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春去春回 作者:芩夏 文案: 春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子,只想嫁人生子过平淡的生活。 然而,这平静的一切都被突然捡到的一个小女娃打乱了。 先是和她定亲的男人毁了婚,让她成了笑料, 然后和她成亲的男人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婚前竟然有段令人不齿的情, 言语的侮辱,身体的欺辱, 她终于奋起反抗,成了村子里第一个离婚的女人。 生活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春天去了,春天还会再回来。 内容标签: 乡村爱情 婚恋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春花 ┃ 配角:李仁义,林祥 ┃ 其它: 第1章 捡娃 端午节将至,春花寻思着得包些粽子。过节嘛,总要有过节的样子。 包粽子就得先去采芦苇叶。春花在心里盘算着,南堰湖比较近,采完芦苇叶刚好赶回家做午饭,差不多正是春晖放学的时间。相对来说,西潭岩有些远了,一来一回,怕是耽误了春晖吃饭。春晖就要考大学了了,那得被娘骂死。春花想到这里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但是西潭岩的芦苇叶子又大又新鲜,包出来的粽子肯定特别香啊。 找什么借口呢?春花脑袋飞快地转着,西潭岩河里的鱼应该又长大了,春晖读书累,顺便捞两条回来给春晖补补脑子,娘肯定不会生气了。 只要是为春晖好的事情,爹娘都会格外宽容。 春花挎上竹篮子,戴上草帽,肩上扛着渔网出门了。 六月,正是麦收季节。 春花走在小路上,看着金黄色的麦浪,顺手摘了几颗麦穗,用双手把麦皮搓掉吹走,剩下圆鼓鼓的小麦粒,春花忍不住闻了闻,是香喷喷的馒头的味道。 田地里都是割麦子的人,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爹和娘也在其中。春花是因着春晖升学,才被留在家里做饭。 以前,大姐春草没出嫁前,都是春草负责在家烧饭。春花性子粗,力气大,是爹娘干农活的得力帮手。 娘常感慨,春花要是个男娃该多好。每每这时,爹就瞪起两道眉毛,还不是你那肚子不争气。 春花有时候想,幸亏春晖是个弟弟。如果生一个“春红”,娘肯定还得继续生到是“春晖”为止。 春花甩了甩脑后的辫子,走得太快了,热得有点儿窒息。春花停下来,把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顿时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平时,娘是绝不允许春花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的。娘说,那是不庄重,只有村里的张吉华才会解开扣子勾搭男人。 男人,春花想到这个词,忍不住脸红了。 这一年,春花刚好十八岁,已经有了小女人的模样。爹娘托人给春花说了一门亲事,是河西头的郑军。 郑军身材健硕,长相普通。如果他没和春花定亲,放在一堆人里,春花是辨别不出的。郑军典型的一个庄稼汉的样子,脸庞黝黑,笑起来一脸憨厚。 可就因为他是春花定了亲的人,再看过去,总觉得郑军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把郑军放在哪里,春花总能一眼认出。 春草私下里笑话她是春心萌动了,春花羞红着脸不说话,把心事埋到心底处。 春花不懂什么是春心萌动,只知道见到郑军的时候,浑身不自在,心底却又想要和郑军走得近一点。有一次,春花无意间撞到姐夫把手伸进春草的衣襟摸啊摸,春花的脸顿时如充了血般红,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那天晚上,春花做了一个梦,梦见郑军把手伸进她的衣襟。 春花从梦中惊醒,又羞又愧,却又忍不住回味那种感觉。自此,春花就盼着早点嫁过去。她想有个家,家里有个疼她的男人。 爹说了,等春晖考上大学,就开始操办春花的婚事了。说完还带了一句,生闺女有啥用,到最后还是别人家的人。 春花心里想,嫁到哪里我也是爹娘的闺女。可看着爹那张苦瓜脸,又把话咽了回去。爹是不懂风情的人,讲了也白讲。 一路想着甜蜜蜜的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西潭岩。 这里的芦苇叶果真长得好,叶片宽大,这样一片叶子就可以裹一个粽子了。春花心里欢呼着,把竹篮子和渔网放下,戴上手套准备多采些带回去,采得多可以给隔壁燕子姐分一些,燕子姐可是春花最好的小姐妹。 接近中午的阳光晃得春花两眼发昏,这时候,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家了。春花想着,反正是赶不上春晖的午饭时间了,索性不如慢慢采。 春花把采好的芦苇叶整整齐齐码放在竹篮子里,拿着渔网准备捞几条鱼。 “哇……哇……”一阵微弱的哭声传来,把专注捕鱼的春花吓了一跳。春花揉揉太阳穴,直觉得自己快要中暑出现了幻觉。 “哇……”哭声又响了起来,见鬼了吗?大中午的,怎么会有小婴儿的哭声。春花想起之前听娘说起的鬼故事,心里一阵发毛。 “我没做过亏心事,不怕,不怕。”春花拍拍胸脯,然后屏气凝神,想听听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哭声。 “哇……哇……”确实是婴儿的哭声,好像是芦苇丛里传来的。 春花把鞋子脱掉,光着脚走进芦苇丛。 西潭岩的水很浅,里面密密麻麻的芦苇和水草,春花举步维艰。 好像是一个竹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块红布,哭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春花走过去,果然是个小婴儿,女娃,刚出生没几天的样子。 谁把孩子丢这儿了,春花大声喊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把竹篮子拎回了岸上。 春花仔细回忆了一下,采芦苇叶的时候没有见有人过来,那就是在春花来之前有人把婴儿丢在了这边。 好狠心的父母哟,春花看着竹篮子里的小婴儿,感慨着,若是赶上下雨天,或者没人发现,这孩子可就没命了。 竹篮子里的小女娃一直盯着春花看,眼睛小小的,瞳仁却又黑又大,满眼纯净。春花也盯着她看,突然,女娃咧开嘴笑了,嘴边带着一个小梨涡,好可爱。春花突然觉得心底处被撞击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她忍不住把女娃抱在了怀里。 女娃软软的,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子奶香味。春花把手指放在女娃的手心里摩挲着,女娃突然紧紧抓住了春花的手指。 你这是赖上我了吗?春花不禁笑了起来。 春花笑完又开始发愁,如果这样把女娃抱回去,估计爹娘会气炸,尤其是爹。 春花想,我把这女娃放在村口,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收养,也算救了这女娃一命。 这样想着,春花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竹篮子,然后一个胳膊挎着一个竹篮子,渔网也顾不上拿了,赶紧往村口走去。 到了村口,春花左右看了一下没人,就把竹篮子摆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赶紧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刚好遇到春晖放学。 “二姐,二姐”春晖喊了几声,春花也没应一声。 春晖纳闷:“二姐中邪了?”得赶紧告诉娘,找人给二姐驱驱邪。 春花这一路,心里如同被猫抓一般。春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也顾不上搭理一句话。 “轰隆……轰隆”六月的天,孩儿的脸。 春晖拉着春花的衣袖,“二姐,快走,下雨了。” 春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她心想,我这是做得什么事儿啊,这不是直接把那女娃的命送掉吗? 春花转身往回跑,边跑边对春晖喊:“要下雨了,赶紧回去给爹娘堆麦子。” 下雨天,抢麦子如同抢命一般。春晖顾不上失常的二姐,赶紧向家里跑去。 春花跑到村口,那个盖着红布的竹篮子果然还在,春花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我要把这女娃带回家去,春花做了一个决定。 第2章 去留 眼见雨就要落下来,天空黑压压地一片。 庄稼地里的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把刚收割下的麦子盖好不被雨淋,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所以,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到春花手里拎的装有娃子的竹篮子。 大风很快把上午的闷热吹走,春花用红布把小女娃的手脚盖好,抓紧脚步往家里走去。 家里应该会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她。 山雨欲来风满楼,春花竟生出了一种悲壮的感觉。 春花家住在河东头的最东边,春花特地绕了一圈,生怕遇到哪个邻居突然的关心。 春花走到家门口,吱嘎一声推开门。木门还是爹娘成婚的时候找的木匠做的,如今破旧不堪,每开关一次,就发出吱嘎吱嘎的年代感。春花平时听习惯了,感觉不到啥。可是今天,春花有心事,推门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刺耳。 春花心虚地向里望了一眼,爹娘不在院子里。春花赶紧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二姐回来了。”春晖冷不丁在背后喊了一句。春花把手指放到嘴边,朝春晖比了个“嘘”的手势,春晖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爹娘呢?”春花问。 “爹娘在锅屋吃饭呢。”春晖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盯着春花手臂上盖着红布的竹篮子。 春花把春晖的头拉过来:“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和爹娘说,我在……” “什么事不能和我说?”春花娘一手端着一个海碗进来了,说完眼睛直接盯着竹篮子:“红布盖的啥啊?” 春花觉得瞒不住,两眼一闭,把红布掀开“我在西潭岩捡了个娃。” 春花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院子里的三个人瞬间石化。 春花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走过来看竹篮子里的小婴儿。做娘的人心都软,竹篮子的小女娃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呢,挺惹人怜。她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言语,这个家,她做不了主啊。 春晖接过娘手里的海碗,放进了厨柜里,然后默默地蹲在一旁,其实他很想走过来看一看女娃到底长了个啥样。 春花爹瞪起两道眉毛:“你哪里捡的赶紧送回哪里去,这不是小猫小狗,这是一个人。” “轰隆……轰隆……”窗外突然开始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密集地落下,在地面上的尘土里溅开。天色十分昏黑,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整个天空变成了乌青色。 春花娘叹口气,赶紧把堂屋的门关上,防止雨水溅进来。春花爹背着手,蹙着眉,闷声不吭进了里屋,把门摔得砰砰响。 见爹走进去了,春晖赶紧拉着春花坐下来,然后接过春花手中的竹篮子,开始打量篮子里的女娃。 女娃似乎是饿了,把小手放在嘴巴里吮吸,吃得可香了,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春晖几乎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娃,他试图把女娃从竹篮子抱出来,但是女娃身体太小太柔软了,春晖唯恐碰坏了她,只得讪讪作罢。 春花蹑手蹑脚走近里屋门口,想听听爹娘怎么说。 “要不,先留下吧,回头找着合适的人家再送掉,我看到这个女娃子就想到了老四……”这是娘的声音。 春花娘在生完春晖后还怀过一个娃,怀到八个月左右,去田里收玉米的春花爹送饭。玉米地里坎坷不平地,春花娘摔了一跤,都说七活八死,孩子没保住,是个女娃。 虽然春花爹重男轻女,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血,他也曾深深难过了一阵。 说起重男轻女,其实春花爹并不是从骨子里重男轻女,春草是他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他也抱过疼过爱过。后来到了春花的时候,又是个女孩,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左邻右舍的嘲笑,尤其是几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哥们,都有了儿子,他更自卑了,走路都觉得抬不起头。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是不全乎的人。 春花爹说:“不是我狠心,眼见着春花的亲事就要提上日程了,现在捡了个女娃算咋样,且不说郑军,就是郑军家人能同意吗?” 春花娘不说话了,谁家也不愿意媳妇还没进门,就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娃,而且还是个女娃。 春花听及此处,心下也是七上八下的,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忽听得“哇”一声,是小女娃的哭声。春花娘从屋子里走出来,埋怨春花道:“尽给家里找事,这会儿娃子饿了,可咋办?” 春花低着头,不说话,脚底搓着一块石头子儿。 女娃哇哇地哭着,声音洪亮。春晖倒在一旁乐了,心道这女娃有意思,哭声比男娃还要响亮呢。 春花爹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眼见着外面的雨小了,从门后拿过一把黄油纸伞递给春晖,示意他赶紧上学去。 小女娃还在哭着,春花娘抱起来在怀里摇了一摇也不管用。春花爹被吵得头痛,让春花娘赶紧去燕子家借点羊奶过来。春花娘把小女娃放到春花的怀里,也是奇怪了,小女娃顿时不哭了,睁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春花,小嘴吧唧了一下,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 春花娘叹了口气,嘟囔着:“孽缘啊……” 春花把女娃抱在怀里,女娃的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春花的身上,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觉得既甜蜜又沉重。 春花爹蹲在门槛边,看着雨滴落下砸在门槛边上,他觉得这雨滴如同千斤大锤砸到了心里。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果逼着春花把她丢出去,别说春花不愿意,就是自己的良心,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春花一向是个孝顺的闺女,平时对爹娘几乎是言听计从。此刻见爹蹲在门槛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亦悲亦喜的说不清道不明,心里难过极了。她知道,自己确实给爹娘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春花爹深深叹了口气,蹲得太久了,腿部的酸麻把他从遐想拉回了现实,他看春花抱着娃,头快低到了地上。 春花是家里的二闺女,当初出生时,他确实失望了一阵子。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他跟春花都不亲近。后来,春晖出生了,是个男娃,他很快把从春草身上的爱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从始至终,春花就如一朵小花在家里默默地生长着,她从小穿春草穿剩下的衣服,有了好吃的要先让给春晖吃,可是他几乎没听到过春花的抱怨,她不争不抢却又异常懂事执着。这么多年,春花爹似乎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二女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闺女最爱吃什么,当然,也不知道闺女心理到底怎么想的。 他站起来,走到春花跟前说:“先别想那么多了,娃捡都捡回来了,今晚好生带着,明天我去寻你二姑找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第3章 心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春花就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知道,那是爹在收拾东西要去二姑家。二姑嫁得比较远,隔了有二十多里路呢。 春花爹就这一个妹子,春花爷爷奶奶走得早,二姑是爹一手拉扯大的,长兄如父,两人从小感情就比较深。所以平时家里有啥好吃的,哪怕再远,爹也会赶着毛驴车给二姑送过去。 二姑性格与春花爹截然不同,二姑泼辣、爽朗、人缘儿好,平日里最喜给人牵线做媒。可是,真能给小女娃找个好人家吗?春花有些忧愁。 小女娃昨夜喝了羊奶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要哭上一阵,瘪着小嘴,受了委屈般。闹了一夜,许是累了,此刻睡得正熟。春花就着窗外模糊的光,又仔细端详起了女娃,宽额头,长睫毛,越看越好看。 “嘚儿……”屋外传来爹赶驴的声音,爹出发了。 春花眯着眼睛,总觉得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她翻了个身,索性不睡了,把衣服穿好,走到锅屋去准备把早饭做了。 春花把昨天采摘的芦苇叶子一片片洗好,摆整齐,寻思着给燕子姐送过去。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和燕子姐说说。 春花娘也起了,草草吃了一口剩饭。她把镰刀磨得锃亮,叮嘱春花帮春晖收拾好衣物,说趁着凉快赶紧把剩下麦子割了,就下地去了。 让春晖去住校,是爹昨晚的主意。爹说春晖高考是大事,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家里现在嘈杂的环境不利于春晖读书。 春花泡上少许糯米,把煮熟的红豆拌上红糖,准备包红豆粽。 大门“吱嘎”一声响了,春花抬头一看,是燕子姐。 燕子姐过来一把拉住春花的袖子:“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见你家有小娃的哭声,你娘还来我家借羊奶。” 春花想,这就是春晖所说的隔墙有耳吧。 春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燕子姐说了。燕子一边听一边捂住了嘴巴:“我的天,你真敢。” “这娃不能留。”燕子姐给春花分析:“你爹你娘年纪大了,你出嫁了,这娃咋办?如果说你带着这娃,郑军绝不会同意,谁愿给别人家养娃子。” 春花说:“我都知道,就是心里不舍得,现在就希望爹能给娃找个好人家。” “我看难,人家都恨不得多生几个男娃呢,谁愿意要一个女娃。” “你怎么也这样,女娃咋了,咱们不都是女娃嘛!我看那女娃额头宽宽的,长大有出息哩。”春花忍不住反驳。 说话间,小女娃又哭了,歇斯底里地。 燕子跟着春花来到堂屋,掀开门帘子走进里屋。小女娃把身上春花的衣服蹬掉了,头上冒着汗。 春花一把抱起来女娃,女娃顿时不哭了。燕子姐觉得神奇,也想抱过来试试,手刚伸过去,女娃又开始哭了。燕子姐口说:“奇了,奇了,这就是缘分吗?” 春花忍不住笑起来,一脸的温柔。 燕子姐掐了一把春花,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回家挤羊奶去了。 春花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冬天的宽围巾,学着村里电影里媳妇的样子把女娃绑在后背上,又开始为春晖细细碎碎地收拾起行李来。夏天穿衣比较简单,倒是很快收拾好了。 春花一边忧愁爹在二姑家不知道咋样了,一边忧愁着娘一个人割麦子得割到啥时候。现在多了个女娃,没经过爹娘的允许,春花可不敢带着她在村子里招摇过市。 春花有点懊恼地想,早上应该让娘留下来照看娃。 春花年轻力气大,割起麦子来也比较快。她镰刀所过之处,身后一大片一大片倒下的麦子。麦子不是光割完就没事了,还得捆扎,然后装车拉到场上去晒。白天的日头毒辣得很,麦子晚点拉走就直接晒炸开在田地里充当肥料了。春花越想心里越着急,娘的腰从前月子没做好,落下了病根,弯得久了就疼得受不了。 春花把燕子姐送来的羊奶用小勺小口小口地喂给女娃喝,想着,喂娃真累,爹娘拉扯她们三个真不容易。小女娃喝着喝着竟然眼睛一眯就睡着了,春花差点笑出了声。 把女娃放在床上,春花用一条小毛巾盖在女娃的肚子上,想着她一时半刻也不会醒,得赶紧去田地里把娘换回来。 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春花赶紧把草帽戴起来,一路走得很快。 到了田地里,春花喊了一声娘,春花娘回过头看是春花来了。 “怎么把娃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娘问。 “娘心里还是关心这小女娃的。”春花心想,嘴上说着:“没事,大不了醒了哭几声,我来把你替下,你回去看着她。” 娘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自认为站到最直的状态了却还是些许弯着。太阳的光把娘脸上的汗水照得有些发亮,衬得娘的脸更显黝黑。 春花拿着毛巾替娘擦了一把汗,说:“娘,咱们要不把地也租几亩给张吉龙吧,咱家干活人不多,春晖是要去读大学的,你和爹忙不过来。” “那哪成?”春花娘瞪大了眼睛:“种地是祖祖辈辈传来下的,我和你爹慢慢干就是,咱不和人家比。” 春花不说了,拿过镰刀就割起了麦子。春花手大,一次握起一大把麦秆,只听到“唰唰唰”的声音,一会儿一大片麦子就倒下了。 春花娘在地头望了一会,回家了。她这一路都在想着,要是春花能招个上门女婿该多好,家里干活不用发愁了。现在自己和春花爹年纪越来越大,总有些力不从心。一会儿她又怪自己想多了,人家老郑家也就郑军一个儿子,怎么会允许做上门女婿。 到了家门口,门竟然开着。春花娘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春花忘记了锁门,屋子里还有个女娃呢。春花娘赶紧走进堂屋,一看,是春草来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娘,这个女娃咋回事?哪里来的?” “春花搁西潭岩的芦苇丛里捡回来的。” 春草把女娃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她和杨树林结婚有三年了,肚子还未见动静,婆婆虽然没有明着说她,背后和邻居们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子。春草当做啥都没发生心里却在滴血。她眼见这个女娃,心里喜欢得紧一听说是春草捡回来的,心里顿时打起了主意。 春花娘看出了大女儿的心思,她和春花爹何尝没想过让春草抚养,可是杨家能同意吗?她不愿给大女儿的生活带来一点点的不愉快。 “你爹去你二姑家了,让你二姑寻个好人家,你就甭想了。”春花娘赶紧打消大女儿的念头。 春草沉默了,她知道娘的想法,是怕自己在杨家抬不起头呢。 “我包下些粽子,拿了些给你们尝尝,我先回去了。” 春草把女娃放回到床上,依依不舍地走了。虽然只抱了女娃一会会,小娃子身上的奶香味让她尝到了做娘的滋味儿。 春草和杨树林感情很好。杨树林爱着她、宠着她,可是老天给了她丈夫的疼爱,却不给她做娘的机会。三年了,她和杨树林跑遍了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院,那些大夫都说他们俩身体好着呢,怀上孩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杨树林心宽,安慰她说可能还是不够努力。到了晚上,杨树林在她身上更卖力了。一个月,除去月事的那几天,他们每个晚上几乎都要行一次房事。开始,春草还能感受到夫妻间的乐趣,后来,当乐趣变成一种任务,春草和杨树林都感觉了疲乏。再同房时,春草象征性地哼几声,是为了让杨树林快点迸发出来。 春草婆婆开始时还拖人给到处找秘方给春草熬药,药渣倒得门口都快堆得放不下脚了。婆婆也终于失去了耐心,长吁短叹,成了她经常的状态。 要是能把这女娃抱回去该多好,春草又忍不住想。 第4章 发烧 一直到了快晚上,春花爹才回来。 春花娘赶紧迎上去,把驴栓到了棚里。又喊春花把春草送过来的粽子热上,烧了点青菜汤,让春花爹就着一起吃。 一直到春花爹把饭吃完,春花娘才开口问:“咋样了她爹,她二姑咋说呢?” 春花爹说:“怕是不好办,人家一是怕这娃是有毛病才被家人丢了的,说现在再穷也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二是怕回头养大了,这娃亲生爹娘寻过来给要回去,就白白替人家养了。” “这娃好着呢,我看是全须全尾的,讨喜得很。”春花娘说。 不过有一点,人家说得对,万一给这娃养大了养出了感情,人家亲生爹娘找过来可就麻烦了。 在村子里,也有些抱养娃的,都是拖人从很远很远的外地抱过来的。中间隔几个联系人,这样就是为了断了联系,不能再直接找到。 “今天有个人家倒是说要抱养,原因说出来能把你气死。说是养大了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就不用彩礼了。她儿子都多大了,快三十岁了,把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春花爹明显是动了气,现在说起来还一脸愤懑。 童养媳,也是这一带传下来的陋习。有的人家女娃生得多养不下的,就送给人家3做童养媳。说是送,其实是卖,拿了一些钱物后,不再往来。被买去的女娃,因为是被钱换来的,往往都很悲苦。从小就要干活,如果生得好看些,过了十五岁就做了人家媳妇,开始传宗接代。如果生得丑了,没被主家看上,就再被“嫁”出去,赚些彩礼钱。 春花想到这里,不由得把怀里的女娃抱紧些,生怕被卖出去的是她。 爹看了一眼春花说:“放心,咱们老赵家不做那昧良心的事情。” 春花娘把春草上午过来说了下,装作无意间地说了春草想抱养女娃的事情。 说到春草,春花爹心头一阵惆怅。这两个闺女啊,没一个省心的。一个迟迟要不上娃,一个从外面捡了个娃。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外面的天黑透了,女娃又哭了起来,一刻不停。春花把羊奶放到女娃怀里,女娃把头偏到一边,就是不喝。 春花娘说:“你摸摸额头,怕是不舒服呢。” 春花把手放到女娃额头上,好烫。发烧了。 村子里只有一个大夫,住在河西头。那个大夫叫郑金华,是郑军的本家。 春花顾不上那么多,抱起女娃就要去河西头。娘连忙拦住她,这要是抱出去,就再也瞒不住了。 “娘,这事迟早会被别人知道,这娃又不是咱偷来的抢来的,是我做好事捡到的,我不捡回来,她命就没了。” “理是这个理,可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抱着娃,村子里人会咋说啊,老郑家咋想啊。” 春花想到了郑军,沉默不语。女娃“哇哇”地哭着,容不得春花胡思乱想,她坚决得带娃去河西头诊所。 春花娘见拦不住春花,只好跟着一起去。 河东头到河西头不远,只是一条河隔着。虽然是晚上了,但是农村晚上没啥娱乐活动就是吃完饭围在一起唠唠嗑,东加长西家短的。 春花娘把女娃从春花怀里抱过来,一路上给人解释着,是在西潭岩的芦苇丛里捡回来的。 在农村,捡到娃虽然不是太稀奇的事情,但是也不常见。毕竟,养不起还是可以送人的,直接丢到芦苇丛,不是要了这娃的命吗?这也太狠心了。 春花和娘顾不上别人的猜测和议论,径直到了河西头的小诊所。 郑大夫年龄不大,比春花大不了几岁,却村子里坐诊多年了。他是个比较沉默的人,也没多问,直接给女娃量起了体温。 “39度8,高烧了,娃太小,打不了针,稍稍喂点退烧药吧。”郑大夫给开了药,又顺口问了句:“给娃喂了啥啊?看样子像消化不良引起的。” “羊奶。”春花回道。 “这么小的娃不适合喂羊奶,无法消化。这是个刚出生的娃,如果再大些,喝了应该没事。头个月最好给喂些母乳。”郑大夫交代着,突然又抬起头说:“我家娃也刚出生,我媳妇奶水多着呢,今晚先抱到我家给喂些。” 春花开始听到郑大夫说母乳,心下正愁着,又听到郑大夫后半段话心下顿生感激。 春花娘不停地谢着郑大夫。 郑大夫说:“我家就在诊所隔壁,我带你们过去吧。” 真是好人。 春花娘抱着娃,春花手里拿着药,来到了郑大夫家。 郑大夫的媳妇朱萍坐在院子里,看到丈夫带着春花娘和春花,还抱了个娃心生奇怪。 郑大夫给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朱萍赶忙把春花娘让到里屋。刚生完孩子的朱萍,刚体会到做母亲的快乐,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她看到和自己儿子不差几天的小女娃哇哇大哭的样子,心都碎了。 朱萍敞开衣襟,她奶水好,衬得胸前沉甸甸的。春花不好意思看,把头别了过去。朱萍把郑大夫开的药拿过来,让春花帮忙磨成粉,撒在□□上。小女娃头一靠到朱萍的胸前,立马不哭了,仿佛是奶香味让她安静了下来。女娃犹如鱼儿找到了小河,顾不上吃上是啥味道,立马吮吸了起来。 朱萍摸着女娃的头发,和春花娘唠起了这女娃的来龙去脉。她听完,不禁感慨万千,又很佩服春花的勇气。如果她做姑娘时,看到这样一个女娃,会敢捡回去吗? 朱萍说:“大娘,以后你每天让春花把女娃抱过来,我给女娃喂奶,我奶水多得很呢。” 春花娘一边道谢,一边想着,明天得让春花把家里积攒的鸡蛋送一些给朱萍补身子。 朱萍说谢啥呢,她望向春花,以后春花还得叫我嫂子呢,都是一家人。 春花听到这里,羞红了脸。 等到把女娃哄好,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小女娃吃了药,又喝了奶,烧退了这会正沉沉地睡着。 春花爹一直没睡,坐在院子里抽起了旱烟。屋子里没点灯,黑乎乎的,点点烟火显得格外明亮。爹已经好久没抽过旱烟了,自从有次郑大夫说爹有些哮喘,必须戒烟后,爹就把旱烟戒掉了。 春花爹把烟锅子在地上磕了磕,说,都赶紧睡去吧。他抬头看,满天繁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明天,会怎样,春花充满了惆怅。 第5章 流言 天一亮,春花娘刚把门打开,屋子后的张吉华就来了。 张吉华不是本地人,她是从外地嫁来的媳妇。好吃懒做,又放荡不羁。 去年,她的弟弟张吉龙也从外地过来了,到处租地立志要发家致富。他租去的土地却不种麦子玉米这些作物,非要种一些大葱大蒜。 春花娘看不惯这些,因此也不想给张吉华好脸色,她不喜欢她。 “哟,婶子,听说春花捡了个娃,我过来瞧瞧。” 春花娘心里来气:“是呀,春花心善,总不能放在那里被狼叼了去。” “那怎么养呢,春花还没嫁人就要带个娃子了。”张吉华酸声酸语。 春花娘气得说不上话来,不愿搭理她。 张吉华等了一会,看春花娘根本没再打算理她,讪讪地走了。 春花娘心里那一个堵啊,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吉华说得没错,她的想法基本就是村里人的想法。只是别人都是背地里说,张吉华却非得偏偏跑到家里来说。 田地里的麦子割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打麦粒了。打麦粒就没那么累了,都是春花爹赶着驴拉着石滚子在麦子上反复碾压就成。 春花家就是五口人的田地,一个人一亩二分地,也就六亩地。春花爷爷是早些年逃荒过来的,来到这个村子累得走不动了,就在这个村子里安了家。爷爷奶奶走得早,留下来春花爹和二姑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刚好赶上人口普及政策,就在这边落了户,还分了地。所以春花家人口单薄,她没有叔叔伯伯大爷那些,就她爹一人。 虽然只有六亩地,但是春花家干活的人也少啊。每到收完,爹娘都要累得很久缓不过劲儿来。之前春花劝娘把地租二亩给王吉龙,这样能轻省些,娘不同意。 春花爹在屋子里也听到了张吉华的声音,他没出来,气得脸色铁青。本来还计划着今天把麦子全部碾压出来,此时只觉得没了力气。 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最怕别人说三道四。 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饭总是得吃的。 春花爹这么想了之后,赶着驴子去麦场了。 麦场上麦子堆得高高的,今年是个丰收年啊。春花爹看着麦子,心情好多了,麦子收得多,就可以吃饱饭,除了交公粮外,说不定还能卖上些。 想到这里,春花爹卯足了干劲。他把麦子铺平在麦场上,看着金灿灿的,真好看。石滚子碾压过的麦子,都平平地铺在地上,麦粒子滚动着。 春花娘在一旁看着春花她爹,脸色好了不少。她这些年习惯了,春花她爹只要心情好,她也跟着好,她爹心情不好,她也不高兴。她的命运,甚至她的喜怒哀乐,都被她的丈夫主宰着。 麦子碾压完,就是把麦秸秆用叉子挑起来,堆起来好留着烧火,还可以喂羊喂牛。 活干到一半,春花爹把堆起来的麦粒正准备扬场(就是用木掀把带有麦壳的麦粒抛到空中,风会把麦壳吹走落下来的只有麦子)。这时候春花来了。 “爹,河西头老郑家来人了,喊你回去。”春花头低着,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 春花爹放下手里的木掀,跟着春花回去了。他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自家不占理。 来的是郑军他爹他娘。看见春花爹回来了,郑军爹笑着迎上来说:“老哥回来了,收成咋样呢?” 两个爹寒暄了一阵,谁都没提到正事上。 这时候郑军娘坐不住了:“听说春花捡了个女娃,老哥这是打算咋办呢?我们家就郑军一个男娃,不能还没过门就带了个娃。” 春花爹一听,连忙说:“会寻着合适人家送走的。” “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呢,谁家也不愿意多要个女娃,我看送不出。”郑军他娘说“如果这女娃送不出去,我看他俩亲事也就算了,聘礼我们也不要了,我们想要个清清白白的女娃做媳妇。” 春花爹一听,不乐意了:“我家春花心好,捡了个娃,咋就不清白了呢?” 郑军爹也觉得郑军娘话说得重了,急忙陪笑着:“我们都喜欢春花这娃呢,勤快又孝顺心也好,只是这小女娃的存在确实是个问题,我们老郑家只养老郑家的孩子。”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春花在门口偷偷听着,心想郑军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捡了个娃就是不清白的了。 其实,春花真真是冤枉了郑军。郑军家昨晚听到这个消息后郑军娘当时就坐不住了,立马就要到春花家来,还是郑军爹拦住了她,说好歹等到天明,别人会笑话呢。 郑军喜欢春花,他早就跟爹提了几次让爹去春花家要人。他爹说,人家得等春晖高考完了再从长计议此事呢。 郑军几个发小都娶媳妇了,看着人家小两口亲亲热热地下地,郑军别提多羡慕了。他不好意思找春花说话,怕别人看到了乱嚼舌根。他常常借口到河东头办事,偷偷看一眼春花。 他看着春花走路带风一样,头上两个辫子一甩一甩的。 春花笑起来很甜,眉眼弯弯。春花还很勤快,家里上下都帮着操持。 郑军常想,他以后和春花一定能把小日子过得红火。 恋爱感觉中的郑军,还是没能拦得住爹娘的脚步。他在家也很煎熬,他怕这桩亲事真的就这样黄了。他是那么喜欢春花啊,他甚至觉得哪怕春花把女娃带着嫁过来,他也愿意接受。可是,他又是个懦弱又孝顺的儿子,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让他从不敢反驳自己的爹娘。 最后,郑军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听朱萍嫂子说,晚上春花要抱着女娃去她家喂奶,他要见上春花一面。 这天晚上,春花家气氛一片凝重。小女娃仿佛要乱上加乱不停地哭着,表示自己饿了。 春花爹让春花把小女娃抱到郑大夫家喂奶,说有事和娘商量。 春花抱着女娃来到郑大夫家,朱萍见到春花就笑了:“怕是饿坏了吧。”她一把抱过女娃,说:“我在院子里喂奶,你进去里屋,有人找你。” 春花觉得奇怪,郑大夫家有谁会找她。不过,她不好意思看朱萍喂奶,还是进去了。 进屋一看,是郑军。春花吓了一跳。 郑军也很激动,他特别想拉一拉春花的手,可是又怕春花说他轻浮。 “春花,我想和你说,我爹娘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 “如果这娃就是没送出去,我带着,你愿意?” “愿意,愿意。”郑军不停地说,恨不得把真心掏出来给春花看。这是他真实的想法,此刻,他眼里只有春花,这个他喜欢的女子。 他忘记了,爹的威严,娘的絮叨。 春花抬起头,她没想到郑军这么坦白。她望向郑军的眼睛,亮晶晶地。这个她喜欢的男人,在别人流言蜚语的时候,对她说,他愿意。 春花脸猛地红了,心怦怦乱跳。 郑军看着春花,脸红红的,眼睛发着光,真好看。他不受自己控制般,一把拉过春花,搂在自己的怀里。 春花先是挣扎了一下,接着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怕挣扎的动作引起院子里朱萍的注意,就由着郑军去。 郑军闻着春花身上好闻的肥皂水的味道,六月的天气穿得比较少,春花胸前的柔软抵着他的胸膛,他心猿意马,忍不住低头亲到了春花红润的嘴唇上。 春花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她吓死了,几乎无法呼吸。她急忙推开郑军,逃回了院子里。“明天中午在西潭岩等你。”郑军小声喊了一句,春花没理他。 朱萍看春花红着脸出来了,作为过来人,一看就明白发生了啥,不过她是聪明人,她不点破。她只把小女娃递给春花,让春花回去路上慢些。 春花回到家,竟然看到大姐春草坐在家里。 娘说,杨家同意你大姐抱养这个女娃。 第6章 爱情 这个小女娃能被春草抱养,真是太好了。 春花知道,春草绝不会亏待这个女娃。再说了,春草和姐夫的感情也好,在春花看来,养着这个女娃算是锦上添花了。 春草对春花说:“这娃是你捡回来的,你姐夫意思是你给这女娃取个名字。” 春花想了一下:“叫端午吧,是端午节捡来的。” 娘在一旁摇了摇头:“叫端午不好听,名字太硬气了,像男娃名字。” “不叫端午,要叫小红,小兰啊?”春花说完,联想到“春花、春草”的名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春花娘和春草马上意识到了春花意有所指,都跟着笑了。 这几天,家里的每个人心里都堵得慌,跟放在炭火上一般煎熬。现在可好了,春花瞅瞅爹娘的脸色,把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说话间,杨树林接春草来了。他不愿意春草自己在娘家过夜,没有春草,他晚上可睡不着。 春花娘叮嘱了春草几句,就让他们赶紧回。 春花看着姐夫一手抱着端午,一只手腾出来拉着大姐的手,心里感慨这应该就是戏文里长的夫唱妇随。她想到了郑军,他把她抱在怀里,很温暖。 这一晚,春花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想郑军晚上说的话。他说明天中午要在西潭岩等她。 西潭岩比较偏远,大中午的肯定没人。现在春晖住校了,再也不用她照顾春晖吃中饭了。中午只消把爹娘的饭送到麦场上,好像确实有些时间。 第二天中午,春花如约而至。 听燕子姐说,订过亲的人经常偷偷见面亲嘴的。燕子姐说,亲嘴算啥,草垛子滚滚也是正常的。春花特别想问燕子姐,她滚过草垛子没,不过她说不出那些话。燕子姐最近比较烦恼,她娘跟男方要的彩礼特别多,男方不肯给,两家一直僵持着呢。 春花想,要不是因着这女娃,说不定成亲前她都不能好好看上一眼郑军。娘说,她和爹成亲时候是入了洞房才看清爹的长相。 郑军已经在西潭岩坐着了,他看到春花来了,马上站了起来,搓了搓手。 两个人都回想到了昨晚的场景,不自觉红了脸。 郑军不像昨晚那么冲动了,他说:“春花,我就只是想见见你,你别害怕我不做啥。” 春花心道:“做点啥也是可以的。” 风吹过来,芦苇丛里唰唰的声音,空气中一股麦子的香甜气息,就这样坐着也不错。 郑军对春花说起成亲后的打算,他承诺一定能给春花过上好日子。 春花心里暖暖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郑军真好啊。 说到动情处,两个人不自觉就把头靠在了一起。 坐了一会儿,春花说要回去给爹起场。郑军不敢和春花一起走,就目送着春花离开,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一直到看不着了才拍拍裤子回家了。 自那天起,春花几乎每天中午都都和郑军在西潭岩的芦苇丛边见一会面。这种如同吃了冰糖的感觉,让春花几乎忘了那个叫端午的女娃。她沉浸在这种甜蜜中,走路都哼着歌儿,时不时就笑出了声音。做饭烧火的时候,灶里的面都扑了出来,她还发着呆往锅底添柴火。 知女莫若母。春花娘也希望春花以后嫁过去和郑军生活美满,就像大闺女春草那样。她只是含蓄地提醒春花几句,成亲前别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 春花晓得娘的意思,她又不好跟娘细说,只好点头说知道。 其实春花和郑军在一起,最多就是亲亲嘴,拉拉手。只有那晚在朱萍家,郑军才很亲密地搂抱她,后来再也没有了。 家里的麦子都收进了仓,大豆玉米也种下了地。春花爹娘却每晚都睡不好,因为,春晖马上要高考了。 春花娘恨不得每天都做些好吃的让春花给春晖送过去,可是又怕这样做会让春晖心里有压力,扰了春晖学习。 春花一面安抚着爹娘,一面给春晖送些好吃的。 “二姐,放心,没事的。”春晖见春花欲言又止,反倒安慰起了春花。 春花抬头看看春晖,他只比她小一岁,却整整比他高了一个头。他站在树荫下,斑驳的阴影洒在他毛茸茸的嘴唇上,春晖,她的弟弟,这个沉默的男娃长大了。 春晖还不忘问起那个捡来的小女娃咋样了,得知被大姐抱养了,春晖很开心。 “我给取了名字,叫端午。”春花笑着说。 春晖想了想:“这个名字好,端午,端午,有意义。” 春花又叮嘱了春晖几句,转身回了。刚走几步,有人从背后拍了一把,春花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笑了,是郑军。 郑军说:“我听说你今天来看春晖了,特地来接你回去。” 春花往郑军背后一看,停了一辆自行车。应该是郑大夫的自行车,全村只有郑大夫家有自行车。 春花从没坐过自行车,她笨拙地跳了几次才坐上去。自行车扭动了几下,很快被郑军扶正了。 郑军腾出一只手来,把春花的手放在他的腰上。春花心领神会,把脸贴在了郑军的后背。 郑军骑着自行车,却不往村子的方向去,他一路带着春花来到一片桑地。 这块桑树地应该是附近的村民养蚕种下的,一眼望过去,漫无边际。这个季节,桑葚都成熟了,红的、黑的,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郑军把自行车往地头一摔,拉着春花的手飞快地钻进桑地。桑树枝时不时打在两个人的身上,郑军很兴奋,喘着气拉着春花的手不停往更深处奔去。 春花脑袋里想起了燕子姐说的,滚滚草垛子。她知道郑军想要干啥。 她正在出神,还没来得及脸红,郑军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狠狠搂住春花,照着嘴就亲了上去。 “好春花,我想你,我天天梦见你。”郑军说着,飞快脱掉自己的上衣,把手伸进春花的衣襟。 春花突然就走了神,她又想到了那个梦,梦里,郑军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处。 郑军用手捏着她,春花不自觉嗯了一声。这一声“嗯”极大鼓励了郑军,他开始解春花的裤带。 意乱情迷的春花突然清醒了过来,她想起娘的叮嘱,猛地推开郑军。 郑军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停下。他一把扯下了春花的裤带,扒下了春花的裤子。接着,把春花的汗衫往下一拉,春花就这么裸露出来了。 春花瞬间由羞变为狂怒,“啪”一巴掌打到郑军的脸上。 郑军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到春花的脸上全是泪水,扑通一声跪在春花的面前:“春花,对不起,我就是太爱你了。”见春花不说话,他又开始打自己的脸。 春花把衣服理整齐,擦掉脸上的眼泪说:“再等等吧,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了。” 春花也对洞房花烛夜充满了向往,但是,郑军想的那个事儿,她总觉得要留到成亲那晚才是完美。她不知道,男人和女人追求的总是不一样的,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 春花把郑军拉起来,帮他掸掉裤子上的土,小声说回吧。 这本应是个美好的下午,却因为郑军的冲动毁掉了。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到家后,春花娘说:“让你去看看春晖,怎么去了那么大半晌,赶紧去看看燕子吧,她快被打死了。” 原来,燕子姐怀孕了! 第7章 出嫁 春花水都没喝一口,赶紧来到了燕子姐家。 燕子姐的娘见是春花来了,抹着眼泪:“春花来了,赶紧去看看吧,她爹快把她打死了。” 春花走进里屋,燕子姐正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春花坐在床沿,拍了拍燕子姐的背,问她到底咋回事?燕子姐见是春花,一把搂住了她。 燕子姐三年前就定了亲,男方叫李建国,是隔壁李集村的。 李集村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都不愿意说亲说到春花她们这张洼村。都说张洼村的女娃们不仅彩礼要得高,还脾气犟死脑筋。 曾有先例,李集村一个男娃和张洼村的一个女娃定了亲,因着彩礼问题两家闹得很凶,最后男方家退了亲。退亲,无异于往女娃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这女娃性子烈觉得羞愧难当便投河自尽了。这件事当时很轰动,在两个村子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自此,李集村的人家都不愿意和张洼村结亲。 燕子姐和李建国是俩人看电影时候看对眼的。李建国彼时真心稀罕燕子姐,愣是说通爹娘找了媒人来燕子姐家提亲。燕子姐爹娘看李建国相貌堂堂,脾气也好,主要是是知晓燕子姐的心事,就点头答应了。 两家亲家相互看着都挺顺眼,亲事提上了日程,但是到了彩礼这儿又卡住了。 啥事情都好说都好办,但是牵扯到相互利益问题,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原则,谁都不愿让步。 燕子爹提出不仅要五千彩礼,还要李建国家盖新房子。李建国还有个弟弟,自古老人疼小儿,燕子爹怕燕子姐嫁过去后公婆偏心小儿子,所以想在成亲前帮燕子姐多要些东西,这样以后日子好过。 那李建国家肯定不依啊,背后悄悄说以为他家闺女金疙瘩蛋呢。这话很快传到了燕子爹娘的耳朵里,老两口生了一顿气,警告燕子姐坚决不许再见李建国。就这样,亲事就搁置了下来。 眼见着燕子姐年龄一年大过一年,燕子姐爹娘着急啊,拉下面子托媒人去说,能成就成,不成就散。 其实李建国爹娘心里也急,马上小儿子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因为老大的事情,别人免不了说闲话,也没媒婆愿意上门说亲,怕再拖个人家闺女三五年的。 燕子姐和李建国也着急,两家人越是禁着他俩见面,他俩越是浓情蜜意得紧。明修栈道不成,那就暗度陈仓。 这边,眼见着李建国的爹娘要松口了,燕子姐在这当口怀上娃了。李建国爹娘顿时不着急了,反正越拖下去,燕子姐肚子越大,看到时候谁着急。 燕子爹气得要死,拿起赶牛的鞭子对着燕子姐一阵抽,把燕子姐打得遍体鳞伤。 春花问:“那李建国怎么说?” “那个王八犊子,提上裤子就怂了,这会啥都听他爹娘的。”燕子姐愤愤道。 “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燕子姐一脸麻木地说:“我也是大意了,忘记算月事时间了。一直到现在开始显怀了,还是娘看出来的。你说这小东西在我肚子里也是结实得很,我天天下地干活,挑水,他就是好好地待着,一点儿闪失也没有。不过,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 燕子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爹在打她的时候,她极力护住这个位置,生怕出了问题。那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是她和李建国激情澎湃的结晶,和他们血脉相连。 春花想到下午,在桑树地里的事情。虽然她拒绝了郑军,但是绝不后悔。人都是情感动物,但是理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男人可以只图一时爽快,提上裤子不计后果,最后出了事都是女人受尽辱骂俯首做低。 春花问燕子姐:“你对李建国失望吗?” “失望啊,关键时候当缩头乌龟,恨他恨死了!可是又能怎么办?我这个样子以后还是得指着他。” 燕子姐爹娘很快拖媒人再次去李建国,捎话过去,新房子不建了,彩礼也不要了,只一个条件,尽快成亲。 李建国爹娘乐得屁颠屁颠,满口答应,儿媳进门,肚子里还怀着孙子,想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建国在李集村成了家家户户讨论的对象,谁说李集村的男娃不能娶张洼村的女娃,瞧人家李建国不仅娶了,还一分彩礼没出。这件事被津津乐道了很久。直到后来燕子姐嫁过去,大家看燕子姐粗粗的腰身,笨拙的动作,才恍然大悟,于是又开始夸李建国有本事。 燕子姐出嫁那天,并没有太多喜庆的感觉,也没找先生看日子。就是李家捎话过来说准备好了,燕子姐爹娘说行,那嫁过去吧。 燕子娘到底还是心疼她这个小闺女,把老早准备的嫁妆一件件贴了喜字。春花娘把家里囤的花生莲子大枣都拿过去,塞到燕子姐的喜被里,寓意早生贵子。 老李家就来了一辆毛驴车,燕子姐自己爬上毛驴车坐着,背挺得直直地。春花帮着把嫁妆搬到毛驴车上。燕子姐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有点凄凉。 燕子娘哭成了泪人,被燕子爹呵斥了一声,进屋了。 “到底事被人轻看了去。”春花娘感慨。 春花想起以前燕子姐骄傲地说,得他李建国八抬大轿来接我,我才会嫁到他老李家。 鞭炮也没放,接嫁的先生喊了一声“走起”,毛驴车慢慢走远了。 女人,只有在谈彩礼的时候才有些价值吗? 春花有些惆怅,她只愿李建国以后会善待燕子姐。 春花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因为,春晖明天要高考了。 七月的天气,热得要命,知了在树上叫得人心烦意乱。 春花爹娘比知了还要烦躁,坐立不安,春花甚至担心娘会晕过去。 春草也抱着小端午回来了。小端午满月了,比刚捡回来更讨喜了,眼睛也大了一些,不认生,谁抱都咯咯笑。 小端午的到来,转移了爹娘的很多注意力。娘把端午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爹也很欢喜,笑得满脸褶子。那么讨喜的一个小人,不管是怎么来的,到底是讨厌不起来。 娘和春草家长里短话闲话,小端午就抱在了春花怀里。 春花仔细端详着她,她也回望着春花,眼睛一眨不眨。春花想起刚捡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看着春花。 “我婆婆还是那个样子,对端午不冷不热的,端午在家都是我管着。”春草说。 “那当初为何同意你把端午抱养回去,照她那个性子,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春花娘还是有些疑虑。 “哎,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杨树林也喜欢端午喜欢得紧。”说到杨树林,春草幸福之前忍不住就溢于言表,即婆婆甩再多的脸子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春草知道杨树林喜欢端午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夫妻生活得到了改善,再也不用为完任务每到晚上就紧张兮兮的了。这样一来,春草和杨树林又回到了初婚的状态,每天耳鬓厮磨,蜜里调油。 春花娘见春草满面春色,忍不住提醒她:“你们俩平时注意些,不要当着你婆婆面亲热。你婆婆寡居多年,把杨树林养大,眼见着儿子和你这么亲热,难免心里不舒服。” 春草嘴上不停地答应着,直说是是是。 春草带着端午,一直到春晖高考完回到家,她们才回去。 这几天,都是春花带端午,她倒是很舍不得这个小娃子。 春晖高考完了,她和郑军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第8章 恐婚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两天,郑军家的媒人登门了。一碗茶喝完后,媒人说明了来意。 春花娘心里自然是舍不得春花,还想再留她一年。可是想着前几天出嫁的燕子,怕春花也走了歪路。 春花爹倒是回答得很痛快,让媒人回去给郑军爹娘带话儿,说找时间两家人坐在一起把日子给定了。 春花心里既甜蜜又有些惆怅。甜蜜的是终于可以嫁给郑军了,忧虑的是,自己嫁了以后,春晖也是要出去上大学的,家里就只剩下了爹娘。 春晖在一旁看出了春花的心思,他拍拍二姐的肩膀,小声说:“有我呢。” 春晖从小就跟二姐最亲,二姐有了啥好吃的都留给他。春晖上高中前,几乎没自己洗过衣服,都是二姐给他洗,包括袜子内裤。 小时候春晖体弱,一次被同学大蛋和二蛋兄弟俩按住打了一顿,春晖不敢告诉爹娘,偷偷告诉了二姐。春花听完,拉着春晖来到大蛋二蛋家要求大蛋他爹必须把兄弟俩打一顿。大蛋爹就劝春花回去说过会打。春花不依,一直待到大蛋爹觉得烦了,拿棍子打了大蛋二蛋一顿,她才拉着春晖回家。 自此,春晖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厉害的二姐,不再欺负他。 春花爹心里也不是滋味,二闺女突然也要出嫁了,家里以后更冷清了。他拿起了旱烟袋,装满烟叶,就着锅屋灶里的火把烟点着。 刚吸了一口,春花把烟杆子夺下来了:“郑大夫不是叮嘱你不要抽烟,咳嗽犯起来要命呢,总说也记不住。” 春花爹一时无言,也只有春花敢夺他烟杆子。 家里开始忙碌了起来。春花娘找了村子里几个妇女一起来家里为春花缝喜被。缝喜被是有讲究的,必须找儿女双全的人,讨个吉利。春晖喊了几个小伙伴,去前面村子里寻谁家有多余的山核桃收一些,娘说了,山核桃辟邪可以保平安。春花爹找了村里的木匠,看自家哪棵树合适做家具,他想给春花打一套家具。 反倒春花成了最闲的人,这段时间娘看得紧,不让她出门见郑军。娘迷信着呢,说是成亲前的新人不宜相见,会触了霉头。 在忙忙碌碌中,春晖等来了录取通知书,是湖北武汉一所大学。 春晖是附近几个村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张洼村的支书觉得脸上有光,必须好好给老赵家的赵春辉好好庆祝庆祝,甚至连镇长都派人送来了礼盒。 春花爹受宠若惊,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了,没想到还能见到镇上的领导。而且,这个镇上来的人还专门到他家,握住了他的手,夸他会培养娃。 那是春花家最热闹的一次。春花爹一向人微言轻,在村子里又没有本家,人丁单薄,说话都不敢硬气。这以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而这一切的荣耀,来自于他的儿子春晖。这一刻,他是那么自豪。闺女听话,儿子争气,他和老伴能出力能干活,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村支书找了镇上专门放映电影的李仁义在张洼村放了一个晚上的电影。 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了,把张洼村围得水泄不通。露天看电影,成了一些年轻娃们约会的绝佳场所。 春草挽着杨树林的胳膊,怀里抱着端午来了。 燕子姐已经显怀很明显了,扶着腰,拉着李建国到处找位置。 春花看见,郑军也来了。可是她不敢上前打招呼,娘说了,成亲前不宜见面。 电影,在村民人的眼里,是渴望又新鲜的。放电影的李仁义是个帅小伙儿,他在一旁认真放电影的样子,吸引得很多姑娘都忍不住围过去,都渴望李仁义能抬起头来看她们一眼。可是李仁义偏偏头也不抬,一个劲儿摆弄着那些放电影的仪器。 人闲是非多,这不,出事了。张吉华和老光棍宋建设滚草垛子被人当场捉住。 张吉华这个女人,平时和别人暗度陈仓,她丈夫郑庆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谁让他花了那么多彩礼钱娶回来的呢,又不能退回去,儿子还没生出来呢。村子里人背地里指指戳戳地,说就是哪天生了个男娃也不一定就是郑庆龙的。 背后的事情,郑庆龙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当场被捉住,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郑庆龙难堪极了。他是那么老实的男人,那么疼爱他的媳妇,家里重活不让她做,风里雨里不让她出去,她为何就是不能跟他安分过日子。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悄悄拿走了张吉华和宋建设的衣服。这下可糗大了,有小娃子围过来,被家里爹娘赶紧捂上了眼睛。 郑庆龙老实,可是他本家那些兄弟们可不是好惹的。老郑家的兄弟们电影不看了,把赤身裸体的宋建设五花大绑带走了。郑庆龙到底是不忍,用衣服把张吉华包了起来。 捉奸事件只不过是大家看电影中一个小插曲,更何况捉到的是张吉华。很快,大家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电影上。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悲伤的人只有郑庆龙。 春花在一旁感慨万千,你的伤悲只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春花又想,谁能真正可以与自己悲欢与共,郑军可以吗? 春晖瞧见二姐在发呆,推了她一把,跟春花说:“二姐,你这种状态好像婚前恐惧症?” 春花发懵,看向春晖。 “就是成亲前一种焦虑的状态,看到别人不好的事情,总觉得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春晖解释道。 春花笑了:“别瞎咧咧了,我得等你上完大学再嫁,我就想多赖着爹娘一阵。” 春晖不语,如果二姐也上学,现在正是读大学青春迸发的时候。可是因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大姐二姐都是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爹还是明事理的,说让两个闺女认些字,这样以后进城不至于不认得男女厕所。村子里好些人家,女娃连一天校门都没进过,根本就是个睁眼瞎。 二姐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如果读书,说不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眼见着到了九月份,春晖快要去报道了,春花也快要出嫁了,春草那边却传来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第9章 不见 春草怀孕了。 杨树林欣喜若狂,连夜跑来给春花爹娘报喜。 第二天,却见着春草抱着端午红着眼睛回来了。自春草出嫁三年多,还从未红着眼睛回来,这可急坏了春花爹娘。 春草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细细道来。 之前春草第一次说要把端午抱养回去的时候,婆婆直接拒绝了。过了几天,婆婆态度突然大转变,让春草赶紧抱养。春草以为是婆婆想通了,当时只顾着高兴,也没多想,就把端午抱回去了。 然而婆婆并不正眼看端午一眼,更是抱都没抱过一次。这边春草刚发现怀孕,那边婆婆哭着闹着说得把端午赶紧送走,不然会影响春草肚子里的娃。 原来婆婆找人算了命,说是不能怀娃的女人需要抱养一个娃给家里招来子孙气。等怀了娃,就必须把抱养的娃送走,不然会坏了自家子孙气运。 春草和端午刚培养出浓厚的母女感情,自然是不依,就和婆婆闹翻了,哭着跑了出来。 春花听完,心下一阵唏嘘,还能有这么迷信的人。就是从迷信的角度来讲,小端午去她家给带来了好运气,更应该厚待小端午才是啊。 此时的小端午已经三个月了,正是咿咿呀呀冒话儿的时候,翻起身来“雄壮威猛”的样子把春晖逗得捧腹大笑。 春草这边刚哭完,那边杨树林就来了。他先给春草道了歉,又给春花爹娘表了态,说一定照顾好春草和端午。 杨树林待春草一向好得没二话,春花思忖,姐夫夹在婆婆和春草之间也是难办。一边是含辛茹苦养育自己成人的老娘,一边是耳鬓厮磨陪伴自己的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 春花爹给春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给台阶就下吧。春晖把怀里的端午交到杨树林的手里,一家三口回家去了。 春花娘望着他们的背影愣愣出神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结束。这么多年了,春草婆婆的脾气她多少还是了解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春草又哭哭啼啼回来了,只是这次两手空空,没抱端午。 春草一见到娘就扑到娘怀里放声大哭:“那个狠心的老太婆,她把端午给扔了……” 春花娘吓了一跳,一个好好的女娃,都养了三个月了,怎么说扔就扔了。 原来,春草婆婆见杨树林又把端午抱回去了,当场急得跳了脚,却也没说什么。夜里,春草上厕所,神兽一摸发现端午不见了。她当时就急得大哭起来,去质问婆婆。婆婆说,找了好几户人家,没人愿意抱养,只能扔出去看这娃自己的命数了,绝不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子坏了自己亲孙子的气运。 春花爹娘也吓坏了,安抚春草让她先不要激动气坏了身子。怀孕前期很重要,何况春草好不容易才怀上,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转头又赶紧让春晖和春花出去寻找端午。 春花爹话还没说完,春花就已经跑出去了。春晖跟在二姐身后,发现二姐的肩膀一直在发抖。 他不知道说啥安慰二姐,二姐肯定什么都听不进去。端午是二姐捡回来的,她冒着差点被退亲的险把端午留了下来,如今却下落不明。 春草婆家距离大山很近,只需经过一片很大很大的树林。当年,春草婆婆就是在这片浓密的树林里生了姐夫,所以给姐夫取名杨树林。春花担心如果是夜里把端午扔进这片树林里,那么被山里的狼叼走的可能性都有。 春花想到这里,觉得浑身没了力气,脚底像踩了棉花。春花拉起春晖,说在这片树林里仔细找吧。端午之前就是被人扔在了芦苇丛里,春花想到这里,一阵心酸,小端午有什么错,一出生就被各种嫌弃,连续丢在不着人烟的地方。 春花直觉,端午就在这片茂密的树林里,她多么盼望此时此刻能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声。她真真是后悔了,后悔把端午送给姐姐抱养。她捡了端午,又给端午取了名儿,怎么还能把她送出去。她在心里发誓,如果能再见着端午,她一定好好待她,再不送人。 “二姐,你看上面。”春晖突然喊了一声,春花抬起头,笑了,是一个竹篮子,被绑在了树上,随着风吹动,摇啊摇啊。 春晖个子高,一把将竹篮子取了下来。看来春草婆婆也没那么恶毒,没有直接扔在地上让路过的野狗叼了去。 看到端午的一瞬间,春花眼泪夺眶而出,这小娃子,竟在竹篮子睡得香喷喷的。红红的小嘴巴抿起来,眼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春花把端午紧紧抱在怀里,一脚把竹篮子踢到了老远。 春花回到家,看到姐夫杨树林也来了。杨树林看到春花抱着端午,心里松了一口气。 爹娘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看春花冷着脸决绝的神情,就知道闺女的倔劲又犯了。 杨树林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春草还是坚持要把端午抱走,杨树林说,娘早上都喝药了…… “你们回去安安生生过日子吧,端午是我捡回来的,以后我养她。”春花说完就抱着端午进里屋了。 杨树林把春草带走了,全家又陷入了沉默。这些天因为春晖要上大学而带来的喜悦,被端午的重新回来冲得一干二净,每个人都有心事。 不过,爹娘顾不上伤悲太久,因为,春晖后天就要赴武汉念书了。虽说春晖的学费在镇里的帮助下贷了款,但是生活费总归要多给娃凑些,外面不比家里,吃喝拉撒都要钱。 春花爹卖了小麦,跟左邻右舍借了些,又把杨树林送来的钱理了理,还是觉得不够。 春晖把钱握在手里,连连说足够了,他有手有脚,在大城市里,总会能找到赚钱的地方。 娘给春晖在镇上买了新的衣服鞋子,全都塞到春晖的背包里,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让春晖记得写信。 春花在春晖临出发的晚上,把端午哄睡着了,掀开布帘子来到春晖这边。她从兜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钱,理整齐,笑嘻嘻地说:“这是你二姐这么多年背着娘积攒的,姐就等着你上大学时候给你呢,我弟真出息,考取大学了,要去大城市念书了。” 春晖没有拒绝,他从春花手里把钱接过来揣进衣兜。 “二姐,记住,你做啥我都支持你。”春晖没有多说,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你一定会遇到真心相待的人,凡事看开。” 春晖出门的时候,坚持不让爹娘送。离别的滋味太难受,不如像平常一样,就当出了一趟远门。张吉龙要去镇上办事,春晖顺道坐着他的毛驴车到镇上,然后再从镇上坐车去市里,再从市里搭火车去武汉。 春花爹一大早就拉着肥料去玉米地里施肥了,春花娘坐在屋子里抱着端午抹眼泪。 “娘,别哭了,春晖是去读大学,又不是去干啥,你哭着干啥?”春花拿毛巾把娘的眼泪擦了。 小端午也跟着咿咿呀呀地,挥着肉肉的小手,春花娘一下子被逗笑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春花娘抬头一看,是郑军他娘来了。 第10章 退亲 春花娘笑着跟郑军他娘打招呼:“亲家来了,赶快坐。春花,去倒碗茶去。” “别叫亲家,现在叫有些早了,等结成了亲家再叫也不迟。”郑军他娘话里带着刺,她撇了一眼端午,继续道:“还是那句话,我家郑军绝不能娶一个抱娃的女人。” “之前不是说了嘛,娃会寻着合适人家送出去。”春花娘回。 “女娃不送人。”春花在旁边赶紧接了一句。 郑军他娘一听来气了,这还没过门呢,就敢顶未来婆婆了,过了门还得了。 “不送人也行,那我们退亲。”郑军娘说。 “之前郑军说了,我带娃他也愿意。”春花说完就后悔自己太冲动了,现在不是强硬的时候啊。 春花娘一看话说到这份上,赶忙说:“就是不送人,也不让春花带,我和他爹带着。” “那还不是一样,到时候春花还是三天两头往回跑,家里的外面的还不是得她操持。” 春花实在憋不住:“就是没有这娃,我嫁了也得操持我爹娘的事情,我不能嫁人了就忘了我爹我娘。” 春花说完这话,爹刚好开门回来了,正好听到春花说这句话。 郑军娘气得不再说话,用力把门一摔,走了。 春花爹把肩膀上剩下的肥料卸下来,放到东屋,又蹲在院子里一声不吭。他在口袋里摸了又摸,春花知道,爹又想抽旱烟了。 爹一遇着发愁的事情,就想抽旱烟。春花想,幸好给藏了起来。 “春花啊,有句话爹先给你说说,这亲怕是结不成了。”春花爹深深叹了口气。 说完,又起身过来逗小端午。一人一个命,一人一个机缘,可能郑军就不是春花的良人。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然咋办呢?让春花把端午扔了吗?不可能的。连春草都抱不走端午,谁还能抱走? 春花爹如同迟暮老人般佝偻着腰,老态毕露。其实爹也才四十多岁啊,过度的操劳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老。 让爹娘跟着劳心,春花心痛。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进退维谷。 她想起郑军在朱萍家的屋子里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愿意和她一起照顾端午;郑军还在在西潭岩的芦苇丛边给春花承诺以后让她过好日子。 不知道那些,都可还算数? 春花怀着忐忑的心情,一会想到郑军,一会又想到端午,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端午已经睡整夜觉了,在春花旁边睡得倒是很香。 第二天一早,媒人就上门了,也没多说,就说郑军家退亲了。因是郑家毁约在先,所以之前下聘的聘礼都不要了。媒人说完,连茶都没喝,就走了。 虽然做好了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那毕竟是她想象的,还带有一点希望,那点希望是带给她爱情的郑军给的。但当这些话从媒人嘴里亲自说出来,春花还是觉得心如刀割。 她回忆着和郑军在一起的点点点滴,那些美好,那些甜蜜,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她又想起那天下午在桑地里的事情,如果她从了郑军,现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东想西想地乱想了一阵,端午的哭声就把她拉回了现实。生活哪容得她伤春悲秋,她还有嗷嗷待哺的端午,还有日益老去的爹娘。 春花想,我得表现得淡定从容一些,这样爹娘心里才能好受些。 春花还没来得及在爹娘面前淡定从容,就传来了爹出事的消息。 爹的毛驴车跌进了河里,连人带车,是村西头最深的那条河。 在那一瞬间,春花忘记了郑军带给她的痛苦,她只想知道爹咋样了。 村里人把春花爹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爹已经奄奄一息了。幸好河西头离郑大夫的诊所近,就诊还算及时,命算是保住了。 郑大夫知道春花家发生了什么事。在农村,女娃被退亲是极羞辱的事情,一般退亲后,女娃家都要和男娃家闹到撕破脸,人尽皆知。 可是春花家一直不声不响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村里人开始议论老郑家不厚道,春花心善捡了个娃,还被退亲了。 春花被退亲的事情,慢慢从村子里的话八卦题中消失,村里永远有更八卦更狗血的事情。但是春花爹,却落了个终生残疾,他的腿摔断了,瘸了。 春花爹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了,就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那条河正对着郑军家,春花爹说,估计还是不对付,血光之灾呢,都是命啊,谁也斗不过命。 瘸腿后的春花爹并没有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开朗了起来。他始终觉得每个人生来都要历个劫,他一向顺风顺水的,这个坎过去了,他还活着,以后定会一帆风顺。 春花开始以为爹也像她一样,不愿家人难过才故作坚强。时间久了,发现爹的坚强完全是发自肺腑的,甚至在没人的时候还要吼几嗓子“东方红。” 瘸腿后的爹成了最爱逗小端午的人,让端午叫他“爷爷”。 农村有句老话叫做隔辈亲,春花爹没怎么亲过小时候的春花,却对端午亲得不得了。 春花看着爹开心,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她想,爹瘸了一条腿都不难过,她有什么理由难过呢,为了一个对她说过大话的男人,更没必要了。 春花爹的半条腿,换来了父女俩之间更深厚的感情,这个是谁都没想到的结果。 倒是春草,大着肚子抱着爹哭了很久很久。听到春花被退亲了,又抱着春花一阵哭,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能带好端午,才让春花被退了亲。 春花不禁取笑她,怀了孕的女人就是感性。 快过年的时候,家里收到了春晖的来信,信里说自己一切都好,老师帮忙找了份兼职,过年就不回来了。 春花爹娘都有点失落,却又念叨着,不回来好,车票省下了。 过了几天,李建国来给燕子姐爹娘报喜,说燕子姐生了个女娃。燕子娘得知母女平安后说,你们还年轻,下胎继续努力。 杨树林带着春草来给爹娘下节礼,送来两只猪腿,两只羊腿,两只老母鸡。 春花娘不愿意收,让春草带回去给春草补身子。杨树林不肯,说留下给爹和端午补补。 春花爹在一旁笑了:“留下吧,给我孙女补补。” 春花爹一直叫端午孙女,不是外孙女。农村人还是很讲究孙女与外孙女的区别的,春花爹现在是真疼端午。 端午已经快九个月了,她第一个叫出的词是“妈妈”,她对着春花不停地喊,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妈妈”让春花觉得此前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值了。端午第二个叫出的是“爷爷”,把春花爹乐得,瘸着腿把端午抱起来在院子里小跑了一圈。 春花娘先是纠正端午,让她□□花“姨妈”。她越是纠正,小端午越是“妈妈,妈妈”叫着欢。 见纠正无果,春花娘又说:“你们小时候都叫娘,现在小娃都叫妈了,听着真别扭。” “时代变了,跟以前咋能一样嘞。”春花笑着回。 后来端午就不再叫了,任凭春花娘嗓子喊哑了,端午就是眨巴着小眼睛,就是不愿意叫出“奶奶”两个字。把春花娘给郁闷得直瞪眼。 过节前,下了一场非常大非常大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第11章 告别 五月,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时候。杨树叶茂密地绿,随着微风摇曳,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这个时候,从河西头传来一个消息,郑军定亲了。据说两家相互满意,聘礼已下完,很快就会成亲。 春花娘怕春花听到这个消息受刺激,这几天都不让春花出门。她还是不太了解她这个二闺女。对于春花来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自去年媒人登门说了郑家退亲之后,郑军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春花。开始,春花还想找郑军问个明白。后来,郑军在村子里遇到春花,就把头转向一边,比陌生人还不如,春花的心也就沉了下去。 这样也好,春花心想,断就断得干净。春晖临去上大学前,还劝她凡事想开些,原来春晖早就看穿了,只自己看不通透。端午和郑军,是她自己选择了端午。 春花娘在锅屋烧火,小端午在一旁捡了柴禾往锅底送,她生怕火烧到了自己的手,只远远扔着。春花娘指着端午对春花说:“端午倒是聪明得很,以后也是读书的好苗子。” 春花就喜欢听娘这么说,夸端午可比夸自己还受用。小端午快一岁了,走路走得稳,话也多了起来,怎么看都是一个可人疼的小女娃。 “端午以后也得像舅舅一样读大学呢。”春花摸着端午的大脑门说道。 “读大学,读大学。”端午正是学话的时候,听到新鲜的词儿就要不停地念叨。 “春花,你还是得相亲去。你这一辈子还长,我和你爹总会先走,端午以后也会成家嫁人,你姐你弟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你总得有个伴才成。”娘这段话,一听就是酝酿了很久,估计和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春花知道,这也是爹的意思。 “行着呢,娘,你和爹看着办,我听你们的。” 听到春花这么说,春花娘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春花这个傻丫头,吊死在郑军那一颗树上。 春花娘买了二斤冰糖,托了春花二姑在周围几个村里给寻着合适的人家。 没过几天,春花二姑亲自来给哥嫂回话。 “适龄的男娃家一听说春花领着一个女娃,就打了退堂鼓。”二姑喝了一碗茶,继续说:“有几个愿意的,不是死了媳妇就是大龄。” 春花爹听到此处,气得一脚把板凳踢翻:“我家春花好模好生的,端午留着我和她娘养着,又不用春花带过去,凭啥这样糟践我娃。” 春花抱着端午坐在一旁不吭声,端午见春花爹生气了,从春花怀里挣出来,走过去,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爷爷”,又把小手摸在春花爹那满是沟壑的脸上。 春花爹瞬时笑了,拉着端午的小手,一瘸一拐进堂屋了。 二姑看得愣住了,心道:“从不见大哥对哪个娃这么亲过。” 春花娘说:“妹子你也看到了,端午现在是咱老赵家的宝贝疙瘩呢。要送出去给人家养,就是春花答应,她爹都不能答应。你再给看看还有合适的人家?” “就怕慢慢寻着,把春花给耽误了,女娃子就这几年好光景呢。”二姑说到此,见春花娘脸色变了,又说:“嫂子放心,我把这事当成咱家大事。春花模样生得好,又能勤快能干,看着都讨喜呢。” 春花娘脸色松了一些,虽然知道她二姑说这话就是安慰自己的,可还是觉得心里舒坦些。她转过头去看春花,春花头低着,蹲在一旁剥蚕豆,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到底是咋想的。 二姑回去后,再没了消息。 春花爹娘白天干活转移了注意力不太想这件事,一到夜里忍不住就开始长吁短叹。 郑军成亲那天,接新娘子的队伍故意从河东头绕了一圈。新娘子娘家是张洼村西边村子里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老郑家在炫耀。 郑军推了一辆自行车,车座上坐着盖红盖头的新娘子,后面跟着七八辆毛驴车,拉着满满的嫁妆,几个唢呐手拎着绑了红布条的唢呐,时不时吹响几声。很多人出来看热闹,郑家人就往人群里撒糖果,惹得小孩子一阵阵欢呼着围过去。 端午听着外面热闹,也拉着春花娘的手要出去。春花娘把院子门锁得死死地,端午见出不去,就放声大哭。春花知道娘心里赌气,又看不得端午委屈。她走到门前,把门栓拉开,拉着端午就出去了。春花娘气得直跺脚。 有些事情,与其躲着,不如痛痛快快面对。 郑军万万想不到春花也会出来,他和春花眼神对上的一瞬,甚至恍惚了一下。春花淡淡地笑着,拉着端午的手,从燕子娘手里接过一块糖,把糖纸剥开塞到端午的嘴里。 看热闹的人,都以为春花会骂几句郑军,或者是指桑骂槐泄一下心中的愤懑。但是春花就那么一站,一笑,拉着端午什么话都不说,仿佛从未跟郑军订过亲,她就像其他任何一个看热闹的人一样。 春花的大方得体让郑军突然间觉得很难堪,心里怨恨着父母,就不该来河东头走这一趟。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了。春花抱着端午看着新人队伍,心里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郑军都结婚了,自己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春花不自知,她的一言一行全被在场的一个男人看在眼中。 他就是隔壁李集村的李仁义。没错,就是那个放电影的李仁义。 李仁义今天也是凑巧了,到张洼村村支书家里取电影费。他之前对春花的印象只就停留在她是春晖的姐姐,春晖考取大的学时候,是他过来放的电影。 那时候,他就觉得春花不错。她明明和郑军定了亲,但是也没因着看电影就去偷偷摸摸拉拉手啥的。他记得春花那晚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看电影,帮爹娘招待家里的客人。 李仁义放电影见得多了,那些男男女女趁着黑做些“苟且”的事情。他是个传统的男人,认定女人未出嫁前就该恪守本分,坚守妇道。 所以,那些女娃们在他放电影时候对他不管是眉目传情还是言语挑逗,他都一概不搭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 自古以来,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主动聊骚的都是轻浮。 春花,是他第一个正眼瞧的女子。她善良正义,排除万难收留了孤女;她孝顺能干,瞧她们家里里外外被打理得多好啊;她还宽容大度,明知道郑军是在挑衅,却站在那里不哭不闹,确实和别的女娃子不一样。 李仁义打定了主意,要找媒人上门来提亲。郑军不就是因为她带了一个女娃而退亲的吗?他不在乎。他从小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李仁义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不久之后,他也会有自己的家。 第12章 喜事 春花娘说六月份是个好月份,收成好,一年无忧。 春花爹跟着说,确实好。咱们家端午一周岁了,得吃长寿面,抓抓周。 小端午长得粉粉嫩嫩的一团,口齿伶俐,天天爷爷奶奶喊得可响亮。 春花在一旁擀着面条,看着爹娘和端午笑闹成一团,心情舒畅。 面团在春花的手下一会儿就变成了长长的条,爹娘和端午都爱吃宽的面。春花把面粉撒在切好的面条中,用手随意抓了几把,这样不管多久,面条也不会黏在一起。 转过头春花把采来的槐花蒸上,每年这个月份,爹就好这一口,蒸槐花拌蒜泥。 喜鹊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上叽叽喳喳叫着,春花娘赶都赶不走。 院子里的葡萄树是去年春花种下的,春花当时想,要让葡萄树和端午一样茁壮成长。 “喜鹊大中午地叫,准没好事儿……”春花娘对着喜鹊叫的方向啐了几口。 “谁说没好事儿的,好事儿来了……”还没见到人,就听到一串笑声。 门“吱嘎”一声开了,是个生面孔。 “老哥、老嫂子,你家好事儿来了。”来的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她自称是隔壁李集村的媒婆,说平日里大家叫她李媒婆。 她看向春花:“这女娃就是春花了吧,咱们李集村和你们张洼村一向结亲比较少,所以你们看我面生。” 李媒婆说明来意后,春花爹娘眼睛都瞪大了。那个叫李仁义的后生不就是那个放电影的吗?人家有正经收入,长得又方方正正,如果能成真是烧了高香了。 “仁义那孩子说了,做上门女婿他都愿意呢。他家里无父无母,跟春花成了的话,就是春花当家呢。” 春花娘赶紧给李媒婆端来一碗茶,这门亲事可得好好对待。 春花爹蹲在门槛边:“他图得咱家啥?” 李媒婆话还没说,就笑了:“他就是图春花这个人。” 茶喝完了,李媒婆站起来拍了拍衣角,对春花爹娘道:“老哥、老嫂子,我先回了,你们好好考虑,明天我再来,你们给我回个话儿。”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脸来对着春花说:“春花啊,李仁义可是到我家求着我来说这门亲事。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准没错儿。” 春花把李媒婆送到门口,转头看到爹娘都在沉思。她钻进锅屋,把蒸好的槐花捞出来。 槐花的香气飘散到了院子里,春花娘一个激灵,只顾着惊讶,都忘记留李媒婆吃饭了。真真是失了礼数。 “春花,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怎么看?”春花爹问春花。 “都听爹娘的。” “那娃是不错,不过绝不能让人做上门女婿,这样以后娃腰杆子都挺不直呢。” “李集村不远,一刻子就回来了。” “春花嫁过去就能当家,这个不错。你瞧春草那婆婆……”春花娘被春花爹瞪了一眼终是没说下去。 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一致通过,他们实在找不出能有什么借口回绝这门亲事。 春花娘甚至偷偷地想,幸亏郑军家退亲了,才有春花这样一门好亲事。人的命啊,真是说不准。 傍晚的时候,春花娘把院子最后一堆麦子用蛇皮袋装好搬到了东屋粮仓里遮好。春花拿着笤帚把院子扫好,心里寻思着晚上做点什么饭。 晚饭后,爹娘在一块唠家常“是不是该去看看春草了,算日子,春草这个月底就该生了。” “等回了李媒婆,再把端午的抓周办完再去。” 春花爹对春草婆婆还是有些怨念,提起来总觉得心口不顺畅。可是,春草毕竟是老赵家的闺女,也不能让杨家轻看了去。 李仁义和春花的事情很快定了下来,春花爹娘乐得合不拢嘴。春花面上倒是瞧不出情绪变化,女大当嫁,爹娘乐意就成。 端午的抓周办得很简单,也没通知春花二姑、春草他们,春花娘把家里有得都摆了出来。有春晖上学用的算盘、书本,有春花的针线盒,还有炒菜的铲子、干活的草帽子。端午撇开别的看都不看,直直地把书本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我端午怕是要当个教书女先生呢!”春花爹笑得满脸褶子。 春花也开心,杀了一只老母鸡,拔了鸡毛,丢到大锅里慢慢炖成汤,香味飘出了院子。 燕子娘从门口路过,忍不住吆喝:“春花,你家有啥喜事,炖得鸡汤这么香。” “没啥呢,就是端午今天过周岁。” 燕子娘想,这捡来的小女娃,老赵家都当个宝疼呢。 六月底,从杨家传来了消息,春草生了个女娃。 杨树林和春草都很开心,毕竟是头生娃。杨树林把闺女抱在怀里不舍得撒手,春草婆婆可不乐意了,借口腰疼病犯了,不愿意伺候春草坐月子。 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来,我也不强求。春草倒觉得落了个清净。只是苦了杨树林,白天干田里的活,晚上抱娃,后来实在累了,就跑去树林里补觉。精神不济的他,夜里难免就怠慢了春草和闺女,春草也心烦,气得和他吵了一回,奶水都回了。 到底是自己闺女,春花娘虽然心里和春草婆婆别扭着。她把家里养了许久的老母鸡挑了几只肥肥胖胖的捆绑在蛇皮袋,用绳子把口袋紧紧扎住。春花爹驾起了毛驴车,春花抱着端午,一家子浩浩荡荡去了春草家。 春草婆婆见亲家来了,不好拉下脸再躺在床上,她亲热地拉着端午的小手:“这娃都长这么大了,哎哟,还别说,春花看上去真有当娘的样子呢。” 春花娘心里一阵膈应,脸瞬时拉了下来。还是春花爹适时拉了拉她。 春花娘一见到春草,心里颠儿疼。瞧春草都瘦成啥样了,以前也是丰满水灵的,现在熬得有些干瘪了。终归是受杨家的气。 杨树林在一旁干笑着,春花娘也不好说他,杨树林也是又黑又瘦。 春草的女娃因为奶水不足,脸小小的,连哭起来都像小猫叫。 春花娘想把春草接回去坐月子,但是她知道不仅杨家不会同意,就是春花爹也肯定不会同意。这是风俗,闺女回娘家坐月子不吉利。 从那以后,春花娘隔三差五来给春草炖汤、熬小米粥,直把春草吃得红光满面。 待到春草出了月子,凡事可以自己慢慢动手了,春花娘才不再频繁过去。这个时候,春草婆婆的腰疼病也神奇般地好了。 第13章 成亲 十月份是个好时节,天空湛蓝湛蓝的,院子里金黄的玉米、火红的干辣椒,一排排摞在门槛边上,煞是好看。 春花的脸散发着柔和的光,生生把玉米比了下去。 爹说了,她和李仁义的定亲结亲一起办了。即将嫁做人妇,爹娘了了一件心头大事,也将给端午一个正常的家庭,春花心里终归是欢喜的。 春花对李仁义没有当初对郑军那般地小鹿乱撞、情迷意乱,这一年多,她成熟了很多。爹娘开心,而且李仁义也还不错,他愿意接受端午,那就可以了。 春花出嫁的那天,春花爹感慨颇多。自从腿瘸了之后,他感觉自己迅速老去,家里里里外外都靠春花在支撑。他既感觉有些伤感,舍不得春花嫁出去,又觉得替春花高兴,找了个好人家。 李仁义这么多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给人放电影还是攒了不少家底的。 瞧这仗势,扎着大红花崭新的永久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竟然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可谓是风光无限,在农村能有台电视机,那可是小康家庭的标配。 虽然这些物件名为陪嫁品,但是谁都知道是用男方彩礼置办的。 《百鸟朝凤》的唢呐声响起,春花盖着红盖头被李仁义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老赵家的亲戚邻居帮忙向围观的人群大把大把地撒着糖果,大家伙“轰”地一声扑在一起抢糖果。 春花爹娘招呼着大家到屋里喝一碗喜茶。 李仁义家里。 晚上,客人散尽。李仁义煮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他觉得闹了这么一天,春花一定饿了。他多年来自己照顾自己,灶上这些事对他来说不难。 他一把抓掉春花的红盖头:“春花饿了吧,赶紧吃些垫垫肚子。” 春花抬起头,脸倏地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李仁义,她的男人。 眼睛大而有神,鼻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男人的气息。她看他的时候,他也看他,笑眯眯地。真是好看,春花心想。 生活给你一个甜枣之后,总是会伴随一个巴掌。 春花很快发现了问题,李仁义在床上很快不行了。虽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第一次太激动了,但是春花直觉,那是不正常的。 心里总归有些失落。 三天回门,春花和娘在锅屋炒菜,张口几次想说,又忍了下去。如果说出来,让李仁义以后怎么见人。 从娘家走的时候,李仁义高高兴兴把端午抱起放在自行车的大梁上,春花坐在后座上。一家三口,看着多温馨和谐啊。 春花爹娘不禁老泪纵横,自己二闺女总算是有了着落,这可是安心了。 接下去十来天,李仁义在床事上都不尽如人意。他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春花这边还没进入状态呢,他就缴枪投降了。 春花觉得这是病,可是她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虽说两人已是夫妻,赤诚相见过,可是总觉得心里不是那么热乎。 李仁义丝毫没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对脱光了的春花没那么狂热也没那么冲动,一切按部就班。过日子嘛,怎么能只想着床上那些事儿。不正经的人才老想那事呢。 除去这件事,李仁义对春花娘俩没二话。 洞房后第二天,李仁义就把家里的钱都交到了春花手里。他只要去镇上放电影,回来总会给春花和端午带一些糕点水果,都是春花之前没吃过的。 端午已经慢慢懂事了,知道李仁义待她好,天天黏到李仁义身上。春花有时候看着他们爷俩笑作一团,觉得这样也挺好。 李仁义家里只有一亩薄田,收入全部靠放电影。春花把田地刨了,种上冬小麦,计算着收成应该够糊口。 在李仁义的帮助下,春花颤颤巍巍学会了骑自行车。李仁义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绑上了一个座椅,这样春花去哪里都能用自行车把端午带着。 学会骑自行车的春花觉得自己得找点事情做补贴家用,不能只靠着李仁义的收入维持生计。 这个想法遭到了李仁义的强烈反对,他说,春花,我养的起你们娘俩。你还要出去抛头露面,不是打我脸吗? 春花觉得委屈,只好说给燕子姐听。 自从春花姐嫁到李集村后,和燕子姐的友情迅速回到做姑娘时候的情形。 李建国家到李仁义家很近,房前屋后。燕子姐家的女娃只比端午小个半年左右,刚在蹒跚学步,端午觉得好玩,拉着她的手慢慢走。 燕子姐笑说:“小朵一向怕生,跟端午倒是能玩到一起。” 听春花说完自己的心事,燕子姐笑着掐了一把春花:“你这是跟我炫耀呢吧,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家的男人恨不得我去站街补贴家用呢。” “我终归是看错他了,没良心的东西。前段时间,竟然还去勾da村里的sao寡妇,我呸。” 燕子姐说到恨处,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春花心想,这事不该说给燕子姐听,无意间戳了燕子姐心窝子了。 李建国和燕子姐成亲才一年多,李建国就有了外心。当初燕子姐大着肚子嫁过来受尽了冷眼和委屈,头生又是个女娃,也没能得到婆家的欢喜。她问燕子姐:“你这今后咋打算? “还能怎么办啊?现在小朵一岁了,还得拼个男娃出来。” “我是问你和李建国咋办?” “打打骂骂忍忍,挣钱往家里拿就行了。他买了拖拉机去山上拉石头了,这日子刚过好些。不管他上了谁的床,下了床记得自己家就行。我们女人家还不是得指望男人嘛!哎,不说了,你家李仁义不一样,能赚钱长得也帅,嘿嘿,晚上感觉不错吧……” 春花捶了一把燕子姐,没回她。果然男人都是如鞋子,合不合脚都只有脚知道呢,别人看到的都是外表的光鲜亮丽。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 转眼间,端午四岁多了。 这期间,燕子姐添了一个男娃。春草在继续生了个女娃后,杨树林托人找了计划生育的后门带着春草躲到亲戚家中生了一个男娃,得偿所愿。 唯独春花这边没动静。 头两年,李仁义也不着急。但是眼见着一年一年又一年,一起成亲的小伙伴都陆陆续续当了爹,甚至有人都两个娃了,他才着急起来。他再喜欢端午,终归她不是亲生,他还是想要自己的骨血。 “是不是咱俩努力还不够?” 春花心想,不是努力不够,可能是种子质量不好。春花早借着赶集的由头去镇医院妇科检查过了,她什么问题也没有。 李仁义晚上在春花shen上扑腾了几下,就趴了下来。 他是放电影的,见识得多,朋友也多。有一回,在镇上放电影遇着一个录像厅的朋友,悄悄地跟他说有好货,是从香港运过来的。那是李仁义第一次看小电影,他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欲罢不能。看完后,他只有一个感觉,自己和别的男人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羞愧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晚上借口很累不去碰春花。 后来他又想,聊胜于无,这些终归是空的,只要春花怀上了娃就行了。 可是,四年了,春花肚子始终没动静,他有些慌了。 第14章 毕业 就在李仁义纠结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大夫的时候,老赵家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春晖大学毕业回来了! 上大学这几年,春晖从没回过家。他去上大学的头一年给家里写过几次信,可是都没回音。 可能是交通太闭塞,没转交到爹娘手里。他这样想,就没再写过信。 他这四年来勤奋学习,年年都拿奖学金。课余时间,就出去做兼职。 学校的食堂、图书馆,校门口的小吃店,到处布满了他打工的足迹。寒假暑假,他也舍不得买上火车票回家。来回火车票的费用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春晖在心里算了又算,还是咬牙不回了。 慢慢地,不再回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乡愁被埋藏在心底。 不相见,不代表不想念。 春晖没想到四年不见,爹的腿瘸了,娘变老了,大姐都三个娃了,二姐的亲事黄了之后,又嫁给了那个放电影的李仁义。 春花爹娘哭一阵、笑一阵,眼泪抹个没完。 春草和春花在锅屋里头忙着,蒸煮炸煎,满院子飘香。 端午小机灵鬼,拉着春晖的衣摆叫着“舅舅”,然后春草家的两个女娃也跟着叫“舅舅”。 春晖见那个被二姐捡回来小不点儿,已经长得老高了。她嘴角一笑,两个米粒儿大的小梨涡,还是那么地讨喜。他从包里拎出一包糖果递给端午,让她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分吃。 端午呼啦一声跑得飞快,身后跟着三个小娃子笑着闹着。 这才是过日子应该有的样子,春花娘不禁感慨。 这几年春花嫁人后,家里静得只能听到石英钟摇摆的滴答声。 待到春花把鱼下锅,李仁义和杨树林也前后脚回来了。 李仁义买了酒,又从镇上买了些熟食回来。卤好的油亮亮的猪耳朵、炸得香脆脆的花生米、香喷喷的啤酒鸭和烤鸡都小块切好码在塑料袋里。 “还是你女婿能干。”春草看着两手空空的杨树林,忍不住夸出口。 “姐,你别比这个。李仁义常到镇上去就是顺手的事情。姐夫得养三个娃呢,压力大得很,你可别再给他负担了。” 春草已经过去那么水灵了,这几年来劳心劳力里外保持,婆婆还不省心,三天两头地闹一回,她时常觉得胸口闷得很。 不过今天春晖回来了,团圆的喜悦把心头的郁闷冲掉了,她今天只觉得高兴。 吃饭的时候,春晖满上一杯酒,首先敬了爹娘,然后敬了两个姐姐姐夫,感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 春晖说,他因成绩优异,已被留校,之后会一边任职,一边继续深造。 春花说:“家里有我呢,放心去。” 春晖心酸,他盼二姐说这句话又怕二姐说这句话。二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苦了她了。 他这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书,深知“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可是走到现在他只能往前走。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以后好把爹娘接过去享福。 春晖在家前前后后就待了一个月左右,纵然万般不舍,又要回学校报道了。 春花娘把一个方正的小布包塞到春晖手里,春晖摸上去里面硬硬的一卷,知晓是爹娘给的钱。 春晖不肯收,和娘推了几个回合。春花在一旁劝:“拿着吧,你拿了爹娘心头舒坦。你一个人在外不比我们在家,吃得喝得处处都需要钱。” 这都是亲爱的家人啊。春晖想到他上大学前的晚上,二姐那时候也给他塞了一沓钱。 春晖把那个还带有娘体温的布包塞到衣服心口处的口袋,仔细把拉链拉好。 “春晖,在外头有合适的女娃处一个……”这个是春花娘最大的心愿了。 “记着呢,娘……” 春晖这次还是搭张吉龙的车,现在的张吉龙已经鸟枪换炮。两个轮子的毛驴车换成了四个轮子的东方红拖拉机。 张吉龙的姐姐张吉华也在拖拉机的车厢里,她酸溜溜地说:“吃公家粮的大学生要回城了呀,您坐咱这拖拉机多掉价啊!” “姐!”张吉龙忍不住打断了张吉华,他是个老实敦厚的人。 春晖啥都没说,笑呵呵爬上了拖拉机。春花娘又是好一阵叮嘱,拖拉机才开始缓缓前行。 春花拉着端午,和爹娘一起站在小路边直到拖拉机变得越来越小,再也望不见了,才相跟着回家去。 回到家的春花发现李仁义还没走,他嘿嘿笑着,说有事和爹商量。 春花爹一听二女婿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心想必定是大事。 “爹,我想买个联合收割机……” 春花爹听到这里心下松了一口气,想着不是和春花端午有关的就好。 “你不是要放电影吗?” “电影都是晚上放,镇上那些事我托朋友白天帮我看一下。再说了,联合收割机用得多的时候就是收麦子时候,农忙的季节是放电影的淡季。” “你和春花看着行,就行。” “那行着呢,以后爹的麦子我包了,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把一把用镰刀割了。” 春花娘听着稀奇,想这样可以省下多少劳动力啊。 李仁义出门多见识广,他的意识比较超前。今年农忙期间,他去县城附近的一个镇上放电影,那天去得比较早,他见有人开着机器在麦子地里。那个机器有大大的卷筒,所行过之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等到了地头把卷筒一打开,全是脱了皮的麦粒子。 李仁义当时就看呆了,这得省去了多少工序啊。割麦子、打场、扬场。他当场就去问了人家机器在哪块买的,什么价格,割一亩地多少钱。 他仔细思量了一下,李集村附近的这几个村,还没出现过联合收割机呢。他得抓住先机。 农村的生活慢慢好转了,稍微有起色的人家几乎换掉了毛驴车,开上了四轮拖拉机或者手扶拖拉机。 有了拖拉机就可以上山拖石头卖,十块钱一车的石头子,拉到镇上砖窑厂,转手就可以卖到二十五块钱。 村子里的人也不再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亩三分地上,那种收成只能靠天意的生活太没安全感。以张吉龙为首的一群人,开始种大葱、大蒜、生姜这些,收上来由张吉龙负责联系厂家卖掉。 蔬菜大棚慢慢在张洼村普及,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春花爹想,新时代来了。 春花娘不管那么多,致富不致富在其次,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对正在畅想美好未来的李仁义泼了一盆冷水:“你们还是先要个孩子才是正经。” 第15章 怀孕 这一天,李仁义到县城去拿配好的电影幕布。 路过县人民医院门口的时候,李仁义瞅瞅四周,不会有人认识自己。 挂了号,取了病历本,李仁义战战兢兢走进门诊室。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对着李仁义说:“裤子脱掉。” 啥?李仁义怕没听清。 “脱裤子,连裤衩都脱掉。” 李仁义不是没在公众场合光裸过,可是那是在镇上的澡堂,大家都光溜溜的。 李仁义牙一咬,顾不上羞耻,进都进来了总归要查清楚。 大夫用一个小木片拨了拨他的小兄弟,嘴里嘀咕着:“短了点。” 然后又问了一些问题,把李仁义躁得脸通红。最后开了单子让李仁义去做检查。 “别的方面先不谈,生孩子应该没问题。平时少同房,挑着排卵期时候同房。” “啥是排卵期?”李仁义问。 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终是耐心地在纸上给他画日期解释了一番。 李仁义听完恍然大悟,原来生孩子还有这么多门道。 回到家的李仁义,第一件事是问了春花上次是啥时候来月事的。之后,算了算日子,决定在“特殊日子”之前绝不开荤。 到了算好的日子前后,李仁义从镇上买回来一瓶酒,对春花嘿嘿笑着:“春花,咱俩今晚生娃娃,喝点酒有感觉。” 许是多日未同房,或者是酒精发挥了些许作用。那晚,李仁义比平时的时间要长些。不过春花刚来些感觉,李仁义就结束了。 结束后的李仁义对春花说了句,这次准能中。春花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刚要开口,一看李仁义睡着了,呼噜声都起了。 她帮李仁义把被子盖好,穿上衣服去了端午的屋里。 端午自从过了四岁的生日后,春花就把她单独移到一个房间睡了。 之前有一个晚上,李仁义刚把春花剥光压在身下。端午醒了,揉着眼睛问爸爸为啥要骑在妈妈身上。 春花怕端午出去乱说,给她买了个风车,又买了黏牙糖。 但是这些都没能堵住端午的嘴,一次和燕子姐聊天。端午跑过来问:“燕子姨,为啥我爸爸要脱光了骑在妈妈身上?”把燕子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端午正是好奇的年龄,女娃又懂事早,春花赶紧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好,让端午自己睡了。 端午对有了自己房间表现得特别兴奋,没哭没闹。反倒春花很失落,一夜要起来很多次去看看端午踢被子了没。 李仁义听了大夫的话,在“特殊日子”连续奋战了三天,开始美滋滋地等好消息。 对于春花来说,这是磨人的三天。 李仁义从来没有前戏,上来就是直奔主题。每次开始都会很疼,然后疼痛稍微缓解,李仁义又结束了。 李仁义从不问春花的感受。 到了要来月事的那几天,李仁义每天神经兮兮的,从早到晚要问春花好几遍。 在春花月事过了十天之后,李仁义坐不住了。他骑着自行车把春花带到镇医院做了检查。 “赵春花,怀孕了。” 李仁义听到这个结果,抱着春花在医院的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春花也高兴,做母亲,是每个已婚女人的心愿。 李仁义买了猪头肉、烧酒、点心,带着春花回娘家。 村里的小路坑洼不平的,李仁义把自行车骑得特别慢。 春花笑:“咱们农村女人没那么金贵,你骑快些没事的,我怕端午等我等得着急。” “说到端午,你得记住,以后不能抱端午了,小心动了胎气。” 春花听李仁义这么说,心里有点不高兴,没再说话。 到了娘家,端午老远跑着扑上来:“妈妈……” 李仁义赶紧把她拦住:“端午,你要做姐姐了,以后你得保护妈妈了。” 端午很开心:“妈妈,是真的吗?我要做姐姐了啊。” 春花拉着端午的手向屋子里走:“是的呀,端午会不会做一个好姐姐呀?” 端午使劲儿地点头。 春花爹娘也很开心,春花要孩子始终是老两口的心头大事。 李仁义搓搓手:“爹娘,端午这段时间先留在你们身边。大夫说,前三个月不稳定,要注意休息。” 春花娘没想那么多,张口道:“没大夫说得那么玄乎。你看你大姐春草养了三个娃,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还下地干活呢,那娃子一个比一个壮实……” “咳咳咳……”春花爹赶紧给春花娘使了个眼色。 傍晚,李仁义把春花带走的时候,端午瘪着小嘴,马上要哭了。 春花见状,搂着端午要带回去。 “端午听话,爷爷晚上带你去买小糖人。”春花爹一瘸一拐过来把端午拉在怀里,端午同意了。 春花心头一阵喘不上气,有些气结。 李仁义的自行车走远了,春花娘马上把脸耷拉下来:“有了自己娃,到底还是嫌弃我端午了。” “端午听着呢,别乱说。他到底是咱家女婿,不是咱儿子。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当着面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春花一路沉着脸,到家也没缓过来。 李仁义故意拿胳膊捣她,她躲开了。 “你要把端午留在我娘家,怎么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春花在外面很给李仁义面子,哪怕在自己娘家,她也没和他抬过杠。 李仁义就是知晓春花这点,才直接说要把端午留在娘家,把话说死了,让春花无话可说。 他不要给春花商量的余地。 他是喜欢端午,前两年也是把端午当亲闺女疼,那时候也是因为春花的缘故,毕竟爱屋及乌嘛。可是,时间久了,生活归于平淡和枯燥,他总还是要想自己的亲生娃。 他李仁义不是圣人,就是个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心里多的是计较,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生活啊,它能磨平你曾经所有的心潮澎湃,把你慢慢带回到现实。 他承认,他没有春花那样的心胸,可以义无反顾地一如既往地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娃子一直这样好下去。他不知道的是,春花做这些并不是刻意为之,她只是早把端午当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亲人。 “春花,你别动气,对腹中胎儿不好。等过了几个月,我亲自去把端午接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养胎,哪里也不要去。” 端午不在家的日子,春花觉得特别漫长。她从燕子姐家里找来一些鞋样子,用硬纸板描好剪下来。 做鞋子,成了她每天打发时间主要的事情。 李仁义不是经常在家,白天要在镇上公社忙事情,晚上常常各个村子跑着放电影很晚才回来。 这一年的春节似乎来得特别迟,漫天的雪花飘了好几场,才终于迎来新年。 春花算了算日子,年后就可以把端午接回来了。 过节前要给娘家下节礼,李仁义说这些不用她操心,他早给爹妈送去了半扇猪羊和二斤酒。 过年前的一天,说要出去办年货的李仁义办了件大事,联合收割机买回来了。 如果没有联合收割机,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李仁义多年以后想。 第16章 胎记 过年后,春花觉得心头终于顺畅了些。 一是李仁义受不了春花的叨叨,拜完年就把端午接回来了;二是春花熬过了吃啥吐啥的妊娠期,胃口大开。 等到了端午节附近收麦子的时候,春花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 李仁义的联合收割机在老丈人家的田地里进行了首割。 别家还拿着镰刀在地里吭哧吭哧地使劲呢,春花家几亩地的麦子不到半个上午全部收出来了。春花娘捧着光光滑滑的麦粒子,乐得合不拢嘴。这得省了多少劳动力啊! 张洼村的人都围过来了,有人羡慕,就有人眼红。郑军就是眼红的那一个。 郑军知道春花嫁给了李仁义,知道她过得定是不错,但是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关门过日子,烦不了那么多。可是现在,春花的男人成了全村人羡慕的焦点,他心里就没那么好受了。 春花男人在镇上公社吃公家粮,还是个电影放映员。听说现在时兴什么,她家里就有什么。连带着娘家都跟着有光,张洼村多少人晚上都跑去她娘家看《新白娘子传奇》呢。郑军媳妇也要去看,被他娘拦下了。 如今,李仁义又买了联合收割机,真是夫荣妻显啊。全村谁不说她赵春花嫁得好,言下之意就是幸亏没跟他郑军。 “有什么了不起,赵春花全身我哪里没看过,没摸过,他李仁义还不是捡了我郑军剩下不要的。” 郑军妒火中烧,一次和哥们喝酒,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起喝酒的哥们起哄:“郑军,口说无凭,怎么能证明你看过赵春花的身子?” “她左xiong有颗肉色的胎记,大腿gen有颗黑色的痣。” 一群人哈哈笑,有人夸郑军还有这段风流韵事呢,郑军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没过几天,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李仁义听到了这段话。甚至,那个人对李仁义说,春花的身子在成亲前就给了郑军。 春花那一天都觉得心神不宁的,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头。做针线活的时候,又被针戳了。端午那天中午午睡的时候还从床上翻下来了,头上摔了一个大牛。都说五月份掉床不吉利,春花搂着端午照着迷信的做法给端午叫了半天的魂儿。 晚上,她终于知道了缘由。 李仁义一回到家,就虎着一张脸,闭口一句话不说。就连端午甜甜地叫着爸爸,他都没搭腔,还推了一把端午。要不是春花扶着,端午指不定得摔一大跤。 挨到了晚上,李仁义对春花说:“脱衣服,脱guang!” 春花的身子已经很重了,又犯瞌睡,以为他想要tong房,懒得理他。 李仁义见春花不动,自己上来就动手撕衣服。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左xiong口和大腿根都有痣?” “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这个贱人,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被郑军睡过了?” 春花懵了,她有多久没听到郑军的名字了,为了避嫌,她回娘家都基本不去河西头。 李仁义见春花发呆,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啪”他一巴掌狠狠打到春花的脸上,春花的脸马上肿起来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是不是谣言,我看看就知道了。” 李仁义觉得可悲,他和春花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没仔细看过自己的媳妇。同房都是在晚上,关了灯才行事。如今,从别的男人嘴里说出他媳妇的隐私,他觉得羞愤。 “嘶……”地一声,春花的衣服被李仁义撕破了,春花qiao挺的胸部露了出来,李仁义一看,左边,果然一个肉色的胎记。 他闭上了眼睛,大腿不用看,他也知道了,外面人传得不是空穴来风。 春花气得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想到了几年前去看春晖的那天下午,郑军把她带到了桑树地里。 可是现在,李仁义在气头上,说什么他估计都听不进去,春花打开衣柜找了件上衣重新穿上。 春花的沉默不辩解在李仁义看来就是承认了。他扭头就出了屋子,多看春花一眼他都觉得脏。 李仁义是个传统的男人,他想要的是个干干净净的媳妇,没有被任何男人沾染过的。他没想到,自己的媳妇也是那种他曾厌恶过的女人的样子,婚前身子就被男人看过了,这简直不守妇道。放在以前要浸猪笼的。 李仁义越想越懊恼,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吃亏了。他的朋友哪个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他这么洁身自好竟然换来如此结果。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一夜,在院子里槐树底下坐到了天明。 那边,春花也不好过。她恨郑军的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又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轻浮,被鬼迷了心窍。 她和李仁义一起过了有五年了,李仁义对她对她家人都没二话。她了解李仁义,他那么大男子主义又传统,这以后该咋办。 春花昏昏沉沉一夜,肚子里的娃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在肚子里闹腾个不停。 早上,春花给李仁义做了早饭。李仁义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开着联合收割机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日子就得继续往下过。 还有村民和李仁义约好了今天割麦子呢。 李仁义把收割机开到张洼村的河西头,是郑大夫家找李仁义割麦子。 郑大夫家的田地挨着郑军家的,李仁义一看,郑军正撅着屁股在割麦子呢。 李仁义看得窝火,真想对着他那屁股踢上一脚。 郑军知道李仁义来了,收割机的动静很大,想忽视掉都不可能。但是他不敢看李仁义。 那天喝完酒,晚上躺在床上他就后悔了。毕竟春花和他真情相待过,那时候他们也是两情相悦。当时,在桑树地里,还是自己的错。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第二天他还想找喝酒的哥们,让他不要在意自己酒后的胡话。他还没开口呢,哥们就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他的话都带给李仁义了。 六月的风吹得田地里的麦子唰唰响,收割机轰隆隆一会就完工了,空气中是新鲜粮食的味道。 李仁义帮郑大夫把麦粒都装到蛇皮袋里,收过郑大夫递来的钱,折成三道装到贴身的口袋里。他和郑大夫有说有笑,看不出有任何的心事。 坐上收割机,李仁义把草帽子戴好,脸在草帽子底下顿时耷拉了下来。 他是爱面子的人,就是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不快。他郑军不是想让我不好过吗?我偏要装作不在乎给他看。 至于心里的气,他想,总会有人承担这份气,他会找到发泄的地方。 第17章 冷漠 李仁义自那日从家里气哄哄地离开之后,有大半个月没和春花说过话了。 他白天开着联合收割机去割麦子赚钱,晚上出去放电影。现在是农忙,放电影的时候比较少,他就去镇上找朋友喝大酒。 春花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每天扶着肚子走得比较艰难。 端午人虽小,却聪明敏感。家里静悄悄的,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她现在穿衣吃饭都不用春花照顾,全部自己。 一日春花从外面推门进来,见端午正站在锅屋的凳子上,灶里冒着烟。 端午见春花回来,哇地一声哭了。 “妈妈,我想做炒鸡蛋给你吃,全烧糊了。” 春花急忙上前,好在端午没受伤。 灶上的锅里黑乎乎的一片,春花有些后怕,要是不小心烧到了端午,真是不敢想。 春花把端午搂在怀里,这段时间,她心情不好,和李仁义赌气,家里谁都不说话,苦了端午了。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流下来了。 端午把春花的眼泪擦掉,可是她发现越擦,妈妈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那天之后,春花把家里所有的打火机都藏了起来。 春花的肚子已经大得没办法再骑自行车了。从李集村到镇上有近二十里的路呢,就是能走过去,她这身子也没办法把米面扛回来。春花看了看空了的面缸,叹了口气。 李仁义自己不在家里吃饭,也不管她们娘俩死活了。肚子里还是他老李家的娃呢,春花的心凉透了。 春花想找李仁义谈谈。晚上,等端午睡着了,她坐在院子里扇着扇子等李仁义。 都说孕妇怕热,这话一点儿不假。春花只觉得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她不禁把衣服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只觉得呼吸顺畅了很多。 她靠在院子里的槐花树上,想着这棵树得有好多个年头了吧。春花刚嫁过来的时候,试过张开手臂来环抱这棵槐树,都没环抱过来。槐树长得郁郁葱葱,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半个院子。 春花爹不喜欢她家院子里这棵槐树,他说槐树乃木中之鬼,不吉利。 在农村,这种槐树到处可见。但是却基本没人把它种在自家院子里。 李仁义不愿意砍掉这棵树,他从小是孤儿,是这棵树伴着他长大的,有感情。 春花之前对爹说,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没那么迷信的说法了。 春花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扫盲班她是上过的。知道方框里头一个木字,是困字。总归还是不吉利的。 一直等到深夜,春花靠在槐树上快睡着了。村子里的狗都安静了,才听得木头门“吱嘎”一声,是李仁义回来了。 李仁义喝得醉醺醺的,脸上身上都是泥。春花不用问都知道,准是喝多了骑自行车摔沟里去了。她顿时没有了和他说话的心情,转身就要往端午的房间里走。 “站住!”他走上前,拉着春花的衣领:“扣子解成这个样子,是想做什么?大着肚子都想去勾引男人吗?” “你松开手!你喝多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怎么了,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说,咱俩同房时候,你跟个木头一样从来一声不吭,是不是我无法满足你,你心里还想着那个郑军呢!” “闭嘴!”春花气得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隔壁邻居的狗听到声响,汪汪地叫了起来。 “赵春花,你真是够了,装得跟圣母一样!” 春花再也不愿意搭理她,她觉得李仁义喝多了,无法沟通讲再多都没用。 “赵春花,我跟你说。别看不起我,你能有别的男人,我就能有别的女人。我还不信了我……”话没说完,春花就听到院子里“扑通”一声。 是李仁义摔倒的声音。 春花在黑暗中躺下,下半夜的天气有些凉了,她把端午踢掉的小毛巾盖在了端午的肚子上,然后躺下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第二天春花起来的时候,李仁义已经离开了。春花看到,槐树下洗衣盆里的搓衣板断成了两截,估计李仁义夜里是摔倒了搓衣板上。 吃完早饭,春花收拾了一下,带着端午回了娘家。 春花娘有一段日子没见春花了,乍一见吓了一跳。春花又黑又瘦,只剩个大肚子挺着。再看看小端午,也苦耷着一张小脸。 “你和李仁义是不是吵架了?” 春花知道瞒不过娘,便点了点头。只是把吵架的细节和原因忽略了没说。 小夫妻吵架是常事,就是女婿这次有些过分了,毕竟春花大着个肚子,出个好歹可咋办。 春花的身子有七个月了,春花娘心里忧心忡忡。正是要万分小心的时候啊。 春花娘忆起春花刚查出身孕的时候,李仁义小心得不得了,还把端午送回来过了几个月才接回去。一转眼,到了关键的时候,又不管不问了。就是不念着春花,总得想想肚子里的娃吧。 男人啊,真是说变就变。他和你好的时候,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他厌你的时候,恨不得弃你如蔽履。 春花和端午在娘家住了下来。端午可开心了,她最愿意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端午打小□□花爹娘是爷爷奶奶,开始时候是春花爹教的。后来,燕子娘过来串门,说要是春花以后嫁了人,春花公婆听了估计不高兴。春花娘觉得有道理,试图给端午纠正,最终还没纠正过来,春花就嫁了李仁义。李仁义家不会涉及到爷爷奶奶的称呼,此事作罢。 过了一个多月,春花身子八个月了。 春花娘这时候尤为小心,她以前在八个月的时候流掉了一个娃,怕了。 春花和端午在娘家的这期间,李仁义从未登过门。只听说,哪边哪边放电影了,他应该就在那边吧。 不闻不问,各自安好,这样也挺好。春花至少不觉得那么闹心了。 春花不急,春花娘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要说这大女婿和二女婿相比,自然是二女婿有能力,能赚钱。可是待自己闺女,二女婿就比不上大女婿了。二女婿这人做事太绝对,非白即黑,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 春花娘之前从未刻意把两个女婿放在一起相比,现在不自觉就把两个女婿放在一起唠了几句。看来光能赚钱也不行啊,她忍不住感慨。 春花爹踢了她一脚“别瞎掰掰,你白天不许在春花面前胡说。好与不好,别跟着掺和。” 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响。 “春花她娘,春花她娘……”是燕子娘的声音:“快开门,大事不好了……” 春花娘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不好了?春花出事了吗? 她往春花屋子里一看,春花和端午正头挨着头睡得香呢。 “燕子娘,啥事这么咋咋呼呼的?” 门一打开,燕子娘大呼:“你家二女婿出事了,和张吉华做那事被郑庆龙给摁在床上了……” 第18章 丑事 春花爹带着春花赶到郑庆龙家的时候,李仁义穿着裤衩正低着头蹲在郑庆龙家的院子里,两只手抱在头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郑庆龙见春花爹来了:“赵叔,你看这事儿咋说?” 李仁义是镇上公社的社员,又是电影放映员,如果闹大了肯定影响不好,饭碗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私了,你家张吉华什么人你自己清楚!”春花爹其实并没有底气,只能先发制人。 他说完瞅了一眼地上的李仁义,他原本挺帅气的面孔此刻变得灰扑扑的,嘴唇发白,牙齿打着颤儿。 李仁义此刻心里恐惧极了,这种恐惧感远远胜过了丢脸。他不要面子,但是他不能不要饭碗。他怕郑庆龙家的几个兄弟把他直接送上镇公社。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张吉华和宋建设被抓住时候的那种羞耻的样子。那时候,他打心底里鄙视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他觉得恶心。可是,现在他自己怎么也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呢?都是赵春花!是她的错!是她对不起他在先!是她把自己推入这般境地! 春花的心啊,此时如同在油锅上煎炸一般。她不愿去看地上的李仁义。 张吉华被郑庆龙捆绑在屋子里。她大声冷笑着:“什么公了私了的?这事儿根本就没成,裤子还没tuo呢,就完事儿了!老娘顶多是被他摸了一把!真是白长了一张脸!” 张吉华的话如同一把刀子剜在李仁义的心口上,他牙齿不自觉地更加发抖起来。他开始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找上张吉华,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堪之地。在今天之前,他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电影放映员,他还有联合收割机,最近刚步入正轨,接的活儿越来越多。这附近几个镇子,有谁像他这样如鱼得shui啊。而在今天之后,所有的光环都结束了,走到哪里,他都将被人指指戳戳。 李仁义怎么会和张吉华勾搭到一起的呢? 春花思忖着,怕是昨晚河西头放电影惹起的。 还真被春花猜对了,昨晚李仁义到河西头老郑家放电影。那户人家刚好就在郑军家隔壁,李仁义心里膈应地很,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张吉华就是在这个时候瞄上了李仁义。张吉华就住在春花娘家的屋后,知道春花这阵子都住在娘家。她盘算着,春花肚子大了,李仁义肯定好久没见荤了。 李仁义常来张洼村放电影,张吉华明着暗着地不知道勾搭了他多少回,可是他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这一晚不一样,他心烦,心里有气,总想做点啥发xie一下。所以在张吉华撩上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张吉华挤眉弄眼地跟他说郑庆龙今晚不在家。他知道张吉华的意思,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张吉华本就是随便的人,就是发生些什么,事后肯定也不会讹上他。 他和张吉华窸窸窣窣地tuo光了衣服,他一边脱一边想,其实tou情并没什么意思。他只想快快结束快快回家。 张吉华家前面就是春花的娘家,他脑子里止不住地想,春花此刻在做什么呢?想完他又恨她,她有别的男人,那他也能有别的女人。他心里有一种报复的kuai感。 他果然很快结束了。 张吉华还没来得及发发感慨,郑庆龙竟然推门回来了。 捉jian,对郑庆龙来说一点都不是稀罕事儿了。他基本一捉一个准。反正张吉华就是那样的人了,狗改不了吃屎。他每次还能从被抓到的男人那里捞点儿油水呢! 郑庆龙本来以为又会是村子里哪个老光棍或者死了媳妇的,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李仁义!开收割机的电影放映员!前屋老赵家的女婿! “咳……咳……”春花爹腿脚不便利,站得久了,腿酸得慌,带着整个身子都不舒服,嗓子痒得慌:“李仁义,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 他回头对着郑庆龙说“你想要什么补偿,直接说吧!你家张吉华也说了,李仁义没碰着她。不过这终归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咱们两家把话说清,补偿完你这事就到此结束,谁也不外传。” 郑庆龙等的就是春花爹这句话,他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千!” 啥?春花爹懵了,“你当你媳妇是镶钻的呢!一千块钱彩礼都够了,你是想怎么着?一百块钱!” “好,一百!”郑庆龙见好就收。 待春花搀着她爹从郑庆龙家的院子里快走出去的时候,她听到张吉华大声喊,“春花,你这么多年是活守寡啊!哈哈哈……” 春花打开郑庆龙家的大门,发现屋子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李仁义跟在春花的后面,像一条狗一样灰溜溜地夹着尾巴。 春花不愿多待,她需要躺下来好好休息。她隐隐觉得肚子疼! “你们说,李仁义怎么能跟张吉华那种女人沾上……” “听到了没?张吉华说李仁义那方面有问题。那春花肚子里的娃……” …… 春花爹觉得这一辈子的老脸都在今天全部丢光了! 他看着身边的春花,她脸色苍白。春花今天表现得过于安静了,春花爹觉得心疼,他宁愿闺女大哭大闹喊出来,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回到春花娘的家里,春花把大门的门栓拉上。把李仁义拉到里屋。 春花爹赶紧把端午哄到锅屋去,他们小夫妻的事情还是给他们自己解决。他只觉得李仁义突然变这样,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他有些担心,听张吉华那意思,自己女婿不行。莫不是春花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李仁义的事情。不对不对,自己真是气糊涂了,怎么可能,自己闺女绝不是这种人。 “什么都别说了,赵春花,咱俩扯平了!” 春花还没说话,李仁义开口先说了。 “就这样吧,以后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你别说道我,我也别说道你。” “你觉得咱们还能在一起过下去吗?”春花红了眼睛,问他。 “你说呢?”李仁义突然暴怒,眼珠子几乎睁出了眼眶,“要不是你和郑军做那龌龊子的事儿,我能变成现在这样吗?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且不说我根本就没和郑军那样过,就是我那样了,你也不能这样糟ta你自己。” “看看吧,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你没处过对象吗?你没有过过去吗?我只能说,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耻,我没跨出那一步!你爱信不信!”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上,有李仁义对春花的恨,有他今天在郑家受到的所有侮辱,有他这几个月以来憋在心头的怨气。 “哐当”春花倒下之前,感觉肚子受到了重击。她耳朵嗡嗡地,似乎听到娘在喊她的名字,还有,端午的哭声。 第19章 流产 春花觉得自己一直在一团迷雾中走不出来,她看到一个小男娃在前面跑,口中喊着“妈妈,妈妈……” 她直觉那应该是她的儿子,她跟着追上去,想看一看他是个什么样子。 她刚要向前跑,又听到身后有个女娃在喊“妈妈,妈妈……” 她转过头一看,是端午,哭得可怜兮兮的,眼角挂着泪珠。 春花站在原处,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春花,我的闺女,春花……”是娘的声音,娘怎么哭了。 春花用力睁开眼睛一看,不仅爹娘在,连春草和姐夫都来了。 她习惯性地把手往肚子上一放,心里大惊:肚子怎么平了? “春花,娃……没保住……是个男娃……”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下面还有话没说完,大夫说春花子宫受到重创,以后都会很难再怀孕了。 春草把怀里的端午推到春花跟前,现在这个时候只有看到端午或许能缓解缓解春花心里的痛。 春花拉着端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说:“端午,弟弟没了……” 连日来堆积在春花心中的委屈此时爆发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放声大哭。 春草和娘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春花哭完,心里舒坦了很多,她对着爹娘说:“爹、娘,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春花娘和春草都望向春花爹,都等春花爹表个态。 春花爹内心也很煎熬,春花昨晚出事前,他从李仁义的话中听出个大概,春花怕是以前和郑军有过不清不楚。 他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春花,你就是不跟李仁义了,又能怎么样啊?一个离了婚的妇道人家,还拖着一个女娃,到哪儿日子都不好过啊!” 春花娘听春花爹这么说,脸上明显松了口气。 这附近几个村子里,也没听说谁家闺女离婚的。这再往前看,那就是被休啊!以后春花可还咋办啊? 春花爹娘疼闺女吗?自然是疼的!但是他们还要考虑现实,李仁义虽说做了丑事,总归能赚钱养家啊。 还有,春花娘不敢说出口的,春花以后可能没有生育能力了,谁家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娃的妇道人家呢? 春花听爹娘这么多,心下顿时凉得透透地。 春花爹见春花一副犹豫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再想想端午,难道你不想让端午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吗?” 有爹有娘的家庭才是正常。春花心里百转千回,终是放弃了离婚的念头。 春花掉了娃,但也算是个小月子。春花爹叫来李仁义,把春花带回李集村老李家去。 从来没有在娘家坐月子的理儿,据说是不吉利,会冲到自家的兄弟。 春花虽不迷信,但是一听说以后会对春晖不好,即使她千万般不想和李仁义待在一起,也还是擦了擦眼泪坐上了自行车。 曾几何时,李仁义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端午,后面坐着春花,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多好啊。可是那些快乐的日子就成了过往,埋藏到了心底。过去越是快乐幸福,越是趁得此时一片凄凉。现在,自行车还是那辆自行车,车上人的心却都变了。 春花娘说,怕端午影响春花休息,就把端午留在娘家了。 春花想,这样也好,有些话碍着端午总是说不出口。 一路上,风呼呼地吹过耳边。春花把蒙在脸上的头巾拉开了一个拐角,田地里的玉米叶子黄中带着老绿,大豆的夹子也变成了黄色。马上要秋收了,真快啊。 自行车刚到李集村村口,就撞见了燕子姐,她抱着两个娃坐在李建国的拖拉机上。燕子姐冲她笑笑,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想必是都听说了吧。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春花把眼睛闭上,不管是燕子姐还是春草。在她看来,她们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唯独自己过得太畸形了。燕子姐在她跟前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李建国,有时候俩人甚至打得头破血流,李建国脸上被燕子姐挠得一个又一个的疤,可是回过头去,俩人还是亲亲热热地一起出门赶集一起下地干活。 李仁义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和春花赌气,再怎么闹,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娃。 前一个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春花打倒撞到了柜子上,然后,春花睡在地上不省人事,下身不断地往外冒血。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有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还是春花爹拍了他一巴掌,他才想起要去叫郑大夫。郑大夫赶过来说大失血,得立马送去镇医院。 到了镇医院,已是半夜。 虽然心里隐隐有感觉春花和肚子里的娃会出事,但是听大夫亲口说,娃没了,是个大胖男娃。还有,春花身体受到重创,以后都很难再怀娃了。李仁义当场一拳打到医院门口的柱子上,手上的血汩汩地往外冒。 春花爹娘从始至终一句不是也没埋怨他,春花的姐姐和姐夫也来了。他们忙忙碌碌地去交费,转病房,没一个人搭理他。无视,那真的是比扇一巴掌在脸上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他想起前段时间,他不就是这样待春花的吗? 真是现世报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毁了自己的媳妇。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相对无言。 回到家中,李仁义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院子里一片狼藉。 断了的搓衣板还摆在院子中央,看上去像一个怪兽狰狞的大嘴,它仿佛在嘲笑这院子里的一切。 春花抬头看了看槐树,心想,爹说得还真是对,不吉利。她走到端午的屋子里,不声不响地躺下。太累了! 李仁义按照春花娘的吩咐,打算给春花熬个小米粥。他打开锅屋的米缸,空的。那就擀个面条,打开面缸,也是空的。 李仁义坐在锅屋的矮板凳上,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 好好的家,就被自己给作没了。 他到邻居李婶子去借了两碗小米,洗干净了放到锅里,用小火慢慢熬着,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香气。 李仁义到屋子里一看,春花睡得正沉呢。他坐在床头,帮春花掖了掖被角。 他好像从来都没这么认真地看过春花。她秀气的眉紧蹙着,睫毛长长的,小巧的鼻子和嘴巴,这些五官每一个单独看都没那么出色,但是拼凑在一起就生动了起来。原来自己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春花这么多年,从没说过他一个不是啊,她心里装了那么多的事,却还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应该也是怪自己的吧,他都未给过她一个正常女人的感受。 经过张吉华事件,他已经认定了自己那方面绝对有问题。想到此,他又想到了那个夭折的男娃,这可能是老天唯一给自己的一个当爹的机会,是他亲手把这个机会毁灭了。 李仁义悄悄从屋子里退出来,拿着把笤帚准备把大门口的落叶扫了。 自从春花回娘家后,屋里屋外的卫生就没人管过。大门口堆满了落的树叶、树枝,不知道的人打这经过估计以为这家从没人住呢。 “呀,李仁义回来了啊!”村子里的二流子李大友正好打门口经过。 “仁义,听说你那方面有问题不行啊,张吉华那么风骚的女人都没把你撩起来啊,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你媳妇肚子里的娃会不会不是你的呀?瞧你媳妇那个俊样子,不知道勾了咱们村子里多少个男人的魂儿,你晚上又常去放电影……哈哈哈” 李大友见李仁义不理他,越说越来劲。 “滚……”李仁义吼道,如同一只红了眼的狮子。 “你能什么能?你那些腌臜事儿谁不知道啊现在,我和你说话是给你面子呢。别给脸不要脸!” 是啊,除了没了儿子,他还有这一件让人不堪的风流事,如果做成了倒罢,关键是还未遂。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凭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我一个人承担。 第20章 苦熬 春花正在睡梦中呢,听到“嘭”地一巨声。她惊醒了。 走到院子里一看,李仁义正在锅屋发疯呢。烧好的小米粥都撒在了地上,黄黄的一层铺在久未打扫过的水泥地上,和灰尘活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地脏。几个瓷碗的碎片摔在水桶的旁边,龇牙咧嘴似是在嘲笑李仁义。 “看什么看?是谁把我作践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赵春花,都是你!” 李仁义像个疯子般吼叫,根本就是失去了理智。 “你一直这么认为?!是我把你推到张吉华的床上?还是我拉着你的手亲手杀掉了我肚子的娃?李仁义,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错!” “如果不是你水xing杨花,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春花不愿再和她争执下去,她没有力气也毫无心情再理他,他现在根本就是个疯子。 下shen一股热流,又有残血流下来了。 春花身子一阵晃荡,一路扶着墙走到了屋里。 她的头开始发烫,脸色潮红,身体却觉得如在数九寒天般寒冷。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如刀扎般疼痛。 就这样睡着吧,死了正好。 春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挣扎着坐起来,不,她不能死!她上还有爹娘,下还有端午。不能为了一个不仁不义的李仁义,妄自糟蹋了自己。 春花扶着门向外看去,发现外面天全黑了。她又冷又饿,摸摸索索在屋子里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口能吃的东西。 怎么办?今天就是不被病死,也要饿死了。 春花套上一件外衣,顺着巷口摸到燕子姐家。现在唯一能求助的燕子姐了。 燕子姐刚拉灯准备睡觉,门口一个黑影把她结实地吓了一跳。 她拉开灯一看,是春花。 燕子姐赶忙把春花扶过来,满是心疼:“怎么糟蹋成这个样子了?” 待扶好春花坐定,燕子姐赶忙去灶上忙活了起来。 她把灶里的火点着,锅热了后倒了一勺豆油。油在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燕子姐抓了一把葱花放进去,又放了一把豆芽,用勺子翻炒几遍后,舀了一瓢水倒进去。过了一会,带着油花的水翻开了,燕子姐起身放了两把挂面又打了三个荷包蛋。 “呐,趁热吃。”燕子姐把满满一大碗的鸡蛋面端到春花的跟前。 “我咋就过成了这个样子啊。”春花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春花,你先吃面,别想那么多。为了李仁义那个王八蛋,你这样糟蹋自己身子真不值当!流产也是小月子,你这样哭,以后眼睛迎风就要流眼泪。” 对,不能为了别人和自己过不去。 春花一口气把面带汤全吃完了,连棵葱花都没剩下。 吃完面,出了一身汗,春花觉得浑身舒畅。 燕子姐看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像亲妹妹一般的春花,心酸得很。可是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这就对了嘛,吃饱了啥都好办?要不要我回去捎个话,让你娘过来照顾你几天。” “还是算了吧,我爹娘估计以为李仁义会好生照顾呢,这个家,他们估计不愿再来,李仁义把事给做绝了。对了,燕子姐,我想离婚!” “那你可得先养好身子,然后想办法谋个营生,有收入才有底气。” 燕子姐既没有附和她,也没让她忍辱偷生继续忍着,她顿时心生感激。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换成别人就这样熬下去,她不要这样,她受够了李仁义。 自那晚后,燕子姐每天给春花烧个汤,炒点菜送过去。 这样过了半个月,春花基本可以自理了。她把钱交给燕子姐,让她帮忙买些米面,就不让燕子姐再给自己送饭了。 过了一个多月,春花已经不像开始那般风一吹便倒了。 这期间,春草来过几回,和春花话话家常。她本来想好了满肚子话想要安慰春花,可是看她有说有笑的,便把话咽了下去。 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比她坚强。她和春花小的时候,有一次爹娘带她俩一起去地里割麦子。春花个子矮,就刚比麦子高不了多少。 割麦子的镰刀都被爹磨得很锋利,她刚拿起来割了一把麦子就把腿割破了。 她吓得大喊:“娘,我腿破了,流血了!” 娘过来看了看,让她去树底下凉荫的地方坐一会。 一直到晌午,娘回家去做饭。春花走了过来,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摁在春草的伤口上。 “姐,你看,我的腿!过几天就没事了。” 春草看过去,春花的腿上细细碎碎的很多个伤口,有正在结疤的,有的是疤掉了留下的白色痕迹。 “我可有经验啦!”春花当时笑嘻嘻的,一点儿也没当回事。 春草把记忆从过去中拉回来,她不敢想象春花这事轮到自己身上会咋办? 首先,杨树林如果对她有异心了她估计就会活不下去。 春草不知道的是,这种事情永远没法假设。生活中没有“如果”,没有“要是”,发生了,就只有面对。 春草把春花的情况跟爹娘说了一下,他们就放心了。 李仁义家的大门,他们是不愿再踏进来。 李仁义和春花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状态。他睡堂屋,她睡端午之前睡的东屋。她白天在家,他白天出门。她晚上躺下了,才会听到他推门的声音。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春花从燕子姐嘴里得知,李仁义现在很少放电影了。他和张吉华的丑闻很快传到了镇上,镇里社员的身份没了。虽然领导说电影可以继续放,却又新培养了一个电影放映员,让李仁义带了几次之后,那个小伙子自己就可以上手了。 李仁义现在可以专心当他的农民了,联合收割机变成了他的主要收入。不得不说他是个精明的人,他又从县城里淘了一个二手脱粒机,这样秋天他又开始走村串巷给人打玉米。 那时候,大家都是用“铁爪子”刨玉米。先将“铁爪子”用石头固定住,然后坐在矮板凳上把晒干了的整颗玉米在“铁爪子”牙齿上刨一圈,这样重复刨几次后,玉米粒就变得稀松了。再用玉米棒子一搓,玉米粒就都掉下来了。 这是一项细碎又繁冗的活儿,适合话家常的时候做,才不会那么枯燥。 李仁义的脱粒机倒也不大,小小的一只。装满机油以后,开关一按,不断往上面的大口子丢玉米进去就可以了。 脱粒机不断地将玉米吞下去,等吐出来的时候,玉米粒是玉米粒,玉米棒子是玉米棒子,既轻松又清爽。 找李仁义去脱粒的村民越来越多。 自古笑贫不笑贱,慢慢地,李仁义的丑闻不再让大家津津乐道,谁都知道,那个李集村的李仁义富得流油呢。 富起来的李仁义还是不愿意搭理春花,连带着端午他看着也烦。 “爸爸”,端午叫他。 “我不是你爸,以后别再叫我。”李仁义毫不客气。 端午讪讪地,便不再叫他,见到李仁义回来了,就悄悄躲到屋子里。 过了这一年的端午节,端午就六周岁了。 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小女娃了,她已经长到了春花齐腰的位置。春花给她梳了一个“妹妹头”,可爱极了。端午的眼睛比小时候大了一些,还是单眼皮,但是眼角的弧度挑起来,有点儿像戏文中说的丹凤眼。端午特别爱笑,笑起来嘴角两个小梨涡跟装了蜜一样甜。 六周岁,意味着该上学了。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在小学之前开了一个半年级。很多人为了省下这个半年级的学费,都是让娃等到七八岁直接去上一年级。 春花不愿意端午再在家虚度一年看李仁义的脸色,直接给报名了半年级。 这又碰到了李仁义的逆鳞! 第21章 上学 春花用红色的黄色的绒布拼成了一个格子书包,上面用红黄相间的线细细地绣上小花。 端午把书包斜挎在肩膀上,开心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妈妈,你看我我像不像学生娃子?” “嗯,很像。咱们端午真好看啊,端午上学了可得好好学习啊。” “嗯,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端午答应得很敞快。 给端午上学报名花了50块钱,等端午去上了学,她得想办法挣些钱,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了。 李仁义早把家里管钱的权利拿走了,他了解春花的脾气,料定了她不会向他伸手要钱。 他们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过他的酒肉生活,她带着端午吃糠咽菜。 有时候,李仁义故意逗端午,让端午说一句春花坏话,他就给端午吃肉。 端午一边对着肉咽口水,一边猛摇头。 李仁义就会很气,觉得从一个小娃那里受到了侮辱。他一生气就气得把桌子一掀,然后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 李仁义是这十里八乡第一个买摩托车的人,油门一踩,轰隆一声,就跑出了老远。 这一天,极少在白天回家的李仁义开门就听到了春花母女二人的对话。 端午要上学了?哪里来的学费?家里吃的喝的不缺,但是他可从来不给春花钱啊。 莫非是偷的?! 他狠狠暼了一眼春花,撩开门帘进了堂屋。存钱的罐子摆在床底下,他用一些废弃杂物在四周掩护得很好。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他趴在地上,把罐子从床底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罐子的口是用塑料纸扎起来的,平平整整的。 真是奇了怪了,春花哪里来的钱给端午上学? 李仁义走到院子里:“你是不是偷我钱了?” “不可能!” “你没拿我钱,怎么给端午交的学费?” “你别管这么多,总之端午上学的学费是我自己的钱。” “你天天待在家里,哪里来的钱?跟谁睡的啊!” “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别标榜自己了,你快说钱哪里来的?不然我饶不了你。” “从娘家带过来的压箱礼,我之前从来没动过!” 原来是压箱礼,这都几年了,她还存着呢! 李仁义看着春花,一身破旧的衣服。肩膀上打了两个补丁,裤子膝盖的地方也磨白了。 衣服虽破,她却洗得干干净净的。 再看端午,正是长个子的年龄,裤子都短了一截。 李仁义拂了拂裤脚上的灰尘,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头发用头油都背到了脑后。 怎么看都不像和春花是一家人。 “装什么呢?故意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给外头说我虐待你?” 李仁义越想越来气,春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反抗,他觉得像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郑军娶媳妇的那个场景,当时春花也是这样,拉着端午的手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他当时不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上她的吗?而如今,他曾喜欢的样子却变成了他最憎恶的原因。 他如同被一根尖尖的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吐不出。他直觉得一股子气在心里,无法发泄。 这时候他看到了端午背在身上的新书包。 他一把扯过来,端午被书包猛地带得摔倒在地上,院子里的石头子儿扎到了手里。端午强忍着眼泪,想把书包抢过来。 李仁义一脚揣在端午身上,把书包迅速夺过来撕成两半扔在水缸里。 你打我骂我羞辱我,现在竟还打端午? 春花眼睛红棏像发狂的狮子,她一巴掌扇到李仁义的脸上,然后拉起地上的端午就往屋子里走。 “就只会躲!”李仁义摸着自己被打疼的脸,恨恨喊到。 “这娘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打我的脸!我有你好看!”李仁义牙齿咬得咯咯响。 见李仁义走了,端午哭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赶紧从水缸里把书包捞出来。 书包的背带皱皱巴巴地断成了两半。端午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明天就要开学了。 春花把端午抱在怀里,心如刀割。 吃完晚饭,端午抱着残破的书包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春花在家里翻柜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旧衣服能剪剪改成书包。 柜子里的衣服翻来翻去都没有合适的,要么太破旧,要么颜色太老气。 翻到柜子底下,是一匹新布。红色带黄碎花的布料,是和李仁义成亲前去镇上扯的布。 春花之前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做衣服穿。 春花拿了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布料剪成了两半。这块布的质量很好,摸上去绒绒的,还挺厚。应该很结实。 缝好了书包,春花想象着端午明天早上起来怕是要一跳三尺高了。 果然,端午睁开眼睛就看到枕头旁边放了一个红花书包,崭新的,比昨天那只还要好看。 “这下该开心了吧。” “妈妈,我们啥时候能回奶奶家住啊?”端午小心翼翼地问。 “等端午考试得了一百分,妈妈就带你回去。” “嗯!”端午郑重地点头,妈妈说话向来算数的。 端午想爷爷奶奶,他害怕……爸爸。不,他不是自己的爸爸,是他自己说的。 把端午送去了学校,春花骑着自行车沿着小路转了一圈,闲着也是闲着,春花决定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小买卖可做,她现在太需要钱了。 在镇上溜达了一圈,各种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 春花发现小摊上人头攒动地要么是卖廉价衣服鞋子的,要么是卖吃喝的。 也对,老百姓生活,无外乎吃穿二字啊。 春花溜达了一圈,发现卖啥都需要成本,而自己已经捉襟见肘了,就是小本生意,她也没本钱。 春花把自行车调转过头,准备回家去。 路边,排了一个长长的队伍,是卖锅饼的小摊。 锅饼是放在碳炉子里烤出来的,又香又脆,炒些青辣椒卷在里面,咬上一口满嘴生香。 “林祥这生意真好,一天能赚不少钱吧。” “那可不,他家从他爷爷开始就在这里卖锅饼了,你没瞧见人家盖的那楼房,可洋气了!” “有门手艺真好,这整个镇子就他家卖锅饼,这好家伙,钱赚得哗哗地。” “我家孙子就爱他家这口烧饼,哈哈哈……” 旁边两个老太太一边排队一边唠起了家常。 干粮,干粮! 春花眼睛一亮,有了!可以做煎饼来卖啊,粮食,回娘家借一些。这个成本,她有啊! 春花赶紧蹬上自行车。心里有了希望,她这一路简直是脚底生风。 第22章 无常 春花没有和爹娘具体说借小麦做什么用,春花爹娘只当只李仁义家没地,乐呵呵地同意了。 春花爹这段身体不好,总是咳咳个不停,脸色也是蜡黄的,走路时候左右幅度摆得更大了。春花要带他去诊所,他借口老毛病推辞了。 春花回去的时候,爹叮嘱有空就把端午带回家来,他想端午想得紧。 春花不是故意不带端午回来,她是怕端午在爹娘面前把她在李仁义家的处境说了出来。她不愿爹娘再为她操这个心。 爹娘能感觉出来春花过得并不如意,瞧她那件的确良的上衣都穿了多久了。还有那个李仁义,来张洼村办事远远看到春花爹竟然躲了起来。 自他把春花推倒流产之后,再也没登过春花娘家的大门。 春花爹身体大不如从前,也不愿去烦心这些事。 春花把麦子磨成面粉驮到家,又去接了端午。 端午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给春花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儿。 “妈妈,我们老师姓周……” “妈妈,学校好大好漂亮……” “妈妈,操场上还有单杠和双杠……” “妈妈……” 两个人咯咯地笑着。 听完端午的汇报,春花忍不住告诉端午:“妈妈也要开始新生活了!” “真的呀?妈妈,太好了。” 学校到家里的路本来就不长,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家。 李仁义站在家门口一声不吭虎着脸瞪着她俩。 端午马上把头低下,不敢出声。李仁义撕了她的书包,在她心里便再无好印象。 春花也敛了笑意:“回来了,我给你做饭去。” “你给我说说,屋子里怎么多了两袋面粉。” “你动了没?那是我的……” “你吃了我那么久的粮食,还敢和我谈你的我的?”李仁义几乎把眼睛瞪出了眼眶。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我借来的,有用。” 春花不打算瞒他,镇子上是李仁义的主场,他迟早得知道。自己先说出来,可能不会让他那么生气。 “我打算去镇上卖煎饼。我去看过了,镇上没人卖煎饼……” “啪”他一个巴掌扇过来,春花还没反应过来,端午“哇”地一声先哭了。 春花又想像之前那样,带着端午躲回屋里去。这次李仁义不干了! 他用力一把把端午推进屋子,然后扯着春花的头发就往院子里去。 春花用余光瞥到,端午被推得倒在了地上,还撞到了板凳上。 她喊:“端午,把门关上。” 她把头发往外扯,想挣脱李仁义的手。 李仁义死死拉住,不给她一点儿反抗的机会。春花顿时觉得钻心地疼,估计头发得拽掉一大把。 走到院子里,李仁义把春花往地上一甩,跟着脚就落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春花对李仁义来说,如同一滩烂泥。他一脚一脚踩上去,嘴巴里骂骂咧咧。 “出去卖什么煎饼?我李仁义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啊?你出去是想告诉所有人我虐待你吗?” 李仁义打了一会,累了。去锅屋拿了个烧火棍,顺着春花的头就是一棍子下去。 春花之前不管李仁义怎么拳打脚踢,她都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怕端午听到会害怕。 但是李仁义的这一棍抡得太狠了,她疼得想喊一声“救命”,却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失去了知觉。 李仁义见此,以为春花是装出来的手下的力气更狠了。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蹲下来查探春花的鼻息。 血顺着春花的头往下流,李仁义用手一探,还有气儿。 他心惊肉跳地,自己怎么下了这么狠的手? 李仁义看看端午的屋子,还好,门是关着的,端午没有看到。 李仁义把春花拖到屋子里,用毛巾把她脸上的血擦掉。擦掉了,又有血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千万不敢送医院,被村子里人看到了还得了啊?不知道又怎么编排他。 李仁义找来一条毛巾,把流血的地方紧紧箍住。 春花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用手一摸头,被一条毛巾紧紧裹住了。 李仁义坐在门槛上发呆。 “端午呢?” “被我锁在屋子里了。” 总算没被端午看到,春花松了口气。 “春花,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想打你……我……”李仁义头低着,不敢抬头看春花。 “别说了,你给端午做些吃的。告诉她我睡着了,然后把她送去学校。” “好,好……” 李仁义心虚,春花说啥他都答应了下来。 春花在端午上学后,把头上的毛巾打开,清洗了一下伤口,有小拇指那么长!在额头上。 她找来纱布把伤口细细裹住,又围上一条扎巾,这样可以瞒过端午。她还是小娃子,不会追问那么多。 李仁义买了鸡蛋、老母鸡,春花坐小月子时候都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 春花真摸不透李仁义的脾气,他待她好的时候,她甚至想,如果一直能这么下去也挺好。端午总归是需要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端午这几天每天都是李仁义接送,她开始时候小心翼翼地,坐在自行车上大气不敢出。那天李仁义把她推到屋子里,虽然没看到,但是也听到李仁义的拳打脚踢声。她害怕李仁义。 连续几天,李仁义都表现得和蔼可亲,心想到底是小孩子,哄哄就没事了。 李仁义骑着摩托车,带着端午到镇上说是要给春花买些营养品。红的绿的包装看上去真是好看,妈妈吃了这些东西真的能很快好吗? 这几天,春花躺在床上,稍微下地头就晕得厉害。端午气自己身板太小,妈妈晕倒了她都撑不住。 李仁义这几天不再冲她和妈妈吼了,可是她还是叫不出爸爸。她有好久都没叫过爸爸了,她是真的害怕他。 春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李仁义小心翼翼地伺候她,还同意了她去镇上卖煎饼。一顿挨打换来了自由。 春花只盼着自己的伤赶紧好起来,她太想要新的生活了。 李仁义的这一棍应该是留下了后遗症,春花稍微走快一些就会头胀晕得厉害。伤口渐渐结疤了,长长的疤挂在那里像一条蚯蚓。好在可以用刘海遮住。 如果一条疤可以换来一个正常的家庭,春花愿意。 可是这一阵子,端午似乎总有心事,笑起来也不是那么欢快,春花想,到底是给端午留下了阴影。她以后会小心呵护她。 自己还是得好好过下去,活下去才有源源不尽的希望! 第23章 迈出 一直熬到了十月份,春花才感觉缓过了劲儿。 早上把端午送去上学了之后,春花就回家忙活了起来。 十月份正是秋收的时候,李仁义正在各个田地里辗转奔波忙于挣钱,顾不上盯着春花。 正好可以让春花放开了手脚做想做的事情。 面是一早兑水和成了稀糊糊,春花蹲在锅屋,用勺子舀了一勺面糊糊浇到烧热的鏊子上,再用竹坯子快速把面糊糊摊平。煎饼很薄,熟得很快。 一张张煎饼,很快堆出了弧度。 第一天去,不知道生意咋样呢?春花不敢烙太多的煎饼。 剩下的面糊糊她做了几个菜煎饼。 菜煎饼是用韭菜调的馅儿,里面加了剁碎的青椒和红薯粉条。撒了红辣椒粉和胡椒粉,闻着可香! 春花一大早还没顾得上吃早饭,她把菜煎饼摆在这一摞煎饼下面,打算带到镇上饿了吃。 到了镇上,春花把装煎饼的竹篮子打开。竹篮子底下铺了干净的毛巾,上面垫了一层蒸馒头的笼布,看着比较干净清爽。 卖锅饼的男人已经有了生意,香气飘到春花这边来,她咽了咽口水,有些饿了。 春花把竹篮子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卖锅饼的男人开始以为春花是在等人,过了好久,发现她还站在那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妹子,你咋一直站在这里?有事啊?”林祥是个热心人。 “我……我是来卖煎饼的……”春花嗫嚅着。 “那你待会趁着有人过来的时候,你得喊出来啊,不然人家咋知道你干啥呢?”林祥觉得有些好笑,这妹子太傻了。竹篮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还一声不吭。谁能猜到她想干啥,估计只有天上神仙了。 春花见林祥笑了,脸更红了。这第一步,果然是很难跨出去。 过了一会,林祥的锅饼铺又来了几个人,和林祥打招呼熟稔的样子,一看就是老顾客。 春花见林祥往自己这个方向指了指,她听得不甚清楚。自从被李仁义打了那一棍子,她听力下降了很多。 那几个人中有个阿婆笑着往春花这边走,她问春花:“你卖煎饼啊?怎么卖?” “五毛钱两张。”春花回答。 她心里欢喜得很,总算有人过来问价了。这个价格是燕子姐帮她算好的,她是用小鏊子烙的煎饼这价格不唬人,自己也不亏。 春花把盖在煎饼上的笼布掀开,小麦煎饼白白的薄薄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由于是刚烙下没多久的,闻着香喷喷的。 阿婆买了两张,说回去尝尝看。 阿婆走了之后,春花拿着钱可高兴了。她对卖锅饼的男人说:“谢谢这位大哥。” “我叫林祥。以后你要是常来卖煎饼,咱们算是邻居呢,就别那么客气了。你叫啥名字?” “我□□花。” “春花,我跟你说,做小买卖就得豁的出去面子。记住,面子是最不值钱的。” “嗯。”春花郑重点头,没想到这位林祥大哥一点也不藏私。春花感慨遇着好人了。 春花开了嗓子,吆喝了起来。 煎饼本就做得少,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这时候一个婶子拉着小孙子的手过来买煎饼,就剩最后两张煎饼了。 春花把煎饼递给那个婶子,婶子见竹篮子底下还放了一个菜煎饼。她问:“菜煎饼多少钱一个?我想买菜煎饼。” “婶子,菜煎饼是我做了自己吃的。” “噢,这样啊!菜煎饼看着就香呢!” 旁边的小孙子一听到说香,立马嚷着要吃菜煎饼。 春花见状,从篮子里把菜煎饼拿出来递给小孙子:“给你,拿去吃吧。” “呀,太谢谢你了。这菜煎饼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这个……”春花笑了:“菜煎饼我本没打算卖的,还要啥钱,不用了。” “那可不行,你卖两张煎饼才五毛钱,这个菜煎饼我在隔壁镇上看人家卖一块五毛钱呢。我哪能占你的便宜!” 婶子说什么都要把钱给春花,春花推辞不过,只好收了。 那个婶子从小孙子的手里掰了一半煎饼,尝了一口直说好吃。 “姑娘啊,你可以再往镇里走一些路,去中学对面卖,赶着饭点儿了,生意一准好。你这煎饼做得可真香。” 春花连连道谢。 婶子走了之后,林祥对春花说:“那个婶子说得对我看你不如卖菜煎饼。菜煎饼利润高。” 春花心算了一下,确实是的,利润翻番了。 她谢过林祥大哥,骑着自行车赶忙往家赶,生怕错过了接端午放学的时间。 李仁义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他肯定不会管端午。 春花猜想得没错,等她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端午已经放学了。在坐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 “妈妈……”见到春花,端午就高兴地扑了过来。 春花带着端午,一路上给她讲了卖煎饼的事情。 “妈妈,那你以后别来接我了。你好好卖煎饼,我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走回去。” “你哪有别的同学,人家不都是爸爸妈妈来接的吗?” “不是啦,李香就是自己回家的,我想和她一起走回去。” 李香的父母春花不熟识,据说是几年前就去外面大城市打工挣钱去了。家里的地也租给别人了,只有李香和奶奶在家。奶奶年纪大了,李香很懂事,都是自己回家。 “妈妈,求你了。我喜欢和李香一起玩,她不会像别人一样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 端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怕说出来妈妈会伤心。 不过,如果不说妈妈肯定也会伤心。 “就是说我爸爸不是亲爸爸,说我是捡来的……”端午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春花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一直以为端午还小什么都不懂,却不知她早已什么都懂了。 “端午啊,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妈妈的闺女,是妈妈的娃!” “嗯,妈妈,我知道。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我只想好好学习,像舅舅一样考大学到城里去。” “我们端午真有出息!” 春花在端午头顶上亲了一下。端午,她的好闺女,有了她,就是吃再多的苦她也不会怕。 春花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挣钱,把端午供进大学。 第24章 暴怒 清晨的小镇街道一片热闹的光景,叫卖声此起彼伏。 “豆腐,新鲜的豆腐……” “油条,刚出锅的油条,香香脆脆……” 住在小镇上的都是体面的人家,大都是吃公家饭的,要么是街道上做生意的常驻人口。 春花站在一群人中间,她已经没了刚开始时候的羞赧。 自那日起,春花就卖起了菜煎饼。成本低,利润高。 李仁义家里只有那一亩薄田,他终日不问,春花便拿来种菜。 农村分地虽是按人口分,但是已经许多年没有变更了。所以虽然春花和端午落了户,却并没有分到土地。 春花计算得很好,当季蔬菜做菜煎饼,秋天多囤些萝卜和白菜,一个冬天就够做菜煎饼用了。 春花渐渐和卖锅饼的林祥熟识了起来,知道他也是农村人,就住在镇上旁边的夏场村。林祥是个热心又大方的人,春花常找他换零钱。林祥生意做得久,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堆了满满一大盒。 春花卖完菜煎饼,就从林祥那里买几个锅饼带回去给端午吃。林祥每次都多给她装几个在纸包里,春花不依,他每次都乐呵呵地说,不值几个钱,难得娃子喜欢吃。 端午爱吃林祥家的锅饼,香香脆脆的,一口咬上去,“嘎嘣”一声,满口生香。 想到端午,春花忍不住就满心欢喜。 端午懂事又贴心,她坚持上学放学都和李香一起回,不让春花去接送。 两个女娃结伴一边走,一边捡柴火。 秋收刚结束,地里和路边总有落下的花生秧子、玉米杆子。 李香书包里放了一个布兜子,见到就捡起来装进布兜子里。从学校到李集村一段长长的小路,等回到家时,布兜子基本装满了。 端午没有布兜子,就全部抱在怀里。 开始春花觉得奇怪,锅屋放柴火的地方总是无故多出一堆柴,后来见端午的衣服上挂有柴火的碎屑屑,心中明白了一二。 春花把端午叫过去:“以后不许捡柴了,你只管好好学习就成。” 端午搂住春花的脖子:“妈妈,我不乱跑的,我和李香只沿着回家的这条路捡一些。李香说,她不上学的时候都去捡柴呢。” 小端午三两句话就让春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春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样子落在林祥的眼里,觉得甚是生动。他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李仁义好巧不巧地就出现了,从他那个角度看来两个人就是含情脉脉,春花都没对他那样子温柔过。 心里的火“噌”地一下点着了。 “赵春花!”他恨恨地喊。 春花一回头,手腕就被李仁义捉住了。 林祥在一旁局促不安,原来春花是李仁义的媳妇儿啊! 李仁义之前是镇上公社的社员,还专门给各个村子放电影,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后来,李仁义做了那件丑事更是被镇上人津津乐道,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谈得最多的是他那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 林祥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传闻,当时心里还挺同情他媳妇儿的,心想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女人做了他的媳妇。 没想到,天下如此之小,竟然是春花! 李仁义没等春花和林祥打声招呼,就直接把春花拽上了摩托车。 春花的自行车被李仁义推倒在一边,竹篮子滚了几米远,雪白干净的笼布顿时粘上了灰蒙蒙的尘土。 林祥叹了口气,把春花的自行车扶起来,又将笼布装进了竹篮子。自行车的铃铛摔得歪到了一边,林祥看着自行车发了会呆。 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伤春悲秋,他用水冲了手又开始揉起了面。 李仁义把摩托车的油门一踩到底。十月底的天气微凉,春花觉得自己额头的伤疤列了一道缝,凉风呼呼地吹着,顺着额头上的裂缝灌到了心底。 到了家门口,李仁义把摩托车往地上一扔,死死拽住春花的手。他进屋把门后的木栓子扣紧,从腰上抽出皮带就往春花身上抽。 “你又想勾搭谁?那个卖锅饼的吗?”他眼睛变得血红,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我就是想买几块锅饼,你想多了!” “我眼睛不瞎,我看我再晚到一会,你俩能抱一块儿去!” “李仁义,你心里别那么肮脏,不要把谁都想得跟你一样!” 春花这句话揭了李仁义的伤疤,他都快把那件丑事忘记了。他一直不愿去想那件事,那是他的人生污点。这一两年他,他几乎不去春花娘家,也不让春花和端午回去,就是怕别人拿着这事儿戳他脊梁骨。别人都不提了,她赵春花还拿出来说道。 “啪”李仁义把皮带狠狠地抽在春花的身上。 春花彻底绝望了,李仁义的眼神让她害怕。端午应该快放学了,她现在只愿不要见到这副场景。 李仁义这段时间对她们娘俩好了很多,她还以为他想明白了,能跟她好好过生活。原来,都是她想多了。他对她好,是出于那一棍子的内疚。现在,内疚用完了。 春花不声不响地坐在槐树底下,眼睛里只剩下死寂。皮带抽一下,她的心就凉一分。她把眼睛紧闭着,如死人一般沉寂。 李仁义这次长了心眼,他不往春花脸上和头上打,专门往她身上抽。 打得累了,他把皮带往院子里一扔,自己去屋里躺下了。 他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后,又开始后悔起来。春花能有什么错儿,是他自己心底里自卑。 现在他和春花彻底没了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晚上,他睡堂屋。春花等端午睡着了后,就去睡东屋。春花才二十五岁,正是美好的年龄,却守着他过着活寡一样的生活。 所以他自卑,即使人前他风光无限挣大钱,很多人奉承他,还不是为了酒桌上他掏钱嘛。转过身去,说不定怎么说他呢,说他不是个男人。他甚至再也不去公共澡堂洗澡,他怕被人盯着那里看,那种目光如芒在背。 还有,他所熟知的这些小夫妻。比如大姐春草看姐夫杨树林的时候,是温柔眼里带着爱意的;燕子姐看李建国,是一边嬉笑怒骂,一边眼神不离李建国的身。而春花对他,虽是笑着和他说话,声音也从不大,他却感受不到温度。 所以,他见了春花对那个卖锅饼的林祥笑意盈盈的样子,他心底里的一种叫做嫉妒的恶魔爆发了。 李仁义心里对春花剩下的只有埋怨,却不曾想,春花也温柔地看过他,但是他从没有给过她回馈,是他自己不珍惜,亲手把这种温柔推开并狠狠地碾在脚底下。 春花见李仁义进了堂屋没了动静,知是他打够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进了东屋换下衣服。胸前和肚皮上是一道道紫红的痕迹交织在一起,背后也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那里伤痕累累。 春花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衣服碰触到伤口她疼得嘴里发出“嘶”地一声。 穿完衣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除了苍白的脸色,丝毫看不出被打的痕迹。她咧开嘴,冷笑了一下。 春花拖着腿挪到锅屋,坐到矮凳子上开始生火做饭。 第25章 出事 春花被禁在家中快两个月了。李仁义恶狠狠地拿端午威胁她,说如果她再出去卖菜煎饼,他就把端午卖了。 李仁义断然不会混账到那个地步,但是端午是春花的软肋,她不敢拿端午去赌。 聪明敏感的端午感觉爸爸妈妈之间又出问题了。妈妈不去卖菜煎饼了,爸爸也很少回家,即便回家,两个人也不说话。 端午虽然不太喜欢李仁义,可是李仁义毕竟接过她上下学,带她买过好吃的东西,而且老师教育她们要爱自己的父母。李香还和她说,很羡慕她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李香说她已经忘了自己爸妈长的什么样子。 所以,端午很希望家里能够热闹一些。希望爸爸妈妈能在一起说说笑笑。 家里每天静悄悄地,端午见春花终日发呆,她喊一声“妈妈”,春花要缓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应答她一声。 这一日,春花坐在槐树底下洗萝卜。马上要过阳历年了,春花打算包些萝卜肉饺子给端午吃。 冬天的天气很冷,院子里的井水都被冰冻住了。春花舀了开水浇了好一会,井口的冻才化开。 萝卜是放在地窖里囤着的,拿出来一个个脆生生的,一点儿被冻的痕迹都没有。 春花压着水,太冷了,她不时地哈一口气暖一暖冻僵的双手。 “春花在家吗?”是春草的声音。 春草怎么来了?难道是爹娘出了事情? 春花顿觉心惊肉跳,一颗心跳到了心口,急忙打开了门栓。 春草许久没见到春花了,乍一见,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整个身子在棉衣里晃荡着。 “春花,你快跟我回家。咱二姑出事了!” 春花一听不是爹娘有事,心里稍缓和了一下。又一听,是二姑出事了,二姑是爹最疼爱的妹子,估计爹也急得够呛。 春草见春花脸上表情一会一个样儿,以为她顾虑李仁义,就说:“你姐夫在镇上遇到李仁义了,已经给他说过了,你放心跟我回。” 春花简单收拾了衣服,跟着春草出了门。 春草开了一辆三轮车过来的,她见春花盯着三轮车看,笑着说:“你姐夫买的二手的,为了给我方便带娃们出门。” 这一路,春草说了很多事情。 姐夫杨树林也开始开拖拉机去山上拉石头卖到镇上砖窑厂了,一个月可以挣千把块钱呢。 春草婆婆许是年纪大了,看儿子能挣钱,儿媳妇孝顺,孙女孙子们又懂事乖巧,也没以前那么爱无理取闹了。 春草讲到这里笑了:“婆婆这块石头算是被我捂热乎了,现在天天帮我烧火做饭看娃,给我省了不少力呢。” 说到家里的娃们,春草笑意更浓了:“明年大妮也要上学了,就是没能赶上和端午一年上。” 又说到自己爹娘,春草的笑容敛去了:“爹身体越来越弱了,一袋玉米也扛不起了,成天咳嗽得厉害。不过你放心,你姐夫说了咱爹娘就是他爹娘,咱家田地也不多,以后收庄稼都归他管了。再不济,还能出租出去呢,家里有我呢,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和端午就成。” 春草开着三轮车背对着春花,不知道此时春花已经泪流满面。 曾经,她是爹娘的依靠。现在,她竟一点也顾不上爹娘。 她羡慕春草,又替春草感到高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莫过于此。 春草又说到二姑:“咱爹最疼二姑了,前些年时常往二姑家走。自从爹腿瘸了,往二姑家走动就少了。二姑父那人你也知道的,吃喝嫖赌样样沾,二姑一直为了家里的娃们忍着。好在二姑那人性子好,人又活泛,凡事也看得开。” 春草顿了顿:“从去年起,二姑父就和二姑闹,非要和村子里一个寡妇一起过。家里的娃们年龄都大了,眼见着都要说亲了,如果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谁家还敢让女娃嫁到二姑家啊,二姑自然是不同意。二姑父见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二姑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联合家里娃们一起反抗他,他气不过,就背后找了几个小混混把二姑拦起来想吓唬一顿……” “二姑那个人你知道的,性子辣,她把那几个小混混一顿好骂。小混混不乐意了,说你这娘们横什么横,有本事骂你家男人去。就是你家男人找的我们兄弟几个在这劫你给你好看。” “二姑怎么都没想到,二姑父为了能和那个小寡妇过日子,竟如此翻脸不认人。她气不过,跑到小寡妇家和小寡妇大闹了一场,把小寡妇的头发薅掉了一半。二姑夫见自己心尖上的小情人被打,从地上捡起了个棍子一把往二姑头上夯过去。二姑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出了事后二姑父就带着小寡妇跑了,还是村子里在场的好心人把二姑送的医院。二姑从医院回家后,就精神恍惚,不吃不喝。二姑家的咱表弟表妹们以为二姑是心里郁闷过几天就好了,结果,结果……”春草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结果前天表弟从田里回家,发现二姑喝了农药,瓶子空了摆在院子中央。还没送到医院,二姑……人就没了……” 春花把脸抬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把脸上的围巾解开,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她全无知觉,什么都比不过心里的痛。 上次见到二姑,还是春花出嫁的时候。二姑给春花梳头,告诉她嫁过去要听李仁义的话,女人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春花小产那次,第一次提出要离婚。爹还拿二姑给她讲道理,说要她向二姑学习,凡事看开,女人家女人家,有个男人才算有个家。 任谁看二姑都是笑嘻嘻地,谁又知道背后她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屈辱? “爹让我把你叫回来就是让咱们几个去送送二姑最后一程,让二姑体面地走。二姑也没别的亲人了……爹托人给春晖打了电话,让他也回。怕是今晚就要到家了。” “对了,端午那边你放心。我让你姐夫回头把她接了先放我家去和大妮二妮一起玩几天,有我婆婆给照看着。” 到了家门口,春草刚把三轮车停下,春花娘听到了三轮车的声音,就迎出来了。 春花娘第一眼见到春花也和春草一样愣了一下,二闺女这才三个多月不见,咋就瘦成了这样。她拉过春花的手,说外面凉,赶紧进来吧。 “咳……咳……”春花还没进到堂屋,就听到爹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春花爹见到春花回来了,嘴角勉强扯了一个笑,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直觉得喉咙痒,又咳嗽了起来。 爹的每一声咳嗽,春花听了都觉得揪心。 “娘,爹有没有去郑大夫那儿看看啊?” “去看了,郑大夫让挂几天水。你爹不愿意,让郑大夫开了药就回来了。本来缓解了些,现在又这样了……”春花娘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春花给爹拿了一件大衣盖在爹腿上,春草给爹倒了杯热水端在手里暖暖手。 “从前啊就想要个男娃……咳……咳……老了老了男娃指不上……还得靠你俩呢……咳……咳……” “爹快别说了,春晖也不愿这样。他一个人在外打拼比咱们在家更不易。”春花打断了爹的话。 “就是么,爹,春晖在家能有啥出息。”春草也附了一句。 春花爹不停地咳嗽,时不时抬头往院子外看。 他在等天黑呢,天黑了,春晖就回来了。 第26章 霉运 第二天一大早,春草开着三轮车,把爹、春花、春晖一并拉着去二姑家奔丧。 春花娘给春花爹裹了厚厚的围巾,心下还是有些担忧,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爹这每况愈下身子骨了。春花二姑的去世又给了春花爹重重地一击,这次春晖回家怎么说也得带他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番。 春晖坐在爹的左边,手里一直紧紧握住爹的手。春花坐在爹的右边,紧紧依偎着爹。 春晖昨晚很晚才回到家,他坐车到镇上等了好久才等到一个张洼村的人把他捎到村口。 爹娘和两个姐姐都在等他,他一句话还未喊出口,就听到爹的咳嗽声。上次见到爹,他虽然腿瘸了,却精神矍铄。这次他在身上却看到了很浓的衰败的气息,用风烛残年来形容也不为过。 许是二姑的死给了爹太大的打击,又或是二姐的婚姻让爹太操心。不用问任何人,他也能看出来二姐婚姻的不幸,二姐骨瘦如柴的样子,眼里满是木然,再也没有以往的神采。 春晖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出去读大学了。爹娘的衰老,二姐的不幸,他都无从参与。哪怕给一句安慰的话语,对他来说都是奢侈,更遑论陪伴左右。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都说鱼跃龙门,可是故乡有他这么多的牵挂。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姑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唢呐班子都没请。二姑父这个该天杀的不仅带着小寡妇走了,还顺带把家里的积蓄带走了大半。他怕是断了自己后路,估计到死都不再回来了。 春晖让二姐陪着爹坐下,他和大姐到离二姑家最近的镇子上,请了一帮子鼓乐手。二姑在世时,最喜这些,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她一准要凑过去看个热闹。如今她走了,也不能太凄凉。 去的人去了,再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唯有生的人,留在这世上缅怀和伤悲。 春花爹终是不忍看到二姑的棺材下地,对着侄子侄女细细叮嘱了一番,就和春草三姐弟一道回了。 回到家,春花娘熬好了姜汤,给每人盛了一碗。 春花爹一边咳嗽一边摆手示意不喝,拖着一条腿回里屋了。 春花娘见春花爹进屋了,儿女们又都在,终于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春晖,趁着你在家,带你爹去县医院查查吧。你两个姐姐的话他不听呢,可把我愁死了。有天夜里,我见你爹咳出血了……” 春花娘的话把春花三个吓得心惊肉跳。春草埋怨娘怎么不早说,春花怪自己平日回娘家太少,对爹的关心太少。春晖心里更不是滋味,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连自己爹娘都照顾不到。 这一夜,全家人都忧心忡忡没睡好。 春花和春草睡一张床,春晖和两个姐姐睡在一个屋,中间用帘子挡着。 恍惚间,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家里真是穷,连白面馒头都极少吃,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平日里用玉米面做的贴饼子,春花春草还经常舍不得吃,都留给要干活的爹娘和念书的春晖。 可是那时候也是真快乐啊,爹娘年轻又健康,会出力又能干。春草带着春花一起去田里拔草,春晖写完作业给姐姐们送水,顺道讲些学校里的趣事。三个人的笑声在田间回荡。 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现在只有病弱的爹、苍老的娘、婚姻不幸的春花、漂泊在外至今未成家的春晖,唯有春草过得还行。 第二天一早,春花叮嘱春晖务必带爹去医院看病,随即跟着春草的三轮车去春草家把端午接回家。 几天没见端午,春花着实想她想得紧。 端午这几天在春草家和大妮二妮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知道要走了,顿时依依不舍的。 春草婆婆见状,对端午说:“离得也不远,以后让你大姨把你常接来玩。” 端午把眼睛望向春花,见春花点了头,脸上立马绽放出了笑容。 春草不忍,让春花娘俩留半天再走。 见春花犹豫,春草说:“今天春晖带咱爹去医院了,晚上我拉着你回去看看查出了什么结果?” 春花心下一想,确实是的,省得春草开着三轮车来回跑几趟。 春草婆婆见春花面色灰暗,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竟一点也没了以前的活泼爽利劲儿,暗自唏嘘不已。再看看自己儿媳妇春草,虽已慢慢上了年纪,但是眉间带着神采,竟生出别样的韵味。她不禁再次感慨嫁对人的重要性。 盯着春花看了一会,春草婆婆找了个话题:“端午这娃聪明着呢,就是太懂事了,反倒让人心疼。”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春花心中早已放下了从前春花婆婆把端午扔掉的芥蒂。何况这几天,都是春草婆婆帮着照顾端午,她心中只有感激。 春草婆婆见春花不说话,心中以为春花还在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她自知理亏,支支吾吾道:“那时候端午还那么小,我确是不该把她丢到树林子里……” 春花知是春草婆婆误会了她,连忙摆手:“不不不,婶子,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早快不记得了。端午这娃跟我遭了不少罪,我时常把她当个大人一样啥都和她说。刚见她和大妮二妮一起玩得这么好,我才意识到她也只是个六岁的娃,小娃就应该有小娃的样子。” 春草见春花这样,怕是又触碰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忙打岔说起了杨树林的一件事儿。 “前段时间,你姐夫去山上拉石头。装满车从坡上往下开的时候,拖拉机的刹车突然失灵了。山上的坡又偏又陡,旁边都是尖石头子儿。不跳下去就得和拖拉机一起玩完,跳下去那些尖利的石头也得给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你姐夫吓得裤子快尿了的时候,猛然看到一块草地,他从拖拉机上往草地一跳,命保住了。心想着拖拉机这样滑下去估计得报废啊,正心疼买拖拉机的四千块钱本钱还没挣回来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春花果然被春草的话吸引住了,催着她赶紧说下去。 “拖拉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你姐夫赶紧去山下喊了几个人,人家上来一看,刹车接触不良。可把你姐夫吓得魂都没了,当天到镇上换了新的刹车。” 春草婆婆赶忙双手合十,连连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见春草婆婆现在还是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想必当时也是吓了个半死。别看春草现在当玩笑一般把此事说了出来,依着她的性格,肯定哭了一个大鼻子。 “我和你姐夫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跪在院子里给老天爷磕个头呢,你姐夫说是老天救了他。” “再难的事,老天都给活路呢。”春草说。 春花听到这里,听明白春草是拿杨树林的事情劝慰自己呢。 春花和春草婆媳话着家常,很快到了傍晚。 春花心里焦急爹的检查结果,她把端午叫上,催促着春草赶紧送她们回张洼村。 春晖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想事情,面带忧愁。端午连连叫了三声“舅舅”,他都失魂落魄般没听见。 春花见状,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把春晖拉到锅屋。 春草把三轮车停好,刚走到锅屋门口,就听到春晖对春花说:“二姐,咱爹检查情况不好,大夫说肺部有阴影,很大几率是肺癌……明天我去拿片子,看看有没有扩散。” “啪嗒”春草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 第27章 过年 快过年了,村子里开始杀猪宰羊办年货。春花家的大门却紧紧闭着。 春花爹的病情很快确诊了,肺癌晚期,并且已经扩散到肝脏了。 最多还有两个月,大夫下了定论。 这个时候,春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打电话给领导告了假,此时没什么比爹更重要,他想要在爹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好好陪陪爹。 “大姐、二姐,你们不能总这么愁眉苦脸,咱爹这辈子够苦的了,都没享过一天清福。咱得让爹开心地走。”春晖见春花和春草满脸愁容,忍不住劝导她们。 端午已经放寒假了,春花从李仁义家收拾了衣服,住到了娘家。 李仁义想必是知道了春花爹的病情,所以没拦着春花,也没多一句废话。他天天去镇上,时常和杨树林打照面。 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来看看春花爹。 “李仁义,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春花从家里离开的时候,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李仁义追出去想问问清楚,却见春花已经拉着端午上了春草的三轮车。端午因为要去爷爷奶奶家了比较开心,还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春花爹见春晖告了长假,春花也带着端午住回来了,春草隔三差五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来来去去。春花爹心下了然。 春晖自六年前上了大学后,从没像这样天天陪着他爹。他推着爹去澡堂洗澡,给爹细细地搓背;他给爹讲外面的世界,过马路要等绿灯亮了才能过;他甚至说到小时候,偷偷喝过爹的酒。春花爹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这么能说。 端午还不理解人的生老病死,但是她听到爷爷咳嗽了,就用小手轻轻地在爷爷后背拍啊拍。端午的小手就成了爷爷的止痛剂,春花爹有时候痛得厉害了,就喊端午过来拍拍。 转眼间,到了除夕前一天。春花爹让春晖把春花娘俩送回李集村。 “哪有……咳……出嫁闺女在娘家过年的理儿……咳……赶紧回去……” 春花怕爹着急咳嗽加重了,直点头说好。 刚好李建国开着拖拉机来燕子姐娘家下街礼,春花让春晖在家好好照顾爹,她和端午坐燕子姐家的拖拉机回去。 燕子姐在拖拉机里垫了麦草,铺了被褥,坐上去暖和和地。 “春花,我都听说了……你想开些……” “嗯,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我现在不想那么多,只想让爹开开心心地走。” 燕子姐拉过春花的手,手上几乎没肉,骨头硬硬地硌得慌。 春节,在农村,是家家户户最喜庆的节日。这一天,可以放下一年的劳碌,不想别的,只想怎么吃喝玩。 一年忙到头,就是图年底的和乐团圆。大人祈盼来年有个好收成,小娃们期盼有肉吃,有新衣服穿,有鞭炮放。 春花推开家里的大门,发现李仁义置办了好些年货。鸡鸭鱼羊猪一应俱全,还买了对联买了酒。 “看,端午,爸爸给你买了啥?” “呀,是鞭炮!”端午很开心,她可以拿着鞭炮去找李香一起放。 “看看这是啥?” 是新的棉袄!一件粉红色带碎花的是大人款,一件嫩绿色带着蝴蝶结和浅黄色花边的娃娃款。 除过成亲前李仁义带着春花去置办过成衣,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李仁义第一次给春花买衣服。 女人的心总是很柔软,也很容易满足。之前春花说了要和李仁义好好过日子,现在再看到这件衣服,心下便再不计较过去的种种,只愿能重新开始。 端午把新棉袄穿上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她一直都是穿春花手工缝制的棉袄,这件绿棉袄太漂亮了,真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 春花见端午开心,她也开心。连日来郁积在心头的愁云被冲去了大半。 她把李仁义买回来的年货一一收拾干净,放了盐腌一夜,明天再炖就比较入味了。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春花就忙开了。 首先是蒸馒头。冬天天冷,面不容易发酵,春花昨晚上把面盆坐在灶上温了一夜。早上掀开面盆的盖子,面团都发了起来,春花用手掰开一块面,里面发酵的小孔像一块蜂窝煤。春花捏了一指头的碱放进吃饭碗里,又倒了一些开水把碱化开。 化开了的碱水倒进发酵了的面团,顿时发散出面粉独特的香味。过年时候蒸馒头不同于平常,要包馅儿的,寓意甜蜜美满。馅儿一般选用蜜枣或者白糖。 春花把面团用刀切成很多小剂子,然后揉成一个圆,再在圆中挖一个坑,把蜜枣塞进去团好。不一会儿,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圆面团俏生生地立在桌子上排成一排。 春花生了火,把笼布铺上。待大锅里发出“咕嘟咕嘟”地声音,水开了。春花揭开锅盖,在热气腾腾中把馒头整整齐齐铺在笼布上。春花一边往锅地递着柴火,一边抽空另一个锅生火烧上水准备炖肉。 馒头的香气在锅屋飘飘散散,春花吸着鼻子闻了闻,好香啊! 另一只锅的水也开了,春花把猪肉牛肉羊肉一起放进去。煮熟了晾起来,吃的时候切一小块就好了,不管是凉拌还是炒菜都很方便。 春花下了地窖,挖了几只白萝卜洗干净,用菜刀细细切碎放进了菜盆。 蜜枣馒头起了锅,煮好的肉捞到海碗里,春花开始炸萝卜圆子了。 萝卜圆子是端午最爱吃的点心。萝卜剁碎兑了面粉,加些盐和胡椒粉搅拌均匀,等锅里的油烧到滚烫,把团好的圆球放进有锅里炸,待小圆子炸到表面金黄捞出即可。 萝卜圆子炸好后,春花又借着锅里的油炸了一碟子花生米给李仁义做下酒菜。 鸡肉和鸭子肉,春花也剁成小块放进油锅炸好,留着中午红烧。 李仁义起床后,到锅屋就见到这么个景象:香喷喷的小米粥盛在白瓷碗里,一筐刚蒸好好的圆圆的白馒头还在冒着热气儿,炸好的红皮花生米撒上了白砂糖,金黄色的萝卜圆子装了满满两大海碗。 锅台上两个海碗里装满了煮好的牛羊猪肉,一个海碗里装着切成条状的葱姜蒜。 春花正蹲在地上洗着小酒盅。 李仁义心头一热,走过去把春花搂在怀里。 这样热热闹闹地过日子多好! 第28章 重演 大年初二,回娘家。 春花给端午穿上新棉袄,把李仁义买的点心分盒装在布包里。 李仁义把摩托车推出来:“我送你娘俩去。” 这个年全家过得都比较安稳,但是春花还是没能想到李仁义会主动提出来送她和端午回去。她早上起来,张了几次口,都没敢把话问出来。 显然她还是想多了。 到了村口,李仁义把头盔摘下来:“就送到这里了,你们俩去吧。” “你不跟我去看看爹?” 李仁义进了张洼村,心里就蹿出一股子无名火,他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我还有事,约了朋友。” “爹现在病重,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赵春花,你还有完没完了,别给你两天好脸,你就得寸进尺!” 端午听李仁义一吼,吓得赶紧往春花怀里躲了躲。 春花把脸耷拉了下来,便不再言语。 娘的门口停了一辆拖拉机,春草杨树林他们已经到了。春花还没打开大门,就听到春草和杨树林的笑声,好像是大妮他们三个娃正在给爹拜年磕头呢。 春花拉着端午的手,掩盖住面上的凄凉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推开了大门。 春草和娘赶忙迎上来接过春花手里的布袋子,把端午拉到里屋。春晖给春草倒了一杯热茶,姐夫杨树林正在和爹话家常,见春花来了点了个头,又继续了和爹刚才的话题。 没人问他李仁义为什么没跟她一起,这让她心里的难堪舒缓了好多。 春花爹坐了一会就倦了,由春花娘扶着进屋里歇着去了。 春花和春草在锅屋里做饭烧菜,春晖陪着杨树林嗑瓜子说话,四个娃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噗通”一声响,只听春花娘哭喊了起来:“不好了,你爹摔倒到地上了!” 春晖和杨树林赶忙跑到里屋,见爹正捂着腹部疼得满地打滚,脸色异常苍白,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往下滚。 “姐夫,快,你把拖拉机点着,咱们送爹去河西头郑大夫那里去打一剂止痛针。” 是医院的大夫交代的,痛得受不住了就打止痛针,但是止痛针会有依赖性。春晖见爹痛成这个样子,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愿爹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再那么疼痛。 这一天,谁都没心情坐下来好好吃个饭。晚上,杨树林开着拖拉机把春草娘几个拉走了,最小的两个娃不懂事闹得慌,春草怕扰了爹休息。 春花爹这阵子药效刚上来,总算睡了个安稳觉。春花娘眼角含着眼泪,坐在饭桌上一口馒头嚼在嘴巴里咽不下。 春晖拍拍娘的肩膀,转过脸去,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在郑大夫诊所里打了三针之后,郑大夫告诉春晖他诊所里没这种药了,必须去镇上医院打,最后叮嘱了一句最好能找熟人帮个忙。 郑大夫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隐晦,但是春晖听明白了。止痛药是稀缺药呢。 春花思量了一番,还是得找李仁义,他在镇上待得时间久,在哪里总能混个脸熟,这样也好有门道。 李仁义这两天正因为赌输了钱心里窝火呢,一听春花提出来要他去找门路,他一脸地不耐烦:“就是打了止痛药,也活不了几天,何必费心费力去劳这个什子。”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其实他在镇医院还真有个朋友,关系还不错。 春花气得脸色苍白,把门一摔走了。 她绞尽脑汁,把认识的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还有什么人能认识医院里的人。 对了,林祥!不是说他家几代人都在镇上卖锅饼吗?总有认识的人吧。春花病急乱投医,为了爹,她豁的出去脸皮去找林祥。 春晖扶着爹坐在镇医院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春花和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春晖本来以为是二姐夫李仁义,郑大夫说完那个话,春花就和他说了李仁义可能会有熟人。春晖一句话“二姐夫”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不是李仁义! 那个男人笑得一团和气:“也是巧了,我刚好有个远房表姐在镇医院做外科医生。” 林祥跑上跑下几趟就把事情办妥了。春花拿着开药的单子对着林祥千恩万谢。 “春花,你别客气了,你能找上我帮忙肯定也是走投无路了。这个对我来说真的就是举手之劳,大不了就是个人情。”林祥是个老实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春花把林祥送到医院门口,两个人道了别。她一转身,就看到李仁义现在她背后意味深长地笑。春花心里正恼他呢,侧过身子就要过去。 李仁义一把抓住春花的头发,疼得春花一个趔趄差点跌到地上。 “李仁义,你干什么?这是医院,不是家里。” “你也知道这是医院啊?那你又和那个卖锅饼的眉来眼去干什么!” “你别说话那么难听,人家帮了我大忙。” “哟,那你要怎么报答,爬上他的床?”李仁义失去了理智,他“啪”地一巴掌就把瘦弱的春花打在了地上。 然后一阵拳打脚踢…… 春晖在大厅里等了春花好一会,也不见她回来,心下正着急,就听两个小护士边走边说:“他还是不是男人啊,在公开场合打自己媳妇?去拉架的人还挨了他一脚呢,真变态。”“你不认识他吗?以前的电影放映员啊,出了丑事被镇上开除了的啊。”“那我不知道,我才来镇医院半年……” 电影放映员?打媳妇?春晖直觉得脑袋充血。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爹坐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大步走到院子里,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眼看见二姐躺在地上,鼻子往外冒血。李仁义的脚如雨点般正在往她身上踢! 春晖一拳挥过去打在李仁义的脸上。 李仁义被打得眼冒金星,张口就骂,“哪个狗娘养的?”他眯起眼睛一看,是春晖。春晖长得又高又壮,李仁义自知打不过他,就喊道:“春晖,你再打我,我就跑进去告诉老爷子去,是你姐勾引男人。” “滚!”春晖恨得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拳头握得紧紧的。 李仁义忙不迭地跑了。 春晖把地上的春花扶起来,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擦掉。身上的衣服都皱了,怎么也拉不平整。春花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睛呆呆地。 “春花啊……咳……你这是……咳……被谁……咳……欺负了……咳咳……” 春晖心道不好,也不知道爹啥时候过来了。 第29章 离婚 春花爹娘一直知道春花在李仁义那里受了委屈,却不知道李仁义竟禽兽到如此地步。 春花这几年竟受了这么多苦,她一个人背后得流了多少眼泪啊。 春花娘掀起春花额头前的刘海,难怪从来不梳刘海的春花梳起了刘海,原来是为了遮疤。春花娘颤抖着双手,一遍遍摸着春花额头上的疤痕,眼泪擦都擦不完。疤痕虽然已经变浅了,但是它确确实实存在着,提醒着春花曾经受过的屈辱。 “好了,娘,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春花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说了出来,心里反倒酣畅了不少,从来没人能听她说这些话,这些事情像大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间,无法喘息。 那日春花爹眼睁睁地看着春晖打了李仁义,又听到李仁义那些混账话,他才明白自己之前是大错特错了。 春花掉了娃的那次就要离婚,是他怕丢人,让春花把那些话憋回肚子里,继续过下去。他认为人都会犯错,犯了错就给他改过的机会。何况李仁义之前对他们赵家也是尽心尽力。 “娃啊……咳……都是爹害苦了你……咳……你今天说出来,爹就……咳……一定给你做主,也……咳……幸亏你说了出来,不然爹死了都不知道……咳……我娃遭了这么多罪!”春花爹说完这些话,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此时的他如冬天树上干枯飘零的树叶,只差一小阵风,便凋落化为泥土。 “爹,你不要着急,春晖这不也在家呢嘛,我不怕他李仁义!”春花急忙给爹拍背。 “他爹,你别想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都会好的。”春花娘说完扶着春花爹进里屋躺下了。再坐下去,他爹怕是撑不住了。 春花爹自从生病以来,第一次为了这破败的身子感到懊恼,他想给春花好好做回主,他甚至想打李仁义一顿给春花出出气,可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任凭春花娘把自己搀进去。 “二姐,你当真对李仁义没有一丝留恋?” “绝无!”春花斩钉截铁,回想这一路走过来李仁义对她的种种折磨,精神和身体受的双重折磨,她回答得丝毫不带犹豫。 过了两日,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春草开着三轮车把春花和春晖一起拉到了李集村。二姐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春晖第一次来到春花的婆家。 李仁义晚上果然在家,桌上摆了酒肉。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哟,大姨子小舅子都来了啊。”李仁义阴阳怪气地,他们一起来准没好事。 那天在医院打完春花后,他就知道他从前打春花的事情老赵家要知道了。李仁义了解春花,知道她是那种打碎了牙齿活血吞的性格,只要他不说出去,她就绝对不会说。但是现在她娘家人都知道了,她就肯定会全盘托出。 李仁义料定春晖得来揍他一顿呢,他可不怕,这可是李集村的地盘,只消他大喊一声,李家可是大户,人多势众,绝不饶了他。 他真是小看了春晖。春晖可是念过大学,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会如此鲁莽。 “我来是和你说,明天和我姐去镇上办离婚。” 说话间,春花和春草从里屋走了出来,手臂只挂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我没啥东西,就几件端午的衣服和书包书本这些。” 李仁义见春花来真格的,慌了。他还从没想过离婚,他恼羞成怒:“是不是偷了我的什么好东西放在包裹里了?” 春花眼睛都不看他,只把包裹慢慢打开,里面的衣服拿起来一件件抖,又把端午的书本打开一页一页翻。 春花的动作特别慢,但是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李仁义并不是真的想要检查春花的包裹,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羞辱春花,却发现话说出来那么无力。春草和春晖四只眼睛紧紧瞪着他。 “赵春花,我不去签字,你休想离婚!” “李仁义,你明天最好老老实实去,不然你就等着坐大牢吧。我姐头上的疤,还有那天在医院里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她,这都是你家暴的证据!”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打自己媳妇有什么错儿?” “不信你就试试看!” 春晖冷笑一声,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转身把春花带走了。 李仁义小酒喝不下去了,如同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离婚,他不愿啊! 他回到屋子里,衣柜里春花的衣服全都收拾走了。只留下两件他买的棉袄,一件粉红色一件鹅黄色。梳妆台上有几根长长的头发,是春花的。 这间屋子,他和春花恩爱过,和春花笑过闹过。也是在这间屋子,他侮辱她,打她骂她,一个不高兴就一脚把她踹下去……李仁义想起过往种种,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到了春花十九岁那年,俏生生地站在人群中间,对着做了新郎官的郑军冷笑,转眼间,他变成了郑军,春花看都不看他。李仁义一着急,醒了! 外面的天亮了! 这一天,是春花新生的日子。春花起了个大早,去锅屋熬了小米粥,滴了香油。春花娘也早早起了,端了一筐白糖馒头,放到粥锅里一起热了。春花娘接过春花手里的烧火棍,把春花撵去梳洗一番。 离婚,也要体面地离。 春花把脸仔细洗了,抹了点润脸油。她仔细端详镜子里的人,皮肤细致,眉目带笑。她也才二十四岁啊,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春草“突突突”地开着三轮车大清早就来了,车上坐着端午。 端午在春草家住了几天,小脸都红润了。 “娘,春花,我寻思着这事儿不能瞒着端午,所以把端午给带回来了。” 春花蹲下来,摸着端午的脸:“端午,以后妈妈不再和爸爸一起生活了,你同意吗?” 端午来之前就听春草和杨树林聊了一个晚上的这件事情,她心里欢呼雀跃,妈妈再也不要挨爸爸的打了,以后可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 端午点头:“妈妈,你到哪里,端午就到哪里?” 春花娘笑着点了点端午的额头:“人小鬼大,你以后也是要嫁人成家的,怎么能一直跟着你妈妈?” “端午不要成家,成家了会被打。” 端午一句话戳疼了春花的心,她当时忍辱和李仁义在一起就是为了想给端午一个正常家庭的生活。可是结果呢,却给端午带来了这么大的阴影。 春花三姐弟来到镇上的时候,李仁义已经到了。他戴了墨镜,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春花心想,李仁义曾经最痛恨二流流的装扮,现在却一步步把自己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在李仁义看来,什么都不如面子重要。要他低三下四地求春花不要离婚?怎么可能呢?他到现在都不敢面对那个昨晚缅怀过往的李仁义。李仁义就是这样,他永远在和自己较劲,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会不会后悔?那就是后话了。 从镇子里回来的春花,脸上忍不住挂着笑意。她终于解脱了! 春草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说得去买好酒好菜庆祝庆祝。 春花跟着春草一起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得去谢谢一个人,林祥。 林祥的锅饼摊子这时候正闲下来,春花走过去绽开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地对林祥说了一声:“谢谢。” 林祥还未来得及细问,春花就笑着跑开了。 春花笑得真好看,林祥只落了这么一个总结。几天后,林祥见李仁义在街上闹酒滋事,才知道春花原是离婚了。 这边春花姐弟三个还未进大门,就听到娘的哭着喊:“他爹,他爹!” 第30章 过世 春花爹之前一直吊着一口气等春花办离婚,现在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春花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浑身太疼了,太累了。现在,他只想躺下来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梦到春花她二姑了,二姑说:“哥,我来接你。” 春花爹说:“你容我给娃们道个别。” 春花爹迷迷糊糊地,听到春花娘哭着喊:“他爹,他爹……”他睁开眼睛,看到床前跪了一地的孩子们。 “我走后,切忌不要大操大办,我想安安静静地走。” 如回光返照般,春花爹竟能顺畅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再如之前那样咳得撕心裂肺。 他把手搭在春花娘的手上,春花娘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临终了最担忧的是和他相依相伴的老婆子。春晖见状,忙说:“爹,你放心,等我在城里成了家一定把娘接过去享福。” 他又把眼睛望向哭成泪人儿的端午,他最舍不得端午,她是个可怜的娃。 “爷爷,爷爷……”端午扑过来紧紧拉着春花爹的手。 春花爹紧紧盯着端午,感觉眼皮子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牵挂,终于把眼皮子合上了,手顺着端午的小手耷拉了下来。 屋内一片痛哭! 赵家在张洼村是独户,此时办起白事来就显得特别凄凉。燕子爹叫了他房中几个兄弟侄子帮春晖搭了灵堂,燕子娘叫上几个妇道人家帮忙缝了孝衣。 春晖按着爹临终前的遗愿,没去雇唢呐班子,让爹安安静静地走。 过了爹的头七,春晖开始收拾包裹回武汉去上班。 这时候寒假也过完了,端午开学了。 家里的小院子静悄悄地,只剩下春花和娘了。 春花娘常会产生幻听,老觉得听到了春花爹的咳嗽声。 春花到郑大夫的诊所给娘开了几盒安神的药,只盼着娘能从爹过世的伤痛中早些走出。 三月份的麦子苗长了有两指高,看着甚至喜人。春花用三轮车带了化肥去田地里施施肥,盼望着有个好收成。 春晖临行前,掏出身上给爹办完丧事剩下的钱给娘买了台彩色电视机,给春花买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春花刚要推辞,她不想把春晖的钱花完,那都是他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他还没成家呢! 春晖说不能啥事都麻烦大姐。现在爹不在了,春晖也不在家,春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除了种田,总得再找些副业做,这样才能多些收入。啥活儿才能既不影响种庄稼,又能照顾到娘和端午呢。去镇上卖煎饼是不成了,一出门就要大半天,时间全耽搁了。 中午回到家,春花娘烙了大饼,炒了咸菜丝。端午吃得正香,春花娘一脸歉然:“忘记找燕子娘捎些菜回来了,咱家萝卜白菜都在你爹的白事儿上用光了。” 这个时节,除了萝卜和白菜,确实也没啥可吃的了,只有萝卜白菜在地窖里能囤得住。如果冬天也能吃到一些夏天的青椒、茄子、西红柿那些就好了。 蔬菜蔬菜,有了! “娘,咱拿出一亩地来种蔬菜吧。” 春花娘见春花眼里发着光:“那能成吗?田地不种麦子,种蔬菜?” “娘,那个庄楼村你知道不?有种蔬菜大棚的都盖了二层小洋楼呢!” “庄楼村里镇上近啊,方便去卖。” “娘,春晖不是给咱买了三轮车吗?致富小帮手啊!” 春花娘见春花有了主意,便点了头。 以前春花爹在,她听春花爹的。现在,她听春花的。 等这茬儿冬小麦收了,立马着手做这个事情。冬天得搞蔬菜大棚呢,那得准备竹子搭架子?还得买塑料薄膜……春花算了算,得花销不少。 端午见春花嘀嘀咕咕地,仰着头对春花说到:“妈妈,你别去种蔬菜了,我不吃蔬菜,我爱吃咸菜。” “傻端午,种了蔬菜不仅能吃,还能供你读书呢。” “噢,那我天天放学了去帮你干活。” 春花娘手点在端午的额头上:“那你可得好好学习了,看以后能不能考上舅舅的大学?” 端午每天叽叽喳喳地童言慢慢地冲淡了春花娘心头的悲痛,她今年才四十五岁,身体一向健朗,就是头顶的白发太多了,看着像老太太。她得好好活着,得看着春花再找到好人家,看着春晖成家抱娃,还得看着端午念大学呢。 想到这,她就充满了干劲。春花是个有胆识的娃,不能让她束了手脚。 这天,春花在院子里和娘一起洗衣服话家常,燕子姐竟探头探脑地进来了。春花娘知道小姐妹家有话说,就拿了把镰刀说去割些韭菜给端午包韭菜鸡蛋饺子。 “春花,你真离婚了?”燕子姐见春花娘走后,急忙问道。 春花离婚的消息只有自家人知道,燕子姐这么问肯定就是李仁义说出去的。不过这事本来也瞒不住,迟早要被村子里人知道的。 经历了捡娃、退亲、家暴这么多事情,春花已经把面子看得很淡了。她现在只在乎家人和挣钱,其他的,见鬼去吧。 “是的,这不没来得及和你说吗?刚离完婚我爹就走了,后来再也没回过李集村……” “李仁义到我家问李建国买收割机吗,说要便宜卖给我们。李建国问他咋不自己开着挣钱了,他说他现在孤寡一人无牵无挂,要去大城市打工挣钱了。后来我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你俩离婚了。李建国那个人你知道的,嘴快,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你俩离婚了!” “你说李仁义这人嘴也是严啊,听说他在镇上还因为别人说他离婚的事情和人家打了架。” “听说他去了广东,他说那里遍地都能捡着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燕子姐见春花不搭话,知道她是不愿听到关于李仁义的任何消息,赶紧转移了话题:“要不要我再给你介绍个,保准比李仁义强。” “去你的,没正行吧你,都两个娃的娘了。” “不过说真的,春花,你还这么年轻,这辈子还长,你总不能自己过一辈子吧。” “好姐姐,我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又想把我推进另一个火坑啊,我可不干。”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燕子姐就回去了。 果然,第二天,春花离婚的消息整个张洼村都知道了。 第31章 直面 九十年代农村的婚姻还是很保守的,附近几个村子的女人历来只有死了男人的,还从没听说谁家离了婚的。 春花把娘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她怕娘承受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 娘一把拉开了紧闭的大门:“春花,这要搁以前,娘肯定觉得脸上挂不住。可是,你离婚是你爹吊着一口气等来的结果,咱们没偷没抢光明正大。” 春花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娘可真潇洒。 “春花,你不知道,娘想起来就后怕。都过去了,过去了……”春花娘之前做了几次噩梦,梦见春花被李仁义打得用白色的床单从头裹到脚放在门板上抬着…… 很快,春花感受了来自离婚女人的困扰。 这一天,春花背着化肥口袋在离家最近的一块田地里施肥。出了汗的春花,把外面的线衣脱掉了搭在树枝上,继续干活。她手里抓着化肥一边走一边撒,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她,她回头仔细看了几圈,没人啊。几次这样下来,春花都怀疑自己神经兮兮产生了幻觉。 撒完化肥,春花弯下腰把化肥口袋扎在一起。一个人从背后猛地抱住了她:“好春花,让我亲亲。” 是村子里老光棍宋建设的声音。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往春花的怀里摸。 春花一个反手从地上捡起了刨土的锄头,一锄头刨到了宋建设的肩膀上,宋建设痛得嗷嗷直叫:“你横什么横,不就是一块被丢掉的抹布吗?我呸!” 宋建设左右看了没人,捂着肩膀走开了。平时看着春花这小娘们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泼辣。 春花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全是吓出的冷汗。她静了一下心神,又把头发捋捋好,把化肥口袋搭在肩膀上平静地回去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和寡妇差不多吧。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必须得自己强大。光哭哭啼啼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春花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春花握紧了手里的锄头,心道,以后得带把宰割刀在身上才好。 收完麦子,春花开辟出一块田地专门来种蔬菜。这个季节种蔬菜不用搭建大棚,春花只选了最常见最保守的品种,一块地分两半,一半黄瓜一半西红柿。 春花像照顾端午一样去精心打理菜地里的小菜苗。看着出土的一棵棵小苗子,春花满心欢喜,这都是她的希望。 端午交给了娘照顾,春花一心扑在这块菜地上。哪怕长出一棵小小的杂草,也逃不过春花的眼睛。 到了端午快放暑假的时候,第一批黄瓜和西红柿已经可以摘下来卖了。摘黄瓜要趁早上去,端午和春花娘说什么也要一起来帮忙。 清晨的露珠顺着黄瓜的叶子滴到花苞上,带着刺的黄瓜在藤子上随着风摇曳着。旁边的西红柿个头又大又红,还有些绿色未成熟的西红柿满满地挂在叶子上下,看着真是喜人。春花娘挑了一个最红的西红柿摘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递给端午。 端午舍不得吃,说要拿去卖了换钱,逗得春花和娘咯咯直笑。 端午负责摘红了的西红柿,春花娘摘熟了的黄瓜,春花负责把摘满的筐子搬到三轮车上。 娘仨儿齐心协力,很快就把熟了的黄瓜和西红柿摘完了。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太阳冲破云层渐渐地升了起来。春花顾不上吃早饭,卖菜一定要趁早。 到镇上的时候,路边已经停了三四辆三轮车了,都是卖菜的菜农。 春花拿出毛巾擦了把脸,等待着第一单生意。 卖蔬菜一种是零售,就是卖给镇上的住家户,零零散散地卖,比较耗时但是单价卖得高;另一种是卖给开饭店的,虽卖得快但是单价比较低。春花没有门路,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待。 “春花?”有人叫她,声音不是很确定。 “林祥大哥!”再见到林祥,春花还是挺开心的。 卖菜的摊位距离林祥的摊位稍有些距离,林祥此时没啥生意,来给修自行车的师傅还打气筒,这可真是巧了。 “春花,你不卖菜煎饼,改卖菜了?” “是的,家里地多,腾出一块地来种种蔬菜,反正都是种地嘛,顺手的事情。”春花呵呵笑着。 林祥见春花比过去开朗多了,她从前总是眉头紧蹙,即使笑得时候脸上也总是有化不开的心事。 林祥把打气筒还了回去,还想再和春花说几句话,又找不着话题,心里干着急。咦?自己有个堂弟在镇中学门前那条街上的饭店做买菜大师傅,不知道他可愿意收春花的菜。林祥回到锅饼炉子旁,把火熄掉,蹬上自行车就去那个饭店去找他堂弟。 “哥,我只问是你紧张的人吗?”林祥的堂弟林俊打趣林祥,其实他心里已有了计较。如果如林祥所说,是自家土生土长的菜,肯定错不了,还省得去挑挑拣拣了。买谁的都是买,倒不如卖堂哥一个人情,他这个堂哥虽爱帮人倒很少求人,还没见过他这样子急咧咧地求他办事情呢。 “你就当是吧。”林祥闷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就说吧,你连锅饼都不卖了,你跑到我这打工的饭店来,我都来这边干这么久了,统共你都没来过几次。” 林祥又怕擅自做了春花的主会惹得春花不高兴,让林俊等他消息。自行车一蹬,人转眼就不见了。剩下林俊一个人挤眉弄眼地笑。 春花自然是十万个乐意,这样可以很快卖掉不说,如果以后可以给饭店的后厨长期供菜,也算是有个固定收入了。 春花对着林祥谢了又谢,赶紧把三轮车开到了镇中学门前那条街。 林俊按照正常价格收了春花的菜,春花忙不迭地谢他,林俊嘿嘿一笑:“要谢就谢我哥。” 春花只顾着高兴,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深长。 饭店的对面正对着中学门口,现在正是学校里的高三补课的学生早上跑步的时候,春花透过学校的栅栏看学生们排成一个个整齐的队伍,每个队伍前面都有一个领跑的老师。春花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心里想着端午,一定得好好挣钱让端午到这个学校里读书。 林祥让春花坐着等一会,他一边揉面,一边说:“我记得你家娃子特别爱吃锅饼,我做几个,你带回去。”春花一听,连忙掏钱,林祥唬着脸怎么都不肯收。 “春花啊,以后可以多种些菜的品种,像豆角啊茄子啊油白菜这些,你尽管拉过来都能卖掉的。我堂弟他们饭店生意好着呢,客人又多,林俊刚收了你那几筐菜远远不够,还得去找别人买。” 春花觉得林祥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 春花开着三轮车走了好远,林祥还在盯着春花的背影看,他对这个敢于离婚,又坚强生活的女人,心里有了隐隐期待。 第32章 林祥 林祥是从什么时候对春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呢? 应该是春花离婚的那一天,她跑到林祥的跟前,甜甜地对着说了一声“谢谢。”那个笑容,真是笑到了他的心坎里。 当时林祥觉得奇怪,不知道春花何来这个谢字,他想了想,认定是春花为了她爹的事情谢他。 他是几天后,才知道春花离婚的事情。 这年头,敢离婚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消息很快从民政所里传了出来。后来,他在街上看到李仁义和人扭打到了一起,那个人是街道上的一个小混混,他嘴里喊着:“谁不知道你那玩意儿没用,你还往死里打你媳妇,你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谁不知道啊,活该你离婚!” 林祥才知道,被别人津津乐道离婚的人原来是春花。 李仁义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长年在镇上待,光听那些买锅饼的阿婆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阿婆骂李仁义是不知好赖。 林祥听得多了,心里难免会为春花不值。 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再次见到春花,那些之前沉淀在心底的说不清的情感瞬间爆发了出来。林祥三十岁了,丧妻多年,膝下无子。他不是没想过再娶,只是苦于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慢慢地,这种想法就放到了心底里不再被提起,他甚至以为这辈子就要孤单终老了。他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是现在春花勾起了他想一起过日子的欲望。 这些都是林祥一个人的想法,他不知道春花怎么想,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鲁莽提起,怕吓到了春花。 戏文里不是唱了吗?来日方长。 春花自那日后,每天都送两三筐的菜去林祥堂弟所在的饭店。林祥见了春花,自然是拉着她话话家常,春花开始是因为林祥帮了她不好意思拒绝林祥,后来渐渐习惯了,每天送完菜都要去林祥那里坐一会。林祥忙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帮着把锅饼包起来。 菜地里又新增了几种蔬菜,春花娘见种菜真能忙到钱,把菜园子照顾得更精细了,慢慢地从春花爹过世的伤痛中走了出来。 到了九月份开学,端午成了一名正式的小学生。开学这天,春花送了端午一个背在肩膀上的双肩包,上面是端午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图案,把端午高兴得背着包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春花想,林祥还真是细心,建议她买的这款书包端午果然喜欢。 现在端午有春花娘照顾,卖菜有林祥照顾,春花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那些曾经覆盖在心底的阴影慢慢地消散。春花每天开着三轮车往返于镇上和张洼村之间,经常帮村子里嫂子婶子们捎带着吃食,哪个人出门了只要招呼一声,春花一准把他捎上。慢慢地,关于春花离婚的话题再没人提起。偶尔,村子里放电影,会有人提到那个李仁义,都是嗤之以鼻埋汰几声。 都说心宽体胖,春花的脸渐渐地圆润了起来。额头上那个疤,春花也不再遮遮掩掩,她把刘海梳了起来,那条疤就大大方方地露着。春花开始照镜子的时候,还会摸着那条疤出个神,时间久了,她就当那条疤不存在。反倒是春花娘对这个疤耿耿于怀,背地里问候了李仁义的祖宗十八代。 骂完李仁义,春花娘心情就会舒坦很多,然后就开始思索春花下半生的幸福。她背着春花找燕子娘物色了好几个,都不甚满意。做娘的自然是看自己闺女千般好,对别人千万挑剔。不是嫌人家个子矮就是嫌人家死了媳妇拖着几个娃太累赘。 燕子娘听不下去,实在忍不住:“春花她娘啊,你也得思量思量春花的条件啊!”燕子娘没好意思直说:“你家春花是离过婚的,也拖着个娃呢。” 如此几次之后,燕子娘便不再给春花物色对象了。 娘偷偷替春花物色对象的事情,春花不是不知道,她心知肚明呢。娘虽然特别希望她能再嫁,但是她知道经历过李仁义之后,娘肯定不会是个男人要她,就会同意了,娘肯定会千挑万选。在娘的心里看她自然是千万般好,但是她什么条件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高不成,低不就,就让娘去折腾吧。 天气渐渐地凉了,春花的菜地进入了青黄不接期。豆角、黄瓜、西红柿那些夏季生长的蔬菜连秧子都快枯萎了,油白菜也是营养不良地耷拉着几片黄不拉叽的菜叶子,仅白菜和萝卜还带着些许绿意。 这天,春花给林祥堂弟的饭店仅送了半筐的小白菜,感觉实在是撑不住了,是时候搭建蔬菜大棚了。她一直拖着没搭蔬菜大棚,除了怕花销,还有不想麻烦姐夫杨树林。 可是除了姐夫,又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林祥一边擀着面饼,一边随口说了句:“春花,你的菜地该搭大棚了吧。”他最近见春花送的菜一次比一次少。 春花一惊,林祥怎么刚好就猜中了她在想啥。 林祥见春花没回话,抬起头:”是不是没人帮你搭大棚啊?“春花家的情况,他这几个月来算是熟知了不少,知她弟弟在外头上班呢,家里只有老母亲和一个小娃子。 搭建大棚的材料,春花早就买好了,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呢。 林祥故意板了脸:\"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呢?太把我当外人了。\" 春花赶忙摆手:”不是,不是……“ ”那是啥?怕我去帮忙招别人说闲话是不是?实在不行,你就把我说成是你请来的小工不就成了。“ ”还请来的小工呢?镇上就你一个卖锅饼的,谁不认识呢。“春花忍不住笑了:”再说了,你那么忙,你这摊又没人帮你看。“ ”搭大棚能用多长时间,也就半天而已。我看你就是怕别人说闲话。“林祥继续拿话激她。 春花果然中了招:”我婚都敢离,我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那你明天来我家,帮我搭大棚。” “就这么说了,不能变卦。”林祥心里窃喜,没错,他就是故意激她,他终于向春花的生活迈开了实质性的一步。 第33章 悄悄 第二天早上,春花睡得正香,迷糊中听到门口“砰砰砰”地敲门声。 春花娘先醒来的,嚷嚷着“谁呀,这么早。”春花朝屋外看了一眼,天还黑着呢,谁有急事啊这是。 突然,春花想到昨天和林祥说的话,脑中一个激灵,是林祥! 春花急忙坐起来,找到鞋子穿好。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以为林祥就是说说,没想到还真来了。 这个男人呀,还真是! 林祥按照春花给说的地址,顺藤摸瓜还真就找过来了。春花家好找,就在张洼村的最东头第二排的头一家。来是来了,林祥还是不想给春花带来太多的困扰,自己不想给别人当猴围观,也不想给春花带来风言风语。 他现在心里有春花,处处都想着为她考虑。 春花把门打开,林祥正搓着手,一脸笑意。十一月的天气已经下霜了,林祥是骑摩托车过来的,眉毛上都是风霜之色。 春花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甜蜜又感动。 “春花呀,赶紧地吧,我还得赶着回去卖锅饼呢,只能早些过来了,就是扰了你睡觉了啊。”这个理由是林祥反复思虑得来的,不会突兀,却又为春花考虑周全。 “谁呀?”春花娘听到响动,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娘,是我在镇上的一个朋友,过来给我帮点忙。你赶紧进屋去吧,外面冷死了。”春花心里着急,想赶紧把娘推回屋子里。 春花娘哪里肯信,谁会天都没亮过来帮个小忙? 春花见瞒不住,把林祥拉过来给娘简单介绍了一下,羞答答地。 春花娘一看到林祥就喜欢这个小伙子,长得方面大耳,一看就老实敦厚。再看春花这不好意思的模样,哪里相信只是普通的朋友?她赶紧打开门,把林祥往屋子里让。 林祥忙说:“婶子,我就不进去坐了。我是来帮春花搭大棚的。那是个力气活儿,我怕春花做不来,所以……” “哎呀,婶子懂,只是这么大老远来,怎么能连口茶都不喝?”在春花娘的坚持下,林祥喝了茶吃了点心,才开始出门干活。 林祥把竹竿子捆成大捆,用麻绳紧紧绑住,然后搬到春花的三轮车里。春花把塑料薄膜和绳子整理好,嘱咐娘在家做些早饭,就和林祥一起下田了。 春花娘乐得合不拢嘴,怪不得春花一直不着急,原来是自己相好了呀。不行,还是不能太着急,得再仔细看看人品。李仁义当年倒是看着人模狗样儿的,结果却尽做些丧尽天良的事儿。我呸! 春花娘左右思量,只一小会儿,心里的想法就百转千回了。 天空只露出一点点的鱼肚白,田野里望过去到处灰蒙蒙地一片。空气中都是泥土清新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唧唧叫。 林祥把竹竿子和塑料膜搬到菜地头,借着一点点的亮光用剪刀把麻绳剪成一段一段。搭大棚是个麻烦活儿。林祥用石灰在地上大致洒出大棚的位置。然后就是栽埋竹竿,根据大棚走向,每隔一段距离栽一根竹竿,栽竹竿前还要用钢棍在地上大洞。等竹竿栽好就是覆盖薄膜了。春花把薄膜小心的覆盖在竹竿架子上,然后林祥把薄膜边沿埋在沟里用土夯实。 老话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春花想,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本来搭大棚在春花这里是万难的事情,到了林祥这里就成了手到擒来,轻松得很。 春花把毛巾递给林祥,让他把汗擦擦。林祥把手套脱掉,接过毛巾。毛巾上有春花身上特有的香皂味道,真好闻。 林祥干活有使不完的力气,春花做事也干脆利落。很快,蔬菜大棚完工,林祥的任务算是完成啦。太阳发出温暖的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村子里已经有人开始在路上走动了,林祥把毛巾还给春花:“我得回去了,可不能耽误卖锅饼!” “啊?”春花有些没转过弯来,但是她这么聪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林祥终究还是怕她脸上下不来,被别人说了去。 春花娘在家里烧好了香喷喷的小米粥,煮了鸡蛋,烙了葱油饼。端午巴巴地坐在一旁流口水,春花娘问端午:“端午呀,妈妈如果再给你找一个爸爸,你高兴不?” 端午摇摇头:“不高兴,爸爸会打妈妈,我只想和奶奶、妈妈一起过,我不想要爸爸。” 春花娘又在心里骂起了李仁义,这该天杀的,把娃心里都留阴影了。 门“吱嘎”一声响了,春花娘往春花身后看了又看,,没人,空空的,那个林祥呢? “别看了,娘,林祥回镇上去了。” “怎么也不留人家吃个饭再走?”春花娘还有好些话没问他呢,比如家里几口人啊,都是做什么。 “娘啊,你可别想多了。我在镇上饭店送菜就是他帮忙联系的,我也常帮他卖锅饼,相互帮忙的朋友罢了。”春花看娘那八卦的表情,忍不住泼起了冷水。 “帮着帮着不就帮出感情来了吗?我看这林祥不错,你俩样子年龄都相当。” “娘,你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春花见娘来真格的了,心里有些烦躁。 林祥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和林祥相处挺久时间的,他对她的事情处处上心。如果没有遇到李仁义之前,她也许真的会考虑他。可是,一个李仁义就让她怕了。李仁义当初也是信誓旦旦,甚至还拍着胸脯要做上门女婿来着。 还有,春花流掉娃的那次,大夫的话她在迷迷糊糊中听了个大概。她今后怕是再也不能要上娃了。当时因着肚子里的娃伤心欲绝,又因为李仁义的无情无义伤透了心,再没想过以后要娃的事情。 可是,如果再嫁,且那个人是林祥,春花就不得不想到这个事情。林祥虽有过一次婚姻,却没有子嗣啊!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亲生骨血呢? 春花想多了只觉得头痛,以后得和林祥保持距离才好。误人误己,终归是不好。 第34章 隐痛 再去镇子上送菜,春花特地绕开了林祥的锅饼摊,从另外一条街直接去了饭店。几天下来,春花心里空落落地,不踏实。 还有一个人,心里更不好受,那就是林祥。 这一天,春花卸完小白菜。刚准备发动三轮车,林祥从车厢后面一把熄灭了起动机。 “春花,你这几日怎么了?不言不语地。从我去你家搭完大棚回来,你就躲着我。怎么着,搭大棚还搭出仇恨来了?”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林祥大哥,你想多了,我就是这几天比较忙。大棚里的菜苗现在长得可喜人了,我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哪有时间去躲你。”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得不得了!”春花笑。 “那你也得抽空从我那里捎些锅饼给端午吃啊,端午最爱吃锅饼了,你再忙也不能顾不上娃?” 春花想了一下:“林祥大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怎么一直都未再成家?” “没遇到合适的人。” “怎样才算是合适的人?” 林祥特别想说,就是你这样的人。但是这样未免太唐突了。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怎么样算是合适的人,这个得看感觉。就是我一直愿意和她待在一起,想一起过日子,应该就算是合适吧。” 见春花笑了,林祥说:“现在该我问你了,你怎么不再找一个人?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好过你自己一个人带娃过?” “我是不会再找了,我实在是过怕了。”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林祥其实想说,他林祥就绝对不会是李仁义那样的人,他的媳妇他会放在心尖尖上疼的。 “林祥大哥,你知道吗?我的身体可能不能再生娃了!”春花一咬牙,一股脑将想说的话全部倒出。这应该会绝了林祥所有的想法,他那些心思只怕是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林祥大哥是个好人,绝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只接受他的好,这样暧昧不清对谁都不好。 果然如春花所料,林祥愣在了那里。 春花启动发动机,三轮车“突突突”地开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祥才回过神。春花那么聪明,肯定早看出了他的心思。她不愿他难堪,又不愿直接拒绝他,于是把自己最大的伤疤揭开了给他看。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心里怕是越在乎吧。 春花越是这样,林祥越是心疼。如果单纯是为了要娃而成家,他早几年就成家了,不会拖到现在。再说了,春花已经有了端午这个娃,如果他们能组成一个家庭,那么春花的娃就是他林祥的娃。成家过日子,如果能有个娃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也绝不会强求,少年夫妻老来伴,最终相守在一起的都是夫妻两个。 春花不知道的是,她以为可以用这个理由让林祥打了退堂鼓,却不知林祥心里反倒更加坚定和她在一起。 还是得慢慢来。 又一年的春节。这一年,春花家经历了各种伤痛,爹的过世,春花的离婚,各种风言风语都走了过来。春花忍不住心里感叹生活不易,应该要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才是。 春花买了对联和鞭炮,办了年货。春花娘蒸了蜜枣馒头、红豆包子,卤了鸡鸭鱼羊肉。端午这回期末考试又是班级里的第一名,春花高兴,给端午从头到脚换了新衣服。 春花端着浆糊站在板凳上,在门上刷了一道有一道。端午手里捧着春联,见春花抹好了浆糊,就把手里的春联递过去。 春花在门口贴对联,先是迎来了燕子姐一家来送节礼。燕子姐一手拉一个娃,李建国肩膀上扛着半扇羊。接着,春草和杨树林开着拖拉机也来了,三个娃因为过年的衣服吵吵闹闹地,把春草吵得头痛。杨树林带来了猪腿和一箱子点心,说是这一年赚了不少钱,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春草站在一旁眉开眼笑。 春花娘乐呵呵地把这些节礼全部照单收下。 春草一家走了之后,村支书家的二娃子过来喊春花一家,说是春晖把电话打到了村里头。 村支书是张洼村头一家装了电话的,春花才给春晖信里写到,春晖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春晖先是问了家里的近况,然后给春花娘报了个喜:处了对象了。打算等感情稳定了带回来给娘和二姐看。 这个年过得尤其好,春花娘乐得合不拢嘴。见着别人全部是成双成对的,春花说不羡慕是假的。 自上次和林祥说了那件事后,林祥见到她依然眉开眼笑,每次都包了一大包锅饼让春花带给端午吃。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对自己各种帮忙的林祥呢。林祥只对春花好,别的啥都不提。春花自然也不好再提那件事。 春花的蔬菜大棚慢慢地走上了正轨,赚到了不少钱。春花和娘商量得把家里的屋重新修葺,春花娘开始不愿嫌麻烦又浪费钱。春花就把春晖搬了出来,说春晖带对象回来见家里破破烂烂的估计得心凉大半截。春花娘一听,有道理啊,赶紧修吧。 春花把娘仨的东西移到了东屋,从堂屋开始修起。说是翻新,不如说是重新盖了一番,之前堂屋是两间房,春花给改成了四间。春花和春晖屋子里的布帘子扯下来的时候,春花想,大通间的生活彻底变成了回忆,以后只能在脑袋里回想了。 盖房子是请的村里的泥瓦匠那一帮子人,春花娘每天要管他们的饭,家里忙忙碌碌了好一阵。 等到刷完最后一遍墙的时候,夏天已经到来了。春花一不做二不休,把东屋和院子都重修了一遍。连多年的木门都换成了红漆大铁门。 春花娘睡在亮堂堂的大瓦房里睁开眼睛就觉得像做梦。端午有了自己的小房间,把课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春草和杨树林买了鞭炮带着娃们过来暖房。春草眼热,悄悄拉着春花问花了多少钱。春花见娘在忙着带娃们,把嘴凑到春草耳边说:“一年卖菜的钱全部搭进去了,一分没剩。”春草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春花,可真能折腾也真舍得。她看看自己三个嗷嗷待哺的娃,立马把盖新房的念头掐了下去。 春花看着亮堂堂的房子,心里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努力肯干,生活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第35章 爱情 开春后,天气渐渐地暖了起来。春花在蔬菜大棚里拔了一圈草,感觉热得蹲不住。估计大棚上的塑料薄膜很快得拆掉。 大棚里的青椒长得喜人,绿油油地一片,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辣椒。 春花摘了两筐,估计差不多了,她熟练地把蔬菜筐搬进三轮车里。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喜鹊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咱家能有啥喜事? 春花娘听到三轮车的声音,急忙拉开大铁门。大铁门宽大,门一拉,过道里顿时敞亮了不少。 春草带着三娃在和娘说话。春草家的大妮和二妮都上学了,春草轻松了不少。没事就回娘家来看看娘。 “春花,咱家要有大喜事了!你猜猜是啥?”春草卖起了关子。 “还能是啥?你怀四娃了?”春花取笑她。 春草果然气笑,做样掐了一把春花的胳膊:“你啊你,不正形,赶紧说个婆家管管你。” “我哪里说错了?你瞧你和姐夫那甜蜜的样子,甭说添小四子,就是小五也不奇怪。” “你俩多大了,还闹。不过春草说得对,春花是得找人管一管,我现在是管不住了。”娘在一旁笑:“好了,说正事,春晖来电话了,说领过结婚证了,五一要带媳妇回家呐。” 哟,果然是大事! “娘,瞧这房子盖对了吧!盖完就给你招了个儿媳妇呐。”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如果再能给我招个二女婿就更好了。对了,你和那个林祥最近处得怎么样了?” 春草一听来了精神:“哪个林祥?我咋不知道?” “在镇上那个锅饼的,春草卖菜就是他给牵线的饭店。蔬菜大棚也是他给张罗的。” “啊?还有这事。这有猫腻啊春花,你有啥事可别藏着掖着的。我好给你把把关。” “好了,娘,大姐,咱不是要说春晖的事吗?” 春晖的事现在是头等大事,第一次带媳妇回家,酒席总是要办的。 在老家,领结婚证在别人眼里不算真正成亲。要放了鞭炮,摆了酒席,撒了糖,再去拜了祖宗才算是真正成家。 现在到五一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春花立马开始着手给春晖办大席的相关事宜。 “娘,咱家亲戚少。拢共加起来就二姑家的几个表弟表妹,再加上大姐一家。剩下就是村子里的乡里乡亲了。” 春花娘点头:“对,办起来倒是也简单。” “娘,虽然简单但是也要热热闹闹的呢!”春草插话。 “那必须是。”春花说:“你们先坐着,我去镇上送了菜很快就回。” “别忘了,到时候把林祥也请来喝喜酒啊!”春草不忘这茬儿。 春花气得不理她。 春花走了之后,春草又细细打听了林祥:“娘,那人长得啥样儿?” “长得挺老实,谁知道人到底咋样呢?当时看李仁义长得方正又老实,我和你爹看着都不错,可谁知道是个禽兽。” “娘,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李仁义那样的。你看咱爹、杨树林,还有咱家春晖,都不是那样人儿。” 这倒是,春花娘点头。 “娘,等春晖的事办完,我去镇上看看去。” “你可别给春花添乱。” “娘,你放心,我有分寸。” 春晖的婚事提上了日程。春花买了大红的喜字,大红的洗脸盆牙刷杯,床单被罩也换成带有龙凤呈祥图案的,家里所有的碗筷都换新。 春花娘和端午竟闲闲待在一边,端午几次问春花她能给舅舅帮上啥忙?春花说,你去好好学习就是帮大忙。 端午苦着一张小脸,搬了一张板凳坐着郁闷。 春花娘见状,赶紧端来了花生瓜子糖果,推给端午吃。 端午立马喜笑颜开,春花娘点了端午的头:“小吃货!” 春晖打电话告知了春花到镇上的时间,春花一大早给饭店送了菜之后就去镇上汽车站等候。 这段时间,春花忙着春晖的事情,好久没和林祥好好说上几句话了。车站离林祥的锅饼摊子不远,见春花一直坐在那里不走,林祥熄了碳火走过去。 “你干啥呢?生意不做了?” “不做了,你天天忙得都不理我,我好不容易瞅着你闲下来,找你说几句话。” 春花见时间还早,又有人等在林祥锅饼摊子前:“那还是去你摊前说话吧。” 林祥揉面,春花在一旁给他加炭火。说了好一会,林祥叫起来:“那你得请我去喝喜酒啊。” “你可别,你都成了我家的话题人物了。” 林祥嘿嘿笑着,看来打入春花生活的第一步成功啦。 春花有一搭没一搭和林祥说着话,一直到日头升到了头顶也没等着春晖。春花饿得头昏眼花。 林祥见春花嘴唇发干,知她定是饿了。 林祥把炭火熄掉:“走,春花,咱们两个去吃点饭去,我肚子饿了。” “走什么走?你生意可以不做,我还得等我弟弟呢,我弟媳妇头一次来我家,可不敢怠慢。” “是是是,那你等着。” 林祥说完转身进了一家饭店。春花有些懊悔,刚才说话的语气太冲了。林祥守着锅饼摊,怎么会饿,还不是见自己饿了吗?为啥自己对谁都能心平气和,唯独对着林祥就会使点小性子呢? 不一会儿,林祥拎了三个食盒过来了。一盒小炒肉、一盒青菜干丝、一盒西红柿鸡蛋汤。都是春花爱吃的菜。林祥递给春花一块刚烤出来的锅饼:“赶紧就着锅饼吃吧,吃饱了才好有力气接你弟媳妇。”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菜的香气飘到鼻子里,春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真香。 林祥的锅饼做得外脆里酥,春花咬了一口满口生香。都说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这个人的胃。春花心里暖暖地,瞧着林祥怎么瞧怎么顺眼。说不清的感情,萦绕在心间,悄悄地来临了。林祥抬眼就看见春花一边吃饭,一边朝着他轻轻地笑。春花的眼睛特别好看,如一汪潮湿的秋水。林祥看着看着就陷进去了。 “二姐!”是春晖的声音! 春花急忙抬起头,一看,果然是春晖。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手里牵着一个女娃的手。 第36章 办酒 春晖一路上都想跟春花问问那个男人叫啥名字。他站在男人的立场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男人对春花有意思,可是碍于林冉在场,不好意思多问,怕驳了春花面子。 林冉是春晖的媳妇,此时两个人十指交扣,紧紧握在一起。春花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的样子,忍不住弯着嘴巴笑了。这个林冉,看着文静又乖巧,娘看了肯定欢喜。 果然,春花娘从见到林冉就拉着她的手不放。林冉一句甜甜的“娘”就把她的心叫化了。 春晖告诉娘,这次回来主要有两件事情。一是回家摆个酒席,自家人热闹一番。二来是把娘接到城里头,他在城里已经买了房子,落了户,务必把娘接过去享享福。 春花娘一听,连忙摆手,这可不行。自己在泥土里干了半辈子活了,进城可怎么生活。她指了指新盖的大瓦房:“瞧这房子多敞亮,我住着舒心得很。” “娘,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城里住住看。我们城里的房子有三室呢!您要是住不习惯,可是过一段时间再回老家住住,两边来回跑,也省得春晖老是惦记您。”还是林冉会说话,几句话就把春花娘说动了心。 见娘的想法有了松动,春晖开心地拉着林冉在房子里四处转悠。春晖也没有想到,二姐这么快就从过去的伤痛中走了出来。她不仅有了正经收入,还把家里的房子也翻新了。这才是原来的二姐,永远这么乐观开朗积极向上。 春晖成亲办酒席的那天,连同端午在内,全家人都早早起了。春花请了张洼村专门给人办酒的厨子,酒席一共只两桌,请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和关系很好的邻居。 摆酒席是有讲究的,先是果盘十六道。有各式果脯、点心、花生瓜子。再是冷盘八道,酱牛肉、油炸猪耳朵凉拌肚丝儿。然后是小炒八道,素的荤的用细碎的葱姜蒜丝加了花椒大料爆炒出来。再有八道热菜,热菜都是大菜,全部用盆装,有烧整鸡、红烧蹄膀、炖鱼等等。最后是上汤,分甜汤和咸汤两种。甜汤是用玉米对了勾芡烧出来的,加了红枣、桂圆、莲子,铺上鸡蛋花,洒了香油。咸汤是用海带丝、干丝、木耳、香菇、加肉丝烧出来的。 菜的式样多,春花把每一种菜需要的材料都细细分类放好,请来的厨子直夸春花心细做得了大事。 林冉因为是外地人,走了个虚的形式,是从燕子家出嫁过来的。燕子娘是也村子里的全福人,有儿有女,从她家里出嫁再合适不过。 虽然距离很近,春晖还是骑着自行车带着林冉在村子里喜气洋洋地绕了一圈。喇叭匠排成一队跟在后面吹吹打打,春花拿了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不热闹。 门口全部是看热闹的乡里四邻,大家都好奇城里女娃是啥样儿。春草端着饭筐子,里面装满了各式糖果,朝门口用力一撒,小娃们笑着闹着扑过去抢。 端午带着大妮二妮还有三娃弟弟拉着手堵在门口,奶奶说了,要舅舅给了红包才能放新娘子进门。 春花娘端端正正坐在堂屋,春晖带着林冉跪在蒲团上给娘恭恭敬敬磕了头。 酒席吃完后,客人散尽。春花和春草收拾屋子里的满地狼藉,春花娘用食盒装了菜和肉,开了一瓶酒,洗了一个酒盅,让春晖带着林冉去春花爹坟上磕个头,顺便祭拜。 见春晖走远了,春草笑嘻嘻地说:“这个弟妹我看着很不错,一看就是咱家人,明事理。” “别的不求啥,能和春晖俩人好好过日子就成。” “娘,不说春晖了。对了,春花,你和那个林祥怎么样了?怎么没叫过家里来喝喜酒?” “姐,你能不能有个正形,林祥来算个怎样嘛?” “哈,我才说了几句,你就不好意思了啊。现在春晖也成家了,马上娘也要跟春晖去城里住一段时间,你也该考虑你自己的事情了。” 确实,现在春晖的事情尘埃落定,春花成了全家人的心事。 过了几天,春晖开始催促二姐给娘收拾行李,春晖和林冉的假期都不长,还得赶着回去上班。春花收拾来收拾去,也就只一个小小的包裹。林冉说到了城里重新给娘置办衣物,春花只给娘带了少许贴身换洗的衣物。 娘还没走呢,春花就开始担忧了,怕娘住不惯又不好意思说。她把娘拉到里屋,递给娘一张纸条,让娘千万记住住得不舒心了就要打电话。 家里的儿女都孝顺,这点让春花娘感到很欣慰,没有白疼他们,一个个地都很贴心。 春晖和娘出发的那天,春花开着三轮车把娘送到了镇上坐车。娘第一次出远门,春花实在是不放心,到镇上药店里买了晕车药装进了娘的口袋里,让她不舒服了就吃。 春晖见二姐心神不宁,知道她是担心娘。他拍拍春花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春花也不好再多说,弟妹还在跟前呢,娘是去享福,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她这般小心翼翼,倒像娘要去受苦一般。车子还没来,她只好找别的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春晖朝街里的摊位看过去,那个锅饼摊上的男人往这边注视好久了。春晖往那边努努嘴,春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张脸“刷”地一下红了。 春花娘和林冉也注意到了春晖的小动作,都朝街里看过去。春花娘马上认出了林祥,朝林祥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祥就等着有人朝他招手呢,他马上擦了把手,麻利跑了过来。 “林祥啊,以后多照顾照顾春花啊,我跟春晖进城了,家里只她和端午两个了。”春花娘到底是放心不下,又觉得林祥可靠,忍不住就嘱咐了几句。 “婶子你放心,有我在,春花娘俩肯定不会受苦。您就放心去城里享几天福。”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了。” 春花碍于林冉在,也不好意思打断娘。春晖瞧着有趣,和林冉两个人不停地打量林祥,恨不能透过他的脸看看他心里到底咋想的。 林祥看向春花的眼神里满是宠溺,春晖在心里偷偷地笑,二姐这回怕是真遇上对的人了。说不定下次再回来,这个人就成了二姐夫了。 大巴车按着喇叭开了过来,春花把包袱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到春晖的手里。 一直到大巴车走到看不到踪影了,春花才把头转过来,满脸的泪水。把娘送走了,心里空落落地。 林祥见状,忙拿起手里的毛巾给春花擦了擦眼泪。春花心情不好,所有并没有拒绝林祥这一亲昵的动作。 “赵春花!”春花转脸一看,竟是李仁义!他脚下是一个大大的包裹,一脸的风尘仆仆,应该是刚从外地回来。 第37章 回头 李仁义见到春花,满脸的兴奋与喜悦,可是一看到春花身边站着的竟然是那个卖锅饼的林祥,脸又垮了下去。 “啧啧啧,赵春花,我以前就说你俩有一腿,还不承认……” “我现在不管和谁有关系,反正和你都没关系!”春花板着脸打断了李仁义。 李仁义说完就懊悔了,他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他这次回来是想和春花和好的,可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他似乎是欺负春花欺负习惯了。李仁义这一年来在外头讨生活不容易,心里时不时会想念过去春花的好。那些过往的情意绕在他心头,散都散不掉,午夜梦回,仿佛只是一场梦,春花和端午都还在那个家里等他。 林祥可不管李仁义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眼睛死死瞪住李仁义,李仁义若再敢做出点什么事,他一个拳头就会问候上去。现在早不同以往了,春花可是自由身。 春花看到李仁义那张脸就觉得厌恶,扯过林祥转身就走。 “春花,我赚了大钱,我在外头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是乡下没有的……”李仁义还在后头喊着。 林祥因为被春花扯着袖子,和春花靠得很近,心里美滋滋地,回头看李仁义尤其刺眼。他知道李仁义是个不消停的,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估计还得整出啥幺蛾子。不过他可不怕,他是个大老爷们,以前春花是李仁义的媳妇他不好掺和,现在春花可是他放在心头的人,他定会仔细保护她。 春花回家刚好遇到了回娘家的燕子姐,就和燕子姐说了在镇子上遇到李仁义的事情,燕子姐听了之后顿时把拳头握得紧紧得,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几句。 “燕子姐,你放心,有之前和张吉华的丑事,李仁义不敢往我家来的。”春花见燕子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赶紧安慰。 “往咱们张洼村来我倒不担心了,左右都是邻居,只需要喊一声就行了。这个李仁义,怕是会在镇子上堵你呢。”燕子姐知道春花每天必须要去镇子上送菜,不禁忧心忡忡。 “那也不怕,有林祥呢。”春花说起林祥,丝毫不外气。 “林祥?哪个林祥?”这还是春花头一次在燕子姐面前提起林祥,燕子姐顿时放下拳头,一脸八卦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顿时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 春花见着好笑,就把林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到来,包括她对林祥说过的那些话。 “你真傻,春花,你把话说得这么绝,他还跟在你后头不离不弃的,我看这倒是份真心实意。”燕子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再说了,如果他想要娃,早几年应该就娶了,还会等到三十岁了才想起娶媳妇。我看这就是天作之合,老天爷送给你的夫婿呢。” 春花见燕子姐一脸调侃,忍不住轻轻掐了她几把。两个人笑闹了一会,春花赶忙去给端午做饭了。 这一天晚上,春花让端午早早睡了,自己躺在床上想事情。 现在春晖成家了,娘也被接到城里去了,大姐春草也过得不错,家里现在只有她和端午两个人,端午学习好又懂事,啥事不用她操心。家里的粮食够吃,蔬菜可以卖钱。 春花翻了几个身,饱暖思□□啊,她之前说过再也不嫁人了,可是经燕子姐那么一说,林祥那张脸就在她脑袋里转啊转啊,怎么都挥不去。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春花迷迷糊糊听到钟敲了五下,得赶紧送菜去了。 燕子姐果然料事如神,刚出了张洼村那条泥泞的小路,就看到李仁义如一尊大佛一样直直定在路边,看见春花的三轮车过来了,无赖地往路中央一站。春花气愤,恨不得闭上眼睛一脚油门踩过去。 “吱嘎”一声,春花猛地踩住刹车。李仁义笑了,春花就是心软。 “李仁义,你发什么神经!” “春花,咱们和好吧。回到过去一样好好生活,我好好给端午当爸爸。” “回到过去?是过去你打我还是骂我的时候?” 李仁义赧然,“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春花,那啥,我到了大城市也找了医生瞧过了,以后我还是个正常男人呢。” “呸!你当全天下男人死光了吗?我就稀罕你一个!” 李仁义见春花油盐不进,好赖话不听,气得坐在路中间和春花熬了起来。 这时候天色还早,也没人路过。春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搬不动李仁义,坐在三轮车上干着急。 李仁义见春花着急了:“怎么样,春花,你应了我,我就给你挪地方。” “你能不能要点脸啊?” “我赚了大钱了,有的是女人贴上来,我这是抬举你呢,你别不识好歹!”李仁义着急了,又开始口不择言。 春花冷笑一声,狐狸的尾巴要露出来了吧,这么几句话,他就憋不住了。呵呵。 李仁义见春花满脸地讽刺,春花在他心里逆来顺受的形象根深蒂固,现在自己好心好意求她,她却这么不识好歹。 “赵春花,你不愿意跟我,不就是瞧上了那个卖锅饼的了吗?卖锅饼,能有什么出息,横竖走不出这个镇子。” 春花看到李仁义那张丑陋的嘴脸,多看一秒都嫌恶心,她把脸别过去。 李仁义见春花这个样子,更来气了:“赵春花,你知不知道你再不能怀孕生娃了,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呢,除了我,谁还可能要你。” 这句话狠狠戳了春花的心窝子,她忆起种种过往,要不是李仁义,她的儿子现在都能满地跑了,自己也不会落下不能生娃的病根。 她使出浑身力气,狠狠照着李仁义的脸打了一巴掌。 李仁义正在得意地冷笑,丝毫没有防范,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李仁义,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咱俩以后两清,你有多远滚多远!” “哼,敢打我……”李仁义心底的气完全上来了,他条件反射地抓起春花的胳膊。这个动作对他和春花来说都太熟悉了,以前,他每次要打春花,都是这样拧住她的胳膊。 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的“突突突”的声音,春花一阵欣喜,总算有个过路的人。 她扯着嗓子大声喊:“救命啊,杀人了!” 李仁义管不了这么多,一把就把春花搡到了地上,抬起脚就想踩上去。 谁知摩托车照着李仁义的方向直直地冲过来,李仁义一见情况不对,赶忙躲了过去,因为躲闪太急,直接摔倒了路边的水沟里。 水沟里的水虽然不深,但是满是淤泥,李仁义一屁股坐在里面,一时怎么都拔不出来。 摩托车停在了春花跟前,春花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虽然他戴着头盔,但是熟悉的身形,春花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她突然觉得心里委屈极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以前,就是李仁义家暴她的时候,她也没掉过这么多的眼泪。 林祥一看春花流了这么多眼泪,顿时慌了,他一把拉起来春花。 林祥昨天见着李仁义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早上他早早地在锅饼摊旁边往镇子路口这边看,见春花迟迟未出现,他就开始着急了。想来想去,李仁义只可能在半路把春花堵住。思及此,他赶忙跨上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赶来。 李仁义见来人竟然是林祥,只庆幸自己刚刚滚得快,掉到泥沟里,总比撞断一条腿好吧。 “李仁义,以后你再纠缠春花,我打断你的腿。我告诉你,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你去镇子上打听打听我林祥是什么样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还回去。”林祥狠狠地放话,李仁义坐在泥沟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以后再找春花?怕是不敢了。李仁义想,春花虽好,但是好好活着更好,反正自己有的是钱,还会找不着女人吗? “林祥,你别得意太早,你知不知道春花不能生养了!”李仁义自己得不到手,也不愿林祥舒心。 “那又如何,我们有端午就行了。”林祥说得云淡风轻。 春花在一旁听了,饶是再硬的心肠,此时也不禁软了下来。 “好,好,真是深情厚意呢。那你知不知道,端午根本就不是春花生得,她不过是春花捡回来的,哪里来的野孩子还不知道呢!”李仁义就是想刺激春花。 果然,春花气得把牙齿紧紧咬住,她最不愿的就是别人说端午是野孩子,那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闺女。 林祥在一旁愣住了,他一直以为端午是春花亲生的,没想到竟然是捡的? 第38章 表白 春花和林祥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镇上,春花去饭店送菜了。林祥坐在炉子旁边怔怔地发呆,直到有人过来买锅饼,才生起炭火。 他和春花认识这么久了,常听春花端午长端午短地叨叨,他一直以为端午是春花的亲生闺女。平时春花说到端午的时候,满脸的喜悦和幸福,那种感觉是发自内心的。 要说之前林祥对春花的感觉是看着舒服顺心,现在是非常强烈地想和她在一起。这个女人,有情有义,太让他钦佩了。 春花送完菜回来,脸色不是太好。林祥以为她还在为李仁义的话耿耿于怀,刚要开解她。 “以后没法往这边送菜了,饭店生意不好,老板说以后就在街上少买一些菜就够了。” 林祥听了,心里抱怨堂弟林俊,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他提前说一下。又转念一想,堂弟只是饭店里的大师傅,作不了老板的主。 “这样也好,我本来还想劝着你别再卖菜了呢。现在婶子不在家,你一个人又得照顾端午又得料理田地还得种菜卖菜,天天还要往镇上跑,你哪能忙得过来。” “我娘走了之后,确实最近忙得连轴转,端午都没怎么顾得上。但是……要不我以后还是来摆摊卖?” “那怎么成?”林祥直接打断,“摆摊要一直耗在这边,家里怎么办?这样太辛苦了,你就只管家里就好了。” “那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春花,那个……”林祥支支吾吾,脸上罕见地出现丝丝害羞的神色。 “嗯,咋了?” “春花,你……跟我过吧!”林祥眼睛一闭,索性把话直接讲出来,憋在心里要闷死了。 额,春花愣住了,又惊又喜。这段时间的相处,不得不承认,她对林祥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感。可是,上次自己也和他说清楚了,自己以后可能不能生娃了。 春花也不再扭扭捏捏,她索性直接把问题摆出来:“上次我和你说了,我不能……” “我知道,我不在乎。”林祥不让春花说下去,“我图的是你这个人。” “那你家人能同意吗?” 林祥见春花这么说,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春花并没有直接拒绝他,那么别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我爹娘我去说,这个你放心。”林祥嘿嘿一笑:“我家弟兄五个,不指望我传宗接代。要是指望我,我爹娘早就急死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两个人都不再拐弯抹角地了。春花喜滋滋地把头低下去,不管以后怎么样,先活好当下吧。 见春花羞答答的样子,林祥也挠了挠头,心里忍不住笑话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毛头小子一样不好意思。 两个人把关系一挑开,看着对方都是情意绵绵的。林祥心口扑通乱跳,不是把锅饼烤糊了,就是贴面饼的时候烧到了手。春花见状,让林祥好好干活,她还得赶回家给端午做饭。 “春花,你明天哪里也不要去。” “啥事?” “那个……嘿嘿……我找个媒人去你家说亲去。” 春花心里一暖,林祥这是要大大方方地跟她在一块,不给任何人诟病。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娘不在家,家里得有个长辈,自己和媒人谈这个事,怎么说的出口。春花把三轮车一掉头,往春草家的方向开去。 春草听春花支支吾吾说明了来意,笑得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我说最近怎么老听喜鹊叫,原来咱家喜事来了。好好好,明天我一大早就去给你撑门面哈。” 转脸一想,应该给娘打个电话。 春花赶忙拦住:“等成了以后再说吧,别让娘跟着瞎担心。” “这还能跑得了,我看好得很。”春草见春花满面喜色,一看就是动了心了,春草心里也高兴,她这么多年杨树林疼着她爱着她,给家里赚钱给她和娃们遮风挡雨的。每次看到春花跟端午站在一起,她心里就难过得要命。之前娘在家里还好,还多一个说话的人给她仗胆,现在家里只春花一个带着端午,她还真是放心不下呢。 这下好了,如果春花和林祥成了,那么春花和端午都有依靠了,娘就是在春晖那也能安心多住一段时间。 和春草说完后,春花寻思着还得和端午说说这事。端午是大孩子了,啥都懂,这个可不好瞒着她。 晚上吃完饭,春花收拾好了碗筷,见端午写好了作业,准备坐下来和端午说这件事。 “妈妈……你是不是有心事?”端午先开口了。从她放学回来,春花就一直盯着她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端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给你找一个爸爸,你愿意吗?” 端午没想到春花要说的竟然是这个。李仁义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双血红的眼睛,把春花推在地上狠狠打的样子。不,不想要爸爸了。 端午本能地摇了摇头:“妈妈,我怕你被打……” 春花知道是李仁义给端午的心理留下了严重的阴影了,她也不着急,慢慢地循循善诱:“如果新爸爸非常好呢?不打人,也不骂人,还可以保护咱们两个。” “妈妈,真的吗?新爸爸不会打人?”端午瞪着一双眼睛天真地问。 春花见状,知道一时半会也无法改变端午的想法了。她想着,得找机会让端午和林祥接触接触才行,相处了才能有感情。 一夜心事,春花早上顶了个熊猫眼,正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门的声音,一准是春草。 春花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春草。 春草见春花眼底一片乌青色,忍不住揶揄她:“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啊?” “嘘……别吵到端午了。”春花把昨晚和端午的对话和春草说了一遍。 春草在心里问候了李仁义祖宗十八代一遍,决定还是如春花所说,让端午和林祥先培养点感情。 送完端午上学,春花到菜地里摘了些菜,准备给春草带回去。刚进大门,发现院子里坐了一位婶子,应该是林祥找的媒人。 这位婶子见到春花就眉开眼笑:“难怪林祥大侄子猴急猴急的,瞧春花长得这么标致。” 春草从屋里端了一碗茶,放到婶子面前,“我这妹子老实又勤快,没得说。” 春花心里觉得好笑,还有自己这么夸自己的呢。 因林祥和春花的事情比较简单,两个人是你情我愿的,找媒人只是走个过场,所有说起来比较快。 送走了那个婶子,春草刚打算把大门关起来,见村里的老光棍宋建设在门口探头探脑。春草狠狠瞪他一眼,宋建设置若罔闻,露了一个猥琐的笑容:“春草妹子,你家春花妹子呢?刚刚那个婶子是上门保媒的吗?能不能说给我啊,我保准对春花好。” “呸!”春草啐了他一口。 宋建设灰溜溜地,眼珠子转了几圈,他打春花的主意好久了,上次在菜地里被春花刨了一蹶子。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想打歪主意了。他寻思着,春花娘现在也不在家里了,晚上只等春草走,他就有机会了。 第39章 往事 这一天晚上,春花和端午早早吃了饭,准备睡下了。 春花睡得正香,突然听到院子里“扑通”一声,似乎还伴随着有人吃痛的叫喊声。春花吓了一大跳,赶忙开灯,披了衣服,拿了个手电筒往院子里一照,有个人影正在扑腾。 是宋建设! 他见春花来了,低声求救:“春花救救我。”春花用手电筒一照,原来宋建设从墙头往下翻,刚好跳到粪叉子上去了。叉子锋利的齿正好戳到小腿里,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看着瘆人。 “宋建设,你这是活该!”春花恨恨地说。 “我再也不敢了,春花,你帮我把叉子拔出去,找块布给我止了血,我保证从这大门走出去,以后绝不动坏心思了,求你了!” 宋建设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他侧躺着,粪叉子的柄很长,他够不着。 “不行,这样贸然拔出去估计会流更多的血。”春花不忍,“我去找人来帮忙。” 宋建设疼得顾不上其他了,躺在地上□□着。 春花去隔壁喊了燕子姐的爹娘,燕子娘气得过来先扇了宋建设两个巴掌,然后和燕子爹还有春花一起把宋建设抬到了三轮车上。 燕子爹把三轮车开走后,春花已经吓得毫无睡意。倘若宋建设不是跳到了粪叉子上,那么自己会怎样?真是不敢想。春花越想越后怕,只恨当初院墙没有再搭得高一些。她打了几桶水,把宋建设流血的地方冲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先去了燕子姐家谢谢燕子爹娘。昨晚宋建设小腿上的粪叉子拔了出来,郑大夫给他缝了几针,是皮外伤。不过伤得也够深,得好生养着。春花心想,这次血淋淋的教训应该会让宋建设就会消停了吧,看他还再敢到处惹是生非吗? 燕子娘叹了口气:“你娘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担心。春花啊,我听说昨天有媒人来你家提亲了,这家里还得有个男人日子才过得安生。”春花听出了燕子娘的言外之意,她又说了几声谢谢,心里的一些想法也更坚定了。她回家赶忙拾掇拾掇,带着端午去镇上了。 这一天是周末,端午不用上学。说起来,春花整天忙于生计,真还没好好带端午去镇上玩过呢。 林祥老远地看见春花过来了,车上还坐着端午。 端午已经八岁了,因为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明显比同龄的小娃们成熟懂事,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心事。 “端午,我们还没好好地认识过呢。你过来,今天林叔叔带你好好在镇子上玩一玩。”林祥想拍一拍端午的肩膀,端午下意识躲闪过去了,一张脸怯生生地看着林祥。 春花侧过脸,对着林祥比了一个嘴型:“慢慢来。” 这个时候,来买锅饼的人多了起来。春花拿了一块锅饼让端午坐在一旁吃着先等她一会,她帮林祥揉面。 忙了一会,林祥看着正在想事情的端午,给春花使了个眼色:“你带着端午先去逛逛小店,看中了啥,我过去付钱。忙过这一茬,就好了。” 春花洗了手,拉着端午进了一家文具店。 端午到底是小娃,再多的心事也抵不过眼前新鲜的东西,马上放开了春花的手,在一堆文具盒里挑挑拣拣。 “春花?” 春花回头一看,是郑军! 这么多年了,郑军还是头一次□□花的名字,以前见到了是为了避嫌,头往旁边一转,装作不认识,相互不搭理。春花离婚后,里里外外操持,还从没与郑军打过照面。 春花并不想理他,把头扭过去往端午的方向看。 “春花,对不起!”这时候小店只有老板低着头在算账,端午在挑文具。郑军心里一直对春花有愧,尤其是听到春花离婚的消息,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当初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放出那些浑话,春花也不至于如此。 春花见郑军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把头转过来,眼睛定定地对上郑军的眼睛。 “郑军,今天把话讲清楚。过往种种都不计较了,只愿从今以后咱俩就当没认识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欠,也无纠葛!” 见春花的神情如此决绝,郑军本来满肚子的话此时都咽了下去,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端午挑了一个大风车图案的文具盒,一只刨笔刀。春花付了钱,拉着端午从郑军的旁边目不斜视地走了。 其实在春花帮林祥卖锅饼的时候,郑军就看到春花了。他一直想对春花说一声对不起,苦于没机会,在村子里怕惹了闲话。后来见春花进了文具店,他就跟了过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感觉好多了。刚刚看到她和那个卖锅饼的在一起有说有笑默契十足的样子,应该也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样,挺好。 林祥找到春花的时候,她正带着端午试衣服。林祥见端午笑得开心,忍不住说:“买,看中了的都买,女娃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你林叔叔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放心买。” 春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端午看了看春花,发现只要林祥在的时候,春花都笑得格外好看,这是以前春花和李仁义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见过的表情。端午心想,自己估计很快就要和这个新爸爸在一起生活了。看着春花高兴,端午对即将要有新爸爸的排斥感顿时减了七分。 中午林祥带着春花和端午下了馆子,又给春花包了一大包的锅饼。春花和端午两只手拎了满满的东西,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去。 直到春花的三轮车拐了弯,快看不到了,林祥对着坐在三轮上上的端午又摆了摆手,才转过身去。林祥寻思着,得把这些年的存款拿出来数数了,如果能在镇子上买个住处就好了,这样还能把端午接到镇子上读书,自己和春花做个小生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愿春花和爹娘住在一起,虽然自己兄弟五个,家里儿孙满堂,但是日子过得久了,爹娘肯定还会颇有微词,他不愿春花再受一丁点的委屈。他既然要娶春花,就得把以后得路都铺好了。至于自己在老家的盖的小楼房,就给了爹娘住吧。下次见了春花就和春花商量商量这个事情! 春花到了家里,和端午一起把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了下来。春花心情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端午想了想,说:“妈妈,你和林祥叔叔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嗯。”春花点了点头,“端午喜欢林祥叔叔吗?” 端午低着头,好一会不说话。就在春花想要叹气的时候,端午抬头看着春花的眼睛:“妈妈,你还是早些和林祥叔叔结婚吧,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春花眼睛红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流,她把端午紧紧地搂在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愿以后,能够再不负生活。 第40章 安置 眼下对于林祥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买房安家。自从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后,林祥觉得一天都等不了了,他托了堂弟林俊在镇上帮他到处打听打听。 林祥本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时帮助的人特别多,现在来买锅饼的阿婆们听说他想在镇上安家,都热心地帮他打听。 没过几天,就有了消息。说是镇中学门口的那条街上,有一对夫妻是中学的老师,现在要调到县里教书了,这边房子就空下来了。 那个位置不错,出了门就是镇上中心小学。 林祥主意已定,趁着晚上回家和爹娘说了这个事情。他说到春花的时候,讲得很详细,把春花怎么捡娃怎么被退亲说得特别煽情,爹娘听完直叹春花有情有义。 然后说到春花之前婚史的时候,只粗略讲了家暴的事情,倒是把春花受过的那些伤细细描述了一边,听得林祥他娘泪眼汪汪,感慨春花怎么这么命苦。 林祥爹娘听到最后,春花竟然还有个弟弟在城里工作安了家,还把老娘也接去了,忍不住就称赞这家人厚道实诚讲情义。后来听到林祥要把盖的小二楼给他们老两口住了,脸上的笑容更是藏都藏不住。林祥爹娘现在是跟小儿子一起住,如果搬过来了,是不是小儿子一家也能一起搬过来住呢?想到三个大孙子挤在一间屋里,都快睡不下了。 林祥家从他爷爷开始在镇上卖锅饼,爷爷只有他爹这一个儿子,就传给林祥爹。后来林祥爹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挑来挑去只林祥的性格开朗外向适合做小生意,也比较能吃苦。林祥是老四,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这三个哥哥都比较能干,老老实实种地,都还过得不错。唯独林祥的弟弟,也就是林家最小的儿子,当初林祥娘没打算再生了,怀小儿子完全是个意外。林祥娘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又怀上了,生病吃了药,所以林祥弟弟从出生时候起就体弱多病。 林祥爹当初卖锅饼赚的那些钱早给了五个儿子花得干净了,光是彩礼这些,就出了不少钱。好在几个儿子都比较省心,成家后各自都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再让老两口操心。只除了小儿子外。林祥是个有情义的,这么多年,给了弟弟家不少帮助。 当初林祥挣钱盖了楼房,可惜林祥媳妇命薄,还没等搬进去住就撒手人寰了。这么多年,林祥爹娘头几年还催着林祥再娶,后来见林祥丝毫没这方面的意思,再加上时时为小儿子操心,林祥的婚事就放了下来。林祥爹娘知道,林祥一向是个主意正的,多说了也没用,对于林祥的想法一向是赞成。 现在见林祥要再娶媳妇了,爹娘还是很欣慰的,只盼着早点能见着春花。又听说林祥要将楼房给老两口住,心里更加欣慰,让他们住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小儿子一家也能住进来。几个儿子成家后,老两口为了帮衬小儿子,就一直没和小儿子分家呢。 “祥子,你放心,以后不管你和你媳妇啥时候回家来,二楼的房间都给你们留着,我们住一楼就可以了。”林祥爹说。 “还有,祥子,以后成家了,再想帮衬你弟弟的话,你不要以为你赚钱就可以自己当家做主,啥事都和你媳妇有商有量,这样才能和和美美过下去。”林祥娘补充。 林祥见爹娘这边已说通,就想着该给春花也好好说说。 春花听完林祥说了准备在镇上安家的打算后,心里满满的感动。如果以后真是能在镇子上安家就太好了,端午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自己也可以和林祥一起卖锅饼,或者找点别的事情做都可以。 见春花这么温柔地盯着自己,林祥有些不好意思了。虽说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但觉得还是现在这样有人牵挂活得比较有意思也有盼头。 林祥带着春花去中学对面去看了房子,在二楼,是个小三室,看着还不错。房子的主人中学老师说,先不能过户,现在是五月份,他们得等到暑假后才能搬走。林祥和春花赶紧摆手不着急,只要说定了就好,他们便不再去别家看房子了。 看完房子,林祥说了自己的计划,暑假等中学老师搬走后,端午正好也放假了,到时候春花带着端午住过来收拾收拾房子,在这边熟悉一两个月等开学了就把端午转到镇上中心小学。 还有,林祥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是,到时候就可以天天看到春花了。 说到成婚的事情,林祥计划在下半年:“到时候天气凉快了,人也舒服,再说了还要添置家具和生活用品,总不好太仓促了。” 春花说:“都依你。再说了娘才去春晖那里呢,也不好这么快就把她叫回来。就是不要大办就成,咱俩都不是头婚,没这必要。” “嗯,放心。就是叫两家人在一起吃吃饭就行了,然后咱俩去领个证。还有,我把老家的楼房给了爹娘住,你看……” 春花知道林祥要说什么,赶紧打住:“咱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成,这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接下去的事情都比较琐碎,先是春花带着端午见了林祥的爹娘。再是林祥跟着春花见了春草和杨树林,这一切定下来了以后,就到了暑假。 中学老师搬走后,房子还是显得有些陈旧。林祥找人重新粉刷了墙壁,新添了家具和生活用品,换了门窗,顿时新颜换旧貌,有了家的样子。 端午看着新家也比较高兴,尤其是听春花说以后可以在镇上上学了,更是开心。她早隔着大门往小学里看了很多遍了,这边的小学是三层楼,操场很大,器材也多,里面的书肯定也很多,以后可以在里面读书真是太好了。从新家到小学,只隔了条五米宽的马路,真方便。还有,到了这里,不会再有同学叫她野孩子了吧,也不会再拿她家里的事情来取笑她,这边是一个新的开始。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样才对得起春花和林祥叔叔。 时间转眼到了九月底,端午已经在镇上小学上了一个月的学了,自从转学后,端午的性格开朗了许多,每天放学后围着春花和林祥叽叽喳喳地说话。 春花给春晖打了电话,准备在十月初结婚。 第41章 结局 春花和端午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娘了,刚下车时,春花差点没有认出来。娘现在还挺时髦噶! 娘万年不变挽起的髻剪到了齐耳的位置,在春晖媳妇的劝说下,还烫了小卷焗了油,简直年轻了十岁。 春花娘见春花和端午一起盯着自己的头发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把脸转向春晖媳妇:“我都说不烫了,这回了村多不好意思呀。”春晖媳妇一把搀着她的胳膊:“娘,好看得很,二姐你说是不?”说完,朝春花眨巴了一下眼。 “就是的,好看着呢,娘,我刚刚乍一看不适应,才多看了两眼。再说了,我都没进过城,我这眼光土得很,咱家最时髦的就是娘了。” “奶奶,我快认不出你了,你跟电视机里走出的人儿一样一样的。”端午拉着春花娘的袖子,捂着嘴笑。 “我的好端午。”春花娘一把把端午搂在怀里“让奶奶好好看看,长高了,也长胖了,看来你妈没虐待你哈。” 一家人热热闹闹回了家。 春草一大早就买好了菜回了娘家,杨树林和大妮给她打下手,家里早早做好了饭。二妮带着弟弟巴巴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不停地往路口张望。 “妈妈,二姨她们回来啦!快出来!快出来?”二妮在门口喊。 春草和杨树林果然也是先盯着春花娘的头发看了老半天,一边看一边笑。 吃完饭后,春草和春晖媳妇收拾碗筷,春花娘细细问了春花一些事情。 “娘,彩礼我自己做主没要,所以也不带嫁妆了。到了日子那天,咱们全家直接去镇上饭店吃个饭就算完事了,很简单。”春华说。 “这样会不会委屈了你?”春花娘问。 “娘,那些都是虚的,以后日子过得好,比啥都重要。你看电视里放的,说的那个啥旅行结婚,比咱这还要简单呢。” “就是的,娘,你就听二姐的吧。”春晖说。 杨树林也在一旁搭话:“娘,我看林祥人真不错,他们在镇子上那个小三室我和春草去看过了,真不错。家里家具一应俱全,都是林祥添置的,这可比出彩礼钱还要实在。我可听说了,房产证都是写得春花的名字呢。” “真的吗?二姐,二姐夫待你可真不错。” “好不好,不能光看物质,日久见人心,得往长远了看。”春花娘想到当初李仁义也是三书六聘,家里添置的东西比村子里的人都强,最后还不是那个样子。 到了林祥和春花结婚的那天,就如之前说的一样,两家人在镇上一家饭店简单吃了饭。 因为是嫁女儿,春花娘到底觉得凄凉了些。但是看着林祥言行之间对春花各种体贴照顾,春花娘心里的不快少了五六分。又看着亲家说话行事比较明事理,对端午也比较呵护,心里的不快又少了一两分。最后吃完饭,去看了春花在镇子上的新家摆设,又看了端午的学校,心里的不快基本消失殆尽了。 春晖喝了酒,和林祥在楼底下嘀嘀咕咕了很久,由于隔得比较远,春花听不清他俩讲了啥。 春草送娘和春晖夫妻两个回去的时候,端午也跟着要回去,她说想奶奶了,晚上想要跟奶奶睡,春花只好依了她。 上了车之后,端午趴在春花娘的耳朵上说:“要让妈妈和林祥叔叔过几天二人世界。”春花娘听了之后笑得满脸褶子,戳了端午的额头,说她是个鬼机灵。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屋子里只剩下春花和林祥两个,静悄悄地,春花只听得自己胸口“咚咚咚”地心跳声。 “刚刚春晖和你说了啥?” “没啥,就是让我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了,不说这个了,春花,你终于是我媳妇了,我终于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你想做啥?” “你说呢?”林祥一个翻身,把春花压在了身下,顺手把灯的开关按掉。 秋夜微凉,室内温度却一路攀升。 床板吱吱呀呀地响了一夜,春花在昏睡感慨:原来做女人竟真有如此妙处! …… 女人都比较好奇,当天晚上,春晖媳妇也问春晖和林祥说了啥。 “二姐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安生过日子。就让二姐夫以后好好待她。哎,不说别人了,咱俩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我看娘闲得很,在城里待不住,咱们要个孩子,她就有事情做了。” “你别转移话题……干什么你……嗯……嗯……轻点声……唔……” 三天回门,是林祥第一次正式登门,春花娘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小娃们伸着手准备要喜糖吃。春草从屋子里端了一筐子糖果,挨个抓了一大把。 春草见春花红光满面,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揶揄她:“看来男人也是三十如狼啊,你可悠着点儿。” “不正经!”春花想到这几日的种种,脸红,拧了她一把。 “春花!”是燕子姐,“我听我娘说你今天回门,特地回来讨一把喜糖吃。” 春草抓了一大把喜糖塞到燕子姐的口袋里,然后就进了屋,给小姐妹俩留一个说话的空间。 自从春花和李仁义离婚后,燕子姐和春花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几面。除了燕子姐回来送节礼,别的时候也难得回来。以后春花去了镇上,估计更少见面了。 “春花,真替你高兴,你到底是个有福气的,虽然这福气来得晚了一些。不过以后,我要是想见你一面更难了。” 春花想到当初那些难捱的光景,都是燕子姐帮衬着她。她心里一暖,挽住了燕子姐的胳膊:“我又不是像我娘一样去了大城市,以后只要你去镇子上,就去找我。我家林祥做的锅饼可好吃了。” “呀,瞧这肉麻的,还你家林祥!哈哈。” “那是,必须得呀。” “不贫了,我说的很少见面是因为我要和李建国去外地打工了。” “啊?那你家两个娃呢?爷爷奶奶带吗?”春花说完,脑袋里突然想到之前和端午一起的那个叫做李香的小女娃。 “是的,爷爷奶奶带。春花,现在不比过去了,光种地挣不了什么钱。李集村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那个……咳……李仁义这次走,不少人都跟着他去了,听说在外头厂子里都管饭,有肉有菜,吃完饭还有果盘。反正,比待在老家强。我和李建国也想趁着年轻出去闯闯。” 春花轻轻拥抱了燕子姐:“那你们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记,天上不会掉馅饼,踏踏实实地挣钱。实在不行了,就回家来,家里有爹娘有娃们。”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你回门,不聊这些了。你快快进屋吃饭吧,我也回去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嗯,都好好地。” 春花踏着轻快的脚步向屋子里走去,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亲人,是她最爱的人。 如果把人生比作四季,有寒来暑往,有春夏秋冬。那么对于春花而言,此刻就是大地春回。 第42章 番外一 村子里人都说我是个孝顺爹娘听话的实诚人,也许我确实是。 从小,我便对爹娘言听计从。成亲后,我竭尽所能地对媳妇好。有了娃后,为了娃好好挣钱养家。 这世上,我唯一做过亏心事对不起的就是她,春花。 每次去镇上,路过锅饼摊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春花和林祥在一起有说有笑。林祥揉面,春花在一旁招呼,把烤好的锅饼用油纸细细地包好,春花做事的样子特别好看,特别认真。春花还是像从前一样,笑得那么好看,她的眼睛里发着光,曾经,那些光芒也投射在我的身上,是我不要它们,丢掉了。 那次退亲后,我一直欠了春花一句对不起。之前在西潭岩,我给春花描绘了那么美好的蓝图,到最后,都成了一场空。我知道春花还等着我给她一句交待,一个苍白的解释,可是我不敢。偶尔在村子里见到春花,她把眼睛紧紧地盯在我身上,让我如芒在背。 明知道她在看我,我却装没事人一样,这种感觉真的特别特别难受。 后来,春花爹出了事,一条腿瘸了,春花肯定背地里偷偷哭了很多次吧。有一次去诊所,我跟郑大哥悄悄地打听了春花爹的情况,恰好被我娘经过听到了,她不顾郑大哥在场,当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尴尬地望了望郑大哥,把娘拖回了家。从那之后,再也不敢去打听春花家的任何事情。 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是娘偏不。 我成亲的那一天,我娘非要我带着媳妇从村东头绕一圈。我媳妇娘家是我们村子西头的,从村东头绕那么一圈,谁都知道是故意做给春花家看的。我娘的意思很明显,她就是想告诉春花有的是人稀罕我,却不知,我也是有自尊心要面子的。 我刚想拒绝,就看见娘拿着帕子往脸上一捂,又来了,我只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接亲的队伍绕到村东头的时候,我在心里默念着:春花千万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可是春花,她俏生生地站在人群里,拉着那个小女娃的手,她淡淡地笑着,仿佛和我没有过任何关系。这无异于一巴掌狠狠地煽在我的脸上,我的面子那一瞬间被捏得粉碎,踩到脚底。我听到人群中别人议论纷纷,大都是说我的不是,那一刻,我真的恼羞成怒,愤恨离去。 晚上洞房花烛夜,我喝多了酒。把媳妇ya在身下的时候,我脑袋里出现的都是春花的一颦一笑,还有在桑树地里,春花不着寸lv的身子和我未能做成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晚我说了什么,念叨了什么,只看到第二天早上,我媳妇眼角下垂,满面心事。 媳妇对我娘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我娘和我爹把我叫到他们屋子狠狠骂了一顿,让我安安心心过日子,再不要想过往,不要想春花。 我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娘,如果想让我好好过日子,为何还要在我成亲那天去村东头显摆。 不过有一句话,娘说得对,既然已经成了亲,就得踏踏实实对我媳妇好。 我和媳妇在左邻右舍的眼中,绝对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下地干活,我们总是肩并着肩,闲下来的时候,我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媳妇赶集逛街买小物件。我把之前对春花的那些承诺都兑现在了媳妇身上。 可是我心底总觉得和媳妇隔了些什么,总做不到之前和春花那样交心,总觉得不是那么开心。 后来,春花也嫁人了。听说嫁得还不错,是那个放电影的。那个人据说很有钱,但是看他那怂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尤其有人竟然说,幸亏我的不娶之恩,春花才能找得到这么好的夫婿。 别人说倒罢了,我媳妇也拿这说事,她酸溜溜地说,你那个春花的相好的,人家可是攀上高枝儿了,不知道比跟你好上多少倍。 我反问她,怎么,你和我过得不如意?我对你不够好? 她冷笑一声,只要不沾上春花的边儿,都是好的,但凡有人说到春花,瞧你那脸色。你心里都过不去这坎儿,让我怎么过得去。 我不愿媳妇多想,也不想这些话传到爹娘那里,不想好端端的家庭无畏地生出一些矛盾,只好加倍对媳妇好。我希望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拿我和春花过去的那段事情说道,我只想把它放在心里,偶尔回味一下就可以了。后来,我有了娃,媳妇便不再纠结过去的这段事,一心扑在娃身上,安安生生过了很久的日子。 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多好。我们都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慢慢老去,纵使相逢可以不再相识,但是总有些美好的念想。 春花的男人买了联合收割机,在我们村子里简直成了大明星。白天割麦子赚钱,晚上放电影赚钱,那钱不是得数到手抽筋。我摸着自己捉襟见肘的口袋,出门找朋友喝个小酒都得看媳妇脸色,感觉太自惭形秽了。 和朋友们喝酒,他们还没心没肺地拿这个取笑我。也许他们只是说些玩笑话,但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心里犹如一把刀子插进去,在不住地滴血。喝了酒上了头,我说了那几句浑话。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可是人生不会重来,说出去的话也犹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来。 后来,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消息。春花大着肚子回娘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春花的男人竟然睡了张吉华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春花被她男人打得流产了,春花好久好久都不回娘家……再一次见到春花,她在镇子上卖菜煎饼,隔了老远,她瘦得像树上的枯叶,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我娘和媳妇还在拿春花的事情说笑,说再有钱也没用,别人看到的光鲜亮丽都是假的,照样被男人收拾。说完我娘对我媳妇说,还是咱家郑军好吧,虽然没啥钱,但是对你实心实意地好啊。 我把脸背过去,一片茫然,别人不知道这个中缘由,但是我知道啊。春花肯定是恨极了我,不过以她的性格,她只会把这些事打碎了牙齿活血吞吧。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春花做些啥,只常常偷偷地去镇上远远地看她一眼。后来,不知道为啥,再也不去镇上卖菜煎饼了,再后来,听说春花爹患了绝症,春花离了婚。 这些消息,都是我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从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聊天中听到的。后来,春花开始种大棚卖菜,又翻新了房子,村子里人都说,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竟然没寻死觅活,还能把生活过得如此有声有色。只有我知道,春花可以的,她就是那种如蒲草一般的女人,看着普通不起眼,其实坚韧无比。 那天晚上,村里老光棍宋建设被送到郑大哥诊所的时候,我刚好在屋后。我听燕子娘骂宋建设,如果不是春花好心,以德报怨,宋建设这条贱命今天就玩完了之类的。 宋建设那个好色鬼我知道的,他肯定是想打春花的主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愤恨地捏着拳头,但凡是个男人,也不能去欺负春花啊。 媳妇出来倒水,把我喊回了屋子。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春花对宋建设都尚留一丝怜悯,对我也不会那么绝情吧。这么想着,我就有了勇气去跟春花说一声对不起。 我跟着春花走了好久,终于看到她带着端午进了一家文具店。文具店里没有别人,我知道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可能我这一句“对不起”就要埋在心里一辈子了。 不管怎样,我最终说了出来,虽然春花看我的眼神跟陌生人无异,但是我终于释怀了。春花的眼神很纯净,很坦荡,很决绝。 我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决定从此以后忘掉这双眼睛,珍惜我的身边人,好好过日子。 第43章 番外二 和春花离婚后,我就成了一个在外漂泊的流浪人。 从南到北再到南,自由自在。 我是一群外出打工的人里面最舒适的,他们都说羡慕我。是的,我不用被人管着,想干啥干啥,挣了钱也不用往家里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见惯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有时候心底也会生出无限寂寞,比如,一觉睡醒,我常常怀念李集村我那院子里的槐树。 那棵槐树,是小时候我和我爹娘在一起最深最深的记忆。 曾经我也有一个健全的家庭,爹下田干活,娘在家缝缝补补,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也无可厚非。爹啥都好,就是脾气不好,老是冲着娘发脾气,打骂是常事,尤其是喝酒之后。但是娘每次都一笑了之。我从没去深究过娘浅浅笑背后的含义,只知道有爹有娘我就满足了。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六岁多,有一天从外面玩了泥巴回家,见一个男人从低着头我家院子里匆忙跑走。进了屋子,见娘神色慌张,头发凌乱。娘看到进来的是我,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虽小,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之后,爹还是知道了。那天,爹将我关在屋子里,把门锁住,在院子里那棵槐树底下狠狠打娘。每打一下,嘴里就狠狠地咒骂一句。我趴在窗户缝上,把从小到大的眼泪都流完了,我看见娘一声不吭,只紧紧咬住嘴唇,血顺着她的牙齿处往外流,她却毫无知觉般。 在那一刻,我恨极了娘。她为何要做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把好好的家拆散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日子了。 那件事之后,娘身心都受到重创,健康每况愈下,不久就决绝地闭目离去。爹在娘走后,更是天天喝酒,喝醉了就反复无常,有时候说都怪自己没好生待娘,让娘心冷了才会跟了别人,有时候又说到娘不守妇道,做出这般不检点的事情,打死了也活该。爹日日酗酒,没两年就患了肝病,也走了。 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在这世上,我不求富贵,只愿能跟爹娘一起,可是这个愿望到底是成了空。那时候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发呆,我想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以后的媳妇,好好疼爱她,让我的娃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算是吃村里的救济款和百家饭长大的,过得好与不好,全靠别人心情。在这种环境下,我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外头对别人阿谀奉承,回到家自己暗暗发脾气。 但是不管我怎样虚伪,我终是成了电影放映员,在镇上挂了一个社员的名头,还是很风光的。我辗转于各个村子放电影,那些小媳妇女娃们都往我身上贴,我从来看都不看,我从心底里讨厌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看了就觉得恶心。 直到我遇上春花。在我眼里,她是最美好的。她善良、大方、不卑不亢。这正是我理想中媳妇的样子。 我托了媒人,三书六聘,很快就将春花娶回了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她好,不再重蹈我爹的覆辙。我把家里管钱的权利交给了春花,有了啥好吃的我都往家里拿,我不在外头喝酒,每天老老实实地回家,只愿和春花能好好过日子。 我确实没看错春花,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不和外面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不久之后,春花怀孕了,生活简直完美。 但是这个时候,有人把她和郑军之前的事情故意抖落给我听,我当时就气得摔碎了喝水的杯子。我千防万防,却防不到她从前的事情。我只恨自己瞎了眼,而成婚后春花一点一滴的好,那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我恨不能一把掐死她。 我终归是走了我爹的那条老路。之前因为我爹娘的事情,我深深地自卑,和春花成亲那么多年,她只知道我是个孤儿,我从没和她说起过我爹娘的具体事情。 我把春花狠狠地打了一顿。我发现,家暴这个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就没有结束,慢慢地成了瘾。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打她一顿出出气。我甚至想找个女人来报复她,有了这个想法,我几乎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道路。就像后来春花所说,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不应该也变成那样的人,用别人的错误也惩罚自己。可惜当时,我不明白。我上了张吉华的床。事情败露后,我不仅没有悔改,还把这一切都赖到了春花的头上,以至于做了一件悔恨终生得事情。 我亲手推倒春花,杀死了我自己的儿子,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再后来,我和春花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她的小心翼翼和隐忍在我看来就是理亏,于是我心里更加来气,气上来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理智,总得发泄出去心里才舒坦。 出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春花的娘家,我怕别人指着我说难听的话,以至于春花爹患了癌症后,我也没踏进过她家的门。细想起来,春花爹患病的那个新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后一个美好的新年。以后多年,我每次新年都有好吃的好喝的,身在异乡再也没有那种踏实的感觉。 和春花离婚后,我几乎夜夜做梦。有时候梦到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着我笑得那么甜美,有时候梦到她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缝缝补补跟我记忆中娘的样子一模一样,有时候又梦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想,我终归是无法从这场婚姻里走出来。于是,我毅然决定回乡去挽回这段婚姻。 刚从车站下了车,我就见到了春花。我欣喜地刚想要叫她,却发现她身边有个男人,拿着毛巾似乎在替她抹眼泪。 我气得几乎忘记了自己回来的目的,张嘴忍不住就对她冷嘲热讽。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第二天,我等在春花必经的路口等她,果然被我等来了。可是我发现,那个曾经对我唯唯诺诺的春花不见了,她就那么冷冷地望着我,让我无地自容。我又失去了理智,挥起拳脚就想向她打去。可是这次我没能如愿,那个叫林祥的男人及时出现保护了她。 林祥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春花,再也回不去了。 我又背起了行囊,踏上了外出的路。院子里的老槐树,终究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家。 我和春花,除了在我的梦里,再无交集。 第44章 番外三 我叫端午,赵端午。因为是端午节被春花从芦苇丛里捡回来的,由此得名。 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个捡来的孩子,虽然爷爷奶奶和妈妈对我百般呵护,但是出了门,就有小孩子指着我,说:“看她,捡来的,没人要的娃儿。” 命运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不知道生我的父母为何将我抛下,却知道春花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 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春花三十岁。 我放了暑假,春花不用帮我做饭了,竟然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我打趣她被林祥爸爸惯得没边儿了,这么多年了,春花还是会不好意思,她说,哪有,只最近瞌睡得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子,有事没事总往一起凑。 瞧,春花还学会撒娇耍赖了,睡懒觉都得怪眼皮子。 作为大姑娘的我,来了第一次月事。春花一边叨叨地给我讲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一边掐着指头算,自己好像好久没来了? 我记得我在生理书里看过,说女人到了更年期就会绝经,我抱着春花喊:“妈妈,我不要你变老呀。” 林祥爸爸在门外听到了,敲了门进来说哪有人刚三十岁就到更年期的,赶紧地去看医生才是正事。 做了检查后,春花和林祥爸爸盯着检查单一脸地不可置信,春花怀孕了! 春花追着医生问:“以前大夫说过我很难再怀娃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对啊,是很难怀,并不是绝对不能怀,回家好好保胎吧。虽然三十岁了,可是看你身体底子还行。”医生不耐烦春花再问一遍,将春花和林祥爸爸赶了出来。 出了门,林祥爸爸就把春花抱着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春花看着一旁的我,连忙把林祥爸爸推开,我看出她脸上讪讪地表情,赶忙说:“妈妈,我要做大姐姐了!真好!” 第二年的阳春三月,街边的杨柳到处飘着柳絮,春花生了一个男娃,我的弟弟。 春花每天虽然很累,却很开心。看着春花和林祥爸爸每天为弟弟忙里忙外,我心里不是滋味,刚进入青春叛逆期的我,敏感又多疑,春花和林祥爸爸因为有了弟弟反倒刻意地对我好,让我很难受。 我宁愿像以前那样,做错了事情,春花吼我一声,关门不给我饭吃,也比现在这样好。我变得很烦闷,甚至放了学就在校门外徘徊不愿意回家面对两张讨好的脸。 这种负面情绪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初一的期末考试,我从第一名的位置上华丽丽地滑了下来。自从上学以来,我第一次没能考第一。 那天晚上,我躲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心里异常烦乱。我听到春花犹豫的脚步声在门口走来走去,最终还是没开门进来。甚至小弟弟哭的时候,春花都让林祥爸爸把他抱到了楼下去。 其实,我多希望春花可以冲进来,质问我这次怎么没考好,可是她没有。我觉得,我和春花之间有隔阂了。我竟然第一次提出了想要找亲生父母的想法。 春花听了我的想法后,眼睛红了,她什么都没说。晚上,她房间的灯亮了很久,我把耳朵靠过去,听到了春花的哭声:“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从来没想过给端午找回她的亲生父母,我就想她这辈子只做我的女儿。”林祥爸爸说:“端午说的都是气话,再说了,亲生父母哪里那么好找的,当初不要,现在就没有再寻的理儿。春花,我说你就是想多了,端午现在青春期的大姑娘了,本来就比较敏感……” 我觉得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把春花惹得哭得那么伤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提过亲生父母的事情,我又做回了之前那个乖乖的端午,次次考试得第一。 高二那年,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林祥爸爸把我叫回了家。 路上,林祥爸爸告诉我,找到了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心里很忐忑,除了现在的家人以外,我不再需要别的家人了! 屋子里坐着一对和春花年纪相仿的夫妻,脸上的表情局促不安。我刚进了门,那个女人就抱着我大哭,叫我是“可怜的闺女”。可怜吗?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怜。也许刚被丢掉芦苇丛的时候确实是可怜的吧,可是自从春花把我捡了,我便再也不是可怜的了。 我把脸看向春花,她笑着对我点点头。 其实呢,我的故事没有任何曲折离奇,就是他们想要生个男娃,又不愿交计划生育的钱,就把我丢了。 我笑笑,我既没有认,也没有拒绝。来的路上,林祥爸爸就和我说了,自从我说过要寻亲生父母,这件事始终成了春花的心事。不管我最后选择和谁一起过,我总有权利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毕竟,是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能怎么说?我既不能和林祥爸爸说你们真是想多了,也不能和我的亲生父母说,老死不相往来,更不可能和他们抱头痛哭骨肉相认。他们,就是我名义上的父母,一个名词。 对我来说,养远远大于生。春花是我的妈妈,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后来,他们家里也还有嗷嗷待哺的娃,从小到大的这种疏离感就把我们隔得千万里远。更有趣的是我的弟弟,哭喊着姐姐不许到别人家去。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头,姐姐哪里也不去,就是去了也得把你带着。 春花在一旁幽幽地说:“这下心愿完成了吧,以后老老实实做我的闺女,好好学习考大学,别的啥都不要想。” 林祥爸爸说:“不要有负担,就当是一门干亲了。现在不是流行那啥,认个干爹干娘的。” 我对着春花狡黠地一笑:“想赶我走都没门儿,赖着你了。” 春花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我把她的眼泪擦掉,春花真是越过越回去了,这么多年了都不能改改这毛病。 我望向窗外,柳树上光秃秃的枝干上长出了一个个绿色的小芽苞,阳光洒在上面,嫩绿地可爱,像极了书里的水墨画。 春天来了,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