜离开苏家之前,抱着苏缨说,她要出门给她家的缨缨买城里最漂亮的珠花。 苏缨高兴极了,觉得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搬了小椅子坐在院子里等她,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了苏劭宣回家,等到了许淑慧进门,等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等到了她被赶去雁衡山…… 等到寒冬降临,她躲在秋嬷嬷怀里瑟瑟发抖之时,才明白,她等不到关颂宜回家了。 但稚嫩的她,仍然保有一丝希翼,幻想着关颂宜只是暂时迷路了,她会回来接她的宝宝。 苏缨每天都要提醒自己想念一次关颂宜,她害怕自己会忘记母亲的相貌,害怕关颂宜回来找她时,她认不出母亲,惹母亲难过,母亲又会再一次抛下她。 可时日久了,苏缨已经开始习惯雁衡山的生活,从每天想一次关颂宜到两天想一次,再到三天,慢慢的开始减少。 再长大,她已经知晓和离的意思,也知晓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的母亲,对她也再没有期待了。 似乎有所察觉,关颂宜心中一顿,忽然有个念头,眼前这位小妇人就是她的女儿。 关颂宜下意识地向她走去。 摊贩的伙计包好了布料递给卫十六,卫十六抱在怀里:“姑娘。” 苏缨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身:“有些累了,我们回家吧!” 看着苏缨的背影,关颂宜很焦急,步伐加快,忍不住喊道:“缨缨!” 苏缨身体一僵,又恢复了自然,没有回头。 关颂宜看见了苏缨的停顿,彻底慌了神,准备追上去,身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堵人墙。 “夫人有事?”卫伍抱着刀,低声问。 关颂宜看着微微出鞘的锋刀,稍稍冷静,是她太冲动了。 她摇摇头,脸色僵硬,艰难地开口:“无、无事。” 卫伍收刀,带着侍卫跟上苏缨。 气喘吁吁追来的叶嬷嬷扶住关颂宜:“夫人。” 关颂宜攥紧叶嬷嬷的手,盯着远处上了马车的苏缨,沉声道:“嬷嬷,我好像看见缨缨了。” “我们回西平一趟!” * 苏缨懒洋洋地靠着马车,趴在车厢里等她的小狼狗,跳到长榻上,用小脚扒拉着苏缨的腿。 苏缨手指无意识地逗她,心情却有些低落。 这个十几年未见的母亲,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苏缨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眸光忽然柔和,手掌轻轻地抚摸肚子,一旁的小狼狗缩着小腿儿,似乎很害怕碰到她。 苏缨笑了一声,不再想从前的事,现在她也是一个快做母亲的人啦! 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好心情,等着陆翀回来,等着小崽崽出生,其他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陆翀比苏缨想象的要回来的更早一些。 他是苏缨从寺庙回家的当天夜里回来的。 苏缨睡眼朦胧地瞥见一个大黑影坐在她床头,轻轻地触碰她的肚子,直接吓醒了。 黑暗中陆翀龇着大白牙,声音兴奋:“苏缨缨,我回来啦!” 苏缨感受加速的心跳,闭上眼睛,小脚踹向他。 结果踹到了冰冷的铠甲。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片刻之后,陆翀跪在床尾,捧着苏缨的小脚,脸庞凑近,仔细观察。 苏缨眼眶微红,手指攥着被单,脚有些疼。 陆翀心虚又愧疚,低头亲亲她的脚背:“还好,还好,没有骨折,也没有出血,我亲一亲就好。” 苏缨:“……” 她缩回小脚,抬眸看他。 陆翀身披重甲,发髻凌乱,脸上灰扑扑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 苏缨鼻子酸涩,拉他起来。 陆翀忙凑过去,眉梢扬起,凤目含笑。 苏缨双手捧着他的面颊,鼻尖轻轻地蹭蹭他的鼻尖:“欢迎回来,我的大英雄。” 苏缨鼻尖蹭到了灰,陆翀伸手给她擦去,结果灰越抹越大,陆翀看着小花猫似的苏缨,再也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苏缨一愣,红着脸躲到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软声轻哼:“你刚亲完我的脚呢,不要亲。” 陆翀笑,捞过她的小脑袋,固定住不动,看着她的眼睛,故意重重地亲上她的唇瓣,一边亲吻一边说:“就亲,就亲!” 苏缨弯着眼睛笑,笑声却被陆翀吞没。 纱帐轻轻地飘动,他们一个跪在脚踏上,一个坐在床上,在温馨的烛光下虔诚的接吻,一起期待着充满惊喜的未来。 而未来送给他们的一个惊喜,便是他们心爱的小公主的到来。 第一年的盛夏他们相遇,第二年盛夏他们共同迎接了新生命。 第47章 十六束光 小奈奈 今天, 我和苏缨缨有了一个女儿,女儿长得很像她。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朦朦胧胧之间,苏缨感觉有人亲吻了她的眼睛, 很轻柔的一下, 能感受到对方的小心翼翼和珍爱。 紧接着脸上温温热热的,舒服极了, 让她舍不得睁开眼睛,可心里又像是记挂着什么,让她不得不醒来。 浓密的长睫颤抖着掀开,看到的是陆翀放大的俊脸。 她还没有说话, 就听到陆翀一连串的发问。 “缨缨你醒啦?”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 陆翀急切的声音,将苏缨飘忽不定的神志拉回现实。 苏缨看着他,陆翀漆黑的瞳孔旁布满红血丝,深邃的眼眶晕着绯红, 眼神压抑着情绪, 薄唇惊喜地启开,唇周却是泛着淡淡的青色。 他看起来憔悴的不行。 苏缨摆在身侧地手指抬了抬, 身体虚弱,手臂没有力气。 陆翀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忙丢开攥在手里帮她擦脸的巾子,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轻轻地握起来。 苏缨借着他的力量, 手臂曲起, 柔软的指腹抚摸他的侧脸,手心触碰到他下巴,冒头的胡茬粗糙刺手,苏缨摩挲了两下, 指尖又挪到他的眼皮上。 细腻的触感,但能感到他眼周皮肤微微紧绷,比旁的地方也热一些。 苏缨耳边仿佛还回荡她昏睡之前听到的着他失控的哭声,苏缨又心酸又好笑。 陆翀伏在床边,也不敢动,被她打量着,身体一点点僵硬,不自在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扇到苏缨的指腹,痒痒的,苏缨细弱的手指微颤,弯了弯眼睛。 她脸色苍白,往日像花瓣一样的唇瓣也褪去了颜色,陆翀手掌盖住她手背,低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亲,看着她的唇瓣红起来,才哑声说:“苏缨缨,你真的很厉害!” 苏缨一直笑,满足地蹭蹭他高挺的鼻尖,软软地说:“我们做阿爹,阿娘啦~” 陆翀重重地点头。 “我想看看她。”苏缨看到床边的小摇床上空荡荡的。 陆翀声音柔和的不像话:“乳母抱去喂奶了,等会儿就回来,咱们也先填一填肚子好不好?” 苏缨睡了整整一天半,陆翀担心她饿坏了,扶着她坐起来,往她身后垫了迎枕。 苏缨身体还停留着痛感,但她能感觉到身体是清爽的,有人帮她擦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看陆翀万事亲力亲为的样子,也只能是他了。 陆翀安排的侍女很快就送来膳食,都是些轻轻淡淡的食物,清炒的蔬菜,小炒的牛肉,清炖的大虾,煲的乌鸡汤,再加一小碗碧粳饭。 正好是一个人的饭量。 苏缨闻到饭菜香才觉得饿得慌,忍不住咽了咽喉咙,便要拿起筷子。 陆翀却是拂开了她的手,先给盛了一碗鸡汤:“先喝点汤垫垫肚子。” 陆翀吹吹调羹里面已经撇去油花的汤,递到苏缨唇前。 苏缨看了眼一旁束手站着的侍女,有些不好意思,弱弱地说:“我自己来啊!” 陆翀却是固执的不肯挪开手腕,苏缨苍白的面庞飘起淡淡的红晕,微微弯下纤细的脖颈含着调羹喝光了鸡汤。 陆翀满意了。 放了玉米的鸡汤带着微微的甜意,浸润了口腔和味蕾,苏缨感觉身体都舒展了许多。 等苏缨缨用完膳,便着急忙慌的用眼神催促陆翀,让他去把他们的小公主接回来。 陆翀把茶盅端给她漱口,看着她靠好,才离开。 拐入耳房,他们的小公主正安静地躺在摇床上,一旁围着好几个乳母嬷嬷,珠珠也坐在旁边看着。 虽然后来陆翀重新买了小鸡崽赔给了珠珠,但陆翀还是在珠珠心里留下了好大的阴影,他是大怪物,妹妹又小又娇嫩…… 珠珠小手抓住摇篮,防备着陆翀。 陆翀瞥见她的动作,凤目圆瞪,故意恐吓她。 珠珠小肩膀一瑟,害怕的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勇敢地保护在摇篮旁边。 陆翀乐了。 珍娘脸红,上前把珠珠抱开,在她耳边嘀咕两句,珠珠扁扁嘴,小脑袋埋在珍娘肩头,忧愁地看了一眼陆翀,谁让他是可爱妹妹的阿爹呢! 陆翀走到摇篮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吃饱了在睡觉的小公主。 小小的婴儿穿着小褂子,娇嫩脆弱,浑身红彤彤的,但已经可以从她秀气精致的五官看出,她长大后定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陆翀动作还很生疏,绷着手臂,紧张地捧着她,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 看得身后一众仆妇提心吊胆。 他现宝似的把小婴儿放到苏缨怀里。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摒着呼吸,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呼呼大睡的婴儿。 “小奈奈~”苏缨轻轻地喊她。 奈奈是小公主的乳名,是有天夜里,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许久才取的。 既可以给女孩用,也可以给男孩用。 小奈奈有一张和苏缨一样的花瓣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好像知道是她的阿娘在叫她。 苏缨鼻子竟然酸了酸,眼眶热乎乎的。 陆翀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低声说:“不能哭,不能哭。” 苏缨吸吸鼻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点点头:“我不哭!” 陆翀指腹轻轻地抹开她眼尾的水光,放柔声音:“怎么了?” 苏缨哽咽地说:“我就有点开心。” 苏缨低头拿起他的大掌一同握住小奈奈的小手。 小奈奈的手太小了,都没有苏缨的手心大,更不用说陆翀了。 三只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手放在一起,陆翀呼吸仿佛都停了。 苏缨脑袋微侧,枕在陆翀宽肩上,柔声说:“陆翀,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陆翀声音低沉,垂眸着迷地看着三只手:“不像。” 苏缨心头一紧,有些发懵。 陆翀低低地笑,语气笃定:“像什么像?我们就是一家人。” 苏缨心颤,手指捏紧,紧紧地攥着他:“嗯!” 陆翀反手将她和小奈奈的拢在掌心,递到唇边,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苏缨缨,我们有一个家了。” 苏缨喜欢极了这句话,这句话好像可以抚平她心中所有的遗憾和难过。 让她觉得,她前十九年的苦难,都是上天给她的考验。 只要她熬过去,之后便是长满鲜花,充满希望的未来。 小奈奈似乎睡的不熟,掀开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打了个小哈欠,又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长长的睫毛乖乖地铺在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小鼻子微微地翕动,太乖了! 苏缨原本有些紧张,但看到她恬静的睡颜时,心脏忽然落到了实处。 傻傻地说:“小奈奈也很喜欢我们是不是?” 陆翀还认真地想了一下,才郑重地点头:“嗯。” 苏缨开心地翘起唇角。 陆翀回过神,觉得他们这样实在太傻了,下巴蹭蹭她的发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苏缨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和奈奈一起睡。” 陆翀便扶她躺下,再把小奈奈放到她身侧:“睡吧!” “那你呢?” 他虽然有小麦色肌肤做掩饰,但苏缨还是看见他眼底的灰色,有些心疼,她没有醒,他根本不敢去睡觉吧? “我看着你们,放心,我困了就会去睡觉。”陆翀摸摸她的头,说道。 他还要照顾她们,不会把自己弄垮了。 苏缨说困就困了,眼皮子有点重,迷迷糊糊地点头,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小奈奈,便入了梦香。 陆翀没有离开,就坐在床头,看着她们母女,薄唇时不时地扬起。 她们一模一样的嘴巴,牵扯着一模一样的弧度。 陆翀锐利满是锋芒的凤目一点点变得柔软,心情却越来越澎湃。 陆翀深呼吸两次,他还是太激动了。 陆翀心中激昂的情绪无法疏解,在看到苏缨平安醒来后再也压制不住,想要大声宣泄一番。 思考想去,陆翀眉梢扬起,像是想到了什么。 轻手轻脚地坐到一旁,拿起笔墨,写了一封厚厚的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熹园报喜。 这样好的消息得要有人分享才行! 陆翀得意地笑了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才平静了一些,坐回去,继续守着苏缨和小奈奈。 但他已经两天未合眼,身体乏累,看着看着,不知何时,趴在床头睡着了。 再睁眼,屋内已经点了烛台,视线昏暗,床上苏缨的身影却不见了,只剩下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奈奈。 陆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一股冷汗从尾椎股窜起直冲脑门,他起身拔腿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赶紧回头抱起小奈奈。 但刚抱起小奈奈,陆翀身形一顿,闭目凝神细听,慢慢的把小奈奈放回去,转身往床后走。 床后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陆翀停在了门口,找到了消失的苏缨。 苏缨敞着衣裳,手里动作暧昧,听见动静,抬眸看他,一双圆圆的眼睛,泪汪汪的。 陆翀愣在原地,涨红了脸。 第48章 十七束光 成长 开启xing福生活~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坐在垫了毯子的漆桌上, 一只手指撑在身后,死死地揪着毯子,另一只手无力地扣住陆翀的后脖颈。 垂眸看着陆翀的发顶, 眼睛湿得快滴水, 轻泣一声,又赶忙咬住唇瓣。 陆翀慢慢直起背脊, 抬起头,凤目宛如化不开的浓墨。 苏缨清晰地看到他喉结滚动,喉咙吞咽,脑袋轰地炸开, 空余嗡鸣。 陆翀气息声很重,鼻尖额头出了一层热汗,双臂撑在她身侧,闭目缓了缓神, 颤着手指把她对襟薄衫的扣子系起来。 手臂穿过苏缨的腿弯, 打横抱起她,苏缨呆愣愣, 浑身僵硬,任由他把自己送回床上。 陆翀安置好苏缨, 没有立即起身离开,盯着苏缨怔忪的模样,故意逗她, 没正形地说:“就不用道谢了。” 苏缨猛的回神, 感受到胸口还残留着余韵,她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看她眼眸有了亮光,陆翀吐出一口气, 低声说:“别多想。” 要是他脸色缓和一些,声音也正常一些,就更有说服力了。 苏缨默默的把目光从他也面红耳赤的脑袋上移开,看着小奈奈纯洁可爱的睡颜,羞耻地点了一下头。 陆翀轻咳一声,准备起来,结果刚微微拉开距离,一只小手就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苏缨喊住他。 陆翀等着她说话。 结果苏缨唇瓣启开又合上,反复两次,憋红了脸,狼狈地低下头。 小手从他手背挪开,飞快地从他怀里掏出绢帕。 “想要什么,让我帮你拿。”陆翀还以为她怎么了,心都提起来了,见此压低声说。 苏缨没说话,咬着唇,只捏着绢帕摁在了他薄唇上。 陆翀呼吸一滞,瞬间噤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禁忌了,已经超过了苏缨能接受的亲密范围,她想把那些画面和声音排出脑海,但总有蛛丝马迹的证据出现。 苏缨慌乱的将他唇角和下巴上的奶渍擦干,卷着绢帕塞进他手里,偏过头不敢看他,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像煮熟了的鸡蛋。 陆翀攥紧绢帕,默不作声地收起来,哑声说:“你再休息一刻钟,我去看晚膳备好了没有。” 晚膳哪里就需要他去看,只不过他再待下去,怕会呼吸困难,窒息而亡了。 陆翀踩着错乱的脚步,逃一样逃出了屋。 苏缨捂脸轻“呜”一声,埋在小奈奈的身旁,平复心情。 一刻钟后,两人已经能够淡定的相处了,至少表面如此。 等陆翀离开去净房沐浴时,一位照顾她坐月子的嬷嬷过来了。 嬷嬷细致的关心把苏缨问得赧颜汗下。 嬷嬷皱眉回想小公主这一下午都没有醒啊!难道是她没有听见动静:“您亲自喂过小公主了吗?” 苏缨小幅度地摇摇头:“她一直都睡着。” 正是因为小奈奈再睡觉,所以她胸胀的时候才…… 嬷嬷不解,那按照她的经验也不应该啊! “那您是自己挤掉了吗?”嬷嬷担心苏缨的身体,憋久了不疏通对母体可不好。 苏缨满脸红潮,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话。 嬷嬷愣了愣,张张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今天一整日,那位爷可都是待在屋里的。 嬷嬷年过半百,什么没见识过,知道她年轻脸皮薄,也不再追问:“那您是想亲自喂养小公主?还是要奴婢给您准备回奶汤?” 大户人家大都是请乳母喂养,但嬷嬷看过眼前这两位对小公主宝贝的样子,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果然苏缨犹豫了。 嬷嬷心中了然,细心的讲解起注意事项。 不过可惜的是,苏缨的苏圆圆只是个空架子,口粮并不多,小奈奈又是个能吃的小姑娘。 苏缨一天能喂饱她一次已经算好的了,而且母女两个作息还不一定凑在一起。 有时候小奈奈饿了,苏缨还未醒,她醒了,小奈奈已经填饱肚子了。 这时候只能便宜陆翀了。 苏缨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特别是看到陆翀黑漆漆的凤目时。 小奈奈长得很快,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红皱,白白嫩嫩的像只小汤圆,十分可爱。 她过满月礼是在西北大营举办的,热闹又盛大。 而苏缨是坐足了四十五天月子才被陆翀放出来。 苏缨身体调养得好,吃食都是大夫专门制定,又有几位有经验的嬷嬷贴心照顾,苏缨出月子的时候已经不见虚弱,体态也恢复到怀小奈奈之前。 不过还是丰润了一些,但她原本就消瘦,现在纤秾合度正是最漂亮的。 苏缨穿着宽袖长袍,趿拉着绣鞋,带着水汽进屋。 瞧见小奈奈趴在陆翀肩头,陆翀托着她软哒哒的脖子,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背脊。 苏缨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要睡啦?” 陆翀身形一顿,装模作样地说:“时候不早了,她今天白天睡得少。” 苏缨可惜的轻“啊”了一声:“是吗?” 她怎么不记得。 小奈奈像黑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苏缨,无辜又天真。 苏缨走过去,在她奶呼呼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奈奈困不困啊?” 小奈奈嘴巴张开一个弧度“啊!” 苏缨笑起来,手指头摸摸她尖尖的小下巴:“我们奈奈还不会说话呢!” 小奈奈奶声奶气的“哈”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苏缨怜爱的看着她,握着她的小拳头,轻轻地摩挲:“睡吧,睡吧!” 小奈奈在阿爹阿娘的气息中,安心地闭上眼睛。 “睡了吗?”陆翀低声问。 “嗯,”苏缨轻声回,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你怎么这么着急呀!” 陆翀没吭声,小心翼翼的把小奈奈放到摇床上,转身看苏缨。 平静的眼眸下压抑着汹涌的波涛,危险又惑人。 苏缨咽了咽喉咙,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逃跑的念头。 陆翀动作敏捷,又快又稳地抱住她,两具滚烫的身体相碰,脑中紧绷的琴弦崩了。 绣鞋掉在地上,相叠。 床幔低垂摇曳,苏缨咬着陆翀的手指,忍住尖叫,听陆翀在她耳边胡言乱语。 陆翀最爱在这个时候说些让苏缨面红耳赤的话。 苏缨脑袋晕乎乎的,眼神迷茫。 陆翀攥着她的手腕,轻轻的摩挲皮肤上的伤疤,经年的伤疤已经愈合,摸上去不觉得痛,只是他指腹上有茧子,苏缨觉得痒痒的。 他总喜欢这样。 先前一起睡觉时,他就是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握着苏圆圆。 陆翀从苏缨身后抱她,声音含糊:“今天奈奈没有吃吗?” 苏缨心尖颤抖,摇着头说:“没有。” 陆翀将她转过来…… 苏缨手臂搭在眼睛上,轻轻的抽泣,脆弱又可怜,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陆翀最疼苏缨了,可有些时候又忍不住弄哭她,再一点点吻去她的眼泪。 蜡烛爆了一声烛花,夏夜寂静,夜空布满星辰,只听见虫鸣蛙叫声。 苏缨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披着宽袍,撑着陆翀的手臂,傻眼地看着一塌糊涂的被褥。 陆翀摸摸鼻尖,抱她坐在一旁:“我去收拾。” 他拢拢她的衣襟,擦了擦她汗津津的脖子。 “能收拾干净吗?”苏缨揣揣手,仰着红扑扑的脸蛋看他,弱声弱气地问。 陆翀指腹将她黏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发丝拂开:“能吧。” 他声音迟疑,隐约有些心虚。 苏缨往往不能睡人的床,拉住他,干巴巴地说:“别收拾了,直接烧,烧掉吧!” 第49章 十八束光 关颂宜 我要做苏缨缨背后的男人。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自暴自弃的不再管那乱糟糟的床褥,随陆翀处理好了。 她曲起软绵绵的双腿,脚踩椅面, 双臂揽着小腿, 下巴枕着膝盖,侧头垂眸看睡得香喷喷的小奈奈。 苏缨庆幸还好没有吵醒她,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很神奇,小奈奈明明五官长得更像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做起表情来又总有一股陆翀的影子。 苏缨弯弯唇, 看了一眼陆翀高大的身影。 陆翀站在床前,舔了一下唇,床褥真是被他们弄的一塌糊涂,连他自己瞧了都忍不住暗了眼眸。 他飞快地抽出床单, 走到盆架前, 用水把它打湿,搓了两下。 有清水的掩盖, 床单勉强能看了,虽是欲盖弥彰, 但也不能真的烧了。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叫人来收拾。 陆翀抱着苏缨去清洗身体,刚只胡乱擦了两下, 身上还黏糊糊的。 苏缨脸埋在他肩上, 不敢看那些仆妇侍女的眼神。 两人现在没有顾忌,在净房里又忍不住胡闹了一会儿,才回屋。 屋里已经打扫整理好了,看守小奈奈的嬷嬷看他们回来了, 默默的规矩地退了出去。 躺在干燥柔软的被褥上,苏缨缩进陆翀的怀里,被他用力地抱着这才舒服了。 陆翀薄唇蹭了她的额头:“乖乖睡觉,明天要收拾行李。” 过几日,陆翀要带苏缨去西北大营,随后便从那儿去京城。 苏缨心跳快了两下,她有些忐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陆翀低声道:“缨缨……” 她忽然小声说:“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夜幕之中,陆翀紧绷的唇瓣放松,笑起来,抱她抱得更紧了。 * 次日是个艳阳天,苏缨抱着奈奈坐在树下,看着众人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 珠珠坐在一旁,拿着绢帕做的小兔子逗弄小奈奈。 小奈奈圆溜溜的大眼睛追着声音和光源,粉粉的小嘴巴咧出笑容。 傻甜傻甜的,苏缨也跟着笑。 陆翀站在床后,一边看着她们,一边听卫伊禀事。 一直到卫伊声音消失,他才缓缓说道:“暂且不用。” 苏缨似有所觉,转头看到陆翀。 陆翀冲她招招手。 苏缨把小奈奈放到摇床上,让珍娘和珠珠看着,提起裙摆走过去。 苏缨走得快,小脸红润,望着陆翀,圆溜溜的眼睛和小奈奈一样无辜。 陆翀笑了一声,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捏。 “怎么了?”苏缨看他神色,突然紧张。 “缨缨你想不想见关颂宜?”陆翀问。 关颂宜? 苏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还想关颂宜是谁,刚准备问,脸色便僵硬了。 陆翀背靠窗栏,拉着她站在身前,揉揉她的面颊:“不想见她,我就让人请她走,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苏缨没回,只小声问:“她来找我了吗?” 陆翀观察着她的表情;“她连续三四天守在外面街上,被卫伊发现了。” 他把关颂宜的情况告诉她,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她。 苏缨有些迷茫,手指头不安的在他掌心刮擦。 陆翀掌心攥紧,捏住她的手指头:“啧!大白天的,想做什么呢?” 苏缨被他一逗,红着脸翘起唇瓣:“我才没有。” 陆翀俯身,额头碰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蹭一蹭,无声的安抚她。 并不多言,让她自己做决定,而他只需要站在她背后支持她, 她想见关颂宜,他就让人带她过来,若是不想,他也可以让她消失。 * 关颂宜坐在马车里,隔着一条街,目光渴望地盯着巷子里最忙碌的那户人家,看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地把箱子抬出门,送到停在巷子口的马车上。 “夫人。”叶嬷嬷从外面进来,关上车厢门,轻喊了一声。 关颂宜抓紧窗户木栏,看向她。 叶嬷嬷摇摇头:“问不出来,这些人看着好像不是普通侍仆,嘴巴严实。” 关颂宜眼睛里闪过失望。 转头重新盯着人群,期待着看到那道身影。 关颂宜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 上个月她从西平府回来,就听说这条巷子有户人家添了人口,支了善棚,满城的派发喜蛋和米粥。 算算日子,她该出月子了,可关颂宜日日来此,都没有看到她出门。 今天更是看到她有搬家的迹象。 关颂宜又急又慌,那是她的女儿啊! 但她却对她的女儿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过得好不好?嫁得是何人?她身体是否恢复康健了?孩子怎么样了?乖不乖…… 关颂宜眼神含着痛楚。 叶嬷嬷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情绪好转了一些,才问:“夫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关颂宜无力地摇摇头。 “我们等……” 她话未说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走过来。 关颂宜默默地噤声,惴惴不安地跟在黑袍人身后进了巷子。 这群人和这个狭小的小巷子格格不入,关颂宜下意识地猜测缨缨嫁的那个男人是何身份。 她在西平府打听来的情况中并没有缨缨嫁人的讯息。 苏邵宣把她丢在雁衡山不管不问。 那这个男人是缨缨自己找的? 关颂宜心思沉甸甸的,看到了院子里的摇床,她脚步微顿,一阵儿失神,不知道她是否长得像她娘亲。 关颂宜艰难地收回目光,心中漫起苦涩。 一直到黑袍人推开了门扇,让她进屋,她才发现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缨缨……”关颂宜望着坐在正首的苏缨,喃喃地喊了一声。 “你坐。”苏缨避开她的目光,指着一旁的椅子,轻声道。 关颂宜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冷淡,脸色微变,闭了闭眼睛走进屋。 关颂宜到底是常见在边地行走的商人,再失态也不会太过。 她坐在圈椅上,看着苏缨:“缨缨,我是你。” 她声音忽然被苏缨打断:“关夫人,你这些年还好吗?” 关颂宜看着这张和记忆中一样的团团的小脸,再听她生疏的声音,终于明白,一切终究是不同了。 她点了点头,声音颤抖:“都好!都好。” 苏缨看得出来,最起码,她物质条件上是很不错的,想一想也是,关家是富商啊! 两人之间太陌生了,关颂宜往日口齿伶俐,这会儿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害怕说错了话,惹得缨缨不开心。 苏缨没有猜她在想什么,只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我?” 现在装作很想念的样子,可前些年,她就在西平府,没有离开过啊! 只要她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又何至于像现在一样。 一瞬间,关颂宜如坐针毡,狼狈不堪,她声音有些哽咽:“没有。” 她恨极了苏邵宣,不想听到有关苏家的一切,所以她也不敢问她的消息。 关颂宜语无伦次,慌张的解释:“不过,不过我都是有理由的,我不知道苏邵宣会把你赶出苏家,若我知道,绝不会让他如此。” 所有种种,罪魁祸首都是苏邵宣,是他忘恩负义,借着关家的钱财读书科考,考取功名后,又嫌弃关颂宜出身商贾,做出始乱终弃之事,与她和离,另取官家女子。 这些苏缨都了解。 苏缨已经不是幼童了,知道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所以她理解关颂宜的恨意,理解她的难过,理解她不愿意见到仇人的女儿。 哪怕这个女儿是她亲生的。 这一切苏缨都可以理解。 只是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她,关颂宜无辜,她又何尝不无辜呢! “缨缨,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尽我所能的弥补你!”关颂宜急切地说道。 苏缨摇摇头。 她已经过了需要她的时候,她想要她的爱,想要她的关心的时候没有得到,现在已经晚了。 苏缨看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谢谢,不用了。” 关颂宜红了眼睛。 苏缨心脏在这一刻还是酸了一下,她垂眸,想了想:“若是你实在想弥补,就送我一只珠花吧!要城里最漂亮的那一只。” 关颂宜再也忍不住落下眼泪,这是她离开苏家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飞快地擦去泪珠,哽咽地说:“好,好,好!我一定给你寻来。” “我后日就要离开了,你明天可以送过来吗?”苏缨问。 关颂宜点头,没有不应的。 次日一早,苏缨刚用完早膳就听到侍女传话,说关颂宜过来了。 关颂宜捧着一只漂亮的雕刻花纹的黑漆盒,小心翼翼地递给苏缨。 苏缨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紫色的珠花。 这个颜色的珍珠难得,更何况每一颗珠子都要求是一样的大小均匀,缠花样式更是精致,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珠花。 苏缨举起来,细细地观赏了一会儿,放下手臂轻轻地说:“谢谢。” 关颂宜张张嘴,忐忑并期待地看着她:“那,那我们……” “我们以后就像前十三年一样,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互不打扰,可以吗?”苏缨说。 关颂宜僵在原地。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小奶音。 是小奈奈,苏缨歪头朝关颂宜身后看去。 陆翀抱着小奈奈站在门外。 苏缨不由得起身走过去,摸摸冲她直乐的小奈奈的小手,低声对陆翀说:“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应付。” 陆翀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关颂宜,酷酷的“嗯”了一声。 “缨缨,我可以抱抱她吗?”关颂宜往前走了两步,小声说。 苏缨没应声,小奈奈有了反应,她突然转身软啪啪声地倒回陆翀怀里,趴在陆翀的肩膀上,只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她们。 苏缨轻抚她的小背脊,回头对关颂宜说:“她有些认生。” 其实并没有,小奈奈特别喜欢笑,也不认生,整天乐呵呵的,招人喜欢,被侍女嬷嬷抱了也不哭闹。 不过自从看出小奈奈的这个脾性,可愁坏了陆翀。 关颂宜失魂落魄地收回目光,尴尬地点了点头,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敢再提要求。 她只一眼,便看出小奈奈长得像缨缨,和缨缨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缨缨爱粘着她,一刻钟不见她,便哭得整个院子都不安生。 她只能一边抱着她,一边处理生意。 关颂宜忍下泪意,痴痴地看着她的女儿,和陆翀怀里的她的外孙女。 陆翀大掌托着小奈奈的脑袋,抱着她回房。 苏缨目送他们离开,转身远远地看着关颂宜,声音轻柔:“你以后也照顾好自己,我就不送你离开了。” 关颂宜知道她们母女这辈子就这样了。 上一次苏缨也是这样看着她离开,但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苏缨抱着盒子回到屋里,坐在妆匣前,翻出一支珠花。 和关颂宜送的那一支是一样的。 这还是上个月陆翀送的,他每次一送就是一大堆,苏缨根本没有办法样样都记住。 只是觉得眼熟,回来一找,她果然有。 同样的珠花她有一个就好了,再多的她也带不下,苏缨把陆翀送的那一支簪到了发髻上。 再把关颂宜送的那支放回盒子,连带着盒子一起压到了箱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卫十六把箱子封好送到装行李的马车上。 做完这一切,苏缨看着窗前靠在躺椅上的陆翀和趴在他胸口吐泡泡的小奈奈。 陆翀拿着绢帕,帮小奈奈擦口水,眉头拧着,动作却是温柔的。 苏缨弯起眼睛,笑了笑。 心中释然,如今她已经有一个新的家了。 第50章 十九束光 一更 气死了, 是别人的比我好吗? 就算比别的好,苏缨缨也要最喜欢我的!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行程不急,也要照顾到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奈奈, 担心她不适应, 所以马车驶得慢。 小奈奈趴在苏缨怀里,哼哼直哭。 苏缨无奈, 扶着她的小脑袋,让她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小奈奈不哭了,圆圆的眼睛挂着剔透的泪珠子,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 秀气的小鼻尖红彤彤的,嘴巴蠕动:“啊~” 小手挥挥,小腿蹬蹬,手舞足蹈的, 她的情绪越来越丰沛。 这会看起来十分兴奋! 苏缨嘴角含着笑, 也不知道她这么点大能不能看到景色。 陆翀说她是听见车厢外的马蹄声才这么好奇。 她想听由着她便是,只是外面太阳烈, 风沙大,尘土飞扬, 小奈奈皮肤娇嫩,吹久了脸该疼了,而且万一迷了眼睛就更糟糕了。 但不让她看, 她还不乐意。 苏缨只能抱着她、让她再看一会儿。 陆翀坐在一旁拿了棉布递给苏缨。 苏缨接过来, 塞到小奈奈背后轻轻地擦拭,把小奈奈背脊上的湿汗擦干。 她的动作引起小奈奈的注意,小奈奈脑袋撑起来,往后仰, 似乎想看看苏缨在做什么。 苏缨趁机托着她的后背,让她躺下来,抱着她让她睡在自己腿上。 陆翀配合着把窗户关上。 车厢里光线一暗,小奈奈瞪圆了眼睛。 陆翀凑过来,和苏缨挨着脑袋,一同低头看她,窗户被他们挡在身后。 小奈奈似乎很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躺下了。 但面前两张脸天天在她跟前晃,她对他们的气息熟悉得不得了。 小奈奈睫毛扑闪两下,打招呼一样:“呀~” 两个月的小崽崽还记不住事情,看不到车窗很快就不会再惦记了。 小奈奈已经忘了她刚刚还哭哼哼的要闹着听马蹄声,看风景。 长着福窝窝的小手揪着苏缨衣衫的系带,手心攥得紧,打了活结的系带被她一拽一拉竟然有些松动。 苏缨“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陆翀的手快她一步伸过来。 陆翀食指轻轻地拨开小奈奈捏在一起的小指头。 小奈奈好不容易又找到感兴趣的活动,怎么也不肯退让,秀气的眉头皱起来,嘴巴也在使力。 她小手短短的,软趴趴的,陆翀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往外抽系带。 系带一动,小奈奈的手指就下意识地张开,张开后又赶忙合上。 慢慢的,小奈奈便以为陆翀在和玩游戏,眉目舒展,柔软的唇瓣咧开。 苏缨看他们父女两个的模样,笑出声音。 陆翀牙痒痒,扭过头,怒瞪她一眼。 小奈奈听见阿娘的笑声,却是发出一声:“哈~” 丢开了不好玩的系带,手掌心朝上,对着苏缨抓了抓。 苏缨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根手指,低头亲亲她的小脸蛋。 小奈奈握着她的手,眼睛弯弯,开心极了:“啊呜,啊呜……” 好像在和苏缨说话。 苏缨傻笑两声,指腹轻轻地压了压小奈奈翘起来的胎毛:“你在说什么呀!” “啊~哦~”小奈奈回她。 陆翀薄唇勾起,往后靠在车壁上,手臂展开撑在苏缨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前。 慢悠悠地说:“她听不懂。” “我们不理他。”苏缨瞅他一眼,低头和小奈奈嘀嘀咕咕。 陆翀捏捏她的腰肢,哼了一声,学着奈奈,绕着她衣服的系带玩。 苏缨红着脸,悄悄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陆翀顺势擒住她的小手,两只手勾勾缠缠,小奈奈还无知无觉地憨笑。 马车慢悠悠地晃到西北大营,离西北大营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到从训练场传来的响彻云霄的训练声,震耳欲聋,声势浩大。 小奈奈更是被吓得在陆翀怀里撅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揪着他的衣襟。 营地风沙肆虐,小奈奈被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又被吓到小脑袋埋到陆翀颈窝里。 小小的一团,像个小鹌鹑。 陆翀一边虚握手掌轻拍小奈奈的后背,安抚着她,一边垂眸问苏缨:“怕不怕?” 阳光刺眼,苏缨仰着头,眼睛微微眯着,坚定地摇头:“不怕!” 陆翀扬了扬唇角。 几名副将从远处跑来,匆匆忙忙的,满身大汗,从训练场下来,上身的衣服都没有系好,都是年轻的将军,身材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色泽,看起来赏心悦目。 是军营里特有的一道风景。 几人急急地刹住脚步,抱拳请安:“末将给陛下,夫人请安。” 他们看向苏缨的眼神带着一丝崇敬? 苏缨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有当回事儿,只是脸色微红,下意识地转头看陆翀。 陆翀脸色却莫名的有些臭,对副将们说:“把衣服穿好。” 几个人同时低头看自己,他们平时在营里也是这样不拘小节的打扮,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又互相打量了一眼,更加自信了,抬头挺胸地看陆翀。 “啧!”陆翀发出不耐烦的一声。 空气一滞,几人一僵,连忙转身胡乱收拾了自己,擦汗塞衣服,动作利落又迅速。 陆翀抱着小奈奈,带着苏缨往主帐走。 一路上都有前来请安行礼的人。 他们的眼神竟然和那几位副将一模一样,苏缨被他们瞧得别扭又不好意思,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强装镇定,不去胡思乱想。 走进军帐,里面无一不精致,陆翀可以随着将士们风餐露宿,却不想让苏缨母女受委屈,哪怕他们住不了几日就要启程去京城,也提前命人收拾布置了军帐。 说是以舒适为主,但陆翀摆在这儿,没有人敢敷衍他,导致军帐里面看上去像一座富丽的宫殿。 小奈奈被他抱在怀里,走了一路,晃睡着了,陆翀把她放在卧榻前的摇床里。 军帐内放了好些冰盆,苏缨怕小奈奈着凉,拿了薄毯盖在她身上。 小奈奈睡得香甜,苏缨却很是忐忑,肉眼可见的忐忑。 陆翀拉她走到一旁,低声问:“怎么了?累了?” 苏缨摇摇头,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了怕他觉得自己多想,不说又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陆翀食指轻戳她的眉心:“不许皱眉。” 眉心酥麻,苏缨震了一下。 陆翀往后躺到摇椅上,拉了一把苏缨,苏缨跌趴在他胸膛。 突然其来的变故让苏缨软了手脚,摇椅晃悠得厉害,苏缨起不来,又被陆翀握着下巴,堵住惊呼声。 鬓边浮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陆翀指腹慢慢地摩挲她的脸庞,帮她拭去。 苏缨细细喘着气:“你干嘛呀!” 含娇带嗔,声音软绵绵的。 陆翀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泛红的唇瓣:“你说呢?” 苏缨舒出一口气,枕在他肩头,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谁知陆翀听完反倒笑了一声,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苏缨有些急了:“你别笑啊!” 陆翀揉捏她的脸蛋,眉梢扬起:“放心吧,没事儿。” 苏缨手肘撑着他的胸膛,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不对劲:“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 她一动,摇椅就摇,陆翀扶住她的腰。 一脸高深莫测,贴着她的耳朵,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耳朵上,苏缨敏感地缩了缩肩,推推他的脸,让他别闹。 又对他的话好奇,心里好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痒,软声问:“什么啊!” “秘密!”陆翀偏凑过去和她咬耳朵。 抢在她开口之前说:“苏缨缨,我也有件事问你。” 苏缨还有些不死心,想要从他嘴里撬话,所以乖巧地顺着他的话题:“嗯?” “刚才盯着人家看什么呢?”陆翀幽幽怨怨地问。 什么人? 苏缨眨巴一下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直到看见他不大开心的神色,才认真地想了想,脸色忽然变红,不好意思的,哼哼唧唧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没,没看什么。” 陆翀满腔的醋意都快溢出来了,甚至还有些愤怒,不悦地道:“我的你不看,要看别人的?” 说着他越发的委屈,非要苏缨给他个解释。 苏缨脑袋都大了,心虚的掩饰,嘴里“哎呀”“哎呀”地念叨着爬起来:“我去看看奈奈。” 她翻身扶着扶手坐起来,脚还没有点到地,就被陆翀勾着细腰拉了回去。 摇椅嘎吱嘎吱作响,仿佛要散架了。 苏缨无奈地笑起来,身体更没有力气了。 陆翀捧着她的脸,不许她逃避:“难道他们的更好看?” 陆翀脸色臭臭的。 他前些日子忙着照顾她和小奈奈,练功没有以前上心,但他身材一向保持的很好,早上换衣服的时候还看到了八块腹肌一块都没有少啊! 而且她看起来也没有对自己的身体失去兴趣,她很喜欢的! 陆翀剑眉微蹙,难道缨缨是装的?其实她已经腻了? 陆翀竭力装作镇定。 陆翀拿起她的手按到自己腰带上,让她确认。 第51章 二十束光 二更 惊喜吧?苏缨缨!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的腰带仿佛烫手, 苏缨飞快地缩手,面红耳赤地说:“你别这样!” 陆翀不依不饶:“不行。” 苏缨缨是他的,他想要她眼里只有他一个。 苏缨觉得他这样好笑又可怜, 躺到他臂弯上。 两人挤在躺椅里, 贴得紧紧的。 苏缨小声哄他说:“他们都不好看,我最喜欢你的啊!” 陆翀忍不住翘起唇角, 瞥瞥她的眼神。 苏缨眼睛明亮清澈,充满了真诚。 可陆翀知道她是个惯会哄人的小骗子。 陆翀道:“既然缨缨喜欢,那现在看看?” 苏缨呆了呆,红着脸往后躲:“你别闹, 奈奈还在呢!” 苏缨纤细的背脊抵着扶手,坚硬的木头压得她背疼。 却听到陆翀说:“就看看,缨缨以为做什么?” 苏缨身体瞬间僵硬。 陆翀今天是铁了心要苏缨认真仔细地看看他。 苏缨被他折腾得脑袋充血发懵。 骤雨初歇,苏缨耳边还是摇椅晃动带来的声响和陆翀一遍遍问她, 谁的身体更好看。 苏缨第一次发现陆翀这么小心眼儿,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陆翀滚烫的唇瓣亲吻她的额头:“累了吗?” “你好看。”苏缨轻“呜”一声,下意识地回他。 陆翀:“……”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心情微妙。 可苏缨已经没有力气管他了。 泡了一会儿温水,才有了一些力气, 但也是爬到塌上倒头就睡。 陆翀倒是神清气爽,不过不敢再闹她,就老实地跟在她屁股后面。 苏缨忽然掀开被被角:“我想和奈奈一起睡。” 陆翀便去把小奈奈抱过来, 放到她身边。 苏缨半搂着小奈奈, 重新闭上眼睛。 陆翀坐在她身旁,舔舔唇,有些欠欠儿地说:“缨缨,你也好看。” 苏缨睫毛不停地颤抖, 没有绷住,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我没有问你。” 陆翀点点头:“我就想夸夸你。” 苏缨忍住羞赧,低声说:“我好累,要睡觉了。” 陆翀说:“等会儿叫你起来用晚膳。” 苏缨睡了一个时辰,做了个短暂的梦,她梦到她突然被人关在了一只小船上。 小船摇摇晃,她站不稳,也躺不下来,整个人提心吊胆的紧绷神经,累极了。 她醒来时,回想梦中情景,揉揉额角,这是摇椅□□留给她留下的后遗症。 甚至她现在还怀疑,这根本就是陆翀借题发挥,故意想拉着她做坏事。 苏缨脑袋沉甸甸的,忽然一道轻柔的,像是羽毛抚过的力道碰了碰她的手臂。 苏缨回神,把思绪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抽离出来。 撑着手臂半靠着迎枕,把睡醒后,不哭不闹的小奈奈抱起来。 小奈奈嘴巴带着无意识的天真烂漫的笑容,小脑袋在她胸口拱了拱。 苏缨知道她饿了,可是前不久陆翀刚掏空了她的口粮。 小奈奈漂亮的眼睛,委屈地盯着苏缨,嘴巴扁扁, 苏缨耳根泛红,歉疚地亲亲她,安抚她,开口唤人。 小奈奈被乳母抱去了屏风后面。 珍娘也带着珠珠和小狼狗进来看她。 苏缨刚换完衣裳,摸摸珠珠脑袋上的小揪揪,弯腰抱起小狼狗。 问珍娘:“珠珠休息了吗?” 做了大半的马车,连她这个大人都累了,更何况珠珠这个孩子。 “珠珠精神头十足,我让她睡会儿,她不乐意,跟着她爹在营里跑来跑去。”珍娘说道。 秋明看管着苏缨的行李,将一些装着她日常用品的箱子卸下来送到军帐。 珠珠还小,玩性大,军营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稀奇的,她便跟着秋明办事,到处转一转。 这会儿珠珠反常的,一脸好奇地观察着苏缨。 苏缨以为自己没梳头,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害羞地腾出一只手,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走向妆台,问:“怎么啦?” “叔叔们说姨姨很厉害!”珠珠说。 珠珠口中的叔叔是军营里的将士。 苏缨坐在妆匣前,把小狼狗放在膝上,抚摸他毛发的手指微顿,发懵:“什么?” 珍娘过来帮她梳头,轻声为珠珠解释。 苏缨这才弄懂了为什么那些将士们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原来军营里这些日子都在流传她是陆翀的救命恩人。 还编造了一套故事,说她曾经在陆翀遇刺命悬一线之时,救了他。 每天爬山路,给他找大夫看病治疗伤势,帮其掩饰他的身份。 治病期间,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他,关心他。 甚至传言陆翀亲口说,若没有苏缨就没有今天的他。 去年西北大营兵变,主将陆翀失踪之事,无人不知,这一串连,众人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陆翀又如何才能在被奸人所害之时得救。 原来都是因为一个叫苏缨的姑娘。 这些流言给苏缨塑造了一个善良贤亮,舍身忘死,大公无私的形象。 一时间苏缨在军营里名声大噪,历经沙场的将士们大都是有情有义,恩怨分明的人。 陆翀深受他们推崇,又是天下之主,自然而然他们也十分感激尊敬苏缨。 苏缨看着铜镜里自己,她正是一副听傻了的表情。 苏缨手指撑着额头,深吸一口气,真是太离奇了。 她不用想就知道能为她搞出这么大阵仗的人也只能是陆翀了。 难怪她问他,为什么那些将士们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他一脸神秘。 还说这是惊喜。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啊! 这些传言真是太离谱了,她当不得这么多赞美。 苏缨回想初见,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啊! 珠珠手臂画了一个大圈:“他们说姨姨是仙女!” “说的对!”军帐门口一道声音传来。 陆翀阔步走来,赞同的点点头。 苏缨的脸“蹭”的一下,熟透了。 她无措地摸摸珍娘编好的辫子,心里乱糟糟的。 陆翀接过乳母送出来的小奈奈,抱着她一起往苏缨跟前走去。 珍娘她们悄悄退下。 “为什么啊?”苏缨小声问。 “因为有用。”陆翀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苏缨眨巴眨巴眼睛。 陆翀微微俯身,语气坚定:“苏缨缨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娶你的吧!” 苏缨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知道陆翀有这心思,但从未听他主动说起过。 “嘶!”陆翀不太满意她的回答,“苏缨缨你怎么这样啊!” 他抱着小奈奈,控诉地看着苏缨,仿佛苏缨是个抛夫弃女的坏人。 苏缨被他看得莫名的心虚,分明她也什么都没有做呢! 不过还是连忙摆摆手,轻声解释说:“知道的。” 陆翀这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他说:“这些传言,都是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有些事情,我没有做啊!”苏缨傻傻地说。 珍娘告诉她的那些话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她感觉再传下去,可能会出现她是菩萨下凡的离谱故事了! 苏缨是个实诚的姑娘,听到那些传的神乎其乎的流言,羞耻到脸红,心里感到慌慌的。 “那也差不了多少!”陆翀理直气壮地说。 她是没救他给他买药?还是没有照顾他? 哪里有虚言,不过夸张了一些,再说后来那些故事也不都全是他编的,是那些口口相传的人自己添加描述的。 陆翀反正是很满意这个现象的。 他家缨缨本来就是着世上最好的姑娘,他恨不得宣告所有人,这些传说才到哪儿? “是吧?”陆翀低头垂眸问小奈奈。 靠在他怀里的小奈奈一直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好像十分认同陆翀的话,附和的“啊”了一声。 第52章 二十一束光 回京 我和苏缨缨又一起看了夕阳, 并解锁了新姿势! 苏缨的脸蛋从来没有这般红过,我的眼中只有她,没有夕阳。 希望往后的岁岁年年, 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看夕阳。 苏缨缨骂我做梦。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小奈奈奶声奶气的声音伴随着陆翀得意的笑声打乱了苏缨的思绪。 苏缨心中无奈, 手指轻轻戳戳小奈奈软乎乎的脸蛋。 “你凑什么热闹呀?” 小奈奈只甜甜地冲她笑。 苏缨心里都快化了。 陆翀好听的声音传入苏缨的耳朵:“放心吧!一切有我。” 苏缨抬眸,看到他黑漆漆的凤目, 看到他扬扬眉稍,抿唇笑了一声:“嗯。”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苏缨只能说服自己习惯。 在军营的这几日,陆翀带着苏缨骑马射箭, 狩猎打马球,玩遍了整个大营。 骏马飞驰,狂风迎面吹来,只在耳边留下呼啸的风声。 陆翀甩开了侍卫, 驾马飞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苏缨坐在陆翀身前, 微伏着身体,兴奋的小脸泛着红润的光泽, 额角鬓边汗湿。 顶着风,发丝飞舞,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眸灿烂明亮。 陆翀忽然攥紧缰绳,骏马嘶吼, 高举前蹄, 苏缨控制不住往后撞进陆翀的胸膛。 陆翀搂紧她的腰肢,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 苏缨呼了一声,转头仰起小脸看陆翀。 陆翀俯身亲亲她红扑扑,发烫的面颊, 身下剽悍的骏马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疾风好像突然都变得温柔。 陆翀的吻从她面颊移到她的唇角。 苏缨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环抱她细腰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抬起,袖管顺着她纤细的手臂滑落,白皙的肌肤在烈阳下闪着温润的光芒。 苏缨手掌压着他的后颈,偏头将整个唇瓣送过去。 陆翀心头微震,亲吻变得猛烈,铺天盖地的朝苏缨压来。 苏缨仰得脖子疼,忍不住往前躲。 陆翀低低地笑了一声,坚实的手臂圈着她的腰,托起她,让她在马背上转了半圈。 苏缨慌张地扶着她的手臂,看着突然与她面对面的陆翀,眼睛瞪得圆圆的。 陆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狠又稳地吻住她的唇。 空荡荡的草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情人间的亲昵呢喃都被风吹散。 偶尔拉开距离,便听到陆翀问:“今天的夕阳好看吗?” 苏缨被他吻得晕乎乎,哪里还能分得出心思欣赏夕阳。 “今天的夕阳比去年我们一起看的那一场更红……”陆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的磁性,一点一点地描述给她听, 苏缨耳边却像消声了一样,慢慢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从空旷的草原回到营地时,已经是月上梢头,繁星满天的时候。 一个个如同小山包的帐篷摇曳着烛光,营地不似白日那般热闹,只时不时有巡夜的将士走过,经过帐篷时听到交谈声和哄笑声。 帐篷的隔音实在是不好。 这是苏缨得到了讯息。 马蹄哒哒作响,昼夜温差大,苏缨缩在陆翀怀里,胡思乱想,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儿后悔:“你怎么这样啊!” 陆翀单手驭马,另一只手裹着她冰冷的小手。 “缨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陆翀说。 苏缨默默地抿上嘴巴,不说话了。 陆翀下颚抵着她的脑袋,垂眸看她忽闪的睫毛,舔唇笑了一声。 回到帐中。 小奈奈正睡在他们的卧榻上,盖着带有阿爹阿娘气味的薄被子,睫毛湿漉漉的,脸蛋上的泪珠子才被擦干。 睡梦中,小嘴巴还委屈巴巴地扁着。 “小奈奈哭了好久呢!”珠珠天真地看着苏缨,小声说,“睡了、睡了、嗯……” 珠珠求助珍娘。 珍娘接着珠珠的话说道:“刚刚入睡,她前脚睡着,您后脚就回来了。。” 苏缨情不自禁地红了脸,瞅瞅正在看小奈奈的陆翀,才发现他高束的乌发上还沾了一根草。 苏缨忙垫脚,伸手飞快的把那根夹在他发丝里的短短的草拿下来,在手心里攥了攥,羞赧地塞给了陆翀。 陆翀回头,剑眉一挑,若无其事地松手丢掉杂草,逮住她的手。 恰好侍女过来说:“陛下,水备好了。” 陆翀便拉着苏缨去了后面的小帐篷:“我也帮缨缨检查一下,看看缨缨的身上是不是还沾了草。” 苏缨涨红了脸:“周玄焱!” 苏缨慢慢的习惯适应他的身份,平日里也都叫他陆翀。 陆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叫自己周玄焱了。 陆翀弯唇:“嗯!” 他看着苏缨,眼神里充斥着暧昧。 “那缨缨再帮我找一找?” 苏缨:…… 扭头,不理他。 * 大概是为了弥补小奈奈不曾等到他们就睡着了,他们便没有把小奈奈送到她的摇床上。 小奈奈睡在他们中间,小胳膊举在自己脑袋旁边,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一只抵着陆翀,一只抵着苏缨。 苏缨亲亲她的手背,满足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没睡着。 总感觉少了一些什么。 苏缨悄悄睁开眼睛,黑暗中,却能准确的对上陆翀精神的眼眸。 显然他也不习惯,手掌没有握着苏圆圆,他睡不着。 一番窸窸窣窣的折腾,小奈奈被陆翀放到了卧榻最里侧,苏缨嵌在陆翀怀中。 苏缨欲盖弥彰的轻声说:“这样不会压到小奈奈。” 陆翀唇角翘起来。 一切恢复平静,但没过多久,又被惊醒,帐外送来急报。 陆翀披着衣裳,阔步朝帐门走去。 苏缨睡眼惺忪地坐在塌边,揉揉眼睛,歪头看着映在屏风上的身影。 卫伊气息急促,脸色严肃,恭敬地呈上信封:“主子,京中急报,是国公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陆翀沉着脸,接过来,撕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寥寥四个字:速回,婚宴。 陆翀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深呼吸两下,气乐了。 信纸给他用力团成球,抛到卫伊手中。 卫伊飞快地拆开纸球,展平皱巴巴的信纸,看到上面的字,唇角抽搐了两下,低头不敢看陆翀的脸色。 半夜收到急报,卫伊原以为京师出事儿了,结果只是国公爷和主子逗趣儿。 陆翀忍不住暗骂一声,暴躁地揉了两把头发,转身回去。 卫伊小心翼翼地拉好帐帘,悄无声息地退下。 看到陆翀脸色臭得要命,苏缨心脏不由得提起来:“怎、怎么了?” “有人小心眼,没事儿找事。”陆翀哼声,指腹将她眼角的水珠抹去。 苏缨困极了,一个哈切接着哈切地打。 闻言,苏缨细眉皱起,不解。 陆翀熄灭烛台,躺回卧榻,重新把苏缨抱入怀中。 苏缨知道晋国公周津延是陆翀的表弟,在小奈奈没有出生前,他是陆翀在这世上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两人关系极好,说是嫡亲兄弟也不为过。 陆翀低声说:“他催我们回去参加他的婚宴。” 他离京半年之久,都是周津延帮他处理政事,上回陆翀写信向他炫耀小奈奈出生的事情导致周津延至今没理他。 一直到这晚才急报催他回京。 苏缨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还特地写信炫耀。 陆翀磨磨牙,咬住她的耳朵尖尖:“我幼稚?” 苏缨“哎呀”“哎呀”地闪躲,陆翀笑着黏过去。 笑闹间,身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苏缨和陆翀同时转头看过去,小奈奈醒了。 两人瞬间安分下来。 第二日,军队班师回朝,到达京城,已入初冬。 第53章 二十二束光 新家 苏缨缨, 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天色翳翳,冰雪纷纷,北京城裹上一层银装, 入冬之后, 除非必要,百姓们更愿意窝在家里猫冬, 因此路上行人稀少。 一辆骡车悠悠地停在永城侯府侧门,永城侯府正经的老爷们不在家,守门的小厮正坐在门房里偷懒打瞌睡。 忽然听见动静,小厮皱眉, 不情不愿地冒着风雪迎上去。 到了车前小厮又换了一副嘴脸:“六姑爷今天还出门呐?” 苏邵宣被自己的随从搀扶着下了马车,许是本来心情就不佳,又许是挨了冻,脸色发青, 听见小厮的称呼后更加难堪。 没搭理他, 甩了飘逸的宽袖,阔步进门往后院去了。 随从对着小厮讨好地笑了笑, 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哥哥辛苦!”给完赏钱,随从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京师寸土寸金, 勋贵云集,永城侯府这些年并未再出能臣功将,住的还是祖上留下的宅子, 又没有分家, 所有人多房间少。 但苏邵宣拖家带口来京投奔岳父许三老爷之后,还是分了个一进的小院子暂住。 不过苏邵宣夫妇有一子一女连带妹妹外甥一共六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太拥挤。 苏邵宣在回到逼仄的院子的那一刻, 心中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许淑慧靠在椅子上嗑瓜子,看到他,有些意外,拍拍手,随口问道:“不是去拜见王大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口中的王大人是吏部尚书,掌官员考评调度。 苏邵宣不说话,径直进屋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沏茶灌入口中。 苏邵宣有一副好皮囊,儒雅清俊,便是脸色铁青,手中动作幅度大也不损他的气质。 许淑慧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又出什么事情了?是没有见到王大人?” “你知道今天正阳门大街封路了吗?”苏邵宣确实反问。 许淑慧撇嘴:“这我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两位伯父和岳父出门了?”苏邵宣接着问。 许淑慧点点头:“我听我母亲提过。”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苏邵宣语气已经不好了。 许淑慧心中不悦,瞥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我又不知这对你有用!再说……” 她讽刺:“老爷心里不早就嫌弃我娘家没用?便是我打听到什么,老爷应该也不在乎吧!” “你!”苏邵宣脸涨得通红。 许淑慧起身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老爷如果觉得我许家对你没有助益,大可如法炮制,怎么对得前头那位的,就怎么对我。 也好趁早再娶个身份更高的贵女,哦!那王大人的幼女前些日子和离归家,老爷要不然去问问,他老人家可还需要女婿?” 苏劭宣被她戳破了当年的旧事,羞愤得怒瞪眼睛。 他说不出话来,许淑慧只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更加不依不饶,哭喊着要他给个说法:“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 “我当初下嫁给你,你是怎么说的……” 听见正屋的争吵声,在窗前温书的宋博文顿时坐立不安,舅舅舅母嫌隙渐生,这些日子闹得频繁。 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做针线活的宋母:“母亲,要不然……” 宋母脸一沉:“不许胡说!我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你是不知道京城租金有多贵!” 在侯府不愁吃穿,侍女仆妇环绕,这样舒坦的日子,哪里还有? 宋博文握紧手中的笔杆。 宋母透过窗户望了一眼正屋,收回眼神看宋博文尴尬的脸色,说:“咱们是侯府正经的姻亲,住住怎么了? 你就安心读书,等你高中了,谁敢小瞧我们?你日后说不定比你舅舅还有出息……” 宋母还是那套说辞,宋博文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动屏蔽了宋母的声音,心道,事情哪有这般简单。 舅舅先前常与他们说,此番来京会得个好差事,结果一年多了,到吏部述完职之后,便没有了动静,一直闲赋在家至今。 若说是任期差事上出了错,可也没有收到贬罚的旨意。 舅舅自然是到处奔走托人找关系问缘由,但只得了一句让他回家等着的消息。 宋博文才发现舅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厉害,而他引以为傲的读书的本事在京城这些公子哥的对比下也不值一提。 他们在侯府的境遇与当初设想的有太多的距离了。 宋博文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但在母亲期望的畅想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住。 好在正屋的争吵声并没有持续多久,院子安静下来,他也能继续做功课了。 “好了,好了,是我的过错,外头冷,我冻懵了,口不择言了,还请夫人莫怪,我知道要不是岳父看重,处处为我打点,我哪会过上现在的日子。” 苏邵宣已经冷静下来,现在他前途未卜,只能依靠永城侯府,不能得罪许淑慧,他将许淑慧按到圈椅上。 许淑慧肩膀一扭,躲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苏邵宣拍拍她的肩膀,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之后才说:“夫人消消气,听我说。” 许淑慧端着架子,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伸手接过来。 苏劭宣道:“今日本是休沐,伯父和岳父都不在府里,夫人不觉得奇怪?” 许淑慧抿着茶:“嗯。” 原先不在意,现在看他如此着急,想必有其他原因,许淑慧等着他说话。 “今天是陛下到京的日子,正阳门大街封锁有重兵沿街看守,百官出城相迎,不仅府里的长辈们去了,王大人也在此行。” 苏邵宣乘车拜见王大人的路上才听说此事,只能打道回府。 回侯府的路上,他左思右想,才发觉他竟然错过良机,他虽有没有职位在身,但大小也是个五品官,若疏通关系,或许能有机会一同前去拜见陛下…… 许淑慧闻言,知道其中利害,皱眉似有不快:“父亲没有告诉我!” 她只知道他们外出,并不知道他们出门做什么。 “许是岳父忘了。”苏劭宣心中嘲讽,岳父平时把一家人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如此重要的消息竟然不通知他,可见心里从来没有瞧得起他。 苏劭宣拳头攥紧,骨节发白。 “也罢!也罢!如今这般境况也许是天意,悠闲度日或有另一种乐趣,往年忙于政务,没有好好陪夫人,等天暖和了,正好带夫人和绵儿综儿四处游玩赏山水,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苏劭宣忽然放轻声音,摇摇头,说道。 许淑慧看他灰败失落,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有些心软,心中不是滋味儿。 说到底此事是她父亲做的不对!也难怪苏劭宣会觉得她娘家没有出力,许淑慧不经觉得羞恼,以前她总把侯府和父亲的人脉本事挂在嘴边,在外人面前给他们张脸,如今他们倒好,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我去找我母亲。”许淑慧重重地撂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老爷正经进士出身,怎可荒废一身才华!这回一定要让他们给老爷寻个好差事。” 苏劭宣坐在椅子上,看着许淑慧的背影,眼中闪过和他书生气质不同的算计。 * 御驾从永定门进城,再过正阳门,穿过正阳门大街,一直到入了承天门,这才算是进了皇城。 朱红墙壁,琉璃黄瓦,覆上薄薄的一层白雪,雍容庄严中又带有一丝浪漫。 见苏缨喜欢,陆翀屏退众人,带着苏缨沿着御街漫步赏雪,顺便给她介绍她们未来的家。 陆翀一手举着粉底红梅的油纸伞,这只伞与他格格不入,他但配合上他另一只手牵着的苏缨,便和谐了许多。 纸伞向苏缨倾斜,苏缨的面庞被红梅照映得红扑扑的。 经过西北大营那一遭,苏缨已经可以习惯一路上似有似无的打量,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害羞。 她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雪景上,皇城处处是风景,一年四季各有奇观。 苏缨清澈的小鹿眼湿漉漉的,十分有灵气,她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树一木,一石一壁,一砖一瓦,像误入繁世的小精灵,专注地望着她从前没有见过的稀奇事物,若有见到不认识的就小声问陆翀。 一朵雪花飘进伞中,苏缨面颊泛起一丝凉意,苏缨抬手轻轻地拂开融化了的水渍,转头看陆翀。 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颚,苏缨这才发现陆翀竟然比她还要紧张,这样一想,苏缨心中残留的慌乱全部消散了。 “你别害怕啊!”苏缨仰着面庞,“我又不会跑。” 从接受百官朝拜到回到乾清宫,陆翀一直都没有放开苏缨的手,苏缨试图挣扎过,最后都无奈放弃。 陆翀脸色实在是严肃,苏缨心里酸酸软软的,忍不住开口开玩笑。 陆翀垂眸撞进她充满盈盈爱意的眼眸,紧绷的唇角松动,扭动,耳尖微红,变扭地说:“我怕你走丢了。” 苏缨觉得好笑,摇摇他的手:“那你可要牵紧我呀!” 陆翀鼻音哼出一声,从善如流的扣紧她的小手,十指相交,紧密不分,霸道极了。 而经过陆翀高调的炫耀,皇帝身边终于出现女子的消息也迅速传遍整个皇城,众人议论纷纷,揣测猜想。 陆翀不耐烦与他们周旋。 翌日,大朝会论功行赏,陆翀封赏了西北之战的有功将士之后,没给他们机会反应,突然发出一道封后的旨意。 第54章 二十三束光 接你 我想你等于我爱你!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陆翀不是傀儡皇帝, 他有皇权有兵权,圣旨一经发出,绝无再收回的可能。 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朝臣数不胜数, 原先皇帝无意封后册妃也就罢了, 他们安耐住性子,等待时机, 总不能皇帝这辈子都清心寡欲连皇嗣都不要吧! 结果惊天炸雷,皇帝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他突然立后了! 不仅如此,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公主竟然都出生了! 众位朝臣疯狂地回想圣旨中出现的苏氏是哪家的女儿,西平府雁衡山苏氏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都没有听说过, 不带犹豫,纷纷高声反对。 这回都不用陆翀开口, 从西北战胜归来的将军们不乐意了。 这些将军们个个身材魁梧,身上还充斥着而战场厮杀后的凶悍, 气势瞬间压到对方。 吵闹喧嚣间,站在文武百官最前端的男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男子身着红底暗花过肩蟒袍,悠悠地转身看着众人, 他与龙椅上的那位的相貌有几分相像, 只是他脸色过分白皙,眉眼阴鸷,凤目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这人正是晋国公周津延,今上的表弟。 周津延上下打量着站在他身后,吵得最凶,声音最大,穿着紫色官袍的户部侍郎陈文德。 陈文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没底,强撑着说:“公爷作甚?” 周津延摇摇头,细白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宽袖:“是陈大人啊!诶?陈大人如今任何职位?” 陈文德被他噎了一下,脸上闪过羞愤:“臣乃户部左侍郎!” 周津延淡淡幽幽地说:“陈大人能言善辩,一日不见,我还以为陈大人调任都察院了,不过都察院最近是有一个缺儿。” 说着他凤目扫了一眼站在另一列的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房敬。 方才两人唱大戏似得,你一言我一句的,听到周津延的话,房敬忍不住看向陈文德。 陈文德急了:“你什么意思?” 房敬也恼羞成怒地瞪他。 陈文德反应过来,看向周津延。 周津延轻飘飘地说:“陛下落难之际,是皇后舍身相助,帝后情深义重,陈大人有何不满?莫不是陈大人希望陛下与您一样?” 周津延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您有这功夫多管闲事,还不如回宛平看看家中老妻。” 周津延曾入掖庭掌西厂,上到朝臣往来家族阴私,下到百姓姻亲民间琐事,没有西厂查不到的事情。 王公大臣,平头百姓无人不知其厉害。 陆翀登基后,周津延恢复了晋国公周氏的身份,西厂也摇身变为策堂府,依旧有侦缉监督百官之责,陈文德停妻再娶,把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发妻丢在老家的事情做的再隐秘,但也难逃策堂府校尉们的探查。 陈文德听懂了周津延的话,脸色瞬间苍白,变得毫无血色。 陈文德的名声一向都好,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在外官途顺畅,在内娇妻稚子相伴,周津延口中的“宛平老妻”又是怎么回事? 朝臣们瞬间将目光放到陈文德身上。 陈文德面色僵硬,心中权衡利弊,最后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说:“陛下重情重义,苏氏秉性纯良,济弱扶倾有救驾之功,又为陛下诞下公主,臣以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陈文德突然倒戈,剩下的反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武将们的支持声中。 前朝热闹得像是集市,后宫却是安宁又温馨。 苏缨抱着一枝红梅进殿,卫十六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大白瓷瓶,瓶子里也插了几枝红梅。 苏缨穿着厚厚的斗篷,只剩个小脸露在外面,黛眉弯弯,眉目舒朗,鼻尖和面颊冻得泛红,珍娘帮她解开下巴下面的系带,脱掉斗篷。 苏缨吸吸冰凉凉的鼻子,轻声问:“奈奈醒了吗?” 珍娘点头:“小公主醒了一刻钟了,珠珠在里面陪她玩。” 到了京城,秋明并无为官之才,不过在外讨营生时学了一些手艺,陆翀便让他去工部营缮所做了个小主事,体面又不劳累。 苏缨身边多了许多人伺候,少一个珍娘也无碍,苏缨便主动放珍娘离开。珍娘心中知道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因为苏缨,要不然她们还在为每日的生计奔波发愁,她感激着苏缨的好,打算等苏缨熟悉了宫中环境,再出宫和秋明团聚。 苏缨闻言,连忙往内殿走。 小奈奈撑着小胳膊,趴在摇床里,仰着小脑袋看珠珠摇拨浪鼓玩,拨浪鼓一响,她就咯咯笑。 看到苏缨,小奈奈瞬间抛弃了拨浪鼓,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要苏缨抱。 苏缨身上有寒气,又沾了雪,裙摆还有泥,要先去里面换衣裳,口头哄了她两声,就急忙拐入屏风后面。 小奈奈脑袋跟着苏缨的身影转动,眼神黏糊糊地看着苏缨,苏缨突然消失,她就倔强地撑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屏风。 苏缨一出来,就对上小奈奈黑黝黝的大眼睛,心立刻化成了软水,迫不及待地朝她走去。 小奈奈软嘟嘟的嘴巴笑起来,兴奋极了。 走到摇床前,苏缨先是捏了一朵红梅簪在珠珠头顶的小揪揪旁边。 珠珠抬手碰了碰:“谢谢姨姨!” 珍娘在旁边轻咳一声,珠珠反应很快,乖乖地改口:“谢谢娘娘!” 前朝的事情已经传到后宫,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立后大典,但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苏缨就是皇后了。 宫人们已经换了称呼。 苏缨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叫姨姨吧!” 她们说着话,忽视了小奈奈,小奈奈有些着急的“啊”了一声。 苏缨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她的小公主,坐到杌凳上,俯身柔声说:“奈奈想阿娘了呀?” 小奈奈趴累了,软了手臂,小肚肚撑在被褥上,仰着头,嘴巴扁扁,委屈了。 苏缨连忙又摘了一朵红梅轻轻地放到她面前哄她:“奈奈也有,奈奈闻一闻,香不香?喜不喜欢?” 红梅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小奈奈歪歪头,不喜欢,她只喜欢阿娘。 苏缨无奈地笑,把她从摇床里抱出来。 小奈奈小腿儿欢快地蹬一蹬:“啊~” “奈奈是个糯米团。”苏缨怜爱地说道,小奈奈白白嫩嫩又粘人和糯米团也差差不了多少了。 小糯米团子听不懂,只甜甜地眯起眼睛,露出两排粉色牙床。 不管身边有多少人照顾她,只要苏缨在,她就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苏缨。 苏缨心里酸酸软软的,看小奈奈笑起来神似陆翀的小脸,苏缨心中微动。 陆翀下朝从太和殿出来,一边与周津延说着话,一边走过承乾门。 陆翀脑袋被朝臣们吵得疼,他们不吵立后人选了,开始吵立后大典,何人负责,什么日子,什么流程,什么规格,谁当正使,谁当副使,其中可捞的利益太多了,都不愿意放手。 陆翀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剑眉一直不耐烦地拧着。 忽然远处的苏缨和她怀里的小奈奈出现在视线里,按照她们的路线,就是来接陆翀下朝的。 陆翀当场表演了个变脸,面色瞬间缓和,薄唇微勾,冲周津延扬了扬眉,是肆无忌惮的炫耀。 他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吻抱怨道:“外头冷,她们出来作甚!” 周津延身形微顿:无语。 陆翀脚步不由得加快。 陆翀看着苏缨,竭力克制住笑意:“在屋里等我就好了,别冻着。” 话是这样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喜悦,他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捂住苏缨露在外面挨冻的面颊。 苏缨白净细腻的脸蛋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掌捂得暖和和的,她瓮声瓮气地说:“小奈奈想你了。” 她的话传到陆翀耳朵里,自动转变成了“我想你了。” 陆翀心里喜滋滋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但他炽热的目光看得苏缨很不好意思,好像看穿了她的借口一样。 苏缨羞涩地扭头轻咳一声,强调:“是小奈奈想你,是不是呀?小奈奈?” 陆翀才不信,心满意足地揉揉她软乎乎的面颊,低眸看小奈奈,伸手:“阿爹抱抱。” 小奈奈喜欢苏缨香软的怀抱,也喜欢陆翀宽阔的臂膀。 但这会儿陆翀穿着正统的帝王常服,头上戴着翼善冠,复杂霸气的团龙纹,矜贵的明黄,给他增添了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 小奈奈没有见过这样的陆翀,只好奇地盯着他看,似乎在分辨他是谁,只可惜小奈奈现在还没有掌握这个技能。 等陆翀凑过来,他常服上的团龙也跟着在小奈奈眼睛里放大,小奈奈忽然慌张地躲进了苏缨颈窝里,薄薄的眼皮紧紧地闭着,睫毛飞快地颤抖。 咦~好可怕呀! 小奈奈趴在苏缨怀里,用戴着小帽帽的脑袋对着陆翀。 陆翀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 身后传来周津延不客气地嘲笑声。 第55章 二十四束光 嫉妒 苏缨缨不说, 但我知道她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缨窘迫地看着陆翀,轻轻地抚一抚小奈奈的后背:“不怕,不怕。” 陆翀啧了一声, 侧头瞪了身后看好戏的周津延一眼, 除下翼善冠递给内侍德安,从苏缨怀里把小奈奈抱过来。 小奈奈架着胳膊, 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苏缨,秀气的眉毛一皱,仿佛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 陆翀收回手臂,让小奈奈趴到他肩头, 微微向后仰头,让小奈奈看清自己的脸:“不认识了?” 小奈奈肉乎乎的小手揪住陆翀的衣领,粉粉的嘴巴张开,黑亮的眼眸认真地盯着他看, 帽子没了, 又看不到他衣袍上的龙纹。 终于是小奈奈熟悉的那个样子。 是她亲爹无疑了。 小奈奈眼睛一眨,开心地踢踢腿, 笑容可爱灿烂,嘴巴湿润, 眼瞧着口水就要淌下来了。 苏缨忙拿起娟帕凑过去帮她擦了擦。 擦完,绢帕也没有收起来,被陆翀接过去攥在手里。 陆翀单手抱着小奈奈转身看周津延:“中午留在宫里用午膳?” 她身边站着苏缨。 小娃娃五官长得像她阿娘, 做起表情眉眼间的神态又像她阿爹, 旁人看一眼就就知道她们是一家三口。 苏缨朝着周津延微微颔首,友好的同他打招呼:“二弟。” 周津延是幼子,原在家中排行老二,前头还有个胞兄, 不过已经去世。 苏缨团团的一张小脸,眼神清澈懵懂,看上去还像个小姑娘,被她唤作弟弟…… 周津延眼皮一跳,看了陆翀一眼,陆翀外表看上去又酷又拽,但那似有似无的得意劲儿怎么都掩饰不住,留下用午膳,他担心会食不下咽,吃到胃疼。 周津延很快便恢复自然,扬眉浅笑,对着苏缨微微颔首:“大嫂。” 苏缨觉得陆翀弟弟的脾气真不错。 要是陆翀听得到苏缨的心里话,怕是要跳脚吐血了,周津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阴阳怪气了。 果然,周津延咳嗽了两声,说道:“午膳……” 一句话没说完,周津延又咳了咳。 苏缨是个实诚的姑娘,周津延是陆翀的亲人,那也是她的亲人:“二弟身体不适吗?” 陆翀冷眼瞧着周津延。 周津延幽幽地说:“多谢大嫂关心,只是一点儿小毛病,最近一段日子诸事缠身,身体疲乏,邪风侵体,偶尔风寒罢了。” 说是小毛病,但他却解释得清楚,连病因都说了,只差没有把陆翀压榨他这几个刻在脸上了。 “午膳也不用了,大哥如今回来了,我也有了空闲,婚礼在即,府上事多,中午还去与未婚妻的族亲们商议婚礼细节。”周津延看着陆翀,若无其事地说道,但重音都放在了婚礼这两个字上。 酸人者人恒酸之。 陆翀脸黑黑的:“……” 苏缨在旁边听着,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莫名的心虚,陆翀原本可以早些回京,是因为她和小奈奈耽误了回程,而周津延一直在帮陆翀处理政务,连自己的婚礼都没有顾上。 苏缨唇瓣微启,准备说些什么,肩膀忽然被陆翀揽住,陆翀冲周津延扬扬下巴,有些暴躁地说:“快走,快走。” 周津延凤目含笑,对着小奈奈招招手:“奈奈再见。” 小奈奈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 苏缨被陆翀揽着往乾清宫走,她转头看了一眼周津延出宫的背影,小声说:“你干嘛对他这么凶啊?他还生着病呢!” 陆翀冷笑一声,苏缨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周津延今早在大殿上生龙活虎,气死那帮人的模样吗? 况且周津延那走路脚底起风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生病吗? 苏缨听不懂,可陆翀听得懂周津延的暗示啊,他最后还不忘秀一下他马上要成亲了。陆翀绝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被酸到了,周津延婚事定在了这个月月底,他再快也赶不上他了。 陆翀垂眸看苏缨,她眸光柔和,只在担心他和周津延的关系,并没有别的心思,她越这样,陆翀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陆翀心中有愧,虽然立后大典已经命人开始准备,但他提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不争的事实,毕竟罪证正趴在他肩头吃手指。 陆翀冷不丁儿地说:“对不起。” 苏缨懵住了。 脚步慢慢地停下,小心翼翼地问:“怎……” 苏缨看懂了他眼睛里的愧疚,抿唇噤声,她目光放到小奈奈的小脸蛋上,抬手把小奈奈的小爪子从她嘴巴里拿出来。 “我不委屈。” 就算他们现在不在一起,她也不后悔生下小奈奈。 她知道陆翀在为什么抱歉,陆翀也知道她不后悔什么,可陆翀就是觉得他让苏缨受委屈了。 苏缨无奈,她好声好气地说:“我不委屈,也不后悔,你忘啦,小奈奈是我主动引诱你才有的啊!” 陆翀被她真切的眼神,生猛的话逗笑,他忘了,他家缨缨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陆翀低头深呼吸:“缨缨,你放心,我们的婚礼也快了,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苏缨面颊忽然飘起红晕,她轻咬唇瓣,低声:“嗯。” 趁他们不注意,小奈奈的手又回到了她嘴巴里,她小脑袋靠在陆翀肩膀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吃手,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两只小脚脚还翘起来,一幅吃瓜看戏的模样。 苏缨忍不住害羞,陆翀脸皮厚,他薄唇微勾,把被小奈奈自己蹭歪,挡住她半截眉毛的小帽子扶正,露出她的眉眼,好笑地问:“听得懂吗?” 小奈奈拿出小手,咿咿呀呀,认真地说着婴语。 陆翀拿绢帕裹住她的小手擦口水,苏缨靠着陆翀的臂膀轻轻地笑。 小奈奈也跟着咧嘴笑。 * 永城候府 许淑慧刚从正房出来,脸色苍白难堪,扶着侍女的手微微颤抖。 苏绵走在许淑慧身后:“阿娘,那个西平府雁衡山是……” “住嘴!”许淑慧忽然喝止。 许淑慧扯过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跟前,冰凉的手指将她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绵儿说什么呢?” “咱们西平府雁衡山的法隐寺求签灵验,京城的慈恩寺也不差,等过几日阿娘带你去。”许淑慧柔声说。 苏绵呆呆地点点头。 许淑慧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屋,赶忙拉着苏绵往自己的院子走,一直到走到无人的后花园才停下来。 让贴身侍去园子门口守着,低声对苏绵说:“不许再提那个人!” “可是外祖母说的那个苏氏真的很像苏缨!”许淑慧很少对她这么凶,苏绵不高兴地说。 许淑慧又何尝不知。 当初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把苏缨赶去了雁衡山,这些年她也安分,许淑慧便也不再把她当回事,结果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是从母亲和两位伯母口中。 皇后? 多么陌生的字眼,许淑慧不敢相信这个词竟然有一天会和苏缨扯上关系。 这世上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许淑慧心里慌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若那位新后真是苏缨…… 许淑慧打了个冷颤,她会不会报复自己? 苏劭宣要是知道了他的长女成了皇后,会怎么样? 许淑慧太了解苏劭宣了,苏劭宣为了他自己,他一定会舍下她们母子三个,说不定还会把一切推到她们头上。 许淑慧闭了闭眼睛,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们是绑在一绳上的,苏劭宣永远都别想抛弃她。 她握紧苏绵的手:“若绵儿还想我们这个家安宁,就永远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绝不能在你爹面前提起苏缨,也不要提起皇后两个字。”许淑慧再次厉声强调。 许淑慧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宽慰自己那个贱丫头怎么可能结识皇帝,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苏姓是西平府的大姓,雁衡山山下又有那么多户人家。 所以,所以,不,不稀奇。 许淑慧已经想好了,她会派人回一趟西平府,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雁衡山。 要是在,那万事大吉,若是不在…… 她就让父亲想办法给苏劭宣寻个外放的缺儿,最好是偏远的地方,她们要离京城远远儿的。 苏绵觉得许淑慧现在的眼神很渗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又被许淑慧按住:“绵儿!” 苏绵在她脸上瞧见了害怕,苏绵不由得想到这些年苏家是怎么对苏缨的,她们把苏缨丢在雁衡山不闻不问。 苏绵心里不安:“娘!” 许淑慧沉声说:“别怕,别怕,她绝不可能是皇后!绝不可能!” 仿佛只要她坚定地否认,一切就会如她所愿。 回到自己的院子,许淑慧看到苏劭宣正伏在书桌前怡然自得地作画。 “快来看看我这幅画怎么样?”苏劭宣抚须说道。 许淑慧紧张地咽了咽喉咙,走过去,匆匆地扫了一眼:“老爷画技又进步了。” 苏劭宣受用,放下笔,看了她一眼。 许淑慧捏着绢帕掩了掩唇:“老爷放心,母亲说父亲已经有眉目了,你就安心等着好消息。” 苏劭宣闻言眼睛一亮,但又装作不在意地说:“哦?” 许淑慧攥紧绢帕说:“不过……” 苏劭宣心生警惕。 “不过母亲说,父亲看的那个缺儿,是地方上的肥差,不在京城,只怕老爷不愿意呢!”许淑慧知道苏劭宣一心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谁又不想留在京城呢? 可现在情况生变,她不得不提前试探。 苏劭宣皱眉,若是一年前,他绝不会瞧得上地方上的差事,但现在…… 他咬咬牙,若是江南几个富庶地方的肥缺,他也勉强可以接受。 “这有何妨,只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为夫哪里都能去。” 此时,永城侯府外,关颂宜坐在马车里看着候府大门,冷笑了一声,吩咐叶嬷嬷下车送拜帖。 第56章 二十五束光 嫁妆 今天是抱着小奈奈吃瓜看戏的一天。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我母亲说这几日庄子上的梅花开得好, 老爷可有兴致过去住几天?”许淑慧一边帮苏劭宣卷起画轴一边问道。 “正好多作几幅画,要不然等日后忙起来,可没有闲情看雪赏梅了。” 许淑慧了解苏劭宣, 深知他惯会附庸风雅, 最喜欢给自己竖起一幅读书人的大旗,用这个借口让他在城郊待几天, 躲过这阵儿风头,他大半会同意。 许淑慧知道如果皇帝新立的那位皇后真是苏缨,她们和苏缨的关系根本瞒不了多久!京城的那些贵人们包括永城候府在朝为官的长辈们肯定也都在打听新后的家世背景。 当初她没把苏缨当回事儿,回到京城, 便告诉长辈们,苏缨早已经嫁人,故而没有一同来京城。不是亲外孙女,永城候府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苏缨, 现在更不会将她与新后联系到一块儿 但她们是从西平府而来的事情,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所以刚刚在正院, 大伯母就问她知不知道雁衡山苏家,目前众人对新后了解甚少, 所知的消息都是皇帝放出来的。 大伯母向她打听苏氏时甚至还拐着弯地问她苏劭宣和雁衡山苏家扯不扯得上亲戚关系。 大概是心中有鬼,许淑慧那时慌乱又害怕,都快疯了, 匆匆含糊了过去。 许淑慧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心底祈祷苏缨还好好地待在雁衡山。 苏劭宣听完许淑慧的话,若有所思。 许淑慧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的,给了苏劭宣一种他的差事很快便会落实的错觉,看许淑慧胸有成竹的模样, 苏劭宣放下大半个心,这些日子对她积攒的不满也慢慢消失。 “那便去吧!”苏劭宣看许淑慧的眼神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怨气。 去庄子上住两天也好,这段时日,许是见他身上没有官职,侯府的下人们对他也渐渐的开始怠慢起来,苏劭宣心中哼声,狗眼看人低的腌臜东西! 舒了一口心中的郁气,苏劭宣不经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嘴里还再哼唱词曲,苏劭宣此刻满意极了,果然许氏出身侯府就是不一样,除了官途的助益,思想上也与他契合。 苏劭宣已经在脑中描绘,煮茶赏雪,嗅梅作画的场景。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苏劭宣握着许淑慧的手。 虽然许淑慧为人高傲,脾气差了些,但她出门高门,有些傲气也是应该的。 许淑慧僵硬地笑了笑,抽手扶了扶鬓角:“我让仆妇们过来收拾行李。” 苏劭宣又拿出一章宣纸,准备再作一幅画,刚拿起笔,就见侍女送来一张帖子。 苏劭宣以为是有人想要与他结交,忙搁下笔,将拜帖接过来,打开一瞧,上面并没有名号官职,只有“末时一刻,净水轩。”几个字,除此之外,便是左下角的署名。 关颂宜! 苏劭宣楞了一下,脸上闪过恼怒,不屑一顾地将拜帖扔到一旁。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关颂宜是来打秋风的。 过了一会儿苏劭宣又拿起来,看了半响,摇摇头,笑了笑,好歹夫妻一场,他就去看看她是想做什么,若是有事相求,他说不定还未帮帮她。 * 净水轩是京城享有名气的茶馆。 苏劭宣刚踏进茶馆,叶嬷嬷就从楼梯上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 都是老熟人了,虽然十几年未见,但模样还是认得出的。 苏劭宣垂眸,手指抚平袖口:“叶……” 他正要说话,叶嬷嬷只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上走去。 苏劭宣脸色落下来,冷笑一声,沉着镇定地挺直腰板,抬脚跟了上去。 叶嬷嬷在一间包厢门口站定,推开门,让苏劭宣进去。 关颂宜坐在窗户边,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口,苏劭宣一进门就与她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空气安静下来,叶嬷嬷帮他们关上了门。 关颂宜目光冷漠,苏劭宣脑中忽然闪过她独身一人离开苏家的模样,当时她满身愤怒,身影倔强,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当时他觉得她非常不可理喻,不合适好聚好散地和离不行吗?非要闹得那么难看。 但现在看到她平静的样子,苏劭宣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坐。”关颂宜开口,下巴朝一旁的椅子点了点。 苏劭宣伸手解披风,关颂宜拦住他:“不用脱了,我只是想问你要东西,要到了,我就走。” 从她的穿戴和依旧年轻的相貌看来,苏劭宣知道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落魄,心里突然有些遗憾又有些恼怒。 再听她公事公办的口气,刚刚缓和的脸色变了变。 垂下手,走到圈椅落座,端起高几上的茶盅,掀开茶盖,里面空荡荡的,他又拿起茶壶摇了摇,也没有茶水。 苏劭宣重重地搁下茶盅::“说吧!突然找我有何贵干?” 关颂宜瞥了他一眼,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本册子,微微举起:“苏劭宣你觉得这本册子眼熟吗?” 苏劭宣不知道她在弄什么名堂,渐渐没了耐心,皱起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关颂宜把册子丢过去,差点儿砸到苏劭宣的脸,苏劭宣偏头躲开,慌张地接住册子,脸色涨得通红:“关颂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粗鲁。” 关颂宜再次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已经没有了感觉,爱恨已经随着时光淡去,只是她心中不解,她不敢相信她曾经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 也不敢相信她会恨他恨到连女儿都不要。 她质疑的神情太过刺眼,苏劭宣目光闪躲了一下,低头看着册子。 册子开头便是一对白釉如意瓶,往下是玛瑙杯,鎏金钵…… 全是各种玉器珠宝,还有几个农田商铺,太过眼熟,苏劭宣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这是关颂宜的嫁妆单子。 当初签完和离书,关颂宜一刻都不想留在苏家,东西都没有收拾就离开了。 后来想起嫁妆银钱,她想缨缨还在苏家,那些东西留给缨缨的也是好的,便没有再去讨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劭宣声音有些慌乱,隐约猜到她想做什么,但还是难以相信。 “按《夏律》夫妻和离,妻子可以带走全部嫁妆,”关颂宜说道,“我老要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苏劭宣忽然起身,拉开披风的系带,他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最后指着她说:“你疯了!” 疯?关颂宜听到这个词似乎很诧异,用玩味的眼神看他:“嫁妆不在了?” 关颂宜这样问,语气却是肯定。 苏劭宣勃然大怒,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跳脚一样,连声否认。 但他心里清楚,那些嫁妆已经被他花得所剩无几,这些年官场上的打点,家中开支全是用的她的嫁妆。 关颂宜出身商贾,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而许淑慧虽然是侯府贵女,但永城候府人多又没有分家,每个姑娘出嫁都是公中准备嫁妆,一样的两千两定银,除此之外便是些不值钱的床铺被褥,衣裳鞋面。 “那便好。”关颂宜似乎相信了。 “就麻烦你五日之内,把我的嫁妆送到这里。”关颂宜又给他一张字条,上面是她在京城落脚的宅子。 苏劭宣掌心冒汗,捏着纸条脑子飞快地转动,忽然找到借口:“你的嫁妆都在西平府。” 关颂宜像是早已料到他的说辞:“那正好我派人去取,就不麻烦你了,你要是不放心,担心我多拿了你家的东西,找个亲信跟我一起回西平。” 苏劭宣深呼吸,抿住唇,扶着圈椅扶手重新坐下,开口声音和煦,面色温柔,一如当年去关家提亲,对着关父保证,会一辈子照顾关颂宜的模样:“颂宜,我想起一些事情,你的嫁妆动了一些,不过都是为了缨……” “住嘴!”关颂宜听到他要提起缨缨,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喝止住他,“你怎么还有脸提缨缨!” 只要想到她的缨缨孤零零的在雁衡山受苦,而他们用着她的银钱,潇洒度日的画面,关颂宜忍不住气血上涌。 “你把缨缨丢在雁衡山,你还配不配做人?” 苏邵宣本来是想说,她的嫁妆给苏缨用了。这下也不找理由了,干脆撕破了脸。 “我不配,你又配?”苏劭宣脸色难堪。 关颂宜突然捂着脸,似笑似哭的声音从掌心溢出来,似乎在笑话苏劭宣,也好像在笑她自己。 她当然也不配。 所以她没有脸再去找缨缨。 关颂宜笑够了,放下手掌,擦去眼角的水珠:“苏劭宣,我不和你绕弯了,那些嫁妆被你用了吧!” “你休要胡说!”苏劭宣声音都带着心虚,还试图狡辩。 关颂宜嘲讽地笑了一声:“苏劭宣你还是这么虚伪。” 关颂宜不想再与他废话:“把我的嫁妆按最低价折现,一共四万三千五百两,五日之内我要拿到银票,不然……” 关颂宜不再看他,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不然顺天府府衙大门口见。” 她推开窗户,冰冷的雪花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街道行人稀少,忽然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拿着糖葫芦从巷子里跑出来,紧接着一个妇人追出来,几步赶上把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哈哈哈笑,搂着妇人的脖子喊阿娘。” 关颂宜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她失神地看着那对母女走远,幽幽地说:“想必你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满京城皆知吧!” 第57章 二十六束光 下下策 苏缨缨每天都在看我的笑话, 气死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劭宣自己若是有钱,就不会动用关颂宜的嫁妆了。 他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又害怕她真的去府衙告状, 真落到那个地步满京城的人该如何看他, 还有永城候府,怕是更瞧不起他了。 慌乱间苏劭宣忍不住恼羞成怒, 指着关颂宜,呼吸不畅地,声音气得颤抖:“果真是出身商贾,满身铜臭味, 眼里只有银钱!” 关颂宜只觉得他可笑。 “你快回去筹银子吧。” “你只有五天期限。” 关颂宜上下打量了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费尽心思取了侯门贵女,不会连四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吧?” 苏劭宣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深吸一口气, 挥了挥手中的纸条:“你等着。” 说罢, 苏劭宣转身离开,看他脚步, 就知道他已经慌了。 关颂宜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 * 许淑慧看苏劭宣看得严实,没想到午憩过后就找不到他人了。 等看到苏邵宣回来的那一刻, 忍不住冲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带着怒气质问:“你出去做什么了?” 苏劭宣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 抬手一挥, 不耐烦地说:“不过出去转转。” 许淑慧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院子里都是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人,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悄悄地退了下去。 西厢房住着的宋母撇撇嘴,把门关上, 没离开,而是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偷偷地开门看了一眼,两人早就回了正屋。 许淑慧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缓了口气,就拉着苏劭宣进了屋:“不过问一声,凶什么?” “行李快收拾好了,咱们走吧!”许淑慧一边观察苏劭宣的脸色,一边说。 屋里收拾的干净,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出游,反倒是像搬家。 苏劭宣这会儿也没有心思过问这些,烦躁地说:“不去了。” 许淑慧心里一咯噔:“本来决定好的,怎么好好的就不去了?” 苏劭宣的脸色不对劲,许淑慧以为他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由得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回来的路上苏劭宣已经想好,这件事情不能瞒着许淑慧,他是没有那么多银钱的,还要许淑慧想办法。 反正关颂宜的那些银子,她也用得不少。 “关颂宜找我了。”苏劭宣忽然说道。 本来许淑慧已经忘了这个名字,但今天这个关颂宜母女的名字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出现。 许淑慧很想努力镇定下来,但她控制不住地害怕:“她知道什么了?” 苏劭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细想她的话,只把关颂宜找他的目的告诉她。 许淑慧眼前一阵儿眩晕,刚庆幸完关颂宜找来的事情和新后无关,又觉得崩溃,声音提高,惊愕地喊了一声:“四万三千五百两?” 苏劭宣忍着不耐,点了点头,沉声问。 “家中还有多少钱?” 许淑慧刚嫁给苏劭宣时,苏劭宣为了讨好她,把家里的账本和钥匙都交给了许淑慧。 苏劭宣贫寒出身,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家底,许淑慧便猜到是关颂宜留下的,不过他既然不提,她也当作不知道。 时日一久,她已经忘记了那些东西原本不属于她,这些年自己用,送人,典当,那些东西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许淑慧看他真想还钱,不乐意了:“你想做什么?凭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钱,那些东西是当初她自己不要的,现在想到了来伸手要了,她疯了吗?” “对!她是疯了,那你说什么办?”苏劭宣头疼地说,“不给她,她就要闹得人尽皆知。” 她以为他想还钱吗?那可是四万两啊!苏劭宣想想心都在滴血。 许淑慧咬牙:“可我们哪有那么多银钱。” 许淑慧现在恨不得从京城消失,哪里敢冒头,瞬间坐不住了:“上回你说要打点,一下子支走了二百两,我手头真没有钱了。” “你去找岳父……”苏劭宣试探地开口。 “不行,若是让我父亲知道,我们就完了。”许淑慧飞快地打断他的话。 当初许三老爷本就看不上苏劭宣,觉得他刚和离就来提亲,心思不纯,但许淑慧执意要嫁给他,许三老爷也无可奈何。 许三老爷资质平庸,只领了个闲职,但能帮苏劭宣的时候也尽力帮了他,若让他知道他们用了苏劭宣前妻的嫁妆,怕是会气倒。 更何况,许三老爷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苏劭宣抿着唇,唇畔的胡须微微颤抖,显然和不赞同她的话:“这些银钱,对侯府恐怕也只是九牛一毛。” 许淑慧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她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怪她平时大话说得多。 不对,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关颂宜! 可当下筹钱才是重中之重,许淑慧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去外头借钱,先应付过去。” 苏劭宣眉头拧紧,想了想,只能点头。 心中也是,若是开口问侯府要钱,他以后永远都要矮他们一头,他岂能受这种侮辱。 四万三千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在京城既无房产也无田地,正经钱庄都不愿意借钱给他们。 苏劭宣和许淑慧急得焦头烂额。 关颂宜第二日又给他们送来了一封状纸,只要他们还不上钱,这封状纸就会送到府衙。、 走投无路,他们只能选了下下之策。 * 陆翀看着卫肆送来的一张借条,是苏邵宣和许淑慧亲自签字画押的私债借条,他笑了一声,起身去找苏缨。 乾清宫内,苏缨收到了熹园送来的礼物。 几个大包裹放在殿中,侍女们将包裹一一拆开,全是衣裳和鞋子,精致华美,都是送给小奈奈的。 小奈奈趴在铺着柔软的红线毯的矮榻上,眼花缭乱地看着漂亮的衣裳,兴奋的直叫。 苏缨把她抱起来,一边帮她擦口水,一边问:“小奈奈喜不喜欢啊?” 小奈奈:“呜啊!呜~” 陆翀从外面进来,看到殿内的情景:? 他走过去,在苏缨身边坐下:“哪里来的?” 苏缨把小奈奈放到他怀里,随手拿起一双红底虎头鞋,托在掌心小巧可爱:“都是二弟送来的。” 小奈奈伸着小胳膊要去拿苏缨手里的鞋子。 陆翀哼声,把小奈奈调了个方向,往她手里塞了个小拨浪鼓,对苏缨说:“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苏缨眉眼弯弯,看了一眼小奈奈:“嗯……的确有一件事。” 陆翀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小奈奈的小肚肚,有些警惕。 “二弟想让小奈奈去熹园替他的新房滚床。”苏缨笑眯眯地说。 小奈奈丢掉玩腻了的拨浪鼓,小手抬起来,试图揪住托住自己肚肚的手掌,但弄了半天,也只是用两只小爪子攥住了陆翀的小拇指。 陆翀把手递给她玩:“所以这些是他用来贿赂小奈奈的?” 苏缨下巴啄一啄。 陆翀别扭地冷笑一声:“他怎么不过去问我?” 苏缨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要是周津延找他,他肯定会乘机提出一大堆要求。 陆翀啧了一声,扬眉瞪她:“我这么过分?” 苏缨抿抿唇,显而易见。 为了不惹毛她,苏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指指小奈奈:“这件事我们说了都不算,要问小奈奈呢?” 陆翀垂眸看小奈奈:“咱们奈奈愿意吗?” 苏缨看好戏一样看着他,小奈奈当然是听不懂陆翀的话的。 小奈奈圆圆的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一只布老虎,弯下小背脊,短胳膊往前够着,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陆奈奈你怎么这么不争气?”陆翀声音有些幽怨,长臂一伸,帮她拿了布老虎。 小奈奈攥着布老虎的耳朵,笑眯眯地看陆翀。 看起来喜欢极了周津延送来的礼物。 苏缨忍不住笑出声,见陆翀看过来,她忙说:“我去净房沐浴。” 苏缨步伐匆匆,陆翀只看到苏缨的背影,没有外人时,她还是习惯随意地编一根长辫垂在脑后,她身体调养得好,当初微黄的长发现在看上去乌黑又有光泽。 在某些时候,她躺在床上,身后压着长发,黑色与纯白,相互交融,奇异的和谐,迷人心智。 陆翀听到小奈奈奶声奶气的呓呀声,撇去脑中的胡思乱想,专心看小奈奈。 陆翀往后靠在凭几上,看着小奈奈玩布老虎,揉一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她头发细细软软的。 从出生到现在,小奈奈的也只长了这么一点头发,还没有他小拇指长,不仅长得慢,发丝还很稀少。 小奈奈脑袋痒痒的,她仰头看了一眼陆翀,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小姑娘一点点大,香香软软的,又可爱又漂亮,小小的一团乖乖地趴在陆翀胸膛上,陆翀神情却是带着一丝凝重,他家小奈奈不会是个…… 陆翀想了想,没忍心说出那个词。 只小心翼翼的,在心里悄悄地想小奈奈不会不长头发吧? 第58章 二十七束光 看戏 赠缨缨: 眉儿皱, 腕无力,婉转娇啼汗津津; 娇花落,红梅开, 玉壶暗香颤颤音。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太医默默的后退一步, 微躬着身体:“回禀陛下,公主很……很健康。” 陆翀手指拨了拨小奈奈被太医检查过后的发丝:“你确定?” 太医声音格外的坚定:“微臣确定。” “随着公主慢慢长大, 头发也会日益生长浓密,陛下不必太过担忧。” 小奈奈似乎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格外安静,奶呼呼的小脸也板得严肃。 陆翀更不用说了, 端的一副威严沉重的模样,若不小心瞥到他的脸色,怕是会控制不住的心慌。 父女两个郑重得仿佛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太医都有点怀疑人生,他没有理解错吧?是来为公主的头发看诊吧? 苏缨洗漱完毕, 回到寝殿, 并未看到父女两个弟弟身影,疑惑地问卫十六。 卫十六唇瓣牵动:“陛下和公主在外殿看太医。” 苏缨匆忙披上斗篷往外殿走。走至回廊, 听到太医再三向陆翀保证小奈奈一定会长头发。 苏缨猛地停下来,唇瓣微张着, 被冷气呛了一口,伸手捂住咳嗽了两声。 “……” 她放慢脚步,走到大殿门口, 太医也提溜着重重的医箱出来了。 苏缨站在殿门口看着抱着小奈奈坐在宝座上的陆翀, 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呀?” 傻傻的,好笑又心酸,却又让苏缨心脏变软,声音都温柔了, 拖着斗篷跨进门槛。 陆翀似乎有些尴尬,但也只有那一瞬,等她走进大殿时,陆翀已经理直气壮地说:“我这都是为了奈奈好。” 苏缨看着小奈奈的那点头发,也不经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小奈奈吃着自己的手指,懵懵懂懂地扇扇睫毛。 苏缨低头怜爱地亲亲小奈奈的脑袋瓜。 经过太医的诊断,陆翀已经稍稍放下心,等她亲完小奈奈就说:“我也要。” 他期待地看着苏缨。 苏缨:“……” 她不动,陆翀自己动,搂稳怀里的小奈奈,倾身向苏缨靠过去。 小奈奈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苏缨轻轻地盖住她的眼睛,飞快的在他唇瓣亲了一下,蜻蜓点水,没有给陆翀回味的时间。 苏缨抱起小奈奈:“我们回去洗澡澡啦!” 怀抱一空,陆翀眼尾上翘,舔了舔唇,掌心撑了一把扶手,跟着她们的脚步,浑身上下都写着春风得意。 不过一个一触即离的亲吻怎么可能把陆翀打发了,他耐着性子,熬到小奈奈睡了。 许是殿内地龙烧得旺,红绡帐内热气蒸腾,一只玉臂突然伸出帐外,娇软无力地挂在床边。 纤细的手腕系着红绳,一晃一摇,指尖仿佛就要点到毡毯。 一只麦色肌肤的手臂也跟着探出来,宽大的手掌攥住那轻颤的手腕,指腹挑开红绳,温柔地摩挲。 动作宛如春日和风,但红绡帐却好像在夏日暴雨盅剧烈飘荡。 那只细白的小手忽然攥紧,捏成拳头,又被大掌揉开,十指相扣,紧握相交。 情到深处,苏缨转头与她身后的陆翀接吻,所有声响归为平静,只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余韵绵长,汗湿的额角轻抵,陆翀眼眸像一方浓得化不开的墨,望着苏缨,仿佛要将她卷入其中。 苏缨回过神,很不好意思,偏过头,趴在软枕上,耳朵和侧颜像染了胭脂一般,红得滴血,艳得勾人。 陆翀将缠住她后颈的发丝拂开,在她滚烫的肌肤上落下轻轻的一吻,起身收拾残局。 今天小奈奈睡得早,云雨初歇,结束一场之后,时辰不算晚,苏缨和陆翀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小声说话。 红梅飘香,明瓦窗结了一层白雾,苏缨手指将白雾擦去,看到不远处高耸的宫门上灯笼闪烁。雪花簌簌砸过来,积在窗框边上,再落到地面。 陆翀握着茶杯,递到她唇边。 苏缨往后靠在他身后,低头抿住杯沿,喝了大半杯温茶,剩下一点进了陆翀的肚子。 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苏缨眉心舒展。 陆翀拢拢她披在肩头的毛毯:“舒服了?” 苏缨后脑勺蹭蹭他的胸膛,满足放松地瘫在他怀里,细细的黛眉微微扬起,软绵绵地应声:“嗯。” 陆翀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看了几息,安耐住心中的躁意,往她手里放了一张纸。 苏缨好奇地举起来,翻开一瞧,竟是一张借据。 “今借成和四万三千两,每月取利九分……,神徽元年十月二十三立下此据。”苏缨磕磕绊绊的,一字一字的默念。 看到纸张末端的两个鲜红的手印,和手印下的两个名字时愣住了。 “这是……”苏缨震惊地看着苏劭宣和许淑慧的名字。 陆翀说:“这是他们在地下钱庄借印子钱的借据。” “印子钱?”苏缨不懂。 陆翀做了简单的解释,印子钱是不合律法,违规高息的借债。 苏缨捏着借据,从他怀里起身,裹着毛毯,挪动着跪坐在他跟前,仰着头,生的灵气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等他讲故事。 陆翀笑了一声,把苏劭宣借钱的始末告诉她。 苏缨听完,神色复杂:“她也来京城了啊。” 陆翀没有问苏缨口中的她是谁,只说了一句:“要见她吗?” 苏缨摇摇头,她和关颂宜没有母女缘分,现在各自都有了新生活,不必再相互打扰。 陆翀揉揉她的头。 苏缨早已经释然,只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被他这么一弄,脸颊发烫,倒有些害羞:“我没有伤心。” 陆翀专注地看她,轮廓被烛光照得有几分温柔,他沉声:“嗯。” 苏缨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薄唇,在他要再深入的时候推开他,借条递到他眼下:“那这个……” 陆翀深吸一口气,深邃的凤目有些暴躁,把借条扔到一旁:“缨缨想怎么办?” 苏缨傻乎乎地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新奇,她还能怎么办吗! “交给我。”陆翀贴心的,主动请缨。 苏缨好奇:“你想做什么?” 陆翀长臂一揽,把她拉到怀里,声音在两人唇齿间消失:“缨缨只要安心看戏就好。” 窗户上的白雾越发浓郁,偶尔还会印上几个小小的手指印,软塌上的小几忽然翻倒,发出闷响,几朵红梅从枝头飘落。 不知怎么,许久之后,红梅黏在了苏缨薄背上,又被陆翀含走。 …… 苏缨不知道陆翀做了什么,反正她是看了好大一场热闹,卫十六绘声绘色的将这几日京城最热闹的事情讲给她听。 永城候府这些年虽然顶着侯府的名头,但朝中没有重臣,在京城这个遍地豪贵的地方,显得过于中庸了。 谁知一夕之间,永城候府的名号瞬间传遍京城。 印子钱是每日还息,许淑慧和苏劭宣商量得好,准备每天中午派人把钱送到钱庄,只要做的隐秘,便无人可以发现。 等想办法弄到了钱,过去一笔结清,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结果还没有等到他们去,那天天未亮,债主就带人上了门,放印子的那些人本就不是正经人,都是无赖行径,一行十几个大汉,拿着棍子在永城候府门口吵翻了天。 晨曦初晓,整个侯府都被惊醒,连带着和永城候住在一条街上的人家都听到了动静。 苏劭宣和许淑慧自然也被吵醒了。 苏劭宣听到外面喧嚣声,神色困倦,眼下泛着青紫,怨气深重。 许淑慧看了苏劭宣一眼,她一向以侯府出身为傲,外面闹腾得不像话,她自觉丢脸,掀开被子下床:“府里的丫鬟越发不懂规矩了,我当年未出嫁,祖母管家时,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许淑慧穿上冬袄,唤侍女进来。 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许淑慧脸色变黑,正要发火,侍女才急吼吼地跑进来。 “夫人出事了!”侍女慌张地喊了一声。 许淑慧皱眉,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这几日各种事情压在心头,她根本无法安睡,整日精神不济。 不耐烦地说:“大早上的,跟见了鬼似得,这是侯府庄重些,外头怎么了?” “是成和银庄的人过来了。”侍女急道。 侍女贴身服侍许淑慧,自然知道她这几日做了什么,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打听到钱庄的人闹上门,不敢耽误,连忙回来告诉他们。 侍女话音落,许淑慧和苏劭宣勃然失色,着急忙慌地换了衣服,赶去了正院。 他们到时,正院已经坐满了人。 连永城候爷都在,众人眼神各异,有震怒的,有着急的,还有看好戏的。 成和钱庄的那些无赖们大喇喇地站在正厅中央,笑呵呵地朝他们两人拜了拜:“苏大人,苏夫人又见面了,今天的息钱拿来吧!” 本就寂静的正院,更没了声音,所有人都看向苏劭宣夫妇。 苏劭宣冷汗直冒,而许淑慧当场软了腿。 永城侯府被人看了半天的笑话,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无赖上门讨债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永城侯府虽然有些落寞了,但也是要颜面的人家,平日里努力维持着侯府表面的尊贵,就深怕落人口舌,沦为笑柄。 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外人可不管永城侯府谁借了印子钱,只知道他们府上或是出了不孝败家子,或是已经落魄到要去地下钱庄借钱度日。 众说纷纭,这次永城候面子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 苏缨听卫十六说,苏劭宣一家当天就搬出了侯府。 第59章 二十八束光 疯了 今天教给苏缨缨一个古训:天欲其亡, 必令其狂!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拥挤的无名街巷,吵闹喧嚣的邻居,老旧失修的屋子, 散发着霉味的简陋家具…… 每一样, 苏劭宣都厌恶至极,这一切仿佛让他回到了他年少时期, 绕不出去的穷困。 明明是白天,屋内光线却十分阴森暗淡,苏劭宣心中作呕,再也待不下去, 跑了出去。 宋博文看着苏劭宣失魂落魄地跑到巷子中瘫坐在墙角的雪地里,默默的将最后一件行李搬进屋里,听到宋母的嫌弃骂咧声。 “只有两个屋子,晚上要怎么睡啊!诶呦!这床都烂了……”宋母一声又一声的抱怨让宋博文感到烦躁。 他忍不住说:“母亲忘了我们原本住的是什么屋子了吗?” 宋父去世后, 宋母才带着宋博文投奔苏劭宣,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住在乡下,住的是土房子, 环境比现在还差。 宋母转头看他:“你这孩子什么意思?” 宋博文深吸一口气,难堪地笑了一声, 心中动了回西平府的念头,但他心里清楚要是被宋母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只能再熬一熬,等到明年春考, 宋博文知道自己的水平怕是不能高中, 想必到那时再提出回去的想法,她应该能接受了吧! 毕竟舅舅现在的情况也不好,没有能力给她想要的照拂,宋博文羞愧地想。 苏劭宣浑身冷透, 他却恍然不觉,只满脸怨恨,眼神阴沉,他想,这一切都是拜关颂宜所赐! 苏劭宣忽然伸手摩挲袖兜,翻出写着关颂宜住址的字条,冷笑一声,狼狈地从地上起来,离开了巷子。 许淑慧带着一双儿女坐在马车里。 “娘,外祖母根本就不愿意见我们!下次我不要去了,我都快冻死了。”苏绵不开心地说。 许淑慧带着苏绵和苏综去了永城候府,想要求得许三夫人心软,让她们搬回去,结果在门口等了半天都没有人开口让她们进去。 许淑慧也冻得发抖,这租来的马车不仅连炭盆都没有,还有股味道,听到女儿的话,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让你出门多穿几件衣服吗?” “我又不知道要在外面等那么久!”苏绵反驳道。 一旁的苏综也闹起来:“我不要回那个破房子,我要住大宅子。” “就是,我们什么时候住过那样的屋子!不行,回不了侯府,我要住酒肆。”苏绵委屈地说。 从永城候府出来,他们住了两天酒肆,但他们手头拮据,身上所剩的银两根本无法支撑在酒肆久居,只能托牙子租房。 许淑慧头一阵阵的作疼,心绪剧烈起伏,她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想想她们租的那个小屋子,许淑慧便觉得她父亲母亲心狠,忍不住心生怨怼。 “别吵了!”许淑慧吼道。 苏绵和苏综被她吓了一跳,安静下来,但也憋着气。 许淑慧此刻没有心思管她们。 窗帘被冷风吹得扬起,她看到了等在巷子口的老嬷嬷。 她找去西平府打听消息的人正是这老嬷嬷的男人,许淑慧心思一沉,等马车停下就让苏绵带着苏综回去。 “娘不会偷偷丢下我们吧!”苏绵嘀咕道。 许淑慧忍着发火的冲动:“我马上就回去。” 看着她们进了巷子,许淑慧才找到躲起来的嬷嬷。 “夫人我可找到你了。”这嬷嬷先是去了侯府,又找到酒肆,最后从酒肆伙计的口中得知她们搬到了这个巷子里。 许淑慧脸上闪过难堪,捏着绢帕掩着鼻轻咳一声:“快说正事吧!” “我男人按照夫人的吩咐去了雁衡山,没打听到您说的那个人啊!”嬷嬷说道。 “没有苏缨这个人!”许淑慧声音放大。 嬷嬷点头。 许淑慧有些慌乱,越发觉得可疑,怎么会没有苏缨这个人呢!她强装镇定说:“我可是给了你们银子,别糊弄我。”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男人怎么可能骗你,”老嬷嬷不满意地说。 许淑慧坚定她在骗自己。 老嬷嬷一脸无奈,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周围,把她往隐蔽的地方拉了拉:“不过我男人打听到了一些别的消息,只是这超出您出的价钱范围了,不知夫人感不感兴趣?” 许淑慧默了默,狠心掏出五两银子塞到她手里,说:“你把你男人所有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老嬷嬷看了眼这点碎银子,笑了笑。 许淑慧咬碎了牙齿,又给了她五两。 * “爹!”苏绵和苏综走到半路,碰到了气势汹汹的苏劭宣。 苏劭宣脚步不停,只朝她们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喊住她们:“你们娘呢!” “她说她有事情要办,等会儿回。”苏绵说。 苏劭宣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出了巷子,到处看了看,恰好看到许淑慧领着个脸生的嬷嬷进了茶馆。 苏劭宣仔细放好手中的字条,转身跟了上去。 许淑慧特地找了个包房,苏劭宣站在茶馆楼梯口看着紧闭的房间门眼里闪过深思。 “夫人你是不知道,这几日西平府热闹着呢!我男人遇见了不少熟人!” 许淑慧怕被别人知道她在打听什么,找的是外头的人帮她跑腿,银货两讫,不会有麻烦。 这会儿听了嬷嬷的话,愣了一下:“熟人?” “哎哟!您别怕,都是帮人打听消息的脚力,谁不好奇西平府的那个皇后娘娘呢!除了咱们,那些达官显贵们怕是都派出自家的护卫过去打探了呢。”老嬷嬷说。 “不过估摸着他们都和我男人一开始一样,也是什么都没打听到。” 许淑慧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心中惶惶,这便是有人故意抹去了苏氏的消息了! 有这样能力的除了皇上不可能是旁人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不想让人知道皇后的真实身份,许淑慧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 着急道:“说重点!” “可我男人也是巧,无意中打听到,那雁衡山山上原来还住了人!也是个姑娘呢!” 许淑慧脸色瞬间煞白:“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不过我男人多了个心眼,上了一趟山到处找了找,又问到山上的那个姑娘去年就搬走了。” “不过您放心,听说那个姑娘已经成亲了,有人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过。” “什么样的男人?”许淑慧追问。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男人只听到,男人不是西平人,听口音倒像是咱们京城的!”老嬷嬷说。 老嬷嬷好像才反应过来:“夫人,你说这姑娘会不会就是……” 她伸手向上指了指。 老嬷嬷再说什么许淑慧也听不清了,她有八分确定那位皇后就是苏缨。 老嬷嬷看许淑慧好像被人夺了魂一样,说:“就这些消息了,您要是没什么事,把剩余的二十两结了。” 许淑慧拔下发髻上的金簪递给她,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了。 老嬷嬷满意地收好金簪,也走出包厢,却看到等候在外面的苏劭宣。 一刻钟后,老嬷嬷从另一个包厢里出来,听到身后的狂喜笑声,没有停顿,径直离开,出了茶馆,上了一辆马车。 “辛苦赵嬷嬷了。”卫肆坐在马车里对着嬷嬷说道。 老嬷嬷把金簪递给他:“喏!” 卫肆摇摇头:“嬷嬷自己收着吧!” 老嬷嬷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肆说:“嬷嬷回吧!” 老嬷嬷“诶”了一声,下了马车又走过一条街,上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苏劭宣从茶馆出来,一反颓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小人得志的猖狂。 苏劭宣挺起了胸膛,没有再去找关颂宜,而是去了永城候府。 “我要见你们家侯爷!”苏劭宣对守门的小厮说。 “我说苏家姑爷您就别来了,我们侯爷都被你气病了。”小厮摇头说道。 “你就说我要告诉你们侯爷一个能让他加官进爵的好消息。”苏劭宣不屑同他生气,只挥手说。 小厮翻了白眼:“你等着吧!” 他传话就是,反正大概侯爷也是不见他的。 但永城候爷被他们一家烦得烦不胜烦,先是许淑慧带着孩子在门口哭闹了半天,好不容易走了,他又来了,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说:“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把三老爷也叫过来。” 永城候爷和许三老爷坐在正首看着苏劭宣。 许三老爷心情复杂,看了眼兄长,亲手给他递了一杯茶,示意他不要动怒,转头对苏劭宣说:“你和淑慧先出去反省反省,等你们还清了借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邪归正了,我和你大伯父也不会不管你们,但前提是你们保证不会再……” 苏劭宣在心底嘲讽他们虚伪,若真是为他们好,就该帮他们先还了印子钱,而不是说这些虚话。 他打断许三老爷的话,掷地有声地说:“我是国丈!你们带我进宫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在苏劭宣记忆中,苏缨打小就喜欢他这个爹爹,他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都是有缘由的,他是受了许淑慧的蛊惑,才会如此。 苏劭宣庆幸当初离开西平府时,受噩梦困扰,让管家给苏缨送了一笔银子。 有这份情谊在,想必只要他好好地道歉,苏缨应该能体谅他的。 永城候爷盯着他看了一两眼,没有顾忌许三老爷的面子,吩咐小厮:“把他轰出去。” 他是看明白了,他们一家都疯了。 第60章 二十九束光 哄孩子 苏缨缨说我的弟弟周津延真是个大好人。 嗯……我也这样觉得。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永城候爷听完苏劭宣大不敬的话, 便知不可再与此人扯上关系,否则日后还不知道要因他染上多少祸事。 永城候爷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许三老爷,起身离开。 小厮们拉扯着正在奋力挣扎的苏劭宣。 苏劭宣还在不断重复着他是国丈。 在许三老爷眼里, 苏劭宣已经近乎疯魔了。 当初苏劭宣中榜之后便原配和离, 不过月余就来永城候府提亲,他当时虽对他感官不佳, 觉得苏劭宣此举功利心太重。 但他既然走上仕途,有这些欲望也无妨,更何况许淑慧又非他不嫁,观他相貌端正, 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本身又是个会钻营能当机立断做出选择的人,怕是前途无量,便许了婚。 婚后这些年他们夫妻恩爱, 苏劭宣虽没有平步青云, 但也过得不错了。 结果没想到他竟走上了一条歪路!现在不仅欠下巨额债款,还疯言疯语的自称国丈。 也或许他不是才走了歪路, 而是一直都心术不正,能舍弃原配, 又动用原配嫁妆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 都怪他当初太过贪心,许三老爷未尝没有押宝的意味,哪知押的是根草, 不仅如此, 还折了他一个女儿。 许三老爷知道轻重,与大家族和他的前程相比,只能舍掉这个女儿女婿了,他叹息一声, 摇摇头,让小厮们赶紧把他弄出去。 “动静闹大一点。”许三老爷吩咐管事,最好让别人都知道苏劭宣一家已经被永城候府赶出去了,以后他的所作作为都与许氏无关。 “不用你们赶我,我自己会走。”苏劭宣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小厮们绑起双手,愤怒地涨了红脸。 许三老爷没有开口,小厮们也没有听苏劭宣的,依旧锁着他的胳膊,压制着他。 “只愿日后,你们不会后悔!”苏劭宣大声高喊。 可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 永城候府也不害怕再给别人看一场热闹了,故意将动静闹得大,再有陆翀的推波助澜,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永城候府和苏劭宣一家断了关系,那苏劭宣好像得了癔症,开始说胡话了。 苏劭宣一心做着美梦,也不在别人的眼光。 他是怎么被永城候府的人送回来的,许淑慧看得一清二楚,再也忍不了,与他大吵大闹。 “你现在是想攀上高枝了!可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认你这个父亲!”许淑慧把他从床上拉下来。 苏劭宣眉头深皱,不满地说道:“这都是你当初让我做的!我不过不小心找了你的道,误信了你的谗言,再说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许淑慧听出他想把所有事情推到自己头上,怒从心起,扑上去撕咬:“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苏劭宣想,他对付不了那些满身蛮力的小厮,他还对不付不了一个女子,把她推到一旁:“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还有一点侯府贵女的仪态!蛮横无理,连市井村妇都不如!” 许淑慧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像对关颂宜那样,对我?” 当初他进京赶考,偶遇她问路,他手足无措,青涩又美好的模样刻在她脑海中,与现在这样满脸憎恶的男人,仿佛是两个人。 苏劭宣深吸一口气,不吱声,只伸手掸了掸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若他听到许淑慧的心声,只会发笑,京城满大街的人,他为何找到她一个姑娘问路?不过都是他计划好的罢了。 “我告诉你,你休想与我和离!这辈子就是死,我们也要一起死!”许淑慧心中一片悲哀,眼睛却瞪得吓人,指着他大声吼道。 得知他为了自己和关颂宜和离时的洋洋得意,像是一个迟来的巴掌用力打在了她的脸上。 都是报应! 许淑慧心中燃起兴奋,这样,她更不可能放他走了! 许淑慧擦干眼泪,上下打量他,嘲讽道:“你现在打算出门去见你女儿?你见得到吗?我告诉你苏劭宣,要是她想认你,早就下旨告知天下封你为国丈了,现在还没有动静,你也该知道为什么了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劭宣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像是在甩掉什么脏东西。 没人相信他的话,带他进宫,他自己难道没有办法吗? 苏劭宣眼里闪过精光,怕许淑慧误事,趁她没有反应过来,把她反锁在屋里,去见了那个人。 卫肆拿起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仔细瞧了瞧。 苏劭宣有些着急:“您放心,绝对没有问题,都等兑得出来。” 他把一叠银票推到他面前。 卫肆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把银票收好。 苏劭宣松了一口气:“要是不够,您再吩咐。” 他身上哪里还有银钱,这两千两银票是他为了从卫肆这个御前侍卫口中问出消息,才从地下钱庄借的印子钱。 只要能够见到苏缨,借再多银票他也还得起。 “行了!”卫肆招招手。 苏劭宣激动地靠过去。 “明天晋国公大婚,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亲临晋国公府邸,你等晚上陛下娘娘回宫途中再过去请安,约莫戌时正刻御驾走过长宁街。”卫肆似乎很贴心,帮苏劭宣考虑得周周道道的。 “多谢大人!日后……”苏劭宣兴奋地说。 卫肆不想听他废话,摆摆手:“你好好准备,我晚上当差,还得进宫。” “大人好走。”苏劭宣殷勤地送他离开。 卫肆与苏劭宣分别后,的确是进了宫,一进宫,他就直奔乾清宫。 卫肆把两千两银票呈给苏缨。 苏缨握着厚厚的银票,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复杂,默默的将银票分成了三叠,给了卫肆一叠,一共六张。 剩下的揣好,等陆翀回来,给了他一份。 陆翀看着手里的八张一百两银票,挑挑眉。 苏缨把她的拿出来:“我也有。” 陆翀粗粗扫了一眼:“我最多啊!” “昂!”苏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主意是他想的,当然要给他最多啦! 苏缨想了想,把她的那六张也一股脑儿地塞到他手里:“都给你!” 陆翀看她灿盈盈的眼眸,轻咳一声:“那我都收了啊?” 陆翀慵懒地靠着凭几,一张一张地数着银票,还一边漫不经心地瞥她,似乎在等着她后悔。 结果苏缨半点不舍都没有,大方地点头,笑盈盈地看他。 陆翀捏着银票在另一只手掌心拍拍了,慢悠悠地说:“这些银票我也受之有愧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黑黝幽深的凤目直勾勾地看着苏缨。 苏缨脱了绣鞋,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他又要做坏事了! 苏缨慌张地放下手臂,撑在身后,蹬着腿儿,往后退。 陆翀动作又快又稳,握住她的脚腕,往自己跟前一拉,俯身压过去,双臂撑在她身侧:“缨缨给了我这么多银票,那是亏了啊!也不能让缨缨什么都没得到!” 他炙热的呼吸散在苏缨脸上,她面颊泛红,闷声说:“没关系,反正这些钱都是白得的,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那怎么行!”陆翀摇头,“不过缨缨既然不要钱,那送缨缨其他东西好不好?” 陆翀故意向前顶了顶,苏缨眼睛湿漉漉的,小手划拉身下的毯子:“要钱,要钱,我要钱!” “啧!缨缨怎么能出尔反尔!”陆翀似乎很不开心。 苏缨捂着脸,不想再说话了。 陆翀拿开她的手,小声说:“今天奈奈不在!” 熹园 周津延冷着一张脸,看着在嬷嬷怀里穿着喜气的大红袄子,打扮得像吉祥娃娃的小奈奈。 小奈奈是滚床娃娃,今晚要在新房睡觉,到了陌生地方,小奈奈有些不习惯。 小奈奈抽抽哒哒地哭着,看到周津延,小奈奈哭声忽然停下,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眨巴眨巴濡湿的睫毛。 小奈奈认真地辨认周津延,忽然往前他扑过去。 夜色昏暗,周津延和陆翀又有几分相像,小奈奈迷迷糊糊的把他当做了陆翀。 周津延眼疾手快的从嬷嬷手中接过眼泪汪汪的小奈奈。 周津延没有带过孩子,抱小奈奈的动作十分生疏,干巴巴地说:“不许哭了,再哭我就……” 他话没有说完,小奈奈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津延明日大婚,此刻熹园已经挂满红绸,一派喜气洋洋之中,气氛却格外的僵硬。 周津延认命了一样,听着嬷嬷的建议,轻拍小奈奈的后背,面色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上辈子他犯了什么错,这辈子才做了陆翀的弟弟。 周津延擦干小奈奈脸上的泪水,任由她软乎乎的小脸枕着自己的肩膀。 大片的缂丝蟒纹刺绣有些磨人,小奈奈脸庞娇嫩,不舒服地哼了两声。 “要不然公爷您去换个衣裳。”嬷嬷看着周津延的脸色,瑟瑟发抖的小声建议,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总不能让小公主一直哭吧! 一边说着,嬷嬷还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要是公爷不耐烦,把小公主丢出去,她也好接着。 周津延闭上眼睛,默了默。 一炷香后,小奈奈舒服地靠着周津延,吃着的手指头,小脚高兴地翘一翘,灵气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红彤彤的屋子。 周津延微微侧头看嬷嬷。 嬷嬷瞧一眼精神抖擞的小奈奈,抿着唇,摇摇头,告诉他小公主还没有睡着。 过了会儿,周津延又用眼神询问她。 没等嬷嬷表示,小奈奈仰头看着周津延:“哈~” 安静到吓人的屋里,快乐的只有小奈奈。 第61章 三十束光 婚宴 苏缨缨, 参加婚宴时,我在脑中幻想过一万遍,你穿上嫁衣嫁给我的模样。 我很高兴,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周津延从没有想过他会在新婚前一夜, 看了一整晚的孩子,天未亮自软塌上起身, 揉着肩走到喜床前,看了眼喜床上酣睡的小奈奈。 小奈奈侧睡着,小小的一坨,只看到她圆润的小脑袋和肉嘟嘟的小脸蛋, 卷长浓密的睫毛乖乖地耷拉着,嘴巴偶尔微微地动一动。小崽子确实可爱,周津延扯扯唇,吩咐嬷嬷:“今天人多, 看好公主。” “是, 奴婢决不让人冲撞了公主。”嬷嬷忙应声。 周津延颔首,转身离开, 今天他是新郎,是要忙一整天的。 良辰吉日, 阳光明媚,连着几日阴霾大雪天,今天难得出了太阳, 瞧着便让人欢喜。 苏缨也是第一次参见婚宴, 还是以长辈的身份,也是处处觉得新奇,熹园冬景别致,红梅盛开, 大红双喜挂满枝,红绸结成喜花绕着墙柱,耳边萦绕着喜庆的鼓乐声,呼出的冷气仿佛也变得热烈。 匆匆忙忙行走在花园廊道中的侍女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参拜跪迎,陆翀抬手让她们起身,今天他是以兄长的身份来到熹园。 这个时辰周津延已经带着迎亲队伍前往他的未婚妻纪氏府邸亲迎新娘。 再屏退小心翼翼跟随在身后早早来参加喜宴的高官大臣们,陆翀带着苏缨熟门熟路地走去了暖阁。 暖阁廊下孟春带人守着门外:“臣给陛下,娘娘请安。” 孟春为他们推开屋门,热闹的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被十几个侍女嬷嬷团团围在中间的小奈奈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扬起小脑袋,愣愣地看着陆翀和苏缨。 她们已经一天没有见了。 小奈奈明亮清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甜甜的笑容一点点地收起来,干净的眼眶慢慢地泛红,嘴巴委屈地瘪了瘪。 要哭不哭的模样,苏缨心脏都被她揉碎了,挣脱了陆翀的手掌,走过去。 屋里的人好像才反应过来,忙欠身行礼。 抱着小奈奈的嬷嬷也赶紧把小奈奈送到苏缨怀里。 小奈奈软乎乎的脸蛋埋在苏缨颈窝里,搂紧她的脖子,哼哼唧唧的像是在撒娇一样。 苏缨柔声哄着她:“想阿娘了呀?阿娘也想奈奈了。” 小奈奈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哼~嗯!” 陆翀站在苏缨身后,正好听到小奈奈可怜兮兮的诉苦声,有些想笑,伸手揉揉小奈奈的脑袋。 小奈奈抬头看他,她秀气的小鼻尖还红彤彤的但已经被哄开心了。 小奈奈水润润的嘴巴咧开,露出了无齿的软萌的傻笑,然后又皱起浅浅的眉头,咿咿呀呀地说话。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陆翀只帮她擦了擦口水,以免滴到苏缨肩头。 陆翀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托着她的脸蛋,小奈奈娇嫩的面颊枕着他的手心,亲昵地蹭了蹭。 陆翀瞧瞧她,张着茧子的指腹挠挠她的小巴。 小奈奈发出“哈~啊!”的笑声,弯着眼睛直乐。 苏缨偏头瞅他们一眼:“小奈奈又不是小白。” 小白就是他们养得那条纯黑的狼狗幼崽,逗狗才会挠它下巴。 可偏偏小奈奈好像十分喜欢这个游戏,兴奋地蹬腿挥手。 陆翀忍不住嗤笑一声,对着苏缨扬扬眉,示意她瞧小奈奈。 小奈奈伸着小脑袋,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似乎在等着陆翀逗弄她。 苏缨嘟哝:“傻奈奈!” 这时孟春在外面喊了一声:“陛下,公爷回来了。” 陆翀把手从奈奈下巴底下挪开,捂住了她的耳朵。 熹园的奏乐声和鞭炮声一声比一声激昂,喧嚣震天,热闹极了。 声音忽然消失,小奈奈无辜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脑袋摇一摇试图挣脱陆翀的手掌,苏缨赶忙扶住她的后脑勺,好在鞭炮声没多久就停下了。 陆翀把小奈奈接过来,带着有些着急想看热闹的苏缨去往前院观礼。 “我还没有看过新娘子呢!”苏缨小声说。 陆翀悠悠地说:“缨缨回去照照镜子就好了。” 苏缨一愣,脸有些红:“还有好久呢!” 他们的典礼定在了年后,还有好几个月呢! “看来缨缨着急了!”陆翀扬起眉,心情舒畅地说。 “我才没有。”苏缨违心地反驳。 陆翀哼笑,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路上见过陆翀的,都知道今天陛下心情很好,只有苏缨被他他得意的笑容刺到眼睛了。 正好小奈奈也嘻嘻笑着。 父女两个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 苏缨忍不住偏头捂脸,呼了一口热气,又被陆翀强制性地拉到自己身旁,非要她和自己并排走在一起。 高朋满座,齐贺新人喜结伉俪,新婚宴尔,一对新人受众人祝福,拜天地,入洞房,从此以后他们便是一个家了。 观完礼,陆翀和苏缨并没有立即回宫,陆翀为周津延坐镇,盯着众人,看谁敢灌他的酒。 苏缨抱着小奈奈去新房探望周津延的新娘纪幼安。 已经揭过盖头,除去凤冠的新娘正在用膳呢! 纪幼安见到了苏缨,很不好意思地搁下了筷子,起身迎接她:“妾身见过嫂嫂!” 新娘很漂亮,身材高挑,相貌妩媚娇艳,像是会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但她一笑起来一点儿精明像都没有,就…… 憨甜憨甜的。 而且苏缨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卫十六小声提醒,新娘便是在西北见过的兵部侍郎纪忱的妹妹。 就是他哥哥发现了她的行踪,告诉了陆翀。 真是有缘分,苏缨在心里悄悄的感叹。 没有忍住也对着她笑起来:“不用多礼啊!” 她观察纪幼安时,纪幼安也在观察她,心中腹谤,周津延哥哥看起来凶巴巴的,这个小嫂嫂看起来脾气好得不得了,像个小仙女。 也不知道他们平时相处的模式是什么,她可真好奇啊! 纪幼安又看向她抱着的小奈奈,小奈奈却是害羞地躲进了阿娘的怀里,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她。 纪幼安心都化了,好可爱,想揉,想捏! “嫂嫂快坐!”纪幼安招呼苏缨。 苏缨不好意思拒绝,在桌旁落座。 纪幼安指着桌上放着的她最喜欢吃的柿子饼问苏缨:“嫂嫂,小公主可以吃吗?” 苏缨摸摸靠在她身前的小奈奈的脑袋:“奈奈还小,没有长牙齿呢!吃不了。” 小奈奈配合的“啊”了一声,露出两排粉粉的牙床。 太可爱了!纪幼安狐狸眼亮晶晶地看着小奈奈。 苏缨笑眯眯的把小奈奈递过去:“奈奈很乖,要不要抱一抱?” 纪幼安飞快地点点头,动作略微僵硬的把小奈奈拢到自己怀里。 小奈奈小手抵着纪幼安的肩膀,忽闪着大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可以亲亲她吗?”纪幼安小心翼翼地问。 苏缨点点头。 纪幼安很不客气地亲了一口小奈奈软嘟嘟的脸蛋,放开她时,小奈奈的脸蛋弹了弹。 纪幼安瞪圆了眼睛,又叭叭亲了她一口。 苏缨弯着眼睛笑,小奈奈的脸蛋的确很好玩。 纪幼安抱着小奈奈不撒手,哄着她玩儿,逗得小奈奈兴奋地笑,不过小奈奈还幼嫩,精神头比不上大人,没过多久,就累了。 张开嘴巴,打了个秀气的哈气,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苏缨。 “她困了!”苏缨小声对纪幼安说。 纪幼安动作轻柔的把小奈奈还过去,到了熟悉的怀抱,小奈奈黏糊糊地在苏缨怀抱里滚了滚,苏缨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纪幼安羡慕的,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期待日后她也有个像小奈奈这么可爱的女儿。 回宫的马车内,小奈奈躺在陆翀怀里。 父亲的怀抱结实又温暖,小奈奈呼呼大睡,稚嫩的睡颜甜蜜。 苏缨轻声说:“她今天累坏了。” 陆翀把她也搂进怀里,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就像对待小奈奈一样:“缨缨也睡一会儿。” “我不困。”苏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笑着说。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在宁静温馨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刺耳。 “是不是到长宁街了。”苏缨身体一僵,仰头问他。 陆翀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嗯。” 苏缨抿了一下唇,先用一条毛毯将小奈奈裹好,才起身坐到窗户边上,看向窗外。 “快放开我,我是国丈,我来见皇后娘娘,我来见我的女儿!”苏劭宣的声音传进车厢。 苏缨目光在黑夜中慢慢的寻找,终于看到了被侍卫按在地上的身影。 侍卫们拉起苏劭宣,将他拖过来,苏劭宣看到了窗口的影子:“缨儿!缨儿!是缨儿吧!” 车厢内烛火摇晃,苏缨看着苏劭宣状似癫狂的模样,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侍卫将苏劭宣踢跪在地上,摁着他试图想起来的身体:“陛下,娘娘这里有个疯子!” 苏劭宣猛地摇头否认,拼命的解释,仰头看着高高坐在马车上的苏缨,在看清苏缨的那一刻苏劭宣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僵硬。 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疯狂地喊着:“我不是,我不是,缨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爹爹啊!” 苏缨从苏劭宣震惊的眼神中,猜到他想起他们在法隐寺见过一面,回想一年前在法隐寺被他无视的那一幕,她轻轻地说:“我不认识你。”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苏缨心中竟有一丝畅快! 随后,当着苏劭宣的面,关上了窗户,隔开了苏劭宣满是希翼的目光。 得了苏缨这句话,侍卫们也行动起来。 “来人,把这个疯子送去策堂府,让人好好审问!” 策堂府的前身是西厂,苏劭宣心中生寒,狼狈地朝马车爬去:“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缨儿,缨——” 苏劭宣的声音忽然断开。 “……” 马车重新行驶,苏缨被陆翀揽入怀中。 陆翀薄唇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好像带着无尽的温柔,苏缨睫毛轻颤,忽然说:“谢谢你。” 陆翀剑眉蹙起,似乎对她的话很不满,薄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 苏缨食指点上他的唇瓣,示意他不要出声。 陆翀:“……” 他绷着脸,严肃地抿着唇。 苏缨弯唇,亲亲他的唇角。 陆翀捏捏她的面颊,凶狠狠地说:“苏缨缨,这一招没用,再敢对我说谢谢,我就,我就……” 苏缨眼睛带着笑意,好奇地等着他说话。 陆翀自然不能拿她这么样,恼羞成怒低头咬着她的耳朵:“我就弄……” 剩下的话,只能她们两个人听,苏缨面颊一瞬间爆红,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我困了。” 苏缨扭过头,背靠着他,听他在她头顶上哼声,也不敢抬头,只装傻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伸手掖了掖小奈奈身上的毯子,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慢慢地笑了笑。 现在的她可真幸福啊! 第62章 三十一束光 除夕夜(小修,多了八百字…… 新年好呀!苏缨缨!你又长大一岁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苏劭宣一夜未归, 许淑慧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出门打听,街上都在说昨晚有人冲撞了御驾被收入了策堂府诏狱,进了诏狱就算没事, 也得脱层皮才能出来。 许淑慧再仔细打听, 听说是个得了癔症的疯子,还自称是国丈。 这不就是苏绍宣吗?许淑慧心中又惊又惧, 深怕被别人知道那人是她的丈夫。慌张地赶回家里,却发现宋氏母子不见了,连带着他们行李都没了,问在床上睡觉的儿子。 苏综不耐烦地告诉她, 他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说完盖上被子蒙头继续睡觉。 许淑慧怒气填胸,站在屋里大骂他们没良心:“富贵的时候上杆子凑过来, 一住就是十几年, 现在落魄了,就想撇清关系了, 我告诉你没门!苏综你就知道睡觉,也不看着他们说不定还顺走咱家的东西!” 苏绵从外面进来, 无在乎地说道:“这家里破破烂烂的,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手里的簪子哪里来的!”许淑慧看着她拿在手里观望的发簪,疑惑地问。 苏绵脸上闪过心虚, 把簪子藏到身后:“什么簪子, 我不知道!” 许淑慧飞快地走到床头,拿起枕头,压在下面的钱袋子没有了,这是她们离开用永城候府时, 许三夫人塞给她的体己钱,不多只能勉强用来应急。 她猛地转头看苏绵,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苏绵紧张的把布袋子丢到她身上:“给你就是了。”说完就跑出去了。 许淑慧打开钱袋子,里面粗略地看了一眼,那几块稍大一些碎银子不见了。 许淑慧一口气没上来,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苏绵又跑了回来,慌乱地指着身后,许淑慧头眼昏花地看过去,是钱庄的人来要息钱了。 等钱庄的人走了,那钱袋子里又少了几块碎银,许淑慧抬手就朝苏绵抽过去:“快,快去把簪子给我退了!” “不要,我都好久没有买新首饰了。”苏绵一边闪躲着,一边大喊:“娘,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就像个疯婆子,一点以前的风姿都没有。” 许淑慧顿在原地,悲从心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可她能怎么办,苏劭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钱庄的人天天准时上门要息钱,永城候府也不会再收留她们。 许淑慧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心中灰败。 见许淑慧冷静下来,苏绵坐到一旁,随口问:“阿娘,我爹呢!” 许淑慧盯着苏绵,咬咬牙,忽然说:“咱们也快收拾东西。” 京城是不能待了,她算是看透了永城候府的无情,什么亲爹亲娘都不可靠,竟然真的狠心看她们一天又一天的担惊受怕,被人催债羞辱。 等到她们还不起息钱的时候,那些地痞无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许淑慧又恨又怕,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躲回西北。 “那我爹呢!”苏绵被她不情愿地拉起来。 在许淑慧心里,只有她抛弃苏劭宣的份,绝对没有苏劭宣抛弃她的,让他待狱里也好,这样他就老实了! 许淑慧神色不明,说:“我们给他留个信,等他看到了会去找我们。” 许淑慧带着苏绵苏综刚出城门,钱庄的人就收到了消息,赶忙找到了卫肆。 卫肆摇摇头:“自作聪明,等她们在西平安顿妥当了,再找过去。” 那边等周津延休完了半个月的婚嫁,回到策堂府时,苏劭宣瘦得不成样子了,隔得很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臭味,走进看到他蜷缩在地上,嘴里似乎还在迷迷糊糊的嘀咕着什么。 周津延只淡淡地扫了苏劭宣一眼,看向孟春。 孟春低声说:“陛下说再磨他两天,就放他出狱。” 陆翀可不愿意让苏劭宣就这么死了,死亡对他而言太过轻松。陆翀要他活着,要他亲眼看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从他眼前消失,要他一辈子穷困潦倒,病苦不堪。 苏劭宣听到他们要放自己出去,似乎看到了希望,手指动了动,忽然发出一阵呜咽声,凌乱头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也挡住了他激动的神情,苏劭宣只以为他们已经查清楚了自己没有说谎,呼吸加快,唇瓣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太久没有进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人对他的话感兴趣,周津延已经离开。 光线昏暗,寒气逼人的诏狱内只剩下刑官敲打铁栏,让他老实点儿的声音。 * 而从此以后,苏缨没有再听过苏劭宣的名字,也没有听再到与他有关的事。 她甚至都没有空闲想他。 大雪漫漫,寒冬腊月,此时已经将近年关,苏缨正忙着准备过新年。 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第一次总是代表着不同意义的。 从进了腊月到大年三十,拜佛请神,宴会祭祀,虽然忙碌但苏缨很喜欢这样热闹充满生机的日子,每一天都乐呵呵的。 这就导致每日都粘着她的小奈奈也是个爱笑的小姑娘。 苏缨在听卫十六说明日的日程安排,小奈奈也不打扰她们,就乖乖的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 六个月大的小奈奈已经会坐了,这会儿她也不需要人扶,自己坐在软塌上,仰头看着在她面前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甭管是侍女还是内侍,她都笑眯眯地看着人家。 小白蹲在她身前,跟着摇尾巴。 小奈奈转头,小白也转头,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幅度,分外和谐。 苏缨时不时瞧她们一眼,忍不住发笑,办完事情,就赶忙把这个惹人疼的小家伙抱起来。 这几日宫里点了花灯,这个时辰天色擦黑,苏缨打算抱她出去转一转。 结果刚出门,就碰到了在陆翀身边伺候的内侍德安。 德安道:“陛下吩咐奴才请您去前殿,晋国公夫妇已经到了。” 小年那日陆翀就停笔封印了,刚才有急报,他才离开一会儿去处理。 苏缨帮小奈奈带好毛茸茸的小帽子:“那我们先去和叔叔叔母吃晚膳好不好呀?等明天阿娘和阿爹一起陪咱们奈奈看花灯。” 小奈奈“呜呜啊啊”地回答她。 除夕内廷家宴,应是热热闹闹的。 但此时诺大的宫殿虽灯火通明,异常华美,哪怕摆上不合规矩的温馨的大圆宴桌也显得冷清空旷。 一直到小奈奈热闹的小奶音在殿中响起。 鲜活的小生命冲淡了宫殿与生俱来的冷酷。 陆翀接过小奈奈,牵着苏缨落座。 小奈奈现在还在喝奶,但她看到摆满了圆桌的丰富膳食时已经激动的在陆翀手臂上蹦跶了。 没有比她更捧场的了! 苏缨都有些不好意思,幸好在场的都不是外人。 也没有人笑话小奈奈。 这是陆翀时隔十年后,第一次吃团圆宴,多喝了几杯酒,美酒醉人,他看着苏缨,眼神像藏着钩子,苏缨没有饮酒也觉得脸红。 夜色渐深,但还不能散去,要坐在殿中听戏守岁。 陆翀拉着苏缨临窗坐着说悄悄话。 小奈奈这会儿到了她叔母纪幼安怀里。 小奈奈对纪幼安已经很熟悉了,粉嘟嘟的侧脸娇娇地靠着纪幼安,对她甜甜地笑。 纪幼安心都化了,也学着小奈奈的声音,咿咿呀呀的逗她。 结果逗着,逗着,小奈奈就皱起了眉头。 在她怀里拱着小脑袋,似乎有哪里不舒服。 纪幼安有些无措,转头找苏缨,却发现苏缨和陆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小奈奈可怜巴巴的在她胸前哼哼着,小花瓣一样的嘴巴也蠕动着。 纪幼安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迟疑的转头小声问周津延:“她是不是饿了?” 周津延撑着额头看她玩了一整晚的孩子,闻言看了眼一旁支支吾吾的嬷嬷。 嬷嬷尴尬地说:“是到了小公主用膳的时辰了。” 纪幼安搂着小奈奈的手臂僵硬,脸色爆红,可,可,可她没有办法喂小奈奈啊! 周津延也难得傻眼的一次,看到妻子窘迫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帮她解围,把小奈奈从她怀里抱开。 小奈奈架着小胳膊,无辜地看着周津延。 周津延垂眸看她,伸手把她下巴上的毛絮捏掉,没有防备,小奈奈一个低头,咬住了他的指头。 用力啜一啜,大眼睛迷糊地眨呀眨呀,和周津延我瞧瞧你,你瞧瞧我。 周津延眉头一条。 小奈奈吐出他的手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别吓她啊!”纪幼安着急的把小奈奈夺回去。 周津延:“……” * 苏缨趴在陆翀的背脊上,很不好意思:“是什么呀?” 陆翀说要送她一个礼物,苏缨忍不住好奇,受他蛊惑,丢下了小奈奈,悄悄地跟他出了殿。 但陆翀嘴巴像是粘起来了一样,什么都不说,屏退了众人,弄得神神秘秘的,不仅如此,还非要背着她去。 苏缨都怀疑是他喝多了酒,骗她玩儿。 但陆翀背着她,脚下步伐不打恍,又沉又稳,除了苏缨闻到的淡淡的酒香,都看不出来他喝了酒。 苏缨不相信,摇摇灯笼,看到陆翀俊美的侧脸,和他沉静的神态,忽然也不着急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头。 暗淡幽长的甬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看不到尽头,苏缨却好笑一点儿都不害怕。 大概是因为知道有陆翀在吧! 忽然一丝亮光入了视线。 苏缨抬起脑袋,努力的辨认,竟是一座与皇宫格格不入的矮房子。 “这是……”苏缨小声问。 陆翀还没有回答,她已经看出来,这间矮房子和她在雁衡山的那座小院子一模一样。 陆翀放她下来,牵着她走进去,里面的布局也是一样的,故意做旧的门框窗扇,一草一木,连那口水井,堆了半院子的柴火都有。 苏缨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有些不敢相信,她急切地推开正屋的屋门。 跨进门槛,苏缨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陆翀亲手做的床,她跑到床头,看到了刻在上面的她的名字。 这就是那张被她遗忘在雁衡山的床。 苏缨说不清自己的滋味,只轻轻地说:“这怎么在这里啊?” 苏缨离开雁衡山后,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把床带走,每每想起便觉得可惜和遗憾。 陆翀没吭声,只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她。 苏缨被他瞧得心虚,举起手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丢你送的东西了。” “缨缨拿什么证明?”陆翀俯身凑到她面前,委委屈屈地瞧着她。 陆翀心里对她丢了自己送她的床这件事在意得要命,却从来不敢开口问她。 苏缨看他不甚清明的眼眸,知道他还是有些醉了。 苏缨忽然有一种回到了雁衡山的感觉,手掌捧着他的面颊,亲亲他:“周玄焱,这个可以吗?” 陆翀薄唇微微动了动,偏头呼了一口热气,摁着她的肩膀,猛地把她压到床上,用力吻她,轻咬着她的唇:“不够。” 苏缨手掌撑开两人的距离,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又主动又热情:“那这样呢!” 陆翀鼻音哼哼两声。 红烛摇晃,许久过后,城楼钟声敲响,除夕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苏缨被陆翀裹着被子捞起来看烟花。 放烟花的场地是陆翀特地选的,在小院儿的窗前可以将烟花绽放的美景尽收眼底。 苏缨却只是靠在他肩头,指头轻轻地抚摸他汗湿的鬓角:“陆翀,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陆翀心尖猛地一跳,泛起层层绵长的酥麻。 明瓦窗上倒映着陆翀比烟花还要闪耀的眼睛,他翘起唇角,故作镇定地说:“我知道。” 第63章 春光撩人 正文完结 从此以后我就是苏缨缨生则同衾, 死则同穴的丈夫。 我将一辈子爱她,呵护她,与她恩爱不疑, 白头到老。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肆意地绽放, 又如流星般地坠落,斑斓的光影照耀着情人的面庞。 烟花无法永恒, 但那一刻的惊艳是永远记忆在脑海之中的。 苏缨和陆翀手牵着手,缠缠绵绵地勾勾手心,时不时地对看一眼,抿嘴笑像吃了糖一样甜蜜腻歪, 就这样慢悠悠地晃到了太和殿。 太和殿前,灯火辉煌,小奈奈面颊上挂着泪珠子晶莹剔透,像是在发光。 周津延慢条斯理地帮她擦眼泪, 幽幽的轻叹一声:“可怜见的。” 陆翀和苏缨迟钝地收起脸上的笑容, 看着可怜巴巴,哭唧唧的小奈奈:“……” 小奈奈打了个哭嗝, 然后朝她们露出了一个笑,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除了烛光便只有他们二人。 小崽崽的世界是不记仇的。 这一瞬间, 陆翀和苏缨仿佛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心里的愧疚到达了顶峰,赶忙把他们的小宝贝抱过来, 亲一亲, 哄一哄。 小奈奈用她软乎乎的嘴巴啵啵苏缨的脸蛋,在用她粉嫩的牙床啃啃陆翀的下巴,糊了他们一年的口水。 苏缨笑着拿起绢帕擦擦脸,又要帮陆翀把脸上的口水擦干, 抬眸却望见天空中,源源不断从远处飘来的一盏盏孔明灯。 这是京城百姓们在城东祈福点放的孔明灯。 众人驻足,抬头仰望,默默许下心中的愿望。 陆翀将苏缨攥着绢帕的手拢在掌心,愿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日日年年人相同,苏缨稚子常相伴。 过完新年,宫中也不曾停下忙碌。 皇帝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两月之后,二月初八。 乾清殿寝殿中挂着袆衣,一旁还放着一顶九龙四凤冠。 侍女正轻声对着跃跃欲试想摸袆衣的小奈奈说:“公主不能碰哦!” 小奈奈似懂非懂地握起自己的小爪子,扬起声音:“哦~” 苏缨这些日子也忙得脚不沾地,消瘦了一些,年前按她尺寸裁制的袆衣宽松了许多,送去司制房修改,紧赶慢赶地赶在了大典前一晚送来了。 许是小奈奈见过苏缨试穿袆衣的样子,心里有了印象,这会儿看到挂在衣架上的袆衣时,便架起小胳膊想要扑过去。 侍女哪敢让小公主碰到它,万一不小心弄脏了,破坏了明天的典礼,她才要完蛋了。 连忙轻声细语的和小奈奈商量。 苏缨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小奈奈正渴望地看着她的冠服。 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这几日都没有好好陪她。 “小奈奈!”苏缨柔声喊她。 小奈奈小脑袋疑惑地摇了摇,没找到是谁在喊她,苏缨又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小奈奈才找到方向,转身,与苏缨的视线相碰。 苏缨装模作样地问:“我是谁呀?” 小奈奈粉嫩的小脸竟然闪过羞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呜~哈!” 苏缨让侍女去准备浴汤,抱着小奈奈一起沐浴。 小奈奈被苏缨抱着在水里扑腾玩闹了好一会儿,等苏缨帮她穿小褂子的时候,她已经小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的打瞌睡了。 苏缨哭笑不得,握着她肉乎乎的小拳头小心翼翼地穿过袖子,疼爱地亲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瓜。 身后忽然传来陆翀的声音:“怎么了?” 苏缨扭头看了他一眼,陆翀回来的时候听说她们正在沐浴,便去了侧殿的净房,也已经沐浴完,这会儿身上只套了一件里衣。 苏缨说:“小奈奈睡啦。” 陆翀放轻手脚走过去,看到小肚皮挺挺的小奈奈,薄唇微勾,伸手却是把苏缨腰侧的系带系起来。 苏缨余光瞥见一旁候着的侍女,脸颊有些热:“别弄了。” 过会儿她可以自己系。 陆翀“嗯”了一声,低头黏黏糊糊地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厚着脸皮说:“也是,反正过会儿也要解开。” 说着,他还把他已经系好的衣带扯开了。 苏缨忍不住笑出来,手肘往后抵住他:“你别闹呀!” 陆翀自然不会在侍女面前闹她,把小奈奈送到摇床上,才拉着苏缨闹了好一通。 苏缨不得已又重新回到净房洗了一次。 陆翀事后服务向来到位,抱着她去,抱着她回来,往床走,看到了挂在床旁衣架上的冠服,心有所动,问苏缨:“苏缨缨,你紧不紧张?” 苏缨手腕搭在他肩头,手指头捏着他的耳朵,他耳垂上有颗小红痣,苏缨很喜欢,勾弄他耳垂的手指微顿,她偏头看看冠服。 又看看下颚紧绷的陆翀:“你紧张了,是不是?” 陆翀当然不可能承认:“没有!” 苏缨弯着眼睛笑,她才不信! 陆翀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忽然抬起胳膊,把她从横抱的姿势,变成了爬在他肩头。 陆翀轻轻松松地扛着她,单手搂着她的腰,让苏缨脚朝前,脑袋挂在他背后。 苏缨懵住了,发丝垂落,脑袋充血,肚子被他肩头的骨头压得疼,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姿势了,羞赧地拍拍他的后腰:“快,快放我下来!” 陆翀俯身将她抛到软绵蓬松的锦被上,苏缨靠在被子,眼眸湿润,面颊嫣红,唇瓣也红艳艳的,头发又乱糟糟地蓬在头顶,团团的小脸绷着,像炸了毛的小狮子。 陆翀被她可爱到了,心跳有些加快,目光炽热地看着他的小狮子,帮她捋捋头发,忘了要说什么。 苏缨咬了一下唇,目光也坦荡地看他,灿盈盈的眼眸和他一样,袒露着坦荡的爱意:“我也是有些紧张的!” 陆翀挑了挑唇角,伸手勾揽她的腰肢。 结果苏缨却是往后退了退,挪动双腿,跪坐在被褥上,撩起衣角:“你把我肚子压疼了。” 陆翀肩部骨头坚硬,苏缨皮肤娇嫩,白皙的肚皮生生地膈出了一块红印。 陆翀自然又是一阵儿后悔,手掌贴过去帮她揉了揉。 不过揉着揉着,就不对味儿,陆翀哑声说:“我看看苏圆圆,有没有压到!” 苏缨:“……” 闹来闹去,虽然冲淡了紧张的情绪,但也导致他们第二日差点儿没起得来。 两人顶着一模一样的淡青色黑眼圈参加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䧇璍〕 苏缨困得要命,脑袋一团浆糊,背了好多天的流程忘得一干二净,迷瞪瞪听着女官们的指引。 天色微亮,鸾仪卫护送彩舆置太和殿,乐部奏起庄严的钟乐,苏缨心头一震。 她看到宫阶前的文武百官,稍稍清醒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还有紧张。 女官扶着苏缨走下彩舆,百官跪在两侧贺迎,苏缨穿着厚重的冠服,走过长长的御道,微微抬眸看到了站在宫阶尽头的陆翀。 按规矩,陆翀该在最高处等她。 可陆翀的身影却在她眼睛里一步一步地放大,陆翀走下了宫阶。 苏缨耳边传来女官的惊呼声:“陛下怎么过来了。” 陆翀身后礼部的官员也慌张地追上了陆翀。 耳边的动乱熙攘声自动被苏缨隔绝了,她脚上像是绑了千斤顶,定在原地,抬不起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陆翀的模样逐渐清晰,直至陆翀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苏缨缨,我来接你了。” 他总是这样,让她心中安定,苏缨眉眼开笑,与陆翀十指相扣,迎着春日的初阳,往美好的未来走去。 --正文完-- 春光撩人 向阳葵·文 2021.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