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记》作者:年纪行 文案: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茹春桃被嫡母带到了名义上的外家——京城顾府 身份卑微,嫡母不喜,长姐刁难 这一桩桩,都煎熬着茹春桃的心 但,却独独有一个人 顾家五少爷,叫她小春桃的表哥,顾璞煜 唯有他,从始至终,善待她,珍惜她,疼爱她 从此,白首不相离 —————————— 1:甜宠HE 2:双洁、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茹春桃,顾璞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 立意:真爱无敌 第1章 红袍少年郎 随着马车的行进,茹春桃的小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车壁上,直至迷糊中睁开惺忪的双眼,坐直了些,才好了些。 但很快小姑娘便又昏睡过去,她那扎着丫髻的脑袋瓜,再次一下接着一下地碰着车壁。 同车坐着的奶娘和丫鬟,都压着嗓子窃窃私语。她们所谈论的,全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顾府。 许是奶娘和丫鬟的谈论话语,勾起了茹春桃幼时模糊的回忆。她的梦里再次重复上演起,那年她三岁时随嫡母上京做客的场景。 茹春桃的嫡母顾涵柳,出自京城顾家,乃顾老太爷的庶女。如今顾府的当家人顾大老爷,便是顾涵柳的嫡长兄,顾府中馈也由大太太李氏掌管。 嫡母顾氏当年及笄之年,与彼时刚中进士出身的茹父订下了亲事。二人在京中成亲后不久,嫡母便跟着茹父外放,随行陪房却只有两房人家。 如今茹春桃的奶娘,便出自嫡母的陪房。 顾氏刚与茹父成亲头两年,还算夫妻甜蜜。但随着茹父不得志,渐渐地夫妻二人之间产生了隔阂。也是那一年,茹父在外置办外室,顾氏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郁郁寡欢,几日后,对茹父绝了情思的顾氏,将自己身边的陪嫁丫头指给了茹父。 从此,茹家后院中,第一次多了个姨娘。虽如此,茹父却对置在外头的女人,越来越上心,对后院新纳的孙姨娘,并没有顾氏想象中的在意。 即便如此,两年后的春季,孙姨娘生下了茹家二姑娘——茹春桃。 孙姨娘刚出月子时,茹父的外室便来茹家闹了起来。 当日,外室女人的登门撒泼,借由着没站稳,故意倒向顾氏,彼时顾氏刚有了身子,根本经不起这女人这一倒。 适时,中间隔着几人,但孙姨娘愣是快步挡在了顾氏前面,扑向了那女人。一阵混乱中,先是一声尖叫,接着围拢的众人,皆惨白着脸,往后退去。 原来,在与那女人倒地过程中,孙姨娘被带着滚下了石阶,脑袋撞在尖锐石角上,当场毙命,一地鲜血。 自此,那外室女人被抓走,而茹家后院也没了姨娘。刚出生不久的小春桃,也没了生母。 又过了半个月不到,顾氏摔了一跤,见了红,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这一天过后,茹春桃被顾氏接到了自己屋子里教养,所用物具与嫡姐茹春柔无甚不同。 于是,在茹春桃三岁那年,自幼便长在嫡母屋子里的庶女,便理所当然地跟着嫡母与嫡姐,一起去了京城,为顾老太爷庆寿。 那一年的种种经历,在彼时才三岁的小春桃心里,只剩下当时紧张害怕的心情。若仔细问她究竟还有什么印象,她嘴上总是说不记得了,看上去也很是懵然。 但隐藏在小春桃的内心中,顾府有那么一个人,让她牢记数年,从未忘记过对方的相貌。 只因啊,那是一个长得极好的童子。 按照彼时小春桃自己的话来讲,她见到了菩萨座下的招财童子。 虽然菩萨座下有个童子叫善财,但三岁的小春桃哪会分的这么清楚明白,只是学着大人说过的话语,将她仅会的几句夸赞,毫不吝啬的统统给了顾府那名男童。 如今,与那童子初见的画面,在茹春桃的梦乡中轮番上演着。 个头矮小的茹春桃,紧紧握住嫡姐的手,低垂着小脑袋,半点不敢与嫡姐一样,抬头与周围顾府姐妹兄弟打招呼。 于是,在她看不到却听得到情况下,很是调皮活泼的顾府姑娘少爷们,便给小春桃起了个外号——“小哑巴”。 小春桃听到后,涨红了小脸,更是不敢抬头了,紧握着嫡姐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嫡姐茹春柔彼时也不过五岁,虽不像茹春桃这么紧张害怕,但若说她不紧张,也是在扯谎。 接下来便是一段难熬尴尬的时候,哪怕当时的茹春桃仅仅三岁,也感受彻底,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低头第二十九遍数嫡姐裙摆上的暗花时,从外而来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她的不为人知的玩耍。 周围左右的长辈,无一不是声音透着欣喜。 缩藏在嫡姐身边的茹春桃,终是抬起了她的头。 这是她进堂后第一次抬起脑袋。 一个身穿大红袍的玉童走了进来,身后只跟了个婆子,刚一露面,便笑容满面。 被顾老太太一口一句“乖孙”,招呼到她跟前抱在怀里。 那红衣玉童嘴甜俏皮,很快便将屋里长辈统统问了安,没有一个不被他哄的笑了起来。哪怕是一直有些哀愁的顾氏,也被他逗的笑了又笑。 当时的小春桃,瞅了瞅嫡母嘴角下不去的笑意,又看了看作为所有人焦点的红衣玉童。 那一时刻,小春桃羡慕极了。 她想,若是我也如他一样,是不是也能讨嫡母喜欢呢? 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到屋内其他顾府小姐少爷后,内心中难得生起的小念头,便悄然消失了。 沉浸在自我小小世界中的春桃,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自我否定了刚才的想法。虽年幼如她,但也隐约能窥探何谓亲疏远近。同样是顾府儿郎,却不见其他人也如此招老太太待见,说上几句话把她的嫡母逗笑。 可见,人各有命。 几天前奶娘嘟囔过的话,这一时刻,再一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春桃那小小脑海之中。 回过神来,小春桃略抬视线,本只是随波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男童。 然而,那红衣玉童却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小春桃与那顾家童子的视线,瞬息之间对上了。 只不过当小春桃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那红衣玉童便转了头,继续回答着他祖母的问话。 剩下的时光里,春桃的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红衣玉童。 最后,还是在嫡姐的拉扯下,回过神的小春桃,只是低下头乖乖地跟着走了。 那之后的客居时日,被嫡母拘在身边的茹春桃,再也未见过那名红衣玉童。 只是听嫡母的洪婆婆谈话,知晓了顾府少爷中,最受宠的一位,便是二房嫡幼子了。 他叫顾璞煜。 坐在前檐炕边吃糕点的茹春桃,听到这个顾五少爷和他的名字后,很是自然地代入了那日见过的红衣玉童。 从此,她的心里存了个人,以及一个姓名。 “唔!”一场说不上好坏的梦,总是会到尽头醒来。 五年过去,年满八岁的茹春桃,揉了揉睁不开的双眼,睡意朦胧地糯糯问奶娘:“咱们到了嘛?” 顾氏身边管家洪婆子的儿媳——茹春桃的奶娘王小媳妇,很是慈爱地揽过茹春桃,安抚地拍了拍。 只听她柔声说道:“二姑娘,再睡会,这才刚进城门呢,离顾府还远着呢,等到了啊,奶娘再叫你” 茹春桃很是听话,倚在奶娘身上,又闭上眼睛,瞌睡起来。 车厢内茹春桃身边唯一的小丫鬟夏至,闷声笑了起来,惹来王奶娘一个眼神,接着便老实了。 载着茹春桃的马车,与茹家其他车马,在顾府派来的侍卫守护下,一路从地方来到了京城。 在城东顾府大宅内,除了门房早早准备起来,后院几处主子听闻顾氏母女三人抵京的消息后,无一不是略略抬眼,不放在心上,心思都放在别处。 对于顾氏这个庶女归家,顾府上下若说真有谁还关心的话,可能只有那掌中馈,凡事力求完美的大太太李氏了吧。 “姑娘,醒醒,咱们到了” 随着王奶娘的柔声呼唤,睡的又香又沉的茹春桃,可算是醒了。 此时,她的嫡母与嫡姐刚刚换了轿子,茹家主子只差她了。 略整理了下仪表,被王奶娘领着上了软娇。 虽然茹父的官职在他去世前从未升过,但是茹家姐妹俩在顾氏的教导下,都克制守礼,一板一眼都按着规矩来。 哪怕顾氏只是个庶女,但她也是京城赫赫有名顾府上的庶女。虽无法与嫡女相比,但因顾府李老太太从未苛刻过庶出,所以顾氏的见识与教养,与京中部分世家嫡女水准持平。 顾氏闺阁时,便是个顶守规矩的,自打对茹父断了情思,哪怕茹父一命归西,也丝毫不松懈对两个女儿的教养。 哪怕茹春桃私底下会偷个小懒,但当着嫡母的面总是做到两个词——‘规矩’与‘乖巧’。 不知进了几重门,当她无聊数着身上外衫上的花纹时,茹春桃的轿子才落了地。 跟在嫡母与嫡姐身后,一如当年低头看地上青石板,左右两侧那一步一景,全被专心盯地的茹春桃忽视了。 穿过垂花门,沿着游廊,本打算去长房的顾氏,在得了大太太派人传来的口信后,便步子一转,带着身后人,从小天井走出,沿着夹道绕过几处院落,来到了顾府老太太院子。 刚一进院子,便听到了堂内的欢声笑语。 虽然茹春桃一路上都低着脑袋,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观测的现象。 比起当年三岁时的矮小,五年过去长高了不少的茹春桃,此时略略抬眼,便看见了嫡母那紧握的右手。看上去便知用了力气,指骨关节通红。 茹春桃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脚步略略放缓,但很快便被身后王奶娘轻推了下,便又加快了步子。 走进堂内,除了几个洒扫丫鬟,一个主子都没在此处。 而此时明间东边的次间传来的人声,便昭示了后院主子们所在之处。 好在不等顾氏掀帘子,屋内得了信的大太太李氏已先一步掀帘,出来迎她们了。 “大妹妹!”大太太李氏听声音便知是个温柔贤淑的雅人,和她那姑母顾府老太太很是不同。 “嫂子!”顾氏眼眶瞬间湿红,握住了大太太的手。 大太太李氏另一只手执着帕子,轻轻拭过顾氏眼角划过的泪痕,软声温柔说道:“妹妹放心,有你哥哥和嫂子我,绝不会让那茹家欺你母女!” 闻此,多日以来的压抑与委屈有了宣泄口,顾氏眼角洒落的泪水更是多了起来。 大太太李氏又开口劝道:“好了,大妹妹,赶紧擦下脸,一会进去老太太见了又该心疼烦忧了,咱们做小辈的,怎么着也不该让长辈忧愁呀” 语毕,惊醒的顾氏很快便重整了妆容,收拾妥当后,带着两个女儿,掀开帘子进了东次间。 一直充当木头人的茹春桃,进入次间后,除了跟嫡姐给李老太太请安时抬过头,便一直站在顾氏身后,低头与姐姐充当母亲顾氏的左右‘门神’。 与五年前相比,茹春桃为她那终于大了点的胆子有些小骄傲。 但随即想到刚才转身回头一瞬,扫过屋内人脸庞后,并未找到她记忆中的那位‘顾璞煜’。心里那点小骄傲,瞬间化为乌有,心情也低落起来。 此时,长辈之间的对话仍在进行着。 顾氏此次之所以带女儿归家,只是因为茹春桃姐妹俩的父亲死了。在一次剿匪中,被一刀砍中要害,没了性命。 若只是如此,顾氏也没想回京城顾府,毕竟她是个庶出外嫁女。但茹家族中长辈贪图顾氏嫁妆,居然想出了要强行过继的主意。 一再被逼,饶是一向坚强的顾氏,也顶不住了,连日派洪婆子的男人送信给京中顾府。 顾府得了信后,上下惊怒。当日顾老太爷很是发了起火,顾大老爷连忙派顾府大管家以及侍卫驾驶快马,去将顾氏连同她的孩子一起接回京城,同时处理茹家这事儿。 虽茹春桃只隐隐听嫡姐与母亲私下聊过几句,但她也知以后再也没有陌生的同族人,进入她的家中,穿她的衣裳,踩她的鞋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兄长会接手这一切,如此的堂皇。 有些事若是由当事人亲口说出,那么有时带给人的震撼更会加倍。 此时次间内的老少众人,都为茹氏族人丑恶嘴脸而嫌恶。 好在,他们顾家既不弱小,也不装仁义坑儿女。 “涵柳,你就放心在这儿住下,以后你的两个女儿,就养在府上,将来再从府上出嫁!”顾府李老太太给顾氏携女归家这件事,一锤定音了。 心里一直压着事,总算是解决了,顾氏那愁苦的脸色也好转了不少。 “谢谢母亲,谢谢嫂子”顾氏连声道谢后,抽出袖中手帕,轻轻擦拭了眼角处的泪珠。 而站在后面的茹春桃也抬起头来,与身边嫡姐茹春柔互相对视了几眼,才慢半拍弄明白了刚才老太太话音里的意思。 不等她想明白时,还未低垂的视线中,闪过一个身穿猩红锦缎袍子的俊逸少年。 茹春桃慢慢转过头,尽量与周围人一致,不快不慢地看向他。 那少年嘴角带笑,眉眼弯弯,刚一站到老太太面前,便引来了老太太身边站着的几位姑娘笑声。 “煜弟,你今日可是又调皮气夫子了?”这先口头的,是坐着给老太太捶腿的二房嫡女顾慕雪。 接这话的,却是另一侧给老太太扇扇子的伶俐丫头:“二姐姐,煜弟弟若是闯了祸,进屋前就得先说了”,这是长房嫡幼女顾慕馨。 “祖母,你看!四妹又挤兑我!”顾慕雪撅着嘴,拉着老太太胳膊撒着娇。 老太太乐呵呵地随口断了案子,便将话头转到了眼前光笑不说话的少年郎身上。 “你呢,好好的学堂不去,又来我这儿躲闲?” 自打听了自家母亲满院子逮自己,他说什么也不能留在原地等着挨揍,当然是来找一向宠溺他的祖母来做靠山啊! “哎呀,祖母,孙儿明明是想念您了,尤其是祖母这儿的芙蓉糕”语毕,那少年郎从炕桌瓷叶碟中自行取了块糕点,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你啊你!”老太太指了指自己这鬼精鬼灵的孙子,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由着他。 坐在帘子前的顾氏,有些困惑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郎。 一旁的大太太李氏见此,立马为顾氏介绍起侄子:“大妹,这便是二叔的嫡幼子,名璞煜。几年前你回京时,还见过一面呢!” 顾氏很快便从记忆中翻出一个样貌很是相像的男童,感叹道:“当年还那么小一点的娃娃,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小少年了” 而身后的茹春桃,抿着嘴,身体僵直,尤其是她的脖子,像是扭到了,只能维持一个方向,好让她的视线里能一直出现这位红袍少年郎。 “姑母好!”顾璞煜来到顾氏身前问安后,抬头便指着她身后站着不动的茹春桃问道:“她也是姑母生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青梅竹马爱恋走起! 新文今日正式开始连载~ 求评论求收藏求喜爱求抱抱求亲亲!!!(尖叫~~~~~~) 明日想要二更的小可爱,请评个论发出可爱的声音,谢谢哒,给大家比个心~ 第2章 小表妹 “煜儿,你的礼数呢?”大太太说的话虽是指责,但神色却极其温和,看不出半点严厉。 那顾璞煜正是调皮的年岁,再加上自幼备受宠爱,难免性子有些骄纵。只见他只是嬉笑一声,便又缠着大姑母顾氏问道。 很快,顾氏便被他缠地没了脾气。 “她打出生起,便养在我这里,与亲生的没什么区别的”说到这儿,顾氏拉过身后乖巧的茹春桃,拍着她的手背,对侄子顾璞煜说:“桃儿比你年幼两岁,你就把她当做亲表妹,以后多多照顾她,不要欺负她啊” “欸?只比我小两岁吗?”顾璞煜食指蹭了蹭鼻尖,扬着半边眉毛,伸出手比划了下二人的身高:“这么矮,怎么也该四岁吧!” 听了身前红袍少年的话,茹春桃脸上爬上淡淡红晕,为这头一次被人质疑岁数而羞耻。 一旁的长辈见此,没有一个开口管教他,不该为难表妹。连刚刚还开过口的大太太,此时也正抬着茶盅,慢雅地喝着。 好在,顾氏开口了,小小维护着她这个庶女儿,虽不是亲生,但打小养在跟前,还是有几分母女情谊的。 “再过几年,自会长起来的。煜儿,姑母这里去年得了一份孙大家的字帖,等回头就派人送给你,如何?” 顾璞煜听此,有些夸张地拱了拱手,眯着眼点了点头,也不再去缠着茹春桃了,坐回老太太前面的交椅上,吃起瓜果来。 很快,这场寒暄便在二太太过来后结束了。 茹春桃最后瞅了一眼屋内,顾璞煜上炕后便躲到了老太太的身后,而那脾气明显火爆的二太太,隔着老太太居然也敢去揪她的幼子,其他妯娌没有上前,都安稳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场几日一上演的热闹。 “妹儿,走了”茹春柔拽了下她的手,见自己庶妹回过神后,便转过头了。 这一天起,顾氏携二女,正式在顾府住了下来。 与往日不同,茹春桃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屋子。打小,她便与姐姐一起住在母亲屋内的纱橱中。 她们母女三人现如今住的忍冬院,是顾府大宅内不太偏僻的一处二进小院。 茹春桃带着奶娘和丫鬟,住在耳房中。她的嫡姐则住进了东厢房中。 忍冬院中,种的花草打理的虽算规整,屋内屋外都被收拾的整洁,但却仍能让人从中探出,一丝不重视的气息。 但目前为止,回到顾府所遇到的一切,对于顾氏来说,已经比她早前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了。如今得了老太太保准的那句话,她的女儿柔儿定能寻个好亲事,她那一直不安的心也能稳下来,全心全力开始为柔儿筹备嫁妆了。 至于她的庶女茹春桃,虽有几分母女情谊,但总归不是自己生的,到时哪怕随意嫁出去,世人都会感叹她一句慈母。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茹春桃终于与所有庶女一样,不受嫡母喜爱与待见。 王奶娘有些恼火地领回餐食,还在为刚才院内厨房婆子的刁难而恼怒。 然而,当她回到耳房中后,还硬是挤出了抹僵硬的笑容,与茹春桃唯一的丫鬟夏至摆起了吃食。 那从食盒拿出的吃食,都是些个冷菜冷饭。 夏至一看见,便惊呼道:“这哪是姑娘能吃的!” 虽茹春桃如今守着父孝,不能吃油腻,但之前嫡母体谅她与姐姐年幼,准许她们吃热食,以防冷羹导致身体虚弱。 然而,看着桌上两盘冷菜,茹春桃还有什么不懂的。她的心里除了伤感外,便只剩下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孝期未过,做女儿的,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么几样了”茹春桃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继续开口道:“你们也下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就好” 说完,茹春桃便伸出筷子,从桌上两盘冷菜中,随意选了盘,从中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也不咀嚼,生生地咽了下去。 王奶娘看了看,收起脸上的愤懑,擦干眼角的泪水,不仅没有离开,还止住了她家姑娘的呆滞进食。 王奶娘支使着:“夏至,你去厨房取些热水来” 夏至揉了揉脸,揉出了个笑脸后,立马就出屋子,去前院厨房要热水了。 “奶娘!”茹春桃委委屈屈地看向王奶娘,惹的同样双眼湿润的奶娘抱住了她。 茹春桃埋在自己奶娘的怀里,无声地哭泣着。 虽茹春桃是个庶女,但就像顾氏说的,打小便养在嫡母屋里,吃穿用度与嫡姐外人看来无甚不同,连茹春桃她自己都看不出差别。 虽然打她知晓何谓庶女后,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贪心,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嫡母对于茹春桃来说,几乎是等同生母的存在。 茹春桃伤心极了。 彼时她刚出生不久,生她的姨娘便没了性命,长大后在身边人淡化下,年幼的她未曾生出过多的伤感。 但今日却不同。 茹春桃瘪嘴闷声哭着时,心里知晓从此以后,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女,她要守好本分,不再去奢求不该拥有的,做一个不招人眼的庶女。 最后,虽夏至取来了热水,但哭累了的茹春桃,这顿饭并没有吃,只是在奶娘的安抚下,乏累地睡下了。 当晚,夏至刚一取回了热水,那边厢奶娘便错开些许时候,再去前院厨房取吃食。 回到耳房后,关紧房门,吃食放进还算烫的热水,等奶娘试过温度可以后,便派夏至去招呼姑娘出来吃饭。 这个吃饭步骤一直持续到了一个月,直至嫡母发话后,茹春桃总算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而不再是半温不热的。 同时,茹春桃也不再被拘在耳房,允许她白日里来正房,给嫡母顾氏请安了。 这场突发而起的责难,也许在茹春桃她们看来,是嫡母迟来的管束与疏远。但究其根由而言,这不过是顾氏一次因迁怒而来的临时起意。 一个月零两天前,茹春桃刚刚搬到忍冬院不久,顾氏特许她与嫡姐这几日不用早起来她这儿请安。 忍冬院比起之前的茹家,自然要小上一半。但对于茹春桃来说,虽然居住的耳房窄小,但也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每一处都让她喜爱至极。 这一天,受几日前见过一面的二房顾慕雪邀请,茹春柔带着妹妹茹春桃去做客。 府里的姑娘们,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院子。 而顾慕雪招待府里姐妹的地点,自然便在她的院子里。 当茹春桃刚抬脚迈过门槛,走入百花院,院如其名,还未见花色,一呼一吸间便满是馥郁芳香。 走入院中,本来宽敞的庭院,此时事先摆好了桌椅。 此时,已然有了许多顾府姑娘坐在其中。 刚一进来,茹春桃与姐姐便成了众人视线中心。 好在,这些来自周围人的打量,很快便散去了。 顾慕雪虽在府里姐妹中排行第二,但实际上却半点大姐姐的模样没有,平日里最爱撒娇,与其他姐妹相比,反倒像个最小的娇妹。 这次顾慕雪办的小宴,只邀请了府里姐妹,为的是欢迎茹家姐妹。 本来这事应由性子爽利的大姐顾慕艾来办,但顾慕艾一个多月后要办及笄礼,离出嫁也不远了,这时候正被大太太拘在闺房学规矩呢。 所以,在大姐顾慕艾百般催促下,顾慕雪只好捏捏鼻子担起了领头人,为茹家表姐妹二人开个欢迎小宴。 好在,顾府姐妹都给顾慕雪这个面子,都来了,就连她那个庶妹顾慕梅也来了。 茹春桃与姐姐的座位却不在一起,她左右两侧的顾府姑娘,都不认识。 当遇到这种陌生环境时,茹春桃总是习惯性低头,在心里数着袖摆上的花纹。 坐在茹春桃左侧的,恰是顾慕雪的那个庶妹顾慕梅,姐妹中排行第三。而坐在她右侧的顾府姑娘,则是三房的顾慕画,虽只比她大一岁,反倒高出了不少。 这边厢寂静无声,而另一边的几人正聊的起劲。 “柔妹妹的手可真巧”顾慕雪夸完茹春柔亲手绣的帕子,递给了身侧的大丫鬟,便继续说起旁的话题。 同样收到了茹春柔帕子的其他几位顾府姑娘,互相对视一眼,都瞧出了彼此眼里的些许不屑。 好在,这群世家贵女,都很善于掩饰,没点水平的人也瞧不出什么来。 比如初来乍到很是紧张的茹春柔,比如一直低头的茹春桃。 好在,顾慕雪是一个有些话痨的人,每当场面有些冷的时候,她总会率先抛出话头,引的其他人跟着聊起来。 虽在几位顾府姑娘看来,茹家姐妹有些不上台面,但大家正是年少时,这些个偏见很快便被她们抛之脑后,具是热切聊了起来,气氛是时热闹。 连低头默不作声的茹春桃,也得到了左侧顾慕梅抛过来的橄榄枝。 “妹妹可真是文静啊”聊了半晌,只得了几句简单回应的顾慕梅,末了很是感慨。 正当顾慕雪从小厨房定的汤水菜盘端上来时,院内却起了出闹剧。 顾府最受宠的小少爷,翻墙跳入他亲姐姐的院子中,地点更巧,正好是府里姐妹聚的庭院中。 刚一落地,顾璞煜反倒先咋呼着:“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虽然顾慕雪性子娇气,在姐妹里不太像二姐,但在她嫡亲幼弟面前,可是没少立姐姐的威风和气魄。 只见顾慕雪板脸走到顾璞煜身旁,冲着他的耳朵伸手就是一掐,说出的话音虽娇柔,但面上却也透着几分怒气:“你又逃学!” 顾璞煜将自己耳朵从姐姐手下抢回来,边揉着边委屈地说着:“今日夫子给放了假,我怎么就逃学了?” 听了这话,顾慕雪便知自己错怪弟弟了,再看幼弟那副委屈的小样子,心里和脸上都写满了悔意,刚要张嘴说声‘抱歉,姐姐错怪你了,来让姐姐看看,可是捏疼了’。 却见她这惯性调皮捣蛋的幼弟,却奔着旁处姐妹坐着地方去了。 在旁人看来,顾璞煜往前的方向,分明是奔着他那庶姐去的。 然而,当顾璞煜隔着桌子,凑到茹春桃身前时,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的金贵弟弟竟是冲着她去的。 “哟!”顾璞煜双手支着下巴,趴在茹春桃身前,神色飞扬打着招呼。 在对面小少年炯炯有神的注视下,茹春桃仿佛忘记了呼吸,除了傻愣愣地看着他,全部的反应全都沉溺于空空脑海之中。 见她没什么反应,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年,接着便伸出手,在他小表妹面前晃了晃。 回过神来,茹春桃抿了抿突然干燥的嘴唇,还带着呆愣劲,却倒是开了口: “...嘿?” 茹春桃的反应,完全出乎顾璞煜的意料,当院中其他姐妹还在愣神中,他却先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丫头你真是太好玩了!”顾璞煜给出了他难得的夸奖。 虽然在茹春桃听来,一点都不像夸人的话,但对于院中了解他的顾府姐妹而言,这句话确实在夸这小表妹。 笑完后,顾璞煜给了茹春桃一个脑瓜崩。 痛的茹春桃难得皱了鼻子,揉着额头,瘪嘴瞪她那小表哥。 顾璞煜却半点没在意,只留了句话:“等下回,表哥带你出去玩!” 说完后,在姐姐顾慕雪相送下,顾府小霸王顾璞煜离开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自然被府中各房主子得了信。 于是,在第二天顾氏去给嫡母老太太请安时,正好听到几位嫂子聊了几句,回来后便发作到庶女身上。 在茹春桃抱着奶娘哭时,通过外面洒扫丫鬟的嘴得了这件事后,顾氏心里那股暗火反倒是压下不少。 顾氏生气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一天,茹春桃居然比她的女儿还要冒头。虽然整件事中,茹春桃什么都没有做,但顾氏还是难以压下心火。 而对于这一切什么都不知道的茹春桃,只是以为她终于遭到了嫡母的厌恶。 虽然她这种想法,也没有错。 “小表妹!” 坐在耳房前面小片空地晒太阳的茹春桃,听到这声招呼声,立马抬头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顾璞煜一身宝蓝暗纹锦袍,趴在墙檐上,见她看过来,还抬起手晃了晃。 茹春桃眨了眨眼睛,双手捂住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那向来胆大包天的顾小霸王,开口便是胆大至极的话:“表哥来带你出去玩啦!”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喜爱求抱抱求亲亲~ (这句话这么说,真的很顺欸! 第3章 信物 顾璞煜这一嗓子,自然是惊动了整个忍冬院的人。 率先赶来的,便是刚才还在屋内叠衣裳的王奶娘。 王奶娘像老母鸡一样,把她家姑娘挡在身后,恰在此时,在正房休息的顾氏也赶过来了。 “煜儿,来姑母这儿怎么还爬墙啊?”顾氏来了后,二话不说,便把事由转到自己身上。 顾璞煜那双猫儿一样的圆圆眼,扑闪几下后,又因脸上突然绽开的笑容,继而眯成了两道细缝。 顾小霸王只是摆摆手,开口便显得格外随意:“改日侄子登门来,到时姑母可要留侄子吃饭呀!” 说完,便像只猴儿一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边厢,顾氏脸上摆好的笑脸也没了。 茹春桃缩了缩脖子,面对眼前冷面嫡母有些不好的预感。 谁料,顾氏只蹙眉瞧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王奶娘也不敢留茹春桃在这儿碍人眼了,三句两句把姑娘哄进了屋内,让夏至陪姑娘玩,自己继续去收拾屋子。 这间耳房虽小,却五脏俱全,应有的物件,都不差。 虽不如嫡姐的东厢房宽敞,也没什么落地罩,但好在靠一插屏,也分出了里外来。 夏至是王奶娘的大女儿,自五岁起便被家里送过来,做茹春桃身边的丫鬟。虽说二人是主仆,但又因王奶娘的关系,夏至在茹春桃跟前便有些没大没小,比在洪家被爷奶打骂要宽松快乐许多。 又因自家姑娘要小自己两岁,所以在夏至心里,未尝不是把对方当做自己小妹看的。 就算王奶娘不发话,夏至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陪茹春桃玩以及带自家姑娘做针线中了。 “姑娘,你可是想出去?” 夏至见无论自己说什么,她家姑娘都像走神,也没什么反应,她再回想刚才顾五少爷说的话,便直接开口问了。 在亲近的人面前,茹春桃向来会胆子大一些的。所以,她很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夏至抬眼望房梁,很是苦恼地想着这事如何是好。打她们进顾府以来,除了先头几天,她家姑娘还被大姑娘带出去过,自从夫人开始使手段后,她家姑娘仿佛就被禁足一般,连这间小小耳房都不怎么出去过。 这事真是难办啊,饶是夏至皱眉苦脸想了半天,也愣是想不出半个主意。 毕竟,谁也拿不准这事夫人到底允不允许啊! 好在,一旁收拾的王奶娘听了半晌,自己琢磨了会,倒是给自己奶大的姑娘和女儿出了个主意。 “过几日便是顾府大姑娘的及笄礼,姑娘这几日早早便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向来以慈母身居,到时自然会带着姑娘去的” 听出了奶娘话中的确信,茹春桃的心里多了几分忐忑与期待。 之后的五天里,不用奶娘叫,茹春桃便会早早睁开眼。等夏至从前院倒座房出来,来到后院耳房中时,茹春桃已经洗完脸,正坐着被奶娘梳头发呢。 对此,一看就没睡醒的夏至,没精打采地招呼道:“姑娘早” 那边厢的王奶娘,见自己女儿的这副样子,一脸不争气地摇头叹气。 很快在奶娘一双巧手下,一头用绸带绑好的垂挂髻,又穿了一身虽素淡却雅致的衣裙,在镜子中再练习一遍乖巧的笑容,便带着夏至去隔壁正房去了。 进入正房中,虽然在第一天被嫡母身边的丫鬟为难了下,在院中茹春桃站了半个多时辰,才被嫡母传话进去。 但是第二天起,茹春桃便再没被嫡母立过规矩了。 哪怕是如今看她不顺眼的顾氏,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庶女确实乖巧安静,越在人前越不爱说话,更别提像别人家庶女为了显出自己而高调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再为难她,反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之后的几日,茹春桃很明显察觉到,嫡母对她态度上的回暖,虽不如以往在茹家时,但比起这一个月以来,还是要好上不少。 回到耳房中,茹春桃主仆三人为了这件小事,像是吃了蜜般,脸上具是喜悦。 到了顾慕艾及笄这天,王奶娘早早便将茹春桃从被窝中挖出,穿戴好衣裳,编好头发,最后将昨晚便准备好的礼物,展示给茹春桃瞧,又让她复述一遍吉祥话,总算是推开门,目送她走了。 这一天的早饭,茹春桃与嫡母嫡姐一块在正房西室吃的。 然而吃过饭后,茹家姐妹并没有立刻赶往,反倒因茹春柔又换了套衣裳,重新梳了头发,让茹春桃坐在她的屋内,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当来到大房宅院时,顾府姑娘已经悉数到场了。于是,茹春柔姐妹俩的到场,反而像拿乔故意来迟了。 茹春柔羞红了脸,抿了抿嘴很快镇定下来,转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茹春桃说道:“妹妹,下回出门若与今天一样,还是拖拖拉拉不爽快,姐姐可不会再等你了” 旁边的顾府姑娘听见后,大部分投向茹春桃的目光,都变得不喜。但也有那向来喜猜疑的人,听了这话,反倒戏谑地瞟了那茹春柔一眼,虽心里清楚却也不打算开口为那茹春桃辩解一二。 平白被嫡姐冤枉的茹春桃,又不是什么痴呆傻子,自然能分辨出眼前人们眼神里的喜恶,但她嗫嚅半晌,终是再次垂下头。 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分明是羞愧至极的表现。 站在姐妹身后的三房顾慕画,见此,小声嘟囔了句:“无趣!”说完,却又扬起笑脸,主动上前拉过茹春柔的手,将人带到其他姐妹中间,没一会便亲热地聊了起来。 至于茹春桃,像极了主人家不请自来的客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人来搭话不说,连周围向来看人眼色的婢女,都借由着洒扫的功夫,‘不小心’地撞她一下。 坐在离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任凭茹春桃如何低头,也无法阻挡想象中他人的责备目光。 一直候在茹春桃身边的夏至,虽为柔姑娘推卸责任而不齿,但她卑微言轻,哪里好当面顶撞作为嫡女的柔姑娘,这个委屈她家姑娘只能吞下去。 虽然如此,夏至还是动了动她你那不太开阔的脑筋,想出来个主意。 夏至微微弯腰,附在茹春桃耳畔,小声道:“姑娘,时间还早,屋里空气也闷,不如去园子里瞧上一瞧?” “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又添了桩错?”茹春桃虽心动,但今日她刚在众人那里挂了号,若是又因这起子事而惹来麻烦,到那时不知道嫡母会怎么罚她。 夏至口中的园子,也不远,就与长房院子挨着的,几步路的功夫就能到,一墙之隔,若是有人来找,站在园子门口,很容易便能听见。 所以,夏至又劝了几句。 茹春桃本就心动,虽顾虑颇多,但她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虽自幼被嫡母灌输规矩守礼,但也抵不住孩子的天性。 于是,茹春桃虽面上压抑着,但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开心,仿佛刚才蒙上的郁色只是一个假象。 茹春桃走前,本打算与嫡姐说一句,但当她抬头环顾四周时,才发现厅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 茹春桃主仆二人并未往园子深处走,害怕有人来叫她们却不知晓。 从曲廊下,走入小湖边上的白鹭谢中,寻了处坐下,在一片虫鸣鸟叫声,茹春桃总算找到了半刻恬静与释然。 像今日这种为嫡姐担错的事,以往从未发生。虽嫡姐待她并不怎么亲昵,但也未害过她。 撑着下巴,靠在栏杆上,茹春桃一脸惆怅的小小叹气。 “唔!痛...”茹春桃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来人收回调皮的手,很惬意地坐在了茹春桃身旁,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反而翘着腿,说道:“哈哈哈,小表妹,傻坐那里想什么呢?” 这声音茹春桃她很是熟悉,恰是顾府那位霸王一样的小表哥。 茹春桃放下双手站起来,拘束地低声道了句:“表哥日安” “唔!”然而,这一句却给茹春桃又惹来了一个脑瓜崩。 顾璞煜刚要开口说些话,好好戏弄下他这位小表妹,却见眼前的小女孩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浑身紧绷,分明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让他开口说的话,瞬间变成了: “额,那个,你喜欢小狗吗?”顾璞煜挠了挠后脑勺,笨拙地开口,只是单纯地想让眼前的女孩开心一些。 突然被岔开思路,茹春桃的大脑短路了一瞬,那憋在心头的愁闷却都神奇地消失了。脑子里循环的,只剩下眼前小少年的这句问话。 湖面微风拂过,耳边传来沙沙树叶声。 岸边白鹭榭中,身着绯红织锦缎袍的少年郎,虽坐姿豪放不羁,然而一双猫眼却紧紧关注着对面女孩的喜乐。 依然一身素色的茹春桃,连头上装饰用的发带都是淡色,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便是那条被她攥在手里的帕子。这帕子还是去年做的,上面有她亲手绣的‘春桃’二字,虽然不成字体,却也能看出个字形。 茹春桃有个只有家里人知道的小毛病,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此时,为了给出一个符合规矩的回答,绞尽脑汁的茹春桃,手指翻来覆去绞着帕子,嘴唇都快咬破了,才憋出了一个字:“...嗯” 若不是一直盯着她,顾璞煜真怀疑那轻轻一声,他到底能不能听到。 “那,这个给你”顾璞煜从怀中掏出一个刚到手的玉件——一只小巧生动的小玉狗。 茹春桃立刻摇头,脚也向后退了一步,看上去快要急哭了,然而这回因为更着急,半个字都吭不出来了。 顾璞煜那双猫眼闪过一丝狡黠,站起身的功夫,便将她手里的帕子拽走,顺手将小玉狗塞了进去。整个过程既快又流畅,若没有顾璞煜的提醒,茹春桃估计也发现不了。 “若是表妹你好意思的话”,顾璞煜扬了扬手里的那方杏色帕子,挑眉嬉笑道:“这帕子便当表妹你的回礼好了” 茹春桃盯着对面小少年的手,她的一双杏眼眨了又眨,最后直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只见那里躺着用红绳穿过的一只栩栩如生小玉狗。 见状,顾璞煜手握成拳,用咳嗽声压下了即将上扬的嘴角。但放下手后,嘴角微微勾着的幅度,都代表了少年郎的好心情。 顾璞煜伸出手,仗着自己的个头,压在茹春桃的发顶,也不管女孩家的发型乱不乱,用了些力道揉了揉她脑瓜顶,同时做了一个自认男人极了的表情。 他说:“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表哥给你出头!” 第4章 世家乱象 顾璞煜说完后,见她只顾着低头,便狠皱了下眉毛,伸出手将茹春桃下巴抬起。 “地上有金子?抬起头,看我” 被强制抬头的茹春桃,眼里的惊慌便暴露在顾璞煜的面前。 顾璞煜很是不解地皱着眉,问她:“你怕我?” 茹春桃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躲闪开,被对方瞧了个正着。 而站在一旁的夏至,欲言欲止,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怎么,我很吓人吗?”顾璞煜眯着那双黑瞳猫眼,满脸不善地瞧着茹春桃,将小他两岁的女孩,吓的闭上了双眼。 若是细瞧,还能发现,茹春桃唇瓣颤抖着,像被狼王锁定的白兔般,只能靠着本能僵立在原地,心里祈求着不要被发现。 还未通晓人事的顾璞煜,却近乎直觉般开口道:“好了,小表妹,我不为难你了” 茹春桃微微睁开眼眸,小心翼翼地去看他表情上的好坏,好来确定她的小表哥说的是真是假。 好在,再次勾嘴微笑的顾璞煜,倒是让茹春桃心里的怯意,好了不少。 茹春桃微微翘脚,试图弥补几□□高上的差距,见他心情好便立马趁机道:“那表哥,以后不弹我脑门,好不好?” 顾璞煜挑了挑眉毛,拉长了音调:“嗯——这个嘛...” 站在跟前矮他不少的茹春桃,一双杏眼写满了期待,让顾璞煜心里那点捉弄人的心思,又起来了。 只听他说:“嘿嘿,以后再说,走了表妹,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咱们明儿个见!”说完,便沿着曲桥离开了白鹭榭。 望着顾璞煜的身影,手心的那玉狗物件突然分量突增,像个记号般,不断地提醒她,刚刚在这白鹭榭内,所发生的的一切。 “小姐”夏至走上前,一脸纠结和郁闷地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茹春桃离开白鹭榭前,再次回过头,望向身后那没有踪迹的湖面,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绯色背影,与三岁初见的玉童,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回到长房宅院里,刚前结伴消失不见的姑娘们,此时早已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她们身前站着的,除了府里的女长辈,其他的长辈都是别家夫人和贵女。 匆匆来迟的茹春桃,在得了顾氏一个嫌恶的眼神后,连忙低下脑袋,躲到了屋内边角处,用其他姑娘遮挡住自己。 “呵,有的人可真是没脸没皮,迟到一次不说,居然又来一次!啧!”率先开腔的,便是那三房庶女顾慕画,趁着别人都在祝贺着大姐顾慕艾,眼红半晌的顾慕画,借机将火气都洒在了茹春桃身上。 见茹春桃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不做声,顾慕画更是气焰嚣张地尖酸道:“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说是亲戚,其实却是个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客人... ...” 另一边离她们俩很近的茹春柔听见后,略略转头看过来一眼,见顾慕画一脸的趾高气扬,而她那庶妹一如既往的怯懦,顿了顿,便没理转过身去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那低头仿佛找金子的女孩,无人知道,她洒落的泪珠滴在了她的绣鞋上,染湿了一片。 直至结束时,抬起头的茹春桃,除了一双微肿杏眼,半点看不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一天的磨难,对于茹春桃来说,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忍冬院后,茹春桃姐妹俩被顾氏留在房内。 饭后,顾氏开始了针对茹春桃,批评了半个多时辰,直到茹春桃掉了眼泪,才慢慢收了嘴,略略抬头,放她回耳房了。 只是右脚刚刚踏出明间门槛,便听见屋内嫡母与嫡姐的母女正亲昵地聊着。 带着一脸泪痕的茹春桃,推开属于自己的小小耳房,一眼瞧到尽头,也没看到奶娘和夏至。 抿了抿嘴,推门前那一刻假做无事的茹春桃,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崩溃着,痛哭着。 趴在檐炕上,抱紧了自己,蜷缩着四肢,像一只被抓住禁锢的小野兽,闷着的嗓音中,有委屈、不平和淡淡的恨。 耳房内,插屏后,檐炕上的茹春桃抽涕着,修复了刚才泄洪般崩塌的情绪,抖着手,从荷包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一只白玉雕刻的小狗,正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站在了她的手掌上。它脸上的笑容,就仿佛见到自己主人般,除了欢喜,便只是欢喜。 脑袋躺在自己上臂,侧身躺在檐炕上,茹春桃另一只手托举着,那只玲珑小巧的白玉小狗,神色里是爱不释手,也是突然而生的寄托与依恋。 屋内响起一句闷闷的:“...表哥...” 直至门外传来人声,茹春桃才立刻将小玉狗塞进荷包里。 等奶娘与夏至进屋后,茹春桃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胳膊肘抵在炕桌上,坐在炕边,一副发呆的模样。至于那装着小玉狗的荷包,已被她贴身放好。 绕过插屏,见到茹春桃,夏至反倒小声惊呼道:“姑娘回来了?” 茹春桃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视线,继续盯着插屏上的花鸟,发起呆来。 “我和娘还以为姑娘被夫人留下来了呢” 夏至的这句话,无端地刺了茹春桃的心。然而她却明白,对方并不是有意的。正应了那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茹春桃小小叹气一瞬,便抛开了那些繁杂的心思,专心与夏至分线打络子。 之后的日子,对于茹春桃来说,都可以算的上是,没有波澜的普通日子。 与整日呆在忍冬院的茹春桃相比,茹春柔却几乎整日整日地出去。 虽然茹春桃不曾主动问过嫡姐,但靠着包打听的夏至,忍冬院乃至顾府的热闹,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一日的及笄礼,在顾慕画莫名敌意下,与嫡姐茹春柔有意下,茹春桃成了顾府姑娘最不喜欢的一名亲戚了。 所以,顾府姑娘再办什么诗会玩宴,都没有再给茹春桃下过什么帖子。 但与之相比,茹春柔却非常受欢迎。虽远比上暂居老太太院里的沈姑娘,但却在顾慕雪的帮助下,赢得了一圈世家贵女的喜爱。 久而久之,茹春柔便也开始,跟着顾府姑娘,坐着顾府的马车,去那些贵女家里做客,由此又结交了许多高官千金。 然而,这段日子里最惹人注目的热闹,是来自长房的。 连宅在自家小院的茹春桃,都听嫡母提过一两句,那长房的顾慕艾,与自己未来的嫂子,在第三家做客时,居然互相吵嚷起来。等顾慕艾回来后,便在长房大吵大闹起来,说什么都要让长兄退了这门亲事。 渐渐地,关于长房嫡长子顾慕鸿未婚妻的花边消息,便在顾府内肆意传了开来。 那未婚妻叫做钟依珊,是京内新贵,其祖父作为力拥当今圣上登基的元老,比起不得圣心的顾氏一族,自然要风光许多。 顾老太爷拍板给嫡长孙订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了能借个东风,好让顾府小辈们,在朝堂上站稳并拼出功绩来。 然而顾府所有长辈都没有想到,这位钟依珊却早已有了情郎。 原来那日顾慕艾去谢府做客时,碰巧遇见了她的未来嫂嫂钟依珊。性子向来直爽的顾慕艾,自然是先主动与她招呼。然而,那日的钟依珊不仅没理未来夫婿的妹妹,反倒还出言讥讽。 顾慕艾倒是一反常态,没由着性子,与她那未来的嫂嫂吵起来。 但谁料,顾慕艾却恰巧,撞上了那钟依珊与情郎的私会。不管这是有意无意,或是被人算计也好,总之钟依珊与情郎你侬我侬的,这总不会有假。 于是,一直压着怒火的顾慕艾,瞬间炸开了。 然而,任凭顾慕艾在家里如何的闹腾,外面如何议论两家的婚事,顾府长辈们却没有退婚的打算。 顾府对此事的反应,只是禁了顾慕艾的足。同时,顾璞鸿也不再回府,似是要在书院里长住下去。 但在半个月后,长房嫡长子的这门婚事,还是作废了。 只因,那钟依珊与情郎私奔了。 本来京中各大家族,还顾忌着新皇走狗的钟家,不敢太过热议钟依珊私会外男的事。但当钟家女私奔的消息传出来后,京中各大世家几乎都炸开了锅。 仿佛一个信号,无论是朝上,还是后院女人交际,所有的世家几乎都联起手来,一脚又一脚踩在钟家的门脸上。都恨不得借这个机会,戳瞎新皇的一只眼睛。 然而,钟家作为新贵,自然也有它自身的实力。 先是一招大义灭亲,将钟依珊父母这一房,逐出族谱,将他们调回祖籍。接着,便在第二天早朝,上书乞骸骨。结果,自然是被新皇驳回了。 然后,便是最厉害的一招,杀人于无形,却招招见血。 京中最负盛名的三大家族——谢家,黄家和许家。 作为京中世家领头的三姓,却先后出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 五月初八,端午节后的第三天,谢家嫡孙因与人当街斗殴,失手打死了对方。同月中旬,谢氏嫡系子弟,因不明缘由,聚众赌博,却屡屡惨败,输掉数万两。为了换来银钱,居然私通外贼,偷盗谢侍郎的文书,贩卖给戎国。当下旬此事由锦衣卫与东厂联合查获后,谢家自此退出朝中权利中心。 六月初一,钟阁老早朝正式参了黄尚书。事情倒是不大,只是斥责黄尚书宠妾灭妻。这件事在京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不仅仅是世家知晓,连市井酒馆里都流传着黄尚书打骂正妻嫡子,却偏宠小妾与庶女。一开始,黄尚书并没有把它视为威胁。谁料,新皇却凭此发作了他。六月十六,一个好日子,黄尚书被革去了官职,在家自省。自此,黄家在朝中的势力,也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而这时,任凭许家如何的愚钝,也该反应过来了,这是来自新皇的打击惩治。然而,滑不溜秋的许家,一直没有让钟家抓到把柄。 直至八月十五,许仁庚被人告到了大理寺,杀人之罪。 第5章 五彩绳 时间回到京内世家还未发生动荡的这个时候,钟依珊与情郎刚刚私奔不久,顾府长房乱糟糟一片,连带着其他各房也跟着人心马乱的。 在顾府眼下这种情况下,连茹春柔都不怎么出去忍冬院里。但在房内待了几日,便让已经习惯热闹的茹春柔,倍感无聊了。 于是,作为妹妹的茹春桃,便领了姐命,每日都被叫去东厢房,一坐便是一天。 坐在嫡姐对面那,茹春桃大多数的时间里,只需要做一个偶尔符合的听众就好。 这一天同样,为了下周即将到来的端午节,茹春桃姐妹俩之间,反倒因为编五彩绳而安静许多。 但没一会,茹春柔便将手里的半成品扔到了一旁,双手拄着下巴,唉声叹气起来。 隔着一张炕桌的茹春桃,见此,将手里快八成的手绳放在腿上,困惑地问嫡姐:“姐,怎么叹气了?” “唉,天天待在屋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茹春柔说到这里,立马转头看向茹春桃:“啊!才想起来,你以前不是整日里都待在屋里吗?不无聊吗?你怎么待的下去呢?” 面对嫡姐抛过来的一大串问题,茹春桃抿了抿嘴角,最后只是浅浅一笑,道:“怎么说呢,还可以吧” “哦?”茹春柔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但却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倒话题一转,继续说起第二十八遍的她在外见闻。 听着这些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趣事,茹春桃心里除了羡慕,便只剩下淡淡的苦恼,为了即将到来的端午节。 在这一天,有一个人,早早的与她约定好,会领她出去玩。 许下约定的那一天,恰恰是三天前,顾氏与嫡姐都去长房了,而她则被留下来了。只因为上次顾慕艾及笄之日时,顾氏认为她这个庶女拖累了嫡姐,惹顾府千金们心烦,于是把这个原因当着下人的面,明明白白告诉茹春桃后,便带着女儿茹春柔走了。 茹春桃呆呆站在原地许久,直至奶娘出来寻她,才慢慢转身,回到了耳房之中。 正当屋内的茹春桃双目无神呆坐着时,有个人再次翻墙来找她了。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回的顾璞煜仗着自己的轻功好,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没有惊动院内正在洒扫的丫鬟们。 当他推开耳房房门时,屋内乍一看却毫无人气。 若不是顾璞煜因自幼练功,练了一双‘招风耳’,那么他恐怕是听不到插屏后,他那小表妹弱弱的喘气声。 所以,当顾璞煜绕过插屏,见到的便是一个傻愣愣的呆丫头。于是,他颇为反客为主,坐在另一侧,伸手便拿起炕桌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后,见茹春桃目瞪口呆地瞧自己,从刚才无悲无喜的枯木样子,变成了现在这副傻样儿,反倒让顾璞煜心里片刻前燃起的怒火,也随之熄灭了。 “怎么,见到如此帅气的表哥,看呆了?”说话不捉弄人,那他也就不是称霸顾府的顾璞煜了。 让顾璞煜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会羞答答说不出话来的茹春桃,今日却格外反常,很是直接地问他:“表哥怎么来了?” 这回换他呆愣地眨了眨那双大而有神的猫眼,瞳孔中满是对面女孩突然焕发生机的容颜神情。 “表哥?”茹春桃忐忑地抿了抿嘴,见他直愣愣地瞧自己,顿了顿,伸出白嫩的手指,略略拽了拽了顾璞煜的袖摆。 “啊?哦,对了”顾璞煜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成一个拳手,示意对面女孩瞧。 茹春桃自然不懂他的意思,但刚才那个举动,已经耗尽了她难得涌上的勇气,这会反倒不敢开口问什么,只是看着他,用那双扑扇会说话的杏眼,望着对面的小少年。 然后,一丝丝浅浅红晕,掺杂在顾璞煜那玉面上,让往日里霸气调皮的少年郎,突然变得亲近可爱许多。 有生以来,顾小霸王第一次体会到害羞的情绪,但他却并没有躲开对面茹春桃的视线,用他的黑曜石般的猫眼,望进女孩的眼里乃至心里,他开口道:“马上快端午了,可以送我一个五彩绳吗?” 茹春桃一怔后,却马上答应道:“那,我怎么给表哥呢?” “这个好办!”顾璞煜收回右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脸上的紧张没了,开朗地笑了起来:“端午节那天,我带你出去玩儿,那个时候给我就行啦” 听了后,茹春桃本就不太平坦的眉毛,深深地皱起来,问她这胆子过大的表哥:“可是那天我不一定能出来,还是我编好后,派人送到表哥你的院子里吧!” 顾璞煜有些疑惑地问她:“你平日里,都不能出院子的吗?” 茹春桃很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见此,顾璞煜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此时小小耳房内,一片静默。 最后,顾璞煜与她保证,到了端午节这一天,他肯定想法子带她出去。 从回忆中抽出,却见对面的嫡姐正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茹春桃摸了摸脸颊,很是不解地问嫡姐:“姐姐在看什么?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茹春柔摇了摇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道:“难得见你分神啊” “啊?” 茹春柔解释道:“往日里,你与我在一块,可是从来都是专心致志的欸,刚才却一副心里有事的模样”说到这里,茹春柔往前凑了几寸,脸上的好奇太过明显,看的屋内一旁的教养婆子黑了半边脸。 “咳咳”教养婆子提醒般咳嗽了几声,却没惹来屋内两位小姐的半个目光,于是她剩下的那半边脸也黑了。 “快说!不说我可就挠你痒痒了!”茹春柔举起手威胁道。 但是茹春桃只是说没有,这话如春柔自然是不信的,于是很快,茹家姐妹俩,闹作一团,屋里满是女子嬉笑声。 连平日里很少出现情绪波动的茹春桃,这一日午后,在东厢房,与嫡姐闹成一团,开怀大乐了许久。 末了,两个女孩半躺在她榻上,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又嬉笑开来。 这一天过后,对于茹春桃来说,反倒拉近了与嫡姐的关系。 而她的嘴角,直至端午这一天前,一直未放下过。 那条给顾璞煜的五彩绳,与那只小玉狗一道,被茹春桃放在了荷包里。 一大早在嫡母屋内,茹家三口人吃过粽子后,顾氏惯例留她们在屋内喝杯茶,接着又说了会话,才放她们离开。 但在茹春桃快要离开之际,顾氏再次开口说:“今天你就跟柔儿,一起出去玩玩吧,省得在人后说我不仁慈,拘束你!” 茹春桃连忙拘谨低头道:“女儿不敢” 顾氏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而这一回,茹春桃离开的步伐,都透着几分轻盈。 端午节这天,顾府在老太太的第三重院子里,办了场家宴。府上小辈们在老太太这里吃过后,便结伴离开,带着各自的仆婢,约好了时辰,一起出府去城中碧柳湖畔的鸳鸯楼内,与友人吃酒玩耍。 而茹春柔要带茹春桃去的,便是这只有世家贵女才能接到帖子的鸳鸯端午宴会。 比起盛装打扮的嫡姐,茹春桃穿着打扮与往日里未有差异。 虽奶娘几番说这样不妥,但茹春桃却执意如此,只因为她再也不想如上回那样,被人误解,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借着今天的这个机会,能与顾府表姐妹们,拉近些许距离,她奢求的不多,只要见面能正常问候几句,也是很好了。 茹家姐妹作为客居顾府的亲戚,自然是早早便候在了马车旁,只等顾府姐妹她们的到来了。 好在,茹春桃姐妹俩,并未等多久,便率先瞧见了顾慕艾和她的嫡亲妹妹顾慕馨——府上排行第四的长房姑娘。 “小柔!”顾慕艾很是热情地招呼着茹春柔,同时也很是亲切地冲着茹春桃,打了声招呼。 茹春桃眼里刚起了几分惊喜,手还未完全抬起,便见那位顾四姑娘拽了拽姐姐顾慕艾的衣袖,凑到姐姐耳畔说了几句,同时用眼神瞄了瞄茹春桃。 于是,直到顾慕艾与妹妹亲切拉着嫡姐走到一旁说话,却冷漠地擦着她的肩膀过去。 茹春桃感觉一种荒唐与恐慌积压在了自己头顶。 难道,那天的迟到,在世家贵女看来,是这么的严重吗? 袖子里攥紧的拳头,指甲带来的痛楚,反倒让陷入负面情绪中的茹春桃,清醒冷静了许多。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茹春桃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她一定是又背上了什么不该有的坏名声,才让顾慕艾也对她横眉冷对起来。 理智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茹春桃心里还是泛着苦意。 很快,顾府三房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接下来,便是分马车了。 茹春桃那刚才便涌现的坏预感,突然成了真。 在场的六位顾府姑娘,再加上她的嫡姐,连带丫鬟们,坐满了眼前的三辆马车,却没有茹春桃的位置。 站在地上的茹春桃,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一双往日里粉嫩的红唇,此时却苍白地全无半点血色。 中间那辆马车中,隐约传来嫡姐茹春柔的柔声,劝着车里旁的顾府姑娘道:“我母亲难得准许我这妹妹出来玩,我若不陪她,回去后她许是又要开口气母亲。要不我还是下去吧,我与妹妹多走几步,晚一会也就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车内响起另一道声音:“阿柔你真是太过好心肠了,但也得看看对方值不值得你这样做呀!听我说,就让她跟在马车后边走,也好解解你们母女平日里受的气!” “就是!” 没一会,这三辆马车,出发了。 站在身后的夏至,生了一肚子的气,勉强压下心火,看向她家姑娘,却不知劝些什么。刚才顾姑娘们的态度,以及马车内大姑娘与别人的谈话,夏至自然也听了个清楚,作为下人,她看人有时却会比她家姑娘要更为明白。 那大姑娘茹春柔,分明是在顾府姑娘面前,说了不少茹春桃的坏话,所以才能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姑娘...” 夏至真的想拉着自家姑娘回去,但是,自家姑娘今日若是不去,回去后肯定会被夫人收拾的,可是若是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她家姑娘。 没了主意的夏至,开口小声问道:“咱们还去吗?” 夏至都想清楚了的道理,茹春桃又何尝不明白。今日无论去不去,等待她的,都只有一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结果。 抿着嘴,半个字未说的茹春桃,最终还是选了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沿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全身绷紧了的茹春桃,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但还未等她离开顾府偏门太远,嘶鸣声在身后响起,有位红衣少年郎喊住了她。 他问:“小表妹,表哥来接你了!” 第6章 小春桃 茹春桃回过头,望了过去。 顾璞煜身着大红锦袍,神色飞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骑着高马,笑眯眯看着她。 当顾璞煜跳下马站在她身前时,茹春桃再一次体会到,眼前这大她两岁的少年,却比她高了这么多,让她不禁产生想要去依靠的念头。 “表哥”茹春桃嗫嚅着,向前走了半步,又随之想起了什么,又退后了一步。 在旁人看来,她只是稍显犹豫地退后了。 顾璞煜却没在意这个,将缰绳交到一旁小厮手里,走向茹春桃问她:“咱们一会坐马车去,怎么样?” 茹春桃眨了眨杏眼,慢腾腾反问道:“是去鸳鸯楼嘛?” 顾璞煜摇了摇食指,勾着半边嘴角:“秘密!” 直至马车启程时,顾璞煜也没透露半分。 好在,一路上因顾璞煜的逗乐,之前茹春桃心中的沉重雾霾,终是散去了,渐渐地释怀般露了笑脸。 顾璞煜见此,为她不再一脸心事重重,总算松了口气。 当马车停在一片京郊庄子里,此行总算到了目的地。 顾璞煜率先下车,正当夏至上前要扶着她家姑娘下车时,却被顾五少爷抢了先。 “来,表妹,表哥扶着你”顾璞煜伸出手,站在车下,仰着一张过于白皙的少年俊容,一身大红锦袍更衬得他风采非凡。 茹春桃脸颊两侧绯色一片,却仍是将手放在了眼前小霸王的手中。 直至双脚落在地上,茹春桃才避开视线,拿开了自己的手。 顾璞煜边介绍着此处庄子的来历,边领着茹春桃往花园里走。 “表妹,你不必拘谨,此处是我名下的。跟表哥不必客气,当自家院子来逛就好。” 茹春桃难得在外,没有一路低头,反倒兴致盎然地望着一路景色。 顾璞煜偶尔回过头见到了,猫儿一样的眸子,更会平添几分开心。 此处的庄子,名字倒是通俗,只有‘田园’二字。里面的面积,却很是宽广。 好在,那花园却不远。 花园外用的却是开着点点粉花的树篱,而里面栽着的花草树木,无一不点缀彩色斑斓、交相映衬,仿佛是人间仙境般,借着微风舞动着身躯,展示着它们最动人的娇丽容颜。 沿着不规则青石板铺出来的小径,从园子外围,伴着一路花香,走入了最中心的冷芳亭。 刚刚坐下,不知何处而来的婢女,端着珍馐果酒,飘然而至。 等茹春桃收回视线时,却发现一路跟在身后的夏至,也没了身影,顿时有些慌乱。 对面的顾璞煜却说道:“我让她下去的,咱们又不是没手没脚,何必让人来打扰?” 然而,茹春桃却未有放松半分,与他独自相处,让她紧张地低下了脑袋,双手再次揪起了帕子来。 “怎么又低头了?”这句话说完,隔着一张八角石桌的顾璞煜,探过身子来,抬起茹春桃的下巴,保证她的杏眼能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然而,此时此刻,亭内只有自己和表哥的情况下,茹春桃更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顾璞煜的脸上了。 周围除了虫鸣几声,便只有亭内女孩结巴地说道:“表,表...哥” 少年顾璞煜这个年岁的嗓音,还远没有未来的低沉,然而同样一个字的“嗯”,却都在此刻与未来,让眼前的表妹茹春桃和未来成为自己夫人的茹春桃,都在刹那间羞红了脸。 此时的小春桃,还远没有未来嫁人做主母后的成熟干练,像一只会害羞发出可爱叫声的白貂,视线乱晃,生硬地转着话题道:“再不吃,就、就凉了!”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茹春桃紧张却又着急的,拿着筷子夹了片笋干,递到了离自己很近的表哥嘴边。 见状,顾璞煜那双猫眼也不由地眯了眯,让人看不出其中闪过的思绪。 茹春桃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危险,却没法子退后,只好硬着头皮,微微张开一双小巧红唇,像哄孩子般轻柔道:“啊~ ~” 然后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位‘恶名’在外的表哥,真的乖乖配合地张开了嘴巴,将那片薄薄笋干用牙齿接到嘴里,吃了下去。 做完这件宛如喂幼虎吃食般危险的事后,茹春桃心中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于是,女孩那双杏眼,与对面眯着猫眼的少年一经对视,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只顾着闪躲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个不停,眯眼隐藏内心的顾璞煜,还是诚实地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 说完这句话,顾璞煜便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当茹春桃专心夹菜品尝时,坐在对面的顾璞煜却将冰镇过的酒杯,贴在脸上,好快速平息又热又红的脸蛋。 好在,茹春桃吃饭一向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不说,连头都不会抬起来,所以自然错过了眼前这出少年动心的画面。 饭毕,夏至并未归来。 整个冷芳亭周围,也并未再出来半个婢女。 站在草地上,被四周红艳花朵围住了的茹春桃,感受着园中吹拂而过的微风,时而用手指按住随风飞起的碎发,时趁机偷看着身旁俊逸白净的表哥顾璞煜。 然后,她便被少年抓了个正着。 “表妹啊,要不要表哥转过来,让你瞧个清清楚楚呢?” 人都没转过来,就仿佛头顶多长了只眼睛般,观察四周,逮捕到表妹的小心偷看。 茹春桃红着脸,转过身去,带着几分赌气般:“不用了!” 顾璞煜嘿嘿一笑,便主动走过来,挡在她面前,非要她瞧。惹的茹春桃难得生起的小脾气,更是加重了几分,没一会便听她“哼”了一声。 虽然茹春桃立马捂住了嘴,瞪大了一双杏眼,看上去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但还是败在了顾璞煜兴致勃勃的猫眼中。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又羞又恼的茹春桃,转身便走,虽然背影有些慌张。 顾璞煜连忙慌张地追了上去,不费力地跟在她身旁,慌手慌脚地不知说什么,能让他哄好这位生气了的小表妹。 “表妹?” “小表妹?” “表妹啊” 不过无论他怎么喊她,茹春桃都不理他,只顾着埋头在园子里四处乱走。 顾璞煜挠了挠脑袋,心一狠,还是叫出了那个过于亲昵的称呼。 “小春桃?” 瞬间,茹春桃停下来了。 顾璞煜从旁边,倒着走,走到茹春桃跟前。那双猫眼此时讨好地望着她,细嫩的手拉过她的袖摆,小心翼翼地叫道:“小春桃” 茹春桃连忙用双手捂住脸,想要将爆红后的脸庞遮挡住,却不知眼尖的顾璞煜,早就瞧了个清楚。 但此时吸取足够教训的顾璞煜,不敢再说些捉弄人的话了,生怕让她又要从自己身旁溜走。 但是,虽收敛几分,但顾小霸王仍是得寸进尺地连声叫着: “小春桃” “小春桃,你看看我呀” 园内顾府的暗卫见此,都为自家少爷的厚脸皮,感到一点点的羞耻,却又满不在乎地继续盯梢。 “你,你别说了!”饶是入茹春桃这样软弱的性子,也难得激起了反抗的心思,放下双手,很是不开心地瞪着她的表哥。 然而,那还未消退绯色的脸颊,却昭示了她内心的羞意。 见女孩放下手不再挡着脸,知晓对方心里没那么气了,顾璞煜笑着问她:“那我该如何称呼小春桃呢?” 茹春桃鼓着脸颊,瞪着杏眼,不太想回应对方。 于是,顾璞煜一脸愉快地定下了,这个只有私底下会叫的称呼——“小春桃”。 在园中又待了半晌,茹春桃被领去住处休息了半个多时辰。 直至夏至唤醒她,才知道到了时辰,该与表哥回顾府了。 再次坐上顾府马车时,与来时苦闷的心情不同,心里除了松快便只有快乐闲适了。 回去的路上,顾璞煜在前面骑着高马,茹春桃带着丫鬟则坐在马车里。偶尔也会掀开帘子,看一看京郊的景色。 直至远远看到城门,茹春桃才放下车帘,收回了刚才过于放松的心情,再次回到之前那个守礼安静的茹家二姑娘。 与顾璞煜分别时,当他伸出手摆在她面前,茹春桃才恍惚想起了某件被她早就遗忘的事。 “抱歉,表哥,我马上给你,我忘了!”还未从马车中下来的茹春桃,紧忙从荷包中翻出了那条五彩绳,从车帘中递给了高马之上的顾璞煜。 顾璞煜弯着腰,最后给了茹春桃一个脑瓜崩,才驾马离开。 茹春桃鼓着脸,对顾小霸王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却被突然回头的他抓了个正着。 于是,在远处顾璞煜伸出手指隔空弹脑瓜崩的威胁下,茹春桃收起脸上全部的表情,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 直至回到忍冬院前,心情很好的茹春桃,带着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浅笑,与嫡姐茹春柔在里院的大门前遇见了。 “姐姐”茹春桃连忙弯腰请安问候。 那对面的茹春柔不阴不阳地慢慢道来:“今儿个都去哪里疯去了?” 茹春桃脸上的笑容,全都没了,而之前那种充盈心扉的无力与苦闷再次回来了,让人神情除了淡漠,便只剩下淡漠。 茹春桃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决定如实说来:“表哥带我出去踏青了” “呵,表哥?”茹春柔表情扭曲了一瞬,很快变作温柔的模样,慢步走到茹春桃身边,压下腰,附在她的耳畔,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充满恶意的话语:“无论是哪位表哥,跟你都没任何血缘吧?怎么,麻雀也想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吗?” 茹春桃咬住了嘴唇,杏眼中满是被嫡姐污蔑的伤心与愤怒。 然而,茹春柔看见后,却丝毫不在意,她继续缓声说道:“小丫头,这么想攀高枝吗?不如把我和母亲伺候好了,不要惹我们生气,要不,别到时高枝没攀上,到成了老男人的小妾!” 说完,茹春柔那双修剪的格外锋利的指甲,在庶妹的脸上划过,留下了几道红痕,轻笑离去。 站在那里的茹春桃,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四周的丫鬟,她们看过来的视线里没有半分同情,满是高高在上的鄙夷。 然而,不等茹春桃缓一缓,洪婆婆推开正房的门,开口说夫人找她。 茹春桃那双还未松开的双手,继续狠狠地扣向掌心,靠着痛楚压下了心里翻涌而上的怒火。 “母亲” 站在顾氏面前,茹春桃极其乖顺,一炷香前脸上还洋溢的浅笑,此时只剩下僵木。 “听说,你和二房那个宝贝少爷,认识?”顾氏缓缓放下茶盅,将手放在引枕上,一幅万事在握的高高在上。 茹春桃抿了抿嘴唇,低垂着眼睛,回道:“是”。 只有一个字,既是简洁,也代表了茹春桃只有自己知道的反抗。 “今天与你一起的,就是他吗?”顾氏仿佛施舍般看向她。 茹春桃再次简洁称是。 顾氏一直绷着的脸,却温和下来,带着表扬看向她:“不错,做的很好” 听了嫡母的话,茹春桃错愕地看向她。 顾氏勾了勾唇角,很是残忍地揭露了自己的心思:“若是能迷的那小子团团转,母亲肯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茹春桃震惊地看向她,仿佛听不懂般,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听不懂?”顾氏倚在炕几上,在膝盖上瞧着手指,很是直白地说道:“顾璞煜这个人,你必须要让他喜欢上你,非你不可。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使些小小手段”说到这里,顾氏嘴角笑意加深,双眼却牢牢盯着茹春桃瞧:“记住了吗?” 屋内沉默半晌,洪婆子走上前,伸出手压着茹春桃,硬是点下了这个头。 “很好!”顾氏满意地笑了笑,接着便摆了摆手。 于是,不管茹春桃如何挣扎,都被洪婆子一一化解。最后当茹春桃被压着回到耳房后,房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动静。 “夫人说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就准你出去!哼,老奴劝姑娘你,还是听话的好!”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屋内,躺着的茹春桃,无声地留下了泪水。 第7章 八月初八 茹春桃这一关,便是整整三个月。 整个忍冬院的人,一开始都以为很快二姑娘便会屈服,但就连王奶娘也没有想到,一向软弱没有存在的茹春桃,居然第一次这么强硬的与嫡母杠了起来。 最后率先低头的,反倒是顾氏。 这一日,八月初八,正是烤人的暑季。 三个月以来,一直被关在这间小小耳房中,没有了给嫡母的早起请安,也不用再去应付嫡姐的刁难。于是,习惯了耳房中不算明亮的室内后,茹春桃每一天都是睡到了自然醒。 一开始,王奶娘还会强行将她唤醒,但是久久等不到夫人的抬头,渐渐地,王奶娘也开始纵容起来你。虽然对于顾氏突然发难把茹春桃关在耳房中,整个忍冬院的人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对于洪婆子的儿媳王奶娘来说,从婆婆那里听了几嘴,心里对这事也有了大概。 同时,王奶娘也出乎洪婆子的意料,毕竟她告诉自己儿媳这件事的目的,也是为了借由着王氏作为二姑娘的奶娘,能帮忙劝一下茹春桃能回转心意,不要再违抗顾氏了,最后不会有好果子的。 但是,王奶娘知晓了这件事后,在耳房之中,更是格外疼惜自己奶大的姑娘。 院内其他下人,虽然也不知真相,但是都有眼有口,知道这是二姑娘把太太顾氏得罪了,又因为耳房整日里关的严严实实的,于是这帮闲人没事便凑在耳房门前,或是大声或是小声,嘟囔不休。 耳房内的主仆三人,郁郁寡欢的茹春桃听了后,也只是颤抖几下眼皮,整体上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而王奶娘作为洪婆子的儿媳,虽然心里更在意二姑娘多一些,但是也没法明面上违抗婆婆,于是对于眼下的状况,王奶娘除了叹息一声,旁的也无法去做。 唯独夏至,每一次忍无可忍后,便会推开门去,与门前聚拢的几个婢女婆子大吵一顿。事情一了,回到耳房中的夏至,总是气呼呼地灌了一大口凉白开。 这三个月的日子,对于茹春桃来说,可能一开始是一种折磨,但是当日子久了,心态也越来越平和,眼神里也恢复了一点点的生机,不再像一开始的日子里,满是阴霾与低沉。 若问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茹春桃心里对顾氏和嫡姐的最后一点亲情,终是淡去化为虚无了吧。 最后一个月里,成熟不少也更加沉默的茹春桃,白日里也不再如以往枯木般一坐便是一天了,与奶娘王氏学会了三种绣法,进度飞快,做出来的绣品,用夏至的话来说,便是与绣娘做的不差分毫。 当八月初八的这一天晌午,刚离开被窝没多久的茹春桃,正坐在梳妆镜前,被奶娘梳编着头发,另一旁的夏至则手脚麻利地叠好了炕上的被褥,放入了木雕箱柜中。 这时,洪婆子来了。代表了顾氏的洪婆子,脸上没了往日里宛如死人一样的刻板僵硬,反倒像个平常人家的慈祥老天太,进来后便亲热地拉过茹春桃的手,接着便推开自己的儿媳王奶娘,接手了茹春桃的发髻编梳。 “姑娘,您瞧,咱们今儿个就用这根朱红丝绸绑头发,如何?” 茹春桃那双冷清的杏眼,透过镜子望着洪婆子,语气没了三月前的天真,很是直白地问她:“这又是起的什么幺蛾子?” 于是,茹春桃便清楚地看到洪婆子脸皮抽了又抽,看上去很是不满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却无可奈何压下去了。这让茹春桃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一丝预感,虽然不好不坏,但也让她心里沉重了许多。 “哎哟,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啊!老奴啊,这回是奉夫人的指命,专门过来给姑娘果赔礼道歉的” 这话一出,小小耳房中,无论是做主子的茹春桃,还是洪婆子的儿媳王氏和孙女夏至,投过来的眼神都像质问你疯了吧。 但是,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洪婆子这会反倒厚着脸皮,将茹春桃这三个月的禁足都推到自己身上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是自己给顾氏传错了话,反倒害的二姑娘被平白禁足。 于是,等洪婆子道了足足一炷香的谦后,已经穿戴好的茹春桃,这才接了她的话。 “那不知今日婆婆来我这儿,又是来传什么话的呢?” 看着眼前已出孝期的茹春桃,一身蓝花织锦袄裙,踩着月季花样的绣鞋,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半点没有几个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神情既可以说冷静也算的上淡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副脱胎换骨的样子。 “婆婆瞧我现如今的样子,可是满意了?”茹春桃一开口说话,吐出来的言语,更是能让往日熟悉的人瞧出不同来。 洪婆子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怯意,不是为了现如今站在眼前的二姑娘茹春桃,却是为了如果以这副性情继续长大后的茹春桃。到那时,洪婆子心想,若是无法拉拢二姑,那么就凭着今日这三个月禁足,二姑娘和太太的母女情分,不仅没了不说,太太现在做的那个打算,恐怕也不会成了。 见洪婆子神色恍惚,茹春桃略略挑了下半边细眉,放松地坐在一边,大而无神的一双杏眼又开始放空起来了。 那洪婆子很快回过神来,收起心里种种担忧,再次挤出了个很是恳切的笑脸,从孙女夏至手里拿过茶杯,递给了二姑娘茹春桃。 “二姑娘,这个时候也不早了,太太那边还等您呢”往日里颐指气使的洪婆子,今日真的一改往昔,变得格外殷勤狗腿了。 反常必有妖的这个道理,虽从未有人与她提过,但茹春桃凭着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经验,还是逐渐摸索出了这一道理来。 茹春桃冷冷地扫了那洪婆子一眼,却半句话没有接,看上去要在那里坐上个十万年八万年的模样。 但是,今儿个洪婆子甭管使什么招数,二姑娘必须得去正房一次,若是办砸了,到时候太太可不会体谅她是身边的老人,到时候该惩罚的一个都不会少! 今日进耳房前,洪婆子还想着,若是二姑娘软的不吃,她就来硬的。但现如今看了看现在二姑娘的性情,半点没有三个月以前那种软弱到任人欺负的样子了。于是,一时之间,拿不准的洪婆子,倒是没有冷下脸,强硬将二姑娘拽出去,反倒继续加大了脸上之前的笑脸,像是个对小主人忠心耿耿的老仆。 “姑娘,要我说,如今太太都发话让您出来了,何必还待在这逼仄的房内呢?”说到这儿,仿佛才想起来似的,狠狠地拿手掌拍了下额头,夸张地说道:“哎哟!老奴差点给忘了!太太说了,二姑娘也大了,该多分几个丫鬟跟在身旁,所以啊,这耳房呢对于二姑娘来说,就显得太小了些” 洪婆子的话说到这里,一旁的茹春桃这才分了眼神给她。见鱼儿上钩了的洪婆子,心里窃喜一瞬,面上不显继续说道:“于是啊,太太决定把姑娘挪到西厢房去!” 一旁的王奶娘和夏至脸上都多了几分激动,那西厢房是三间屋子,比起她们现在住的二房,可是要宽敞不少呢。 然而,没一会夏至略略撅了撅嘴,对奶奶那句别的丫鬟很是不满,心里第一次担心起未来自己的差事会不会被人抢了去。 茹春桃锐利的视线看向洪婆子,看的对方不自禁抖了下,但当洪婆子意识到后,反倒挺起背来,一副毫不心虚的样子。接着,茹春桃又看了几眼身旁露出几分喜色的奶娘和夏至。最后,她依然很是平淡的点了点头。 好了,事成了!洪婆子心里狂喜道,不管如何,茹春桃总归是太太养大的,虽不是亲生的,但二姑娘也应该对太太有几分母女情谊的! 自以为推测成功的洪婆子,带着非常真诚地笑意,扶着茹春桃就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哎哟,我的二姑娘欸,你是不知道这三个月里,太太为了你那是茶不思饭不想的,硬生生瘦了一大圈呢!” 茹春桃不是很在意身边洪婆子的胡扯,只是在推开房门时,被晌午照耀大地的烈阳晃了下眼睛。 用手遮住眼睛,在跨出门槛时,像以往一样,低下头瞅着地上,却在迈出一只脚后,立马扬起头颅,挺直的腰背写满了不屈不挠。 然而,还未离开耳房前的小天井,为了躲避烈阳照射而被遮挡住的杏眼眸子,却捕捉到了一抹火红身影。 “表妹!”身着火红锦袍的顾小霸王,就这么闯入了茹春桃的视线中。 茹春桃将手放下,眼里迸发的情绪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喜悦与忧伤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啊。 让对面走过来的顾璞煜瞧见后,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生怕三月未见的表妹,再次消失不见了。 当顾璞煜走到她面前,茹春桃正好收拾好了面部表情,脸上一抹淡笑都没有,比起刚才还要更加冷然,就像对待过路的陌生人一样,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点头,平平地说:“表哥” 顾璞煜错愕地看向她,脚步也迟缓着,最终停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 一旁的洪婆子见此,生怕身边变了性情的二姑娘,开口把眼前的顾府宝贝少爷给得罪了,连忙挤出笑脸,插入二人之间,极其热情地招呼着顾璞煜:“表少爷,二姑娘的病才刚好,这儿的太阳太烈了,不如去太太屋里坐会,喝杯凉茶后再好好聊聊吧” 听了这话,茹春桃略略扫了她一眼,明白了嫡母对关她三个月对外给出的原因,居然是她得病了,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而对面的顾璞煜听了后,片刻前的笑脸此时已经冷成了冰块,此时只是微微颔首,便站在茹春桃另一侧,摇着山水画扇,眯着猫眼打量着他这个说是刚刚病愈的表妹。虽然任凭他怎么瞧,除了茹春桃看上去白了不少外,性子冷了不少,胆子也像变大了,也不低头害羞了,但却半点不像得过什么病的模样。 顾璞煜‘唰’地合上扇子,敲在手心上,下了判定——此事必有诡。 从小天井出来便上了回廊,只是几步路的功夫,便到了正房门前。 与三个月前相比,门口挂的珠帘却已然换了个样式,珠子用的都不如先前那套。 茹春桃却不在意这个,就算眼前的门帘换了,三月前被人强行压着回耳房的耻辱,也一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脑内,哪怕只是瞧了一眼这门槛,存于记忆中的无力感此时也钻出了心坎,在体内四处乱串,扰的她不禁退了半步。 而她的不对劲,自然被旁边一直有在关注的顾璞煜发现了。 但顾璞煜却只是体贴地扶住了茹春桃的胳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一刻,茹春桃仿佛察觉到,眼前少年郎对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同时,他又像大山一般可靠,像海一般包容,像烈焰一般,烧毁所有威胁到她的世间万物。 第8章 中秋之约 “来了?”坐着的顾氏,见到他们进去后,立马起身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的笑容很是慈爱。 茹春桃依稀记得,如此温柔慈爱的嫡母,也只有在她五岁前才会短暂出现过。 “母亲”声音很是平淡的茹春桃,神色也不见半点三月前的忐忑怯懦,出现在了顾氏面前的茹春桃,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顾氏听了后,只是略略点头,便将全部的目光都投向站在庶女身旁的顾璞煜,眼里写着的是明明白白的谋算。 顾璞煜很是规矩地请安道:“姑母” “好好好,侄子你赶紧坐下吧”说完,又很是随意地冲茹春桃说:“你也是”语气里满是不得不为之的不自在的别扭感。 于是,当茹春桃坐下后,便又得了几句诸如:“瞧着是清减了不少,等今天搬到厢房后,让厨房好好做上一顿,给你好好补补” 茹春桃站起身,恭敬却又淡漠地说:“谢谢母亲” 一门心思在自己侄子身上的顾氏,虽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但却没往深里去想,只是摆了摆手,让茹春桃坐下了。 接着,整个次间内,充斥的便只有顾璞煜和姑母顾氏的问答对话了。 坐在一旁的茹春桃,保持着最标准的坐姿,没了以往的低头胆怯,磨练过后留下的是一个冷清淡漠的女孩,眼里不会再轻易透出主人的思绪,一层又一层的麻木遮掩住了重重心思。 顾璞煜略略分神,看了僵坐在那里的茹春桃,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恰好被一直关注他的顾氏瞧在眼里。 成了,顾氏心想。她窥了茹春桃一眼,在心里不屑道:呵,不是装高傲吗?这一回,你再如何不想,也会乖乖地按照我的想法,一步一步地走入我计划好的套子里! “好了,你在这也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是要以功课为主!桃儿,去送送你的表哥!”顾氏在‘送’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茹春桃那双盯着衣面上花纹的杏眼,轻微颤抖了一瞬,便立刻被压了下去。只见她恭谨地起身,回道:“是,母亲”,话里半点人气都没有。 出了正房,穿过院子,来到垂花门前,茹春桃在四周视线之中,极为冷清地略略福身,半个字未吐露,转身便走,一副将人送到门口便万事大吉的模样。 见茹春桃虽转了性子,变得冷冷的,但对着他还会使一些小性子,顾璞煜摸了摸鼻子,心想挺好的,他就喜欢她的这份反差可爱。 于是,被身后小霸王抓住手臂的茹春桃,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小表妹,逛过顾府没?难得病愈,表哥带你四处走走,散散病气吧”顾璞煜将那明显愣神的女孩,往回拽了些,将人带到身旁。 接着,不等茹春桃反应过来拒绝他,顾璞煜对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说道:“你们就留在院子里吧,一会在府里逛完,我就把你家姑娘给送回来” 夏至刚开口要说话,就被站在她身后的奶奶洪婆子给制止了。 洪婆子热情洋溢地说:“哎哟,表少爷说的哪里话,有表少爷跟着,老奴和这几个丫鬟,又怎么会担心呢!” 于是,茹春桃被顾璞煜拉着手,出了后院垂花门和前院的大门。 半个小厮都没带的顾璞煜,独自拉着茹春桃的手,昂着头,走在前面。 茹春桃抿了抿嘴,望着半步外的少年背影,本该纤弱的肩膀,在她的眼里,却像座能顶天的高山一样,有时让人心生怯意,有时却又会让人有安全感。 离开忍冬院后,顾璞煜拉着茹春桃,渐渐地小跑起来,像同一片天空飞翔的风筝,顺着风儿悠悠起舞,带来了短暂的激动与欣喜。 在铺着石板的夹道内,路过好几个院子的黑瓦白墙,终于来到了一处门上牌匾写着青竹苑的园子。 从外面看,与之前路过的园子,分明没有丝毫不同。 但是,当顾璞煜推开了大门后,园子里郁郁葱葱的青竹映入眼帘中,柔风捎过来的满是植物芬芳。 当从门槛迈过,一脚踩上草地上,那种置身在空灵竹林中的闲适,让茹春桃一直绷紧了的小脸,终是放松下来多了几分悦色。 “喜欢吗?”顾璞煜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身红袍在背景青色竹林一片的映衬下,让眼前的少年小霸王平添了迷人的色彩。 一抹淡淡的绯色染上了她的脸颊,茹春桃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才慢吞吞地点了头。 于是,竹林沙沙声中,混入了女孩一声羞涩又轻淡的“嗯”。 顾璞煜嘴角勾起,一双薄唇却不那么薄情地昭示了主人的好心情。 稍作停留,顾璞煜便继续拉着茹春桃的手,将人往竹林深处走。 直至连风中也湿润起来,茹春桃才注意到了那石碑旁的一汪池水。 指着一处落满了竹叶的四角石凳,顾璞煜很是平常扫净竹叶,边拉着茹春桃坐了下来。 当两个人都坐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顾璞煜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多做其余的安抚,只是倚在身后石桌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小表妹,偶尔为她拿下掉在头顶和肩上的竹叶,仿佛此时的顾璞煜不再是平日里狂傲的小霸王,只是一个担忧表妹却选择了默默相陪的表哥。 顾璞煜的这副反常温柔的模样,让隐藏在四周的暗卫见了后,都恨不得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要知道,这三个月以来,他们的少爷一开始真以为茹春桃是病了,但是等他三番五次带着小玩意来忍冬院看茹春桃,被顾氏挡下了不说,连他指名给茹春桃的小玩意,都被顾氏给了茹春柔。 若不是顾璞煜偶尔会去姐姐顾慕雪那里,要不是那天碰见了恰好在屋的茹春柔,看见了对方手里把玩的那件他亲手挑好并做了标记的小泥偶,顾璞煜恐怕到现在还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接着,顾璞煜动用了专属他自己的暗卫,查探了忍冬院。虽然当天晚上这件事便被他大伯以及爷爷知晓了,但是顾璞煜并未后悔。 而当通过暗卫查出来的事情真相,居然是他的姑母贪图顾府钱财,打起了利用庶女接近自己的主意,又因为庶女的不服从,便禁足了庶女好逼迫她屈服。当这个事实摊在顾老太爷和顾大老爷面前时,爷俩相顾无言,心里对顾氏感到失望,所剩无几的亲情也再次减少,直至日后所有事情积攒爆发的那一天,顾氏才终于开始悔悟,然而却为时已晚。 这之后,在顾家掌权人的默许下,下一代中最受宠爱的小霸王顾璞煜,就很顺理成章地借机将茹春桃带了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茹春桃垂在耳边的碎发。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顾璞煜,伸出了那双过于白净的手掌,用手指夹住了风中飞扬的发丝,然后在思绪乱跑的时候,手指却把玩着那缕属于茹春桃的头发。 茹春桃这才回了神,想要回头,却因微微转动头却让对方冰冷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耳垂,惹的本来就羞红半边的耳朵,此时连带着脸颊都通红起来。 眼前的湖面上倒是有几朵荷花,却又不像茹春桃见过的池子里遍布荷花。被那几朵孤孤零零的荷花衬托的,眼前所有之景融合在一起后,带给人的最终只会留下一片孤寂之感。也与旁边竖立的石碑上题字相映衬——‘孤’。 这一天,直至夕阳快要落下时,顾璞煜才说了进青竹苑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茹春桃当时便“嗯”了声反问他,但是却只得来了顾璞煜一个勾嘴浅笑的脑瓜崩,旁的解释一概没有。 直至晚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时,茹春桃才想起了曾经在长房园子中,从顾璞煜那里得到的一句话,也是一句少年的保证—— “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表哥给你出头!” 于是,整个晚上,失眠了的茹春桃,都陷入了迷惑中。 顾璞煜,究竟为什么要帮她呢?或者说,顾璞煜为何要在意她这么个没有血缘的表妹呢? 直至天亮,脚丫已经踢开被子的茹春桃,瞪着一双半点睡意都无的眼睛,翻腾想了一夜的问题,还是没想出来个结果。 然而,不等她白日无精打采继续想出个五六来,顾璞煜便带着一束糖葫芦来了。 这一次,一如昨日,顾氏与洪婆子都是极其热切。 当茹春桃回到如今属于自己的西厢房中时,屋内的丫鬟捧茶过来居然先奉给了顾璞煜。而对于这个现象,茹春桃除了接受便只好接受。对于她这个主子,除了身旁尽职尽责的夏至,旁的靓丽丫鬟们都极其敷衍。 坐在充当会客的明间内,茹春桃与顾璞煜一道,抬眼扫视着四周还很陌生的居所。毕竟,她还是昨晚才搬过来的,临睡前还收获了嫡姐一通讥讽。 “屋里的摆件还是少了些,改天表哥送你乔千礼,帮你好好装扮下这屋子”不容人拒绝的顾璞煜,一句话便替茹春桃做了决定。 而茹春桃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开视线,盯着不远处一个陌生丫鬟头上的钗子而发呆。 顾璞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意瞅了一眼那丫鬟,便继续专心与茹春桃搭话。在那先后被屋内两位小主子瞧过的丫鬟,正神色激动地盯着顾璞煜,心思浅显到别人一看便知的地步。 “明天我可能过不来,我要是再不去学堂,我估摸着夫子能被我气死,那到时候我的罪过可就太大了”顾璞煜坐没坐样地用手掌撑着下巴,隔着桌上低矮的紫砂壶,看着那看似发呆其实在专心听自己说话的小表妹。 虽然茹春桃不答话,顾璞煜一个人也说的很是起兴。 “对了,中秋节那天,听说京内会有番人杂耍,到时候表妹你陪表哥我出去瞧瞧,好不好?” 茹春桃本打算继续不理人的,但顾璞煜那个霸道的性子,若是得不到回应,便能一直作委屈地看她,瞧的她面红耳赤的,本就不硬的心,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于是,茹春桃红着俏脸,边点头边小声道:“嗯!” 第9章 八月十五 到了八月十五的这一天,洪婆子早早地捧了个雕漆奁盒过来。 这边穿了一身素粉暗花缎交领襦裙的茹春桃,正打算起身,却被洪婆子一手压在圆凳上。 “二姑娘,您瞧瞧!”说罢,洪婆子便率先掀开了那奁盒,只见里面陈列的满是金银玉做的镯子与手链。 站在一旁的夏至,几乎是看呆了。 王奶娘的面上却带了几分愁色。 茹春桃伸出手,在雕漆奁盒中一一划过这些很是贵重的镯子与手链,心里阵阵发冷,脑中想起那场害的她被关了三个月的嫡母训话。 摆在她眼前的这些个玉镯金银手链,茹春桃知道,这都是顾氏一种示好,更是一种张扬与威胁。 “这些”茹春桃勾了勾嘴角,像在冷笑般一字一顿说道:“我都不要!” “哎哟!二姑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这些可都是夫人亲自挑出来的,连大姑娘那里都没得一个,您不趁这个机会收下,以后可再没这么好的事了!”洪婆子的语气,从刚开始的谄媚,但到最后一句话却泄露了九成的威胁。 茹春桃略略偏头,虽个头矮小,但眸子里透出的锋芒,看的洪婆子浑身一抖。 “我做事,从不后悔”茹春桃说完,便拉着夏至从屋内离开了。 反应过来后,洪婆子抱着奁盒便追出屋去,却只见到了茹春桃迈出垂花门的背影。于是,咬牙跺脚的洪婆子,便连忙回正房,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顾氏。 “哦?”顾氏阴着脸,保养极好的白嫩右手重重地砸在了引枕上,脸色因生气显得格外不好看。 “这丫头真是这么说?” 洪婆子当然是如实相告:“可不是!太太啊,我瞧着,二姑娘大了,性子也不如以前好拿捏了,对于太太您想办的事,可能不大成了” 顾氏冷哼一声,靠在靠枕上,压着怒火说道:“不成?呵,我不信!这世上,还没有我顾涵柳做不成的事!” 顾氏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茹春桃姐妹的父亲茹父,之所以亡于任上,这其中自然也有顾氏的手笔。要不茹家宗族怎会无缘无故为难起京中顾府出身的顾氏呢,宗族的人在暗地里都叫她——疯女人。 不管洪婆子与顾氏在这边如何继续谋划,带着丫鬟夏至的茹春桃,很快便沿着夹道,出了几道门,来到了内院大门前。 等在这里的,是一位身着浅朱束腰裰衣的翩翩少年郎,拿着一柄竹扇,站在宽敞的门洞里,边惬意摇着扇子边看着这边。 茹春桃走近他,带了几分她都未曾察觉到的期许,出院时绷紧的小脸也柔和下来,在有些局促紧张下反倒有了以往的几分柔弱。 “表哥” 听到她这一声轻柔叫声,顾璞煜很有大两岁作为兄长的模样,轻敲了下女孩的额头,便转头向往走同时嘴里说道:“走啦,跟紧我,可不要跟丢哦,小表妹”说完,恢复几分顾小霸王的秉性,瞬间转过身倒着走,邪帅地笑着说话,一双摄人心魂的猫眼牢牢地捕捉着茹春桃,瞧的她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在城南靠西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番商聚集的一条大街,里面卖的都是各国当地的特产和一些古怪却有趣的小玩意,有的时候还会卖一些番人仆役,但却又因为他们不通本地语言,于是这些番仆对于番商来说,很是不好脱手卖出去。 这辆顾府马车最后停在月牙拱桥旁,顾璞煜以周围左右人太多会有拐子为由,坚持只有他牵牢住茹春桃的手,这样才不会将人弄丢。 于是,两位小主子和丫鬟小厮,便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顾璞煜和茹春桃走在前面,夏至和小厮墨书走在后面。 街边两侧的地上,摆满了那些番商的物件。而两侧开了店的,都是与世家贵人相关的各大商铺,里面贩卖的也是番国倒过来的物件,却远比地上的要精美与贵。 但是,对于囊中羞涩的人来说,反而会选择地上摆摊的番商。 顾璞煜作为顾府的金贵少爷,二房上下的眼珠子,自然不会有缺钱这个问题了。但是,自打他听学堂的人提过这里后,心里好奇的顾璞煜便偷偷来过两次。 对于店里摆放的精品,顾璞煜也喜欢蹲在地上,与旁边穿着平凡的人,在地摊那些略带残次的番物挑拣着。 而那番人杂耍的消息,便是他从一位会讲大周官话的番商口中得来的。 “表妹,有喜欢的吗” 此时的顾璞煜和茹春桃二人,正站在番人一条街中最大的一家首饰店里,打量着那些远道而来的番国特色物件。 虽然顾璞煜喜欢在外面地摊上凑热闹,但这却并不表示,他会让娇弱的小表妹也凑上去。 毕竟,他的表妹就像一株含羞草般,羞羞答答,虽然现在性子看似变化了,但顾璞煜却觉得,茹春桃只是变成了一株坚强且不畏惧大风的含羞草。 茹春桃满是新奇地打量着掌柜的展示的血红蜡石,与她在母亲顾氏那里瞧见的,完全是两个颜色。如果说,顾氏那里的蜜色蜡石,给人一种雍容端庄之感,那么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块血红蜡石,则有一股妖艳不详的美感。 一直自认为很倒霉的茹春桃,虽喜欢这抹惊艳人的红色,却还是放下了。 于是,在顾璞煜开口问她时,茹春桃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而那掌柜的不愧是做生意的,一眼便瞧出了茹春桃脸上的不舍,便连忙开口劝她:“小姐,这块血蜡,可是一等一的上品!瞧瞧这成色,瞧瞧这手感,再闻闻这淡淡的蜡香,若是用它雕个佛像或是佛牌,都再好不过了!小姐,要不您再瞧瞧?” 从那掌柜的说起用这块蜡石做佛像佛牌的那一刻,茹春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块蜡石的颜色,虽然她很是喜欢,但实在是过于妖艳,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许过于古怪了。 于是,茹春桃连连摇头,拽了拽表哥顾璞煜的衣袖,道:“表哥,咱们不是要去看杂耍吗?时候也不早了吧” 见茹春桃是真的不想买,顾璞煜也没去细问,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差不多了,就在街东有一家茶楼,里面有个戏台子,平日里除了唱戏也会有讲书的人,表哥定了个二楼雅间,咱们一会去了后先点些吃的,估计着吃饱了,那番人杂耍也就开始了” 顾璞煜定的这间房,里面四四方方的,角落里都摆了高脚花盆,里面种的都是兰花。 虽然当顾璞煜问茹春桃想吃什么时,茹春桃只是摇头表示表哥点就好。然而,当跑堂的将饭菜端上来时,有好几样菜,都是茹春桃打小便爱吃的。 茹春桃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凑巧。于是,茹春桃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望着顾璞煜,又有几分羞涩。 顾璞煜一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要问些什么:“虽然你不说,但是表哥我还是有方式,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怎么样,表哥厉不厉害?” 茹春桃略低了脑袋,咬着嘴唇,迟缓地点了点头。 “咱们先吃,我估摸着吃完饭,还得半天,才能轮到那番人上台杂耍” 顾璞煜这话的意思,是下面戏台子上正有人占着。 是一位姓古的师傅,坐在一张靠背凳上,光凭一张嘴巴,说尽了无数风流事,也道尽了前朝本朝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糊涂事。 眼下,这位古师傅讲的,正是这几个月里,全京城最热闹的事——世家倾覆。 倾覆二字,有些夸张了。毕竟谢家和黄家,虽是退出了朝上的争斗中心,但是他们世家的脉系还是根深蒂固的,表面上看似被钟家逼到山穷水复的地步,实际上这未尝不是一种韬光养晦呢。 但是,古师傅作为一个市井说书人,能靠一张嘴就将一件市井传遍了的事说成天花乱坠,赢来满堂喝彩,这自然是一种本事。 而这种本领,究其根本,也不过唯有‘添油加醋’四个字罢了。 在古师傅口中所说的京中钟谢黄许四家之争,故事里的钟家是一顶一的得势小人,而那谢家与许家,都曾有助于钟家先祖,但是得势后的钟家,却不顾惜往日恩情,不仅恶犬咬人打击谢家和许家,同时还将自己的爪子,伸向了世家清流的黄家。 顾璞煜越听,一对剑眉皱的越紧,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透过身侧小窗,看向下面那个古师傅。 没一会,果然让他在东西两侧发现了谢黄许三家的仆役穿着。更为糟糕的,站在对面二楼走廊的,分明便是那位以聪慧绝伦闻名京城的钟家大少爷。 “墨竹,你回府里一趟,把这边的情况,与家里说一说”顾璞煜比划了几个手势,暗卫出身的墨竹一瞧便懂,点了点头,便从临街后巷的窗户跳出。 察觉到气氛不对,茹春桃也放下了筷子,眼里紧张地看向顾璞煜,得来了对方一个浅笑安抚。 然而,顾璞煜一转头的功夫,眉毛再次皱了起来,起身将能看到钟家大公子的那扇窗户关上。然后,很是沉稳地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但是,茹春桃却瞧了出来,顾璞煜心不在焉极了。 “表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茹春桃提议道。 顾璞煜手中的筷子停住了,往日常常笑脸一挂挂一天的最为调皮的少年,此时却面无表情。听到她的话,顾璞煜眉毛皱的更紧了,却满是无可奈何地说:“抱歉表妹,今天突然有事。下一回,表哥一定排除万难,带你好好玩一次!表哥我可是——” “说到做到!”茹春桃接道,同时露出了她三个月禁足后的第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顾璞煜诧异又惊艳地看着她,在一旁夏至咳嗽声中,才回过神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似乎皱拢的眉间也平了不少。 这一日,茹春桃出乎了顾氏预估的时间,很快提早回到了忍冬院里。 正当忍冬院的人,还在猜测茹春桃与顾璞煜的进展时,第二天京中世家重新洗牌。 第10章 成长 京中大理寺地牢中,一身血污白衣的许仁庚,腰背挺直,倚在身后墙上,额前散落着凌乱的碎发,眉眼镇定,倒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只有牢笼外一根蜡烛照亮了这狭窄的空间。 此时,距离许家内乱已过半个月之久。 八月十五的下午,许府内本是各房忙着准备晚上家宴的时候。然而紧闭大门的四房,在沉默了一下午后,一个浑身衣裳被鲜血染红了的妇人,急冲冲地逃了出来,在下人惊恐的眼神下,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长房中。 直至黑夜降临,许家上下都还在为下人传过来的消息而感到好奇时,许家大老爷带着官兵将许仁庚从四房中押走。于是,本该坐在一处欢聚一堂共庆佳节的许家上下,被长房传过来的口信,全都震惊以及暴怒。 公堂上,许大老爷痛声陈述,许仁庚因不满嫡母定下的婚事,于是心怀歹心,将四房上下全杀了个干净。若不是许四老爷为妻子挡了一下,那么许四太太也许根本就跑不出来给长房报信了。 当堂上李少卿质问血色染红全身的许仁庚时,却只得了对方不言半语的沉默应对。 于是,这桩案子看上去,已经毫无疑问地抓到了凶手。而许仁庚则被下了大理寺地牢之中,等待几乎确定了的死刑。 然而有时候,沉默只是一种简单的无话可说。 一个月后,轰动京城多时的许家内乱的案子,随着许仁庚的问斩而尘埃落定。 第二天,顾璞煜身边的暗卫里,多了一名叫做暗九的人,脸上戴着的面具遮挡住全部样貌。 “小~春桃!” 茹春桃被这突然而来的少年招呼声,惊地掉了手里拿着的细针。 眼疾手快的顾璞煜很是轻易地接住了那根细针,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怎么了?还呆住了?”顾璞煜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石凳上,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一个月没见到顾小霸王了,茹春桃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越低。 回过神来的茹春桃,冷着神色,话音里不带什么人气地说:“没呆” 顾璞煜顿了顿放下茶杯的动作,略挑了下眉,歪着脑袋,眯着猫眼打量着眼前多日未见的小表妹。 被他这么专注地盯看,茹春桃很是顶不住,只好拿出气势冷冷问他:“怎么了!” 顾璞煜摇了摇头,本只是微翘的嘴角突然上扬,很是高兴地说:“小春桃,你凶巴巴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茹春桃的脸颊抽了抽,更是皱眉加重语气反驳他:“我哪里凶了?” 对面的红衣小霸王伸出食指冲着她勾了勾,嘴里说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这下子反倒换茹春桃眯起眼睛来,好好打量着眼前马上要作怪的表哥顾璞煜。 “我才不要!”说完,为了表示决心,茹春桃离开这处位置,坐在了亭子内转圈的栏杆下木凳上。 顾璞煜转了转眼珠,手里抛着空茶杯,倚在石桌上,勾着嘴角笑着望向那与自己生闷气的表妹茹春桃。 初秋还未转凉的细风穿过小亭内,一位身着翠绿襦裙的女孩坐在亭子边上,像与谁在生气般,鼓着脸颊偏过脑袋,盯着亭外誓不转过头去。而坐在亭中心的酷爱红袍的少年郎,嘴角一直噙着笑,那双黑瞳猫眼微微眯着,里面有些化不开的宠溺。 末了,还是顾璞煜先开了口,有了动作。 “你说,如果我不在了... ...”顾璞煜放下茶杯,衣摆红纱被秋风吹起,脚步带着坚决走向了此刻惊愕回头看向自己的表妹茹春桃。 茹春桃瞪大了双眼,满是错愕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顾璞煜走到她身前站住,眼里带了点未曾察觉到的不舍与留恋,然而关于未来他如今所能承诺的太少,只有亲自涉险走入这场夺权大计中,才能够积蓄自己的力量,为自己也为她,踏出一个美满来。 虽然满腹愁思但是顾璞煜的面上,仍只是俏皮嬉笑,嘴里说着逗弄人的话:“嘿嘿,我若不在了,小春桃到时候和谁拜堂呢?” “你胡说什么呢!”茹春桃这回倒是理他了,一副炸毛小猫的模样,皱眉瞪他。 顾璞煜坐在了茹春桃身旁,睁大了圆圆的猫眼,好奇地凑近了茹春桃。 只听他问:“欸,难道小春桃不想嫁给表哥吗?” 茹春桃真为半刻前的惊讶与担心而不值,只是偏过头嘟着嘴往旁边挪了个位置,一副要远离对方的样子。 倒是惹得顾璞煜又笑了半晌,才听少年轻轻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表哥会做到的”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茹春桃再未见过顾璞煜。 以往与顾璞煜的相见,每一次都是对方主动向前迈出脚步,而她只要静静地等在原地就好,总是能等来他。 而这一回,徒留原地的茹春桃,慢慢地知道了有些事不主动,那便只能一直被动。虽然她也曾百般告诫自己不要贪恋对方,但这是她未曾获得过的暖意,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占有的欲念。虽然她向菩萨忏悔过,但是心里那个念头却不减反增。 茹春桃想,关于顾璞煜,她不奢求如何,只是想能偶尔能看他一眼,让她灰暗的日子里变得多彩。 于是,西厢房的下人发现,她们的二姑娘一改往日清冷的秉性,脸上也会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虽与最早前害羞胆怯的模样完全不同,但比起前段时间的冷漠,还是能让人感到亲近些。 而茹春桃的改变,不仅仅于此。 茹春桃再次恢复了早起去正房给嫡母请安的习惯,连碰到阴阳怪气的嫡姐都大为进步地笑着岔开话题。 不出两个月,忍冬院的上下,都对茹春桃大为改观了。 率先作出反响的,便是忍冬院的那些穿梭丫鬟们。她们只是一些个洒扫丫鬟,每日做完活计便凑在一堆聊着七七八八。而茹春桃在她们冷眼旁观下,最后却成了忍冬院几位主子里最体贴下人的了。虽然茹春桃只是偶尔会问她们几句话,只是送她们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但是用上了她对镜子苦练出的善解人意的温柔,每一次都收获了对方发自内心最为真挚的感谢。 于是,靠着忍冬院下人们的一张张巧嘴,茹春桃在顾府中的名声也渐渐从低处回升。 而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是大姑娘茹春柔主动与茹春桃交好。比起以往,茹春桃这两个多月来每一次碰见嫡姐的时候,不仅仅只是避开对方突发的刁难,还在奶娘的帮助下,逐渐学会了婉转地奉承对方。 一开始茹春桃还只是心里别扭地直白夸赞,但渐渐的无师自通般,学会了面色如常表里不一转着弯将嫡姐夸的心满意足。 而茹春柔也恢复了幼时几分当姐姐的样子,偶尔也会带茹春桃去顾府姐妹那里做客。最大的改变,则是比起以往拐着弯的抹黑,如今茹春柔却难得会为茹春桃说上几句好话。 刚开始,顾府姑娘们还满是惊讶地看向茹春柔,但随着相处次数多了,也渐渐品出了茹春桃如今的性子,心里也没了那么多的隔阂,说笑往来也带了几分亲昵。 但,饶是茹春桃做了这么久的努力,她也从未在顾府表姐妹那里,再一次见到顾璞煜。 就仿佛,顾璞煜这么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她每一次都专心听着顾府姐妹说的一言一语,但却从未在里面听到她最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 “顾璞煜,你在哪儿?”茹春桃喃喃道,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窗外扑面而来的寒意却打不断她此刻的愁思。 而此刻,顾府二房外院,顾璞煜独坐在自己的偏院中,对着夜空上高悬的皎洁月牙,举起酒盅喝掉了十年陈酿。 “少爷,时候不早了,该睡了”暗卫悄然无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脸上带着的铁面具反着月光,反倒显出了几分惊悚的意味。 顾璞煜放下酒杯,与以往未曾变过的白皙俊俏此时却多了很久前未曾出现过的冷冽。 “暗九,你说,如果要让你讨好一个小姑娘,你会怎么做?”似乎是谈起了心里藏于柔软之处的人儿,顾璞煜一扫脸上的冷冽,反倒有些踌躇期待地想要从暗九那里得一个答复。 虽然是新来的,但暗九还是听前辈说过,自家少爷与忍冬院表姑娘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事儿,所以此刻了然于心地给了直白的回复:“嗯,我可能会给茹姑娘送一只糖人吧” 顾璞煜对着暗九猛翻白眼,像被人突然揭露心迹一样,带着些恼羞成怒。 于是,酒不也喝了,顾璞煜转身便回屋睡去了。 而暗三这时从树上落了在暗九身旁,开口问他:“欸,你胆子可真大,都敢这么跟小少爷说的啊!” 暗五也擅自离岗,凑到暗九暗三身旁,挤兑着暗三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针眼大的胆子呢?”说完,又去问暗九:“老九,你是不是特别有经验啊,还知道送小姑娘糖人,嘿嘿” 面具下传来了暗九淡淡一句:“我妹妹就喜欢吃” “哦~”旁边两人起着哄,最后招来了他们的头头暗一,惹来了一顿训斥,才赶紧回到各自盯梢的位置。 鹅毛大雪飘舞而下时,正是大年三十的这一天。 茹春桃与嫡姐跟着顾氏踩在松软白雪上,在飞扬大雪中,迎着丫鬟手里灯笼暖光下,迈入了顾府老太太的院子里。 这是顾府年三十的团圆饭。 一身水粉绸面披风下,茹春桃刚小心迈过堂前高高门槛,抬头却一眼瞧见了一身银红缎袍的顾璞煜。 “表妹~”顾璞煜一如以往,笑眯了猫眼,嘴角上扬,穿着最爱的红衣,却很是随意地坐在凳子上,手肘撑在桌上对她随手一摆,便打了这声招呼。 “表哥”茹春桃闻此,在四周望过来的视线里,用近几个月早已习惯的弧度勾起了嘴角,展露了一个过于客气不失礼节的笑容。 然后,茹春桃便看到,坐在人堆最中央的红衣小霸王,此时一扫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冰冷了脸,看向她的视线也充满了质问。 然而,如此礼貌同时没有半分亲昵的茹春桃,却让一旁的顾府长辈心里满意极了。 “这就是涵柳你的二姑娘?”先开口的,便是顾老太太。 “是的,母亲”在老太太面前,顾氏没了往日的强势,反而大方贤惠极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看向茹春桃,招了下手,道:“孩子,你过来” 茹春桃没去管一旁不断给自己猛眨眼睛的顾璞煜,很是乖巧地走到老太太身前,坐在了脚踏上,仰着头听她说话。 “今年几岁了?” “八岁了,老太太” “哦,那来顾府多久了?” “快一年了” “孩子,那你喜欢顾府吗?” “嗯!”茹春桃重重地点着脑袋,表情上是半点不作假的喜悦。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顶,别的话没有再说,拍拍她的肩膀,慈和的面容下却满是打量比较。 当茹春桃回到嫡姐身旁,轻易化解了来自嫡姐的几句阴阳怪气后,便一如早先刚进顾府时低头的模样。除了少了份胆怯,多了份从容,外人几乎看不出女孩身上的转变。 顾璞煜狠狠地瞪着猫眼望向茹春桃,却发现对面低头的女孩半点不为之变化,只是安稳淡然地站在那里,惹的他一个人着急地咬紧了牙齿。 “煜儿,你干嘛呢?”顾慕雪一走过来,便瞧她的嫡亲弟弟在那里一会皱眉一会噘嘴的,难得多了份幼时才有的简单易懂的情绪。 “没做什么,只是在看偷心贼!”顾璞煜咬牙切齿地小声嘟囔。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1章 雪中誓言 见茹春桃真的打算一直不看自己,顾璞煜更气了。 当顾璞煜气鼓鼓盯着茹春桃不放时,旁边观察他的长辈心里对这事便有了谱,左不过是孩子还小,没定性,等以后再说。 “表妹,坐我身边呀?”顾慕梅脸上带笑,先抛来了橄榄枝。 茹春桃浅浅一笑,坐在了顾慕梅身旁,很是平常地开口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仿佛有一面镜子,隔开了同样温柔浅笑的茹春桃和顾慕梅两个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乎同样高,同样弯着的眉眼,虽不是一个姓的姐妹,长相自然也格外不同,但却仿佛坐在一处的复刻姐妹花。 惹来一旁的顾慕雪惊叹道:“哎呀,你们俩真像一对亲姐妹呢!” 茹春桃率先转过头,视线划过坐在一旁的顾璞煜,最终落在了一脸看好戏的顾慕雪上,只是惊讶地对她浅笑道:“是吗?我和梅表姐真的这般相像吗?”说罢,挽住顾慕梅的胳膊,一副同样好奇地转头去看顾慕梅。 而段位只会比茹春桃更高的顾慕梅,自然脸上未曾透露半分,同样亲昵的与茹春桃作好姐妹状,也看向对方,末了率先对顾慕雪说道:“姐姐真是长了一双慧眼,我也瞧出来了,桃表妹与我真是胜似姐妹” 对于顾慕梅很是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话,顾慕雪那心口处的憋闷不上不下的,脸色很是不好地盯着她们俩瞧个不停,还是被一旁瞧着不对的顾慕馨拽走了。 周围没了人来打扰,顾慕梅反倒开口与茹春桃聊上了。 “表妹想想,刚才雪姐姐说的那话也有道理,不如你我认作姐妹,以后妹妹若有什么难处,姐姐也好有理由帮你不是?”顾慕梅弯着眉眼,柔柔的声音却拐着弯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表姐这话有些严重了,表妹如今住在顾府,母亲与嫡姐都在,怎么会有难处呢?就算有了难处,表妹我打小便养在母亲跟前,母亲不会让我受委屈的”笑意盈盈的茹春桃,同样回了一句暗藏锋芒的话。 “哦?是吗。那表姐就等着瞧,姑母帮表妹解围的那一天”顾慕梅眯着眼睛,嘴角笑意未曾褪下,但是眼里却隐隐闪过尖锐的目光。 茹春桃只是笑着点了下头,便收回挽住顾慕梅的手,挺直腰背,以最标准的大家闺秀坐姿,乖巧浅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开席后,屏风隔开前后两桌,前面顾老太爷说完话后,顾府这场家宴总算开始了。 与往日相比,许是因为年节的关系,桌上不像往日安静,反倒由老太太起了头,一众小的跟着便聊了起来。 桌上聊着聊着,就从年夜饭上转到最近反常的气候。 “也是怪哉,往常这个时候,就算下雪也是落地即化的那种,今年入冬以来越来越冷了!”顾慕艾先接了话。 一向与姐姐关系亲近的顾慕馨,自然接道:“兴许过几天就转暖了” “若是如此,便好了,就怕这场雪一下就下个没完,倒时北边又要闹起来咯!”老太太唉声叹气着。 “咳咳!”前面的顾老太爷咳嗽几声后,提醒着屋内众人,要谨言慎行。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说着。 接下来席上聊天,都只是谈些亲戚来往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人再将话题转到大局上。 此时,大周朝的北方边疆处,驻扎此处的官兵都沉浸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大部分都回到附近村里的住所,与家人聚在一处过年。 而两列来自大戎国的轻骑横跨大戎与大周边境,趁着夜色掩盖,偷袭并屠尽了驻扎在此地的卫所。 相隔千里的京城,家家户户仍沉浸在年节的欢庆之中。 城东顾府,从老太太五进院出来了的茹春桃,跟在嫡姐茹春柔的身后,顶着寒风大雪,一身俏丽的水粉披风也拂动着衣摆。 “表妹!”没穿大氅的红袍少年跑了出来。 茹春桃瞬间停下了脚步,带了些迟疑,最终还是转过身,面色如常地去看他。 顾璞煜跑到她的身前,先冲着顾氏拱手道:“姑母,我找表妹有几句话要说,可以吗?” 这件事正中顾氏下怀,顾氏点头同意后,将一旁打算开口找麻烦的女儿茹春柔拽走了。 身边只跟了个夏至,茹春桃与已经穿上大氅的顾璞煜,并排走在雪地里。 “表妹,多日不见,你今天怎么不理我啊?”顾璞煜开口便带了些许委屈。 茹春桃抿着嘴,眼神黯淡,嘴角也不再如之前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微笑,但比起刚才却多了几丝人气。 等不到身旁女孩的回应,顾璞煜一把抓住了她身上披风:“小春桃,你说句话啊” 茹春桃先给了夏至一个眼神,将人定在原地,便带头走在前面,直至走到周围没人的亭内。 才转头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顾璞煜说道:“我问你,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一次被她如此冷硬对待的顾璞煜,恍然之间,愣住了。 半晌,才仿佛找到自己声音似的,飘忽却近乎直白地说:“...我只是想要、想要你嫁给我” 这回换茹春桃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将未来完全不由他们二人做主的事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口。 “顾璞煜”茹春桃入冬以来从未冷下来的脸,此时半点不见平日的笑模样,瞪着眼前的他,一字一句开口道:“你不觉得,这件事由不得你我做主吗?” “那就想办法让这儿事成真!”顾璞煜同样瞪着一对猫眼,咬着牙低声吼到。 茹春桃偏过头,不想将突然湿润的眼眶示于他眼前,挺直的脊背仿佛支撑她最近几个月以来改变的决心,决然又无助。 大雪落在了亭子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雪,而外面呼啸雪声映衬下,亭子内的少年女孩谁都没有说话。 顾璞煜一直紧紧地盯着茹春桃,而她却只是背着身不言不语。 “小春桃,不要在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最终低下头的是顾小霸王,他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拽着茹春桃的披风。 茹春桃带着哭腔地说:“我没和你闹!” “好好好,是我和你闹了,乖春桃,转过头看看我吧,你瞧,我的手指都流血了”顾璞煜惨兮兮地说道。 立刻转过身的茹春桃,见他一幅笑嘻嘻的模样,知道自己又一次上当了。 于是,收获眼前女孩一个白眼的顾璞煜,连忙拉过茹春桃的手,放缓了声音勾着嘴角说着有关未来的计划。 “所以,小春桃,你一定要等我啊,我一定会娶你的!”顾璞煜红着脸抓着她的手不放,立下了誓言。 满脸泪痕却同样脸上浮现红晕的茹春桃,咬着唇瓣,在顾小霸王猫眼期待的目光下,最终投降般点了下头。 顾璞煜见此,高兴坏了,仿佛未来触手可及般,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似的,想要快点成长,一步到位有了功名能力,马上将他的小春桃娶进来。 “小春桃你放心,等我们成亲后,无论你生几个孩子,我都最宠你!”顾璞煜双手握着茹春桃的手,红脸说出了一部分他梦中的场景。 而茹春桃却被他这浅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 “你说什么呢!”女孩羞恼地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却又因顾璞煜的用力握牢,半天都抽不出来,一张绯红的脸此刻已然爆红。 “嘿嘿,小春桃你害羞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几年后,你我都要躺在一个被窝里的!” “顾璞煜你再说,信不信我撕你的嘴呀!”茹春桃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见此,顾璞煜哪里敢再说了,连忙安抚她:“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你还说!” “这回真不说了!来,小春桃,我送你回去” 夏至远远便瞅到自家姑娘掀开帘子,从亭子大步走了出来,半点没有平日里保持很好的闺秀气质。远远瞅着,倒像是被气狠了的样子,尤其身后跟着的表少爷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讨好人的模样。 正当夏至摸不着头脑时,走到眼前的茹春桃,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的绯红,脸上的神情也不似发怒,反倒像在害羞,让正打算上前挡住表少爷的夏至,停下了脚步。 而见有外人在,顾璞煜也不再开口说什么了。只是走在茹春桃身旁,保持着与她同样的步调。茹春桃迈那只脚,他就同样迈哪只脚。 很快,茹春桃主仆二人都注意到了,这边作怪的顾璞煜。 比起笑出声的夏至,茹春桃忍着羞涩,又瞪了顾璞煜一眼,将人看老实了,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本来,大雪天走路更应该难走,路上花费的时间也要比平日多上许多。但是,在顾璞煜看来,这段路程实在太短了,转眼之间便到了忍冬院的门前。 “我看着你进去”勾着嘴角,眯着一双猫眼的顾璞煜,如是说道。 茹春桃点了点头,迈入门槛内,最后看了眼顾小霸王,再他嬉笑摆手中,留恋不舍走了。 眼前忍冬院的门,也随之关上了。 这时,一直远远坠在后面的小厮墨竹走上前来,撑着伞挡住了天上飘下来的雪絮。 顾璞煜转过身,大氅挽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鹿皮靴子踩着已经厚厚一层的雪上,少年身姿挺拔,隐约可见未来撑起天下的风采。 第12章 探路石 春节过后,还沉浸在年节后喜庆气氛中的京城百姓,被突然传来的大戎进犯闹得人心惶惶。 “如果戎族真的打过来,怎么办啊!” “不会的,咱们有史将军在,绝对不会有事的!” “可是史将军不是刚被皇上给革职审查了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胳膊还挎着菜篮的妇人左右瞅瞅,见无官家人,连忙小声继续说:“听说史将军被钟阁老参了,说是私卖军粮,然后皇上就革了史将军的职,等刑部大理寺审查” “哎哟,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就?唉!” 这边市井百姓在担心着大戎铁骑,而世家也同样暗涌不断。 顾璞煜与嫡亲兄长顾璞瑾,走进了二太太的正房内。 “来,煜儿,瑾儿,你们今日可有好好念书?”二太太魏氏,向来性子火爆,这会却柔声关怀,让习惯了自家娘亲没事就要动手的顾璞煜兄弟俩,都有些感到不适来。 顾璞煜和哥哥顾璞瑾互相谦让看了看,最后在哥哥威胁的目光下,顾璞煜摸了摸鼻子,向前一步,拱手道:“回禀娘亲大人,虽然不知道哥哥如何,但我可是恨不得悬梁刺股了!” “你啊,真是个小皮猴!”二太太魏氏也不装了,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顾璞煜的额头,留下一点点淡淡红痕。 “娘,你找我和哥哥来,是为的什么事呀?”见他娘恢复常态,顾璞煜也不扮俏皮了,很是担心地看向他娘。 提起这个,二太太魏氏先是叹了口气,才带着几分火气道了出来:“唉,还不是你们那个亲爹,为了一个庶子,居然也不顾着你们,居然就把顾璞文送到林先生那里了!” 顾璞瑾闻言,眼眸暗淡几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不发一言。 顾璞煜却只是挑了下眉毛,吊儿郎当地说:“哦,那就让他去嘛,到时候丢人也丢的是爹爹的脸,与我和哥哥何干?” “欸,你小子是真看不明白吗?”魏氏恨不得敲开自己小儿子的脑壳,看看里面整日都装些什么东西,对这种事不上心,整日不是关心那忍冬院的二姑娘,就是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一整天,有时她这个当娘的都抓不到这小子! “不就是在爹眼里,我和哥哥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顾璞文吗?”顾璞煜手里闲着抛起了扇子玩。 “你!算了,你小,不懂事儿”魏氏看向自己另一个儿子,二房排行第二的顾璞瑾,一个整日阴沉脸的少年。 “你呢?瑾儿,你怎么想?要不要娘去找老太太闹一闹?凭什么你爹就绕过你们哥俩,给那个庶子争这么大一份的名声啊!” 顾璞瑾绷着脸,眸子布满冰霜,很是沉着地说道:“不用了,娘,儿子心里有数” 一听自家哥哥这么说话,顾璞煜心里便知这事要坏,连忙开口道:“亲哥,你想什么呢?那顾璞文就算拜个大罗神仙当老师,也碍不到你我啊!咱们才是嫡子,何必与他与爹爹置气?” 说道这里,顾璞煜伸出手拍了拍哥哥顾璞瑾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宽慰他道:“祖父不是说了吗?你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动摇!再说了,你还有弟弟我呢?保准不会让那顾璞文夺走半分!” 顾璞瑾略带无语地看着自己常年扮猪吃虎的幼弟,拍掉他放在肩上的手,无语地说:“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听说你昨日又缠着二表妹了?” 顾璞煜丝毫不顾忌长幼有序,对着他亲哥就翻了个白眼,撇嘴说:“表妹是你叫的吗?那是我表妹!” 被幼弟气笑了的顾璞瑾,皮笑肉不笑地说:“行,你表妹” “顾璞煜!你还真能耐了是不是?你老娘我就坐在这儿!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谈姑娘!”魏氏拍案就大声道。 顾璞煜连忙学做戏台上的小生,捏了几句戏文,拱手道不是,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没半点悔过。 魏氏虽脾气火爆了些,但是能管好二房并和二老爷的心头好白姨娘对打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便听明白了自己小儿子没道明的心思。 不过,这孩子长大的过程里那是一天一变样,也许今儿个喜欢兰花,说不定改天就喜欢牡丹了,都做不得数的。 魏氏想,等你长大后有担当了,在来跟我堂堂正正提出来,到时候你娘我一个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准了呢? “行啦,行啦,别在我这儿逗乐了,你们俩还是赶紧去念书去吧,也学学你们大哥鸿儿考个功名回来!” 提到长房顾璞鸿,魏氏感慨万分道:“本来挺好的婚事,愣是没了,唉” “娘,你觉得那钟家女都出那事儿了,还适合嫁咱们家吗?”顾璞煜吃着葡萄,很是无奈地看向自家娘亲难得悲秋愁绪。 魏氏翻了个白眼,道:“适不适合的,也是长房和你祖父做主。你娘我就这么一感叹,你小子又拿话酸我!” “亲娘!冤枉啊!我哪儿敢啊!” 不理小儿子的叫屈,魏氏摆摆手,往外赶他们:“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偷懒摸闲的!” 等儿子们走了,又想起刚才小儿子吃葡萄的模样,连忙对身边的婆子道:“去给他俩一人一篮葡萄,就前几日我哥哥差人送来的” “哎,知道了太太” 走出内院,沿着夹道,顾璞煜哥俩边走边互相损着对方。 “你个小馋嘴!”自我要求严格的顾璞瑾,刚才便瞅到了,幼弟吃葡萄时,汁水都滴在衣襟上了。 “嘿嘿,那你是大馋嘴吗?”顾璞煜虽然有时会怕自己这位整日阴着脸的亲哥,但却丝毫不耽误他与亲哥拌嘴。 “你!” 这一次也是和以往一样,也是以不喜言辩的顾璞瑾失败为终。 他们从娘亲那里出来,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也没有去学堂,反而一齐去了祖父的山水斋。 刚一进门,顾璞瑾很是恭谨地请安道:“祖父” 相反,顾璞煜却带了几分调皮说:“嘿嘿,祖父,孙子来看你了!” “煜儿!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早早就来的顾二老爷,见到自己幼子如此不知礼的模样,便立马板脸训斥着。 率先反对的,恰恰是顾老太爷:“老二,你太苛刻了!” “父亲,您太惯着他了!”同样被惯着长大的顾二老爷,此时像是忘了刚刚如何训斥幼子的话了,同样皱眉看自己亲爹指责着。 顾老太爷吹着胡子瞪眼道:“我乐意!你小子还想管你老子不成?” 饶是顾二老爷平时如何混,这会子也不敢再当面顶撞自家老爹了,只是撇过视线,不去看自己幼子和自家亲爹的互动。 “嘿嘿,还是祖父疼我!”见杆就爬的顾璞煜,立马站在顾老太爷身后给他捶起肩来,同时对着自己亲爹顾二老爷做着鬼脸,一副有靠山不怕事儿的调皮小屁孩。 “你!哼!”顾二老爷赶紧喝口茶,将心底火往下压,省得被不孝子气死。 “咳咳,还是来谈谈正事吧”顾大老爷将众人视线转到大戎上。 “要我说,这儿事吧,就轮不到咱们家来操心!”一向明哲保身的顾三老爷,此时依然贯彻了他人生宗旨:“咱们顾家从打头起,就走的文臣的路子,这打仗的事,可再是如何都沾不上边儿的!” 顾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捋胡须沉吟着。 打小就更偏爱棍棒一些却奈何没那个天赋的顾二老爷,一听自家弟弟这么说,顿时就不乐意起来了:“这是小事吗?这明明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儿!” 训斥完弟弟,顾二老爷一脸恨不得亲身去北边战场说:“我却觉得这儿事对于咱们顾家,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虽然咱们家一直走的都是文臣路子,但现在皇上明显更重用钟家这些个新贵,对咱们这种老派世家暗地里打压不说,明面上也不得重用,再这么下去,我总觉得咱们顾家也快走到头了!不如派家里的小辈,去探探另一边的路子!” 顾老太爷仍是没有说话,但顾大老爷却开口发言了。 作为顾家这一代领头羊和当家人,顾大老爷一开口便是求一个‘稳’字。 “你以为武将这条路子好走吗?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死人堆出来的!” “大哥,你这话就没意思了!难道文臣手里就干净?谁不知道江南那些个... ...” “好了!二弟,别说这种留给别人抓把柄的话!”顾大老爷捏了捏鼻梁,温文儒雅的表象下是重重心机:“就算咱们家放小辈去走这条路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打点照顾,也不说皇上那里如何交代,就说说你觉得谁可以在大戎铁蹄下活下来还能挣一份军功!” 顾二老爷听完大哥的话,心里那点不曾施展抱负的遗憾,也没了。毕竟,正如顾大老爷所说,这件事也许是个让顾家绝地逢生的良机,却同时一不小心就会赔了孩子又加速顾家垮败。 然而,在众人不发一言时,有人站了出来。 “让我去吧,祖父!”顾璞煜一改平日里嬉笑调皮,沉着冷静又不失稳重。 刚才一直仿佛打盹的顾老太爷,这时也不摧残自己的胡子了,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他问:“煜儿,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旁的二老爷也顾不上刚才还生幼子的气了,赶忙上前抓着顾璞煜的手,将人往一旁带,同时嘴里呵斥:“你懂个屁!就过来掺和!这儿没你的事儿!赶紧给我滚!” “老二,你松手,孩子大了,也该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坐在主位的顾老太爷,没有平日里没架子疼爱孙子的慈祥,却好似回到了当朝参奏长公主的壮年。 顾二老爷松开了幼子的手,却也没有坐回自己位置上,脸上完全是担忧至极的神情。他再如何与魏氏吵闹,再如何偏爱庶长子,但一些祖宗传下来的理法他不仅遵从,也是打心里喜爱自己的孩子。 此时,顾璞煜半点没有体谅自己老爹在身后担忧的心情,仿佛突然间长大了一样,昨日还翻墙玩狗的调皮孩子,今天却突然锋芒外露成熟起来。 “回祖父的话,孙子愿为顾家成为那个探路石!” 顾大老爷皱了下眉,连忙开口回转道:“父亲,儿子刚才说过了,这条路太难走了。况且煜儿还小,性子都没定,就不... ...” “行了,老大,这会你就别为你侄子说话了”顾老太爷挥袖打断了顾大老爷的话,接着看向顾璞煜,问他:“刚才你大伯也说了,走这条路,家里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全都得靠你自己。战场变化莫测,到时你就不怕后悔?” 顾璞煜看似苦恼地琢磨着,但熟知他的家里人,一看便知是这小子又在作怪。 果然,他一开口便说:“孙儿现在不会!” “哦?那就是将来会了?” 顾璞煜假装愁眉苦脸地说:“也可以不会” 顾老太爷好笑地看着自己孙子,问他:“那难道这还有条件不成?” 顾璞煜也不扮苦相了,滴溜溜的眼珠子转着,开口便笑:“嘿嘿,祖父,您答应孙儿一个条件,那孙儿一直都不会后悔!” 见儿子这会又没正形,顾二老爷头疼地训道:“顾璞煜!” 顾璞煜回头对着自己爹就是做了个鬼脸,又让顾二老爷生了一肚子气。 然而,顾老太爷却哈哈大笑道:“好,就答应你。无论你有没有建树,只要你平安归来,无论是什么要求,祖父都答应你!” “那就先谢谢祖父了!孙儿肯定能平安归来!” 第13章 与君别,盼归 烛光下,茹春桃绷着小脸,缝制着手里的荷包,末了在上面小小地绣了绿竹。 “姑娘,明日再绣吧,都这么晚了,劳神伤眼的”夏至小声劝道。 茹春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手里也没停,只是开口道:“不把这个绣完,我这心里总是不大踏实” 很困的夏至强撑着眼皮,在一旁,给自家姑娘搭下手,嘴里亲近地说着俏皮话:“姑娘的这番心思,表少爷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 “夏至”茹春桃却停下里手里的针线,盯着炕桌上的那盏灯,道:“这种事,以后莫要再提,我与他,只是表兄妹罢了” “好好好,姑娘,夏至不提。不过啊,不管怎样,夏至反正会一直一直陪着姑娘您的!”夏至调皮吐舌笑道。 也因夏至这么一打岔,茹春桃一扫满面愁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日有关顾璞煜离家赴前线的消息,传遍了顾家上上下下。接着,晚上临时加的家宴,邀请府上大小主子去。 从嫡母那儿知晓后,茹春桃当时只是略略点了头,回到屋里后,却立马失掉了踏进房门前的那份平淡。 “姑娘...”夏至担忧地看向呆坐在榻边久久不动的茹春桃。 直直挺着腰背的茹春桃,微微抬着下巴,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膝盖上,除了出神恍惚的表情外,她依然是茹家那个最知礼守规矩的二姑娘。 枯坐几个时辰后,茹春桃缓缓开口道:“夏至,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酉时了”夏至赶忙倒了杯热茶放到茹春桃手边,咬着嘴担忧地看着她。 茹春桃轻轻叹了口气,说:“咱们过去吧” “姑娘不换身衣裳吗?”夏至急急地问着。 茹春桃原地定了定,才慢慢转过身来,说不上在意不在意地点了头:“是,是该换身” 换了一身浅绿袖口湖色襟边底子桃红的袄衣,配了一条牙白马面裙,头上却只是简单一挽,脸上略施脂粉,便带着夏至出门去等候嫡母了。 走在顾氏身后,比起过于安静的茹春桃,她的嫡姐茹春柔却格外活泼许多,时不时揪着茹春桃说上几句,也不用对方回应,自言自语地说了些听来的闲言碎语。 “没看出来啊,顾五这小子居然要去前线打仗。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些”茹春柔撇了撇嘴。 走在前头的顾氏,头也未回,只是冷冷地训斥道:“闭嘴!” 茹春柔嘟着嘴,无声又念了几句,便偏过头不知在与谁在生闷气,加快了脚步,走在了茹春桃的前面。 踩着前面人的脚印,身上厚实的披风挡住了风雪,却依然丝毫让茹春桃感不到半分暖意。 走进偏厅,顾府的主子们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此时正围着顾璞煜问候劝道个不休。 “煜儿,你你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就非得去那边疆苦寒之地呢?”顾氏一来,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劝人的行列里,拽过顾璞煜的手,紧紧地握着,脸上展露的是极为真挚的担忧之情,然而眼角却隐隐窥探着周围其他人的表情,心里很快便对此事有了猜测。 作为焦点的顾璞煜,脸上挂着的是一如既往极其亲昵自在的小辈笑容,嘴里答着来自左右的问话,却隔着数人间距,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稍显呆滞的茹春桃。 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那女孩不再掩藏的心思。 直至顾老太爷和老太太相继发话,家宴从开始到结束,茹春桃与顾璞煜都没有搭上一句话。 坐在左右的嫡姐与顾璞梅都各自悄声聊着,但坐在中间的茹春桃,却半句没过耳入心,只是慢了半拍喝着汤吃着饭菜。依然保持着闺秀应有的举止,从容、不慌不乱。 结束时,由着夏至给自己穿上披风,抬脚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茹春桃回过头望去,入眼的顾小霸王正笑着躲过顾慕雪的敲打,而其他的顾家人围在一旁指着他们笑个不停,温馨又幸福。 茹春桃转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快速眨了下眼睛,同时,另一只脚也踩在了屋外的地上,几步向前,紧紧地跟在嫡母嫡姐身后,头也未回地离开了这里。 顾璞煜躲过姐姐的敲头,回过头只看到了落下的帘子,而屋内也没有了他一整晚想靠近却无法靠近的身影。 躲过了姐姐的纠缠,搪塞了母亲的问话,甩开了父亲派来的仆人,没穿大氅的顾璞煜,独自跑到了忍冬院门口,被寒风吹地打着冷颤,敲响了忍冬院的大门。 “吱呀”守门的婆子走了出来,略感惊奇地看向顾璞煜。 “五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顾璞煜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事与姑母说!” “欸!” 那看门婆子连忙往内院赶去,顾璞煜搓了搓手,坐在外房里烤火喝着热茶,没等多久,便等来了回复。 婆子略带忐忑地说:“太太说,夜深都已歇下了,若是有事,待明日送别的时候,在、在说吧” 说完,这婆子更是不安极了。虽然她仅仅只是一个传话的下人,但上面主子之间的这些个争锋,她自然是听得出来的,这会心里又怎么能不忐忑不安呢! 此刻,顾璞煜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却是多了冷气的沉着静默。 半晌之后,什么话都没再说,顾璞煜走了,一如来时,伴着风雪。 很快,一场下个不停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的足迹。 一夜失眠的茹春桃,看着手里那绣着青竹绿叶的荷包发呆不止,直至外间传来丫鬟收拾声,回过神的她,咬着唇,将荷包塞入了袖口中。 “姑娘!”夏至一进入内室,便见到茹春桃坐在妆台前。 茹春桃回过神后,只是点了点头,披散着头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发着呆。 “姑娘自己穿好了衣裳?这一身俏粉衬得姑娘格外好看,那奴婢就给您梳个搭配的发髻吧”双手麻利的夏至,很快便给茹春桃编好了发髻。 然而,当茹春桃刚梳完发髻,洪婆子便推门而入,挑着眉得意不知收敛地盯着铜镜里的茹春桃。 “二姑娘好” 茹春桃不解地点了点头,见此,洪婆子不满地冷哼一声。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顾五少爷去兵部报道去了,现在估计已经骑马出城去边疆了吧”话音一顿,洪婆子眯眼瞧着瞪大眼睛有些失态的茹春桃,继续说道:“太太说了,家里银两日渐少了,为了姑娘以后有体面的嫁妆,出嫁时脸上好看些,再加上最近这几天天气也转暖了,姑娘这儿以后还是少用些炭火才是!” 说完,洪婆子便住了嘴,翘着嘴角等着想象中茹春桃的发作。 然而,除了开始乍一听到消息时,茹春桃略显失态,但很快她便恢复到面无表情。 洪婆子等了半晌,只等来了她淡淡的一句问话:“母亲是觉得,他不会回来了,是吗?” 这话洪婆子哪敢答,只是冷笑道:“姑娘也不小了,心里对宅子里这些事也该有个谱儿了。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孙女打进府就跟着您,我心里自然是向着您的。姑娘不如听我几句劝,以后凡事都好好听太太的,准保姑娘你不会嫁到那糟心的人家去!再怎么说,太太与您,还是有母女情的” 说完,洪婆子也没搭理自己的亲孙女夏至,转身就走了,去向顾氏回报。 “...姑娘”听完这一通话,夏至的脸率先白了,她不安地看向茹春桃。 “夏至,我想静静,你去屋外找其他人玩会吧”茹春桃打断道。 “那、那姑娘若是有事,可一定要叫我,我就在外间,哪儿都不去!”说完,夏至退出内室,轻轻合上了门,让茹春桃一个人静一静。 慢慢走回屋内深处,还未走到床边,便已无力地坐在了脚踏上。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恪守礼制的茹家二姑娘,只是一个有些失态的她自己。 趴在床边的茹春桃,从袖子拿出了那枚荷包。 慢慢抚过上面翠绿丝线绣成的竹子枝叶,茹春桃眼里终是落下了一滴泪。 “顾璞煜,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回来!”双手合十包住那荷包,仿佛向九天神明祈祷,跪在脚踏上的茹春桃,在心里暗自发誓许愿道:“信女茹春桃,祈求诸天神佛,保佑顾璞煜,平安归来!” 这之后,茹春桃每一日都会抄写佛经,在无人时默默向上苍祈愿。 不为己求,只为他。 这个冬季,对于茹春桃主仆三人,格外难熬。 因顾氏的发话,忍冬院上下,再一次开始针对茹二姑娘。 今儿个少炭,明儿个冷羹凉水,惹得奶娘几度落泪与夏至几次与厨房吵起来,但这些并不能改变茹春桃的处境。 但茹春桃很快便适应了。 手指冻地发木时,便停下抄写佛经,在屋内转几圈,活动会,再继续坐回去写着。 但很快,手里的纸张也用光了,茹春桃从又降了的月钱里省了大半出来,买纸墨出来,继续雷打不动地抄写佛经。 见此,夏至心疼地问她:“姑娘这又是何必!苦着自己,也没谁知道” 茹春桃笔都未停,只是用日渐淡然的声音缓缓回道:“我知,天知,就好” 第14章 家书 正是新燕啄春泥的时节,但在大周与戎国接壤的北方边疆,士兵仍穿着劣质的棉衣懒散地操练着。 在靠近边疆小镇分营上最好的几个帐篷里,住着的都是京城和江南来的世家子弟。而位于边角的一处帐篷,则是顾家打点兵部,专门拨给顾璞煜和侍从的住处。 又长了一岁的顾璞煜,穿着灰扑扑的兵服,正写着这个月的家书。 “顾璞煜,要不要去镇上?”一年龄相仿的少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闻言,顾璞煜连头都未抬,便回道:“小二,你又贪玩儿” “你才小二!”那锦衣少年气恼地踢了下桌脚。 “啧,谢二,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经逗?”顾璞煜将墨迹吹干,接着将家书收好,递给了站在身后的侍从手里。 于是那面貌极其大众的侍从揣着信,掀开帘子便走了。 谢元良随意扫了一眼那侍从,又收回视线来,继续找起顾璞煜的茬来:“顾老五你这一天一封信,是没断奶的猫崽子吗?” “嗤”顾璞煜掸了掸身上的虚灰,眼睛一斜道:“那某位带着丫鬟婆子来前线的公子哥,岂不是...”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在家行二的谢元良打断了。 “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是我要带的,不过是不好推拒家里长辈的心意罢了!”越说越激动,肤白的谢元良脸都气红了。 “哦?是吗?” 见顾璞煜嘴角一撇,一副不信的样子,那气狠了的谢元良甩了袖子哼了声就走了。 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顾璞煜一人了。 与其他来前线的世家子弟一样,顾璞煜同样被视为‘少爷兵’,他们这群少爷兵一道被放在了边疆小镇附近的分营驻扎,既没有安全顾忧,也方便这群世家子弟随时溜进小镇里消遣打发时间,省得生事给前方排兵布阵的将领找麻烦。 无所事事的顾璞煜,坐在长凳上,翻看着今早刚收到的家书,第二十九次查找可能有关某位小表妹的事宜,然而结果仍是没有。 顾璞煜也知,在信里寻一个家中毫无存在感的小表妹,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他仍是不甘。虽长了一岁,又独自来了这距离京城千里的边疆之地,与人来往全凭自己拿主意,更加速了他的成熟与自立。但当脑子里闪过某个胆小又强装镇定的小表妹,偶然勾起的嘴角,却又有了去岁那个恣意妄为的顾小霸王的踪迹。 京中顾府里,那封刚刚抵达的家书,正被聚在外院大书房的顾老太爷笑看着。 “父亲,看来煜儿这回长进颇大,不枉家里为他打点的一切”顾大老爷捋着胡子,很是满意地点头说道。 顾老太爷将家书放在一旁,开口道:“不错,孩子还是得放出去历练历练,才能这么快成长起来” 这时,刚回府官服未换的顾二老爷插嘴道:“这小子看来还是随我,够皮实,放哪里都能过的不错!” 闻言,顾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话来打击下,自己这擅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二儿子。 很快,这封经由边疆驿站周转而来的家书,从外院传至了后院。 不到晚上,府里上至主子下至烧火丫鬟,都知晓了二房顾五少爷又寄回了一封家书。 忍冬院西厢房里,夏至阖上了内室的窗户,又回到了桌前给自家姑娘研起墨来。 寥寥几行,道的满是对心上少年郎的思念。 “姑娘,今天写的倒是不多”夏至待笔墨干涸后,将载有墨字的纸整齐地放入了匣子里,上了锁收好了钥匙。 茹春桃那原本圆润的脸庞,比起去岁已然瘦削了不少。 一身寡淡的襦裙,撑着下巴盯着燃烧的烛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姑娘?”久久没得来回应的夏至,又问了句。 似才回过神来的茹春桃,换了只手撑起下巴,这才淡淡嗯了声。 “...夏至,你说,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对?” “对啊”夏至回完话,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不过,这事也没这么绝对” 茹春桃扭头看向夏至,眼神催促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夏至仔细想了想,才说起她家邻居曾发生的争执:“住在我家对门的侄子,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相中了卖胭脂的小女儿... ...” 那挑担的货郎自幼家里贫苦,靠着挑担才维持了生计,才让自己的弟妹免于饿肚子。而那胭脂铺老板的幼女,不说大富大贵锦衣罗缎,最起码从小富养到大的。这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一对,任谁来看来说,都没有月老牵线的可能性。 然而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巧合也颇多。那胭脂铺老板的小女儿被纨绔看上了,几次三番登门纠缠。没几日,那小女儿原定的亲事也黄了,而纨绔也越来越过分,连那小女儿随母去寺庙上香,也拦阻不让马车前行。 正当小女儿一家女眷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时,那挑担的货郎叫了一帮道上的兄弟,将那纨绔和家仆打跑了。没过多久,那货郎与小女儿两家子换了八字,定了日子,拜了堂。 “...所以姑娘,依奴婢所见,无论是家世悬殊,还是别人眼里所谓的不登对,那都挡不住两个人天定的缘分呀!”说完,夏至也将床铺好了。 等夏至放下幔帐离开后,躺在被窝下的茹春桃,侧身枕着手臂,微微一叹。 整个春天里,茹春桃都像根会动的木头桩子,没了人气不说,连笑容也很少。 每一天,对于茹春桃而言都与昨日无甚变化。一天的时光,白日誊写佛经,睡前写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件,秘密地锁在匣子里。 至于嫡母的忽视,或是早上请安被嫡姐刁难,这些以往刺痛茹春桃内心的人或事物,都不知不觉间化为虚无,不再在意了。她的一颗心,都被那不辞而别的少年郎,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每时每刻都仿佛活在担忧之中,连梦都只有他一人。若是个好梦,茹春桃白日里总会被夏至逗笑。但糟糕的是,夜晚她的梦多是坏的,每每都让她无声尖叫地惊醒。 日子久了,茹春桃身子倒是没生病,但精气神儿却能看出来减弱太多了。 而在北方边疆小镇驻扎的顾璞煜,对于这一切都丝毫不知。 是夜,戎国千骑打了过来,大周前线大军损失惨重,屯扎分营的官兵不断奔赴前方,填补损耗的军力。而对于后方的少爷兵们,他们被自家侍卫以及专门士兵保护着,安然无损地待在分营大帐内,探讨着行兵战略,各自发言假若是自己该如何打这场仗,纸上谈兵却侃侃而言。 坐在人群后的顾璞煜,抱着手臂,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眸子。 这次敌人夜里突袭,顾璞煜数次向上头请示上战场,但却都被无视了。究其原因,还不是嫌他年幼,或是生怕他有了闪失,京城顾家找他们的麻烦! 这次来北疆,对于顾璞煜来说,根本没有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没有他想象中的扬名立万,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激情豪放,只是被视作与他人同样的纨绔子弟,被好好看护在远离战场的地方。 他真是不甘心。 帐篷内灯火通明下,顾璞煜凝视着地面,闲杂的思绪里逐渐被小表妹充斥在心头。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啊,顾璞煜眨了眨猫眼,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此地更北方的战场之上,大周魏将军一马当先砍下了敌军将领头颅,他拎着那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敌人脑袋高高举起,嘴里发出冲锋的号子,带领自己的兵马反击攻打敌军,直至戎国兵马溃不成军落荒而逃,魏将军才使着缰绳勒停了座下马,遥望着北边天上红云,才缓缓松了口气。 此仗后,又接连发生几次小的战役,最终都以大周获胜。而大周北方的边界线一扩又扩,而暗地里,商人也开始奔赴北疆,嗅到了难得的商机。 夏初,戎国派出了使臣,签订了协议,正式成为了大周的附属国,以后每一年上贡牛羊万只,以及诸多其他地产奇珍异宝。 在大周立国二百多年后的今天,它再一次用胜利捍卫了自己威震八方、凛然不可犯。 此次大捷,大周皇帝的赏赐源源不绝。从上至下,无论是加官封爵,或是升迁赏银,都各有各的所得。就连各大世家打发去前线体验的少爷兵们,都各个得了个小小武官职称,没俸禄的那种。 在盛夏的尾巴梢,顾璞煜回来了。 “姑娘!姑娘!”夏至跑进屋里同时嘴里唤着茹春桃。 闻言,茹春桃放下笔,抬头诧异地看向夏至:“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夏至边喘边说道:“表少爷回来了!” 茹春桃一双愣愣的杏眼眨了眨,才慢半拍地问:“...谁?谁回来了” “顾府五少爷啊!”缓过来不少的夏至,气息已平息不少:“奴婢去取冰,从婆子嘴里得知,晌午才到的” “啪嗒”手里的笔掉落在桌子上,纸上笔墨乌糟了一片,但心神已放在别处的茹春桃,并没有注意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茹春桃嘴唇翕动,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 “姑娘,你怎么哭了?”见状,夏至慌张地走了过来。 茹春桃抓住了夏至的手,瞪大了水汽氤氲的眼眸,带着哭腔问她:“真的...真的,回来了?” “是啊,姑娘。前脚刚迈进后院,后脚那传令的婆子便挨个院子通知呢!” 闻言,茹春桃猛地闭上了眼睛,嘴唇抖动,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日渐消瘦的脸颊。 夏至给茹春桃擦了擦眼泪,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问她:“听那婆子说,表少爷这会正在顾老太太的院里,姑娘可要去?” 茹春桃缓缓摇了摇头,凝望着地上的光斑,轻声细语道:“我与他,说是亲戚,可又实在算不上亲戚。以后...以后还是远一些的好...” “姑娘...”夏至心疼地喃喃唤了声。 茹春桃自己擦拭好泪水,低头盯着纸上那团乌糟墨渍,抿着嘴又拿过一张纸,重新抄写着这章佛经。 一旁的夏至不解道:“表少爷人都回来了,这佛经姑娘还要抄?” “做事不可半途而废,抄抄佛经也好,心里还能清静清静”茹春桃说的这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她自己了。 夏至看了看她家姑娘趋于平常的神色,重重地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磨起墨来。 茹春桃右手执笔几乎默写着佛经,左手惯性翻着书页,眼睛却并没有放在笔下写出的内容。 顾璞煜回来了的这件事,她自是欢喜极了。但片刻欢喜后,二人之间的悬殊,以及周遭的现实,都仿佛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入她的心里,痛与喜悦的混合,让她此刻的心乱极了。而她唯一知道的法子,只有躲避。 “小春桃,你在写什么呢?”窗外,突然有少年郎开了口。 坐在室内桌前的茹春桃猛地抬起了脑袋,呆愣地看向一扇窗之隔的顾璞煜。 比起离别时,个子抽条的顾璞煜,风吹拂着他红袍阵阵鼓动,只听他弯着眉眼,笑问道:“多日不见,你,可好?” 第15章 顾府家宴(一) 茹春桃嘴唇翕张,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顾璞煜,神色恍然,半晌在对方的再次询问声中,回过神来。 “我很好...你呢?” 顾璞煜趴在窗框上,眯着猫眼盯着屋内的她瞧个不停,嘴里丝毫不耽误地回答道:“也很好” 语毕,二人之间,虽沉默下来但往来的视线里,诉尽了相思之情。 已经退到角落的夏至,瞅了瞅屋内室外这俩人的情形,最后还是低下脑袋,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 “你...” “我...” 顾璞煜和茹春桃二人,同时开口道,又同时停了下来,末了对视了一眼互相笑了起来。 室外的热浪由微风送进了屋内,坐在桌前的茹春桃,也好似被这股热气吹红了脸颊。 落入顾璞煜的眼中,分别数月的茹春桃,虽初见冷然,但这绯红的脸蛋,微锁的眉头,以及那双氤氲的杏眼,在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极美的一幕。 “明天晌午,青竹苑石碑旁相见!”顾璞煜说完,便探过身伸出手,将茹春桃手边放着的绣着喜鹊的帕子拾起,揣入自己的怀里,坏笑般隔空点了点茹春桃的鼻尖,最后在她的视线里,从侧墙翻出了忍冬院。 直至那少年消失在眼前,茹春桃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旁的位置,眼中闪现着刚才放在这里那方帕子的样子,以及触不及防被那一向霸道的少年拿走时彷徨与惊喜的心情。 “姑娘,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表少爷回来后,这不还专门过来了一趟跟您定下明日之约吗?”夏至走过来,站在茹春桃身后,脸上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惊喜感。 对于夏至的话,茹春桃不置可否,静思了片刻,又执笔续写着刚才未誊抄完的佛经。 而顾璞煜回来了这件事,在整个顾府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长房院内正房中,刚刚理完这个月份的账本,大太太李氏喝着凉茶,听着立在跟前的宋婆子回禀着府内事宜。 “这么说”大太太李氏放下了茶盅,似笑非笑地说道:“煜儿他这是真看上了那丫头?” “依老奴所见,确实如此,要不怎么刚回来就片刻不等地去了忍冬院呢?” 说完,宋婆子压低了声音,询问着:“太太,您看看这儿事,要不要告知二太太一声?” “不必”大太太李氏一口回绝了宋婆子的建议,只是微启丹唇道:“我不说,她自然也会知晓,何必去讨这个嫌” “是” 同样,老太太顾李氏这个时候,也在房内聊着顾璞煜,只不过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他这回去北疆参军的事。 “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心哦,可算是能放下咯!” 吴婆子边奉茶边道:“是啊,五少爷这一回来,老奴瞧着比去岁要壮实不少!” 老太太顾李氏手里捻着佛珠道:“不仅壮实了,瞧着长高了不说,还沉稳了不少。好在这回家里打点了一二,将煜儿分到了魏家军里,靠着煜儿他大舅的照拂,没有去那危险的地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是啊,老太太”吴婆子接话道。 虽顾璞煜年少气盛,奔着北疆去挣军功的。但他今年也不过十岁又一,虽说家里有意让他走另一条路,但也只是先打点打点探探路,将他放入那战场后方熏陶下,看看自家孩子是真的有此意不为惧,还是临阵脱逃这样不如回到家里继续当个纨绔罢了,反正家大业大,不怕养不起。 于是,此前顾璞煜随军离开时,他的母亲二太太魏氏,早早便去信与娘家魏将军府,将自己儿子拜托给了嫡亲大哥威武大将军魏凌元。 而像顾府这样找门路,将自家不成器子弟塞入北疆军营里的,不在少数。 这也是这帮世家子弟被称作少爷兵的原因,在军户出身的士兵眼里,他们这群世家子弟本就金贵,还来到了凶险的北疆战场,无疑增加了大小官员的负担,生怕哪个金贵少爷磕碰了,回头自己被那些传承世家找麻烦、使绊子。 所以当这群少爷兵中那些无聊到闲逛附近小镇时,哪怕是犯了几起不大不小的事端,也被当地官员压了下去,只管哄的这几个少爷兵眉开眼笑,而不顾那些跪在官衙前痛哭的小民,一时在这小镇百姓里惹起了非议,但很快便被衙差按了下去。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将这些事深埋心里,只待以后沉冤昭雪、大仇得报。 “姑娘,何不穿上这身桃红缎裙呢?”夏至满是期待地看向她,今晚顾府家宴是难得的正式场合,太太居然也让自家姑娘一同前去。一想到那表少爷半年多未见,夏至就恨不得将自家姑娘打扮的艳压群芳。 茹春桃摇了摇头:“还是穿这身石青襦裙吧” 夏至打开妆匣,本打算拿那玉簪,但手伸了一半,想到自家姑娘今日对装扮有自己的想法,便问她: “姑娘,您今天想戴哪个簪钗呢?” 茹春桃半点犹豫都没有,从木匣里拿出了那支杜鹃花银钗:“就这儿支吧” “欸!” 等她装扮好了,夫人顾氏也派人来催了。 当茹春桃来到正房外间,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等来了从内间出来的嫡母和姐姐母女二人。 “走吧”撂下这句话后,她这嫡母便神色傲然地领着长姐走在前头,身后的丫鬟婆子看过来的目光,也隐隐带讥讽。 趁着无人注意,她拽了拽夏至的袖摆,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不要如此表情外露。 夏至这才收起满脸的愤懑,埋下脑袋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半步位置。 迈出忍冬院的两道门,沿着甬道,转过几处院子外墙,才来到了那顾府老太太的雅芳院。 刚踏入二院里,便看到堂内偏厅里,那顾府大太太李氏正看着丫鬟婆子打理着。 大太太李氏刚一转过头见到茹春桃母女三人,便走了过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几分亲切与不让人反感介意的疏远。 “母亲刚刚还在念叨着你们怎么还不来?这不,被我碰上了!母亲还有其他几位,都在三院东间呢。你们啊,就先过去,等这边好了,这边派人通知你们一块过来就好” 顾涵柳点了点头,同样亲切地说道:“怎么说,我来了得先去给母亲请安呢” 又闲聊几句,只顾低头的茹春桃,便跟着嫡母与长姐从回廊转入后面三院中,沿着游廊走到正房门口,穿过中堂和落地罩,进入了东间隔室。 “母亲,柳儿给您请安了” 等顾涵柳做足了礼,顾老太太方才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先坐下吧,待你嫂子前院弄的妥善了,到时候咱们娘俩几个一块去!” “是的,母亲”顾涵柳附和道。 茹春桃与长姐茹春柔接着被顾老太太一手拉着一个,亲和地夸道:“我这两个外孙女,长得都不差!这大的温婉贤淑,小的呢也文静,就是不知道日后被哪家小子娶到家里哩!” 坐在旁边锦墩上的沈倩茜,闻言,笑嘻嘻说道:“若是嫁到咱们家来,岂不是亲上加亲?” 她这话一出,屋内一静,末了还是坐在榻上的顾老太太接道:“那岂不是太便宜那几个皮小子了?”话音一落,便又开口另起了话题。 “沈丫头,你带着你的这些个姐妹,去你那屋里玩儿会,外祖母和你姨母先聊会” 沈倩茜福了福身,便很是亲热地拉过顾慕画的手,其他人则跟在身后,往院里沈倩茜住的厢房里去。 这沈倩茜是顾老太太那嫡幼女顾涵伊的女儿,因顾涵伊五年前病逝,只留下了这么一个骨血,再加上沈家宅内混乱,沈倩茜父亲又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顾老太太便将这嫡亲外孙女接回顾府,放在自己身边养。 所以这外孙女被她宠的,不下于其他亲孙女。 至于茹家这两个外孙女,只因她们的母亲顾涵柳是顾老太太身边丫鬟背主爬床所生,自然是自幼便为顾老太太所不喜,虽无甚苛待,但若说多上心也是没有的。所以连带着茹春桃姐妹二人也只有表面的三分慈善亲和,至于内里如何,自是另有一番想法。 沈倩茜虽长在顾老太太身边备受宠爱,但毕竟是姓沈不姓顾,偌大的顾府对于她来说,总是有几分疏离。但好在,与顾府几位表姐妹向来玩的不错,往日里也能聊到一块来。 她所住的厢房,是坐西朝东,待客用的次间除了临窗炕外,还有靠墙而立的软塌,而立在另一旁的多宝架上摆满了名贵器物和书籍。 茹春桃只是进屋时,走过那多宝架才略扫了几眼,便与茹春柔一同坐到墙边榻上,看着顾家几个姐妹与沈姑娘亲昵地凑在一处嬉笑玩闹。 比起泰然自处的茹春桃,茹春柔显然是很不习惯这种被人冷落的状态,待了半晌,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那临窗炕上倚着案几的沈倩茜瞧见后,暗自撇了下嘴,却又亲热笑望茹家姐妹二人,问道:“瞧我,光顾着和自家姐妹聊天玩闹,倒是把表姐表妹给忘在一旁,我的错,该罚!” 坐在一旁的顾慕画快言快语道:“妹妹可没错,屋子就这么大,又不是隔间而坐,我们自家姐妹聊的欢乐,她们不开口参与,自己端着谱儿在那,还敢摆脸色给我们看,真是不知所谓!” 这话一出,茹春柔的脸色更黑,就连习惯被冷落的茹春桃闻言,也不由地暗了眼色。 茹春柔冷哼一声,扭过头对着她道:“妹妹,你我真是无辜至极,话都未说,还能遭人埋怨,唉~” 不等茹春桃她将自己被长姐抓住的手抽回时,只听顾慕画回嘴道:“哼,平日里装的一副文静贤淑的模样,其实暗地里也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罢了” “你!”茹春柔没忍住脾气,瞪视着坐在对面的顾慕画,两个人谁都不输阵仗,都如斗鸡般瞪圆了眼珠。 “嘶”茹春桃用了力道,才将自己的手掌抽回,手上满是红印子,也不知道长姐哪里来的力气,估计刚才的火气全撒在自己身上了。 而挑起这件事端的沈倩茜,却只是坐在一边袖手旁观着,没有出头阻止的意思。 至于另两位顾家姑娘,无论是同是三房的顾慕灵,还是长房的顾慕馨,同样都没有开口。一个是向来冷情的性子,向来与家里姐妹不甚亲密。而另一个若是好事必赶在头前,但麻烦是向来不沾惹的。 当茹春桃揉着手掌时,那边俩人的口舌之争已经来了几个回合了。 先是从平日里姐妹几个见面相处的小事,又扯到了往来互送的小物,总是揪着丁点小错不放,话里话外到是不指名道姓,只是那拐来拐去的语峰,任谁都能听出指的究竟是谁。 “你们几个躲到茜妹妹这里来了,可叫我好找哇”人未来,娇俏的语调先传入了次间内众人耳朵里。 只见二房的顾慕雪率先拐过那多宝架,紧接着顾慕梅也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见屋内众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喜悦,便很是诧异地问道:“怎么了你们?” 第16章 顾府家宴(二) 屋内安静了下来,坐在临窗炕边的顾慕画和对面榻上的茹春柔,都不约而同低下脑袋看着手指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沈倩茜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安静。 “雪姐姐和梅姐姐来啦!”沈倩茜连忙起身,亲昵地拉着顾慕雪的手,将人带到身旁坐在了一处。 身后三步之远的顾慕梅见状,神色未改,只是走到顾慕画身旁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便温柔小声的与她聊了起来。 这边厢,顾慕雪刚坐下没过片刻,便问身旁的沈倩茜:“你们之前在聊什么?我怎么觉得,好像气氛有点怪?” 沈倩茜尴尬地拿着帕子掩盖着嘴角,眼眸低垂视线落在了炕几面上,只听她软和地回答说道:“自家姐妹偶尔拌下嘴也是正常的事...” 顾慕雪有些怀疑地瞅了她几眼,很是不确定地道:“是吗?” 坐在对面榻上的茹春柔,本一直盯着自己昨日新染的指甲瞧个不停,又因低下的脑袋挡住了来自对面探究的视线。 这时,随着顾慕雪话音一落,茹春柔提了提嘴角,只听她略带僵硬地笑着说道:“是啊,都是自家姐妹,偶尔吵几句嘴,也是感情好罢了” 她这话一说完,那坐在斜对面的顾慕画,被旁边坐着的顾慕梅拍了拍手,才略带不自在地回了话:“表姐说的对” 然而听完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顾慕雪眼里的疑惑更大了,但不等她再次发问,便被沈倩茜开口岔开了心思。 “听说,东宁郡主看上了那位赵侯爷!” “什么?”顾慕馨诧异地问道:“那赵侯爷今年不是刚得一子吗?她这是想给人做小?” 随着顾慕馨的猜测说出口,屋内之前还残存的尴尬气息,也被突如其来的府外别家的消息而搅合地大家猜测不已,而像刚才还在追究个不停的顾慕雪,也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口发言道: “你们说的都不对,东宁郡主不过是念着赵侯爷的救命之恩,私下想亲口对赵侯爷说声谢谢罢了,谁料却被那有心人瞧去了不说,还故意搬弄是非,闹得满京都晓得了。依我看,这肯定是有人为了毁郡主的清誉,才故意将谣言散播出来!” 进屋后从未开口的顾慕灵,问道:“二姐,你刚才提到赵侯爷对东宁郡主有救命之恩。敢问,这救命之恩,当如何讲呢?” 顾慕雪自幼便与东宁郡主等几位皇家贵女要好许多,比起自家姐妹,自然是更知晓此事其中的几分真相。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就上个月东宁郡主她和宁王妃去护国寺上香,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她坐的马车,那马却不知怎的受惊了,车夫当下便被甩下车去。好在那赵侯爷骑马路过,制止住了那受惊的马,救下了东宁郡主” “若是这位赵侯爷没有娶妻生子,这不就是话本里的故事了吗?”坐在一旁的顾慕梅痴痴地呢喃道。 其他人听了这话,神色不一,有像顾慕画怅然的,也有像顾慕馨这样神色未变满不在意的。 坐在榻上的茹春桃,略感诧异地看了一眼长姐,不知对方为何也和对面梅表姐一样,眼神痴怔了起来。 屋内陷入自己思绪的几位姑娘不再开口,但却并不耽误没有从刚才事有所感有所悟的顾慕馨。 她左右瞧了一圈,撇了下嘴,又盯着坐在对面一直不发言的茹春桃,最后近乎发难地问道: “喂!你!没错就你!” 茹春桃直视着顾慕馨那带着挑衅的眼神,顿了顿,才慢慢地问她:“四表姐,不知何事?” “你说,以前家里有些个什么大宴小席的,姑母都没有带你这个庶女来,怎么今天反倒带你来了?”语毕,那顾慕馨又故意加重了语气道:“庶!表妹,你说说,姑母这是为什么呀?” 不等茹春桃回答,与顾慕馨同坐一侧炕边的三房庶女顾慕画的眼神,已经像刀子飞了过去。而二房庶女顾慕梅却只是加重了几分抓紧手帕的力道。 茹春桃一直都谨记自己的身份,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自己这锦绣富贵的顾府,并不是自己的正经亲戚,与自己也自然没有什么干系。 虽然此时被人当众提及,总会有那么几分挥不去的尴尬与不适。但这些难堪早就被她往日预料到过,虽心里难受的很,但脸上却总能保持住应有的表情,不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 茹春桃知道,若是她流露出一丝不喜之意,那么自己一定会成为对方口中心里,那胆敢贪图不应有‘宝贝’的狂妄之徒。 她知道自己在眼前这些个世家贵女面前,自然低人一头,本就没有几分面子的。但她还是有属于自己的小小自尊心,她的脊背虽不太笔直但也不会为何人而弯曲。 这是她磕碰长大至今,无人教导下,白日独处沉思,深夜辗转反侧,独自悟到的。 无论如何,在她自己的眼里心里,她茹春桃也是很宝贝的。 “四表姐若是好奇,不妨去堂内问问我母亲,母亲一向柔和慈祥,想必自会解答表姐你的疑惑的”茹春桃不软不硬地回完这句话,除了收获对面顾慕馨更加惊怒的眼神,还有来自身旁长姐突然投过来的怒视。 茹春桃说完这句话,不理屋内其他人脸上或惊或怒的表情,紧张地抿了下嘴唇,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惯性低下头,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依然直视着顾慕馨,脸上挂着一副平淡至极的表情。 屋内的氛围再一次尴尬僵硬起来。 当顾璞煜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样子,无论是坐在炕边的姐妹,还是榻上的表姐,都神色各异盯着他的小春桃瞧个不停。 “咳咳!”顾璞煜故意手抵在嘴前,咳嗽了几声,随即就收到了几道目光。 “煜儿,你不陪着祖母说话,怎么还过来了?”顾慕雪略皱了下眉毛问道。 接着顾慕馨开口便将怒气朝着他全撒了去:“哼!谁知道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的!” “四妹!你冲煜儿发什么火啊!”顾璞煜一母同胞的姐姐顾慕雪也来了脾气,斥责道。 顾慕馨鼓着脸,瞪了一眼对面的茹春桃,便低头扣手不说话了。 坐在另一旁,同样是二房子女的顾慕梅,插嘴问道:“二姐,还是问问弟弟来这儿,可是为了什么事儿?虽然你我与煜儿是亲姐弟,但屋内不是还有几个表家姐妹,怎么说也是该回避一二的” 闻言,沈倩茜咬了下嘴唇,带着羞涩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顾璞煜,心里压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而坐在榻上的茹春桃,脸上的表情依然保持平淡,只是慢了旁人一瞬,才望向那白日刚见过的红袍少年郎。 听了三妹的话,顾慕雪看向自己的弟弟,倒是没开口,只是拿眼神去问。 顾璞煜见状,心里感叹一声自己姐姐又一次入了那庶姐下的套子了,但面上却不显,依然保持进来时那副不变的笑嘻嘻样子: “若不是祖母发话,我哪敢来打扰几位姐妹之间说笑闲谈呢 ” 顾璞煜笑着说完,不等其他人继续追问,就把顾老太太要他过来这边的事交代了清楚:“二院已经布置好了,祖母让我来叫你们一声” 行六的顾慕画不解地问他:“可是祖母大可以让丫鬟来叫我们过去呀?” 顾璞煜心里说道,这活儿自然是他在祖母那里主动揽过来的。但是嘴上却只是答不知道。眼睛却趁着众人往外走无人注意时,偷偷看向了那走在最后的小表妹茹春桃。 茹春桃站起身,依照以往的习惯,自是低下脑袋等在最后走。然而当她刚要转过多宝架时,左手心里被人塞入了纸团。 她惊诧间抬起头,却在视线余角看到了红衣锦袍踏出门槛的背影。 识得了那纸团原主是谁后,茹春桃带着几分慌张,匆忙低下了脑袋,而手却握紧了那纸团,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将那纸团放入随身荷包里,而做完这一切,一身微微薄汗,见证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直至跟着长姐的步伐回到嫡母身后站好,茹春桃的心神也还未回转,仍放在腰间荷包中的那小小纸团上。 “妹妹,妹妹?” “嗯?” 茹春柔眯着眼看向这个刚才走神了的庶妹,不满却压着性子小声斥道:“赶紧跟上!没事发什么呆!也不看看这儿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无人问津的忍冬院西厢房!” 说完,茹春柔便大步离开了。半年以来,对于来自长姐的讥讽,茹春桃已经习惯性抛之脑后。若是凡事都往心里去,她岂不是要夜夜躲在被子里哭个不休? 依然走在最后的茹春桃,从回廊转到二院偏厅门口,跟着长姐一道坐到了桌前一处。 没过一会,厅内用屏风隔开的两处,便都各自坐齐了。 与茹春桃记忆里上次参与的家宴一样,仍是顾老太爷先开口发表了一番言论,倒不是什么跟国家社稷相关的高见,只是一番对小辈期许的慈爱之心。 而之后无论是顾老太太开口,还是席间坐在同桌的几个姐妹间发生的小争执,都没分去茹春桃心神与注意。 那放在腰间荷包内的小小纸团,此时却仿佛带着热意般,隔着衣物也灼烫的很。 “妹妹,你很热吗?”坐在一旁的茹春柔,从刚才就注意到茹春桃不住地用手扇着。 茹春桃低头闷声回道:“没有,姐姐” 此话说完,茹春桃双手便紧紧地攥在一块,再也不敢有何旁的动作,怕引来他人的窥探,进而暴露了藏在荷包里的那个小秘密。 虽然这个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过于紧张的茹春桃,此时仿若草木皆兵,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顾府家宴虽不像平日里吃饭时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也是不会有喧哗吵闹这样的事出现。所以直至老太太称累,早早便散退了女眷这边,连盏茶都未留,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而那道横在偏厅的屏风,挡住了茹春桃假装不经意间回头望去的视线,自然也看不到屏风后假作醉酒埋在手臂里的顾璞煜了。 所以当顾璞煜被顾老太爷发话准许提早离席后,直至离开二院,假做脚步虚浮去祖母那讨杯茶喝时,才察觉到他那小表妹并不在这里。 而已经回到忍冬院的茹春桃,摸着腰间荷包上兰花绣样,油灯灯光打在了她的脸侧,照出了少女多变复杂的愁思和小小喜悦。 “姑娘,可要歇息了?” 耳边传来夏至询问声,茹春桃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惹起什么疑问,夏至只以为是自己姑娘困了。 直至幔帐放下,夏至离开内室前关上了房门,茹春桃又等了一些时候,才光着脚踩着凉凉的地面,从放下的幔帐内走出,来到桌上笸箩前,将今日所戴的那荷包拿到手心里,摸索着里面放置着的那小纸团。 站在地上又待了片刻,茹春桃拿着那荷包,便钻入幔帐,躺在被子里,在黑暗里瞧着放在手心上的那枚荷包。 末了,才将荷包放在枕头下压好,才阖上双眼安然睡去。 第二天,夏至先早早去厨房领回了热水,才打开内室的门,将幔帐系好,走到床边轻声唤着:“姑娘,早上了,该醒了” 茹春桃自幼起,便不是赖床的人,所以当她立刻睁开眼时,夏至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了笑,又到一旁去做自己的事。 “姑娘,今天要戴哪个荷包呢?”夏至走了过来,在已经穿好衣裳的茹春桃面前,捧着装满荷包的笸箩,等待她来挑选。 茹春桃想了想,从里面挑了素面靛青的荷包,“就这个吧” 夏至放下笸箩,接过那靛青荷包,将它系在了自家姑娘的腰间。 “夏至”坐在妆镜前,茹春桃突然开口道。 正忙着给她梳发髻的夏至,连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今天有些闷热,咱们去逛逛园子吧” 夏至插好雕燕银钗,闻言却苦了脸,她小声说道:“姑娘,今天府里两处大园子,都被定下了要待客的,要不就明天再去?” 茹春桃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夏至又想了想,才说道:“虽然还有两处小园子,但都离咱们这忍冬院太远了,总是要从那大园子中穿过的。姑娘,不如咱们就去西边的青竹苑吧,偏僻清静不说,而且里面种满了竹子,听说还很凉快呢!” 垂着眸子的茹春桃,抿着嘴,缓缓点了下头。 直至夏至去提早饭的功夫,茹春桃拿起今早放入笸箩的那绣着兰花的荷包,将里面那叠的整齐的纸条,放入了今日所戴的靛青荷包里。 直至夏至回来后,茹春桃仍如她离开前,坐在了桌边,抄写着每日不变的佛经。 第17章 述心 “姑娘,太太和大姑娘都已经离开院子去雅芳院了,咱们就趁现在走吧”望风回来的夏至,很是小心地附在茹春桃耳畔说道。 茹春桃点了点头,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那靛青荷包。 迈出西厢房门槛,茹春桃一眼扫过,便看到院子里本该洒扫的丫鬟们正偷懒坐在游廊下,正三三俩俩凑成一堆热聊着。而当她的视线扫过来时,才连忙散开,又假模假样地做起活来。 直至迈出院子大门门槛,踩在了外面青石板甬道上,望着当头高照的太阳,一直揣在心里的思绪也随着与西边青竹苑缩短的距离而炙热。 茹春桃与嫡母长姐所住的忍冬院,在顾府偏西一些的位置。沿着波浪状白墙,向西来到了门上牌匾写着“青竹苑”的园子。 恰是白昼,推开竹板门,紧密茂盛的竹林摇曳着枝叶,向来访人炫耀着那婀娜舞姿。 竹林之中唯有一条小径,在层层竹叶遮挡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僻静幽深。 当她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到深处时,便看到记忆中那一汪池水和岸边竖立的石碑,自然也看到了那穿了一身锦衣红袍的少年郎,悠然闲适地坐在石凳上品茶。 随着她走近,脚下踩着的落叶也渐渐变多了,偶然间踩到某根枝杈发出声响来。 紧接着,她便瞬间感受到来自对面红袍少年望过来的目光。 四周轻风拂动竹叶,也抚过她额前碎发与裙摆,而她却无法自拔地陷在了少年一双专注似情的猫眼之中。 “表少爷!”身后传来夏至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刚才仿佛沉淀冻结的对视。 茹春桃带着几分不自在,却很快又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抿着嘴,眼眸再次无光黯淡下来,只听她福身开口道: “表哥好” 站在竹林空地上的顾璞煜,一身亮俏的红袍反着微光,头上高悬的太阳将人的影子打在了脚。 “表妹”他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了句 ,便向她迈出了脚步,朝着她而来。 茹春桃不由自主的,也再次抬起了右脚,朝着他而向前走去。 站在小径路口的夏至,看了看他俩,便慢慢向后退开了几步,更进一步躲入了阴凉庇荫下,眼睛也看向了来时的方向,盯着曲折小径拐角处,以防有其他人来时可以提前发现。 池塘波光粼粼,四周竹林中吹来阵阵凉爽清风,带走了一路走过来身上的热气,却无法减缓躁动的心跳。 直至顾璞煜走到跟前,这么近的距离下,茹春桃才发现,仅仅半年多未见,他却长高了许多。 “小春桃,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顾璞煜翘着嘴角,笑弯了那双猫眼,手抬了起来隔空比划了下,又灿烂地笑道:“我又比你高了” 茹春桃轻轻呢喃了一声后,便不再吱声了。 见状,顾璞煜只是指尖蹭了蹭鼻子,便垂下手拽着她的袖口,领先一步走在前面,将人带到了池岸边附近。 坐在石凳上,两个人中间虽隔了一张石桌,却没有隔绝彼此对望的视线。 再次开口,打破此时幽静的恰恰又是顾璞煜。 “小春桃,我走了的这大半年,你在家里有没有想我?”顾璞煜下巴抵在手臂上,趴在石桌上,脸上浅浅笑意,而清澈明亮的眼眸也仿佛浮现了丝丝情愫。 听到他的问话,茹春桃脑海中却浮现了,今早借着第一缕朦胧晨光,她才瞧清了那藏在兰花荷包里的纸团上的笔墨字迹。 那牵动了她整个晚上夜里的纸团,却只是仅有短短一行字——“明日午时青竹苑一见”。 来之前虽踌躇不决,但最终想要见到他的念想占据了上风,击败了内心的安于一隅的胆怯。 脑中杂乱纷纷,也还没有闪现关于过去的某些回忆,但她却听到自己答道:“你呢?” 话音刚落,茹春桃却因自己的大胆反问而瞪大了眼珠。不知所措的情绪波澜,打碎了之前强行摆出来的平淡脸谱。 而有关她一切的反应与表情,都尽收于对面而坐的顾璞煜眼里。果然,他的小表妹,总是这么好懂。 茹春桃红着脸,低声连连解释着:“不是的,表哥,我、我不是要问你...” “我是想你了”顾璞煜却浅笑般答了她刚刚的那个反问,却又带着满身的纨绔气息,坐直了上身,从袖子里抽出纸扇,勾起了她的下巴,挑眉勾着嘴角,带着十足的痞气继续追问:“好啦,我可回答完了,这回可该表妹你答了吧?” 然而茹春桃却愣了愣后,立马红了眼眶,挂在眼角的泪珠似落未落。 她的这个反应可是把顾璞煜吓坏了。 “小春桃,表哥错了,表哥该打!”顾璞煜连忙收起了纸扇不说,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茹春桃身旁,拿着自己的手帕,想要给她擦眼泪,却又怕像刚才一样唐突了她。 一时之间,刚才还像个纨绔风流子的他,这会子却是个笨手笨脚的少年人。 最后,顾璞煜讨好般赔礼道歉了半晌,才总算将人哄好,不再动不动就滚落下几滴泪水了。 顾璞煜坐在了茹春桃身旁的石凳上,扇起了那纸扇,带起来的凉风吹起了她额前碎发。 经过刚才这遭,顾璞煜虽一举一动都极为刻意地保持了距离,也好似遗忘了刚才反复追问的问题。但有的时候越没问个一清二楚时,有的时候反倒会越加在意答案和结果。 而坐在另一旁的茹春桃,脸颊带着绯色,而手心里的手绢已经被揉搓得不像样子了。 她刚刚怎么就偏偏在他的面前哭了呢!自认为丢人的茹春桃,此时更不爱开口了,脸都恨不得埋起来,不让眼角总能瞧到身旁那个人的红锦衣摆。 茹春桃别扭下的沉默,却并没有减弱顾璞煜的倾诉欲。 “小春桃,你知道吗?”短暂停顿后,他又续道:“我这次去北疆,是真的想挣一番功绩的” 然而,世事难料,有些事不是你想要如何就如何的,总是会出现些意料之外的事。 “...但别说功绩了,我连上战场都做不到!” 此时的顾璞煜,浑身上下充斥了往日里从未有过的消沉与不甘的情绪,也没了一贯的笑脸,眉头紧锁,猫眼无光,但背部却倔强般笔直挺拔。 茹春桃也不再沉溺在自我情绪中唾弃自己,偏过视线望着身旁的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像被剜掉肉般无端生疼起来。 然而嘴唇翕动,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来安慰他。 而身旁的锦衣红袍少年,仍在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他之前从未与人道明的不甘和烦闷。 “...我舅家表哥在我这个年岁时,在北疆战场不仅杀敌数十,还斩杀了戎国顺位第一的王子!... ...反观我呢”顾璞煜自嘲般咧了咧嘴角,“在北疆走了一遭,靠着父辈余荫,倒是混了个耻辱的小武官称号!真是难堪至极!” 随着少年人的口述心声,那入耳的字字句句,都让茹春桃离真实的他更近了一步。 这本属于顾璞煜深埋心底的野心和抱负,在这个竹林沙沙作响的池水边,第一次向她展露了丝毫身影。而那个隐藏在笑脸下本质冷情薄凉的他,在身旁的她望过来的直率充满担忧的视线中,再一次碎裂了一丝丝心壳。 看了眼顾璞煜那放在石桌上却紧攥着的拳头,茹春桃心一横,便将手伸出搭在了上面。与他的手掌相比,她的手看上去小小的,连手指也过于纤细柔弱。但就算是如此纤弱的手指,却慢慢解开了他死攥成拳的手掌。 最终,顾璞煜合拢了手指,不带力道般抓住了她的手。 虽此举并不合规矩,她的脸也红了不少,但茹春桃仍是要坚持做完她想要做的事。 “表哥,有志者事竟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相信表哥你可以做到的!” 虽然此时顾璞煜的目光格外的犀利慑人,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半步。也不知打小性子便怯懦的她,是从哪里来的这股勇气,居然敢开口安慰他。 茹春桃的这番话,久久都没等来回应。在漫长的沉默下,她心里的勇气也快速退散,本来还敢于直视的眸子,也随着低下的脖颈,落在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靛青荷包上了。 但俩人放在石桌上的手,却仍是紧紧地握在了一块,难分难解。 正当她心里为刚才发言和举动懊悔时,耳畔终于传来了顾璞煜的声音:“...表妹今日一言,表哥会铭记于心,日后定不负表妹所期所望” 茹春桃刹那间抬起脑袋,瞬间对上了那双过于沉着冷静的猫眼,在对方情绪的感染下,她满心的羞涩与关心担忧便都短暂忘记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他。 站在竹影中,离自家姑娘很远的夏至,一门心思放在了来时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以防有人来了后看到自家姑娘和表少爷在一块。若是被人瞧见了,自家姑娘总是要被说闲话的。 但夏至没有想到的是,这青竹苑隐蔽之处,有好几个暗卫在此,他们都是顾璞煜他一个人贴身保护的暗卫。 而至于她家姑娘和表少爷的谈话,此时已经被暗卫传到前院书房里顾老太爷的书案上了。 第18章 她的不甘 书房内静悄悄。 片刻后,坐在书案后的顾老太爷拈着胡子,问那暗卫:“他真这么说?” “是”暗七回道。 顾老太爷沉吟半晌,最后挥了挥手,退下了那今日当值的暗卫。 只剩熏香相伴的书房内,最后一个人自言自语道:“煜儿不愧是我顾家儿郎,做事为人端正,又不缺乏祖辈那时的热血激情” 又想起自己的其他几个卓尔不群的孙子,心里更是满意自得。这顾家的未来,终究还是寄托在这些小辈身上。 比起顽皮的顾璞煜,顾老太爷更看重的,既不是长房的嫡长子顾璞鸿,也不是二房的,却是长房的嫡次子顾璞轩。 顾璞轩其人,打小便聪慧机敏,行事颇有章程。比起已秋闱得中的长兄顾璞鸿,才华更甚。 而顾家,终究还是要走文臣的路子。 想到这儿,顾老太爷便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去摸爬滚打吧。这煜儿终究是天上翱翔的苍鹰,还是应该困在家里的猎犬,总该放他出去闯荡一番,才能看出个结果” 想通后,顾老太爷的思绪又回转到了,自家孙子与自己名义上的外孙女,俩人在园子单独相见的这件事了。 对于他俩之前几次的碰面,顾老太爷心里也是大致有数的。之前总是以为顾璞煜年小贪玩,茹春桃之于自己的孙子,总是格外新奇。 如若硬是拦着,反倒激起他的叛逆心,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就这么纵着他,等他自己腻味玩够的那天,自然也会将她抛之脑后。而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女,最后是伤心还是如何,都不在顾老太爷的考虑之中。 这整个顾府的主子,均与顾老太爷一样,都认为此时的顾璞煜只是贪玩好奇罢了,等他再大一大,性子稳定下来,便不会如现在一样跳脱了。 踏出青竹苑门槛,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的夏至,转头回望身后竹林中幽深小径,想到里面那位刚刚作别的表少爷,在自家姑娘离别时一刻不离的眼神,心里开心极了。 在夏至心里,眼下对于姑娘来说,最好的归宿莫不过是嫁到顾府了。 “奴婢刚刚可都瞧见了,姑娘走的时候,那表少爷可一直痴痴看着您呢!”夏至夸张了几分,逗趣着她家姑娘,惹的人脸都红了。 站在往来的青石甬道,此时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再无旁人。 许是被夏至所说的画面所打动,她抿嘴扭捏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他真的一直看着吗?” 夏至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心里道这是事实,不算她夸大其词。 茹春桃慢慢转过身,想着夏至的话,脑海里勾勒着青竹苑自己离开后的画面,沉浸在自己心思中,却一不小心走过了忍冬院的大门。 “妹妹?” 前方传来长姐的声音,茹春桃这才猛然醒过来,连忙向身前不远处的长姐问好。 “姐姐安好” 茹春柔点了点头,望了望茹春桃身后忍冬院的大门,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岔口处,有些不解地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刚才因长姐的声音回神的茹春桃,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走过了,这会听到长姐的发问,倒是不慌不忙地作了回答: “今天天气不错,妹妹想去园子走一走” 然而这话一出,便招来那茹春柔锐利的一瞥。 “哦?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顾府长房把两个大园子都占了办宴会呢,招待的都是些贵客。听姐姐的,妹妹还是乖乖呆在自家院子里,省得出去平白惹事,丢咱们茹家人的脸” 茹春桃咬紧了下唇,片刻后才轻启嘴唇,道:“那妹妹就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长姐作何反应,转过身便往回走,步子不大却速疾,几眨眼间便踏入了忍冬院的大门,在茹春柔眼前消失不见了。 见状,茹春柔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股火:“哼,也不知道是谁惯的臭脾气!” “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将东西取了吧,想必那边的几位,怕是要等急了”茹春柔的大丫鬟白露开口道。 茹春柔却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别的主意,附在了白露耳边小声说着。 得到新的差使,白露便独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茹春柔则带着另一个丫鬟寒露,进了忍冬院,回到了自己的东厢房。 而已经回到西厢房的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榻上,喝着夏至刚刚端上来的凉茶,消解着暑意和心里突然而起的烦闷。 “姑娘待会可要写字?”夏至拿着笸箩走了过来。 茹春桃摇了摇头:“我做会针线活吧,挺长时间没绣东西了,这手怕是要钝了不少” 夏至连忙将笸箩放到了她身前的炕桌上,笑着说道:“姑娘是得好好练练了,如今表少爷也回来了,姑娘这回绣个笔袋荷包什么的,也能送过去了” 茹春桃粉着脸皮,轻敲了下夏至的脑门,嘴角却带了丝笑意:“别胡说” 夏至双手捂住了嘴,但眼睛却俏皮地眨着,茹春桃见了更羞了,只忙着低头拿起针线对着裁好的绸布使劲。 西厢房内主仆二人嬉笑间,那边寒露已带头领着几位姑娘进到了东厢房。 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的榻上,因夏至怕把自家姑娘晒黑了,所以将挨着的这扇窗户阖上了,其余的门窗到都是敞开的,好能换来些许过堂凉风。 所以,对于那几位被寒露领进来的姑娘,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比起茹春桃这个庶女,在用冰上茹春柔是不受限制,自然也不会受夏日炎热侵扰。打进入夏期以来,茹春桃便从未碰见过自家长姐屋门大敞的时候。 然而,现在耳边传来清晰的东厢房谈话声,茹春桃讶异地看了一眼夏至。 夏至收到眼神,放下手里的花绷子,走到门口往东边看了看,瞧了个清楚连忙走回来,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说了个清楚。 茹春桃同样小声地问她:“夏至,你确定那屋的门窗都开着的?” 夏至点了点头。 “这就奇了”茹春桃手里的针线也停了下来,低声呢喃着:“屋子里还摆着冰盆,却还开着门窗,真是...怪了” 夏至拿起花绷子,手里针线飞走,嘴巴上下动着,小声却清楚地说着:“姑娘就别想了,大姑娘有太太呢,这冰当然是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了,浪费也不会有人说嘴的”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夏至她想起刚一入夏时,自家姑娘被太太一句浪费,就把冰的用量减了又减的事,这之后姑娘不得已整日躲到了潮闷的内室里。 茹春桃手里的针又动了起来,心神却放在了耳边传来的东厢谈话声。 原来这跟着寒露来的三位小姐,一个姓钟,一个姓许,还有一个姓李。 “柔姐,你这屋子布置的,也很是雅致了”国公爷的孙女、李将军的女儿,李茗芮进屋转了一圈,很给面子地夸了夸。 钟蕊彤和许婉琦两个人,进屋后便先坐了下来。 闻言,钟蕊彤倒是附和着,同样地夸赞了几句。 但比起细声细语的钟蕊彤,许婉琦却很不客气地问:“柔姐姐,你叫我们过来,可就只是看那幅画的?”说的同时,手却微微扇着风。 茹春柔眼睛一转,便道:“这幅画若是拿出去瞧,自是要引来别的人,到时大太阳地下一堆人挤在一处,热得很!不若在我这儿,咱们借着冰盆凉气,慢慢欣赏,岂不美哉?” 许婉琦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这之后,茹春桃便听了半天,那边屋子里传来的种种赞扬画工绝伦的好话。而她也大致猜到了,长姐拿出示人的墨画,大概是父亲早年收集的珍品,本该被嫡母好好收藏,却被长姐瞧中要了过去。 虽此时已由夏转秋,但白日里却仍是闷热非常。李茗芮三个人贪凉,在茹春柔有意引导下,聊完了名画,便坐着喝茶又闲聊起京中那些个趣事来。 “龚七郎是不是要尚公主了?”许婉琦问道。 几人中掌握小道消息最多的李茗芮,带着与人分享的喜悦,开心地回道:“是啊,而且还是薛贵妃生的那位十公主!” “嘶,我记得上个月,十公主不是还缠着吏部的陈侍郎不放吗?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龚七郎了?”钟蕊彤吃惊问道。 东厢房门窗大敞,然而开口的李茗芮却半点没有说闲话得背着人的念头,声音都未压低分毫,大大咧咧地便答道:“听说,是皇后下的懿旨,反正现在龚家在准备聘礼呢” 听后,几人都同情起了龚七郎。 这之后几个人又聊了聊最近京里哪个府上举办花宴时,哪家小姐出了丑,哪家和哪家又结了亲。聊了半天,话题在茹春柔有意导向下,转到了魏家。 此次战胜戎国的威武大将军魏凌元,便是顾璞煜的嫡亲舅舅。而之所以提起魏家,自然是因为今日魏将军的四女魏竹兰也来了。 同为武将之女的李茗芮,与魏竹兰虽打小便认识,但因一个好动一个喜静,从来都玩不到一块去,总是会明里暗里的拌起嘴来。 所以茹春柔只是刚一提及,李茗芮便嘴利有些气性地说:“呵,知道魏竹兰和你们顾府五少爷有姻亲,也知道他俩青梅竹马,顶顶的登对。但你们是不了解她,真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让她开口,一句话能说出八百个花样来” 许是在对方手上吃过亏,李茗芮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神情都很是愤慨,惹来旁边人的细细打量和思索。 而茹春柔也只是想从她嘴里套话出来,见目的达到,便连忙转了话题,省得将气氛搞的更僵。 “姑娘?”夏至担忧地看向茹春桃。 茹春桃手里的针线彻底停了下来,神情低落,她直愣愣地瞧着花绷子那绣了半翅的蝴蝶。 虽听见了夏至的声声低唤,但她却突然倦怠起来,对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和物。 那隔窗而入耳中的有关魏家姑娘的事,像寺庙洪钟声使人振聋发聩。东厢的寥寥数语,便打破了茹春桃一直以来的闭目塞听。 那一直存在于她和顾璞煜之间的距离和不等,她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自我欺瞒,心安理得地纵容着自己,盲目地去接近他,却又装作很规矩。 这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呢? 窗外传来脚步声,那在东厢房坐了许久的三位姑娘,被茹春柔送出了忍冬院。而院子里,很快又只剩下虫鸣声。 心情低沉的茹春桃,麻木地吃着口中的饭菜。若旁边夏至不时时给她夹上几筷子的菜,怕是要整顿都光只吃米饭了。 夜间,依然不发一言的茹春桃,由着夏至散开了发髻。 直至躺在床上,幔帐外传来夏至关门声,侧身背对的茹春桃,才拿过帕子擦起眼泪来。 这个晚上,乃至之后的几个晚上,对于茹春桃而言,久久不能入睡。 横在她与顾璞煜之间的沟壑,深达千丈,无法跨越。当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欺瞒徒然间被戳破时,带来的却是千倍万倍的不甘。 她怎么就不能成为,那个最后嫁给他的人呢? 现实的差距和内心真实的想法,像两股力撕扯着她的身体,一步又一步逼迫她认清了现实、读懂了内心,进而带来更大的痛苦和纠结。 郁郁寡欢的茹春桃,被夏至担忧的同时,也被长姐茹春柔注意到了。 “不如让姐姐我再来给你添把火,帮妹妹你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省得得寸进尺,贪图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站在游廊中的茹春柔,扶着栏杆,看向西厢房说着。 第二天,茹春桃去给嫡母请安时,被留了下来。 “一会,你跟你姐姐一道去给你们外祖母请安吧”略感风寒的顾涵柳,边咳嗽边指派庶女代替自己去给顾老太太请安。 茹春桃黯淡着眸子,低着脑袋,低沉回道:“是,母亲” 见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顾涵柳不喜地皱了皱眉毛,扫了一眼坐在身旁女儿的脸,最终什么都没说,甩了甩帕子,示意她们这就走吧。 从忍冬院到雅芳院的一路上,茹家姐妹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身边跟着的丫鬟,自是随主闭紧了嘴巴跟在了后面。 从雅芳院后门而入,还未拐入三进院子里,茹春桃便见一直走在身前的茹春柔,放缓了脚步,走到自己身旁,挽起自己的胳膊,作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若不是口中说的话有些刺耳,谁瞧都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姐妹。 “妹妹,一会无论你瞧见了什么,可都要笑呵呵的,别到时丢了咱们茹家人的脸面啊”语毕,长姐眼里带着嘲弄,瞥了她一眼。 茹春桃抿着嘴,隐约之间,感觉有什么事,在她察觉不到时,发生了。 直到进入次间,见到了被顾老太太一手拉扯一个的顾璞煜和一名少女,那空悬的心沉甸甸地砸在了地上。 “外祖母,柔儿领着妹妹来给您请安了”茹春柔开口便略带俏皮,惹的顾老太太更开心了几分。 “好好好,来,桃丫头和你姐姐一道,过来给外祖母瞧瞧”顾老太太松开了顾璞煜和那少女的手,慈祥和善的眼神看向了茹春桃。 嗓子仿佛有石子堵住般,她嘴唇翕动半晌,最终却只是呆愣地走到跟前,眼睛木木地盯着地面,低着脑袋听着身边长姐和顾老太太的问答。 那站在一旁笑眯眯的顾璞煜,在瞧见茹春桃魂不守舍的样子后,脸上的笑意须臾间淡了不少,眼睛瞧向她暗自思索着。 “桃丫头,我瞧你现在身子骨好了不少,以后就跟着你母亲和姐姐,天天来我这儿,给我这个老太太解解闷吧” 顾老太太笑呵呵地发了话,茹春桃自然只有遵守的份。 “是,外祖母”茹春桃依然低着脑袋,低声回道。 当茹春桃随着长姐坐到了一旁,她的视线虽落在了脚边,但耳朵却竖着。 “祖母,您瞧,这是表妹特意给您做的抹额,啧啧,这配色和绣工,可比孙女强多了!”坐在顾老太太身旁锦墩上的顾慕雪,娇俏地说道。 而那名茹春桃眼生的少女,闻言连忙羞涩地拿着帕子遮脸:“表姐的夸奖,兰儿真是受之有愧” 顾慕雪眼珠灵活一转,忙看向幼弟顾璞煜,问他:“煜儿,你觉得呢?兰表妹的绣工是不是一等一?” 顾老太太笑呵呵地看向了孙子,没有发言岔开话题,反倒有些期待。 屋内其余人,都打趣地看向了顾璞煜,除了依然低着脑袋的茹春桃。 顾璞煜眯着一双猫眼,又看了一眼那过于呆木的茹春桃,心里微叹一声,这才答了那有些刁钻的问话:“姐姐这话问我可就问错人了” 顾慕雪皱着细眉,不解地追问道:“怎么就问错人了?” 顾璞煜站起身来,弹了弹袖子,挑眉朗声道:“你弟弟我,一不通女红,二不擅打扮,又如何来评价别人的绣工呢?” 说罢,只见他走到顾老太太身前,说了几句俏皮话,就告辞而去。 直待他离开,顾慕雪才缓过劲来,嘟着嘴为幼弟巧言诡辩而不爽。 顾老太太出言安抚了几句,最后发了话:“好了好了,你们几个也散去吧,我累了,想歇歇了” 走出房内的茹春桃,仍在回想着刚才顾璞煜离开时,到了她跟前停顿了一瞬的脚步。但她却没有注意到,一旁魏竹兰看过来的眼神,是那样的尖锐。 见茹春桃一如来时愁眉不展,茹春柔心里对今日之举更加沾沾自喜。虽以后日日都得带着这个庶妹来给老太太请安,但却半点不担心她能经此得了好。毕竟,一个整日苦着脸的人,怎么都不会讨人喜欢的。 所以在与茹春桃分别时,茹春柔很是开心地笑着对她说:“可怜见的,不怕,以后有姐姐我,定不会让你受了屈去”说完,便拿着帕子掩住了脸上肆意的笑容,率先转身进了东厢房。 茹春桃眨了眨眼,站在她身后的夏至却要被大姑娘这副得意的样子气个半死。 直至进了内室,夏至仍在喋喋不休,激愤地嘟囔着:“大姑娘可真是的,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天天就知道拿姑娘你撒气!” 然而无论夏至说了多少话,茹春桃却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推开靠着侧墙的窗户,坐在临窗桌后,望着窗外青砖堆砌而成的墙壁,眼前逼仄单调的画面,是她整个夏日推窗望过去的唯一景色。 一如她生命中的此刻,只有昏暗的乌云,云层之上雷声阵阵,却迟迟未落。 今日所见,让她第一次认知到,有那么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离她心心念念的人,那样的近。所有她担忧的,隔在她与他之间的天堑,那个人统统没有。 她只能躲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不想接受这个客观的事实。 不过这种事,挡住了眼睛,却无法捂住耳朵,他们说着的一字一句,都劈开了她的心,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乃至承认。 茹春桃摸了摸腰间那枚靛青荷包,吸着鼻子,叹了口气,眼眶虽湿润但好在没像夜里总是哭湿了枕头。 但她真的真的不甘心。 她从小到大,也有过想要的东西,有过种种迫于现实的退让。 只是这一回,这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她半步都不想退下。这是她第一次,心里迸发出强烈的贪念。 她,就是想要他,仅此而已。 她太小便因退让而咽过委屈,她从来都谨小慎微,总是宁愿委屈着自己,也不想跟别人起冲突。不是因为她不想,只是因为她知道,她是没有人护着的,她除了怯懦低头,哪里会有第二条活路给她走? 但这回不一样,那多年堆积于心的憋屈,此时化作燃料,燃起了熊熊大火,敲打着她的心房。那一声又一声的敲击,满是她不甘于这个所谓现实的痛斥,和宛若战鼓响起的沸腾般勇气。 她那一直隐藏于心的不甘,终于,将那些一贯怯懦安于现状的想法压下了。 无论如何,她不拼一把,不去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到他身旁,她真的很不甘心。 心里鼓足了气,斗志昂扬的茹春桃,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却突然瞧到,一抹红色出现在了墙头。 一个身着红色锦袍的少年郎,翻墙而入,落在了地上。 顾璞煜拍了拍手掌上的灰,这才抬头看向窗内人。 “小...春桃?” 茹春桃望着他,灿烂地笑着,眼角的泪珠却大颗大颗洒落而下。 那一霎时,顾璞煜怦然心动。 第19章 对策 顾璞煜几步走到窗前,望着里面的茹春桃,眉头微蹙,担忧地问道:“小春桃,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谁?表哥给你报仇!” 闻言,茹春桃拿着手帕边擦眼泪边说道:“我没事,只不过是一时想到了不开心的事,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 然而,她的解释却让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见顾璞煜盯着她的眼睛不放,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 被那双有些犀利的猫眼一瞧,茹春桃立马心虚地低下了脑袋,手指揪着帕子边角,嘴里倒是答着:“是、是啊”,听上去就很没底气。 顾璞煜眉梢一挑,继续瞧着她,心里却想着,不说也没关系,他总会知道的。 于是,当茹春桃主动说起别个话题时,他只是歪了歪头,猫眼闪过一抹笑意,却并没有阻止眼前少女视线飘忽着转移话题。 在西厢房与侧墙间的狭窄空地上,隔着一扇窗,屋内与窗外的两个人,一个东扯西扯的说着无聊乏味的话,而另一个却听的很认真,时不时还点个头开口称个是。 但茹春桃越说词越少,最后在顾璞煜清澈猫眼注视下,噘着嘴停了下来,。 顾璞煜却被她这副有点小无赖的样子逗乐了。 于是,这位穿红袍的小霸王,调皮地挤眉弄眼问她:“小春桃,怎么不说啦?” 被他这一羞,茹春桃的脸蛋又红了几分,杏眼一扫,快速瞪了一眼他,却又被自己这个胆大的举动而惊到了,又连忙埋下脑袋手指扯着帕子。 见状,顾璞煜眼里快速拂过笑意,又一次轻易放过了她。 “今早在祖母那里见到你,怎么瞧着像是病了?蔫蔫的” 顾璞煜这话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提似的,但实际上这恰恰是他此次翻墙入忍冬院的原因。 同时心里也为自己找好了理由。他这一问,只是出于好奇罢了,只是想搞清楚造成她情绪低落的原因是什么。 至于旁的,那些更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想法和因由,都被他惯性忽略掉。 直至以后,这些因由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当它们的存在,在某个瞬间让人再也无法忽视时,那时便是他开窍的时候了。 被他看似随口的一问,茹春桃心里纠结之下,吸取刚才不诚实回答的教训,没躲开视线,找了个很合情合理的理由。 “我最近这几天,夜里总是做噩梦,想醒也醒不过来,有时白天想想,反倒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茹春桃撒了个谎,表现却是很好。 至少眼前的顾璞煜,看上去相信她说的这个理由了。 顾璞煜一扫之前有些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身子也站直了些,表情也正直严肃了起来。 “下一回若是再有什么事,你就让你信得过的丫鬟,去找我身边的那两个小厮,一个叫墨竹一个叫墨书。到时,无论何事,表哥都会给你解决” 茹春桃的一颗心,此时像被撕扯着分成了三瓣。一部分为自己刚才撒的谎而感到绰绰不安,一部分又在为他的承诺而心动不已。 而最后剩下的那部分,却在唾弃着这样子的自己。靠一个纰漏百出的谎言,换回来了对方的一个真心承诺。 但她却不知道,在顾璞煜的眼中此时的她,脸蛋粉艳艳的,明亮的杏眼雀跃地瞧着他,像一只歪着脑袋盯着人瞧的小麻雀,可爱至极。 顾璞煜展颜一笑,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茹春桃的鼻尖,却吓得茹春桃猛地闭上了眼睛,却又什么都没感受到,又连忙睁开了眼睛,看向那个站在窗外的眼前人。 “小春桃,你这胆子啊,真是够小的”顾璞煜边笑边摇头感慨着。 茹春桃听了这话,鼓起了红扑扑的脸蛋,瞪圆了眼睛,带着几分不满看向他。 顾璞煜眼中趣味更浓,勾着嘴角对她说:“小春桃,我还有一句话未说。但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 她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顾璞煜却卖关子般向后退了两步,眉开眼笑地说着: “你红着脸,真的很可爱” 说完,顾璞煜便跳上墙,坐在墙头上,望着下面窗内脸红耳赤的少女,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又隔空虚指了指她的脸,便心情愉悦地翻墙离开了。 而屋内窗前的茹春桃,她缓缓抬起手,用手背感知着热度,嘴角却上扬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虽然羞红了脸,但此时的茹春桃,与半个时辰前的她相比,所有的阴霾与愁容都不见踪迹。 就连眼前窗外这原本逼仄的空间,在此刻她的眼中,也被缕缕阳光充盈了起来。 情绪转好后,夜里的睡眠也好了。 “今天去给老太太请早安,姑娘起的不算早”夏至手上叠着被子,却半点不耽误嘴巴说话。 穿了一身水蓝撒花襦裙的茹春桃,头上只插了一支蝶翅银钗,此时正在奁盒里挑着耳饰,最后拿起了一对珍珠耳坠。 这耳坠是她手里最好的一对了。她记得,这还是她那早逝的姨娘留下来的遗物。 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的茹春桃,在长姐来之前,便早早地候在了嫡母房门前。 “哟,妹妹你这起的可真够早的啊”茹春柔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瞥了茹春桃一眼,便掀开竹帘进了屋内。 不像身为庶女的茹春桃,只能候在门口等着。 又过了一炷香,洪婆子才掀开帘子,出来唤她进屋去。 斜倚在引枕上的嫡母,风寒未愈,仍是时不时咳嗽几声。 当她进来时,她的嫡母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许久,才不带什么温度地说着:“以后,你跟着你姐姐去给你外祖母请安时,记得闭紧嘴巴,少说话就对了” “是,母亲” “行了,柔儿,你领她过去吧” 茹家姐妹并肩走在甬道上,走过两处月门,来到了雅芳院后门。 与上次相比,这一回她的长姐,并没有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她从与长姐偶尔碰到一块的眼神看出来,长姐实际上不是很想搭理自己。 比起她的嫡母,顾老太太要起的早多了。当她们到的时候,便被门口的丫鬟迎进了屋内。而此时,在她们之前,顾家姐妹已经来了一多半了。 “外祖母”茹家姐妹先后问安道。 “来来来,柔儿、桃儿,到外祖母这里来”顾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们。 茹春桃紧跟长姐的步子,走到了顾老太太跟前,接着便被抓住了手。 顾老太太一如她昨日所见,一手抓着一个人,左右打量着她和长姐,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说道: “瞧瞧,真是一对可人的姐妹花” 比起有些不知所措的茹春桃,常来常往丝毫不怯场的茹春柔,嗲声笑着答道:“外祖母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茹春桃也跟着娇憨地笑着。 在顾老太太眼前,相处融洽又多了几分姐妹情深的俩人,又得了几句老太太的夸奖,这才到顾家姐妹身旁坐下了。 整个早上,茹春桃感觉她的脸都快笑僵了。 比起之前学顾慕梅却只学了个皮毛,这一次她自己摸索着,如何待人处事,虽磕磕碰碰,倒是摸到了一点门路。 此后半个多月,与长姐到雅芳院给顾老太太请安,茹春桃越来越如鱼得水。 顾家姐妹待她的态度,也从一开始三言两语的暗讽,到如今的不理睬和忽视。 而茹春桃她靠着的,只是不软不硬的性子,和对长辈十分甜美温雅的笑脸。 一个人若是没了脾气,久而久之就会成为谁都可以欺凌解气的目标。反之,若一个人性子太过尖锐,说话做事总是不留余地,无形中必然会给自身招来诸多麻烦事。 所以,只有在二者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才是茹春桃她如今的解决之道。 现在的她,既没想过要与顾家姐妹拉近距离,彼此之间亲热地叫着姐姐长妹妹短的。 但也不能与她们交恶,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哪个是小肚鸡肠的人呢。 茹春桃她胆子小,既得罪不起小人,也没有勇气和小人做朋友。 关于这些往日里就是很对付的顾家姐妹,倒不如和她们彼此间,就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罢。 她不奢求为人人所喜,但也绝不能由着自己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所以,当她长姐再次开口给她下绊子时,她不再像以前,只顾着埋头委屈自己。 当她第一次回嘴时,看着长姐那错愕的神情,在她开口之前心里的忐忑,瞬间全都消散了。 她的这位姐姐,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 夏至用手挡住了咧开的嘴角,站在茹春桃身后,小声说道:“哈哈,姑娘,你瞧大姑娘她,没回咱们的院子,当着外院的下人,也不敢把火发出来给人瞧,一张脸都憋红了” 茹春桃眨了眨眼,收起脸上的浅浅笑意,对夏至挤了挤眼,示意她收敛下。 主仆二人拐到园子里在湖上廊亭转了一圈,这才向西往忍冬院的方向走着。 然而,才从一道月门走出,旁边低矮的假山中,却钻出来了一个黑物。 夏至被吓的叫出声时,茹春桃却被吓的仿若窒息般沉寂。 还未等她稳定情绪时,脚下传来几声犬吠声。 “骨头,骨头,你跑哪去了!”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从假山挨着的墙后传来。 茹春桃一听,便知道墙那头的人,是谁了。 “姑娘,那边好像是二房的泷梦院”夏至附在茹春桃耳畔,小声提醒道。 低矮的假山旁,那泷梦院的后门却突然间,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穿了身大红纻丝直裰的顾璞煜,就这么出现在了茹春桃的眼前。 只见,他嘴角噙着笑,问她:“表妹,可瞧见一只小黑狗了吗?” 第20章 别出心裁 茹春桃指了指脚边的小黑狗。 走过来的顾璞煜,却并没有马上将狗抱起来,反倒低头观察了会小狗,才说了句:“奇怪,骨头一向怕生” “啊?”茹春桃疑惑地看了眼他,又低头瞅了瞅脚边吐着舌头的小黑狗。 顾璞煜笑了笑,拍了拍手,将小黑狗唤了过来,将它一把抱起来,右手摸着小狗后颈。 “表妹过来瞧瞧,骨头是不是挺可爱” “嗯!” 见茹春桃一副好奇感兴趣的样子,顾璞煜将小黑狗往前一递。 “来,表妹,骨头很乖,你来抱抱看” “啊?真的可以嘛?” 顾璞煜笑着点了下头。 于是,蹑手蹑脚的茹春桃轻手轻脚的,从顾璞煜的双手中接过了这只舔着鼻子的小黑狗。 茹春桃试探着摸了摸小狗的脑瓜。 这叫骨头的小黑狗,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真可爱啊”茹春桃感叹道。 顾璞煜笑吟吟地说道:“喜欢吗?送你” 听了他这话,茹春桃睁大了那双杏眼,很是惊讶:“不不不,我,我不要” “嗯?不喜欢嘛” 同时,茹春桃怀里的小狗很配合地“汪”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也仿佛流露了些许委屈。 瞧得茹春桃心里怜意与喜爱更盛,那声“不”却是如何都无法说出口来。 “喜欢是喜欢,但——” “那骨头今日起,就是表妹你的了”顾璞煜边说边左手拿着折扇,敲了下右手心。 说完这话的顾璞煜,拿着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便甩开扇子,摇着折扇走了。 “表哥!”抱着小黑狗的茹春桃,有些焦急地喊着他。 但顾璞煜却像没听到似的,头都未回。 “姑娘,表少爷的这只狗,咱们真要带回去养吗?”夏至半是喜爱半是忧愁地问道。 见他是铁了心的将狗塞给她,茹春桃一不做二不休地下了决定:“养!有什么不能养的?” 说完话,便也迈开步子,抱着那只小黑狗,向西走回了忍冬院。 刚进了二进院,便被从正房出来的长姐瞧见了。 “妹妹,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狗崽子啊?”茹春柔见了她怀里的小狗,便直直地走了过来。 夏至先答了话:“回大姑娘的话,这是顾家五少爷送给二姑娘的” 夏至回话的功夫,茹春柔也从正房穿过院子,走到了她们跟前。 茹春桃感觉长姐看过来的视线,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她往前站了站,稍稍挡住了长姐投向夏至那过于凶狠的目光。 茹春桃扯了扯长姐的袖子,将对方的目光吸引过来后,带着几分调皮说道:“姐,夏至说的不对。这狗啊,是表哥暂时寄养在我这儿的,过几天便要还回去呢!” “哦?是吗?”茹春柔嗤了一声,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划过她的右脸。 茹春桃神色未变,仍是浅笑的样子,任凭着长姐打量。 “姐姐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问问表哥,我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闻言,茹春柔眉毛都竖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撞了下她的肩膀,擦过她离开了院子。 回到西厢房后,还没等主仆二人想好将小狗放在哪里养,忍冬院的看门婆子却过来了,说是门口有人找夏至。 茹春桃与夏至互相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茹春桃便赶忙让夏至去前头看看,心里对此却隐隐有了猜测。 坐在内室等了没一会,夏至拿着一包东西就回来了。 “这是?”茹春桃奇怪地看了看夏至放在桌上的东西。 “姑娘,您瞧,这是表少爷派他的小厮墨书送过来的”夏至脸上都带着开心劲。 茹春桃仔细瞧了瞧,见是个崭新软绸做的垫子,里面填充的倒像是蓬松的棉花。 夏至解释道:“听墨书说,这表少爷想着这小黑狗向来认生,就将它睡惯了的窝儿送了过来” 说完,夏至伸手摸了摸这崭新的软绸狗窝,感叹道:“这狗可比奴婢要金贵多了...欸,这是什么?” “怎么?” “奴婢摸着,怎么觉得里面像是塞了旁个物件?”夏至困惑地看向自家姑娘。 茹春桃伸出手,朝着那垫子捏了捏。 “这摸着,怎么像是手串?” 茹春桃想了想,对夏至说道:“去把门关上,咱们拆开来瞧瞧” “啊!姑娘,这、这可是表少爷送过来的”夏至抗议道。 但茹春桃看了夏至一眼,便将夏至剩下的拒绝统统挡住了。 夏至转过身走了几步,将内室的门关好,才转身说道:“唉,姑娘您乐意就行” 茹春桃没理夏至的牢骚,用不平不淡的嗓音吩咐着:“剪子拿过来” “是”夏至有气无力地拖延着。 但这内室就这么大,夏至再如何拖延,也无法让她的姑娘改变主意。 茹春桃沿着缝线,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个精致崭新的垫子。 “欸?姑娘,这这不是佛珠做的手串吗?姑娘您猜对了!”夏至惊呼道。 虽然茹春桃在拆开前心里有了猜测,但当这实物真的到了眼前时,一种落实了的惊喜充盈了她的心房。 拿到这串佛珠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却并不是戴到手上,而是拖着它抬高到眼前,仔细地盯着它上面的纹路和刻痕瞧个不停。 “这上面,刻着东西呢”她轻声呢喃道,纤细手指抚过那凹凸不平的刻痕。 “姑娘,这刻的怎么瞧着怪怪的”凑过来看的夏至,带着疑惑问她家姑娘。 茹春桃捻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感受着上面的刻痕,久久之后才回答了夏至的问题: “这是佛家的六字箴言,只不过是梵文” 夏至奇怪道:“表少爷没事送佛珠干嘛?刚才硬把狗塞给姑娘您,这事本就够怪了。这会干脆送个更奇怪的过来,想不通啊” 茹春桃也有些疑惑。 但她思来想去,便这些许疑惑放在了心底,待以后有机会再问问好了。 茹春桃戴上这串佛珠,便开心的对夏至说道:“好了,咱们把这垫子缝好,然后就去给骨头找个地方安置吧” 这一天下来,直至傍晚,那拆开容易还原难的垫子,在她们手里总算是复原了。 对于这只小狗的来历,茹春桃的嫡母却半点没有派人过来询问。 但在茹春桃熄灯睡下前,夏至悄悄与她说起她的那位长姐,在东厢房又发了脾气摔东西呢。 “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大姑娘,都这么晚了,还磋磨屋里的丫鬟们”夏至咂嘴说道。 茹春桃想了想,怀疑地说:“我姐姐不会还生我的气吧?” “不能吧”夏至苦着脸想了想,“就为白天没欺负到姑娘您,大姑娘她这大晚上又哭又闹的,她、她不至于呀?” 茹春桃也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夏至说的话。 但她也实在想不出,让长姐晚上这番闹腾的原因是什么。 末了,茹春桃放弃般地说:“算了,随她吧,咱们早点睡。明天啊,你家姑娘我,怕是又成了那用来出气的筒子了!” 夏至可怜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晚安,便拿着灯关上了内室门,离开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刚迈出西厢房的茹春桃,便在院里足足等了长姐一个多的时辰,才将人从东厢房盼出来。 “姐姐早上好”茹春桃没敢笑的太灿烂,怕被心情不好的长姐骂。同样,也没敢不笑,同样怕被长姐挑理。 但任凭茹春桃再如何调整面部表情,仍是惹来了长姐一顿鸡蛋里挑骨头的挤兑。 直至快到雅芳院了,死捏着茹春桃胳膊,挑了她一路的毛病的长姐,总算是住了嘴。 当茹春桃看到坐在榻上的顾老太太时,心里暗喜道,老太太真是她的福星。 给老太太请完安后,茹春桃见今日顾家姐妹坐的零散,没像往日留出了相连的位置,带着几分庆幸挑了个位置坐下了。 坐下后,茹春桃才察觉到,那被长姐捏了一路的胳膊,此时疼的让她心里觉得,怕是要青了一片。 但坐在慈祥的顾老太太面前,茹春桃除了笑的跟朵花似的,再不能表露半分不适。 为了转移注意力,茹春桃暗自看向长姐,想着昨夜让长姐那样失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但屋内的众人,所谈论的依然是每日不变的话题。 先是老太太挨个受了姑娘们的礼,接着便问顾家姑娘们识字学琴如何了,偶尔还会问她一句,诸如“桃丫头,最近在做什么啊”。 但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都会换来老太太的一句“不错”。实际上关于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每次当她瞧到那慈爱的眼神,心里涌现的很多想法又归为了零。 总之,因为老太太的同等对待,至少在这雅芳院里,下人们待她还是很尊敬的。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 茹春桃抬头一瞧,原来是他来了。 不过,今天顾璞煜并不是独自来的。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慢了半拍的顾璞瑾说道。 “好好好”顾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的更是开心,握着两个孙子的手,左右看着,满意极了。 顾璞煜和哥哥顾璞瑾,刚请过安,坐在一旁的顾慕雪却娇滴滴地插话道: “祖母,您都不知道,最近煜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天往外跑!” 这话惹来顾老太太一瞥,随机便笑容未变,问站在眼前的孙子:“你姐姐说的可对?” 顾璞煜扬眉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往外跑又有什么” “可你去护国寺是做什么啊?”顾慕雪眼神闪烁,看向他问道。 顾老太太听了,也不解地追问:“护国寺?这一来一回的,可足足半天的车程呢。煜儿,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做什么啊?” 被众人打量着,但顾璞煜却半分都不慌,只是把玩着纸扇,笑眯眯地问他的姐姐: “姐,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谁说的你弟弟我去了护国寺。嘶~怕是被人骗了吧?” 他最后这搞怪的反问,让众人目光转向了顾慕雪。 “雪儿,你说说,是哪个下人说与你的”就连顾老太太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自觉受到委屈的顾慕雪,嘟着嘴解释起来:“祖母,你怎么还信了煜儿他的话啊!不是下人说的,是兰妹妹告诉我的” “魏竹兰?”顾璞煜猜到了。 顾慕雪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你去护国寺,兰妹妹跟着她的姨母一起去上香,瞧见你了,正要跟你打招呼,谁料转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说完,又委委屈屈地加了句:“也不知道偷偷摸摸跑护国寺去干嘛了。都知道护国寺算姻缘最灵了,哼,人小鬼大,这么早就想成亲了?” “姐姐这话说的可不对”顾慕雪话音刚落,顾璞煜便开了口。 顾慕雪双手掐腰瞪着他,娇横道:“我说的哪里不对!” 顾璞煜摇着扇子,仿若事不关己般,缓缓续道:“这第一错,我可不是偷偷摸摸去的护国寺,我可提前与母亲说好了” 接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继续道:“这第二错嘛,护国寺姻缘灵不灵我不知道,但我确实帮你算了一卦” 说完,‘唰’地合上了纸扇,顾璞煜笑嘻嘻地看着他姐,说:“姐,你想不想知道,弟弟给你求的卦上,说的是什么啊?” “祖母!!您瞧瞧他!!”顾慕雪气的都带了哭腔,扑到了老太太怀里,向老太太讨公道。 顾璞瑾拍了下弟弟,瞪了调皮的弟弟,但对着娇弱欲哭的妹妹,却又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于是,顾璞瑾又拍了顾璞煜一下。 “煜儿,你让祖母说你什么好”抱着孙女的顾老太太,头疼地看向调皮的孙子,“你解释就解释嘛,没事来招惹你姐姐做什么” 顾璞煜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祖母,孙儿可是真给姐姐求了一卦姻缘呢!” “你、你还说!”顾慕雪抬头不满地看着他。 顾璞煜对着她做了个鬼脸,便作揖道:“祖母,孙儿这学业上还有些问题,要去请教先生,就先告辞啦” 转身就走的顾璞煜,背着其他人,却对着茹春桃俏皮地眨了眨眼。 于是,往忍冬院走回的一路上,茹春桃都在反复思索着他的眨眼,究竟有没有什么特别意义。 走着走着,这条青石板甬道上,只剩下了茹春桃主仆二人。 “夏至”茹春桃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丫鬟。 “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姑娘?” 茹春桃伸出手,示意夏至凑过来,小声地说道:“咱们去青竹苑一趟” “姑娘?为何要——”夏至惊讶的语调有些高,被茹春桃捂住了嘴巴。 “小声一点呀”茹春桃又瞧了瞧这条甬路来往,又继续小声道:“我、我觉得,表哥好像有话要与我说” 夏至满腹疑惑,但看了看自家姑娘眼神里的坚定,便只好闭眼同意了。 为了不经过忍冬院门口,主仆二人倒是绕了远,才走到了青竹苑大门口。 上回来过的幽深小径,因为时值秋季的缘故,走在其中倒是泛着几丝阴冷。 七拐八拐地,总算来到了竹林空地池水前。 而顾璞煜,果然候在那里多时。 “表哥!”茹春桃压着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唤着他。 依然穿了身大红锦袍的顾璞煜,一展折扇,挑着眉毛,慢慢道:“表妹” 直至两个人之间相距一人高,才互相停了脚步,站在那里看着彼此。 “小春桃,表哥送你的佛珠,可有戴着?”顾璞煜笑眯眯地问道。 茹春桃略撩开宽大的袖袍,将手腕间的那串佛珠,示于眼前人。 顾璞煜很是满意地点头。 他说:“这下子,小春桃你再也不用怕做噩梦了。有这护国寺高僧开过光的佛珠庇佑,你肯定平平安安的”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张,嘴唇翕动着,才吐出了一句话:“表哥,这是你,特意为我求的吗?” “对啊,你不是说,夜里睡不好,总是做噩梦嘛”顾璞煜又拿纸扇轻敲了下茹春桃的脑袋。 向来笑脸示人显得几分轻佻的顾璞煜,此时却很是认真地看着她,说: “表哥说过,会护佑你,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两章是开着环境音写的,这回是听歌单曲循环写的,感觉不一样szd 两者的区别,一个使人心情过于平和,对我来说达到降噪的同时,还有点催眠 单曲循环的话,有的时候会因为歌词而打断思路 总而言之,有利有弊吧 不过我最近真是爱死了戏腔,可惜我不会 第21章 不留遗憾 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对于她,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茹春桃咬着下唇瓣,垂下视线,面若晚霞。 顾璞煜并未开口催促她,只是仔细端详了会她这副娇羞的模样,眉头舒展,勾着唇角,轻摇折扇,悠哉极了。 像是瞧着她脸上红晕不够,顾璞煜又往前走了一步,调侃说了句:“小春桃,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憋了半天,她才吭哧吭哧地答了句:“...谢谢表哥...” 声音是又细又弱,但顾璞煜依然听到了。 “真乖!”顾璞煜笑眯眯地说道。 茹春桃正费劲脑筋想着,该如何回报表哥这份礼,在送个荷包还是络子里左右为难。但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来,顾璞煜又开口了。 “我明天就走了” 这突兀一句,惊的茹春桃心慌意乱。 此时她也顾不上自己心里那羞涩别扭的小心思了,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瞧,问他:“表哥要去哪儿?” “南面”顾璞煜合上了扇子。 听了他的回答,茹春桃更是不解:“表哥去南面,可是去拜访亲戚?” “非也,听说南面正在闹匪祸,我觉得这是个机会”顾璞煜解下了腰上的荷包,往前一递,示意她接过去。 茹春桃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 “这里面装着的,是我特有的信物。待我走后,你若有何急事,便将这信物,派人交给墨书,之后自会有人来助你的” 身着红袍的顾璞煜,如平常般粲然地笑着,仿若他给出的,仅仅只是小玩意。 虽没什么大的见识,但茹春桃依然知道,手上这荷包里的信物,对于顾璞煜而言,一定是至关重要的物件。就这么让她得了去,她又怎敢收下呢? 然而她刚启朱唇,声儿还没出呢,顾璞煜却已经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帮她合上了手掌。让那装着信物的荷包,被她牢牢攥在手心里。 “小春桃,你必须收下它。要不,待我走后,你教我如何放心呢?”顾璞煜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四周竹叶沙沙作响,凉凉的秋风卷起了地上破碎的竹叶。 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哽咽地问:“可是、可是...你若是走了,我会担心你的,很担心” 顾璞煜用手指,轻拭掉她眼角的泪珠,用手托起她哭红了的脸,看着泪眼朦胧的她,放缓声音少了几分一贯的孤傲,多了几分不常有的温柔。 “我想起了上一次去北疆,本想临走前见你一面。但奇怪的是,咱们虽然住在一个府里,有的时候见上一面,却总是那样的难。” 茹春桃哭着点着头。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着眼泪,又继续道:“在北疆的那段时间里,我总在后悔,后悔没有临走前看你一眼。家里寄来的书信,我总要看个五六遍,天真地以为,上面会提到有关你的只言片语” 她再也绷不住了,埋在他的怀里,放纵自己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这一刻,往日里一直恪守距离的两个人,第一次随心所动。 顾璞煜慢慢收紧胳膊,温柔却有力地抱紧了她。 “这一次,以及之后的每一次,当我要出远门的时候,我都要提前来见你一面,把我们分别时那些无法做到的对话,一次性统统说个过瘾,再也不留一点遗憾” 听了他的‘豪言壮语’,茹春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吸着鼻子,红着眼睛的茹春桃提醒道:“表哥,我们往日里,说的也不多的” “哦,是吗?那看来小春桃是在嫌弃表哥话少了,待表哥从南面回来,争取做一个大话痨吧!”抱着她的顾璞煜,戏谑地说着。 茹春桃噘嘴瞪了他一眼,将他瞧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倚在他怀里的茹春桃,仰着脖子,期待从他这儿得一个极近的日子。 但他却只能残忍的,亲自打碎了她的期望。 “我也不知道”顾璞煜叹道,“小春桃,我想要做的事,很多,也很难。所以,我无法保证自己,很快就回来” 心神刚安的茹春桃,闻言,再次惊慌起来。那以往做过的噩梦,又一次像阴影般,缠绕附体。 刹那间,茹春桃再一次哭得泪流满面。 见状,顾璞煜连忙开口道:“我是近期回不来,但三年,三年内我保证回来!” “真的?”茹春桃带着哭腔,抽抽涕涕地问他。 “我保证!”顾璞煜一只手抱着她,抬起了另一只手,竖起手指朝上,“表哥对天发誓,若有违背——” 她快速转身,举着双手,捂在他的嘴上,挡住了接下来那些不吉利的话。 茹春桃柳眉竖起,嗔怪他道:“表哥说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千万不要发那些个毒誓,听的人怪瘆得慌的” 被捂住嘴的顾璞煜,听了她的话,笑吟吟地亲上了她的手心。 “哎呀”她小声地惊呼着,双手连忙撤了下来,红着脸瞪视着他。 顾璞煜弯着眼,强按下上扬的嘴角,一板一眼地说道:“表妹,表哥唐突了,可否愿意原谅表哥呢?” 茹春桃气哼哼地挣开了他的手臂,走到一旁,撅着嘴巴瞧着那池水,一副不打算理人的样子。 见自己做的过火了,把他的小春桃逼急了,顾璞煜连忙走到她身旁,很是正经的又道了遍歉。 但茹春桃依然不理人。 顾璞煜只好走到她身旁,紧挨着她的肩膀,也不作声,就这般专注认真地看着她。 此时,茹春桃脸上的红晕,也分不清究竟是因生气来的,还是干脆全是害羞导致的。 “你、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不过,从她这磕磕巴巴的话,倒是让人瞧出来,她只是在害羞罢了。 “小春桃,我明天就走了,你真的打算不理理我吗?”顾璞煜可怜兮兮地说着。 她半带妥协又半带威胁地瞪着他,说道:“那表哥你不许再动手动脚的了!” 顾璞煜笑眯眯地背过双手。 “表妹瞧,可满意?” 这样子的顾璞煜自然没法动手脚,但茹春桃却又有些心疼,怕他胳膊会不舒服,又连忙补充道: “表、表哥,你不用非得将手背过去,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就好了嘛?”说到最后,声音也小了,倒像是在小声嘟囔。 得了她这么一句,顾璞煜立马将身后背着的手,拿了回来,又打开了那折扇,笑嘻嘻地说道:“小春桃果然还是心疼表哥的” 被他这么一作怪,茹春桃也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声,便也由着他了。 半个时辰之后,远处本来空旷安静的竹林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鸟叫,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顾璞煜又哄了她几句,便与她道了别,目送她沿着竹林小径,从视线里离开了。 而这时,一个身穿暗纹黑衣的男子,从竹林高处落了下来。 “怎么了?”顾璞煜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暗九。 “五少爷,咱们的事,成了”带着面具的暗九,嘶哑的嗓子,不带感情地说着。 顾璞煜嗤笑一声,不怀好意地说道:“我的这位二哥,平日可是没少给我下绊子,这回也让他吃吃苦头。不然,怕是被我父亲偏爱的,以为他一个区区庶子,就能越过我三哥,继承我们二房的一切了!” 另一头,回到忍冬院的主仆二人,躲在内室,避着旁人,悄悄聊起了刚才的相会。 夏至在茹春桃面前,将顾璞煜好好的夸赞了一回。这下子,在她的眼里,表少爷和她家姑娘就堪比那天上的织女牛郎,地上的鸳鸯,那是极其登对的。 末了,夏至又带着责怪地说:“表少爷也真是的,既然难得约姑娘在青竹苑见面,反正左右也并无旁人,这才聊了多长时间,便与姑娘道别了!” 但茹春桃却想了想临别前,耳边响起的那道突兀的鸟叫声。想了想随口说了句,将话题岔开了,省得夏至盯着这件事不放。而至于那鸟叫声,若真的与他有关,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第二天,顾璞煜瞒着顾府内上上下下,带着暗九,骑马离京,奔向驻扎南面的齐家军。 于是,顾府后院,也乱了起来。 先是二太太上顾老太太那里哭诉一般,紧接着便称病躺在床上歇着。而二房上下一应事物,虽二太太并没有放权,但也选了两位姨娘,各掌一部分事物。 顾璞煜走后一周左右,二房庶长子顾璞文,被发现与丫鬟在书房搞。紧接着,生养顾璞文的白姨娘,因争夺对牌,被生养顾慕梅的杜姨娘用指甲刮花了脸。 这下子,二房更乱套了。 二太太魏氏因幼子不告而辞,正伤心忧虑地躺在床上呢。杜姨娘呢,年纪轻,花容月貌的,平日里是最得顾二老爷喜爱的。 但白姨娘又是顾二老爷少时的通房,也是互相交过真心,说过甜蜜情话的。这情分自然也是极其深厚的。更别提,这白姨娘生的儿子顾璞文,是顾二老爷最看重偏疼的儿子了。 于是,平日里互相别苗头的两位姨娘,这下子可把顾二老爷难为坏了。无论是帮哪个,他代表的那杆秤,都没法保证不偏不倚。 但当他像以往,想将这麻烦事推给二太太时,却又发现她称病在床,一概不理这些闲杂琐事。 于是,顾二老爷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去了前院住着,大有不回来的趋势。 但泷梦院的白姨娘和杜姨娘,正忙着互相使手段整治对方,谁都没功夫去理那前院的顾二老爷。 于是,当顾二老爷又从外面领了个女人回来时,这两位姨娘咬着牙根子强自笑着,与那新姨娘称姐妹。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当顾府后院乱着时,茹春桃收到了一封自驿站周转而来的信。 而这信,也是经由墨书的手,悄悄给了夏至,这才到了她的手里。 夜深人静时,忍冬院西厢房的灯,却仍未熄灭。 深秋夜里总是要冷一些,身上披着白日穿着的短袄,借着灯光,茹春桃又一遍仔细地看着这封信。 字迹看性格,这洋洋洒洒的几页信,全是顾璞煜所行所见的景与物。 在他行云流水、骨力遒劲的笔迹下,描述的是一个茹春桃极为陌生的世界。 但这一回,在她的梦里,不再是让人不安的噩梦了。反倒是顾璞煜信里展示的,那样多姿多彩的陌生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祖母,刚才那个小妹妹,为什么老是低着头啊” 五岁小郎君撅了撅嘴:“难道她不喜欢煜儿吗?” 小小顾璞煜,倚在顾老太太的怀里,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仰着脑袋,缠着祖母非要个答案不可。 而他口中的那个三岁妹妹,已经被奶娘抱着,跟着他姑母离开了。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小他两岁的妹妹,一直陪伴他,在往后余生里。 第22章 姻缘签 三年后,京郊护国寺。 顾府的五辆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最后一辆马车上面坐着的婢女,率先下了车,分散开来走到前面四辆马车旁,恭谨地候在那里,等待扶各自主子下马车。 最先下车的,是坐在第二辆车上的,出身武将世家的二太太魏氏。与她同车而乘的,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顾慕雪以及庶女顾慕梅。 同理,第一辆是长房坐的,第三辆便是三房坐的了。 正当顾府下人忙着扶着大小主子下车时,那第四辆的马车,却只剩下一位姑娘还没有下车了。 “奴婢来扶姑娘下车”等候多时的丫鬟,提醒了一句车内的主子。 一只戴着佛珠的纤纤玉手,从内掀开了车帘。 一位雪肤花貌的少女,上着鹅黄琵琶袖小袄,下穿牙色马面裙,头上插了一支蝴蝶嵌宝石金钗,搭着丫鬟的手,踩着马凳,步履轻盈走了下来,腰间禁步发出了悦耳清脆的声响。 头上扎了两个发鬏的夏至,边扶着自家姑娘,边快速叨咕了一遍刚才在茹春桃下车前,这外边突如其来的意外。 “看上去,倒真与三老爷有几分像呢”夏至自己添了句她的推测。 听后,茹春桃温声细语道:“你瞧着,三太太的反应如何?” 夏至回忆了片刻,才回话道:“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嗯...那看来,三太太怕是知情了的” “姑娘,您怎么会这么想?”夏至问道。 茹春桃对着前面小幅度抬了抬下巴:“若真是不知道,哪怕夫妻关系再如何平淡,也总该有点反应才对” 夏至附和地点了点头。 “在后面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一身俏粉妆花缎衣的茹春柔,略带不满地回头训了茹春桃一句。 茹春桃莞尔一笑,走快了几步,到长姐身旁,挽住了对方的胳膊,亲昵地说道:“这不就来了嘛?” 三年,改变的不仅仅是人的年龄与身高,回忆里永远不对付的人,也会在当下关系转暖。 茹春桃最近一直在想,长姐突然的亲近,是不是因为她及笄已过,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于她,并不是什么威胁呢? 但无论长姐的打算是什么,她都半点不慌。究其原因,只是她过早地认清了长姐的本质,也并没有为长姐如今披的画皮给迷惑住。更重要的是,长姐半点都不懂她。 “这山道太陡峭了,爬上去真的要累死了”茹春柔抱怨地说道。 茹春桃安慰道:“姐姐,一会爬累了,咱们就停下脚,歇息会” 谁料,惹来了她长姐一个白眼。 只听茹春柔压低了嗓音,说道:“蠢货,你当今天来这一趟很容易吗?喏”,说着就对前面顾家人撅了撅嘴。 又继续道:“咱们为什么非得和顾家人一起,还不是因为他们门路多,怕是连里面那一溜的大和尚都认识。到时候,咱们在这护国寺求的姻缘签,甭管好坏,找个高僧为咱们化解下,总是方便许多了的!” 茹春桃闻言,却只是弯眼捂住笑她:“妹妹听明白了,姐姐这是想求个好相公呢!” 茹春柔听了,便伸手拧着茹春桃内侧胳膊肉。 疼的茹春桃吸着气,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快饶了我吧!” “哼!小妮子,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俩人这边正暗自闹着呢,前头的顾涵柳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将茹家两位姑娘都瞪老实了。 手挽手爬着石阶的姐妹俩,没一会就被这看似永无尽头的山道,累到不想说话了。 直至脚落在了平地,而不是继续向上爬的石阶,茹春桃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酸软的不像话了。 “姑娘,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护国寺了吧!”夏至感叹道。 茹春桃抬起头,气吁吁着,过了会才调整好凌乱的气息,边望向那护国寺敞开的古朴大门。 门口左右不像她见过的府邸,总是坐立着祥兽来镇压,反倒是什么都没有竖立在那里。 进了护国寺,从大雄宝殿拜起,茹春桃前前后后磕了不知多少个头。 一旁的夏至惊呼道:“哎呀,姑娘,你额头都红了!” 刚从蒲团上站起来的茹春桃,半信半疑地抬起手,抬手按了按额头中心处,一阵闷痛的感觉传来,让她反应到她这一路磕头磕的有多么用力。 但是,她并不悔。 她心里所求的,是他的平安,也有关于他们的未来。 若是佛祖也不保佑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一如她跪拜时祈求的,万望诸天神佛,保佑她和他,一生顺遂,只此而已。 “好了,我们去找姐姐她们,别到时迟了,惹来姐姐们不喜就遭了”直至额头红印子消掉了,茹春桃才带着夏至,离开了后院佛殿。 刚走到门口,茹春桃便被她长姐扯过去。 “姐,慢点慢点,我脚一会要崴了!”茹春桃吓唬人地说了句。 茹春柔皱着眉头扫了眼她的脚腕,脸上遍布犹疑的神色,又被她打岔问了句:“姐姐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被她一句话提醒,茹春柔抱住她的手臂,凑在她耳畔,连哄带骗地说: “好妹妹,一会你去听听你梅姐姐的签是怎么解的,回来后姐姐就送你一盒珠钗!” 但茹春桃半点都没上当,听了后只是转过身,对着殿内正跪拜磕头的顾慕梅,提高了音量道:“梅姐姐,我姐——” 然后,她便被长姐捂住了嘴巴。 “你傻啊!”茹春柔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一会偷偷去听,悄悄的!” 她却装傻反问道:“不用悄悄的啊,梅姐姐人很好的,又温柔又善良,咱们去问,她肯定会说的啊!” “你!”茹春柔恨恨地指了指她,末了怒气冲冲地白了她一眼,嘴里念着“愚不可及”,便带着丫鬟去了殿外,去找解签师傅了。 “姑娘,还好你没上当!”夏至庆幸地捂住了胸口,随即又抱怨地盯着茹春柔的背影,嘴里气汹汹地道:“大姑娘回回都是这样,好事想不到姑娘您,坏事却偏偏推姑娘您出去做,真是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与小时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为长姐诸多刁难而伤心难过了。 茹春桃走到殿中神像前,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像,跪在了边上的蒲团上。 三跪九叩,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向神明祷告着,那些被她隐藏很好的相思与挂念,爱与贪。 祷告完毕,接过签筒,双手用力晃荡着,直至一根签条掉了出来。 茹春桃屏住了呼吸,伸手拿起地上的那根签条。 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茹春桃才将那签条翻过来,抿紧了唇角,看向签条上的签文。 ——‘花好,月圆,人寿’ 那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在了地面。 浑身之前像是一直绷紧的弦,此时总算是轻松了起来。 搭在夏至手上,靠着她的力道,茹春桃才缓慢起了身。 殿内周遭的人,在她的眼中,像是只留下了光影,而没有真实的模样。 她,仿佛像在静谧江面上,独自划着竹筏,正当她体力匮乏时,岸边总算出现在了眼前。 夏至好奇地看了几眼,那支被茹春桃牢牢握在手心的签条。 “姑娘,这签是好的吧!”夏至声若蚊蝇问道。 茹春桃看向她,抿着朱唇,慢慢地眨了下眼,接着又收紧了握着夏至的手。 得到答案和提示的夏至,没等心里的喜意表露,便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主仆二人,唬的旁人,具以为这抽签结果很不好。 在殿门口排队等着解签的人,除了正在听师傅解签的顾慕画,其余的人包括她长姐,都沿着石板铺成的小径,向后面山上桃林走去。 顾慕画听完师傅的话后,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回头瞥到茹春桃站在她身后,立马竖起眸子,瞪了她一眼,接着便带着丫鬟,快步追赶她的姐姐们去了。 茹春桃按了按夏至的手,看着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往心里去。 接着,将一直紧紧用手攥着的签条,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眼前的师傅。 这位僧人接过签条,一眼便看到了那六个字的签文。 须臾便慈和地笑道:“姑娘抽到的,是一支上上签!” 再如何内敛,茹春桃此时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带着几分急切和欢喜,却又轻声问道:“师傅,请问,这支签何解?” 僧人慈眉善目道:“字面上的意思,想必姑娘也能猜出些许。贫僧只能透露丁点天机,姑娘与未来的良人,自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恭喜姑娘!”一旁的夏至,已经咧开嘴角,笑着贺道了。 茹春桃唇边的笑意,真是压也压不下去。 向僧人行了佛礼,茹春桃便带着夏至离开了。 后山桃林很大,夏至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她们也没有碰到之前来到此处的长姐和顾家姐妹。 “您瞧奴婢之前说什么来着?姑娘您吉人自有天相,这诸天的神佛也会保佑您的!” “好了,夏至,这左右说不定有外人在,你我还是小心些才是” “奴婢这就把嘴巴缝上”边说,夏至边比划了穿针引线的动作,又把心情轻松的茹春桃逗笑了。 夏至随口问道:“姑娘,这山上的桃林,怎么种的这样密?” “估计是洒的种子多吧”茹春桃也随口一答。 不通农事的主仆二人,走在弯曲石板小径上,对着茂密桃林指点着。 突然,女子的阵阵惊声尖叫,从右手边桃林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串佛珠的成长史(一) “少爷,您这又刻坏了一枚珠子,照您这速度,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刻完一串佛珠啊”墨书将刻坏了珠子,放在盆里点了火,处理残迹。 “废话太多”顾璞煜头都没抬,冷声训斥着。 但打小便伺候这位外热内冷的主,墨书听了后却半点都不怕。 勇气极佳的墨书,又开口建议道:“少爷,这佛珠刻不刻的,只要拿去寺庙里开过光,这效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但顾璞煜理都未理,只一门心思埋头地刻着那六字箴言。 第23章 惊吓 还没等主仆二人,想好如何应对时,桃林里跑出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子。 茹春桃一瞧,是她的长姐和四表姐顾慕馨。 “姐,发生了什么事?”茹春桃问道。 “别说了,别说了,快给我闪开”茹春柔没有理她,只是将她拨开,从小径往前山跑去。 “姑娘,我怕!”夏至揪着茹春桃的衣袖,惶恐地压着嗓子小声道。 茹春桃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顾慕馨的身体,皱着眉毛说道:“快过来搭把手” 待顾慕馨缓过劲来,茹春桃抓紧机会,连忙问:“馨姐姐,其他几位姐姐呢?可是在林子里还未出来吗?” 顾慕馨点着头,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妹妹,快,你快去救救我的几位姐妹吗!” “姑娘!”夏至吓地惊呼了一声。 茹春桃抿了抿嘴角,很快便下了决定。 她说道:“馨姐姐,你先跟我说说,你们刚才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快快去把我姐妹们救出来!快去!!”说到最后,顾慕馨几乎是嘶吼地道出声来,全无往日里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夏至,边哭边使劲晃着脑袋:“姑娘不可啊!” 刚才还脚步虚浮的顾慕馨,都这会了,却反倒是带着几分颐指气的,指着茹春桃府说道:“你是不是不敢啊?我顾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 茹春桃几乎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馨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教养我的自然是我的嫡母,表姐你的姑母。算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还是说说如何救人吧!表姐快将里面是个什么情势说清楚些” 但顾慕馨却半点不讲理,恶狠狠地瞪着茹春桃,嘴里不断嚷着让她进去救人。 茹春桃松开搀扶顾慕馨的手,冷笑一声说道:“表姐,我也是闺阁女子,不比表姐您多几分力气,恕难从命!” “你!”顾慕馨气急败坏地怒瞪着她。 茹春桃又开口道:“表姐与其在这里与我纠缠不清,还不如跟我一道赶去前山,找能做主的人来救人!” “我、我真是没想到,你是这样龌龊的,见死不救的人!”顾慕馨指着茹春桃的鼻子骂道。 茹春桃好气又好笑道:“那像表姐你这样,抛弃自家姐妹临阵脱逃又该怎么讲?我若是见死不救,那表姐您以为自己又如何呢?” 说罢,茹春桃又放缓了语气,说道:“表姐,你我都知此地有危险,咱们不抓紧时间去找帮手来,反倒是站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只顾着指责对方,这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说完,茹春桃也不理她,自行往前山走,边走边望向四周,看看有没有过路僧人。 “唉,你、你怎么抛下我自己走了!你这个坏人!”胆子被吓破了的顾慕馨,连忙追赶了上来,嘴上却仍骂着人。 还没等茹春桃等三个人走到前山,大太太打头,三太太与二太太在后,后面还跟了丫鬟婆子还有僧人,俱往这边赶来。 “馨儿!”大太太李氏过来,一把将顾慕馨抱在怀里。 这边顾慕馨正在跟大太太哭诉。 而其余的几位顾府太太,则是脚步未停,脸色难看地带着丫鬟婆子,继续往那桃林深处赶去。 直到这时,茹春桃才发现,她的嫡母根本就没有过来。 待后来回府时,夏至打听到,嫡母早早便带着受了惊吓的长姐,提前赶回到顾府了。 茹春桃看了一眼那边长房母女,便脚步一转,缀在前方顾府一行人身后,也向桃林赶去。 这一路上,紧紧抱住她胳膊的夏至,哆哆嗦嗦地开口劝她:“姑娘何苦来趟这浑水呢?太太和大姑娘都在前山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茹春桃呢喃细语道:“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怪,现在一细想,刚才四表姐的话,倒像是在诓骗我进桃林一般” 夏至却被她这话一下子点到了,随即反应过来也想到了什么。连忙死死拖住了她,压着嗓音,低声急速说道:“姑娘,可万万不能去啊!若是、若是...” 说完,夏至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几眼,才将后面的话,补充完:“...若是刚才她们遇见了登徒子,这等丑事,姑娘可真是不能再掺和其中啊!” 茹春桃想了想,方道出了自己的心思:“夏至,你是不是也觉得,刚才馨姐姐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想到心里那个猜测,夏至快要吓哭了,苦苦哀求道:“姑娘,您就行行好吧!可万万不能去啊!” 夏至手掌使出了十分的力气,狠狠地握着她的胳膊,咬牙低声道:“姑娘,别想了!奴婢斗胆说一句,表姑娘就算出了事,她们自有顾家出头。可姑娘您呢?您觉得,夫人可会管?可会为您着想?” 茹春桃想到嫡母,幽幽说道:“夏至,你说,在我幼时,可有过把我当亲生的?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夏至咬着嘴唇,到底是没有说一句。 茹春桃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一次的护国寺礼佛,本打算在这寺庙里住几晚,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顾家的计划安排。 当茹春桃回到前山时,经由顾府下人的提醒,方才知道她的嫡母领着长姐,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茹春桃坐的却是二房的马车。 当她神色暗淡地打算去下人坐的马车挤一挤时,被二太太魏氏叫住了。 “桃丫头,过来上车”一句干净利索的吩咐,也没给茹春桃半点拒绝的权利。 当她安稳地坐在了马车内,心里极其感激二太太。 “娘亲,咱们不是说好要在寺庙里多住几天的嘛!”被二太太魏氏揽在怀里的顾慕雪,撒着娇抱怨着。 二太太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庶女顾慕梅,却只是开口道:“你舅舅派人送信了,说兰丫头邀你过去住几天,可开心了?” “真的嘛?哇,那可太好了!”顾慕雪开心地笑了起来。 坐在车门口的茹春桃,观察了半天。见两位表姐的神色不同,方才想起来,二表姐顾慕雪一直被二太太带到身边,拘着她,不准她离开半步。 想必,二太太此时的心里,也在暗自庆幸自己对女儿管教严厉了吧。 回到忍冬院,走到榻前,茹春桃才身子一软,坐了下来。 当她们回到熟悉的地方时,抱着自家姑娘的夏至,终于后怕地大哭起来。 “真是吓死奴婢了!” 心里虽也害怕,但面上却强作镇定的茹春桃,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夏至的头顶,安慰她道:“不怕,夏至,摸摸脑袋,就不害怕了” 待主仆二人都平复了下情绪后,看着彼此凌乱的头发,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对视后便“扑哧”笑了出来。 打水整理了衣冠后,坐在外间榻上的茹春桃和夏至,小声地谈起今天发生的事。 “姑娘怎么看?”夏至砸开了核桃,将核桃仁挑出放到小碗里。 茹春桃说出了她的看法:“怕是这件事还没完” 夏至将堆满核桃仁的小碗,放在了炕桌上,先伸手拿起吃了起来:“姑娘能猜出,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你家姑娘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还能掐会算不成?”茹春桃无奈说道。 夏至却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一惊一乍地说:“我怎么给忘了! 该去将东西取回来了!” 茹春桃疑惑地问:“不是大前天刚取回嘛?怎么又有?” “昨天内院落锁前,墨书派人通知的,说让今天去取”夏至说完便迈出门槛走了。 在人回来前,茹春桃已经抄好了几页佛经。 “姑娘,奴婢回来了” 等夏至放下东西,关上内室的门,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姑娘,您瞧” 茹春桃从布袋里,取出了一木盒。 而里面装着的,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呀!表少爷怎么又送石头回来了!” 茹春桃却嘴唇翕张,无声念道:“磐石无转移”。而它的上一句,却是‘蒲苇韧如丝’。 连起来的这句话,没来由地使她红了脸颊,笑意爬上唇边,她高兴地开口道:“夏至,收起来,与其他几块石头,都好好放起来吧!” “是,姑娘”夏至不是很感兴趣地取出一雕漆盒,将石头放在里面,与其他几块一道整齐地摆好。 夏至刚要将漆盒拿走,却被茹春桃拦了拦。 “我先看会,夏至,你先去忙别个吧” 茹春桃笑着盯着盒子里的石头瞧个不停,每一块普通的石头,在她眼里都各有各的美。 三日后,宁王庶十子登门拜访顾府。 晌午未到,宁王庶十子被连人带礼品给轰出了顾府大门。 第二天起,京城市井茶楼酒馆,有人故意散播消息,声称顾家姑娘私通外男,且将自己的贴身物留在了男方手里。 不过几日,这谣言便被传遍了整个京城。 此时,雅芳院里,顾老太太刚喝过汤药,歪在榻上,脸色很是难看地盯着自己的老伴。 “我不会同意的!”顾老太太冷着脸,没有平日里在孙辈面前好脾气的模样,到一如年轻时的果断。 顾老太爷头疼地说:“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总不能,堵住满京城人的嘴吧!”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他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就想娶我的孙女,攀上顾家这条大腿,想得倒美!我的孙女,哪怕她是庶的!就算要嫁,也要嫁到那轻松省事的人家去!他宁王府的后院腌臜事一向不少,我又不老眼昏花!” 顾老太爷重重叹了口气,末了,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那依你看,你觉得这事怎么办?” 顾老太太寒着脸道:“梅丫头还有其他孙女都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哼,不过几张帕子和荷包,就想从我家占个便宜媳妇回去,哼,没有这个理!” 说完,顾老太太便给出了办法:“我老姐姐在江南,我会送信给她,让她帮梅丫头在江南找个体面富贵的人家。这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有我们顾府在,谅他们也不敢欺负咱们府出来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串佛珠的成长史(二) “施主,可否容贫僧问一句?” 顾璞煜恭敬地回了佛礼:“师傅,但请一问” “这六字箴言可是施主所刻?” “是的,大师” “嗯,贫僧观其,能看出施主的一片诚心” 说完,高僧又问道:“施主,本寺算姻缘很是灵验,不若求上一卦?” 闻言,顾璞煜嘴唇微抿,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一眨眼,他轻轻颔首。 第24章 螳螂捕蝉 三天后,宁王庶十子在酒坊,被人套了麻袋,乱棍打了一顿。 京里茶楼酒肆,很快流传起了新的流言。 当顾家以为此事已了,正收拾出客房,准备迎接于老夫人时,一凶杀案再次让前次纷争摆到了众人眼前。 消息传播之迅疾,远胜于上次,连皇城中的天子都听闻了。 “顾爱卿,朕听说,你家的姑娘,可是与朕的侄儿私定终身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幸灾乐祸地看着跪在下面的顾二老爷。 “回禀陛下,绝无此事!”顾二老爷斩钉截铁地说道。 “呵,你倒是否定的痛快哇”皇帝哼了一声,自觉没瞧见乐子,烦躁地挥退了顾二老爷。 直至迈出皇城大门时,在身边仆人的搀扶下,腿都吓软了的顾二老爷,才有腾出空来擦着满脑门的汗。 “老爷?” “回、回府!” 顾府,前院书房,顾老太爷带着儿孙,在这里商议着。 “他宁王的儿子,死了也是死有余辜!”顾二老爷嚷嚷道。 “二哥,难怪你在礼部当值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升迁,真是猪脑子”顾三老爷不阴不阳地怼了一句。 “行了!”顾大老爷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个弟弟的争执。 “老大,你觉得圣人是什么意思?”顾老太爷沉着脸问道。 顾大老爷沉吟半晌,试探地说出了他的推测:“儿子觉得,圣人可能没别的意思,只是习惯性找咱们家不痛快罢了” 顾老太爷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 “若只这么简单,我还叫你们几个过来做什么?” “是,儿子愚钝!”嘴虽是这么说的,但顾大老爷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意,闭紧了嘴巴,不再发一言。 剩下的两位老爷,一个多年都只是礼部的小官,另一个在翰林院当值,同样升迁遥遥无期。见他们长兄不发话了,他们踌躇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做足了姿态,无声附议着长兄。 看着眼前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顾老太爷心里一时恼火起来,一时又怪上了顾老太太,怨她将这三个儿子教的都不成样子。 但顾老太爷却没有想到,在这三位老爷的幼年时,恰逢顾家最危急的时候,差点就一朝覆灭。若不是有顾老太太娘家的鼎力相助,现在京城世家里怕是根本没有所谓的顾家了。 “鸿儿,你是老大,你来说说”总爱最后说出结论的顾老太爷,又考校起孙子来了。 去年刚成亲的顾璞鸿,作为顾老太爷的嫡长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不过,虽然才智在兄弟中排行倒数,但却占了嫡长的名头,所以顾老太爷每一次都是先点他来回答。 而顾璞鸿也半点没出老太爷的意料,他畏缩地看了一眼他爹顾大老爷,才干巴巴地回复道:“孙、孙子,也认同父亲大人说的话,想必圣人只是随口一提罢” 虽然早已了解孙子资质,但顾老太爷还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站在一旁的二少爷顾璞文,上前一步,胸有成竹的毛遂自荐道:“回祖父的话,孙子这里却有不同的看法” “哦?”顾老太爷来了兴致。 “孙子觉得,圣人之言,意在试探!” “试探?你觉得,圣人在试探什么?” “试探我们顾家,是不是真的忠君!” 顾老太爷吹眉毛瞪眼珠子地怒道:“哼,大胆,顾家什么时候不忠心耿耿了?” 顾璞文半点不受影响,依旧不紧不慢地回话道:“昔日,谢、黄、许三家,均被钟家暗地里下手,都削弱了不少实力。而今日,宁王府于咱们,恰好便是那钟家第二” “你是说,我顾家,现在为圣人忌惮,是吗?”顾老太爷微闭眼睛。 “是” 屋内众人都各自暗自思量分析着,心里都为刚刚的谈话而感到吃惊,但却没有人表露出来。 “嘶,父亲!”平日里混不吝的顾二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惧地喊了一声。 “说!” “圣人、圣人不会是要搞我那大舅兄吧?” 顾大老爷赞同了这个观点:“父亲,儿子觉得二弟说的很有道理!” 接着,没等顾老太爷的作出回应,顾大老爷继续开口说道:“最近,在市井里正流传一首琅琅上口的童谣,说的就是魏家兵从无败仗!” 合上眼睛的顾老太爷,沉默久久,方才缓缓开口道:“魏家,从开国算起,满门英烈,代代将才,撑起了我大周的脊梁。太后,也是魏家女。圣人能在当初继位,靠的不也是魏家的兵权?怎么就...唉!” “祖父也知道,魏家势大,远胜几大世家百年堆积之势”顾璞文插嘴接了话,“这不正是我们顾家与魏家联姻的目的所在吗?” “你小子说什么呢!”迎娶魏家女的顾二老爷,恨不得向儿子后脑勺打一下。 “行了,老二!” “是,父亲” 往日里,顾璞文这个在顾老太爷眼里,只在念书上有些聪慧的孙子,今日的大胆发言,倒是让他大为吃惊。 “那依你看,我们家,这回该如何应对?” “圣人不是说他的侄子与我家姑娘有私情吗?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圣人的侄子有很多,也没说非得是他宁王的儿子不可!”拱手低头道了这通有些大不敬的话,顾璞文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亮光。 此话一出,书房内几位长辈,各自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脸上看上去也多了几分赞同之意。 顾老太爷又问:“那你觉得,我顾家该与哪位皇子王孙结亲呢?” 顾璞文的眼睛闪了闪,接着便沉稳地说道:“孙子觉得,当属成王世子!” 顾老太爷手一顿,仔细地看向他,看着他沉稳不变的脸色,和眼眸里些微透露出的野心和自负,心里对这件事的全貌大致有了推测。 孩子大了,想的事情多了,心也就野了。罢了,罢了,这顾家的未来,究竟托付给谁,还是各凭本事去自己挣到手里吧! 想到这里,顾老太爷心里下了决定,同意了这件事。 “成王?世子?” 雅芳院中,听完顾老太爷的决定,顾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 “文小子说的?”她又问道。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 想通了其中细节的顾老太太,皱眉道:“他什么时候,跟成王世子搭上了?不对!这整件事,是不是成王在幕后做的?” “这件事,无论与成王有没有关系,我顾家也只能跟着下了这步棋!”顾老太爷叹息道。 见顾老太太依然不解,顾老太爷又道:“成王这次是借宁王庶子做掩盖,到底目的还是为了和我们顾家结缘。但若我们拒绝了成王,怕是咱们顾家就要得罪成王了!” “那你就任由着顾璞文这小子,卖家里姐妹来换他自个的荣耀?”顾老太太越说越气。 “孙子大了,有了野心,想往那夺嫡里掺和。如今他既已与那边挂上了钩,疏通了关节。你说,难道我们还能不要这个孙子了吗?” “这!这!唉!”顾老太太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惶恐地说:“老爷,你说、你说,咱家救下的那个孩子,是不是被他们知道了?他、他们今天搞这一出,是不是知道了啊!” 顾老太爷很镇定地摇了头,否定道:“绝无可能!此事只有你我还有煜儿知道,再无第三人!” “好,好,那就好!”顾老太太念了声“阿弥陀佛”,刚安稳下来的心,又被顾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又给吓了一跳。 “不过,我就怕——” “就怕什么?” 顾老太爷顿了顿,摇了摇头,苦笑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心里却道,但愿,煜儿他没起什么心思。 同一时辰,忍冬院,西厢房,外间。 “姑娘,表少爷今日捎回来的东西,怎么这么沉哪!让奴婢来猜一猜,里面怕是一整盒的石头吧”夏至边放下木盒,边嘻嘻哈哈地说着。 坐在榻上的茹春桃,将手中绣了一半莲花花瓣的花绷子放了下来。扭了扭脖子,阵阵痛感袭来,脸也疼地倒吸了口气。 “姑娘的落枕还没好?” 茹春桃瘪着嘴晃了晃手,一边将手按在了脖子上,另一边将炕桌摆放的木盒打开。 “呀!”夏至惊呼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又慌张地看向茹春桃。 茹春桃嘴巴微张,呆愣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摆在主仆二人面前的,是一盒金子。 “姑娘”夏至又惊又怕地小声道,“那儿是不是还有封信啊?” 茹春桃眨了眨眼,眼睛无论开合几次,盒子里放着的,确实是满满的金子。 最后,茹春桃先将盒子盖好,才吩咐道:“夏至,你先将盒子送到内室” 被自家姑娘镇定的样子所感染,夏至定了定心神,便按照茹春桃的吩咐,将盒子抱到了门窗紧闭的内室中。 等夏至出来后,茹春桃已经继续拿起花绷子绣了起来。绣第一针时手还有些抖,但之后就又恢复流畅的针法。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茹春桃放下花绷子,抿着嘴说道:“我累了,去里面歇息会,夏至” “欸!” “我一会醒来要吃核桃,你去把桌上的核桃都砸开吧” 茹春桃给了夏至一个眼神,见夏至明白过来后点了下脑袋,又搬了个杌凳到外间门口坐着。她这才放心地进了内室,将门关上。 再次打开装着金子和信封的木盒,茹春桃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 她知道,最近京城里不太安稳,经常有种种传闻出来,连后院里从不出去的小丫鬟,都能跟着聊上几句。 一见到这盒金子,茹春桃下意识想起的,却是他那双透露着不甘的猫眼。 思绪纷杂,想了许久。 最终,她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伴手礼(一) “这位公子哥,咱家卖的那可都是上乘货色!不是我自吹自擂,若不是上个月发了水灾,水道不通,这批好货早就运到京里去卖了。来,您瞧瞧!” 一身玄色箭袖的顾璞煜,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木匣摆放的珠钗。 最后选了一支金钗,钗尾是一只翩翩欲飞的金蝴蝶,其中镶嵌点缀着宝石。 这是他离开顾府的第二年。 ———————— 第25章 麻雀在后 茹春桃抬高了音量,唤道:“夏至!” “来了,姑娘!” 夏至推门进入内室后,谨慎地关好门,接着才看向茹春桃。 “夏至,你去拿个火折子来” 虽然夏至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要火折子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道了声“是”,便去外间取东西了。 直至茹春桃用火折子把那封信点燃,夏至才迟钝地问道:“姑娘怎么把信给烧了?” 盯着盆里燃烧殆尽的黑灰,茹春桃放空了一会,然后答非所问地回道:“夏至,你好好想想,这一盒金子,咱们藏在哪里?” 她的这句话,很快就转移了夏至的注意力。 “藏在箱笼中?”随即夏至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不不,姑娘的箱笼不带锁。咱们不在屋内时,若有人进来刻意翻找的话,肯定是先从箱奁开始找起!” 茹春桃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咱们将这它放在床下如何?” 茹春桃拉过夏至的手,主仆二人从飞罩下面走到架子床前面,蹲了下来,打量着床下空间。 “若是将盒子放在最里面靠墙那一侧,倒是一个轻易不被人发觉的位置!而且姑娘的屋子,向来是由奴婢来打扫的,更是添了层保障” 待她们做完这一切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吓了一跳的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走到箱笼前,快速掀开盖子,两个人各自从里面取出一物,佯装讨论着搭配。 “二姑娘在吗?”洪婆子站在内室门口外面问道。 茹春桃给了夏至一个眼神,才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声:“在呢” 话音刚落,洪婆子便自作主张地推门而入了。 “奶奶,姑娘没叫你进来呢,你怎么就擅自进来了?”夏至故意夸张地说着话,好掩盖她的紧张和心虚。 洪婆子凶巴巴地瞪了孙女夏至一眼,但当视线转向茹春桃时,连忙又眉开眼笑地说着:“哎哟,二姑娘在这挑衣裳呢?老奴这有一句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茹春桃将手里的衣裳扔进了箱笼里,转过身,嘴角浅浅一扬,说道:“不知洪婆婆有何高见呐?” “可不敢是高见!只是老奴我的肺腑之言罢了。姑娘您的皮肤白皙细腻,还是粉色更适合姑娘您哪!” 茹春桃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辩一句,又被洪婆子接下来的话抢去了先机。 “差点忘了正事!姑娘,夫人叫您过去一趟呢!” 心中疑惑更大的茹春桃,只好跟着洪婆子,来到了正房。 “母亲找我有事?” “来了”倚着迎枕的顾涵柳,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茹春桃,便又将视线放到了手上的账本。 茹春桃这一等,便又站了两炷香。 当顾涵柳放下算盘时,茹春桃趁着嫡母揉着太阳穴,连忙轻微动了动腿脚。 又喝了杯参茶的顾涵柳,这才看向眼前站着的庶女。 但顾涵柳仍是没有开口,用她极其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茹春桃全身上下。 这给茹春桃的感觉很不好,就好像她是案板上待宰的一条活鱼。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仿若回过神来的顾涵柳,不容回绝地说:“七日后,我会带着你和你姐姐,一道去钟家做客。明天,我会给你些银两,你自行去外面置办些头面,省得丢了我和你姐姐的脸面!” 站在一旁的洪婆子却提醒了一句:“夫人,二姑娘的衣裳,您瞧瞧用不用让针线房的人,抓紧做出来一身?” 茹春桃诧异地看了一眼洪婆子,想不通为何她会向着自己说话。 顾涵柳先是皱了皱眉,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讥讽地瞧了茹春桃一眼,才对洪婆子说道:“给针线房多塞点钱,务必不要耽误了日子” 洪婆子嘴角的笑意略略加深,福了福身,应了声“是”。 在被洪婆子送出正房时,站在门前,茹春桃略带狐疑地看着她。 但洪婆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解释,便揣着银两,出了院子去针线房了。 回到西厢房后,当茹春桃与复述一遍后,夏至也感到奇怪。 “姑娘,等后天我偷偷回家一趟,去问问我娘就知道了!” “嗯” 夏至和洪婆子这一房的人,就住在顾府后面,与其他顾家家奴一道,彼此相邻而住。 往日夏至回家一趟,上午去,下午就能回来。每次都会给茹春桃捎回来,王奶娘亲手做的吃食。 接着,夏至又略带怀疑地分析道:“姑娘,夫人又给您银子,又塞银子给针线房的,就只为了让您陪着一起做客去?奴婢怎么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不太符合夫人的性子啊!” 这也正是茹春桃心里担心的事:“母亲一向看中利益。对她没用的,半点都不假以辞色。若对她有用了,就会......” 茹春桃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她立马转过头盯着夏至,说出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若是对母亲有用了,她会先善待这个人,然后再加以利用,直至无利可图,便一脚踢开” “姑娘的意思是”夏至压低了嗓音,说出了后面的话:“夫人要利用姑娘您?” 随即,夏至又困惑地问道:“可姑娘您,对于夫人而言,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茹春桃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对坐了半天,主仆二人也没想出个缘由。 “算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就不信,母亲还能一直瞒着我不成!” 夏至猛点着头,同时又出了建议:“姑娘,等我回家后,让我娘去问问我奶奶。虽然我奶奶对我不怎么样,但总归是亲孙女。若真有对您不利的事,到时我也捞不到好处,奶奶肯定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茹春桃感激地握了握夏至的手,脸上的愁绪也淡了不少。 随即,茹春桃又想到嫡母其余的话,便道:“虽然咱们不知道母亲想做什么,但离去钟家还有足足七日!既然时间充裕,那咱们可以先去打听个一二来” 想到这儿,茹春桃吩咐夏至道:“一会,你去找墨书一趟,让他帮忙打听下钟家” “是,姑娘”夏至点了点头。 傍晚时,夏至办完自家姑娘交代的事后,顺道去厨房将晚饭提了回来。 与东厢房长姐身边配了好几个丫鬟婆子相比,茹春桃与她身边唯一的丫鬟夏至,她们所在的西厢房要相对冷清许多。 夏至刚一进屋,坐在榻上的茹春桃,便期待地看向她。 “姑娘,别担心,墨书应下了这件差事”放下食盒的夏至,边摆着饭菜,边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他会要个理由,奴婢去之前都在心里想好了几个了,但谁料墨书半句话都没问,就答应了这差事” 茹春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因为顾璞煜。想到这里,隔着绸布,摸着腰间荷包里他给的信物,心里丝丝甜蜜。 这一夜,捻着佛珠的茹春桃,带着思念,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洪婆子便将小额银票放在了茹春桃手上。 “洪婆婆,这是不是拿错了?”茹春桃觉得手上这张银票,此刻变得格外烫手。 洪婆子却只是笑着道:“没错,夫人亲手给的” 见她都这么说了,茹春桃只好让夏至将银票收好。 给嫡母请过安,用过早膳后,茹春桃带着洪婆子和夏至,坐上马车,离开了顾府。 路上,当夏至打算掀开车帘看外面时,被眼尖的洪婆子打手制止住了。 打完后,又看着茹春桃说道:“姑娘,可一定要切忌,此等掀帘子的行为,可不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 对着洪婆子这番倚老卖老的说教,茹春桃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再加上对方毕竟是夏至的祖母,看在夏至的面上,也就不咸不淡地道了句:“是这个道理” 谁料,茹春桃温和的态度,倒是激发了洪婆子滔滔不绝的教导。态度倨傲至极,却又张口闭口的“为了姑娘好”。 直至马车停靠在金玉楼前,洪婆子才闭上了嘴。 当茹春桃下了马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瞧了一眼苦着脸的夏至,想到刚才在车里,洪婆子总是拿夏至作伐子。虽然实际上是想说她,但总归是夏至挨得训斥更为直接。 进入金玉楼后,茹春桃慢腾腾地挑着首饰,同时暗地里观察着洪婆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见茹春桃仍没选好,又重新拿起了一支珠钗看。于是,洪婆子以体力不支为借口,到旁边的茶肆歇着去了。 正当茹春桃终于相中一支玉钗,一对穿金戴银的姐妹,吵吵嚷嚷地进了店内。 等着付钱时,茹春桃听了一耳朵。 “哼,不愧是姨娘生的,也不知道从父亲那里哄骗了多少东西去!” “姐姐你不懂。母亲是富商之女,待姐姐出嫁时,傍身的嫁妆自是极其丰厚。而我和姨娘什么都没有,父亲只是可怜我们罢了!” “可怜?那你们怎么偏偏要那宣宁街的铺子?哼,怕是早就看中了它的盈利了吧!” “姐姐这可是冤枉我和姨娘了!”这当妹妹的哭了几声,才又继续解释着:“父亲给的,做女儿的怎敢推拒呢?” “你!” 接着,两个婆子赶紧上前,分开了这一对姐妹。 而等在柜台前的茹春桃,心里默念道:铺子,还有嫁妆。 离开金玉楼前,茹春桃立足,回首望了一眼,高悬在头顶的牌匾,以及对面同样生意红火的成衣店,关于未来的方向再一次明确了几分。 当她心里正琢磨着这些的时候,脚步却未停,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茶肆前。 “姑娘,我去叫奶奶过来”夏至说完,便进入茶肆里,扯了扯洪婆子。 与人聊的正热火朝天的洪婆子,有些不爽快地瞧向孙女和门口的茹春桃。 正当洪婆子跟人道别,夏至无奈又着急地候在茹春桃身边时。 打断茹春桃沉思的,是街边跑来跑去的几个孩童。 他们手里拿着纸风车,边笑哈哈地吹着,边一个追赶着另一个。 很快,这群孩童冲进了茶肆里,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又尖利地说道:“天子妻,为人害,留一子,无人知” 接着,这群孩童又重复了两遍,吹着纸风车跑了。 茶肆内静了片刻,刹那之后,却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伴手礼(二) “参将!” 顾璞煜抬起头,手却仍放在沙盘上。 “东南方,发现夷人!” 顾璞煜挑了下眉,拿起放在一旁的头盔。他腰间悬挂的兵器,是前日刚离开的魏家表哥送给他的,听说是名家大师所锻造。 很快,这群不臣服大周的夷人,最终只有降服和见阎王两条路可选。 在顾璞煜斩杀夷人首领的位置,他在周围捡了一块石头,回到阵营里放入了木盒中。 “吕大牛” “是!参将!” “老规矩,骑最快的马,把这木盒给我送到接头人手里” “是!” 夜里,篝火旁,大口啃肉的顾璞煜,风吹雨淋了三年,却依然面容俊俏。若是换回往日的锦袍,想必风采依旧。 “想什么呢?”一个年长他多岁的弱冠男子,同样穿了一身铠甲。 顾璞煜看向来人,道出了来人的身份:“许兄,你不是知道吗?就别拿我打趣了” 这是他离开顾府的第三年。 第26章 打探 在回顾府的路上,马车内每个人表情不一。 茹春桃看向正寻思着什么的洪婆子,想了想,开口问道:“洪婆婆,刚才那些孩童唱的童谣,细听来倒是有些新奇。就是不知道,这天子妻可是指的当今皇后?” 洪婆子皱眉瞧着她:“这些个市井闲话,姑娘听了也该当没听过才是!” “洪婆婆若是不愿说,也不必拿这些话来堵我的嘴吧?”茹春桃说完,便偏过头,不去看她。 洪婆子头疼地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这先皇后的事,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去抓紧时间,好好练练针黹女红,别等以后去了别人家,连个挣梯己的法子都没有!” 洪婆子的这番话,让茹春桃心里警惕起来。 什么叫做去了别人家?为何她要去别人家?这怎么听着,既像是在说她出嫁后的日子,但又有些不像呢? 于是,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茹春桃回到了忍冬院。 刚进西厢房没一会,还在思考洪婆子话里透露的意思时,茹春桃瞧了夏至一眼,便道:“夏至,你一会收拾收拾就回趟家去,在家里待上一晚,帮我问问奶娘可知道夫人带我去钟家,这其中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好的,姑娘” “对了,回来时,顺道去找墨书打听,我让他打听的钟家,可有具体的消息了” “是” 茹春桃去内室,取出一个银镯,拉过夏至的手,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姑娘!”夏至赶忙要脱下这银镯,却被茹春桃按住了手。 “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我这镯子是给奶娘的,让奶娘把它熔了,给你幼妹打个银锁吧!” 夏至红着眼睛半蹲下来,却被茹春桃连忙拉起来。 夏至感激地抓着茹春桃的手,道:“多谢姑娘还念着我幼妹,待葫芦会说话了,我就抱着她过来给姑娘您磕个头!” “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与我打小在一处长大,本就不比亲姐妹之间差,奶娘待我更像待亲女儿般,哪里用这么客气!” 夏至破涕而笑,拉着茹春桃的手,转了一圈,这才告别,从顾府后街角门而出,回到了夏家。 “娘!” 背着孩子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王奶娘,连忙站了起来。 “是、是我的大闺女回来啦?” 看着站在眼前脆生生的大女儿,王奶娘赶忙将双手擦干,抱紧了大女儿。 “娘,大姐姐回来了?”屋里跑出来个三岁女童。 “二妹!” “大姐!” 王奶娘见她们姐妹俩玩在一块,便又回去洗着盆里的衣裳。 “娘,我来吧!” 王奶娘却不松手:“去和你妹妹玩会吧” 夏至把二妹哄睡后,挨个屋子转悠了一圈。 时而抬头看几眼女儿的王奶娘,自然便知了女儿这么做的目的。 “行了,别看了,家里除了我和你这两个妹妹,没别人” 夏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了把小凳,坐在了她娘身边。 “娘”夏至撒娇地唤了一声,这才把她和她家姑娘想要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而王奶娘听完后,却唉声叹气地说道:“哪怕你今天不来,我也想着这几日给你捎个口信,让你回来一趟” “娘!这么说,这里面真的有诈?”夏至的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 “小点声”王奶娘拍了下夏至的肩膀,“这左邻右舍住的可都是你大伯和叔叔家” 见女儿懂事地点了头,王奶娘又说道:“你知道大姑娘今年过了及笄,可以相看人家了吧” “这跟我家姑娘有何关系?”夏至皱眉不解道。 王奶娘叹息道:“本来是没关系,可谁料到咱们夫人打了那样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夫人虽是顾府的出嫁女,到底是个庶女,听你奶奶叨咕过,夫人从小性子就倨傲,跟家里兄长也不亲。所以,如今这大姑娘的亲事,就成了夫人的一块心病” “可老太太很是慈和,夫人为何不去求她嫡母,帮大姑娘择一门良婿?” 王奶娘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叹道:“一个向来高傲的人,又怎么会轻易低头求人呢?” “娘,您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懂,大姑娘的亲事,和我家姑娘有何关系?” “好,这回我直白一点。夫人想让姑娘做滕妾,给大姑娘陪嫁!” 夏至吓得眼前一黑,连忙追问:“这种事,顾家是名门世家,怎么会允许夫人这样做?就算姑娘不是夫人生的,夫人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家姑娘啊!”越说,她的声音越哽咽。 王奶娘将夏至抱住了,怀里女儿不停打着哆嗦,她无力地说道:“这种事顾家自然不会允许,但夫人毕竟是出嫁女,生的女儿也不姓顾” 但王奶娘随即却灵光一现。 “不过,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夫人的打算,这件事想必怕是成不了了!” “老太太会管?” “你奶奶说过,老太太年轻时极其雷厉风行,整个顾家后院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下人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事。我想,老太太还是看不上夫人此等行事。你回去告诉姑娘,还是想法子把此事让老太太知晓吧!” 第二日,带着王奶娘亲手做的吃食,在茹春桃吃午饭前,夏至便回来了。 待茹春桃吃完午饭,主仆二人再次坐在内室中。 听完夏至重复了一遍王奶娘的话,茹春桃久久没有回神。 虽然她没有猜到嫡母的想法,但对于这个最终结果,她心里却没有半分奇怪。嫡母对她,一如往昔,从未有过真诚的善意罢了。 “姑娘”夏至担忧地看着茹春桃。 回过神来,茹春桃努力地笑着说道:“我没事,这不是还没到日子嘛?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然而,她笑着笑着,一滴又一滴的泪珠,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看着这样悲伤的她,夏至却哇哇大哭。 茹春桃抹了眼泪,依然强笑道:“你哭的比我还伤心!来,擦擦” 夏至接过帕子,瞧见茹春桃那张带着泪痕的笑脸,哭出来的嗓门更大了。 “好了!哭的这么大声,是想让母亲她们都知道吗?”茹春桃强硬了几分。 夏至立马收住了,上前抱住了茹春桃,哽咽地说着:“姑娘,你别笑了,你还是哭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茹春桃拍了拍夏至的后背,长叹一声,任由着视线放空,最后定格在角落的花瓶。 “我不哭,我要笑,我要笑着看看她们,到底会落个什么下场!” 夏至错愕地眨了眨眼,喃喃了一声:“姑娘?” 这是夏至第一次见到,如此尖锐的姑娘。 “吓到了?”茹春桃轻声问,仿佛刚才那个言语含恨的人,并不是她。 夏至摇着头:“怎么会” 平复了会心情,茹春桃又问夏至:“墨书可打探清楚这钟家了?” 夏至连忙点了点头,道:“墨书说,钟家如今是钟大老爷这一房人在住,钟老爷子和他家老太太回了原籍,剩余的几位老爷都外放了。还有就是......” “嗯?” 夏至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她一时多嘴问出来的腌臜事,说给了茹春桃听。 “不过前段时间,钟家倒是闹了桩丑事,唉,姑娘,我、我不敢说,怕脏了您的耳朵!” 茹春桃板着一张脸:“说!” 夏至苦着脸继续道:“说钟夫人的幼子,钟家十一少爷,跟钟老爷的姨娘搞在一块了” 茹春桃吃惊地张了张嘴巴,却像是失声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才仿佛找回声音的茹春桃,看着夏至,疑惑地反问:“这十一少爷,是钟夫人生的?” 夏至苦着脸地点了点头。 茹春桃狂眨了会眼,强行消化着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夏至,你继续说” “那姨娘,听说是被钟夫人给弄死了。但外面还有人说,那姨娘平日里穿的素雅简洁,从不打扮妖冶,但却很得钟老爷的喜爱。于是妒忌那姨娘的钟夫人,就故意栽赃儿子,接着便借此害死了那姨娘!” 听完夏至的话,茹春桃脑中闪过了一个想法,随即又悄悄按下,是个出其不意的险招,还是先寻其他稳妥的法子吧。 又细细思量了一会,茹春桃写了封信,交给了夏至,让她立马去交给墨书,让墨书马上派人把信送到顾璞煜手上。 赶在落锁前,夏至总算是回来了。 “姑娘,我给了,墨书保证,今晚送信人就在路上!” 晚饭后,主仆二人坐在内室,在昏黄的油灯下,各自做着绣活。 夏至吞吞吐吐地问:“姑娘,表少爷收到这封信,奴婢觉得怕是得几天后了吧” “是啊”茹春桃点了点头。 “那表少爷这远水也救不了咱们的近火啊?” “没错”茹春桃继续平淡地回复道。 “姑娘可是另有旁的法子?”夏至猜道。 “聪明!”茹春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好姑娘,跟奴婢说说吧!” 茹春桃咬断了线头,满意地看着手上绣了‘福’字的抹额。 这才说道:“奶娘不是说了,老太太兴许会管吗?咱们就去把这事,让老太太知晓个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一) 此地是炎热潮湿的夷人部落。 顾璞煜秉持生死决斗这一夷人传统,成为了夷人新的首领。 对着皎洁的月亮,边听着左右手下酩酊大醉后的胡话,边喝着当地人酿的酒。 伴着夜里声声不绝的蝉鸣虫叫,他也像是醉了般,带着酒气,缓缓念道:“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好诗,好诗!” 心里,划过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第27章 告状 翌日,特意让夏至给她扎了丫髻,上着鹅黄大袖衣,下穿柳青羽纱裙。 一如往日,在院子里多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将长姐等来。 走在青石板甬道上,直至离开了忍冬院,而雅芳院也还未到时。 茹春桃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脸上却绽放了一个看上去很亲切又自然的微笑。 她热情地挽过长姐的胳膊:“姐姐,咱们过几天要去的钟家,你可听说了?” 茹春柔狐疑地看着她:“听说什么?” “听说钟家夫人正给她小儿子相看亲事呢!”茹春桃热情不减半分,眼睛不眨一下,就撒下了这个谎言。 “你听谁说的?” “我昨日不是出了门,在外面听人说了一嘴。心里想着,这事可真巧,咱们几天后就去钟家,也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呢” 见她谈及此事时,一直笑眯眯地说着话,瞧着像是一副乐意至极的样子,茹春柔的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也堵得很。 于是,当茹春柔开口时,便带上了几分气恼:“妹妹身为深闺女子,如此谈论他人家的事宜,不该以此为耻吗?” 很好,长姐上当了,茹春桃在心里默默道。 茹春桃立马拉下脸来,作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接下来一句话不说的茹春桃,也不跟茹春柔并排走了。 哪怕茹春柔故意在前面等她跟上来,但她却总是故意落后许多。 周围往来的丫鬟婆子,都看在眼里,待两位表小姐走过,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着,说她们这对姐妹怕是拌嘴闹矛盾了。 比茹春桃姐妹俩脚程更快的,永远是下人靠一张嘴传来传去的消息。 刚一进入雅芳院,往来的丫鬟,看过来的视线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但心里揣着事的茹家姐妹,都没太注意旁人过多的注视。 但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却都瞧见了,几乎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帮碎嘴子!’ 走入次间,一如以往,顾家姐妹已来了大半。 而茹春桃姐妹俩,每次都不早不晚地来到这里。 当她们俩不像往日挽手进来,反倒俩人都冷着脸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这些早早就得了消息的顾家姑娘,互相对视了几眼,有的偷偷掩嘴笑了几声,而有的却暗自撇嘴。 这一切都被站在角落的于婆子,看见眼里。过了一会,于婆子便进到里间,把看到的统统在老太太面前,描述了一遍。 “哦?你说,柔丫头和桃丫头两个人,闹了别扭?”顾老太太放下佛珠,睁开了眼。 “是,据下人们说,说她们是在望雨斋墙外的路上拌了几句嘴,然后就闹了别扭。二表姑娘只远远跟在大表姑娘身后,哪怕大表姑娘等她,二表姑娘也坚决不与大表姑娘一道过来呢!” “你刚才瞧清楚了?她们俩进屋也没个笑脸?真不是下人们瞎嚼舌头?” “老奴先前也怕是有这个原因,但老奴仔细观察了,二表小姐进屋时,还带着怒气呢!大表小姐却反倒有些紧张” 顾老太太笑了一声,才道:“有趣,我这两位外孙女,倒是跟她们的母亲,半分都不像” “依老奴所见,二表小姐倒有些像您的性子呢”这位于婆子笑着说道。 顾老太太又笑了声:“是吗?就她那跟兔子没两样的性子?” 听出老太太语气里的不认同,于婆子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却想起没出阁时的老太太。 曾经老太太也是个脾气软和,性子温柔的大家闺秀。谁料到,在这后院大半辈子过去了,当年国公府备受宠爱的嫡幼女,如今已经是严肃威严、处事果决的老太君了。 次间里坐着的姑娘们,打瞌睡的打瞌睡,生闷气的生闷气,看热闹的看热闹。 自然也有那爱拌嘴的,瞧完这个热闹,便想再瞧另一个人的热闹。 “三姐,你如今被二伯母记在名下,怎么还穿的这样穷酸?难道是二伯母表面上同意了,实际上却还待你如往日庶女一般?”顾慕画幸灾乐祸地说出了她的推测。 顾慕梅咬了咬唇,强压下心头怒火,翘了翘嘴角,分毫不差地回击道:“母亲待我如何,你又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倒是你,哪里来的底气,张口就敢指责我母亲?难道是,三伯母如你口中般行事?” 顾慕画又气又急地回道:“自然不是,你少瞎说!” 顾慕梅不紧不慢地说道:“妹妹才是该少说几句,省得惹火烧身才是!” 说完,两个人谁都不理谁。 等老太太一出来,先看向坐在姐妹中间的两个外孙女。 “桃丫头,听说你来的路上,便跟你姐姐吵了嘴?可有这事?” 茹春桃站了起来,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一定要专心致志地演好今天这出戏。 于是,只见她委屈巴巴地噘嘴道:“有” “怎么?这是还没消气呢?” 茹春桃嘟了嘟嘴,很是不乐意地道:“没有”。然而她的表情却告诉了所有人,她还没消气,她还在生气呢! 顾老太太无奈的继续问她:“瞧这小嘴撅的,都快能挂东西了!来跟外祖母说说,外祖母定能给你做主!” 茹春桃闻言便感激地看向顾老太太,但却又怯懦地看了一眼长姐。 “好了,你就大胆地说,我就在这,谁还敢不让你说嘛” 茹春桃随即快言快语的把事情从头到尾给讲了一遍。 末了,还添了句:“明明我也没说什么,长姐却跟我发脾气。那钟家儿子娶妻,也只是我在外面旁听了一耳朵,这跟我们几天后去钟家的事,完全不发生干系的,但长姐却偏偏拿这个训斥我!桃儿可不服!” 而坐在一旁的茹春柔,此刻全身都快僵住了。 顾老太太刚开始还笑着,但越听脸色越差,最后干脆沉着一张脸。 屋内的顾家姑娘,年长的都已转过心思,从茹春桃的言语里,猜到了她们姑母的打算。于是,她们略带不屑地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茹春柔。 而年龄小的,也在身边姐姐们的悄声提醒,恍然大悟。 那向来喜欢瞧别人热闹的顾慕画,第一个开了口,说道:“奇了,奇了,居然还真有上赶着卖女儿的” 顾老太太皱眉看了她一眼,就把顾慕画瞧老实了。 “柔丫头” “是!” 茹春柔猛地站了起来,而她的额头却已流下了冷汗。 “桃丫头说的,你们几天后要去钟家的事,可是真的?”顾老太太严肃地质问。 茹春柔支支吾吾地说:“是” 顾老太太闭了闭眼,冷哼一声,沉声道:“她可真是薛姨娘的好女儿啊!” 这个她,屋内的人都听出来是谁了。不言而喻,指的就是顾涵柳。至于老太太提到的薛姨娘,显然是她们上一辈的事和人了。 屋内小辈面面相觑,哪个都不敢在此时开口。 但依然有人鼓足了勇气,张了口。 “外祖母”茹春桃怯怯地望着顾老太太。 而她这副胆怯又为难的样子,反倒让压在老太太心头上的石头,松了松。 “怎么?你这小丫头,还有话要说不成?”顾老太太戏谑地看向她。 茹春桃继续委屈地瞧着她,含糊不清地嘀咕着。 顾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道:“大点声” “孙女、孙女想从您这儿讨个丫鬟回去!”茹春桃说完,便睁大了眼睛,视线连忙下垂,盯着自己的鞋子瞧,一副打死不抬头的模样。 顾老太太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合她胃口的便宜外孙女。哪怕心里门清今日这一切,都是这小丫头搞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她知道她那个庶女搞出来的事,但她却并不生这桃丫头的气。 顾老太太本想晾一晾茹春桃,但见她委屈巴巴偷偷瞧了自己一眼,又赶忙低头假装没抬头的小样子,那颗被后院漫长岁月打磨过的冷硬心肠,便悄悄地软和了下来。 “行吧,桃丫头,你要几个?”顾老太太语气也放缓了下来。 屋内其余的姑娘,都惊讶地看着茹春桃,既感叹茹春桃的勇气又嫉妒她能讨好到祖母。 “一个就好,外祖母”茹春桃笑着说完,又连忙抿起嘴,遮掩刚才的笑意。 顾老太太想了想,又问道:“你身边原来有几个丫鬟啊?”心里却暗自猜测,怕是这桃丫头身边没什么人,这才求到她这个没血缘的外祖母面前来。 “也是一个,外祖母,她叫夏至”茹春桃轻快地回答道。 “夏至,你取的名字?” “不”茹春桃摇了摇头,“她姓夏” 顾老太太挑了下眉毛:“夏家的啊” 接着,顾老太太对于婆子说了几个名字,让她将这几个丫鬟都叫过来。 很快,过来了八位丫鬟,有容颜好的,也有容颜一般的。 “桃丫头,过去挑挑,看看哪个合眼缘”说完这句话,顾老太太便住了口,也不说帮她挑一挑。 茹春桃走到这群丫鬟面前,打量了她们一会,方开口问了个问题。 “你们说说,你们各自擅长什么吧?” 八个丫鬟互相看了看,站在前排的四个躲开了茹春桃的视线,也不开口。茹春桃一瞧,便知这几个根本不想听她差使。 念头一转,茹春桃又看向后排的四个。 最右边那个稚气圆脸的小丫鬟,见茹春桃瞧了过来,反倒成为这八个人中最先开口的那个。 “回姑娘的话,奴婢擅长做粗活”圆脸丫鬟流利地说完后,又恭谨地低下头。 接着,后排中间的两个,先后开了口。 “回姑娘的话,奴婢擅长吃食”这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丫鬟。 而这第三个丫鬟答话,却有些磕巴的:“回、回姑娘的话,奴、奴婢的胆子最大!” 这话音刚落地,屋内其余人已笑出声来。 “胆子大,这也是擅长的事?”顾慕画刻薄地笑道。 那第三个丫鬟涨红了脸蛋,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茹春桃又等了片刻,才等来其余几个丫鬟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说完了她们擅长的事。 接着,茹春桃便对顾老太太诚恳地说:“回外祖母的话,孙女想好要哪几个丫鬟了” “哦?是谁?”顾老太太瞧过来的视线,也带了些期待。 茹春桃指出了最先答话的三个丫鬟。 “她们?”顾老太太眯着眼,看着茹春桃,缓缓问道:“确定了?” “确定了” “好!”顾老太太冲于婆子挥了挥手,接着又对茹春桃道:“以后她们三个就归你了。她们的身契也只归你,你可记住了?” 茹春桃连忙点了点头:“记住了,外祖母” “嗯,既然她们三个都归了你,你就给她们起个名字吧” 茹春桃想都未想,对着顾老太太,有些耍赖皮地说:“外祖母,您帮孙女想几个名字吧,孙女这脑子笨,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的” 顾老太太笑看她一眼,带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意。 “好,那外祖母帮你取” 于是,茹春桃新得来的这三个丫鬟,按照开口回答的顺序,分别叫做连翘、文竹和冬青。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二) 一队从南向北奔袭的队伍,深夜驻扎在老林中。 “参将,肉烤好了” “嗯” 应是应了,顾璞煜却没挪动半下。 依然对着火光,看着上周刚收到的书信。 仅仅一页的娟娟小字,却让他看了又看 最后的落款 ——‘桃’ 第28章 再起波澜 带着丫鬟刚回到忍冬院的茹春桃,便与长姐一道,被嫡母叫了过去。 “你们拌嘴了?还闹的整个顾府都知道了?”顾涵柳拍了下桌案。 茹春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娘,你都不知道妹妹有多不规矩,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就把咱们要去钟家的事,给嚷嚷了出来”茹春桃开口便是抱怨。 顾涵柳利眼看向茹春桃。 茹春桃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咱们去钟家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母亲,是这样的吗?”瘪了瘪嘴说道:“可母亲您怎么也不提前跟女儿说啊!” 顾涵柳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避重就轻地说:“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你——” “既然没有不能说的地方,那长姐说我的那些话,我可就不能认了。明明是长姐把别人引来的,怎么到了母亲面前,就空口白牙地把事儿都推到我身上了呢?” “行了!”一脑门子官司的顾涵柳,强行打断了她的话。放弃般对两个女儿说:“这件事往后都别提了,我不管究竟是谁有理,但也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回自己房内去,好好琢磨琢磨过几天去钟家穿什么吧!” 顾涵柳这话音刚一落,带着顾老太太的话,于婆子已经到了门口。 于婆子进屋后,笑的慈善祥和。 “老太太派我过来,来通告您一声,那钟家与我们顾家虽无仇怨瓜葛,但在一些大事上的看法总有些偏差,所以老太太说,几天后不让您去了” 说话后,在顾涵柳有些呆愣的目光中,于婆子走了。 待人走后,顾涵柳看着两个女儿,大发怒火:“你们给我出去!” 茹春桃与长姐前后脚离开了正房。 在院中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神色平和,一个挑衅十足。 在四四方方院落里,一个转向东厢房,一个回到了西厢房,正如她们往后的人生。 夏至回到忍冬院后,先领着新来的三个丫鬟转了一圈,给她们安排了住处,接着便带这三个丫鬟候在了西厢房门口。 “姑娘,这三位新来的妹妹,您打算安排她们做什么吗?”夏至有些紧张地看向茹春桃。 茹春桃的视线,从夏至紧张的脸,滑落到另外三个丫鬟身上。 一言不发的茹春桃,进了屋内,坐在榻上,舒舒服服喝了口茶,这才看向拘谨站在跟前的三个丫鬟。 端详了一会,茹春桃板起脸:“从今日起,你们就都是我的人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够用心做事。在我屋子里的人,小心谨慎,安分守己,这八个字你们需要牢记于心!” 连带着夏至一块,眼前四个丫鬟,一块道了声:“是!” 观察了一日后,茹春桃便给三个新来的丫鬟定下了各自该做什么。 因为她们三个都是三等丫鬟,领的活多少都比夏至这个二等丫鬟要累些。 圆脸的连翘,说话办事都很爽快,为人也机灵,被分到了传话和取饭的活。 平平无奇的文竹,不爱说话,干的活却最多,为人老实,便被分到了打扫内室的活。 说话结巴的冬青,一副憨厚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一对灵活的眼睛,负责外间的洒扫。 而茹春桃的财物和箱笼,依然由夏至管着。 从这一天,突然多了三个小丫鬟的西厢房,比往日可要热闹不少。 有时当着茹春桃的面,还会拌起嘴来。 “文竹妹妹,你、你说夏至姐姐去做什么了呀?” 冬青张口便结巴,但天生的憨厚长相,从来不会有人往深里揣测她。所以她的这么一问,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在笨拙的与文竹套近乎,而不是在有意打探。 文竹一如她的名字,平常轻易不主动开口。 往日在雅芳院里时,下人之间也踩低捧高。像文竹这种安静性格却又是个老实人,经常要吃暗亏的。久而久之,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多说多错,还不如紧闭嘴巴,闷头做实事,总有一天会被主子器重的。 于是,文竹只是看了冬青一眼,便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回来,进到内室,擦起地来。 冬青皱了皱眉,眼珠子一转,又凑到门口坐在小杌子的连翘身边。还没等她开口,连翘便嘲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就离开院子了。 而这一切,都被内室里写佛经的茹春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果然如她所料,冬青并不值得被重用。 夏至回来后,茹春桃让文竹守在内室门口外。 额头还流着汗的夏至,指了指门外,小声地说:“姑娘,你觉得她可靠吗?” 茹春桃笑了笑,轻声说道:“目前瞧着,倒是老实。至于忠不忠心,只有试一试,才能品出来” “哦,对了姑娘,我去问了,那边说了,信已经送出去了”夏至有些焦急地看向茹春桃:“姑娘,怎么办啊!这信若是真送到了表少爷手上,该若何是好啊?” 茹春桃也有些愁:“唉,我如今只好再写封信,把事情与他解释清楚。以后,夏至你可得提醒我些,遇事先自己解决,不要老是去麻烦他” 夏至却不同意:“姑娘,表少爷回来后,若是知道你这么做,会以为你不信任他,表少爷会伤心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 写完信后,夏至将信揣进袖子里面,对着茹春桃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才推开门,离开了内室。 私以为解决了一桩大事的茹春桃,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数着手腕上的佛珠,睡得很香。 但到了原定去钟家的那一日,事情却又有了突变。 “外祖母不是说,不让母亲去钟家了吗”茹春桃震惊问道。 捧着针线房给茹春桃新做好的衣裳,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想去哪里,都由夫人自己做主。二姑娘,别磨蹭了,快将这衣裳赶紧换上吧,打扮地亮眼些,莫要丢了咱们茹家人的脸面!” 离开前,洪婆子一一扫视了文竹几个丫鬟,这才踏出了西厢房,回去给茹春桃的嫡母汇报去了。 “姑娘,这衣裳......”夏至纠结地看向手上的水粉金丝锦袍,犹豫不决地看向茹春桃。 “收进箱笼里”茹春桃偏过头,不想看那刺眼的粉色,攥紧的手,指甲死死地陷入了掌心。 随即,之前那个过于冒险的念头,再次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 “夏至”茹春桃打破沉静,开口说道:“打开箱笼,让我来好好挑挑,咱们去钟家做客的衣裳!” 两个时辰后,顾涵柳不耐烦地问洪婆子:“二姑娘还没打扮好?” “夫人,老奴刚刚去瞧过了,二姑娘正盘发髻呢,想必是快了” “前次让你去问,你回来不也跟我说她在弄头发?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就算插满了发簪珠钗,也该出来见人了吧!”顾涵柳越说越气。 然而这个时候,茹春桃却突然掀开帘子,总算是来了。 顾涵柳皱着眉毛打量着她,半晌后,转过头,疑惑地问洪婆子:“这是针线房赶出来的衣裳?” “不是啊,老奴分明记得,是一身水粉的,怎么姑娘您没穿啊?” 茹春桃的头上插了白玉钗,穿了身月白对襟大袖襦裙,配上淡淡的妆容,整个人都素雅简洁。 “你为何不穿我专门让针线房为你赶制的衣裳?”顾涵柳怒气冲冲地拍了下炕桌。 “女儿惶恐,本该听母亲的话,但女儿一想到今日是与姐姐一道去做客,便想着穿的素雅些,好把姐姐给衬出来。再加上女儿的长相,本就不适合那些过于娇艳的颜色。哎,愿母亲不要怪女儿的擅自做主才是” 茹春桃垂手低眉,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 顾涵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看向两个女儿。确实在茹春桃的衬托下,本就打扮庄重的茹春柔,现在变得更显眼华丽了。 “嗯,行,正好时间也来不及了,咱们这就走吧” 今日老太太有客人来拜访,顾涵柳也算是抓住了机会。 为了出行顺利,洪婆早早便按顾涵柳的指示,买通了马夫。 与嫡母长姐坐在车内,茹春桃远没有她看上去的平静。但无论内心再如何焦灼,这一回本就是她的放手一搏,哪怕失败了,她也不担心。 只因为那封已经寄出的信,这几日也快到他的手上了吧。表哥说过的,有他在,万事无忧。 到了钟家府邸角门前,马车才停了下来。 茹春桃一下马车,便发现此处停的马车,不在少数。 刚到了后院中厅,一道犀利目光投了过来,让她心中一凛,自然而然地流露了一丝柔弱。 那周身大气的钟家夫人瞧见了,眼里满是不喜,她让人想起了某个狐媚子。 尤其当茹春桃怜弱地万福施礼,钟家夫人嗤鼻一笑,任谁瞧都知道,这小女子遭了钟家夫人的厌恶。 茹春桃心里对此,却半分不在乎,反而希望钟夫人凭着这份不喜,立马把她们都打发走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开写~绝对不会坑的!! 第29章 善言 坐在一旁的顾涵柳见状,心里对庶女的不喜更上了一层,面上却笑盈盈地拉过茹春桃的手,亲自介绍给钟夫人。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人心里有数,都听了出来。 钟夫人冷哼一声,打断了说个不停的顾涵柳,冷眼看着局促站在身前的小女子,开口便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们钟家家风向来严谨,容不下心思叵测的人” “这、钟夫人这又是何言呐!”顾涵柳的脸都快笑僵了。 面上装娴静的茹春柔趁机偷偷瞪了茹春桃一眼,而她这个举动自然没有逃脱一旁各家夫人的眼。 有那性子直又不讲究的,当着面便噗嗤笑出声来。 钟夫人自是也瞧到了,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茹春柔,心里对这对茹家姐妹一视同仁不喜起来。 钟夫人再次开口时,语气变得更冷硬:“葡萄” “夫人”站在钟夫人手边的丫鬟,应声而出。 “把茹家两位姑娘带到园子里,与其他姑娘一块赏赏花吟吟诗,记得让咱们府上姑娘多关照些” “是,夫人” 葡萄走到茹春桃姐妹二人身前,半蹲施了礼,才说道:“两位姑娘请跟着奴婢” 待她们离开后,钟夫人冷笑地抬了半边嘴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对顾涵柳说道:“赶巧,今日我那两个女儿设宴招待一众闺中姐妹,咱们要谈的都是大人事,小孩们还是与同龄待在一块比较好。” 末了,钟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顾夫人,你觉得如何?” 顾涵柳脸都快青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吃了这个闷亏,点头附和着。 而此时的茹春桃,已经在钟府丫鬟葡萄的引领下,和长姐一道来到了花园里。 比起脸色不好的长姐,茹春桃的心里却多了几分轻松。 “葡萄,你怎么过来了?这两位是?”一个身穿杏黄褙子的云髻俏丽女子,黄鹂般清脆的嗓音,已经连发问了好几个问题。 被点名的葡萄,却恭谨又有序地挨个回答道:“禀五姑娘的话,这两位是茹家小姐,夫人命我带人前来,望姑娘和二姑娘多多看顾些” “好”应承下的却不是钟家排行第五的钟蕊彤,反而是钟夫人亲生女儿钟蕊芳。 蕙质兰心的钟蕊芳走到茹春桃面前,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柔笑道:“姑娘如何称呼,芳龄几许?” 茹春桃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 钟蕊芳眉眼弯弯地笑着说:“我下个月及笄,看来桃妹妹要叫我一声姐姐了” 小三岁的茹春桃,很自觉乖巧地应声:“芳姐姐” 在她们俩说着话时,那茹春柔早已被钟蕊彤拽到了平日里玩的好的伙伴中了。 没一会,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模范榜样钟蕊芳,便去处理另一撮姑娘闹起来的冲突去了。 又剩下茹春桃她一个人,避开了喧闹的花宴,沿着长长的回廊,欣赏起园中水景,偶尔为了湖中某株开的正盛的荷包停下脚步,驻足欣赏了一会,又带着丫鬟继续绕着回廊来回走着。 当她下了回廊,来到一块只用低矮篱笆圈起来的园圃,伸手轻抚过白牡丹的花瓣,唇边不经意间露出笑意。 “你就是茹春柔那小妮子的庶妹?”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子,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茹春桃转过头,却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看上去格外理直气壮的姑娘。 不想平添事端的她,只是微笑着低头走过这个姑娘身旁,却被人伸手拦了下来。 “喂!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头上用金丝红绸扎了鬏髻的火红少女,张着双侧手臂,撅着嘴巴,很是不满地看着她。 茹春桃看着这个拦着不让人走的女孩,心里有些气馁,妥协地敷衍问道:“你有何事?” 这一身火红裙裳的少女,再次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遍。 拿不准对方的意图,茹春桃心里提高警惕,却老实答道:“是,没错,茹春柔是我长姐” “那你可知道,今天你嫡母带你来钟家,可是另有所图吗?” 伴随火红少女这句话,微风送来园圃中白牡丹的清香。 茹春桃的双眼瞬间睁的硕大,不可思议地瞧向来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茹春桃慢了半拍,才磕磕巴巴地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火红少女缓缓叙道了一个悲伤的故事。据她说,某个相爷的庶女,因嫡母不慈,被嫁给了丧妻又有三子二女的男子做了填房,没过几年便被恶毒婆婆磋磨早早逝去。她还讲了个,小官之女,被亲生的娘,给了上司做妾,没熬几年,便死掉了。 站在园圃入口处,一廊之隔的碧波湖面吹来的细风,却无端凉透了茹春桃的心。 火红少女说完了想说的话,保持沉默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茹春桃。 心里虽早已猜测,但当那些过于现实又直白的故事,被人告之以达到婉转劝诫的作用,让茹春桃心有畏惧的同时,又对来人的一片善言心怀感激。 “我、我知晓了”茹春桃苦涩地说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记住了,我叫李茗芮。我长你一岁,你这声姐姐我也确实担得起”李茗芮很是爽快地认下了茹春桃的这声姐姐。 “今日芮姐姐一番话,妹妹全都记在了心里。虽妹妹没什么大本领,但往后若有妹妹能顾得到的地方,一定会记的姐姐今日之恩” “噗嗤”李茗芮伸手捏了捏茹春桃的脸蛋,爽朗笑言:“你这丫头也够呆板的,不过就是几个小故事罢了,我就那么一说,你也随意一听就行了” 随后,不等茹春桃反应过来,李茗芮快言快语地道了别:“行了,你继续逛你的园子吧,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直至辞别这位性子直率的李大将军之女李茗芮,茹春桃才收起脸上的羞涩笑意。 “姑娘,咱们、咱们要不乘车先回去吧!”夏至很是不安地扯了扯茹春桃的袖摆。 茹春桃很是镇定地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事不能拖,越拖越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 “走,夏至,咱们去会会那些千金小姐们去” 园子东侧大圆亭里,三五一伙,都在热热闹闹地说着各自小话,摆了一圈的明艳鲜花,却没分得这帮子世家高官贵女的半个眼神。 茹春桃面上几分柔弱几分怯懦很好地掺在一起,既让人心生怜意又不生反感。她走到钟蕊芳身旁,轻声细语地问:“芳姐姐,我、我能不能坐在你身边啊?” 钟蕊芳微怔一瞬,马上便温柔笑着点头,拉过她的手,向围着自己的一圈小姐妹介绍她。 这群世家新贵之女,脸上半点反对神色也没有,都很随和地冲她点了点头。 茹春桃入了座,只做乖巧模样,蹭在一旁,旁听着这群长她几岁的各家千金的闲言闲语。 先是聊了会京中越传越盛的先皇后之子,又怕聊的太深牵扯出什么不好的事由,立马转了风向,谈起了别的。 “听说,成王世子要娶顾家女!”一个瓜子脸面带雀斑的姑娘幸灾乐祸地说道。 而坐在一边的茹春桃,闻言却浑身一僵。 恐怕今日园子花宴上的这群姑娘里,只有钟蕊彤和李茗芮二人知晓她与长姐,是客居顾府的表小姐吧。然而李茗芮已经离开了,而钟蕊彤和长姐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当茹春桃在解不解释中纠结如何选择时,但却被接下来耳朵所听到的消息震住了,一时之下错失了机会。 “这么说,顾家选了成王”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顾家一向明哲保身,从来保持中立,怎么就?” “想必成王世子确实翩翩君子,将顾家女郎迷住了也为何不可呀” 钟蕊芳帕子捂住弯起的嘴角,弯着眉眼嬉笑道:“你这张嘴呀!该打” 恰巧这时,钟蕊彤与茹春柔结伴归来,惹来了钟蕊芳的注意力,皱着眉毛问:“你们去哪儿了?” 茹春桃闻言,也转头看了过去。却见长姐和钟蕊彤二人神色慌张,额头略有薄汗。 “我带茹家姐姐去了我屋子里坐了坐”钟蕊彤说完,像是缓了过来,却更像虚张声势地辩驳道:“茹家姐姐向来与我交好,怎么二姐姐还不准许是吗?” 钟蕊芳脸色难看了一瞬,却很快被温柔的笑意掩盖下去,柔声细语慢慢道来:“我也只是关心妹妹,妹妹若是不喜,姐姐往后定当多多改善” 圆亭内外的小姐们,看向钟蕊彤的视线,却有些莫名起来。 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钟蕊彤咬了咬下嘴唇,刚要开口讥讽回去,便被身旁茹春柔阻止了。 钟蕊彤嘟着嘴,却听话地没再开口讥讽回来。 坐在亭内的茹春桃,因为离得近,看的分明,钟蕊芳狠皱了下眉头,眼里闪过疑惑。 茹春桃盯着手里那杯茶,心想,长姐与钟家五姑娘,刚刚一定去做了什么。 这次钟家花宴,无论是正房坐着的一群官夫人,还是园子里的众小姐,都因为各样缘由最终气氛都很僵硬尴尬。 坐在回顾府的马车上,车内坐着的人,除了面上平淡的茹春桃,另两位脸上都各怀异色。 京郊一处乡绅大宅中,一身玄黑箭袖的顾璞煜,面色冷峻地读着手里的信。 一个身穿学子儒衫的束冠男子,边咳嗽边推门而入。 见顾璞煜面寒如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须臾间便反应过来:“你那小表妹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一部18年的电视剧,那个时候没有追更新,但今天重新翻出来看了看,真的很有意思。 再一次为自己的延时性,感到一丢丢的惭愧。 这部剧全面看了一遍后,又挑拣自己喜欢的部分,再次看了两三遍。 拍的确实很好,可能推理没那么强,但对于我来说,无论是打发时间还是放松心情,都是不错的良品。 第30章 十五及笄 “许兄” 顾璞煜放下信,但紧皱的眉头,都预兆了他内心的怒气。 被他叫做许兄的儒衫弱冠男子,咳嗽着坐在屋内交椅上。 “咱们进京后,就先拿钟大少开刀吧”顾璞煜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我倒是无甚关系,但,你们顾家?”儒衫男子担忧地问道。 “没关系,只要做成了这件事,想必老爷子也没法找我的错”顾璞煜眉眼森然地切齿说着。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雨,他早就磨拳搓掌了! 顾府最近这段日子里,热闹极了。 先是成王府请了官媒过府,纳彩问名后,成王府与顾府结亲的消息在京中正式传了开来。 人们议论纷纷时,二府卜过八字后,成王府吹吹打打送来了聘礼,再次将世人视线聚集在了顾家上。 “姐姐,今日成王世子可是又来了?”冬青嘴碎问着从前院刚回来的夏至。 夏至脸色一黑瞪了一眼嘴上没把门的冬青。 忍冬院西厢房屋内,除了守在门口的冬青,另外两个丫鬟都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榻下,帮茹春桃赶制一条坠玉宫绦。 “姑娘”夏至福身。 茹春桃放下诗经,扫了一眼亦步亦趋站在夏至身后的冬青,温柔唤道:“冬青” “奴、奴婢在!”冬青连忙从夏至身后站出来,目光闪烁。 “去青竹苑拾几片叶子来” “啊?”冬青直愣愣地说:“姑娘,外面风这么大——” 夏至不耐烦地捅了她一下:“还不快去?姑娘让你去,别说是风大了,就是外面深冬飘雪花,你也得去!” 冬青还想再辩解几句,文竹却一手推她到了门外,当着面关上了门。 冬青狠狠跺了下脚,才从垂花门走出院子。 连翘趴在窗边,看了会才转头说:“姑娘,人走了!” 茹春桃笑看了一眼她,拿过笸箩里的一张手帕,轻抚着桂梅花纹,叹道:“若是她忠心于我就好了...” “姑娘这话说的!”夏至整理着笸箩,捂嘴嗔道:“有我们三个人在,姑娘的帮手还能少了不成?” 茹春桃淡笑不语。 “夏至姐姐,那多嘴的走了,这会只剩咱们几个了,跟我说说前院呗?”连翘捧了把瓜子仁,凑夏至身边,讨好地笑着。 夏至敲了下连翘的脑门,坐在文竹拿来的矮墩上,抓了一把瓜子仁,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成王世子今日不但来了,还被二房留下吃饭了!” “什么?”连翘诧异地大声说道:“是在前院还是?” “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夏至口中的二少爷,正是二房庶长子顾璞文。 茹春桃抿了口茶,略带感慨说道:“现在府中各房要忙的事多了起来,总是会多少有些麻烦。夏至,往后遇见了,要记得先避开这些才是” “是,姑娘” 坐在脚踏上的连翘,抬头看了一眼她们,又快速撇开视线。 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面的文竹看在眼里。 冬青胳膊上挎了个篮子,坐在中路大园子湖边树荫下,拿着石子抛入湖面上。 “姑娘可真是的,一点都不体恤下人,这天儿凉飕飕的,非得要寻什么叶子,哼!” 嘟囔抱怨的冬青,听到从远处湖上曲桥传来的人声,连忙向后走了几步,贴靠在树上,侧耳偷听了起来。 “子文兄,待他日我娶了令妹,定助你拿下这顾府!” “世子的话,在下可记在心里了!” “本世子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话音一转,“不过,我听说你有个极为受宠的弟弟?是府里长辈们的眼珠子,怎么我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过他呢?” “哦,我小弟年幼爱折腾,几年前跑京城外去疯玩了” 成王世子与顾璞文又聊了会最近出名的花魁,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园子。 躲在湖边大柳树后的冬青,这才拍着胸口走了出来。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心里暗道:“这事得告诉姑娘,不能事事都让连翘占了个头儿!” 坐在软塌上的茹春桃听后,沉默半晌,余光见冬青咬着嘴唇惴惴不安的样子,方才温声笑称了一句:“这几个琉璃珠子,冬青拿去玩吧” “谢姑娘赏!”冬青雀跃地接过来,末了抬头得意地瞥了一眼连翘。 这厢主仆几人闲适得趣,同个院子的东厢房,茹家大姑娘正跟自己娘亲闹起了别扭。 “我不管!那就是一个穷酸书生,我才不要嫁!娘,您和外祖母好好说一说,帮我换一个好夫婿不成吗?” 顾氏叹了口气,爱怜地拍了拍茹春柔的手:“这姓孙的后生便是你外祖母提出来的——” “什么?”茹春柔吃惊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诧异又不满地说道:“那姓孙的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就想攀上顾府这门亲事?想的倒是美!” 接着,她便对顾氏说:“娘亲,我绝不要嫁给他!” 顾氏本就没相中那孙秀才,闻言,更是心中下了决心,定要给女儿选一门乘龙快婿! 茹大姑娘见她娘神色赞同,心思一动,带着几分讨好般问道:“娘,您觉着,那成王世子如何?” 顾氏柳眉一竖,厉色看着自己那咬唇不自在的女儿。 半晌后,才开口言道:“以后休要提不相干的人!” “...是”茹大姑娘低着头,低声应了句。 接下来的几年内,顾府大门上的红绸红灯笼挂了又挂,门口迎来送走了几波嫁娶的人马。 在一年的仲秋桂月里,茹春桃的长姐茹春柔,穿了一身大红嫁衣,坐在闺房里,临别之时,抱着她大声哭泣着。 “妹妹,往后的日子里,你可要多多看顾好娘亲啊!”茹春柔擦拭着眼角泪水,拽着她的手,喋喋不休地嘱咐着。 茹春桃莞尔一笑,安抚地拍了拍长姐的手,却未言一词。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俩姐妹情深,但这时辰可不早了,柔妹妹还得去老太太那儿呢!”去年进门的二房庶长媳程氏面带笑插嘴道。 “是了,外祖母还等着呢,姐姐莫要担心,家里有我,尽管放心”茹春桃说完,连忙拿帕子给茹春柔擦着眼泪。 茹春桃跟在后面,与嫡母一道,陪着长姐去拜别老太太。 直至吉时到,长姐叩别了嫡母。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垂花门内,在沙沙作响的花叶拂动中,望着长姐被人背出顾府的身影。 “想不到,短短几年里,家里的姐妹们出嫁后,独独剩下你我二人,倒是做了陪当”顾慕画轻启丹唇,纤瘦身姿立在茹春桃身侧,比她足足高了一头。 明明只是一岁之差,一个好似盛夏娇艳红花,另一个却似春风拂动的蒲柳。 茹春桃转过身来,轻笑道:“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两个人沿着院与院相隔之间的板石甬路走着,闲聊般述着各自的感悟。 在分别之际,顾慕画突然抓住了茹春桃的手,抿着嘴角,眼神略带惆怅地低声附耳道:“听说,五哥他已经回京好些日子了。最近魏竹兰经常来二房做客,不仅二婶夸她,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茹春桃双手瞬间紧紧攥在一起,须臾,又立马松开。面带浅笑地看向她,故作轻松地反问:“是吗,不过这些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顾慕画缓缓勾起一侧嘴角,眼带戏谑地望入她的眼底。 “是吗?”顾慕画向后退了一步,哼笑道:“看来是我烂好人心肠咯” 语毕,顾慕画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带着自己的丫鬟,向三房院子拐去了。 “姑娘?刚刚六姑娘跟您说什么了?”夏至上前问道。 刚刚两位姑娘说悄悄话时,各自的丫鬟都十分有眼色地,退在一旁。 茹春桃眼神放空,嘴角还僵持着一抹浅笑。 听到夏至的话,收回了心中充斥的悲伤和难言的苦闷。 只听她轻声吐了三个字:“没什么” 几年里,顾府的变化又何尝只是几位小姐公子的嫁娶。 随着本朝太子确立后,相应而来的争端更是愈演愈烈。 本来,顾府在顾璞文的计策下,站在了成王这条船上。 但随着太子归京,在朝中站稳了脚,因顾璞煜这个鉴定的太子党,导致顾府一下子成为整个京城中最水深火热的家族。 顾璞煜和顾璞文,两个人都是二房子弟。 一个是嫡子,自幼获得长辈宠爱。 另一个虽为庶,但却是顾二老爷最疼爱的儿子。 顾老太爷点了几宿的灯,最终拍板决定随子孙折腾去吧。 虽然顾老太爷放出了信号,但还未致仕的他却是选择了成王一派。 随即,三房将长女顾慕灵嫁给了谢家嫡长孙,做了两不帮的中立派。 而长房在太子归京前,便一直不发表看法。但现在却坚定地成了太子派。 而二房,自然发生了数次大吵小吵。 最终,当爹的支持老大,当妈的自然支持自己的幼子。 偌大的顾府,百年传承世家,自此,再一次迎来了它命中注定的考验。 几年里,顾璞煜之于茹春桃,好像一场昨日旧梦。 再没重遇在这偌大的顾府宅院中。 然而当年他留下的联络途径,却依然还在运作。 自从顾璞煜随着太子归京后,她每一日都能收到一份来自对方的礼物。 有时只是一株来自郊外的野花,有时也会是一封他亲笔写下的书信。 然而这份日日不间断的联系,却并没有让茹春桃见到他的容颜。 就这样,他们在各自的地方,都长大了。 这一年,她十五。 下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了。 及笄后,她便该许人家了。 同样是这个时候,顾府二太太已经在相看嫁给他的女子了。 茹春桃知道,那个范围里,不会有她的影子。 也许,这场从幼时绵延的旧梦,该醒了。 “夏至” 微风从窗外送进一捧凉意,吹动了茹春桃鬓边发丝。 “欸,姑娘,怎么了?” 茹春桃垂下眼眸,将一封信递给了夏至,清淡的声音里透着苦闷:“你将这封信,送给他吧” “姑娘?”夏至接过信,却并没有立马离开,反倒看出了她脸色不比寻常,透着反常的沉闷和伤意。 “姑娘你怎么哭了?”夏至焦急地问道,那封信被她顺手放在窗前桌上,拿着手帕给茹春桃擦着滑下脸庞的泪珠。 “我...我...过一会就好了”茹春桃抹开脸上的泪,强自撑起来了一个笑脸。 “好了夏至,你快去送信吧”茹春桃催促道。 夏至揪心地盯着她瞧,说什么都不肯走。 正当此时,窗外有人出声了。 “是哪个混蛋惹我的小春桃伤心了呢?”清朗的男声,从窗外半步之距传了过来。 第31章 白首不离 “...表哥”茹春桃瞪大了双眸,看向窗外那个清瘦男子。 记忆里酷爱红袍的少年郎,多年未见,再相见却已如松柏般挺拔。 顾璞煜勾起浅色薄唇,俊朗的容颜,突然充斥在茹春桃这一眼回眸中。 脸上未干的泪痕,诧异伴着喜悦,在这个转身回眸中,丝毫不加收敛般,映入了他的眼底。 隔着一扇窗,顾璞煜向前倾身,伸出手,轻拭掉挂在她眼角的那一小滴泪珠。 “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嗯?”顾璞煜低声重复问道。 “没什么”茹春桃偏过头,躲开了他温热宽大的手掌。 顾璞煜眯起眼睛,挑了下眉,盯着她瞧。 “说了,没什么”茹春桃瘪了瘪嘴,有些心虚地侧过身子。 “好,小春桃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不想告诉表哥,表哥理解。不过...” 见窗内女娇娥,好奇地望了过来。 顾璞煜才续道:“待我们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希望小春桃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可以豪无保留地告诉表哥知道” 对面窗内的女子已经睁大了眼,震惊又眼含期待地看向自己。 顾璞煜盯着她的那双杏眼,缓缓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说过的,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委屈” 说完话,又与以往一样,翻墙离开。 与他一同不见的,还有那封躺在窗前桌上的信。 这一次的短暂相见,对于茹春桃的生活来说,就好像平地惊雷般震动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断舍离。再一次让她,对于这场旧梦,抱起了期盼。 没几日,二太太突然称病,直到茹春桃及笄那一天,才再次宣告病愈,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天,对于茹春桃而言,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既期盼着未来,盼望着一切真如她所愿所求般,旧梦成真。 但又惴惴不安,生怕所有的诺言,只是空口白话,除了她傻傻付出真心,只得了一番假意捉弄罢了。 这日子,就在她盼啊盼的,走到了那个关键点。 这一日,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婆子来了。 西厢房的茹春桃,坐在临窗软塌上,微微打开半扇窗户,咬着唇,手里的绣针也放下了,竖着耳朵关注着正房的动静。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管事的婆子走了。 这一天起,空寂许久的忍冬院再次活络起来了。 院里院外都知道,茹家二姑娘定了人家,日子赶的急,一个月后的吉日,便要出嫁了。 这个消息传到茹春桃耳中时,她心里反倒无悲无喜。 “姑娘,您要是不开心,要不咱出去逛逛银楼?”连翘劝道。 夏至瞪了她一眼,推开她,收好脸上的表情,担忧地看向姑娘,宽慰道:“姑娘,您心里若是不舒坦,咱哭一场,发泄出来就都好了” “怎么,你们觉得这不是一门好亲事?”茹春桃声音很是平淡。 下面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些什么。 反倒是茹春桃她自己笑了两声,摸着手腕上的那佛珠,沉稳如常地说道:“也许,并没有那么坏” 而事情确实也被她猜中了。 或者说,她的旧梦,她的心上人,从未辜负她。 几天后,一封信顺着老途径,经由夏至的手,送到了茹春桃的手上,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之所以这场婚事这么急又低调,都是因为在顾府长辈的眼中,她茹春桃是为了给顾璞煜挡祸才嫁过来的。 在茹春桃及笄当天,在京中一场花宴中,那成王府的小娘子,跟着嫂子顾慕梅,见到了顾璞文顾璞煜兄弟俩,得知顾璞煜未成亲,便嚷嚷着要嫁给他。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它成真。于是,二房太太拗不过幼子的苦苦相求,再加上府外预想里的皇权相逼,亲自去请示了老太太。 最终,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个月后的黄道吉日那一天,茹春桃穿着顾璞煜着人提前一年备好的大红嫁衣,盖着盖头,坐上了花轿,在京城饶了一圈,又回到了顾府。 这一次,她的脚步没有再踏入往日那个僻静的忍冬院。 被顾璞煜牵着手,走入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院子。 夜深人静,洞房花烛。 顾璞煜揭开床边坐着的娇妻红盖头后,望着她脸上的妆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茹春桃疑惑地看向笑歪在自己身上的他。 顾璞煜缓了缓才说道:“小春桃,是哪位喜娘给你化的妆?” 茹春桃瘪了瘪嘴,略带委屈地说:“是母亲亲自化的” “我那姑母?” 她点了点头。 顾璞煜搂住她的纤纤细腰,宽厚的臂膀拢罩住她的全身,鼻息洒在她的耳廓上:“小春桃,你知道我最爱你什么模样吗?” “嗯?”茹春桃感觉痒,向后躲了下,却直接躲进了夫婿的怀抱里。 “你不施涂抹的容颜,每每想起,都格外让我动心” “好了,小春桃,春宵苦短,咱们歇了吧” “嗯,表哥” “娘子,叫我什么?” “...相...相公...” “乖,我的小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