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意南屏 作者: 猫的终结 简介: 南屏,一个算卦为生的底层社畜,逢人三分笑; 齐誉,一个靠药养着的落魄皇子,冷面又冷心; 任谁来看,俩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缘分。 可惜这位“算卦少女”,偏偏便总是阴差阳错遇上这位病恹恹的皇子。还渐渐发现,这位皇子,怎么好像跟传说中有点不一样? 一次算卦。 南屏眉头一皱:“啧,这卦象啊……命格孤独,无父无母无兄弟无……” 齐誉:“……” 南屏(殷勤):“只需要五两银子就可以……” 齐誉(冷漠):“走。” 又一次被劫匪追杀。 南屏:“殿下,您不是身体不适么?怎么跑得这么快……” 齐誉(镇定):“咳咳……” 南屏:“……” 那日睡莲池前。 南屏拉着九皇子的衣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带了几丝娇嗔:“殿下……您就带上我吧?好不好?” “好。” 南屏惊讶地抬眼望向池边的九皇子,不期然撞上了他清俊的眉目,深幽的目光。 一颗心忽地就动了动。 很久很久以后,他们终于撞破了对方最深的秘密。 原来,她不是那位普通的算卦摊主,他也不是那位不问朝堂的落魄皇子。 一切终于还是变了。 “你到底是谁?似乎很仇视皇室之人?”齐誉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她的脸。 南屏勉强笑了笑:“您误会了,草民怎么敢。” 齐誉逼近她:“是不敢,还是没有?” 南屏没有答话,只是脸上已没有了熟悉的笑容。 兜兜转转多年以后,南屏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们之间逃不开的缘分就早已注定。 —————————————————— 1.本人颜控,男女主颜值双高; 2.男主童年阴影,初始性格阴狠,不是白莲花,遇到女主后慢慢有了变化; 3.两个人身世都有隐秘,所以在一起的过程曲折但不虐,感情铺垫比较多,暗戳戳发糖风; 4.副CP线不多,不喜欢的可跳过~ 5.HE!!!!!!! 【本文存稿已完结,36万字,每日更新,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乔装改扮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誉,南屏 ┃ 配角:齐珝,初兰,许达达,羽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落魄皇子X底层社畜的逆袭路 立意:不管经历了什么痛苦,都要坚持自己善良的一面。 第1章 、楔子(修改)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门!” 天和二十一年。 「砰」地一声,一双官靴狠狠地蹬开了紧闭的木门。 屋内竟有三十余名书生,三五成群地散坐在地,手上拿着书卷惊愕地看向门外。 一群官兵面无表情地持刀鱼贯而入,将房间众人团团围住,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个少年逆光站在门外,看不清容貌,只见到他衣饰上绣着精致的龙形暗纹。 官兵上前抢过书生手上的书卷,竟全是手抄本,封面并无书名和落款。 官兵将书卷呈给那少年,少年翻过几页,将书卷一合,寒声下令: “所有书卷现场焚毁,仔细检查,不可留一字!” 官兵领命而动,一书生愤而起身,举起手中的书卷:“这书字字珠玑,缘何焚毁?” “大胆!聚众私读禁书,议论朝政,还敢多言!” 官兵首领喝道,上前一脚狠狠踢向书生的胸口。那书生立刻翻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在衣襟和书上,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多半是不得活了。 “齐帝莫非要将天下读书人都逼死么?” 另一领头的书生立刻站了起来,斯文的眉目中充溢着怒气,他说出此话已是死罪,话音刚落,旁边的官兵已经抽刀向前! 此时门口的少年忽地喝道:“找死!”说着一把夺过那官兵的佩刀,白光一闪手起刀落,那斯文书生的嘴角与胸口同时溢出了鲜血,他的眼中还带着一丝震惊,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快便死在了刀下。 众书生见那少年虽无武功在身,出手却如此狠辣,一时间色变,不敢动弹。 “全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少年的声音比冰还冷,一个鲜活生命在眼前骤然消逝,他却无动于衷。 “是!”官兵们大声回道。 “还有。”门口的少年突然道。 众书生看向那逆光之中的少年,听得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似乎身体难以支撑,缓缓直起了身子方才吩咐道:“把他们的随身书信都仔细检查一遍,无关物品全部焚尽,所有有联系的同党……”他似乎是有意顿了顿,才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也当同罪。” 未及片刻,几支炽热的火把被扔向屋内,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硝烟席卷而上,如风般散向京城的各个角落。 被押解的书生们绝望地看向天空,祈求天降甘霖,让这场噩梦能早日醒来…… —— 深夜荒野郊外。 两个小吏将一具尸体扔到了土坑中,用铁锹一铲一铲地将碎土倒在了尸身上。 月光将那被掩埋的人容貌照得清晰,正是白日里被杀的斯文书生。 “你还别说,这九皇子看起来病弱的模样,杀起人可是不眨眼啊。”年轻的小吏忍不住感叹。 另一中年微胖的小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冷笑道:“说到底还不是这些书呆子自己不要命,书读多了,脑子都读傻了!” 他啐了一口:“真他娘的晦气!害老子深更半夜还要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干活。” 此时一阵寒风忽然无端卷起,将泥土吹得在空中扬了起来迷了眼睛。 背后又传来「呀」的一声大叫,两小吏都悚然地回过头,只见一只老鸦张开两翅,倏忽地疾飞了出去。 年轻小吏猛地身子一颤:“好了好了,赶紧埋完走人吧……” 微胖小吏闻言也加快了速度:“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门!” 两人胡乱扒拉了几下,将那书生草草地盖住后,连忙将手中的铁锹一扔,一溜烟儿地跑了。 荒野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过了良久,一只修长的手竟从泥土中突然伸了出来,直直地对着天空,像是某个神秘可怖的符号。不过此时,再也无人去解读了。 作者有话说: 开坑啦开坑啦—— 男主:一出场就给我写这么凶? 作者:你不凶吗? 男主:看对谁。 作者:有被内涵到。 请大家多多爱护新作哟,也欢迎大家来多多交流玩耍! 第2章 (新修) “不麻烦公子了。” 天合二十九年。 一场秋雨一场凉。淅淅沥沥的暴雨说来就来,一下就是两个时辰,将山道上零星的花朵打落,碾碎一地芬香。 齐国杭城郊外的路面已经泥泞不堪,一个绿衣少女撑着一把半旧的天水碧油纸伞,背着小小的包裹,另一手执一面旗帜招牌,上书一个大大的卦字,下有几行细文「奇门遁甲,精究阴阳」,「六爻算卦,一事一问」。 只是那颇有气势的招牌此时被雨淋湿,只是湿答答地搭落在她的肩头,绿衣少女艰难地在雨中疾行,身上的衣服也已被秋雨淋透,衬得她身子越发单薄,一双青布鞋更是脏污狼藉。 那少女倒是毫不介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伞沿下往外滴溜溜望去,路上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没有。 远处层峦叠嶂被一团雾气模糊地笼罩着,犹如一只庞大无比的野兽盘桓在天边,那条因暴雨而浑浊不堪的玉江,则滔滔涌向天边至不可见之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怪那抠门的湖州知府,一个花花太岁,卜个卦,废了姑娘我好一番口舌,竟然才给了一贯铜钱,还害得我这么晚没到杭州。” 说着愁眉苦脸地捂了捂瘪下去的肚子,看着迷蒙的雨景心中感叹,这老天爷也忒不给面子了…… 南屏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心中暗想,这么点银子要上京城可是远远不够。 听说这杭州知府也是个表里为奸、专横跋扈之辈,此番看来倒是不能不「叨扰」一番…… 想到这里,南屏凝目向杭州城门方向望去,眼下虽然不过申时,四周已经却已经晦暗不明了。 此时一道闪电陡然劈来,吓了她一跳,眼前的景物霎时清晰了起来,只见前面的桥栏处,隐约一个白影,似是一个女子在桥头幽幽站着。 南屏心中一惊:不会这么倒霉吧?俗话说那什么,常在河边走,哪能……哪能不撞鬼……难道今天真让她给碰上了? 当下吓得伞都几乎拿不稳了,心中一连串地默念“祖师爷,太乙真人,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各路神仙保佑,今日虽将那李知府的家人唬了唬,钱可是要花在正道上的呀,我心无邪念,是个大大的好人,愿拿李知府的项上人头作保……” 此时又一道闪电劈来,南屏大着胆子定睛看去,只见白影渐渐清晰起来,果真是一个女子,纤细的身子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只需一步便会坠入桥下翻涌的玉江之中。 “小心!”南屏赶紧叫道,当下便使出轻功往白衣女子处奔去。 那女子没想到此时竟会有人在此,一时惊呆了,脚下一滑,顿时直直地摔落下去! 南屏大惊,将手中的物什往旁边一扔,一个箭步赶上,堪堪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自己也被拖拽到了桥沿,细白的手臂从泥石地上狠狠碾过,鲜血混着雨水和泥水从她抓紧的手腕处往下流动。 白衣女子惊魂未定,一时间做不得反应,饶是南屏机灵,见旁边刚好有一根固定桥身的铁链,用手牢牢握住,尽力稳住身形。 但下坠的力道实在太大,南屏握着那女子的手渐渐滑落,眼看就要失力坠入下方滔滔的河水中。 白衣女子焦急道:“快放手!否则你也会掉下来的!” 南屏咬紧牙关,感觉此生从未用过如此大的力气,数余米之下的河水卷起巨浪,送来暴雨中独有的腥味,似要择人而噬,两个纤细的身影宛如苍茫天地里的孤舟,让人感觉越发无力…… 此时突然听得一阵马嘶声,一条长鞭凌空卷来,带着凌厉的啸声从南屏眼前堪堪甩过,南屏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手中一轻,便见长鞭卷住了白衣女子的腰,将她一下子拖拽到了桥面,臂力惊人。 这下变故陡生,俩人瞬间脱力,都坐在桥边不住地喘气,南屏抬眼朝那施以援手方看去,入眼的两人身着黑色劲装,遮住了脸,为首那人戴着黑色金属面具,脚蹬粉底皂靴,身形瘦削,凛然骑在一匹精壮马匹上,审视的目光向下俯视着地上的二人,隐隐散发出一股阴狠的戾气。 他手上还拿着长鞭,看来就是刚才出手相助之人。 虽然看不出身份,但这么晚还能在城门出入自如,南屏立刻敏感地猜测到,此二人怕是执行什么隐秘任务的官家人。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觉的厌恶,又很快强行压下了,那微小的反应在暴雨之下被掩饰得干净,看起来倒像是被来人气势震慑,垂首不敢说话。 马上的男子敏锐的目光却冷冷地盯着她,那马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不耐地在地上踢着,踩得那泥水四迸,南屏受伤的手臂被溅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旁边一人道:“公子,这人……” 被称公子的那人目光从南屏的脸上滑过,暴雨下少女的脸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刚才的神色早已敛去,而是举起手臂勉强遮住雨水,仰视着马匹上的人道:“谢谢你。” 那人却毫不领情,瞥了一眼她受伤的手臂,冷声道:“不自量力,走!” 说罢二人一扯缰绳策马而去,马蹄踏过南屏丢在地上的布面招牌,转眼间便消失在远处。 南屏心中一紧,刚才情急之下救人,若非得此人相助,说不定已经葬身水底。 虽知那人说的是实情,但那冰冷的语气实在让人心里泛起寒意,不知此人是何身份? 南屏甩甩头很快不再去想,这江湖走得多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若事事都去求个明白,她早已累死了。看那人的神态气势,自己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此时风雨终于渐渐停歇,南屏拍拍手站了起来,这时才感觉到手臂又传来钻心般的疼痛,看来得尽快包扎。 南屏抬眼往那女子看去,只见她怔怔地坐在原地,脸色如死灰一般,显见虽然捡回一命,此时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求生意志。 看来刚才她果然是准备轻生的。 南屏忍不住皱眉道:“你还好吗?” 那女子名叫孙倩儿,长得十分貌美,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着一袭白衣在大雨下更显得柔弱可怜,闻言只怔怔不语。 南屏见她无意答话,急风骤雨又起,吹得那孙倩儿的脸愈发苍白。 南屏转身将刚才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纸伞捡起,却发现那伞被刚才一砸,伞骨已断了几根,只能勉强撑开,堪堪遮住小许风雨。 一旁那写着「卦」字的招牌,底下的竹竿已断成了两截,布面被刚才的马匹踩得模糊不堪,碎成了几片,躺在南屏湿淋淋的包袱之上。 南屏轻叹了口气,将物什一一捡起,向孙倩儿走来,撑起伞挡在她的身边。 —— 杭城郊外龙须岭的深处,人迹罕至。阵雨过后的夜晚更显阴沉,一弯冷月被密云笼在天际,几颗老树围绕着一座孤坟虬枝盘曲,蜿蜒着将枝桠伸向夜空。 入秋时节,寒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坟顶的几只老鸦倏忽飞起,发出凄厉的鸣叫,为这林间又平添了几分诡谲。 一身形颀长的年轻公子立于两座并排的坟前,即使是在这人烟稀少之地,他的上半张脸仍然谨慎地以黑色金属面具遮住,腰间别着一条长鞭,黑色劲装外披了件黑底暗纹狐裘,全身几乎隐入了黑夜之中。 坟前并无墓碑,衰草连天,似是两座无主孤坟,年轻公子手执一壶桃花醉缓缓倾洒在地,浓郁的醇香从阴湿的地面弥漫上升,显然是十分难得的佳酿。 酒已倒完,年轻公子将酒壶交给身边的侍从,负手而立朝头顶的苍穹望去,良久不发一言。年轻公子双拳紧握,身躯因为情绪的极度压抑而僵硬着。 那几只老鸦不知何时又盘旋飞了回来,停在枝头俯视着树下二人,湿冷的羽毛微微颤抖。秋风越发冷冽了,吹得年轻公子的衣袂在身侧翻飞不止。 似是过去了许久,那轮若隐若现的孤月早已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眼看下一场暴雨可能又将来临,侍从终于走到了两匹骏马旁,低声道:“公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年轻公子闻言身子微微动了动,两人翻身上马朝岭外疾驰而去,已经等待良久的骏马蹄声轻快,留下满地的荒草随风狂舞,寂寂无言。 —— 江桥之上,南屏只是举着伞陪在孙倩儿身边,看着漆黑中奔涌的河流一言不发。 仿佛过去了良久,孙倩儿终于缓缓地转过了头看向南屏,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此时忽然一道巨浪翻涌而来,竟瞬间激荡至了桥面,宛如张开了巨口的猛兽! 孙倩儿下意识地要拉着南屏向后退去,却见原本神情平静的南屏脸色蓦地一变,竟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巨浪,嘴唇瞬间变得惨白! 孙倩儿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还未等南屏回话,忽听得一阵马嘶声,竟是刚才经过的两位黑衣人返回了。 见到孙倩儿二人尚未离开,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微诧,很快便发现南屏神情有异样—— 她半坐在地上,皱眉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似乎难以呼吸。 黑衣人的目光在南屏的脸上一闪而过,却没有停下脚步。 “等等!” 孙倩儿促声喊道:“这位姑娘旧疾发作,还请两位帮忙尽快带她回城就医!” 那黑衣人本已掠过二人而去,此时闻言一扯缰绳止住了马,思索了一瞬,便翻身下马来到了南屏的身边。 他动作利落地蹲下身,正待伸手把脉,南屏却在包袱中摸到了什么,立刻手掌一翻吞了下去。 几乎就在这一瞬,南屏的呼吸很快平复了下来。她抬眼快速地看了一眼黑衣人,哑声道:“不麻烦公子了。” 声音中是明显的抗拒和拒绝。 黑衣人闻言冷声一笑,连话也未再说,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孙倩儿向南屏低声道:“你为何……” 南屏摇了摇头:“我没问姐姐为何寻短见,姐姐也不必多问。”说着从湿漉漉的地上起身,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孙倩儿止住了话,垂眼便看到南屏被鲜血染红的衣袖,目光一动,低声道:“去我家吧,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南屏没有拒绝,两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向杭州城内走去。 孙倩儿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她似乎很怕水……刚才的旧疾……”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南屏:吓死我了!我怕鬼!别再给我写这种情节了谢谢。 第3章 —— 若这九皇子真的死在了今晚,与她又有何干系? —— 南屏将孙倩儿送回家中的路上,经过了玉江之南的一处山庄,只见山庄外竖着高高的门楼,由层层守卫把守,山庄内的风景被遮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一森然别院,委实神秘得很。 南屏忽然问道:“这里就是灵秀山庄,九皇子住的吧?” 孙倩儿点头低声道:“是。” 据说这九皇子自小便身体羸弱,需得静养至二十五岁方能痊愈。 灵秀山庄有一眼温泉名曰麒麟,极负盛名,泉口终年有热水滚滚而出,是疗伤胜地。 九皇子自八岁起,便一直在灵秀山庄静养,每年仅有腊月会回宫拜见齐帝,过完年便又回到杭州,周而复始,从未变过。 这麒麟温泉也从此便成了皇家所属。 由于这九皇子一直深居简出,不管是齐国的大臣,还是齐国的百姓,都很少得见九皇子真容,若不是几个月后九皇子便年满二十五,要回到京城,只怕再多些时日,京城都要忘了齐帝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你知道山庄里面长什么样吗?”南屏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 孙倩儿摇了摇头道:“这山庄是九皇子疗伤的地方,寻常百姓是进不去的。”说到这里也不禁多看了那灵秀山庄几眼,她多次经过此处,却从未产生过如此遐想。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年只能住一个病怏怏的皇子,真是暴殄天物。”南屏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孙倩儿一惊,忙压低了声音四处看了看:“皇家之事禁忌颇多,我们还是小心说话为是。” 南屏闻言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灵秀山庄,却也未再说话,与孙倩儿渐渐走远。 —— 待两人身影渐远,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身形方在山庄之外显露了出来。 “公子。”一人促声道。 另一人点了点头,冷冽的目光又看了不远处南屏的身影一眼,方施展轻功,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不知去向了。 —— 终于行至孙倩儿家中,门外急风骤雨竟又刮了起来,毫无停歇之意。 料峭凉意传来,吹得南屏不禁打了个寒颤,此时又牵动了那受伤的手臂,当下痛得「嘶」了一声。这才将那沾满泥泞的袖子卷起—— 只见细白的胳膊上血肉模糊一片,显是被尖锐的石头划伤,血肉中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石子,伤势虽算不上十分严重,但着实疼得紧。 孙倩儿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连忙取了药箱来给南屏处理伤口。 交谈之间,两人互通了姓名,南屏才知她出身自医药世家,只是为何单独在家,又在深夜寻短见,两人避而不谈。 孙倩儿见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双眼睛澄澈黑亮,衬得她甚是清秀灵动,不同于平常女儿家的柔弱,神情间倒是透出一股难得的侠气,没想到竟真是个算卦的? 南屏眨了眨眼笑道:“怎么?不像么?” 孙倩儿没有多问,只是说道:“以后姑娘如果在药石方面有所求,来找倩儿便是,倩儿定当全力而为。”说着又塞了两瓶金创药到南屏手里。 “多谢孙姐姐好意。”此时门外风雨渐歇,南屏起身便要告辞,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复杂神态,忍不住道:“妹妹再多嘴一句,很多时候活着确实并不比死了轻松,但命只有一条,放弃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朝孙倩儿笑了笑,将微干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纤细的背影举着破伞,背着包袱独自走入了深夜里。 —— 灵秀山庄,门宇崇敞,茂林修竹掩映前后,自厅堂到书房更有池塘亭榭,道边左右花卉环绕。 园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五步一景,池中五色鱼洋洋其中,其富贵雅致,非寻常官宦人家所能比拟。 灵秀山庄的麒麟温泉外,一个婢女手持寝服轻轻推开了温泉的门,悄声走了进去。 “九殿下。”婢女进门低声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将手上刚刚温好的衣服,以及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放在了屏风旁。 也许是常年服药的关系,九皇子的衣服总是有着淡淡的药香味。 温泉中的九皇子没有出声,仍是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双臂搭在温泉的岩壁上,似是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漆黑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上,被温泉的氤氲之气笼罩着,看不清容貌。 婢女出门前小心地看了几眼那九皇子,只见对方纹丝不动,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都说九皇子的身体在满二十五岁后就会痊愈,如今距离九皇子二十五岁只余三个月了,怎么完全看不出九皇子的身子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九皇子身子本来就弱,还泡了这么久的温泉,该不会……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知道九皇子性情极是古怪,每次沐浴从不要婢女服侍,只好蹑手蹑脚地向那边走近了几步—— “出去!”一个低沉好听,却冰冷至极的声音。 “是!”婢女的脸吓得雪白,连忙向门外奔去,又匆匆地关上门。 门口候着的正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阿克见状,斥道:“放肆!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婢女颤声道:“奴婢知错。” 阿克将婢女打发走了,方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温泉中的九皇子已经在屏风后穿衣了。听见阿克走了进来后,九皇子冷声道:“将刚才那人换了。” “是。” —— 杭州入夜之后的街头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南屏将身上背的行李紧了紧,心中回想起刚才与孙倩儿的对话,“你真是算卦的么?”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了一幕幕的画面: “记住娘跟你说的,逃得远远的!永远远离皇室之人,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 记忆中,母亲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显出与平日不同的决绝和疯狂来,眼中淌下了滚滚热泪。 只留下一句话仿佛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孩儿记住了,永远远离皇室之人!” 从此,没有了家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自己。世上少了一位世家贵女,多了一位名叫南屏的江湖之人…… 南屏摇了摇头,勉强收回了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杭州知府的府邸附近。 南屏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齐国皇室腐败,早已烂到了根里,这杭州知府更是名声恶臭在外,自己正缺上京的银子,不如…… 正在此时,忽听得知府府邸之中传来轻轻的盔甲碰撞之声,里面似乎已经集结了不少的官兵。风清月白之夜,难道今晚有何变故? —— 灵秀山庄的麒麟温泉外,那碗药汤已被饮尽了,只一个空碗上留着些许药渍。温泉一旁的精致厢房内一片漆黑。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一位男子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萧瑟的秋风将窗子吹动着,在黑夜中拍打不止。 阿克在门外低声道:“殿下,夜凉了,还是让属下关上窗户吧。” 房内无人答话,那九皇子似乎已经睡着了。勉强等待了半晌,阿克方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却撞见一人手持匕首,正一步步地向床上的九皇子走去。 “有刺客!”阿克大惊出声,立刻飞身扑了上去。 这一声几乎将黑夜中沉寂的灵秀山庄给唤醒了。 这九皇子一直身体不适极少出门,更是鲜少与官员有所往来,即使这灵秀山庄距离杭州知府的府邸并不算远,却也极少见到杭州知府登门拜访,由此灵秀山庄这十余年来一直十分安静。 此时忽然一声「刺客」,惊得众人足足愣了几瞬方才反应过来。 整个山庄先是一片哗然,然后才慢慢地灯火通明了起来,那刺客的反应也是极快,更是谨慎非常,立刻从窗口飞身而出。 阿克想要上前抓住,又恐有其他刺客埋伏,反而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好喊道,“快追!” 床上的九皇子已经坐了起来,斜斜地靠在床边,黑暗的掩映下看不出神色。 阿克跪倒在地,低声道:“属下疏忽,让殿下受惊了。” 九皇子只是沉声问:“看清了么?”听声音倒是十分镇静。 阿克皱眉摇了摇头:“看武功绝非寻常之辈,属下从未见过此人。” “他身上可带有别的兵器?” 阿克回想起刚才惊鸿一瞥,那人身后似乎确实还背了一把厚厚的大刀,只是用布条包着,一时间看不出来路。 —— 南屏在知府门外等了会儿,始终未听得什么声音,正待离开,忽见一个黑衣人背着一把厚厚的大刀一下子悄无声息地跃入了知府府中。 难道有人要行刺杭州知府? 还未等南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知府的门已经猛地打开了,数百官兵鱼贯而出,刘学已经骑着马冲了出去,声音低沉暗哑:“灵秀山庄,护驾!” 南屏心中一惊,竟是九皇子遇刺了?刚才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中眸光闪烁,想了想,终于悄声隐入了黑暗中——若这九皇子真的死在了今晚,与她又有何干系? 作者有话说: 九皇子性子冷,却生了副好皮囊,现在还不舍得出场,再捂捂—— 第4章 —— 命格孤独,无父无母无兄弟无…… 南屏正待离开知府门外,此时竟有人过来慢慢打开了门,南屏下意识地望去,只见一个老妪端着一盆水哗啦倒了出来,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看着夫人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夫人是多好心的一个人啊……” 她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丫鬟,闻言也跟着垂泪,低声安慰道,“我看倒不必听那些大夫的话,说不定哪日有个大仙能将夫人救了呢?” 老妪浑浊的眼中已经淌下泪来:“前前后后不知换了多少大夫了,都说夫人身体无恙,但夫人就是卧床不起,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 前两日好不容易劝得夫人出门走走,没想到又遇到几个乱嚼舌根的,说老爷他……”老妪顿了顿,又道,“夫人听完回来,病更重了。” 待两人脚步声渐远,南屏背着包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目光闪烁地盯着知府的府内:这杭州知府刘学,乃是出了名的肮脏之辈,没想到竟有个菩萨心肠的夫人?听起来,这夫人倒像是心病啊…… 一念及此,南屏想起了精于药石之道的孙倩儿,清亮的眼神闪了闪:说不定她会有办法……南屏又看了那知府府邸半晌,终于转身向别处走去。 —— 灵秀山庄的厢房内。 阿克站在九皇子身边低声道,那刺客倒有些像江湖上盛传的高手孙一刀,背的是那把据说杀死过数千人的紫金阴阳刀…… 九皇子只嗯了一声,忽听得外面有人朗声禀告道:“启禀殿下,杭州知府刘学率兵前来护卫!” 四下顿时鸦默雀静。 庭内火光跳跃,领着众人跪在地上的便是杭州知府刘学。他低着头,眼中目光闪烁,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静。 九皇子的房内并未亮灯,刘学只听得里面一人轻轻咳嗽了几声,沁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有劳刘知府了。” 此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极轻的步子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刘学不及细看便连忙磕了一个头:“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身前之人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 阿克道:“刘知府可捉住了刺客?” 刘学趴在地上回道:“是,在属下带人追捕的时候,刺客已被就地伏法!” 阿克眉头一跳,面露惊诧:“死了?” 刘学伸手一挥,便有两官兵拖着一个黑衣人的尸首放在了阿克的面前。 阿克立刻蹲下身子,一把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面巾,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身体还微热,确实是刚刚死亡。 看身形与刚才房中之人确实十分相似。刺客身上背的兵器倒是没有看到。 阿克沉吟半晌,看了看刘学,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转身回到了房间内。 刘学静静伫立一旁,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没过多久,房内的九皇子淡淡的声音传来:“今日大人护卫有功,我定当向父王为大人求赏。” 刘学又磕了一个头,方直起了身回道:“微臣不敢居功,已布下重重守卫,定护殿下安虞!” 里面的九皇子又咳嗽了几声,低声道:“阿克,帮我送送刘知府。” “是。” 阿克绕过尸首,走到了刘学面前道:“刘知府,刺客既已伏诛,便请回吧。” 刘学起身朝九皇子的房间又望了望,这才缓缓退出了灵秀山庄。 一场刺杀来得突然走得迅速,灵秀山庄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是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紧绷气息,却再也无法抹去。 阿克悄声回到了九皇子的房间内,见到窗户前一个冷冷清清的身影,一手持着白玉骨扇,负手而立。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而舞,显露出他瘦削颀长的身形来。 阿克走近了几步,低声道:“殿下,只差三个月便是您二十五岁的生辰了,明日就要回京,今日这刺客……” 九皇子却只是沉声道:“明日我们去一趟知府府邸。” “是。”阿克深深地看了九皇子的背影一眼,每年的这个日子,九皇子总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孤坐很久。 还有三个月……或许该来的,都该来了…… 此时一阵秋风袭来,将九皇子书桌上的宣纸卷起,吹拂在地,阿克连忙上前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快刀斫削地写着几句诗文: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阿克脸色微痛,低声道:“殿下节哀,师傅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样。” 九皇子却只是站在黑暗中,并不答话。 阿克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将那诗文放在了书桌上,方才退出了房间。 —— 次日的杭城碧空如洗,空气中都是清新宜人的气息,难得地令人精神一爽。 趁着这日天气晴好,杭城百姓纷纷上街游玩,中心的街道上很快便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南屏一手背着自己的包袱,一手扛着算卦的招牌,往知府府邸而去。 如果她估计算无误的话,这个点差不多就是管家们派人出来置办餐食的时刻,说不定就能碰到昨晚的那个老妪出门。 她的怀中放着昨日从孙倩儿处借来的药材,据说这药材可让人瞬间舒缓心情神清气爽,若能以此药效让那知府夫人信以为真,借机解了那夫人的心结,倒有些机会挣些银子。 南屏暗中打量着知府府邸门外的情景,只见不远处一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旁的年轻男子右手持长刀,步伐沉稳颇有气势,却看不出身份,十分低调。 南屏的目光在马车上只淡淡扫过一眼,很快她便眼前一亮,果然见到那个老妪挎着竹篮从知府府中走了出来。 马车外的持刀男子往南屏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然后伸过头向帘中之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车仍是缓缓地前行着,看不出有何反应。 南屏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行当,确认无误后,便假装不经意地向那老妪走了上去。 “哎……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可惜,可惜……” 那老妪本愁眉不展地向前走着,忽听得耳边有人低叹,正说中了她的心事,闻言顿时转过了头看向了南屏,见是一个年轻丫头,不由得失望不已,径直便要离开。 南屏装作不经意地继续往前走,叹息道:“这知府夫人……太可怜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那老妪神色一动,连忙走了过来,悄声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夫人的事?” 南屏掀起眼皮看向老妪,脸上只露出惋惜之色,却并不答话,只淡淡看向自己的招牌,抿唇不语。 老妪见她如此反应,又问:“仙人可有解法?” 南屏这才回答道:“知府夫人之事,不可为外人道,只有见过夫人才可见分晓。” 老妪皱眉道:“我怎知你不是江湖骗子?” 南屏道:“如无疗效,分文不取。”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老妪,“既然你无意,那只当我们无缘便是。”说着便要离开。 老妪犹豫着看向南屏的背影,终于道:“等等!” 南屏微笑地转过身,那老妪却道:“除非你给随意给一人看相都是准的,我才信你!谁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你的同伙?” 想是这老妪被不少江湖道士骗过,已是十分有经验。 南屏微皱着眉头:“那要给谁看你才信?” 那老妪向四周望了一圈,忽地伸手指向了经过的一辆马车:“他。” 老妪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若你能卜准,夫人的银两自然不会亏待。” 正是那辆南屏刚刚瞥见的马车,马车外的护卫见到老妪伸手指了过去,眼神忽地一变,就要拔刀相向—— “阿克!” 那帘中之人忽然低喝道了一声,声音清冷,颇有威严。 南屏听得这声音心中一跳,只觉得莫名耳熟,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此人? 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护卫,那人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刀,仍是冷冷地瞪视着老妪。 南屏此时也不待多想,只能站在一旁赔罪道:“小的是这路上摆摊算卦的,无意叨扰了公子,还请勿责怪。” 那老妪却没这么好的脾气,她是杭州知府的管家,杭城中人多少都认得些,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今日见被这年轻人拿刀指着,不由得老脸便挂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呼道:“好大的脾气!老婆子不过是想让她给你们算一卦,就摆出这副样子,吓唬谁呢?” 说着街道上之人也纷纷向这边看来。 阿克见状不由得面露怒色,正待上前,只听得帘中却又传来了声音:“取纸笔来。” 阿克一愣,看了看帘子,却没有多问,便接过了南屏递过的纸笔。 很快一副字便传了出来,帘中之人冷声道:“请。” 南屏见那纸上不过写了一个笔力遒劲的「山」字。既无生辰八字,亦不掷卦,看来便是让她测字了。 南屏凝神看着那字,口中低声道:“已上山城又上楼,使君高宴最风流,佳节本该多歌舞,却与友人话昔游……” 阿克在旁狐疑地看着南屏道:“什么意思?” 南屏又抬头看了看帘子,只见帘中之人被锦帘挡得严严实实,实在不得究竟,只是见这派头必是身份尊贵之人,自己还是小心为是。于是小心斟酌着想该如何回答。 那帘中之人竟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声道:“但说无妨。” 南屏心中一惊,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道:“公子命带华盖,极尽富贵。但……命格孤独,无父无母无兄弟无……” 阿克脸色大变,南屏在混迹江湖,最懂得察言观色,说到这里立刻停了下来。 那帘中之人闻言并不言语,倒是那老妪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得罪了一方权贵,忙问道:“果真如此?” 帘中之人似是思索了一瞬,答了句:“测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噗,好惨一男的…… 男主:我只是写了个「山」字好吧…… 第5章 —— 是她。又见面了。 那帘中之人闻言并不言语,倒是那老妪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得罪了一方权贵,忙问道:“果真如此?” 帘中之人似是思索了一瞬,答了句:“测得不错。” 不似平常的卜卦之人,他也没有问此命格如何解云云,而是从帘中扔出了一锭银子到南屏怀里,南屏连忙接住了,低声道:“多谢公子。” 那老妪尤自抬着头张望着,南屏连忙将她拉了拉,那老妪才回了神,连忙退到了一旁,那马车已经起步向前行去。 闹出这一番动静来,老妪心中对南屏已是信了七分,心中兀自惴惴不安,幸好对方似乎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这才些微放下心来,问道:“刚才的公子是什么人?你认得?” 南屏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老妪也不再多问,只与南屏相约半个时辰后带她入府。 南屏不露声色,静静地注视着那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这才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当。 那老妪带南屏进知府门前,低声嘱咐道:“今日有贵客来,你进来之后就跟着我走,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看。” 说话间,那老妪便带着南屏垂头向后方厢房走去,经过一个书房门口时,一个身穿官服,四方脸庞的中年男子正待关门,那老妪见了,连忙低声行礼道:“老爷。” 那男子微微打开了半边的门,皱眉道:“何事?”此人想来就是杭州知府刘学了。 那老妪忙指着南屏,向刘学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南屏实在难将刘学这张端正的脸,与他那些助纣为虐的恶劣事迹联系到一起,不由得心中暗哂:这世上多得是衣冠楚楚之人,背地里干的却是人所不齿的勾当,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想到此处,南屏不禁暗中抬起眼又瞥了一眼刘学,却见到他背后屋中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人,手持一把白玉骨扇置于膝上,衣摆上绣着精致的暗纹。 他的脸被阴影笼罩半明半暗,南屏看不清晰,那双目光却冷淡得很,只淡淡地隔着刘学看着她。 那人旁边还站着一人,手持长刀肃立一旁,正是刚才马车外的护卫。 原来他就是老妪口中所言的贵客。 南屏此时心中已有计较,匆匆垂下了头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刘学皱起眉头不耐地看了眼老妪和一旁的南屏,又回头看了一眼屋中之人,似乎不希望南屏的出现被他人知晓,挥了挥手道:“吩咐下去,不许再前来打扰。” “是。” 刘学立刻转过身关上了门,向身后之人恭敬地低声说着些什么,此时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南屏已跟着老妪快步离去。 —— 书房内…… 刘学深深地低下了头,沉声道:“殿下返京之事,就由微臣来为殿下筹备。” 那座上之人却是齐国九皇子齐誉。 九皇子端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喜怒,刘学不敢抬头,只听得有声音淡淡道:“本次上京一切从简,不必兴师动众。” 刘学的面色微动,拱手道:“昨日刚有刺客行刺,微臣以为……” 九皇子打断道:“刺客既已伏诛,刘大人不必过虑。” “微臣遵命。” “那便有劳刘知府了。”淡淡的声音从刘学的头顶传来。言毕,九皇子又咳嗽了几声,似乎颇为虚弱的样子。 刘学忙低声道:“请殿下保重。” 那人闻言又咳嗽了几下,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 南屏跟着老妪的步子走到了府邸的深处,很快便见到了一间厢房,南屏定了定心神往里走去,见一个女子正有气无力地半躺在床上,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却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颇有病态,看见有人进来,只是恹恹地躺着不作声。 南屏并不多言,上前一下子打开了窗户,白花花的日光顿时照了进来。 知府夫人忙伸手挡住了眼睛,斥道:“何人无礼?” 南屏屈身道:“身子再好的人,在房间里憋久了也会觉得昏沉无力。夫人应该多出门走走,晒晒日头才是。” 她将孙倩儿给她的那株草药碾碎制成了香袋带在身侧,行动之间,那草药的清香便散发了出来,知府夫人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些许。 南屏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这才信手抽出符咒,念念有词了起来。 两刻钟过去,知府夫人的眼神清亮了不少,点头道:“这么久了,我的头从来没有一日像今天这么舒服过。” 那老妪喜不自禁,忙谢道:“多谢大仙!” —— 刘学站在府邸门外,向门口的轿子作揖行礼告别,那轿中之人忽然道:“刘知府。” 刘学一怔,忙回道:“臣在。” 阿克向前走了一步,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锦盒:“殿下听闻知府夫人身体不适,特送上九霖丹一枚。” 那刘学忙跪了下去:“多谢殿下挂怀!只是这九霖丹如此贵重,微臣救驾不力,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恩赐!” 九皇子却只是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的身子也用不了这些好药,刘大人不必客气。收下吧。” 他的声音本是冷冷的,此时倒似乎有些温和了起来,刘学心道这九皇子许久远离朝政,又十分不受宠,虽占了个灵秀山庄养病,这些好药怕是他平日里也得不了多少,竟赐给了自己一颗。想到这里心中一暖,只好伸手接过了那锦盒,感恩不迭。 那轿子方缓缓地起身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刘学看着那药丸,想起病倒在床的妻子,还有刚才被请进府里的江湖术士,不由得眉头一皱,便向厢房方向走去。 谁知刚踏进厢房的门,便刚好听见了南屏说的话:“只要夫人每日施粥九百九十九碗,连续七日,数目不得增减,那附在夫人身上的邪祟就能消失。 余下只需找个寻常大夫,找几贴强身健体的药来吃了,每日到院子里晒满半个时辰的日头,很快便无碍了。” 老妪道谢不迭,刘学闻言斥骂道:“哪里来的江湖术士,胡诌些什么!” 那老妪忙不迭道:“这位大仙是小的在街上看到的,大仙刚才不过在房内简单地施了个术,夫人顿时便好多了,真的是灵验!” 刘学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谈罢了,如何能作得了真?” “谁说作不了真?”床上的知府夫人勉力坐了起来,她的脸色看起来已经红润了不少,冷笑道,“老爷不必心疼银子,我的首饰都是从家里陪嫁带来的,我自行变卖了就是,绝不给老爷添麻烦。” 刘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贫寒家境出身,知府夫人此言戳的正是他的软肋,当下气得冷哼了一声:“商人之女,妇人之见!” 一甩衣袖便离开了,连看也未看发妻一眼。那锦盒从头至尾竟未曾拿出来过。 南屏沉默地垂首立在一旁并不答话,知府夫人缓了过来,向南屏低声道:“见笑了。” 南屏正色向夫人行礼道:“夫人菩萨心肠,是杭城百姓的福气。” 知府夫人微微抿了抿嘴角,向老妪道:“去取银子来。” 老妪走开了去,知府刘夫人终于抬起了眼,低声道:“其实我知道姑娘并非大夫。” 南屏闻言蓦地抬起眼看向刘夫人,知府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缓声道:“姑娘七窍玲珑,应当不缺挣银子的办法,却身着旧衣,风尘仆仆,如果我没猜错,姑娘当是年纪轻轻便一人闯荡江湖,应是有不少用钱的地方,或许是不得已的难处也未可知。又或者……”那夫人低声道,“是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杭城百姓……” 南屏立时抬起头来看向知府夫人,只觉她面容和善目光清澈,一时间惊讶、羞愧、感动,纷至沓来,不由得拱手道:“夫人,我……” 知府夫人摇摇头道:“姑娘不必如此,其他大夫只道我身体虚弱,却不懂我所思所想。姑娘聪慧,知我心结,才是真正解我病的大夫。这些诊金,姑娘当得,切勿推辞。” 南屏站在原地只是怔怔不语。知府夫人却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着照进来的阳光微微笑了笑。 南屏低声道:“希望夫人能快些好起来。”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便快速地穿门而出。 那老妪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到她追上去,院子里哪里还有南屏的身影,难不成这姑娘竟有武功在身,已经翻墙出去了么? —— 知府门外的马车边,阿克向帘内之人低声道:“殿下何必送出九霖丹,实在是贵重。”语气中满是心疼。 虽然明白九皇子此举何意,只是那药丸十分珍贵,灵秀山庄一共也没得几颗。 九皇子在帘内却未答话,而是以白玉骨扇轻轻挑起了门帘的一角。 帘外有一绿衣少女正缓步走着,与刚才不同,她的脸上失去了喜悦的神采,而是沉默地垂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她…… 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激动地搓搓手,好了好了,男女主见面了就好办了!马上上正餐—— 第6章 —— 这要刺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轿中之人以白玉骨扇轻轻挑起了门帘的一角。 南屏身上衣服半旧,背着一个破旧的算卦招牌,左臂上还绑着泛红的纱布,看起来好像受了不小的伤,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轿外的护卫便是九皇子身边的阿克,他向南屏的背影看了看,向帘内低声道,“那个跟着进府的人就是她,她刚刚从里面慌慌张张地翻墙出来,看样子不是个江湖术士。这刘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帘中之人并未说话,而是将白玉骨扇收了回去。门帘重新落下,马车缓缓地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淹没在杭州街道拥挤的人潮之中。 —— 入夜…… 南屏摸着兜里的铜钱,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来今晚又要与良夜星辰为伴,住不了客栈了。 南屏背着包袱向杭州城南的灵音寺走去——昨夜她便是在那里度过的。 灵音寺本来是一个香火繁盛的寺院,但年前的一场无名大火将这个寺院烧得只剩下颓垣败壁,但齐国君主对神佛之事不甚关心,也未拨款项进行修补,周边信徒将寺院的屋顶勉强以砖瓦铺就,稍作修复,灵音寺却从此门可罗雀,早已不复旧日之貌,倒是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一个躲风避雨的所在。 南屏站在大殿中央,环顾四周,只见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佛像早已残缺不全,墙上的佛身画像也已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了。 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此时倒似添了几分阴森,只冷冷地垂眼注视着她。 南屏心中打了个机灵,虽是走南闯北习惯了,自己在这里却多少有点犯怵,于是找了个隐蔽干净的小角落,准备熬过今晚。 没过多久,就在南屏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忽听得几下沙沙声,似是有人的步子走了过来。 南屏警觉地睁开眼睛看去,小心地将自己的身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谁!”屋中忽然有人喝道。 南屏心中怦怦直跳,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几乎是同时,一个蒙面人已经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的缝隙向外探出头看了看,似乎十分警惕。 此时刚好有一只野猫「喵」地一声跃上了围墙。 那人又左右观察了半晌,才关上了窗户,向屋内之人说道:“是只野猫。” 南屏借着月光,隔着缝隙看去,此时屋中前后竟已来了数十个蒙面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形态各异的兵器,看起来都是行走江湖之士。 最后一人身着斗笠披着长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进来之后也不寒暄,冷声问道:“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人声音文雅,与此情景格格不入,听在南屏耳中却如雷鸣—— 此人竟是杭州知府刘学! 南屏的心猛地一跳,刘学深夜在此做什么?想到此处又屏息向屋中仔细听去。 屋内有人低声回道:“大人放心。” 刘学只冷冷一笑,将手上的药瓶递给其中一位蒙面人。 那人背着一把紫金阴阳刀,右手上有一狰狞刀疤,看起来甚是可怖。 接过药瓶之后,刀疤男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眼中露出凶狠之色。 刘学注意到他的反应,冷笑一声,道:“孙一刀,昨夜你就已经打草惊蛇,若不是本官给你找了个替死鬼,你现在岂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南屏心中惊道,难道是那早已成名的武林好手孙一刀? 传闻他的刀法凌厉无比,一刀封喉,要请他出手,动辄千金起步,刘学竟能请动他?这要刺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学的目光又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寒声道:“明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说着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孙一刀,又紧了紧长袍,压低了斗笠,甩袖而去。 刘学走后,众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从孙一刀的瓷瓶中各取走了一枚药丸,匆匆而去。 南屏的目光闪烁不止,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难道这两日杭城就要变天了么?看来自己进京的步子得加快了。 —— 杭州自古便是齐国有名的繁华之地,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这日,杭城街头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衣装鲜亮的少年,马不停蹄地从街南逛到街东,又从街东逛向街西,兴奋不已。 那少年名叫许达达,衣着鲜亮,一看便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公子小哥,一身细皮嫩肉,眼神清亮,第一次来到杭州,不禁感觉处处新鲜有趣,只恨自己不能多长几双眼睛,一口气将那热闹都装进眼里。 孔凤冬香粉店、宓小昌旱烟、万隆火腿店、李允升帽庄,家家都没落下,许达达一溜烟地看过去,几乎什么都想买,更别提杭州有名的定胜糕、葱包桧、油酥饼,更是样样尝了个遍。 众店家眼光精准,一眼便看出这个外地来的帅气小伙子实在是个待宰的「肥羊」,纷纷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呼,许达达不一会儿便云里雾里的买了一堆物品,感叹这杭城果然是人间天堂,名不虚传! 十分快活的许达达却突然在一个热闹店铺边的夹缝处瞥见了一个算命小摊。 这原本并不算得如何出奇,他许达达见过的算命先生没有一百怕也有几十个,只是在京城,算命先生大体都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头戴道士方巾,留着长长的胡须,遇人先皱三分眉,仿佛你立刻就有大难临头一般,接下来不过就是要你付钱消灾之类。 只是这个算命摊前坐着的却是一个白净秀丽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水绿色衣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并不算如何惊艳,但一双眼睛极是有神,双手托腮,黑溜溜的眼珠灵活地端详着来往的人。 她身边一个迎风展开的旗帜,上面颇有气势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卦」字,也不知一个妙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个招牌? 许达达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突然见那小姑娘竟也盯着自己的额头看了半晌,原本含着笑意的脸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许达达不禁疑惑地回望,那小姑娘却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佛怕与他接触一般地躲闪着。 许达达心中疑云大起,轻咳了几声,稳住了表情往那边走去,手指在那小姑娘的桌子上点了点,道:“喂,你刚才那个眼神看着本少,什么意思啊?”说着目光向下睥睨着,做出一副很不好欺负的模样。 那小姑娘正是南屏。南屏也不答话,只是立刻慌张地起身将身边的摊子收了。 许达达气道:“喂,跟你说话呢,难不成你也要说我额头有黑气,怕是会有血光之灾么。” 南屏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奇道:“你已经知道了?” 许达达脸涨得通红,抓住南屏收起的摊子:“这一路已经有四个人跟我这么说了,你们是串通的吧!” 南屏见他一张脸气鼓鼓的,表面上在怀疑自己,其实心中已经信了七分,于是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许达达,轻声劝道:“小公子,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然后伸出手指掐算了一把,目光忧愁地看着许达达,叹了口气,“我估计啊,你等不到遇到下一个提醒你的人了……” “你瞎说什么呢……”许达达还没说完,身边竟然恰巧路过一壮汉,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达达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查看,谁料到他一上前,那人的脸色便涨得青紫,双目圆睁,似是喘不过气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许达达慌忙摇晃着壮汉:“喂,你怎么了?” 那壮汉无力答话,只是在地上痛苦地扭作一团。身边的路人却似乎对这个场景司空见怪了一般,竟无一人关心,甚至还故意绕开了他们走得远远的。 许达达没想到,原先还以为京城乃集大成之地,没想到这杭城百姓才是真正的处变不惊。 此时已经等不及他深思了,眼前这壮汉只怕是马上要归西了!许达达急道:“喂,有大夫吗?快来救人啊!” 此时突然有几人义愤填膺地围了上来:“好啊,竟然当街行凶!把你送到衙门去!” 许达达当下脑中警铃大作,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这……这不就是血光之灾么! 许达达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算命小姑娘,正是个活生生的神仙啊! 他转眼一看,那位神仙正站在他身边,盯着倒在地上的壮汉想着什么。 许达达赶紧上前抓住南屏的胳膊:大仙大仙,我这,这真是血光之灾啊,怎么办? 南屏尚未答话,只见那壮汉竟然直接双腿一蹬两眼一翻,竟是昏死过去了! 许达达没想到这个壮汉竟然死得这么突然,心中又惊又怕。那原本闹着要扭送许达达去官府的几人神色也变了。 第7章 —— 难道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无声无息地劫走了九皇子? 南屏的目光从几人脸上迅速掠过,上前将那壮汉扶起,以手作刀,在他背后用力一拍,见他却毫无反应,又用力地拍了几下,一下比一下重,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南屏伸手将壮汉的嘴捏开,尽全力在他背后又击下一掌,那壮汉「咳」的一声咳出了一枚硕大的枣核,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达达大舒了一口气,见壮汉已经转危为安,此时南屏在她眼中已是神仙般的存在,不禁冲着南屏深深作了一揖,五体投地赞叹:“大仙真乃神人也!” 南屏嘻嘻笑了笑,“哪里哪里。” 许达达还想说些什么,那壮汉已经醒转,竟一把抓住许达达:“原来是你害我!跟我去衙门!” 许达达奇道:“明明是我们救了你,难道你把脑子给摔坏了?” 壮汉也奇道:“如果不是你害的,你会好心来救我?” 许达达直气得七窍生烟,大声道:“歪理!歪理!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人,他们可都看见了!” 许达达底气十足地往周边看去,只见刚才围着的几个人纷纷道:“对,我们亲眼所见!” 许达达叉腰道:“是吧!” 那几人道:“我们亲眼所见你差点把他害死了!” 许达达大吃一惊,不知这些人为何颠倒黑白,只见壮汉冷笑道:“我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此时正巧有两个衙役经过,听到壮汉中气十足的声音便走了过来:“什么人敢在衙门口捣乱!” 许达达忙道:“官爷救我!刚刚明明是我和大仙救了他,却反被污蔑!” 那衙役问道:“什么大仙?” 许达达往后一指:“就是她——”两位衙役顺着许达达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绿衣姑娘竟在这百忙之中还在收拾自己的摊子,此时闻言连忙将包袱一背,已经一个躲闪冲过人群溜走了! “官爷,那人就是他的同谋!”壮汉忙道。 “哪里跑!”衙役立刻发足朝南屏追去。 南屏使出轻功向前奔去,眼见旁边有一个小巷,当下足尖一点便闪身躲了进去,速度极快,那衙役见南屏凭空消失,当下更是奋力直追。 许达达也待跟着往前追去,却被另一个衙役一把抓住了:“休想逃跑!” 那大汉更是一把揪住了许达达。 “你放开我!”许达达大喊着拼命挣扎,奈何那壮汉身强体壮,宛如一座大山甚是威武,此时拎着许达达就如拎着一只小鸡般轻松。 许达达心里叫苦不迭,自己不过上街图个开心,这下倒好,遇到一群如此蛮不讲理的! —— 南屏眼疾手快地往巷中深处奔去,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正待往外直冲出去,忽见对面迎面行来了一辆华盖马车,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官员人家。 南屏连忙悄悄隐在暗巷中,偷偷探出了头,心中暗恨那捣乱的大汉,本来她刚才可以多赚几两银子,现在又白忙活一场了。 南屏一双灵动的眼睛乌溜溜地窥视着街上的马车,忽然回想起昨夜听到刘学与刺客相商之事,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详之感。 那马车缓缓前进,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混合着路边小贩的吆喝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地平和如常—— “叱——”突然一片刀剑离鞘之声响起,路边的小摊后忽然有数十人腾跃而出,直冲那马车中之人刺去! “有刺客,保护殿下!”众侍卫吼道。 街旁百姓见此架势立刻往家中躲去,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竟敢在这闹市中行刺皇子! 南屏心中一惊,难道昨日刘学在密谋的就是此事?马车中的,也不知是哪位皇子? 南屏未料到自己无意之中竟撞见了如此大事,顿时脑中一紧,只隐在暗处,目不转睛地向街中望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不等侍卫们反应,刺客们很快便飞身上前,打得侍卫们措手不及,纷纷都被刺倒在了马车旁。 这些刺客虽作平民打扮,武功却十分高超,应该是江湖中颇有名声的剑客。 南屏目不转睛地盯着众刺客,很快便发现其中一人手执紫金阴阳刀,身手十分不凡,手上还有一道狰狞刀疤,正是昨晚的那位刺客孙一刀! 守在马车外的年轻侍卫首领阿克,将围上来的刺客暂时逼退,其余侍卫团团将马车护在身后,谨慎地对峙着对面的刺客。 阿克大声斥道:“你们竟敢在朗朗乾坤行刺九皇子!谁派你们来的?” 此时帘中却传出了几声咳嗽。 刺客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仍是步步往马车逼近,阿克见形势紧迫,掀起马车的帘子急道:“殿下快走!” 百姓们虽在杭州,但灵秀山庄守卫森严,平日里哪得机会一窥皇子真容? 此时更是掩不住心中好奇,忍不住偷偷探出头往街上看去。 南屏与众百姓一起,悄悄向马车中之人探头看去,心中暗忖:不知这传闻中病怏怏的九皇子到底生得如何模样? 只见帘中之人俊眉修目,神色间极是冷淡,一身浅色精致锦衣,手持一柄白玉骨扇,更衬得他气质出尘。 这九皇子并没有皇家特有的盛气凌人之势,而是强烈的漠然,仿佛这周围的人和事都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南屏本以为这九皇子必是面色蜡黄枯瘦不堪,未想到竟有如此丰采,不禁暗暗吃惊。众刺客摄于他的威严也一时伫立原地并未上前。 那把白玉骨扇甚是眼熟……南屏这才回忆起,自己曾在刘学的书房门外隐隐见过,原来当时在知府府里的,便是这九皇子! 虽面临如此危急的情形,齐誉脸上却无慌乱之色,而是只身从容地下了马车,掀起眼皮淡淡扫视了周围众人一眼。 南屏此时虽躲在巷中,目光却无意中与那九皇子交接而过,只觉他目光淡漠令人不敢逼视,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定了定神方往街中看去。 齐誉站在侍卫身后咳嗽了几声,似乎身体已经难以支持,淡淡道:“如今齐国外敌压境,诸位有此功夫却不去为国效力,实在可惜。”声音也如同他的人一般凉凉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百姓见九皇子说话不多,却自带一股皇族贵气,身子果如传闻中所言不是很好。此时不禁对这落难皇子也有些同情了起来。 几个刺客听言脸上微露愧色,为首的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回道:“我们与九皇子无仇无怨,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得罪了!” 说话之人正是孙一刀,只见他剑光舞动,「哧哧」几声,众侍卫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口子,其他刺客也不遑多想一起拼上前来。 侍卫们知道事态严重,如果皇子在此闹市被刺杀,他们有多少脑袋也是不够砍的,此时自是拼死保护,尽管形势已经十分不妙,一时间刺客却也难以欺身上前。 孙一刀露出焦虑之色,再下去官府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这场行刺岂非要失败? 心思一飘连忙往侍卫后方看去,却见侍卫身后空空如也,这九皇子竟然不见了! 孙一刀立刻施展轻功,翻过侍卫,匆匆向小巷中搜去,这皇子既然不会武功,自然走不了太远。 眼见其他刺客瞬间就要往巷中冲去,那侍卫如何能肯,当下更是堵在巷口拼死相对。 南屏本在认真观察着战局,未料到那九皇子竟然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眼前,心中疑云密布,难道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无声无息地劫走了九皇子? 南屏狐疑地四处看去,不知今日怎么官府的人来得这么慢? 堂堂皇子在街上遇刺,不知道又要给杭州带来多少风雨,自己趁早溜之大吉才是正道。 正当南屏准备悄然离开之际,一黑衣男子突然从对面暗巷中出现,长剑疾刺,只几个回合,众刺客的兵器竟纷纷落地! 此人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没有取他们性命,却在须臾之间已将他们的手脚经脉尽数挑断。 那黑衣男子身量瘦高,手持长剑,背后别着一根黝黑的长鞭,他的脸上戴着黑色金属面具,看不出样貌,面具背后的眼神冷得彻骨,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戾气。 “是他!”南屏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便认出此人正是前两日在郊外桥边救她的人。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低呼,那黑衣男子目光如电,眼睛往南屏处看了过来,刚好撞见南屏探出的头。 南屏吓得立刻回过身,心中鼓声大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撞上这种大事,今天看来真的是出师不利,不适合出门! 那个黑衣男子竟是九皇子的暗卫么? 黑衣男子没有理会她,而是一个箭步拉起了身边那个刺客的衣领,那人的嘴角却溢出一道紫黑的血迹,看来已经咬破嘴内的毒药自尽了。 黑衣男子往旁边的刺客看去,只见众人竟已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全部自尽! 其中还有一人向南屏所在的方向逃了开来,此时也已服毒倒在了地上,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 南屏的目光瞥见那人嘴角紫黑色的血,目光一变,下意识地便想蹲下去探查那血迹,心中猛地一个机灵,现在是管此事的时候吗,得赶紧逃! 忙乱之间便见旁边有一个狭小的窄道颇为隐蔽,南屏连忙转身向那里钻去。 “保护九皇子!”正当此时,杭州知府刘学已经带着大批侍卫前来,口中犹在大声疾呼。 那黑衣人猛地回过头向刘学,目光中满是不耐,下一瞬便身形一动,向旁边的巷中闪去。 南屏一边向巷中躲闪着,心中暗道,这狗屁官员真是昏庸无能,堂堂皇子被刺,竟然过了这许久才出现。 一念及此,南屏的眼前却陡然闪过了一个黑影,不等她反应,那人已经将她一把抱起,趁众人不备,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巷。 竟是那黑衣人! 回想起刚才他出手便连杀数十人,南屏惊恐地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只感觉到耳边疾风吹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她?又要带她去哪儿?当时心下大乱,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想到不过行了短短一阵,便绕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黑衣男子将她从肩上放下,南屏尚未来得及站稳,身子已经被人用力一拉抵在了窄巷的墙上,那人以手作爪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竟出手就是杀招! “说!你是谁?” 第8章 —— “那你不如算一算,我会不会在这里杀了你?” —— “赶紧四处搜,周围可能还有刺客!”刘学喊道,“必须立刻找到九皇子!” “是!” 刘学又连忙扶起了受伤倒在地上的阿克等人,另外安排人将他们们带回养伤。 “但凡皇子有一点差池,别说乌纱帽了,你们的项上人头也别想保住了!”刘学的声音已经嘶哑了,看起来焦急万分。 —— 这下变化实在太过突然,黑衣人武功又如此之高,南屏不暇多想,只能拼命去扯开他不断收紧的手掌,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南屏。 窄巷里的空气似乎消失了,南屏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什么人?”没想到刚才在追南屏的衙役正好在此时路过,隐约见到巷中有人影闪过,便看了过来。 看来此人确实是一个底层衙役,甚至不知道九皇子遇刺之事。 黑衣男子不悦地看了窄巷外一眼,听见衙役的走路声越来越近,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弱。 南屏知道此时再不挣扎,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用力捶打着他的手臂,尽量发出声响来。 黑衣男子知道她此举的目的,瞥了她一眼,竟真的松开了手。 南屏的喉咙一松,顿时咳嗽不止,那衙役果然循声走了过来,南屏的心砰砰直跳——要得救了! 没想到只一瞬间,黑衣男子竟然将松开的手臂一转,侧身将南屏揽入怀中,顺势将她的头埋入自己胸前挡住视线,右手却直指她身上死穴。 南屏顿时全身僵硬一动不动,鼻尖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回想起他刚才狠厉的手段,只觉脊背尽湿,手脚发软。 南屏听着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暗暗祈祷衙役能够发现窄巷中这不寻常的状况…… 衙役走到窄巷口,没想到是一对亲热中的男女,那女子身子甚是娇小,完全被男子的背影挡住,衙役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感叹世风日下,恶声恶气地问道:“喂,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的绿衣女子经过?” “没有。”黑衣男子的声音甚是低沉。 衙役见二人头也不回,顿时狐疑地向二人仔细看去,却见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脸上还带着面具甚是可疑,便喝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还不摘下面具?” 南屏心跳如雷,黑衣男子却似没有听见般只是不答。那衙役越走越近,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南屏的衣角拂动,衙役才见黑衣男子拥着的正是一位绿衣女子! “好哇,原来你躲在这里!”衙役怒上心头,拔出佩刀就要朝二人奔来,却见黑衣男子身形一动,陡然转身,一脚利落地踢在衙役的下颌处,那衙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顿时痛得晕了过去。 “你——”南屏见他出手如此狠辣,心下大骇。 黑衣男子迅速转身拔剑出鞘,长剑森然往南屏脖颈处一指,低声喝问:“说!” 南屏行走江湖这些年,深刻明白好女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尤其是面对一个没什么耐心、武功又比你高的人,趁早认怂保平安才是。 “好汉、大哥,手下留情,我只是个在街上给人算卦的……”南屏背贴墙壁,轻轻用手指推开剑锋,连忙为自己辩白。 “我真的只是路过,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就忍不住多看了会儿。不信,不信你看我的包袱。”南屏赶紧打开包袱掏出自己算卦的招牌。 黑衣男子闻言冷淡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算卦?” “小女子不才……”南屏赶紧赔上笑脸,伸出了小指头比划着,“略学了一点点。” 黑衣男子点点头,嘴角扯出了个笑,声音却带着丝丝寒意:“那你不如算一算,我会不会在这里杀了你?” “别别别!”南屏脚下一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衙役,当下脑子飞速转动,试探着问道:“你是在找刺杀九皇子的刺客吧?” 黑衣男子没有答话,而是把剑又逼紧了几分。南屏对视上他锐利的眼神,不禁心中一凛,又看了看他指着自己喉咙的剑锋,慌忙道,“您看我这武功,绝不可能当得了刺客啊!” 黑衣男子的剑却迟迟没有放下,南屏脖颈处的皮肤已经被剑气所伤,几道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不过关于刺客的来历,我倒是观察到了一点细节。” 黑衣男子虽未说话,但将剑微微移开了些许,南屏小心地避开剑锋道:“这群刺客一被抓住就服药自尽,他们吐出的血黑中泛紫……能够立刻置人于死地且有这种特点的药,我只知道一种。”南屏直视着黑衣男子的眼睛,“紫禾。” 见黑衣男子静静听着,南屏只好继续道:“紫禾只有京城的追云山才有,十分昂贵难得,市面上极难买到,世人更是极少见过。能够给每个刺客都发这种药,想必对方财力十分……” “既是世人极少见过,你又如何得知?”黑衣男子冷声打断道。 “我……”南屏的黑眸闪了闪,“我以前无意间认识了一位神医,是他教我的。” “我看不是什么神医……”黑衣男子咧了咧嘴,“这毒药便是你寻来的吧。” 南屏一时语塞,黑衣男子冷哼道:“谎话连篇!”说着就要拎起南屏的腰带将她带走。 “刺客!”南屏忽然惊呼。 黑衣男子扭头看去,果然见一个中年男子经过,正是那在寻找九皇子的刺客孙一刀。 黑衣男子右手运功,手中的剑瞬间化身利箭向孙一刀刺去! 他手疾如电点了南屏穴道,将南屏靠在墙上,又脚下一瞪向孙一刀掠去,化右手为刀直直朝他面门砍下! 这两招实在来得又快又狠,孙一刀突然遇此险境,顿时吃了一惊,刚听得刚才南屏口中喊着刺客,这黑衣男子便直冲自己而来,看来此人必是九皇子的人。 孙一刀本就为九皇子逃脱一事急切不已,眼下有一个九皇子的人送上门来,当下便决定将此人带回,说不定能套出什么线索将功补过。孙一刀使出浑身本领,朝黑衣男子急进猛攻。 到底是成名的剑客,如此拼命的打法,饶是黑衣男子武功高超,却也几次险象环生。 南屏在旁边见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说到底两人不管谁赢了自己都是大大的倒霉。 此时隐隐听到散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众官兵在四处寻找九皇子,南屏的黑眼珠转了转,狠狠地吸了口气扯起嗓子尖叫到:“来人啊——刺客在这里——”声音倒是高亢有力,气势十足。 打斗中的两人均是一怔,孙一刀目露凶光,袖中立刻飞出了一根毒镖,刺向南屏的喉咙! 南屏没料到这样的成名剑客竟然也会使用毒镖这么阴险的武器,自己这步险棋终究是行错了,眼看那毒镖就要刺到自己喉咙,小命休矣! 此时却见黑衣男子的剑顿时飞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将那马上刺到她喉咙的毒镖击落在地。 南屏惊得朝黑衣男子看去,那孙一刀见他武器脱手,岂会放弃这个机会,立刻舞起了剑花,意将在官兵到来之前将黑衣男子制服。 那黑衣男子本已在劫难逃,整个人却如鬼魅般突然从原地挪开了两尺! 孙一刀失声惊呼,未料到这个黑衣男子的武功竟如此诡谲,倒不像齐国的武功。 此时巷外已响起了众人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速速捉拿刺客归案!” 不等孙一刀反应,黑衣男子一把揽起南屏,立时翻过墙面疾驰而去,显然也不想跟官兵遇到。 孙一刀哪会轻易放过,立刻紧随而上。 —— 那衙役本押着许达达和壮汉去衙门,忽然听到「捉拿刺客」的叫喊声,顿时脸色大变,哪还有时间去管这些小事,扭身便冲向了声响处。 许达达此时倒是机灵了起来,赶紧往反方向跑了出去,却瞥见有人影从隔壁巷中一闪而过,似乎是一道黑影和一道绿影,那绿影却是熟悉得很,像极了那算命的大仙! “喂!大仙!”许达达惊呼。 “救我!”一声短促的声音传来! “是大仙!”许达达不暇多想,朝着绿影的方向追去。跑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一直到了城外,哪里还有大仙的影子? 许达达茫然地朝四处望去,却见前方不知为何聚集了一群官兵,那些官兵举着弓箭面色严肃,看起来气氛甚是紧张。 他悄悄地躲在城墙后,但见不远处的城郊桥面上立着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绿衣女子,果然是大仙! 不过此时的大仙脸上可没有了之前的嬉笑,桥的西边是黑压压的一群官兵正举着弓箭,最前方站着杭州知府刘学,东边是一个蒙面的刺客。 刘学黑青着脸,认出对面正是刺客孙一刀,他看到众官兵后竟然不急着逃走,而是站在桥的另一端盯着桥中央的两人,似乎想要截获那黑衣男子和绿衣女子。 难道桥中央的二人身份有何蹊跷?刘学此时哪管得了那么多,通通带回去才是正事! 南屏看着下方翻滚的河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今天是触了什么霉头,好不容易几次死里逃生,这下是真的没希望了!想到这里,身子也不禁微微发抖。 身边的黑衣男子却几乎连呼吸也没有乱半分。 “怕死,就该管好你的好奇心。”黑衣男子在耳边略带嘲讽地道。 怕!她不仅怕死,更是怕水怕得要命! 刘学此时已经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 “等等!”南屏不禁喊道。 第9章 —— 黑衣男子竟将她一把拎起,一起朝桥下跳去! 明显感觉到腰间指向她死穴的手指力道变强,南屏看向身后的黑衣男子,却只见到他审视的目光。 横竖是一死,南屏咽了咽口水,大声喊道:“大人,我,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大人救救我!” 少女清脆的声音中几乎是刻意地带上了一抹哭腔,更是惹人心怜,刘学微眯着眼看向南屏,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刘学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高高举起的右手狠狠向下划去! 顿时箭雨齐发,朝对面的三人射去,饶你武功再高,也难以从中全身而退! 看来刘学已经打算毁尸灭迹了! 眼前箭雨齐来,南屏忍不住尖叫道:“刘学,明明是你——” 几乎是同时,黑衣男子竟将她一把拎起,一起朝桥下跳去! 南屏的话语直接被吞没在了空中。 “大仙!”许达达惊呼,前几日刚下过暴雨,这河水水势迅猛,除非有滔天本领,跳下去哪还有活路? 孙一刀显然未料到他们竟会这么做,箭雨已经源源不断而来,当下也不再恋战,只好施展轻功朝郊外疾驰而去。 刘学哪有空管那坠河的二人,立刻带领官兵朝孙一刀的方向紧追不舍。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桥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唯有河水在奔涌流淌。 许达达慌忙从城墙后跑出,站在桥上往下看,河水滔滔,哪里还有大仙的踪影? 许达达虽与南屏结识不过半天时间,却见她甚是机灵可爱,没想到这么快便香消玉殒! 许达达连忙往城中跑去:要赶紧去找人来帮忙救人! —— 南屏只感到自己身子一轻,便瞬间坠入了一片冰冷中,河水直往自己的鼻腔嘴里灌入,难受无比。 一种深入肺腑的恐惧袭来,南屏的脑中像是有什么瞬间炸裂了,此时的穴道已解,她突然失控地挣扎起来,无声地想要尖叫,却只有更多的河水灌了进来! 南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是更加奋力地挣扎着,强烈的窒息让她的胸腔也几乎感到了疼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害怕过! 此时一人突然抓住了她的双肩,似乎试图将她带往别处。 她下意识地狠狠地推开那双手,使出了她全身的力气重重一击,黑衣男子猛地撞在了旁边尖锐的石头上,眉头紧皱显然吃痛了。 黑衣男子只好再次点住南屏的穴道,她的身子才软了下来,惊恐的眼神几乎无法聚焦。 见她脱力,黑衣男子立刻带着她向上游去,躲在了桥底的一株水植之后。 南屏一浮出水面便咳嗽不止,脸色变得煞白。黑衣男子抱着她从桥下攀岩而上回到了桥面。 此时桥上已空寂无人,他落地之后以掌心在南屏后背轻拍,南屏吐出了一大口河水,黑衣男子怀中一沉,只见南屏秀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经晕了过去。 她的呼吸极为轻浅,湿发凌乱地粘在脸庞边,原本灵动的少女此时看起来十分虚弱。 黑衣男子稍作迟疑,立刻抱起她也朝郊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到身边有丝丝的暖意,南屏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只见自己正盖着一件黑色外衣躺在床上,床前是一个燃烧着的火堆。 说是床,其实只是一块破旧但还算平整的木板,显然此处并无人居住。 南屏往旁边看去,却见周围甚是破败,好像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小屋。 南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忽然见到那个黑衣男子拿着几颗果子走了进来。 她心中一寒,手上顿时失力倒在了床上。此时头上又传来尖锐的疼痛,南屏顿时痛呼出声,却立刻止住了,只是皱紧了眉头勉强忍耐着。 这黑衣男子武功极高又杀人不眨眼,自己差点就死在了他的手上,还是小心为好。 黑衣男子见她面露痛苦,脸上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将手中的果子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 南屏暗中打量着黑衣男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安全离开此地。 “这是哪儿?”南屏问道。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几乎已经哑了。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而是坐在了床边,手指搭在南屏的手腕上观察她的脉象。他的手指很凉。 见他应该没有要现在杀她的意思,南屏又继续试探着问道:“过去多久了?” 黑衣男子仍是没有答话。 南屏看着他冷冰冰的金属面具,当下眨了眨眼睛,眼圈通红地看着黑衣男子,呜咽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刺客了,可以放我走了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此时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仍是十分灵动,似乎还在暗中打量着黑衣男子的反应。 黑衣男子将手指从她的手腕离开,丝毫没有被这幅模样打动,冷冷撇开了视线:“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刘学。” 南屏回想起自己这一日因他屡遭险境,还被迫坠入河中,几乎丢了性命,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却迟迟不敢发火,脑中只不断思索着如何脱身。口中便道:“我说了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那黑衣男子却忽然捏住了她的脸:“不要跟我谈条件。”然后往她的口中塞入了一粒墨色药丸,手指在她肩头一点,南屏顿时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南屏的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黑衣男子并不答话,而是冷冷地看着她:“说。” 南屏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前几日晚上,我曾经听到了他和刺客的对话。今日之事,应该是京城的人安排的。” 黑衣男子看进了南屏的眼中,好像在判断她说的话是否真实。 南屏却已经很快回过了神,她没有露出小女孩的那种惊慌,而是倔强地睁大眼睛瞪视着黑衣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男子的脾性,也并不开口讨饶,神态间颇为倔强。 黑衣男子凝视着她的脸半晌,方缓缓松开了她,转过身坐在了火堆前,左手伸向了自己的右臂。 南屏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感受到口中的药香味,又感觉到一股隐隐的暖意从下腹部传来,惊讶道:“你给我吃的是广陵丹?” 黑衣男子未料到她竟然识得此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南屏心中十分诧异,只是这黑衣男子行事乖张,不好揣测,实在未料到他竟舍得给自己吃下这么贵重的药物。 不管如何,他此时应该不会再伤害自己了,南屏试探着从床上起身,慢慢坐在了床边,向着那个冷硬的背影低声道:“我全都告诉你了,你不会再追杀我了吧?” 黑衣男子将手臂又放了下来:“你有力气,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而不是死在这里。” 黑衣男子说着便斜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显然再也没有回话的打算。 南屏此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的衣服尚是半湿的,全身酸软,甫一着地便脚下发软几乎摔倒。 南屏却再也不想在此处多留一分钟,又勉力稳住了身子。只是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南屏已经感到呼吸又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南屏抓紧了自己的胸口,看来自己的情况远没有想象中好。 黑衣男子却只是抱着双臂闭眼在一旁小憩,再也没有向南屏看过一眼。看得出来,他绝对不是怜香惜玉爱管闲事之人。 南屏终于站了起来,却陡然感到一阵恶寒,瞬间脸色一变——“偏偏是现在!” 南屏背对着黑衣男子蹲了下去,搂住自己颤栗的肩膀,极力想要控制身体,整个人却颤抖着佝偻了起来,胸口那种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 南屏勉强看向黑衣男子,口中已无法说出话来,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却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南屏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终于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耗尽。 就在她快要倒在地上的一瞬,黑衣男子终于身形一闪,欺身上前扶住了她,才发现她整个人全身冰冷,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竟比刚才还要惨白,冷汗从她的额头涔涔而下,看起来十分痛苦,并不是假装的。 “有药吗?”黑衣男子沉声快速问道。他看得出来情况很紧急,声音却是冷静的。 南屏用手指着自己胸口,断断续续地说道:“紫……紫……禾……” 黑衣男子立刻会意,极轻极快地从她怀中掏出了一个手帕打开,只见其中包裹着几层上好的油纸,油纸中又裹着一粒蜡丸,将那蜡丸剥开后,方才露出一颗小小的紫色药丸。 如此层层包裹,显然是珍惜异常。那紫色药丸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颗,却散发出强烈的药香味来。 看来这就是紫禾了。 “一整颗?”黑衣男子快速问道。 南屏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黑衣男子立刻将药放入了她的嘴中。 南屏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给自己喂药的手,闭上眼将药吞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颤抖才渐渐停止了。 按照她今日所说,紫禾乃是要命的毒药,她为何却以此药续命? 难道她体内有另一种毒素需要此药相克么? 黑衣男子的眸子注视着南屏微皱的眉头和颤动的睫毛,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小木屋打卡,这个场景写了好久,自己特别喜欢…… 第10章 —— “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不得好死!” 半晌,黑衣男子感到她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南屏缓缓睁开眼睛,见黑衣男子冰冷的黑眸正审视地看着她,知道此人甚是谨慎小心,哪怕自己武功微弱,又重疾发作,他仍未放松警惕。 南屏忍不住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紫禾么?现在知道了。”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却也没有再多问。 “我身子还是不舒服,能扶我去床上休息一下吗?”南屏哑声道。 黑衣男子微微迟疑了一瞬,南屏已经体力不支倒在了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微弱道,“谢谢你。” 听语气已是累极。 她的脸仍是苍白的。黑衣男子垂下眼眸,终于伸出手臂准备将她扶起—— 南屏却突然睁开眼伸手一点,他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我还是不能信任你。”南屏坐直了看向他,“你那日在桥上救我一命,今日却几次差点害我丧命,刚刚却又救我一命。”她叹道,“就当我们扯平了吧。希望以后不会再遇到你。” 南屏言毕本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动作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黑衣男子。 他虽然被她点住了穴道,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只是隔着面具淡漠地看着她,脸上波澜不惊。 “你们九皇子的人还真都是一个样。”南屏忍不住说道。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了黑衣男子的脸:他的上半张脸隐在了金属面具后,南屏仅能隔着面具看到他的黑眸中倒映着身前跳跃的火苗,还有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下颚的轮廓。 虽然只看得到半张脸,也几乎可以断定他的容貌十分出众。 南屏的目光突然闪了闪,“你以后若不带面具时,我如何认出你避开危险?” “我得看看你长什么样——”南屏说着便伸出手要去摘掉黑衣男子的金属面具。 —— 杭州知府府邸。 “启禀大人,属下已经将全城所有角落搜索了三遍,没有找到殿下的身影……” “孙一刀呢?” “也找不到……”跪在地上的人冷汗几乎滴了下来。 刘学双眼通红,脸上的肌肉几乎都抽搐了起来,一整天过去了,这杭州城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他将案上的书和杯盏猛地扔了出去,嘶吼道:“再给我去找!找不到,提着你的人头来见!” “是!” —— 齐国的另一边,血红的朝霞在天边渐渐弥散,旌旗猎猎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齐」字。 战马上的齐国五皇子齐珝身披胄甲手举长剑,宛如战神,身上的战服早已血迹斑斑,温柔的晚风轻抚过他头盔上的樱穗,拂过他英挺的脸庞,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这本是一张令少女心动的脸,眼中却只有沙场的炮火轰鸣、硝烟弥漫。 齐珝眉头微皱,伸手将左臂所中的箭拔了,将箭矢丢落在地,他的左臂淌出乌黑的血来,脸上却神色如常。 众人都说,齐国的五皇子所带的赤羽军都是虎狼之师,这些年跟随五皇子南征北战,兵锋所指之处寸草不生。 今日,他来到了大幽国。 大幽国皇宫的宫女太监们仓惶逃散,地上到处是散落的行李和睁眼盯着苍穹的累累尸体,映衬得齐国的军队更是肃穆齐整。 与大幽国整整僵持了两个月,齐国亦是死伤无数,如今终于攻破皇城,现场将士如何不群情激涌? 此时只待五皇子一声令下,这个皇宫将燃起熊熊烈火,敌人痛苦的哀嚎声会是齐国死去的将士们最好的祭品! 这大幽国,才算是真正的国破人亡了。 一将士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左右环望,向齐珝拱手朗声道:“如何处置这些宫人,还请殿下示下!” 齐珝微微抬手,比了个手势。 那将士的眼中染上嗜血的神色,高亢的喊声似乎穿透了整个宫殿:“殿下令,杀无赦!” 众军士暴吼:“杀无赦!”吼声如击大鼓,如震天雷。军士们纷纷拔出兵器,众宫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哀哭求救不止。 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喝道:“住手!”在一片哭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众军士闻言吃惊地望去,只见一个盛装女子从宫殿中缓缓走出,脸色平静,远远平视着战马上的齐珝,也不行礼,只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女子年纪不甚长也不如何美貌,晚霞映照在她略显寡淡的脸上,却有高贵不可轻侮的气象,众军士摄于她的风范,一下子并未动弹。 一个年长的嬷嬷恸哭道:“初兰公主!”又朝着公主重重叩首,“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苍老的声音中饱含深情,既是诀别亦是对亡国的无比留恋! 引得旁边的众宫人又是一阵哭喊,旁边一个兵卒见状,立刻将樱枪狠狠刺透了嬷嬷的身体,当下鲜血四溅! 嬷嬷却没有立刻倒地,一双浑浊的眼睛只是狠狠地盯着齐珝的脸,恨道:“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不得好死!” —— 就在手指即将碰到他面具的一瞬,南屏突然停了下来:“不对,没见过你的脸,以后你可能不会杀我。若是见过,反倒更危险了。” “你倒也不蠢。”黑衣男子难得地肯定了她。 南屏笑了笑:“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过黑衣男子的手臂,才看到他黑色的衣袖上沾染了大片暗红的血迹。 南屏回想起自己在河中猛地将他推得撞在了尖石上,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伤。 南屏凑过去轻轻拨开那已经裂开的衣物,看到一道颇深的尖锐划伤,此时已经被水泡到发白了,应该是还未来得及处理。 那男子似乎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南屏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查看他的伤势,黑眸只是沉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南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床边他摘的果子,终于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孙倩儿送自己的药,塞到黑衣男子的手里:“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也不知道进了河水是不是坏了,你将就着用吧。就当是为我刚才推了你赔罪。” “是我让你跌入了河中,你不必赔罪。”黑衣男子淡淡道。 南屏却径直站了起来:“我一向恩怨分明,你若不想要自可以扔掉。” “对了,你的穴道一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听你刚才说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想来也没有性命之忧。我走了,后会无期。” 黑衣男子却突然道:“世间难道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么?” 南屏闻言回过头:“你担心在这里会被追杀你的人杀死?” 黑衣男子淡淡道:“也不是不可能。” 南屏的眼睛闪了闪:“那是你的命数,却与我无关了。” 她有时举动像个天真善良的孩子,有时却又冷漠世故得像个中年人。 黑衣男子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回话,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南屏向外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回过了头,看了黑衣男子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走上前来将黑衣男子搬到了门边,隐在门后暗处。 如果有人从窗户往里看,是看不见他的。即使有人推开门,粗心的人也可能无法发现有人隐在此处。 南屏身子尚未完全恢复,黑衣男子身形高大,她搬起来颇为吃力,额上很快冒出了一层细汗,苍白的脸倒红润了些。 她又将房间的火堆踩灭了,原本温暖的房间陡然阴冷了下来。 南屏走到床边,取了床上的黑色外衣,才发觉那外衣原来被烘干过。 她回到黑衣男子面前,将外衣披在了他半湿的身上。为避免衣服滑下,她又凑上前去,仔细地将外衣在他下颚和脖颈处压了压。 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黑衣男子脖颈处的肌肤,南屏的手指冰凉,他的身子微热。 南屏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望向黑衣男子,他一双古潭似的眸子此时也正看着她,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南屏很快缩回了手:“我走了。” “你知道怎么走?”黑衣男子淡淡道。 南屏往窗外望去,只见自己身处的这件小屋似乎在一个山坳中,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烟,甚是荒凉。 黑衣男子靠在墙上看着南屏,然后缓缓道,“沿着向北的方向一直走两里,分岔路口往左边走半里,会见到一个瀑布。瀑布的右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将石头左右各转动两次,便可见到瀑布内的秘道。穿过秘道便能回到杭城的街头。” 难怪他说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黑衣男子说完后问道:“记住了么?” 南屏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南屏说完看了一眼黑衣男子,对方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并不理会。 南屏只觉此人性情极是古怪,一时竟说不清是善是恶。不过既然他是九皇子身边的人,以后与自己自然是毫无干系。 想到这里,南屏便不再理会,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上了锁。那锁有些年久失修,她颇费了一番功夫。 “如果有人看到门锁了,也可能以为是个废弃被锁的荒宅不会进来了。虽然这锁也没什么用,但多一分是一分吧。你自己保重。”南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下她是真的走了开去,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门外。 黑衣男子原本不能动弹的身体却动了动。他起身站在窗边,看着远去的那个小小的绿衣身影,嘴角紧抿,右手手指负在身后轻点,仿佛在桌面轻敲一般,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最喜欢的支线剧情来了啊啊啊……齐珝X初兰,敌国的战神皇子X被灭国家的高冷公主,相爱相杀…… 齐誉这段戏个人认为很帅……哈哈,有同道中人吗…… 第11章 ——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嬷嬷却没有立刻倒地,一双浑浊的眼睛只是狠狠地盯着齐珝的脸,恨道:“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不得好死!” 声音尖利不绝,在血气弥漫的皇宫里听起来更是凄厉非常,在场众人被这深沉恨意所撼,心中均是一凛。 齐珝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淡淡转过眼去看着初兰公主。 初兰公主眼见自己的乳母当场身亡,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身子微微颤抖着,却立刻镇定下来,环视着宫廷内四散跪倒的宫人,眼中露出凄凉之意,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匕首,看着齐珝平声道:“放了这些人,我可以即刻死在这里。” 齐珝看着她决绝的神色,一时间倒没有答复,现场一片诡秘的安静,齐珝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忽地笑了笑道:“你即使不死在这里,也会被贬至奴籍,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初兰公主闻言却一步步朝着齐珝走去:“你费尽心机攻破大幽国,难道是为了得到一个死城么?” 她盯着齐珝,冷笑道:“大幽国,正是你登上齐国太子位的最好筹码。” 说着便闭目将匕首朝自己心口的位置用力刺下! “初兰公主!”几个随侍惊呼出声,初兰公主的手却突然被狠狠地攥住! 她惊得睁眼望去,只见齐珝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身边,不禁又惊又怒,极力挣扎着向齐珝刺去。 旁边的军士见二人离得太近,一下子也不敢上前,怕误伤到五皇子,当下只拉紧了箭弦,准备将这公主射死在箭下。 只听得当啷一声,匕首被击打在地,齐珝盯着初兰公主苍白的脸倒扬起了嘴角:“你大幽国皇帝皇子均已被我杀了,多死你一个,你觉得我会在乎?” 因为这露骨的羞辱,初兰公主的脸变得雪白,狠狠地瞪视着他:“放开我!” 齐珝却咧嘴笑了笑:“我偏不放,你又奈我何?” 初兰公主愤怒地拼命挣扎着,齐珝的双臂却犹如钢铁般紧紧地箍着她,初兰别过脸怒道:“你杀了我!” 齐珝的目光几经变幻,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笑了笑:“我不仅不会杀你,还要将你带回宫里,让你成为最卑贱的奴才,日日侍奉你的杀国仇人。”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笑容却变得愈发残酷,“你觉得这样如何?” 赤羽军闻言,眼中不由得兴奋地露出了嗜血的快意。 能将大幽国的公主踩在脚底狠狠践踏,对他们如此长期惨烈的厮杀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嘉赏! 只是赤羽军军规极严,即使如此,也是寂静一片,热烈地注视着他们的五皇子。 初兰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脸上却丝毫不怵,而是直直地回视着齐珝的眼睛,冷笑道:“只要你今天不杀了我,总有一日,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是么?”齐珝笑了笑,飞快地在她背后轻轻一击,初兰公主顿时侧着身子缓缓倒下。 齐珝将她一把拦腰抱起,跨身上马朗声道:“崔将军,交给你了!” 说罢叱马绝尘而去。 马上的初兰公主此时才怔怔地落下泪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皇城景仁宫的寝殿内极尽奢华,云顶檀木作梁,四盏高大的长明灯各立屋角一侧,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纱幔低垂。 一女子坐在床边,虽已经年届四十,却依然皮肤白皙,妩媚动人,此人正是齐帝的结发妻子,齐国的安瑶皇后。 她方才午憩起身,尚在慵懒地揽镜梳着头发,后厅的纱帘后便有一个年轻男子轻声走了进来。 他的眉目与五皇子齐珝倒有几分相似,眉目间却多了丝阴鸷,正是齐国四皇子齐玧。 这位四皇子,却并非安瑶皇后所出。 后宫的女人们说,这安瑶皇后的肚子实在太不争气,跟齐帝做了几十年夫妻,竟无一个子嗣傍身。 只是把那被打入冷宫早死的贤妃的儿子四皇子齐玧给过继到了膝下,勉强算有个孩子。 安瑶皇后对着铜镜细细端详着,齐玧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站在了她身后。 齐玧将那缠绕的发丝理顺,朝镜中看去,只见镜中人乌云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自有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显是保养十分得当。 安瑶皇后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划过脖颈处的几道几不可查的皱纹:“玧儿,你说母后是不是老了?” 无论脸化着多么精致的妆,脖子的皱纹却如同你最想掩藏的秘密一般,你越是努力摁住它,越是从你身体的各个角落里流散开来…… “孩儿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齐玧笑道。 “新入宫的秀女们,一个个水灵灵的,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刚成为信原王妃的时候。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早早嫁人成了王妃,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什么秀女,在孩儿看来不过是一群丑八怪罢了。”齐玧不以为然,“连母后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安瑶皇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又胡说些什么?” 齐玧别有深意地答道:“孩儿只求长长久久地能陪伴在母后身旁。” 安瑶皇后脸上一动,伸手覆在了齐玧的手上,眉目又染上了郁色。 齐玧道:“如今齐珝收服了大幽国,父皇已经有意要将他封为太子。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母后可有何法子么?” 安瑶皇后冷笑道:“你等着看好了。他是如何上位的,你难道不知?如今他怎么可能让一个皇子走自己的老路?” 齐玧的目光转了转,回忆起当年的信原王弑父登基为齐帝,自此十分忌惮皇子的势力过盛。 自己没有被安排到各地去成为藩王,虽得益于皇后的庇护,也与自己长期蜇伏有关。 “你一直说母后不给你机会证明自己,那是因为母后太了解他了……只是此事急不得,只能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如今,正好先将那马上回京的病痨子给解决了。” 齐玧的面上闪过不屑之色:“依儿臣看,那九皇子对我们不足为惧,母后不必分神去管他。” 安瑶皇后道:“皇城之中,少一个竞争者,就多一分机会。他从小师承大学士,最近写的几篇诗文,据说十分有见地,满朝文武相互传阅,都说颇得大学士真传。 三个月后他二十五岁,身体也要恢复,搬回京城长住了,你怎知他不会起异心?” “虽说如此,母后如此看重他,倒是太给他面子了……” 安瑶皇后冷笑道:“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十一岁就自请去夏国当质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拖着病重的身子,为皇上将九歌诗社一举荡平。 之后又自请回杭养病,毫不居功。如此魄力且知进退,恐怕你那四哥也比不上。” 齐玧回想起齐誉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又很快掩饰了下去,柔声道:“是,孩儿愚钝,全由母后定夺。” 此时一个清秀的婢女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颤声道:“启禀娘娘,杭州之事,失败了!” 那婢女名唤含蕊,从小便跟在安瑶皇后身边贴身服侍,此时脸色惨白,身上颤抖,显是恐惧非常。 安瑶皇后妩媚的脸上顿时涌起恶毒的怨气,恨声道:“这么多所谓的武林高手,竟然都没杀死一个病秧子!全都是废物!” 含蕊连忙跪倒:“奴婢办事不力,求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机会?”安瑶皇后睥睨地上的含蕊,“景仁宫的规矩你知道。” “是……”含蕊的声音发硬,身体如一个筛子般抖了起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终于闭上眼睛手起刀落,左手的小指顿时被砍了下来,殷红的鲜血如注般涌出。 含蕊紧咬着嘴唇捂住断指,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安瑶皇后冷哼一声,美丽的眼中满是冷漠,问道:“这个病痨子倒是命大……那些人都处理好了么?” 含蕊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勉强道:“都已经死了。不过……不过那孙一刀却逃脱了。他传信来说……” 安瑶皇后喝道:“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快说!” 含蕊脸色越发苍白,连忙伏在地上回道:“他说他自会继续追杀九皇子,给娘娘一个交代!” “废物!他现在在哪儿?” “奴婢……奴婢不知。他只说自己会想法子……” 齐玧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他只是找了个理由苟且偷生罢了。” “这个孙一刀与妻子是……少年夫妻,感情甚好,断然不会……置他妻子性命不顾。只要我们看好他的妻子……应无大碍。娘娘大可放心。” 「少年夫妻」四个字犹如一根尖刺刺入了安瑶皇后的心里,她的眼中露出阴寒的光来:“好一个少年夫妻!我倒要看看,这感情好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能帮我把这些麻烦扫除!” 含蕊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却仍是勉力跪着,不敢稍有怠慢。 “你听着。”安瑶皇后转向含蕊,美丽的眼中露出凶狠的光,“告诉刘学,绝不能让那个病秧子活着回到京城!” “是!”含蕊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断指,咬牙回道,然后快速退出了景仁宫。 安瑶皇后美丽的脸上浮现一丝快意,瘦白的手抚摸着齐玧的手背:“等到将我们的敌人一一铲除,到时候,天下就是我们母子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条支线人物出现啦……有人看过张爱玲的《金锁记》吗,灵感来源跟那个很像 第12章 —— 大幽国有此公主,倒也不算太窝囊。 —— “刘太医……”含蕊捂着自己的左手,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嘴唇惨白地倒在了刘太医刘安世的门外。 一位年轻男子循声快步走上了前来,扶起了含蕊,见她左手上的巾帕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眉头微皱。 “先进来。” 含蕊左手的小指上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刘安世熟练地处理着伤口,脸上却看不出如何波动,也没有多问。 含蕊看着刘太医清正文雅的脸,心中一酸,低声道:“多谢刘太医。” 刘安世将手指包扎好,将药箱摆在了一旁,淡淡道:“上个月你刚染上风寒,尚在咳血,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含蕊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左手,颤声道:“含蕊的命是皇后娘娘救的,不管娘娘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别说是手指,哪怕是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刘安世看了一眼面前微微颤抖着的含蕊,不过年方二八的年纪,她看起来似乎已经饱经了风霜,眼中早已没有了少女的灵动与快乐。 含蕊含着眼泪道:“以婢子的身份,本不配让大人为我医治,大人的大恩大德,含蕊一定会报答。”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我只能救得了你一时,你好自为之。”刘安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淡。 —— 南屏终于走回了杭城内,长呼了一口气。此时日光明媚,这一番回来,不禁有再世为人之感,只是周身的力气几乎都已经耗费殆尽……南屏寻了片草地便躺倒陷入了昏睡。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南屏忽然被一阵激烈的欢呼声叫醒了。 “大仙,你竟然没死!”南屏只觉耳边一声惊雷,缓缓皱眉睁开眼睛,眼前赫然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庞,竟然是许达达! 南屏缓缓地坐起身来,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 “你怎么睡在这儿啊!”许达达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见她虽然脸色苍白,看起来倒未受重伤,激动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找了好多水性好的兄弟在那里找了你几个时辰,还是没找到,我还以为你……” 南屏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竟然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心下一股暖意流过:“谢谢你。” 许达达笑道:“谢什么,任谁看到都会这么做的。” 南屏笑了笑,心想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好人。只怕不来害你便不错了。 许达达忽然记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那日和你一起的那个黑衣人,他为何要将你推入水中?” 南屏摇了摇头:“一场意外罢了,他只是把我错认成了别的人。”南屏含糊地回答道。 许达达放下心来,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就好。” 许达达一边跟着南屏,一边冲她行了个礼:“不管怎么样,感谢大仙妙计救我!在下许达,是一个十分有前瞻意识的发明家,如果以后大仙有兴趣来看,随时找我就是。我……” 南屏摆了摆手:“达达小弟,你好你好。” 许达达倒吸了口气:“达达这个名字虽是我爹给我取的,但与我的气质实在不符。三年前我已经正式改名为许达。如果大仙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您可以叫我的大名,许达。” “好的达达。” 许达达热情不减:“不知大仙如何称呼?” 南屏的步子停了下来,笑眯眯地道:“你可以叫我南屏。” “哦,原来是屏屏姐姐。” 南屏的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了,面对许达达热烈的眼神,只好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许达达兴致高昂地向南屏继续问道:“屏屏姐姐,咱们四舍五入也算是姐弟了,那么一个简单的相互了解也是必要的。 不知屏屏姐姐你家住何处?可有兄弟姐妹呢? 算卦是你的兴趣爱好还是专攻术业呢?你平日里都是一个人走南闯北,还是有朋友结伴而行呢?” 南屏停下步子深呼了一口气,从上到下打量了许达达一眼,深刻地想到,此人长了一副清秀的少年皮囊,心地善良得很,如此性格活到今天着实是没有被社会毒打过啊…… 南屏清了清喉咙,许达达立刻收声了。 “达达小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哦?屏屏姐姐要去哪儿?” “京城。” 许达达喜道:“小弟也正要前往京城,如果有什么小弟帮得上忙的话,可以来城南的定……” 南屏却已经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消失在了巷口深处:“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许达达连忙接道。 “大仙不愧是大仙。”许达达看着南屏的背影赞叹道。 “潇洒。” —— 房间内…… 那个惹得杭城满城风雨的九皇子齐誉,此时竟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持一柄白玉骨扇,轻轻在座位上敲击着,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殿下身子无恙么?”说话之人身着玄色窄袖长袍,面有微须,神情严肃,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正是齐国的兵部左侍郎宋纶。 齐誉淡淡道:“无碍。” 宋纶眉头微皱:“那日在灵秀山庄殿下遇刺,刘学便来得蹊跷。殿下暗示刘学要减弱守卫,不过轻轻一勾,刘学便按耐不住地露出了马脚。” 阿克道:“这刘学看来早已依附了京城里的势力,只是不知是四皇子还是五皇子?” 他看起来行动自如,显然并未像杭州街头看起来那般受了重伤。 齐誉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行刺现场有何发现?” “臣已对刺客尸体进行一一查验,发现这些刺客均死于罕见的毒药紫禾,臣已经安排人四下暗中查探,此药只有京城有售,应是有人费尽心机从京城弄了来。” “紫禾……”齐誉的眸色更沉了。 宋纶犹疑道:“只是……” “说。” “这紫禾虽能杀人,却也是中了恶毒之人救命的利器。最近太医开了此药给战中被毒箭所伤的五皇子,以助他快速恢复。” 阿克惊道:“难道是五皇子?” 宋纶摸了摸胡须,沉声道:“五皇子刚从战场回来,犹在宫中养伤,应该无暇他顾。” 齐誉目光一闪,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神色:“此事不宜妄加揣度,尽快查明禀报。” “是。” “依我看,定是那位四皇子!”阿克道,“他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竟已勾结到了地方官员!” 宋纶眉头紧皱道:“最近皇上龙体抱恙,已有大臣在力劝皇上在近日立下太子。众皇子中,唯有殿下与四皇子五皇子在京城,其他皇子均远在边陲就藩…… 眼下腊月已到,殿下正待入京觐见,又临近殿下的二十五岁生辰,殿下的身体即将康复,在此节骨眼,自然让他们坐立难安。” 齐誉俊脸微沉,唇线微微抿起,手持白玉骨扇犹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 阿克又道:“可惜刺客全部自尽,那唯一存活的孙一刀也逃脱了,我们这次没有抓住他们的证据!”阿克道。 “加上刘学此时正全城组织人挨家挨户寻找殿下,咱们要暗中出杭州怕是难了。” 齐誉道:“为何要暗中出杭?” 阿克奇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正大光明地出去?那如何避人耳目?” 齐誉淡淡道:“自是有人想帮我们。” 阿克愕然道:“谁?” 宋纶已然明白了过来,促声道:“刘学!” 齐誉点了点头,宋纶却忧虑道:“殿下腹中自有数万兵甲,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以您亲身引出刺客之法实在过于凶险,还望殿下保护好自身安全才是。” 阿克明白齐誉是有意利用刘学,来引得他再次出手之意,忧心道:“宋大人所言极是,何况他们已经出手了两次,再引得他们出手,怕是不易了。” 齐誉的白玉骨扇在桌上轻敲着,道:“引蛇出洞,方能棒打七寸。我们既已经打草惊蛇,便不能再授柄于人。明日前往知府府邸。” 宋纶与阿克齐声回道:“是。” —— 武德殿的寝宫,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十分气派。 殿中却无一婢女在旁,只有五皇子齐珝一人坐在案前,以一白色布巾轻轻擦拭着随身佩剑,直到剑气森森泛出清冷的光华。 他的左臂上包着纱布的伤口隐隐渗出了血来,那是在大幽国的战场上所中的毒箭带来的伤。 此时一位嬷嬷端着药走了进来,这位嬷嬷正是五皇子的乳母李嬷嬷。 齐珝擦拭完剑,方将眼前的一碗药喝了,朝李嬷嬷问道:“她怎么样了?” 李嬷嬷连忙回道:“初兰公主……初兰还是不肯吃东西。先前……” 齐珝抬眉道:“先前怎么?” “先前去送饭的宫女冬烟,被她抢了发簪,初兰差点当场自戕身亡……” 齐珝举起剑细细端详着,闻言一怔,继而扯起了一个笑,道:“大幽国有此公主,倒也不算太窝囊。” 李嬷嬷道:“那现在……” 齐珝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不用再送饭了,看她能挨到几时。”说着又缓缓擦拭着那佩剑,李嬷嬷已经悄然退下了。 第13章 —— 九皇子乔庄回京,这一路便要委屈殿下了。 —— 今日的杭州街头热闹非凡,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向着街道南侧匆匆而去,口中犹在说着:“快,听说知府夫人大发善心,在施舍粥饭呢!” “哎哟!那得赶紧的!” 这时已有路边店铺的老板探出了头来,低声道:“这刘知府能有他夫人一半良心就好了……” 此时街道尽头已经乌泱泱地排起了一条长龙。知府夫人正亲自给排着长队的百姓舀着粥,那些百姓口中不迭地夸着:“多谢夫人,夫人定是多福多寿之人!” 知府夫人的脸上泛着红润的光,微微弯起了一个欣慰的笑意。 旁边一个店铺的老板与隔壁老板闲聊道:“前两日九皇子不是失踪了么?这知府夫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 “这知府夫人说了,此举是为九皇子祈福,希望上天保佑皇子……” 那店铺老板冷笑道:“我看刘学是造孽太多,这次乌纱帽要不保了!做什么都没用!这才叫老天保佑!” 另一人脸色一变,向旁边看了看,低喝道:“你不要命了!” 几人止住了话,身边一个绿衣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了出来,正是南屏。 她顺着几人的声音向知府夫人处看去,但见一老妪走到了知府夫人身边,说着什么,想要接过知府夫人手上施粥的汤勺,知府夫人伸手一挡拒绝了。 知府夫人看起来已经颇为疲惫,气色却是极好。 那老妪只好退到一旁看着知府夫人,不知为何又抹起了泪来。 南屏心道这知府夫人从小便颇有侠气,生性善良,嫁人之后便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一出门,耳中便能听到的都是杭州百姓对这知府的抱怨,她的顽疾说是身体不适,又何尝不是心病? 不过是散散财便能办到的事,看来自己开的这贴「药」,倒真是起了奇效。 正想到此处,知府夫人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向南屏这里看了过来,见到南屏的时候眼中一亮,向南屏微微点头示意。 南屏秀丽的脸上荡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心中暗道:“夫人菩萨心肠,自有神佛护佑。” 正待转身离去,南屏忽见一顶轿子从旁边经过,那轿子看起来甚是眼熟,旁边站着的侍卫更是似曾相识,南屏立刻记起了此人便是那日出现在巷中,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 难道那位失踪的皇子又出现了? 南屏疑惑地看着轿子,几乎在此时,阿克的目光也扫视到了南屏的方向,她连忙侧过了身子,躲在了人群之后。 南屏在人群中藏了半晌,方探出头望去,见轿子已经缓缓地走向了杭州知府方向,南屏心中不由得嘀咕: 还好没有被他们看到。难道那个黑衣人,没有将刘学便是幕后主谋之事告诉九皇子么,怎么他们还去找刘学?这九皇子怕不是病傻了? 南屏心中冷笑,就算他死了,这皇室之事又与我何干? 枉死在他们手中的人还少么?想到这里,秀丽的脸上倒是一片冷然,很快便步履轻松地转身而去,消失在了人群中。 —— 人群中的南屏一边走着,心中暗道:“时间越来越近了,怎么快速凑到上京的银子呢……”南屏向四处看了看,“看来还是要找个地方摆个算卦的摊子才是……” 此时忽地记起自己答应了要给孙倩儿的夫君算一卦,遇到了这么多事,差点给忘了!想到这里,南屏连忙出发往孙倩儿家中走去。 孙倩儿正在写字,听见外面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孙姐姐!” 是南屏的声音! 孙倩儿立刻认了出来,忙放下纸笔迎了上去:“你忙完了?” 南屏点了点头:“多亏了孙姐姐的药草。”她随着孙倩儿坐了下来,将知府夫人之事简单说了,自然略去了银子那段不表。 孙倩儿听了也是心中感动,没想到这位杭州知府倒有个如此明理的夫人。 南屏见孙倩儿的脸色看起来仍是十分苍白,目光却已经不像昨日一般木然,心中稍感安慰,问道:“姐姐之前提到想要为你夫君卜卦,其实占卜之事终是虚无,不如你给我仔细讲讲发生了什么事,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孙倩儿点了点头,柔美的眼睛黯了下来,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这件事,说来话长……八年前刚成亲时,我们本是极好的。可是当年齐国却发生了一些变故,想必姑娘也知道……” 南屏的脸色微变,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问道:“然后呢?” “我夫君大受打击,每日在家浑浑噩噩,彻底断了出仕的念头。就在数月前,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读信后他精神大振,马上收拾了行李,说自己应朋友之邀,要前往京城以文会友……” 南屏奇道:“怎会如此突然?” 孙倩儿摇摇头:“他没有多做解释,很快就走了,其他什么信息也没给我留下,只说时间到了,他自会回来。” 南屏不禁暗暗皱起眉,颇感蹊跷。 孙倩儿伸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他走后没几天,我就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说到这里眼泪滑落了下来。 “为了腹中孩子,我只好卖些书画挣些润笔费勉强支撑,没想到孩子在昨天还是没有保住……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南屏往孙倩儿的案头看去,只见那里整整齐齐地写了一沓字,皆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十分清丽。 可这样的字既非出自大家之手,不过挣些辛苦钱罢了。南屏不由得叹了口气,孙倩儿出身良好,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想到为感情所累,倒差点命丧桥底。 她那日要自己帮她夫君算卦,原来就是此原因。 南屏望着孙倩儿沉吟道:“那封寄给你夫君的信还在么?” “那信我已来回读了无数遍,却没发现任何蹊跷。”说到这里,孙倩儿走到里屋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南屏。 南屏蹙眉将信来回读了几遍,仔细端详了片刻,又将纸张在手指间摩挲了半晌,凑近闻了闻,道,“这纸莹润如玉、面滑如蚕丝,正是宫廷御用的白鹿纸,十分名贵,非寻常人家所能得到。” 孙倩儿瞪大了眼睛,惊道:“宫廷御用?可是我们从未认识过宫里的人……” 南屏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严肃,这纸出自宫廷,似乎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又仔细端详了半晌,突然感觉信纸中好像有微微凹陷之处,神色一动,当下又将那信纸置于明亮之处反复查看。 孙倩儿见她很快发现了不一样的线索,心中不知为何对这少女极是信任,隐隐觉得此事很可能另有蹊跷,而这件事,南屏好像知道什么隐情。 虽焦虑难耐,孙倩儿还是勉力沉下心不去催促,只默默看着南屏。 南屏看了半晌,光晕在她秀丽的脸上摇曳不定,南屏终于眉头一松似是发现了什么,只见那那信件的一角在光线下隐隐显现是「九歌」二字,南屏的脸色顿时变了。 孙倩儿忙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南屏将信件收了起来递给孙倩儿,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信上线索不多,此事真相唯有你往京城走一趟找到刘永才能得知。” “去京城……” 南屏见孙倩儿眼神中露出怯色,猜想她应该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杭州距离京城山高水远,心中自是不敢决定。 南屏又看了看那信纸,黑亮的眼睛转了转:“我倒觉得,姐姐何必去找那罪受?把这信烧了,将你夫君忘了,留在杭州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也未尝不可。 姐姐既是医药世家,以此挣银子,我看应该比你卖诗画挣钱得多。世人欣赏不了女人诗画的多,这治病大夫却是不分男女的。” 孙倩儿的脸上犹豫不定,一时间沉吟不语…… 南屏心知此事不是一时间可以下定决心的,也不再多说,便向孙倩儿告辞了。 —— 刘学正在堂中,忽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清俊男子走了进来,连忙跪倒在地,惊诧地呼喊出声:“罪臣刘学参见殿下!” 齐誉缓步走上前去,坐在了椅子上,道:“刘大人请起。” 刘学忙道:“微臣无能,未能护得殿下周全!请殿下赐罪!能看到殿下安然无恙,微臣死也瞑目了!” 齐誉点了点头:“刘大人言重了,我既然安然无恙,刘大人何罪之有?” 刘学听得九皇子的语气十分温和,似乎确无怪罪之意,这才试探着稍稍直起了身子,问道:“这几日殿下……” 阿克在一旁接道:“殿下这几日一直在灵秀山庄,只是此次刺客如此明目张胆,不宜声张殿下所在,所以现在才来告知刘大人,并非刻意隐瞒。” 刘学忙道:“是,是,微臣护卫不力,罪当万死!” 齐誉淡淡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请刘大人帮忙。” “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现在刺客如此猖狂,我不宜再以正式身份回京。还请刘大人为我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暗中掩护。” 刘学的目光微动,沉吟了半晌,齐誉淡淡道:“怎么,有难处?” “没有!”刘学忙道,“微臣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计策,只是这一路便要委屈殿下了。” 齐誉道:“无妨。” 刘学这才将计谋和盘托出。 “此计倒是不错,只是那人靠得住么?”一旁的阿克问道。 “此人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甚是踏实可靠。他并不认得殿下,殿下一见便知。” 齐誉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辛苦刘大人安排了。” 刘学这才伏倒在地:“是,一日之后,便请殿下走一趟。” 第14章 —— “那就活下去。看着我死。” 幽静的房间内,初兰公主双手被缚靠在床边,此时忽地有人蓦地推门而入,却是五皇子齐珝。 初兰公主身子一震,但随即宁定,只是别过眼不去看他。 齐珝见她脸上有一道血痕,想必是前两日抢宫女发簪弄出的伤了,她的嘴唇干裂,看来已经绝食多日。 他站在桌边望着初兰,淡淡道:“每日寻死觅活,看来大幽国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初兰冷冷道:“你最好杀了我。” 齐珝倒是在床边坐下了,仿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有什么乐趣?” “你!”初兰公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只是恨恨地瞪着他:“你无耻!” 齐珝撇了撇嘴,点头道:“你这么说也可以。” 说着他眼神瞥过了初兰公主脸上的血痕,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我灭了大幽国罪大恶极,而大幽国年年在边境进犯我齐国,作为齐国的五皇子,灭大幽是我的使命和责任!” 初兰公主冷笑反问:“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这难道也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齐珝的脸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问道:“人人都说赤羽军战无不胜,你知不知道,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初兰公主别过脸不答话。 “是愤怒。”齐珝走到窗户前,光影将他的身子投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阴影。 “你眼中的烧杀抢掠,不过是将士们为自己兄弟姐妹报仇的一种方式。你眼中的恶,却是他们眼中的义。两国之战,这笔帐又有谁算得清?” “诸多借口真是可笑。”初兰公主的眼中泛起光泽,“各国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只是你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堂堂齐国五皇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又怎么会有如此怜悯之心!” 齐珝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初兰:“慈不带兵,仁不从政。别忘了,现在大齐坐享四朝来贺,大幽国却只有被剿灭的命运。” 初兰公主蓦然瞪着他——很奇怪,那样清澈的眼睛也会有那么纯粹的恨意。 却也因为如此,她那张原本不如何美丽的寡淡的脸,却似乎发出了灼灼的光。 “齐珝,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祭我大幽国百姓!” 齐珝却点点头笑了出声,似是对这个答案极满意似的,捏住了初兰公主的下巴,将她的脸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道:“那就活下去。看着我死。” 两个人相对而视,一根紧绷的弦仿佛快要崩断—— “来人!”齐珝忽然喊道。 很快便有人走到了房外。 “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了。如果她要寻死,谁也不许拦着!” 齐珝忽地放开了她,起身道:“把饭吃了。别让我看不起你。”这才大步离开了。 初兰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离,怔怔地靠在床边,任凭一旁的宫女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绳子,眼中的泪水顿时滑落了下来。 —— 翌日清晨,碧空万里,饶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南屏背着包袱走在街上,双眉紧蹙:南屏啊南屏,明明上京的盘缠都还没凑到了,干嘛不要那个银子? 现在好了,身无分文,这再不入京就来不及了,现在该怎么办?再去摆摊挣些银子么? 南屏下意识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黑亮的眼睛向四周望着,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定云镖局杭州分局门口。 那镖局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南屏走近了一看,上面写着近日便要押镖前往京城,正在征镖师一同前往。 南屏眼前一亮,这定云镖局是京城第一大镖局,此趟若能与镖局一同入京,倒是可以省下一大笔路费,还能略赚些银子!南屏心中暗喜,当时便立刻迈步走进了镖局。 那定云镖局的总镖头名叫许应明,此时正站在厅中处理入京事宜。 许应明看去约四十余岁年纪,身材中等,双目炯炯有神,一双手粗壮有力,一看便是长期习武之人。 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喊道:“请问贵镖局现在还在招镖师么?” 许应明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绿衣小姑娘笑吟吟地背着包袱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南屏。 许应明见她身形单薄,行走之间有一些武功功底,但左右不过是个女孩子,当下便拒绝道:“确实在招,不过我们这趟镖接得临时,又要得急,寻的镖师需得是男子,还需会武功,我看小姑娘是吃不得这苦的,还是请回吧。” 南屏道:“我虽不是男子,武功却也是会的,总镖头何以见得这女子吃苦就不如男子了?” 许应明见她年纪不大,倒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神情间露出一丝侠气,很是特别,此时颇为不服地看着自己,明显对他的推辞不以为然。 许应明伸手往旁边一指:“不是老夫有意为难,只是与刚才这两位少侠已经说定了。就在姑娘来之前,他们刚到的。” 南屏顺着许应明的手往旁边看去,这才注意到大厅的右后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他们此时也正看着她,其中为先一人容貌十分清俊,清清冷冷地立在一旁,虽穿着粗布蓝袍却难掩贵气。 南屏感觉此人莫名地熟悉,顿时脑中轰的一声,这人她认得! 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在杭州街头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的齐国九皇子——齐誉! 齐誉却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好像对她毫无印象。南屏回想当日自己在巷中只是无意中与齐誉对视过一瞬,他自是不记得了。 他身边站着的年轻男子,仔细一看便是他的贴身侍卫阿克,也像齐誉一般穿着寻常百姓服饰。 “怎么会?”南屏下意识地惊道。 “什么?”许应明的目光中均露出疑惑之色。 南屏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他……这位公子看起来似乎……可能大概……身体不大好,会不会难以担任镖师之职啊?” 南屏说完立刻感到后悔,果然听阿克斥道:“你这女人胡说些什么!” 许应明指着阿克道:“其实我们聘请的只是这位镖师,另外一位是这位镖师的兄长,并无武功在身,是与我们一同入京的。” 南屏的一双眼睛从齐誉的脸上滴溜溜地转过,齐誉目光如水,也正冷冷淡淡地看着南屏,南屏的心中不知为何便涌起一丝寒意,也没太留意许应明说了什么,只不住地点头道:“原来如此。” 然后向齐誉二人行礼道,“在下是乡野莽妇,不懂礼节,冒犯了公子,还请原谅。” 却听得齐誉忽然淡淡道:“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姑娘,姑娘认识我们?” 许应明见南屏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也不禁问道:“怎么?姑娘与这二位少侠认得?” 南屏连忙摆手:“不认得不认得,绝对不可能认得。”却见齐誉的一双眼睛还是沉静地看着自己,当下不知从何来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抓紧了肩上的包袱,赶紧移开了视线。 许应明道:“既然如此,请恕我们不能聘请姑娘了。” “是是是。”南屏忙不迭地回道,当下便想转身就走,却忽然听得一声惊喜的喊声:“大仙……屏屏姐姐!” 眼前身影晃过,那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了南屏的手,热泪盈眶道:“我竟然又见到你了!” “怎么?你们也认识?”许应明大是意外。 南屏还未来得及答话,许达达已经兴奋地回道:“爹,这就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帮我洗清冤屈,还救了街上一人性命的屏屏姐姐!是我的结拜姐弟!” 南屏听到最后一句,微弱地反驳道:“倒……倒也没有。” 南屏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个善举,竟然认识了定云镖局的少爷。 此等运气可真是苍天有眼!只见这位少爷手上还拿着两个杯子和一卷线,看起来很是古怪。 “你又在鼓捣这些玩意儿!”许应明看见这个长不大的儿子就一阵怒火攻心。 “怎么能说是玩意儿?”许达达忿忿不平地将手上的东西举在了掌心,“这是我最新的发明,叫顺风耳!” 许达达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南屏的手里,然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南屏一看,手心竟是一个精巧的小瓷杯,底部被钻了一个圆形的小孔,用一根线与许达达手上的另一个杯子相连。 许达达将杯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示意南屏用杯子捂住耳朵。 南屏觉得此举实在有点……但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只好迟疑地将耳朵慢慢凑近了杯子,却听见杯子中隐隐传来许达达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清晰:“南大仙,你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南屏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杯子拿开,许达达在远处紧紧盯着南屏的一举一动,见她此反应,知道她肯定听见了,赶紧奔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听得很清楚!” 南屏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你的声音,好像顺着这根线爬了过来……” 许达达十分得意:“不错,这个原因你可知道?” 说着又朝齐誉二人看去,问道:“可有人说得上来么?” 许达达也没指望他们能回答,又看向南屏,正想说话,却听齐誉道:“声音是传了过来,不是爬。” 这句话却是对南屏说的。 南屏看向齐誉,见他缓步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杯子,南屏瞥见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甚是整齐干净。 “他为何佯装成了寻常百姓?难道想偷偷溜出杭州去,怕有人再刺杀他么?那为何不干脆乔装得彻底点?” 第15章 —— 南屏连忙身形一转往旁边一避,没想到撞到了另一人的怀里。 想到这里南屏心中实在难耐好奇,却又觉得这九皇子看起来性情冷得很,心道皇室之人多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自己认出了九皇子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还是装聋作哑为上策。 想到这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便盯着那瓷杯,不再去看齐誉二人。 齐誉道:“不仅是线,声音还可以依赖很多物品被传递,比如隔墙有耳,便是这个道理。” 说着又看向达达,“这根线倒是有趣,用夸张的办法让这个现象看起来更明显了。” 许达达惊得呆在原地,没想到只是一个镖师的兄长都能有如此见识,不禁感到大为挫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许达达不禁问道。 齐誉却没有答话,而是端详着手里的杯子,嘴角勾了勾,下了个结论:“只是这个做法,就不大聪明了。” 南屏听得齐誉所说,回想起上次许达达说的「必杀四君子」,叹道:“达达小弟,想不到你竟然真是个发明家。” 「发明家」这个词犹如一个无上的勋章,让许达达眼中几乎淌下泪来,没想到南屏竟是自己平生的唯一知音,他辛苦的发明终于得到了认可! 他忍不住举起那个杯子讲解起来:“其实这不过是本发明家的一次小小尝试。你看这个杯子,底部打了一个孔,这个孔……” “这是什么杯子?”一直没说话的许应明在旁边突然问道。 “这个瓷杯色质如玉、碧如湖水……加上杯身的篾划装饰技法……”南屏道,“应该是宋瓷吧?” 齐誉闻言瞥她一眼,她却毫无察觉,仍在细细看着手上的杯子。 “果然是南大仙,识货!”许达达赞叹。 “逆子!”许应明一声大喝——这许达达打孔的杯子,竟然是家中的祖传宋瓷! 许达达听见这声大喝,脸色一变,哀嚎一声“爹,我错了!”然后十分利落地跑远了,显然斗争经验十分丰富。 “爹,你一定要让屏屏姐姐跟我们一起走!” 许达达竟然还回过头来加了句,“她可是您儿子的救命恩人!结拜姐弟!” “我没你这个儿子!”许应明气得简直要头顶冒烟。 南屏在旁边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许应明看起来很生气,但明显许父十分宠爱这个儿子。这种温馨的场面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许应明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只好收下了脾气,抱歉道:“犬子莽撞,让诸位见笑了。” 南屏这才收住了笑容,道:“达达小弟天真有趣,是个难得的人才。” 许应明叹了一口气:“整天就知道鼓捣这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一天正经武功也没练过。” 说着又朝南屏道:“既然姑娘有恩于小儿,上京城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 南屏却面露犹豫,并未答话。 许应明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南屏连忙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看齐誉,见他果然正淡淡地看向她,南屏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有,多谢许镖头!” 许应明又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去京城?还望如实相告。” 南屏迟疑了半晌,正色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去,是去祭奠已逝的故人。至于故人是谁,请恕在下无法相告。” 许应明一人白手起家做起了定云镖局,平日里看似和蔼,实际上看人待物十分严谨,一双鹰目盯着南屏的脸庞半晌,见她神色坦然眼神澄澈,倒是丝毫不怵,小小年纪却举止大方,颇有大家风范,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姑娘就和我们一起上京吧。” 南屏笑道:“多谢许镖头!”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只是,南屏还有一事相求……我想预支这半个月的酬劳。” “预支酬劳?”许应明吃了一惊:“这……镖局并无此先例。姑娘可是家中有急事?” 南屏眼神极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齐誉二人,见他们也正看着自己。 南屏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尴尬,却又勉力压了下去:“我身体不大舒服,需要买药,那药很是贵重,所以我……” 许应明见她脸上露出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表情,心知这姑娘一路定是吃过不少苦头,眼中露出了不忍,但他终究是镖局的当家,这么一句话就要预支酬劳,怕是不成体统。 南屏直起身,从身上摘下了一个同心锁,郑重道:“许镖头若觉得为难,我可以将此物抵押在您这里。等半个月期满后赎回。” 闻言齐誉二人的目光也向那同心锁望去。 许应明接过那同心锁,见那锁设计精巧,上面花纹精美繁复,显然是十分珍贵之物,价值远超这个半个月酬劳。 许应明微诧道:“这锁很是贵重,姑娘就这样交给我了,不担心?” 南屏微微一笑:“江湖上谁人不知定云镖局的许镖头为人刚直,一身正气,若这点小事都要怀疑,怕是辱没了许镖头了。” 这姑娘形容举止皆与他以前所见过的小女孩不同,许应明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当下也不再多问,赞道:“好!既然姑娘如此信任在下。” 说着便叫了一人上前:“去账房支半个月酬劳给这位姑娘。” 南屏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感谢道:“多谢许镖头!” 齐誉在一旁淡淡地望着南屏,黑眸中露出了一丝探寻之味,又很快敛下了。 取了银两后,南屏很快便告辞了,即使是背对着齐誉二人,南屏也感觉身上说不出的不自在,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在对方的监控之中。 阿克微微侧过了身子,听得齐誉低声吩咐道:“跟着她,查清楚。” 阿克立刻会意道:“是。” —— 密林之中,一人将自己手中的长剑放在脚下,正看着手中的地图。 那人一张长方脸,手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正是那失踪的刺客孙一刀。 “从杭州到京城……”他伸出粗粝的手在地图上指了指,眉头深锁。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心中喃喃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 —— 齐国的皇宫内,一位身着素衣的纤瘦女子正缓步在武德殿外走着。此人正是大幽国的亡国公主初兰。 这是她被齐珝带到齐国皇宫后的第一次出门。初兰缓步走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露出了李嬷嬷惊诧的脸。 “是你?” 初兰点了点头,平声道:“李嬷嬷。” 李嬷嬷微微侧过身,初兰便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 杭州郊外的丛林中,定云镖局的镖旗在风中招展。 此次镖局接下的单子很大,一路上许应明都非常小心。他和几个武功较强的镖师骑着马,其余人步行,护着镖物有条不紊地向京城方向前进。 南屏武功不强,按理只能随着众镖师一起步行,许应明念在她是姑娘要让她骑马,南屏却拒绝了。 许达达见南屏步行,自己的马也不骑了,跟在南屏一旁乐滋滋的。 许应明见南屏年纪虽浅,却毫不娇气,倒是拿出了一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江湖态度,一路对镖师的职责任劳任怨,像是多年混迹江湖的人一般,让许应明刮目相看,心中的戒备之意也渐渐消弭。 许达达一想到自己生平终于得一知己,又见父亲对南屏很是认可,不禁觉得与有荣焉,连说话声音都大了几成。 这日日头高照,众人行了一阵汗流浃背甚是辛苦,中午便挑了个开阔的场地,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稍作休憩。阿克拿着水袋去旁边寻山泉水,准备给齐誉去去暑。 南屏与许达达坐在一起,忽然在路边见到了一只小小的野鸭子。 一般这野鸭都是成群结队而行,不知道这只小鸭子怎么落单了,也不怕人,一摇一摆地在旁边走着,走几步还抖擞几下身上油光发亮的羽毛,好似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却又小得很,看起来十分可爱。 南屏撞了撞许达达:“你看。” 许达达眼睛一亮:“好可爱啊……” 南屏蹑手蹑脚地朝那鸭子走去:“我们把它抓回来,嘿嘿。” 许达达连忙跟上,感动道:“屏屏姐姐,看不出来,你还是这么有爱心的姑娘。” 南屏明显没有听许达达在说什么,口中随意答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许达达忙抄了另一条小道去围堵小鸭子,心中已经勾勒了自己怎么一路照顾这只落单的小鸭子的温馨情景。 南屏见那鸭子马上要走到许达达那里,大喊,“达达,快抓住它!” 这一声大喊倒是把小鸭子吓了一大跳,顿时嘎嘎地叫了起来,扑腾着翅膀往草丛里一钻,瞬间消失不见了。 许达达和南屏同时一个飞扑过去,眼看就要撞到一起,南屏连忙身形一转往旁边一避,没想到撞到了另一人的怀里。 南屏下意识地抬眼看去,迎面看到的便是齐誉那张清冷漠然的脸。 更糟糕的是,自己正八爪鱼一般地抱住了对方。 第16章 —— 初兰直直地看向齐珝道:“我有三个条件。” 齐誉不等南屏站稳,已经一把推开了她,让南屏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许达达气道:“喂,你这人怎么对女孩子这么没礼貌啊!” 南屏连忙抓住了许达达,咬牙切齿道:“你这么大声音干嘛!我没事!” “你声音更大好吗……” 齐誉却已经选了稍远的一处,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去了。 南屏知道齐誉身份不比常人,自己对他的「礼貌」可以说毫无要求,只求与他毫无瓜葛。 南屏很快便将自己被推倒在地的事情抛诸脑后,陷入了对小鸭子的惋惜里。 “这鸭子是野生的,肉肯定很香,可惜了。” 留下许达达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你这个女孩子,未免太残忍了……” 南屏嘻嘻一笑:“一只落单的小鸭子,家人朋友既然都没了,正是过得孤苦伶仃,被本姑娘吃了,说不定反而是她的造化。” 许达达眉头一跳,口中说着阿弥陀佛,不远处的齐誉却掀开眼皮,淡淡瞥了南屏一眼,复又很快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队伍中有几个随行的女弟子,离了男镖师们选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所在,围在一起坐着喝水说笑。 一个白净的圆脸女孩将一方手帕悄悄递给身边的高挑女子,低声央求道:“徐芳,你帮我拿去给他。” “给谁呀?”那高挑女子故意笑道。 圆脸女孩急道:“你明知故问!” 高挑女子会意,往不远处的齐誉看了看,只见他稍离众人,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鬓边滑下了几滴汗,应该也是酷热难当。 高挑女子揶揄道:“哦……怎么?怕他热坏啦?你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圆脸女孩的脸霎时便红了:“要你多嘴。就说帮不帮。” “我可不敢。”高挑女子苦了张脸,“虽说他长得好看,那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是冷淡得很。而且,咱们镖局师兄们,如果看到他们的心头好小蝶师妹,给这陌生人示好,多少人要伤心了呀?” 圆脸女孩名叫小蝶,从小便在镖局帮忙,因为长相可人,一直颇受定云镖局内镖师们的宠爱,此时被这话揶揄得脸堵了一口气。 高挑女子偷笑,又故意凑近了小蝶道,“不过,谁让他讨人喜欢呢?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过去,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小蝶闻言不禁又偷看了齐誉一眼,脸上红霞更甚,咬着下唇决心道:“去就去。” 小蝶加快了几步,走到了齐誉身边,蹲下身去轻声道:“喂……” 她的声音虽轻,却行动明显,众人不禁都朝她那里看去。 许达达赶紧拉了拉在埋头啃饼的南屏:“快看快看。”南屏一边嚼着饼,一边顺着许达达的目光望去。 小蝶忐忑地看着齐誉,见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自己。 小蝶脸红如霞,忙接着道:“我想问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跟大家说呀?” 齐誉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好像眼前这张可爱的脸蛋跟其他的花草树木没有任何区别般:“怎么了?” 却是避过了小蝶的问题。 小蝶碰了个软钉子,只好犹豫着将手帕递了出去:“这个……是我绣的手帕……给你擦汗……汗……用。你要是告诉我……名字的话,我可以把你的名字……绣上去……” 许达达看齐誉那张冷漠的脸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啧啧,才几天啊,真是蓝颜祸水!也不知我爹这朋友靠不靠谱,怎么送了这么张阎王脸来当累赘,倒像是我们欠了他银子一般。” 南屏下意识地打断他,喝道:“你说话小心点!不要命了么?” 许达达不以为然道:“怎么?还说都说不得啦?好歹我也是定云镖局的小少爷。”说着还嗓门变大了,“有些人就是让人看不顺眼。” “哎呀你……” 齐誉闻声已经往许达达处看了过来。南屏一接触到齐誉那冷冷的目光便心中一寒,连忙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扭过了头,只当做不认识旁边的许达达,心中哀声道,小少爷,你自求多福吧。 齐誉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淡淡回道:“不必了。姑娘还是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小蝶朝许达达的方向看了看、眼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当下举着那手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场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许达达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无名镖师不过是长得好看了点,知道的东西多了点而已,在这里逞什么威风?再说了,他知道的再多,能比自己多么? 小蝶啊,就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想到这里,许达达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南屏:“屏屏姐姐,你是不是很热?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螺旋状之物,手柄之上是一个三片削成叶子形状的竹片,竹片下悬挂了一根小绳。 南屏奇道:“这是干什么的?” 众人本来都在看小蝶和齐誉,听见俩人对话,纷纷又朝这边看来。小蝶如获大赦,一个扭身赶紧抹着眼泪跑开了。 许达达看了小蝶的身影一眼,向南屏答道:“给你扇风的啊。” 许达达轻轻拉了拉那个小绳,那三片竹叶果然飞快地转了起来,带来一阵轻爽的凉风,甚是舒爽。 虽然只是轻轻一拉,但那风叶旋转不止,竟转动了许久都运力不竭。 南屏喜道:“看不出来啊,你的发明也有这么有用的。” 许达达得意道:“我有用的发明多了去了,日后慢慢给你见识。”说着又朝齐誉的方向大声道,“这个风叶的道理,应该没人明白吧?” 闭目养神的齐誉丝毫没有要回应许达达的意思。许达达见他不理不睬的样子反而甚是心痒,回想起他上次看破自己千里耳的事,快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旁敲侧击道:“天气挺热的吧?这个发明可比上次厉害多了。” “你少说些话,自然就没那么热了。” 南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旁边几个随行的女弟子也是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许达达被噎了个正着,见此情况更是脸立刻黑了下来。感受到了许达达目光中的怨念,南屏连忙端正了姿态,朗声道:“我觉得这个风叶是一个相当有水平的发明。有了它,人人都不必再等待风,而是可以制造风,没有十几年的匠心潜制,是不会有这种惊人的发明的。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居家出行的必备良品。” 齐誉闻言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南屏毫无察觉,一张脸十分认真严肃地看着许达达。 许达达喜道:“妙哉,如果能多做点拿去卖钱,不知要挣多少银子。” “咱们到京城了就去卖。”南屏闻言,双眸闪烁不已,“我帮你卖,你八我二。” 俩人喜不自禁,好似那些银子都已经进了自己囊中般。众人见二人嘻嘻哈哈,一路的劳顿倒也减轻了不少,气氛顿时又轻松了许多。许应明的嘴角也不禁泛起了笑意。 —— 武德殿内,齐珝身披长袍坐在案前,跳跃的灯光舔舐着他刀削般的侧脸,他低首看着手上的兵书,浓眉微皱,看起来很是严肃。 “殿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齐珝,他的鼻尖已经闻到了那让他反胃的药味,并未抬头,低声道:“放在那里,出去吧。” 他知道每日准点会端药过来的,自然是他的乳母李嬷嬷了。 李嬷嬷见他在看书,于是轻轻将药碗放在了案旁,似乎欲言又止。齐珝终于还是抬起了头,问道:“怎么了?” 李嬷嬷犹豫着道:“初兰她……” 齐珝的目光闪了闪:“她死了?” 李嬷嬷忙道:“没有,她今日吃了东西,也可以下地了。”李嬷嬷打量着齐珝的神色,继续道,“她刚才来找了老奴,说要做殿下的贴身婢女……老奴以为她毕竟是亡国的……” 齐珝眉头一挑:“你说她主动去找的你?” 齐珝打断了李嬷嬷的话,脸色颇为古怪。李嬷嬷有些惊讶地看着齐珝,却见他脸上并不见怒色,倒是颇有玩味的模样,连忙敛下了眼,回道:“是。老奴以为……” “把她带过来。”齐珝又打断道。说着已经拿起兵书,再次斜靠在了椅背里,显然不打算再多说。 李嬷嬷愣在原地一时间未动,齐珝掀起眼皮,问道:“还不快去?” “是。”李嬷嬷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素衣的年轻女子身影便缓步走入了武德殿。 正是初兰。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看着案前那个斜靠在椅背上的五皇子,他的姿态看起来很闲适,兵书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情绪。 齐珝就如同不知道她进来了一般,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翻动一页兵书,目光瞧也未瞧初兰一眼。 初兰深吸了一口气,沉寂地站在原地,空气中是一阵奇异的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始终没有感觉到初兰的动静,兵书背后的齐珝终于赶到一阵不耐,刚想放下兵书,他的眉头忽地一挑,以兵书遮挡,然后透过书籍的外沿,暗中看向对面那个沉默伫立良久的亡国公主—— 初兰那双沉寂的目光,却也正看着他。她的眼圈微微泛红,似乎前几日一直在流泪,不过此时的她看起来倒像个没有武器的战士,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勇气与倔强。如此不驯服的眼神,让齐珝没由来地涌起一股情绪。 他烦躁地放下了兵书,促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初兰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你说,要让我成为你身边的奴婢,看着你死。”她的话很狠毒,脸上却是麻木的。 齐珝扯了下嘴角道:“不错。自然算数。” “好。”初兰直直地看向齐珝道,“我有三个条件。” 作者有话说: 最喜欢写初兰和齐珝的故事……哈哈哈……有人喜欢相爱相杀的戏码吗…… 第17章 —— “你怀里有什么?” 齐珝不由得嗤笑出声:“我看你是搞错了,是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提条件?” 初兰的脸因为齐珝直白的羞辱而泛红,她的双手握拳,紧抿着嘴唇,却并不回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齐珝瞪视着初兰那张冷寂的脸,只觉得仿佛有数匹烈马在自己胸中嘶鸣不已,他难以抑制心中烦闷的气息,却只能眼看着空气中再次陷入了奇异的沉寂…… 过了许久,齐珝终于不耐地道:“是什么条件?本王且听听。” 初兰一字一句道:“不下跪;不自称奴婢;不穿齐国服饰。” 齐珝冷哼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初兰:“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你想看我受尽羞辱取乐,不是吗?”初兰嘲讽地看着他,情绪像是突然溢了出来,冷笑道,“堂堂齐国五皇子,不过如此。” 齐珝蓦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初兰面前,一把捏住了她苍白的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初兰回瞪着齐珝的脸,那张脸被烛光映射得英武非常,却几乎灼伤了初兰的目光,她恨声道:“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仇恨,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闻言齐珝愣了愣,然后猛地放开了她,直到初兰踉跄地退倒在地。 齐珝终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寒声道:“很好,本王答应你三个条件。只不过,本王也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做到,便能留在这武德殿里。” 初兰极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齐珝道:“好。” 齐珝微微冷笑道:“先别急着答应。三日后我会带着将士们去狩猎。在两个时辰之内,你要自己狩到一头鹿带回来。若是不成功的话……” “绝不会不成功。”不等齐珝的话音落地,初兰已经说道。 齐珝点了点头,嘴角一勾:“好。”说着已经轻松地躺回了椅背上,重新拿起了兵书,那兵书再次挡住了他的脸。他伸出左手向对面的初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初兰这才转过身,咬着牙一步步地走出了武德殿。在踏出殿门的那一瞬间,原本僵硬的眼圈终于涌上了眼泪,还未等眼泪落下,她已经快速伸手擦掉了。 她要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 当天晚上,镖局寻了个开阔的平地,便准备在此处安营扎寨暂住一晚。 齐誉斜靠在树干上暂且休憩,阿克走到了他身边蹲下身子低声汇报道:“属下查过,那女子名叫南屏,前几日刚到杭州,是个摆摊算卦的。刘学和他的夫人和她应该之前并不认识,是知府夫人身边的老婆子将她带去,给知府夫人治病的。 那女子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只说什么让知府夫人去散财施粥便能好转,那知府夫人竟然信了,还因此和刘学闹得十分不愉快。” “至于城南那位与她相交的女子,名叫孙倩儿,是一个卖字画的民女,丈夫前段时间去了京城失踪了。 那孙倩儿前几日在桥边轻生,被南屏给救下了,两人这才认识的。南屏在孙倩儿家中没呆多久就走了,在杭州城内没有找到她住过的客栈。” “嗯。”齐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微微应了应。“然后呢?” 阿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属下无能,之后就跟丢了。后来听她说银子又没了,属下猜,应该是买她当时说的药去了。” 齐誉微诧,这才掀起眼皮,看向阿克。 阿克回想起之前南屏的神色,说道:“她武功不高却很是机灵,派去跟踪的人说她走路总是弯弯绕绕的,似乎是有意在躲人。属下猜……应该是被她发现了。” 齐誉的目光又回到了书上:“人倒是不笨。” 阿克听齐誉语气,竟没有着恼的意思,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齐誉,说道:“她看起来似乎居无定所,身边也没有任何家人朋友。虽尚未查清她的背景,但依属下看来,她应该不是被安排来的人。” 齐誉微眯双目:“除非她的演技十分过人。” 南屏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没有与其他女弟子睡在一个帐篷里,南屏另寻了个干净的角落,枕着手仰首躺在了松软的干草上。 四周一片寂静,南屏看着黑漆漆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记住娘跟你说的,永远不要想着报仇,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 一个中年女子深深地看着女儿稚嫩的脸,眼中淌下了滚滚热泪。 “娘……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好害怕……”小女孩哭道。 此时厅外却传来一阵骚乱声,继而是人的挣扎声和哭喊声! 中年女子将她再一次紧紧地搂在怀里,颤抖的身体让小女孩也慌乱地掉下泪来,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坏事已经发生了,家中似乎即将遭受大劫! 中年女子猛地将女儿往后院的小门外推去,口中喊道:“快跑!快跑!” “娘!”小女孩慌张地试图抓住母亲的手,却看见母亲已经迅速关上了后院的门。 在小门彻底关上之前,中年女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嘶声道:“听娘的,走!快走!” “娘!”小女孩尖叫。 火光漫天,血流成河,四处都是哀嚎声,漫天的火光将小女孩苍白稚嫩的脸照耀得火红,在母亲沙哑的催促声中她拼命向前奔跑着,泪水混着血水从她的脸庞上滴下,女孩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耳边却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小女孩定在原地惊恐地回过头去,漫天火光黑夜里,后院的小门被一个持刀的兵卒打开,母亲捂着刺穿胸口的长剑缓缓倒下,眼中几乎泣下血来,却还是盯着女儿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朝她无声地喊:“快逃——” “娘!”南屏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脸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急促地呼吸着,环顾着周围漆黑的一片的环境,紧缩地瞳孔看起来十分惊恐不安。 众人的中央燃烧着一个硕大的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除了帐篷外,火把周围四零八落地躺着几个人,更有鼾声阵阵,反倒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南屏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是因为临近要到京城的日子了么?自己最近怎么做这个噩梦越发频繁了…… 左右是睡不着了,南屏悄悄地起身,向一旁走去。 月夜深深,微风拂过夜晚的树林,树叶泛起了轻微的沙沙声,伴着南屏的步子,倒有一份别样的安宁。 南屏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只见没走多远便有一处小小的水源,倒映着月牙,波光粼粼,十分清寂优美。 原来这里竟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此时彩云追月,夜阑人静,南屏忽地低声念道:“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一时竟是痴了般。 忽地,草丛中竟传来了一阵咕咕的声音。 南屏转头过去,竟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只落单的小鸭子! “原来你在这儿啊……”南屏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悄悄得半蹲着身子,正待趁鸭子不注意扑上去,未料到那小鸭子竟是十分惬意,一边喝着水,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也不知是没留意到南屏,还是根本不怕人? 南屏缓缓地走了上去,伸手轻轻一抓,便捉住了那只小鸭子。 那小鸭子颇有灵性,咕咕几声,并不挣扎,而是用头轻轻蹭了蹭南屏的手腕,竟是份外的亲昵。 南屏回过神来,见状笑道:“小鸭子,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了?” “这是五彩鸳鸯。”此时忽然有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传来。 南屏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坐着一人。南屏往那边走了几步,借着月光这才将那人清俊的轮廓勾勒了出来,却是九皇子齐誉。 想到自己刚才的言行都被这位九皇子看在了眼底,南屏不由得有些尴尬,垂头去着怀中的「五彩鸳鸯」,它的羽色鲜艳华丽,翅上有一对船帆般的栗黄色扇状直立羽毛,颇为奇特,确实不是什么「野鸭子」。 南屏不由得奇道:“既是鸳鸯,怎么只有这一只呢?” 齐誉似乎也没想这个问题,闻言只低声回道:“或许也是一只「水边孤雁」吧。” 南屏听得他化用了自己刚才念的诗句,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那鸳鸯不住地往南屏怀里蹭,南屏只得将那鸳鸯放在了地上。 “它怎么了?”南屏问道。 齐誉转过了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粼粼水波,道:“你怀里有什么?” 南屏脸上微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还收着吃了一半的干粮,是谷子做的,难怪被这鸳鸯看上了。 南屏讪讪地冲那鸳鸯道:“原来你是惦记上我的干粮了。” 南屏将食物从怀中取出,正待喂给鸳鸯,那头齐誉却已经侧躺下了,手支着头闭目养神:“既是一只「孤雁」,倒不如吃了,反而是它的造化。” 南屏听得他说出自己白日里说的话,心中微怔,只觉得这位九皇子似乎颇为阴郁,令人难以亲近。 南屏将干粮撕碎成一小片撒在地上,那鸳鸯见状十分欣喜,连忙吃了起来,甚是香甜的模样。 南屏见鸳鸯不怕人,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 又看了看齐誉的背影半晌,终究是没有说话,待鸳鸯吃完后,南屏便迈着步子轻轻走开了。 第18章 —— 你只是心怀鬼胎。 —— 傍晚,定云镖局众人准备走进了客栈,准备休息一夜再走。 南屏坐在门口处休息,等众人都纷纷回房后,这才起身准备要一间房,此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骚乱。 有伙计正在大声呵斥着什么人:“走走走,离这里远点,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南屏抬目望去,却是大约四五个不知从哪来的流民经过了对面酒家的门口,似乎是累了,想落脚休息一下。 那流民看起来形容憔悴无比,身上衣服虽尽力收拾整洁,却仍是十分破烂,看起来已经流浪许久了。 “对不住,我们只是太累了,我们这就走。”那说话的中年男人说话举止倒是斯文,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听他们口音不像是齐国人。现在正值各国交战期间,齐国强盛,经常有别国的人逃难潜入齐国,却常被齐国人排斥。 那伙计嫌恶道:“不知道自己碍眼么,赶紧滚!” 南屏见状,心中怒火顿生,大步走到了门口,朝对面酒店的伙计道:“你有话好好说,这么凶神恶煞的干什么?” 那流民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会突然出来,眼中露出感动的神色,说道:“是我们不对,姑娘不必动怒,我们这就走了。” 南屏回过头看那中年男人,他身边的几个流民眼中俱是惧色,旁边的老妪浑浊的眼中已经含了泪水,看起来甚是可怜。 那伙计向南屏道:“这些人可不知是周边什么弹丸之地跑来逃难的!晦气!” 南屏冷笑道:“国家不过是大家的生存之所而已,你既不认识别人,也不知别人人品学识如何,仅仅因出生之地不同,就对别人毫不尊重,还以为自己这种见识高人一等,岂不是可笑得很么?” 那伙计没想到这小姑娘口齿如此伶俐,一时间被问得面红耳赤,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小丫头,在这里跟爷嘴犟!” 说着就举起了右手想要往南屏脸上扇去! 南屏刚想举起手来抵挡,却听得那伙计「哎哟」一声,忽然脸色煞白地捂着自己的右手,又惊又怕地看向南屏,又四周看了看,慌忙地往店里跑了去。 南屏不明所以,转身四处望去,并未见到一人——刚才是谁帮了她? 南屏不可见的某处,树枝轻轻摇曳,掩映着立在树下的男子。 齐誉负手向南屏凝目看去,黑黝黝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搀扶着那老妪,向那中年男子说道:“你们如果要休息的话,要不去对面的客栈,跟我坐在一桌歇会儿吧。” 那男子却摇头道:“多谢姑娘好心,我们去了只是给你增加麻烦而已,好意心领了。” 南屏知道此人看似潦倒,却有自己的坚持,也不再勉强,便告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那男子起身朝南屏行了一礼,待她离开,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馒头分给了家人,沉默地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 南屏走回了镖局所在的客栈,见掌柜是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长得甚是有福气,不由得问道:“掌柜的,最近来这里的流民很多吗?” 掌柜的道:“是啊,最近南北方都是战乱,不少小国家都跑到咱们齐国来避难了。姑娘可得小心了,可别用了大幽国的乐器,夏国的布料,这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都有人冲上来毁掉你的东西!” 南屏冷笑道:“平日里众人均以拥有大幽国的乐器为傲,现在就因为国家交战,那些买过大幽国乐器的人就成了卖国的罪人了! 一个个喊打喊杀,只当自己是最懂爱国的了,如果真要他们上阵杀敌,倒不见得有如此热情!真是可笑!” 掌柜的听南屏的话颇有机锋,并不敢接话,只是含笑不语。 南屏目光一转,却看到齐誉二人竟也走上了前来,南屏这才发现他们也还未入住,微微一愣,不便再多言,于是向掌柜的道:“给我一间房。” 聊起生意,掌柜的又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姑娘要哪间房呢?” 南屏见齐誉二人已经走到了身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最便宜的是哪间?” “楼下尽头的那间便是了。”掌柜还是客客气气地回道,“不过房间临近柴房,有些潮湿,怕是不大适合姑娘家住啊。” “没事没事,就那间吧。”说着南屏从怀中掏出了几枚铜板。 掌柜刚收过铜板准备细数,旁边的阿克便走上前递上了纹银:“来一间上房。” “两间。”齐誉突然道。 阿克有些疑惑地看向齐誉,却没有多问,而是立刻从怀中掏出纹银放在柜台。 南屏心道这二人明明在乔装镖师,还是难改富贵作派,一间上房内本就有两张床,还要订两间,真是奢靡无度。 齐誉似乎明白她心中腹诽,淡淡地看向她道:“一间给这位姑娘。” 掌柜福至心灵地连声答应:“好嘞,这就为客官安排。” 南屏惊讶地看向齐誉,却见他脸上一派泰然。 南屏拒绝道:“不必了,这上房太贵了,我负担不起。” 掌柜的哪会理她,连忙将南屏的铜钱还给了她,亲自走出了柜台帮南屏和阿克拿过了行李:“来来来,客官往这儿走。” 圆球般的身子大步流星地朝楼上走去,好似生怕几人会后悔了一般。 南屏只好跟着掌柜上楼,见他将三人引到了走道尽头两间相邻的上房。 “诶,我——”南屏刚想说什么,掌柜的已经行了个礼道,“客官早些休息,我先下去了。”说着一溜烟地就跑下楼了,身姿甚是灵活。 南屏不解地看向齐誉二人:“为什么让我住这里?” 阿克却已经推开门跟随齐誉走了进去,又立刻将门关上了。 南屏在门外干脆道:“这房间我不住。”然后想了想又加了句,“可以不?” 房间内却再也没有回话了。 南屏等了半晌,左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又敲了敲门。 有人走过来打开了门,是那侍卫阿克。南屏透过屏风隐约间看到,昏暗中齐誉坐在桌边侧对着门外,手执一耳正在喝茶。 “给你住你便住下就是了,又不用你付钱,哪里这么多问题?” 阿克的眉头皱起,觉得这女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甚是麻烦。 “无功不受禄。多谢好意,还是不必了。”南屏本就不想与皇家之人沾上关系,现在正好假装糊涂避开,也不再多说,将钥匙放在了阿克的手上。 “诶,你这人——” “进来吧。”齐誉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房间内传来。 此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绕过屏风,只见到一个暗色的轮廓,却看不清齐誉脸上表情。 南屏犹豫了半刻,还是迈开步子往里走了进去。 阿克关上房门后,便先一步走上前去点灯了。南屏往前走着,突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将她往旁边拉了拉,南屏下意识地便抓住了那只手臂,正奇怪怎么回事,阿克已经将灯点好拿到了桌前来。 齐誉已极快地将手抽开了。 南屏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差点撞在了面前的凳子上,她看向齐誉道:“多谢。” 齐誉一手捏着茶盖,闻言方侧头看向她直接道:“你认出我们来了吧?” “什么?”阿克失声惊呼。 南屏没料到齐誉如此单刀直入,只好沉默不语,没想到仅仅那么一眼他便记住了,这记忆力实在惊人。 见她如此反应,阿克才明白在镖局见到的第一天,她果然已经认出了二人。 只是她的身份如何,又已经对此事知道多少,却不清楚。阿克越想越奇,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南屏。 眼前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少女,长得倒是标致,一双清澈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十分灵动,好似一只随时会逃跑的小鹿。 说她机灵可爱,眉宇之间却又隐隐有几分忧郁,比起同龄的姑娘显得沉稳不少,实在难看出来历。 她还背着一个小包袱,这次终于没有背着算卦的招牌了,包袱上却又插了个三片叶子旋转不已的小物件,正是白日里许达达送她的风叶。 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什么也不清楚。”南屏低首道。 “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齐誉冷哼了一声:“你倒知道这是死罪。” 南屏惊讶地抬起了头:“死罪?” 阿克道:“你认出了我们,一路却佯装不知,可知这便是欺上之罪!” 南屏心中腹诽,这皇子自己选择乔装,还怪她没有点破么? “草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南屏试着解释。 齐誉原本就冷淡的脸登时沉了下去:“你只是心怀鬼胎,是敌人的奸细也未可知。” 南屏忙道:“草民绝对不是敌人的奸细,朝政之事,草民不敢妄议。”说到这里,身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既然你坚称自己不是奸细,如何自证?” 南屏一愣:“殿下需要草民如何证明?” 作者有话说: 男主:我绝对不是舍不得她住柴房。 女主:我绝不是因为穷…… 第19章 —— 不知这差事可有酬劳呢? 齐誉将茶杯里的茶叶以杯盖拨了拨,轻抿了口,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隔壁房间,既不能让它空着,也不能让不知道我们身份的人住。” 南屏立刻明白了,他们一路上自然还在防着刺客,这两间房也是「狡兔三窟」之举。自己那间房可不就是他们的另一个窟? 南屏万万没想到只是一面之缘,自己就惹上了这么大麻烦,只好回道:“是,草民义不容辞。” 齐誉见她竟然这么快答应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阿克冷笑道:“现在你又义不容辞了?” 南屏微笑道:“殿下贵为皇子,草民只是一介村野莽妇,就算殿下要我死,我也是不得不死的。 如今殿下肯据实相告,让草民死得明明白白,草民感激不已,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见她说的话越发不入耳了,仿佛另有深意,齐誉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胆!”阿克手腕按在了剑柄上,瞪视着南屏。这女人口齿伶俐暗中嘲讽,怎么就刚好被她认了出来?真是个麻烦精。 南屏一字一句道:“草民见识浅薄,不善言辞,还请殿下恕罪。” 齐誉的黑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很仇视皇室之人?” 南屏脸色微变,却立刻掩饰下了,连忙道:“草民不敢!” 即使如此,她也是微微直着身子,并没有跪下。她似乎是谦卑的,却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服从。 齐誉微眯眼睛打量着南屏,见她只是深深埋下了自己的脸,看不见脸上神情,齐誉冷哼一声,也不再与南屏多说,便道:“如此便退下吧。” 南屏却眨了眨眼,忽然抬起了头向齐誉笑道:“只是……草民也算是为殿下做了份差事,不知这差事可有酬劳呢?” “喂,不过是让你在隔壁房间睡个觉罢了,说得好像多委屈你一样!总比你自己睡柴房好吧!”阿克急道。 南屏倒没有着恼,不慌不忙地直起了身子微笑道:“此言差矣。这份差事可不是就是人肉盾牌么?既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必殿下能明白草民的担忧。” 齐誉一向漠然的脸上浮现了嘲讽的笑意,一双黑眸看进了南屏的眼睛:“除了一间上房之外,每日五两银子酬劳。” 这也太多了! “殿下,这——”阿克实在心有不甘。 “多谢殿下。”南屏倒是大大方方地笑纳了。 “不必急着谢我……”齐誉冷冷地抿了口茶,不再看南屏一眼,“既然收下了银子,就看你本事了。” “草民必定为殿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齐誉嗯了一声:“回去吧。”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不快。 南屏的脸上却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她回过身之前犹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齐誉,但见他已经神色冷淡地背过了身去。 而南屏,在回过身后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澄澈的眼中浮现了深重的忧虑。 南屏回到房间后,脸色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站在窗前望着空中清冷的明月,口中喃喃道:“爹,娘,女儿既已听从您的意思隐姓埋名,却偏偏和皇室之人遇见?难道冥冥之中,女儿终究是躲不过么……” 齐誉将茶杯里的茶叶以杯盖拨了拨,轻抿了口,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隔壁房间,既不能让它空着,也不能让不知道我们身份的人住。” 南屏立刻明白了,他们一路上自然还在防着刺客,这两间房也是「狡兔三窟」之举。自己那间房可不就是他们的另一个窟? 南屏万万没想到只是一面之缘,自己就惹上了这么大麻烦,只好回道:“是,草民义不容辞。” 齐誉见她竟然这么快答应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阿克冷笑道:“现在你又义不容辞了?” 南屏微笑道:“殿下贵为皇子,草民只是一介村野莽妇,就算殿下要我死,我也是不得不死的。 如今殿下肯据实相告,让草民死得明明白白,草民感激不已,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见她说的话越发不入耳了,仿佛另有深意,齐誉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胆!”阿克手腕按在了剑柄上,瞪视着南屏。这女人口齿伶俐暗中嘲讽,怎么就刚好被她认了出来?真是个麻烦精。 南屏一字一句道:“草民见识浅薄,不善言辞,还请殿下恕罪。” 齐誉的黑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很仇视皇室之人?” 南屏脸色微变,却立刻掩饰下了,连忙道:“草民不敢!” 即使如此,她也是微微直着身子,并没有跪下。她似乎是谦卑的,却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服从。 齐誉微眯眼睛打量着南屏,见她只是深深埋下了自己的脸,看不见脸上神情,齐誉冷哼一声,也不再与南屏多说,便道:“如此便退下吧。” 南屏却眨了眨眼,忽然抬起了头向齐誉笑道:“只是……草民也算是为殿下做了份差事,不知这差事可有酬劳呢?” “喂,不过是让你在隔壁房间睡个觉罢了,说得好像多委屈你一样!总比你自己睡柴房好吧!”阿克急道。 南屏倒没有着恼,不慌不忙地直起了身子微笑道:“此言差矣。这份差事可不是就是人肉盾牌么?既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必殿下能明白草民的担忧。” 齐誉一向漠然的脸上浮现了嘲讽的笑意,一双黑眸看进了南屏的眼睛:“除了一间上房之外,每日五两银子酬劳。” 这也太多了! “殿下,这——”阿克实在心有不甘。 “多谢殿下。”南屏倒是大大方方地笑纳了。 “不必急着谢我……”齐誉冷冷地抿了口茶,不再看南屏一眼,“既然收下了银子,就看你本事了。” “草民必定为殿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齐誉嗯了一声:“回去吧。”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不快。 南屏的脸上却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她回过身之前犹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齐誉,但见他已经神色冷淡地背过了身去。 而南屏,在回过身后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澄澈的眼中浮现了深重的忧虑。 南屏回到房间后,脸色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站在窗前望着空中清冷的明月,口中喃喃道:“爹,娘,女儿既已听从您的意思隐姓埋名,却偏偏和皇室之人遇见?难道冥冥之中,女儿终究是躲不过么……” —— 景仁宫内。 安瑶皇后身边坐着齐帝,正手执木梳替她轻轻梳理着满头青丝。 齐帝的手上青筋鼓起,一看便是勤于练武之人,他的骨子里还是尚武的齐国血脉,每天都有充沛的精力处理政务,仿佛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雄鹰。 他的脸上不露神色,看起来却不怒自威。 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却一直没有子嗣,自从这齐玧被过继到了安瑶皇后身边,按理说舐犊情深,齐帝却变得极少来景仁宫。 也许是这宫中佳人众多,饶是他与安瑶是少年夫妻,感情却也渐渐寡淡了。只是碍于少时情分,还给她保留了一个后位罢了。 安瑶皇后从镜中悄悄看了齐帝一眼,柔声道:“陛下,玧儿近日寻到了一张延年益寿的方子,要来呈给陛下。他现在呀,正在寻名医制药呢。” 齐帝笑道:“这么多孩子,就数玧儿最为孝顺,不错。” “玧儿对陛下的拳拳之心,令臣妾也时常感动非常……” 齐帝拉住安瑶皇后的手:“还是皇后教导有方。” 安瑶皇后顺势轻轻地躺在齐帝怀里,叹了口气:“虽然玧儿一直苦练武功,想在战场上为陛下分忧,却不如五皇子勇猛有加,又为陛下收服了大幽国,助陛下大展宏图。” 齐帝想起五皇子齐珝的骁勇战绩,脸上也不禁露出了赞赏的笑意:“皇子们各有所长。珝儿从小便精于兵法骑射,确实是天纵英才。玧儿能有这份心,好好孝顺皇后就好。” 安瑶皇后柔顺道:“是。臣妾虽然久居深宫,却也知道五皇子战功赫赫,外面的将领们无人不服,民间百姓们更是民心所向,甚至为五皇子编了民谣来歌颂呢。” 齐帝抱着安瑶皇后的手微微一动:“哦?民谣怎么唱的?” “臣妾倒未听过全文,大概是「五皇出,天下定」。” 齐帝哈哈笑道:“连朕的皇子都能如此深得民心,朕何愁不平天下!” 安瑶皇后盈盈拜倒:“臣妾恭贺陛下!” 凉意徘徊在窗棂,夜空追逐着月影,景仁宫静静伫立在皇宫深处,秋天了,起风了…… —— 这日一早,许达达伸着懒腰出了房门,这客栈的床板实在硬得很,直睡得他腰酸背痛,一脸困倦。 此时见南屏正从齐誉隔壁的房间走了下来,两道乌青的黑眼圈突兀地挂在眼下,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模样。 许达达忙问道:“屏屏姐姐,昨夜你也睡得不好么?” 南屏还没来得及回应,齐誉却正好从房间走了出来。 南屏连忙先站直了身子,向齐誉问候道:“早上好。” 既然他已经在自己面前公开了身份,自己多少还是要注意礼节的。 齐誉却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瞥过她一眼,便向楼下走去。 作者有话说: 检查的时候才发现这章不小心复制重复了一段,抱歉抱歉。大家正常往后看就好,下次我会仔细检查哒。 第20章 —— “呃……其实……嫁给我们公子……并不是件好事……” 许达达不以为然地看着南屏:“你这也太——” 许达达口中的「狗腿」二字正待脱口而出,心想对方可是自己心里的「大仙」啊,怎么会狗腿呢?既然不是狗腿,难道…… 许达达的目光在南屏和齐誉身上转来转去,脑子灵光乍现:“你也蓝颜祸水了?” 说着看着齐誉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得不说,你眼光略差啊。” 许达达皱着眉,颇为忧心地道:“跟这样的人成亲,除了养眼一无是处,实在是太无聊了。我觉得对以后你们孩子的成长是不利的。” 南屏几乎僵在了原地:“你还是别瞎想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许达达点了点头,看着齐誉挺拔的背影道:“我也觉得,跟他呆久了会少活几年。” 南屏沉默地看了一眼许达达,不远处的齐誉,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 待众人收拾好,镖局便继续上路了。这日天气晴好,镖局众人一口气便跋涉了几十里地,都有些疲惫,正待找地方休息,路上刚好经过了一个名叫双桥的小村庄,竟然意外的热闹。 双桥村旁有苍水绕村庄而过,上接江苏下接浙江,每日都有往来商旅在集市聚集,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道旁,人群中有挑担赶路的,有在路边小摊挑选的,有赶着毛驴拉货的,有驻足观赏苍水景色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的双桥村仿佛格外热闹,不少年轻男子正纷纷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许应明正在安排镖师前去寻找客栈落脚,许达达早已憋不住了便道:“爹,你们去寻地方落脚,我们在这儿玩会儿!” 嘴上说着,眼睛已经四处打量起了道旁的小铺和前方的人群,喜不自禁。 许应明知道他从小便爱热闹,心早已飞出去了,便道:“没出息的小子,整天就知道玩儿!” 许达达却是嘻嘻一笑,知道许应明同意了,一溜烟儿地便跟着人群跑了上去。 跑了几步又回过头道:“屏屏姐姐、小蝶,我先去探路啊!” 南屏见他如此兴致冲冲也觉得好笑,便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 她自知已经领下了「伺候」九皇子的活儿,这哪还有放开玩儿的份,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腹诽不止。 没过多久,许达达已经满头大汗地从街道的那一头跑了过来,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拉住了南屏:“快过去看,前面真的好热闹!” 南屏眼睛一亮:“哦?很有趣么?”说着忽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齐誉,见对方也淡淡了看了一眼自己,南屏顿时脸色一整拒绝道,“达达小弟,我其实是很沉稳的一人,对热闹已经不大喜欢了。” 许达达一脸鄙夷地看着南屏,脸上就差写着「重色轻友」四个大字了。 南屏心中有苦说不出,许达达却已经摆出了壮士断腕的神色,过去拉了齐誉:“你也一起来吧!” 旁边的阿克阻拦道:“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许达达不以为然:“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你想我拉你我还不拉呢!” “你!”阿克语噎,却见许达达已将齐誉拉到了南屏的身边,小蝶闻声也走了过来:“你们要去看什么?” 许达达兴奋道:“听说前面有人要抛绣球!” 小蝶不满道:“抛绣球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拿眼偷看了看一旁的齐誉。 南屏见齐誉的神色淡淡的,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中窃喜,按耐不住地向许达达问道:“怎么样?抛绣球的姑娘美么?” 许达达嘻嘻笑道:“听说是这镇上最美的姑娘,叫香香!来了好多人来抢绣球!” 南屏不由得心向往之:“这听名字就是个美人啊!”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那方向走了去。南屏凑过去与许达达热烈讨论,看起来比自己抛绣球还兴奋一般。齐誉漫不经心地向她这里看了一眼,南屏却毫无察觉。 几人刚望见那张灯结彩的楼,许达达便不住地抬头望去,才见到一个纤纤人影从门后出现,便已经跳了起来喊道:“快看,要抛了!” 许达达哪还等得了,早已放开南屏,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中,兴奋地向楼顶看去。 南屏几人随行上前,只见那街边的小楼上果然俏立着一位身着火红嫁衣的姑娘,目若秋水,纤腰不及一握,看起来楚楚动人,正捧着绣球往下凝望着。 南屏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这样的小镇也有这样的美人儿!” 齐誉闻言这才抬起头向上望去,只淡淡瞥了一眼那红衣姑娘,便移开了目光。 只这一瞬,那姑娘便已经注意到了齐誉,脸上不由得红了。 此时人群中已有人喊道:“香香姑娘,吉时到啦,快抛绣球吧!” 香香轻轻点了点头,如水的目光扫过了众人,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将绣球向齐誉的方向扔了过来! 小蝶惊道:“不好!” 南屏自然也立刻发现了,却假装撇开了视线,心中忍不住偷笑不止:不知这位冷淡的皇子收到这么热情的邀约,会作何反应? 楼下众人见那绣球明显向最外围抛了去,却还是徒劳地纷纷跳起来企图抢下,那绣球却已经稳稳地向齐誉的方向落下了。 南屏捂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没想到齐誉却忽然身形一转,将她一拉,那绣球便正正地落在了南屏的怀里! 南屏这下惊呼出声,如捡了个烫手山芋般,下意识地便把绣球立刻扔回了齐誉的怀里,齐誉眉头一皱。正当此时,楼上那姑娘的父亲已经喊道:“有请公子!” 此时阿克已来不及出手,而旁边的小蝶则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竟发生得如此迅速。 楼下众人更是没想到这外地的公子竟有如此福气,能接住镇上最美的香香姑娘的绣球! 不由得妒忌得很,纷纷向齐誉瞪了过来,却见这公子翩然如玉,长得竟也如此清隽,心中也只好暗叹与香香无缘了。 香香的父亲已经笑容满面地下了楼,径直走到了齐誉面前道:“公子请。” 南屏笑吟吟地抬起眼看向齐誉,见他眼中微恼,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跟着香香的父亲向里走去。 阿克见此情景实在难以收场,瞪了南屏一眼,连忙跟了上去,那小蝶早已怒道:“你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南屏哪里会去理她,只觉得从未见过这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如此模样,心中竟是痛快得很。 忍不住朝小蝶悠然道:“香香姑娘自己选的如意郎君,两位郎才女貌,般配得很,你急什么?” 许达达已经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再次感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蓝颜祸水啊!” 前方的齐誉目光往身后淡淡一瞥,许达达和南屏不由得噤了声,脸色一整。 香香站在屋中,见到齐誉众人进来之后,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个甜甜的笑意,向齐誉行礼道:“香香见过公子。” 齐誉单手负在身后,也朝香香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着一身月白直裰长杉,头上玉簪束冠,长身玉立,颇有世家公子之态,香香的父亲看着齐誉,眼中也是难掩的满意之色,连忙让齐誉坐下,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姓名?”又看向跟了进来的南屏三人,“诸位是……” 许达达本已经坐了下来,南屏连忙将他拉了起来,回道:“我们是公子的随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恭喜小姐,恭喜老丈人。” 齐誉有些不耐的目光如电般直射了过来,南屏连忙抿紧了嘴唇,含笑不语。 香香的父亲见齐誉一下便带了四个随从,想必家境十分殷实,不由得含笑点了点头,又向齐誉道:“公子既然已经接下了小女的绣球,那我们就该——” 齐誉却已经站了起来,打断道:“此次接绣球实属误会,还请姑娘谅解。” 香香顿时惊得站了起来,脸上羞得通红,她的父亲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誉瞥了一眼南屏,说道:“我的手下过于顽劣贪玩,将那绣球抢了来,才造成了如此误会。” 香香自然知道那个绣球是自己直冲着齐誉扔过去的,此时他如此说法,自然是给她保留了些许面子,只是他如此推脱,自己若是不能嫁他,以后还怎么做人?想到这里不禁委屈地几乎要哭了出来。 “今日给姑娘造成的损失,我一定让我这手下全力弥补。” 南屏脸上的笑容一滞:“我……我弥补?” 齐誉蹙眉看向她,严肃道:“还愣着干什么?” 南屏一个激灵,抬起眼看向齐誉,但见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自己刚才随口那么一答话,没想到却反被他利用,显然是准备将这摊子就扔给她了! 许达达急道:“屏屏姐姐……” 南屏伸手挡住了许达达的话,艰难地扯起了一抹笑,为难地看了看面前的香香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嗫嚅道:“呃……其实……姑娘嫁给我们公子……并不是件好事……” 香香的父亲冷哼道:“你以为我们是普通百姓家,就可以随意欺辱么?” 香香幽然地望着齐誉:“莫非公子是嫌弃香香?” “不是不是!”南屏连忙否认,“其实我们公子他……”却见齐誉眼中警告的意味越来越明显,南屏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继而长叹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21章 —— “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成亲?” 香香急道:“公子他到底怎么了?” 南屏低声道:“其实公子他……身子不行……” 此言一出,满堂人均是一惊,都张大了嘴巴震惊地看向齐誉。 “你……”阿克本想出声阻拦,南屏却暗中瞪了他一眼,他不知南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止住了话。 齐誉深吸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南屏竟已经抹起了眼泪:“你们别看我们公子一表人才。其实……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大夫说,他以后……” 南屏越哭越伤心,走到了齐誉身边,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胸口,齐誉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你们看……”南屏捂住了脸,似乎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 南屏隔着指缝看了一眼香香的父亲,见他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又擦了擦眼泪道:“其实公子他……一直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娶亲……只是心中不忍……我今日见姑娘与我家公子实在般配,便忍不住为公子接下了绣球……” 齐誉的脸上阴晴不定,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南屏,南屏却已经说得越来越顺了:“既然香香姑娘不嫌弃,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成亲?”南屏衷心地哀叹道,“毕竟过一日,少一日啊……” 齐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达达三人的神色更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香香捂住了嘴巴看向齐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香香的父亲的脸色也却越来越灰暗,跌坐在了椅子上,“这……” 齐誉看了一眼阿克,阿克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其余众人见此场景都是一惊,香香的父亲的满面怒气也换做了惊愕。 南屏下意识地盯着那锭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金子便咽了咽口水:这能买多少救命的紫禾了啊…… 齐誉缓缓地向香香二人抱起了拳:“此番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 说着就要离开,香香忙道:“公子!”脸上大为不舍。 “让他们走!”香香的父亲喝道。 齐誉这才转身走了出去,南屏众人连忙跟上。就在众人即将走出门之际,香香却忽然追了上来,喊道:“公子!” 齐誉回过头,香香如水的目光正凝视着他,将手中的金子递给齐誉,柔声道:“这金子香香不敢收,还请公子收回。” 齐誉道:“姑娘不必过谦,此番理应向姑娘赔罪。” 香香缓缓收回了手,咬着下唇道:“公子可否告知香香姓名?香香以后一定会日夜为公子祈祷……祈祷您健康喜乐……” “姑娘善意,在下心领,不敢再多叨扰。”齐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香香的视线,说完后一拱手,便转身向街中走去。 许达达忙补了一句,安慰道:“香香姑娘,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香香恍若未闻,手扶在门边,刚想跨步出去,终究还是止住了,怔怔地望着齐誉众人的方向,一动不动。 南屏回头看了几眼香香,忍不住低声道:“果然是郎心似铁啊……” 齐誉沉着脸瞪了她一眼,步子越来越快地走开了。 南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不去理会,想起他刚才损失了一锭金子,心中又是痛快又是心疼,这金子要是给她就好了…… 旁边的许达达见南屏的脸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不由得一声长叹,语重心长地道:“屏屏姐姐,你成熟点吧。通过玩闹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实在是太幼稚了。” 南屏几乎石化地看向了许达达,见他担忧地看着自己,总结道:“我觉得你的希望不大了。” 南屏缓缓道:“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一个天大的误会……” 许达达却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说,我懂。” —— 养心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齐帝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五皇子,微笑道:“快起来。” “谢父皇。”齐珝起身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齐帝。“不知父皇深夜召见儿臣是……” “来,先坐下。”齐帝一边说着一边将齐珝引到旁边的塌上一同坐下了。“你的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多谢父皇,儿臣已经好多了。” 齐帝点了点头,露出了赞许的微笑:“这次你平定了大幽国,又身负重伤,前些时间让你在殿内休养,朕听闻你今日好了许多,特召你前来。你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跟父皇提。” “儿臣只是尽了自己本份而已,不求赏赐。” “朕一向赏罚分明,你立下如此大功,朕如何能毫无赏赐?不管你想要什么……”齐帝看着齐珝,目光中似有什么含意,郑重道,“只要你开口,朕能给的,一定给你。” 齐珝闻言不禁抬头看向齐帝,却见他神色如常,面带微笑。 齐珝黑眸转了转,拱手道:“那孩儿便斗胆,向父皇讨要一个赏赐了。” 齐帝的笑容收了起来:“哦?不知珝儿想要什么?” 齐珝朗声道:“孩儿听闻父皇有一匹汗血宝马名叫烈风,神骏无双,孩儿已是眼热许久了。” 齐帝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朕的好儿子。识货!这匹宝马可是朕的心头肉啊!” “儿臣以后上战场,有此良驹,必能为父皇打下更多江山!” 齐帝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朕自然是要割爱了。” “多谢父皇!” 齐帝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珝儿如此为我齐国江山设想,怪不得如此多的大臣,都向朕举荐珝儿,要让朕速立你为太子。” 齐珝眼角一抽,听得齐帝淡淡道,“珝儿以为如何啊?” 齐珝立刻下榻跪下,伏首道:“天下未定,儿臣不敢居功。” “说得好!” 齐珝低首看向地面,只见那双龙纹方头靴出现在了眼前,齐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东南一角倭寇肆虐,朕甚是忧心。朕有意让你前往该处就藩镇守,你以为如何?” 齐珝怔在原地,一时间并未答话。 “怎么?不愿意?”齐帝没有让齐珝起身的意思,又淡淡补了一句。 “儿臣当然愿意!”齐珝忙回道。 齐帝嗯了一声,却听得齐珝又道:“只是儿臣最近战伤未愈,加上久在战场,极少在父皇身边尽孝。”齐帝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齐珝。 “珝儿记得,小时候父皇经常带孩儿去骑马射箭,从小便教育珝儿志在四方。一直以来,珝儿久在战场,与父皇相聚无多,请父皇给孩儿一些时日承欢膝下……” 说完朝齐帝深深地拜了下去。 齐帝看着齐珝的侧脸,仿如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挥斥方遒半生戎马。 他回想起上次蚩由国之战,自己几乎命丧于此,是齐珝冒着生命危险让出了自己的战马,护他从战场上安全返回,而齐珝却是硬生生从一片敌人中厮杀了出来。 回城后,一直躺了三个月余才彻底恢复,几乎要了半条命。 齐帝脸上的神色渐渐融化,将齐誉扶了起来:“难得你一片孝心。此事不急,等你好好养好了身子再说。” “谢父皇。” 灯光幽幽,父子俩一起坐在灯下品茗,灯光勾勒出了两人的轮廓,竟是那么的相似。 只是两人的的目光均看向了深夜处的远方,心中的复杂心思也许只有深夜可解了…… —— 双桥村的同福客栈内,定云镖局的镖师正在整理货物,准备落脚。 “掌柜的,这货物的袋子有些磨损了,可否烦劳您给我们再找一个?”有镖师问道。 这同福客栈的佟掌柜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长得颇有姿色,懒懒地坐在那里,连眉毛也未抬一下:“没有。” 那镖师见她态度如此恶劣,刚想上前说话,却被许应明以眼神拦了下来。 出门在外,许应明尽量不去招惹是非,这同福客栈处在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是附近的唯一一家客栈,多少有几分利害关系。 待众人收拾好,南屏等人也已经回到了客栈,那小蝶心情不佳,瞪了南屏一眼便回房了,许达达叹着气,只留下「蓝颜祸水」,便也回了,南屏仍旧是睡在齐誉二人的隔壁,喧闹的客栈很快恢复了宁静。 —— 翌日清晨,南屏等人刚用完早饭,许应明走了过来,向许达达和小蝶道:“这是路上要用的东西,你们正好去旁边的村庄一趟都置办齐全了。”说着将手上的物资清单递给了许达达。 许达达接过来才看了一眼,眉头便顿时皱到了一起:“这么多东西啊。” 小蝶眼睛一转看向南屏,说道,“喂,你也一起去买!”说着把许达达手上的清单撕了一半递给了南屏。 许达达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拿得动,还是算了。” 南屏却已经笑着接了过来:“没事,我体壮如牛,力气大得很。” 小蝶冷笑了一声:“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许达达的目光向周围寻去,忽然眼睛一亮,脸上又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不远处的齐誉大喊道:“喂!镖局要买东西,你一起来帮忙吧!” 南屏的嘴角简直抽搐了起来:“我觉得他还是不必了……” 没想到齐誉竟然真的走了过来。 第22章 —— “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关心金子?” 小蝶看了一眼齐誉,脸上不由得飞上了一朵晕红。 许达达却已经将南屏手上的清单抢了过来递给了齐誉:“你要好好照顾屏屏姐姐。” 说着像是担心齐誉后悔一般,已经强行拉着小蝶跑了出去。“我们分头行动,这样快点。” 许达达临走还朝南屏眨了眨眼,再次给了她一个「我够意思吧」的表情。 “喂!你放开我!”小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才不要跟你一起!” 南屏留在原地,顿时感到些许尴尬,忙向身边齐誉道:“他不知道您的身份,您别见怪。” 齐誉不置可否,正在微微蹙眉看着手上的清单。 南屏忙伸手过去道:“您把这个给我,我自己去就行。” 齐誉却已经收起了清单道:“走吧。” 南屏诧异地看着齐誉,却见他已经抬步离开了,便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不远,便见到街边有个卖衣饰的小店,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丝绸布匹,恰好有几个豆蔻少女在试新衣服。 少女们笑容满面,互相看着对方身上的服饰,又仔细摸了摸上面的花纹,打闹嬉笑着,显然十分喜欢。 南屏出神地看着那几个嬉笑中的少女,步子渐渐缓了下来,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 旁边的齐誉垂下眼看向她,她的手正轻轻地攥着自己的裙摆,这件水绿衣衫看起来已经半旧了,齐誉的目光中若有所思,问道:“你想买?” 南屏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连忙转过头向齐誉笑了笑:“没有,我就是看着那人挺面熟的。看错了。” 话音未停,南屏已经拿着清单向前走去:“我们要买的东西在前面,走吧?” 齐誉沉默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店铺,迈开步走了上去。 把干粮买好之后,南屏提着袋子,那铺子的老板笑道:“小娘子,一共五十文。是您付还是您相公付?” 南屏脸上一红:“不是,我们不是。”然后转向齐誉耳边凑过去低声道,“我没想到突然要出来买东西,没带银子……” 齐誉瞥了她一眼,倒是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递给了店老板。 那老板一看,眼睛顿时瞪得浑圆,他忙碌了一辈子,何时见过这么大一锭金子? 那金子像是烫手般地又被递了回来,店老板口中结巴道:“客官,这,小店找不开。” 齐誉淡淡道:“不用找了。” 旁边眼睛同样瞪得浑圆的南屏吞了下口水,大声道:“这怎么行!” 齐誉扬起眉,南屏已经一把拿起了金子,向店老板道:“这样吧,你帮我们把这些东西全部采办齐全了,这下应该能找开了。我们另外多付你……五百文便是。”南屏言毕看向齐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问道,“这样行吗?” 齐誉看了南屏一瞬,方点了点头。 那老板开心得紧,连忙将店铺的门一关,道:“客官在这里等着,我这就买去。” 说着又有些犹豫道:“您……” 南屏将那金子递给了齐誉,齐誉的眉梢一扬,南屏立刻点头会意,小心地将金子揣在了自己怀中,然后拉着齐誉坐在了店中,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店老板不疑有他,很快便出门去了。 此时店中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南屏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蹭着地面,偶尔抬眼看一看对面的齐誉。 齐誉斜靠在椅子里,右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店铺的门半关闭后,光线变弱了许多,隐去那冷淡的目光时,他看起来倒不似平日那般难以接近了。 “这种店,一年一般能挣多少银子?”齐誉忽然问道。 南屏愣了愣,没想到齐誉会突然问这个,顺着齐誉的目光见到了店老板搭在柜台上的衣服,那衣服皱巴巴的,上面补了好几个补丁,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南屏收回了视线,低声道:“大概十贯铜钱吧。” 齐誉闻言目光流转,又看向了南屏。 南屏脸上的窘迫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裙,笑道:“您虽然贵为皇子,不缺银子,可也不能出手这般阔绰,到时候引起了歹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齐誉也淡淡地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 那店老板出去了许久还未回来,南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透过窗子的缝隙向外看去,眼看很快就要天黑了。 南屏口中喃喃道:“怎么这么慢?” 此时店铺老板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板,我们的东西呢?”南屏见店老板的手上空无一物,口中一边问,一边留意着他的神态。 店老板的脸色藏在阴影里,口中并不答话。南屏心中暗呼不妙,果然见几个壮汉跟着店老板依次走了进来。最后一人将店门彻底地关上了。 房间内顿时昏暗了下来。 南屏缓缓地向身后退去,站在了齐誉的面前,低声道:“我来对付他们,您趁机逃出去。” 齐誉的目光微动:“你呢?” “您不会武功,先出去再找许达达他们来救我。” 说着伸出左手将齐誉挡在身后,二人缓缓退到了墙边。 “以你的武功,应该撑不了那么久。”即使在此时,齐誉竟然还没能忘记暗讽南屏。 南屏不由得暗中翻了个白眼:“我今日的酬劳还没收,可不舍得现在就死了,您就放心吧。” 齐誉闻言竟然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她说得十分在理,不急不缓地又添了句:“那便有劳了。” 说着竟施施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从容地看着众人。 南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齐誉,见齐誉的目光也正投了过来,南屏连忙弯起了一个春风拂面的笑,然后缓缓地回过头,一张俏脸已经沉了下来:“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南屏看向店老板冷声道。 “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店老板沉着脸一步步逼近了:“少废话!到了大爷的地盘,劝你们乖乖交钱了事!” 南屏已经冷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要抢劫,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店老板喝道:“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大爷也照抢不误!” 南屏噗嗤一笑:“哎哟!你眼神倒是不错啊!” 齐誉见她面对几个大汉竟然脸色如常,看不出慌张,倒是微微诧异。 正在此时,那几个大汉已经同时向南屏二人扑了过来。 南屏收起了笑,挡在齐誉身前,双掌向对面的大汉全力推了出去,没想到那大汉竟不是普通百姓,颇有功夫在身,受了南屏一掌后岿然不动。 南屏脸色微变,那大汉嘿然一笑,伸出粗壮的手,一把抓住了南屏的双臂,紧紧地反锁住了她的喉咙。 另外二人见状,一人冲向南屏,伸出拳头狠狠地锤向她的腹部,另一人已经向一旁的齐誉扑了过去。 南屏心道不好,脚尖一个使劲,借力踢向对面的大汉,又趁机以手肘狠狠地锤向背后大汉的面部。 没想到自己的功力实在太浅,身后的大汉吃痛,手上劲道一松,南屏这才脱身大喘了口气,此时对面的大汉却已经满眼通红地又扑了上来! 南屏感觉到那斗大的拳头几乎已经挥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大汉的动作却忽然止住了,他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然后轰然倒地。 原来齐誉对面的大汉,不知为何竟绊了一脚失了力,反而扑过来将南屏面前的大汉给撞倒了。 南屏犹自眼冒金星无法动弹,却仍是摇摇晃晃地勉力向齐誉走去,拉住了他的手促声道:“快走!” 守在门口的店老板猛地冲了过来,南屏连忙拉着齐誉一个避让,眼看头就要撞到墙上! 齐誉眼疾手快地以手一挡,南屏的头便狠狠地撞在了齐誉的手上,齐誉手臂一震,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 南屏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齐誉,口中惊道:“你……” 正在此时,那店老板已经又已经向齐誉身后扑了上来。见他并无武功在身,南屏身形一转,将店老板一脚踢开,一手已经连着扯开了店门,抓住齐誉的手便向外冲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南屏一边焦急地回头看,一边拉着齐誉奋力跑着,身后的几个大汉却已经满眼通红地追了上来,眼看就要追上二人。 就在南屏快要脱力之时,两人刚好经过了一个岔路口,齐誉忽然反转过手腕,抓住了她的手,瞬间钻入了一个树丛后,闪入了一个小巷中,同时捡起了一枚石子,向另一条岔路远远地扔了出去。 “在那边!” 几个大汉跟着石子的声音,从巷外飞奔而过,看来并未发现他们。 这巷子被一颗大树恰好挡住,十分隐秘,齐誉疲于奔命之时,竟还能还能如此灵敏地反应,留意到这隐秘之处。 南屏急喘着气,赞叹道:“您怎么……这么……聪明。” 齐誉放开了南屏的手腕,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看来你的聪明,也就仅此而已。” 南屏与他接触虽不久,却也大概摸着了这位九皇子的秉性,对于他的明嘲暗讽也已经习惯了,此时只是笑了笑,喘着气回道:“那是……草民哪敢……跟您相提并论。” 说着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摸了摸怀中的金锭,低声道:“还好没丢。” 齐誉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关心金子?” 第23章 —— 齐誉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警惕地看着外面。 南屏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慢慢直起了身子:“这……可是……金子啊……” 南屏从怀中掏出金锭递给齐誉,那金锭还带着南屏身上淡淡的体温,齐誉接过后面色微微一动,放入了怀中。 两人一时无语,各自靠在小巷的墙壁上暂且小憩。 “对了,您的手没事吧?”南屏缓过来之后,回想起自己刚才撞在了齐誉的手上,连忙问道。 “无碍。”齐誉单手负在身后,淡淡道。 “那就好。”南屏点了点头,见齐誉看起来倒是气息平稳,不禁感叹道:“看不出您虽然没有武功,体力倒是好得很。” 齐誉淡淡道:“像你体力这样差的习武之人,也是少见。” 南屏懊悔道:“早知道以前偷学武功的时候就认真点了,以后逃命也能管上用。” 齐誉挑了挑眉微侧过头:“你的武功是偷学的?” “我之前在一个道观帮忙的时候偷学的,可惜只有几个月,后来就再也没遇到这样的机会。” 齐誉微微打量着南屏,可能因为刚跑了一大圈的关系,她原来眼中的戒备降低了许多。 那种戒备,从在镖局的第一眼,就被齐誉看了出来——虽然她已经掩饰得很好。 南屏松了松酸软的脚,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在杭州遇过的黑衣人,眼睛一亮,向齐誉道:“殿下,您手下不是有一个黑衣人么?我看他的功夫就极好,不知道可否请他教我两招速成的来防身?” 齐誉微蹙眉头:“学武功岂是一蹴而就的,你只求急进,武功才会如此低微。” 南屏讪讪地抿了抿嘴角,垂下了头低声答道:“是。” 齐誉敛下眼睫看了看她的侧脸,沉默了一瞬后道:“但是教两招防身,提升一点你的轻功,倒是不难。” 不等南屏说话,齐誉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带着她蓦地蹲了下来,隐在了阴影中。 南屏以眼神询问,齐誉已经放下了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凝神看着外面。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得有人大声道:“我看见你们了!还不给大爷滚出来!” 两人自是屏息不动,便听得外面又一人道:“看来是已经跑了。”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也不像外地来的客商,这夫妻俩估计是上京路上路过。” 南屏听得说二人是「夫妻俩」,心中顿时有些尴尬,悄悄抬眼去看齐誉,却见他只是透过缝隙望向外面的几人,脸上神情只是淡淡的。 南屏回过眼,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渐远了。 齐誉这才站了起来。 南屏低声道:“殿下,您出来集市,是想看看是否有刺客埋伏吧?” 齐誉的脸上神色不明,南屏已经接着下去道:“这一路我四处留意了,应该没有。” 齐誉这才转过头看向了南屏:“即使有,以你的功力也看不出来。” 南屏一时语噎,只得讪笑道:“我的武功确实不行,不过也能为您打打掩护不是?” 她看了看齐誉,干咳了一声补充道:“其实每日五两银子的酬劳,也不是很多……” 齐誉撇过头望向她:“我记得你说,一家这样的店铺,每年只能挣十贯钱。” 南屏心道糟糕,眉头一皱正待解释。 “明日开始,每日酬劳减为一两银子。”齐誉丢下一句话,已经迈开了步子向客栈方向走去了。 南屏连忙跟了上去:“不是,您听我解释……” ——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许达达等人正在那焦急地站着,见到二人两人走了进来,许达达连忙上去问道:“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找你们了!没事吧?” 不等南屏回答,许达达已经看向了立在一旁的齐誉:“你把屏屏姐姐带到哪里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南屏连忙道:“我们刚才遇到了打劫的,这才没有买成东西。” 许达达瞪大了眼睛:“打劫?”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南屏,“你没事吧?” 南屏这才简单将刚才所遇到的事简单说了说,又向许应明致歉道:“对不起许镖头,我明日一早就去买。” “人没事就好,快坐下吃饭吧,你们既已经被盯上了,不宜再出去,我再另派镖师去买就是。” “是。”南屏依言坐了下来,齐誉却独自往楼上走了上去。 这些日子齐誉和阿克一直是单独用饭的,众人知道他们脾气,也不多留。 许达达很是见不惯齐誉那架势,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向南屏不以为然地说道:“屏屏姐姐,虽然我很欣赏你为爱牺牲的精神,但这救命关头,你也该顾着点自己才是。” 南屏叹了口气,自然没有告诉许达达自己这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只好隐晦地拍着许达达的肩膀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楼上正准备推门而入的齐誉脚步微顿,垂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有几道殷红的擦伤血渍尚未干涸,齐誉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 许是昨日奔波累着了,加上又无人叫她起床,南屏这一睡便到了晌午方才醒了过来。 她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见众人都已经坐在了桌前正准备吃午饭,倒是未见齐誉,看来这个九皇子身体确实不行,看来昨天他逞能跑了一阵,得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南屏向许达达问道:“今日怎么还未出发?” 许达达道:“我们估计要在此多耽搁一日了。我爹身子不适。” “怎么了?”南屏加快了步子下楼,忙问道。 许达达摇了摇头:“应该是昨日累着了,这趟镖反正不赶时间,我就让他多休息一下。如果还是不行,就要带他去看大夫了。” 南屏昨夜见许应明的气色尚佳,想来应该就是劳累过度,当下便点了点头。 众人等了许久,这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却半天也没上来,南屏饿得身子发软,外面天气阴沉沉地,更让人没由来的心烦气躁了起来。 有人已经耐不住道:“掌柜的,伙计呢?怎么还不上饭?” 佟掌柜那懒散的声音从柜台后传了过来:“催什么催?这不忙着了么?” 南屏便站了起来找掌柜去理论几句,却见齐誉忽然打开了门,和阿克一起走了下来。 他们一向是不和众人一起用饭的,阿克下楼后便向佟掌柜道:“还请掌柜的给我们来一份单独的饭菜和碗筷。我们另外付钱。” “不必了。就在这里一起吃。”齐誉突然道。 阿克有些诧异地看了齐誉一眼,便很快转身往后厨方向去了。南屏心知他肯定去给齐誉检查食物是否安全了。 “吃个饭还这么多讲究。”许达达不满地嘟囔道。 齐誉径直坐在了许达达旁边的座位上。 南屏本是坐在许达达一桌,见状便悄无声息地向另一张桌子走去—— 许达达却突然嚷嚷道:“屏屏姐姐,你坐到这儿来吧!” 南屏听见他这一嗓子,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正好撞见了九皇子淡漠的眼神,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坐这里好了。” 许达达却径直走过去将南屏拖了过来:“这里还有空座呢。” 南屏只好坐下,向齐誉讪笑道:“您今天亲自来吃饭了啊……” 许达达听得这话,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南屏一眼。 齐誉并不理会,只拿起了茶杯准备倒茶。 南屏这才发现齐誉那只放下的手背上有几道新愈合的伤口,看起来是刚擦伤不久,看起来颇为严重。 南屏眉头一动,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得问道:“您昨天受伤了?” “无碍。”齐誉简短地答了一声。 南屏盯着齐誉的伤口呆了一瞬,站起来接过了齐誉手上的茶壶:“我来倒吧。” 那茶杯做工甚是粗糙,齐誉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佟掌柜此时竟忽然走上来笑问:“几位吃点什么?小店的牛肉都是上等的,要不要来点?” 许达达点头道:“那就给每桌都切二两牛肉。” 佟掌柜大喜,忙把旁边的小孩叫来。那小女孩皮肤微黑,扎着两个麻花辫,稚气未脱,闻言道:“选哪个牛肉?上个月买的还是昨天买的呀?” 佟掌柜闻言嘴角抽搐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我们哪有上个月买的呢,都是新鲜的!”不待多说,直接把小贝往厨房门口推去。 南屏看了也不禁觉得好笑,却见那佟掌柜眼睛又往齐誉身上瞟去,腻声道:“大家一路都辛苦了,要来点好酒么?” 众人才明白,原来这掌柜见齐誉容貌出众心生喜欢,难怪突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佟掌柜的话明显是冲着齐誉说的,齐誉却似闻也未闻般,连眼皮也未掀起看掌柜一眼。 佟掌柜的脸上却不见窘迫,笑眼眯眯地转过身去,向一旁的胖伙计道:“大嘴!给客人点菜!” 南屏正自觉得好笑,滴溜溜的目光往门外一瞥,忽见一人头戴斗笠肩背长剑走了进来,竟然十分神似孙一刀! 南屏心中一凛,一把抓住了齐誉的手腕:“你坐在这边吧,这边凳子干净。”说着暗中给齐誉使了个眼色。 齐誉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南屏身边,背对着那头戴斗笠之人。 幸而这客栈桌子之间距离不近,倒也没有立刻引起那人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心疼我男主三分钟,有没有人来给送个药膏…… 第24章 —— 她全身发软,原来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倒在齐誉怀里。 南屏的余光悄悄往身后看了看,瞥见那人手背之上果然有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人不是别人,果然正是那日追杀他们的孙一刀!看来他一直在找九皇子。 南屏知道此人武功极高,他见过自己和黑衣人在一起,一旦这人要刺杀九皇子,自己必是也要呜呼哀哉了。 南屏心中大感焦虑,目光四下逡巡却不见阿克身影,当下附到齐誉耳边低声道:“糟了!是孙一刀!” 齐誉看了她一眼,不等他答话,南屏又附了过来:“万一阿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让你的其他属下来保护我们……保护你了,他们在附近吧?” 齐誉眉梢微挑,竟直接简短地回道:“不在。” 南屏脸色一紧,自己这银子还没到手就遇到了冤家,可怎么办才好? 反观齐誉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似乎毫不介怀孙一刀的到来,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南屏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嘴上泛起了一个狡黠的笑看着齐誉。 齐誉见她神色诡异,果然见她又凑上来悄声道:“如果这次我救了您,今日报酬能翻倍么?” 齐誉的手一顿,坦然迎向她发亮的目光:“不能。” 南屏正想再争取一二,齐誉又缓缓道:“如果你不救我,之后的报酬自然也是没了。” 南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咬牙切齿地给齐誉倒了一整碗的女儿红,说道:“来喝点酒。喝完喝完,尽兴尽兴。” 说着又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您假装喝醉,明白吧?” 同桌的镖师见他俩一直低声耳语,不禁笑道:“咱们行走江湖的人不分男女,这样劝酒可不行。既然要让别人喝,自己也该喝同等的才对啊。” 旁边几个镖师也附和道:“对啊,自己也要喝嘛。” 南屏未料到旁边还有人在注意这边,当下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小蝶一双圆眼正恨恨地瞪视着她,看那目光就差没上来将她大卸八块了。 许达达见南屏对这无名镖师的殷勤劲,心中又是一叹:“哎……爱情……” 然后马上给南屏也倒了一碗酒。 齐誉倒是从善如流,将自己那碗酒一饮而尽,目光如水地看着南屏。 南屏接过酒,感觉旁边的人目光灼灼,当真是骑虎难下,当下只好眼睛一闭,将那酒灌了个干净。火辣辣的酒顺着喉咙淌下,南屏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齐誉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南屏连忙道:“喝多了是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说着将齐誉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往楼上走去。 阿克端着食物一从后厨出来便见到此情景,正想上前,却见齐誉微垂的头抬起,目光朝厅中一撇,阿克这才看到了不远处桌上坐着的孙一刀。当下身子往后一闪躲进了暗处。 房间的门一关上,南屏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脚步立刻虚浮了起来,感觉身上越来越沉,却仍是勉力带着齐誉往床边走去:“来……你小心些……” 却感觉自己肩头一松,南屏这才发觉齐誉笔直地负手站在门边,正端详着自己。 南屏脑中嗡嗡直响,皱眉问道:“你走不动了么?早知道……就不让你喝那么多了。” 说着又朝齐誉走去,口中尚在喃喃道:“来,我……我扶你……” 这女儿红后劲极强,她极少饮酒,这样牛饮岂有不醉之理? 齐誉站在暗处,见她本是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却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闪亮的眸子此时已蒙上了一层水雾,然后双眼一闭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齐誉立刻上前扶住她的双肩,却感觉到她全身发软,原来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南屏无力地倒在齐誉怀里,脸颊通红烫得很,下意识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齐誉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一瞬,下意识地便想将她推开,南屏却已经毫无意识,齐誉只好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 南屏口中犹在喃喃不休,不知在说些什么。 齐誉正想走开,却发现南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 齐誉怔了怔正想将她拉开,南屏又将他的衣袖扯了扯:“爹……娘……” 说着她的双睫突然颤动了起来,一串串的泪水随之滚下了脸颊。 南屏的额头沁出了层层密汗,双手紧紧地抓着棉被,身体也微微颤抖着,口中只是无意识地喃语着什么。 齐誉坐在了床沿边,皱眉看着她流着泪的脸,若有所思。 —— 杭州知府的书房内。 “启禀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同福客栈。”说话的是杭州通判赵轩德,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眼神好似一盏随时要熄灭的小灯一般,摇摇晃晃,看不明晰。 刘学坐在椅子上冷声问道:“那孙一刀呢?” 赵轩德道:“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不过只要孙一刀的妻子还在我们手中,他应该也不敢不从。” 刘学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待此事了了,便将他的妻儿都给本官杀了!” 赵轩德回道:“听说那孙一刀对自己的妻子甚是痴情,我们这样做,会不会……” 刘学冷笑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孙一刀么?” “属下只是担心那孙一刀是四皇子的人,恐怕……” 刘学站了起来,立在书架面前,手指轻轻划过了一本本的典籍:“有些狗站的时间长了,就容易把自己当人了……只要今晚行动成功,这条狗对四皇子还有何用?” 跪着的赵轩德脸色微变,却仍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去,低声道:“大人所言极是,是属下愚钝。” 刘学冷哼一声,问道:“今晚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大人放心,今日子时,属下定让他们提着您要的东西来见。” “好!” 赵轩德暗中偷偷向上看了看,刘学那端正的书生面容上,竟浮现了一丝阴冷的笑容,看起来甚是诡谲。赵轩德眼中那盏摇摇晃晃的灯光摇曳得更甚了。 —— “小蝶?你在这里干什么?”许达达站在走道上,对着倚在窗户边的小蝶问道。 小蝶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继而露出了轻蔑的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许达达的脸难得地沉了下去:“你瞎说什么?” “你没看到么?南屏就这样把一个男人扶到了自己房间,到现在也没出来!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那你又听到什么了?” “我……”小蝶气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都这么宠着她!” “我们?”许达达奇道,“除了我还有谁?” “还有师傅、还有……”小蝶别扭地将身子扭了过去,“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不过来了镖局几天罢了!” 许达达笑了出来:“难道大家就只能宠着你一个人么?” 小蝶圆圆的脸涨得通红:“你瞎说!” 许达达拉住小蝶的手腕往楼下走:“好了好了,早点去睡觉,别想些有的没的。等到了京城我送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我才不稀罕。”小蝶气鼓鼓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问道,“什么好玩的东西?” 许达达哈哈一笑:“等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说着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小蝶轻哼了声也往房间走去,突然见有一中年男子站在她的房门口。 这人一张长方脸,甚是面生,小蝶不禁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么站在我房门口?” 此人正是孙一刀,闻言温声道:“有件事向姑娘打听下,贵镖局是在杭州有镖师新加入了么?” “你是何人,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孙一刀谦逊地向小蝶行了个礼:“姑娘莫怕,我家中出了点事,侄子一心想要去京城离家出走了,我这一路正在找他。” “侄子?”小蝶将信将疑地问道。 “正是。小侄长得十分英俊,个子瘦高,虽会一些武艺,但身体很差,我这一路都在找他,就怕他出什么事了。” 孙一刀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小蝶的神情。“如果姑娘有见过,还请告知下。” 小蝶挥手道:“你说的什么侄子我没见过。”说着就要绕过他回到自己房间。 “姑娘再仔细想想。”孙一刀往旁边踏了一步,拦住了小蝶去处。 小蝶眉毛一挑:“你想干嘛?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孙一刀朝她又行了一礼:“请姑娘不要误会,只是我寻人心切,还请姑娘帮忙。刚刚听到姑娘说镖局有新人加入,担心是我那个不成事的侄儿。” “我们镖局确有新人加入,不过不是什么侄儿,倒可能是你侄女!讨人厌得恨!你自己看去!”小蝶说完便把孙一刀往旁边一推,回了自己房间。 孙一刀往旁边让了让,目光往楼上撇去,一片寂静。 第25章 —— “草民昨晚喝醉了,没有对殿下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南屏晚上睡得特别沉。早上醒来的时候竟已是晌午,南屏已经许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这一醒来便感觉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南屏赶紧简单洗漱了便下楼觅食去。 一出门目光不自觉地往隔壁飘去,刚好便撞见齐誉正推开门准备回房间。 南屏顿时回想起昨晚,自己本准备保护齐誉,却自己醉了个糊涂,不禁感到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走到了齐誉身边讪讪地寒暄道:“早哇。” 齐誉仍是淡淡的神色,微微一颔首,便往房间内走去。 南屏又摸了摸鼻子,多少觉得不自在,从齐誉的左边又走到了他的右边。 “有事?”注意到了她的反常,齐誉蹙眉问。 “哦,哦,没有没有。”南屏下意识地连忙否认。 齐誉刚提起脚准备进房,南屏的声音却又从身侧传来:“咳咳,我是说……” 她一边思索怎么措辞,一边紧跟着齐誉,自然而然随着他走进了房间,又顺手关上了房门。 齐誉将衣摆一撩坐在了椅子上,南屏犹在说话:“嗯,那个……” “有话就说。”齐誉简短地说。 南屏脸上微红:“草民昨晚喝醉了,没有对殿下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齐誉别过眼看她,见她一双澄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在认真观察自己的反应。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齐誉缓缓收回了视线,拿起了茶杯,轻轻拂动着上面的茶叶:“你指的是什么话?什么事?” 南屏明显愣了愣,又斟酌了半天,脸上陪着笑:“我以前没有喝醉过,不大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听说人醉了容易失礼,我这不是怕唐突了您么。” 齐誉抿了口茶,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一日一两银子的酬劳,说是要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南屏脸上的笑僵住了。 齐誉继续道:“昨日不知你都做了什么?” 南屏心中暗骂:南屏啊南屏,想什么法子不好,想让他装醉躲过孙一刀,结果把自己灌醉了,真是蠢得可以!别的不说,这银子哪还收得到? 南屏脸上又堆起了笑:“昨晚真的非常感谢殿下让阿克送我回了房间。” 齐誉听到这里脸色一动,只听得南屏继续忏悔道,“我醒来了之后,心中十分愧疚难安,于是彻夜暗中保护您。” 齐誉抬眼看她,似笑非笑道:“是么?” “是,是,是。” “既然如此,那我还要记你昨晚一个功劳了。”齐誉轻轻扬眉。 南屏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虽然事情的过程有一些小小的波折,能看到殿下安全无损地在这里,草民这就安心了。” 齐誉恍若未闻,犹自喝着茶。 南屏看不出他神色是喜是怒,又试探着道:“殿下吃过中饭了么?不如草民去给殿下安排一下午膳吧?” 齐誉这才放下了茶杯,嗯了一声。 南屏这才舒了一口气,要赚这银子可真是不易啊。她向齐誉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那草民这就退下啦。”这便轻快地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齐誉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嘴角浮现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意。 南屏往楼下走去,见许达达等人正在吃饭。 因为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客栈了,定云镖局要给车队进行补给,因此在同福客栈又多逗留了一日。不少镖师都趁机去镇上走走,凑个热闹。 听掌柜的说那孙一刀一大早就离开了。他是真的离开了,还是故作姿态想让九皇子放低戒备? 南屏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坐在了许达达的对面,准备一起吃午饭。 “屏屏姐姐,你还好吧?昨晚你一口气灌下了一大碗女儿红,实在是。”许达达竖起了大拇指。 “我没事。” 南屏随口答应着,便走到了那佟掌柜的身边,指了指楼上的房间,问道:“佟掌柜,那个饭……” 佟掌柜立刻起了身:“早就给准备好啦。我还以为今日不用了呢,我现在就送上去。” “诶!”南屏连忙拦住,“还是给我吧,我送上去。”刚才自己百般辩白,才让这九皇子面色好看点,赶紧再想办法讨好他一番,把这财神爷给供起来。 佟掌柜似乎颇有深意地看了南屏一眼,调笑道:“也好,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南屏听她语气暧昧,昨日还叫自己小姑娘,今日就变成小娘子了,接过了餐后,便解释道:“您别开我的玩笑了。” “呸!”旁边一个少女冷笑道,“现在的女人可真是厚脸皮。” 南屏循声望去,果然便碰到了小蝶一双刀子般的眼神。 小蝶未料到会和南屏的目光相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又直直地瞪了过来。 “小蝶,你吃你的饭,别乱说话!”许达达低声喝道。 小蝶气得满脸通红,就要拍案而起,幸而又被许达达拉住了。 南屏只暗自苦笑一声,这小蝶虽非出生大富大贵,却从小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说话自是没什么分寸,南屏倒不觉得生气,只是心中忽地闪过一丝羡慕,这些直来直往的脾气,都是多少蜜罐里浇出来的。 一通胡思乱想,南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齐誉的房间门口,尚未来得及敲门,齐誉已经打开了房门。 南屏打住了思绪,连忙将饭放在了桌上:“殿下,这都是按照您的习惯做的,赶紧趁热吃吧。” 齐誉点点头:“你出去吧。”说着便拿起了桌边的书,走向了一旁,看起来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南屏也不多问,没想到刚打开门,便见到阿克手上端着餐走了进来,阿克也一眼便见到了桌上的餐食。 两人看到对方均是一愣,同时回过头看向齐誉和餐食,齐誉却只是手上拿着书背对着门,看不见神态。南屏也没有再多作逗留,告辞离开了。 关上门后,阿克将餐放在了桌上:“殿下,怕这边的餐被昨夜的刺客做了手脚,属下按吩咐专门从望仙楼带过来的。”说着又对着南屏留下的餐疑惑道,“这是?” 齐誉却并未答话。 —— 临近午时,烈日高照,齐国的皇家猎场外旌旗猎猎。 此处作为皇家猎场,自是比起一般的猎场大有不同,占地逾千万亩,水草丰美,景色怡人,一眼望去是满眼的绿色草原,娟娟溪流穿梭其中,不远处更有一大片茂密树林,那里便是捕鹿的集中区域了。 赤羽军的几位将士随同五皇子坐在战马上,其中一位方脸男子,看起来与齐珝年纪相仿,正是从小与齐珝一起骑马射箭的一品大将军崔远。 今日天气晴朗,十分适合狩猎,崔远凝目远眺,不由得心情大好。 转头看向齐珝,只见他座下的骏马神武无比,毛发锃亮,实在是从未见过的名驹,不由得赞叹道:“烈风不愧是皇上赐下的汗血宝马,果然不同凡响!” 齐珝微微一笑,扯了扯马缰,向众人朗声道:“本王身体尚未恢复,今日就不参加了,两个时辰内,猎得数目最多者,本王赏黄金铠甲一副!” 众将士听闻奖励如此丰厚,不由得纷纷扬声呐喊,威震山谷! 齐珝哈哈大笑,目光瞥向了身边的一位女子,道:“来人!给她一匹马,一把弓箭。” 崔远见那女子甚是面熟,立刻辨认了出来,正是大幽国那位被俘的公主,名叫初兰。 崔远迟疑道:“殿下,她……”这公主看起来一阵稍大的风便能将她吹走了,难道她也要参与狩猎? 齐珝盯着初兰的侧影,见她已经沉默地接过了弓箭,口中道:“不必管她。今日总有好戏可看就是。” 话音甫落,齐珝兴致颇高,已经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的马鞭,朗声喊道:“出发!” 数十匹骏马同时发出嘶鸣,顿时如闪电般同时奔跑了出去——包括初兰的那匹。 众人刚出发,便有兵卒头戴雄鹿角,吹响了「鹿哨子」。那鹿哨子以桦皮制成,长二三寸,状如牛角喇叭,此时一吹响,便发出「呦呦」鹿鸣之声,很快就会有母鹿被吸引而来。 猎场外围的军帐外的观赏台上,齐珝手持望远镜极目远眺,镜中出现了一个与众将士迥然不同的纤瘦身影。 她紧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格外的严肃,不算熟练的骑马姿势,看得出她难以掩饰的紧张。 没过多久,众人便很快进入了丛林,初兰果然落在最后,就在齐珝即将放下望远镜的一瞬间,初兰的马似乎是受了惊,竟猛地高高提起前腿,一时间马嘶声起,将马上的初兰狠狠地甩了下来! 齐珝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再以望远镜一看,初兰已经从地上勉强站了起来,看起来受伤似乎不算严重。 那受惊的马已不知往哪里跑了,初兰没有再多做休息,慢慢地独自向丛林深处走去。齐珝的脸色微变,却还是慢慢坐回了座位上,不再言语。 第26章 —— 她竟然还能处心积虑地在怀里藏一把利箭,要伺机杀了他! —— 景仁宫内。 奢华的殿内点着香薰,一股若有似无的噬骨香味弥漫其中,烟雾笼罩着半躺在案边的安瑶皇后。 她的眼睛半眯着,将脚上的鞋蹬了,露出了一双白嫩的脚缩在了案边,隐在裙内。 齐玧在一旁将那快燃尽的熏香续上了,又走过来紧挨着安瑶皇后:“母后,可是脚酸了么?儿臣近日学了些按穴的法子,可为母后去去乏。” 说着也不等安瑶皇后回应,伸手轻轻地将那衣裙往上轻轻提了提,捏住了安瑶皇后的脚背—— “又胡闹什么!”安瑶皇后轻轻蹬了蹬,又将脚缩回了裙内,唇边却轻轻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齐玧又坐过去了一些,低笑道:“儿臣如果手法不当,母后罚儿臣就是。” 安瑶皇后背对着他只是不理。 齐玧正想说话,忽听得一个婢女走了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陛下命人赐下了沙参玉竹老鸽汤,陛下说此汤能补肺阴,兼能清肺热,自己用过之后效果甚佳,赐给娘娘共同享用。陛下还说,以后皇子们还仰仗娘娘费心养育。” 安瑶皇后顿时翻身坐了起来,一双脚匆匆地塞进了鞋子里,笑道:“难得陛下挂念。”说着将那汤端起,当下便一勺勺地喝了起来。 那婢女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感觉宫中的烟雾一丝丝地游进皮肤里,直让人目眩神迷,身上一阵阵的发热,脸颊也红润了起来。 安瑶皇后的余光瞥见婢女的脸,白里透红的肌肤正是青春好光景,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无名火起,冷冷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滚出去!” “是!”那婢女素知皇后秉性古怪,眼也不敢抬,连忙往宫外退去。 临走前偷眼看了一眼景仁宫内,只见烟雾缭绕之中,四皇子接过了汤碗,一勺勺地喂给了安瑶皇后。 婢女哪里还敢多看一眼,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匆匆离去。 —— 齐国的皇家猎场外。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集合的号角吹响后,众将士的马匹陆续便回来了,众人喜气满面,看起来收获都十分不错。 其中崔远将军的猎物最为丰盛,除了五只鹿,还有数只野鸡,两只山羊,崔远的心情自是十分舒畅。 “殿下!”崔远还未到观景台,便忍不住高喊道,“今日你没去,可真是太可惜了!” 齐珝微微一笑,目光却在众人之中搜寻而去,人都已经到齐,果然只缺初兰的身影。齐珝扬声向崔远问道:“看到她了吗?” 崔远笑道:“殿下问的是谁?”却发现齐珝的脸色竟越来越严肃,崔远立刻收起了笑容。 齐珝已经有了答案,又向远处望了望,水草迎风而舞,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齐珝不再多说,抓起旁边的马鞭,跨上烈风便向树林之处奔驰而去。 “殿下!”崔远高喊道,连忙将猎物一扔,扬起马鞭追了上去。 众将士互相望了一眼,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连忙随着崔远紧跟了上去。 崔远一边紧随着齐珝,一边喊道:“殿下,您的身体尚未康复,让属下去找吧!” 齐珝并未答话,只抓紧了马鞭,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深林。 众人往前驰了不久,就在即将进入山林的时候,前方的齐珝却大喝一声一扯马缰,烈风立刻停了下来。其余众马也被一一紧急勒停,纷纷发出嘶鸣之声。 众人跟随者齐珝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的山林中缓缓出现了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素衣女子,身背弓箭,手上抱着一只年幼的麋鹿,拨开野草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齐珝盯着眼前的女子,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 初兰的头发已经散乱在脸颊两旁,发丝上犹自沾着碎泥和落叶,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紧紧抿着下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腿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一瘸一拐地向众人走来,那怀中抱着的麋鹿并不算大,不过对她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显得十分吃力。不过她仍是咬着牙,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齐珝翻身下马,握紧了手上的缰绳,直到初兰抱着麋鹿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直到她走近了,齐珝才看到她的右腿上的衣袍已被撕碎,腿上血肉模糊一片鲜红,显然受了很重的伤! 初兰挺直了背,将怀中的麋鹿捧了起来,向齐珝一字一句道:“我成功了。”她的嗓子发哑。 齐珝瞪视着眼前那个满是血污的女子,感到喉咙一阵发涩,只觉得不知从哪里涌起了满腔的怒火:“你……” 未等他出声,初兰手上的麋鹿忽然掉落在地,那麋鹿并未死亡,在地上犹自挣扎不已,初兰也瞬间倒了下来,显然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 齐珝立刻上前接住了她,然后翻身上马。这次,没来得及向崔远交代,齐珝已经骑着烈风疾驰而去。 众将士在猎猎风声中看着齐珝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疑窦暗起,一时无言。 烈风果然是万中难得的名驹,即使是一路狂奔,也依然如履平地。齐珝紧紧抱着初兰,脸色冷硬。 怀中的初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齐珝的下颌。 一股剧痛袭来,初兰的眉头猛地一皱,如果不是烈风,换了一匹普通的马,初兰只怕已痛晕过去。 感应到了初兰的苏醒,齐珝只是将怀抱紧了紧,并不说话。 初兰勉力支起了身子,然后缓缓伸手捂住了胸口……不知何时,她的手中竟突然多了一把短头的利箭——竟是刚才狩猎之时她留下的——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齐珝的胸口刺去! 齐珝一把抓住了初兰的手,瞬间勒停了烈风。 半条命都已经没了,她竟然还能处心积虑地在怀里藏一把利箭,要伺机杀了他! 齐珝怒极反笑,瞪视着初兰苍白如纸的脸,喝道:“你不要命了!” 初兰抬起眼,眼神灼灼发亮,她急促地呼吸着,即使被齐珝抓住了手,仍是咬紧牙关,奋力向他的胸口刺去—— 齐珝刚想用力,却感到手上力气一轻,初兰又已经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这次是彻底地昏了过去。 齐珝的眼中万千情绪而过,他一把将利箭从初兰的掌中扯了出来,扔在地上,策马而去。 —— 当日夜里,南屏躺在床上,不禁又想起自己近日遇到的几个人,这位乔装进入镖队的九皇子,性子冷淡古怪,实在不好捉摸。 南屏脑中不住地浮现往日种种,总觉得近日心中有别样的不安感。孙一刀难道真的走了? 九皇子身边难道就带了一个阿克么?那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呢? 南屏的眼前好像浮现了他那冰凉的面具,总是紧抿的嘴唇,挺拔的鼻梁,和那双隐晦的眼睛……也不知他那日最后有没有离开小木屋? 脑中纷繁无比,更是难以入眠了。 左右是睡不着,南屏干脆起身点灯,悄悄地下床靠向了墙边。 她附耳在墙上,半晌过后,隔壁房间却悄无声息,仿佛无人在内。 应该是睡着了吧……看来今晚还挺安全的……那孙一刀应该没有发现他们。 南屏屏息凑近了,满室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再无其他…… 南屏听得眉头紧锁,蓦地耳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在做什么?” 南屏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下意识地便抬手向对面击去。那人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只随意一挡,便将南屏反震得后退了几步。 南屏勉强站稳了脚步,这才发现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这人出入无声无息,武功实在骇人!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黑色金属面具,腰间别着一根长鞭,气势凛然—— “是你!”南屏双眸闪烁不已,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回想起上次自己将他锁在屋内,分别的场景多少有些尴尬,南屏立刻暗中后退了几步,警戒地看着对方,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 注意到南屏的动作,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若是来找你报仇的,你此刻已经死了。”黑衣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桌边坐了下来。 南屏勉强笑了笑道:“您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为了我这么小的事专门跑一趟?您自然是来保护九皇子的。” 黑衣男子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再好的身手,也只是明枪易躲。” 南屏知道他自然是嘲讽自己先前「暗算」他,将他留在木屋之事,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其实上次我离开之后,还专门为您算了一卦呢,卦象上显示啊,您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只是伸手点了点桌面。 南屏愣了愣,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黑衣男子颇为不耐地道:“倒茶。” “哦,是。”南屏连忙殷勤地上前倒了杯茶,心中虽在腹诽此人不过是九皇子身边的一个暗卫,架势倒是大得很。 见他现在似乎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再说自己真动起手来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南屏倒完茶后只好识趣地跟着坐在了桌边。 黑衣男子接过茶杯抿了抿,发现那茶水早已凉了,又将茶杯放下了,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初兰小姐姐!!有人喜欢初兰这对的么……冒个泡聊下呀—— 咳咳,另外,黑衣人和南屏的相处莫名有些萌,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教下武功呢…… 第27章 —— 首先他那张脸就够招摇了吧? 黑衣男子接过茶杯抿了抿,发现那茶水早已凉了,又将茶杯放下了,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南屏忙道:“我在保护九皇子。” 黑衣男子讥诮道:“这就是你的保护方法?” 南屏讪讪道:“这,术业有专攻么……”说着又严肃道,“我担心孙一刀说不定没有走,在暗中埋伏。” 黑衣男子只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南屏从小在江湖混迹,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然之前与黑衣男子闹得颇为尴尬,不过此时双方身份明确了她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打了个哈哈道:“没想到哈,几日不见,我已经变成了你临时的同僚……” 黑衣男子忽然道:“为了银子?” 南屏眼中的黯然一闪而过,却立刻嘻嘻笑道:“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黑衣男子沉默地看着她,利刃般的视线落扫过她的面庞,似乎若有所思。 南屏脑中浮现了九皇子那冷冷清清的模样,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那杭州知府如果真想找九皇子,怎么会那么恰好,在他出城的时候门岗这么松散?” 黑衣男子的黑眸闪过一道精锐的光,却很快掩饰了。 南屏又道:“还有你们九皇子,为什么要乔装在这镖局?既然要乔装,为什么不作一番打扮?比如说……好歹也打扮成你这样吧?可是他偏偏怪招摇的……” “招摇?”黑衣男子微诧。 “可不是么?首先他那张脸就够招摇了吧?” 南屏想起了齐誉那张英俊淡漠的脸,“平日里吃饭非要给自己点一份独食,养尊处优得很……一出手就是住这么贵的上房,一出门就掏出一锭金子……让人感觉……” “感觉什么?” “感觉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想隐藏——”南屏的话突然止住了。 黑衣男子眼中的幽光一闪而过,南屏顿觉失言,笑了笑道:“其实九皇子人还挺好的,不像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 黑衣男子沉默地手握茶杯,以内力催热了茶水,方才缓缓喝了一口:“你们很熟?” 南屏摇了摇头。 “既然不熟,何来定论?” 南屏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拿钱办事,我只需尽力保护好九皇子就是了。九皇子为人如何,不是我该关心的。” 黑衣男子喝茶的水微微一顿,并未答话。 南屏看了看自己的床,忽地问道:“呃……你今晚是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黑衣男子不置可否,南屏犹豫道:“虽然我们的目的都是保护九皇子的,不过我们终究是男女有别,这样似乎颇有不便哈。” 黑衣男子抬眼看着她:“我听说,殿下每日会付给你一两纹银。看来这银子……” 南屏立刻从床边走回了桌边,严肃地说道:“都是差事,说什么男女有别,我实在太狭隘了。” 黑衣人嘴角浮上了淡淡笑意,又立刻消失了。 南屏自然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要面对这位油盐不进的黑衣人,实在是累得紧。 只是自己武功低微,此时又被与那九皇子捆绑在一起,是开溜也溜不了了。 哎,这漫漫长夜…… 南屏上下打量了一番黑衣男子,又看了看漆黑一片的窗外,试探着说道,“前几日并未见到你出现,你来是因为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么?”说到这里南屏脸色微变,问道,“难道那孙一刀今晚果真会来?” 黑衣男子并未答话,而是伸出手掌轻轻一推,将房内的那盏灯熄灭了,似乎在暗中警戒什么。 南屏见他的动作,忽然心中紧张了起来,那些刺客在杭州街头都敢贸然行凶,此时天高皇帝远的偏远村庄里,他们如果在今晚下手,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南屏向黑衣男子的身边靠近了些,低声道:“我有一个小主意想跟您商量下……” 黑暗中那黑衣男子的头似乎微微偏了偏,南屏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既然……既然我们都是保护九皇子的,自然就不能再分彼此了,我保护你,你,也保护一下我。你觉得怎么样?”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就凭你?” 南屏语噎:“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总归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我可以帮你观察敌情,防患于未然呀。而且我的占卜技术,也是极好的。” 黑衣男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是么?” 南屏知道自己上次将这黑衣男子是大大的得罪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这武功,如果没有黑衣男子的保护,说不定今晚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只好陪笑道:“上次把您留在小木屋,我也不是故意的,毕竟我武功微弱,您肯定会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吧?” 黑暗中的黑衣男子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南屏不禁打了个寒颤,口中道:“今天怎么这么凉……” 黑衣男子的脸色却陡然一变,立刻一把揽住南屏往后闪去,南屏这才看到数支羽箭破空而至,带着凌厉的劲道扑落在地,刚才正是直冲二人的面门而来! 南屏靠在黑衣男子的身上一动不敢动,见他面色严肃地正隔着缝隙朝窗外看去,不禁跟着屏息,知道他自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可惜南屏功力不深,目力耳力皆不及他,自然不知道暗处发生了什么。只是未料到原来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似是过了许久,天地间似乎静谧到只听得见俩人的心跳声,不远处好像又传来树叶拂过的声音,黑衣男子低声道:“躲起来。” 说着身影已经翻过窗棂,循声而去。 南屏的目光连忙跟上,却见那黑色已融入了黑夜,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夜风习习,刚才之事好像只是一瞬间发生的,刚才放箭的人是谁?看起来不像只有一个人……不知今晚还会发生些什么? 南屏越想越混乱,在房中坐立不安,没过多久,忽听得「吱呀」一声,隔壁房间有人踱步而出,下了楼梯。 听这声音应该是齐誉?他深夜怎么出门了?万一那刺客找上来了怎么办?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斑驳的树影随着微风在地板上变幻着,仿佛在描画什么诡秘的图腾。 南屏睁大眼睛盯着地上的树影,只见一个黑影倏忽而过——有人跟了上去! 南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掩上门窗,悄然向同福客栈外走去。 —— 不同于前几天的满城萧瑟,今夜却是月白风清,一派宁静景象。 可惜这样的夜晚偏偏就有人要大煞风景,南屏偷偷跟着从她窗前掠过的身影,只见那人一袭黑衣腾挪之间颇为矫健,一看功夫便在自己之上,一直不近不远地跟随在齐誉身后,看身形似乎是孙一刀。 那个跟齐誉形影不离的侍卫阿克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只余齐誉一人在街中缓步走着,倒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南屏只道这九皇子自恃身份尊贵,也不管安危,一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门,杭州已经被他闹得满城风雨,他要是今晚出了什么事,不说自己,这整个镖局说不定都要跟着陪葬! 南屏心中越想越是担忧,只好暗中尾随着。 齐誉一路行至客栈附近的湖边,便坐了下来。南屏越看越觉得古怪,又不敢贸然出现,只好悄然躲在阴影处观察。 此时忽然听得一阵埙声从湖边传了过来。埙音悠然,水光微微,南屏借着月华望去,齐誉手执陶埙在缓缓吹奏着,脸上一贯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身穿平民装束,皇子威严尽数敛去,与之前在街上见到的神模样大是不同。 又见他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颤抖着,似乎想竭力压制,却咳得越发厉害,身子弯了下去。 看来这九皇子的身子确实弱啊…… 南屏焦虑地左右打量,那个黑衣男子和阿克到底哪儿去了? 怎么关键时刻反而都不见了?难道都被其他刺客引开了么? 此时对面的黑衣男子已经悄悄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暗镖,南屏敏锐地瞥见了他手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那人果然就是孙一刀! 之前在杭州的巷子里,南屏就曾见过他使用暗镖,此时眼看他就要向齐誉掷出—— “喂!你在这干嘛?” 南屏急中生智,从阴影中走出对着齐誉喊道。暗镖立刻被收了回去,一道身影快速闪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惊起了几只熟睡的飞鸟。 齐誉低喝道,“阿克!”躲在暗处的一人得令瞬间发足便跟了上去。 南屏心中大感宽慰,阿克来得还真是及时! 齐誉此时已止住咳嗽,这才往南屏的方向看来,似是对她的突然出现很是不满,掀起眼帘沉着脸看了她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南屏不暇多想,只是警惕地察看着周围,并未留意到齐誉的神情,确认跟踪的人已走远后,才安心地缓步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悄声道:“他已经走了,应该暂时不会回来。你赶紧回客栈吧。” 南屏秀气的脸上仍带着几丝年少的稚嫩,却又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成,“那人应该是孙一刀,说不定后面还有人。” 此时靠得近了,南屏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竟是莫名地熟悉,当下不禁抬起脸来看向齐誉。 第28章 —— 这出手倒是大方…… 齐誉垂下眼眸,只见她的皮肤在月色下泛起凝脂般的色泽,一双澄澈的黑眼睛正盯着他。 齐誉寒着脸将手中的陶埙收起:“你知不知道,不自量力的人会死得很快?” 南屏没想到这九皇子为人如此凉薄,不禁气道:“我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齐誉不耐地别过头看着南屏,眼中锋芒逼人,“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救人。”说话间好像被救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只身往前走去。 “你……”南屏气噎。 此时阿克从阴影中走出,喘息着回道:“还是让他给跑了。” 说着烦躁地看了一眼南屏,“都是你!若不是你多事,我们又怎会……” “好了。”齐誉微微抬手,沉声道,“先回去。” 南屏回忆起昨日晚上黑衣人在窗户外观察了许久,原来孙一刀已经发现了他们! 看来今日正是齐誉等人精心布下的局,就等对方自行现身来个瓮中捉鳖,倒是被她的「好心」给打乱了计划。 想到这里,南屏心中不由一滞。 齐誉问道:“宋纶呢?” “他们连夜埋伏在客栈附近,现在已经在追捕刚才的人了。宋大人托我给殿下禀告,既然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我们就无需继续乔装了,他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便有护卫军在客栈一里处等待殿下,护送殿下入京。” 齐誉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微侧过头朝身后道:“怎么,留在这不走,等着凶手再来么?” 南屏这才低着头快步赶上,却没有靠近他们,只在近处默默跟着,嘴唇紧抿。齐誉瞥了她一眼,三人一路无言。 到客栈后,齐誉便要回房。南屏突然叫住了齐誉:“等等!” 齐誉面如冰雕,却还是顿住了步子。 南屏走了上去,问道:“今晚他逃走,是不是对你们影响很大?”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齐誉冷冷道。 南屏脸色微变,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这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阿克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就算是你的命,都不够赔的!” 齐誉垂下眼睫看了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便要离开。 “我有东西给你。”南屏忽然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素净的手帕,又伸手将手帕层层展开,只见一片洁白之中包裹着一粒被蜡封着的药丸,散发着淡淡药香味。 “紫禾?”齐誉眉头一挑,似乎颇为惊讶。 “你认得?”南屏没想到这九皇子竟然凭味道就认出了如此不常见的药。 齐誉没有回答,目光闪烁地看着南屏若有所思。 南屏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之前杭州街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服此药自尽的。” 这紫禾甚是名贵,南屏一直以来都很是抠门,现在却如此大方,阿克目光中流出露出戒备之色:“你怎会知道?又怎么会有这个药?” “我也是巧合得到的。”南屏没打算多说,径直将手帕递给了齐誉。 “这个药丸对我来说像性命一样贵重,就当是今晚的补偿吧。” “不必了。” 南屏连忙拉住了齐誉的手,将手帕塞到了他的手心:“我不习惯欠别人的。” 齐誉目光瞥过手上被揉皱的手帕,嘲讽地看向南屏,“你以为就凭这一颗药丸,能赔得了什么?” 说着,他将那药丸径直扔回了南屏怀里,转身而去。 南屏反应不及,那药丸便「啪」地摔到了地上,而那手帕仿佛有意增添这一抹讥讽般,缓缓地飘落在地。 南屏呆在原地怔了怔,又很快醒过神,四下焦急地寻找起那蜡丸来。只是蜡丸如此之小,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南屏在前堂细细地蹲着搜寻了半天,也没有看到。 待她双腿发麻站起,想要回房间时,忽然听得有人道:“这是什么东西?” 南屏回头一看,却是那睡眼惺忪的佟掌柜,手指上正捏着她那颗蜡丸。 南屏忙道:“这是我的蜡丸,刚不小心丢了。” 佟掌柜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把蜡丸还给了她,嘟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大晚上的,差点让老娘起个夜把腰都闪了。” 南屏小心地将蜡丸以手帕重新层层包裹了起来,那佟掌柜早已打着哈欠走开了。 南屏往楼上走去,将手帕放在了齐誉二人房间的门口地上,然后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间。 黑暗中,齐誉坐在桌前,目光朝向门外,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 “传太医来!”齐珝抱着初兰,快步走进了武德殿。 李嬷嬷和冬烟正在殿内打扫,见齐珝神色严厉,怀里的初兰更是满身血污,冬烟顿时吓得慌了神,李嬷嬷喝道:“快去找刘太医!” 说着已经快速跟着齐珝走了上去,冬烟这才扔了手上的笤帚,朝太医院奔了去。 齐珝将初兰放在了床上,初兰的脸色十分苍白,血肉模糊的右腿仍在向外渗着血,她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胸口,似乎是难以呼吸。 齐珝的脸色十分难看,蓦地站了起来,喝道:“太医来了没有!” 李嬷嬷从未见齐珝发过如此脾气,焦急地向外看去,便见到刘太医已经匆忙走了进来。 刘太医刚想行礼,齐珝已经一把将他拉到了床前:“你先看看。” 刘太医见床上的初兰,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坐下来为初兰检查起了伤口。 几刻钟后,刘太医已经将初兰的伤口处理妥当,又凝神把脉了半晌,方向旁边的齐珝回道:“回禀殿下,此伤虽是外伤,微臣虽已做初步处理,后期还需小心照看,否则极容易引发炎症,这半个月不可沾水,更不可下地。” 齐珝注视着初兰的脸,点了点头:“有劳刘太医。” 刘太医道:“微臣稍后开一调养的方子。”说着便行礼退了出去。 —— 次日清晨,南屏左右是睡不踏实,早早地便起床了,同福客栈倒是一切如常的模样。 南屏便啃着馒头坐在堂口看风景,一边等待着众人起床收拾。 佟掌柜慢慢踱到了大厅,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打着哈欠:“一大早又吵吵闹闹,我就没睡着一个囫囵觉……” 南屏一直一个人混迹江湖,早就知道遇人三分笑的道理,脸上笑吟吟回道:“我们押镖赶时间呢,打扰掌柜的休息了。” 佟掌柜摆了摆手道:“你们不算早的,楼上的两位大爷,天还没亮就出发了!”说着又伸了个懒腰,坐在了凳子上等着回神。 南屏闻言往楼上看了看,心下已是了然,怪不得一早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原来是早早地走了。 佟掌柜终于精神了几分,看向南屏道:“他们临走之前,单独帮你把你房间的钱付了。还留了一锭银子给你。” “什么银子?”南屏奇道。 佟掌柜摇摇头:“他没说。” 佟掌柜将银子递给南屏,又掏出了一封信给她:“他只留下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镖局的人,就交给你吧。你看看是不是说了银子的事儿。” 南屏展开一看,上面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家中有急事需要回京,已经寻了两位友人代替镖师之类。 完全没提到银子二字。南屏仔细一想,这大概就是她的「酬劳」了。 这出手倒是大方…… 佟掌柜笑眯眯地问道:“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南屏摇摇头。 佟掌柜叹了口气:“这么俊俏的公子,就是性子实在太冷了。我看啊这一般的姑娘他也是瞧不上。”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打趣道,“你这小姑娘倒机灵得很,又是个小美人儿,我看你们……” 南屏想到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和那特殊的身份,心中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是,不是,我可不敢,只是路上碰巧遇到了。” “哦……”佟掌柜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调,“原来碰巧遇到了就能给你付了银子呀。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哎……”说这便朝南屏笑了笑,扭着身子往后房去了。 留下南屏握着信纸愣在原地。 此时忽然有一个少女冷哼了一声,南屏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小蝶刚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镖局的众人也已经下楼吃起了早饭。 许达达见小蝶一脸的不悦,便笑问道:“小蝶,一大早又有谁惹你啦?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众人闻言都朝小蝶看去,小蝶没好气地看了看南屏,答了一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许达达道:“小蝶!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这样说话!” 小蝶气道:“怎么了?我说是她了吗?”她别过了头道,“我早上碰到了昨天那个戴斗笠的中年男人,本姑娘心里不舒服不行?” 是孙一刀! 南屏神色一紧,问道:“他怎么了?” 小蝶白了她一眼:“我偏不跟你说。”说着赌气就要离开。 南屏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闹性子的时候,快说!” 作者有话说: 齐誉:对,我有钞能力。 第29章 —— 难道从头至尾都是他设下的局? 南屏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闹性子的时候,快说!” 小蝶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你放开我!” 许达达见南屏神色如此紧张也觉得奇怪:“屏屏姐姐,怎么了?” 南屏摇了摇头,神色却甚是严肃。 许达达见状道:“小蝶,事情应该挺严重的,你快说吧。” 许应明此时也看向了小蝶,朝她点点头。 见小蝶没再挣扎,南屏这才放开了手。 小蝶一边捏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坐下了:“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蛮女人!力气真大!前天晚上,那人问我,咱们镖局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问我是不是来了一个长相英俊身体不大好的年轻男子。说是他的侄儿离家出走了,他在找他……” 众人一听都知道这找的不就是那个无名镖师二人么?说起来这二人今天早上好像就不见了。 许达达道:“他们不是爹的朋友所托,一起入京之人吗?怎么会是离家出走?”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这阎王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出离家出走这般幼稚之事的人。 小蝶点点头:“我也是觉得他奇怪,就跟他说没有。他又追问了我几遍,后来就走了。今天早上我出去买包子,不知道怎么又碰到了这个人。 他带了面巾遮住了脸,行色匆匆的,都把本姑娘的包子撞得掉在了地上,都没回头看一眼。像是有鬼在追他一样!要不是本姑娘认得他手上的刀疤,都不知道要骂谁!” 南屏的眼睛转了转,这孙一刀自然是在寻找九皇子等人了,或者在被九皇子的手下追杀。 昨晚她在房间差点被杀,此事既已尘埃落定,看来自己暂时安全了。 南屏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九皇子的模样,心道,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当下立刻又心道,他有那么多人护卫,能出什么事,又与我何干? 左右我自己无事才重要,欠他的人情自己也用救命的药丸还了,也就不再去想。 许应明问道:“那二人呢?” 南屏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他,许应明匆匆看完,脸上也现出忧虑之色,又咳嗽了几声:“既然那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要再提及此事。距离京城还有数日的路,大家务必小心。” 南屏刚回过头,却见一个身形柔弱的美貌女子背着包袱倚在门外,脸色潮红,嘴唇泛白,似是快要晕厥了。 “孙倩儿?”南屏惊道。 “南屏……” 南屏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心中暗暗惊讶她竟然真的一个人上京去了,果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孙倩儿额前的刘海汗湿着贴在脸上,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南屏赶紧上前扶着她坐下,知她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南屏又见孙倩儿脸色愈发苍白,当下急得大喊:“小二,快送些温水来!” “先扶她坐下。”许应明也走上前来帮忙。 南屏连忙将她扶到了自己的那张桌上。 孙倩儿喝完水后明显好转了许多,但看起来甚是疲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很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南屏知道她的心事,也没有再多问,只让她先坐着休息。 许应明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朋友,叫孙倩儿,也是去京城的。” 孙倩儿虽身子不适,闻言还是勉力向许应明点了点头:“叨扰了。”许应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许达达见孙倩儿气质清雅,心中微微一动,心想屏屏姐姐果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就连路上随便遇见的朋友都是仙女一般! 想到这里,崇拜的眼神又朝南屏看去,对方却对他的心意毫无察觉,正一门心思地拼命扒饭。 许达达看着她风卷残云的样子,心中又是感叹:屏屏姐姐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优秀,就连食量也是超于常人。 南屏满意地放下筷子:“这牛肉真香呀。” “这牛肉香?”许达达用竹筷将那牛肉夹起,叹气道,“如果不是我们来了,这牛肉只怕还有一天就该坏了。谁吃谁倒霉。” “行了,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许应明训斥了一声,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达达连忙给许应明递上热水,忧心道:“爹,您这一路怎么老咳嗽?” 孙倩儿休息过后好了许多,闻言往许应明望去,很快便诊出了病因,给许应明开了个方子,众人叹服。 南屏连忙趁机劝许应明带孙倩儿共同上京,刚好镖局里缺个随行大夫,孙倩儿当即跪倒在地:“倩儿有什么可以做的,请总镖头尽管吩咐,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许达达见她花容惨淡,心中大是不忍,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拉着许应明不住地央求:“爹,爹,你就答应了姐姐吧!她多可怜呀!” 许应明皱眉又端详了孙倩儿半晌,见她泪光微微甚是可怜,也很快应了,众人喜不自禁。 —— 景仁宫内。 “一群废物!”安瑶皇后将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扫在了地下,咬牙道:“上次在杭州已然失手,这次竟然还让他分毫不损地和护卫军汇合了。你们是嫌自己的脑袋太多了么!” “属下该死!”含蕊的额头上滴下汗珠,身子瑟瑟发抖。“回禀娘娘、殿下,我们派出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现场既没有留下血迹,也没有留下尸首……” 齐玧一个大步上前狠狠地将含蕊踹倒在地,狠声道:“该死的奴才!”说着一把扼住含蕊的喉咙,眼中凶光毕现。 含蕊又惊又怕,只哀求地看着安瑶皇后的脸,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安瑶皇后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放缓缓地放下了茶杯,在含蕊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方低声道:“玧儿。” 齐玧狠狠地瞪视了一眼含蕊,方猛地将她放开了。含蕊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不止,惊恐地向后爬行了几步。 齐玧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含蕊:“母后,这狗奴才一再办事不力,母后又何必留她一命?” 安瑶皇后紧皱眉头,似乎没注意到齐玧说的话,而是缓声道,“杭州之事,我细细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蹊跷。好像我们这一步步,早已被他提前计算到了一般。” “母后何出此言?” “那齐誉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每次回京城都是低调行事,此时距离他身体痊愈只余三个月,又在山庄之中遇到过一次行刺,理应韬光养晦,或者重兵防卫才是。 他为何一反常态,反而故意嘱咐刘学,只带几个侍从,大张旗鼓地从闹市而过?” 安瑶皇后一思及此,突然感觉后背发凉,“看来第一次孙一刀出手,他便已识破了刘学!从杭州街头到同福客栈,从始至终都是齐誉设下的一个局!” 齐玧不以为然道:“那齐誉无权无势,不过空挂了一个皇子的名头,谁会帮他出谋划策?再说,他一个病痨子,以自己作引也太过冒险了,莫非他连命都不顾了么?” 安瑶皇后道:“你别忘了,杭州的巷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几招之内不仅杀光了所有杀手,还从刘学数百兵卒的眼前顺利脱身。他身边有这样一位暗卫,又怎么会怕?” 齐玧的面色微变:“若果真如此,那如果那些人都被他抓走了……” 安瑶皇后倒显得平静许多:“这些人不是我们直接派出的,牵连再三也查不到我们这里。只有孙一刀……他能给出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确凿证据,量他们也不敢捅到陛下那里。” 说着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含蕊,寒声道:“本宫念在你跟身边服侍十余年的情分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还不能办妥,不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含蕊闻言抬起了头:“含蕊一定赴汤蹈火,为娘娘分忧。” 安瑶皇后道冷笑道:“倒不必你赴汤蹈火,只是要你安排人去一趟夏国,把这戏台搭好,该是他们登场的时候了。” 又向旁边的齐玧道:“这两天你抽空去一趟定国侯府,就说我有事找他一议。” “孩儿遵命。” —— “啊——”阴暗的地下室内传出一声极痛苦的。一个黑衣男子被捆住双手双脚绑在木架上,脸上身上布满了血渍,此时似是昏死过去了一般,头无力地垂在了胸前。 这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烧焦的臭味,旁边燃烧的火把也无法使这室内的温度升高一分。两个侍卫握刀守立两旁,身子挺得笔直。 不远处传来石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虽极轻,却像是踏在了你的每次心跳上,不知为何令人骤然紧张了起来。两个侍卫明显神色变得紧张,朝门口处看去。 一个瘦削的身影背着光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浅色锦袍,脚蹬官靴,等到他走近了,跃动的火光才将他清俊的脸映照了出来,正是齐国九皇子齐誉。 齐誉身后之人面有微须,神情严肃,正是兵部侍郎宋纶。 作者有话说: 今天第一次上榜,感谢大家支持呀,也欢迎大家给我多多提意见……分享你喜欢的—— 第30章 —— “你不杀我?” 旁边的侍卫见二人到了,立刻将一盆冷水朝黑衣男子头顶泼去。那黑衣男子顿时醒转,感觉到周身都传来刺骨般的疼痛。 齐誉撩起衣袍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眼前着的黑衣男子。 “孙一刀。” 孙一刀缓缓抬起头看着齐誉,哑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齐誉恍若未闻,问道:“你们嘴里的紫禾,谁给的?” 孙一刀无神的目光只是瞪视着前方:“杀了我……” 齐誉冷哼了一声:“想死?” 孙一刀仍是喃喃道:“杀了我……” 齐誉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黑衣男子面前,淡淡道:“也好。死前让你见一见你的家人如何?” 孙一刀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齐誉!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是无辜的!” 齐誉倒笑了出来,转身走到旁边,伸手从一排刑具中选出了一把短小的匕首,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着那匕首的刀锋,“你做刺客,杀了上千人,竟然还这么天真。” 孙一刀目眦欲裂:“不可能!他们答应过我……” 齐誉的笑容突然收了,将匕首举到孙一刀眼前,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就是用这样一把匕首——杀死了你的妻子。”说着他猛地将那匕首狠狠刺入了孙一刀的肩胛骨,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念语!”孙一刀痛极,怒吼出了发妻的名字,眼中终于淌出了泪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念语那温柔的笑脸仿佛在眼前一闪而过,孙一刀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痛还是胸口的窒息更让他剧痛。 他痛苦地嘶吼喘息着,眼前的九皇子哪还有平日里羸弱的模样,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孙一刀的脸,英俊的脸上满是狠戾之色,让这室内的温度仿佛也寒冷了几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九皇子么? 孙一刀陡然感到强烈的悔意,自己不该接下这单生意……念语死了,那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杀了我……”孙一刀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想死可以,你知道我要什么。”齐誉接过侍卫递上的干净手帕,轻轻地擦拭着手掌上的鲜血。 “哈哈……”孙一刀却突然惨笑出声,“念语死了,你们永远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你要的东西……” 宋纶怒道:“孙一刀,你为谁卖命,你发妻死在谁手上?你现在还要为他们保守秘密?” 孙一刀啐出了一口鲜血:“为他们保守秘密?你们想用我来报仇,我又凭什么帮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念语又怎么会死!” 齐誉点点头:“好,你慢慢想。”说着又坐在了中央的椅子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宋纶朝一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转身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那侍卫竟然抱了个小女孩进来,那小女孩紧闭双眼,躺在侍卫的怀里,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小霜!”孙一刀的眼中几乎淌下血泪来,“我女儿才6岁,她什么都不懂……求求你,放过我女儿,我什么都说。只要你放过她……” 宋纶挥了挥手,那侍卫立刻将小女孩抱了出去。 孙一刀扭动着身子欲挣开铁索,却牵动了身上无数的伤口,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齐誉转身靠坐在了椅子上,一双黑眸只冷冷地看了一眼孙一刀:“说。” 一旁的侍卫已经备好纸笔端坐案前,将孙一刀说的话一笔笔记录了下来。 燃烧的火光跳跃着,整个地下室只响着孙一刀低哑的声音。 没过多久,阿克便走了进来,站在了宋纶身边。 宋纶偏过头低声道:“小女孩的事,都安排好了么?” “已经按照殿下吩咐,找到了一个好人家收养了。已经送过去了。” 宋纶点点头:“孙一刀的这份证据得来之不易,务必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保护好。” “是。” —— 这日定云镖局总算是到了京城,货物一交接完,孙倩儿便与众人告别,南屏也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南屏将从许镖头手中接过的同心锁又小心地戴回,放入了衣领之中隐藏起来。 许达达见孙倩儿孤单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心中突然一动,喊道:“孙姐姐!” 孙倩儿回过头,许达达却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道:“这,你,你对京城也不熟悉,到哪里去找可有打算?” 他们在刚入京之时,早已打听过,整个京城并无一个叫九麓书院的地方。 孙倩儿茫然地摇摇头,自己初次入京,如今毫无头绪,只能边走边问了。 许达达连忙走上前:“不如今天我先带你在京城四处走走,你好歹知道这周边都有什么,到时候再选地方去慢慢寻找才是。” “可是……”孙倩儿知道许达达所言有理,可是两人毕竟男女有别,若是单独共处总是颇为不妥。 南屏闻言不禁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揶揄地朝许达达看去,果然见许达达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求救般地四处看去,正好撞上了南屏的眼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道:“屏屏姐姐自然也跟我们一起。你们初到京城,我好歹要尽下地主之谊的。” 还没等南屏答应,许达达已经上前拉住了南屏的胳膊:“走吧走吧,这京城大得很,我们总得给孙姐姐介绍一下吧。” —— 孙倩儿初到京城,不禁被这十里长街鳞次栉比的非凡热闹给震慑住了。 到底是天子脚下,街上人声鼎沸,各色商铺的招牌旗号在风中飘舞,「宝马雕车香满路」,确有另一番富贵风流景象。 三人仿佛走入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虚幻繁华世界,只见身边雾鬓云鬟的女儿家们边走边笑着,神情中是泱泱大国的自信与骄傲,衣香尚在暗中浮动。许达达也已数月没有回到京城,当下也是倍感亲切。 此时忽见一群人匆匆忙忙地往街道尽头走去,只见前面众人云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南屏抓住一路过的年轻男子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男子一副书生打扮,跑得满头大汗,眼中发亮,对南屏道:“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吧?今日可是香玉书院柳莺莺姑娘的最后一次表演,大家都想去一睹风采,去晚了可是连站都站不下了!” 许达达大是奇怪:“这柳莺莺是谁?能引得如此多的人奔走来看?” 那书生叹了口气,似乎觉得问出这种问题实在可笑,不过见许达达年纪尚小,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莺莺姑娘一曲《春江花月夜》之舞,翥凤翔鸾,名动京城,不知多少公子王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南屏闻言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朝许达达挑了挑眉,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呀,达达小弟。” 许达达的脸涨了通红,忍不住瞟了一眼孙倩儿,却见她心不在焉的,眼中都是忧思。 书生道:“几位若想一睹风采可得赶早了,今日全京城的文人雅士怕是都到了。”说完便准备要走。 这时一直在旁聆听的孙倩儿忽然问道:“你说全京城的文人雅士都到了?” —— 昏暗的房间内,初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她这样昏睡已经有三日了。 初兰的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到齐珝正坐在她的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嬷嬷站在身旁担忧地看着齐珝,似是许久未休息一般,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齐珝却没在意这些,立刻便发现初兰苏醒了,促声问道:“怎么样?” 初兰从昏睡中醒来,似乎尚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此处,只皱眉道:“我……”刚发出一点声音,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几乎干涩得发疼。 齐珝咧了咧嘴,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初兰一时愕然,齐珝伸手将床边的一碗水端了过来,李嬷嬷刚想上前,却被齐珝伸出手微微挡住了,低声吩咐道:“先出去打盆温水进来。” 李嬷嬷应声去了。 初兰犹豫地看向齐珝,脑海中缓缓回想起了几日前自己受伤的那些碎片,那天在狩猎场,她被马狠狠地掀翻在地,尖锐的山石几乎磕断了她的腿…… 她还是打回了一头鹿,后来,好像在马上,她试图以藏下的利箭刺死齐珝,却只是徒劳一场…… 齐珝自然发现了她神情的变化,知道她已经回忆了起来,说道:“你可以慢慢想,不过要先喝点水。” 初兰下意识地就要自己伸手去接,齐珝避了避:“不是我想给你递水,是你现在还没恢复,这武德殿的碗可不是来给你摔的。”说着又上前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初兰的目光闪烁,只觉得眼前的齐珝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心中没有来的烦躁。只得顺着那碗润了润喉咙。 齐珝将碗放回,初兰棉被外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平声道:“既然我失败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便是。” 齐珝微微一笑,撇过头看她:“我与你赌的是你能不能猎到鹿,你猎到了,自然是成功了。” 初兰蓦地回过头看向齐珝,却见他也正注视着她的脸,初兰感觉自己的喉咙苦得发涩:“你不杀我?” 齐珝并没有直接回她的话,缓声道:“等你伤愈,让李嬷嬷教你学学武德殿的规矩。”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初兰怔怔地盯着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这集我戏份这么少?还这么凶?掉粉了怎么办? 作者:下一章可不就是你的高光时刻了! 齐珝:我对我这集的戏份很满意。(微笑) 南屏:我不满意,我只是个电灯泡…… 第31章 —— 这「贵客」未免架子太大; 杭城街头,许达达三人看着眼前的书生,那人本已不耐,听到孙倩儿的声音才望了过去,未曾想到是一位如此娇弱美貌的女子,当下不禁停下脚步,朝孙倩儿微微一笑。 “姑娘有所不知,香玉书院乃是京城最为知名的风雅之所,平日里便常有达官显贵来此听姑娘们的佳音妙曲。如今花魁柳莺莺要告别香玉书院,自然是轰动了全京城。”他见孙倩儿如此容貌,不禁滔滔不绝、知无不言了起来。 孙倩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那书生微笑答谢。 南屏笑道:“这么知名的场所,达达小弟,你在京城长大,不会都没去过吧?” 许达达红了脸:“我……我正准备去呢。” 南屏早已激动难耐了,摩拳擦掌道:“太好了,我们就去看看这传说中的柳莺莺到底是何方神仙,既然达官显贵也都来了,说不定咱们这能找到线索呢!” 说罢几人便一起携手往香玉书院走去。 未行得几步便见一临湖的精致楼阁陈于眼前,正是香玉书院到了。 此处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布置得煞是雅致,门外悬挂着一副对联,“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间岂不是神仙。” 不仅未见艳丽女子的身影,倒是从楼内隐隐传出琴奏舞曲,阵阵幽香浮动在空气中经久不散,连门口迎客的小厮也是一副书生打扮,果真与平常所见的风月场所大是不同。 几人入场之时便要收取五两银子,不过仅男子收费,女子却是免费的。 南屏暗自咋舌,这已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口粮了,仅入场就如此,这香玉书院来的应该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了。 许达达笑嘻嘻地上前付了银子:“我倒要看看这柳莺莺莫非真是仙女下凡么?” 拥挤的人潮虽源源涌来,但到了香玉书院门口后,都自觉地低下声来,有序地进入场地,好像到了此处都不由得变得风雅了几分。 南屏几人顺着人流朝院内走去,琴音人声渐渐清晰,香玉书院渐渐向众人揭开了面纱。 香玉书院的正厅十分开阔,中央一个戏台铺设着柔软华丽的波斯地毯,一众琴女排列两旁,头发一律挽成高高的美人髻,衣衫环佩作响,姿容娴雅,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女子。 舞台四周轻纱曼舞,正前方是寥寥几排雅座,其余的座位均被撤出。 南屏等人入场后,只见楼下已经几乎站满了文人墨客,大家冲着美人美曲而来,自是心情激动,一片热闹非凡。 中间的雅座也已经几乎坐满,其中竟有兵部侍郎宋纶、中书省郎中吕韦、大学士司马坚、翰林学士袁充等人物,都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才子。 其中最中央尚且空了两个位置,不知是会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要来? 香玉书院的老板娘春娘四处穿梭,妥帖地照料着雅座众人,脸上荡漾着世故的笑容,她的身材虽已微微发胖,仍能窥见往日风采。 陡然见到人群中的孙倩儿素面朝天,却清雅美丽,当下便忍不住将她深深端详了几遍。 南屏似有意地半挡在孙倩儿面前,遮住了春娘探究的视线。 春娘笑道:“姑娘生得真是俊俏,看样子倒不像本地人。” 南屏只是笑笑并未答话,拉着孙倩儿和许达达挑了张偏远的桌子坐下。 几人上下打量着香玉书院,心想这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光此地就有如此多的显贵人物出现,楼上的雅座门窗紧闭悄然无声,显得颇为神秘。 许达达走了一路口渴得紧,等了半天没见小二上来,便大声喊道:“小二呢?” 一小二正从楼上雅间悄声下来,听到许达达这一嗓子,赶紧跑到近前忍不住埋怨道:“小公子,您小点声儿,楼上的客人可是把所有的雅间都包下来了,就是图个安静,可不好惹得他们不高兴了。” “不就是听个曲么,搞这么大派头。”许达达嘟囔道。 “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点。”南屏低声叮嘱。孙倩儿也暗自点头,她从未出入过如此场所,心中不免露怯。 也不知楼上的人是什么来头? 南屏往楼上看去,只见一年轻男子推开窗户往楼下快速打量了一眼,然后推门走了出来。 南屏心中一惊,那人正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他怎么来了? 那九皇子难道也已经到了这里? 南屏心中怦怦直跳,不禁暗中留意了起来,只见那阿克寻到春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悄悄递过去一锭金子。 南屏被这阔绰的出手吓了一跳,不过想想既是皇子身边的人,如此出手倒也不算奇怪。 春娘见到金子立刻春光满面地迭声答应:“放心放心,保证办妥!” 阿克警戒地扫视了一眼楼下众人,便回到楼上去了。南屏立刻转过头,避过他的视线。 春娘一步一摇地走到了舞台上方,弯着眉眼春风化雨地朝台下笑道:“诸位今日都是来欣赏美人的,香玉书院也有贵客光临,还请大家尽量安静,勿扰了佳人。春娘我做东,给每桌送美酒二两,还请诸位才子卖几分薄面。” 众人见她说话客气,又礼数周到,虽觉得这「贵客」未免架子太大,但也没再多说。 旁边的许达达却忍不住气道:“好大的架子!我们喝点酒谈谈天而已,哪里就碍着有些人的眼了?” 春娘从旁边走过,闻言笑了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兄弟如此地忍不住气,以后恐怕要吃亏呀。”说罢已经招手喊了个小二过来,道,“快给这桌再送上点果茶来,春娘请客。” 回过头又朝南屏几人陪笑道,“还请体谅则个。”南屏见春娘为人实在周到,对他们这几个小客也是礼数到位,不禁对她心生好感,道:“不必客气,那就多谢了。” 春娘笑了笑没再说话,又往旁边沉默的孙倩儿看了一眼,这才走开。 许达达忍不住道:“你说楼上都是些什么人呐,怎得这么大的气派?” 旁边一桌的人也是个好事的,闻言停也凑过头来悄声道:“你看到没,刚刚那人可是偷偷给了老板娘一大锭金子呢!” “啧啧,那得够我们跑多少趟镖了啊……”许达达凑过头去,痛心疾首。 “可不是嘛,那得够我算多少卦了啊……”南屏也忍不住道。 “今天来得人可真多啊,这柳莺莺真有那么美么?”许达达不禁问道。 “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这美人还得要美物美曲来配,方才美得有内容,让人忘俗。 最近香玉书院来了位神秘词人,写的词曲艳而不淫文采斐然,堪称一绝,香玉书院的姑娘都以能唱他的曲子为荣。 这词人后来便只为花魁柳莺莺写词,如此郎才女貌,实在是一代佳话。 今天不仅是柳莺莺的告别,也是与这神秘词人的最后一次合作,如此盛事,大家怎么能不来?” 许达达下意识地往孙倩儿看去,只见她一双妙目正四处张望着,许是希望能在人群中找到丈夫刘永。 许达达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些无趣,这小二四处奔走,却连倒水的时间也无,许达达起身道:“我去给你们拿点水来。” 南屏的目光忍不住往楼上飘去,透过那扇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见阿克正弯腰朝座位上一人说着什么,看神态似乎对那人十分尊敬。 那人一副年轻贵公子打扮,青丝束冠,侧对着窗户正姿态潇洒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握着一柄纸扇轻轻在座位上敲击着,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此时虽离得远看不清神态,但不知为何隐隐有一股压力,让南屏觉得有些紧张。 正准备移开视线,那人竟突然转过了脸,透过窗户缝隙直接看了过来! 南屏陡然对上那人锐利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一惊,立刻慌乱地别过头去,只这一霎那,却立刻认出了那张隐藏在光线里半明半暗的脸——果然是九皇子齐誉! “屏屏姐姐,你怎么了?”许达达端着水回来,见南屏神色怪异,忍不住问。 南屏摇了摇头,脑中又飞快想到,此番寻人几乎只有「白鹿纸」和「九歌」两条线索,不知是否与香玉书院有关?那九皇子怎么也到这里了? 这家书院兴起不过近几年之事,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还需谨慎才是。 “孙姐姐呢?”许达达突然问。 南屏这才发现,只一个不留神,刚刚还坐在位置上的孙倩儿,此时竟然不见了! “快去找找!” 南屏和许达达立刻分头去寻,心下大是焦虑,知道这孙倩儿柔弱可欺,一个人在此处甚是危险。 没想到此时人越来越多,楼上楼下转眼间都已经站满,摩肩接踵,为寻人增添了不少麻烦。 南屏只好往楼上走去,艰难地分开人流四处探寻,却丝毫不见孙倩儿的身影。 前面一个高大的男子挡住了去路,南屏伸手将其推开,没想到吓了那男子一跳,回身将南屏往前推得一个踉跄,南屏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却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南屏惊得呆住了,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抬头看去,撞进一双俊目,正因为她的打扰皱眉俯视着她。 南屏惊道:“你……” 此人竟是齐誉! 作者有话说:“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间岂不是神仙。” 九皇子身体不好,还来这种风月场所做什么,咳咳…… 第32章 —— “九皇子的身世确实可怜……” 正待说话,南屏却被人潮又挤得一个踉跄,再这样下去,自己更别想找到孙倩儿了!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南屏连忙顺势抓住了齐誉的手:“您……您方便带我先避一下么,这人实在太多了……我朋友她——” 齐誉皱起了眉,正待开口拒绝,南屏眼看一个彪形大汉已经往这边挤了过来,她连忙双手抓住了齐誉的衣袖,以眼神无声地哀求。 齐誉别过眼一把将她的手扯开,不等南屏反应,他已经闪身进入了雅间。 那彪形大汉却已经走了过来,本就尚未站稳的南屏被推得狠狠撞向了旁边的门! 此时雅间的门却突然开了,一股微妙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带了带,稳住了身形,南屏再次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雅间内。 齐誉松开她的手,拉了拉自己被弄乱的衣袖,然后满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给人惹麻烦的功力,还真是无出其右。” “我哪有……”南屏悄悄嘟囔。 齐誉也不再理她,而是轻轻拍了拍衣服,这才坐在了桌边喝着茶。 房间内的隔音效果极佳,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南屏见他性格冷淡难以捉摸,不过数日未见,倒又添了几分疏离,况且南屏此时心中担忧孙倩儿,也不去多想,便往窗台方向走去,正准备悄悄推开窗户缝隙。 “你来这里做什么?”齐誉突然问道。 南屏立即转过身:“哦,我陪朋友来找人的。” “我记得你之前说,是赶着来京城祭祀故人。”齐誉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是,过几天才是忌日。”南屏明显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声音也低了下去。 齐誉注意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喝茶的手微微一顿,没再接着往下问。 南屏勉强笑了笑,道:“殿下今日怎么也来啦?” “我不能来?”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殿下身体不适……对这种事应该不感兴趣。” 齐誉的目光瞬间看了过来,南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当然,当然很喜欢。” 越抹越黑。 南屏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感觉空气都凝固了,而齐誉却冷冷地别开了眼,没有再接话。 “殿下,我们可以下去了。”阿克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房内尴尬的气氛。 “是你?”阿克见到南屏与殿下此时竟同在一个房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 “先下去。”齐誉吩咐。 阿克会意,当下不再耽搁,打开了房门。 门外竟已有一列人马排列两旁,隔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如此阵势,惹得众人均往房间内看来,探寻的目光让南屏感觉颇有些不自在。 齐誉以手帕微微掩住了口鼻,轻咳了几声,回头看了看站在拐角处的南屏,淡淡丢下一句:“你跟着走。”说着便快步负手出了房间。 找人重要,南屏来不及多想便赶紧跟了上去。 齐誉在人群的注目中倒仿佛如在自家一般自在,一身锦衫外斯斯文文地套了件轻纱外袍,衣间精致的山水纹刺绣更衬得他俊逸挺拔,隐隐透出一股贵气,在人群中煞是惹眼。 南屏跟在他身后,悄悄拿眼四处打量,发现众人虽不知齐誉身份,却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南屏感受到这皇族威严,加倍小心谨慎。 他们渐渐走入雅座区,南屏未见到许达达,只好寻机一个躲闪隐入了人群中。齐誉在剩下的两个位置中选了个坐下了。 雅座的人纷纷起身向他行礼道:“参见九皇子。” 现场众人一片惊叹,九皇子竟然也来了!连忙跟着拜倒。 南屏跟着弯下身子,又忍不住偷眼看去,只见齐誉的眼神也淡淡地瞥过她这里,轻轻抬了抬手,众人这才直起了身子。 南屏听得有好事者在旁低声议论道:“听说九皇子师从齐国第一大学士杨素,才学过人,很受大臣的称赞啊。” “这有什么用?可惜当今圣上尚武不尚文,九皇子从小身体羸弱,长期靠药维持着呢。一直都不招圣上喜爱。” “不是说九皇子年满二十五就能痊愈了么?” “就算身体能恢复,这朝中早已没有了九皇子的位置了吧……” “九皇子的身世确实可怜……” “得了吧,就你还可怜皇子呢?”旁边一人不以为然道。 “怎么不可怜?听说他一出生母妃就薨了,九岁时又被送去夏国做质子两年,受尽折磨,谁不知道他从小就不被圣上喜爱,因为做了质子回来,这才能够师从大学士?” 南屏闻言心中一震,随着众人一起向九皇子看去,他神色淡漠自持,完全看不出曾经遭遇了这么多非难。或者说,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么? 南屏好奇地打量着齐誉,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他,原来他从小就在吃药,难怪他身上总是有隐隐的药香味…… 皇室秘闻本来就是民间最感兴趣的所在,有人跟着悄声补充道:“大家都说九皇子容貌俊秀,长得像他早逝的母亲,不过这性子却十分冷淡,有很多大臣将军之女都暗中思慕九皇子呢……但是都被九皇子拒绝了。” 有人啧啧赞叹,有人却似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既是暗中思慕,你又如何得知?” 那人顿时结巴起来:“这,我舅舅……的姨娘的邻居的妹妹是郡主儿时的玩伴,自然可知。” 众人暗中憋笑,南屏心想这些文人雅士八卦起来怎么也和长舌妇一般,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而那众人口中的病弱皇子齐誉此时在座位上又咳嗽了起来。 “这么多美人,九皇子也舍得全都拒绝么?”有人悄声问道。 “毕竟这身体不好啊……” 众人闻言望去,这发出悠悠感叹的,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绿衣小姑娘,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新鲜。 另一人说道:“这些郡主谁不盯着五皇子和四皇子?嫁给这个没权没势的九皇子有什么意思?” 有人冷哼了一声回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贪求名利,恶臭如斯么?” “你!”那人正想反驳,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九弟这身子可好些了么。” 此处距门口尚远,那人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可见功力之深厚。 雅座间的官员已经纷纷转过身朝门口方向弯下了身子:“参见五皇子!” 五皇子齐珝也来了? 今天这个阵势果真是大啊。现场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拜倒高呼“参见五皇子!”声浪一层接一层,场面颇为震撼。 南屏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英武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进来,眉宇间英气勃勃,样貌倒是与齐誉并不如何相像,便是当今齐国战功赫赫的五皇子齐珝了。 齐珝身侧还跟着两人,一人作侍卫打扮,应是他的贴身侍卫了。 另一人却是个蓝衣书生,长发束冠,长得十分斯文,看着颇为面善,却不知是何人。 齐珝未朝身边的人多看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了齐誉身边,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九弟何时回的京城?今日怎么不和我一起来呢?” 齐誉微笑道:“恭喜王兄大胜大幽国,听说王兄在殿内养伤不便打扰,本想着过几日去探望,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了。” “皮外伤而已,每天在那殿中躺着,实在无趣得很。”齐珝打趣地看着齐誉,笑道,“只是不知道原来九弟也对此等场所感兴趣?我一直以为九弟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不喜欢这颜如玉。” 齐誉淡淡一笑。 齐珝也不再多说,环视四周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佳人而来,便不必拘礼。”众人这才直起了身。雅座诸人也相继落座。 眼见这香玉书院的贵客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南屏心知眼下不好贸然四处走动,只能先看看情况再伺机行事。 刚才的几个好事者又悄声道:“听说这次五皇子大破大幽国立下大功,陛下可能会立他为太子呢。” 有人道:“我倒听说四皇子是皇后养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更高。” 那人不以为然道:“四皇子虽有皇后支持,但毕竟身无战功,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尚武,怎么会立一个无战功的皇子为太子?” 另一人也凑了上来:“陛下把皇子们都分到各地成为了藩王,唯独留下了三个皇子在京城,应该是准备从这三人中择一太子吧。” 又有人凑过来低声问:“你们意思是,这九皇子也有可能了?” 开头那人一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顿了顿还是摇头道:“这九皇子虽有才名,但在朝中无权无势,怕是难吧。” 众人暗暗点头。 南屏听这些人对皇族逸事如数家珍,也是觉得惊奇。看来这香玉书院确实来头不小,里面的书生们多半都是官宦子弟。 南屏又悄悄地朝众人口中的九皇子看去,但见他背脊挺得笔直,却看不出身体不佳的样子。 倒是五皇子齐珝,面色稍显苍白,应该是身上负伤的缘故。 正当此时,许达达已经靠了过来,冲着齐誉和阿克的方向瞪大了眼睛道:“你看到了没?这不是在镖局半途请辞的两人么?他怎么会是齐国九皇子?” 南屏只是摇头不答。 许达达见南屏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不由得奇道:“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南屏忙道:“我怎么会知道。”说着匆匆拍了拍许达达的手臂,“别管这些了,快找孙姐姐吧!” 许达达急道:“我四处都寻了也未见到,难道她被人掳走了?” 南屏摇摇头:“此处如此多达官显贵,应该不会有人如此大胆。” 只是这孙倩儿到底去哪儿了呢? 作者有话说: 齐誉:为什么要把我写这么惨…… 作者:还有更惨的在后面…… 齐誉:…… 南屏:身体,果然身体还是不行啊…… 齐誉:…… 第33章 —— 梦魇再次来临。 此时戏台上音乐忽停,众人知这柳莺莺就要上场了,不禁都屏息等待着。 仿佛过去了良久,只听得一阵婉转的女声传来,如水潭里细碎的涟漪般低吟着,但闻其声未见其人,这声音仿佛有一股魔力般,竟似透过毛孔丝丝探入了人的脑海深处,实在动人。 戏台上轻纱曼舞,两个琴女纤手一伸,将紧闭的门帘渐渐拉开,一个玲珑的身影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此人应该就是万众瞩目的香玉书院当家花旦柳莺莺了。 只见她步伐轻盈,手抱琵琶,挽着流云髻,额前轻点朱红,一袭绯红轻纱将她朦朦胧胧裹着,宛如一支娇艳的花朵在待人采撷。 南屏此时也不禁为之屏息,这柳莺莺也不见得如何国色天香,只是这香玉书院实在懂美人之道在骨不在皮,美人的氛围是比容貌还要重要得多的。 柳莺莺在台上盈盈坐下,手抚琵琶,轻拢慢撚抹复挑,悠悠弹唱了起来。 南屏只听得“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隐约知此曲描述的应是男女之间的缱绻爱意,心中懵懵懂懂,不是十分能理解,加上此时急于寻找孙倩儿,只好敛了心神往周围看去,只见众文人墨客正站在原地安静欣赏,细细琢磨着词曲中的妙意,倒是方便寻人了。 南屏二人轻轻从人群中分别穿梭而出,齐誉往旁边瞟了瞟,嘴角只微微一抿,看不出什么情绪。 —— 少顷,香玉书院的戏台上,柳莺莺便已唱到了尾声,声调悠悠:“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柳莺莺唱得婉转动人,一双含情目似乎又是凄苦又是温柔,众人听了不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连呼吸也是嫌大声了,不禁屏息细细品味着。 柳莺莺已经弹毕起身,众人尚且沉浸在这惆怅意境中,竟忘记了鼓掌,现场一片寂静。 柳莺莺朝众人行了个礼,嘴角含笑柔声道:“莺莺在香玉书院数十载,幸得诸才子青睐,博此虚名。如今莺莺以此曲作为与诸位告别之曲。只求山高水远,各位能诸事如意,莺莺永远感怀于心。” 柳莺莺虽是对着台下众人说话,神态间倒像是对着你一人悄悄私语一般,艳名果真名不虚传。 柳莺莺朝众人深深一拜,又起身道,“自半年前以来,莺莺只唱刘郎写的词曲,莺莺此去,便要与刘郎永结同心,此生誓再不以琵琶侍人!” 柳莺莺眼中露出决绝之意,竟举起琵琶大力往地上摔去,那琵琶价值千金,闻声而碎,此下变故陡生,满座愕然,但众人为她的神态所慑,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柳莺莺脸上泛起红潮,朝台下一角唤道:“刘郎!”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均想一睹让柳莺莺如此倾心的究竟是何方人物。 台下却无一人答话。 柳莺莺往台边走了走,又唤了声刘郎,目光痴痴地朝一人看去。 只见那男子长相平平无奇,只一袭青衣布衫,看起来甚是潦倒,竟然就是近来名动京城,藏身柳巷的大词人刘永? 五皇子身边的蓝衣书生面色一动,五皇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淡淡地转过了头去。 此时听得佳人吐露心声,刘永倒似闻所未闻,只拿着一壶酒在痛饮着,脸上神情极是冷漠。 柳莺莺脸色微变,从台上走了下来,行至刘永面前道:“刘郎……”刘永却连目光都没向柳莺莺脸上看去。 柳莺莺走上前拉住刘永的手:“我们今日就走好不好?” 刘永这才抬起眼,仿佛不解般看着柳莺莺:“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柳莺莺顿时脸色发白,颤声问道:“你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难道你要我永远留在这香玉书院?” 刘永失笑道:“这里有什么不好?世人皆说烟花之地藏污纳垢,却不知外面更是臭气熏天!” 众人见他出言不逊,不禁大是哗然,都忍不住暗暗去看向那两位皇子。 五皇子齐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似乎心中并未着恼,那九皇子齐誉更是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何情绪。其他官员见两位皇子态度,当下也没说些什么。 柳莺莺被刘永惊得站在原地,一时做不得反应,此时一白衣女子突然从人群中踉跄而出。 那女子双眼噙泪,脸上又惊又恨,手中握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件,只盯着那男子不言不语。 此人正是孙倩儿! 孙倩儿缓缓走到刘永身前,将一个同心结举到刘永眼前,轻声道:“刘郎,你看这个同心结,你当时送我的时候,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还记得么?” 南屏和许达达当即拨开众人走到了孙倩儿身边,心下顿时明白那柳莺莺口中的刘郎,正是孙倩儿寻寻觅觅,将她抛弃的夫君刘永! 柳莺莺到底是个聪明人,见此情景,心下已经了然大半,却还是勉力问道:“刘郎,她是……” 刘永却没有答话。 孙倩儿惨然一笑,道:“我正是刘永远在杭州的结发妻子。” 柳莺莺闻言惊道:“是你!” 看来柳莺莺知道孙倩儿的存在,却还是决心要与刘永私奔,没想到此番痴情却是错付了。 孙倩儿的眼泪滚滚而下,重复念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脸色越发苍白,只觉眼前昏昏沉沉,胸中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许达达和南屏赶紧走上前扶住了孙倩儿,只见她气息微微,竟然已经晕了过去,许达达赶紧将她抱起。 五皇子身边的蓝衣书生见到南屏后,脸色顿时一变,一双目光热切地在南屏的脸上逡巡。 众人见柳莺莺花容月貌,孙倩儿亦是风姿绰约,没想到两个如此女子竟为了刘永倾心至此,而刘永却如此寡情薄义,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惊奇,谁也没料到今日会是如此结局。 刘永见孙倩儿晕厥,眼角动了动,却并未上前查看。南屏气极,当下红着眼眶上前扯住刘永胸口:“枉孙姐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特意来京城寻你。你可知道,前几天她差点为你殉情而死!刘永是么?好一个才子!凭你也配!”说着就要动手打那刘永。 刘永也不阻挡,只是继续拿着酒壶,好像天下间没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五皇子身边的蓝衣书生不禁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五皇子的纸扇暗中一拦。 春娘赶紧站出来拉住南屏道:“此时给姑娘疗伤要紧!我这里有上好的大夫,你们快带姑娘去看看,耽搁不得。” 南屏看了看孙倩儿,将刘永狠狠地一把推开:“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蓝衣书生闻言看着南屏,但见她秀丽的脸上怒气极盛,扭身已和许达达带着孙倩儿去了大夫处。 齐珝看着南屏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一个伶牙俐齿、脾气暴躁的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说着朝齐誉看去,只见他站立一旁,闻言只是嘴角弯了弯却并未答话。 齐珝转身朝齐誉道:“今天倒意外看了场好戏。九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玩。” 那蓝衣书生扭头看着地上的刘永,刘永却毫无察觉,神色如常地从地上爬起,踉跄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酒壶,一边饮着酒,一边向内苑走去,甚至没有多看呆立一旁流泪的柳莺莺一眼。 春娘已经熟练地招呼起了大家,众人见主角散了,也都很快散去,恢复如常。只是京中的香艳故事,又多了几章而已。 —— 南屏二人顺着春娘的指引来到了香玉书院的一间雅阁,果然见一个大夫已经等待在此。 南屏让许达达先回镖局报平安,自己先留在这里照顾孙倩儿,等她醒转再一起回镖局。 安排好之后,南屏撑着手臂坐在桌边稍作休憩。 这香玉书院果然名不虚传,房间内被布置得温暖又舒服,淡淡的香气充盈在房间内,南屏将自己的双腿尽量伸直,看着床上蹙眉不醒的孙倩儿,不知为何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恍惚间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那个熟悉的梦魇再次降临。 南屏感觉自己在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拼命奔跑着,身后是一片火海,无数的呼喊在耳边呼啸而过,南屏却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她紧紧地看着前方,脚步似乎踩在地上,又似乎飘在了空中,不知不觉便到了路的尽头,滔天的河水拍打着岸边,她猛地止住了步子,河边的风卷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她转过身,在一片刺眼的火光中,一个持刀的兵卒正狞笑着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南屏一点点地向后退着,直到了岸的边缘,她终于最后绝望地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她紧闭双眼,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下一瞬便纵身跃入了那滔天的河水当中! 冰冷的河水从口鼻中灌入,如入万年冰窟,原来窒息的感觉是如此痛苦,好似被一张大网裹缚其中,不管自己如何挣扎却变得越发无力…… 慢慢的,南屏的意识也变得涣散起来,母亲死前的叮嘱,父亲慈爱的目光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今天,她的家没了,她也要命丧此处了……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完全消失的前一刻,突然有一双手臂紧紧揽过了她,带着她朝水面游去,她勉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眼看去,却只见到光晕中一个少年模糊的剪影,下一刻便彻底地陷入了昏沉。 “醒醒!醒醒!”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南屏缓缓地睁开眼,神思混沌间只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作者有话说: 柳永:刘永?你干脆报我身份证算了…… 作者:咳咳……(望天) 第34章 —— 草民不知她是殿下的人…… —— 南屏无力地看去,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发如泼墨,面如寒玉,竟是九皇子齐誉。 南屏陡然从梦中清醒,发现自己脸上布满泪痕,顿时便要坐起身来,却感觉头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要晕厥过去。 齐誉上前扶住她的身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瓷小瓶,放在她鼻下闻了闻,南屏顿时觉得清爽不少,她捂住自己的头,痛道:“怎么我的头这么痛……” 齐誉冰冷的目光往旁边一瞥:“我倒不知,香玉书院如今已经做起这样的勾当来了。”语气中似是渗出了丝丝寒气。 南屏这才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站着香玉书院的春娘,原来自己此时尚在香玉书院的的房间里。 自己不是在孙倩儿床前守着的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齐誉又怎么会在这? “到底发生什么了?”南屏无力地问道。 —— 半个时辰前,香玉书院偏僻的一角书房内。 宋纶道:“四皇子此时动作频繁,无非是如今皇上已有意立太子。五皇子不久前在大幽国立下赫赫战功,众臣均猜测陛下有意立他为太子,几日前陛下却突然召见五皇子,要让他去东南就藩,五皇子以伤病未愈和想要膝下尽孝为由,不肯答应。” 齐誉道:“五哥岂是任人摆弄之人,如何能答应?” “陛下若能趁此次机会上奏,让陛下对五皇子的嫌隙加深,同时卖了个人情给皇后四皇子一党,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齐誉的白玉骨扇在桌上轻敲着,闻言沉吟了半晌并未答话,思索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缓缓道:“父皇曾多次被五哥从战场中救起,不肯就藩虽惹得他不快,毕竟未动摇到根基,我若拿此事大做文章,恐怕反令父皇起疑。” 阿克急道:“那该怎么办?” 齐誉淡淡道:“齐国尚武,自然唯有战功,方能有筹码一谈。” “臣得一消息,其中或有蹊跷。”宋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齐誉。 齐誉的目光扫过信中内容,脸色微变,又将信递给阿克。 “夏国的宰相在家中突然暴毙?”阿克惊道。 宋纶面色严肃:“暴毙只是托辞而已,那宰相前一日尚且精神抖擞地上朝,还与主战派的首领,镇国将军争辩了一番,勉强压下了夏国想要发起与齐国之战的提议。此时宰相突然暴毙,依臣看,事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阿克道:“宋大人的意思是,夏国宰相可能是被人刺杀了?” “可能性非常大。” “难道就是那镇国将军?” 宋纶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那镇国将军虽然与宰相政见不一,但私下里其实对宰相十分尊敬,大有英雄相惜之态。” 阿克道:“那会是谁?不是他们自己人,难道是被其他人给杀了么?” 宋纶与齐誉眼神相对,齐誉缓缓吐出二字:“皇后。” 宋纶的目光中露出钦佩之色,他素知齐誉心思缜密,此时局势复杂,他却洞若观火,心中对他的敬重又增加了几分。 阿克疑惑道:“为何……” 宋纶解释道:“夏国有此变故,主战派必将占领上风,不出意外很快便会发动对齐国的战争!此时与夏国一战,正是立功的好时机。” “皇后为了巩固权力,故意刺杀宰相,伺机引发此战!” 阿克恍然大悟,“此时正值五皇子负伤,再让四皇子出战夺得军功,加上此次五皇子拒绝就藩,可大大削弱五皇子的地位。” 齐誉伸手抚摸着太师椅上的纹路,黑眸深黯:“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推测。究竟如何,只需看夏国和齐国边疆是否会起乱,他是否第一个请战即可知晓。” 阿克冷哼一声:“夏国国力衰微,本就靠个镇国将军勉强震慑周边,倒是让四皇子捡了个便宜。” 齐誉伸手将那信纸在灯下烧了,看着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齐誉的脸庞被掩映在烛光中,眼中露出嘲讽的笑意,淡淡道:“单独一个夏国自是不难,可谁又知道,这次其他几个小国不会趁机共同联手?” 如果几个国家联手,对齐国而言又将是福是祸?又有多少百姓面临残酷的战争…… 窗外的风雨声越发的大了。 宋纶的脸色凝重:“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孙一刀和他的那份供词?是否要臣伺机上呈皇上震慑皇后一党?” 齐誉脸色微沉,摇了摇头:“时机未到。我自有安排。”转而又问道,“紫禾之事查得如何了?” “臣打探到,五皇子每日服下的紫禾数量是太医院供给的,整个过程只有五皇子指定的贴身侍女参与,应该没有机会被偷走。” 齐誉闻言眉头微皱,听得宋纶补充道:“武德殿近日不许人靠近,得到消息也困难些。除了五皇子处,紫禾只在追云山上才能采到,臣已派人暗中盯紧追云山情况。” “紫禾……”齐誉看向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那位携带紫禾的女子今日也到了香玉书院,她与此事会不会有关系?”阿克突然想起了南屏,连忙问道。 宋纶扬眉道:“就是你上次提过遇到的民间女子?” 阿克点了点头:“这女人鬼鬼祟祟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宋纶皱着眉尚未来得及多问,便听得齐誉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查看下现在的情况,一个时辰后在此碰面。” 两人领命而去。 —— 齐誉的目光回到南屏的身上,见她脸色苍白,那桌上的香炉尤在慢慢地向上蒸腾着烟雾。 春娘跪倒在地,颤声道:“草民该死!草民不知这小姑娘是,是殿下的人,还请殿下恕罪!如若提前得知,草民万万不敢!” 南屏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异样,下意识地朝齐誉看去,他已将桌上的香炉打开,用手指沾了点香灰在鼻尖嗅了嗅,脸色顿时一沉。 南屏知道有异,凑上前去就着齐誉的手指闻了闻,惊道:“这是西域迷香!” 齐誉将指尖的香灰轻轻吹去,声音像是把什么踩在脚下一点点碾过:“我看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春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九皇子看着文气,动怒时的气势,直惊得春娘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南屏怒极:“原来你假借为孙姐姐治病,是想用禁药迷晕我们!” 说到这里,又对刚才的处境后怕不止,如果不是齐誉及时赶到,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不禁感激地看了看齐誉,敏感地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暗暗揣度:此人不过是香玉书院的老板娘罢了,为何九皇子如此谨慎?莫非这香玉书院背后的势力已经大到让九皇子忌惮了么? 当下心中又一个激灵,慌忙道,“对了,孙姐姐,孙姐姐在哪儿!快说!” 春娘连忙回道:“孙姑娘安然无恙,就在隔壁房间,小的这就带您去。” 南屏见到悠然醒转的孙倩儿,顿时放心不少,朝齐誉道,“求殿下赐药给孙姐姐闻一闻。” 说着从齐誉手中接过他递来的瓷瓶,那瓷瓶亦是十分精致,一看就是极为珍贵的药物。 春娘赶紧跪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只是,只是见这孙姑娘长得甚美,又是……又是……” “又是外地人无依无靠,于是你准备以此手段将我们关押在此,再想办法将她骗入香玉书院,让她成为下一个柳莺莺。是么?”南屏大声质问。 原本她也只是猜测,却见春娘脸色大变,心中顿时一沉,原来自己和孙倩儿刚才竟然这么危险! 此时孙倩儿已然清醒,听到南屏的话面色一变,颤声道:“你怎么如此歹毒!” 春娘忙不迭地磕头,哭道:“草民一时财迷心窍,还请姑娘海涵,以后绝不敢再犯!” 南屏哪还忍得住气,当下就想上前去讨个公道,却听得齐誉低喝:“滚!” “是,是,多谢殿下开恩!”春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出了房间,一溜烟地跑了。 “殿下!”南屏急道,“殿下怎可如此轻易放过她?” 齐誉回头看着她:“你待如何?” “自然要报官,将她……”南屏说着突然又止住了,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了。香玉书院既然如此受到达官贵人的追捧,自然背后有极高的权势庇护。又怎么会为了我们这两个平民去处罚她呢?” 南屏转过身,将孙倩儿轻轻扶起,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如果这世间总是是非分明,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含冤孤苦?” 齐誉手中把玩着那香炉似乎若有所思,又瞥了眼南屏,眼神从她纤细的背影上移走,终究是没有答话。 孙倩儿此时才回过神,忙朝齐誉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齐誉嗯了一声,此时阿克快步走了进来,递给齐誉一封书信,道:“殿下,刚才在厅中有人捡到了此书信。” 南屏二人立刻认出这就是孙倩儿带在身上的那封信,想是刚才混乱中不小心遗失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齐誉已将那书信拆开取出信纸,只看了一眼,手中在信纸的一角摩挲了一下,脸上便闪过一道阴影,沉声朝孙倩儿问道:“这封信是谁寄给刘永的?” 阿克闻言抽出长剑,严肃地看着二人。 作者有话说: 阿克:这女人鬼鬼祟祟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南屏:(冷笑)过两个月你再说说看。是吧,齐誉? 齐誉:嗯…… 第35章 —— 你觉得我有花魁潜质不? 孙倩儿见齐誉神色,不敢欺瞒,回道:“回殿下,信是他一位朋友寄来的,具体是何缘由却不知晓。倩儿此行上京,也是因家中出事要来寻他……”说着不禁想起刘永所为,脸上浮现凄凉神色。 “既是只有一封信,又怎会找到香玉书院?”齐誉这问题却是对着一旁沉寂的南屏问的。 南屏回想起当日,自己琢磨许久才在刘永的信上看到了「九歌」二字,没想到齐誉他们竟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看来这已不是他看到的第一封信了。 南屏眼睛眨了眨,回道:“我们只是听闻香玉书院今日有盛事,满城才子都会到来,才来此寻刘永的。不知那封信有何蹊跷之处?” 南屏的话半真半假,齐誉听得此言目光流转盯着她,南屏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齐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手掌一挥,冷哼一声将信丢到了她怀里,转身便离开了。 南屏忍不住心跳加快,直觉告诉他,九皇子早已知道了些什么,而那些,是她绝对不能再提及的一切…… —— 一间破旧的小酒馆内,烛光昏黄摇曳,厅内零落地摆放着几张布满油渍的桌椅,好像已经多年无人打扫。 一个瘦弱的小伙计坐在柜台旁打着盹,手上拿着一块脏污的抹布。 这个酒馆坐落在香玉书院不远处的角落暗处,与那个奢华的世界好似隔成了两个天地。 “好一句「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桌上的一个布衣书生摇晃着脑袋念道,将那尾调拉得老长,“强乐还无味……” 其余几人拍案叫绝,“果然是名动京城的好诗!” 一个青衣布衫的年轻男子坐在一角的桌边,佝偻着身子地喝着酒,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小酒馆出去过。 烛光将他的容貌隐在暗处,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几乎察觉不到这里还有人。 不过这酒馆多的是醉死的落魄人,即使他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书生们将那首诗来回地反复咀嚼着,只觉口有余香韵回味无限。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猛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布衣书生脸上露出一丝惘然:“如能听得佳人现场弹唱如此妙曲,该是何等享受……” 另一方脸书生尖酸道:“嘿嘿,那香玉书院光是入场便需要五两白银,不过是官宦之流的享乐场所而已,我等穷酸书生还是少妄想了!” 几个书生闻言一时寂然,只无声地喝着杯中的浊酒。 齐国永远是权贵的天下,所谓的平民,也只是如这路边肮脏的水渠一般,过着卑微穷苦的生活罢了。 而那些名满天下的美人,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们可能这辈子也没有窥见真容的希望。 “呵,一个个不过是烟花女子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了?”布衣书生突然愤然道。 其余几人却没有接话。 那方脸书生突然道:“你们知道么?听说那刘永的妻子也到了香玉书院,那女子和柳莺莺一样,也长得十分貌美……” “难道那女子也是出自哪个「书院」的么?”有人隐晦地问道。 “哦?是哪个「书院」?” “我听说那女子是杭州来的啊?” “杭州,难道是醉香楼?” 另几人闻言不禁发出暧昧的低笑声。 此时那个醉死的青衣男子却突然醒了,闻言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不等众人反应,使出一股蛮力将方脸书生狠狠地踹倒在地:“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一双发红的眼睛瞪视着桌上之人,状似癫狂。 其余人见他举止粗鲁,纷纷起身道:“你干什么!” “一群腌臜之辈,都给我滚!”青衣男子将面前的桌子选翻在地,几壶浊酒应声而碎,满屋狼藉。将那沉睡的伙计吓得惊醒了,茫然地朝众人看去。 那布衣书生扶起倒在地上的朋友,揪起青衣男子的前襟就要去揍他,挥在空中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定在了门口。 伙计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不知何时酒馆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个身着绯色轻纱的女子撑着纸伞从雨中走了进来。 那女子额前轻点朱红,一张脸艳丽无双,走进门后收起了雨伞放在门边,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雅致到了极点,与这个破旧的酒馆是如此格格不入。 几个书生顿时都收起了声音,怔怔地看着这女子,烛光也仿佛因她的到来而亮了几分。 那女子走上前来朝众人行了一礼,伸出一只素手放了锭银子在那柜台上,说道:“这点银子算是请各位才子今晚的酒钱了。还请给莺莺几分薄面,让奴家把他带走。” 布衣书生呆呆地看着这个京城才子们争相追捧的女子,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小酒馆看到她,愣愣地把拳头放了下来。 那个酒臭熏天的青衣男子却似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一般,只是伸手将他猛地推开了,一个踉跄冲入了雨中。 莺莺追尤不及,只能止步在小酒馆门口,呆呆地站着。 —— 此地不宜久留,南屏扶着孙倩儿出门,却发现那春娘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间门口,撞上南屏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陪笑道:“我安排马车送送两位姑娘,还请姑娘莫再见怪。”说着上前殷勤地扶住了孙倩儿。 春娘暗自偷看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向南屏问道:“姑娘看着面生,以前可曾到过香玉书院?” 南屏警惕地看了一眼春娘,春娘忙道:“姑娘别误会了,在下不过一个烟花女子,懂得些什么?今日是真的糊涂了,若不是九皇子与姑娘大人大量……” 她陪着笑,“九皇子如此看重姑娘,是在下有眼无珠,招待不周。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春娘的地方,姑娘遣人来这里寻我就是,定为姑娘效劳!也给春娘一个赔罪的机会不是?” 孙倩儿只是怔怔地垂泪,两人说的话她竟似一句也没听见,想是受了太大打击。 南屏也不去烦扰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春娘说着话:“那九皇子,经常来这里吗?” 春娘暧昧地看了一眼南屏,低笑道:“那九皇子就算来,也从不叫姑娘相陪,不过喝点酒便走了,姑娘放心便是。” 南屏听她此言,实在别扭得紧,却又不知从何解释才好,只能轻叹了口气,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地问道:“你把孙姐姐迷晕,是看中了她的花魁潜质吧?” 春娘尴尬地支吾道:“孙姑娘确实国色天香,都怪我……” 南屏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那个……我呢?你觉得我有花魁潜质不?” 已下楼而去的某人脚步微微一滞,似是被这句问话给惊住了。 春娘更是愣在原地,对着南屏那双热烈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字一字斟酌着用词,讪笑道:“这个……姑娘您自然也是长得……” 南屏赶紧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脸上却浮起了一抹晕红。 楼下之人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起来,往楼上看了看,南屏正携孙倩儿正往楼下走来。 南屏此时扭过头正好对上了齐誉的目光,心中略一迟疑,还是走到了齐誉面前。 “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南屏深深地弯下腰,毕恭毕敬地拱手道。 她行走江湖虽久,却极少遇到真正的皇亲国戚,对于如何给皇子行礼更是一知半解,这个礼自是行得十分莫名。 旁边的阿克差点笑出声来,齐誉的神色也变得颇为古怪,但还是点头淡淡嗯了一声,瞥见她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晕红,倒多了几分小女儿神态,只是她嘴唇却颇为苍白—— 这迷香并不算十分浓烈,看她一直活蹦乱跳的,身子竟受不住么?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南屏浑然未觉,低首了半晌,见齐誉没有回话,不禁抬起头问道:“对了……” 南屏嘴角微翘,双目炯炯地看着齐誉:“殿下今日怎么会发现我们在房间被迷晕了?” 齐誉只是微微一扬眉,外面已经有人大喊道:“孙姐姐!南屏姐姐!” 南屏扭头望去,许达达一路狂奔到了她们面前,拉着南屏的手臂弯着腰,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南屏扶住了许达达,又向一旁的孙倩儿炸了眨眼,嘻嘻笑道:“我看你这体力啊,应该给自己发明一个「跑得快」,再发明一个「跑不累」,或许能赶得上……” 孙倩儿本来呆呆地坐立一旁,三魂五魄倒似丢了七成,此时也微微一笑。 许达达大喊道:“好啊,我急着回来救你,你就这样对我的?”说着就要去打南屏。 南屏哈哈一笑躲开了,又要去打达达,两个人倒是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身咳嗽。 几人都向旁边看去,却见齐誉嘴唇微抿,似乎颇有不快,口中冷冷道:“香玉书院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要保命就离这里远点。”说着便冷着脸拂袖而去。 南屏三人闻言哪敢反驳,等到齐誉的身影离开了,许达达才语重心长道:“屏屏姐姐,我觉得……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作者有话说: 南屏:我觉得可以把我写得再美一点。 作者:额…… 齐誉:我从未见过如此厚…… 南屏:你说什么? 齐誉:我觉得你说得对。 哈哈哈—— 第36章 —— 你究竟是谁…… 等到齐誉的身影离开了,许达达才语重心长道:“屏屏姐姐,我觉得……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南屏心中正自腹诽这九皇子实在脾气古怪,听闻此言几乎呼吸也不畅了,狠狠地敲了敲许达达的脑袋:“还瞎说!” 两人正说着话,孙倩儿已向门外走去。 许达达见孙倩儿只是恹恹的,低声在南屏耳边问道:“南屏姐姐,孙姐姐她……” 南屏只是摇摇头,二人只能先跟上。 —— 三人一路走着,刚好路经一个府邸,只见一块半旧的牌匾在门楣上悬挂着,金字书「叶府」二字,看起来却是落魄了不少。 南屏忽然止住了步子,问道:“不知叶家现在如何了?” 这叶府的主人叶天于富甲天下,昔日齐帝修缮长城,叶天于曾经上交百万两黄金充实国库,得到齐帝亲自接见,从此叶府声望更盛,远非普通商家可比。现今却已经是门可罗雀。 许达达叹道:“说起来叶府以前也是我们镖局的大主顾,谁知道发生了那些事……” 南屏脸上稍显恍惚,低声道:“是吗?什么事?” 许达达道:“你没听过么?这叶家的独子叶启因为涉嫌谋反被斩了,朝廷念在叶家以前的功劳,留了两位叶老的性命,将他们发配到了边疆,不得再回京城。这间宅子就这么荒废下去了。” 南屏的脸色陡然变了:“不是的,叶启怎么会谋反!” 许达达见南屏神色古怪,奇道:“怎么,屏屏姐姐认得叶启么?” 南屏脸色微变,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叶家也是大户人家,怎会去谋反?他说不定是冤死的!” 许达达连忙嘘声让南屏小声点,往叶府的墙上指了指:“叶启已经被官府杀了,就是因为跟当年的那件大案有所牵连……” 许达达见南屏的目光在叶府的牌匾上流连,只当她对此秘辛感兴趣,补充道:“你要是想知道这个,可以回头跟我爹打听打听,他知道的应该多些。” 南屏只是紧抿嘴唇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答话。 几人说着话渐行渐远,一个蓝衣书生从叶府的一侧走了出来,看他容貌正是刚才在香玉书院时五皇子身边之人。 他凝望着南屏的背影,口中道:“果然是你……” —— 武德殿旁的一间药房内,一个婢女在煎药的药罐旁打着盹,眼看手上的扇子就要掉在地上。 此时旁边忽然伸出了一只素白的纤手,接过了她手上的扇子,然后轻轻向药炉扇着。 那婢女顿时惊醒,下意识地立刻跪倒在地:“冬烟该死,请嬷嬷责罚!” 冬烟闭紧了眼睛,准备接受意料之中李嬷嬷那狂风骤雨般的责骂。 等了半晌,李嬷嬷却毫无反应,冬烟这才慢慢睁开了眼,却见眼前一双素净精致的绣鞋,鞋尖处微微翘起,并非宫女的样式。 冬烟的目光顺着鞋子向上看去,面前是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女人,脸色苍白,神情间很是冷淡,却隐隐有一股贵气,她的嘴唇微抿着,为她的神色增添了一抹倔强。她身上穿的也与众人不同,是绘有精致纹路的异国服饰。 冬烟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初兰公……”冬烟生生地将「公主」二字咽了回去,眼前的自然就是九皇子带回来的亡国公主初兰了。 听说她从猎场回来一直在养伤,今日怎么突然到了这里来? 初兰微微转过身,将她扶了起来:“我的伤已经好了,一时也没有别的事,就来帮你看一会儿药。” 冬烟见这公主刚来的几日还寻死觅活的,这一场休养下来,今日神色倒是淡淡的,看来是真的想开了。 第一次见到初兰的时候,一张那么决然的脸,不知怎么就抢下了冬烟的发簪,差点自戕在她的面前。 冬烟对这位亡国公主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番酸楚,此时见她的脸色实在苍白,柔声劝慰道:“你能想开是最好了,其实你的国家都已经没了,能留下一命已是极好,又何必跟五皇子硬掰?” 初兰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冬烟见她神情麻木地慢慢挥着扇子,没有要多聊的意思,有些讪讪地正准备接过扇子,却听初兰忽然道:“我刚才听见李嬷嬷说,什么衣服你还没有送过去。” 冬烟脸色一变:“哎呀!我给忘了!” 一想到李嬷嬷那严厉的表情,冬烟就急得在原地打转,“怎么办?嬷嬷肯定要骂死我了!” 初兰道:“你先去吧,这里我给你看着。” 冬烟犹豫地看了看初兰:“这个药……你……”这是给五皇子的药,她不敢随便假手于人。 初兰转过头看着冬烟,道:“你忘了,五皇子本就让我做贴身婢女。以后这些也是我份内之事了。” 冬烟还想说话,却听见李嬷嬷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冬烟呢!这个小妮子……” 冬烟火烧眉毛,忙道:“那你先帮我照看着这个,我去去就来!”说着一溜烟地就跑了。 初兰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药罐,嘴唇抿了抿,无声地说道:“对不起。” —— 刘永的脚步声在清冷的雨巷中响彻着,他扶着身边的墙角呕吐了起来。 只是这几日他除了喝酒什么也没吃,这突如其来的呕吐只是几乎将他掏空而已。他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仿佛是这街上的一只孤魂。 感到面前的雨突然停了,刘永失焦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地面,面前却出现了一双极干净的一双鹿皮靴子。 穿靴子那人一身蓝衣,眉目斯文,此时撑着伞挡住了刘永面前的风雨。 “是你……”刘永认出了来人,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该叫你'贾晔'了!” 刘永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说出这个名字是件十分好笑的事。 刘永踉跄着起身,但他确实太醉了,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青衣布袍上已经被雨巷里的泥水浸透,脏污不堪。 “你这又是何苦?” 贾晔上前扶住刘永,却立刻被推开了:“你还是去跟着你的主子吧,刘某贱命一条,就不劳贾公子费心了。” 刘永说着索性坐在了地上,头无力地靠在墙面,闭上了眼睛。 贾晔垂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刘永:“你我多年好友,就一定要说这种话么?” “好友?”刘永哈哈笑道,“刘某已经是枯株朽木了,何时竟还有一位驰骋官场的好友?” 贾晔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却仍是勉力道:“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但你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的才华?难道你要永远在这风月之地写这些靡靡之音么?” 刘永冷哼了一声:“刘某不才,只写得来一些淫词艳曲荒唐度日,这「尽忠报国」之事,还是由叶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去做吧。” 贾晔怒道:“你只顾自身清高,却对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倩儿来找你,你难道也不理?” “我倒不知道贾公子还对我的发妻如此关心。”刘永嘿嘿一笑,“其实我跟她夫妻缘分已尽,如果贾公子喜欢我那发妻,也是美事一件——” 刘永话音未落,贾晔已经一拳将他狠狠地打倒在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刘永被打得趴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散落了下来,一缕缕混着泥水和雨水沾在他的脸上。 刘永趴在地上良久未起身,似是已经死去了一般。贾晔正待弯下身子将他扶起,却见他身子动了动,右手摸索着墙面缓缓站了起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刘永侧过脸去沉声道,“以后贾公子,就当不认识刘某吧。”说着一瘸一拐地向灯火深处走去。 贾晔站在原地撑着雨伞,雨声淅沥,却不知在诉说着谁的的心事。 —— 长年殿内。 “派人跟着她们和刘永,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齐誉将外袍脱下交给阿克,吩咐道。 “是。”阿克接过衣服悬在了房间隐秘的一角,那里正煮着名贵的中药,药香翻腾而上,攀附在那外袍上,渗透进了衣物中。阿克轻轻退出长年殿,将门轻轻带上。 长年殿与其他宫殿相比显得朴素了许多,只是为了九皇子修养身子,在殿后修筑了一个温泉,但比起杭州的灵秀山庄,终究还是差了些。 齐誉步入温泉,中衣下的身子修长有力,他双臂伸展靠坐在泉内,将头靠在温泉沿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绿衣女子娇俏的笑脸隐隐浮现…… 齐誉缓缓睁开眼: 从杭州巷中,到紫禾、香玉书院、九歌诗社的信件…… 你究竟是谁? —— 回到镖局时天已经慢慢黑了,南屏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屏屏姐姐,你还好吧?”许达达担心地问道。 南屏摇头道:“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孙倩儿闻言看向了南屏,迟疑道:“会不会是刚才的迷香,让你的旧伤……” 许达达惊道:“什么迷香?你们刚过遇到什么了?” 南屏这才简单将书院中之事简单讲了讲,许达达气愤不已,就要去香玉书院与那春娘较量一番! 南屏连忙拉住了他:“达达,那里情况复杂,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许达达气道:“那个九皇子呢?就这样放了她?” 南屏突然停在了原地捂着头,脸色极差。还未等许达达说话,南屏已经缓缓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许达达:在线等,怎么让屏屏姐姐放弃九皇子,挺急的。 南屏:…… 第37章 —— ——传闻说追云山有厉鬼索命—— —— 定云镖局的房间内烛光微微,幔帐内南屏全身虚汗,脸色发白,似是陷入了深沉痛苦的梦魇。 床边大夫眉头微皱,思索沉吟道:“姑娘脉象滞涩,发烧本不应如此严重。只是她身有旧疾,加上期间曾受寒,手臂的伤口也曾经溃烂,如今又被迷香伤身,才会元气大伤,多病并发,昏迷不醒。” 孙倩儿有家传医术,只恨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并没有留意南屏的病情,如今听到大夫说的话,心下大是骇异,上前把脉发现大夫所言非虚。 看南屏情况,这旧疾似乎对她的身体损耗甚大,不知她小小年纪,之前曾遭遇了什么,竟会有如此重伤? 许达达急道:“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呢?她回来时候都看起来都好好的。” 大夫叹了口气道:“诸多病因掺杂在一起,一个看似健康的人会突然病重。病来如山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她虽无性命之忧,但身体会大大受损。以后怕是只能卧床了。” 许达达大惊:“卧床?怎么会……” 孙倩儿闻言低声道:“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也不会……” 许达达见她眼眶发红已经哽咽了,又见南屏如此,也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 —— 碧空如洗。 齐国的皇宫内一派秩序井然,武德殿外却有一个华衣女子杏眼圆瞪,正在大发雷霆:“你是何人,竟然拦着本郡主!” 羽琴郡主身边的婢女碧落,睥睨着武德殿的婢女冬烟,将主子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你只需去通报一声,说定国侯让羽琴郡主来看望殿下,殿下自会接见,哪轮得到你在此诸多推辞!” “回禀郡主,殿下在殿内养伤,已交待过不见任何人,还请郡主见谅。”冬烟低声道。 此时一个女子身穿常服从门外走来,手中端着一个药碗,低着头朝羽琴郡主福了一礼便朝武德殿内走去。 羽琴郡主见状不由大怒道:“怎么这个人去得,我却去不得?” 说着朝那往里走的女子喊道:“你给我站住!” 那女子闻言脚步停了下来,羽琴郡主见此人虽不甚貌美,却举止雍容,倒是颇有些贵气,当下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这才想起几日前听闻五皇子大败大幽国后,将大幽国的初兰公主带回了武德殿做婢女,料想此人应该就是那亡国公主了。 没想到这已入奴籍的公主还穿着自己故国的衣服,在武德殿倒是出入自如,羽琴郡主心中不由得一阵气恼,忍不住讥诮道:“原来是大幽国丧国公主,怎么成了五皇子的贴身婢女?” 初兰的脸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五皇子在等药,还请郡主恕罪。”说着就要往里走。 羽琴郡主见她如此反应更是气急,碧落自是心领神会,一把将初兰拦住尖声道:“五皇子身份尊贵,什么时候轮到你服侍了?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说着一把扯过初兰的手,药碗顿时摇晃着翻倒,滚烫的药水洒在初兰的手上霎时一片烧红,初兰顾不得疼痛赶紧扶起药碗,所幸里面的药汤还剩得大半。 羽琴郡主冷笑着上前,初兰却抬起了脸道:“五皇子身受重伤,此药为太医所开,耽误了时辰,不知郡主担待得起么?” 羽琴郡主没料到会被初兰如此诘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婢,我这就撕了你的嘴!” “初兰要受责罚自有五皇子,还轮不到郡主越俎代庖!” 面对这位刁钻刻薄的郡主,初兰却是毫不退让,羽琴郡主顿时怒极攻心,扬起手就要朝初兰的脸上扇去! 此时一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侧过身子挡在了初兰前方,冷声道:“什么时候武德殿的人还需要羽琴郡主操心了?” 又往初兰烫伤的手上瞥了一眼,英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一脚将旁边的碧落狠狠踹倒在地:“一个奴才也敢在这里放肆!” 那碧落哪料到五皇子会突然出现,当下被踢得腹中一阵翻滚,顿时呕出一口鲜血来。 羽琴郡主见五皇子重伤自己贴身侍女,言语中更是维护初兰,心中愈加忿忿不平,但听语气知道自己此举已经大大惹恼了五皇子,只好紧退了一步低声道:“羽琴不敢。” 齐珝冷眼撇了她一眼:“不知郡主来武德殿所为何事?” 羽琴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家父听闻五皇子战场上受了伤,甚是关心,特别嘱咐羽琴前来探望……” “不劳定国侯挂念,羽琴郡主请回吧。”齐珝冷着脸转身往门边走去,又顿了顿回过头道,“以后没什么事郡主就不必往武德殿来了,郡主已到待嫁芳龄,恐有损声誉。我宫里的人,我就先带走了。” 羽琴郡主闻言又羞又怒,还未来得及回话,只见齐珝等人已经转身消失在了门边。 羽琴郡主身为定国侯张默之女,是皇后的亲侄女,生得又貌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对她讨好不迭,从小到大何曾受过此等屈辱? 今日没想到五皇子竟为了一个下人对自己这般折辱,这口气让她如何咽得下? 当下恨恨地看向武德殿门口,咬牙道:“齐珝,你,你最好别后悔!” “何事让羽琴郡主如此生气?”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羽琴郡主转头望去,却是四皇子齐玧。没想到此景被人看了个正着,羽琴又羞又气,却不敢造次:“羽琴见过四殿下。” 齐玧上下打量了一眼羽琴:“定国侯自身都身体抱恙了,羽琴郡主还有心思来看望我五哥。此情还真是感人啊…… 只是我这五哥也忒不给面子了,连这么如花似玉的郡主也拒之门外。定国侯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羽琴郡主听得他如此羞辱,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反应,眼中直泛起了泪花。 但见齐玧脸上阴鸷之色更甚,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见到齐玧,都像是看见了阴冷湿寒的蛇一般,几乎下意识地就向后退了一步…… 齐玧冷眼看着羽琴郡主的反应,脸上便泛起了一丝狠毒之意,正待开口,却听得另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五哥战功卓著,为社稷栋梁,羽琴郡主能识大局,为社稷担忧,实在难得。” 羽琴郡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带着贴身侍卫走上前来,羽琴郡主连忙行礼:“羽琴见过九殿下。” 齐誉微微点头示意,朝武德殿的门口看了看:“看来五哥身体尚未恢复,不宜打扰。” 羽琴郡主心中顿感宽慰不少,连忙悄声走到了齐誉身后。 齐玧眼中的冷笑更甚:“本王还要去给母后请安,就先不奉陪了。”说着轻挥了挥袖子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故意经过了羽琴郡主身边,肩膀将她一撞,逼得羽琴郡主倒退了几步。 羽琴郡主失声惊呼,眼前却青影一闪,却是九皇子上前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轻将她带了带,助她稳住了身形,便立刻松开了。 “得罪了。”齐誉低声道。 羽琴郡主站稳了身子,脸上不知为何便有些发热,摇了摇头,又忽然反应过来,忙朝齐誉道:“刚才多谢殿下。” 齐誉只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说出了心中真实所想,郡主不必言谢。”说着又看了看羽琴郡主,问道,“定国侯的身体如何了?” 羽琴郡主微笑道:“多谢殿下挂怀,父王已经好多了。刚才听说,您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意外?可有受伤?” 齐誉嗯了一声:“不过一些小意外罢了。”又咳嗽了两声,“天色暗了,羽琴郡主早些回去,免得着凉了。” “是。”羽琴郡主忙答道,悄悄抬眼去看齐誉,却见那个清朗颀长的人影已转身离开了。 —— 定云镖局的厢房内,许达达众人看着南屏昏睡的病容忧心忡忡。 那大夫斟酌着道:“其实姑娘的病……如有一味草药,便可大大缓解。” 此言一出,许达达和孙倩儿均是精神一振,忙道:“大夫请讲!无论什么药,我们想尽办法弄来就是。” 只听大夫叹了口气道:“这药名叫苍夷花,我只听说位于追云山深处,却从未见过。” 许达达脸色一变,孙倩儿却没有注意,忙道:“我曾经听家父提起,这苍夷花生长在极阴之地,每十年才得一株,每株只开三日,及时采回能够医死人、肉白骨,过了时间便药效全无。我本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有!” 大夫摇摇头:“世上又怎会真的有医死人肉白骨的药。此花虽极冲,却是救她的良方。这姑娘年纪尚轻,不到半个月即可恢复大半。” 孙倩儿大喜:“苍夷花的样子我还记得,我可以去!” 大夫的脸色却没有好转:“难的地方便在这里了。那追云山虽然不远,却……” 孙倩儿心下一凛,这才见到许达达怪异的神色,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许达达为难道:“那追云山确实长有各种丰富植物,往年不少医生会去那里采药。但是奇怪得很,近几年一直有传闻说追云山有厉鬼索命,只要进入深山的,不是失踪了,就是被吓得失心疯了,回来直呼「有鬼,有鬼啊——」闹得人心惶惶,以后便极少有人去追云山了。” 孙倩儿听到此处脸色不禁发白,却摇头道:“神鬼之说终是飘渺,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南屏:我先下线躺会儿…… 第38章 —— “五殿下应该不是想亲自为我涂药膏吧。” —— 直到大夫离开后,许应明看了看南屏苍白的脸,向孙倩儿道:“此次孙姑娘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今日还是先休息吧。” 孙倩儿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愧疚与不安:“当时九皇子将我们救出的时候,我就该发现南屏她……” 许应明脸色一变:“九皇子?” 许达达这才来得及将香玉书院遇见九皇子与五皇子之事一一告知许应明。 许应明一边听着,脸色愈发地难看:“原来之前来镖局的新镖师,是当今九皇子齐誉!” 孙倩儿安慰道:“许总镖头不用太担心,不知者不罪,九皇子不是不讲理的人。” 许应明只是点点头,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 武德殿外。 齐誉离开后,羽琴郡主怔怔地呆在原地,旁边的婢女碧落忍不住也轻咳了起来。羽琴郡主这才回过神,问道:“你没事吧?” 碧落捂着肚子摇了摇头:“没事。” 那五皇子到底脚下留了情面,若真的发了狠,碧落如何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主仆两人不再多言,一同往宫外走去。 碧落看了一眼郡主,道:“郡主,奴婢倒觉得,这九皇子可比五皇子好多了。人长得好看不说,更是知书达理,我看对郡主也是好得很呢。” 羽琴郡主脸上微微一红:“你不要命了!在这乱嚼什么舌头?” 碧落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自然是希望小姐能寻着个好归宿。奴婢听闻那九皇子人品是上好的,从不跟什么姑娘来往,可惜就是身体有些弱。不过这么多年疗养下来,这几个月也就恢复了。” 羽琴郡主闻言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之前不是有人给父王送了个千年灵芝么?听说那个很是滋补。你记得父王把它放哪儿么?” 碧落掩嘴笑道:“郡主莫不是糊涂了?侯爷说自己用不着,便让管家给小姐炖了补身子呢。” 定国侯府里什么时候缺过好东西?平日里送来这个那个的,羽琴郡主从未放上心过,自然是不记得了。 羽琴郡主笑道:“如此甚好。倒是我糊涂了。” 却见碧落又偷偷笑了起来。羽琴郡主脸上一红:“你偷笑什么?” “郡主不是糊涂了,是关心则乱。” “好哇,你竟敢笑我!”羽琴郡主大声道,手扬起来就要去打碧落,却见她脸色微微苍白,知道她刚才受伤尚未恢复,手又放了下来,心中想起那五皇子冷峻的面孔,决心道:“我回去跟爹说,再也不来这里了。” —— 武德殿的寝宫内,齐珝歪在雕龙躺椅上读着兵书,修长的手指撑在额头微微揉着,英挺的脸庞在日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生动。 初兰端着药汤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齐珝眼睛抬也没抬,淡淡道:“把案上的烫伤膏拿去擦了。” 初兰恍若未闻,低着身子将药汤摆在了案前,朝齐珝微微一福便要出去。 齐珝终于抬起了眼,见她的样子便没由来地感到气结,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放手!”初兰终于回过头恼怒地看着他。 齐珝兀自往她被烫的手腕上看去,白皙的皮肤中央一片刺眼的通红,齐珝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终于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话:“你倒是忍得住疼。” 初兰只是奋力挣扎着不语。 齐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怎么跟你说话总是不答?李嬷嬷没教你这宫里的规矩么?” 初兰抿着唇,奋力挣开手:“你先放开我!” 齐珝闻言挑了挑眉:“我允许你不自称婢女,没说过在这武德殿,由得你胡来。” 初兰像是忽然被抽掉了什么,忽然停止了挣扎。苍白的脸,微红的眼,是雪中绽放了一朵红梅,一股凌冽的美。她的声音却是毫无生气:“是。” 齐珝怔怔地看着她,终于敛下了眼,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取了那烫伤膏来,刚想伸手,初兰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冷冷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嘲讽:“五殿下应该不是想亲自为我涂药膏吧。” 齐珝的手停在半空,初兰立刻趁机抽回了手,将那烫伤膏取了收在袖中,退到一旁,面无表情地平声答复:“多谢殿下赏赐。” 齐珝瞪视着她的动作,收回手转而取了那药碗,就要仰首饮尽。 初兰突然问:“你不怕我在汤药里做了手脚?” 齐珝的动作微滞,嗤笑道:“哦?你又怎知我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你?” 初兰脸色一白,齐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指着药汤问,“所以,这碗有毒么?” 初兰寡淡的眉眼又冷了下来:“怕死就别喝。” 齐珝似笑非笑:“我当然怕死,可不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抹脖子。” 初兰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咬着下唇在一旁只是不答话,倔强的神色下眼框却泛红了。 一个亡国的公主,作为婢女埋伏——不,甚至都称不上「埋伏」—— 在仇人身边,只为有一天能杀他祭国,却不知这种羞辱何时是个尽头? 瞥见初兰的神情,齐珝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神色严肃了起来,本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止住了,端起那碗药汤一饮而尽。唇边溢出的药汤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流入了衣领之中。 齐珝将碗扔回盘中,躺回了椅子里,望了望立在一旁的初兰:“你可知你今日得罪的可是定国侯的女儿,就这么不怕死。” 初兰的眼睛抬也未抬:“我不过是武德殿的一个婢女罢了,死不足惜。殿下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齐珝闻言却脸色和缓了不少,以汤匙轻轻碰着瓷碗,声音也是漫不经心地:“我担心什么?” “失去了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五殿下离太子位岂不是更远了。” 齐珝直直地盯着她:“你知不知道,光凭你这一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初兰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齐珝点头道:“也是,你不怕死。” 初兰不再答话,低着眉眼上前就要将碗取走,齐珝瞥见她鸦翅般长长的睫毛在眼前晃了晃,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冲动,让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初兰下意识地挣开却又被紧紧地攥住,她几乎是含着怒气地看向齐珝,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再招惹,却意外地撞见了他眼中复杂的神情…… 不敢细想其中错综的含义,初兰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慌张,但随即便努力镇定了表情,竟直直地回视着齐珝,两人就这样瞪视着对方,彼此呼吸相闻,却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蓄势而发—— 齐珝的呼吸逐渐乱了,眼中微暗,不知为何,忽然猛地将初兰狠狠推开! 初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却连看也没看齐珝一眼,立刻将不知何时被撞翻在地的药碗收走,沉默地离开了。 那股涌动的暗流终于归于了平静。 齐珝烦躁地重新坐回了椅上扯了扯衣领,只感觉浑身燥热,头上又传来尖锐的疼痛。 被掩起的门外万籁俱静,离开的人却是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 “初兰姑娘。” 长廊上快步走着的初兰猛地回过头,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身后,甚是脸生。 她脸上略显慌张的神色很快收了起来,转而被疑惑所替代:“你是?” “九皇子的贴身侍卫,阿克。” 初兰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您找我?” “有个东西受人所托要交给你。”阿克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指环递给她。 初兰的目光一触即那指环便定住了,她立刻接了过来,熟练地借着光看去,指环的内侧赫然刻着一个「狄」字。 “哥哥!”初兰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她立刻紧紧抓住了阿克的手,声音都在颤抖:“我哥哥不是在战场上死了吗?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初兰姑娘可以放心,初狄还活着。” 初兰脚下一阵发软,伸手扶住旁边的柱子,面色努力保持着平静:“他在哪儿?是你们把他关了起来吗?” 阿克道:“他不在齐国,更不在我们手上。” “那初狄他在哪里!你又为什么会有这个?”初兰的神情变得激动。 阿克摇了摇头:“他离开后,并未告知去向。” 半晌,初兰的神色方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紧紧地握着指环,警惕地看着阿克:“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阿克摇头:“你什么也不需做。” 阿兰自然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好事,不禁冷笑道:“齐国皇子之争,何必把敌国之子也牵扯进来?九皇子真是好手段!” 阿克倒未着恼:“九皇子救了你哥哥一命,一则有恩于你;又给你讯息让你安心,二则有仁于你;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三则有义于你;初兰姑娘所说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初兰却仍是冷着脸:“初兰不过一介丧国的罪囚,不知我何德何能,能让九皇子对我如此有情有义?” 阿克转过身,看向了紫禁城红墙绿瓦:“天下大乱,有丧国之痛的又何止你一人?” “你说什么?” 阿克转过身:“我的话带到了,初兰姑娘只当我们从未见过就是。”说着便快步走了开去。 作者有话说: 这次也上榜了,谢谢大家的支持,撒花花……多收藏多交流喔……五皇子给你比心—— 第39章 —— ——燕巢危幕—— —— 从武德殿离开后,齐玧寒着脸正往景仁宫的方向走着,忽听得有人在背后轻喊了声:“王兄。” 齐玧回过头,却是刚才见过的齐誉。齐誉停在原地咳嗽了几声,方才走上了前来。 齐玧见状扯了扯嘴角:“听说九弟还有几个月便要痊愈了,怎么看起来还是一阵风就要吹走了一样?” 齐誉淡淡一笑:“臣弟不区区蒲柳之姿,不劳王兄费心。” 齐玧只冷哼了一声:“九弟找我所为何事?” 齐誉轻轻甩了甩宽大的玄色衣袖,不疾不徐地道:“臣弟此行是有一事不解。臣弟自小便在药罐子里泡着,天下药材没说全认得,也见过不少,此次在杭州的时候却听说了一味闻所未闻的奇药,名叫紫禾,可以瞬间置人于死地,不知王兄是否听过?” 齐玧脸色微变:“你要问奇药,怎么问到我这里来了?” 齐誉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一步:“臣弟还以为,这紫禾既长在追云山,那里是王兄的封地,自是熟悉。” 齐玧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冷笑:“九弟这话问得蹊跷,本王不是大夫,也不像九弟这般靠药养着,怎知自己的各处封地都有什么药?” 齐誉不过开口问了几句,齐玧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暴跳了起来。 齐誉的脸上仍淡淡的神色:“既然王兄不知道,臣弟这次从杭州回来,倒另有一份礼物要带给王兄。” “什么礼物?”齐玧的声线不由得发紧。 “王兄到了景仁宫后即可见到,相信王兄一定会喜欢。”齐誉向后退了退,“臣弟告辞。” 说着也不等齐玧说话便向外走了开去。 齐玧阴鸷地瞪视着齐誉的背影,双拳紧握。 —— 京城好像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这夜天风渐冷,天色昏沉,淅淅沥沥地就落起了雨来。 那路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纷纷避让着,街头的人愈发稀少,却有一人身披斗笠,低头快步行着,径直来到了宋侍郎的府上,轻轻叩响了宋府的侧门。 一个家丁很快打开了门,认出来人后,惊讶道:“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那人低声道:“我有急事求见宋侍郎,还请通报一声。” 家丁忙道:“大人交代过,无论何时,只要您来,让我引您去书房就是。快请。” 那人点了点头,身子一侧便进了门。 他跟着家丁在院内走了半晌,行至一书房门前,家丁道:“大人正在里面看书。” 宋纶在里面听见了声响,问道:“何人?” 那人沉声回道:“定云镖局许应明,求见宋侍郎。” 只听得房间内响起了快速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宋纶披着睡袍面露欣喜:“师兄,你来了。”说着连忙将许应明请进门。 家丁很快悄声退下了。 宋纶将门关上,又走到桌边给许应明倒了一杯茶,许应明却没接,只是脱下斗笠在桌边坐下了。 宋纶将茶杯放在桌上,坐在了许应明的身边:“师兄,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我也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许应明冷哼一声道:“你心里如果还把我当师兄就该知道,我俩当初答应了师傅,在八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便决心永远不进入官场,也不与官场人有任何纠葛。 师傅去世后,你就急着去朝廷做了官,我念在师兄弟的情谊,何时为难过你? 你把师傅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将我也推入了官场纠葛之中,何况还是皇族里的九皇子!你这么做,心里可还有一丝一毫对师傅遗愿的尊重?” 宋纶听得许应明此言,眼前仿佛浮现了往日俩人一起在师门学徒时的情景。 从小到大,他们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共同学武长大,如今回想起来,在自己决心步入仕途之后,俩人竟已经近十年未见了。 哪怕上次拜托他,也只是修书一封,告知自己会有两个「朋友」,会通过杭州知府刘学带来见他,让他帮忙带这两人入京。 宋纶知道许应明的脾气,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封书信,以许应明的脾气,是绝不会同意为刘学做此事的。这位师兄,一直还保持着当年的秉性。 俩人虽然都在京城,却硬是多年从未遇见。如今再次见面,许应明已经比自己记忆中要苍老了许多,眉目之间已有沧桑之色。 镖局的生意风吹日晒,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蹉跎成了一个饱经风雨的中年男人。 相比之下,宋纶皮肤白净,举止文雅,看起来却是要年轻得多了。 饶是他平日里看起来甚是冷静沉稳,此时却也忍不住心中情绪翻涌。 许应明的斗笠一声声滴着水,门外风雨不歇,宋纶勉强压抑了情绪,向许应明道: “师兄,你只记得师傅说不可入朝为官,可你是否还记得师傅也说过,为人君子,不是为了成家立业,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今齐国帝王穷兵黩武,百姓饱受欺凌,还有八年前的方家惨案,更是让齐国的读书人都心寒入骨! 如果我们学了武功饱读诗书,却不去救助能救助的人,这一身学识武功又还有什么意义?独善其身就是对的吗?” 许应明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变得愈发严厉:“师傅念你聪明,将他的毕身武功才学都教给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你既然知道齐国官场阴暗,却投身入局,说是为了救人,又何尝不是在为虎作伥!” 许应明坐在书桌边,宋纶负手站在窗前,听着门外的雨声,房内的火烛不断跳跃,宋纶蓦地伸手一把推开了窗户,凄风冷雨顿时侵袭了进来,将那火烛吹得奄奄一息。 俩人却都未说话,只是盯着那火苗,脸上神情复杂。终于没多久一阵寒风袭来,火苗支撑了不久终于还是熄灭了。 宋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师兄虽不能支持我入朝,也当知道,我所为,是为找到百姓的那一点点光!”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火折,以身体挡住了风雨,一字一句地道,“九皇子有大德,我已决心倾力相随,如果最后还是无法让齐国有任何改变,我亦死而无憾!” 宋纶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应明,眼中也倒映着那火光,闪闪发亮。 许应明良久未答话,而后起身将窗户关了,又接过了宋纶手上的火折,将那灯点亮了。 他没有再做停留的意思,转身拿起了自己的斗笠打来了房门,走出去之前他没有回头,而是道:“你好自为之。”说着一脚踏进了雨中。 宋纶却未言语,目光盯着那火苗,和手中已经熄灭的火折,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 齐玧满脸郁色地走到了景仁宫门口,他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常,嘴角浅浅地含着笑意走了进去。 “孩儿参见母后。” 安瑶皇后正在喝着莲子羹,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定国侯那里如何了?” 齐玧缓步走了上去,伸手轻轻地在安瑶皇后的肩膀上轻揉着,低声道:“定国侯只托辞自己身体抱恙,并未与孩儿相见。儿臣经过武德殿的时候,看到他倒是把自己的女儿给巴巴地送到了齐珝那里。” “好个定国侯!”安瑶皇后安瑶皇后将汤匙重重地摔在碗里,冷笑道,“当年本宫将你收在膝下的时候,他不知道来求了几次要将那张羽琴许配于你,本宫还看不上!如今这架子倒越端越高了,连见个面竟都见不着了!” 齐玧见安瑶皇后果真动了气,忙柔声道:“母后何必为这等小人动气。他们这种人,不过是看谁得势,就向谁靠拢的朝三暮四之辈罢了。” 安瑶皇后怒极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如意算盘能打多久。我们虽是孤儿寡母,可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齐玧忽地皱眉道:“母后今日可有收到齐誉那里送来的何物?” 安瑶皇后奇道:“齐誉?” 话音未落,门口的含蕊已经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长条状的锦盒,看她模样,那锦盒似乎颇为沉重。 “参见娘娘。”含蕊跪在地上,勉力将锦盒举起,“这是九殿下命人送来的,说这是在杭州所得的宝物,敬献给娘娘。” 安瑶皇后的目光中浮现警惕之色:“杭州?” 她与齐玧对视一眼,齐玧道:“本王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说着缓步走上前,慢慢打开了那锦盒,一看清里面装着的物品,脸色微变。 安瑶皇后忙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齐玧的面色平了平,伸手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竟是一把保养良好的紫金大刀。 安瑶皇后并不认得此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含蕊颤抖着低声道:“启禀娘娘,这……这就是孙一刀所用的紫金阴阳刀。” 安瑶皇后与齐玧沉着脸:那齐誉是在暗示他们,他已经捉住了孙一刀,手上已握有他们行刺的人证。 可他为何不利用此物? 含蕊身子微微颤抖着,道:“奴婢……奴婢以为,也许与娘娘当年曾经救下了九皇子生母有关……” 第40章 —— ——冷宫中的姝美人—— 齐玧阴沉着脸:“这病痨子既然不敢告发,定是没有收得切确的证据,依儿臣看,他不过是想保全自己一条性命。” 安瑶皇后目光流动,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含蕊,道:“你说说看。” 含蕊低声道:“含蕊猜想……九皇子此举是想敲山震虎,告诉娘娘,他已经有了娘娘的把柄,但并不打算用,而是想用那个把柄来让娘娘不要对付他而已。那个让九皇子退一步的原因,可能与娘娘救了姝美人有关……” 齐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母后曾救过姝美人?” 安瑶皇后微皱眉头,似乎也是记不清了。 含蕊继续道:“十五年前,九皇子的生母姝美人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九殿下曾亲自到太医院请人前去问诊,可宫中太医并无人前去。 恰巧那日娘娘也身体抱恙,娘娘仁慈,命奴婢将自己的那碗汤药赏给了姝美人。此事娘娘怕已经忘了,只是那碗汤药,确确实实救下了姝美人的命。” 说到这里,安瑶皇后这才记了起来,那些影影绰绰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出奇地冷。 宫里除了当值的奴才眯着眼睛苦着脸在风中吹着,主子们都躲在自己的暖房中,躲避着这场酷寒。 正蒙盛宠的安瑶皇后裹着狐裘捧着汤婆子在景仁宫取暖,那齐帝坐在身边正在哄着她喝药。 此时忽地有个太监进来报了,说冷宫里的九皇子在太医院哭开了,说是姝美人病得要死了,正求太医前去医治,太医院的太医却「刚好」都出诊了,无人问津。 安瑶皇后当时也略感风寒,那太医却仍是十分尽心,开出的汤药把她苦得眉头皱起。 齐帝听了这消息寒了脸:“多大的事,要闹到景仁宫来?” 那报消息的太监吓白了脸,慌忙跪倒在地。 安瑶皇后倚在齐帝的怀里,正想躲避那苦口的汤药,随口便推脱道:“陛下,臣妾怎么说也是这六宫之主,奴才来报个消息也是应当的。既然姝美人也感染了风寒,不如这汤药就赏赐给了她吧。” 齐帝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安瑶皇后连忙以眼神示意,地上跪着的含蕊便捧着药碗去了。 齐帝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朕能有此皇后,乃大齐之福。” 安瑶皇后闻言倒在了齐帝的怀里,娇俏的脸上泛起了一个甜蜜的笑意。 那时的安瑶皇后不会知道,这已是自己与齐帝最后的一些甜蜜片段。 说起来,事情从哪里开始变的呢? 有那么一瞬间,安瑶皇后的脑中浮现了那个姝美人的模样。 姝美人刚进宫时并没有名字,众人只见到齐帝征战后,不知从哪带回了一个冷冷清清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袭白衣,细长的眉杏子般的眼。那样美的一张脸,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似乎连情绪也没有,自入宫后便一直住在冷宫。 这美人的封号,也是诞下龙子之后勉勉强强给的。众人也不知她的姓名,如今也只能以姝美人的名称来称呼她。 姝美人住在冷宫中,经常在一株梅树下呆坐着。 一日京城飘起了大雪,那梅树被积雪覆着,姝美人也不畏寒,仍旧照常坐在了树下,一头青丝轻轻地挽了个髻,红的唇瓣,漆黑的瞳孔,恍如梅树下的一副毫无生气的精致瓷器,冷面冷心的模样。 那伺候的婢女端了冒着热气的茶来,姝美人动也未动。婢女知道姝美人的脾气,只能悄声退下了。 一阵微风吹来,梅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片梅花花瓣落在了树下的茶水中。 姝美人忽地动了动,似是被那梅花给惊着了,垂首望去,杯中犹自荡漾着细微的波纹。 姝美人极缓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用力得几乎指尖都泛白了,耳中恍惚间听见了那熟悉不已的男子声音,是含着笑的戏谑:“姑娘可知你这般饮茶是什么么?” “什么?”少女好奇地问道,停下了准备一饮而尽的手势,眼中是一袭青衫的俊逸身影。 少女面前的精致茶壶里,煮的是这梅花上承的初雪,清沁扑鼻,泛起的雾气飘散在空中,似乎是一丝丝升腾的雪,让少女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更是明亮逼人。 青衫男子欣赏着这美人与美景,闻着茶香,薄唇泛起一丝浅笑,声音中的戏谑之意愈发明显了:“一饮而尽,可谓之牛饮……” 少女的眸中闪过一丝恼意:“才不是!在我们家乡这边,都是这样喝的……” 青衫男子笑着摇摇头,伸过手取走她手中的茶杯,从梅树上取了一瓣梅花置入杯中,方含着笑意将茶杯递回到了她手中。 少女接过茶水,那杯中照见了自己红霞般的脸庞,还有那如有星子坠落的眼。 少女极快地望了一眼男子,忽然别扭的转过了身子,举起衣袖掩住了口鼻,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股沁人的清香顿时溢了出来。 那男子探过了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忽然扭捏起来的少女,少女迎上了他的视线,眼中那张俊朗温和的脸也恍惚间与梅树融成了一体,像是一场晃荡的绮梦…… 回想起这一幕幕,姝美人的脸上忽地泛起了一丝笑来。 她从未笑过,虽早知她容貌极美,可陡然见到这掩映在满城白色中的倾城笑容,也会令人失了神。 脸上明明在笑着,眼中却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泪来,划过脸庞,宛如梨花带水,令人心颤。 齐帝走进珞梅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那滴泪恰好落在了茶杯中,震得杯中水荡起了细密的波纹…… 只那么一瞬,姝美人便回过了神,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那实在是一张令少女心动的脸,眉目之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只站在那里,身上属于国主的肃杀之气便弥漫开来。 这是齐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主,二十余岁便南征北战,将齐国慢慢变成了如今天下第一强盛之国。 到这珞梅院的时候,齐帝穿的是一套玄色常服,见到这绝艳的一张脸,似乎呆立了许久。 直到姝美人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齐帝才向前走了过去。 姝美人恢复了寻常冷冰冰的模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齐帝将她扶起,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刻意抽出的双手,而是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狐裘解了下来,紧紧地裹住了她,低声道:“迎着雪坐在这里,不冷么?” 从未有人见过齐帝那样小心呵护的神态,似是怕那冰雪般的美人捧在手里也被暖化了。 他的呼吸冒着热气,吹红了姝美人的耳垂。 姝美人摇了摇头。 齐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是宠溺的笑:“这么任性。” 姝美人抿了抿唇,那随意以梅枝挽着的发髻散了下来,青丝如瀑般垂下,笼着那张小巧苍白的脸。 齐帝的眼神暗了暗,下一瞬间,他一把将姝美人打横抱了起来,向温暖的厢房中走去。 一年以后,九皇子,就这样悄悄地在冷宫降生了。 依着那冷宫中年老宫女的回忆,当时的齐帝似乎十分疼爱这个住在冷宫的姝美人,来珞梅院的次数,几乎比所有嫔妃加起来的还要多。 只是姝美人没有位份,也从未搬出过冷宫。倒是平日里流水般送往珞梅院的首饰衣物新奇玩意儿,从未断过。 那姝美人是却个木头美人,这些东西让冷宫中的其他女子都艳羡不已,她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再后来不知怎么,齐帝就再也没有来过这珞梅院。 姝美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的气色却一日比一日差了下去。 原来尚且还会与服侍她的宫女说几句话,到后来竟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整个人如同一朵行将枯萎的梅花,只有那越来越臃肿的腹部还有着昂扬的生命力,与姝美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或许不爱那孩子。 可没人敢说。 再到后来那年,姝美人病重,齐帝竟看也没去看过。年老的宫女也糊涂了,天子之心该如何猜测呢? 齐帝是否宠爱着这位姝美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厌倦了,自然也就忘了。世上又有几个长情的天子。 众人几乎已经不知这姝美人是活了下来还是死了——许是死了吧,只有那九皇子,终于还是出了冷宫,又辗转被送往了夏国当人质,听说竟是他主动请缨的,和姝美人一般,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众人甚至不记得了这位九皇子的模样。九皇子前往夏国后,宫中再也无人听说过姝美人的消息。 想到这里,安瑶皇后才想了起来,九皇子小时候似乎身体并不那么差,好像就是从姝美人病重那年开始,众人才知道这年幼的九皇子不过七岁,从此也是个要在药罐子里养着的…… 彼时安瑶皇后仍是齐帝最宠爱的女子,她从未想过自己竟在十五年后的这一刻,忽地明白了一个人坐在梅树下的姝美人,是怎样的孤独…… 只是姝美人终究还是错了,这深宫中,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终究他们最爱的,不过就是强权!等到哪天你将那权利夺走了,他才知道心痛,才会认真地看看你的脸…… “母后……” 安瑶皇后的思绪被打断,她晃了晃神,岁月恍然从眼前淌过,恍惚地嗯了一声。 齐玧端详着安瑶皇后的神情,低声道:“既然如此,齐誉眼下看来不会有何动作,我们还是要将要紧的事办了。”说着看向含蕊道,“夏国之事,进展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已准备就绪。近日,夏国的镇国大将军已经在盘点兵将,准备择日便向大齐宣战。” 齐玧慢慢地帮安瑶皇后揉捏着肩膀:“待夏国宣战,孩儿便请缨出战。” 安瑶皇后点了点头,又重新捡起了汤匙,面无表情地将那已经冷却的莲子羹一点点地饮尽了。 作者有话说: 齐誉:我出一锭金子改一下我小时候的故事…… 作者:额,其实惨的还在后面…… 齐誉:…… 第41章 —— “齐珝!你无耻!” —— 傍晚时分,晚霞烧透了半面天空,给这庄严的皇宫带来了几分静谧。 武德殿前,齐珝赤着胳膊,将手上的一柄长缨枪舞得舞舞生威。 他长期卧病在床,今日觉得精神不错,便来活络下筋骨,没想到已经恢复了大半。 待他停下来的时候,红缨枪的枪柄嗡嗡震动,齐珝出了一身的汗,在夕阳的柔光下显得英姿勃发。 齐珝终于觉得身体爽快了不少,朗声道:“来人!” 婢女冬烟闻言立刻出现在了一旁,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汗巾。 齐珝接过汗巾,瞥了一眼冬烟,皱眉道:“怎么是你?” 冬烟道:“回禀殿下,初兰身体不适,还卧在床上休息。” 齐珝微微一怔,皱眉问道:“什么病?多久了?请大夫看过了么?” 冬烟未料到五皇子会有这一连串的问题,惊诧地瞥了一眼五皇子,忙答道:“前日请大夫看过了,说是体虚内热,初兰说怕把病气过给了殿下,不适合再服侍殿下了……” 齐珝闻言并不再说话,只胡乱地擦了擦,将汗巾往冬烟身上一扔,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 日落月升,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在空中低悬着,望着沉寂的紫禁城。 月光探过窗棂流泻在床边,微微凸起的被窝里,初兰睁着眼睛看向月光,脸上写着沉重的心事。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在床上躺了这些天,她已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只是累了而已。 只要到了夜晚,她总是不断想起初狄英气的笑脸,还有她那已经灭亡的大幽国! 而那个给大幽国带来灾难的人,却只是潇洒地笑着,问她“这就是你能做的了么?自杀?” 好像她的灵魂被狠狠地抽离了出来,散落在了齐国暗红的宫墙上…… 李嬷嬷已经答应她,不用再去齐珝的身前服侍,以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如此怔怔地不知过了多久,初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白玉指环,以手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狄」字,口中喃喃道:“哥哥,你真的还在吗?” 初兰想起了小时候初狄带着自己骑马,她不小心掉了下来,不过蹭破了一层油皮,明明自己还没有哭,初狄的眼睛倒是红了。 如今的她,已经是断了一条腿也能忍着痛走回来的初兰了,而初狄现在又在哪呢? 自从齐国与大幽国一战,初狄便再也没能回来,九皇子派人交给她这个指环,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 初兰翻了个身,只觉长夜无比漫长。 此时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这笛声……听起来竟和大幽国的巴乌之声是如此相似,初兰忽然陷入一阵恍惚…… 那笛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却又暗含着一种肃杀之气,也不知这吹笛之人是谁? 巴乌是初狄最喜欢的乐器,初兰曾经听见初狄在寂静的宫廷中吹响巴乌,初兰的乳母笑着说,初狄已经长大了,有了心爱的姑娘…… 后来初狄便上了战场,再后来一切都变了,大幽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那笛声连绵不绝,扰得初兰心绪烦乱不已,她悄悄地披着外衣起床,踏出门去。 循着声音而去,初兰便慢慢看清了那个坐于宫墙之上,月色之下吹着笛的英武男子。 在看清齐珝面容的那一瞬间,初兰的脸色一变,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得耳边一阵衣袂飘动之声,齐珝已从宫墙之上跃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身边。 初兰不由得抬头看向齐珝:“你……” 话音未落,齐珝勾唇笑了笑,已经一把将她抱起,足尖在地面轻点,两人再次回到了刚才的宫墙之上。 那宫墙有三人余高,初兰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齐珝刚放开她,她便一把推开了齐珝,怒道:“你做什么!” 没想到这宫墙十分狭窄,她既无武功在身,顿时就要摔将下去。 齐珝立刻一把拉住了她,初兰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齐珝伸出的手,双眼紧闭。 齐珝垂下头,看向又急又怒的初兰,难得见到她情绪如此波动,齐珝心情倒是不错,将她身子一转,坐在了宫墙之上,道:“不做什么,如此好月,不赏岂非可惜了?” 今夜着实是个好月夜。 清风皓月,宫墙之上的琉璃反射出道道淡淡的银光,夜幕变得幽蓝神秘,将威严的皇宫渲染得多了几分温柔。 初兰的脸色渐冷,她正待出声反驳,齐珝已经再次举起了笛,低声道:“别说话。” 婉转的笛声再次轻轻响了起来。 初兰一时噤声,沉默地看着齐珝的侧脸,圆月轻风和温柔的乐声……她的心却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楚。 月光融融,两人的背影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解散的发丝偶尔交缠在一起又偶尔被风舞开……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齐珝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初兰,她的发丝在黑夜中慢慢飞舞,披着的外袍也缓缓飘动,映衬着她冷寂的侧脸。 半晌,齐珝将玉笛递到了初兰的面前:“会吹这个么?” 初兰的目光微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支玉笛,通体莹润,映着月光泛着淡淡的光泽,笛身上以红穗系一玉佩,甚是精致。 初兰摇了摇头。 齐珝道:“听说大幽国的巴乌,与笛声甚是相似。” 齐珝微低着头看向她,她的脸上是从未在齐珝面前流露过的梦呓般的神色:“巴乌,是初狄最喜欢的……每当月圆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高高的地方,吹响巴乌……他吹的曲子,是大幽国最好听的,连宫里最好的乐师也比不上……”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涌出泪来,泪痕瞬间布满了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痛楚。 鬼使神差地,齐珝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了初兰的脸……初兰却忽然回过了神,然后如果被火灼伤了一般地避开了,然后很快伸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初兰的手微微握紧了自己的裙摆,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色,声音也是僵硬的:“大幽国已经没了,大幽国的巴乌,也没有人再能做得出。” 齐珝静静地看着她,道:“大幽国的公主还在,大幽国并不算没了。” 他收回了自己僵在空中的手,转过视线,说道:“你的心死了,大幽国才是真正亡了。” “大幽国的公主……”初兰的神情是一种极尽讽刺的笑容,“你不过是希望能在这里关我一辈子罢了。” 齐珝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忽地嗤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哪天我腻了,自然就放你走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初兰忽然道:“太医院的药材,每一钱都记档在案。” 她的话很跳脱,齐珝却立刻听懂了,微微一笑:“何必找药材,找个趁手的武器不是更快么?” “我打不过你。”初兰很快接道。 “你倒是看得清楚。”齐珝挑眉,眼角是淡淡的笑意,“这游戏还算玩得下去。” “齐珝!你无耻!”初兰怒道。 齐珝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初兰的眼神中有一丝警惕。 “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齐珝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该送你回去了。”齐珝故意靠近了端详着初兰的脸。 看着那张英武的脸陡然靠近,初兰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便有些恼意,刚想开口,齐珝已经退开了去,轻笑道,“现在脸色好多了。” 说着不等初兰反应,齐珝已经抱着她跃下了宫墙,“明天开始,回到原来的职缺里来。”然后放开她向武德殿走去。 初兰怔怔地看着齐珝的背影,却见他忽地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与她作别,竟是知道初兰正看着他一般。 初兰咬了咬牙,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只觉得一步步如同踩在浮云之中。 —— 南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又是那个熟悉的梦魇袭来: 自己在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拼命奔跑着,身后是步步紧逼的官兵,不远处是映红了天际的火海,哀嚎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就在自己几乎筋疲力竭无法呼吸之时,已经来到了一条宽阔汹涌的河水之前……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润的河水拍打着河岸,沾湿了她脚上的绣鞋,带来沁骨的凉意。 下一瞬间,自己已经跃入了那滔天河水之中! 一时间所有儿时温暖的回忆纷至沓来,有父母,有那承载着她所有欢乐的方府,有儿时玩伴叶哥哥的嬉笑声…… 一切都离她愈来愈远,慢慢地,连那窒息的痛苦也快要消逝了……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带着她在水中奋力游去。 她恍惚地睁开了眼,好似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被喂入了她的口中,她试着呼吸了一下,竟十分通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南屏只觉口中一股药丸的幽香弥漫开来,顺着喉咙流入了身体里,带来一股暖人之意,十分舒展。 等到意识稍稍恢复,南屏竭力试着睁开眼睛,却感觉有人将自己轻轻抱了起来,又在她唇边喂了几口水。 南屏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不知不觉沉入了更深的睡眠里…… 冰冷的河水没有了,胸口的窒息没有了,但那只有力的臂膀始终轻轻拥着她,她终于没有再做那个噩梦,感觉身子仿佛如一片羽毛,被温柔的风拂到了空中,忽上忽下,像一场瑰丽的奇遇…… 作者有话说: 齐珝:以后除了初兰,谁也不能在武德殿晃来晃去! 作者:你有没有想过,初兰可能主要是不想干活了…… 齐珝:…… 第42章 —— 似乎有谁将她抱起,给她喂着药…… —— 天刚刚微亮,定云镖局的门便被打开了。 “孙姐姐,我跟你一起去!”许达达焦急地拉住孙倩儿的衣袖。 孙倩儿扶了扶肩上的药篓,推开了他的手:“你放心,在杭州之时我便经常独自上山采药,最多五日我就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南屏!如果我回不来了……” 她咬了咬下唇,又摇了摇头,“为了南屏,我一定要找到苍夷花带回来!”说罢也不理会他言,便出门向追云山方向去了。 许达达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只是发愁,但这阵子相处以来,许达达也知道孙倩儿看似柔弱,脾气却甚为倔强,当下也不好勉强,只得再寻他法。 —— 京郊城外的密林深处,一间木屋里传来阵阵痛苦的声,仿佛有人在遭受什么酷刑。林中有微风拂过,隐隐带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站在窗外的阿克戴着面巾,隔着窗子向内望去,只见屋内约有近百人,挤坐在地上宛如被圈养的牲畜。 屋子中央躺着一位壮年男子,那男子七窍流血,身上溃烂的伤口发出一股异味,几只老鼠从人的身上窸窸索索地爬过,想是已不得活了。 其余众人均是病态模样,嘴唇发白,眼眶乌黑,眼神无光。 此处仿佛已经被鬼神所占领……即使是环境最恶劣的牢房也不如这里令人寒毛直竖。 有谁会知道,离京城不远的密林中竟会有这样一个所在呢? 此时两个作小厮模样打扮的壮汉走进了屋子,嫌恶地环视了周围,掩住了口鼻:“真是恶心!” 如果不是因为丰厚的酬劳,他几乎就要夺门而出,谁想到这差事竟是这么个鬼地方。真晦气! 两人不情不愿地去搬那具咽气的男尸,一妇女眼中却泛起了一丝光芒,赶紧上前拉住了小厮的腿,哭道:“求求大爷救救我的孩子,她才两岁啊,已经上吐下泻好几天了,再不给大夫看看,怕是撑不下去……” 那妇女抱着孩子哀求不止,怀中的孩子却一声未闻,却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小厮双眉一竖,一脚把妇女和孩子踢翻在地,怒道:“作死么!也不怕脏了爷的鞋!” 妇女小心地护着孩子,从地上又爬起,对着两个小厮急切地频频叩头:“求求大爷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吧,救救孩子……” 那妇女瘦弱不堪,声音已经嘶哑,此时状极凄惨,旁边的人只是呆呆地目视前方,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小厮烦躁不已,眼中忽然露出狠毒的光,伸手从妇女手中拎起昏迷中的孩子,狞笑道:“既然活不了几天了,不如大爷我发发慈悲,早早地送她一程,也省得她受苦!” 妇女惊恐地抬起头,立刻挣扎着起身护住孩子,另一个小厮已经上前将她的脸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那小厮有武功在身,使上内力将妇人踩得几乎七窍出血,妇人呜呜地发出凄厉的叫声,看向自己的孩子拼命挣扎着。 旁人见了这等惨状,都只瑟瑟发抖,却无一人敢动上一步。 小厮高高地举起了孩子——那孩子一张雪白的小脸长得煞是可爱,没想到尚未见过世间风景,眼看就要命丧在这无名之地! 正当此时,阿克已飞身而起破窗而入,一个起落间剑影一闪,那小厮的胸口已经被长剑刺穿,手上的小孩应声而落,被阿克一把捞起卷在外套中抱在怀里。 另一个小厮口中惊呼:“你……” 阿克哪容得他说话,一伸手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此时忽有数十壮汉纷纷到了屋外,却并不靠近,只是叫喊道:“什么人!快快出来受死!” 阿克一脚踹开了房门,见为首那人满脸麻子,立即认出此人就是通缉多年的逃犯张麻子,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怎么会在这深山? 张麻子见他只有一人,顿时又有了不小底气,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来到鬼窟,好大的胆子!” 阿克冷声道:“张麻子,皇城脚下,你竟然私囚百姓!” 张麻子没想到会被认出,冷哼道:“这些人不过是南周贱民,可不是我齐国百姓!” “什么?这些人是南周人?”阿克惊讶地看向那妇人,南周早已被齐国灭国,南周人不是充军便是为奴为婢,怎会在此? 阿克问道:“这些人怎么都得了疫病?” 张麻子嘿嘿一笑:“南周人贱种,自然容易生奇奇怪怪的病了。” 阿克怒极,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大喝道:“少废话,把解药拿来!” 张麻子冷笑道:“你道世间的病都有解药的么?接触过病人的人一律处死!”说着便一阵风似的抢上前向阿克攻去。 —— “他果然动手了。”书房内,齐誉拿着齐玧请战书的誊抄本,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四皇子应战之前曾暗中拜访定国侯,那定国侯本是托病不见四皇子,此次出兵却竟然跟着四皇子一起去了,其心若昭。” 宋纶心知这夏国国力衰竭,本与齐国也算多年相安无事。谁知近日齐国边境屡有士兵作乱,便有人传出风声齐国有意攻打夏国。 正在这敏感时期,那夏国宰相竟被人在府中刺死,上面还留下了一张嚣张的字条,讽刺夏国人不过是贱民,即使被杀了也算不得什么。 那字条用的竟是产自齐国的金箔纸。 夏国国主暴怒,命镇国大将军择日向齐国宣战。 他们或许也已能猜到此举许是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只是宰相之死引起全国暴怒,若不举兵,如何平息民愤? 至于四皇子齐玧,不过是趁着五皇子齐珝受伤,给自己机会争取些战功罢了。 眼看朝中要立太子之声日盛,皇子之争,苦的却是边城的百姓,如今的边境战火纷飞,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 齐誉面沉如水:“夏国虽国力衰微,夏国国主却并非鲁莽之辈。此次发兵,不会那么简单。” 他的白玉骨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近些年夏国与周边的古月国、北诏国往来甚密。” 他的话点到为止,宋纶却已经听明白了。 若有三国联合,此次四皇子想要趁机立个便宜战功,恐怕没那么简单…… 宋纶默默注视着自己跟随了多年的九皇子,这么多年来,哪怕自己已经是他身边最亲密的臣子,却极少见他泄露出什么情绪。 仔细想来,九皇子也不过二十余年纪,怎的已经如此沉稳内敛? 多年来,朝中人只道众皇子中五皇子骁勇善战,四皇子有皇后庇护,均是太子的有力竞争者,九皇子虽传闻才学广博,但身子甚是羸弱,为人十分低调,从不结交朝中重臣,也多次暗示自己并无得太子位之意。 加上四皇子近来动作频频,众臣纷纷站队,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个九皇子。 八年前在乐安河边的第一次见面仿佛还历历在目,从那时起,宋纶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随九皇子!也许只有他,才能打造那个自己理想中的齐国! “阿克那边如何了?”齐誉沉声问道,打断了宋纶的思绪。 “他跟着孙倩儿前往了追云山,按理说昨日该传书回来了……” 齐誉脸色严肃:“阿克一向守时,今日午时若还没有消息,派人加急去追云山寻。” “是。” —— “姑娘!姑娘!”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南屏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喊叫。 南屏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刺眼的光让她的意识被一点点拉扯到了现实。面前的女子正是定云镖局里的沈姨。 “沈姨……” 沈姨见南屏醒转,忙扶着她躺好:“谢天谢地,你足足睡了三日,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南屏算了算日子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错过祭日。她喝了口水,回忆起这几日迷迷糊糊记得的场景,似乎有谁将她抱起,给她喂着药…… “对了,沈姨,达达和孙姐姐呢?” 沈姨道:“孙姑娘去追云山给你采药去了,达达这两日倒没怎么看到他,应该待会儿就会回来了。” 南屏眉头微皱:“追云山?” 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感谢道:“这几日有劳沈姨给我喂药了。” 沈姨闻言疑惑道:“这几日没有人来过呀,大夫说姑娘需静养,只能等那什么花采回来……姑娘可真是好福气,没想到今日便醒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喜道,“大夫说如果你今天能醒,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我赶紧去请他!”说着连忙往门外走去,又细心地顺手将门带上了。 没有人喂药? 难道都是自己的幻觉么? 可明明感觉那么真实…… 南屏挣扎着坐了起身,只觉身上黏腻非常,显然是一身冷汗出了又收,几日都没有换洗的缘故。 眼见自己的包袱就在床头,南屏便伸手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准备把干净的中衣换上。 没想到此时房门却突然被轻轻推开了,南屏一时呆住了,瞪大眼睛望着门外,只见门口站着的男子一身黑衣甚是齐整,身形颀长,腰间别着一柄黑色的长鞭,脸戴金属面具立在月华之下。 作者有话说: 作者:霹雳一声震天响!黑衣人他已登场!鼓掌! 黑衣人:…… 第43章 —— ——离奇女尸—— 他显然以为南屏还在沉睡,未料到会突然遇到如此情景,也是一愣,眼神立刻避开了扭身便要离开。 “等等!”南屏匆忙地批上了自己的外衣,又匆忙地找着了自己的鞋子。 黑衣男子背对着门,听见南屏手忙脚乱的声音,又听见她几步快跑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黑衣男子这才缓缓回过头,目光很快扫过她苍白的脸,将手上一个玉白的小瓷瓶递了过来。 “这是……”南屏犹豫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并未接过。 黑衣男子瞥了她一眼,收回了手,将药瓶在手指中转了转,方抬起眼来嘲讽地看着她:“怎么,怕这是毒药?” 南屏一愣,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抬起了头,“你怎知我病了?”说着立刻又反应了过来,“是殿下让你来的么?” 黑衣男子一怔,半晌,方嗯了一声。 南屏回想起那给自己喂药的人,手掌微热,鼻尖总是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味,也不知是她喝的药的味道,还是那人手指上的? 她下意识地朝黑衣男子的手看去,那是一双长得很好看的手,骨肉均匀,修长干净。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黑衣男子的手向上逡巡到了他干净的下颌角,问道,“中间好像有人来给我喂了药,是你么?” 黑衣男子没有多说的意思,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药瓶扔到了她怀里,淡淡道:“今日服下最后半瓶,三日后即可痊愈。” 南屏握紧了那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黑衣男子,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两人目光相撞,南屏很快低垂下了脸,嘴角微微抿起。 黑衣男子垂眼看着南屏,俩人离得不远,他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披着的外袍一侧不知何时滑下了肩头,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只是下意识地以脚尖踢着门沿,一声一声的,反常地沉默。 微风从庭院拂过,带来青草的清新味道,秋蝉的叫声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将秋日微微的寒意也叫成了一阵闷热。 黑衣男子移开了视线,道:“吃不吃,你自己决定。”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南屏脱口而出,黑衣男子微侧过头,南屏舔了舔嘴唇,感觉声音有些发涩,“下次如果要找九皇子,我是说,要把没吃完的药还给他,应该去哪里呢?” 黑衣男子尚未答话,南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又道:“算了,我不该打听这个。” 黑衣男子抬眼看了看她,低声道:“香玉书院,红蕖。” “好。”南屏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多谢。” “大夫快来!她真的醒了!”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沈姨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黑衣男子的身形一晃便离开了。 —— 追云山腹地颇深,虽然位于京城不远的郊外,行至此处却连温度也明显低了几分。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午间,孙倩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座让京城百姓闻之色变的山林,笔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绝大部分阳光,只有稀疏的光线零星穿梭了进来。 一条狭窄的林道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色蜈蚣,弯弯曲曲蔓延向深处。 此时风吹拂过高高的树顶,传来一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不小心经过,惊起了林中一阵低嚎,似是野兽,又似是什么神秘的物种。 整个山林如同一个张开了巨口的怪物,等待着人们的献祭。 孙倩儿行了一阵,发现林中虽然诡秘,却果然生长着大量的珍稀药材,对于调养身体大有裨益,当下医者的仁心顿时战胜了惧怕之心,赶紧快速采摘了起来。 正当孙倩儿采药之际,突然听见背后的树丛传来了簌簌声,顿时动作一滞,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孙倩儿大着胆子往后看去,却见后面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那簌簌声是如此近又如此清晰,孙倩儿不禁颤抖着喊道:“是谁!快出来!” 空荡的山林里回响着孙倩儿的声音,却无一人应答,山林中只有诡异的安静。 孙倩儿试探着往前走了走,却突然看见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在丛林深处注视着她! 她霎时感觉毛骨悚然,犹如被电流击中般,捂着脑袋失声尖叫! “哎,哎,孙姐姐,是我!”孙倩儿感到有一双手握住了自己的肩膀,心下更是骇然,几欲昏死过去,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急道,“孙姐姐!别怕,是我!” 孙倩儿这才停下了尖叫看去,只见一个俊秀少年正一脸歉然地看着她:“吓到你了吧?” 不是那许达达又是谁! “怎么是你!”孙倩儿又惊又气,瞪着他半晌,心才慢慢安定下来,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窘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达达偷偷打量着孙倩儿,见她表情融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孙倩儿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照顾好南屏么?” “我爹安排了沈姨守在床前照顾呢,大夫说她要静养,不得打扰,我就来追云山找你了,多个人总是安全些。” 孙倩儿略一迟疑,见许达达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了,连忙叫住了他:“喂。” 许达达心虚地回过头:“你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了啊,我都走这么远来找你了,正是累得很呢。” “你走错了方向,是这边。” —— 这追云山看着不高,却极深。许达达和孙倩儿一路北行,却似见不到尽头,许达达只觉得全身到处不自在,却又说不出什么原因,心里越发得发慌。 过了半晌,许达达突然道:“孙姐姐,你不觉得这林子格外的安静么?” 孙倩儿心中一凛,自己当然早已意识到不对,但刚才就自己一个人,多少在刻意忽略此事,为自己壮胆。 此时被许达达说出,也忍不住道:“我们找到苍夷花之后立刻就走!” “可是苍夷花究竟在哪呢?” 许达达问完后见孙倩儿脸上越发焦虑,劝慰道:“孙姑娘你别急,既然李大夫说在这里见过苍夷花,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孙倩儿脚点点头,此时两人已经深入追云山腹地,此时回去大是可惜,但自己对于找到苍夷花也没有十分把握,只能尽力往前赶。 两人越走越远,感觉越发寒冷,许达达故意笑道:“孙姐姐,有一个关于大夫的故事你听过么?” “什么故事?”孙倩儿出身医家,自然对「大夫」二字十分敏感。 许达达见她感兴趣,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道:“从前啊有个女子,做针线活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手指,流了几滴血,就赶紧去看大夫。大夫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晌,语重心长地说,「幸好你来得早啊……」” 孙倩儿皱眉道:“怎么?” 许达达道:“那女子吓得大惊失色,问「要是来晚了呢」大夫严肃地说,「你要是来晚了,我这医馆就关门了。」” 孙倩儿噗嗤一笑:“这都是什么笑话。” 许达达笑道:“自然是……”语音未落,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疑惑地看过去,地上竟横躺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已经腐烂,眼窝处两个黑洞无声地对着苍穹,蚂蚁尸虫在其中钻入钻出,身上更是溃烂到露出了森森白骨,传出阵阵恶臭。 这具尸体就躺在一片深林之中,旁边更没有半户人家,离奇女尸在此更是诡异非常。 许达达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几乎要害怕得要喊娘了,但孙倩儿还在一旁,许达达只好勉力控制自己,却见孙倩儿已掩住口鼻皱起眉头蹲了下去。 许达达见她面色有异,虽然在心中尖叫想要拉着孙倩儿赶紧跑,却也只能跟着蹲下勉强问道:“孙姑娘,你看这,这有具尸体哈。” 孙倩儿面色却出奇的严肃:“这尸体其实腐烂不久,而且看这情况,很像是……” “像是什么?” 孙倩儿没有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包银针,从中取了一根插入尸体的喉咙处。只见银针迅速泛黑。 “他是被毒死的?” 孙倩儿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说着又取了新的银针刺入了尸体的脸部、手部、腿部,银针竟都泛黑了! 许达达惊道:“这……这尸体怎么全身泛毒?这……” 孙倩儿立刻从身后的药篮中取出两株草药,对许达达急道:“快把这个服下,此人是得疫病而死的!” 说着又将从衣裙上撕下两条布,让许达达蒙上自己的口鼻。 许达达疑道:“这个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难道是他家人将他抛尸的么?又怎么需要专程抛到这里来呢?” 孙倩儿也觉此事蹊跷,不解地摇了摇头。 “要是屏屏姐姐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原因。” “嘘——” 许达达立刻跟着孙倩儿止住了声音,山中微风拂过,仿佛带来了远处的打斗声。 “走。”孙倩儿立刻决定往声音来的地方走去。如果真的有疫病,那可是危及人命的大事,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管。 作者有话说: 南屏:(撕着花瓣)我心动了,我没心动,我心动了,我没心动……我…… 作者:(撕着花瓣)她看上了黑衣人,她看上了九皇子,她看上了黑衣人,她看上了九皇子,她…… 第44章 —— ——追云山鬼窟—— —— 孙倩儿二人顺着声音的来源处走了一阵,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一间破败的木屋。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空气中的腥臭味却越发浓郁,两人心中都是十分不安。 许达达隔着草丛朝不远处看去,只见一个颇为清秀的少年站在一个木屋前,衣衫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人,显是为这个少年所杀。 “镖师?”许达达失声道。 “你是九皇子的侍卫阿克!” 阿克手持剑柄立刻转身往他们看来,认出二人后,脸上的杀气和戒备才放了下来。 许达达奇道:“你怎会在此?” 虽然听南屏提过当日在香玉书院是齐誉救了二人,但许达达对于这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始终十分警惕,小心地护在了孙倩儿的身前。 “九殿下也来了么?”孙倩儿问道。 阿克摇了摇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里。” 许达达正待往前走去,孙倩儿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别动!” “怎么了?” 孙倩儿的面色严肃:“这里很可能就是疫病病人的集中区。” 许达达一惊,小心地拉着孙倩儿向后退了几步。 阿克闻言道:“孙姑娘会医治此疫病?” 孙倩儿放开许达达,蹲下身查看着地上之人:“此病并不难治,只是所需的药方非常特殊,加上传染性极强,如果没有大夫在旁护理,只要与病人共呆片刻就会被传染。十几年前只在南周国爆发过此瘟疫,齐国也是在那是大败的南周。” 孙倩儿已经发现地上的人并未感染瘟疫。 阿克脸上闪过一丝阴郁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极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腐烂的男尸,平声道:“前面有一些病重的病人。” 孙倩儿立刻起身向前,许达达急得在后面喊道:“孙姐姐,你……” 孙倩儿头也未回,大声嘱咐道:“达达,你先别过来。” 她从药篮中取了一株药草递给阿克道:“你先服下此药,然后遮住口鼻,以免被疫病感染。” 阿克接过药草,看了眼孙倩儿,郑重地向孙倩儿行礼道:“多谢孙姑娘仗义相助。” 孙倩儿跟着阿克甫一进门便见到了门内的衰败景象,脸上霎时变得惨白。 “有劳孙大夫!” 孙倩儿身子一震,点了点头,来不及多想,先将病重的孩子照料了一番,这才环顾起周围,见众人惨状,不由得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病人?难道没有官府管他们么?” 说罢突觉失言,眼前之人岂不就是「官府」之人么? 阿克的表情十分复杂,有那么一瞬间,目光好像一直穿过追云山的层层山峦,落到邈若河山之处。 好半晌,他才说道:“这些人都是南周人。在齐国境内,都是任人宰割的牲畜罢了。” 孙倩儿二人听他言辞之中似有责怪朝廷之意,都是一惊,但碍于他身份特殊,此时也是不敢多言。 只是看这些病人不像是自己走到这里的,难道有人专门将病人圈养起来,是有什么用途么?思及此处,更是觉得事发诡谲,绝非常理可以推断。 “这些病人,还请孙姑娘帮忙照料。”阿克再次郑重地朝孙倩儿行礼道,“阿克身无长物,回去一定求殿下重重赏赐!” 孙倩儿摇了摇头道:“倩儿并不求赏赐,只是我此次上山是为了朋友的病采药而来,她身子虽听说已经大好,但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 “你说的朋友是南屏姑娘吧?” 孙倩儿点了点头:“她的身子需要苍夷花,此药听说只有这追云山才有。” 阿克道:“孙姑娘不用担心。苍夷花虽难得,但宫中每年都有进贡。殿下此前已经得知此事,安排人给南屏姑娘送去了。我想,今日她应该就已经没事了。” 孙倩儿忙道:“原来如此!多谢大人!” 孙倩儿再无其他挂念,环顾了一下周围,咬了咬牙,朝门外走去:“达达,我要在这里照顾病人,此处危险,你先回去!” 许达达如何能肯,急得跺脚:“这怎么能行?我留下来帮你!” 说着就要跑上前来,没走几步,空中却有一个令牌被扔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令牌,看得比命还重。这里我的信鸽无法入内,你拿此令牌去找九皇子,把这里的事告诉他。我必当守护孙姑娘安全。” 许达达本想反驳,却见到孙倩儿和阿克已经跪在地上看护着病人。 当下别无他法,只好撕下一块衣布将那令牌层层包裹了起来,以免沾到,又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剁了剁脚,沿着来的路开始往回走。 “孙姐姐!我一定找人来救你!” —— 武德殿内,齐珝手持兵书正在凝神看着。身着素衣的初兰悄声走了进来,将药碗放在了齐珝的案旁。齐珝的眉头微动,目光从兵书上移开,看向旁边的初兰。 称病躲了他几日,今天她终于还是出现了。不过几日未见,她好像又瘦了不少,比起之前愈发憔悴,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更是血色尽失。 齐珝的目光又缓缓地向她的手腕移去,她烫伤的手上已经涂了药膏,现在看来已经大致恢复了。 初兰低垂着眉眼,只向齐珝微微行了一礼,放下药碗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那夜一起在宫墙上吹笛的仿佛不是她。 齐珝望着她平静纤细的背影,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烦气躁,伸手将那晚药汤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碗摔在了案上。 —— 定云镖局的前厅,许应明坐在中央的椅子上,脸上满是焦灼。 小蝶站在许应明旁边也是一脸担心,眼见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忙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来人只是摇了摇头。 许应明的拳头握紧:“这小子,做事从来没个轻重!不行,我得亲自出去找他!” 小蝶忙拉住许应明:“许叔,你……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两天前许达达借口自己不饿,躲在房内一整天没有出来,许应明就觉得奇怪,不过他以前忙于鼓捣什么发明,经常如此,许应明也没去管他。 沈姨几次去给他送饭,他虽房门紧闭,却也按时吃完了饭菜。 直到今天中午,许应明一把推开了许达达的房门,正准备骂他一天到晚躲在房内不务正业,把那被子一掀,竟然是几个枕头! 许达达根本就不在房内!许应明一怒之下才知道,那每日按时被吃掉的饭菜,却是小蝶帮忙的。 “好,我不知道他在哪,你帮他的,你来说!” 小蝶从未见过许应明如此生气,当下也吓得脸色发白,几乎哭了出来:“许叔,你别这样凶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说有个急事出门,让我帮帮他……说他很快就回来。我也没想到……”小蝶说着眼中也滚下泪来。 “胡闹!”许应明一腔怒火,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出去找他,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许镖头!”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叫住了许应明。许应明朝后厅看去,一个绿衣少女走了过来,正是刚刚病愈的南屏,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我猜……他很可能去了追云山,找孙姐姐去了。” 许应明一听确实有理:“好,我这就去追云山!” “等等。”南屏拦住许应明,“这定云镖局上下的事都要您拿主意,不能让您亲自去。此事因我而起,我的身体也已经痊愈了,我去找他。” “可是……” “许镖头不用担心,我虽然武功不如您,但找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您给我一个镖局的信号箭,我一有消息立刻联系你们。” 许应明正自斟酌中,忽听得小蝶惊喜地喊了出来:“快看!达达回来了!” 几人往前看去,果然见许达达奋力跑了过来,步子踉跄得很,看起来已经体力严重不支了,门口一匹马也已经倒在地上——这一人一马已经连日奔波了两个昼夜! 厅中众人一惊,赶紧迎了出去。 许达达甫一站定,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南屏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碗温水递了过去:“先喝点水,别急。” 许达达将那碗水一饮而尽:“快!我们快去追云山!” “你没头没尾说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许应明见到许达达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头也卸下了一大半。 “是孙姐姐出事了吗?”南屏急道。 许达达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当下连忙将在追云山上的事一一道来。许应明听完便眉头紧锁,肃然道:“此事非同小可,还牵连到皇室之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小蝶脸色一变:“都怪你!” 伸出食指指向南屏,怒道:“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别说了!这不是屏屏姐姐的错。”许达达道,“现在最紧急的事,是要赶紧找到九皇子,将这令牌给他,让他想办法去救人!” “你要去哪里找他?”许应明问。 “要不去官府问问?”许达达一时间也没有思绪。 “不行!兹事体大,怎么能这样大张旗鼓?你要搅得天下人都知道么?” “那怎么办?孙姐姐那里真的很紧急——” “我知道他在哪。”南屏突然道。她从达达手上拿过令牌,“此事我去处理。” 作者有话说: 齐誉:这集没我? 作者:马上…… 第45章 —— 他此时巍然高座,又是那个清俊冷淡的九皇子了; “我跟你一起去!”许达达忙道。 “你给我站住!”许应明喝道,“你胡闹得还不够么?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呆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准去!” “可是——” 南屏打断道:“是我连累了大家,这些天受各位照顾,以后有机会南屏一定报答。” 说着朝许应明深深地拜了一拜,“许镖头救命之恩,南屏绝不敢忘。” 然后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许达达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小蝶紧紧地拉住了。 —— 夏国与齐国交界处原本是一片针叶林,一条弯曲的小河从中淌过,夏国人沿河而居,民风淳朴,河水边经常有浣衣女子的嬉笑之声。 如今放眼望去,原本的树林被焚烧殆尽,焦黑的土地上氤氲着白色的雾气,空气中弥漫中焦臭的尸体味道,令人闻之作呕。河的对面不远处便是齐军的营地。 齐玧烦躁地在帐中踱着步,回想起自己主动领命来征讨夏国,都说夏国正值内乱,此时征伐大大得益,如能凭此战功加上皇后的支持,自己在齐国太子位上必能夺得先机。 未料到夏国民风彪悍,本来快要攻下的城池,竟有农民起义军一拥而上,战斗力竟然不弱于夏国军队。 加之此处气候阴冷,齐国的将士们难以适应,身上起满了疹子,途中的各色毒虫经常咬得身上红一块肿一块,引得人腹泻不止,早已苦不堪言,士气低迷。 原本计划十日内结束的战事,看来远远不止需要这些时日。 齐玧念及此处,愈发烦躁不堪,此时忽有一名士兵慌张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大喊道:“殿下,不好了!我们的粮仓被烧毁了!” “什么!”坐在主帅位上的齐玧拍案而起。 那士兵看起来十分害怕,跪在地上发抖不止。 齐玧脸上闪过狠绝之色,蓦地抽过了旁边的配剑,竟直接将汇报军情的士兵的头颅砍下! 其余将士在一旁均是心中一惊,未料到这个四皇子竟如此心狠手辣,顿时鸦默雀静,不敢发一声。 本就反常不够顺利的战事,竟在此时粮草被毁! 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结束战争了。齐玧阴鸷的目光在众将士的脸上一一扫过,忽然道:“来人,给我准备一支骑兵,即刻启程,前往追云山!” —— 从定云镖局出来后,南屏孤寂地走在去香玉书院的路上,京城夜里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吹来,南屏的身子不禁微微发抖。 在印象中,好像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也不知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黑夜里传来什么拍打在墙面的声音,南屏抬头看去,自己又经过了叶府的门前,叶府的门匾在风中微微晃动,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落魄。 她记得多年前的叶府,门庭若市,院中种有玉兰,每到过年的时候,父亲总是带着她来叶府玩儿,大朵大朵的玉兰凌寒而开,幽香传来的时候,众人共同举杯庆祝,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那么快就结束了…… 想到此处,南屏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远处似乎传来谁的脚步声,南屏吓了一跳,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却没有什么人的身影。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南屏连忙又擦了擦眼睛,迈开步子往香玉书院走去。 黑暗中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看着南屏的背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正是五皇子身边的蓝衣谋士,贾晔。 南屏走了一阵便摸索到了香玉书院的侧门,门果然被从内反锁了。 当时齐誉只说了来这边找「红蕖」,自己该怎么进去呢? 香玉书院不是普通风月场所,她不敢贸然越墙而入,说不定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守卫也不一定。 南屏隐在黑暗中左右行了一阵,始终不得其法,忽见一个蓝衣的年轻男子竟然走到了侧门,那人侧对着南屏,看不清相貌,只觉得举止颇为文雅。 那男子对着门或轻或重地反复敲了几下,果见里面来了一个人开了门,两人低声说着什么便离开了。 待二人的声音渐远,南屏试探着轻轻推了推门,许是那人粗心,门竟然忘记了关上! 南屏心中暗喜,身子一闪走了进去。 没想到香玉书院前厅打扮得甚是雅致,后院更是别有一番风景,哪怕是京中的富裕人家,也不见得能如此悉心,将沿途的假山幽径设计得如此风流,偶尔有人经过也是脚步极轻的,似乎怕是惊醒了谁的美梦。 南屏放轻了步子,四处观察着,不知这红蕖姑娘到底在哪? “你是南屏姑娘?”南屏正在暗中打量着,忽然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问道。 南屏循声望去,眼前是一位红衣美人,二十五岁左右年纪,身材袅娜,眉间一点红痣,看起来甚是妩媚动人。 南屏疑惑道:“你是?” “在下红蕖。” 刚才经过走廊见到这绿衣少女,红蕖一下子便认出,她是当日在香玉书院救下刘永发妻孙倩儿之人。 烟花之地的女子更晓人情冷暖,以此她对南屏颇有好感,便朝她笑了笑。 “太好了!”南屏没料到会这么巧就遇到了红蕖,喜道,“姐姐可以带我去找九皇子吗?” 红蕖淡淡一笑,微微歪了歪头:“姑娘说的什么,我却是听不懂。我怎么知道九皇子在哪儿?” 南屏忙道:“是九皇子告诉我可以来这里找你带我去见他的。”又从怀里掏出药瓶递给红蕖,“这是九皇子给我的,姐姐可以查验。” 红蕖接过药瓶后,上下打量了南屏一眼,但见她不过一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一双眼睛极是灵气动人,却仍是笑吟吟将药瓶还给了南屏:“这是什么药瓶?姑娘我可不认得。”说着就要离开。 南屏忙拉住她,从怀中掏出了阿克的令牌,却只向红蕖展示了一下,并未递给她,低声道:“我有一个紧急的消息要马上禀告殿下,还请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红蕖见南屏颇为机警,如果不是见到自己要转身离开,也不会拿出这令牌。 当下神色敛了下来,犹豫了半晌,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是。” —— 房门轻敲。 房中正在议事的齐誉与宋纶同时向门外望去。 红蕖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一位名叫南屏的姑娘,求见九皇子。” 宋纶脸上神色微变,此处甚是隐秘,这么多年来从未有除了他们和阿克以外的任何人入来过。 齐誉神色不动,沉声问:“所为何事?” 红渠道:“她拿着阿克的令牌,说有紧急事情禀告。” “带她进来。” “是。” —— “你跟我来。”红蕖站在南屏面前,话音一落便迈开了步子,她身量娇小,步子却迈得很快,看得出轻功不弱。 南屏暗忖这九皇子身边果无普通人,从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到侍卫阿克,再到这红蕖,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两人左右穿梭了半晌,南屏本在暗暗记路,可是这地方看似不大,却弯弯绕绕复杂得很,到最后南屏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红蕖姑娘,原来这院子有这么大么?”南屏奇道。 红蕖止住了步子,抿唇笑道:“姑娘没发现,刚才我们被人跟踪了么?” “跟踪?”南屏心想自己来此行踪甚是隐秘,怎么会?转念一想,心中顿时明朗:“是那个蓝衣书生么?” “姑娘聪明。”红蕖微微笑了笑,仍是脚步不停地带着南屏往前走。 南屏心中不禁砰砰直跳,自己一直是个颇为谨慎的人,怎么今日这么快便被识破了么?刚才难道是他故意留了门给她,意在引她入这香玉书院? “他是谁?”南屏问道。她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又怎么被他跟踪? “姑娘不用担心,他已经看不到我们了。在这香玉书院,能少认识一人便是一人,姑娘以后便能明白此道理了。” 南屏见红蕖说话做事十分妥帖,也不再多问,只回道:“姐姐说的是。” 红蕖笑道:“殿下既然嘱咐过我引导姑娘,姑娘必定不是寻常人物。红蕖在这里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客。” 南屏闻言心砰砰直跳,却又不敢接话,只好闷头跟着走。身上也开始微微出汗,这下没走多久,便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门外。 “南屏姑娘到了。”红蕖在门外低声道。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 宋纶甫一见到二人便面露微诧,他仔细打量着红蕖身边的绿衣少女,看起来容貌秀丽,脸色微显苍白,似乎是大病初愈,一双清亮的眼睛却极是清亮有神,令人过目难忘。 “进来。”齐誉低沉的声音从内间传来。 红蕖悄声退下了,南屏跟着宋纶走了进去,房内有着幽幽的檀香味,而非香玉书院常见的甜香,令人闻之忘俗。 内间的桌边,齐誉端着杯子正在饮茶,见到南屏进来后便放下了茶杯。 南屏见他此时巍然高座,又是那个清俊冷淡的九皇子了,即使已经见过多次,心中仍是忽地一跳,只觉得此人虽被外人传为一个身体羸弱的落魄皇子,但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那些事,总让他觉得……他一定与表面这文弱的模样相去甚远。 至于他的真实模样如何,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你来找我何事?”齐誉低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南屏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齐誉:以后她还会更经常来找我的,你们可以习惯下。 红蕖:…… 宋纶:…… 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可以进入主剧情了,扶额。 求收藏,求点评哟……笔芯—— 感谢在2021-10-31 19:15:16-2021-11-06 18: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 那天会是他么? “你来找我何事?”齐誉低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南屏的思绪。 南屏连忙将一个被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她此举其实甚是无礼,宋纶眉头微蹙,却见齐誉神色如常,心中暗明这民间少女应该不是很明白这些礼仪,但她能够找到红蕖带来这里,定是九皇子告知的—— 宋纶回想起之前便听阿克提起过这位名叫南屏的少女,只是什么时候九皇子和她如此熟悉了?但看他们的举动,似乎又不算亲近? 宋纶暗中打量着俩人的互动,正准备上前去拿起手帕,南屏突然道:“稍等!” 说着抢步上前,拿过了手帕,又离得二人有些远了,方才一层层地打开了,里面果然是阿克的随身令牌。 “这个令牌最好不要触碰,以免沾染上疫病。” 闻言齐誉和宋纶都是脸色一沉。 “你怎会有阿克的令牌?”齐誉抬起眼看着她。“疫病又是何事?” 南屏忙将追云山之事一一表明,又小心地将那令牌层层包裹了,放在离齐誉稍远的桌上。 齐誉双目紧紧盯着那令牌,脸色愈发地沉了下去,他认真思考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 宋纶又惊又怒:“竟有人将这鬼窟作为疫病的收容之处。看来之前南周国的疫病并未消失,而是在此处一直被有意保留下来!” 齐誉忽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二人立于窗台之下,仰头看着窗外皎洁的圆月,不知在想写什么。 宋纶跟随齐誉多年,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从不会让他们看见他的神情,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便学会了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深处…… 似乎过了良久,齐誉方沉声道:“宋侍郎,你觉得这群南周人养着,所为何用?”听不出情绪。 “既有人有意圈养,应该是想利用疫病降低敌人抵抗,很可能……” 宋纶的声音沉了下去,“是战事吃紧久攻不下之时……为破城所用。” 南屏的心猛得一跳,就在京城附近,竟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宋纶的脸仿佛沉得能滴下水来,南屏默默注视着齐誉的背影,但见他的手掌用力握紧了玉骨扇,泄露了一丝他勉强压抑的情绪,房间内静得吓人。 “红蕖求见!”红蕖从来不会随意打断他们,除非有了万分紧急之事。 宋纶一开门,红蕖匆匆将一封信递给了他,便立刻退下了。 “前线的粮仓被烧毁了!”宋纶刚拆开信,匆匆读完便惊呼出声。 齐誉的瞳孔收缩了起来,利落地吩咐了下去:“准备一下,明日请旨,即刻前往夏国边境!另外,等到请旨后再从京城调粮已经来不及,即刻想办法调遣粮食送往前线,届时我们快马加鞭,再与粮食队汇合!” “是!”宋纶的目光猛得亮了起来。 南屏越发惊疑,为什么他们的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对齐国战败的焦心?反而似乎在等待这个机会…… 南屏不敢说话,脑中却在飞速转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宋纶转而问道,“那追云山和阿克……” 齐誉皱着眉,似在斟酌如何处理。 宋纶道:“我这里倒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心腹可以前往,不过他们对追云山不甚熟悉,只有几个人的话,怕是……” “我可以去!”南屏突然道。 孙倩儿为了救她去的追云山,自己绝不能放下她不管。齐誉忽地回过头看着她,清晰的眉目看不出什么情绪。 南屏又道:“我之前为了找药去过追云山,对那里比较熟悉,应该能找到阿克他们。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传信号给你们。” 齐誉的面色微动,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明日我去请旨,你们在宋府等我。” 说着又严肃地看向宋纶,“你即刻暗中筹备起来,切勿打草惊蛇!” 三人言毕,红蕖已经安排了轿子在侧门处等待。宋纶很快登上轿子匆匆告别离开了,齐誉在轿前侧过头看向南屏,南屏忙道:“我住在客栈。往这边走不远就到。” 齐誉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等等。”南屏忽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齐誉回过头,撇了一眼她拉着衣袖的手:“怎么了?” 南屏连忙松开衣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玉色的瓷瓶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齐誉伸手接过,皱眉道:“药没有吃完?” 南屏心中一动,他如何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药? 是了,想是这药十分珍贵,是他亲自交给黑衣人带去的。想到这里,南屏又忍不住抬起眼看了看齐誉,皎皎月色中齐誉身姿挺拔,实在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此时正微微蹙眉看着她。 南屏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吃完了,这是回礼。” 齐誉微诧,将瓷瓶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倒了两粒在手心,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甜香。 红蕖连忙走了上来,正待将那药丸拿走—— 南屏看着红蕖的动作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齐誉贵为皇子,寻常人送的东西怎会直接吃? 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便向后退了一步。 齐誉将南屏的反应看在眼底,却已经捏起了其中一颗放入了嘴中。 红蕖讶然地望着齐誉,很快便垂下目光退到了一旁。 那小丸子入口即溶,一阵清甜的香味弥漫开来,齐誉有些惊讶地看向南屏:“这是……糖丸?”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南屏微微瞪大了眼睛,迎着齐誉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又快速地跳了起来,她点了点头:“是我自己做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用的是九方斋的糖呢,好吃么?” 齐誉微微勾了勾嘴角:“我平时不吃甜的。”今夜他的神色本是十分冷肃,此时方缓和了不少。 南屏刚醒那日,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感谢九皇子的赠药之恩,思来想去她便去了九方斋的门外,整整排了几个时辰的队,才买到了这上好的酥糖来,又匆匆忙忙赶回定云镖局,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才制好了这几颗糖丸。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主意。 齐誉把玩着手上的瓷瓶,忽地手掌一握,将瓷瓶收到了怀里,淡淡说道:“不过这个还不错。” 南屏错愕地站在原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忽地向齐誉的手指望去,她昏迷的这些日子,那抱着自己喝药的人,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难道是九皇子亲自来了? 他…… 南屏的思绪变得十分混乱,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齐誉敛下眉眼,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下意识踢着地面的脚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白净的脸上粉里透红,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借着月光,齐誉能清晰地分辨出眼前的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乎闪动着什么…… 齐誉缓缓收回了视线,没有再多说,转过身向旁边的红蕖低声交代了一句,便很快进了轿子。 南屏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轿子,一时没有动作,红蕖微微一笑走了上来,在南屏身边悄声道:“人都走啦。还看呢?” 南屏脸上一热,立刻转过了身:“不是,我……” 红蕖笑道:“你知道刚才殿下吩咐我做什么么?” 南屏的眼睛动了动:“什么?” 红蕖留意着南屏的反应,低笑道:“殿下让我为你在听雨楼订了一间上房,姑娘随我来就是。” 原来他早已明白她没有订什么客栈。南屏的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暖意,却很快摇了摇头:“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今夜还有要事要办,不麻烦姐姐了。”说着便向孙倩儿告辞,独自走入了那漆黑的夜里。 红蕖的目光跟随着南屏纤细的背影,嘴角淡淡地又浮起了一丝笑意,但很快脸色又黯了下来,这两日战报不停,又会给这里带来什么变化呢…… —— 街上一片静谧,一阵寒风吹来将地上的枯叶卷起在空中盘旋,风中似有若有似无的呜咽声传来,为这深夜平添了几分诡谲。 一间旧宅的房间内,阴阴沉沉地摆放了几十个灵位。那灵位早已结满了蜘蛛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一个绿衣少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跪在了灵堂之下的蒲团上,她的身子纤瘦,几乎被吞没在了暗处。 南屏拿出火折,将旁边的纸花点燃了放在面前的火盆燃烧着。 微弱跳跃着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好似也在低声安慰这孤寂的少女。 “爹,娘……女儿回来了……”南屏的眼中泛起热泪,在爹娘的忌日里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只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八年过去,这里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家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独自闯荡江湖,苦苦隐瞒着自己的身世,让自己假装已经忘记了八年前的一切,忘记自己曾经有那么多次,绝望到几乎想放弃在这世间的一切! 可她到底还是撑了下来,每年的这个日子,她便会回到这里,像儿时回到父母的怀抱中一样,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糖丸好吃么?给我也尝尝? 第47章 —— ——八年前的惨案—— 那曾经无数次出现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了南屏的脑海中——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幼年的她惊恐地靠在母亲怀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永远远离皇室之人,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母亲急切地嘱咐。 下一幕,母亲捂着胸口的长剑缓缓倒下,她的眼中几乎泣下血来,却还是盯着南屏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朝她无声地喊“快逃——” 这个场面恍如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南屏咬紧牙关竭力往前跑着,这条路好似永远没有尽头,那跟在身后的兵卒却步步紧逼,直到南屏纵身跃入了那滔天的河水当中! 南屏急促地呼吸着,她摸着胸前的同心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夜晚,但她无法忘记,这一切,都由八年前齐帝登基而起。 八年前,齐帝弑父而登基换朝,命前朝大学士方孝之写登基檄文,被方孝之怒斥而拒绝。 齐帝大怒却碍于方孝之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而不敢发作。 大臣张默知齐帝心意,上书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孝之,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次日,齐帝下令:“方孝之目无朝纲法纪,满门抄斩!” 方家全家几十口人便命丧黄泉,方孝之的文章被一律焚毁。 那一夜的哀嚎,让整座京城都陷入了沉寂。从此他们在齐国成为了是一个禁忌,没有人再敢提起他们,哪怕只是深夜中想起,也要暗暗压抑下心思,否则悬在额头的长剑或许下一刻就将刺下…… 南屏也从那一夜,从方家的千金,成为了落魄孤女。 而没多久,张默蒙圣宠,带兵剿灭齐国边境作祟的小部落,被封为定国侯。 时光境迁,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八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被尘封,而南屏的人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隐姓埋名,在江湖上一路摸爬滚打,做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或许她太软弱了,不是没有动过复仇的念头,却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的艰难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疲惫。 自己每日不过靠着占卜算卦,四处做些短工度日,一年也才回京城一次来看望父母亡灵,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会觉得她不孝? 八年前那个兵卒砍在自己背上的一刀,已经给她留下了深重的旧疾,每当遇到冰冷的河流,她的寒疾不知何时便会发作,每月以那贵重的紫禾养着,不过勉强度日罢了! 方家的血海深仇,她能做得了什么? “娘……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辛苦……”南屏只觉心中有无限酸楚,眼中泪水滚滚而下。也许只有在这里,她才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 娘在死前嘱咐她要远离皇室,可是这些日子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在这漩涡中越卷越深,她本想做了糖丸感谢九皇子,意在还了这份人情,可是这份人情,真的就这样简单了却了吗? “爹,娘,女儿这么做,你们会生气吗?” 她在心中无声地问,忽然感到了一阵无力。当年将方家灭门,虽是齐帝下的命令,可是此事,就与九皇子完全无关了么? 明日自己便要去追云山救孙倩儿了,此事了结之后,或许她应该离开京城,再也不与皇室之人有任何瓜葛…… —— 紫禁城的另一侧,长年殿内,齐誉披着长袍,正在烛光下写着明日上朝的奏折,背后是满墙的书卷。 不远处挂着他白日里穿的外袍,下方放着一碗药汤,那白色的雾气从药碗袅袅而上,攀附在衣物上,染上了几丝药香。 长年殿比起其他皇子的宫殿要简朴冷清得多,自从齐誉十一岁从夏国当两年的质子回来,齐帝终于给他赐下了这个宫殿,让他从冷宫中搬了出来。 那姝美人却从未在长年殿出现过,也没有人在冷宫再见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 只有这九皇子八个月在杭城养病,三个月在京城这般住着。 齐誉冷峻的脸庞在烛光照耀中,他凝神在奏折上写着,紧绷的唇线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厉。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忽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凉意带着湿气透过窗棂渗了进来,外面有宫人匆匆忙忙去关门关窗的声音,那雨中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齐誉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神情依旧淡漠,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晦暗幽深,似乎将他恍然间带回了那一年的雨夜…… 十八年前的冬天,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紫禁城的冷宫之中,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服,拼尽全力地在路上奔跑着。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显示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早熟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咬着牙一路狂奔,几次摔倒在路上,跌得手掌摔得血迹斑斑,却还是奋力奔跑着。 众人只道紫禁城威武庄严,却不知这硕大的皇城此时在小男孩的眼中,几乎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一般,不知在等待着谁被吞噬。 终于,小男孩奔到了太医院外,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大喊道:“开门!开门!快救救我娘亲!” 小男孩的声音被暴雨声冲刷得淡了,喊了许久,终于有人在里面听见了,一个年轻太监跑了出来撑着伞开了门,见到地上那个清瘦矮小的身影愣了愣,道:“您是……” 小男孩一把抓住了那年轻太监的衣摆:“我是九皇子齐誉!快,叫太医去救我娘!我娘她……” 年轻太监脸色一变,为难地看了一眼门内,一边扯着小男孩的手,一边道:“殿下,不是奴才不想救,可是奴才不过是个打杂的,这,不懂医术啊!” 小齐誉怒道:“太医呢?” 年轻太监道:“太医们今日都问诊去了,没有人在。” 小齐誉哪里肯听,一把推开了年轻太监就要往太医院里冲。 年轻太监一把抓住了齐誉,将他往外带:“哎呀,小殿下,这太医院到处是药材,要是殿下不小心碰到了,伤了身子,奴才怎么担待得起?”说着已经将小齐誉扯到了门外。 小齐誉眼中的眼泪已流了出来,只是那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直将他的眼也模糊了。 那年轻太监力气如何之大,他只是不肯,几乎与那人厮打了起来。 那年轻太监虽知道九皇子是宫中最不受待见的皇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不敢下手,不过由得那九皇子厮打着,“哎哟哎哟。”叫得震天响。 正在两人争执不定之时,忽地有人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尖声道:“这是干什么呢?” 年轻太监听了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李公公。” 小齐誉见那李公公看上去约五十岁的年纪,倒比这年轻太监看着慈善许多,一时间怔怔地看着他。 李公公嗯了一声,将手上端着的药碗放在了地上,又将自己手上的伞撑在了小齐誉的头上,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 小齐誉的脸上满是泪水,李公公道:“奴才刚才听得,小殿下是在为姝美人寻太医么?” 小齐誉点了点头。 李公公将地上的药碗端了起来,道:“太巧了,这碗药是皇后娘娘赐给姝美人的。奴才这就给殿下送过去。” 小齐誉看着那褐色的药汤,并未答话。 李公公见这小皇子眼中颇有怀疑之色,又道:“小殿下,太医院此时无人值守,这碗药,小殿下是要,还是不要?” 小齐誉抬起眼冷冷地看了看李公公,李公公从未想过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过思索了一瞬,小齐誉已经端起了碗,以手遮住雨水,向冷宫方向疾步而去。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齐誉便知道,在这紫禁城,不受宠的妃子与皇子,甚至连个体面的奴才也不如。 从他记事起,便极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似乎来冷宫中看过母亲两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出生不受任何人欢迎。哪怕他小心翼翼,每日用功读书,伺候着愈发阴晴不定的母亲,一切终于还是变得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 如果不是母亲在后来越发的疯狂,今日的他又是在做什么呢? 或许,是一位无所事事的皇子,跟随着母亲在冷宫中度过此生,那样,会比现在差许多么?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这条路,从他出生那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从来就没有别的选择。 那高高在上的齐帝是否知道,冷宫中的姝美人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渡过了这些岁月,又将那些无处发泄的恨意,如何一点点施加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明日自己就要请奏前往战场。 这是他这么多年等待的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到此处,齐誉的眼神愈发变得阴郁起来,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什。他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南屏送给他的那瓶糖丸。 齐誉的黑眸注视着那莹润的药瓶,良久,终于伸手从中取了一颗放入口中,是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清甜……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章总结,好惨俩主角…… 齐誉:…… 南屏:…… 作者:不过还好是HE!(顶锅盖逃 第48章 —— “过来。”月华如练,九皇子忽然说道。 —— 同样在今晚的深夜里,定云镖局内,许应明原本在大堂处理镖局事宜,一个伙计上来禀告:“老爷,有个人说是您的师弟,上门来访。” 许应明的手顿了顿,迟疑了几瞬:“请他到我的书房。” 没过多久,一个面有微须,脸色严肃的男子走进了许应明的书房,正是宋侍郎宋纶。他没有穿官服,而是换上了普通习武之人的衣服。 “师兄,师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宋纶开门见山道。 许应明头也未抬:“上次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官场之事,许某无权、更无兴趣参与!” 宋纶早已料到许应明会如此反应,只好坐在了许应明对面,道:“师兄的话,师弟不敢忘。只是此次事急从权,前线军粮告急,我已筹到了兵粮,要来求师兄仗义相助,将这些兵粮押送到前线!” 许应明冷笑道:“真是笑话!堂堂大齐,竟然连运送军粮的官兵也没有了么?还需要我们这个小小镖局?” 宋纶面露难色:“确实这是不情之请,只是朝中之人十分势利,九皇子请缨上阵,他们自不会殷勤相助,假以时日,我尚且能从中周旋,但是前线十分火急,如果再不及时送到,军情恐有变故!” 许应明转过了身:“这都是你们官场的争斗,与我何干!” “师兄此言差矣!”宋纶几个箭步走到了许应明面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齐如果兵败,苦的还是百姓啊!难道百姓之苦你也不在乎?” 宋纶的目光闪动,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人前严肃冷静的宋侍郎,只有在自己的师兄面前,才会出现如此的情绪波动。 许应明的神色动了动,宋纶还想说些什么,许应明已经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不用说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宋纶,“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次。此次之后,你我二人,永不再见!” 不等宋纶反应,许应明已经大声道:“来人,送客!” 门嘎吱一声便开了,宋纶痛苦地看向背过身去的许应明,深深地行了一礼,许应明却始终背着身一动不动,宋纶长叹一声,终于黯然转身出了门。 —— 定云镖局的夜终于缓缓静了下去,直到次日日光初升,才被两个年轻人的吵闹声唤醒。 “不行,这次我可不敢了!”小蝶背对着许达达的房门,“许叔说了,我要是再帮你,也要罚我一个月不准出门。” 房间内传来许达达的哀嚎:“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放任一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岭不去救,那我还算什么英雄,什么好汉?” “你什么时候也要称英雄好汉了?再说了,那个南屏不是说去山上救孙倩儿了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没去过那山上不知道,那里危险得很,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的。” “危险,那你更不能去!”小蝶看了一眼房门口的食物,“赶紧把饭吃了,我还要忙呢,走啦!” “诶,你等等!” “又怎么啦?” “其实,其实我倒不是想出门,我主要是……”许达达恨不得将眼耳口鼻都贴在了门缝上,向外苦苦哀求着,“我主要是想我爹了……” 许达达尽量把语气说得十分真诚,“我从小就被爹带大,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整整三天没见过爹了!虽然老是被他骂,可我知道,我爹是很疼我的,他都是为了我好……” 说着说着,许达达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许应明一边带着他,一边做饭洗衣的场景。 在许达达小时候,镖局只有许应明和一两个镖师,许应明的妻子早逝,他又当爹又当妈地将许达达拉扯大,虽然过得粗糙,却从没让许达达吃过什么苦头。 许达达从小便喜欢鼓捣些新发明,只是被迫跟着练了些拳脚功夫,从未成什么气候,也没有认真做过什么许应明期待的事,经常为此挨骂。但他也算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小蝶笑道:“真该让许叔来听听你这感人的话,说不定他在去送军粮的路上都能笑出来。” “什么送军粮?”许达达疑惑道。 小蝶立刻收起了笑容:“你听错了,我才没说!” 许达达哪肯放过,用力地拍着门:“喂!喂!”房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想是小蝶已经跑远了。许达达滑坐在了地上: 镖局难道被军队征用了么?哪里的战事吃紧了? 还有南屏,那日她说去找九皇子,现在不知如何了?去追云山救了孙倩儿了么? —— 很快便到了深夜。 京城的另一个角落,南屏早早地便到了宋纶的府上——按照齐誉的吩咐,他们需在这里等他从朝中带回的消息。 府中的管家说那宋侍郎正在练功,不便打扰,南屏倒也十分好脾气,在门外耐心地等着,直到宋纶练完了功回到了大厅,管家才告知有一个绿衣少女来访。 宋纶皱眉道:“怎么将客人拦在门外久候?还不快请进来!” 宋纶平日里十分和善,难得露出不快的神色,那管家忙不迭地跑到了门外,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是个贵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赔礼才是。 待到了门口,那绿衣少女正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明亮的双眸盯着地上的几枚铜钱似乎陷入了沉思。 见到管家出来,南屏忙伸出手,将地上的几枚铜钱给收了起来。 那管家未料到这小姑娘竟也精通此行,不由得又是惊诧不已。 南屏跟着管家便走了进去,见宋纶身穿一身利落短打服饰,倒看起来比平日年轻了不少。赶紧走上前去行礼道:“参见宋侍郎。” 宋纶道:“等很久了吗?” “没事,我都习惯了。”南屏脸上笑盈盈的,“平常接活,有时候等别人几个时辰,也都是寻常事。” 然后狡黠地笑了笑,“这种时候我就多收他们一些银子,嘿嘿。”她看出来时局紧急,宋纶的神色凝滞,故意开了开玩笑。 宋纶未料到她年纪轻轻还经常「接活」养活自己,不禁有些讶异,这女孩子虽然见面不多,却给宋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见她说话有趣,原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姑娘请进。” 宋纶很快安排人给南屏送上了随军的服饰,让她稍作打扮。 南屏换完衣物回到大厅,看着身边匆忙走来走去作准备的官兵们,心中也紧张了起来。不知这九皇子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南屏姑娘,这追云山腹地颇深,你确定要去?”宋纶坐在前厅,见她已经换完衣衫回来,不禁又问道。 南屏点点头道:“孙姐姐为我去了追云山采药,我绝不能放下她不管。再说,如果真有疫情之事,我多少能比男子方便照顾伤员。” 宋纶有些惊讶:“哦?看不出姑娘年纪虽小,却能心系国事。” 南屏笑了笑:“说不上心系国事,不过顺带着能做一点是一点罢了。” 宋纶见她年轻很轻,说话做事却颇有大家风范,不禁也赞许道:“南屏姑娘过谦了。如果人人都能有此心意,又何愁天下不平。” 南屏不过微微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南屏姑娘是京城人么?” 南屏点点头:“我自幼在京城长大。不过平时在外面奔波,回来得就少了。” 宋纶正想说话,此时门外忽有人跑了进来:“启禀老爷,九皇子到了。” “快请!”宋纶这便起身迎了出去。 南屏顺着宋纶的方向往外看,只见尽头微光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待走到了灯光渐渐明朗处,便可看清来人外披了件赭色长袍,长身玉立,正是九皇子齐誉。 南屏下意识地大步跑上前去,靠近了却又连忙止住了脚步,学着旁人的样子行了礼:“参见殿下。” 齐誉匆匆向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宋纶,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都准备好了么?” 宋纶面色一整:“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众人听闻此言,心中也已知晓,此次上战场,齐帝是准奏了! 齐誉环视了周围一圈,衣袂被风卷起翻飞不已,衬得他更为肃穆了起来。众官兵亦面朝齐誉肃立一旁,看得出来纪律甚是严明。 旁边还有几人站在一边,想来就是宋纶所说的要前往追云山的心腹了。 “追云山上经常有瘴气出没,不知不觉会使人陷入幻觉。这个药你们拿着。”齐誉身边的一个随从走了上来,将一个锦盒递给了宋纶。 “谢殿下恩典。”宋纶接过了锦盒道,“后厅还有一些事需要臣去处理一下,请殿下稍坐片刻,臣去去就来。”说着便带着手下人先退下了。 “你们也先下去。”齐誉朝身边的随从道。那些随从轻声应了,立刻退出了院子等在门外。刚才还热闹的庭院,瞬间退得只剩下了齐誉和南屏二人。 南屏突感尴尬,忙道:“那……我也……” 齐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南屏打扮为随行大夫,一身淡色衣饰颇为清雅。 她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经常将头发束起,一副跑江湖的样子,如今把满头青丝散了一半下来,衬得一张脸更是白皙了,倒与她平日里看起来颇有些不同。 “过来。”齐誉忽然道。 作者有话说: 作者:快给我在一起啊啊啊; 齐誉/南屏异口同声:其实我是很矜持一人…… 第49章 —— ——竟撞见了这风光旖旎的一幕—— “过来。”齐誉看着她道。 “啊?”南屏犹豫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齐誉皱眉看着她:“怎么?听不见?” “哦……不是……”南屏慢慢磨蹭到了齐誉面前。她本不是个扭捏的性格,只是此时风清月高,四下突然寂静,她心中却忽地生出了几丝难以解释的慌张来,下意识地又退了几步。 齐誉注意到她微小的动作,眼神愈发冷下去,抿了抿嘴,扔了一个小瓷瓶到南屏怀里。 南屏连忙接住:“这是?” “追云山上的瘴气凶猛,你身体刚好,需要搭配这个药一起吃。” 南屏凑近瓶口闻了闻:“这是……九霖丹?” 齐誉眼神微诧,似乎没料到她也认得此药。 南屏自嘲地笑了笑:"久病成良医。不瞒殿下,好多名贵的药材,"南屏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这里都装满了。” 南屏犹豫了一瞬,又道:“只是这药实在太过贵重,我……"齐誉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不耐:“怎么每次给你药,你都有如此多话?你是希望追云山上还要专门有人来照顾你吗?” 南屏错愕:“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一瞬又忽然反应到,每次给我药? 目光中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来,转念一想,齐誉指的应该就是上次命黑衣男子来给自己送药的那次了。 想来那黑衣男子回去竟将自己拒绝药的事情也一一禀报了。想到这里,南屏不由得腹诽了那黑衣男子一通。 齐誉见她脸上神色几番变幻,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皓月当空,宋府作为一品官员府邸,并不似南屏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反倒显出一股整齐肃杀气息来。 唯有府邸中心荡漾着一汪池水,几朵睡莲参差绽放其中,夜风送来几缕幽香,如此清风朗月,旁边又施施然站着一位清俊的男子,着实是一场好风景—— 南屏沉默地将药瓶收起,下意识地轻轻踢着脚下的地面,只觉得四周愈安静,自己胸口的慌张却愈发地严重了起来,几次想夺路而逃,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殿下!” 突然一个急促的呼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南屏一惊,齐誉已经身形一转,站在了南屏的身前。 南屏讶异地看向面前高大的背影,隔着齐誉,一个黑衣男子已经翻墙而入,落地声却极为沉重,不等二人反应,那人已经挣扎着起身一点点走了出来,没几步便哐然倒地,胸前鲜血淋漓,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是阿克! 此时宋纶也闻声立刻从后厅赶了过来,见到此景也是脸色一变,连忙和齐誉一起上前将阿克扶起。 阿克脸色惨白,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此时呼吸急促,紧紧抓住了齐誉的袖子:“殿下,出……出事了……”说着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 “先别说话!”齐誉用力握住阿克的手,又立刻促声向宋纶道,“快请大夫!” 阿克却忧心自己活不长了,狠狠地大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追云山鬼窟被剿,孙大夫……也被掳走了……属下……拼死杀出重围……才……才……”说着竟然昏死了过去。 “阿克!” 齐誉连忙将阿克抱起,往客房飞奔而去。 —— 宋府的房内,齐誉南屏和宋纶站在阿克的床前,等待着大夫的诊治,三人都是神色严峻。 大夫收拾好银针,起身朝齐誉拱手道:“殿下不必担心,大人他内力深厚,这次虽然受了严重的外伤,但所幸伤口都未及要害,不至于伤至性命,但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二十日。我已经给他施了安神针,待他服下药后好生休养即可。”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齐誉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说着紧紧盯着阿克身上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只是看着他的侧影,却敏感地感觉到了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阿克不过留下一句话便晕了过去,什么是鬼窟?孙倩儿被谁抓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此多的问题等待他的解答,心中只觉心急如焚,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得勉力在一旁与齐誉二人守在床前。 良久,阿克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见到床前的齐誉,便立刻挣扎着要起身:“殿下……” “你先躺着。”齐誉沉声道,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阿克的床前。 他刚才似乎很担心,但还是离了几步站着。直到此时,南屏才微妙地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总是这样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阿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又很快压抑下去,深呼吸了几口气:“殿下,鬼窟建立的时间不长,那边的南周人……” 齐誉的表情一变,却很快恢复了镇静,只听阿克继续道:“告诉我……们……他们……他们当中本有几人突然发热呕吐不止,后来……后来没多久,官府的人立刻就将他们……隔离起来了……他们本以为要被救了,但是很快被带到了……追云山……他们……把……染病的和其他人分开看管,每当……病人快死完了,就送……送人过去,以人养病……” 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冷血的刑罚? “畜生!”南屏怒道,双目顿时红了。 “殿下……你,你一定要派人去救……他们……”阿克的眼中留下了泪来,几乎难以支持。 齐誉脸上未露声色,交代道:“你好好休息,我来处理。”阿克终究是体力不支,闻言点了点头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殿下。”南屏轻声地叫道。 齐誉回过头看她,眼中未褪的寒意几乎让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南屏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不禁暗暗心惊,口中的话一时间也只好咽了下去。 齐誉与宋纶相视一眼,宋纶立刻转身去打开了门,齐誉随即大步踏了出去。 南屏迟疑了半晌,终于坐在了阿克的床前,决定留下来照看他,等他清醒的时候,说不定能多打听一下孙倩儿的下落…… —— 不知过去了多久,见阿克的呼吸渐渐平稳,南屏这才感觉到身体又酸又疼,此时已至寅时,再过会儿天就该要亮了,也不知九皇子和宋纶商量得如何了? 自己的伤到底并没有完全好,这下折腾得很,精神却又完全无法放松下来,南屏越发感到心烦气躁,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却见院中齐誉正一人负手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正想走上去,却瞥见一个华衣少女正好走了进来,那人一双杏眼长得甚是娇俏,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径直朝齐誉走去。 南屏一个躲闪到了旁边的角落里,悄悄往庭院中看去。 “殿下。”那少女屈膝行礼道。 齐誉点了点头:“羽琴郡主怎么来了?” 南屏听说过这羽琴郡主的名声,作为定国侯张默的独女,从小骄纵得很,求婚者络绎不绝,定国侯却始终没有择婿,大家都说这羽琴郡主日后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羽琴郡主平日里的骄纵在此时倒是收得干干净净,低着眉眼道:“羽琴听说殿下自请前往前线,特意送来家中的千年雪莲,听爹爹说这个吃了能强身健体,大有裨益。” 齐誉接过那锦盒,淡淡道:“郡主有心了。” 羽琴郡主抿嘴笑道:“殿下虽然身体抱恙,却始终记挂前线军情,羽琴佩服。” 齐誉咧嘴笑了笑:“定国侯早已身在前线,郡主有如此父王,实在是难得。” 经过了一夜,此时的齐誉像是变了一个人,眉目间的阴郁已经尽数敛去,倒更像个翩翩佳公子了一般。 羽琴郡主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齐誉,目光灼灼:“羽琴一定会跟爹爹说的,让爹爹多为殿下分忧。” 齐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多谢郡主。” 羽琴郡主还想说些什么,夜里的寒风一吹,她本来就穿得单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齐誉的目光动了动,将身上披着的狐裘解了下来,披在了羽琴郡主的身上,声音几乎是温柔的:“天寒了,郡主早些回去吧。” 羽琴郡主伸手拉住身上温暖的披风,脸上浮上一抹飞霞:“殿下保重,羽琴会日夜为您祈福的。”说着轻巧地转了个身,一步步地走出了宋府。 门口等着的婢女碧落见郡主的脸上笑意盈盈,身上又披了件男子的衣袍,连忙上来笑嘻嘻地拉着郡主,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直等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南屏这才感到自己的腿已经有些酸麻了。 这九皇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竟也有如此风度翩翩的一面,看来他对羽琴郡主果然不同。 她本无意窥探,没想到撞见了这风光旖旎的一幕。 此时月华如练,将一身白衫的齐誉笼罩其中,玉冠下束起的发带随风拂动,愈发显得他俊逸出尘。 南屏正想离开,忽听得齐誉道:“还不出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旁边么?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一听到惊呼,就转身站在了南屏身前!狗粮有磕到,谢谢。 齐誉:咳咳…… 南屏:(后知后觉)啊? 第50章 —— ——池边情动—— 南屏脸上一热,只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上前行礼道:“参见殿下。” 齐誉嗯了一声,竟直接将手上的锦盒递给了南屏。 南屏下意识地接过,又觉得有些奇怪,这锦盒是郡主所赠,怎么交给她拿着了? 心中也不由得腹诽自己并非他的婢女,这使唤得倒是挺顺手。 南屏不由得抬起眼来看向齐誉,他却已经侧过了身去,目光望着面前的睡莲,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回想起刚才景象,虽是一对十分登对的佳人在池边相见,自己却并无意撞破,此时又被喊了出来,心中也颇觉无趣。 南屏抿紧了嘴唇,只捧着锦盒毕恭毕敬地在一旁站着,保持着一种谦卑的距离。 齐誉的眼眸动了动,半晌,沉声道:“事情你大概清楚了。” 南屏点了点头,心神一收,关于孙倩儿,南屏本有许多问题想问,此时却一下子不知从何问起。 粮仓被焚、追云山鬼窟被毁、疫病的南周人和孙倩儿被带走,这次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几次见到齐誉,他总是看起来十分镇静,好像什么都不会引起他情绪的波澜。 刚才在房间里,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一瞬间没有褪尽的的怒气和杀意。 自己与孙倩儿之事,不过是私人之情,国事当前,让她又如何开得了口? “殿下,事情很危险么?”南屏试探着问道。 齐誉回过身,一双眼睛掩在阴影里:“你怕了?” 南屏点点头:“怕。” 齐誉微垂着眼帘看她,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旁边的睡莲上,一阵幽风拂过,那睡莲轻轻晃了晃,南屏低声道,“我怕前线战事吃紧,也怕连累了孙姐姐……” 齐誉垂眸看着她,良久,沉声道:“她暂时不会有事。” “殿下为何如此确信?” “孙姑娘对此疫病颇有研究,他们既然留着病人有用,自然不会随便伤害一个大夫。” 南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您知道是谁劫走了孙姐姐吗?” 齐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谁会费心地带走一个民间大夫?” 南屏回想起之前,宋纶提到,养着这些病人可当作攻城武器…… 千丝万缕的思绪如惊鸿般快速闪过,南屏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是战争,夏国,四皇子齐玧!他们要带走孙姐姐,也是需要大夫照料!” 她一连串地说了出来,倒是剩下了不少解释的力气,齐誉点头道:“你倒是不笨。” 想到孙倩儿暂时没有危险,南屏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只是这四皇子,对付区区一个弹丸之地的夏国,如今竟然沦落到要用如此不堪的手段。此人领军之草莽,为人之狠辣着实令人心惊。 那群被当做容器养着的南周人,也实在太过悲惨……南周国不过是在十余年前与齐国对战中战败,南周国主当场自挂于寝宫,保住了自己的气节,可从此本就被疫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南周国,从此名存实亡。 剩下的南周人不是在圈定的城池内等待被疫病夺去性命,便是沦落为奴隶,或是四处流浪的……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还剩多少南周人,他们也纷纷隐姓埋名,即使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难堪的国耻…… 看齐誉几人的反应,似乎对这些南周人也十分同情……想到这里,南屏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边的九皇子——他,与其他齐国皇室,似乎有些不同。 南屏心中忽然一动:“殿下在一群这样的皇子之中,要保护好自己也很辛苦吧。” 齐誉蓦地转过了头,脸色蓦地变得冷厉非常,寒声道:“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治你死罪?” 南屏顿时脸色微变,又往后退了半步。 齐誉见她如此,脸上似被寒潮笼罩,见她反应,不禁冷笑了一声。 南屏的心思被戳破,顿时脸色一白,低声回道:“虽与殿下接触不多,但我知道殿下并非滥杀之人……” 齐誉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你不是见过我杀人么?” 南屏奇道:“你杀人?” 齐誉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南屏没有多想:“其实如果殿下真的想杀我,我又怎么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殿下说话?” 南屏悄悄抬起了头,见齐誉虽未说话,脸色却稍稍缓和,知道自己此举押对了。 想起被带走的孙倩儿,南屏犹豫着又上前走了一步,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距离齐誉十分靠近,而是一边观察着齐誉的神色,一边斟酌着道:“我在想,如今追云山肯定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我去了只会白跑一趟。南屏斗胆来见殿下,是……” 她犹豫了一瞬,又立刻说了出来,“是想请求您能让我跟着一起去战场,救出孙姐姐。” 齐誉听到最后脸色顿时一沉,不等他拒绝,南屏忙严肃地补充道:“请殿下放心,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拖您的后腿!” 齐誉的神色在月色之中变得晦暗不明:“战场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南屏仰起头,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您……是在担心我么?” 齐誉的脸色一僵,南屏却没有留意到,窥见了一丝机会,立刻滔滔不绝了起来:“您看我有武功在身,多少是能自保的,我保证!遇到敌人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冲在前面!” 南屏越发觉得思路清晰,“另外,这次路途遥远,万一大家路上有什么不舒服,我会些包扎和用药,也能帮忙!还有啊,您还记得么?我可是学过占卜之术的,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齐誉讥诮地侧睨着她:“行军作战之事,能用得上占卜之术么?” “那,那也多了一个参考不是。”南屏讨好地笑道。 “无稽之谈。”齐誉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没料到南屏倒是突然变得安静了,齐誉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的眼睛映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莹润明亮,和上次在同福客栈湖边见到时一模一样。 齐誉晃了晃神,道:“你在琢磨着自己偷跟着去?” 南屏愕然抬起了头:“您怎么知道?” 齐誉冷哼了一声,南屏小心地继续试探道:“殿下……”见齐誉没答话,她又试探着走近了一点点,拉着他宽大的衣袖,“殿下……”南屏放软了声音央求道,“殿下,您就答应我吧……我真的不会添麻烦的……” 连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娇嗔之意。只是意外地发现,眼前的齐誉,竟没有似刚才一般立刻拒绝了她。 南屏抬起眼向他望去,没想到他也正垂眸注视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不期然撞到了一处。 齐誉的眉眼在月光下竟是十分清晰,一阵微风拂过,两人的衣袂被风吹得交缠了一处,四下忽又变得十分寂静,南屏不知为何心跳便漏了一拍,一时间怔住了。 良久,齐誉终于收回了视线,缓声道:“孙姑娘与你认识并不久,就这么担心她?” 南屏垂下了头:“孙姐姐是因为我有了危险,这份人情不能不还。” “是不能欠她人情,还是真的担心她这个朋友?”齐誉忽然问。 南屏愣住:“这有什么不同吗?” 齐誉看了看她,倒没有再追问,南屏却敏感地感到他的情绪似乎又冷了不少。这位皇子不仅看着性子冷淡,喜怒更是难以捉摸。 南屏只好继续斟酌着话,试着继续说服齐誉:“我知道我跟孙姐姐的私事与国事相比没有意义。但是我也是齐国的一个子民,不瞒您说,其实我还是挺爱国的……” 齐誉眉头微挑,听见南屏道:“刚刚您没在的时候,宋大人都说,如果人人都能有像我这样的心意,又何愁天下不平……” 齐誉未料到她一口气竟有如此多的说辞,不禁微愕。 南屏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了,只得抬起头望向齐誉,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继续编着说辞:“我觉着,宋大人说的还是十分在理的……正所谓……先天下……” “如果跟不上行程,不会有人照顾你。”齐誉淡淡的声音打算了她。 南屏顿时愣住了,立刻明白过来这已是允了,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忙行礼道:“多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以后草民一定会报答您的!” 也许因为心情好了不少,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池水荡漾,映衬着少女秀美的脸庞,更增了几抹丽色。 那交接的衣角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齐誉敛下目光,已经转过了身,淡淡道:“下去吧。” 不等南屏回话,他已经迈开步子离开了。 南屏闻言方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如何不明白,刚才不过是短暂的一瞬,等到天明,即将迎接他们的将是陌生的战场,那些沉重的,惨无人道的杀伐……这位病弱的皇子,又会如何自立于这风雨飘摇中呢? 南屏站在原地看着齐誉挺拔的背影,半晌,终于抬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南屏:恨齐帝不等于不爱国!(看向齐誉)您说是吧? 齐誉:说得不错。 作者:这两天狗粮吃得着实有点多……后面还有更多……(扶额) 第51章 —— 是殿下,殿下不好了! —— 今晚对于许达达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明天! 明天他就要跟着许应明去北方的齐国军营送粮食了! 他有限的人生经历向来是十分平坦。因为自己从小娘就去世,镖局中的人对他甚是宠爱,自打他记事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比被爹批评「武艺不精每天就知道看些旁门左道的怪书」更大的挫折了。 一个男子汉人生中最应该有的经历,就是去战场上见英雄。 自然,他许达达武功不行,但送个军粮而已嘛,这能有多少难度? 而且还能去救孙姑娘,甭管自己爹同不同意,这么难得的事他许达达还不跟上,那就枉度此生了! 小蝶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忽听得一个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小蝶……小蝶……” 小蝶一下就听出来是谁,翻了个身佯装熟睡了。没想到许达达甚是锲而不舍,声音婉转地又挪到了窗边:“小蝶……” 小蝶继续装死。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乎将小蝶的床都震了一震。 随着重物一起落地的,还有满脸小心的许达达:“喂……小……” “我睡着了。” “好……”许达达倒是很好说话,“那等你醒了再说。”小蝶硬是将头钻进了被窝中,许达达的声音却更近了,还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喘气声,似是背着一个极重的物什在行走,那东西一会儿重重地刮了一下地板,一会儿又碰着了椅子,一会儿又像是锅碗盆碟都撞在一起了—— “你,到,底,在,干,嘛!”小蝶一个翻身坐起来,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杀人,下一秒她的怒气就被满满的震惊所取代。 “达达,你或许,是想搬迁吗。” 许达达背着一个几乎有他本人高的大包袱,里面怕是连他三岁时的玩具都带上了。 许达达见小蝶醒来惊喜不已,立刻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小蝶,可别说我没义气啊,我所有东西都带了两份,绝不会亏待你。” “你都带什么了?” 小蝶刚脱口而出便立刻后悔了,许达达的眼中果然瞬间亮起了光—— 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这么多年了,除了南屏姐姐以外,小蝶是第二个问起他发明的人了! 许达达十分利索地将自己那个庞大无比的包袱打开了,如数家珍般地一一介绍:“这个是无忧枕,我发明的,将枕头调整在一个十分微妙的高度,既不会太高了憋闷,又不会太低了呛到呼吸吐纳。 你别看他平平无奇,其实枕头中我还放了一味安神草。对了,是孙姑娘给我的,总之不仅睡得快,还睡得沉,实在是我一项很得意的发明。” 说着就要把那个枕头从包袱中拿出来给小蝶。 “好了好了……”小蝶一看他那架势,今晚怕是睡都睡不了了。“你收拾这些干嘛,许叔说了,这次你不能去!” “凭什么我不能去?” “那里很危险!” “就是危险我才要去!不然我爹和你,我实在不放心,何况还有孙姐姐在那。” “不行!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去睡觉。” 小蝶把许达达往门外一推:“再警告你一次,你好好在京城呆着!” “啊——”许达达的哀嚎还没有发出来,小蝶便点了他的穴道,许达达的声音顿时消失,一张脸皱得就差哭出来了。 小蝶把许达达终于送回了房间,这才躺回了床上,没想到这一顿闹腾下来,自己早已睡意全无。 躺下去的时候倒是感觉脖子十分的舒服,小蝶惊讶地看了看,才发现许达达刚才竟然还是把这个无忧枕塞到了她床上。 小蝶闭上眼睛躺在柔软舒适的枕头上,嘴角慢慢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 深夜的武德殿内传来一声声猛烈的咳嗽,似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给咳出来了一般。 冬烟脸色惨白地往殿外跑去,刚好撞到了前来巡视的李嬷嬷。 李嬷嬷平日里收拾得一丝不苟,最讨厌小宫女们慌里慌张的样子,低喝道:“好端端的疯个什么劲?” 冬烟急道:“回禀嬷嬷,是殿下,五殿下不好了!” 李嬷嬷见她说话没轻没重,顿时火上心头,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仔细着你的舌头!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冬烟捂着自己的脸,赶紧跪了下去:“殿下这几日本已经好转,但我刚才进去伺候的时候,殿下他竟……竟咳出了一大口血来,晕了过去!” 李嬷嬷脸色一变,却仍是稳住了神色,厉声斥骂:“殿下不过一点风寒,瞧你吓成什么样!去叫刘太医来!” “是!”冬烟呜咽着答应道。 “悄悄的去,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这条命都不够交代的!” “是……”冬烟本全无了主意,连忙踉踉跄跄奔向太医院,心中直把九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李嬷嬷稳了稳心神,连忙朝殿内走去。不远处的墙边,一个宫女偷偷地躲在了阴影处,目光复杂地朝殿内看去。 这人正是初兰。 —— 冬烟很快便领着刘安世刘太医到了武德殿。齐珝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看起来已经昏睡了过去,刚才咳出的血溅到了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衬着齐珝苍白的脸,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刘太医连忙上前为齐珝把脉,脸色却越发难看,按照他的方子,这五皇子按理说如今应该已经彻底痊愈,怎会突然如此恶化? 李嬷嬷在一旁不敢打扰,只心急如焚地望着刘太医,眼角不住地跳动。 却见一旁跪着的冬烟身子都抖了起来,直看得她心烦气躁,便沉着脸将冬烟领出了殿。 一出殿门,李嬷嬷便厉声问道:“平常殿下的药是你亲自在煎的吧?” 冬烟道:“是奴婢,不过……” “快说!” “不过初兰身体恢复的那日,说她现在活儿不多,就帮我去煎药了。” 李嬷嬷一个巴掌重重地打了出去,脸色一变,喝道:“去把初兰给我叫来!” “是!” 冬烟心乱如麻,只踉踉跄跄又往宫女的寝房走,空荡荡的皇宫内,仿佛连灯光也是冷冰冰的,冬烟只听见自己混乱的脚步声,好像自己的心跳一般胡乱地跳着。 “冬烟,你怎么了?” 冬烟抬眼望去,对面的宫媚目寡淡,神色冷冷清清的,正是她要去寻的初兰。 冬烟二话不说拉着初兰就向武德殿奔去,到了殿门口后颤声道:“李嬷嬷,李嬷嬷叫你进去。” 初兰正要往里走,冬烟突然喊住了她:“初兰!” 初兰回过头,见到冬烟发白的脸庞,听见她低声道:“如果李嬷嬷问你药的事,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初兰的目光一动,深深地看了冬烟一眼:“放心,没事的。”说着便抬步走了进去。 李嬷嬷一见到初兰,便脸色一紧,也没有说话,便带着初兰进了殿门。 此时,经过刘安世的施针,齐珝终于从昏沉中缓缓苏醒了过来,神色却是淡淡的,好似那咳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刘安世朝地上跪着的婢女问道:“给殿下开的药,都仔细着给殿下服用了么?” 齐珝顺着刘太医的目光朝地上看去,只见初兰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是脸色凝重的李嬷嬷。 初兰闻言回道:“是。” 刘安世眉头紧皱,却是一言不发。 李嬷嬷忙道:“刘太医,殿下他……” 刘安世将齐珝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犹豫着开口:“殿下之症以足量的紫禾即可治愈。如果殿下每日按照臣下的剂量服用,按理说不会……” 李嬷嬷的目光立刻扫向了初兰:“初兰,刘太医每日的剂量是多少?” 初兰仍是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嬷嬷怒道,“你!让人去搜了你的住处,只要被找到一点点紫禾,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初兰却仍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为自己辩驳。 床上的齐珝忽地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你们这么认真做什么?这紫禾实在是太苦了。每次她给我的药汤,我都趁她不注意偷偷地泼了一些,谁知道有这么严重。” 初兰闻言猛地抬起了头。 —— 齐珝此言一出,刘安世与李嬷嬷均是一惊,那初兰更是脸色一变,抬起了头看向齐珝。却见他嘴边荡漾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是看也没看她。 刘安世道:“殿下切不可如此。这紫禾如果不严格按照剂量服用,乃是毒大于效,十分危险!” 李嬷嬷急着朝刘太医道:“那现在该如何?” 刘安世严肃道:“如今既已知道原因,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定量服用即可。” 然后跪在了地上,语气十分严肃,“只是殿下万万不可再不按剂量服用了,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刘太医放心,接下来的每一日,殿下的汤药,奴婢一定保证一滴不漏!”李嬷嬷也跪了下来。 齐珝笑道:“好了,我听你们的就是了。既然无事,那便出去吧。” 刘安世和李嬷嬷相视一眼,答应道:“是。” 初兰似乎已经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作者:求一个许达达同款无忧枕…… 第52章 —— “殿下不生气?”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李嬷嬷只道她是吓呆了。 初兰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齐珝苍白的脸和他衣襟前的血渍,却见他轻轻翻了个身朝向了里边,似乎已经睡去了。从头到尾,他的目光没有一瞬间瞥向过她。 初兰木然地转身跟着李嬷嬷出了房门,感到自己的双腿似乎都是软的。 她轻轻地掩上门,隔着缝隙看见齐珝的身子一动不动侧躺着。 门一关上,齐珝的眼睛便睁了开来,英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 不知过去了多久,静谧的月光洒在齐珝的床上,照亮了那张因为病痛而瘦削下去的俊脸。 齐珝并没有睡觉,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双黑眸静静地注视着床顶,不远处的长明灯有些晦暗,只低低地投了几抹昏黄的光来。 此时殿门忽地被轻轻推开了。 齐珝的神色一动,转过头去,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虽看不清她的神色,齐珝大抵也能想到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双带着冷意的眸子。 初兰走到了齐珝的床前,良久,终于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珝勾了勾嘴角:“你这么晚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初兰的手指握紧了自己的裙摆,声音中压抑着颤抖:“我说过,不需要你的怜悯!” 齐珝看向她的脸,淡淡道:“你似乎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 不等初兰回答,他已说了下去,“我率军灭大幽国,是职责所在。而我将你从大幽国带回来,不是为了什么怜悯,只是杀你的乐趣,比这赌局的乐趣可是小多了。今日我之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这赌局我还没有厌倦,想多玩一会儿罢了。” 初兰沉默地听着这话,过了许久,终于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淡淡地回了句:“也许吧。” 初兰没有再多说,转身缓步离开了武德殿。齐珝闭上了眼睛,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在大幽国见到初兰,狂风之下,满地的尸体前,一位盛装的少女手握匕首冷冷地站在中央,平视着他:“放了这些人,否则我便死在这里。” 或许他应该让她当时便死在那里。他率军杀过的人太多,也从不差这一个。 他至今也无法解释,当时自己明明可以夺下她的匕首,刺入她的心脏,可一种无法道明的冲动,或许是她眼中灼灼的怒火,让他忽然不想让这位倔强的公主就此死在了那里。 可说出口的话忽然就变了。“杀了你,对我而言,有什么乐趣?” 他将她带回后,也许该将她流放千里,可后来偏偏从她绝食开始,到她誓死要杀了他,到现在…… 这一切都没有按照他预计的在发展。 变化是在哪一刻发生的,他已无法明了。但直到此时此刻,他已清晰地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绝不是齐国的五皇子身上应该发生的! 齐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英挺的脸上浮现了痛苦的神情。 —— 九皇子领兵前往边境已经一日。 这日正午,众人终于在林中稍作休整。 “九皇子这次请旨去给战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一个兵卒悄声向另一人道。 另一兵卒一边啃着手里的馒头,一边不以为然道,“四皇子都搞不定,一个病秧子过去又能有啥用?” “喂!小声点!不要命了?”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兵卒凑了过来,低声道,“我们是去行军打仗,又不是去考武状元!”他指了指脑袋,道,“只要这里好用就行了,要武功好管鸟用?” 其他兵卒纷纷摇头。“九皇子虽有才子的名声,到底是没上过战场,咱们这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年轻兵卒啐了一口:“胆小就回去!” “你以为我不想回?”另一人翻了个白眼,“到时候在战场上,忙着自己逃命不说,咱们说不定还得给这个皇子垫背呢。” “嘘——有人来了。”几个兵卒静了声音,眼见一个绿衣少女从旁边经过了。 南屏心中感谢齐誉能让自己一同前往来找孙倩儿,将齐誉的水袋拿了过来,走到齐誉身边道:“殿下,喝点水吧。” 齐誉接过南屏递过的水喝了一口,眼睛瞟了她一眼:“有话想说?” “就是担心这次出征,大家可能不一定……” “一个病弱的、没上过战场的皇子,从京城跑到西南,大家都想,这支队伍,不过是凑个热闹的。” 南屏见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奇道:“殿下都知道?” “这很难猜吗?” 南屏讪讪地站在了齐誉身边:“殿下不生气?” “他们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要生气?” 南屏见他坦荡如此,反倒心中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去问道:“殿下不是说会有人运送粮食过来交给您吗?怎么这运粮的人还没出现?” 齐誉并未答话,而是看向不远处,南屏起身跟着他的目光望去,以宋纶为首,来的大概几十人,都是普通商家打扮。 不过这当中不少熟悉的面孔,南屏一眼便看到了许应明和小蝶,原来是定云镖局的人来送的军粮?南屏目光一闪,又扭头看了看齐誉。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宋纶,他快步走了上来:“臣参见殿下。” 说着指向车队,“这是临时凑了三天的官粮,为了不引起敌国的注意,微臣没有使用官军,而是命定云镖局掩护我们来此。” 齐誉点了点头:“如此有劳镖局各位了。” 许应明虽然早就知道九皇子便是那日伪装进入镖局之人,此时见到真人,心中仍是咯噔了一下,也不敢再多看,上前跪倒道:“草民许应明参见九皇子。” 后方的镖师们发现这九皇子面熟如此,一时间又惊又疑,不敢多言,跟着许应明纷纷跪倒。 他们只是临时接了任务送粮,现在才知竟然是运给九皇子的战粮,更是; 齐誉点点头,让众人不必多礼,大家这才起身,好奇地向身边的兵卒们看去。 这几日众人日以继夜地赶路,早已疲惫不堪,眼下便赶紧让众人先坐下稍作休整。 小蝶初见齐誉,脸上的笑容正要绽放,便见到了南屏也笑吟吟地站在旁边,距离齐誉还如此近,小蝶不禁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南屏自是不去理会,在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眼粮队,却发现有一人以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正悄悄看着她。 待她的目光飘过去之后,那人的目光迅速避了开去,这下南屏哪还能认不出? 看到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南屏心中暗笑,悄悄地绕道走到了那人身后,忽地伸手要掀起那斗笠。 那戴斗笠之人迅速蹲下身,隐在了粮车下,焦急地拉了拉南屏的手:“嘘——”露出了自己的大半张脸,不是那许达达又是谁? 许应明见南屏走到了队伍之中,颇觉奇怪,疑惑道:“怎么了?” 南屏打了个哈哈道:“没事,我认错人了。” 说着转过身去,假装在看那些粮草。许达达无尽地陪着小心:“我是瞒着我爹来的,千万别出声儿!” 南屏低声道:“战场凶险,你以为是闹着玩的么?快回去!” “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跟到了这里,就是想去战场上也出份力,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自己的爹上战场,自己却躲在家里?” 南屏正想回话,一片阴云却罩在了许达达的头顶。许应明一把掀起许达达头上的斗笠,怒道:“你不在家好好闭门思过,跟来这里干什么!” 许达达凛然道:“爹,我一个大好男儿,在家呆得都快发霉了,您让我也一起去为国效力吧!” 许应明满脸怒气,正要说话,南屏便听得许达达低声道:“我答应你,只要把粮食送到战场我就跟我爹回家!你要是不让我爹带上我,我就自己想办法去!” 南屏犹豫着向许应明道:“许镖头,您别气坏了身子。达达也是想报效国家……” 许应明听了南屏的话,冷哼了一声:“就凭他?整天搞些没用的发明,能有这种心思?”说着又看向许达达,“你立刻给我收拾行李回杭州!” “就你多事!”小蝶眼见许达达被发现,自己难免又要跟着受罚了。这个南屏真是她的克星,怎么什么坏事都有她! 许应明又冲着小蝶道:“你也一起回去!以为战场是什么?简直是胡闹!” 南屏深知许达达的脾气,他既然认定了要去,此时如果强行逼他回杭,他定是会想尽办法悄悄跟来,倒更是麻烦了。 如果能带上他,再让他立刻跟着许应明回杭,反倒是最安全的做法。 一念及此,便道:“许镖头,这里地势环境复杂,或有敌人在周围埋伏也未可知,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吧。” 许应明冷着脸看向许达达,并不答话,看来只能求助其他人了…… 南屏见这宋侍郎跟他们一起来的,应该与许应明颇为熟悉,于是朝宋纶走去,低声道:“宋大人……” 旁边的齐誉面色微微一动。 作者有话说: 宋纶瑟瑟发抖ing…… 第53章 —— ——撒娇技能get—— 南屏还未开口,宋纶早已明白她的意思,沉声道:“战场非同儿戏,让他们回杭州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南屏又凑近了点,宋纶也微微侧下身子靠向南屏,听得她低声道:“宋大人有所不知,许达达已经走到了这里,是断然不肯回去的。就算我们现在逼他们离开了,他肯定会暗中跟着我们前往,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纶神色不动,只伸手慢慢抚摸着脸上的微须,并不回话。 南屏碰了个软钉子,四处望去,见旁边的齐誉正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心中一动,便又走到了齐誉身后,低声道:“殿下……” 齐誉却恍若未闻,南屏发现他的神色似乎颇为不快,心中虽不明其意,此时有求于他,却也只好堆起了笑脸,勉强道:“殿下,刚才草民和宋大人说的话,您想必已经听见了……草民觉得……” 齐誉眉头一皱,南屏立刻改口道:“不是,不对,殿下怎么可能会偷听呢?殿下为人正直,百折不屈——” 齐誉见她说得越发荒诞,转身就想离开,南屏一时着急便伸手拉住了齐誉的衣袖。 齐誉终于忍不住皱眉看向她,冷声道:“你当战场是儿戏么?任谁要去便去?” 南屏为难地又看了看许达达,下意识地向齐誉靠近了一步,低声道:“殿下,咱们这次带的人手并不足,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她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附在齐誉耳边低声道,“而且,有许达达在身边,这定云镖局运粮势必也更尽心尽力,少一些风险。” 齐誉这才微抬起眉梢,向镖局众人看了一眼。南屏心中暗自向许镖头等人道歉不止,只求将粮食安全送到营地之后,赶紧将孙倩儿救出,一起回杭州才是。 眼看齐誉似乎有些松动,南屏嘴角已经微微勾起,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殿下……我跟您保证,他绝不会添乱的。” 齐誉也没有甩开她的手,皱眉思索了一瞬,看向宋纶道:“宋大人。”然后又向镖局那边淡淡瞥了一眼。 宋侍郎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已经明了齐誉的意思,连忙转过身行礼,朝许应明道:“许镖头,就让爱子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许应明知道这是九皇子的意思,脸上虽露出了犹豫之色,却也不敢再拒绝,只好答应。 许达达没料到这位面冷心冷的九皇子,竟然能为自己说情,不由得对南屏又是佩服又是感动,“ 果然够义气!”当下一个大踏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南屏的手,忍不住欢呼出声:“太好啦!” 齐誉却只是淡淡地瞥过了俩人一眼,南屏连忙推开许达达,严肃地正了正身子朝齐誉行礼道:“多谢殿下!” 许达达正想一起道谢,手都举到了一半,没想到齐誉不过冷淡地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全程竟看也没看他一眼。 许达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看在他刚为自己说情的份上,也不同他计较,等到齐誉的身影稍远,这才又拉着南屏的手开开心心地聊了起来。 齐誉的黑眸微微向身后瞟了一眼,看不出有何反应,很快快步离开了。 许应明见到南屏刚才与九皇子的互动,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这小姑娘跟九皇子竟如此熟稔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应明本就有意避开官场人物,本以为南屏和镖师都是普通的江湖人士,没想到竟然都与皇室关系密切,而自己的儿子许达达又与南屏走得这么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许达达早已欢天喜地地拉着南屏坐了下来。小蝶虽不喜欢南屏,但现在不用回去,也是高兴得很,高高兴兴地和镖师们坐在一边休息去了。 这些年轻人只知前方有战事,对他们而言,战争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满以为上了战场,便是英雄是豪杰……对于战场的残酷,却一无所知。 许应明眼中的忧虑更深,一旁的宋纶也注视着南屏和齐誉的互动,眉头深锁,他并不清楚南屏的身世,但他心中总有强烈的不详感,但愿都是他多虑了…… —— “说,是谁让你在鬼窟医治病人的!” 齐军主帅的帐房内,齐国四皇子齐玧端坐主帅位上,注视站在面前不远处的孙倩儿,瘦长的脸上写满了不耐。 不同于京城的天气,此地地处北界气候干冷,孙倩儿的脸上却已经沁出了微汗,被绑在身后的手早已被磨破。 面对齐玧的追问,孙倩儿只是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在追云山见到的一切,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让她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不敢想象,接下去的军营里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景象! 见她似乎神情恍惚,像是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齐玧越发地躁怒。 齐玧这才把自己暗中筹备许久的鬼窟病人运到了军营里,准备以此病人攻破夏国防线! 未料到如此隐秘的鬼窟竟然已被人发现,还有个女大夫在里面医治病人。 “请殿下先准许我救助病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这个女大夫看着弱不经风的模样,却十分倔强,齐玧的耐心很快就要耗尽了。 “张麻子。”齐玧的声音像在刀尖上碾过,站在一旁的张麻子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殿下,殿下饶命!” 齐玧愠怒:“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理由饶你的命?” 张麻子连忙跪到了定国侯张默的脚边,抓紧了张默的裤腿:“大人,大人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啊!” 张默作为定国侯,本次跟随齐玧左右为他出谋划策,说的话自然是颇有分量。 张麻子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齐玧「刷」地一把拔出身边的佩剑:“真是废物,我现在就杀了你!” “殿下!”张默上前附在齐玧耳边低语道,“张麻子现在还不能死,待微臣将他拿下,细细将他和女大夫审问一番,再处死不迟。” 齐玧的目光在孙倩儿身上溜了一圈,听完张默说的话脸色阴晴不定,终于说道,“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 “等一下!”孙倩儿突然道。 “怎么?” “你们不能这样处置病人。”孙倩儿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口干舌燥,“疫病的传播速度非常快,这里没有有经验的医生,很快军队里的人也会被感染!到时候不用等夏国的军队,这里将尸横遍野!” 张默脸色一变,问道:“你说什么?军队里的人也被感染了?” 张倩儿指着张麻子,“你可以问问他,在鬼窟,这些病人死亡和传染的速度有多快。这些接触过的兵卒几乎未做任何保障,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军营,其中必定已经有人感染!” 孙倩儿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军帐中的人均是脸色一变。 张默忙问:“可以等几天?” “一天也不能等。” 张默的脸色瞬间一变,多年前南周国被疫病折磨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跪在地上的将士衣领:“你的属下竟然没做防护就去抬了病人?” 那将士听得孙倩儿所言,心中早已发毛,颤抖道:“大家,大家都戴了布巾遮住了口鼻,看张麻子他们也是如此,属下……属下就大意了……” “我可从来没有接触过病人!”张麻子连忙大喊,“每个月只有两个小厮会去一趟鬼窟,去的人回来之后都会被杀死!” 孙倩儿万万没想到他们其实根本不懂如何抑制疫情,只是以如此草菅人命的方式在圈养着病人…… “废物!”齐玧大怒,一剑将那将士的胸口刺穿,又将那将士的头颅一刀砍下,可怜那将士的头颅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孙倩儿脚下,一双瞪大了的眼睛盯着帐顶,脸上还保留着死前一刻恐惧的表情。 孙倩儿的头皮一阵发麻,尖叫地往后退软倒在地。 齐玧的剑已经跟了上来:“你们与病人在一起这么久,为何没有感染?” 孙倩儿抱紧了自己发凉的身体:“追云山中有一味草药可以抑制此病感染。” “药呢?” “在我被绑来的时候,我采的药都被你们扔了。”孙倩儿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废物!都是废物!”齐玧的眼睛变得通红,焦躁地把帐内的物品纷纷推倒在地,用剑砍得稀烂,近乎疯魔。 “殿下莫急,臣这就找人去追云山采药来!两日之内,必将所有药草带回!” 张默将孙倩儿从地上一把抓起,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她惨白的脸,“就请孙姑娘当我们的随行军医吧。这几日齐军的性命,就托姑娘照顾了。” 说着把孙倩儿往前一推,塞到旁边狱卒手上,“把孙大夫送到病人营里,再让所有去过追云山的将士即刻集中在一个营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请孙大夫照看!” 齐玧的脸色变得越发阴狠,环顾了帐内众人,一字一句道,“谁敢把今晚的话说出去一个字,我让他生不如死!” “滚!” 张默的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清冷颀长的身影,一时寂然不语。 作者有话说: 许达达:够义气! 南屏:(摸了把虚汗) 第54章 —— 齐誉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斥道:“到了军营,怎么还如此莽撞?” 齐玧向张默问道:“安排进入夏国的病人都到了么?” 张默低声道:“如殿下吩咐,在病人被运来的第一时间,都已经分散送到了周边各个国家,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张默的脸色出奇地严肃,“殿下,如果真如刚才那位女大夫所言,我们军中或有疫情要爆发,此事若传到了京城……” 齐玧的嘴角浮现了一丝恶毒的笑来:“只要这疫病在各国传开,我们立刻伺机攻下各国,再将已经染病的士兵一块杀了,只要立下了军功,众人升官加爵,欢欣鼓舞还来不及,京城之中又怎会知晓此事!” 听得四皇子将如此多将士的生命视为草芥,众多人命如此轻松自在,张默的脸色微变,只是沉默地看着地面,一时间并未答话。 齐玧看了看张默的神色,嗤笑道:“张大人不是这时候想要大发善心吧?这事儿头到尾可都是张大人在为本王操持,齐军有人意外染病,难道不是张大人的差池?”他冷哼道,“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怎么,事到临头想全身而退?” 张默的脸色几经变幻,低声道:“微臣不敢。” 齐玧又冷哼一声,道:“听说我那个九弟已经忙不迭地从京城跑了来,你给我好好看着点,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给本王捅出什么篓子去!” 张默深深地低下头,抬起手行礼,沉声道:“微臣遵旨。”眼中的凶狠之色一闪而过。 —— 夏国战事焦灼不下,眼看九皇子已经在送军粮的路上,西南的轩辕国却又趁此乱局进犯边境! 不仅如此,此次是轩辕国的小王子首次出征,那小王子呼延昊号称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这次进犯不仅将齐国西南方边境的邳镇抢得一干二净,更是将自己军队的队旗插在了邳镇的最高处,并将那边驻守的官员的头颅挂在了军旗下,极尽羞辱之能事。 齐帝暴怒,紧急下了圣旨,命五皇子带领一品大将军崔远亲征,月内务必拿下轩辕国,即时出发! 整个武德宫瞬间忙做了一团,五皇子虽然经常上战场,但如此紧急的命令却是第一次。 皇城肃穆,齐珝身披战甲立在武徳宫前,齐帝苍老却深沉的声音仿佛犹在耳后:“珝儿,太子之位确实空了太久了。” 齐珝身上的红袍在风中飞舞,一场大战在即,他却看起来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有人说,齐国的五皇子是武曲星下凡,他麾下的赤羽军是所有国家战士们的噩梦。 “殿下,人马已在城外等候号令!”崔远将军跪倒在殿外高喊,打断了齐珝的思绪。 “你们先去准备,本王马上就来。” “是!”齐珝身边的蓝衣书生贾晔往旁边的宫女瞟了眼,便与崔远将军一起离开了。 齐珝的目光一转,初兰已经被李嬷嬷拉到了他身边:“殿下,老奴已将她的所有物品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初兰将身上的行李卸了下来,脸上面无表情:“此次随行兹事体大,初兰没有经验,请殿下另寻婢女陪同前往。” 李嬷嬷吓得赶紧拉了拉初兰的手:“大胆!还不快跪下!”李嬷嬷在武德宫当值多年,可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跟五皇子说话,不禁老脸失色。 齐珝见李嬷嬷脸色倒是觉得好笑:“怎么,我现在要选哪个婢女随行,还需要你们同意吗?” “你去行军带上我做什么?”初兰瘦削的身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只是瞪视着齐珝。 数日前,他差点因为初兰丧命,此时却像已经忘了一般,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初兰没有退步的意思,齐珝挑了挑眉,「唰」地拔出了佩剑,指着一旁跪着的婢女冬烟:“你不去,我杀了她。” “你!”初兰没想到齐珝竟会如此反应,气得脸色泛起了潮红。 “时辰到了,走。”齐珝没有再多说,将剑利落回鞘,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初兰只好背上了行李快步跟上。 齐珝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边大步走着边道:“你不是要亲手杀了我报仇么?怎么,不怕我死在轩辕国了?” “祸害遗千年,你如果死得那么容易倒好了。” “你应该去将士面前说这句话,还真是鼓舞军心呐。” 初兰看着齐珝的侧影,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既已知道那是我动的手,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齐珝头也未回地答:“我说了,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游戏就继续!” “你疯了……”初兰喃喃道。 齐珝顿足回过头看她:“是么?” 初兰看向他,初升的日光将她的脸几乎照得透明了:。"你的伤并没有完全好,现在上战场不怕死么?。" 齐珝嘴角的笑意扩散到了眼睛里,凑近了她的脸:。"怎么?你在担心我?。" 初兰被照得透明的脸上染上了恼色:“无聊!” 齐珝哈哈一笑,也不再理她,而是迈着大步往城门外走去,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 想是北诏、夏国也没有将病弱的九皇子放在心上,齐誉一行人这一路倒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行程十分紧张,这传说中病弱的皇子仿佛不知疲倦般,带着队伍一路北行,四日后便经过了追云山,再往北行一日,便到了齐军的大营。 齐玧正坐在大帐之中,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禀告道:“殿下,九皇子来了。” 齐玧冷哼了一声:“这病秧子跑得倒快!”话音未落,门口已经有一人掀开帐门走了进来,正是齐誉,身后跟着宋纶和一个绿衣少女。 也不知刚才那句话齐誉是否听见了,看他神色倒是如常,进来之后便行了个礼:“臣弟参见王兄。” 齐玧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笑道:“哟,原来是九弟到了,快坐。” 齐誉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在一旁择了张椅子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叨扰王兄了。” 宋纶和南屏行过礼也站在了齐誉身后。 这大帐虽在军中,却布置得甚是舒适,地上以虎皮铺就,一旁燃着暖炉点着熏香,比路上的严寒倒是好多了。 南屏第一次到军营,自然不敢多看,只安分地站在齐誉宋纶二人身后,心中暗自等待机会快些找到孙倩儿才是。 齐玧坐在主帅位上往旁边一看,齐誉身边那个秀丽的小姑娘眼观鼻鼻观心,紧紧挨着齐誉站着,看着甚是眼生,看打扮也不像宫里的人。 “这位是?”齐玧目光微闪,注视着南屏问道。 齐誉的脸朝南屏侧了侧:“还不见过四皇子?” 南屏朝齐玧行礼道:“草民南屏,见过四殿下。” 齐玧上下打量着齐誉和南屏,笑道:“九弟好雅兴,上战场还带着红颜知己。” 他说着又露骨地以目光在南屏身上逡巡着,嘿然一笑:“小姑娘虽长得漂亮,在这战场上除了暖暖被子,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南屏听他言语轻慢,秀眉一挑,正想回话,却听齐誉道:“王兄说笑了。臣弟这次来,不过凑个热闹罢了,真正制伏敌军,还要靠王兄。” “诶,九弟谦虚了。这七日的路程,你不到五日就赶到了,还带来了大量粮草,为兄很是感动。” 齐誉淡淡一笑:“军粮既已送到,王兄军事繁忙,臣弟就不多打扰了。”说着起来朝着齐玧拱了拱手,便往帐外走去。 南屏紧紧跟上,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齐玧,他的脸上阴云密布,见南屏回过头,却又增添了一抹轻佻的笑意,南屏连忙避开,跟着齐誉出了帐门。 南屏刚随着齐誉回到了帐中,便连忙问道:“殿下,我可以去找孙姐姐了吗?” 齐誉点了点头:“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南屏惊喜道:“真的?在哪儿?”说着人就要往账外冲。 齐誉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斥道:“到了军营,怎么还如此莽撞?” 南屏咬了咬下唇:“我……” 正当此时,听得帐外有人报:“宋大人求见。” 齐誉放开南屏的手:“好好呆着。”说着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南屏刚转过身,便见到宋纶带着一位白衣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孙倩儿! 孙倩儿本就瘦弱,如今在军营衣不解带地照顾病员,又清瘦了不少。 她跟着兵卒走入帐后便抬头往主座上看去,眼中泛起了一丝欣喜的光泽:“殿下!您怎么来了?” 齐誉微微一笑,孙倩儿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行礼道:“倩儿失礼了。参见殿下!” 齐誉温声道:“孙大夫辛苦了,起来说话。” “倩儿不敢当。”孙倩儿起身,又朝齐誉看去,“虽听说殿下要来,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似乎情绪颇为激动。孙倩儿孤身一人在军营中,突然见到故人,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齐誉微微颔首,突然朝旁边道:“等不及了吧,还不上去?” 孙倩儿一愣,却见一个绿衣少女快步走上来拉住了自己的手:“孙姐姐,你没事吧?” 孙倩儿这才发现南屏也来了,喜道:“你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南屏:运气真好,这么快就找到孙姐姐了! 作者:这不是运气好吧…… 第55章 —— 这算啥?私奔吗? “一言难尽,我和达达都很担心你。”南屏放下心来,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达达也来了?” “嗯!咱们等会儿就去找他!”南屏见她身子无恙,眼中甚是喜悦。 孙倩儿虽然高兴,脸色却又很快暗淡了下来:“你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这里……”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南屏忙问。 孙倩儿忧道:“想必殿下已经知道了,军营里瘟疫蔓延……”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有数百名官兵都已经感染了!” 南屏脸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孙倩儿方将自己在追云山如何被掳走,染病的病人又如何被带走,以及齐军如何意外染病之事一一说了,南屏听得又惊又怒:“这个四皇子如此恶毒,简直丧尽天良!” 她所斥骂的对象实则为四皇子,乃是大不敬,齐誉和宋纶都是面色沉重,并未出言制止,孙倩儿不知此计乃是四皇子为了早日攻下夏国所用,当下也没有多想,一心为疫情之事担忧不已:“这个瘟疫感染速度极快,感染的人数虽然被暂时控制下来了,但现在病人数量实在太大,听说追云山所有的药材都已经被取回来了,如果疫情能够安定下来,药材当是够用的,万一蔓延,我也没有把握……” 宋纶道:“其他的随军大夫呢?” 孙倩儿道:“随军的几位大夫此前并未见过此疫情,我也是因为家父曾经在南周国救过这些病人,留下了手记,所以才知道如何救治。” 南屏冷笑道:“堂堂大齐皇室之中,竟然连能治疫病的大夫都没有么?” 齐誉看了一眼南屏,沉声道:“不是没有,而是不敢去请。” 南屏顿时明白了,此事一旦传到了京城,自然是个天大的篓子,他们怎会派人去京中请大夫? 想到这个四皇子,先是恶意挑起和夏国之间的战争,又被夏国火烧粮仓,再利用疫情之毒计,只为战胜敌国,却反而害了自己的大齐将士…… 南屏越想越怒,只觉得此人之阴狠无能,简直令人切齿! 齐誉看起来倒是镇静许多,只是面上直如罩了一层寒霜,看起来更是冷峻无比。 “孙大夫今日到我帐中之事,是否有人知晓?”齐誉问道。 宋纶道:“殿下放心,微臣都安排妥当了,并无他人知晓。” 齐誉点点头:“你暗中护送孙大夫回去,这几日加派人手保护,不要惹人注意。” “是。” “我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孙倩儿只觉得局势已经复杂到她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了。 南屏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孙姐姐,你对这个瘟疫有研究,如果疫情能被妥善处理就好,如若不能,他们极有可能会对你不利! 更何况,军中出现了这样的事,知道此秘密的人都会有危险!现在有殿下派人保护你,你就放心吧。” 齐誉向宋纶示意,宋纶上前道:“孙大夫,这里的病人还需要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一定会护得孙大夫周全的。”孙倩儿只得勉力点了点头。 两人出去后,南屏道:“殿下,齐军军营的疫病之事,果然与追云山的那群南周病人有关,是否要去探探虚实?” 齐誉道:“明日子时,穿上你的夜行衣到我帐中来。注意不要给任何人看到。” 南屏奇道:“我?” 齐誉嗯了一声:“自是有事要你去做。” 南屏心中暗道,自己不过是跟着来的,又不是他的部下,他使唤得倒理所当然得很。 不过自己本就向他求情过几次,加上军营中出了如此大事,如何能置身事外?于是连忙应承道:“是。” 方才转身离去。 夜间,孙倩儿与南屏相依坐在军营旁的草坪上,这里可以远眺到远处的风景,视野十分开阔,此时月明星稀,微风习习,两人心中都有了片刻的宁静。 孙倩儿忽然道:“南屏,姐姐有件事问你,你可要对姐姐说真话。” 南屏道:“什么事?姐姐问便是。” 孙倩儿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你是不是与九皇子……” 南屏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孙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敢……我这次能一起来军营,都是我百般求他的,他才不愿意带上我呢。” 孙倩儿笑道:“是不敢,还是不喜欢?” “殿下身份尊贵,我岂会有非分之想。”南屏勉强笑了笑,“孙姐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孙倩儿柔声道:“女孩子家,日后总是要嫁人生子的。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姐姐虽然遇人不淑,但九皇子为人有勇有谋,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如果你能够跟他走到一起,我会很为你高兴的。” 南屏被孙倩儿语气中的真诚所动,不由得问:“孙姐姐,你觉得人的一生最应该依靠的是什么?” 孙倩儿一怔,不知道南屏为何忽然这么说。 “其实我觉得,能找到一个彼此相爱之人一起过下去,自然是很好的,但如果没有,我也不想把自己托付给谁,就想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下去。” 南屏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我一个人生活太久了,心中觉得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下去?”孙倩儿喃喃道。 南屏深吸了一口气:“对!哪怕是这一瞬间觉得最好的人,以后也可能会变的。只有自己才是能对自己真正负责的人。” 孙倩儿又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南屏也像现在一样流露出了和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老练和成熟,自己以前一直沉迷在男女情爱中,如今阴差阳错来了战场,才发现人生其实别有滋味。只是自己想明白这些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心中一动,轻轻摸了摸南屏的手:“虽然姐姐虚长你几岁,却没有你这么果敢洒脱。你说得对,只有自己才是能对自己真正负责的人。” 想到这里,孙倩儿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微笑,神情间也开朗了许多。 南屏望着满天繁星,几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孙姐姐,你说人死后会有轮回吗?” 孙倩儿摇头道:“人死后不过就是一把枯骨罢了,神鬼之事,我却是不信。” 南屏也点头道:“我也不信。就像我娘说的,这辈子好好活着,就够了。你说呢?” 孙倩儿柔声道:“不过,姐姐还是希望,你不要拒绝那些走到你身边的幸福。” 南屏笑嘻嘻道:“这是自然。我最不会放过的就是走到我身边的银子。” 孙倩儿不禁笑了出声:“你呀……” 第二日深夜,南屏悄悄地走到了齐誉的军账外,齐誉似乎正在军帐内等他,不等南屏出声,门帘已经被打开。 南屏连忙走了进来,发现齐誉也穿了一身夜行衣。南屏的眼角一跳,总觉得看起来莫名地熟悉。 齐誉指着旁边柜子道:“把药带上。柜子的第一格。” 还真是指挥得自然啊…… 南屏不敢表现出不满之色,只好取了布巾上前打开了柜门。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药,只一股脑地都放入了包袱中。 齐誉也不说话,任由她拿着包袱,就往门外走去。 南屏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殿下,我们去哪?” 此时一人身子一闪走了进来,正是宋纶。 宋纶见到南屏后微诧,但还是匆匆朝齐誉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走!” 南屏只好快速跟上,几人走到了离营地稍远的地方,两匹马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 “殿下这一路十分危险,至少带上臣的几个属下,以护殿下安全!” 齐誉道:“不必了,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说着便跨身上马,然后看向了南屏。 南屏看着另一匹马道:“这匹马,是让我骑的吗……” 齐誉没有否认:“你不是说自己对追云山的地势颇有研究么?” 南屏大概能猜到齐誉要只身前往追云山方向,下意识地便想拒绝:“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武功高强的人比较好吧……宋大人……您说呢?” 宋纶似乎也不知这另一匹马竟然是给南屏准备的,一时间也是愣住了:“我……” 南屏赶紧将怀里的包袱拿了出来,刚想递给宋纶,却听见齐誉不耐地冷声道:“怎么,你是想让我自己拿着包袱走吗?” 南屏的手又赶紧缩了回来:“不敢,草民不敢。” 南屏连忙上马,齐誉已经朝追云山飞驰而去了。 —— 深夜中的追云山更显诡谲,齐誉和南屏马不停蹄地前行了大半日,几近寅时,方才窥见这座山的真貌。 他们所骑的已是万里挑一的骏马,此时也止不住地在山前发出不安的嘶鸣。 山中不知名的野兽似乎听到了骏马的声音,也随之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怒吼,为这个夜晚增添了一分恐怖。 南屏平日里颇为胆大,在这里也不禁有些犯怵:“殿下……” 却见齐誉的手一抬,制止了她的话头,凝神往周围听去。南屏当下也不再说话,只留神观察四周。 半晌过后,齐誉低声道:“下马。” 作者有话说: 作者:我作证,齐誉这样做绝对没有私心! 齐誉:咳咳…… 南屏:那啥,我可以有加班费吗…… 第56章 —— “你是不是怕黑?”齐誉忽地打断道。 南屏连忙跟着下了马,齐誉将两匹马牵到了一处,绑在了树上。 “我们在这里先休息一下,等天亮后再进山。” “我们进山做什么?药草不是已经都被采到军营中了么?” 南屏大感疑惑,却见齐誉寻了个开阔些的地方坐下了,显然不想多做解释,只是吩咐道:“你去生些火来。” “生火?”南屏往四周看了看,试探着说道,“生火……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齐誉的语气中已有了一丝不耐:“你之前不是很聪明的么?”说着就靠在了一边似乎准备闭目养神。 南屏被他这么一顿抢白,不满道:“草民愚钝,请殿下不吝赐教。” 齐誉掀开眼皮,往她那儿看了一眼:“如孙大夫所言,追云山的病人和药草都已经被取回,现在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眼线的价值。” 南屏闻言方明白为何他只是穿上了夜行衣,并未戴上面巾遮住脸,原来早就已经推断清楚了,不由得赞叹道:“殿下,您真是聪明!” 齐誉却已经闭上了眼,不再答话。 南屏撇了撇嘴,只好往不远处的林中走了几步准备去捡些干树枝来生火。 不过这追云山漆黑一片,人影没有一个,鬼影说不定倒是能看见。 她勉强大着胆子行了几步,也不知怎么就「啪啦」一声突然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南屏的心吓得突的一跳,却不敢尖叫出声,定了定神之后,南屏大声道,“殿下,您第一次来追云山,一定不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吧?” 齐誉一边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一边淡淡回道:“什么事?” 南屏捡起了脚下的枯枝,说道:“听说啊,以前这个追云山本是一个很出名的草药圣地,但是前几年开始,就经常有大夫来采药的时候,听见有女人的声音,在晚上偷偷地呜呜地哭呢……” 南屏越说越将声音放低了,林中的风似乎也与她幽幽的话语形成了配合,呜呜地吹了起来,平添了几分凄厉,“听说听到了这个哭声的人,都会心神不宁,不知怎么的就疯了,再也出不去这个林子……” “还有人说见到过女鬼呢,听说那个女鬼就挂在树头,身体随着风一晃一晃,头发一直长到了脚踝,每次风一吹啊,那女鬼的头发和白衣服就会一起飘起来——” “你是不是怕黑?”齐誉忽地打断道。 “我?”南屏大声道,“怎么可能?” 齐誉并未睁开眼,却听见南屏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在他身边点起了火。 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了,空气中传来的是火苗毕毕剥剥的声音。 齐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 南屏生完火后,心中大感安定,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应该就是从追云山前往军营的唯一一条通道了。 看来齐誉在来之前已经看过地图做过准备了,既然如此,还要带上自己干嘛?就因为她说过自己对追云山较为熟悉? 南屏坐在了离齐誉较远的位置,见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难免感觉甚是无趣,也不知在这山脚要做些什么。 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副卦,这便兴致冲冲地掏了出来,往地上一扔。 没想到出来了一个十分吉利的卦象,南屏不禁喜上眉梢,忍不住就拍手喊道:“殿下你看!” 齐誉听到她呼喊,睁开眼睛看向她,撇了撇嘴淡淡道:“你就用这个来算我们此行的吉凶么?” 南屏笑道:“我测的卦可是准得很呢。” 齐誉眉头微挑:“是么?” 南屏将地上的两支桃木羊角捡了起来,走到了齐誉身边,又原样摆在了地上:“殿下您看,这个占卜之物叫圣杯,这卦象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一阴一阳为生,是为圣卦。”南屏笑吟吟地道,“表示咱们这趟会非常顺利。” 齐誉似乎饶有兴趣:“那如果是其他的卦象呢?” 南屏也坐在了齐誉身边,答道:“除了圣卦,圣杯还有三种卦象,如果全部朝上,即为阳卦,说明神的主意未定需要慎重。 全部朝下,则为阴卦,说明凶多吉少,事情难成。如果是尖角朝上立起来,则为盾卦,表示这件事一定不要去做,会有血光之灾。” 齐誉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道:“你何时学的这些?” 南屏将发丝别到了耳后:“我自小就一个人行走江湖,自然学了些旁门左道谋生啦。” “一个人?” 南屏点了点头:“小时候家里遇了些变故,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她下意识地摸着胸前的同心锁,声音也低了下去。 齐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所以说你在街边摆摊给人算卦,不是骗人的?” 南屏大声道:“当然不是了!” 齐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敛下眉目看向面前的火光。 南屏却记了起来,忙道:“我知道了,定是你身边那个暗卫,黑衣人跟你这么说的。” 回想起那黑衣人第一次在杭州巷子初见之时,自己为了保命,将自己全部身家托盘而出,现在想起来也气愤不已,声音也大了起来:“您是不知道,您那个暗卫可太凶了!当时我说的话本来就句句属实,是他不相信我。”说着又不禁埋怨道,“他不仅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还把我扔到河里,我差点小命就没了……” 齐誉闻言却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嘴角。 南屏并未注意到,仍在说着:“我最怕的就是水了,那简直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齐誉侧首看向她,道:“为什么?” 南屏抱着双臂,将脸放在膝盖上,看着面前的篝火:“我小时候曾经不慎落水过,差点就淹死了。” 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南屏脸上又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不过有一个人救了我。” 齐誉的神色一动:“哦?是谁?” 南屏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有找过他。他救我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不再见他,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已经是我能报答他的最好方式。” 齐誉转过头看着她,黑眸闪烁,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好了,不说我了,殿下您呢?你这么聪明,长得又这么好看,您的父母一定很疼你吧……” 南屏话音顿时止住了,他的父母,岂不就是当今的齐帝么?这岂是自己能够问的事? 齐誉的嘴角勾了勾,只是道:“可能吧。” 南屏见他脸色寂寥,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神色,忽地想起了民间的传言,不由得低声道:“殿下,您的母亲,真的在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吗?” 齐誉摇摇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哂笑道:“或许那样对她反而更好。” 他的声音幽幽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更痛苦。” 南屏的眉头一动,心中不知为何感到一种酸涩,在一个不快乐的母亲身边长大的孩子,幼时会有多么孤独无助…… 作为一个病弱的皇子,这份孤独害怕却不能与别人分享,所以他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冷清的性子么? 想到这里,南屏鬼使神差地便道:“殿下,当质子的那两年,您受了很多委屈吧……”问完立刻觉得不妥,忙补充道,“您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不该乱问。” 齐誉却摇了摇头,自嘲地勾起了嘴角:“那两年反而是我过得最简单的两年。什么也不必做,就能够活下去。” 南屏心中一惊,他平常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呢? 南屏忽然道:“那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齐誉看向南屏,她的眼睛在火焰中看起来闪闪发亮,此时正一瞬不瞬地认真望向他。 齐誉收回了视线,平声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待时间过去。” 齐誉的眼眸沉得似一口枯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蹇涩。 南屏看向齐誉,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寂寥,自己不知为何都像变得柔和了许多,说出了许多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 她的心不知为何也柔软了许多,低声道:“虽然我是一个人,也经常很想我的父母,但是我也过得很自由,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生病了就努力赚银子买药,哪天也许死了也就死了。 没有人对我有期待,我也不用背负任何压力,只要符合自己心意地活下去就好。 我父母虽没有留给我什么,但我知道他们都很爱我,只要我好好生活下去,他们都会为我开心的。” 南屏认真地看向齐誉:“希望殿下以后也能多做自己喜欢的事。” 齐誉怔怔地听了半晌,脸上是南屏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一丝难以抹去的寂寥…… 南屏止住了话,良久,齐誉干净的眉眼终于看向她:“我记得你对皇族之人,并无甚好感。” 南屏抿嘴一笑:“殿下跟他们不一样。” 齐誉的面色一动。 作者有话说: 齐誉:对,就这样接着写。 作者:最近几章是不是你俩戏份太多了…… 第57章 —— 齐誉闻言失笑:“你倒是会做买卖。” 南屏接着道:“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能够感觉到,殿下是一个好人。” 齐誉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南屏竟会用「好人」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一时间嘴角动了动,却没有接话。 南屏从未听齐誉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更是第一次听他说起那些细枝末节。 她虽不甚了解,却能感觉到这次南行,齐誉的心情似乎一直很沉重。他到底背负着什么? 南屏悄悄地看向齐誉,见他神色寂然,南屏的目光经过他的鼻梁,还有那双微微抿起的嘴唇……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并未多说什么,南屏此刻却仿佛感觉到了他难得流露出的孤独…… 南屏不由得说道:“对了殿下,有件事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南屏的眼睛清亮,她一边瞟着齐誉,一边继续道,“殿下您不仅生得好看,又有才学,京中有好多姑娘暗中爱慕您呢。” 齐誉只是嗤笑了一声,伸手拿起了一根木棍将篝火拨了拨,让那火焰烧得更旺了。 “就是您性子太冷了,她们才不敢跟您说话。”南屏凑近了些,又道:“您看羽琴郡主,在殿下出发之前,羽琴郡主可是专门拿了天山雪莲来看您呢。”她感叹道,“这得值多少钱啊……试问谁能不心动……” 齐誉皱眉看向她:“在你眼里,这男女之情是这么简单的么?” “这您就不懂了。”南屏摆了摆手,“从小我跑江湖可听了不少的话本,这男女之情就是这样互动产生的。你送我一个什么,我还你一个什么,一来二去,这就成了!” 齐誉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南屏又道,“殿下您虽然专心修学,也别忘了关心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这对于您,应该大有裨益。” 齐誉忍不住笑了笑,摇头道:“满嘴胡言乱语。”那笑意传到了眼眸里,随即又立刻收了,好似那笑容竟刺痛了他似的。 南屏还是第一次见齐誉这样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心中砰砰直跳。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啊——之前众人只说九皇子英俊,如果他们见过九皇子的笑,估计会用上更可怕的形容词。 齐誉发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没事,没事……”南屏连忙躲过齐誉探究的视线,将地上的圣杯捡起递给齐誉:“殿下要不也试试这个?” “怎么用?”齐誉看着手里的圣杯,随后将手举高了些,听得南屏清脆的声音传来,“殿下只需心中想着自己最想做的那件事就可以。” 南屏话音刚落,齐誉的手便一撒,那两只羊角竟直直地插入了地面,两只尖角朝上,突兀地指向夜空! 南屏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 “请官爷通报一声,我们已经将官粮移交给了李将军,请宋侍郎去亲自查验。”齐军的军营处,许应明在军帐外朗声道。 话音刚落,那兵卒正准备汇报,宋纶已经走上前来掀开了帘子:“请进。” 许应明便低了低头,跟着宋纶走入了帐内。 “禀告宋侍郎,草民已经完成了官粮的移交,明日一早便起身回杭州了。还请宋侍郎亲自前往粮仓确认。”许应明一板一眼地道。 宋纶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师兄,你又何必如此说话?” 许应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宋纶道:“师兄还在责怪我当时逼你帮忙押送军粮么?” 未等许应明反应,忽听得外面有人报告道:“大人,有一个叫许达达的求见。” 俩人都同时转向帐门,宋纶忙道:“让他进来。” 一位清秀的少年很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奇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许应明皱起了眉:“你来干什么?” 许达达这才对着宋纶行了礼:“许达达参见宋大人。我来是想请求宋大人,能否让我见一见孙大夫?” 宋纶见许达达长得乖巧灵秀,又是自己师兄的爱子,脸上不自觉地便带了几丝笑意:“哦?你跟孙大夫认识?” 许达达听他语气甚是和善,刚才的拘谨顿时大减:“当初孙姐姐是和镖局一起从杭州去的京城,算是我的旧相识。” 宋纶点点头:“孙大夫医术精湛,她能在这里,实在是齐军的福分。” 许达达听到他如此称赞孙倩儿,简直比称赞自己还高兴,顿时眉飞色舞道:“那是。之前孙姐姐才见了我爹一面,就诊断出他的病情,当时开了几贴药就把我爹给治好了!简直是位女神医!” 许应明见许达达得意忘形,在一旁咳嗽了一声,训斥道:“好好说话!” 宋纶倒是哈哈一笑:“达达小弟说得很有道理。” 许达达见宋纶这样的大官竟然毫无架子,心里不禁又多添了几分好感,忙道:“宋大人,我能去看看孙姐姐么?” 宋纶道:“当然可以。不过孙大夫在病人营,你实在不宜走得太近。我让人把她带来就是。” “不不不!”许达达连连摆手,“她在忙,还是我去看她好了,不用麻烦她过来。我只要知道她没事就行。” “那……”宋纶思索了一瞬便道,“那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正好要找孙大夫了解军中病情。” “好!”许达达没想到这么顺利,自是开心得很。 许应明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向外走去。 几人不过出门行了几步,便经过了九皇子的帐外,却意外遇到了四皇子齐玧正要入帐,门口的侍卫阻拦道:“禀告殿下,九皇子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 齐玧怎么可能理会这些小兵,脸色一沉便要往里走。 “殿下请留步!”宋纶一个大步上前拦在了齐玧前方,行礼道,“微臣叩见殿下。” 齐玧颇为不耐的看着他:“怎么,你也不准本王进去?” “属下不敢。” “知道不敢还不退下!” 宋纶微微后退一步,然后半直起了身子,回道:“殿下行事坦坦荡荡,自然是没有留什么别的心思。可臣理应尽责提醒殿下,如此深夜,殿下本是本着兄弟之情前来探望,却被那些无知小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您明知九皇子因为连夜赶路送军粮身体不适,不仅不体谅,还要夜闯九皇子的军帐,将您的拳拳之心误会了。” 齐玧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谁敢乱说?”说着就要往帐中走。 定国侯张默却捧着锦盒半挡在了他的面前,朝宋纶道:“正是知道九皇子身体抱恙,四殿下才命微臣带了好药来,既然如此,我们就把药交给宋大人吧。”张默看向齐玧道,“殿下,您看呢?” 齐玧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张默将锦盒交给宋纶,齐玧看了两人一眼,眼中的阴霾更盛,衣袖一甩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默对宋纶微微颔首,随同齐玧而去,经过许应明和许达达身边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脚步忽地顿住了,突然问道:“这两位就是押送军粮的许镖头和许公子吗?” 许应明二人连忙行礼称是。 张默微微一笑:“我听说定云镖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做官家人的生意。宋大人竟然能调动天下第一镖局的总镖头亲自押送军粮,实在是难得啊。”说着幽暗的眼神看向宋纶。 宋纶回道:“既然都是大齐的子民,为了大齐的边疆,这就不是一场生意。又何来做不做之说?” 张默一愣,又摸着胡须笑了出来,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许达达在一旁见宋纶暗中呼了一口气,许应明更是神情严肃,自己也不甚了解,只看出这定国侯眼睛毒辣得很,只一眼便认出了二人,几句话就让一向谨慎持重的宋侍郎如临大敌,可见是个狠角色,自己以后如果遇到了,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宋纶将锦盒递给了门口的侍卫,让侍卫送到了帐内,又带着许达达二人往病人方向走去。 原本颇为轻松的氛围,因为刚才的小插曲突然变得十分沉闷。 就在许达达快要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宋纶的声音突然传来:“到了。” —— 深林中的乌鸦突兀地飞起,传来几声凄厉的哀鸣,齐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一双黑眸静静地盯着那两只尖锐的尖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连忙将地上的圣杯拨了拨,摆成了一正一反的阴阳卦:“这个也不是那么准的,平日里我自己从不信这些,不过拿来逗个乐子罢了。如果遇到这种盾卦,就可以好好地敲一笔了。”说着又朝齐誉笑道,“怎么样,刚才殿下也被我唬住了吧?” 齐誉的眼眸中倒映着一旁燃烧的火苗:“你是如何用它来骗人的?” 南屏嘴角一弯:“自然是有办法了。我会对算卦之人说,此事有一个法子可以化解,需要我请示神仙。所以需要五两银子来叩问……” 齐誉的眉头皱了起来:“五两?这么多?” “一般我都是给富贵人家卜卦么,他们也不缺银子。当然,平日里我只收一两。” 说着南屏狡黠地笑了笑,“不过殿下的话呢,就得五两。” 齐誉闻言失笑:“你倒是会做买卖。” 作者有话说: 想让俩人就在这林子里增进下感情,别回去了吧…… 第58章 —— “那当然,不然我哪有钱买药……”南屏的话头突然止住了。齐誉回过头看向她,黑眸深处看不…… “那当然,不然我哪有钱买药……”南屏的话头突然止住了。 齐誉回过头看向她,黑眸深处看不出情绪:“你需要多久服一颗紫禾?”眼前浮现之前她寒毒发作之时的情景,确实十分凶险。 “一个月。” “如果没有按时服用呢?” 南屏笑了笑,一双黑眼睛亮亮的:“那自然就没命了。” 齐誉又问道:“所以你平日里是以占卜为生,来买紫禾?” 南屏点了点头,道:“也不只是。有时候也会给别人做些小工挣银子。您可不知道啊,现在的银子可难挣了,给一家客栈忙活一个月,也才挣一钱的银子……” 齐誉抬起眼看着她:“你……” 南屏看着齐誉忽然眨了眨眼,凑近了一些,笑道:“殿下,您该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齐誉微微一愣,南屏又嘻嘻笑道:“我跟您开玩笑的。其实我只是养活自己就够了,哪有那么辛苦。不过殿下您银子多,要是心疼我的话,就给我多些酬劳吧。” 齐誉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嗤笑,不再说话。 月色正浓,悄悄笼罩着密林中的二人,齐誉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圣杯,眼眸深处似乎有暗流涌动。 —— “殿下!”南屏不知为何突然从梦中惊醒,失声惊呼。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此时天已微微发白,这才感觉自己的身子冷得很,那堆篝火已经几乎燃尽,而身边一片寂静,哪还有人? 南屏举目四望,不远处就是追云山浓黑如墨的密林,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南屏的心中鼓声大作,站起了身子,又试着轻喊了喊:“殿下?” 她的声音像被黑夜吸收了一般,难道齐誉出什么事了? 南屏心中又把那九天神佛的名号念了个遍,“这趟我可是来保家卫国的,千万要保佑我啊……” “殿下?” 她试探着往林中入口走去,口中已经越发焦急:“殿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声音虽然是冷清的,在南屏耳里却比仙乐还动听,她立刻转身,脸上绽放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一把拉住了齐誉的袖子:“殿下!您在这儿呀?” 齐誉未料到陡然撞见这笑脸,一时间竟怔了怔,移开了眼神,将手掌展开给她看。 “殿下摘果子去了?您怎么不休息啊?” 南屏丝毫没有察觉齐誉的表情变化,只笑眯眯地从齐誉掌中取了一粒鲜红的果子,一口咬下去,鲜甜多汁,果真十分美味。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多么的不合礼仪。 齐誉已经回身坐在了篝火边:“这梦话实在吵人,我就去旁边转了转。” “梦话?我说的吗?”南屏吃着果子的手一停,有些尴尬地问道。 齐誉看了她一眼:“不然这里还有谁?” 南屏坐了下来,心中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便讪讪道:“确实没人跟我说过我还会说梦话呢。那殿下您休息会儿,我来给您把风。” 齐誉果然没再说话,头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南屏经过这一番惊吓,早已清醒非常,左右坐在那里无事,目光转过齐誉的脸便停了下来,齐誉的头发以皮革的冠带束起,露出了冷峻的轮廓:“这九皇子……长得还真是好看,怪不得京城那么多姑娘都暗中爱慕……” 她不自觉地看得呆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齐誉的双目冷不丁地睁开了! 南屏被他撞见,顿时尴尬非常地移开了视线,齐誉却很快起身了。 “殿下,您不再多休息会儿吗?” 齐誉摇了摇头,径直朝追云山深处快步走去。 —— 许达达虽已听闻齐军军中有瘟疫,但真正目睹了此种惨状,还是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病人的被安置在距离军营一公里之处,不同于齐军本营的井然有序,这里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衰败死亡的气息,病人痛苦的声不绝于耳,直让人坐立不安,也不知孙倩儿一个柔弱女子是如何做到在这里照顾病人的? 许达达三人站在侍卫警戒之外,便有人去通报告知了孙倩儿。 许达达焦急地在外面等了半刻,果然见一个纤瘦的白衣女子走了出来,她以白巾掩住了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纯净却略显疲惫的双目,手上犹自端着一个药碗。 “孙姐姐!”许达达连忙挥舞着双手喊道。 孙倩儿的目光中露出了欣喜之色,她快步走上前来道:“你们来了……倩儿参见宋大人、许镖头。” 许应明颔首打过招呼,便对许达达道:“先让宋大人和孙大夫说正事。”说着便带着许达达走到了一旁。 宋纶忙问道:“这里有劳孙大夫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孙倩儿只是摇了摇头,又问道:“宋大人,您可否让四皇子给大夫们多送些草药过来?”说到这里眼圈已是红了。 宋纶面色微动,却也只是长叹一声,并未答话。 孙倩儿心中已是了然,举目朝病人的营地看去,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真如南屏他们那天所猜测的,堂堂三万齐国大军,竟然以如此下作的手段作为筹码,更害得这么多年轻的生命即将在这里终结……这个国家,真的值得这些年轻人为此付出生命么? 许达达见宋纶没多久就离开了,孙倩儿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连忙走上去问道:“孙姐姐,是那宋大人让你为难了吗?” 孙倩儿摇摇头,泪光在她的眼眶中微微一闪,很快便消失了。 —— 夏国战事焦灼不下,眼看九皇子已经在送军粮的路上,西南的轩辕国却又趁此乱局进犯边境! 不仅如此,此次是轩辕国的小王子首次出征,那小王子呼延昊号称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这次进犯不仅将齐国西南方边境的邳镇抢得一干二净,更是将自己军队的队旗插在了邳镇的最高处,并将那边驻守的官员的头颅挂在了军旗下,极尽羞辱之能事。 齐帝暴怒,紧急下了圣旨,命五皇子带领一品大将军崔远亲征,月内务必拿下轩辕国,即时出发! 整个武德宫瞬间忙做了一团,五皇子虽然经常上战场,但如此紧急的命令却是第一次。 皇城肃穆,齐珝身披战甲立在武徳宫前,齐帝苍老却深沉的声音仿佛犹在耳后:“珝儿,太子之位确实空了太久了。” 齐珝身上的红袍在风中飞舞,一场大战在即,他却看起来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有人说,齐国的五皇子是武曲星下凡,他麾下的赤羽军是所有国家战士们的噩梦。 “殿下,人马已在城外等候号令!”崔远将军跪倒在殿外高喊,打断了齐珝的思绪。 “你们先去准备,本王马上就来。” “是!”齐珝身边的蓝衣书生贾晔往旁边的宫女瞟了眼,便与崔远将军一起离开了。 齐珝的目光一转,初兰已经被李嬷嬷拉到了他身边:“殿下,老奴已将她的所有物品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初兰将身上的行李卸了下来,脸上面无表情:“此次随行兹事体大,初兰没有经验,请殿下另寻婢女陪同前往。” 李嬷嬷吓得赶紧拉了拉初兰的手:“大胆!还不快跪下!”李嬷嬷在武德宫当值多年,可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跟五皇子说话,不禁老脸失色。 齐珝见李嬷嬷脸色倒是觉得好笑:“怎么,我现在要选哪个婢女随行,还需要你们同意吗?” “你去行军带上我做什么?”初兰瘦削的身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只是瞪视着齐珝。 数日前,他差点因为初兰丧命,此时却像已经忘了一般,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见初兰没有退步的意思,齐珝挑了挑眉,「唰」地拔出了佩剑,指着一旁跪着的婢女冬烟:“你不去,我杀了她。” “你!”初兰没想到齐珝竟会如此反应,气得脸色泛起了潮红。 “时辰到了,走。”齐珝没有再多说,将剑利落回鞘,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初兰只好背上了行李快步跟上。 齐珝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边大步走着边道:“你不是要亲手杀了我报仇么?怎么,不怕我死在轩辕国了?” “祸害遗千年,你如果死得那么容易倒好了。” “你应该去将士面前说这句话,还真是鼓舞军心呐。” 初兰看着齐珝的侧影,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既已知道那是我动的手,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齐珝头也未回地答:“我说了,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游戏就继续!” “你疯了……”初兰喃喃道。 齐珝顿足回过头看她:“是么?” 初兰看向他,初升的日光将她的脸几乎照得透明了:“你的伤并没有完全好,现在上战场不怕死么?” 齐珝嘴角的笑意扩散到了眼睛里,凑近了她的脸:“你在担心我?” 初兰被照得透明的脸上染上了恼色:“无聊!” 齐珝哈哈一笑,也不再理她,而是迈着大步往城门外走去,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第59章 —— 齐誉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缓缓倒地。 齐军的军营内。 许达达站在孙倩儿身边,担忧地望着她,似乎欲言又止。难道军中的疫情比想象中更严重么? 孙倩儿缓声道:“没事,总会想出办法的。” 许达达见孙倩儿颇为镇定,与当日在京城时的模样变化甚大,于是道:“孙姐姐,你来了这里之后,感觉好像变了很多。” 孙倩儿一怔,许达达忙补充道:“我,我说的是变得更好了。怎么说呢,就是比以前更稳重、更淡定了。也更有神医风范了。” 孙倩儿抿嘴笑了笑:“什么神医。” 许达达见她心情似乎颇有好转,也跟着笑了,问道:“孙姐姐,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么?我来帮你吧?” 孙倩儿的目光中流露出忧虑之色:“现在药草……”又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不要离这里太近了。瘟疫会不会产生新的变化,我也无法预料。还是离远一点安全一些。” “孙姐姐,那你自己呢?”许达达听她这么说,不禁急道。 此时许应明也走了上来。孙倩儿见许应明步伐有力,双目有神,于是微笑道:“看来许镖头的病已经好了。” 许应明抱拳道:“多谢孙姑娘妙手仁心。” 他看着不远处的病人营:“想不到短短数日不见,孙姑娘已经成了这里的主治大夫,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孙倩儿也顺着许应明的目光看去,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在白衣上飞舞,更衬得她气质柔弱令人怜惜。 孙倩儿收回目光看向许达达二人,许达达忙不迭地跟着道:“爹,我早就跟你说了,孙姐姐是神医!” 许应明朝孙倩儿笑道:“老夫的病之前有劳姑娘了。这次我们是专程来向姑娘辞行的。” 还未等孙倩儿答话,许达达第一个跳起来道:“辞行?我们这就要走了吗?” 许应明皱眉喝道:“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我们来这里是来玩了么?如今军粮送到了,我们该早点回杭州,不要添乱才是!” 许达达气鼓鼓的:“什么添乱?我明明可以帮不少忙!你看孙姐姐都累瘦了,我也可以帮忙干些活啊。” 许达达越想越不服气,“再说了,这次我还带上了不少我的发明,能够帮孙姐姐减轻不少力气。” “你还要带着你的那些玩意儿跑来这里!” 许应明气得转身就走,“我懒得跟你说!明天一早,跟我收拾东西回去!” “喂,爹!”许达达连忙追了上去,“爹,你先别走,你先听我说啊!” 孙倩儿见他活泼闹腾,倒是给这死气沉沉的病人营带来了不少生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把他泼醒!” 军营外的不远处,一男子将一大盆脏水朝着一个麻布袋猛地泼了上去,张麻子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嘴上塞满了布条,被戴上了黑色面罩不知躺在哪里,双手双脚被紧紧地捆住了。 他本想激烈地挣扎一番,身上立刻被人狠狠地拳打脚踢了一阵,拳拳入骨,痛得他浑身冷汗直冒。 “好了!别打死了,坏了大事。”一个男子声音说道。 那打他的人犹自愤愤不平地又踢了他几脚:“真他娘的不解气!” “别废话了,快带走!” 那人将张麻子一把提起,扔在了马上,然后立刻策马朝着远处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 南屏跟着齐誉在追云山疾行了一个时辰,此时天已大亮终于在空气中闻到了挥之不去的焦臭味和血腥味。 齐誉神色肃穆,一路更加寡言少语,南屏亦不敢多问,借着密林中透下的光,沿着味道一路寻去。 最终两人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里地面上是一片焦黑的灰烬,空气中的味道已经几乎难以忍受。 南屏撕下衣角掩住口鼻,又递了一块给齐誉,他却没有接,只是蹲在地上,以手指沾了些地上的灰烬在鼻尖闻了闻。 南屏也蹲在地上查看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这应该是近期燃烧过不久的。难道是森林起火?” 两人又往周围看了看,齐誉的目光一闪,以剑拨开了一层灰烬,在里面找到了一枚铁片。 南屏走上前去看了看,道:“这应该是一块没有融尽的门锁。难道这里原先是房子?” 说着顿时反应了过来:“这里就是鬼窟!” 原来齐誉连夜赶来追云山,就是来寻阿克说的那个鬼窟了。 按照现场焚烧的情况来看,这里原来应该有几间很大的木屋,住着不少人。 可地面不仅没有慌乱的步子,反而有被刻意清理过的车痕。 按照阿克所说,这里原来有不少南周人,如果只是为了将「疫病」带走,应该不需要这么多人,那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此次火灾现场没有灭火的痕迹,应该是被刻意焚烧的。难道…… 南屏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背脊不禁冒起彻骨的寒意。 她正想向齐誉说些什么,却见他背对着自己正站在一颗树边,右手仿佛举着一块什么。 南屏忙走上去,才发现齐誉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一只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鞋子,看那鞋子的大小,应该是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南屏脑中轰的一声,似乎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长鸣,这还是个孩子! 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有些发软,而齐誉握着鞋子的手,紧紧攥着拳头,那拳头的中央竟一滴滴地淌下了血来! 南屏看向齐誉,他英俊的面孔却因为极度压抑的情绪,几乎扭曲了起来。 “殿下……” 南屏从未见过齐誉如此阴沉冷厉的表情,她吓得几乎后退了一步。 齐誉手中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落,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已经僵住了一般,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戾气,拳头上的青筋悉数爆起,再这样下去,他的手可能就要毁了…… 南屏试探着轻轻地将手覆盖在齐誉的手上,一起握住了那只小鞋子,他的手一片冰凉。 南屏颤声道:“殿下,也许,也许孩子并没有死……”连她自己也觉得那声音轻飘飘的。 齐誉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微微动了动,南屏看向他,却被他眼中森然的寒意深深震住了。 “说到底,其实你和他们一样,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批人吧?”齐誉咧嘴道。他竟然笑了,而那个笑容,是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我……”南屏语塞,缓缓地放开了齐誉的手。确实,自从自己见到孙倩儿,知道齐军的疫情之后,完全忘了阿克之前说的这一批被养作病患的南周人。南屏心中也不禁感到愧疚异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齐誉突然咳嗽了一声,伸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南屏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齐誉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殿下!” “出手!”正当此时,从四周忽然出现了五人,手持利器,径直向齐誉刺去! 此处竟有埋伏! 南屏心中大惊,连忙运剑施展开来,众人未料到这个女子竟有武功在身,一时间没有冒进,纷纷停了下来,以半圆之势将两人围了起来,冷冷地注视二人。 南屏一边喘着气一边将齐誉掩护在身后,低声道:“殿下,您还好吗?” 齐誉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后调息,并不答话。 南屏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又面向众人凛然道:“你们可知他是谁?刺杀皇子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南屏对面的一个男子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怒喝道:“就是知道他是谁,只有将他杀了,方能洗清我们南周人的耻辱!” 南屏惊道:“你们就是这里的南周人!” 齐誉的目光猛地一抬,惊痛的神色一闪而过,那南周人道:“我们要杀的是齐国皇子,与你无关,你让开,我们便饶你一命!” 齐誉低声向南屏道:“你先走,不用管我!” 南屏打断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齐誉黑眸中复杂的情绪闪过,似乎像说些什么,口中却又溢出了鲜血,只好集中凝神不语。 南屏并不理会,而是缓缓地站了起来,环视着众人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南周人的是四皇子,你们却要将九皇子杀死,这就是你们报仇么?我们跑那么远来这里,是……” “不管他是谁,只要是齐国那个狗皇帝的儿子,我们就要杀了他!”那人明显地不耐烦了,打断了南屏的话,吼道,“既然你不肯走,那么就跟这个狗皇子一起死吧!”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南屏紧紧地靠着齐誉,将直冲齐誉而去的二人以剑挑开,待她转过身来对付自己身后之人时,眼看那剑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南屏的武功本就稀松平常,那齐誉却又是个毫无武功在身的病弱皇子,此时心中猛地一跳,看来今晚这劫是躲不过去了! 南屏既不愿闭目待死,却也已经避之不及! 此时不由得下意识地喊道:“殿下!” 作者有话说: 南屏:殿下救我!! 齐誉:咳咳…… 第60章 —— 他为何要隐藏自己的武功? 齐誉却已经闪电般出手,将南屏往旁边一拉,继而欺身向前,以地上的枯木为剑,瞬间击中了对面一人,那人顿时昏倒在地。 南屏瞪大了眼睛看着齐誉,他不是那个以药养着的病弱皇子么,怎会有如此高超的武功? 只是此时局面容不得南屏多想,不过一个怔忪间,另一人的剑却已经刺入了齐誉胸前,只这一下,齐誉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他的身形却未停,而是咬着牙猛地拔出那剑,掷向了对面之人,将那人的衣袖直直地钉在了树干之上! 兵器一脱手,齐誉的脸色急剧地变得更加苍白,很快失力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殿下!”来不及再深究,南屏连忙上前捂住了齐誉那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但见他微垂着头并不答话,心中如有火烧般,怒道,“你们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少废话,拿命来!”众人又待冲上—— “等等!”南屏大声道,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物什,面向对面的三人,道:“都别过来!这是引爆弹,只要我拉响了这根引线,大家都会一起死在这里!”南屏黑亮的眼睛狠狠地瞪视着众人。 众人见那物什十分陌生,一时间面面相觑,顿下了身形不敢随意靠近。 “南屏。”齐誉忽地哑声喊道。 这还是南屏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一边警惕着众人,一边慢慢移到了齐誉身边,蹲下了身子。 “殿下。” 齐誉微微抬起了头,靠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用剑……刺左边那人左臂……右边的二人,我来对付……” 然后又紧抿着嘴唇,忍住了喉咙翻涌上来的腥甜,一丝鲜血从齐誉的嘴边又溢了出来。 齐誉最后低声嘱咐道:“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说完,齐誉便暗中扶着南屏,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剑一挥,直视着众人平声道:“动手吧。” 几乎是同时,南屏的身形已动,瞬间刺向了左边那人的左臂,那人未料到短短时间内南屏便看出了自己招式的破绽,顿时左臂被刺中,失力垂了下去。 右边的齐誉的动作却更快,几乎如鬼魅般地刺出一剑,三步之外的那人顿时手臂被刺伤,兵器坠地,在旁边一人微愣的瞬间,齐誉已经化剑柄为棒,在那人后颈一锤,那人顿时昏了过去。 待南屏这边的人手臂垂下之时,齐誉的身形已经转了过来,一脚踢向了此人身上的穴道,那人身子一软,立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已经被制服。 南屏惊喜道:“太好了!” 她的话音未落,便见到齐誉手上的剑掉落在地,人也猛然倒在了地上。 “殿下!” 南屏忙将齐誉扶起,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起来,双目紧闭,唇边胸前都是一道道的血渍,甚是惊心怵目。 “殿下……”南屏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小心翼翼地擦去齐誉嘴角的鲜血,月光掩映之下,微微散乱的发丝被鲜血凝结在了他的脸颊上,更衬得他此刻脸色苍白。 南屏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从中倒出了一颗异香扑鼻的白色药丸来,放到了齐誉的口中。齐誉却牙关紧闭,无论如何喂不进去。 “殿下……你快吃啊……”南屏焦急地伸手轻轻掰开了齐誉的嘴,他却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南屏吓了一跳,紧紧地将齐誉抱在怀里,刚才为了救她,九皇子已经身中一剑,加上他之前吐血所受的重伤…… 南屏不由得心乱如麻,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泪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南屏紧紧地抱着齐誉的身子,将九霖丹捏碎在手心,沿着齐誉的嘴边,一点点地喂了进去,那药水混着泪水融入了齐誉的口中:“殿下……” 也不知他吞下去了没有,南屏只好取过一边的水袋给他喂水。 许是南屏太心急了,齐誉还未来得及喝下去,却又被水呛得咳嗽了起来,南屏连忙给他拍了拍胸口,帮助他吞咽。 南屏见齐誉受伤如此,自己却手忙脚乱,忍不住自责不已。 这一番折腾,齐誉倒是醒了过来,缓缓半睁开了眼睛。 南屏欣喜不已,又哭又笑地喊道:“殿下!”她连忙又将手心的药粉喂给齐誉,口中犹不停地在说着,“殿下,这是您给我的九霖丹,可贵重了,您可不能浪费了。要知道这个九霖丹,可是能换好多颗紫禾呢。” 齐誉闻言嘴角竟然勾了勾,然后勉力用嘴唇在她手心碰了碰,将那药粉就着水喝了。 南屏感觉到了齐誉嘴唇极柔软微凉的触觉,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发冷了,南屏心中一震,齐誉却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殿下……” 南屏无暇他顾,现在必须尽快赶回营里! 这次他们出来行踪如此隐晦,肯定要瞒着四皇子。这如果耽搁久了,被四皇子发现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南屏正准备将齐誉抱到马上,却刚好碰到他的胸口好像有什么物什,许是什么好药也未可知? 她伸手进去取了出来,竟是一块干净的素色手帕——正是她之前交给齐誉的。 南屏看着手帕里那颗被蜡丸包住的紫禾,又看了看齐誉因为昏迷而倒在自己颈窝处的脸,她伸手极轻地抹去了齐誉嘴角的药粉和血水,一时间心中思绪翻涌。 来不及多做耽搁,南屏连忙将齐誉扶好,将手帕重新塞回到了他的怀里,匆匆忙忙带着他驱马朝军营奔去。 —— 齐国的西南边境云贵地区,齐军的营帐扎在了丛林的深处。 再往前走三日,翻过前面的山脉就到轩辕国与齐国的交界处了。 齐珝坐在帐中,借着烛光看着桌上的行军图。 一个蓝衣书生走了进来,来人气质文雅,足蹬一双极干净的鹿皮靴,正是贾晔。 “参加殿下,属下有急事禀告。” “何事?” “刚才哨兵在外面发现了一些穿着打扮和我们一样的敌国奸细。经过严加拷问,他们还是没有交代来路,属下听他们的口音,这些人应当是颛臾国来的。” 齐珝皱眉道:“颛臾国?这个国家不是早已灭亡了么?” 贾晔摇摇头:“具体还需得崔远将军的问话。”又补充道,“除此,属下还接到快报,九皇子带着军粮已经到了与夏国的接壤处。” 齐珝笑道:“倒是难为九弟了,他这个身子,别病倒在了军营才好。那里条件可不比在宫中。” 贾晔的目光闪烁,突然道:“殿下以为,九皇子的身体羸弱,不堪此行么?”他看向齐珝,缓缓道,“若果真如此,九皇子绝不可能将五天的路程在两天内就赶到,更不必以如此身躯,去专门押送粮草。” 齐珝冷笑道:“在你们这些所谓谋士的眼中,世间焉有赤诚之心?” 齐珝的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却被贾晔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却似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道,“属下冒死提醒殿下,一定要留意九皇子,他绝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羸弱不堪!” 齐珝瞬间回过头,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晔却目光一闪,喝道:“谁!” 一个清淡的女子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 “进来。” 初兰一掀帐门走了进来,将一碗药放在了桌上,然后立刻转身往外走。 贾晔上前以手摸了摸药碗外沿,仍是滚烫的:“这药何时煎的?”齐珝也目光闪烁地看向初兰。 初兰回过身低头道:“刚煎好就送过来了。先生可问门口的侍卫,是他看着我煎好送来的。” 贾晔点了点头,初兰这才走出了帐外。 帐外,却并无她口中的侍卫在等待。 —— “孙姐姐,殿下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孙倩儿正坐在齐誉的床前凝神把脉,南屏和宋纶在一旁满面焦虑,南屏见孙倩儿眉头微皱,忍不住着急问道。 孙倩儿将齐誉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皱眉道:“殿下昼夜劳顿,加上一时急火攻心,又被刺伤,这才昏迷了过去。幸好他被刺中的地方不是心脉,只是接下来几日一定要卧床休息再不可行动了。” 她从床边站起来,“今晚还是让他服过药后先好好休息一下。” 南屏这才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说着她将那个白玉瓷瓶交给了孙倩儿:“这个九霖丹,在殿下刚晕倒的时候我给他吃了一颗。” 孙倩儿打开瓷瓶闻了闻,说道:“你做得很对,这个药能护住心脉,殿下应该休息一晚就会醒了。只是今晚药效发作之时,殿下可能会觉得寒冷彻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想办法让殿下取暖才是。” 南屏这才安心了稍许,将那瓷瓶放在了齐誉的枕边,说道:“我今晚看着这炉火便是,一定不让殿下太冷。” 孙倩儿见南屏的嘴唇十分苍白,关切道:“你连着三天没有休息了,再折腾下去,可别生病了。” 南屏微笑道:“你呀,就是当大夫当久了见多了病人,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道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儿!” 孙倩儿还想说话,南屏忙打断道:“宋大人,孙姐姐在这里久了被人发现了不好,咱们还是先送孙姐姐回去吧。” 宋纶点点头:“有劳孙大夫。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孙倩儿又看了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齐誉:“明天我再来看看殿下,应当就没事了。”这才与两人告别了。 南屏坐在床边默默注视着齐誉的脸,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陡然一变,一个念头闪电般地闪过她的脑中! 作者有话说: 齐誉:这时候我竟然睡着了?重新写这段! 作者:你猜刚才南屏想到了什么? 感谢在2021-11-19 21:09:54-2021-11-23 00: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华秋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 自己就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 孙倩儿走了不久,忽听得背后有人加快了几下步子追上了自己:“孙姐姐。” “南屏?怎么了?” 南屏的脸上看起来焦虑重重:“孙姐姐,殿下他真的没事吧?” 孙倩儿还以为她要问什么,于是微笑道:“你放心,你给他吃的九霖丹很及时,他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孙倩儿的神色动了动,拉住了南屏微凉的手,安慰道:“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南屏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长舒了一口气:“殿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我真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孙倩儿却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一双温柔的目光看着南屏,忽然道:“南屏,你是不是对九皇子……”说到此处却止住了。 南屏道:“什么?” 孙倩儿摇了摇头,柔声道:“你快去照顾殿下吧。” 南屏不疑有他,匆匆而去。 —— 齐誉帐内。 南屏朝宋纶行了行礼,又往齐誉的床边走了走,问道:“宋大人,我……能在这里等殿下醒过来吗?” 宋纶还未来得及答话,南屏已经快步往房间的角落的凳子走去:“我不会吵到殿下的。” 宋纶淡淡笑了笑:“是南屏姑娘把殿下安全带回来的,当然可以在此守候。”他指着齐誉身边的位置,“你坐在这里吧。” 南屏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坐在这里就可以了。” 她自知两人身份有别,便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下了,又朝宋纶道:“宋大人,您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如果有什么事,殿下还需要您的协助。” 宋纶见南屏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便不再多言,走出了帐外。 此时四周忽然寂静了下来,南屏的目光落在齐誉的睡脸上,微暗的烛光抚摸过他的轮廓,此时冷静了下来,南屏才能好好地去思索九皇子在追云山上之事…… 众人不是说九皇子身子羸弱武功很差么?他为何要隐藏自己的武功? 几乎在下一瞬,南屏心中就了然了:自然是为了躲避皇室各派系的争斗!看这身手,南屏总觉得似曾相识…… 到底这种相似的感觉是…… 南屏蹙眉思索着,脑中的一个念头忽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南屏面向齐誉,缓缓地伸出手,挡在自己眼前,遮住了齐誉的上半张脸,目光中仅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微抿的薄唇…… 是他! 原来黑衣人就是九皇子! 南屏的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 —— “崔将军。” 五皇子的军营外,贾晔拿着两壶酒,一壶递给了崔远,自己坐在他身边,举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崔远看了他一眼,也喝了一口酒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五皇子啊。” 贾晔苦笑了一声,听得崔远继续道:“我从小便跟随五皇子一起长大,陪他射箭、骑马、练武。别人只知道五皇子骁勇善战,却不知五皇子还有一个特点。 “他是一个非常喜欢保护弱小的人。” 崔远回忆起自己和齐珝年幼之时,一次一起去打猎,齐珝的箭法很准,当时便射中了一只野鹿。那只鹿长得很是漂亮,只是腿脚受了些伤。 齐珝当时非常兴奋,亲自抱起了那头鹿,冲着崔远笑道:“我要把这个带去给九弟看看。他身体不好,从没有和我们一起来打过猎。” “所以五皇子把鹿送给了九皇子?”贾晔问道。 崔远摇了摇头:“九皇子身体不适,在房间里静养,五皇子并没有见到他。” 贾晔道:“九皇子从小便一直这样么?” 崔远皱眉想了想,“九皇子从小便是药罐子里长大的,连京城里的冷风都受不得,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杭州的灵秀山庄。 就算回宫了也是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见到他。只是偶尔大学士会将他写的文章和诗呈给陛下,陛下甚是喜爱。” 贾晔又喝了口酒:“既然如此,五皇子为何对九皇子如此信任?” “你觉得是信任吗?”崔远忽然道。 贾晔的手一顿:“不是信任,那是什么?” 崔远看向深夜的星空,伸手比了比:“如果你曾经打下了一只鹿,将那鹿养在自己的宫中,有一天,那鹿将你的宫门撞出了一个洞。” 崔远说到这里,目光深深地看向贾晔,“你会以为,它就不是鹿了吗?” 贾晔心中大震,他仔细回味着崔远说的话,却见他已经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贾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崔某不过是一介武夫,有些更深的道理,就留给你去想吧。我去睡了。” 贾晔举起了口中的酒壶,看着崔远的背影,旁边是齐珝的主帐,此刻已经熄灯了。 —— 南屏默默注视着齐誉的脸,脑中不断反复回忆着两人从结识到现在的日常,他第一次在杭州现身,就刻意假装身体羸弱,出现在闹市引人刺杀,然后又以黑衣男子现身,想要亲自抓住刺客,这自然不是为了体恤下属,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应当就是这些人中最高的…… 所以在那晚在客栈外的湖边,他才会独自出门,想要引刺客出手! 他为何要这么做? 几乎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南屏便明白了,自然是为了在皇子的争斗中保全自己! 所以他才会自请去当世子,自请远离京城,又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南屏的心顿时一震:既然这是齐誉的秘密,那么自己就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 南屏下意识地紧紧抿住了嘴唇,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齐誉那张英俊苍白的面孔。 此时齐誉忽然脸色一变,身体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南屏忙凑上去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齐誉眉头紧皱并不答话,嘴唇却愈发苍白了起来。南屏伸手摸了摸齐誉的额头,果然如孙倩儿所说,浑身冰凉彻骨。 南屏连忙将帐内的被子搬过来盖在了齐誉的身上,又将面前的炉火搬了过来。 直到南屏的脸已被炉火烤得发烫,齐誉的身体仍然是微微颤抖着,身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南屏以手附在齐誉的额头和脸上,只觉得冰凉无比,似乎毫无好转的迹象。 想起孙倩儿所言,今晚一定要设法让齐誉取暖……南屏担忧地看着齐誉,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脑中不住地回想起齐誉为救自己受伤的瞬间—— 那柄即将刺向自己的长剑,被齐誉勉力挡住,却被另一人刺伤了身体,还有齐誉那苍白的面孔,微弱的气息…… 南屏紧咬着嘴唇,脸上神情变幻,终于缓缓解下了自己的外衣,然后钻入棉被内,紧紧地贴在了齐誉的身边,抱住了他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子。 南屏只觉自己犹如抱着一块坚冰,从头到脚如坠冰窟,不由得上下牙关颤动了起来,实在难以忍受,可想而知齐誉的痛苦。 南屏紧紧闭上了双眼,更用力地抱住了齐誉,低声道:“殿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南屏的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终于感觉到齐誉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南屏欣慰地笑了笑,眼皮越来越沉,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伴随着几声鸟鸣,一轮朝日便跃出了灰蒙蒙的云边,朦胧地吞吐着浅橙色的光晕,却瞬间将暗淡的天空照亮了,一道道鲜艳的朝霞洒满天际。 几缕阳光透过帐顶投在了齐誉笔挺的鼻梁上,又将眼睫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倒显得那张英俊淡漠的脸变得温和了许多。 齐誉的眼球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掀开了眼帘。虽然胸口和头都还在隐隐作痛,他却很快恢复了清醒,感觉到身边一个温软的身体躺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沉。 齐誉面上微诧,侧首看向怀中的少女,目光极缓地从南屏紧闭的双眼而下,经过她泛黑的眼圈,微翘的鼻尖,还有微微发白的嘴唇——她看起来很疲惫。 齐誉又看向了床边被放在一旁的衣衫,她的绿衣上还沾染了点点鲜血,裙角和鞋底都是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齐誉缓缓收回了视线,发现床前的一盆炭火已经燃尽,床上还覆着三层棉被,看来昨晚情况颇为棘手……齐誉在被中的双拳微微握紧又放开了,目光幽深似深潭。 军账外,宋纶行色匆匆,面目焦灼地走到了齐誉的账外。 “殿下!” “进来。”里面传来齐誉的声音。 听得齐誉的声音颇稳,应该已无大碍,宋纶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连忙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殿下,您醒了!” 齐誉捂着胸口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几丝沙哑:“怎么回事?” 宋纶轻叹了口气:“昨天多亏了南屏姑娘。她连着跑了大半天,才把您赶在昨天晚上带回来了。” 齐誉的目光朝床边的屏风处看了看:“我昏迷了这么久?” 宋纶点点头:“昨天她背着您悄悄到了军帐中,也亏得她有些武功在身,人又机灵,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绕开门口的侍卫的。 后来她又想办法把我叫了来。孙大夫也已经来看过了,幸好她昨天给您服过了九霖丹,否则……” 齐誉这才发现自己的枕头边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白玉瓷瓶,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狗粮吃饱了…… 第62章 —— ——阴谋之下—— “她说这是您随身带着的药。昨天晚上也是她在您旁边一直守着。”宋纶想起南屏小小的身影,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此时南屏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宋纶微微一愣,正待说话,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四皇子的喊声。 “九弟!” “启禀四殿下,九殿下还在里面休息。”门外的侍卫阻拦道。 宋纶急忙向外面走去,步子还未走到门口,齐玧和张默已经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九弟,你这病说来就来,这一睡就是三天两夜啊。” 齐玧未料到果然见到齐誉脸色苍白的模样,显是身体不适,齐玧的面色这才缓了下来,又瞟了一眼宋纶,讥诮地笑了笑:“我说刚才怎么没有在门口看到宋大人在那当门神呢,原来是我四弟已经醒了,怎么也不来通知一下本王?” 不等宋纶答话,齐玧已经转向了齐誉:“九弟,你为了给四哥送来粮草,竟然把自己累成了这样,实在让为兄感动。回京城后,我一定会向父皇给你好好请赏。其实啊,你这个身体,就不应该来战场,还是坐在家里读读书、写写诗的好。” 齐誉扯了扯嘴角:“臣弟区区蒲柳之姿,让王兄见笑了。” 齐玧淡淡一笑:“是么?” 他径自走向旁边的桌上,举起那茶杯喝了一口,又不满地撇了撇嘴角:“这茶味道太淡了,惹人讨厌。”这才发现在一旁站着的南屏正盯着自己。 齐玧步子一转,向南屏走去,嘴上笑道:“每次我来找九弟啊,这个小姑娘好像都在。这两日没见到九弟,这小姑娘也不见了。” 他走到了南屏身后,又凑近了南屏的耳朵,“为兄本来还以为,你跟这个小姑娘私会去了呢。” 说着,齐玧见到了张默的眼神暗示,顺着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血迹和鞋子的泥土,目光一闪,一只手搭在了南屏的肩膀上,又看向齐誉:“只不过啊,为兄就要说说你了。这私会就私会,怎么还跑到荒山野岭去了呢?” 南屏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那四皇子距离她太近,南屏的半边身子几乎僵硬得一动不动。 “四殿下……”宋纶话音刚起,便被齐玧阴冷地打断了:“我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宋纶只好行礼赔罪:“微臣不敢。” 齐玧冷哼一声,听得齐誉淡淡道:“王兄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齐玧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既然如此,这小姑娘看着倒也漂亮,不如送给我玩玩?” 南屏听他言语孟浪,气得双眼圆瞪,就要走上前去,忽听得齐誉嗤笑了一声:“上次是侯爷的爱女羽琴郡主。怎么,这次竟然对民间的小姑娘感兴趣了么?我记得这香玉书院,王兄可没有少去。” 齐玧的脸色微变,极快地瞥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默一眼,哈哈笑道:“看看,就说几句,你还心疼了。” 齐玧伸手拍了拍南屏的肩膀,这才从南屏身边走开了,“好,当哥哥的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南屏这才感觉自己的肩膀渐渐恢复了知觉,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睫向齐誉看去,齐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迅速移开了。 言毕,齐玧便向齐誉的床前走去,让张默把一个药盒放在了床边的桌上,伸手拍了拍齐誉的手背:“这也是名贵的好药。” 齐誉仍是淡淡的:“臣弟身子一向如此,目前战事紧张,就不牢王兄费心了。” 齐玧闻言轻蔑地笑了笑:“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齐誉蓦地看向了齐玧,张默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道:“殿下,九皇子应该要休息了。” 齐玧颇为不耐地看了张默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待两人走远后,齐誉神色严肃,似乎在皱眉思索着什么。 宋纶和南屏二人见状,都不敢打扰。过了半晌,齐誉的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快,去将孙大夫请来。” —— 孙倩儿很快便到了齐誉的帐内,她本欲上前为齐誉把脉,齐誉已经抬手打断了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大夫,如今军营中的疫情如何?” 孙倩儿的脸色一白,道:“实不相瞒,倩儿担心现在的药草可能已经不够了!” 南屏急道:“药草不是都从追云山采来了么?怎么会不够了?” 齐誉沉声问道:“崧夷草的疗效如何?病人和非病人是如何使用的?” 孙倩儿道:“回禀殿下,崧夷草生在追云山,是专克本疫病的良药,既能作为防疫,又可抑制病人的病恶化。 齐军中还未染病的人都已经喝过了,倒是问题不大,只是那些已经染病的士兵……这些天,我能领到的草药已经越来越少了……” 南屏与宋纶都是脸色一变,南屏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更令人心惊的是四皇子脸上完全看不出事态紧急,也从未将此消息放出:“那四皇子如何打算的?难道就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吗?” 宋纶向孙倩儿问道:“你亲眼见到有多少草药被运回来了吗?” 孙倩儿摇摇头:“我每天都在照顾病人,没有亲眼见到。” 南屏皱眉道:“四皇子既然知道本次瘟疫十分严重,已经派人从追云山采回了药材,应该不会不采完。 可是为什么要防着大夫,不让孙姐姐知道药材还剩多少呢?药草为什么越给越少了呢?” 齐誉目光如电,肃然道:“孙大夫,请你明确回答我,此疫病是否无法根治,只能以崧夷草延长病人性命而已?” 孙倩儿点了点头:“倩儿不敢欺瞒殿下,据家父之前治疗南周人的记载,确实如此!” 说到这里,孙倩儿跪倒在地:“不管如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应该为病人尽力一试!正是担心四皇子一旦得知此事,可能会放弃这些生病的将士,所以倩儿才未将此事告知。倩儿恳请殿下查明药草所余数量,为这些染病的将士取得药草!” 南屏连忙上前将孙倩儿扶了起来:“孙姐姐,你先起来,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救这些将士的!” 齐誉却只是静默不语,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南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孙姐姐,崧夷草只有追云山才有吗?” 孙倩儿点点头:“崧夷草所需要的的生长环境极为特殊,整个齐国上下只有追云山才有!这也是为什么追云山被又被称为药圣山的缘故。” “那其他国家呢?”南屏追问道。 孙倩儿微皱眉头:“其他国家?”她摇了摇头,“我就不大清楚了。” 南屏皱眉将目光投向了齐誉,缓缓道:“殿下,四皇子将病人带回,自然是已经投向了夏国。我们有如此药草,又有孙姐姐第一时间看护,尚且蔓延如此迅速,那夏国定是情况更加恶劣。夏国面临如此大患,为何却迟迟没有出兵?” “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变故?”南屏的脸色忽的一变,“旁边的古月国与北诏国会不会趁机与之联合呢?” 宋纶没想到南屏竟然对局势也能洞若观火,着实聪慧过人,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少女究竟是何人? 古月国与北诏国国力尚可,虽不敌齐国,但始终对齐国作为中原之主的地位虎视眈眈,此事如果能三国一同向齐国出兵,这场战役就变得更加棘手了!又不知有多少将士百姓要死于战火! 孙倩儿闻言却脸色一白:“你说什么?这些病人的出现,是因为四皇子为了攻下夏国?” 却见齐誉三人均是面色凝重,显然正是如此原因! 孙倩儿心中大骇,自己每日在这军营之中治疗病人,却不知背后藏着如此阴险的计谋! “简直丧心病狂!”孙倩儿的眼眶顿时通红。 宋纶道:“夏国如果真的困于疫情,那古月和北诏便不会那么轻易地下决定。除非夏国……” 齐誉的瞳孔微微收缩,看向了南屏,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南屏脱口而出:“除非夏国为了自保,将疫情也传向了这两个国家,同时「嫁祸」给齐国!这样齐军必成众矢之的!” 此言一出,四人均是脸色大变。如此一来,疫情牵连的人数将会变得十分巨大,这些草药到底有多少?还能救多少人?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想! 齐誉的脸色一整,促声道:“宋大人,我要你你即刻亲自前去调查夏国、古月国和北诏国的情况,以及齐军还有多少崧夷草!同时一定要派人保护好孙大夫!” 宋纶道:“那殿下您自己……” 齐誉道:“国事为重,不必担心我。” 说着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 南屏三人正待往外走,忽听得齐誉道:“孙大夫请稍留片刻。” 南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齐誉和孙倩儿,又很快回过了身,随着宋纶一起走出了账房。 作者有话说: 求小天使们的收藏和点评喔……不知道你们最喜欢哪个角色呢…… 第63章 —— “现在知道怕了?” 两人向外走了不远,至一隐秘角落,宋纶忽然正色道:“南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南屏见宋纶神情严肃,也面色一整,连忙回道:“南屏此行多亏了宋大人相助,只要是南屏力所能及的,宋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宋纶似乎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尚且有些犹豫,又抬眼仔细地看了一眼南屏,见她眉宇之间颇有些江湖儿女的侠义之色,心中稍感安顿,正色道:“南屏姑娘是个十分聪慧之人,对此时的局势亦是心如明镜。如今我要前去调查那三国之事,阿克本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如今也负伤不在殿下身边。 殿下此时受伤未愈,既要为齐军筹谋,又要独自面对四皇子和定国侯,此时只有你一人在他身边,我希望姑娘能以你的才智相佐于殿下,殿下的安危事关齐国将士们的生死存亡,更事关齐国此战的成功与否!还望姑娘万勿推辞!” 南屏见他说得真挚,心中自也十分明白,如果事情真的如他们所预料的,三个国家联合对抗齐军,以四皇子的草莽之才,不知要白白搭上多少将士的性命! 眼看孙姐姐正在全力救治病人,自己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怎可置身事外? 何况齐誉还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自己须得全力保护齐誉才是! 南屏站直了身子,面向宋纶肃穆道:“宋大人放心,在您回来之前,南屏一定尽全力保护殿下,定不辱您的托付!” 宋纶赞许地看着眼前这个绿衣少女,不知为何,这位年轻的小姑娘,身上却有令人放心的力量,让宋纶的心竟然踏实了许多。 他也认真地回了一礼:“我也替齐国的千万将士,多谢南屏姑娘!” —— 幽暗的苍穹之下,一个铁笼中关着二十余个异族打扮的人。 笼中的人脸上涂了黑色的颜料,看不清面目,眼睛却都闪闪发亮。 他们的头发被绑成一根根的花辫,身上穿的衣物还缝着动物的皮毛。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了。 齐珝站在笼外,冷冷地俯视着笼中之人,其中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豆蔻的年纪,大眼翘鼻,虽然脸上沾了泥土,仍然看得出她长得很是漂亮。 她靠在父亲怀里,见到齐珝后,便蓦地坐起来瞪视着他。她的父亲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健壮,低声对那小姑娘说了句什么,小姑娘眼中的恨意涌起,一双黑眼睛亮得吓人。 齐珝突然觉得这眼神颇为眼熟,眯着眼看了几眼又移开了视线,朝崔远将军问道:“查清楚了么?都是哪里来的奸细?” 崔远回道:“他们不肯交代来处,只说自己是无意经过此处的。” 齐珝哂笑:“还以为是一帮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就是来杀你这个狗皇子的!”那个小姑娘蓦地站起来怒喊道。 “多娜!”她的父亲大声斥道。旁边的人也是脸色一变,看得出,他们原本并不打算说出这个信息。 崔远唰地拔出了佩剑,多娜下意识地微微一躲,却又马上挺起了胸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齐珝。 齐珝伸手拦住了崔远,又看向那小姑娘,笑道:“好。有胆识。” 多娜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只见齐珝已经转过了身,吩咐了下来:“带她去主帐。” 笼中的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当然明白,一个妙龄少女进了敌人的军帐,将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 多娜却不甚明白,她只见到自己的父亲眼中几欲喷出怒火,继而是绝望与屈辱,哑声道,“多娜,你过来!” 多娜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神态,也有些害怕了,蹲下身去,只听到父亲在她耳边交代道:“不要恨阿爸。” 他的声音刚落,多娜便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才看清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最疼爱她的阿爸,竟然要杀了她!多娜惊呆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崔远将军已经一把将她扯出了笼子,几个士兵也一下子涌了进去,将她的父亲狠狠地摁在了地上。那把匕首也被扔出了笼外。 “你们干什么?不要伤害我阿爸!”多娜急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只要你乖乖的,你父亲就没事。”崔远不急不慢地道。 多娜强忍住泪水,恨道:“你要我做什么?” 崔远并未回答,手指往齐珝的帐中一指。多娜又看了眼笼中的族人,眼中又涌出了泪来,她再如何少不更事,也已经明白了自己走入这个帐内,将会面临比死更难承受的屈辱。 她朝天空看了一眼,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是那么温柔。 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月亮了吧……她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然后毅然走向了军帐。 “多娜!”身后是阿爸几乎绝望的嘶吼。 —— 多娜走进去时,齐珝正坐在将军椅上擦拭着手上的剑,烛光将他高高的身影投在了地上。 他的眉目很是俊朗,如果在她的家乡,这样的小伙子是会被很多姑娘追求的,而现在在多娜眼里,这个人如恶魔一般,决定了自己族人的生死,还将她带到帐内…… 她的眼中几乎又要滚下泪来,但记起阿爸说的,绝不在敌人面前流泪,多娜强忍住泪水,只觉得脚下的步子沉重得几乎令她无法承受。 见她远远地站在帐门处不敢往前走,齐珝扬眉道:“现在知道怕了?” 多娜身子一颤,紧抿着嘴唇,一步步走到了齐珝面前。 不等她站定,齐珝手上的剑锋便一转,突然直直地指向她,刺向她的喉咙! 多娜握紧了拳头,眼睛紧闭,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情。齐珝见她几乎是求死的模样,脖子上一道清晰的血痕,明显是刚刚受的伤,不知为何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他缓缓地将剑放下,问道:“怎么,你很想死?” 多娜只是别过了头不看他,也不答话。脖子处的伤口又滴下了几滴血来。 齐珝道:“既然做好了死的打算,那不如跟我做一笔交易。”多娜并没有转过头,齐珝继续悠然道,“我坐着不动,每次你可以向我刺一刀,一共三次机会。如果我没受伤,那么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如果回答的是谎话,你的族人将被我全部处死。” 多娜的脸上脸色一白,齐珝又接道:“但是如果我受伤了,你便可以自由离开。” 多娜不禁转过了头,忙追问道:“真的?” 齐珝笑道:“你们都听得懂中原话,就不是普通的北夷人。那应该也听过一句中原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说着,齐珝将身边一把短小的匕首扔到了她怀里。 “你坐着不动么?”多娜握紧了匕首看向他。 齐珝没有再答话,而是伸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多娜的手掌紧紧地握着那匕首,手心几乎沁出了汗来,却见齐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有把她的攻击看在眼里。 她下了决心,几个疾步向他冲去,就在匕首即将刺中他左胸口的时候,齐珝突然身形一动,匕首刺了个空,多娜却一个踉跄倒在了齐珝的怀里。 她又惊又慌地朝齐珝看去,他脸上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神色,将她扶着站稳了。 “第一个问题。”齐珝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你是谁?” 多娜咬紧了下唇,终于还是答道:“我是多娜,是颛臾国的小郡主。” 齐珝点了点头:“还算老实。” 又向她伸手道:“第二刀。” 多娜这次站得离他更近了,先往右边虚刺了一剑,然后猛地刺向他的左心口! —— 孤月悬空,照耀着齐国另一端的军营。营帐外燃着篝火,将军营各处照得一派明亮。 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突然在阴影处出现,小心地躲避着巡逻的官兵,慢慢腾挪到了中心处的主帐外。正是南屏。 宋纶走后,南屏见齐誉身体尚未恢复,尚且还躺在床上休息,自从今日听孙倩儿说完疫情之事后,齐誉的脸色总是显得有些阴沉,南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稍有不慎,便是数十万人的性命不保。 左思右想,南屏决定来四皇子这里探听些消息,也能为接下来的事稍作筹谋。 她凑上去轻轻割开了一道裂缝,凑上耳朵。 齐玧和张默正在相谈。 “那边情况得怎么样了?”齐玧问。 南屏不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刚好听见齐玧和张默在谈论要事,忙凝神静听。只听张默压低了声音道:“探子回报说……” 声音才刚开始就慢慢消失了。南屏疑惑地靠近又听了听,仍然是一片寂静。 她转过头凑上眼睛,想要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却正好看见一支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射来!南屏大惊,感觉全身的血仿佛都凝固住了—— 作者有话说: 齐誉:我躺够了,可以起来增加戏份了。 作者:收到! 第64章 —— “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果然暖帐最是有用。” 这时突然有一黑衣男子捂住她的嘴,下一瞬便将她拦腰抱起,不等她反应,又立刻施展轻功极速朝远处奔去。 南屏的鼻尖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心中立刻一片澄澈,竟然是齐誉救了她! 南屏紧闭双眼,将头紧紧地埋在齐誉怀里,那颗悬到嗓子的心又渐渐落了下来。等南屏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齐誉的帐内。 南屏看向齐誉,正对上了那双深幽的眼睛,只见他脸上犹自带着一个金属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看起来狠戾逼人。 他怎么会突然以黑衣人的装扮出现?难道他刚才也正准备探查四皇子与张默吗? 齐誉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南屏的反常,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来。 “快把外衣脱了。”齐誉促声道。 南屏见齐誉竟在自己面前直接摘下了面具,自己早已知道他是黑衣人之事,看来已经瞒不住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忽听得齐誉斥道:“听不见我说话吗?” 他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把外衣脱了!”说着已经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黑衣,塞到了被子里, 南屏被他这么一喝,顿时回过了神,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她迅速将外衣一股脑脱下,齐誉立刻伸手一拉,将她用被子裹住了放在了床上。 此时已听得门口有人道:“四殿下请留步,九殿下已经休息了。” 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 另一处营帐内,多娜甫向齐珝的胸口刺出,未料到齐珝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赞道:“聪明,不过这出手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多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齐珝的手轻轻放开:“第二个问题。” 他端视着多娜:“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多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齐珝悠然道:“你如果说谎,我现在就杀了外面的人。” 多娜急道:“是有人用一封信告诉阿爸的,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齐珝沉吟了半晌:“好。” 他走开了些许,方转过身看着她:“第三刀。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多娜的脸色又白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武功远远地高过自己,这一刀恐怕也是不可能刺中他了! 既然如此,自己己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反正迟早是一死,又何必回答他那些问题?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齐珝,这张英朗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令她心如死灰!多娜蓦地将匕首一转,径直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齐珝一惊,立刻出手上前想要夺下她的匕首,没想到多娜竟然在这一瞬间又将匕首刺向了他! 这下大出齐珝的意料,齐珝立刻转身躲开,安娜虽然没有刺中他的胸口,却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 没想到自己竟然得手了,多娜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喘气得厉害。 齐珝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笑了笑又坐回了座位:“你赢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多娜看了看他的手臂,问道:“你不会反悔?” 齐珝挑眉看向她:“你想留在这里?” 多娜的脸涨得通红:“当然不想!” 正在此时,一个眉目清淡的女子端了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初兰刚好听见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几句对话,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齐珝面前的少女,那被泪水打湿的脸已经变得颇为白净,脏污冲去后,露出了一张姣好年轻的面庞。 初兰的神色一动,第一次主动地看向了齐珝,他也正看向她…… 目光只那一瞬,齐珝便挪开了,向多娜道:“既然不想就快点离开,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那少女犹疑地走了一步,却又止住了,低声问道:“我的族人……会死吗?” 她似乎并不敢听答案,头也没有转过来。 齐珝见初兰已经一步步走近了,将药汤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没有听到齐珝的回答,多娜迟疑地转过了身。 齐珝已经不再看她,捧起了药碗一饮而尽:“既然知道问题的答案,你何必要问?” 多娜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虽然她早已听过齐国五皇子屠城之事,心中却还是抱有了一丝希望。 她美丽的眼中顿时盛满了恨意:“虽然不知是谁寄来的那封信,但是我阿爸说,齐国造下的孽,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齐珝只是咧嘴一笑,并未回话。 多娜向外走了几步,终于又回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齐珝:“你虽然放了我,我却不会感谢你,下一次见到你,我还是会杀了你!” 齐珝的眼睛微眯,道:“你既然恨我,为何要将这些信息说与我?” 多娜已经向门外走去了:“我们颛臾人,不欠人家的。” 齐珝愣了愣,这颛臾国的小郡主倒是有胆有识,颇让他意外。 初兰已经拿着药箱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为他处理手臂的刀伤。 齐珝收回心思看向初兰,她的手苍白纤细,原本娇嫩的肌肤现在已经粗糙了不少。谁能相信,她也曾经是一位骄傲的公主。 齐珝的目光朝地上的匕首看去,突然幽然道:“刚才你很想捡起那把匕首吧?” 初兰的手微微一滞。 —— 走出军帐后,初兰在黑夜中摸着怀中的一枚戒指,仔细摩挲着上面所刻的纹路,正写着一个「狄」字。初兰想起那日阿克将戒指给自己时说的话。 “九皇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 初狄如果还活着,现在会在哪?他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初兰还活着么?如果他被九皇子控制了,自己又该怎么救他? 初兰用力摸着那戒指,脑中又回想起了齐珝和多娜的对话。 “我的朋友们……会死吗?”多娜的脸年轻娇嫩。 “既然知道问题的答案,你何必要问?”齐珝这么说。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问:“你刚才很想捡起那个匕首吧?” 那把匕首?多娜将它扔掉后,它就静静地躺在地上,反射着帐内的点点灯光,像是一个诱惑的信号。 当时,自己很想捡起那把匕首吗? 初兰烦躁地睁开眼望向天空,今晚没有月亮。 —— 这边南屏刚被齐誉塞入被里,那四皇子便到了门口,齐誉身子一转坐在了床上,身形甫定,营帐的门帘已经被人掀起—— “九弟这么早就休息了么?” 南屏素来胆大,只是四皇子追来的速度如此快,明显就是要置她于死地,此时也暗暗心惊,哪怕自己有九皇子庇护,这四皇子显然也毫无忌惮。 南屏侧着身面朝齐誉躺着,手轻轻放在枕头上,一时间面对如此多的变故,不由得感觉自己心跳飞快,身体微微发冷。 齐誉的脸色如常,笑道:“我倒不知王兄还想跟我秉烛夜谈?” 说着,左手轻轻握住了南屏微凉的双手,然后放入了被窝内。 南屏的心猛地一跳,怔怔地看着齐誉握着自己的手,感觉热量从他的手中传来,自己的身体便一丝丝地暖了起来。 齐玧的脸沉了下去,一双眼睛阴鸷地看着齐誉:“刚才我的主帅帐外,有一个逆贼在偷听,不知道九弟看到了么?” 齐誉寒声道:“王兄找贼人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怀疑我这里窝藏了逆贼?” 齐玧往前走了几步:“九弟多虑了,当哥哥的可没有这个意思。” 南屏下意识地握紧了齐誉的手,手心早已沁出了冷汗。她透过被子的缝隙朝外看去,却刚好和齐玧的目光对视,心中顿时一寒。 齐玧微微一愣,转而笑了出来,“我就说嘛,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果然暖帐最是有用。” 齐誉身子轻轻一动,遮住了身后的南屏,沉声道:“王兄如果没别的什么事,就请回吧,臣弟身体乏累,恕不能起身相送。” 齐玧只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也不急着离开,而是以目光仔细地打量了这营帐的各个角落半晌,又向齐誉身后的南屏看了一眼,终于沉下了脸往帐外走去,说道,“都说漂亮的女人最危险,我帐外的逆贼,也是一个女子身影,九弟,可千万别着道儿了……”说着冷哼一声,一甩帐帘走了出去。 帐内这才恢复了宁静。 南屏的心几乎跳出了胸口来,当下忍不住道:“殿下,他……” 南屏的声音未落,齐誉伸过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也慢慢躺了下来。 南屏立刻噤声朝门口瞟去,果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帐外站着并未离开。 原来从里面看外面的身影如此明显,自己穿了身夜行衣就去打探,实在是太过鲁莽了,幸好齐誉及时赶到! 想到这里,南屏又抬眼去看了看齐誉,发现他此时正凝神关注着帐外,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带来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南屏见到他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那张清俊冷淡的脸庞忽然变得触手可及,让南屏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不由得呼吸一滞。 齐誉低声道:“先躺下。” 言罢便下床吹灭了烛光,然后斜坐在了床头。 作者有话说: 作者:啊啊啊,我嗑的CP是真的!! 第65章 —— “齐誉,别忘了你是谁!” 南屏躺在被中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也怕大声了,只暗中看着齐誉,营帐之中安静非常,南屏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仿佛过了良久,那道黑影终于离开,南屏这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害怕了?”齐誉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许是这帐内太安静,那声音几乎是在耳边说的,让南屏的心又快速跳了起来。 南屏摇了摇头,低声道:“有殿下在,我不害怕。” 齐誉的声音却沉了下去:“不是每次危险都会有人来救你。” 南屏知道他又是责怪自己莽撞行事了,只好低声道:“是。”然后又道,“不过刚才我听到了,确实是他们将疫情传给了敌军!” “另外,我还听到了一件事。”南屏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那封从京城寄出,网罗天下才子的九歌诗社的信,也是他们寄出的!他们此举,是想看是谁在背后照顾这些人,企图以此状告齐帝,将这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齐誉的黑眸顿时闪过了一道寒光,沉默了半晌,终于冷声道:“所以呢?” 南屏愣了愣:“所以我们……” 齐誉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打断了南屏的话:“为了查探一件几乎肯定的事,弄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更愚蠢的是被对方发现,逼得我出手相救,差点暴露身份,你认为这很值得么?” 南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翻身下床行礼道:“南屏不知黑衣人便是殿下,以前多有得罪,望殿下恕罪!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你不必急着谢我。”齐誉的声音冷冷的。 南屏一惊,这九皇子也是黑衣人之事,牵扯实在过大,此事被自己知晓,齐誉会怎么处置她? 想到这里,南屏的后背几乎沁出了冷汗,低声道:“殿下需要南屏怎么做?” 齐誉沉默了半晌,却仍是斜靠在床边,似乎无甚精神,看着一旁垂首站着的南屏道:“我给你两条路。” 齐誉从怀中取出了一粒药丸,展开手心面向南屏:“第一条路,吃下这粒蚀心丸,作为侍女呆在我身边,以后不得擅自离开,且以性命担保,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蚀心丸南屏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听闻此药只要吃下,便会在身上种下蛊毒,无药可解,之后每个月必须持续服用,否则便会全身经脉逆流而死。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竟然要逼她吃如此恶毒的毒药! 自己昨日还在宋大人面前保证,会全力保护殿下的安全…… 南屏的脸色变得惨白,只觉得这情况简直讽刺无比,自己早就该知道,皇室之人最是冷血无情! 就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几次,就以为这个九皇子与其他人不同,实在是幼稚可笑! 想到这里,一阵复杂的苦楚涌上心头,又酸又涩,南屏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只觉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却立刻忍住了,平声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齐誉扯了扯嘴角:“第二条路,便是现在我将你击毙于此。” 南屏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她颤声道:“我绝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齐誉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齐誉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只是沉声道:“等你想好了如何选择,便可自行决断。” 南屏僵立在原地,注视着齐誉,即使说着这么冷血的话,他也只是斜坐在床边,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仿佛过去了良久,两人只是这样在黑暗中互相凝望着对方,不发一言。 南屏的身子终于微微一动,然后缓步向前走到了齐誉的面前,沉默地伸出了手。 齐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南屏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苍白如纸。 齐誉忽地问道:“不后悔?” 南屏竟自嘲地笑了:“殿下这是在关心我么?”她双手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云淡风轻,以压制胸口难抑的痛苦,“虽然草民并非有意窥探您的秘密,但殿下既是为了救我而险些暴露身份,那么草民就是即刻死了也是值份的。 以前每月要吃一粒紫禾,再来个蚀心丸又有何区别? 说不定这两种药性相冲,让我反而好了也说不定。说不定,南屏还要感谢殿下的大恩大德。” 齐誉的面色一动,漆黑的眼眸盯着南屏,黑暗之中虽看不清她的神色,齐誉几乎可以想象她那倔强的神情,是怎样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些话。 齐誉垂下了眼眸,沉默地将手中的药丸放在了南屏的手心。 南屏的手很凉,那轻若无物的药丸倒似是有千斤重般,让南屏的手猛地一沉。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倏地抬手将那药丸扔进了嘴中,直接吞了下去。 两行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滑了下来,她直直地盯着齐誉:“请问殿下,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齐誉无声地点了点头,南屏立刻转过了身,几乎是全身僵硬而木然地离开了营帐。 在南屏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之后,斜坐在床头的齐誉忽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重伤未愈,刚才勉强使用武功,对身体大有损耗。 齐誉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立刻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幽深的黑眸再次看向了营帐的门帘。 仿佛过了许久,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脸上再次变得毫无表情,冷硬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面具。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 竹林之中,黑衣人跪倒在地,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一个少年站在黑衣人面前,气喘吁吁地瞪视着眼前的黑衣人,他握着剑柄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左右,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是超越了年龄的冷酷与狠辣。 一缕缕血水如同爬行的小蛇般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泊,是一团刺眼的红。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作呕。 忽然间,黑衣人脸上的面巾飘落在地,露出一张年轻和善的脸来,他看起来竟与对面的少年年岁相近。 “秦玉!”在见到黑衣人容貌的那一瞬,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怎么会是你……怎么会……” 黑衣人却只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他已死了。 少年几乎失控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快要裂开的头,嘶吼道:“为什么!” 泪水瞬间布满了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为什么!” “誉儿。”一旁的华衣女子美丽的眼睛中释放出残忍的光来,哪怕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至极的模样,脸上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知道秦玉是怎么死的吗?”华衣女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他。”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少年露出慌乱又痛苦的神色,不住地摇头。 严厉的女子声音却不断传来:“让秦玉来刺杀你,就是让你明白,要成为太子,就隐藏好自己,不要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 少年跪着爬向华衣女子,头重重叩地:“娘,誉儿错了,我每天都会更加努力,努力地练,绝不会让娘失望的,无论娘让誉儿做什么,誉儿都会照做……求求娘救救秦玉!” 华衣女子见到少年痛哭不止的样子,脸上满是不耐:“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少年一愣,立刻又伸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颤抖着哽咽道:“誉儿不敢忘,誉儿是皇子,绝对不能怯懦哭泣作妇人之态。” 虽然如此,眼泪还是一直掉落下来,小男孩抓紧华衣女子的衣衫哀求,“求娘救救秦玉!” 华衣女子将衣袖狠狠甩开:“愚蠢!还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别再哭哭啼啼的!”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少年的额头青筋直跳,嘶喊道:“誉儿错了!只要能救活秦玉,誉儿可以不当皇子!” 华衣女子闻言止住了步子,忽地转身一把抓起了少年的前襟,双目圆睁:“你再说一遍?” 少年从来没见过母亲露出过这种面容,顿时惊得脸色雪白呆在原地。 华衣女子将他狠狠地扔在地上:“将他关进黑屋禁闭,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给他送吃的!” “是!” “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许和九皇子说话。违令者斩!” 华衣女子的声音宛如冰窖中一般寒冷彻骨。两个随从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少年架了起来向院内走去,经过了华衣女子身旁。 那女子的声音宛如钉子钉入了他的脑海:“齐誉,别忘了你是谁!” “别忘了你是谁!” 这句话如魔咒般响彻了整个天地。 齐誉脑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长鸣,头痛欲裂! 他蓦地清醒过来,痛苦地用手紧紧地握住了面具,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眼前的画面恍如无间地狱般变成了一片血红…… 「啪」地一声,面具在他手中碎裂了。 作者有话说: 南屏:刀片请查收。 齐誉:把我的童年写这么惨,我一开始就不同意。 作者:顶锅盖跑路…… 第66章 —— “不知王兄怎么有如此雅兴,将我这婢女传唤到主帅帐内了?” —— 秋风呜咽声中,一个年轻男子隐在沙丘后,皱眉观察着远方的动向。 那男子长得一张凌厉锐气的脸,长长的头发绑成了辫子在脑后,一身铠甲竟被他穿出了几分邪气。 这人正是轩辕族近声名鹤起的小王子呼延昊。 “卫将军,你说那个五皇子就是齐国最优秀的将领?”呼延昊回到帐中后,向身边的将军问道。 那将军竟是中原人的长相,闻言回道:“可能是。” 呼延昊眉毛一挑:“怎么?” 那将军走到了墙上悬挂的地图前,指着左下角齐国的北方。 “齐国的四皇子是个腹内草莽之人,本来为了打夏国这样的弱国,抢个军功而已,竟然让夏国有喘息的机会,不仅没攻下来,反而让齐军在北界陷入了苦战,竟连粮仓都被烧毁了。” 呼延昊冷笑着鄙夷道:“既然他如此没用,还提他干什么?这样的孬种,迟早都会死在我的箭下。”呼延昊伸手抚摸着自己的羽箭,目光闪烁。 卫将军道:“要向您介绍的并不是这位四皇子。而是新加入战场的九皇子,齐誉。” 呼延昊的目光从羽箭上移开,看向卫将军,听得他缓缓道:“这位九皇子是齐国出名的才子,不过据说从小身子很差,从未练过武功。” 呼延昊嗤笑道:“原来是个书呆子。这样的人能上战场么?这齐国就没人了?” 卫将军的神色严肃:“小王子,中原的书里,有无尽的奥秘。能够从中参透到的人,才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和智慧。万万不可轻视。” 呼延昊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案前的那本《孙子兵法》上,那本书已经被他不知翻阅了多少次,几乎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每次再看的时候,还是会被里面深刻的用兵思想所震撼。 卫将军继续道:“为何我轩辕族总是被齐国压制?就是因为这些饱读诗书,又城府很深的读书人。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计谋。',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极其善于隐藏自己。不到最关键的时刻,从不亮出自己的底线。” 呼延昊的瞳孔收缩了起来:“你是说这个九皇子,便是这种人么?” 卫将军看向那跳跃的烛火:“这个九皇子究竟是一个无用的书生,还是一把利剑,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如果真是微臣猜测的那样,他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 翌日,南屏正准备往孙倩儿处而去,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却见齐誉正在与孙倩儿说着些什么,孙倩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握,似乎有些紧张。 两人并未交谈太久,孙倩儿终于犹豫地点了点头,齐誉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便离开了。 孙倩儿默默地看着齐誉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回到了屋中。 南屏左右思索,似乎此时不大适合去打扰孙倩儿,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帐中,忽然有一个身影挡住了她,南屏抬起眼看去,竟是定国侯张默! “张大人?”南屏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张默道:“南屏姑娘。” 南屏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这张默明显是和四皇子一起发现帐外有人的,他却没有跟着四皇子共同来齐誉帐中寻人,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此人城府之深,恐怕更高于她原来想象之上。 张默的脸上却是温和的淡淡笑意:“四皇子有请南屏姑娘,前往营帐中一叙。” 南屏皱眉道:“四皇子找我?可是,我……” 张默还是淡淡地笑着,却打断道:“南屏姑娘,请吧。”说着旁边已有两个兵卒走上前来,分别一左一右站在南屏身侧,南屏眸光一暗,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好顺着他们向前走去。 此时许达达忽然在旁边经过,见南屏和张默站在一起,奇道:“屏屏姐姐,你怎么?” 南屏的面上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达达性情单纯,她实在不想让他牵连其中,便道:“没事,我去给四皇子请安而已,你先去孙姐姐那里帮忙,我稍后就来。” 许达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南屏却已经加快步子走开了,许达达看着南屏的背影半晌,心中总觉得十分怪异。他左思右想,终于还是走到了九皇子的帐前。 帐外的两个兵卒立刻拦住了他,喝道:“什么人!这里是九殿下的营帐,不得擅入!” 许达达道:“麻烦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就说许达达有事求见九殿下。” 那兵卒斥道:“你算什么人?不要在这里打扰九殿下休息!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许达达此时心中愈发觉得不安,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除了向这个冷面皇子求助,也没有其他更疼好的办法,于是放大了声音道:“许达达求见九殿下!” 那兵卒见他如此无礼,立刻就要将他拿下,帐内却传出了齐誉的声音道:“进来。” 许达达匆忙而入,冲着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的齐誉道:“您快去看看屏屏姐姐!她被四皇子的人带走了!” 齐誉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那毛笔在纸上留下了一道浓墨。 许达达又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听到他说什么疫情,什么九歌……” 许达达话音未落,齐誉已经蓦地脸色一变,起身走了出去。 四皇子帐内。 南屏跟着张默走了进去,齐玧正斜靠在主帅椅上,喝着手中的茶。 见南屏走了进来,齐玧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又将茶杯缓缓放下,方抬起眼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南屏。 齐玧嗤笑了一声道:“站那么远,怎么,怕我吃了你?” 南屏勉力笑道:“草民身份卑微,不敢唐突了殿下。” “有意思!”齐玧闻言不由得大笑了一声,然后起身从主帅位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南屏走了过去,“你这个姿色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倒也长得清丽可人,都能在被窝里伺候我九弟,只是走近几步,怎么就至于唐突了本王呢?” 南屏听得他说话难以入耳,知道此人极为阴辣狠毒,只是紧抿着嘴唇,并不敢答话。 齐玧走到了南屏的面前,一把捏起了她的下巴向上一抬,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能让本王主动走上前的女人,你可是头一个啊!果然是九弟的红颜知己,一介草民竟敢在本王面前如此嚣张……” 南屏听到最后一句,便立刻跪了下去:“南屏不过是一介村野莽夫,如何配得上称为九皇子的红颜知己?四殿下误会了。” 齐玧道:“哦?是么?那不如我来跟你赌一赌,赌我那个病着的九弟,会不会为了你来我这里救人?” 南屏的脸色一白:“草民不敢!南屏有何做得不好的地方,四皇子尽管责罚就是!” 齐玧的脸上浮现了阴狠的笑容,蓦地转身回到了主帅位上坐着,翘起了腿看着南屏:“你有何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能好好伺候我那九弟,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本王啊,痛恨的只是那些背地里使阴招的小人,怎会拔刀朝向自己人呢?” 南屏的额头冒出了层层密汗,只觉得面前这位皇子犹如阴凉的毒蛇般,让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玧似乎很满意看到南屏噤声的模样,又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向旁边的张默道:“张大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我那个九弟,会不会在一炷香之内出现在这个营帐?” 张默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话。 齐玧接着道:“赌注嘛……”他的目光逡巡过南屏,森然一笑,“就以你的性命为赌注如何?他若是来了,我便放了你,若是没来嘛……我便杀了你……” 南屏忽地抬起头:“草民不知所犯何罪……” “闭嘴!”齐玧脸上的笑忽地收了起来,“既然你说你跟他无甚关系,那我杀了你又何妨?本王杀一个平民女子,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南屏的眼中被这句话彻底地激起了怒火,联想起孙倩儿所说,这四皇子随随便便就能随手砍下兵卒的头颅,更是将平民百姓的命视作最卑贱的蝼蚁一般不屑一顾! 南屏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拳,一双眼圈变得通红,她极慢地抬起了头,咬紧了牙关望向台上的齐玧,一字一句道:“难道四殿下……” “王兄。” 南屏的话音忽然便被一人打断了。 南屏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去,只见齐誉已经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一脸焦急的许达达被兵卒拦在了门外。 齐誉,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齐誉穿了一身月白长衫,嘴唇微微泛白,更衬得他脸上气色不佳。 齐誉进门后,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南屏,将她通红的双眼和脸上的神情看在眼底,却很快移开了视线,向齐玧道:“不知王兄怎么有如此雅兴,将我这婢女传唤到主帅帐内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四皇子,危! 齐玧:我说我怎么觉得墙头漏风啊……感谢在2021-11-24 23:27:05-2021-11-28 20:2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拉拉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 “九弟这又是何必?” —— 齐玧却并不理会,而是朝着一旁的张默道:“张大人,你看,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九弟就来了。”这才看向了齐誉道,“看不出来啊九弟,你对一个婢女竟如此关心,可不像你平日里那模样啊。” 南屏只是抬起眼看向齐誉,只觉得胸中似有万千思绪奔涌而起,鼻尖酸涩无比,几乎要落下泪来。 “看来四哥太不了解我了。”齐誉淡淡道。 “哦?”齐玧目光闪烁地看着齐誉,却听得齐誉又道,“这个婢子是我从民间收来的,当时只不过觉得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有些意思便带在了身边。没想到终究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行为莽撞又毫无规矩,我也早已烦了。” 说着朝南屏冷冷道:“今日你便跟着定云镖局的人一起回杭州去。” “什么?”南屏抬起了头。 齐玧似乎饶有兴致地听着,目光在齐誉和南屏之间穿梭。 齐誉寒脸喝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跟我说话的?” 南屏还未来得及回话,一个锦袋便被扔到了怀里。 “这是你这几日的报酬。” 这锦袋沉甸甸的,看来装了不少的银两。 南屏直愣愣地看着那锦袋,手中一失力,那锦袋的口便散开了,几锭白银从南屏的怀里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停在了齐玧的脚下。 齐玧哈哈一笑:“九弟,你这也太绝情了吧,怎么说人家也跟着你从京城来了,给点睡觉的银子就把人打发了?” 齐玧言语轻浮,齐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又将一白玉瓷瓶扔到了南屏的怀里:“这个也带走。这里不需要你的东西。” 南屏见那白玉瓷瓶正是之前自己放在他床头的药瓶,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齐玧「欸」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南屏:“九弟,就算是玩玩,对女孩子也要温柔一点嘛。” 齐誉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南屏抬起头看向齐誉,心中一痛,不由得想起昨日夜里自己被迫服下的蚀心丸…… 顿时寒彻心扉,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扬起了脸平声道:“多谢殿下抬举,能被殿下玩玩,是草民的福分。” 齐玧看着二人,眼瞳收缩了起来,南屏却已经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地上的银子。 南屏走到了齐玧的脚下,正待捡起那锭银子,齐玧却一脚踩在了银子上。 南屏蹲在地上微微一怔,下一秒便将手伸向了他的鞋底—— “你做什么!”齐誉喝道,猛地站了起来。 南屏却并不理会,苍白的手伸到了齐玧的脚下:“既然是殿下赏赐给草民的,那便是草民应得的。” 齐玧眼中凶光一闪,蓦地一脚踩在了南屏的手上,南屏吃痛,却忍着没有叫出声。 齐玧见她咬着下唇勉强忍耐的模样,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起,脚下便使上了劲,狠狠地将南屏的手指在地上碾轧。 “九弟,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玩腻了。”齐玧脚下的力道越来越强,不断碾轧着南屏的手指,“这女人啊,偶尔闹闹脾气是情趣,性子这么执拗,着实让人厌烦。” 齐誉并没有答话,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屏。 南屏恍若未闻,只是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被齐玧踩住的手,咬紧了牙,拼尽全力将手从齐玧的靴子下拔了出来。 那只手已经被踩得出血了,她却似没有感觉一般,只是将银子慢慢地装在了锦袋里,然后缓缓起身,面向齐誉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殿下赏赐,以后殿下还想找人玩玩,还可以找草民。” 齐誉的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齐玧却笑了起来:“哎,说得我都心疼了,我来看看。” 他伸手过去,捏起了南屏的下颌,逼得南屏不得不抬起了头。 她的嘴唇颤抖着看向齐誉,眼中终于流下了一行泪,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齐誉却没有再说话。 齐玧这才放开了南屏,南屏脸上被捏的地方已经红肿了,她的身子晃了晃,却立刻稳住了,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终于收回了目光,语气僵硬:“请问殿下,草民现在可以走了么?” 她的手犹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想是刚才齐玧将她的手伤得不轻。 齐誉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还不快滚。” 南屏紧抿着嘴,终于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 齐玧冷冷地笑了笑,眼睛微眯地看了看南屏往外走的身影,又看了看齐誉:“九弟这又是何必?” 齐誉寒着脸并未答话。 齐玧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嗤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刚才那套把戏,能将我蒙混过去了吧?” 齐誉的脸色未变,一双锐利的黑眸看向了座上的齐玧:“王兄要的不过就是这个。事实如何,重要么?” 齐玧冷哼一声,阴鸷的眉目冷冷地盯着帐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南屏刚一出去,许达达便连忙迎了上来:“屏屏姐姐,你没事吧?” 南屏摇了摇头,抱紧了怀中的锦袋:“没事。” 许达达见南屏神色反常,便问道:“是不是那个四皇子欺负你了?那九皇子没去救你吗?我刚去找他的时候,他立刻就跟我过来了……” “达达!”南屏面色严肃地喝住了他,“我不是让你去孙姐姐那里吗?你去找他做什么?” 许达达见南屏似乎动了怒,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忍不住小声道:“可是我担心四皇子害你啊,只有九皇子能救你。而且我看你们好像一直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南屏停住了步子,朝向许达达:“我跟他以前没有关系,现在没有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关系!我也不准你再掺和进这些事里!如果你还帮我当你的姐姐,现在就跟镖局的人一起离开这里,回杭州!” 许达达从未见过南屏发这么大的脾气,一直以来两人都是打打闹闹的,何曾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模样,当时便吓呆了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接话。 此事身边有一人经过,竟是那九皇子。 许达达看着九皇子冷峻的脸庞,路过南屏和许达达二人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瞥过他们一眼。南屏更是别开了脸,木然地瞪视着相反的方向。 许达达见南屏的眼圈蓦的红了,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南屏已经加快步子离开了。 —— 待众人出去后,齐玧端起身边的茶杯又喝了一口,眉头微挑道:“今日这是什么茶?” 旁边一个兵卒道:“回禀殿下,这是您平日里最爱喝的武夷山大红袍,这次带来的是福建的知府特意请法缘寺的高僧专门为您烹制的,与往常的茶比起来,更增清香。” 齐玧笑了笑:“还算他有心,这茶喝着确实不错。” —— 南屏心中烦乱不已,将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便走到了孙倩儿的药房处,准备与她告别。 药房内摆满了各色药物,数个火炉正同时在煎着药,难怪孙倩儿都忙得瘦了一大圈…… 南屏走上前,准备帮孙倩儿看着那药—— “南屏!” 孙倩儿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把拉开南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南屏有些奇怪地道:“孙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紧张?” 孙倩儿勉强笑了笑,道:“这里病人太多了,就算你吃过药草了也不应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南屏笑道:“你身子这么弱都能在这里忙这么久,我没事的。” 孙倩儿走近,这才见南屏抬起了手,手上包着白纱,纱布上还隐隐冒着血,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南屏轻松地笑了笑,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放心,我没事,不小心被狗咬了。” “狗?” “好了,反正没事了……”南屏笑着将孙倩儿拉了过来,“你快来看看,这个药这样算煎好了么?” 孙倩儿凑过去闻了闻,点头示意,南屏忙将那草药端了起来倒入碗里,药草的热气腾腾升起,带来一阵别样的药香味。 “孙姐姐,这个药怎么跟我刚来军营时候你给我喝的闻起来不一样?”南屏奇道,说着凑近了那药碗想要仔细闻闻。 孙倩儿一把扯过了她的手,脸色微变,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个药。” “还有别的药能治这个病么?”南屏刚想追问,孙倩儿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打断道,“这是我新尝试的药。” 南屏将药碗放下,不由得感叹道:“孙姐姐,你真厉害,多亏了你,这场疫病才能有救。” 见旁边还有一个茶盘,不由得道:“以前从未见姐姐在药房喝过茶。这茶水在药房之中竟然也能清香扑鼻,实在难得,闻起来倒似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南屏笑了笑,“在这军营中,姐姐还有这好茶呢!” 孙倩儿将那茶盘也往旁边带了带,身子挡在了南屏的面前:“不知道你会突然过来,早知道我就给你备一些,这茶已经凉了,就不拿来待你了。” 南屏挑了挑眉:“我从小便是个不懂茶的,这么好的茶给我喝可是糟蹋了。” 孙倩儿的脸色只是变得愈发苍白,南屏却没有留意到,而是怔怔地看向了药房的一角,忽然问道,“对了,孙姐姐,你听说过有一种药叫蚀心丸么?” 作者有话说: 齐誉:You are a dead man to me. 作者:(瑟瑟发抖)四皇子,自求多福吧…… 感谢在2021-11-28 20:25:46-2021-11-29 20: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 你为何想做大夫? 听得南屏问起蚀心丸,孙倩儿皱眉道:“听说这是一种十分狠辣的蛊毒,无药可解。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南屏脸色微变,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就是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找些医书,查查疫病的资料,刚好看到了蚀心丸,就好奇问问。” 孙倩儿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个药我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孙大夫在么?九皇子有请!” 孙倩儿连忙放下了手上的药草往外走去,见南屏还呆在原地,孙倩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返回来问道:“南屏,你怎么了?” 南屏回过了神,摇头道:“孙姐姐,其实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孙倩儿瞪大了眼睛:“你要回京城了吗?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南屏并不想多说。 “怎么会怎么突然?” 外面的侍卫催促道:“孙大夫,可以出发了吗?” 孙倩儿不暇多想,只好赶紧出去了,又回过头对南屏道:“你先在这等我回来!先别走!还有,这些药千万不要动,知道吗?” 孙倩儿刚出来,便见到许达达正朝她挥舞着双手叫道:“孙姐姐!” “达达?你怎么也来了?”孙倩儿问。 许达达颇为不满地道:“怎么我在哪都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孙倩儿不暇多说,匆忙道:“南屏在里面,她说要回京城了,你快去看看她!”说着又慎重嘱咐道,“还有,别碰我的药,省得给我弄乱了。” 孙倩儿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很快便随着兵卒走了。 许达达走进药房,见南屏正坐在一旁发呆,脸上是说不出的寂然,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色,不由得担忧道:“屏屏姐姐,刚才孙姐姐说你要回京城了,是真的吗?” 南屏像是突然回过了神,看向许达达道:“是。” “为什么?”许达达惊诧道,“那孙姐姐呢?她走不走?” 南屏迟疑了一瞬:“她还要照顾这里的病员,应该暂时还不会走。” 许达达急道:“那应该等着孙姐姐一起走啊,你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南屏摇了摇头:“现在战场紧张,孙姐姐有九皇子照顾,会没事的。” 许达达有些不快地转过了身子,没有注意到南屏的动作微微一滞:“那个什么九皇子,每天看起来都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许达达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信任那个九皇子,他都没正眼看过别人,怎么会用心照顾孙姐姐?” 南屏的脸色很平静:“别忘了,你能来这里,还是他当时向你爹说的情。” 许达达一时语噎,只好道:“反正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帮忙!”许达达越想越气,大声道,“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连孙姐姐这样娇弱的女孩子都留下来帮忙了,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南屏的脸色一白,一时间无法答话。 许达达道:“要按照以前,你是不会这样的!定是那九皇子惹你生气了,你才……” “好了!”南屏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要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吧。我要走了。” 说着南屏便冲出了门外。 “喂,屏屏姐姐,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许达达连忙跟上,南屏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 数十万的齐军压境。 战旗猎猎,齐珝身骑黑马,处于齐军最前方的中心位置,阳光照耀着他的铠甲,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远处的城墙内,是呼延昊的军队。他们已经敲响了两轮战鼓。 齐军却恍若未闻,就连那个被称为军神的五皇子齐珝,也看起来丝毫没有应战的意思,只是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轩辕族的方向。 轩辕族人的呐喊声冲破天际,他们用不熟练的中原话嘲笑咒骂齐军,笑他们从京城一路杀到边境,实际是胆小鬼,连迎战也不敢。 呼延昊的神情却出奇地严肃。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众人的脸色变得更加焦灼。 “报!”探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呼延昊的双目鹰隼般盯着探子,那人的额头留下汗来:“那五皇子交代齐军只带两天的干粮,其余的粮食都留在原地!” 众将士听了顿时哗然,众人皆知这行军作战之时粮草的重要性,齐军这样做,无非相当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决心在此背水一战! 呼延昊看向远方,沉默了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高喊道:“敲战鼓!出击杀敌!” “是!” 谁知第三次的鼓声尚未来得及响起,呼延昊便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喧哗,他快速朝后方看去—— 那原本插满了轩辕军的猩红旗帜,不知何时竟然已被换成了齐军的军旗! 呼延昊的脸色一变,卫将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道:“这……怎么会……”与此同时,轩辕军的旗帜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替换。 “小王子,不好了!”一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扑在了地上,“我们,我们后方已经被齐军攻陷了!” “荒唐!”呼延昊怒道,“怎么可能!” 侍卫颤抖着指向后方:“您看……” 众人话音未落,城外一直偃旗息鼓的齐军忽然鼓声大鸣,与后方旗帜倒下的情景相互辉映,直敲得轩辕军又惊又怒。 不等轩辕军有何反应,齐军已经呐喊着以整齐的队形朝焦灼中的轩辕军冲了过来! —— 走到了齐誉的帐外,孙倩儿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尚在犹豫之时,门帘已经打开,孙倩儿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齐誉正埋首在台前奋笔疾书,看起来十分冷肃,旁边的宋纶正肃立一旁,似乎刚刚汇报了什么紧急之事。 见孙倩儿进来了,齐誉抬首道:“孙大夫请坐。” 孙倩儿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了齐誉书桌旁边的椅子上。 齐誉并未停下手中的笔,蹙眉认真写着什么,营帐之中安静非常,孙倩儿不敢打断,直到齐誉将书信的最后一句话写完,又将手上的信看了一遍,这才停下了笔,将书信放进了信封里,递给了宋纶。 宋纶面色一整,双手将信接过。 “让这些使者务必用最快的时间赶过来!”齐誉促声道。 “微臣即刻便出发!”宋纶将信匆匆忙忙地往怀中一塞,行礼便立刻出去了,帐外很快响起了宋纶策马而去的声音。 齐誉这才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坐在了孙倩儿旁边的椅子上。 “孙大夫,我们上次商议之事进展如何了?”齐誉坐下后便直接问道。 孙倩儿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裙摆,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 “好。”齐誉的黑眸闪了闪,“这几日有劳孙大夫了。” 久未听见孙倩儿的答复,齐誉微侧过身,这才看见孙倩儿脸色微微发白,她的双手紧握,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 “孙大夫?”齐誉的声音打断了孙倩儿的思绪。 孙倩儿仿佛回过神来,看见齐誉疑惑的神色,她立刻移开了视线:“是。” “孙大夫有何顾虑?” “殿下……”孙倩儿摇摇头:“倩儿知道,殿下是为了大局考虑……” 齐誉的黑眸注视着她,半晌,方道:“可是你心中并不能接受我这样做,对么?” 孙倩儿只是摇头,并没有答话,双手却握得更紧了。 齐誉沉寂了半晌,起身道:“孙姑娘,为何会想做大夫?” “我……”孙倩儿不知齐誉为何突然问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你之前并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大夫。你本来只是想到京城去寻找自己的夫君,然后跟他厮守一生而已。”齐誉直直地看向她。 “可是阴差阳错,你来到了齐军的营地,见到了这么多病人,你发现自己的医术可以救助不少人的性命,于是你开始认真地照料他们,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夫。” “是……” “所以孙姑娘是如何看待病人的生命的?” 孙倩儿回看齐誉,低声但坚定地回道:“我爹曾说过,身为医者,在病人彻底逝去之前,都不应该放弃他们!” 齐誉点点头:“孙老先生医者仁心,着实令人钦佩。那么我再问一句孙姑娘,如今崧夷草只剩下这些,一种选择,是用它来试图延长这些病人的性命,另一种选择,是用这些药草让更多人能够活下去。数百人的性命,和数十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 “数十万人?”孙倩儿震惊地抬起头看向齐誉。 齐誉的脸色十分凝重:“刚才宋大人带来了消息,确认古月国、北诏国、夏国,都有疫病爆发,如果不及时救治,范围更加不可控制!” 孙倩儿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齐誉的脸色因为严肃而显得有些威厉:“事实已经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孙倩儿的眼中顿时淌下了泪来:“可是,这对于那几百位将士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错!确实不公平!”齐誉目光灼灼地盯着孙倩儿,“可谁说过这个世界就是公平的?” 他蓦地起身站了起来,“有些人,只因为出生在弱小的国家,从小便饱经战乱,最终成为另一个国家低一等的百姓。难道这就公平吗?” 孙倩儿泪流不止,却不知如何反驳。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挺严肃的,是我一直在思考的话题,就不逗趣了,希望大家都能找到你心中的「公平」的答案。 感谢在2021-11-29 20:44:14-2021-11-30 20: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好的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 既然已经给她吃了蚀心丸,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如果我们犹豫不决,接下来,疫情蔓延就会让数十万人为此丧命!在少数人的性命和国家的兴亡之间,你作为一个大夫,也作为一个齐国的子民,又该如何抉择?” 齐誉声音虽不大,这个问题却让孙倩儿的身子一震。 “我……”她脑中思绪纷乱无比,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随便放弃一个人……” “不错,因为这是你作为一个大夫的信念。可是如果为了救这些人,最后要让所有的齐军为之陪葬,甚至让齐国陷入混乱,北方的百姓饱受战火之苦,你还能说,自己只是一个大夫,做的选择没有错吗?” 孙倩儿的眼中留下泪来,她如何不知齐誉说的可能是对的,可是让她狠心放下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她亲手照料了这么多日的病人们,她如何能做得到? 齐誉走上前握住孙倩儿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我们手中的药草有限。这些病人再如何照料,也最多是痛苦地多活数日。但是将这些药草用于预防,以此让三个国家投诚,换来北方百姓至少十年的安宁,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孙倩儿泪流不止,齐誉低沉的声音安抚着她:“北方的百姓都会过上更安稳的日子。你没有错。” 她终于紧紧地抱住了站在她面前的齐誉,失声痛哭。齐誉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仿佛过了许久,孙倩儿走出军帐的时候,许达达正站在门外等她。 “孙姐姐,你怎么……”许达达本有许多话想问,见到孙倩儿哭肿了的双眼,顿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没事。”孙倩儿只草草向他点了点头,便快步向病人营走去。许达达连忙跟上。 “屏屏姐姐已经走了。”许达达试图说些别的,转移孙倩儿的注意力。 帐内的齐誉黑眸往外抬了一眼。 孙倩儿果然回过了头:“她一个人走的么?可说了些什么?” 许达达点头道:“感觉她跟平常很不一样,没有说什么,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孙倩儿露出忧虑之色:“她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又蹙眉道:“你怎么没有跟她一起走?” “我……”许达达语塞,抓了抓头,“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孙倩儿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只是步子越发地快了。 孙倩儿刚回到药房,便见兵卒领着一位大夫从二人身边经过,口中犹在急道:“四皇子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怎么也叫不醒,你快去看看。” 那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跟着兵卒而去,孙倩儿转过身看着大夫和兵卒的背影,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怔在了原地。 许达达见孙倩儿反应奇怪,不由得道:“孙姐姐,你怎么了?” 孙倩儿摇摇头,并不说话,立刻转身走入了药房内。 —— “四皇子如何了?”张默向刚给四皇子服过药的大夫问道。 大夫低声道:“回张大人,四皇子的身体……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张默怒道,“那为何迟迟不醒?” 大夫的声音微微颤抖:“请恕微臣草莽,观四皇子的脉象,并无昏睡之理……应……应当是……身体乏累……” 张默早已不耐:“滚下去!” 那大夫迫不及待,连忙收拾自己的药箱下去了。 张默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此次本是想借机让四皇子立下战功,在圣上面前讨个赏,如今大战在即,眼看各个国家已经染上了疫病,没想到这四皇子在关键时候竟然毫无征兆地病倒了,何时能应战不说,四皇子还因为引发疫病之事,引起了将士们强烈的怨愤,这下该如何是好! 张默看着犹在昏睡中的四皇子,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这病也来得太巧了…… “九皇子到。” 张默面色一整,连忙到账外迎接。 “听说王兄昏睡不醒,我特意来看看,大夫怎么说?”齐誉走到了四皇子的床前问道。 “回殿下,刚才大夫来看了,说四皇子……身体无恙,可就是没有醒过来。” 齐誉微垂着眼帘看着床上沉睡的四皇子,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方回过了头看向张默,面色无波:“那便有劳定国侯,好好照顾我王兄了。” “是。”张默回道。 —— 小王子呼延昊的牙齿紧咬,知道自己这战已经是凶多吉少。自己此时的战队士气大伤,如何能与这齐军对抗? “现在怎么办?”将军在一旁问道。 呼延昊似是没有听到旁边焦急的声音,而是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们后方会被齐军冲散?”他一下一下地甩着手上的马鞭,皱眉端视着墙上的地图。 “小王子,再不决策,我们就来不及了!”将军急得上前跪倒在地。 呼延昊却毫不理会,只是站在地图前,手上的鞭子越敲越急,旁边的将士知道按照小王子的性格,此时绝不能进行打扰,虽然额头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滴,却也不敢再催促。 小王子用兵之奇,他们早就领教过,轩辕族的人善战、爱战,但是一直被齐军压在脚下,一直到小王子的出现,才让轩辕军终于尝到了甜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齐军的呐喊声直击耳膜已经渐渐逼近,军帐里的所有人都一起屏息看着小王子,感觉到心跳几乎要跳出喉咙—— “我知道了!”呼延昊的双目精光一闪,“你们有谁去后方看过,知道到底有多少齐军来搅乱了我们?” “这……” 现在迎敌在即,他们哪有这个时间? “小王子,现在来不及再分析了,我们的将士们需要即刻迎战!” “都什么时候了,您——” “不知道就对了!”小王子拍案而起,“这就是齐军玩的一个把戏。肯定只有两三个武功高强的人,偷偷进来把我们的旗帜给换了!目的就是造成我们的恐慌!” 那将军急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是否应战?” 呼延昊喝道:“第一部 队为先,掩护其他人撤离!现在!立刻!” “小王子!”轩辕军已经击鼓三次,此时却立刻撤离?众将士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执行此命令。 “一个个都聋了吗?所有人,马上撤!快!”呼延昊厉声道。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那您呢?” 呼延昊并未回头,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将他的弓箭背在了后背,扬声道:“我自然为第一部 队的先锋!” “殿下,轩辕军的第一部 队正在与我军厮杀,但是其余部队正在紧急撤离!”一个军卒进门汇报道。 崔城将军的脸上露出笑来,兴奋地看向旁边的贾晔:“贾先生果然妙计!事不宜迟,我们马上乘胜追击!” 贾晔的面色却十分凝重,丝毫没有为小王子的退让感到高兴。 军卒道:“请殿下定夺!” 齐珝刚想说话,贾晔突然道:“小王子能这么快进行选择。要么,是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军队后方被我们攻陷了,害怕而逃跑了。” 贾晔的声音沉了下来,“要么,他已经猜到了旗帜更换的真相,但还是选择了快速撤离。殿下以为是何种?” 眼看战机就要被延误,崔城已经有些急躁了起来:“不管那小王子是猜到了还是没猜到,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轩辕军彻底击溃。此时我们形势大好,怎么还能放任他们在眼前逃走?” “不可!”贾晔向前走了几步,语速又快又急,“这里过去就是雁回山,那里地形极其复杂,如果小王子当时立刻猜到了军旗之事是我们的计谋而撤退,说明此人心思之缜密远在我们之前的预计之上!我们此时贸然挺进,很可能会遇到他预设下的陷阱!” 齐珝坐在了主座上,看向贾晔:“你的建议是什么?” “属下建议,我们应当行至雁回山的边界处,形成重重把守,并切断他们与山那边的供给,待将雁回山的情况摸得更清晰之后,再制定详细的策略。” 崔城急道:“殿下,这一次我们拿不住小王子,圣上……” “好了。”齐珝打断了崔城,转而向兵卒问道,“那个小王子现在在哪儿?” “他与轩辕军的第一部 队在一起,冲在最前面正与我军对抗。” 齐珝立刻起身出账,拿着千里镜朝轩辕军的方向看去,他们看起来撤退得非常慌忙,许多行李也顾不上带走,而齐军此时见对方在逃跑,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轩辕军一举歼灭。 但是轩辕军最前方的第一部 队却勇猛精进,面对齐军的攻击始终在顽强抵抗。 那小王子骑着一匹红色宝马,杀得眼都红了,却一直冲在最前方。 难怪第一部 队的其他兵卒,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拼死相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们一起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传令下去,务必将第一部 队全员歼灭!夺得小王子首级者,奖五百金,封一等功!”齐珝双目紧紧地盯着小王子,喝道。 —— 南屏离开军营后向杭州方向行去,此时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回想起来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 南屏黯然从肩上卸下包裹——这包裹从拿到之后,她还未解开过—— 却发现里面竟然装了一大个药瓶,里面装得竟然满满一瓶紫禾。 南屏脸色微变,这紫禾之药甚是贵重难得,仅此一瓶也不知价值几何? 南屏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齐誉那张冷漠英俊的脸,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既然已经给她吃了蚀心丸,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南屏沉默地又翻了翻包袱,却见里面还有一个药瓶,打开一闻,果真是那蚀心丸无疑。 只是那蚀心丸不过四五颗,看来自己的命也只有五个月了么?那又何必送上这一大瓶紫禾? 南屏紧紧地握着药瓶,风吹过她的脸庞,卷起她飞舞的发丝,一时竟是想得痴了。 作者有话说: 齐誉:还好我还有钞能力…… 作者:…… 第70章 —— “只不过这知晓的代价很大,不知道各位是否做好了准备?” 齐军的主帐之内,齐誉身着铠甲坐在主座上,他本就身形修长,兼之眉目俊朗,此时看起来十分端肃威严。 宋纶走了上来低声道:“殿下,三国的使臣都已经请来了。” 齐誉点了点头,三国的使者便依次走了进来。 宋纶待众人坐定,便道:“各位,这位便是我们大齐的九皇子。” 众使者大概也听说过这齐国的九皇子从小便疾病缠身,现在看来却与传说中的模样相去甚大。 本次战争,齐国的主帅为四皇子,怎么变成了九皇子坐在这里? 北诏的使者面露疑色,道:“我们听闻贵国的四皇子和九皇子都到了军中,既然是谈判,应该让四皇子也一起参与。” 齐誉闻言,目光冷冷地从各个使者身上扫过:“我王兄的身体抱恙,正在帐中休息,不能来与诸位相见。” 北诏国的使者道:“两国谈判,焉有主帅不到之理?” 齐誉闻言笑了笑:“如果诸位想和我王兄在一起谈,也未尝不可。只是我王兄偶然染病,此时无法来与诸位相见。” 古月国使者嘿嘿一笑:“我们既见不到四皇子,也不知今日这谈判,能不能作数?” “大胆!”宋纶怒斥道,“九皇子贵为齐国的皇子,此次既然亲自与你们谈判,已经表示了充分的诚意。你们再做这种无端猜测,无礼对待,诸位就请回吧!” 古月国的使者闻言就要拍案而起,那夏国的使者看起来却镇定许多,只与齐誉相视一眼,并不说话。 “诸位是来与齐国谈判的。”齐誉理了理袖子,缓缓道,“我想,各位现在更需要关心的,是目前贵国疫情的发展。” 三个使者神色一变,古月国与北诏国的使者不由得异口同声道:“你如何得知?” 齐誉的神色平静淡漠,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朝向夏国的使者问道:“这位大人,您怎么看古月与北诏国的疫情?” 夏国的使者面色微变,目光匆匆从宋纶与齐誉的脸上划过,很快便冷笑道:“这疫病本就是你们故意带去的,怎么倒问起我们来了?” 古月国的使者忍不住讽刺道:“如此罔顾人伦的做法,齐国还真是有大国风范!” 齐誉的脸色一整,一道寒芒从眸中闪过,厉声道:“如果诸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不要浪费这个时间了。如果想解决问题再留下!” 这九皇子看起来模样斯文,但举手投足间镇静自若,此时冷厉之色更颇有天子之威的风范,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齐誉拍了拍手,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便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齐军的主治大夫。” 孙倩儿缓缓地行了一礼,缓声道:“见过各位大人。” 齐誉道:“孙大夫,你与各位大人讲一讲,这疫病该如何救治?” 孙倩儿闻言点了点头,面向诸位使者道:“这疫病虽然来得迅猛,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国的使者道:“什么办法?” 孙倩儿朝他微微颔首:“这个办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她的目光朝齐誉望去,齐誉对她点了点头,只见旁边一个门帘拉开,露出了一整个仓库大小的药草和两口大锅来。 那药草散发出淡淡幽香,三国的使者从未见过,也不知为何有此举动,便注视着孙倩儿,听得她继续道,“这就是崧夷草,是这个瘟疫的天然克星。未感染之人,只要服上一碗汤药,便可免于感染。” 她一边说着,锅前的两个女子已经陆续将那些药草投入了锅中,开始熬制汤药。 北诏国的使者道:“既然这么简单,那么难在哪里?” 孙倩儿挪步走到了药草前,拿起了其中一根说道:“崧夷草需要极特殊的生存环境,只有齐国的追云山才能生长,而且十分娇贵,一旦将它投在了滚烫的沸水中之后,便要持续煎熬四个时辰。一旦中间断了,便药效全无。” 她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却比冬天的寒冰还让人发冷,“四个时辰后,一旦汤药熬好了,五日之内必须服下,否则这个药也没有任何疗效。” “这就是你说的难处?” 孙倩儿摇摇头:“这都是它最简单的部分。” 众人都注视着孙倩儿,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微的颤抖,一字一句道,“最难的地方在于,整个齐国所有的崧夷草,都已经在此了!” 众使者哗然道:“什么!”宋纶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孙倩儿话音刚落,又有一根崧夷草被丢入了沸水之中。 那古月国的使者忍不住拔腿向药草冲了上去,立刻被旁边带刀的侍卫拦住了。 众使者惊慌地相互看去,四皇子传疫病至各国的招数虽然十分阴毒,而九皇子的这招却直击命门,更为狠厉致命! 他这样做,是拿准了这三国只能听从他的号令! 一旦他们三国想要联合对抗齐国,除非能在五日之内战胜,否则将是以整个国家子民的性命为代价! 众人又怕又恨地看向齐誉,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中央。这位蛰伏已久的皇子,其手段之狠辣,实在令人心惊。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情?” 齐誉面无波澜,看向北诏国的使者:“是不是实情,各位日后自然就知晓了。”又看向另外两个使者道,“只不过这知晓的代价很大,不知道各位是否做好了准备?” 夏国的使者问道:“可是你们四皇子不是应该喝过这药了么?为何他还会得病?” 孙倩儿答道:“四皇子的症状虽然与疫病一致,却并未完全确认,我们也还在观察之中。而且疫病爆发至今已经有数十日,如果产生新的变化也不足为奇!” 众使者听得此言更是脸色发白。 古月国的使者倏地站了起来,怒道:“我就不信,这个病全天下就只有你这个女大夫会治!” 孙倩儿面不改色:“病情的发展速度远超各位的想象,如果各位能保证今日之内能找到比崧夷草更有效的药物,自然可以放弃!” 众使者脸色纷纷一变,都知道这个赌注实在太大!如何能付得起? 主帅位上的齐誉却突然道:“诸位还记得当年的南周国么?” 众人都是一震,宋纶看着齐誉,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齐誉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三位使者:“南周国当年爆发疫情,名医孙世文很快便提出齐国的崧夷草是此疫病之克星,但当年的齐国不肯出借崧夷草,导致整个南周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全部感染,三个月后南周国彻底灭亡,成为了无主之城。” 孙倩儿闻言,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潮,忽地大声道:“孙世文乃是家父名讳!当年发生了如此悲惨之事后,他苦苦寻索了一生,游历诸国,想要找到此疫病的杜绝之法,可惜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比崧夷草更有效的药物!” 齐誉与宋纶也露出惊诧之色,没想到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大夫,竟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名医孙世文的后人! 几位使者暗自沉吟不语,眼下的情形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现场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安静。 夏国的使者面目严肃,问道:“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孙倩儿退到了旁边,齐誉从主座上站了起来:“请各位与贵国的国主商量,与齐国签署投诚书。”他的目光在场内逡巡,沉声一字一句道,“十年内,夏国、北诏国、古月国,成为齐国的属国,国王向齐国称侯!” “你休想!”古月国使者怒道。 齐誉并不理会,而是命人将卷轴分别送到了三位使者的面前。 “这是我让孙大夫编写的此疫病的防控方法,依照此法可减缓疫情的蔓延。诸位只要将药汤带回,将病人集中在一处,周围二十公里的百姓均饮用此药,一个月内,本疫病便会随着病人的去世而自然消亡。” 北诏国的使者问道:“那病人呢?” 齐誉幽深的目光看着他们,孙倩儿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道:“此病只可防,不可根治。而现存的崧夷草,只够防疫而已。” 古月国的使者大声道:“这些不过都是你们的说辞而已,如你所言,那么只要将病人集中在空旷的一处,任他们消亡,这个病不就自然消失了吗? 其余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心中虽然已经想到了如此解法,却也不敢像古月国使者一般直接宣扬出来,此举一旦没做好,说不定会引起全国的大乱! 孙倩儿摇头道:“此疫病的传染性极强,可通过呼吸、水流、土地、触碰而传播,如果没有崧夷草,根本不可能做到保全周围之人!” 众使者脸色大变,均知齐国地域辽阔,此处刚好是一大片戈壁,距离其他城镇尚有六百多里,自然可以无患,可古月、夏、与北诏国本就国土紧凑,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如此隔绝! 营帐中终于彻底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作者有话说: 南屏:我什么时候上线? 作者:快了快了!感谢在2021-12-01 20:34:00-2021-12-02 21: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拉拉拉 2个;好的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 这些皇子可真是心狠手辣! 齐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声强调:“各位记住,你们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四个时辰后,这些崧夷草,便会全数被制成药汤。想救多少人,就看你们的了。”他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向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按照齐国如今的国力,即使贵方三国联手对抗,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时间每过去一刻钟,疫病便会传染更多人,这笔账,各位大人可需要仔细算清了。” 言毕终于起身往门外走去,一掀帐门离开了。 宋纶与孙倩儿也紧跟着离开了。 众使臣在药气弥漫的房间内,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北诏国与古月国使者向一旁的夏国使者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可是听从了你的建议这才发兵的,谁想到遇到了如此劫难!” 夏国使者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并未答话。 —— 齐誉三人走出营帐后,宋纶向孙倩儿望去,她原本素白的脸现在也泛起了红晕,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这个柔弱的大夫,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魄力,一番话说得宋纶也觉得触目惊心! 想起了孙倩儿在帐中所言之事,忽然喊住了她:“孙姑娘。” 孙倩儿回过头,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身子不由得微微晃了晃,宋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孙倩儿稳住了身形,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宋大人找我?” 宋纶道:“方才听孙姑娘说,令尊是孙世文孙先生。早年我有个朋友生命垂危,幸得孙先生出手搭救,心中一直十分感恩。不知孙先生如今身体可还健朗?” 齐誉闻言也顿下了脚步,瞥了宋纶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孙倩儿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低声道:“多谢宋大人关心,家父在十年前便已经因病去世了。” 宋纶惊道:“什么?” 孙倩儿道:“是……家父一生救人无数,却因为当年南周国之事,无法寻得解法,目睹了那么多人逝于眼前无能为力,最终郁郁而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家父一直不希望我从医……” 闻言齐誉的脸色微变,宋纶忙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孙倩儿摇了摇头:“如果家父知道还有人挂念感激他,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宽慰的。” 宋纶正色道:“孙先生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实在令人钦佩!” 齐誉也侧过了身,认真道:“孙姑娘有如此父亲,一定也会成为一个令人钦佩的大夫。” 孙倩儿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多谢宋大人。” —— 许达达刚回到帐内,便见到许应明和小蝶他们正在收拾行李。 “爹。”许达达怏怏地走了进来。 许应明连看也没看他,手上继续忙碌着:“你也不用自己收拾了,我都给你收拾好了。马上跟我们一起走。” 许达达环望了一下四周,见自己的不少东西都还留着没有收拾,跑上去捡了起来:“我的这些发明怎么都扔了?” 小蝶在旁边拼命给他使眼色,许达达只当没看见,气愤地跑过去跟他爹理论:“爹,你为什么总是急着走啊,现在大战在即,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啊。” “帮忙?”许应明回过头,“好,你告诉我,你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我——”许达达一时语噎,旁边的小蝶走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好了,达达,快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不走!”许达达甩开小蝶,“你们没去看到,在病人营,孙姐姐和几个大夫,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她一个女孩子都能这样,我们怎么能走?”他走到了许应明面前大声道,“你们谁都说我没用没用,至少帮忙煎煎药,跑跑腿,我总是能行的吧?你从小教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就教我临阵脱逃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果娘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同意我做个只顾自己的窝囊废的!” “你!”许应明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达达,你胡说什么!”小蝶在旁边焦急地斥道。 “我偏要说!”许达达瞪大双眼,不服输而扬起的头,那张清秀的脸恍惚间颇有一个人的影子。 许应明的手停在了半空。两父子就这样互相瞪视着,谁也没有退步。 “要走你们就走吧!全都走好了!不用管我!”许达达怒道。 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口跑去。没想到刚好看到宋纶站在门口。 “达达。”宋纶叫住了他。 许达达只好停了下来,朝宋纶行礼道:“宋大人。” 宋纶点点头,走了进来:“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你们先不用着急走了。” 许应明隐忧地看向宋纶,宋纶便将药草一事说了。 “这场战役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众人听完都久久没有说话,帐内是长久的沉默。 突然小蝶喊了句:“达达!” 众人往帐外一看,许达达已经向外跑开了。小蝶正要追上去,许应明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 宋纶跟随齐誉回到了营帐中,便有兵卒来报:“定国侯求见。” “请。” 齐誉缓声道:“定国侯不好好照顾我王兄,怎么来我这里了?” 张默道:“微臣刚才听闻,殿下召见了各国使者,并将所有的崧夷草都煮成了汤药?” 齐誉嘲弄般地勾了下嘴角:“什么时候我做什么,还需要向张大人呈报请示了?” “微臣不敢。”张默道,“微臣只是担心,四皇子作为主帅尚且昏迷不醒,殿下直接与使臣沟通,届时为陛下知道了,难免可能会怪罪于殿下,不与主帅相商。” 齐誉怒极反笑,一双修长的腿交叠,靠坐在了椅子上,垂眸看着眼前的定国侯,道:“张大人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如此维护我王兄,实在令人感动。” 张默微怔道:“微臣愚钝,不明白殿下何意。” 齐誉蓦地坐了起来,冷厉的黑眸瞪视着张默:“你该不会以为,疫情这件事,就可以这样瞒天过海了吧?张麻子,你可还记得?” 张默猛地抬起了头:“什么张麻子,微臣并不认识。” 齐誉点了点头,悠然道:“张大人年纪大了,这记性也不好了。我看到了京城,等您与张麻子见上一面,兴许能记起来。” 张默双目圆睁,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牙关紧咬并不说话。 齐誉的脸沉了下去:“宋大人,帮我送送张大人。” 张默瞪视着齐誉,只觉得眼前这个皇子如一个陌生人般,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他。 宋纶将张默送走,回身看向齐誉道:“殿下,那些被煮的药草不是真的崧夷草吧?” 齐誉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低嗯了一声。 宋纶露出激动的神色:“殿下足智多谋,为了让各国没有时间思考,以此倒逼他们尽快决策,又让孙大夫将延缓疫情蔓延的方法教给各国,同时并没有损毁真正的药材,为百姓的性命留了最后一条后路。殿下如此多谋善断又有爱民之心,实在是我大齐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齐誉的脸上却淡漠无波,只是那双黑眸晦暗幽深,良久,他终于道:“宋纶,以百姓的性命为筹码,这件事,我真的做对了吗?” 宋纶愕然抬起头,却见到齐誉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只那么一瞬间,齐誉便已经背过了身去。 “殿下……” “你先下去吧。”齐誉涩声道。 宋纶再次抬眼看了看齐誉挺拔颀长的背影,终于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 “孙姐姐!”许达达一口气跑到了病人营,便见孙倩儿正坐在营地外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发呆。 他赶上去急道:“孙姐姐,刚才我听人说,所有的药草都没了,是真的吗?” 孙倩儿闻言脸色一变,惊慌地往病人营看了一眼:“你小声点!” 许达达怒道:“他敢做还怕人说吗?这些皇子可真是心狠手辣!现在不仅是敌国,连我们自己的病人也都没药了!” 孙倩儿低声道:“你别急,此事九皇子自有定夺!” 许达达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倩儿,“孙姐姐,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是大夫,难道在你眼里,也像那些皇子一样,认为这些人的性命都不值一顾吗?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孙倩儿的身子晃了晃,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裙,却没有多做辩解。 许达达虽知道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仍是气鼓鼓地不说话。 过了半晌,孙倩儿起身往病人营中走去:“我还要去给病人煎药,你先走吧。这几天我要忙,你别再来找我了。” “孙姐姐!”许达达忍不住喊道。 孙倩儿脚步一顿,又很快地走了开去,再也没有回头。 “孙姐姐这是怎么了?”许达达气道,“肯定是那九皇子逼她的!” —— 一日后,三国果然向齐国递上了投诚书,孙倩儿按照齐誉所吩咐的,将药草一一准备完毕,又与各国派来的使臣详细说明了药物的使用方法,直忙得如同一个陀螺般。 许达达知道孙倩儿这里肯定急需人手,虽然前一日与孙倩儿起了口角,他仍是来到了药房帮助孙倩儿,马不停蹄地在一天之内,将各项事宜打点清楚。 待诸事落定,孙倩儿终于关上了药房的门,开始熬起了药。 “孙姐姐,这个是什么药啊?不是所有的药草都已经用完了吗?”许达达一边帮忙,一边用手挥了挥空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2 21:15:17-2021-12-03 21:3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的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 空气中都是尸体被焚烧时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孙倩儿并未答话,只是脸色木然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沉默地熬着药。 许达达见她反应如此反常,便暗中留意她的动作,只见她将一个个药碗排开,待药煎好之后,又在每个碗内放了一小勺饴糖。 军营之中,饴糖极是难得,怎么突然给这么多人都放如此珍贵之物? 许达达脑中灵光一闪,惊道:“孙姐姐,你是要……” 孙倩儿低垂着眼睫,手上动作不停,极快地分配着药碗。 许达达一把拉过孙倩儿的手:“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孙倩儿抬起眼看向他:“现在药草已经没了,这些人只会越来越痛苦,最多三日,没有人能保住性命!” “就算,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孙倩儿的身子晃了晃,她无法不去在乎许达达说的话。是的,现在是她「杀」了他们!她的病人们! 她勉力压下情绪,放下药碗看向许达达大声道:“好,那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是让他们喝完这个药,在昏睡中离开,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地熬过这三天!” 许达达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他只能痛苦地抓紧了自己的头发,却无法给出答案。 “都怪他!都是这个什么九皇……” “够了!”孙倩儿打断许达达的话,她的眼睛变得通红,许达达从未见过孙倩儿这幅模样,一时间竟怔住了,两人突然陷入了沉寂,旁边不远处已经传来了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大夫……大夫……好痛……” 孙倩儿的眼中滚下泪来,她立刻伸手抹去了,继续将药倒入了碗内,打开了门。 “如果你不能留下来帮我,就快些离开吧。”说完,她端着药碗便离开了。 —— 四皇子的营帐内。 齐誉带着宋纶、孙倩儿走了进来。齐玧仍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一位大夫正坐在床边为齐玧把脉,见到齐誉等人进来后,连忙行礼道:“微臣参见九殿下、宋侍郎。” 齐誉微微点了点头,道:“怎么样了?” 大夫跪倒在地,颤声道:“请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齐誉向孙倩儿道:“孙大夫来试试,或许会有转机。” 孙倩儿领命走了过去把脉。 张默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齐誉、宋纶和孙倩儿等人的身上移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只静静等着孙倩儿,半晌后,孙倩儿方道:“四皇子看似无恙,实则邪气深入则昏睡谵语,足指冷。需要马上为四皇子施针。” “有几成把握?”张默立刻问道。 齐誉坐于床边的椅子上,抿了口茶,淡淡道:“定国侯如果不放心的话,孙大夫便退下吧。” “微臣不敢!”张默低了低头,“有劳孙大夫!” 孙倩儿看了看齐誉,见到了他眼中的神色,这才点了点头,从随行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来,展开后是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她眉间微蹙,很快便开始施针。 “四皇子何时能醒来?”张默紧盯着孙倩儿问道。 孙倩儿一边收起银针,一边答道:“不出一刻,四皇子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张默脸上露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孙大夫真乃神医,这太医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病因的病症,只这么几下就手到病除。” 孙倩儿收针的手停在了半空顿了顿,方才继续收好,退了下来低首道:“侯爷谬赞。” 正在此时,齐玧猛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苏醒了过来。他转过头看着周围,似乎还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待看清身边的人之后,便向张默问道:“定国侯,这是怎么回事?” 张默的脸上十分平静:“回禀殿下,您因为身体不适陷入昏迷,已有多日了。” “什么?”齐玧立刻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却是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哥身体刚刚恢复,还是卧床休息的好。”齐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以茶盖悠悠地撇开茶叶,呷了一口茶水,方才缓缓道。 齐玧阴冷的眼神投向齐誉,咬牙道:“定国侯,扶本王起来。” 张默却没有上前,而是说道:“殿下,夏国等国已经在昨日正式向我军投诚,战役已经结束了。殿下刚刚病愈,还是多加休息才是。” “放肆!”齐玧双目圆睁。剧烈地咳嗽起来,“主帅不在,他们向谁投诚!” 宋纶往前走了一步:“战场无小事,战役迫在眉睫,四皇子身为主帅陷入昏迷,如果不是九皇子临危受命,说服了各个国家的使者,现在后果不堪设想!” “你!”齐玧厌恨地看向宋纶,又看向端坐一旁品茗的齐誉,还有那位低下头竟不再与自己对视的张默,齐玧冷笑了起来,“好。好计谋,好手段!” 齐誉却看也没看他,而是向旁边的孙倩儿道:“孙大夫,四皇子的身体如何了?” “我还用不着——”齐玧话音未落,又咳嗽了一阵,急促地喘气,方才说道,“用不着你这个病秧子来管!” “请四殿下慎言!”宋纶大声打断。 孙倩儿看向齐誉,却见他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淡漠地看着四皇子,好似他的无礼之举不过是个笑话。 齐玧却一下子躺在了床上,一边粗喘,一边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竟变得十分诡异。 孙倩儿从未见过齐玧如此模样,手心不禁微微冒汗:“四殿下的身体已经无碍,再静养几日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齐誉神色淡然,起身拂了拂衣袍,“就有劳定国侯多照料了。” “齐誉!”齐玧蓦地大喊道。 齐誉的脚步停下了,却没有回头看。 “你那死掉的娘没有教过你吗?”齐玧恶毒地看向齐誉,“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 “请四殿下收回此言!”宋纶双目圆睁,怒道。 孙倩儿见到齐誉的身子一僵,她下意识地向他走了一步,却又很快止住了步子,齐誉转过身面向齐玧,眼中毫无温度,平声道:“我娘死得早,确实没来得及教我。”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帐,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多余。 “臣恭送殿下。”张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誉一行人离开后,张默回过头看向齐玧,却见齐玧正阴狠地瞪视着自己:“张默,别以为你现在抱紧那个病秧子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我们的事,还没完……” 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张默,此时竟直接坐在了他的床边,微笑道:“臣愚钝,不知殿下说的是何意。依臣愚见,殿下应该好生休养才是。”说着伸手拍了拍齐玧的手背。 齐玧额上的青筋暴起,恨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等着!母后,母后绝不会放过你……” 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躺在床上无力地呼吸着,没有看见张默眼中一闪而过的凶芒。 —— 从四皇子的营帐中出来后,孙倩儿看着齐誉,似乎欲言又止。 齐誉回过头,问道:“孙大夫有话想说?” 孙倩儿想起刚才的种种,齐玧那恶毒的眼神和话语,仿佛就在眼前,让她感到一阵憋闷。“四皇子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齐誉失笑道:“孙大夫以为,我会因为刚才他说的话难过么?” “他说的话并不好听。”孙倩儿低声道。 齐誉淡淡笑了笑:“孙大夫,如果要伤害一个人,就需要知道他的软肋到底是什么。他这样做,只是让我更明白他的软肋而已,他对我,却一无所知。” 孙倩儿刚想说话,齐誉打断道:“孙大夫不必为此事烦忧。一切只需要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即可。” —— 军帐内,初兰垂手站在一旁正在等齐珝喝药。 “你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了。”齐珝突然道。 初兰的眼眸垂下,紧抿着嘴唇并不答话。 齐珝回过眼,端着药碗问道:“这是第几天了?” “我一直就这样,没有什么第几天。” 齐珝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问的是,我喝这个药是第几天。” 初兰的脸上一红,然后转开了眼,“这是倒数第二天了。” 齐珝不由得笑了出来,将药碗放在了托盘上,抹了抹嘴角的药汁:“也就是说,还有明天一天,我就喝完了这苦死人的药了吧?” 初兰点了点头,伸手便去拿那托盘。齐珝却蓦地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了:“下一次呢?”他凑近了她寡淡的脸,饶有兴致地问,“这个药喝完后,你准备怎么杀了我?” “放开我!”初兰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齐珝的手却越握越紧。 “你现在看着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齐珝俯视着初兰略显苍白的脸,看见那眼睫在微微地颤动。 “为什么?”初兰终于回望他,“明知道我想杀了你,为什么要留着我?为什么知道多娜要杀了你,却放了多娜?” 齐珝的目光中似乎带着火,闪闪发亮:“难道你觉得我喜欢多娜?” 他的手很热,初兰像是被烫伤了一般挣扎得越发厉害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珝却没有立刻放开她,正在此时,侍卫谷枫走了进来:“禀殿下,我们已经将战场的尸体仔细检查了几遍,并未发现小王子的尸首。” 齐珝的手一松,脸色冷了下来,初兰趁机挣脱站起了身。 “一个人的尸体不可能凭空消失,再给我找!”齐珝的目光闪烁着光芒。 “是!” 初兰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她回头看了一眼齐珝,却见他已经拿起了作战图,皱眉思索着。 第73章 —— 不知他口中的少女,现在已经孤身到了何处。 张默从四皇子的帐门处,热浪将他的衣角掀起在空中翻飞不止。 他回头向半躺在床上的齐玧道:“殿下要来看看么?” 齐玧连头也未转过来一瞬,只发出了一声的冷笑。 张默又回过头面向那火光:“来看看,齐国的将士们,是怎么被这大火,一点点烧完的……” 张默的话音未落,几个巡逻的兵卒从他身边经过,那兵卒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怨恨之色,被张默发现后,却没有低下头,仍是恶狠狠地看着他。 “是他们!” “如果不是他和四皇子把疫病从追云山带来,兄弟们又怎会这样死了?” 张默在他们身后喊道:“是九皇子!明明是九皇子杀死了他们!” 那兵卒恍若未闻,眼中带着强烈的恨意走远了。后面不知是谁听见了这话,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离开了。 “给我站住!是谁在那!” 张默追上前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孙姐姐……”许达达半跪在孙倩儿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孙倩儿却只是跪在地上干呕着,她的身子剧烈地颤动起来,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此时嘴里只有无尽的苦味。 许达达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流下泪来:“孙姐姐,你不要总责怪自己,都是那个九皇子,是他逼你的!” 孙倩儿停下了干呕,双手撑在了草地上肩膀微微颤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 “好!干得好!”齐帝在乾清宫第一时间知晓了战报,齐誉将事情处理得甚是妥帖,让他满意。 如果不是齐誉的当机立断,眼看一场暴乱就会在齐军中发生。 这些看似唯命是从的将士们,会因为这惨无人道的遭遇,而对皇室倒戈相向。 “朕要重重赏赐!” 齐帝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渐渐,他的笑容收了,鹰目中闪过一丝阴霾,看向跪在地上正在汇报的将士:“四皇子呢?” “禀陛下,四皇子身体尚未痊愈,还在调理中。” 齐帝冷哼一声:“他倒病得是时候!对付夏国这样的弹丸之地,不仅花费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弄得到处起了瘟疫,逼得那三个速来不合的国家,竟要联合起来与我大齐对抗!”齐帝狠狠地拍了拍龙椅,“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 “陛下息怒!”那将士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一动不动。 门外一个太监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待退到栏杆后,便转身一溜烟地向景仁宫跑去了。 —— 景仁宫…… “禀告娘娘,夏国、北诏国、古月国,已联合向齐国投诚,十年内成为齐国的属国。九皇子代表齐国与三国签订了招降书,择日返京。” “玧儿,玧儿怎么样了?”安瑶皇后颤声问。 “四皇子他,他……”含蕊嗫嚅着不敢往下说。 “他怎么了?”安瑶皇后坐了起来,急道,“战争不是结束了么?” “是……”含蕊道,“四皇子他,他好像生了重病,一直卧床未醒,直到战役彻底结束才醒来,这战争,是九皇子赢得的……” 语音未落,含蕊的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玧儿生病之事,怎么会今日才得知?” 含蕊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浮肿了起来,五指的指痕清晰可见,一道道的血丝渗了出来。 “军营中的人说,是九皇子为防控瘟疫,封锁了军营,实在难以把消息传过来……” “张默,张默呢!让他去辅佐玧儿,他是怎么辅佐的?” 含蕊伏在地上回道:“消息中说,自从四皇子病了之后,便没怎么见到定国侯了。” 安瑶皇后冷笑道:“这只老狐狸,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她在窗前徘徊了几步,又问道:“那个病秧子果然好手段……” 安瑶皇后蓦的转过身,又问道:“五皇子那边呢?” “五皇子已将轩辕族击退回到了雁回山,捷报刚传到了陛下那里。” 安瑶皇后美丽的双目终于失去了光彩,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 —— 夕阳西下。 此时的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为微寒的林中带来一丝诡谲之气。 南屏紧了紧衣服,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感觉到温度越发地低了下去。 身边的马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耐地发出嘶嘶之声,让南屏的心也感到强烈的不安了起来。 此时忽然听得有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南屏转头望去,却见是几个中年壮汉策马而来,几人看模样甚是陌生,南屏并不识得,那几位男子却似认得她一般,竟直冲她而来! 南屏心中警铃大响,连忙翻身上马,向前方疾驰而去! 她一边前奔一边留意着后方,那几位男子果然也加快了马程,直直地向她追来! 南屏的这匹本已是上好的骏马,此时健步如飞,后方的人却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是骑马的好手,不等南屏行得多远,已经将她围在了中央。 南屏抬目望去,这一路她早已发觉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只是此时,那些人的踪迹却消失了,看来也已经被这些人给杀害了么? 他们到底是谁? —— 天合二十八年九月廿三日,秋雨纷纷。 齐国的将士们在凄风楚雨中听到了齐军全胜的消息。然因前期的战役受损,加上疫病,齐军自身亦死伤过半。 九皇子立于高台上,面色严肃。秋雨之中,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他宣布,所有逝去的兵卒,均被记为一等战功,他们的家眷都能得到优厚的补偿和奉养。 这是一次异常惨痛的战争。在四皇子将疫病的南周人带到军营和敌国的时候,已经是一场已经注定了的悲剧。 这些战士本不用全部死去,他们甚至不用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战士的鲜血,应该在战场上流尽,而不是在自己的军营中,喝着一碗碗汤药,在混沌痛苦中离开! 众军士为死去的同袍在雨中默默流泪。 这是一场胜仗,却没有人感到发自心底的痛快。 仪式结束后,营帐之中,九皇子跪在地上,听完宫中传来的圣旨,经此一役,他终于从九皇子,成为了北誉王。 足足迟了这些年。 但他终于还是做到了。 那太监满面春风,合上了圣旨,将齐誉扶了起来,讨好道:“全靠北誉王足智多谋方能获此大捷,圣上龙颜大悦,恭喜北誉王!” 那太监自然知道,这九皇子从小不受齐帝喜爱,其他皇子早已纷纷被封王了,这九皇子因为这战功,跳过郡王,而是直接被封为了亲王,与东南方的五皇子战役之胜交相辉映,可谓是今非昔比。 想到这里,太监的脸上自然堆起了十二分的笑容。 齐誉微微一笑:“有劳公公。” —— 翌日,乌云滚滚。 追云山下,一个年轻男子轻骑疾驰而来。那个男子一身黑衣短打,脸上带着黑色金属面具,正是齐誉。 他一人沿着追云山的峡道往鬼窟的方向而去,月色将他的身影掩映,只在丛林中留下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 行到了鬼窟后,齐誉将马系于一旁,凭着记忆向东边的灌木丛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那里应该有一只小小的鞋子……齐誉走了几步,忽然间怔住了,这片空地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矮矮的坟冢。 坟墓边上以几块匀称的石头围了一圈,前方立了一块简易的木头制成的墓碑。 看得出那木头是新制作的,不知是哪个不擅用剑的剑客,将那木头修剪了一番,还在碑前放了几支野花和一壶酒,那花也不知是从哪里采来的,看得出这人颇费了一番心思。 齐誉立刻朝四周环望去,只有几只孤鸟从林中飞起,一弯残月从空中冷冷地俯视着这片密林。 齐誉单手提剑,终于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轻抚过那墓碑,木头粗糙的纹理刮得人的手指微微发痛。 齐誉的目光顺着墓碑往下看去,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物什在隐隐闪光。齐誉伸手轻轻捡了起来,是一块未融尽的铁片。 “是你……”齐誉捡起那铁片,借着月色端详,口中喃喃道。 只是不知他口中的少女,现在已经孤身到了何处。 —— 经过几日的休整,齐军已经把伤亡的军士都妥善安置好了。大家收拾了沉重的心情,军中的气氛也渐渐轻松了些许。 “殿下!”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突然传来。 齐誉立刻认出这是阿克的声音。许久未见,听这声音中气十足,想来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阿克行过礼便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属下恭喜殿下!”然后又笑道,“不对,应该是恭喜北誉王!” 齐誉只是笑了笑,在阿克起身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身子没事了么?” 阿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当然没事。那大夫说的未免太夸张,我休息了七日便已经好了,当时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可惜未能在战场上为殿下分忧,等赶到的时候才知道齐军已经胜利了。很快就要班师回京了!” 齐誉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忽听得外面有人道:“殿下,宋大人求见。” 宋纶进来后,见到阿克康复也是十分高兴,笑道:“你竟然来得这么快!” “可惜我来得还是晚了,不然还可以看到殿下是怎么智斗群雄的。”阿克笑道。 当夜,宋纶便安排了酒席,除了四皇子抱恙在床,其余众人都聚在了篝火旁,一起把酒言欢。 虽然只过去了大半个月,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在酒水的作用下,众将士的情绪也渐渐高涨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这里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热闹。 喝到酒酣处,阿克突然道:“对了,我这次来,还给殿下带来了一个喜讯。” 第74章 —— “我倒是撞见了南屏姑娘。” 众人闻言一起看向他,阿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齐誉:“羽琴郡主知道属下要来战场,特意让属下给您带了这封信,嘱咐属下一定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 许达达忍不住道:“原来是情书!”众将士也嘻嘻哈哈,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羽琴郡主是定国侯张默的爱女,众人均有耳闻,之前听说张默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五皇子齐珝,没想到这郡主倒是自己给自己择了个如意郎君呐…… 想到这里,众人也悄悄打量着人群中的九皇子,此时战役结束,他换回了玉冠束带,愈发衬得他气质出尘。 这九皇子性子淡,总冷着一张脸,没想到倒是更讨姑娘们的喜爱了。 众人知道他此次一举立下如此战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他此计实在太老道狠辣,将士们对他不禁又敬又怕。 定国侯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又饮了口酒,方朝齐誉道:“微臣身体抱恙,先行退下了。” 齐誉点点头,转头将那封信从阿克手上接过拆了开来。 —— “什么人!”齐珝怒喝,躺在床上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匕首的刀尖。哪怕再迟一瞬,那把匕首就要插进他的胸口! 鲜血顺着刀尖淌了下来,来人一身黑衣,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诧,似乎没想到齐珝看起来陷入了沉睡,还能有如此的反应。那人见一击未能得手,便闪电般转身而去。 “站住!”齐珝当即起身,伸出手去搭住那人肩膀,那人身形闪得极快,齐珝只扯下了他的面巾,露出了那人编起的辫子,竟然是那尸首不见了的小王子呼延昊! 他竟然潜入到了主帐,自己差点就毙命在他的暗杀之下。 不等齐珝多想,呼延昊冷笑了一声,便已经朝外奔去。 “抓刺客!”齐珝喊道,人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呼延昊追去。他帐外的侍卫纷纷倒在地上,看来早已被呼延昊杀了。 呼延昊一路往雁回山的方向而去,齐珝紧追不舍,后方的崔城将军等人听到这一声,早已火速聚集了起来。 那贾晔身无武功,只向崔城紧急嘱咐道:“崔将军!不管前面发生什么事,所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保密!” 崔城尚且来不及仔细思考贾晔话中的含义,已经密集地挥起了马鞭,朝齐珝的方向跟去。 —— 新月如钩。 一个身穿异国服饰的少女站在悬崖前,伸头往下看去,悬崖下的风恍如从地狱而来,发出诡异的呼声,将她的头发吹得在风中翻飞。 初兰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从崖边往后退,最终坐在了地上急促地呼吸着。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刻着「狄」字的戒指,默默地注视了良久,转而将那枚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抵在胸口。 接着她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包物什,轻轻地将它打开,却是一包深紫色的粉末。 那粉末虽数量不多,却隐隐地散发出一阵药香来,正是最后一点紫禾。只要把这包紫禾扔掉,齐珝……齐珝可能就活不成了。 因为自己之前曾经对紫禾下过手脚,之后每次煎药都有人看着她,再看着她将药端去给齐珝,她再也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近日齐军对轩辕军获胜,众官兵稍微放松了警惕,她竟然趁机将这药取了出来。 初兰将那药举到了空中,正准备倒掉,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她走得离营地较远,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过来。初兰只好赶紧把紫禾又收回了怀里,然后栖身躲在了一旁的草丛里,凝神往外看去。 “呼延昊!”一个熟悉的男声喝道。 是齐珝? 初兰悄悄地隔着草丛的缝隙,借着月光看去,只见一个眉眼凌厉的年轻男子疾行到了悬崖边止住了步子。 齐珝很快便拿着剑追了过来。看来那个男子就是轩辕族的小王子呼延昊。 他竟然没死么? 初兰屏住了呼吸,静静观察着两人。 “你没有路可走了。”齐珝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呼延昊。 呼延昊倒是不慌不忙地看向齐珝:“话别说得那么早。”他从身后取出了一副弓箭,“这是我的最后一支箭。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它快。”说着,呼延昊将箭搭在了弓弦上对准了齐珝。 齐珝手上的剑震了震,那是把上好的宝剑,在月光下发出悦耳的轻吟。 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初兰却感觉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渐渐地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偷偷看去,隐隐有许多火把也朝这里涌来。看来是齐军听到了齐珝的声音,一起往这边赶来了。 “出手吧。”齐珝淡淡道。 呼延昊似乎没想到齐珝有跟自己公平决斗的意思,微愣了愣,在出箭之前又说道,“你的战术我很佩服。” 然后眯起了一只眼睛,将箭对准了齐珝。“可惜对敌人太粗心了。” 齐珝和呼延昊的身形同时一动,那柄箭瞬间在空中被劈成了两段。 呼延昊的目光中露出惊诧之色,那被劈开的箭尖竟然朝初兰直直地射来! 初兰再也无法隐在暗处,她发出一声惊呼,一时间呆在原地,此时齐珝却猛地一个转身朝她扑了过来,以手上的剑将那箭尖击落了。 初兰感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悬起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齐珝紧紧地抱住了她,急忙又放开她问道:“没事吧?” “我说过了,你对敌人太粗心了。”呼延昊的声音从齐珝身后冷冷地响起。初兰睁开眼,见呼延昊的箭已经朝齐珝的后背射了出来! 初兰感觉自己的血从头冰凉到了脚底—— 这才是他的最后一支箭。 “小心!”初兰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这句话。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极为缓慢的一幕幕画面。 齐珝快速地起身想要挡箭,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只锋利的羽箭竟直直地从齐珝的胸口穿过,指向了初兰的脸! —— 齐誉淡淡地看着手上的「情书」,许达达翻了个白眼:“这羽琴郡主真是有意思,自己亲爹在这儿,她一句问候都没有,倒是给九皇子写了封情书。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旁边的孙倩儿和小蝶都是一顿,小蝶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嘲讽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于男女关系有这么深刻的见解。” 许达达笑眯眯地回道:“我还有许多优点,这也是不需要太惊奇的。” “惊奇,惊奇个屁!”小蝶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无名火,许达达却笑嘻嘻的:“我看你还是放弃吧,这九皇子如今看来确实是个香饽饽,你是吃不上咯。” 小蝶气得双目圆睁,又看了看旁边的孙倩儿一眼,对许达达若有所指地:“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也吃不上。” “你!” 小蝶得意地冲他摆了个鬼脸。 许达达叹了口气:“要是屏屏姐姐在这里……”他本想说,肯定有人能帮我对付你。 想到这里却又忧心了起来,“也不知道屏屏姐姐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被对面的阿克听见了,他看了过来说道:“在来的路上,我倒是撞见了南屏姑娘。” 旁边的齐誉和宋纶一齐看向阿克。 “她到哪儿了?”许达达忙问道。 齐誉在旁边听着,面色变得严肃,慢慢地将信纸折起塞回了怀里。 “别提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神情怪怪的,我看她是受不了军队里的苦,自己和朋友们偷溜回了京城,不好意思了吧?” 齐誉的面色一动:“你说她和朋友?” 阿克点点头:“对,我估摸着大概有4、5个男人吧。不过她的朋友都比较认生,见到我也都避开了……” 宋纶在一旁问道:“那些人是谁?” 阿克摇摇头:“我不认识。” 宋纶脸色微变,皱眉看向他,用他们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那些人不是我府里的人吗?” 阿克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皱眉思索道:“看起来很是面生,应该不是。” 宋纶脸色微变,听得阿克低声道:“当时我急着赶来这里,就没多留意,现在回头想想,他们几个的神色都挺奇怪的。好像……好像也不怎么想见到我一样。” “仔细回想下,是不是在他们府里的人。”齐誉的脸色十分严峻,阿克自然明白齐誉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顿时收起了笑容,仔细回忆道,“最左边的那人长脸,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对了!”阿克喊道,“就是他,他是——”他的声音顿停,然后背对着众人,凑到齐誉和宋纶中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人听完,神色都是一变。 许达达哪还等得及?他立刻走了上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屏屏姐姐出事了?”孙倩儿闻言也连忙走了过来。 许达达急切地看了看他们三人的神色,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急道:“她真的出事了?” 齐誉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狠戾,不等众人反应,已经快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齐誉:(阴沉着脸)You are a dead man to me. 第75章 —— 南屏,你到底在哪? —— 初兰睁大了眼睛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齐珝似乎呆住了,他先看了看初兰的表情,这才缓缓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身子终于渐渐失去了支撑,一点点地向悬崖下倒去,脸上还保留着看见初兰时关切的神色。 “齐珝!”初兰哑声喊道,那声音却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下意识地冲了上去,抱住齐珝倒下的身体,想要徒劳地抓住他,却根本承受不住那力量,两人竟一同向悬崖下坠去! “殿下!”崔城赶到却见到如此情景,不由得一声惊呼! 呼延昊的身形一闪,已经朝雁回山而去。 “快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殿下!” 悬崖下传来遥远的回声,底下一片苍茫的黑暗,却没有任何回应。 —— 张默正准备关上帐门熄灯休息,突然感觉门口一动,齐誉与阿克、宋纶几人已经闪了进来。 张默微微一愣,还是微笑道:“殿下找微臣?” 齐誉的脸色却是出奇的冷厉,一双黑眸冷冷地瞪视着张默,还未等张默反应,旁边的阿克已经上前,以剑指向了张默:“还不跪下!” 张默的目光转了转,一边跪下,口中一边道:“不知殿下——” 张默的话音未落,眼前一个黑影闪过,齐誉已经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将他直踢得撞碎了一旁的椅子,口中「哇」地突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张默只觉得五脏六肺被踢得颠倒了个遍,刚勉力抬起头,齐誉已经缓步走了过来,抬脚踩住了他的脑袋,冷声道:“说,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张默看着齐誉森然的脸,不仅没有说话,反而嘿嘿地笑了出来。 齐誉的眸中凶芒更盛,张默的嘴角溢出了鲜血,笑道:“果然……” 他又咳嗽了几声,“果然我没猜错……你很在乎那个小姑娘……哈哈哈……怪就怪你们做戏做得实在不高明……” 齐誉淡漠的目光凌厉如刀:“给你留的活路,看来你并不想要。” 张默已经几乎喘不过气了,只能勉力急促地喘息着,哑声道:“我要做个……交……交易……” 阿克怒道:“殿下不治罪于你就不错了,你还敢谈交易!”说着他拔剑指向张默的脸,毫不隐瞒眼中的嫌恶之色。 张默却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已经充血到通红,仍是勉力看着齐誉,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不断吐出鲜血来。 齐誉阴冷的目光瞪视着张默,直到张默的挣扎已渐渐无力,几乎要窒息而死,他方才抬开了脚。 张默顿时咳嗽出声,以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感觉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快说!” 张默猛地喘息了几口气:“我……我派人沿路跟着她,等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就把她……她……藏起来……为的就是赌一把,怎么跟你谈成这笔……交易……” 齐誉的表情紧绷,目若寒星。 张默道:“我……不过……求一个生路……罢了……” 阿克冷笑道:“你帮四皇子把疫病的病人带到了齐军军营,害得齐军损失如此惨重,还敢私下绑架殿下的婢女,你能求得什么生路?简直妄想!” 张默闻言却嘿嘿一笑:“对……是我们……将病人带……带了过来……不过,殿下您……坐收了渔翁之利……不是吗……” 他从喉咙肿咳出鲜血来,“殿下韬……光养晦……无非是想趁机扳倒……其他皇子,我一定会成为殿下……最忠诚的盟友……” 张默急促地喘息着:“我要殿下保……保我无罪……还要……殿下承诺……会娶……娶小女……” 齐誉像是看着最低贱的生物般冷冷地注视着他,忽然咧了咧嘴角:“就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说话间,他一把抢过阿克的佩剑,狠狠地刺穿了张默的肩胛骨,森冷地瞪视着张默,“现在,好好想想她人在哪儿。” 齐誉的手腕轻轻转动,房间内几乎可以听见那刀尖剐蹭着骨肉的声音。 张默正要「啊」地惨叫出声,阿克已经欺身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齐誉面无表情地看向张默:“或许,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张默额头的冷汗如雨下,他倒抽了几口冷气:“我敢做这件事……就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殿下不答应……我就拉个小姑娘给我……垫背罢了……也……也算不亏……” 他咧开嘴又笑了起来,嘴里又涌出了更多鲜血。“我赌对了,不是吗……” —— “我得去找屏屏姐姐了,你跟着我爹先回去吧。”许达达匆匆忙忙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向许应明道。 “达达,你去哪儿找她啊?这深更半夜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小蝶劝阻道,“那个南屏平时就鬼灵精怪,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我看你就别为她担心了。” 许达达甩开小蝶的手:“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屏屏姐姐是和我结拜过的姐弟,我绝不能放任她不管!”说着,他不再理会小蝶,就要往门口冲去。 “站住!”没想到许应明已经站在了门口,挡住了许达达的去处,“你整天不是想着要去救这个,就是想着要去救那个,也不掂量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许达达急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 “好了!你知道那个南屏是什么人吗?”许应明问,“她平常一个人行走江湖,却又跟九皇子关系如此亲密,现在又被朝中其他的人抓住了。”许应明声色俱厉地朝许达达道,“她绝对不是一个江湖术士那么简单!” 许达达急得在原地跺脚:“爹!不管屏屏姐姐是什么身份,她现在有了危险,我不能不管!” “就算她有了危险,就凭你也没有用!” 许应明将许达达的包袱抢了过来,那包袱却没有包严实,东西顿时散落了一地。 许应明捡起地上一个圆圆的木头,拿着那东西举到了许达达眼前:“就凭这个,这些异想天开的发明,你想救谁?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也没有!每天就知道玩物丧志,到处惹祸,现在还想去惹官府的人,当什么大侠!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许应明气得将手上的东西狠狠地砸在地上,“你今晚就给我留在这里!明天一早跟我们一起回杭州!” 许达达呆住了,他从地上捡起了那被砸碎的木头,眼圈突然就红了,朝着许应明吼道:“你根本就不懂!自从娘过世了,你永远都是这样,只知道忙着镖局的生意,只知道骂我、管我,却从来都不懂我! 我的那些发明,在你眼里都是废物,还有我这个人,在你眼里,更是废物! 别人都敬你是个镖头,可是在我眼里,你见利忘义!贪生怕死!根本不是我心里想要的爹!” “达达!”小蝶从未见过许达达如此模样,连忙走上来拉住了许达达,“你怎么了?赶快向师傅道歉啊!” j许达达剧烈地喘息着,却不肯说一句话。 许应明怒吼道:“你让他走!走了之后,就当没我这个爹!” 许达达的眼睛通红,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再也没有看许应明一眼,便跑了出去。 “达达!”小蝶立刻追了上去,许应明却只缓缓地坐了下来,盯着帐门外,口中喃喃道:“阿柔,我把达达带成这样,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 从齐国北境向京城方向,行百余里地,便可至一处成片的树林。 在树林的草丛掩映之中,有一个隐秘的山洞,不过能容纳两人大小,光秃秃的十分逼仄。 此时的山洞之内,却有一绿衣少女气息奄奄地靠在墙壁上,她的手脚被铁链绑在一起,那铁链奇沉无比,将她的手腕和脚腕磨得鲜血淋漓。 南屏清丽的脸上已然毫无血色,嘴唇因为过度缺水而干裂泛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山洞中已经被关了多久,每天到了夜里便能听到饿狼在林中的嚎叫,她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是寒冷的北境,南屏却浑身被冷汗打湿,额前的碎发紧贴着额头,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她不是饿死,便是冷死,亦或是脱水而死…… 南屏虚弱地看着洞外,竟不知此时是天亮还是天黑,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 “驾!”两匹骏马在林中快速的奔跑,阿克看了看齐誉的背影,回想起刚才在帐中答应定国侯的事。 军帐中,齐誉的脸半隐在阴影中,面色晦暗不明。他蓦地把剑从张默的身上拔出,以白色布巾轻轻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平声道:“好,我答应你。” “多……多谢殿下。”张默痛得喘息不止,忙向齐誉的侧影道,“微臣以后自当竭尽全力,相佐殿下。” 阿克不耐地道:“她到底在哪,快说!” “吁——”齐誉喝停了马匹,打断了阿克纷乱的回忆。 “殿下,他说的洞穴,应该就在这里了。” 阿克连忙跟着齐誉翻身下马往周围看去。 这里距离军营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难道南屏刚离开不久就被人制服了?还是她兜兜转转,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军营多远? 他自然不知道,南屏曾前往追云山,将那里的坟墓一一收拾妥当了…… 齐誉沉着脸,一双敏锐的双眸在四下打量着。 此处密林丛生,也不知那洞穴是在哪里?那执行任务的都是张默府上的,已不见踪影。 “这个张默,连具体地点都说不清楚,也胆敢谈条件!”阿克一边往旁边探索着,一边怒道。 齐誉却只是沉默地在查看着,并没有回应。阿克也不再多说话,留心往四处看去。 两人行至一个分岔路口,齐誉的目光一闪,突然在草丛中捡起了一个银色的链子——竟是一把同心锁。 作者有话说: 齐誉:再这样写下去,我就杀了你。 作者:(瑟瑟发抖)马上,马上 第76章 —— 齐誉的心都碎了。 —— 齐誉立刻认出这是南屏随身佩戴的那把锁。 “我们分开去找。你往那边。我往这边。”齐誉向阿克吩咐道,然后握紧了那同心锁,自行往一条分岔路去了。 “殿下小心!”阿克话音未落,齐誉早已不见身影了。 —— 山洞之中。 南屏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昏昏沉沉地想着,到底是谁把自己费尽心机地藏在了这里? 是四皇子,还是张默?竟然把心思都动到了自己身上,可见那群人是已经狗急跳墙,没有别的办法了。九皇子定是已经胜了。 他会来救我吗? 南屏想要苦笑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子只是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着,越发觉得生机渺茫。心道,说不定自己就要真的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南屏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 “南屏!”一个焦急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南屏心中猛地一动:是他来了么? 南屏被那声音唤醒,勉强睁开眼,果然见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那人逆着光站着,一步步地走近,这才慢慢显露出了容貌—— 他看起来蓬头垢面十分落魄,满脸麻子,却散发出通身的戾气,手持一把短匕面色阴沉地向她走来。 “你是谁?”南屏哑声问道。 那人便是张麻子。 张麻子嘿嘿冷笑道:“你就是他们用来威胁九皇子的女人,把你抓走,他一定能饶我一命……” 南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上却无半分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上来,用匕首用力砍着南屏手上的铁链,口中犹在念叨着:“对,肯定会饶我一命!” 张麻子不过一通蛮力,不仅没有砍断铁链,倒是把她受伤的伤口磨得痛极,南屏几乎痛得晕厥过去。 张麻子见铁链无法砍断,突然暴怒:“怎么会砍不断!砍不断!” 南屏痛呼出声,张麻子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瞪着南屏流血不止的手腕,急促地呼吸:“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我杀了你!”说着高高举起了匕首,就要向南屏砍去! 南屏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暴怒,当时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握着那人的匕首,掌心登时血流如注。 匕首却还是离她越来越近—— “殿下!”南屏闭着眼睛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助地落下泪来。 就在南屏几乎绝望的时刻,张麻子的力道忽然一轻,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在了南屏的面前,匕首脱力掉在地上。 南屏这才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彻底耗尽,她脱力靠在墙壁上,恍惚间竟然看到齐誉出现在了洞口! 南屏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看来我马上就要死了……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你胡说些什么?”那声音陡然变得很近,南屏感到一人将刺入张麻子身上的剑拔了出来,将他一脚踢到了一旁,下一瞬自己便被揽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那熟悉的药香味又淡淡地传来,南屏勉强抬起眼,低声道:“殿下……真的是你……” 她想要举起手,却被铁链压得毫无力气,只好轻轻抓住了齐誉的衣袖,齐誉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快速逡巡了南屏的身上,她的手脚已被磨得皮开肉绽,双手更是被割得鲜血淋漓,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眼前的南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起来虚弱至极,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干裂渗血,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机灵活泼的模样? 齐誉握紧了双拳,眼中情绪翻涌,身体因为极力克制着情绪而僵硬着。 “你等等。” 齐誉的声音很轻,他慢慢地将南屏靠在了墙上,然后举起了剑:“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南屏闻言紧紧闭上眼,咬紧了下唇,齐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还是果断地挥剑将她的手链和脚链砍断了。 南屏痛得身子蜷缩颤抖起来,却仍是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齐誉立即上前紧紧怀抱住了她:“好了……没事了……”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南屏心中紧绷的弦像是突然断了,一股无名的委屈涌起,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知为何滚滚而下:“殿下……” 齐誉的身子一僵,他伸手就要将南屏抱起来:“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南屏的眼泪却愈发汹涌,心里的万般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怎么那么倒霉,自从碰到了你,我就一直……很倒霉……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南屏靠在齐誉的怀里忍不住痛哭出声,齐誉却只是紧紧抱着她一言不发,以右手拇指极轻地揩去了那划过脸庞的眼泪。他的手腹有薄茧,却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南屏眼泪迷朦地抬眼,却见到了齐誉眸中浓烈复杂的情绪。 南屏怔怔地看向他:“殿下……” 齐誉本是垂下眼眸看向她的脸,此时听得她低哑的声音,这才抬起了视线,俩人就这样对视着,齐誉见到她湿润的眸子里蒙着迷雾,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南屏腻白的脸庞上晕染上了淡淡的绯红,鸦翅般的眼睫上轻颤着盈盈泪珠。 一种莫名的痛楚让齐誉原本在擦泪的手微微一动,转而轻握住了南屏的脸。 南屏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眼前齐誉的影子却越来越模糊了。 南屏刚想张嘴说些什么,齐誉头一低,薄唇已经缓缓覆盖了过来,缓缓地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南屏却头一沉,已然晕了过去。 —— 初兰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下意识想要睁开双眼时,那光线几乎刺眼得让她流下泪来。 待自己一点点适应后,初兰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浸泡在水里。 初兰试着微微动了动,胸口不由得一股酸涩翻滚,猛地吐出了几大口水来。 初兰捂着肚子缓缓坐了起来朝四周看去,原来这悬崖下还有一汪深潭,倒是侥幸保住了一命。 齐珝呢? 初兰回想起昨天晚上,齐珝为了救自己,两人一起坠下了悬崖……当下只好撑着身子慢慢爬了起来:“齐珝!” 她举目四望,这才发现一颗大石后面露出了一双男子的脚。 初兰连忙跑过去,那人的脸别向了另一侧,胸口犹自插着一支箭,不知是死是活。 初兰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她颤抖着向男子走去,抱起他的身子:“齐……齐珝……”齐珝却只是双目紧闭毫无反应。初兰又凑到他嘴边听了听,他的呼吸声已经十分微弱。 “还活着……”初兰的眼中不知为何淌下泪来,她连忙抹了抹眼泪,将齐珝放下。 “如果把他就这样放着,不出一个时辰,他应该就活不了了……” 初兰注视着齐珝受伤的胸口,脑中混乱不已,“不救他——如果现在不救他,他就一定会死在这里,而自己从此可以隐姓埋名生活下去。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初兰似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蛊惑了一般,慢慢地伸出双手卡住了齐珝的喉咙—— 只要自己一用力,他甚至一个时辰也撑不到,肯定就会死了…… 初兰手上的力气慢慢加大,齐珝却丝毫没有反抗。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手颤抖着,紧紧地掐着齐珝。 此时齐珝的喉结忽然动了动!初兰顿时心惊肉跳,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立刻放开了手! 齐珝咳嗽了几声,大口地呼吸起来。初兰剧烈地喘息着,双目紧紧盯着齐珝的脸,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如果他此时醒了过来怎么办?齐珝的呼吸却渐渐平缓,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他这样死的话,这不算死在了自己手里,而是死在了呼延昊的手里!” 初兰突然转念一想,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睛慌乱地向四周看去,似在期待又在害怕谁能在场听见她的想法。 四周却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潭水幽幽,她只好收回了目光,又落在了齐珝的脸上。 何不先将他救活,然后伺机用自己的方法杀死他? 对,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复仇! 不能让他死在呼延昊的手里! 初兰的眼中终于恢复了神采,她伸出双手缓缓握紧了那羽箭,然后咬着牙将羽箭猛地一拔,齐珝的身体被带得动了动,却仍是毫无反应。 那被拔出的羽箭犹自滴着鲜血,初兰狠狠地将箭扔开,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摁住了齐珝的伤口,将血稍微止住了。 想了想,初兰又将那沾着齐珝鲜血的箭拿了回来,别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起身拉着齐珝,将他拖到了旁边稍微干燥的草地上。才这么一点点的动作,已经让初兰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蹲下身拍了拍齐珝的脸:“喂,你快醒醒!醒醒!” 齐珝却没有一丝回应,初兰又凑过去听了听齐誉的呼吸,却发现那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你刚才晕倒是不是故意的? 南屏:…… 齐誉:你刚才晕倒是不是故意的? 南屏:你就不要跟着问了! 第77章 —— 这何尝又不是他的错? —— 初兰立即双手交叠,在齐珝的胸口用力快速按压着,她记得小时候初狄教过她,如果有人呼吸要停的话,这样做说不定能把人救活! 初兰一下一下地按压着,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齐珝却不见丝毫好转,自己也已经脱力了。 她无力地瘫坐在齐珝的身边,默默地看着齐珝英挺的脸,脑中不知何故浮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他高高地坐在战马上的模样。 她的眼睛被日光晃得看不清他的脸。后来他抢下了她自杀的匕首,将她带回了齐国…… 他捏住她的下巴,对她说,“那就活下去。看着我死。” 还有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在嘲讽她,又似乎有什么别的含义…… 初兰握紧了双拳盯着齐珝苍白的双唇:“不行,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她终于俯下身去抵住了齐珝的双唇,向他口中渡气…… 两人嘴唇相贴之时,初兰感觉到了胸口剧烈的颤动,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淌下了泪来。 “我说过,你一定要死在我的手里。”她哑声朝齐珝喊道,“齐珝,你听到没有!你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她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去按压他的胸口,然后再次俯身下去,贴住了那双薄唇…… 初兰蓦地感觉齐珝的嘴唇动了动,初兰顿时全身僵硬地坐了起来,却发现齐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无耻!”初兰猛地伸手重重地打了齐珝一耳光,然后用力抹了抹自己的嘴,怒视着齐珝。 齐珝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嘴角顿时溢出了血来。他却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回过头看向初兰正想说话,却骤然咳嗽了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初兰恨恨地说道。 齐珝的嘴唇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胸口的鲜血将初兰系上的布条染得鲜红,想是伤口又撕裂了。齐珝想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他又咳嗽了几声,以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有山有水……还算不错……” “如果再有个温柔的美……美人相伴,就堪……称完美……了……” “闭嘴!”初兰又羞又怒,脸上涨红了一片,也不去看齐珝的脸,从衣角撕下了一块布条狠狠地按在了齐珝的胸口,齐珝竟然又已经晕厥了过去。 初兰见那血越流越多,齐珝的身子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如果不能快点找到大夫帮他止血,他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初兰咬牙将齐珝的上半身背了起来,拖着他沉重的身子往前方慢慢走去,留下了身后一条长长的血迹。 齐珝感觉到伤口被扯动的痛楚,又缓缓苏醒过来睁开眼,入眼处是初兰消瘦的侧脸,汗湿的发丝和颈窝,耳边听见她着力的喘气声。 “既然想我死……为什么还要救我?”齐珝哑声道。他的气息吹过初兰公主的耳边,让她的脊背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 初兰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走着,恨声道:“因为我要你死在我手上!” 齐珝苍白的嘴唇泛起一个笑:“那我……我还要多谢你了……”说着头一歪,竟又昏了过去。 —— 层层密云将昏暗的日光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光来,整个齐军军营被阴云笼罩,显得颇为压抑。 张默站在四皇子的床前,看着孙倩儿正在给昏睡中的齐玧把脉。 齐玧突然猛地抓住了孙倩儿的手,喃喃喊道:“母后……母后……” 孙倩儿脸上一红,立刻挣脱了那手,忙退了下去。 张默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孙倩儿说道:“四皇子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偶尔会陷入梦魇,但并不影响身子。” “孙大夫,你觉得四皇子,什么时候会彻底好起来呢?” 张默紧紧地盯着孙倩儿,“或者说,你准备让他彻底好起来吗?” 孙倩儿脸色一变,跪在了地上:“草民不明白……” 张默微微一笑:“你我都心知肚明四皇子是怎么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如果醒了,对我们谁都没好处。” 孙倩儿垂头看向地面,见到张默的靴子在眼前站定了,声音从头顶传来:“孙大夫,你可要好好想想。”说着便拂袖而去。 孙倩儿跪在原地,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裙,抿唇不语。 —— 初兰走了不远,找到了一处洞穴,将齐珝放下后,又捡了些干草铺在他身下,再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铺在了齐珝身上,又从他的胸口取了一锭银子。 初兰捡了些干柴过来燃起了火,最后看了齐珝几眼:“你等一会儿。”然后便快速地跑了出去。 此时尚且是深夜,她一路往前大约奔走了一里,这才看见了前方有一个小村庄,依稀还有几盏灯亮着。 她四处望去,恰好有一个店铺门上写着养心堂三个字,她只好走上去猛地拍门:“大夫!大夫!有大夫在吗?” 里面果然有人不耐烦地应道:“来了来了!” 初兰惊喜地看到一人打开了门,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那人明显刚被她从睡梦中唤醒,满脸的不耐烦,但还是问道:“到底什么事?” “打扰您休息了。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就在前面的山洞里,还请大夫去帮忙看看。” 那大夫终于清醒了些许:“山洞?”他上下打量着初兰,只见她浑身湿透,衣服上满是血迹,头发蓬乱,嘴唇惨白,看起来是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一般。 大夫把门稍微关上了些许,眼神中露出了防备的神色,问道:“什么样的重伤?” 初兰忙回道:“他胸口处中了一箭,血流不止!”她伸手撑住了门,又慌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大夫,来不及多说了,我们快走吧!” 那大夫见她神色仓皇,穿的又是异国服饰,现在正是战乱时期,说不定这人就是齐国的敌人,当下立刻打定了主意,连忙用力将门关上:“我医术不精,姑娘另请高明吧!” 初兰如何能肯?她一只手已经伸到背后握住了那羽箭,另一只手用力挡住了店门,双目紧紧地盯着那大夫:“大夫,求求你了!” 那大夫甚是不耐烦:“哎呀你这人怎么说不通的呢?我……” 大夫的话尚未说完,初兰已经从腰间拔出了羽箭,将那箭尖对准了大夫:“大夫!对不住了!” 那大夫没料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身上还带着凶器,当时便吓得呆住了:“我……我去,我去,你先把这个收起来……” 初兰并未收回,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大夫:“不情之请,还望大夫见谅。我们现在就走!” 那大夫哪里还有二话,连忙背上了旁边的药箱,接过了银子,跟着初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林中走去。 —— 军帐内…… “南屏!”孙倩儿刚被带到齐誉帐内,便见到南屏形容憔悴,伤痕累累,顿时落下了泪来。 齐誉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昏迷中的南屏,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宋纶道:“孙大夫先不用急,先帮南屏姑娘检查一下。” 孙倩儿点点头,勉强镇定了心神,轻轻掀开南屏手腕的衣袖,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了救自己,手臂上也是如此流着血。 孙倩儿强忍着眼泪,尽管动作已经尽量轻柔,南屏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仿佛在昏睡中也感觉到了痛楚。 齐誉紧紧地握着双拳,唇线往下,漆黑的双眸里暗潮翻涌——他竟如此粗心! 以为安排几个人跟着,给她几瓶药,她就安全了!眼下却容得他们将她伤成了这样!这何尝又不是他的错? 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再为她多考虑一点…… 宋纶的目光从南屏的身上收回,默默地看向了一旁的齐誉。 与他相处这些年以来,他从未见过他的情绪如这几日一般起伏跌宕,下一瞬,宋纶的愣在了原地,他清晰地看见—— 齐誉那张从无表情的脸上,竟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泪水。 他自己几乎也没有察觉到。 宋纶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这位隐忍至斯,哪怕遇到再沉重的打击,一直隐藏着自己情绪的九皇子,竟为了这个少女,哭了么? 宋纶不敢多想,担忧的目光再次投到了南屏的身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看起来情况十分危急。 待孙倩儿认真检查完之后,宋纶才问道:“她怎么样了?” 孙倩儿抹了抹眼泪,哑声道:“她的身体损耗实在太大,现在还在发着高烧,不仅多日没有进食,加上这些伤……怕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也只能尽力而试。时间紧迫,现在我马上去准备一些救急的汤药,请宋大人叫大夫来帮南屏处理一下伤口。需得以内力将药膏在伤口处化开!” 说完孙倩儿匆匆忙忙地退了下去,宋纶正要出去叫人,齐誉却已经伸手取过了一旁的药膏,走到了南屏的床前。 作者有话说: 写不下去了,心疼,啊啊啊,赶紧写点甜的来安慰下自己…… 第78章 —— ——沉默的守护—— 宋纶看了齐誉一眼,悄声退下了。 齐誉好像僵住了一般,一双黑眸紧锁着南屏因为高烧而绯红的脸,目光扫过她微微张开的手掌,掌心处鲜血淋漓。 他取过干净的纱巾,极轻地擦了擦南屏的手心,又将药膏极轻柔地轻轻涂抹了上去。 即使是这样,南屏的身子也疼得瑟缩了一下,脸庞因为痛苦而皱成了一团。 齐誉的手立刻停在了原地。 南屏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刚好与齐誉对上,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躺在了这里。 齐誉并未说话,南屏却又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将头别了过去。 齐誉瞪视着她别过去的侧脸,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下,有一行泪水缓缓淌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处理完伤口后,静默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南屏微微颤动的肩膀,直到她因为极度疲惫,再次陷入了昏睡。 仿佛过了良久,齐誉几乎如雕塑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 昏暗的洞穴内,初兰跪坐在旁边紧紧注视着大夫。那大夫见齐珝的服饰华贵,却与这女子落得如此狼狈在这山谷,一看便是官家人,说不定这官还不小,这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呐! 大夫自是不敢再怠慢,也不敢多问,小心地将齐珝身上的伤包扎好了。 “大夫,他怎么样了?”初兰见他已经在收拾药箱,忙问道。 大夫眉头微皱:“不瞒姑娘,您夫君所中的箭伤非常凶险,所幸这箭上无毒,也没有直接刺中心脏,否则现在已经神仙难救了。” 初兰听得他说「夫君」二字,心中顿感尴尬,但是一时间也来不及解释,只好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里条件有限,在下只能进行简单的包扎,如果真要仔细处理,就得将他带到镇上的大医馆。” 大夫又伸手摸了摸齐珝的额头,“如果今晚他不发热,能够熬过去的话,应该就没大事了。” 大夫将药箱中的一副药给了初兰,“每隔两个时辰,就需要给他服用此药。”大夫环望了一下周围,“只是这里熬药就不大方便了。” “好。”初兰伸手接过,嘱咐大夫道,“今晚在这里见过我们的事,还请大夫务必保密。刚才实在是逼于无奈,希望您不要见怪。” “是,是。”大夫哪还敢久留,连忙背着药箱就跑了。 初兰的目光回到躺着的齐珝身上,他的嘴唇干涸见血,那张英挺的脸已经憔悴了许多。 初兰去潭中取了水来打湿了布条,给他润了润嘴唇,又将布条放在齐珝的额头。她步履不停地又去捡了些瓦片用来煎药。 药香渐渐在山洞中弥漫开来,初兰怔怔地看向齐珝,口中喃喃道:“你可不能死。” —— 孙倩儿很快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进来了。 齐誉身子一动,将南屏轻轻抱在了怀里,看着孙倩儿以汤勺一点一点地将那药水喂入了南屏的口中。 齐誉默默注视着南屏的脸,即使在昏睡中,她仍是很乖巧地将那些药一一饮尽了,脸色却仍是十分苍白,唇瓣更是毫无血色。 孙倩儿将药喂完,齐誉沉默地将南屏轻柔地放在了床上,又将被子盖好。 孙倩儿低声道:“殿下,今晚就由倩儿来照顾南屏吧,您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吃喝了,再这样下去……” “孙大夫。”齐誉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而是定定地看着南屏,哑声道,“她不会死的,对么?” 孙倩儿不忍地别过头,眼中已经落下泪来,她只能无力地回道:“殿下,南屏她……” 她的情况十分危急,孙倩儿也毫无把握,又如何说得出口那句安慰的话? 齐誉轻轻地将南屏脸上的乱发捋了捋,没有再说话。 孙倩儿抹了抹眼泪,悄声离开了,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 齐珝缓缓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洞穴之中,那洞穴颇为宽敞,中间甚至有一个小小的水泊,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齐珝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许久,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半坐了起来,外面安静非常,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倒似是到了世外桃源一般。 齐珝面前驾着一个简易的小锅,正在煎熬药物,散发出阵阵的药香味。 此时忽然听得一个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齐珝心中一动,立刻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假寐。 待那人走近了之后,齐珝微微掀开眼帘,果然是初兰瘦削的背影,她将从外面摘来的果子放在了地上,又小心查看了一下正在熬的药,这才拿着果子又去水边洗涮了。 齐珝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她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只是头发有些乱了,几缕刘海从侧边垂了下来,给那张倔强的脸平添了几分柔软。 初兰将果子洗净后以绿叶盛着,放在了齐珝的身边,然后伸手摸了摸齐珝的额头,很快手又收回去了。 齐珝凝神去听,却再也没有听到初兰的动静,他忍不住微微睁开眼,却见初兰正冷冷地看着他。 齐珝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咬牙道:“好痛……” “怎么了?”初兰连忙上下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却并未发现异样。 她疑惑地看向齐珝,却发现了他眼中隐藏的笑意,顿时冷了脸伸手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包扎好的胸口:“是这里痛吗?” 齐珝这才真正地痛呼出声,英朗的五官痛得皱成了一团:“你!” 初兰见他窘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齐珝从未见过初兰的笑脸。 坦白说,她长得并不算美丽,一张极其寡淡冷漠的脸,眼中总是带着恨意和疏离,如今陡然绽放的笑颜,倒似是梨树堆雪,显出一股别致的美来。齐珝默默注视着此刻的初兰,她却立刻收起了笑。 齐珝心情甚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没醒的时候担心我死了,现在我醒了,怎么你反倒是生气了?” “你觉得这样耍别人很好玩是么?” 齐珝叹了口气:“我不过想逗你开心罢了。” 初兰并不理会,只是别过了身去。 齐珝看向了放在旁边的果子,缓缓地拿了起来,只见那水果通体透红莹润,每个不过手指尖大小,很是可爱,脸上倒是柔和了不少:“你认得这个果子么?这叫罗迦果,是齐国的特产。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崔城去打猎,为了摘这个果子,一下子从悬崖上摔下去,把崔城吓得丢了半条命,直对着悬崖那边连连磕头求神拜佛的。” “你猜我当时怎么回来的?” 初兰的身子动了动:“怎么?” 齐珝道:“我自然无比神勇地抓住了旁边的藤条,没有掉下山去。” “无聊。”初兰很中肯地下了个评价。 齐珝失笑道:“人们总期待每个故事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却不知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惊喜的。” 初兰回过头看他,却见他拿起了一颗罗迦果扔进了嘴里,然后看向她:“不过我们一起掉下了这悬崖,你却会救我,这就是一个惊喜。” 初兰走开去看药,冷冷道:“我救你可不是为了给你惊喜。” “不错,你是为了亲手杀死我。” “你知道就好。” “我等着你。”齐珝笑着又扔了一颗罗迦果进嘴里。 初兰也不去理会他,只是背过身去继续熬着药。 —— 翌日,孙倩儿坐在南屏的身边把着脉。 宋纶朝齐誉道:“殿下,您已经在这里一夜了,还是……” 齐誉抬手制止了宋纶的话。宋纶只好停了话,看向床上的南屏。 昏睡了一整晚,喝下了汤药之后,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孙倩儿轻轻将手拿了起来,脸上这才浮现了一个宽慰的笑:“太好了,南屏的烧退了,伤口也幸好没有发炎。接下去只要好好照料,应该就没事了。” 旁边的齐誉握紧的拳头终于放了开来。 宋纶喜道:“南屏姑娘醒了!” 几人忙向床上看去,果然见南屏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她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床前站着的齐誉身上,却像被烫伤了一般很快移开了,虚弱地朝孙倩儿笑了笑:“有劳孙姐姐。” 孙倩儿笑道:“你就安心养病吧。我先去给你熬些补身子的药来!” 南屏却虚弱地摇了摇头:“我这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孙姐姐不必忙了。” 旁边的齐誉脸色微变,孙倩儿却没注意到,而是奇道:“强弩之末?妹妹为何这么说?” 她忽地记起之前南屏因为迷药昏迷,大夫说过她身上有陈年顽疾之事,这才会心一笑,“你说的是你之前身上的陈年顽疾么?确实,这顽疾还在你体内,须得定时服用紫禾才是。 不过适才给你把脉,你经脉之中隐隐有暖流涌动,看起来这顽疾已经缓解了不少。最近可是有吃什么别的压制寒疾的药么?” 南屏疑惑地听着:“别的药?” 下一瞬,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瞪大了眼睛骤然看向一旁的齐誉,却见他也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哎,真的很喜欢主CP,自己喜欢嗑那种默默守护女主的,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呢,特别爱看那种暧昧线扯很久的……哈哈哈 第79章 —— 沉默的守护(2); 南屏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只喃喃道:“或许是什么别的毒药与此相冲,我不小心吃了,反得了好处……” 孙倩儿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仗着自己认得不少珍贵药材,反倒在我这个大夫面前说起胡话来了。你这旧疾乃是寒气入体,须得以至刚至阳之物方能克制。哪又来个毒药克来克去的,你以为这身子是个炼丹炉么?” 南屏闻言只是愣愣地看着齐誉,这才明白自己那晚被齐誉逼着服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蚀心丸,想到此处,鼻头一酸,眼中几乎涌上泪来。 南屏强自克制着,勉强笑道:“看来是我身体强壮,有神仙护佑。” 孙倩儿笑道:“不是什么神仙,是九皇子给的创伤药有奇效!他可是在一旁照看了你一晚上,每过两个时辰便帮你换药,否则这伤口岂会好得如此快,你又岂能这么快退烧?” 南屏听着孙倩儿说的话,目光一直注视着齐誉,眼中的泪水早已滑下,他却避开了她的眼神,转身向帐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这里便交给孙大夫了。” 孙倩儿的目光瞥过了身后的齐誉,又看了一眼宋纶,道:“好了,我先去给你煎药,你先好生歇着。” 南屏点了点头,旁边的宋纶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缓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南屏的床前。 “南屏姑娘。” “宋大人。” 宋纶原本颇为严肃的脸此时变得柔和了一些:“姑娘还在为九皇子之前对你说的话生气么?” 南屏回想起之前齐誉让自己离开营地的场景,苦笑道:“南屏虽然不才,却也明白那不过是殿下的权宜之计。” “昨天晚上,殿下在你的床边守了一整晚。虽然宋某与姑娘认识时间不久,不过也看出九皇子对姑娘并不一般。” 南屏目光一动,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管如何,我也为此差点丧命了,不是吗?” 宋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军营里看似没有了战争,却危机四伏。九皇子身处高位,有时候走得越近,危险越多。” “皇宫深冷,多了一个软肋,便多了一分输的机会。这个道理,想必姑娘应该懂。 殿下虽有生知安行之资,有些时候有些事,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上次你们只是一起前往追云山,对方便已经有所防范,此次他们更是直接以你的安危,逼得九皇子答应他条件,九皇子身子未愈,近日又奔波不已,只怕伤情更重了……” 南屏瞪大了眼睛:“什么条件?他为何受伤了?” 宋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叹了口气。 南屏回过了神,愣愣地看着宋纶。 “姑娘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很多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你好好休息。”说着便离开了。 —— “回禀殿下,那张麻子是在带往京城的路上被他逃脱了。这张麻子看起来凶狠,其实胆子小得很,上次一抓,他便变得疯疯癫癫的,四处乱窜,也不知道他怎么刚好找到了南屏姑娘藏身的那个山洞。” 齐誉面沉如水:“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阿克道:“这属下还要再观察看看。” 齐誉点了点头,阿克又看了看齐誉,犹豫道:“殿下,您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我没事。”齐誉打断了他说的话,阿克不再多说,很快便退下了。 待到阿克离开,齐誉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同心锁,良久,他终于紧紧握住了那锁,感觉到掌心的温度渐渐地暖了起来。 —— 另一侧的密林处,许达达独自走在返京的路上,越走心中越是犯嘀咕:“这条路怎么愈发生疏了,屏屏姐姐到底被藏在哪儿了?” 他小心地四处寻找着,却没有找到一丝痕迹。许达达累得靠在树干上喘着气,再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南屏了,自己也要交代在这密林之中了。 许达达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一个冰凉的物什被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眼望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出现,此时竟然手持匕首对着他! 那女子看不清面容,身上虽赃污不堪,倒也看得出衣饰华贵。 “喂,喂,等下……”许达达吓得冷汗直冒,只道自己见鬼了,忙举起了手苦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 那女子斥道:“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当我死了啊?” “不敢不敢。”许达达听她声音虽然清脆却十分骄横,大着胆子微微睁开了眼,却见那女子圆睁着一双杏眼正瞪着他。 许达达仔细分辨,那双杏眼盯着的好像是他的手……上的馒头。 许达达这才冷静了下来,试探地将自己咬了一口的馒头递给了女子,“这位看不清面貌的女侠,请问您是饿了吗?” 那女子见状却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谁要吃你吃过的东西!拿干净的来!” 许达达被她这一踹,才发现这女子身上并没有半分武功,看来只是个饿昏了头却又不肯将就的小姑娘。 他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你刚刚踹掉的就是我最后一个馒头了。” 许达达身上的包袱十分巨大,那女子哪里肯信,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包袱,将匕首抵得更近了:“少废话,把包袱打开!” 许达达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解开了自己的包袱。 没过多久,两人中间便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什,直到许达达把自己的包袱掏空了,里面竟然真的一点食物也没有。 那女子气道:“你这人怎么背了这么多破铜烂铁,却一点干粮也不带?” 许达达跳脚道:“你说我可以,不可以说我的发明是破铜烂铁!我看你才是半老徐娘!” “你说谁是半老徐娘!” “就是你!你再不吃东西饿死在这里,就是个半老徐娘鬼!” “你!”那女子气得跺脚,“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许达达道:“哪怕你是天王老子,我现在也不怕你!”他一个翻身起来,将那女子的匕首踢倒在地。 那女子未料到他竟有武功在身,目光中露出几许惊惶,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挺直了背脊道:“你就算武功好,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得罪了我,你准没好果子吃!” 许达达这辈子从未听人说过自己武功好,心中却是无比的受用,看来自己是碰到了一个没见识的野丫头。 当下憋住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只用了一成功力,否则你的手腕早就断了。” 他冷酷地转过身去指着那馒头:“你要吃就吃,不吃的话只能饿死在这山林里了!”说着也不再看她,弯下身又将自己的发明物打包了起来。 那女子似乎被他震住了,竟没有反驳,而是一步步地朝那馒头走过去,脚下似有千钧重,终于缓缓地将那馒头捡了起来,捧在手里一动未动。 许达达狐疑地看过去,以为她又在耍什么诡计,却见那女子的眼泪正啪啦啪啦地往下掉,滴在馒头上,看起来可怜得很。 许达达最见不得这个,心中一软:“好了好了,不就是吃个掉在地上的馒头嘛,好像多委屈你一样。”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好的馒头递给她,“这个给你,把你手上的给我吧。” 那女子惊讶地抬起眼看向许达达,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许达达暗自想道:“这野丫头的眼睛倒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惜了。” 那女子迟疑了一瞬,一把抢过了许达达手上的馒头,顿时狼吞虎咽了起来——她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了。 见到许达达的目光,她转过了身去,似乎不想被许达达看见自己吃东西的窘态。 许达达心中暗自好笑,于是道:“好了,吃的也给你了,我该走了。” “等等!”那女子忽地喊住他,“你知道齐国的军队驻扎在哪儿吗?” 许达达戒备地看向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去找个人。” 许达达狐疑地反问:“哪有人不要命去战场上找人的?” 那女子急道:“不关你事,你告诉我就是了!” 许达达见她刚乖巧了一瞬又恢复了刁蛮模样,更是懒得搭理:“是不关我事,我也不告诉你。” 说着就要往丛林深处走去。 那女子见他显然知道位置,哪里还肯放他走,连忙追了上来拉住他的手:“喂!你不准走!” 许达达见这女子的手又白又嫩,竟不像乡村女子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怀疑,问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谁。否则我立刻离开,到晚上啊,嘿嘿,这里可多的是野狼……它们最喜欢吃的就是小姑娘了。” 那女子呸了一声:“你休想骗我!” “随便你。”许达达拔腿就走,那女子忙拉住他:“好,我说。” 她看向许达达道:“我说了你是不是就能带我去那里?” “看我心情吧。”许达达暗自琢磨,自己是来找南屏的,可别耽误正事儿了。 那女子犹豫道:“你知道定国侯张默么?” 许达达一惊,听得那女子又道:“我就是她女儿的贴身侍女碧落。” 作者有话说: 许达达的人生高光时刻:竟然有人夸我武功好! 第80章 —— 今日份的狗粮已备齐……咳咳…… 许达达这颗心才回到了肚子里,又想起张默的女儿就是托阿克带来了情书给齐誉的人,于是笑道:“张大人的女儿我却是知道的。” 碧落奇道:“你怎么会认识?” “你们小姐,托人带了封情书送给九皇子,是不是?” 碧落的神色一变,许达达见她忠心护主,故意道,“啧啧,也不怕羞。” 碧落气得竟然哭了出来:“如果不是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歹徒走散了,怎么会由得你在这里随意羞辱?我自己去找,哪怕就死在这里,也就算了!” 许达达见她哭得伤心,突然涌起一阵愧疚感,忙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该跟你瞎开玩笑。不过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她现在可能很危险,我不能带你回去。” 碧落听他说话温和,这才止住了哭,问道:“回去?看来你真的是从战场上过来的了,没有骗我?” 许达达点了点头。 碧落喜道:“你先带我过去,等我见到老爷之后,求他给你大大的赏赐,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 许达达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实在难以招架,感叹道:“你这瞎编能力都快赶上我屏屏姐姐了。” 碧落道:“我可不是瞎编!我们老爷很疼我家小姐的!” 她上来拉住了许达达的手,“别在这耽误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许达达甩开她的手道:“不行,我朋友在这里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碧落的眼珠一转,问道:“你说的朋友是不是一个年轻女子?” 许达达惊道:“你看到屏屏姐姐了?” “我之前在来的路上,好像见到一个人把她救回去了。” 许达达眼前一亮:“男的?什么模样?” “他骑着马,我当时没来得及看清长相。”碧落模糊不清地回道。 许达达拍手道:“太好了!看来他已经找到屏屏姐姐,把他带回军营了!” 碧落道:“对啊!你应该赶紧回去找他们才是!” 许达达看了看站在一旁不语的女子,思索了一瞬:“我现在要赶回去找他们了,你要一起去吗?” 碧落没想到这么简单便找到人带路了,喜道:“好。” 许达达的脸色又严肃了起来:“我可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否则凭我的武功,分分钟杀了你,明白吗?” 碧落连忙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 齐誉的帐内,南屏躺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反复回想起宋纶说的话,又想起孙倩儿所言,所以其实自己根本没有服下什么蚀心丸,只是一颗强身健体的药丸么? 南屏勉强回过头看向床边,那边放着一份腻白的创伤膏药和一个白玉瓷瓶,正是之前齐誉将自己打发走的时候扔给自己的。 南屏正想伸出手去取那瓶药丸,只微微一动,手腕和脚腕几乎钻心般地疼了起来,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要做什么?”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竟是齐誉走了进来。他身着白色锦袍,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和鲜血,竟还未来得及换下,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南屏怔怔地看着齐誉,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情绪翻涌。 齐誉瞥了她一眼,取过了她床边的创伤膏药,走上前来径直坐在了床边,轻轻掀起她的衣袖,露出了她的伤口来。 “殿下……”南屏默默地看着齐誉侧脸的轮廓,胸口一阵热浪翻腾,只觉得眼中几乎沁出泪来。 “此膏药需得以内力涂抹,方能快速见效。”他低声说着,并不抬眼看南屏。 南屏凝望着齐誉的脸,低声道:“殿下,他们用我要挟您答应什么条件了吗?” 齐誉的手顿了顿,淡淡道:“那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他以手取药,凝神轻轻涂抹在她手腕处。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动作十分轻柔。 南屏微微缩了缩手,齐誉却没有理会,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低下头去,小心地涂抹着药膏。 南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百感交集,却又有一种软弱的酸涩,只呆呆地看着齐誉。 齐誉见了她的神色,却忽然道:“你是在担心欠了我人情还不起,还是在恨我逼你吃了毒药,将你赶走,害你差点命丧于此?” 南屏摇了摇头:“我已经知道,殿下并没有逼我吃毒药,将我赶走,也是为了救我的性命。” 齐誉道:“那便是不想欠我人情了。” 南屏的心思被戳破,别开了眼睛,低声道:“听说殿下您也受伤了,你……” 齐誉淡淡道:“不过皮外之伤。” 南屏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涩道:“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殿下……” 齐誉打断了她的话:“你可还记得,在你吃下药的那一刻,我是怎么对你说的?” 南屏一愣,回道:“要呆在殿下身边,以后不得擅自离开,且以性命担保,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齐誉点点头:“既然你记得清楚,那么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南屏怔怔地看着齐誉,只见他清晰的眉目并看不出任何波澜,犹在凝神为她处理着伤口。 南屏涩声道:“此次如果因为我,真的耽误了殿下的大计,那我……” 齐誉轻描淡写地道:“既然觉得耽误了我的事,就要好好补偿。” “殿下需要草民做什么只管吩咐。”南屏忙道。 “我要你快点好起来。”低声说着,齐誉掀起眼皮看向她,黑眸深处有情绪涌动,南屏呼吸一窒,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仿佛过去了良久,南屏被齐誉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收敛了心神,方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忙寻了个别的话题道:“殿下。” “怎么了?” “我有点渴……” 齐誉轻轻放下她的手腕,转而取过了一碗清水,扶着南屏就着碗喝了起来。南屏正是渴得口干舌燥,此时忙猛灌了几口。 “慢点儿喝。” 齐誉将碗放回原处,伸出拇指轻轻揩去南屏嘴角的水珠。 南屏的心猛地跳着,下意识地看向齐誉,他的脸上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只是扶着她慢慢躺下,沉默地将被子拉了过来轻轻盖住了南屏。 “这里怎么了?”齐誉的动作忽然顿住,目光停留在她的肩头——那里明显有干涸的血污。 南屏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这里,这里没事的。” 话音未落,齐誉已经伸手轻轻掀开了她的衣领。 想是受伤的时间太长,干涸的血已经将衣服和血肉连了起来。 南屏的脸色疼得皱了起来,身上微微发抖,额头已经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怎么有伤也不吭声?”齐誉的语气有些急躁,手上的力道却极轻,一点一点地撕开了那衣物,将伤口露了出来。 阳光投射在少女的肩头,将那肌肤映照得几乎透明了,上面却赫然有一道极长的伤口已经发黑,甚是触目惊心。 所幸她当时应该是及时避开了,所以刀伤不算太深,所以才没有酿成大祸。 齐誉的眸色转深,却见南屏别过了头,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眼中蓄着的泪水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一声未吭。 她好像是极少哭的。齐誉不知为何想起了这点,不由得回想起她在洞穴中的模样。 南屏见齐誉以手抚药,凑近了自己的肩头,小心处理着那肩头的伤口,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异样的情绪来,与肩头被缓解的疼痛夹杂在一起,让她几乎难以支持。 齐誉仔细注视着她肩头的伤,轻轻吹了吹那抹好的膏药。 “还疼吗?”他放低了声音,听起来竟显得如此温润。 南屏心中一跳,只觉得脸上如火烧了一般,那药膏果真十分神奇,涂上去之后清凉无比,原本刺心的疼痛竟被大大缓和。 南屏止住了眼泪,匆忙道:“好像不怎么疼了。” 齐誉的薄唇抿了抿,将她的衣领整理好,又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南屏感受着今日特别不一样的齐誉,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忽然道:“殿下。” “嗯?” “我还以为你把我赶走了,就再也不会管我了。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儿了。” 齐誉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话。 南屏清亮的眼睛看向了齐誉:“殿下下次可以告诉我吗?” 她说得隐晦,但齐誉自然立刻便明白了。她是要这些误会不再发生。 齐誉的目光渐浓,许久才答道:“有些事,本就不是你能够理解的。” 南屏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紧紧地注视着齐誉:“殿下既然要为大局筹谋,那为何还要冒险亲自去救我,这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么?” 齐誉的手握紧了药膏,黑眸中情绪翻涌:“所有的事,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忽地又反问道:“你既然明白了自己身处危险,为何还要去一趟追云山,建那个坟冢?”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许达达,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嘿嘿 第81章 —— 齐誉的套路…… “可能我真的没办法释怀吧。”南屏的眼中浮现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忧愁,“庙堂之上的风雨,影响的却是每个平民百姓的生死存亡。其实殿下也在为他们心疼,不是吗?这也是南屏敬重您之处!” 齐誉并未答话,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南屏无法明了的寂寥,她再一次深刻感觉到了齐誉的孤独。 他的沉默深深地触动了南屏,她的眼泪不知为何缓缓淌了下来。 齐誉的手动了动,方伸手极轻地揩去她的泪水,又将黏在她脸庞上的发丝轻轻拨到了耳后。 “殿下既已答应了他们条件,他们还会放过您吗?”南屏哑声问。 齐誉终于答道:“既已躬身入局,又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区别?” 南屏细细品味着他说的话,一时间俩人都沉默了。南屏知道皇族之争不是她应该关心的,更不是她能够干涉的,齐誉已经入了局,未来等待他的,将是更猛烈的风雨…… 自己阴差阳错进入了这场博弈里,此情此景,又如何能够抽身而退? “南屏。”孙倩儿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她步履匆匆,将药碗端到了南屏面前,忙将南屏扶了起来。 “我来喂你。” “多谢孙姐姐。” 孙倩儿见她气色好了不少,心中也放心了不少,直到南屏把药喝完了才微笑道:“喝完这个药,再休息几日应该就没事了。接下来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可不能再乱动了。” 南屏被那药苦得眉头紧皱:“都听孙姐姐的。” “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孙姐姐,我已经擦过药了。”南屏小声道。 孙倩儿将南屏手腕和脚腕的伤口检查了一番,才发现伤口都已经被小心处理过了,又看到了南屏肩头,孙倩儿忙掀开看了看,见也已涂过了药膏。 孙倩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南屏,见她微赧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孙倩儿又朝立在一旁的齐誉看去,他此时微侧过了身子,目光投向了别处,显然是为了避免两人的不便。 孙倩儿心中已有计较,起身收起了药碗,向南屏柔声道:“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啦。你好好休息。” 齐誉也看了过来,孙倩儿朝齐誉行了行礼,便走了出去。 南屏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有些尴尬,似是想起了什么,忙朝齐誉问道:“对了,殿下,许达达呢?他不在吗?怎么没看到他?” 齐誉别过眼淡淡道:“他出去找你了。” 南屏惊道:“啊?他会不会有危险啊,那些人……” “他们的目标是你,许达达不会有什么危险。” 南屏急道:“那怎么行,达达年纪小又单纯,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说着就要起身,“您不了解他,他根本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个人在外面——” 齐誉打断了她:“他不过比你小两岁,怎么会连照顾自己也不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勉强道,“你回来之后,阿克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南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多谢殿下!” 齐誉嗯了一声,又听得南屏急道:“对了,殿下在找我的时候,有看到我的同心锁吗?” 齐誉脸色一动,南屏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而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锁被我弄丢了,等我身体好些了,再去那里再找找。” 齐誉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顾得上一把锁。肯定能找到的,我会让阿克去,你就好好养伤吧。” 南屏蹙眉道:“因为我的事麻烦阿克不大妥吧,还是我自己去找好了。” 齐誉淡淡道:“我的随身玉佩也落在那里了。” “哦。”南屏这才忍不住微笑道:“那便多谢殿下啦。”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声音也大了起来,“对了!还有我的包袱呢?” “什么包袱?”齐誉挑眉。 南屏急道:“就是您送给我的那个包袱啊!里面装了好多银子!您忘了?”她仔细回想了那日自己被绑之事,气道,“定是被那群人给拿走了!” 齐誉嘴角微抿,未料到一想到那银子丢了,她倒是一下子精神了。 南屏痛心疾首地想着,又看着自己的伤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殿下,您说我是您的婢女,那这次我算不算因公……负伤啊?” 齐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错,当抚恤十两黄金。” 南屏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身上的伤口的痛觉也像忽然消失了,喜道:“殿下实在是体恤草民,草民多谢殿下!” 她口中一会儿称自己为婢女,一会儿又自称为草民,自己却丝毫没有留意到。 齐誉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可知你刚才擦的膏药是什么?” “什么?”南屏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芝雪膏。”齐誉不急不慢地说道,“光你擦的这些,大约值五十两黄金。” 南屏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贵?” 齐誉道:“此药为吐蕃国进贡而来,我也仅有此一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外伤,乃是吐蕃国的国宝之药,如何算贵?” “这样你还需要还我四十两黄金。”齐誉悠悠道。 “换作工钱的话,也不知你这辈子能不能还清?” “什么?”南屏瞪大了眼睛,转而勉强笑道:“如此贵重之药,殿下能割爱给属下用,足见殿恤属下之仁心。刚刚属下是跟您开玩笑的,能为殿下效力是属下的荣幸,怎么能向殿下要补偿呢。” 齐誉却再也没有理会,快步向帐门外走去。 “殿下!殿下!”南屏痛心地挣扎。 齐誉并未回头,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走出帐门后,齐誉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同心锁,正是那日在山洞外的树丛间捡到的。 刚才自己不知为何,竟没有立刻还给她,想到这里,齐誉不由得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床上的南屏注视着齐誉离开的身影,怔了半晌,弯起的嘴角缓缓地放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爹,娘,我还是回来了……你们会怪我吗?” —— 层层密林之中,许达达满头大汗地抬头望着头顶被遮挡的阳光,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站在他身边的碧落已经嘴唇泛白了:“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我要休息一下。” 许达达也不去理会她,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了一个罗盘,对着现场方位认真地研究了起来,口中犹在喃喃自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可别给我出岔子啊。” 见许达达这且还要会儿呢,碧落从怀中取了块手绢,走到旁边的小溪边,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脸,又将头上的碎发重新编成了辫子梳理了一遍。 身上的衣服还是脏兮兮的,只不过包袱已经丢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许达达见罗盘的针尖左右摇摆不止,过了半天终于固定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正想说话,却见一颗圆圆的脑袋凑了过来,看着他手上的罗盘:“这是什么东西,能有用么?” 说完,那少女抬起头看向许达达,露出了一张明丽干净的脸。此人根本不是张默女儿的侍女,却正是那羽琴郡主。 许达达惊得后退了两步:“你?” 羽琴郡主道:“怎么?” 许达达心道,没想到这野丫头竟长得还算好看,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碧落。” 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好看吧?” 许达达忍不住大声反驳道:“莫名其妙,像你这样的长相都算好看,天下的女子只怕没有丑的了!” 羽琴郡主气道:“我抠下你的眼珠子!”说着就向他扑过去。 “你试试看!”许达达嘴上说着,却也连忙闪身躲开,没想到这羽琴郡主休息完之后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又一个躲闪追了上去。 “喂,你别——哈哈哈——” 一时间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了一团。羽琴郡主脚下一滑,顿时扑到了许达达怀里,脸上又惊又怒,许达达比她反应还大,如同被火烫着了一般,连忙将她扶正了,将罗盘针仔细地又确认了一眼,这才大步向前走了开去:“赶紧跟上,等下晚上在林子里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你。” 许达达带着羽琴郡主一路快赶,那罗盘针果然争气,俩人很快走出了丛林,沿着原路返回到了齐军军营处。 许达达这才发现自己虽说是去找南屏,足足走了一整天,竟然一直在同一片密林里打转。 许达达见众人已经在收拾行李明显就是要起身了,他连忙跑上去找南屏的帐篷。 “喂!”羽琴郡主喊住他,“你先带我去找定国侯!” 许达达本就对定国侯无甚好感,此时见道羽琴郡主心中不知为何别扭得很,忙拒绝道:“我要先去找我的朋友,你要是着急就自己去找吧。” 说着便大踏步跑了出去。 “你!” 羽琴郡主气噎。 作者有话说: 阿克:你们考虑下我的感受好吧。玉佩说丢就丢? 齐誉:你说什么? 阿克:(立刻消失)我去找玉佩了! 第82章 —— 刘四九:危! —— “呐,这个也不是没得救的,只是呢,需要一两银子。”一个少女神秘的声音传来。 许达达听着这声音十分熟悉,便走上了前去,果然见南屏正坐在中央,手脚上还缠着纱布,脸色却是一本正经,身边围着的几个年轻兵卒,正热切地注视着地上的几枚铜钱,似在窥测了不得的天机。 其中一个圆脸的兵卒为难道:“一两银子确实太多了,还有其他解法么?” 南屏严肃道:“这种事岂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她靠近了那兵卒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四九。” 南屏笑眯眯地看了刘四九一眼,笑道:“四九小弟,看在你长得很可爱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帮忙。” 刘四九喜不自禁,忙谢道:“多谢南大仙!” 南屏手一挥制止道:“先别急着谢我,先看看祖师爷怎么回咱们的……”说着,她将地上的铜钱又收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又往地上一撒。 许达达见状暗中偷笑,不禁回忆起了俩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便隐身躲在一旁,正待时机吓她一跳,此时却忽见孙倩儿走上了前来,她的目光中略带责怪,显然是见南屏身子还未痊愈便在这里吹风。 许达达见到她俩,自是十分开心,正待上前打招呼,却见孙倩儿目光往旁边一瞥,却立时将步子收了回去。 许达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人身形颀长,俊眉修目从另一旁走了出来,正是九皇子齐誉。 齐誉缓步走近了,南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而是殷切地盯着地上尚在摇晃的铜钱。 “南大仙,这……”刘四九的语音戛然而止,南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而是兴奋地拍了拍手:“四九小弟,好卦象!” 她指着地上的铜钱道:“困龙得水,此为乾卦。”说着,又摇头晃脑道,“「乾」者,健也。刚健不曲中正,困龙得水,困渊中不得舒展,忽然天降大雨,得雷鸣而起,任意飞腾,时来运转之兆。” 旁边一人忽道:“哦?此为何意?” “这还听不懂么?也就是说啊,你只要与人和善,多行善事,不要像某些人一样每天臭着一张脸,自然能上人见喜,诸事顺利!” 那人又道:“哦,某些人是指谁?” 南屏啧了一声抬起眼看向那圆脸的兵卒:“还能像谁,当然是你们那个九……” 南屏这才发现对面的兵卒们竟齐刷刷一脸肃穆地低头站在原地,她心中一声悲鸣,极缓地背过身去,果然见齐誉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九什么?” 南屏立刻满脸堆笑:“回禀殿下,我刚才说的是……九,刘四九!” 刘四九脸色一白,冷汗直流,当下如同一尊石像般立着一动不敢动。 齐誉却并未再多说话,只抬眼看了一眼刘四九。那些兵卒哪里还敢多留,连忙装作很忙的样子一哄而散。刘四九更是脚软的同时还健步如飞。 南屏也没时间搭理他,连忙抓着齐誉问道:“殿下,孙姐姐呢?我能去找达达了吗?我担心……” 话音未落,却见孙倩儿捂着嘴笑了出声,这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你不必担心,你看那是谁?” 许达达哪里憋得住,已经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来。 “达达?你回来了?”南屏惊喜道。 许达达却是连珠炮似地问道:“你这手脚是怎么了?是谁伤的你?又是谁把你救回来的?真是九皇子么?” 听他连珠炮似的一大串问题,南屏哭笑不得,只好回道:“我没事,好得很。擦完药都不怎么疼了。”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手顿时有些酸麻。 孙倩儿见她脸色微变,立刻意识到了伤口。责怪道:“你呀,这手腕脚腕和肩头都是伤,万一扯到了筋脉,殿下那好药就全白费了!” 南屏看了看齐誉,微微一笑。 孙倩儿刮了刮她的鼻子:“实在是闲不住,看来根本没把我这个大夫的话放在心里。” 南屏仰天长叹:“孙姐姐,我实在是憋得难受。你不知道我在床上一直躺着,都要发霉了。”说着又朝许达达笑道,“看到你回来就好了!这下也有人陪我玩儿了。” 许达达看了眼地上的铜钱,不以为然中带了几丝黯然神伤:“又有谁会担心我?” 南屏嘻嘻一笑,举起了自己的手腕:“我受伤的时候,九皇子已经托人出去找你了。” 许达达抬起眉毛:“是吗?”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齐誉此时点了点头:“听说你带了一个美貌女子回来。” 许达达脸上一红,忙道:“哪有什么美貌女子?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女罢了。” 南屏惊道:“你真带个姑娘回来了?” 许达达忙摆了摆手:“我在路上碰到的,她说自己是定国侯女儿的侍女,叫碧落,和她主子走散了,是来找定国侯的。” 南屏的眉头皱了起来,与齐誉相识一眼,问道:“羽琴郡主的侍女?” 许达达点点头,却见南屏沉吟道:“这侍女也太奇怪了,主子走散了怎么会舍近求远来军营呢?” 许达达也颇为不解,南屏脸色一变,忽然道:“该不会是敌军的奸细吧?” 几人闻言都是脸色微变,南屏急道:“快去找她!” —— 一名兵卒缓步走进了齐玧的帐内。 “殿下。” 齐玧刚好醒过来,看着那兵卒低着头端着药碗,走进来之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了床边,不禁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扶本王起来!” “是。”那兵卒连忙走上前端着药递给了齐玧。 “今天怎么不是张默来?”齐玧随口问道。 那兵卒似乎未料到他会突然问话,回道:“张大人身体不适,所以换我来给殿下送药了。” 齐玧看向眼前的兵卒,见他微微抬起了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齐玧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冷冷道:“把药放这儿,我等下再喝。” 那兵卒却没有退下,而是道:“这药凉了就没有效果了,殿下还是现在服下吧。” 齐玧怒道:“本王说了退下,你听不见吗?”于是大声喊道,“来人——” 话音未出,那兵卒极快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将那碗药狠狠地灌入了他的喉咙。 齐玧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试图挣扎着,将药汤往外吐,却仍是喝进去了一大碗。 待药汤饮尽,齐玧的目中才出现了惊恐之色,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兵卒看向了他,嘴角终于冷冷一笑:“从今天起,四殿下就好好躺在床上享福吧。” 齐玧的双目圆睁,一时间只感觉全身麻痹,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那兵卒却将自己的衣袖掀了起来,上面竟是触目惊心被火烧伤的痕迹。 “我弟弟才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就被你带来的南周人染上了瘟疫,痛苦地死了,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你!你就不配当齐国的皇子!” 那兵卒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看着齐玧在床上无声扭曲挣扎的模样,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大步往帐外走去。 —— 南屏一行人赶到了张默的帐外,果然见一年轻女子正在与张默说话,看神情很是亲近。 只是张默的脸上伤口青紫,胸口还包扎了一番,看起来似乎受了颇重的伤。 那年轻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长得甚是娇俏可人,看起来不过二八年纪。 那女子依偎在张默身边,一见到齐誉便笑了出来:“殿下!”说着已经走上来靠在了齐誉身边。 南屏还来不及问,许达达指着那女子道:“就是她。” 南屏自然早已认出了:“她就是定国侯的女儿羽琴郡主。” 许达达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一通,怪不得这女子脾气如此蛮横,他忍不住大声道:“喂!你——” 南屏连忙一把拦住了他:“她是什么身份?你不要命了!” 羽琴郡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南屏,而是睥睨着许达达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敢得罪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许达达气得只是别过头去不理她。 羽琴郡主拉着张默的衣袖,娇嗔道:“父王,此人对我如此无礼,应当赐他五马分尸之罪!” 南屏和孙倩儿见她长得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没想到一开口便是如此狠毒,不禁脸色一变。 张默闻言看了许达达一眼。 “父王,这人不仅对女儿无礼,在密林中的时候还羞辱女儿,如果不是为了让他带我来找你,我……”她越说越委屈,又暗中拿眼去看齐誉的反应。 张默哈哈一笑:“你是来看我的?我看未必吧。” “父王!”羽琴郡主娇嗔道。 许达达见羽琴郡主如此变化多端,明明上一瞬还在说着恶毒的话,下一瞬竟然如此矫揉造作,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羽琴郡主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一双杏眼只是盯着齐誉。 一旁的南屏忍不住悄悄看着齐誉和羽琴郡主二人—— 两位锦衣冠带,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是意外地和谐,与自己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南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不知自己心中在在意些什么,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作者:四九啊,你就安心地去吧,我也不是故意的…… 第83章 —— ——九皇子的哄人方式—— 齐誉朝羽琴郡主微微一笑:“郡主一路奔波也累了,稍作休息,便跟我们一起返京吧。” “是。”羽琴郡主柔声答应。 “本应该等羽琴郡主休息好了再出发的,只是军队不比宫里,行程定了便是不好更改的。” 羽琴郡主见齐誉对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对自己倒是妥帖周到得很,不禁嘴角弯了起来,哪还顾得上要惩罚许达达的事,连忙福身回道:“多谢殿下如此为羽琴着想,我父王都能为国受伤,羽琴能跟得上的,殿下不必担心。” 齐誉点了点头便往外走来。走出帐门的时候,他淡淡看了一眼南屏便径直离开了。 许达达拉着南屏和孙倩儿便往另一个方向走:“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架子大,动不动就是要杀这个要杀那个的。还有那个九皇子,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倒是对这个野丫头好得很,难怪这郡主要专门从京城跑来军营找他!你看那个郡主,骄横蛮纵,哪有一丝郡主的样子?” 他说完往旁边二人看去,南屏和孙倩儿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并没有接话。 帐内的羽琴郡主恨恨地看着许达达的背影,怒道:“父王,你看看他,刚才羞辱了我不算,现在还左拥右抱,逍遥得很!” “好了!到了军营不比家里,你的脾气也要收敛些。你以为所有人都像爹一样依着你、围着你么?” 他指了指羽琴郡主的鼻尖,神情严肃,“我还没责问你呢,你一个人从京城跑到这里来,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下次再干这样的蠢事,我打断你的腿!我看平常真是把你娇惯坏了!” 张默平日里对她向来是百依百顺,羽琴郡主从未见张默凶过自己,此时不禁有些犯怵了:“爹……女儿,女儿这不是在京城憋得无聊嘛……听到这边胜利的消息,就想来找您么。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她举起手调皮地朝张默笑道,“我发誓!” 张默还没回话,羽琴郡主便拉着他的手腻声道:“我好饿呀,父王,这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呀?” 张默原本严厉的神色终于慢慢软了下来:“你啊!” 羽琴郡主笑眯眯地靠在了张默肩膀:“父王,您就放心吧,女儿这次来都想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找那什么五皇子了。” 张默脸色微变,一把将羽琴郡主拉开了:“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找你了?” 羽琴郡主茫然不解,疑惑道:“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之前您让我去看望五皇子,您是没看到,那个五皇子嚣张跋扈,为人恶劣,比起九皇子可差远了。” 她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来:“我已经听说了,这次九皇子立了战功,陛下也对他很是满意。” 张默看着女儿脸上甜蜜的笑容,目光中却浮现了缕缕忧思。 将羽琴郡主安顿好之后,张默便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似乎在等待谁。 “张大人。”一个兵卒上前来行礼道。 阴影中的张默点了点头,低声问:“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他把药全都喝完了,从此再也不能行动了。” 张默赞许道:“干得好。”说着走近他,伸手将一个锦袋递了过来。“这是你的酬劳。” “谢大人。”那兵卒正待伸手去接,动作却瞬间停滞了。 张默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不等他再有反应,张默已经拔出了匕首,兵卒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 “对了,我爹呢?”许达达向南屏和孙倩儿问道。 “我这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找他。” 孙倩儿道:“你……走的那天,没多久,许镖头就带着定云镖局的人找你去了。他好像很生气。” “他还生气了!”许达达气道,“本来就是他不对!” “达达!”南屏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许镖头都是为了你好,还好你安全回来,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许镖头了。下次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一定不能再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我那是担心你。”许达达大声道。 “许镖头对我和孙姐姐都有恩,他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如果因为我出了什么事,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再说了,你爹亲手把你一点点带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么?怎么还能跟他置气呢?” “好了好了,你看看你,怎么说起道理来像老太婆一样。”许达达有些别扭地转了过去,“大不了我回了京城之后,去给他道歉就是了。” 南屏笑道:“这还差不多。”说到这里又转向了孙倩儿,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问道,“对了孙姐姐,你知道那个定国侯怎么忽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么?战役都已经胜了,他怎会突然「为国负伤」呢?” 孙倩儿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她看向南屏,“他受伤那日便是九皇子去找你的日子。” 南屏的心猛地一跳,惊道:“你的意思是……” 许达达也明白了过来,这才难得地肯定道:“看来九皇子已经帮你出气了!还算他有点人情味。”他见到张默这种人受伤,心中痛快得很,这九皇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也不由得高大了几分。 南屏没想到齐誉会为了救自己,这样对定国侯,难怪宋大人会这么说…… 不知道这张默又向齐誉提了什么条件? 为何齐誉和宋纶都不肯说?此事除了张默,会不会四皇子也在其中? 她心中一团乱,忙问道:“四皇子呢?你不是也在照看他的病么,他怎么样了?” 许达达奇道:“他那个人那么狠毒,你还关心他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这次战役的主将,沾染了疫病,现在又卧床不起,我担心到时候回了京城,会不会连累到孙姐姐身上。”南屏担忧道。 孙倩儿安慰道:“你放心,九皇子已经让我不要负责四皇子的病情了。张默已经另外安排了别的大夫去照顾。” 南屏这才放下了心来:“那就好。九皇子果然想得妥当。” 孙倩儿也微笑道:“是。”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浮现了忧虑,“不过我昨日听李大夫说,四皇子的病情好像忽然又加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许达达见她二人神色之中满是担忧,说道:“屏屏姐姐,孙姐姐,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和这皇家之人走得太近了。等回了京城,还是不来往的好。咱们毕竟是普通人,如果真惹上什么事,恐怕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他担忧地看向孙倩儿,却见她忧愁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南屏也是暗暗出神,却没有答话。 —— 南屏正坐在帐中,忽听得有兵卒来报:“九皇子有令,请姑娘去他帐中用膳。” 南屏微诧,问道:“我……一个人吗?” 那兵卒似乎未料到南屏还有问话,想了想道:“还有孙大夫等人。” 南屏点了点头,便随着兵卒去了。 南屏走进齐誉帐中时,只见齐誉、羽琴郡主、孙倩儿、许达达都已经到了。阿克手持佩刀站在齐誉身边。 齐誉见南屏走了进来,却迟疑地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走,不过是看向齐誉的瞬间,齐誉便扬眉,目光往他身边的座位指了指,示意南屏坐下。 南屏却立刻移开了视线,只当做没看见,正待往阿克那边走过去,齐誉皱眉道:“你做什么?” 许达达也奇道:“南屏姐姐,你怎么不坐下,等着你开饭呢!” 南屏慢慢地走到了阿克身边,小声道:“我,呃,不饿……” 许达达十分莫名:“可是你刚才还跟我说,饿得想吃十个包子……” 南屏刀一般的眼神立刻杀了过来,许达达十分有眼力见地闭嘴了。 那羽琴郡主见状,只道是南屏顾及身份,便道:“哎,你不用害怕,坐下便是,我们难道还会吃了你么?我听九皇子说,在军中,大家都是和下人坐在一起吃饭的。” 许达达立刻呛声道:“什么下人?孙姐姐是大夫,南屏姐姐,她,她……” 羽琴郡主冷笑道:“什么她,她,我看你是不是连自己身份都忘了?” 许达达气得语噎,南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齐誉在旁边道:“在军中,只有将士,没有主子下人。”说着看向羽琴郡主,“军中重地,谨言慎行点为好。” 羽琴郡主未料到齐誉竟会为了这句话批评自己,一时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之前只觉得齐誉如谦谦君子十分可亲,此时却陡然心中发虚,竟是第一次见到齐誉这般严肃。 却听得齐誉又缓声道:“羽琴郡主第一次到军中,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以后慢慢适应便是。” 羽琴郡主绷紧的心终于松了些许,点头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指点。” 许达达见这羽琴郡主明明是个刁蛮无比的女子,此时却在齐誉面前作出一副柔顺之态,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齐誉看向旁边的南屏,低声道:“好了,快坐下。” 作者有话说: 齐誉:媳妇儿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感谢在2021-12-06 14:43:54-2021-12-15 20:2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好的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国、一包辣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什么时候吃午饭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 九皇子的哄人方式(2); 南屏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好在齐誉的旁边坐了下来。 南屏恹恹地坐在那里,心道无论此时上什么菜,也不可能有胃口了。结果菜一道道地上来,南屏的眼睛越瞪越大: 油香滑腻的潇湘猪手、酸辣鲜香的东安子鸡、肥而不腻的腊味合蒸,辣而不燥的嫩姜炒仔鸭,还有脆生生绿油油的爆炒野蔬,一份凉拌笋尖,还有一份香气逼人的辣炒剔骨肉……最后竟然还上了一大盆香喷喷的薄皮肉包子。 全都是她爱吃的! 南屏顿时咽了咽口水,刚才的不快几乎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问道:“在这里怎么会有这些菜啊……” 齐誉淡淡道:“最近发现军中有个来自湖广的军长。” 南屏嘴角立刻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还是清了清喉咙,故作镇静地说道:“多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羽琴郡主顿时看向了南屏,只觉她不甚懂礼节,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连行礼也不会。”孙倩儿和许达达都是暗中笑了笑。 齐誉也勾起了唇角。 众人自然不敢在齐誉之前落筷,齐誉夹起了一块剔骨肉给羽琴郡主。 “多谢殿下。”羽琴郡主柔声道。 齐誉微微颔首,道:“大家吃吧。” 南屏早已拿起了筷子,齐誉话音刚落,南屏连忙就加了一块潇湘猪手到碗里。 本以为会尴尬的饭局,却因为这出人意料的香辣美味而活跃了起来。 南屏抓着猪手,刚啃得满脸油,又想伸手去拿包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满是油光,实在不雅,顿时缩回了手,正在左顾右盼之间,忽见齐誉递了个帕子过来,静静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南屏心中一动,抬眼望去,齐誉正在吃着菜,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里小小的插曲。 南屏悄悄地拿起了帕子,小心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和手指,又暗中将手帕收了起来。 南屏处理完毕之后,心虚地抬起头向身边看去,正好撞见了孙倩儿的目光,孙倩儿淡淡笑道:“好吃吗?” 南屏心中暗呼了一口气,看来她没有看到,连忙又拿起了筷子,口中答道:“好吃!孙姐姐你也多吃点!” 孙倩儿笑着点了点头。 南屏又下意识地向齐誉看去,却见齐誉也正似笑非笑地望向她,南屏无声地以口型说道:“谢谢殿下……” 齐誉微微扬了扬眉,眼底里都是笑意,方移开了眼神。 南屏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顿时也变得烫了起来…… —— 齐军回京的路上倒是颇为顺利,这日众人正准备驻扎休息,南屏和许达达两人便悄悄地往营地外方向走去,却不想迎面撞上了羽琴郡主,许达达下意识地便想开溜。 “站住!”羽琴郡主喝道。要不是她爹劝她不准再找什么「麻烦」,她早就想把这个许达达给狠狠惩罚一顿了,此时见他看到自己倒像是瘟神一样避之不及,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许达达心中虽一万个不愿意,却到底不敢违逆郡主的命令,只好愁眉苦脸地站在了原地道:“参见郡主。” 羽琴郡主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换了身短打服饰,皱眉问道:“你这是要干嘛去?” 许达达没好气地回道:“回郡主,准备尿尿去。” “你!”羽琴郡主伸出手指指着他,刚想说话,又瞥见了旁边的南屏,挑眉道,“你和她一起?” 许达达支吾道:“反正就是有些事,难道郡主连如厕之事也要管么?” 羽琴郡主冷笑道:“好,看来本郡主是治不了你了。”她突然抬了声音,“来人!” “诶!”南屏忙阻拦道,“禀郡主,我们正准备悄悄去打只小兔子来解解馋。刚才不肯说,是担心郡主责骂,还请郡主千万不要怪罪我们。” 羽琴郡主的眼珠转了转:“要我不怪罪你们也行,除非你们带上我。” 南屏犹豫道:“不瞒郡主,这捉兔子虽然不是很危险,不过郡主千金之躯,草民担心……” 羽琴郡主不耐地看了一眼南屏包扎着的手腕和脚腕:“要说危险,你这都受伤了,还去凑什么热闹?也不怕手脚再受伤一次?” 许达达刚想出言反驳,南屏连忙拦住了她,笑道:“郡主说得是,草民还是不去了。” 羽琴郡主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个能听懂人话的。”然后睥睨着许达达道,“就由你陪本郡主去,再叫上九皇子一起,正好捉只小兔子回来玩儿,解解闷。” 许达达道:“我不去。” 羽琴郡主杏眼圆瞪:“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许达达尚未答话,没想到两个身影走了过来,却是齐誉和阿克。 三人神色都是一整,忙行礼道:“殿下。” 齐誉点了点头,看了看许达达和南屏的打扮,问道:“你们这是要去打猎?” 羽琴郡主眼睛一亮,指着南屏道:“对,她受伤了去不了,殿下跟我们一起去吧?” 齐誉嘴角微勾:“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去了。我找个武艺高的陪你去吧,也护得你们周全。” 他转头看向阿克吩咐道:“阿克,你护着郡主。” “是。” 羽琴郡主见他如此妥帖安排,虽然心生失望,却也不好再强求。 “殿下,等我打了兔子回来,拿来给你看。”羽琴郡主乖巧地道。 齐誉淡淡一笑,并未答话。 “对了,阿克。”南屏突然叫住了阿克,“我的那把同心锁,你有找到吗?” 阿克疑惑道:“什么同心锁?” 南屏纳闷地看向齐誉,阿克极快速地瞥了一眼齐誉,眼神从疑惑转向了明了:“哦,哦,你说那个锁啊!” 南屏喜道:“你找到了?” 阿克犹豫道:“那个……我还在找。等下陪郡主抓完兔子之后,我再去找找。” 南屏忙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阿克还想说什么,齐誉已经打断道:“好了,你们先去吧。” “是。”羽琴郡主满脸遗憾地跟着阿克和许达达离开了。 留下齐誉和南屏二人。 南屏下意识地用脚轻轻踢了踢地面,目光左右逡巡着,然后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齐誉。 齐誉微微扬眉打量她:“你这样还要去打猎?” 南屏连忙摇手:“不是,我就是说着玩儿的。” “过来。”齐誉淡淡道。然后迈开步子往帐房走去。 南屏停在原地没有动。 齐誉眉头微蹙,无声地用眼神问她。 南屏忙道:“我先回去休息了,等下羽琴郡主打完兔子了来找您,我在的话多有不便……” “过来。”齐誉不耐地重复道。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南屏只好跟上。 南屏跟着齐誉走到帐房中之后,局促地站在一旁,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去看齐誉的神色。 “坐下。”齐誉道。 “啊?” 南屏看了过去,见齐誉手上拿着那瓶芝雪膏已经坐了下来。 “哦。” 南屏抿着嘴走了过去,轻轻地在齐誉旁边坐了下来。 齐誉拉过她的手,南屏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齐誉的手却握得很紧,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一般,凝神在她手腕的伤口擦着药。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还有些微微的凉意,配着芝雪膏,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确实舒服了许多。 南屏一动不动地看着齐誉,他垂着头,鸦翅般的长睫敛下了他的眼神。 待手腕的伤口处理好之后,齐誉又吩咐道:“把罗袜脱了。” 南屏有些迟疑道:“殿下,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是希望我来帮你脱?”齐誉挑眉问。 南屏如火烧屁股般,连忙麻利地脱了。齐誉轻轻握住她的脚,将药膏抹在伤口处,一言不发,倒似一个尽责的大夫。 南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都怕大声了,只低首向齐誉看去,嘴角不自觉的又泛起了笑意。 齐誉将脚上的伤口处理好后方抬起了头,正好撞见南屏的笑脸,微微怔了怔:“怎么了?” 南屏摇了摇头。齐誉却又坐近了一些,手伸向了她肩膀的衣领—— “殿下,这,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南屏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领,脸上一片灼烧。 齐誉倒没有坚持,而是将药膏放在了她身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南屏将药膏握在了手心,小心第背过身去,微微掀开自己的衣领,往伤口处摸着药膏。 齐誉在旁边并未说话,身体斜靠着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上,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抚着自己的下颌,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阳光轻轻洒在少女的身上,将她周身的轮廓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顺着齐誉的视线而去,仿佛能看到少女脸庞上浅浅的绒毛,和细密的汗珠,还有她不知为何,泛起了浅粉色的双颊…… 南屏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在齐誉的视线之下,四肢愈发僵硬,她几乎后悔走进了这帐房。 整理好之后,她连忙道:“多谢殿下,我先走了。” 齐誉点点头:“同心锁我会让阿克帮你找到的,你不要乱走动。” 南屏心中感动,真诚地谢道:“多谢殿下。”说着朝门口指了指,“那我就先走啦。” “你这样走不难受吗?”齐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啊?”南屏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摆了摆手笑道,“不难受不难受。包扎得可好了。” 齐誉的嘴角勾了起来:“你的鞋穿反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第85章 —— “你小子,怎么得罪大人啦?” 军营外…… “刘四九!”兵长喊道。 “是!”圆脸的兵卒连忙走了出来。 “接下来一周你负责所有马粪的清理。” “是……”刘四九面露苦色。 待兵长走之后,其他的兵卒聚了上来一通哄笑:“你小子,怎么得罪大人啦?” “马粪清理,哈哈哈。” 刘四九哭丧着脸:“我什么也没干啊,也就是早上算了个卦放了个风,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在准备回京的事儿呢。” 他颇为不忿地指着周围幸灾乐祸的众人:“再说早上放风你们也都在啊,凭什么就我要去。” “刘四九!”此时兵长已经在别处扯着嗓子喊道。 “还不快过来!” 众人连忙推搡着他,在背后嘿嘿直笑。 —— “这里哪有兔子啊?”羽琴郡主走了半路,问道。 “兔子一听到声音就会被吓跑了。”许达达道。 羽琴郡主白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酸累了,刚想抱怨是不是先回去,忽然见前方有两只雪白的兔子跑了过去。她一激动顿时喊道:“快快!快抓住!” 那兔子被人声一惊,顿时吓得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落荒而逃。 “阿克!” “是。” 阿克闻声身形一动,已经往西边的兔子追了上去。 “不许伤了那兔子!”羽琴郡主朝阿克的背影又大声补充道。 许达达正待往东边去追另一只兔子,羽琴郡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诶,你等等我。” “再晚可就抓不到了!”许达达没有理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羽琴郡主「哎呀」地痛呼了一声。许达达扭头去看,却见羽琴郡主捂着脚腕蹲在了地上。 许达达皱眉道:“你怎么了?” 羽琴郡主只是捂着脚腕不说话。许达达蹲下身去,才见她脸色泛白,眼中已经流下了眼泪:“好痛……” 看来是崴着脚了。 许达达叹了口气:“我帮你看看吧。”说着便伸手要去帮她。 羽琴郡主一下便拍开了他的手:“你走开!不用你管我!”语气中犹自还带着哭腔。 许达达心中一软,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些硬,便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别急,我先帮你先看看怎么样了。” 羽琴郡主听他语气和缓了,这才轻轻地褪下了自己的罗袜。 许达达这才发现她的脚踝处确实红肿了一大块,倒也不是无理取闹。 只是这里没有跌打药,也做不了什么,所幸扭伤得还不严重。 “我背你先回去吧,要赶紧回去擦药。” 说着许达达就便蹲在了羽琴郡主的面前。 羽琴郡主却半晌没有动作。许达达扭头看向她,道:“你上来呀?” 却刚好撞见羽琴郡主抬起了头,一双杏眼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鼻尖也红红的,看起来倒不像平时那么骄纵了。 许达达一呆,羽琴郡主的脸上却蓦地飞上了一抹红霞,许达达这才发现,她刚才在穿鞋袜。心中顿时也有些别扭,只好又转过了头去。 没过多久,许达达感到一个温软的身体靠在了自己的背上,羽琴郡主的一双手也环到了他的脖子上。 “走吧。”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许达达晃了晃神,忙道:“是。” —— 许达达背着羽琴郡主,刚到军营中,正准备找孙倩儿去,正巧遇到张默从四皇子的军帐中走了出来。 没想到一出来便遇到了这一幕,张默也是微微一怔,羽琴郡主连忙从许达达的背上下来了:“父王。” 张默皱眉看着她道:“你堂堂一个郡主,这成什么样子!” 羽琴郡主忙道:“女儿是捉兔子去崴脚了。”然后连忙转移了张默的注意力,“爹,四皇子怎么样了?” 张默瞥了旁边的许达达一眼,警告道:“四皇子正在休养,你不要去随意打扰。” “女儿知道了。”羽琴郡主好奇地往帐内看了看,只隐约见到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无法辨别。 张默道:“你跟我回帐里。”说着便拉过了羽琴郡主的手臂。羽琴郡主见张默脸色微沉,知道现在得乖乖照办,于是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临走前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许达达,他却是已经走开了。 —— 晴了这许多日,到了下午,空中忽然阴云密布,空气似是被凝滞住了一般,带来一阵别样的闷热。 “回禀殿下,南屏姑娘不在她的帐房。”阿克向齐誉回禀道。 齐誉手持书卷回过身来:“去哪儿了?” 阿克道:“听那许达达说,南屏姑娘匆匆忙忙出去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很快就回来。” 齐誉敛下了目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齐誉看向帐外,目光中若有所思。 南屏一手拿着一根长棍,弯着身子,在草丛中反复仔细地搜寻着。 这里蚊虫甚多,天气变得闷热了不少,南屏很快便感觉自己的中衣已经被汗湿透了。 此时空中传来几声闷雷,南屏无奈地向上看去:“这是要下雨了么?”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像是听见了南屏的自言自语,竟真的开始下起雨来。 这北方边境处的雨说来就来,不像江南的绵密细雨,这雨顿时便如倒豆一般又密又急,不到一会儿南屏便被淋得浑身湿透了。 南屏焦虑地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手腕脚腕,这样淋雨下去,还未痊愈的伤口该发炎了…… 南屏正准备转身往回走,忽然觉得头顶的雨停了,她惊讶地往后看去,只见一人面沉如水,举着纸伞正站在她的身后。 “殿下?您怎么来了?” 南屏伸手拨开被雨淋湿遮住眼帘的刘海,感觉到了齐誉压抑的怒气,她虽不是很明白齐誉为何如此大发雷霆,不过仍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齐誉道:“多谢殿下。” “多谢?”齐誉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向她,嘴角浮现了一个嘲讽的笑,“我看你根本没有感谢别人的自觉。” 南屏愣了愣:“我……” 齐誉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是告诉过你会让阿克来找,你为什么不听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南屏吸了一口气:“那同心锁虽然对我非常重要,可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阿克。” “是不好意思麻烦他,还是不好意思麻烦我?” 南屏怔怔地站在原地,这伞牢牢地将自己遮住了,雨水却已将齐誉的发丝和肩头淋得湿透,更衬得他发黑如墨,脸色却也更苍白冷厉,只有那双眸子却变得更加闪亮,直直地看进南屏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嘲讽。 南屏的脑中一片混乱,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并不敢深想,口中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听到南屏说的话,齐誉露出冷漠疏远的神色,恍如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雨夜。 他将伞往南屏的手上一塞,竟是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施展轻功离开了。 南屏撑着伞立在雨中,想要追上去,齐誉的身影却早已消失。 九皇子的营帐外,一个浑身湿透的绿衣少女走了过来,低声道:“烦请您通报一声,南屏求见。” 帐外的兵卒阻拦道:“殿下已经吩咐过,今日谁也不见。” 南屏又低声道:“烦请您通报一声,可以吗?” 这些兵卒认得南屏就是九皇子身边的婢女,对她倒也算是客气,只好回道:“姑娘请回吧,殿下已经休息了,如果打扰了殿下,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南屏迟疑了半晌,方才说道:“我的伤口刚才淋雨了,但是药膏在殿下这里,您看可否……” 兵卒为难地抓了抓头,正想拒绝,忽听见帐内响起了齐誉冷淡低沉的声音:“进来。” 南屏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欣喜的笑来,连忙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兵卒歪头看着眼前晃动着关上的帐门,仿佛陷入了沉思。 “殿下。”南屏走进帐内后,见齐誉正坐在案前看着书,不见喜怒。 见到南屏进来,他淡漠的目光快速地从她身上扫过,便看到她浑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脸色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青,手腕和脚腕伤口上的纱布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应该是伤口又渗血了。 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就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般,睁大了眼睛看着齐誉。 齐誉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烦气躁,移开了目光,指了指桌上的一个药瓶:“药膏。” “哦……”南屏看了看齐誉,迟疑了一瞬,方才走了上去,伸手取过那药膏,雨水顺着她湿漉漉的手便滴到了案上。 齐誉瞥过那案上的雨水,脸色微动,南屏已经转过身要离开了。 齐誉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南屏走到了帐门边,又转过了身看向齐誉,清亮的眼睛眨了眨,轻声道:“殿下,您能帮我涂一下药膏吗?” 她的声音很低,齐誉却立刻抬起了眼,见南屏苍白的脸上似蒙着一层雾般,雨水顺着她清丽透亮的脸庞缓缓向下,最后停在她的下颌处,滴落在了她的前襟…… 作者有话说: 刘四九:我做错了什么…… 第86章 —— “殿下,您还在生气吗?” 她向齐誉晃了晃自己的手:“我的手冻僵了……” 齐誉收回了视线,嘴唇微抿,眼眸看起来仍是冷的,迟疑了一瞬方起身往一旁走开了去。 南屏的脸色一黯,垂下了头,正待向齐誉告辞,忽然被衣物兜头盖脸地罩住了。 南屏连忙伸手取了下来,却是一套干爽的中衣,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味。 “先把湿衣服换了。” 南屏刚想拒绝,却见到齐誉冷淡的神色,连忙道:“是。” 齐誉转过了身去坐在了案前,南屏小心地走到了屏风后,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脱落,整个帐中安静非常,只听得见衣服的悉悉嗦嗦声。 南屏不由得脸上发烫,只能把动作加快,很快便将衣服换好了。 那是齐誉的中衣,穿在南屏身上足足大了几圈。南屏小心地卷起袖子和裤腿,又用自己的湿衣服勉强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这才走了出来。 “我好了。” 齐誉这才回过了身,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半湿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衬得那双眼睛湿漉漉的。 齐誉收回了目光,以眼神示意她坐在一旁。 南屏忙跟过去坐下,扯起了自己的一只衣袖,乖顺地向齐誉伸出了手。 齐誉接住她的手,轻轻揭开她湿透的纱布,只见伤口处果然红中泛白,显是被雨水浸了不短时间。 齐誉微抿嘴唇,垂着眼睫,将药膏缓缓涂在她泛红的手腕上。所幸处理得早,伤口看起来并没有恶化。 南屏的指尖发凉,被齐誉握在手心,感觉到齐誉的手微微发烫,心中一动,低声道:“殿下,您还在生气吗?” 齐誉的手顿了顿,没有答话。 南屏又道:“其实我去那里,不只是为了找同心锁,也想帮您找找玉佩。” 她额前发丝落下的水滴在了齐誉在涂药的手上,南屏却浑然不觉,继续低声道:“可是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我找那个,不只是因为我觉得玉佩很贵重,我就是不希望您因为我失去任何东西。” 齐誉看着手背上的那滴雨水,过了半晌,他终于抬起眼看向了南屏,漆黑的眼眸中倒影着南屏低垂着的脸,似乎若有所思,他拉过南屏的另一只手继续涂着药:“你真的很想找到那把同心锁?” 南屏点了点头:“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然后她呼了口气,“不过我决定不再去找了,或许就是那把锁救了我一命吧。” “那把锁一定会回来的。”齐誉道,“我答应你。” 南屏点点头笑道:“多谢殿下。”说着一双眼眸变得愈发明亮,“谢谢殿下赶去救我。还给我涂这么贵重的药膏。” 齐誉的嘴角勾了勾,却没有再说话。 —— 这夜…… 齐玧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令他已经无法分出白天黑夜。 他记不清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从那日喝下药汤开始他便再也没有动过一根手指。 每日都有婢女来为他清理身体,他就如同一个失去了水源的枯木一般毫无生机。 刚开始还有人会来看他,后来连来看他的人也几乎没有了。 “王兄。”一个男声在旁边响起。 齐玧昏沉着头向旁边看去,齐誉正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玧的目光中露出了忿恨之色,却很快又变成了哀求,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只是发出了难听嘶哑的「呜呜」之声,然后方是嘶哑的哀求声:“杀……杀了我……” 齐誉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浮现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齐玧的双目充血,眼泪不断地从他的眼中流下,口中「呜呜」之声不绝。 齐誉淡漠地俯视着他,嘴角忽地勾起了一个笑:“很多时候,活着,可比死痛苦多了。那些南周人体会过的滋味,王兄何不亲自尝尝?” 齐玧竭力发出一阵嘶鸣,却只是徒劳地睁大了发红的双眼,口中死死地说着:“死……死……” 齐誉已经回过了身,淡淡道:“王兄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就到京城了。” 说着,他转身便往帐外走去,齐玧的神色已几近疯狂。 —— 返京的路上倒是十分顺利,众人也渐渐心情轻快了许多。 刚从战场归来,此时只盼得能在这暖风和煦中将一身的疲惫洗净。 南屏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明日便能到京城了,刚从黄沙漫天的战场脱身,想想马上就要见到京城那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的繁华,不禁恍如隔世,自是别有一番感触。 南屏与许达达、孙倩儿几人便去与齐誉告别,明日一早他们便要与队伍分开而行了。 “参见殿下。” 齐誉手上本握着一把银质的同心锁在端详,闻声之后手中一闪,极快地将东西放在了怀内,方才说道:“进来。” 南屏道:“我们是来跟殿下告辞的。明日就要进京城了,我们跟着的话,殿下多有不便,明天一早我们便自行先回去了。” 齐誉点了点头:“也好。”说着目光从三人脸上滑过,停在了南屏的脸庞上,“三位为本次战役立下了不少功劳,朝廷自会有赏赐。” 南屏的眼睛登时瞪得又圆又大,语气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吗?是多少银子啊?给我们的吗?” 齐誉呷了口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这个赏赐,自然主要是给孙大夫的。” 南屏勉强笑道:“孙姐姐啊,哦,孙姐姐身为主治大夫,自然,自然是值得的。” 孙倩儿见状不禁莞尔。一旁的阿克取出了三个锦袋,分别给了三人。 南屏提着自己的锦袋,本想恶狠狠地瞪一眼齐誉,却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南屏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下意识地轻轻剁了剁脚,朝齐誉无声地哀叹:“殿下……”将内心的哀怨全都写在了眼神里。 齐誉缓缓勾起嘴角,但笑不语。 许达达将南屏和齐誉无声的对话看在了眼里,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他英姿飒爽坚强能干的屏屏姐姐,南大仙!在九皇子面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了? 齐誉缓缓收回了视线:“回京城三日后,官府会设下酒宴,嘉赏各位以及定云镖局立下的功劳。” 许达达不禁觉得脸上甚是有光:“整个定云镖局都可以来么?” “不错。” 许达达喜道:“太好了!”他本就为了自己能来战场颇为兴奋,现在还被官府作为有战功的人员,参加酒宴,心中对自己亦是十分满意。忍不住赶紧问身边的孙倩儿:“孙姐姐也一起来的吧?” 孙倩儿也含笑点头。 齐誉看了一眼旁边呆立着似乎若有所思的南屏,问道:“你呢?” 南屏顿时回过了神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去了。” 许达达奇道:“你能有啥事?” 南屏道:“本姑娘自是要挣钱去了。” 许达达甩了甩手中的锦袋:“这些银子也够用一阵子了……”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议道:“屏屏姐姐,你不如来我们镖局帮忙吧?既能挣银子,咱们还能做伴,两全其美!” 南屏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了齐誉一眼,见他也正淡淡地看着自己,连忙又移开了视线,向许达达道:“不错不错,我再考虑考虑。” 许达达道:“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不管怎么说,三日后的酒宴你先跟我们一起来!” 南屏嗫嚅着想要推辞,既是皇家设宴,不知要来多少宫廷之人,这种场合…… 却听得齐誉淡淡道:“既然是皇家设宴,自然是不得缺席。” 南屏抬起眼,尚未来得及答话,齐誉又道,“你说是么?南屏姑娘?” 南屏连忙垂下眼应声称是。 齐誉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与孙大夫说。” 他们疑惑地看向齐誉,却见他神色如常,只好先行告辞,留下了孙倩儿一人。 “殿下有事吩咐?” “孙姑娘请坐。”他改了称呼,没有再疏离地称呼她为大夫。 孙倩儿坐下后,齐誉道:“孙姑娘回京城后,可有何打算?” 孙倩儿一怔,目光中又露出茫然之色:“本来此次入京只是为了找……现在也不重要了,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对于以后……又能计划些什么呢……” “孙大夫何出此言?”齐誉难得严肃地说道,“难道在孙姑娘心中,只有男子才有人生,女子的人生便只能依附在男子身上么?” 孙倩儿错愕地看向齐誉,记起南屏也与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只当是已有了感悟,却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地还是会有如此想法。 此时听得齐誉如此说,当心手心发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齐誉的目光。 “是倩儿狭隘了。”孙倩儿低声道。 “孙姑娘医术过人,此次对本王亦有不少助力。回京城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但说无妨。”他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冷淡。 孙倩儿的脸微微红了:“倩儿不过尽自己所能罢了,不敢居功。多谢殿下好意。” 齐誉点头道:“不急,你只需记得本王对你有这个许诺即可。”说着,齐誉取过一枚玉佩交给孙倩儿,“无论何时,你只需凭此玉佩来王府寻我即可。” 孙倩儿接过玉佩,抬眼看了端坐在椅子上的齐誉一眼,盈盈行了一礼,“倩儿但求殿下今后平安喜乐,年岁无忧。” 齐誉淡淡笑道:“又不是不再见了,孙姑娘不必多礼。” 南屏回到房间后,第一时间便笑嘻嘻地打开了那个锦袋,见里面放了几锭银子,顿时喜道:“还算大方。” 细细数过银子,却发现这个锦袋里还有一个半旧的手帕。这手帕十分眼熟,正是之前南屏用来包紫禾的,在追云山之时,自己还在齐誉的怀里见过…… 南屏的心跳了起来,想起此中寓意,一时间竟是痴了。良久以后,南屏将手帕小心地叠了起来,收在了怀里,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来。 作者有话说: 南屏:是谁在说我娘……感谢在2021-12-17 23:08:36-2021-12-19 22:2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拉拉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 “我来了,你不高兴?” —— 安瑶皇后焦虑地等在景仁宫,没几刻便问道:“玧儿到哪儿了?” “回娘娘,已经到宫门外了,马上就到。” 安瑶皇后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哄哄闹闹的,让她烦躁不堪,喝了口茶,也是嘴中苦涩,只是心中越发烦闷了起来。 仿佛过去了良久,忽听得含蕊大声道:“娘娘,四殿下到了!” 安瑶皇后连忙站起来走了出去,不等她走到门口,已经有两个太监抬了个人进来。 安瑶皇后怔在原地,呆呆地朝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人看去,那人果然是齐玧,却又不像是齐玧,只是目光呆滞地看向上方。 安瑶皇后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齐玧,看到太监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又用棉被将他盖住了。从始至终,齐玧连根手指也未曾动过。 安瑶皇后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颤声问:“玧儿,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为首的太监敛下了眉眼,低声回道:“回禀娘娘,请娘娘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切莫悲伤过度。四殿下在战场上不小心染上了疫病,经过大夫的医治,虽是保住了性命,却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动弹了……” “你说什么?”安瑶皇后瞪大了眼睛,几乎在听一个滑稽的消息,“你是说玧儿,我们大齐的四皇子,成了一个废物么!” 安瑶皇后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身旁众人连忙跪倒在地:“皇后息怒!” 安瑶皇后怔怔地看着齐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走到床前,握住齐玧的脸,呼喊道:“玧儿!玧儿你看看,是额娘……” 齐玧却像是丢了心魄一般,对安瑶皇后的声音没有一丝反应。 安瑶皇后又连忙掀开棉被,握紧了齐玧的手:“玧儿!”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房间内的众人均屏息跪在地上,不敢有一丝声音。 此时,房间内忽然泛起一阵恶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该作何反应。 为首的那位太监抬起了头,小心地开口劝道:“皇后娘娘,四皇子他……他溺在身上了,请让老奴来伺候四皇子更衣吧……” 安瑶皇后像是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掀开了棉被,一滩污渍已经将床弄得赃污不堪。房间内的恶臭更甚。 安瑶皇后呆呆地看着那滩污渍,眼中出现了无比惊恐的神色,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尖叫出声! —— 官府给定云镖局设的酒宴西边临着定云镖局,东边临着湖,眼前是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皇家出手自是气派无比,众人纷纷落座之后,见酒宴之上各色珍馐摆得满满当当,佳酿琼瑶源源不断,心中都是喜乐无尽。 南屏、孙倩儿与许达达坐在一桌,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南屏用手肘撞了撞许达达,眼睛瞟了瞟许应明。 许达达明白南屏在示意自己向爹示弱。他别扭地假装没看见,也不去理会。 虽然在回来的时候,许达达说要向爹道歉,不过真见到了许应明,见他冷着一张脸,许达达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心中又添了一把新火:“我明明没有错,凭什么道歉?” 父子俩就这样,只当对方是空气一般,冷战了三天。 众人见主桌尚且还空着,正自纳罕,难道官府还有人会来么?此时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北誉王驾到!” 九皇子也来了! 人群顿时起了骚动,没想到九皇子亲自来与大家吃酒了。众人循声往楼梯处望去,果见一英俊修长的年轻男子携众人走了上来。 “参见北誉王!” 和齐誉一起来的,还有羽琴郡主和宋纶、阿克等人。南屏悄悄地隔着人群看向齐誉,他换了一身白色直裰长衫,腰间坠了一颗莹润的白玉,端坐于主座,更衬得他眉目清俊。 那羽琴郡主打扮得甚是艳丽惹眼,坐在齐誉身边,偶尔跟他贴耳说几句话,又咯咯直笑,看起来甚是亲昵。烛光照耀在两人身上,看起来恍如一对璧人。 许达达在一旁嘟囔道:“这女人真是不知羞。怕谁看不出她喜欢九皇子么?写了封情书跟去战场不算,现在回了京城还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着。” 仿佛听见了许达达的嘟囔声,羽琴郡主一双杏眼登时向许达达这里瞪了过来。 许达达也不去理她,而是举着酒杯向南屏道:“来,屏屏姐姐,我们喝!” 却发现南屏直接举着酒壶喝了一大口,许达达咂舌:“这几天不见,你酒量已经这么好了么?” 南屏也不答话,胡乱吃了几口,忍不住频频去看齐誉与羽琴郡主二人,齐誉却是一眼也没往她这里看过。 南屏越喝越急,只觉得身上说不出的闷热,便拿着酒壶起身道:“你们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许达达正想拦住南屏,旁边的孙倩儿扯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南屏回到镖局的房间外,坐在门口的走廊上,呆呆地望向天空,也不知自己心中这烦乱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像被什么压在了胸口,憋闷得很。 现在镖局的人都在酒肆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庭院中一颗亭亭的枇杷树,将月光切得细细碎碎的。 那边许达达正闷头喝着酒,忽然鼻尖传来一阵甜香,却是羽琴郡主提着酒壶过来了。 “喂!” 许达达抬头瞥了她一眼:“干什么?” “陪我去那边喝酒。” 许达达嗤笑道:“郡主不去跟九皇子喝,怎么来找我了?” “叫你喝就喝,哪那么多废话?”羽琴郡主撑着腰,忍住胸口不断涌起的翻腾,伸手就去扯许达达。 许达达被扯得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不少人都已经喝得醉倒在了桌上。身边的孙倩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南屏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看着眼前的月光,脑中不住地浮现齐誉之前看羽琴郡主寄来的信的模样,还有羽琴郡主凑到他耳边说笑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让人讨厌。 她举起酒壶又狠狠灌了一口,这下喝得太急,一下子便呛到了。 南屏咳嗽了起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喝多了?” 南屏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没想到竟是齐誉过来了。 “没有。”南屏的声音不自觉地便低了下去。“殿下怎么来了?不用陪着羽琴郡主么?” “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意思。”南屏低下头,斜靠在旁边的门柱上,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 “太吵了,我过来清净清净。” “哦……” 齐誉将她的神情看在眼底,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微风拂过,南屏的鼻尖传来隐隐的药香味,那熟悉的味道中还带了一些微醺的酒味,让她忽地有些恍惚了。 南屏忍不住向齐誉看去,他也正在看她,眼神晦暗幽深,嘴角却微微翘起,带了几丝不常有的平和温柔。 南屏忽然之间觉得鼻子一酸,竟莫名地要落下泪来。她连忙别过了脸,掩饰了自己突发的情绪。 “觉得委屈了?”齐誉察觉到了什么,问道。 “草民哪有什么可委屈的?” “上次在追云山,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齐誉顿了顿道,“你希望我怎么还?”他声音的尾调微微上扬,带了点漫不经心。 南屏看向他:“还?” 齐誉勾了勾嘴角:“给你的九霖丹,你还给了我。给你的银子倒是收下了。” “银子……”南屏道,“也要还给你么……” 齐誉愣了愣,不禁失笑轻叹了口气。 “草民哪敢要什么偿还。”南屏又喝了一口酒。 “是不敢要?”齐誉挑眉道,“还是你想要什么别的?” “草民不懂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草民不想要,更不敢要。” 说着,南屏蓦地觉得鼻头一酸,竟又要落下泪来,她连忙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心中懊恼不已,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好了。”齐誉靠近了按住她的手,“别再喝了。” 两人触碰的手都是一僵,南屏呆呆地望向齐誉,黑亮的眸子因为几分醉意变得更水润了,齐誉的黑眸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此时两人目光相接,南屏刚刚昏沉的脑袋倒似清醒了一半,忽然回想起在山洞中,自己在昏过去之前,好像也是这样…… 她走了神,这才感觉到手掌竟有些麻了,不禁微微动了动手指,齐誉的手立刻挪开了。 齐誉又道:“让你在山洞受伤,我便再欠了你一个人情。”他的黑眸转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尽力去办就是。” 南屏的眼神立刻亮了亮,却又很快熄灭了,“是殿下将我救回来的,怎会欠我什么人情。”南屏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致。 她以前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万万没想到被欠人情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还是你想要的是银子?”齐誉故意道。 南屏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誉不由笑了出来。 南屏难得见到他如此笑的模样,不由得道:“殿下。” “嗯?”齐誉回过头看向她,分明的眉眼在月光的笼罩下更加清晰深邃。 “殿下怎么来了?”她又问了同一个问题。 齐誉闻言眉眼间又多了几分笑意,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我来了,你不高兴?”他的声音微哑,南屏这才感觉到他也已有些醉意了。 第88章 —— “高兴。”听到齐誉的话,南屏立刻接道,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不知为何没有移开视…… “高兴。”听到齐誉的话,南屏立刻接道,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不知为何没有移开视线,而是怔怔地望着他:“很少见到殿下像现在的样子。” 齐誉愣了愣:“什么样子?” “开心的样子。”南屏道,“你好像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冷冰冰的。” 或许是越发浓烈的醉意,让南屏的胆子大了起来,她伸出手将齐誉微蹙的眉头揉了揉,“用达达的话说,像是谁都欠了你几百两银子。其实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齐誉没有避开她的手,面上全无了平日里的漠然冷厉,嘴角噙着笑道:“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啊。”南屏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此时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欢喜,一下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到院子里,双手舒展地伸了出去,长呼了一口气:“今天的月亮真圆,风也好。殿下,您看到了么?” 齐誉倒是从善如流,也抬起头欣赏起了月色。 只不过这月色……齐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是圆月?” 一轮弯钩挂在夜空。 南屏嘻嘻笑道:“都一样嘛。” 齐誉眉头一挑,倒没有反驳。南屏高高兴兴地朝齐誉招手:“殿下,你来这里看。这里看到的月亮不一样。” 齐誉淡淡一笑,倒真的起身负手朝南屏走了过去。月华落在他的衣袍上,泛起了一圈柔和的光晕。南屏笑笑,朝齐誉走了过去:“殿下,你走快点儿……” 没想到眼前昏昏沉沉,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顿时失衡就要摔倒在地。 齐誉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南屏顿时扑在了齐誉的怀里,酒意翻涌,她已是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抬起头嘿嘿笑了一声,指着天空说道:“殿下,你看这个月亮,站在这里看是不是很美?” 齐誉揽住她,顺着她细白的手指看去,彩云追月漫天繁星,此时夜风吹过,将枇杷树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南屏和齐誉的衣袂轻舞着,四下静谧,当真是人间好风景。 齐誉微笑道:“确实很美。” 南屏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从齐誉的怀中离开了,皱眉头问:“殿下,你说羽琴郡主长得美吗?” 齐誉微微扬眉:“怎么?” 南屏不由得感叹:“郡主确实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就像孙姐姐一样。还有莺莺姑娘,红蕖姑娘……” 齐誉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微微翘起的鼻头皱了皱,不由得悠然道:“是啊,以你这样的姿色,在香玉书院确实当不了头牌。” 南屏没想到那日他竟听到了自己的那句玩笑话,不由得又羞又恼,“殿下,你怎么偷听啊!” 她不满地嘟囔:“枉我还称赞你为人刚正不阿……” 齐誉难得得笑了笑,颇有新月清晖之感。南屏的心没出息地跳错了拍,她靠近了齐誉,拉住了他的衣袖,扬起脸问道:“殿下倒是回答呀,羽琴郡主好看么?” 她已着实有些醉了,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又站在了齐誉的怀里,此时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齐誉见她一双眼眸此时闪闪发亮,不禁嘴角弯起回道:“自然是好看的。” 南屏一怔住了,她接着问:“那您喜欢羽琴郡主吗?” 齐誉的黑眸发亮,他直直地看进南屏的眼中:“既然好看,那自然是喜欢的了。” 南屏的呼吸一窒,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讶和慌张,继而是嗔怒,让那张月光下白净清丽的脸,看起来格外动人。 齐誉面上全无了平日里的冷漠凌厉,眼角眉梢俱都是淡淡的笑意:“你准备一直住在这里么?” 南屏只是撇了撇嘴,并不答话。 齐誉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低低地以鼻音催促道:“嗯?” 南屏只短促地「嗯」了一声,低着头倒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齐誉又道:“明天你搬到誉王府来吧。” 南屏又「嗯」了一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道:“我去做什么?还是让你喜欢的羽琴郡主去吧,她长得多好看……” 却见齐誉只是噙着笑看着自己,心情颇好的样子,南屏不由得愈发憋闷,语气中便透出了一丝怒气,“你笑什么?” 齐誉忽然伸手将南屏揽入了怀中,凑在南屏耳边低笑道:“真让她来?” 南屏只觉得自己的耳边酥麻不已,被齐誉的胸膛烤得热烘烘地,还有他紧紧环抱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也传来了灼人的热度…… 南屏感觉自己的脸庞几乎燃烧了起来,她无力地埋首在他怀里,闷闷地回了两个字。 齐誉垂首靠近了她,循循善诱:“说的什么?” 南屏抓紧了他外袍,细蚊般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要。” 齐誉的胸腔传来几声闷笑,右手在南屏的头发上轻轻抚了抚,柔声道:“这才乖。” 说着又将怀里的南屏紧了紧,“明天我让人来接你过去。” 南屏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齐誉,更为见过如此温柔的清风朗月,她只觉自己恍如步入了一个甜蜜的梦境,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头中昏昏沉沉,终于熬不住那酒劲,缓缓地靠在了齐誉的怀里。 齐誉垂首看去,耳边传来轻浅匀称的呼吸,黑眸中露出微诧,继而微微一笑,将她拦腰抱起向房间走去,嘴角上扬得更深了。 今天,他好像真的笑了很多次。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快便隐去了,听着耳边那轻轻的呼吸声,他第一次什么也不想,静静地感受微凉的夜风拂过。 仿佛过了良久,南屏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被褥里,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她的脸正热得发烫,无意识地四处摸索,正好抓住了脸旁的手,便枕了上去。 那手温度微凉,大小正好,南屏不禁在睡梦中发出了满足的叹息,丝毫未察觉那只手的主人瞬间的僵硬,而是兀自陷入了更沉的睡眠。 齐誉微微抽了抽手臂,南屏却皱眉低喃了一句什么,下意识地一点点越蹭越近,终于将头埋在了齐誉的怀里,闻着那熟悉的药香味,伸手轻轻抓着他的前襟,嘴角这才弯起了一个满足的笑意。 齐誉垂眸看着怀里毫无防备的南屏,她脸上的轮廓被月光照得柔和温润,轻浅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胸前。 南屏额头的碎发被微风吹得微微摆动,轻轻扫过齐誉的下颚。 因为醉酒,她双颊上的一抹红尤为浓艳,而那唇更艳丽地如同花瓣一般鲜红微润,微微张合着,气息间是一股淡淡的馨甜…… 齐誉不由被惹得有些心浮气躁,黑眸中情绪变幻。终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在南屏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顺着自己的目光,又缓缓靠近了她微张的唇瓣…… 就在此时,南屏忽然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睡姿,齐誉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微赧,坐在南屏的床边凝视了半晌,又自嘲地笑了笑,此时的眼中已恢复了清明。 齐誉直起了身,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同心锁。 自己当时不知为何心念一动,便将这把锁留在了身边这么久,也是该还给她了。当下便准备放在南屏的枕边。 那锁却在月光下泛起了点点银光,折射出了不寻常的光晕。 齐誉眼神极快地将手抽了回来,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起了那锁,右手手指感受到锁的底部一个微微凹进去的纹路,他左右摩挲了半晌,那锁竟然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缓缓向两边收起,露出了里面一个精巧的银色小钥。 齐誉的目光微诧,看了旁边熟睡的南屏一眼,又将那把银色小钥捏在手指中看了看,那小钥的身上,用篆书赫然刻着一个「方」字。 齐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唇线紧绷,继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 初晨,南屏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她正想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和衣而卧并未洗漱。这才瞬间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顿时脸红了起来。 她和齐誉…… 南屏不禁抱紧了棉被,将脸埋在棉被里,她脑海里却不住地浮现昨晚的场景。 南屏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仔细回想着齐誉昨晚对自己说的话。 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又涌起一阵甜蜜,一会儿又忐忑不已,直到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立刻又传来许达达兴冲冲的声音:“屏屏姐姐,快起床啦!孙姐姐说有话跟我们说!” 许达达刚说完便一阵风似地又跑了。 南屏见他仍是孩子气不减,心中不由得好笑,连忙起床梳洗。 刚到大厅,南屏见到孙倩儿正坐在大堂里等她,达达站在一旁,脸色看起来似乎颇为焦虑。 孙倩儿见南屏回来了,便站起了身,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事要告诉你。” 第89章 —— 和离书…… “你说。”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了,本来我上京城来,是为了找……刘永。如今我已没有必要再与他相见了。 但是我有一个发簪,是母亲留给我的,尚且在刘永那里,明日我想去香玉书院把发簪要回来,然后我就要回杭州去了。” 南屏见孙倩儿目光坚定,知道她已经想清楚了,只好点了点头,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达达忙道:“孙姐姐,我们可以一起陪你去香玉书院,但是你不许再说什么回杭州的话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们怎么放心呢?” 孙倩儿笑道:“你们还当我是那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姑娘么?” 她的目光望向了堂外幽深的夜里,“在回京城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以前我只以为天下就这么大,我的人生就只有刘永一个人。现在,我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样,每天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了。” 她坚定地转过头,看向两人道:“我想回杭州去开个小医馆,去救治一些力所能及的人。也算是,为了战场上惨死的人补偿我的罪过吧……” 许达达从未见过孙倩儿如此神色,让她看起来与往常十分不一样,既为她开心,又不舍她离开。 在这些日子里,她早已蜕变成了不一样的孙倩儿,只是这其中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南屏的眼圈微红:“孙姐姐,看到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为你开心。” 孙倩儿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也是心中感慨翻涌,俩人拉住了手,都是又哭又笑。 许达达见二人神情激动,又道:“孙姐姐,你既要开医馆,何必非要回杭州呢?在这里有屏屏姐姐、有我,你在京城也可以开呀,我可以帮你。你一个人在杭州,做起来谈何容易呢?” 孙倩儿闻言一怔,似乎从未想过留在京城的事,想了想又摇头道:“京城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再说……” 她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我也不想再见到刘永,或者听到他的消息了。” 南屏见她情绪又低落了下去,给达达使了个眼色:“现在先不说那些,明日我先陪你去香玉书院取回簪子吧。” 许达达忙不迭地跟上:“我也去。” —— 日头渐西,南屏站在定云镖局的门外不住地走来走去,一双亮黑的眼睛四处眺望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那天边的日头已经坠了下去,夜里的寒风开始吹了起来,南屏轻轻地吸了口气,终于走回了镖局里,可没过半晌又走了出来。 一天过去了,齐誉说会派人来接她,可是…… 他那么忙,或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吧? 南屏抿了抿嘴角,然后环抱着双臂,走回了镖局内,缓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次日,南屏与许达达陪着孙倩儿来到了香玉书院的门口。孙倩儿一到门口,脸色便变白了几分,南屏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孙倩儿朝她点了点头,几人便跨步走了进去。没多久,春娘便出现了,极殷勤地向南屏招呼道:“姑娘、公子,你们来了。” 孙倩儿和达达见春娘如此殷勤,不觉有些诧异地看向南屏。 果然听得春娘又道:“今日九皇子并未光临,不知道姑娘来这里是有何事?” 南屏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道:“我们不是来找殿下的。是我朋友,要找人。”她指了指孙倩儿。 孙倩儿对春娘印象自是极差,只好低声道:“我是来找刘永的。” 春娘世故的脸上浮现一丝了然,说道:“姑娘请跟我来。” 几人未料到春娘竟会如此轻松地答应,心中也是奇怪,便跟着春娘往里走去。 南屏和孙倩儿知道这春娘城府极深,于是互相使了一个颜色,提醒各自注意安全。 春娘却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底,微笑道:“上次是春娘我有眼无珠,以后姑娘公子只要来这里,只管找我帮忙安排就是,但说无妨。” 香玉书院着实大得惊人,几人跟随着春娘在院中穿梭了一阵,鼻尖闻得阵阵幽香扑鼻,没过多久,便行至几颗桃花树前停了下来。 春娘止住了步子,朝其中一扇门指了指:“他就在这儿了。” 南屏诧道:“他在红蕖姐姐这里?” 春娘奇道:“姑娘认识红蕖?” 南屏含糊道:“只是见过一面。” 春娘极有眼力,忙道:“那我先忙去了,如果有什么事,你们直接去大堂找我就是。”说着很快便重新消失在了来处。 孙倩儿虽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未想到这么顺利便找到了刘永的所在。 那扇紧闭的门背后,就是她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人在的地方吗?这么久过去了,他竟然真的一直留在香玉书院…… 南屏见孙倩儿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心中大是不忍,说道:“孙姐姐,其实也不是非见他不可。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去帮你把发簪要回来!” 许达达道:“对,你要不还是不要去了。” 孙倩儿握紧了拳头,摇头道:“不,我一定要自己去。”说罢便迈开步子走上了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没想到很快门便打开了。 许达达见那女子一身红衣,极是美貌,心中怒道:“这刘永倒是会享福,明明有孙姐姐这样天仙般的妻子,竟然还要跟这么多女子厮混在一起!” 不得孙倩儿说话,红蕖便道:“孙姑娘是来找刘永的吧。” 孙倩儿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房间内看去。红蕖大方地打开了房门:“进来说话。” 几人一一落座后,红蕖又给几人分别斟了茶,方缓声道:“刘永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不等他们问话,红蕖举起茶杯饮了一口,继续道:“不瞒你们说,他是在前天——你们回到京城地那天离开的。其实我与他并无什么瓜葛,不过是我那个痴情的妹妹柳莺莺离开的时候,托我照顾他,我才会给他留一个地方住罢了。” 众人闻言这才打量起了房间内的布置,才见到除了红蕖自己的床以外,角落处还有一张简单的竹床,应该就是刘永睡的地方了。 此时心中也不禁回想起那个为刘永永绝琵琶的香玉书院花魁柳莺莺,原来也已经离开了这里,一时唏嘘,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红蕖也没有再为自己和刘永的关系多做解释,转身从衣柜内娶了一封信,递给孙倩儿:“这是他临走前托我交给你的。他说如果你找上门来,便将此信交给你。如果不来,就让我存着此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孙倩儿缓缓接过那信封,上面一片空白未着一字。她吸了口气,将信拆开了,里面一张轻飘飘的信纸展开,右侧写着硕大的几个字: 和离书…… 孙倩儿的手颤抖了起来,将信纸直接放在了桌上。旁边的几人见了上面的内容,都是又惊又痛,只去看着孙倩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倩儿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向红蕖问道:“除了这个,他还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吗?”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红蕖犹豫道:“你所说的东西,可指的是一根翠玉发簪?” 孙倩儿点点头。 红蕖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离开的时候,将那根发簪去典当行当了。” 许达达拍案而起,怒道:“这个畜生,一点责任都不负,竟然还敢做这样的事!” 孙倩儿的身子晃了晃,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将桌上的信纸折起来放入了信封里,起身道:“多谢你。”然后便朝门外走去。 “孙姐姐!”许达达连忙跟了上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我不会干傻事。”孙倩儿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南屏赶上去在许达达身边低声道:“我们远远地跟着她,但不要打扰她。让她自己静静吧。”说着又向背后的红蕖看了一眼,道,“你先过去,我有句话要问问她。” 许达达道:“好,你小心些。” 南屏点点头,便回到了红蕖的屋内。 “红蕖姐姐。”南屏有些犹豫地看着红蕖娇艳的脸。 红蕖微笑道:“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孙姑娘了。” 南屏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问道:“我不是问她的。”她抬起了头看向红蕖,“我是想问,九皇子他,在这里吗?” 红蕖目光微凝,缓声道:“这几日九皇子并未过来。妹妹找殿下有事?” 南屏连忙摇了摇头,道:“没事。多谢红蕖姐姐!” 说着也不等红蕖反应,已经快速转身向许达达二人的方向跑了出去。 —— 南屏很快找到了许达达,却听他说孙倩儿显得出奇的平静,此时已经休息了。 许达达有些沮丧地道:“孙姐姐说她这两日会到京城的当铺里去找找簪子,尽量赎回来。等将簪子拿回,她便准备回杭州去了。” 南屏如何不懂得他的心思?此时也只好安慰道:“这几日我们总陪着她去寻簪子就是。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呢?” 许达达闻言也稍感安心。 第90章 —— 看来她并不知道锁中的秘密…… —— 北誉王府为齐誉被擢升为北誉王后所赐,门庭看起来很是气派。 “殿下,现在朝局动荡,我们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我们身边走近的每个人都会被仔细调查。”书房内,宋纶神情严肃地向齐誉道。 齐誉道:“你指的是谁?” 宋纶沉声道:“南屏姑娘。” 齐誉眉头一挑。 齐誉坐在案前,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你知道她不是对方的人。” “她确实不是,可是她的身份来历始终不明朗,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如果将她留在我们身边,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至少,等微臣将她的身份查明再说。” 齐誉的脸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看不出有什么神情。 宋纶的神色十分严肃,他压低了声音道:“臣以为,南屏姑娘很可能与八年前的方孝之案有关。您知道,自从方孝之的幼女失踪后,这么多年了,微臣就一直在找她,却并无消息。她身上实在有太多点与当年的那位姑娘非常接近……” 齐誉听完却没有任何反应。 宋纶注视着齐誉半晌,心中忽然一震,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惊道:“难道殿下早就已经知道?” 齐誉起身负手站在窗边,没有让宋纶看到自己的情绪。 宋纶的声音微微颤抖:“殿下,万万不可!一旦她的身份被发现,皇上必将龙颜震怒!我们这么多年所准备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殿下。”书房外管家的声音传来。 “此事以后再议。”齐誉向宋纶低声道,然后朝门外道,“进来。” “殿下!”宋纶还想说些什么,李管家已经毕恭毕敬地上前轻轻推开了门,门外竟是红蕖。 宋纶见状轻叹一声便告退了,红蕖这才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摘下了斗篷,露出了那张明艳的脸庞来。 “殿下,南屏姑娘来过香玉书院了,她问起了您。” 没过多久,红蕖便从齐誉的书房走了出来,轻轻掩上房门之后,她复又披上了斗篷,踏着月色离开了。 书房内,齐誉静静地坐在案前,微微蹙眉,以手撑着头轻轻捏着太阳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了,只是一躺在床上,那早已被他锁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画面,不知何时又借尸还魂了起来…… 那一边,小齐誉终于端着药碗走了进门。那药汤早已凉透了,他走到了母亲的床前,低声喊道:“娘……” 床上的姝美人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因为病重,她的嘴唇泛着微微的白色,看起来气色极差,见到浑身湿淋淋的孩子,她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了嫌恶之色:“你做什么去了?” 小齐誉的脚往后缩了缩,道:“我去太医院取药了。” 姝美人冷哼了一声:“没骨气的东西,谁让你去求他们了?” 她自然已经猜到了太医院的作为,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孩子端着一碗冷冰冰的药汤回来。 小齐誉的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面对母亲的责问,他并没有多言,而是抿着嘴沉默的站在那里,眼圈终于红了,眼泪也和着雨水滴了下来。 姝美人见状,不由得烦躁了起来:“好端端地又哭什么!我死了便死了,落得个清净!” 小齐誉只是端着药站在原地。 姝美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过来吧。” 小齐誉连忙走了上前,以汤勺将那冰凉的药汤一口一口地喂给了母亲。喝完药后,姝美人便别过了头:“你出去吧。” 小齐誉端着空的药碗正要往外走,床上的姝美人忽然道:“齐誉。” 小齐誉回过了头,听得母亲没有情绪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你护你,你如果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靠自己。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你的软肋,明不明白?” 小齐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湿透的衣物包裹着他瘦弱的身体。 或许在他的年纪,并不懂得什么是「软肋」,当从那一刻起,他第一次听到了母亲如此清晰地表达了对他的厌恶。 只能靠自己。 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软肋。 任何人…… 感觉到头部又传来了一阵剧痛,齐誉摁着太阳穴的手加大了力道。 十八年前的回忆纷至沓来,他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感觉脑海中又浮现了另一个绿衣的少女身影…… 齐誉紧闭的眼终于缓缓睁开了,南屏…… 距离他答应去接她来北誉王府,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 清晨…… 犹在沉睡中的南屏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南屏姑娘,九皇子让您去他那里一趟,他在老地方等您。” 南屏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大声道:“知道了!” 那人应了声,便很快退下了。南屏立刻反应过来这老地方自然指的是香玉书院了,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不是让去誉王府么?”这么多日过去,她还以为…… 南屏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翻身起床洗漱了起来。 南屏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收拾了一番,发现自己那身水绿的衣衫不知为何左右看起来十分不顺眼,她从自己的包袱里又找了另一套淡色的服装换上——那还是刚准备出发去追云山时宋纶给她准备的。 临出门前,南屏又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半天,不由得喃喃自语:“搬到誉王府……” 她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包袱,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背了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道:“爹,娘……你们不会怪女儿吧?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九皇子……女儿相信他……” 南屏长长地呼了口气,这才出门往外走去。 南屏走到了香玉书院的门口,忽地有些迟疑。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此时背着包袱走到这里,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的手紧紧地抓了抓包袱,正待前去敲门,忽听得一个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屏立刻转过身,眼前一亮,来人一身紫檀长衫,俊眼修眉,正是齐誉。 “殿下!”南屏不由得笑道,向前走了几步。 齐誉倒是神色淡淡的,他的目光扫过南屏肩上背着的包袱,唇线慢慢绷紧。 南屏笑道:“殿下忘啦?是您让人通知我过来找您的。”她脸上的笑容明媚俏丽,似乎完全没有介意这七日齐誉为何没有赴约,也没有打算询问。只是开开心心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来见他。 齐誉的眼神晦暗幽深,微垂着眼帘看她,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进来吧。”齐誉敛下眼,身子一闪,便往香玉书院里走去。 南屏连忙跟上。齐誉的步子很快,南屏眼见离他越来越远,正想开口叫他,忽见齐誉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南屏见他神色淡漠,一时间疑惑从心头一闪而过。 齐誉眉头微皱,转身走了回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怎么连路也走不好。” 责怪的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温柔,不等南屏反应,齐誉已经拉着她往前走去。 —— 到了房间后,齐誉便放开了南屏的手,示意南屏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主座上,并没有坐在南屏身边。他手执茶壶缓缓地倒了一杯茶,端起微抿了一口。 南屏将包袱放在了身侧,心中有一股淡淡的异样,她想象过经过那晚,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七日未见,却未想过场景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是她想多了么…… 南屏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齐誉—— 却见他也正出神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屏微诧道:“殿下?” 齐誉忽地回过了神,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同心锁:“叫你过来,是要把这个给你。” 南屏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她几次去都没有找到,本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还是被齐誉找到了。 “多谢殿下,竟然真的找到了!”南屏开心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锁戴上,又贴身放在了衣内,声音也明朗了几分,“这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呀?” “回京城之前。” 南屏奇道:“那您怎么不在那晚给我?” 齐誉避开了她的眼神,淡淡道:“我忘了。” “哦……” 齐誉问道:“你好像一直贴身带着这个?” 南屏微笑道:“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自然要带着。” 看来她并不知道锁中的秘密…… 齐誉敛下了眼睫:“还有其他人见过这个锁吗?” 南屏想了想:“只有当初在杭州的时候,为了筹去买紫禾的钱,我抵押在了许镖头那儿过。其他人再没有了。” “以后不要再给任何人看到。”齐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知道吗?” 南屏奇道:“怎么了?” “这个同心锁制作精巧,很是贵重,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是希望被多少人盯上?”齐誉的语气几乎是严厉的了。 南屏微愕道:“是。” 两人一时又沉默了,竟生出几分尴尬来。 第91章 —— “鸟囚牢笼,逢之失自由……” 南屏眨了眨眼道,“对了,殿下,您过几日有时间么?我听说这边新出了一个戏本,很是好听,五日后是首演呢。” 齐誉嗯了一声,低声道:“是么。” 南屏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又很快笑道:“五日后没空也没关系,听说这本子会连着演好多日呢。” 齐誉只淡淡地回道:“我最近比较忙,不一定有空。” “哦,没事没事。”南屏抿了抿嘴,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此时忽然有人敲了敲门,然后快速推开了门,竟是阿克。 阿克面色严肃道:“是五皇子那边出事了。” 南屏回头看了一眼齐誉,忙道:“你们聊正事儿,我先回去吧。” 齐誉嗯了一声,南屏从座位上取了自己的包袱,正准备往门外走去,齐誉忽地站了起来拉住了她,向外喊了声:“红蕖。” 美貌的红衣女子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齐誉道:“你带她去坐会儿,等会儿带她去誉王府。” 红蕖的美目望向二人拉着的手腕闪了闪,脸上便荡开了一个笑容,应道:“是。” 南屏只觉今天的齐誉和往常好像很不一样,具体如何不同,却又说不出,只觉得难以捉摸。 关上门后,齐誉剑眉微皱,听得阿克继续道:“根据消息,五皇子已经失踪两日了,军中的人沿着他摔下的悬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和五皇子一起坠崖的,只有那个贴身婢女初兰。” 听到这个名字,齐誉的面色微诧,用手轻轻地捏着太阳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桌面轻点:“怎么今日才知道消息?” “五皇子那边的人有意封锁消息,以免扰乱军心,我们也是收到了「他」的传信才知道的。” 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阿克连忙打开门,却是宋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殿下,刚才四皇子薨了!” “什么?”阿克惊呼。 齐誉锐利的眼神看向宋纶,英俊的脸上冷硬得没有一丝表情。 —— 红蕖领着南屏走入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房间内,然后便给南屏斟了杯茶。 “谢谢姐姐。” 红蕖见她很是乖巧伶俐,便坐在位置上看着南屏,嘴角含笑,又将桌上的茶歇果子摆到了南屏面前。 “妹妹是京城人士么?” 南屏点点头:“算是吧,不过我平日里在京城呆的时间并不多。” “那如何会认识九皇子呢?” 南屏道:“这……一些偶然吧。在杭州的时候意外认识的。” 她没有详细展开,红蕖也没再追问,而是笑道:“姐姐我从小一直便在这香玉书院,从来没出去过。不知妹妹在外面,每天都会做些什么呢?” 南屏笑道:“外面也没什么好的,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我从小走南闯北的,学了些卜卦之术,有时候去给人家里帮些活,也能挣些银子养活自己。” 红蕖心道,她既是京城人士,为何没有家人,又为何要走南闯北而不是留在京城呢? 她心思微动,却没有追问,而是奇道:“妹妹还会占卜之术么?” 南屏颇为得意地道:“不错,我占卜还是挺准的,嘿嘿。” 红蕖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道:“那能现在帮我算算么?” 南屏见红蕖生得貌美,性子又好,当下便爽快地答应道:“行。”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钱:“姐姐想问什么?” 红蕖沉思了半晌,说道:“那便测一测我心中想的那件事,是否顺利吧。” 南屏有些奇怪地看向了红蕖,见她赧然一笑:“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这是别人的事,姐姐不敢随意透露。” 南屏嘻嘻一笑:“姐姐不用担心,我理会得。” 说着便在红蕖的目光下,将铜钱撒向了桌面。那铜钱在金色镶边的赤色绒布上四散滚了滚,便七零八落地停了下来。 红蕖见南屏眉头微皱,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卦象不好么?” 南屏看向那卦象,赫然是一个无雷无望卦。求钱财则难定准,姻缘走失,疾病不愈,而且「鸟囚牢笼,逢之失自由」,实在不是什么好卦。 南屏见红蕖神色慌张,不知她为何如此紧张此卦,看来她心中所挂念之事确实令她十分在意。 南屏不忍告诉她真实卦象,而是说道:“这卦象挺好的,求钱财不费力,求姻缘则有成,行人归家,走失可见,做事无差。” 红蕖喜道:“果真如此么?” 南屏匆匆地将铜钱收了起来,笑道:“自然如此。” 红蕖似乎十分高兴,不由得拉着南屏喜道:“实在太好了!” 南屏见她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只静静等了她一会儿,红蕖方道:“我跟在九皇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身边有别的女子。” 南屏一怔:“你是说,你们……” 红蕖忙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自幼被父母卖到了这香玉书院,在这里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后来到了14岁时,春娘便逼着我要去挂牌。我抵死不从,趁机挣脱了四处乱跑,也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这后院的出口,我当时就想如果不能逃出去,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这段往事,红蕖虽然轻描淡写几句带过,实际却不难想象这背后的苦楚。 南屏听闻她从小性子便如此刚烈,心中对她的敬佩又增了几分, 红蕖回忆道:“没想到我当时却一头撞到了九皇子的身上。九皇子那日便将我救下了。后来春娘便再也没有让我挂牌,我也就像这香玉书院的一个闲人,一直在这里呆着。” 她的眼中又浮现了光彩来,显得那张艳丽的脸更为夺目了。 “九皇子身体不好,性子又很是冷淡,虽然有不少女子暗中爱慕他,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挡回去了。” 她轻轻拉住了南屏的手,“妹妹,我看得出来,九皇子对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看到你能出现在他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九皇子以前实在吃过太多苦了,我只希望,他此生能够事事遂意,再也不会孤单。” 她的神色几乎是虔诚的,南屏为她真诚的祝愿而震撼,不知红蕖竟会与九皇子有这么一段过往,心中也不禁感动非常,也回握住了红蕖的手:“红蕖姐姐,谢谢你……不过我跟九皇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关系少一个人知道,总归是更安全些。 红蕖只当南屏是害羞,也不去说破,她的眼中几乎沁出泪来,高兴道:“你看,我怎么好端端这样了。其实,我刚才问卦,问的便是九皇子会不会一生和美!听你这么说,姐姐就放心了!” 说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南屏心中一跳,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却又很快收回了。 这个结局何须占卜她才知道?如此也不再多想,而是问道:“红蕖姐姐,你说九皇子幼时吃了很多苦,他……” 此时门外竟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 养心堂外。 一个少女敲了敲门走上前来,朝里面的大夫问道:“大夫,请问你这边有见到两个年轻人吗?男的应该穿着军服,女的应该是个婢女打扮,应该都受伤了。” 那大夫向问询的少女看去,只见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颇为憔悴,只是仍看得出她五官轮廓颇深,生得很美,却不像齐国人的长相。 大夫顿时心生戒备,也不知为何最近总是遇到异国的女子,忙挥手道:“没见过。” 那少女正是多娜。 多娜见大夫如此冷淡,眼中的光也淡了下去:“谢谢大夫。”说完便倚着医馆的门坐了下来,眉头紧皱。 其实被齐珝从军营放走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留在离军营不远不近的地方,希望伺机能救出自己的族人。那日齐珝和初兰坠下悬崖,她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她本想趁机将族人救出,没想到齐珝离开后,齐军竟然没有受到太大变化,而是由崔城将军领队,在边防处驻扎,那逃走的轩辕昊并没有回到军中。双方都僵守在边界处,倒是维持着短暂的和平。 为了加强军内秩序,崔城将所有的战俘更严密地关押了起来,多娜更加找不到机会接近。 从那天起,她便一直沿着悬崖的方向去找两人的下落。 “如果能趁他身体未恢复,要挟他放了自己的族人,或许是条出路。” 多娜选择了一条和齐军完全不同的搜索线路,以避开齐军。 她已经不吃不喝地整整找了他们两日,如果还找不到,她又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阿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多娜只觉得头昏眼花,只好靠在门边稍作休息再另想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经过,狠狠地踢了多娜一脚,多娜惊醒地看去,正待发怒,却见是两个农户装扮地壮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走进了养心堂,其中一个男子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犹在血流不止,看起来很是吓人。 第92章 —— 不是我身体没恢复,而是我想跟她在这里多呆会儿。 另一男子喊道:“大夫,快给他治治,刚才干活时不小心砍到手了!” 大夫的目光中却露出了犹豫之色:“你们到别处看看吧,我这里的创伤药已经用完了。” 那男子哪里肯,怒道:“这里就你这一个医馆,再不给我们看,这手就……” 话音未落,一个小男孩从后堂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叮叮咚咚的,看起来正在玩闹。 那大夫却脸色大变,连忙跑上去要抢下药箱:“胡闹!这个药弄洒了,是要了你爹的老命啊!” 小男孩吓了一跳,又看到眼前竟然站了一个流着血的人,顿时吓得大哭了起来。将那药箱一扔,便往后堂跑了回去。 那药箱一着地,里面的药物便撒了出来。 那男子眼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药瓶,怒道:“这不是创伤药么!你既然有药,为什么不给我们用!难道瞧不起我们,怕我们付不了钱!” 那大夫却慌慌张张地将药全都收了起来,烦躁地往后堂走去:“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别逼我了!” 那男子双目圆睁,走上前就要去抢药,大夫却终是不肯,两人撕扯中,那受伤的农夫竟然哐铛一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大夫见到农夫倒地,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站在了原地。 多娜已经上去扶起了农夫,顿时怒不可遏:“你这大夫怎么见死不救!信不信姑娘我拆了你这招牌!” 大夫将拉扯着他的农夫往旁边一推,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拿着药走了上来。 待将农夫的伤口处理好,另一农夫便赶紧背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了。大夫却怔怔地呆在了大堂,看起来似乎极是担忧。 多娜见他人并不坏,难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忍不住问道:“大夫,你这药怎么了?用了会让你很为难么?” 那大夫闻言只脸色灰白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去理会她,只独自起身走到了门边:“你走吧,我要关门了。” “啊?为什么?” 那大夫走了回来,将她往外猛地一推,不等多娜再说话,养心堂的门便狠狠关上了。 —— 香玉书院。 红蕖将门打开,只见一位年轻男子站在门外。南屏记得自己在宋纶的府上见过此人,是宋纶的心腹之一。 “南屏姑娘、红蕖姑娘。” 那男子打过招呼后便道:“殿下有急事已经先离开了。” “殿下已经走了?”南屏回忆起刚才阿克的神色,眉头微蹙。 红蕖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向南屏微笑道:“许是宫中有急事,我先送你去誉王府。对了,五日后新上的那个戏本,你记得和殿下一起来看。是姐姐我的新本子呢。” 南屏喜道:“原来是姐姐的戏,那我一定会到。” 南屏踏出房门后,那男子便跟在了一旁,低声道:“殿下吩咐属下护送南屏姑娘回去。” 南屏一怔,下意识地便拒绝道:“不用了,我和红蕖姐姐去就可以了。” 那男子道:“殿下交代下来,一定要安全护送姑娘回府。属下职责所在,姑娘请。” 这男子一直说「回府」,南屏倒像是一直住在府中一般…… 红蕖在旁微微一笑,南屏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不好再推辞,只好和红蕖一起跟着那人向门外走去。 ——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坤宁宫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骂声。 冷风探入坤宁宫,将满屋的白色垂幔吹得飞舞起来,宫内竟没有点一支烛火,只听见一个女人又哭又笑的声音。 安瑶皇后身着白色纱衣赤着脚跑了出来,她已经许久没有梳妆了,满头青丝垂在肩上,笼住她雪白的脸,看起来犹如一个凄艳的幽魂般在坤宁宫中游荡。 有宫女捧着长袍跟在安瑶皇后后面:“皇后娘娘,您快把衣服披上吧,不然该着凉了……” 安瑶皇后忽地站在了原地不动,那宫女见状连忙从她身后将长袍披在了安瑶皇后的身上。 安瑶皇后身子一震,蓦地伸手抓住了那宫女的手,猛地转身抱住了那宫女,将头靠在了宫女的肩膀上:“玧儿,玧儿,你来看娘了……” 宫女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安瑶皇后抱着。 —— 多娜本就无处可去,只在这小村之中走来走去,最终只好寻了个干净遮风的屋檐下和衣而卧。 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大夫!大夫!” 多娜循声望去,黑暗中隐约见一个纤瘦的女子正焦急地敲着养心堂的门,却看不清容貌。 那大夫一家却像是消失了一般,堂内一片漆黑,毫无反应。那女子敲门的手越来越急,里面的人怎么还睡得着? 多娜心中一动:“难道白天那大夫担心的,就是这女子会来么?” 她悄悄往那女子看去,见她身形柔弱,看起来不像有武功的样子,那大夫怎么这么害怕? 仿佛过了良久,直到旁边房间的人有个粗壮汉子出来了,喝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那女子吓了一跳,旁边那大汉却已经趿拉着鞋走过来了:“这老胡是睡死了么?怎么这都听不见?” 大汉走到了医馆门口,大力砰砰砰地拍打着门:“老胡,醒醒!起床给人看看!” 堂内的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亮起了灯。大汉见状打了个哈欠:“这不就行了么。” “多谢。”那女子朝大汉谢道。 大汉摇了摇手,又趿拉着鞋回去了。此时养心堂的门打开,大夫的脸色果然不好看。 那女子跟了进去,多娜等了半晌,却见那女子竟以一枚羽箭对着大夫,口中说着什么,那大夫指着旁边的药箱,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女子的手便一点点地垂了下去。那大夫靠在药柜上微微发抖,又递给了女子一个药瓶。 那女子闻言只好接过了药瓶,又给了大夫一些银子,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待她走到门边,多娜方惊鸿一瞥窥清了女子的容貌,心中一跳——果然是齐誉身边那个侍女,初兰! —— 多娜跟着初兰,在一片荒丛中摸索着往前走去,心中怦怦直跳,小心地尽量不被初兰发现。 所幸初兰并无武功在身,又似乎十分焦虑,步子走得很快,多娜没费多少心思,便一路跟随她走到了一个极隐秘的洞穴外。 多娜停住步子往里看去,只见洞穴中点着微微烛光,初兰匆忙地走了进去,用碗从药罐上盛了一碗药汤,然后坐在了一人身边。 多娜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看起来身形高大,身上盖着外袍,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是齐珝了。 初兰将齐珝的头轻轻抱了起来,小心地喂着药。齐珝的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就着碗将药喝了。 多娜之前见过他的英姿,此时见他如此,知道必是受了重伤。现在应该身体还很虚弱。 多娜咬了咬牙,便拿着手中的匕首,向洞穴走去。 初兰正要将齐珝放下,却见他目光一闪,口中低声道:“看来有麻烦了。” 初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多娜正举着匕首一步步向他们靠近而来。 初兰立刻认出了她,见她紧紧握着匕首,初兰心中顿时一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多娜却没有答话,倒是齐珝嗤笑道:“你既没有武功,要跟踪你自然简单。” 初兰的脸色微微泛白,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多娜一步步走进了,停在两人面前,向齐珝看去:“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齐珝倒是自己撑着身子,缓缓靠在了墙壁上,一派闲适地看向多娜:“知道。” “你不害怕?” 齐珝笑道:“我看你好像比我害怕。” 多娜的脸色微变,就要走上前来,没想到旁边的初兰忽然举起了一支尖锐的羽箭指向她:“别过来!” 多娜的目光刚向初兰看去,齐珝便伸手将初兰的手缓缓拦下了:“不用害怕。让她过来。” 多娜闻言反而站在原地没有动。 初兰问道:“你想怎么样?” 多娜咬了咬唇,沉声道:“我知道你受伤了,我不该趁人之危。不过我的族人都还被齐军囚禁着,我要带你回去,让你许诺放了他们!” 数日之前,多娜还是一个眼中闪着光、不谙世事的少女,不过数日过去,她已经变了许多。 初兰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种怪异的酸涩,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齐珝却笑道:“你就这么有自信能让我听你的?” 多娜的目光动了动,看向了他胸口包扎的绷带。 齐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错,我现在受伤了,但你以为能对付得了我吗?” 多娜迟疑地没有动,齐珝竟然缓缓站了起来,神色轻松地笑道:“不信你过来试试。不过我可先说清楚,这次如果你输了。”他的目光变冷了,“我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多娜握着匕首的手汗湿了,她注意到初兰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看起来似乎也颇为惊诧,于是大声道:“你不用骗我,我明明看到你刚才虚弱地躺在地上。” 齐珝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不错。只不过你搞错了,不是我身体没恢复,而是我想跟她在这里多呆会儿。” 第93章 —— ——入北誉王府—— 初兰闻言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你……”多娜怒道:“我偏不信你已经好了!”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上了前去,齐珝正要伸出手,没想到多娜不是冲向他,而是直接冲向了一旁的初兰,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住手!”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怒。 多娜面对着满面怒色的齐珝。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众人都说他是那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多娜手中的匕首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初兰纤白的脖颈处已流下了丝丝血迹:“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只要你跟我回去,然后放了我的族人,我不会伤她。” 齐珝的目光几乎被那血色染得漆黑,他抓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已经无力支撑,多娜才知道他果然是诓骗自己,想到这里,匕首抵得离初兰更近了。 与齐珝的震怒相反,初兰却是出奇的镇定,好像那被挟持受伤的人并非是自己,痛得连眉头也未曾皱过半分,只是浑身僵硬地冷冷道:“你要杀便杀,我最恨被人当作筹码要挟。” 多娜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齐珝。见他终于咳嗽着起了身,他脸上已神色如常,此时不过轻叹了一声:“你实在不该用她威胁我。她就算自尽,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为什么?” 齐珝唇角上挂着抹讥诮:“因为她宁愿受我的报复,也决不愿承我的恩情。”说着,一双眼睛只是灼热地看着初兰,初兰却只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多娜问道:“既然你这么恨他,那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救他?” “不关你的事。”初兰语气僵硬地打断了她。 齐珝却接过了话头:“因为她想亲手杀了我,不希望我死在别人的手上。” 多娜的双目瞪得更大。 “还想知道为什么么?”齐珝的目光中出现了疯狂之色,“你来寻我,不过是想让我放你的族人一命,她想杀我,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所有的族人,都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 多娜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初兰:“你……” 初兰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几乎就在此时,齐珝已经立刻飞身扑了上来! 他一手揽住了初兰的腰,堪堪避过了匕首,就要向旁边带去。 这下变化陡生,多娜一声惊呼,刚想将匕首抽出,却发现初兰蓦地伸手抓住了横在自己脖颈的匕首,那匕首是多娜的随身兵器,十分锋利,初兰却握得极紧,双手的指节分明地凸起,手心顿时淌下鲜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的手!”多娜惊呼,手顿时松开了匕首。 齐珝的反应更快,他的手一把抓住了匕首的手柄,另一只手却极度小心地虚罩在初兰的手上:“放手!” 齐珝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初兰却并不理会,双手却越握越紧,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齐珝。 “你们疯了,全都疯了……”多娜喃喃道。 多娜缓缓后退了一步,再争执下去,初兰的手怕是已然废了。 齐珝的手掌微微颤抖着,终于只能放开了那匕首,初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血淋淋的手立刻持匕首调转方向,直冲着齐珝而去! 齐珝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多娜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拦,只听得一声闷哼,初兰手上的利刃已经深深地刺入了齐珝的胸口! 初兰的手颤抖着,犹在往下滴着血,齐珝只是站在那里看向初兰,嘴角也缓缓溢出了鲜血。 初兰只是面无表情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齐珝。 齐珝不等她反应,已经一个拉扯,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伸手将胸口的匕首拔了下来,他痛得身子几乎佝偻了起来,靠在墙上不住地喘气,却冲着多娜笑了出来:“你看,你输了……” 多娜正想上前,忽听得周围响起了一片脚步声,几乎是同时,已经有人大声喊道:“殿下!” 竟是崔城带着一支队伍也到了。他们举着火把,几乎将这昏暗的洞穴照了个通亮。 崔城立刻发现五皇子的胸口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刚刚又受了新伤!崔城当下朝着多娜怒道:“来人!把她拿下!” 多娜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局,她怔怔地呆在原地,口中只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崔城立刻上前去扶着齐珝:“殿下,臣这就带你回去。” 齐珝的身子已经完全脱力,手上的匕首顿时「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一旁的初兰像是被惊醒了般,上前忽然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齐珝面色一变,立刻伸出了手,哑声喊道:“住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初兰只是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腹部,然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很快染遍了她的身前。 崔城尚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身边的齐珝伸向初兰的手缓缓垂下,身体猛烈地颤抖了起来,然后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殿下!”崔城惊呼。 齐珝的目光仍是看向初兰,他伸手推开崔城,用力捂着自己沾满鲜血的胸口勉力向初兰走去,才几步便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 “殿下……”崔城连忙上前扶着齐珝,眼中已经淌下热泪来,饶他如何反应迟钝,此时也知道该做什么了。 “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不会让她死的。”转而吩咐道,“来人!把她一起带回去,快!” 齐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彻底晕厥了过去。 —— 南屏跟着红蕖二人走到了北誉王府的门口。未等敲门,里面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管家已经把门打开了,红蕖忙招呼道:“李管家。” 李管家忙回了个礼,看着南屏问道:“是南屏姑娘吗?请进。” 南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红蕖,红蕖朝她微微一笑,以嘴形无声道:“快去吧。” 南屏抬头看了看北誉王府的门楼,只觉得黑压压地忽地让人心神不宁起来,当下便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李管家走了进去。 红蕖转过身,脸上的微笑也倏地消失了,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南屏一边走一边暗中打量着北誉王府内的陈设,这里远不如她想象中奢华有致,倒显得有些冷清肃静,与主人的性格倒是一脉相承。 这北誉王府似乎规矩极为森严,偌大的王府,一路上竟也没遇到几个丫鬟家丁,偶尔路过的,也是步履匆匆,朝李管家行个礼便低着头匆匆离开,看起来平日里甚是训练有素。 几人行了半晌到了一个房门外,南屏的额头已起了些薄汗了,只听李管家低声道:“这里便是殿下的书房了。不过殿下今晚尚未回来。” 南屏低低地嗯了一声,李管家又带着南屏向旁边的厢房走去:“这里便是姑娘的房间了。”说着便推开了房间的门,又将南屏的行礼放在了桌上。 那房间虽不如何华丽,却布置得甚是清雅整洁,桌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雅致的素净花瓶,上面斜斜地倚了一支怒放的寒梅,显然是用心装扮过。 李管家道:“里面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稍后就会有人来服侍姑娘沐浴,请姑娘先稍作休息。” 南屏忙道:“不用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李管家微微一笑道:“姑娘体恤我们下人,那是姑娘菩萨心肠,不过姑娘既然来了北誉王府,便是王府的客人,伺候姑娘是奴才们的本分,还请姑娘安心住下便是。”那管家说着便行了个礼离开了。 南屏出身书香门第,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仆人服侍,但她多年早已习惯风餐露宿一个人惯了,忽然有个人如此毕恭毕敬地对待,心中倒生出一股别扭来。 月光中斜,南屏坐在房中的桌边,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弯月。 她竟然真的住进了北誉王府……以她的身份住在这里,究竟对不对? 这个身份,究竟要隐藏多久呢?到哪天,齐国才能大大方方地谈起八年前的那件事,才能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真名? 南屏回想起自己和齐誉的第一次见面,心中不禁涌起感慨万分,自己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和皇子住了一起……也不知道齐誉现在在做什么? 刚想到这里,南屏忽然听得隔壁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继而是书房房门的开门声。 齐誉回来了? 南屏匆匆披上外袍,连忙走了出去。却见宋纶和齐誉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两人正待跨进书房的门,见到南屏披着外袍出现,宋纶的眼中露出了惊诧,他看了看齐誉,沉默地站在了一旁。 南屏未料到宋纶也在,不由得有些尴尬,连忙将外袍拉得紧了紧,行礼道:“宋大人。” 宋纶却没有回应她,而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南屏一眼,并不言语。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低低地向齐誉说了声:“微臣先退下了。” 齐誉点了点头,宋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94章 —— “殿下您……难过吗?” “进来吧。”齐誉低声道,然后兀自走进了书房,坐在了书桌后。 南屏觉得刚才宋纶的神色甚是反常,心中暗暗打鼓,走进书房后,朝书桌后坐着的齐誉看去,只见他面色凝肃,手中尚且还在奋笔疾书。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看起来有些严厉。南屏也不作声,只站在一旁等着。 仿佛过了良久,齐誉终于停下了笔,将笔放在了笔架上,又将手上的文字看了半晌,这才轻轻叠上,朝南屏看过来。 几乎是在看向南屏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已如阴霾过境,看起来明快了些许。 “呆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扬了扬眉,似乎让别人久等的并不是他,然后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南屏有些犹豫地走过去坐下了,眼角便瞥见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松绿色香囊,上面细细地描了两只戏水的粉色鸳鸯,煞是好看。明显是一位女子所绣…… 南屏眼皮微跳,转开了视线,问道:“殿下,我来王府,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齐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按了按眉角,似乎十分疲惫,缓了缓方才道:“无事。” 南屏见状不由得关心道:“殿下看起来很辛苦,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么?” 齐誉笑容淡了下去,便显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有些冷厉:“四皇子前几日在宫中自尽了。” 南屏的眼皮一跳,看起来却没有很吃惊。 “你不吃惊?”齐誉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南屏缓缓地摇了摇头:“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子,成了事事仰人鼻息的人,他受不了也是迟早的事……” 说着她看向了齐誉,漆黑的眼睛中带了一抹探究,“殿下您……难过吗?” 齐誉似乎有些诧异,蹙眉问:“我为何难过?” 南屏有些犹豫道:“不管他为人如何,他毕竟是您的哥哥……” 齐誉怔了怔,忽地放柔了声音:“我自然心中不痛快,所以才让红蕖带你过来了。” 看着齐誉意味不明的黑眸,南屏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她连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四皇子在军营中的所为实非义举,他有如此接过并非是殿下所害,您不用过于挂怀。”讲到这里南屏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齐誉认真道,“倒是皇后,她会不会因此忌恨您?加害于您?” 齐誉靠近了些,看进她的黑眸中:“你就没有担心过自己?” 见他深邃的黑眸深深地盯着自己,南屏轻声回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即使要对付我,也不过是希望能对付殿下。” 齐誉闻言笑了笑,也知道她说的有礼。有时候她冷静得令人惊讶。 “前几日你去了香玉书院找红蕖?”齐誉忽然问道。 南屏奇道:“殿下怎么知道?” 不过齐誉知道书院之时也十分寻常,南屏也未多想,便将陪孙倩儿找刘永之事说了,又道:“殿下,我明天能出去见一下孙姐姐么?簪子不见了,我担心她受到打击会出事。” 齐誉点头:“我让阿克陪你。” “阿克还是陪在殿下身边照顾您,我会自己小心的。”南屏已经站了起来。 “不用客气。”齐誉向南屏微微一笑,“再说你本来也还要回府里来。” “好……”南屏的脸微微发红。 齐誉敛下了目光:“这几日我会很忙,你有什么事就找李管家,他会帮你。” 南屏道:“好,我先走了。” 齐誉嗯了一声,埋头看着案前的书。 南屏莫名感觉到他又变得有些冷淡了,是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齐誉提起笔正准备写字,又朝她咧嘴一笑:“怎么了?” 南屏忙道:“没什么。” 齐誉点点头,便开始忙了起来。等到南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齐誉的视线才从桌面离开,瞪视着那扇紧闭的门。 —— 兵部左侍郎宋纶的宋府内,宋纶将一柄长缨枪舞得虎虎生风。 家中的家丁都知道,这宋侍郎年纪已近四十,十分严于律己,一直保持着每日雷打不动练功两个时辰的习惯。 如果熟悉他习惯的人便能发现,今日的宋侍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宋纶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是长缨枪舞起的呼啸声,眼前却是浮现了多年前河边的一幕…… 宋纶带领士兵们四处搜索,所见之处均是滔天烈火和哭喊声。 宋纶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桥底,见到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年幼的少女。 宋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少年一跃而下从河中救起了那方家幼女,保留了方家唯一的血脉! 耳边是士兵们四处搜索方家人的凌乱脚步声,那少年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中早已没有同龄人的稚气。 就在这一瞬间,宋纶不知为何被这少年眼中的清澈所动,当下不暇多想,便将两个湿透的年轻人藏在了桥洞下,将兵卒打发了。 “您可知您救的这是何人?”众人走后,宋纶问这个抱着少女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宋纶的问话,一双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宋大人又为何救我?” 宋纶的目光落在少年怀里的幼女身上,如果不是被他所救,方家已然绝后! 自己作为执行之人,虽心有不舍,却不似这个少年一般敢作敢为。 宋纶啊宋纶,枉你读遍圣贤书,却也是一个明哲保身的犬儒之辈罢了! 当下忍不住热血上涌,道:“如果方孝之泉下有知,必会感恩您为他们保留了这唯一的血脉。” 说着见少年身上隐隐升起热气,衣衫渐干,这明显是武功深厚之人才会有的反应,不禁心中一动。 少年却似没有见到他乍变的表情,而是正色道:“宋大人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少年将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交到宋纶手里:“请宋大人务必将她救活,从此便让她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这少女的背上伤痕几乎见骨,此时被冰冷的河水一浸,早已全身发凉,若不及时诊治,只怕即刻间就要命丧黄泉。此时已容不得宋纶迟疑,他当即抱起这少女:“好。” 宋纶的长缨枪越舞越急,多年过去,如今边疆战乱纷起,皇后等人在后宫作祟,天下飘摇,齐国的命运又会迈向何处?自己最近总是频频想起那一幕,是否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 清晨,北誉王府的厅堂处。桌上放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白粥。 南屏在餐桌边左右踱着步,伸出头向来处看着。一旁的李管家笑道:“姑娘,您也坐着休息一会儿,这都站了大半个时辰了。等下殿下知道了,要怪我们伺候不周了。” 南屏忍不住笑了笑:“没事,您不用专门照顾我,别耽误您的事儿了。” 李管家见南屏长相清丽,人又机灵有礼,心中十分喜欢,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还是北誉王府第一次有姑娘来。” 南屏转过了身看向李管家:“哦?”说着又靠近了李管家低声道,“我听说京城里可有好多姑娘喜欢殿下呢。” 李管家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的性子冷得很,从来没在府中接待过女宾。” 南屏十分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难怪啊,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李管家也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要我说啊……” 俩人越说声音越低,南屏听得李管家说了一些女子如何追到北誉王府,如何被齐誉拒之门外,有些女子如何使出刁钻的手段等等趣事,让南屏大开眼界。 南屏正自听得有趣,眼角一瞟,忽见得齐誉和阿克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了,登时眼睛一亮迎了上去,挥了挥手笑道:“殿下,早呀。” 齐誉却是神情淡淡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早。你怎么在这里?” 李管家忍不住笑道:“南屏姑娘在这里等了殿下快一个时辰了,这些都是姑娘天没亮就起来做的。” 齐誉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餐桌,不由得微微一愣:“都是你做的?” 阿克也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南屏笑了笑:“都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好久没做过了,殿下要不要尝尝?”说着又往齐誉身边走近了一步。 齐誉却移开了目光:“我还有事,就不吃了。”说着便大步向外走去。旁边的阿克微诧,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南屏的笑容一滞,一时间愣在原地。 齐誉的步子在即将踏出门时忽然顿住了,他回过头向南屏道:“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不等南屏反应,齐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南屏怔怔地看向齐誉离开的方向,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怔忡。 李管家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呆立在厅堂中的南屏,只沉默地走了开去。 第95章 —— 叶启是谁? —— 齐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若干天后。 眼前是轻幔低垂,房间里有淡淡的幽香,这里是武德殿。 齐珝轻轻转过头,这才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旁边有一人走了上来,喜道:“殿下,您醒了!” 齐珝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却是他宫里服侍的李嬷嬷。李嬷嬷微显浑浊的眼中已经流下了泪来:“谢天谢地,太医说了,如果您醒了,便无大碍了!” 齐珝的声音微哑:“我睡了多久?” “您已经睡了五日了。” 齐珝往旁边又看了看,问道:“人呢?” 李嬷嬷道:“哦,贾先生原本在这里,刚送了太医出去,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齐珝闭了闭眼睛,方才又睁开了:“初兰。” 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嘴中嗫嚅道:“她……” “快说。”齐珝痛得眉头又皱了起来。 “回殿下,太医已经给她看过了,她醒过来两日了,只是醒了之后就不说话也不吃不喝。”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齐珝的脸色。 齐珝却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扶我起来。” “殿下,太医嘱咐过了,您的身体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动。”李嬷嬷急着劝道。 齐珝也不理会,就要自行坐起来。李嬷嬷连忙跪倒在地,“请殿下听奴婢一声劝,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她颤声道,“奴婢这就让人把她带来。” “不用了。”齐珝捂着胸口的伤口,打断道,“我不去了。你下去吧。” “是。” 李嬷嬷行了礼,抹了抹眼泪,很快便出去了。 齐珝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写什么。没过多久一个眉目斯文的年轻男子便走了进来,正是贾晔。 “殿下。” 齐珝朝他稍微偏了偏头:“嗯。” 贾晔刚在齐珝的床前站定,便听得齐珝问道:“前线的情况如何了?” “禀殿下,您受伤之后,齐军的部队便由崔城将军在雁回山处驻守着,那小王子也失踪了。” 齐珝见贾晔的神色严肃,问道:“宫中发生什么事了么?” 贾晔点点头:“四皇子在前两日薨了。” 齐珝眼皮跳了跳,他一向对这个胞弟十分厌恶,此时心中倒没有太多感伤,只是这个消息实在有些突然。 贾晔继续道:“那定国侯回京后,便与九皇子一起向陛下禀告了细节。陛下本就对四皇子此役的表现不甚满意,有意降罪,只是四皇子病重不省人事,并未加罚。结果没过多久,四皇子便咬舌自尽了。” 齐珝的眼睛动了动:“皇后呢?” “皇后把自己关在坤宁宫,谁也不见。” 齐珝眸中神色涌动。 “四皇子为何忽然病重?” 贾晔摇了摇头:“属下听说是得了疫病。” “九弟呢?” “九皇子被封为北誉王后,陛下又赐了良宅家仆,前几日听闻九皇子的身子也已经好了,以后也不用回杭州再休养了。” 齐珝这才笑了笑:“这倒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那定国侯今日又与九皇子面圣去了。” 齐珝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贾晔嘴唇动了动,被打断后便没有再说。 此时门外竟突然传来了传报。 “殿下,九皇子求见。” 齐珝微微一笑:“请。” 贾晔很快便见到齐誉带着阿克走了进来,齐誉看也没看旁边的贾晔一眼,径直走到了四皇子面前:“王兄可好些了么?” 齐珝笑道:“还死不了。你今日怎么来了?” 齐誉坐在了齐珝的床边:“早就想来看看王兄,只是听闻王兄还没醒,需要静养,一直没来打扰。你这一摔,实在是惊险无比。” 齐珝笑道:“看来老天爷还舍不得我死。”齐珝勾起了嘴角,“为兄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得封了北誉王。” 齐誉也笑了笑:“王兄何必玩笑。”并不多言。 齐珝想起刚才跟贾晔聊的事,问道:“对了,四弟……怎么突然得了疫症?” 齐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待王兄身体康复了,我再一一说与你听。疫情发展迅猛,防备起来实在没有那么简单。” 齐珝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只是想起来有些奇怪,定国侯等人日日与四弟在一起,怎么大家都好好的,独是四弟如此严重?” 齐誉淡淡一笑:“时也命也。”一双黑眸看进了齐珝的眼睛里,“王兄说呢?” 齐珝微微一怔,也随即笑道:“九弟说得有礼。”说着又忽然笑了笑,“听说这次九弟去战场,还带了位红颜知己。怎么藏得这般好,从未听王弟提起过?” 贾晔的脸色微微一动,却听得齐誉嗤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鬟,也值得拿出来说么。” 齐珝哈哈一笑,意味不明地道:“是么?” “自然。”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齐誉含笑起了身,告辞道:“叨扰王兄多时了,王兄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齐珝点点头,向贾晔吩咐道:“帮我送一下九弟。” “是。” 待众人的身影一出房门,齐珝脸上的笑便渐渐消失了,转而陷入了沉思…… 贾晔跟着齐誉和阿克二人到了武德殿外。 齐誉的身形顿了顿,面向贾晔,忽然道:“叶启。” “参见九皇子。”贾晔低声行礼,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的真实名字了。以前的叶启,早在八年前便已经死了。 齐誉淡淡点了点头:“叶先生在我王兄这里这么多年,辛苦了。” 叶启敛下了眉眼:“叶启谨记九皇子的救命之恩,一日不敢忘怀。” 齐誉一双俊目直直地盯着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山雨欲来,叶先生这座城楼,可要稳住了。” 无处而起的风将贾晔的发带吹得在风中飞舞,带来一阵凉意:“叶启谨记。” 再起身的时候,齐誉二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叶启的脑中又回想起八年前那个冰凉的夜晚。自己从填满泥土的坑中爬了出来。 在他几乎耗尽全身力气,终于闻到清新的空气味道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你是谁?”叶启喘息着问。 黑衣人却只是点住了他的穴道,将他胸口的血止住了然后将一颗药丸喂到了他的嘴里。 叶启一不小心便将药丸吞了下去:“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黑衣人冷声道:“能让你活命的东西。” 叶启又惊又疑:“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看向他:“刚才在屋内,九皇子故意刺向此处,让你造成死亡的假象,才让你逃过一劫。” “九皇子为何要救我?”贾晔回想起刚才在屋内的情景,九皇子带着官兵闯入,所有书生被捕入狱,现场所有书籍俱被焚毁,既然如此,又为何费心救他? 贾晔失力坐在地上,黑衣人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方道:“叶先生应该知道,私下聚集阅读反国禁书是何等罪名。叶先生既有心救国,为何却不付诸真正的行动,而只知埋首诗卷?” 叶启如被雷鸣,怔怔地坐在原地:“你是说,九皇子希望我助他?” 黑衣人转身面向他:“叶先生既有才学,何不寻一良枝而栖,待他日风起之日,待时而飞?” 很快,京城中便传起了京城叶家之子叶启已经伏诛的消息。 从此,世界上没有了叶启,多了一个贾晔。 叶启从回忆中醒来,看向面前的武德殿,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 自那日清晨一别,南屏已经数日没有再见过齐誉。这日南屏一早便出门,准备陪孙倩儿再去其他当铺看看。 正在街上走着,却忽然被人挡住了去处,南屏抬起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长相文雅的书生,看着颇为面生。 “南屏姑娘。” 南屏吓了一跳,问道:“你是?” 那人淡淡一笑。 “我是叶启。” 南屏瞪大了眼睛:“叶大哥?你……”那句话没有说出口,你不是在八年前被官府之人斩杀了吗? 酒楼之上,南屏与叶启挑了个角落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温酒。 南屏暗中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仔细辨认确实依稀有当年的小叶启的模样,只是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一个成熟男子之后,叶启看起来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了。 七年未见,俩人虽从小青梅竹马,却已是物是人非。 叶启见南屏打量了自己良久,却不说话,不禁说道:“怎么,认不出来了?”他抿嘴笑了笑,“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刚才吗?” 叶启摇了摇头:“香玉书院。” “书院?” 南屏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终于记起有一日自己去找红蕖之时,无法入门,正是一个年轻男子帮她开了门。 她恍然大悟:“原来那天你是故意帮我的!” 叶启含笑不语。看来她确实不记得两人真正在香玉书院的第一次见面了。 那时她为了孙倩儿冲出去打刘永,当时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南屏,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96章 —— “每个人都有秘密。” 此时千头万绪在南屏的脑海中浮现,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南屏不由得道:“叶大哥,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已经死了?” 叶启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你还问我,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翻遍了全京城也找不到你?” 南屏也自嘲道:“叶大哥,你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你能找到我,也许我已经活不到现在了。” 叶启给南屏倒酒的手微微一顿,又接着给她斟满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还是一个人么?” 南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还是像以前那样呆着吧。” 叶启瞟了她一眼,知道她并不想多说,便没有再问,而是笑了笑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既已改名换姓,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南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没想过这些事。左右过一日算一日吧。” 叶启见她稍显稚嫩的脸上显出了沧桑的神情,心中一痛,不由道:“方……南屏,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找到你了,我真的很开心……以后叶大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南屏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叶大哥,谢谢你。” 叶启笑道:“谢我做什么?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婚约在身么?” 南屏一惊,连忙摇手:“不行不行,这绝不行!” 叶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又很快和缓了下来。南屏连忙补充道:“叶大哥你别误会,我身份特殊,如果跟你成亲,会害了你的。” 叶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此事以后再议吧。只是我不能再看着你四处漂泊,总要有个去处才是。” 南屏转着手中的酒杯,低声道:“叶大哥,其实我现在有去处,你就别担心我了。” 叶启给她夹菜,似是漫不经心道:“是九皇子那里吗?” 南屏猛地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 她忽然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喽啰,才到北誉王府几天,叶启就已经知道了,难道有人在背后调查九皇子身边的所有人么? 叶启见南屏脸色微变,低头沉吟不语,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你以为我在背后调查九皇子,担心我对他不利?” 南屏忙扯起了一个笑:“当然不是。” 叶启温和的眉眼低了下去,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寒意:“你放心。” 南屏心中一震,叶启已经看向她,他的目光里隐晦地收敛了许多,平静地对南屏道,“我既答应了方伯伯会好好照顾你,就绝不会再让你四处漂泊,也不会再让你承受任何的危险。” 他伸出手刚要拉住南屏放在桌面的手,南屏却立刻缩回了手,笑了笑:“谢谢你,叶大哥。” 叶启喝了一杯,又道:“南屏,无论如何,你在九皇子那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南屏如何会不知道呢?她本想和皇室离得远远的,就这样一个人渡此一生,又怎会料到发生了这么多事,等她想抽身之时,发现自己早已被卷入了这股浪潮。 叶启观察着南屏的神情,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质问道:“就算你不管自身安危,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将方家几十口一夜间屠杀殆尽?怎么能与齐国皇室之人再有牵扯?” 南屏的脸色蓦地变了:“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叶启的心中猛地一震,脸色几经变化,他未料到南屏对九皇子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他的脑中回想起了齐誉的模样,点了点头道:“当年我们九歌诗社一行人,全部锒铛入狱,奉命捉拿我们这些方家门生的,正是九皇子。 可是后来将我们这些人一一设计从狱中救出的也是他。他和其他的皇子,确实不大一样。” 叶启看着南屏苍白清丽的脸,脑中回想起了小时候南屏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得道:“你从小就喜欢自由自在,即使方家之事与他无关,可你如果真正地嫁给了皇子,深宫之中的生活,是你喜欢的,能接受的吗?皇宫之中,又能容得了一位罪臣之女生存吗?” 南屏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微微发抖,却仍是认真地回道:“叶大哥,你说的我知道,可是既然已经决定了和他在一起,我就绝不会轻易退缩。 这么多年,我经常会觉得,活着比死了痛苦多了……自从遇到了他,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她沉静地看着叶启,“现在的我,觉得很幸福。” 过了良久,叶启的脸色才终于平缓了下来,他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南屏,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平安、快乐,可是……” 南屏「哗」地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叶大哥,我喝多了,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聊。” 叶启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南屏已经扭身要离开了,他只好走了上去:“我送你回去。” 南屏点了点头。 南屏走在回北誉王府的路上,眼看北誉王府就在前面,这才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自己无意之中又喝了太多酒,已是有些醉了。 叶启上前扶住了她:“小心点。” 南屏嘻嘻一笑推开了他:“没事,我走得还是直的呢,你看。”说着脚下一个踉跄又要摔倒。 叶启正要上前,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南屏一下子稳稳地扶住了。 叶启抬眼望去,却见对方俊眉修目,脸色淡漠无波,却是九皇子齐誉。 “殿下……”南屏甫一站直,齐誉便撤回了手。 见她醉的不轻,齐誉朝叶启皱眉道:“怎么回事?” 叶启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禀殿下,属下只是与她小酌了一杯,不小心她就醉了。” 齐誉利刃般的视线扫过叶启的脸:“她认得你?” 叶启微微一笑,回道:“她几次去香玉书院找殿下,是属下私下引她入院的。” 南屏在醉意之中,犹自靠在了齐誉的身边,又往齐誉的怀里蹭了蹭,已是几乎站不住了。 齐誉将南屏一把抱了起来,朝叶启淡淡道:“下去吧。” “是。” 齐誉抱着南屏往府内走去,叶启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无言。 齐誉一脚踢开南屏的房门,正想将南屏放在床上,南屏却忽地抱住了齐誉没有动弹。感觉脖子处有一阵湿意,齐誉的黑眸动了动,却没说话。 南屏紧紧地抱着齐誉,闷声道:“殿下,我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 齐誉的眼神晦暗幽深,问道:“什么秘密?” 南屏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梦呓般地低声道:“您知道我是谁吗?” 齐誉脸上的神色渐渐凝住,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并未回答。 南屏忽地从他怀中坐了起来,直直地看进齐誉的眼睛里,问道,“我要告诉您……” 她急促地喘息着,紧紧地抓着齐誉的衣袖,“我父母他们——” “你需要先洗把脸。”齐誉立刻打断了她,脸色因为薄怒而显得冷硬。 等齐誉再回来的时候,南屏已经几乎清醒地坐在了床头。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失去了平日里的灵动,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 齐誉将手上的脸帕交给她,南屏伸手接过脸帕,沉默地擦着脸,并没有说话。 “你刚刚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是什么意思?”齐誉忽然问。 “我还能是谁?自然是南屏啊。”南屏的嘴角牵强地扯起了一个笑:“刚刚我喝醉了,是不是说胡话了?” 齐誉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半晌后终于摇了摇头:“没有”。 南屏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又道:“殿下,如果我有事瞒着您,您会生气吗?” 齐誉只沉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像一口深夜中的枯井,低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南屏点了点头,忽然又道:“殿下,能认识您,我真的很高兴。” 齐誉默默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南屏摇头道:“没有。”说着忽然问道,“殿下认识他吗?” 齐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今天喝多了,早点休息。”说着便要离开。 南屏忽地拉住了齐誉。 “还有事?”齐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南屏心中一跳,拉着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勉强笑了笑:“他……他叫贾晔,之前去香玉书院的时候,是他帮忙,我才进了香玉书院找到您。今天喝酒是为了感谢他的。” 齐誉的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解释,终于还是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低声道:“不用跟我解释。” 南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还想说些什么,齐誉已经将她的手扯开了,向门外走去:“早点休息。” “殿下,红蕖姐姐的戏要上了,你会去看吗?”在齐誉离开房间之前,南屏忽然道。 齐誉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我最近比较忙。” “哦……”南屏忙道,“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齐誉淡淡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房间。 南屏愣了半晌,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沉默地钻进了被窝里,再也没有说话。 房门外,齐誉的黑眸向房门内瞥了一眼,脑中回想起宋纶所说的话“一旦她的身份被发现,我们这么多年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五皇子,今日竟有意无意地问起了她……以及那个叶启,今日他已经来找了南屏……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齐誉的脸色变得愈发冷厉,良久伫立不动。 第97章 —— 不知道此时齐誉又在做什么? —— “初兰。”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初兰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李嬷嬷举着一盏烛光走进来后,将火烛放在了一旁。 李嬷嬷是五皇子的乳母,在武德殿,每个宫女都不敢不听她的话。 一直以来,李嬷嬷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这几日她像是忽然老了许多,身子也佝偻了起来。 “李嬷嬷。” 初兰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多日没有进食,让她原本就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又瘦了一圈。 李嬷嬷坐在了初兰的身边,浑浊的目光看着她良久,忽然开口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孩子……” 初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嬷嬷,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李嬷嬷伸出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初兰的脸,低声道:“是你刺伤的殿下吧。” 初兰脸色一恸,却没有答话。 李嬷嬷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今日殿下醒了。”初兰的目光微微一亮,听得李嬷嬷苍老的声音悠悠道,“我从小看着殿下长大,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醒了之后,第一句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不吃不喝,还要拖着那样的身体来看你,被我极力地劝住了。” 初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虽极力忍耐着,两行清泪却仍是从她的眼角滑下。 “殿下英明神武,被他看上的女人该有多么幸福!可为什么是你……他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你……” 李嬷嬷看向初兰,颤抖苍老的手抚摸上了初兰的脸,“嬷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本是一位公主,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天意弄人……” 李嬷嬷的眼中也淌下泪来:“听嬷嬷一句劝,初兰,以前的事,你就放下吧……殿下毕竟是齐国的五皇子,他是伤害了你的家人,可他也是为了守卫齐国啊! 你就做一个齐国的初兰,和殿下好好地在一起,殿下他,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初兰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李嬷嬷!” 像是儿时投入母亲怀抱时一样,初兰被李嬷嬷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从大幽国亡国后,她再也没有像今天一样,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 几日过去,孙倩儿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找的第几家当铺了。 每个当铺老板给她的回复都一模一样——从未见过她口中的那个发簪。 全京城有名有姓的当铺一共就这么多,难道她的发簪已经被人买走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许达达陪在孙倩儿身边,见她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便安慰道:“孙姐姐,也许还有其他的当铺是我们之前不知道的,我再找人帮忙问问吧。” 孙倩儿转过头看向许达达:“不必了,你也花太多时间帮我了,我不准备找下去了。” 许达达还想说话,却忽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旁走了过去。 那人身穿一件朴素的青色长袍,看起来甚是潦倒,刚才似乎在暗中看着孙倩儿。 哪怕只是那么一眼,许达达也立刻认出了那个人——刘永! 许达达拉着孙倩儿往旁边的巷子跑去,果然迎头便看到了躲在巷口,愕然第看着二人的刘永。 孙倩儿的脸色变得十分冷肃,她几乎是凛然地看着刘永:“你在跟踪我们?” 刘永很快避开了两人的眼神,迈开步子便要离开。 孙倩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到刘永停下步子后,她立刻放开了他,好像再多一瞬便会被那触碰灼伤一样:“你放心,我不是来缠着你的。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把我父母留给我的发簪当去哪里了?我要赎回来。” 刘永侧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发簪。” 许达达怒极,走上去一把扯过了刘永的衣襟:“是男人就别这样缩手缩脚的,把话说清楚!你知道孙姐姐为了找这根发簪,跑遍了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当铺吗?” 刘永半抬起头,乱发挡住了他的神色,只听得他嗤笑了一声道:“当了就是当了,关我什么事?” 许达达气得挥起拳头就要打他。 “达达!”孙倩儿叫住了他,然后伸手拉过了他的手腕,“算了。” 她看了一眼刘永,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嫌恶,“我们走。” 孙倩儿拉着许达达往巷口走去,刘永斜靠在墙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道:“喂,你是定云镖局的小少爷吧?” 许达达回过头,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孙倩儿却是头也没回得继续往前走着,两人很快离开了刘永的视线。 仿佛过了良久,刘永僵住的身子才稍微动了动,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根玉簪,簪首是一朵粉玉雕刻的花瓣,看起来似乎在迎风起舞,娇柔美丽。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簪良久,复又将它放回了怀中,拎起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 一切爱恨消散在了风中,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李嬷嬷再次出现在初兰房间的时候,初兰已经静静地面对着窗户站了很久。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风从窗外吹入,衣衫浮动,勾勒出她的腰身,又比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好似再一阵风便能将她刮走一般。 “你决定好了?”李嬷嬷问她。 初兰回过神来,终于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来,拿起了自己的包袱:“这次去,应该也见不到您了。” 她将手中的一对珍珠耳坠放在了李嬷嬷手心,“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这幅耳坠一直带在身边。如果嬷嬷不嫌弃的话,便将这个送给你,权当做个念想吧。” 李嬷嬷紧紧地握着初兰的手,眼中又以垂下泪来:“好孩子,嬷嬷收下了。你如果哪天想回来,就托人来告诉嬷嬷一声,你知道,殿下他会一直想你的……” 初兰听到齐珝的名字,身子微微颤了颤,然后摇了摇头:“殿下既已同意我离开,已是对我的恩赐,此生我们再也不必相见了。” 说着,仿佛是害怕自己会动摇一般,她很快地背起了包袱。 李嬷嬷刚松开的手又抓住了初兰的手臂:“好孩子,你答应嬷嬷,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千万不要做傻事,知道吗?” 初兰的脸色一动,微笑道:“我不会的。” 李嬷嬷看着初兰,眼中泪水不断:“好,好好活着,以后说不定……” “嬷嬷,我走了。您多保重。”初兰打断了李嬷嬷的话,快步地向外走去。 李嬷嬷紧紧地抓着手中的耳坠,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看着初兰瘦弱的背影,她想长长地叹一口气,却最终没有,而是一团长长的郁气凝结在胸口,无法散去。 —— “她走了?”齐珝从窗户处转过了身子,脸色苍白。 “走了。”李嬷嬷眼圈发红,还在流着眼泪。 “好了,这不是挺好的么?你哭什么?”齐珝扯起了一个笑。 李嬷嬷走上前来,跪在了地上,向齐珝伸出了手掌。齐珝看去,只见一双布满粗茧的手心中,躺着两粒莹润的珍珠耳坠。 “这是初兰留下的。” 齐珝极缓极缓地伸出了他的手,从李嬷嬷的手中拿起了那对耳坠。 李嬷嬷跪在原地,眼泪变得愈发汹涌。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 “嬷嬷。”齐珝的声音似是哑了,他问,“是我错了吗?” 李嬷嬷闻言心中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齐珝,却见他的眼睛一片猩红,一行泪水爬满了他的脸,一种难以掩饰的痛苦瞬间让齐珝继续窒息了。 他很快便转过了身。双拳紧紧握着那对耳坠,再也没有说话。 —— 今日,南屏又像前几日一样,仍去各个当铺帮孙倩儿找她的发簪。可惜仍然是一无所获。 南屏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北誉王府走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南屏!” 那人眉目斯文,身穿一身极干净的直襟长袍,竟是叶启。 “叶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叶启看着南屏略显憔悴的脸,说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发生什么事了?” 南屏笑了笑:“没事,我就是去给孙姐姐找东西,有些乏了。” 叶启温和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今日香玉书院新上的戏听说不错,我正想叫你一去去看看,权当休息一下。” 南屏这才记起自己曾经跟齐誉提过的折子戏。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没见到齐誉了,自己也连日在外面帮孙倩儿找簪子,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怎么,现在叶大哥请你看个戏,也请不动了?” 南屏笑道:“怎么会?我也正想看呢。” “走。” 再次到香玉书院看戏,这里还是和上次一样香风丽影,少了一个柳莺莺,好像对这里一点影响也没有。 那些官宦子弟们,仍在此吟诗作赋,等待着下一个惊艳的戏折子而已。 南屏和叶启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心中不经意地便回想起上次在香玉书院与齐誉重遇的情景,不知道此时齐誉又在做什么? 第98章 ——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买醉的第三天了。 叶启给南屏倒了茶,又将点心往南屏那一侧挪了挪。 南屏一看,竟然都是自己从小就爱吃的果子,不禁笑道:“多谢叶大哥。”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叶启温和地笑了笑。 南屏吃着果子,便见到红蕖上场了。她今日盛装打扮后更显得美艳非常,眉心那朵凄艳的绯色花瓣,点缀得那张脸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台下立刻安静无声,南屏并不如何懂得赏戏,只觉得这曲子听着十分哀伤似的,那唱词凄凄切切,“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南屏听得似懂非懂,伴随着红蕖婉转莺啼之声,只觉得心中的五脏肺腑都要被戳痛了一般。其中情意却又并不十分明了。 叶启暗自留意着南屏的神色,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南屏回过神来:“我去透透气。” “要我陪你过去吗?” 南屏摇摇头:“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匆匆便离开了。 南屏低头在人群中穿梭,漫无目的地往人少处走去,忽然被手臂被人一拉,南屏一声低呼,抬头看去,竟是齐誉!齐誉将门关上,雅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南屏眼中的痛楚尚未完全消逝,转而被惊讶代替。 “您怎么来了?”南屏诧异地看着齐誉。齐誉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自从南屏搬入北誉王府以来,他似乎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齐誉冷冷地看着她,眼中闪着光,让他看起来似乎十分清醒:“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大哥叫我来看新的戏本子……” “叶大哥?”齐誉几乎有些粗鲁地抓住了南屏,冷笑道,“看不出来,你们这青梅竹马的感情竟然这么深?” 青梅竹马……看来他从上次见到叶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谁,更知道了叶启是谁!从头到尾,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而已。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南屏痛苦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我走?” 齐誉瞪视着她,迟迟没有回话,终于道:“别忘了,在你知道我身份的那天开始,我就说过的话。” 南屏终于记起了齐誉那晚在军营对她说的话,要么吃下「蚀心丸」,留在他身边成为婢女,要么死在他的手下…… 没有再多说的意思,齐誉已经狠狠地拉着南屏向门外走去。门一开,外面竟同时站着阿克与叶启。 “你……”叶启见到南屏通红的眼眶,还有被齐誉紧紧握着的手腕,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齐誉的脸上毫无表情,厉声喝道:“让开!” 阿克从未见过齐誉如此神色,南屏用力掰着齐誉的手,齐誉的手却抓得愈发紧了,叶启见状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劝阻道:“殿下——” 齐誉的眼皮掀起,不过向他瞥了一眼,阿克已经挺身向前,抽出了身上的佩刀对着叶启,现场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 南屏转过身挡在了叶启面前,哑声道:“不关他的事。” 齐誉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南屏又道:“我跟你回去。” 叶启如何能肯,正要上前,阿克已经将他挡在了身后,南屏低垂着头经过叶启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叶大哥,照顾好自己,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回到北誉王府之后,齐誉沉着脸回了书房,并未与南屏多说一字。 南屏不由得心中翻涌,跟了上去,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 齐誉动作一滞,闷声道:“我说过了,最近我很忙。” 南屏固执地追问道:“那殿下今天为何喝了一整天的酒?” 齐誉脸上闪过一丝的僵硬,他没有回答南屏的话,只是坐在椅子上,以手指慢慢按着太阳穴,唇角慢慢放平。 似乎过了很久,齐誉终于放下手,似乎斟酌着措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等以后……” “其实刚和殿下认识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想过再也不跟殿下见面。” 南屏像是没听见齐誉的话,而是幽幽道。其实事到如今,她也几乎认不出了自己,只觉得这几日几乎活在了或真或假的环境里,每一步都让她充满了不安。 “什么时候?” “好几次。”她坦诚地回答。 齐誉沉默着没有答话。 “但是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希望能诚实地面对自己,面对殿下。” 南屏认真地看着齐誉,脸庞因为情绪翻涌而浮现了一片酡红。 齐誉却很快避开了南屏的视线,僵硬地平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 南屏感到心中一阵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忍住了,快步转身离开了。 齐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瞪视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日南屏早早地便起床了。昨夜一夜难眠,她的眼眶下一片乌青,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没想到一出门却正好遇到齐誉也在门外正待上轿。原来他现在每天都这么早便离开了么?怪不得这几日一直未见他。 “殿下。”南屏走上前行了一礼。 齐誉这日穿了一件绿沈色云纹长袍,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俊,只是好像瘦了些,显得那张脸的轮廓愈发凌厉了。 见到南屏后,齐誉淡淡点了点头,平声问道:“有事?” “哦,没有。”南屏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没有再向前。她又解释道,“我今天帮孙姐姐去当铺找簪子。” 齐誉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不等她再说什么,便上轿而去。南屏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轿子,脸上一片寂然。 —— 香玉书院内,红蕖正在认真练习,在眉心画着那朵娇艳的花朵,明日她就要登台演出了。 此时忽听得外面一阵娇笑声,那娇笑声中还掺杂了几声男人的低笑,听在红蕖的耳中,不禁心中一震。她匆匆忙忙地放下手中的笔,跑到了隔壁的房间—— 齐誉正坐在主座上喝着酒,旁边有两位艳丽的女子正一边娇笑着,一边给齐誉倒着酒。 明明才一大早,齐誉已经喝了许多了,他将酒一杯杯地灌下去,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买醉的第三天了。 红蕖走了进去,斥道:“好了,你们不要再倒了。” 那两位女子看了她一眼,笑道:“红蕖,是九皇子让我们过来的,哪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 九皇子虽偶尔会来香玉书院,却每次都是听几首曲便很快离开了,从不跟香玉书院中的女子有何交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喝酒。 她们平日里早就心折于九皇子的风采,难得有此机会,只觉得红蕖扫兴得很。 红蕖知道和她们无法交涉,只好走到了齐誉的身边,摁住了齐誉的酒杯低声道:“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齐誉头也没抬,一把拉开了红蕖的手,仍是一言不发地继续喝着酒。 红蕖的手吃痛,她瞪着旁边的二人半晌,蓦地转身出去了。 —— 南屏刚从一家当铺走出来,便见到了一脸焦急的红蕖。 “红蕖姐姐?” 红蕖一脸焦急地说:“你快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地便把南屏拉到了香玉书院。 南屏站在门外,看着正在喝酒的齐誉,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已经在这里喝了一整天了。你快把他带回去吧。” 红蕖将南屏带了进去,拉到了齐誉身边:“殿下,南屏姑娘来了。” 齐誉抬眼看了一眼南屏,然后嘴角勾起笑了笑,将身边的一个女子拉了起来,又将南屏一把拉下,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然后将南屏面前的空酒杯倒满,道:“来,一起喝。” 南屏的脸色变得僵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殿下,您喝多了,先回王府吧。” 齐誉恍若未闻,又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南屏喃喃道:“您是怎么了?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说着,她回想起这些日子那若有似无的疏远和冷淡,眼中不知为何便落下泪来。 “我不过是让你喝杯酒,你哭什么?” 他的表情几乎变得愤世嫉俗起来,烦躁地将眼前的酒继续一饮而尽。 南屏不再多说,怔怔地坐在齐誉身边看着他半晌,再也没有多说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红蕖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追上去拉住了南屏:“南屏妹妹,你们到底怎么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南屏那张原本充满生气的脸此时只剩下了一片木然:“没事。” 然后便挣脱红蕖离开了。南屏双臂环抱着自己,向外疾步走着,迎面撞见了走过来的阿克,阿克正想打招呼,忽然见到南屏脸上竟布满了泪水,一时间怔住了:“你……” 南屏却已经快步离开了。 第99章 —— “一直以来,殿下生活得很辛苦吧……” 阿克走到了齐誉的厢房内,只闻到房内一阵浓烈的酒气,齐誉独自坐在座上,一杯接一杯不停地灌着酒。 阿克从未见过这样的九皇子,他快步走了上去,抢下了齐誉手上的酒杯,促声道:“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齐誉眼也未抬,正要伸手去取酒杯,只听得阿克又道:“刚才我看到南屏了,她好像哭了,你们……” 齐誉的手停在了原地,然后蓦地靠在了椅背上,一言不发。 阿克与红蕖相视无言,他们自然都感觉到了齐誉的反常,却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先将房中的两位女子打发离开了。 齐誉闭着眼睛半晌一动不动,然后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 出了香玉书院,南屏只是抱着双臂向前走着,冷风吹来,南屏只觉得身上冻得几乎麻木了,却没有丝毫的知觉。 齐誉在不远处跟随着她的身影,眼神中有难以察觉的冷静与痛楚。 阿克沉默地跟在齐誉身边,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此时天上滚过几声惊雷,很快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难怪街上行人无几。 前方的南屏并未带伞,顿时便被淋得浑身湿透。只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凭雨淋着,麻木地走在街上。 齐誉也瞬间被淋湿了,阿克正想上前,齐誉已经转头道:“去买两把伞。”说着已经向南屏的方向走了上去。 阿克犹豫了一下,见刚好经过一个铺子,只好连忙走了进去。 不过是傍晚时分,此时的天色忽地就暗了下来,南屏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暴雨时分,她正赶着前往杭州城,前方便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在这时,南屏的眼前忽然有一道银光闪过,竟是一个黑衣男子从旁边的小巷中持剑直冲她的身侧而来! 茫茫雨帘,以南屏的武功,根本避无可避,那人竟要在一招之内将她制服! “小心!” 南屏的身后忽地响起了齐誉的低喝声。 话声未落,齐誉已经转身挡在了南屏的身前,将她往旁边一带,那剑应声刺过了齐誉的手臂,南屏眼见那银白的长剑被鲜血染红,又立刻被密集的雨水冲刷干净。 南屏的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齐誉,用尽全力向那人踢去。 那人直冲南屏而来,竟未料到九皇子会突然出现,以身挡剑!那人正待刺出第二剑,便听得一声惊呼:“殿下!” 竟是买好雨伞的阿克撞见这一幕,将伞扔到一边,立时冲了上来。 那刺客似乎认得阿克,知道他身手了得,一击得手便不再恋战,已经如鬼魅般地离开了。 阿克正要向前追去,南屏喊道:“先带殿下回府!”阿克的眼中几乎喷出了火来,连忙扶住了齐誉,使出轻功向北誉王府奔去。 阿克跟随齐誉多年,此次黑衣人应该是直冲南屏而来,南屏武功微弱,所以对方也只派出了一人。 看对方出手的动作,似乎没有杀害南屏的打算,难道只是想绑架她? 想到此处,阿克的心中顿时一惊,背上冷汗直冒,以南屏的身份,绑架她自然只有一个目的——九皇子。 阿克心急如焚,扶着齐誉,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环境,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南屏,却见她浑身湿透,脸上也在思索着什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阿克。只那一瞬,阿克想,南屏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回到北誉王府,李管家立刻迎了上来,见到三人的模样顿时一惊,但他到底是老成,立刻吩咐人去请了大夫,又去准备了解酒的东西,自己回去取了金创药来。 刚进厅堂,齐誉便一把推开了阿克,走到一旁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味地灌酒,胃里实在没有东西可吐,只是扶着墙角半弯着身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齐誉受伤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爬满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掌,缓缓滴落在地,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克走上前道:“殿下,属下先扶您回房吧。” 齐誉紧闭了双眼,哑声道:“你先下去。” “可是殿下,你的伤——” “下去!”齐誉低喝道。 阿克咬了咬牙,只得从旁退下,经过南屏身边的时候低声嘱咐道:“照顾好殿下!” 此时李管家已经取了金创药和热毛巾过来,交给了南屏:“殿下换洗的衣物和解酒药已经在房中备好了,有劳南屏姑娘!”然后看了一眼南屏,方转身退了出去。 南屏接过毛巾和金创药慢慢地走到了齐誉身边。他平日里严格束起的发丝已经凌乱了不少,几缕额发落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齐誉剧烈地喘着气,终于舒缓过少许,似乎没有意识到南屏的靠近,他半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极度压抑的情绪,他的侧脸冷硬的线条看起来更显凌厉,浑身散发出难言的戾气。 南屏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殿下,你的伤——” 齐誉闻言眉头微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是南屏第一次看到他没来得及隐藏的痛苦,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南屏忽然回想起红蕖所说的:九皇子从小便受了很多苦…… 南屏心中的酸涩汹涌而来,她走到了齐誉的面前,用手巾一点点擦掉了他额上因痛苦而浮现的汗珠,另一只手拉住了齐誉,将齐誉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先扶您回去。” 齐誉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再拒绝。南屏感觉到他身子的重量渐渐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用力支撑着,一直到了齐誉的房间,将齐誉放在了他的床上。 或许是因为手臂的伤口触动,又或许是酒劲上涌,他痛楚地皱了皱眉头,紧紧闭上了眼睛,脸色格外地苍白。 南屏从旁边取来了已经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走到了齐誉面前,低声道:“殿下,先换下湿了的衣服吧,我给您上药……” 齐誉只是沉默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南屏只好上前慢慢解开了他胸前的衣襟……齐誉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双黑眸瞪视着她,却又很快地闭上了眼甩开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你走吧。” 喝了一整日的酒,齐誉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即使明知他醉得很深,南屏却感觉他看起来无比的清醒,只有那张脸一片苍白,瞳孔漆黑幽深。 她正要起身,却蓦地被齐誉抓住了手腕! 齐誉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质问她道:“你要去哪儿?” 明明是他让她离开的,现在却又责怪她,此时的齐誉哪里还有平日里骄矜清冷的皇子模样,分明是一个喝醉了的富家公子! 南屏柔声道:“我去给你取洗脸的脸帕。” “不用!”齐誉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南屏只好坐了回来:“好。那你先躺下。” 说着南屏试着缓缓抽出手来,却越发被齐誉握得生疼了。 “先放开我,我先帮你把靴袜脱了。” 齐誉却只是固执地抓着她的手,根本没有理会他她在说什么。 南屏沉默了一瞬,由着齐誉握着自己的手腕,然后缓缓地靠近他苍白的脸,在他的薄唇上轻轻一吻。 感觉到那温软唇瓣的触觉,齐誉的身子忽地一僵,南屏以手巾轻轻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温柔地道:“先帮你换衣服好吗?” 齐誉的脸色微动,似乎反应了很久,方将南屏说的话听明白了,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南屏的手已经红了一片,她细心地将齐誉的靴袜和身上的湿衣除下。 在脱下他最后一件中衣的时候,才发现齐誉的胸膛和背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看起来甚是可怖。 南屏的心忽地一颤,抬眼看向齐誉,却见他也正凝望着她,见到她的神色,他嘲弄般地勾了下唇角:“害怕了?” 南屏摇了摇头,沉默地脱下了他的衣服,又以毛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水珠,以金创药小心地涂抹在他手上的右臂。 那右臂下还有一道疤痕,南屏瞬间认了出来,是那次两人坠落河水,她挣扎之间将他推在了尖石之上留下的…… 南屏紧咬着下唇,一点点地涂抹着金创药,感觉到视线也渐渐模糊…… 南屏将齐誉的伤口小心处理好,哑声道:“一直以来,殿下生活得很辛苦吧……” 烛光舔舐着齐誉的侧脸,他的嘴唇微微抿起,深色的衣饰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南屏低呼一声,正想出口相问,齐誉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像陷入了一场梦里:“小时候,每当她不高兴了,便会把我关进黑屋里,不准任何人跟我说话。在那个黑屋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在那个黑屋里一直呆着,直到我开口认错为止……” 齐誉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好像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在她的世界里,我只有武功或者学问取得了进展,她才会稍微高兴一点点。” 南屏立刻明白了那个「她」,指的便是齐誉的娘亲。凝望着齐誉清俊的脸,南屏心中感到一阵酸涩:“民间传闻,说您的母亲在您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齐誉面无表情地说道:“实际上,她是四年前在杭州因病过世的。” 第100章 —— “你干嘛?真失恋了?” 齐誉道:“她这一生几乎从未快乐过,当我得知她死讯的时候,我想,可能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南屏的声音低柔地传了过来:“可是殿下其实很伤心吧……” 齐誉沉默着没有回答。 “殿下,为何您的娘亲要那样逼迫你呢?” 齐誉扯了扯嘴角:“她原来是南周国的公主,在国家被灭之后,被带至齐国宫中成为了妃子。但因为身份特殊,她一入宫便住在了冷宫……后来便有了我。 只是她终日郁郁寡欢,从我出生开始,她就从未对我笑过。 她所有的愿望,就是让我当上这齐国的皇帝而已。或许在她心中,只有这样才能洗清她身上的耻辱。” 南屏心中一惊,原来齐誉是南周国的人……难怪上次在追云山,他见到南周国百姓的惨状会如此动怒…… 借着微凉的月光,南屏注视着齐誉,低声道:“那殿下身上的伤疤是……” 她不由得伸手轻轻划过了他胸前那道极深的伤疤,难以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安排下,从小我便一直秘密地在习武。那时我曾经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我们每日一起吃饭、一起习武,他是我师傅的儿子,叫秦玉。”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回忆的寒气,“我胸口的那道伤疤,便是他刺杀我时留下的。但是我活下来了,他却死了。那天,刚好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南屏一惊,失声道:“为什么……” 齐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从我记事起,我娘就告诉我,今生最重要的事便是当上太子,而成为太子最重要的事,便是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的朋友。她让秦玉伪装为刺客来刺杀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 “从此以后,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朋友。”他的声音很低沉,因为极度压抑的情绪而语调波动。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南屏的心中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她沉默地离开床边,将毛巾在脸盆中浸湿。 齐誉伸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克制着过量饮酒带来的头痛。 南屏将毛巾递给齐誉,他用力地擦了擦脸,神智已经清醒了许多。 南屏默然地看了齐誉半晌,忽然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嗯?” 南屏微垂着脸,低低地说道:“我不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同心锁,郑重地放在了齐誉的手掌上:“这是我从小到大戴着的锁,也是它保护我一直平平安安。现在我把它交给殿下,有它的保佑,殿下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齐誉的身子一僵,一种奇异的感受击中了他,让他一时间无法答话,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把同心锁。 仿佛过去了良久,齐誉的黑眸转浓,忽地薄唇一勾:“你在同情我吗?” 南屏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吸了一口气道:“其实刚认识殿下的时候,总觉得您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在危险的时候,您总是会出现……总是为了救我受伤……” 她的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来,让那张净白明丽的脸显得更动人,“虽然您表面上看起来不近人情,可是我知道殿下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决定相信殿下,于是来了这里。” 齐誉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一双发亮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我总是觉得很孤单,没有去处也没有来处,倒像个孤魂野鬼,好像世间上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干系…… 我曾经想过,哪天等我挣到了足够的银子,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呆着,看看书,养养猫,哪天闷坏了,再出来给人卜卜卦……但是认识殿下后,我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南屏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绯红,她抿了抿唇,露出一丝局促和紧张,认真地看着齐誉,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以后在黑暗的时候,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齐誉的瞳孔幽深似潭水,低声道:“在我身边,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你不怕吗?” 南屏摇了摇头:“殿下不怕,我就不怕。” 齐誉的眉头微微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南屏忽然道:“殿下又多了一个拖累你的人,殿下怕吗?” 齐誉愣了愣,忽地薄唇微抿,眼中便含了几分笑意:“所以你是要以身相许吗?” “如果是的话,殿下要吗?”南屏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而是认真地道。 齐誉垂眸看向南屏颤动的睫毛和湿润透亮的双眸,心头忽然涌起了一丝强烈的冲动,那些盘旋在心头的一切,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 齐誉蓦地用力紧紧地抱住了南屏,将脸埋在她的发丝中,闻到那熟悉的淡淡香味,那种气息竟然让人感到莫名的满足与心安。 “要。”齐誉低沉的嗓音像有了生命力般钻到了南屏的心里。 南屏几乎屏息地听着他低声说的话,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触碰到了他袒露的心。 南屏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处,声音像是誓言一般既平静又虔诚:“以后殿下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齐誉的心中暖流涌动,他的手又紧了紧,感觉到南屏柔嫩温热的脸贴着他的脸,过了良久,不由得微笑道:“你不问我最近在忙什么?” 南屏也笑了:“我会占卜啊。” “哦?那占出什么了?” “那要付五两银子……” 齐誉忍不出嗤笑出声,两人依偎的身影被烛光倒映着,在窗上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剪影。 —— 定云镖局。 南屏走了进来,见孙倩儿已经在门口等她,忙迎了上去问道:“孙姐姐,你忽然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是么?” 孙倩儿点了点头,抿唇低声道,“我准备明天早上回杭州去了。” 南屏惊道:“怎么这么快?你不找簪子了么?” 孙倩儿摇了摇头,放开南屏的手向厅堂慢慢走去:“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再耽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是时候该走了。” 正在这时,许应明从厅堂后方走了出来。 二人忙道:“许镖头。” 许应明见孙倩儿盈盈走了过来,身边还站着脸色复杂的南屏,忙回道:“孙大夫、南屏姑娘。孙大夫叫我来此处是?” 孙倩儿道:“冒昧叫您过来,是正式向您告别的。后天早上我就准备回杭州去了。” 许应明一愣,又道:“你一个人回去么?这路途甚远,不如等下次镖局要去杭州行镖了,孙大夫再跟我们一起去?” 孙倩儿浅浅一笑:“多谢许镖头,我已经打扰您太久了。这一路我可以一边行医,一边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应明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便道:“孙大夫为我们免费医治了不少病症,何谈打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留了。今日既然大家都在,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就当为你送行吧。” 孙倩儿不再推辞,感谢道:“好。” 南屏四处望了望道:“对了,跟达达说了么?怎么没见他?” 孙倩儿点了点头:“今日一早我便与他说了。只是他……”她没有再细说下去,南屏自然明白,许达达对孙倩儿如此感情,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无法接受了。 —— 当晚,孙倩儿、南屏和许应明、小蝶坐在桌上,果然不见了许达达。 许应明问道:“达达呢?” 小蝶撇了撇嘴:“他从早上知道孙大夫要走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我跟他说了晚上一起为孙大夫送行,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许应明脸上浮现一丝难堪:“到现在还是这么不懂事!。" 南屏笑道:“许镖头不用生气,达达不过是心中不舍得孙姐姐,所以才不来。我们吃完就寻他去,没事。” —— “小二,再给我上一壶酒!”许达达酡红着脸,举着手上的空酒壶吼道。 “来嘞!”小二满面殷勤地又给许达达送上一壶女儿红。 许达达将新送上来的酒满满地喝了一大口,只觉得眼前的小菜和人物晃来晃去,几乎已经分不清是梦是幻。 “我醉了么?”许达达嘿嘿笑道,“醉了好,醉了好……” 说着又往嘴中灌了一大口。 此时一个男子忽然坐在了他身边,笑道:“怎么?借酒浇愁,你失恋啦?” 那男子长相妍丽,声音清脆,许达达睁着半醉的眼睛看去,眼前竟不知是男是女,他伸出手去捏了捏那人的脸:“你这男人,怎么长得这么像那个野丫头啊?” 羽琴郡主没想到他喝醉酒,胆子变得这么大,脸上顿时一红,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你胡说些什么?今天本郡主我心情好,女扮男装溜出来玩儿的。” 许达达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方满意地收回了手:“原来真是。怪不得这皮肤这么嫩。” “喂!男女授受不亲,别以为你装醉就可以免罪了!” 羽琴郡主举起旁边的空酒壶就要向许达达的头上砸去,却见他好像没听见一般,又猛喝了一大口。 羽琴郡主凑近了狐疑地看着他:“你干嘛?真失恋了?”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愕然道,“你哭了?” 第101章 —— “小二,来两壶酒。” 许达达顿时恼羞成怒,猛地转过了身子,伸手抹了抹脸:“关你什么事?” 羽琴郡主点了点头:“还真是失恋了。”她夹了一粒花生米到嘴巴里,“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个孙大夫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这是自讨苦吃。” 许达达冷笑了一声:“那你呢?你喜欢的九皇子,难道又正眼瞧过你一眼么?” 羽琴郡主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九皇子对我明明很好!” 许达达又冷笑一声,也不去理她,只是自己喝酒。 羽琴郡主见他这个态度更是生气,一把抢过他的酒壶:“你把话说清楚!” 许达达的脸沉了下去:“你真想听么?好,我告诉你。你所谓的九皇子对你的好,不过是人家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你写一封情书给他,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还从京城去战场追他,你去问问,京城有多少姑娘像你一样不知羞?这九皇子被你这么一折腾,还敢怎么怠慢你?” 许达达的语速很快,越说越急,“你从京城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去的,你俩走散了,你光顾着自己的心上人,连自己婢女的死活都不管,就这样又回到了京城。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人!” 羽琴郡主呆在了原地,她没想到许达达竟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抨击她的话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击,只怒道道:“我找了,碧落,我找了好多人去帮我找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我?”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中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来。 许达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看着羽琴郡主脸上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心中顿时后悔万分,却咬着牙不知该如何安慰。 羽琴郡主恨恨地看着他:“至少我敢说敢做,不像你这么窝囊,连自己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来!” “你说九皇子不喜欢我,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总是会成亲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想得对,还是我做得对!” 许达达如被雷劈,僵在了原地,他猛地抓住了羽琴郡主的双肩:“你说什么?你要跟他成亲?” 羽琴郡主的脸上露出灼热的光来,她看着许达达道:“对。” 许达达呆呆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我不信。他明明喜欢的不是你。” 羽琴郡主怒道:“信不信由你,我爹已经亲口跟我说了,你等着看吧。” 许达达慢慢地放开了羽琴郡主,突然道:“你们成亲的事,其他人知不知道?” 羽琴郡主眼中的光倏地熄灭了,她的脸上露出一股心灰意冷来:“你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的了?” 许达达却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羽琴郡主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拿起他面前的酒壶,一把将酒泼在了许达达的脸上:“好!你等着!” 说着便捂着嘴跑开了。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许达达的前襟湿透了,他被吹得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 “屏屏姐姐!” 南屏等人正在定云镖局的大堂内吃饭,忽然听见许达达的大喊声。 南屏吃惊地看向门口,只见许达达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他一身的酒味,发丝湿润凌乱,衣服的前襟更是酒味扑鼻。 “达达,你怎么了?”南屏连忙上前来扶她。 许应明也起身朝外面走来,只见许达达一把抓住了南屏的手臂。 “屏屏姐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他的眼睛闪着光。 南屏道:“你怎么啦?有话好好说,先坐下……” “九皇子要跟羽琴郡主成亲了!”许达达一口气说了出来。 南屏怔在原地,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当初宋纶跟她说过,张默为了在齐誉手下留命,曾以南屏为要挟,逼齐誉答应他如此条件。 此事齐誉并未答应,也从未向任何人说过,怎么许达达知道了? 旁边的孙倩儿也是脸色一变。 许应明一把扶过许达达:“你发什么酒疯?皇子的婚事岂是你喝点酒,就能乱听到的?” 许达达道:“是羽琴郡主自己说的!” 小蝶在一旁,帮着许应明扶住许达达:“就算要成亲,那也是门当户对,挺般配的啊。” 其余三人都没有说话,一齐看向南屏。孙倩儿眼中是担忧,许应明眼中则是很复杂的神色,他打量着南屏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蝶见他们的反应,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心中一阵委屈,却又不知这委屈该如何发泄,只好冷着脸不去理她,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许达达。 南屏扯了个笑道:“达达,你喝多了。”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心中却也难免因为这个消息咯噔了一下。 张默会这样跟羽琴郡主说,难道他还没有放弃要把羽琴郡主嫁给齐誉的想法么? 孙倩儿拉住了南屏的手:“南屏,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南屏勉强收了收心神,笑道:“今天是给孙姐姐送行,说这些做什么?” 她将许达达扶了起来,坐到了桌边:“达达,等了你这么久才回来,还喝得这么烂醉,你自己说,这是不是不够哥们儿?” 许达达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头昏昏沉沉的,眼前孙倩儿等人的脸都混沌成了一团,无法看清,许达达的耳边好像还响着羽琴郡主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至少我敢说敢做,不像你这么窝囊,连自己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来!” 许达达感觉那声音几乎让自己的头如炸裂般的疼痛起来,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无力地倒在桌子上,已无法直起身子。 许应明见他如此状态,气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孙倩儿从一旁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了许达达身边:“达达,你喝点茶解解酒吧。” 许达达恍若未闻,只兀自捂着头看向桌面。 小蝶也走了上来,摇了摇许达达的肩膀:“达达,你喝醉了,你喝点茶,我扶你回去休息。” 许达达呆坐了半晌,然后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中似乎清醒了许多,他拿过孙倩儿放在他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看向了孙倩儿,说道:“孙姐姐,这趟回杭州,我不能陪你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许达达一边说着,眼角几乎要沁出泪来,他猛地转过了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冲着孙倩儿举起了,他笑了笑:“能认识孙姐姐,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事。希望你也别忘了我们这些在京城的朋友们。” 许达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话间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南屏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忧愁,可也不知该劝说些什么。 孙倩儿早已落下了泪来,她今晚一直没有喝酒,此时拿过一旁的酒杯,也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向许达达敬道:“达达,谢谢你,能认识你和南屏,也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事。”然后朝众人道,“希望你们下次再去杭州的时候,能记得去找我叙叙旧。” 她擦了擦眼泪,又朝许达达笑了笑,“希望那时候,能看到你们身边都有了自己的良眷。”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许达达眼圈发红地看着孙倩儿,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很,一时间头疼得越发厉害了,腹中翻起汹涌,他猛地跑了出去,然后在堂前的一旁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南屏连忙跟上去给许达达拍着后背,也忍不住也落了泪。 孙倩儿见许达达如此反应,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一时间踌躇,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下? 小蝶也哭出了声,她忍不住拉着孙倩儿道:“孙大夫,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杭州呢?你就留在京城吧,可以吗?” 许应明想出口打断小蝶,却终究是没有说。他看向在门外的许达达,眼圈也是微微发红。 孙倩儿道:“我先去给他熬一碗解酒的药汤吧。”说着便往后堂去了。 —— 昏暗的小酒馆内,那个青衣布衫的年轻人,依旧坐在角落,闷头喝着酒。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可是前几天开始,他又每日在这里喝起了酒。 他看起来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看起来背佝偻得更深了。 店里的伙计还是拿着那张油腻的抹布,在点着灯旁的桌边打着盹。一个盹下去,他这才勉强着开了迷在一起的眼皮。 外面正好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十分整洁文雅,与这个脏兮兮的小酒馆看起来几乎格格不入,只有那张晦暗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很是颓丧。叶启径直走进来,然后坐在了青衣布衫的年轻人面前。 “小二,来两壶酒。” 伙计听完半晌之后才动了动身子,将一壶酒放在了叶启的面前。 刘永斜靠在墙上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叶启,脸上却是连惊诧的神色都懒得露出了,只颓然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才发现那酒壶早已空了。 叶启将自己面前的另一壶酒推到他面前。 刘永毫不客气地拿起酒壶,看见叶启已经向他举起了酒壶。 刘永嗤笑了一声,然后重重地和叶启的酒壶一撞,两人不约而同地仰起脖子痛饮着,一句话也没说。 而那个打着盹的伙计,又已经睡着了。 第102章 —— “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 一盏孤月于空中悬挂,冷冷地注视着京城里的各个角落。 “今夜好像特别适合喝酒。” 京城另一头的深宫,齐珝坐在武德殿的床头这样想着。可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除了太医给的药和李嬷嬷端来的粥,他什么也不能吃。 细心的李嬷嬷总是将武德殿的窗户关得紧紧的,像是担心门外吹进的寒风将齐珝吹病了。 今日的李嬷嬷万中一疏,竟忘了将窗户关上。齐珝靠在床边,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中的孤月,那冷清的月渐渐模糊,幻化为了一张冷清寡淡的脸来……即使是这样,齐珝仿佛也能感觉到她的倔强和孤寂。 齐珝英武的脸庞上浮现了一丝痛楚,但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压抑自己的情绪,而是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甜蜜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齐珝喃喃说着,但已无人与他答话了。 翌日,宋纶正在练武之时,忽然有家丁来报,门外有一年轻女子求见,说名叫南屏。宋纶脸色微变,忙让家丁请了进来。 南屏走进门后,坐在了宋纶旁边的凳子上。 宋纶道:“南屏姑娘,今日前来是……” 南屏站了起来,面向厅堂外的睡莲,低声道:“前几日从香玉书院回北誉王府的时候,有人试图绑架我,差点误伤到了殿下。这几日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放心,因此冒昧想来问问宋大人,是否知晓这背后的原因?” 宋纶的眉头一跳:“看出对方身份了吗?” 南屏摇了摇头:“我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我猜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我是九皇子身边的人,所以想绑架我以要挟九皇子。” 宋纶点了点头,他想起了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要你留在北誉王府,此事并不意外。九皇子已经是朝中太子之选之一,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观察着北誉王府的一举一动。” 南屏回过了身,抬起眼看向宋纶,问道:“宋大人,其实你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对吗?” 宋纶点了点头。 “果然。”南屏低声道,“那天我刚到北誉王府,便见到大人的神情和往日有所不同。当时我并未多想,只是结合近日来殿下的反应,还有昨夜之事……我想我呆在北誉王府,对殿下是一件很大的威胁吧?” 宋纶未料到南屏虽然年轻,却对局势洞若观火,实在令他钦佩,涩声道:“不瞒姑娘,我多次劝说殿下将姑娘送走,但殿下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幼年时的齐誉,“从殿下还是个少年之时,我便跟随在殿下身边。殿下志向高远,一直以来都在为日后的太子之位筹谋着。 为此,他曾经自请去夏国当太子,一个人蛰伏在杭州多年,就是为了养精蓄锐。 可是如果你的身份被发现,不只是你,包括殿下,都会因为窝藏本已经该死的罪犯,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的身份?”南屏一惊。 宋纶尚未答话,南屏见他神情便已了然,原来他和齐誉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南屏脸色苍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宋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能确定是在你搬入北誉王府之前。” 南屏顿时明白了,当时她在定云镖局的时候,他为何迟了这些日子仍未去接她过府。 那日让人接她去香玉书院,应当是为了与她分别,却未料到她却误以为是要接她入府,她带上了自己的行李…… 所以这些日子他的痛苦纠结,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吗? 宋纶注视着南屏的神情,沉声道:“为了这个计划,殿下从未享受过一个皇子应有的尊崇,反而从小便遭受了不应该承受的冷落和欺骗。 我实在无法看殿下的计划在此时被打乱,可是殿下根本无法放下你!而是让自己陷入了无穷尽的痛苦之中!” 阳光通过窗棂照在南屏的脸上,那皮肤在水绿色衣衫的衬托下,几乎如透明般干净苍白,她的眼角神经质般地抽动了一下,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她却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姑娘。”宋纶道。 “什么事?” “姑娘还记得多年前,方家遇难,你落入乐安河中,是谁救了你吗?”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南屏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整个人惊愕地立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锤了一击。 宋纶见她神态,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正是当年的九皇子。” “当年我奉命查抄方家,行到乐安河畔时,见到一个少年跳入水中,将落水的你救了上来。 当时他便将你交给了我,让我为你寻得名医治好,从此让你隐姓埋名,生活下去。” 南屏如同被针刺了一般,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泪来:“殿下……” 南屏的脑中顿时又回想起了方家灭门的那年,那冰冷的河水,窒息到即将失去意识的自己,还有逆着光游向自己的少年…… 南屏的脑中如闪电闪过,昔日那个模模糊糊的剪影,如今渐渐变得具体,幻化成了一张眉目清冷的脸…… “那时你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加上落水,要救活你实非易事。幸好当时有位江南名医,正好在京城治好了你,那位名医也可以告知姑娘了,你与他的缘分其实也不浅。他叫孙元化。” 南屏含着泪道:“孙元化?” 宋纶点了点头:“他的女儿,叫孙倩儿。” 南屏顿时瞪大了眼睛:“孙姐姐,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 宋纶转过了身,看向庭院中漆黑的深夜,声音愈发地沉了:“也正是因为早就知道了孙倩儿的身世,所以殿下一直也对孙大夫照顾有加。” 一时间知道了如此多的过往,南屏怔怔地立在原地,千头万绪从心中涌起,明明他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为什么…… “我一路跟着九皇子走来,深知他的不易,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不能谋。也因为不愿与姑娘分开,殿下这些时日深陷痛苦,更深陷危机!” 宋纶向前走了一步,郑重地向南屏抱起了双拳,“在下恳请南屏姑娘,离开这里。对你、对殿下,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宋大人!”南屏的面色苍白如纸,唇瓣也淡得近乎无色,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幽深,透着从未有过的波澜与沉痛。 她一字一句艰难地涩声道,“请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殿下因为我而身处险境。” 说着,南屏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庄重地磕了个头:“小女方婵媛,谢过宋大人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宋纶连忙上前去扶,南屏已经再次弯下了身去,低声道:“离开后,我一定会日夜为殿下和您祈福。” —— 南屏回到北誉王府已经是深夜了。她走到齐誉房间附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忍不住转过头悄悄向窗内望去……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经过,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齐誉站在门内望着她。 “殿下,您还没睡?” 齐誉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脸庞微微皱眉:“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南屏勉力笑了笑道:“我刚从定云镖局回来。”她又挪了几步走到了齐誉面前,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去给孙姐姐送行,她明天就要回杭州了。” 齐誉只当她的反常是因为孙倩儿之事,便拉过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房内,然后将门轻轻关上了。 “风大。”他似是不经意地解释,手指有些微凉。 南屏点了点头,没再吭声。她很少看起来如此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想让她留下来?”齐誉问道。 南屏摇了摇头:“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能因为我去左右。” 齐誉拉着南屏在桌边坐下,微笑道:“是么?即是这样,那我便不多此一举了。”说着便将案上的信往旁边放了放。 “这是什么?” 南屏接过信封,在齐誉的示意下拆开了,目光匆匆掠过信上的文字,原来齐誉在京城开了一个医馆,用来给贫苦的百姓免费治病,还缺一个大夫,正准备请孙倩儿过去。 实在太好了! 在这么忙的情况下,齐誉竟把此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南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喜,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喜道:“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孙姐姐!” 谁知她一激动,站起来的时候便狠狠地撞在了桌角上,当下便疼得眼泪直转。 “还是这么莽撞。”齐誉拉住了她责怪道,语气中却是温柔的。 齐誉让南屏坐下,伸手附在了她的膝盖上轻轻按了按,问道:“痛么?” 南屏摇了摇头,见到齐誉如此神态,想到自己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顿时眼泪落了下来,又哭又笑道:“不痛。” 齐誉见她情绪激动,不由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还像个孩子一样。” 说着半蹲在地,隔着衣裙以内力轻轻在她的膝盖上搓揉着,避免那里产生瘀血。 南屏的眼泪愈发地落了下来,仍是勉力笑道:“多谢殿下……” 齐誉含笑地抬头看向她,但见她又哭又笑地,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 南屏笑了笑,在案上又看到了那个松绿的香囊,上面两只粉色的鸳鸯看起来情意缠绵,恍如此时的她和齐誉。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齐誉放开了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淡淡道:“你不问问这香囊是谁送的?” 第103章 —— “说!她去哪儿了!” 南屏怔了怔,摇了摇头:“殿下贵为皇子,学识过人又长得好看,此次战场上更是英名远播。有姑娘喜欢殿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如果有合适的好姑娘,殿下娶了又何妨?” 说到最后,南屏的眼泪汩汩而流,她抽泣着擦了擦眼泪,笑道:“真没想到,这撞一下还真是挺疼的。” 齐誉继续给她轻轻揉着,含笑道:“这么大方?该不会是故意说来给我听的吧?” 南屏故作惊讶:“很明显吗?” 齐誉不禁失笑道:“不错。” “什么不错?” 齐誉微微敛起了笑意,似是漫不经心地朝南屏道:“我的眼光不错。” 南屏听见他话中的隐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微低着头,齐誉便看见一抹可疑的粉色从她的耳根处直泛到了脖颈。 齐誉原本噙着笑的嘴角弯得更深了。 南屏忽地低声道:“殿下。” 齐誉头也未抬地正轻轻揉着她的膝盖,南屏低声道:“今晚……我,留在这里睡,好不好?” 齐誉一愣顿时停住了动作,抬起头看向南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水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亮。 齐誉托住她腻白的脸庞,以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嘎声道:“这么爱哭。” 说着,长臂一伸拉过了她,吻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南屏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而是轻轻张开了齿关,放他的舌尖入内。 正在此时,忽然阿克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 两人都是一怔,齐誉将南屏紧紧地揽在怀里,清了清喉咙,说道:“什么事?说。” 阿克犹豫了一下道:“初兰姑娘求见。” 齐誉的面色一动,放开了南屏,道:“带她过来。” “是。” 阿克的声音走远后,齐誉又在南屏的唇上轻轻吻了吻,低声道:“我先处理点急事?” 南屏紧紧地回抱着齐誉,埋首在他的怀中良久,终于闷声道:“殿下,我走啦。” 听出她言语中的无比依恋,齐誉不由得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发:“我等下来找你。” 南屏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吻了吻齐誉的下颌角,这才慢慢放开了齐誉,向门外走去。 在关上齐誉房门的那一刻,南屏眼中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 —— 初兰穿着长袍遮住了自己的脸,直到进了齐誉的书房后,才将脸露了出来。 齐誉的目光淡漠无波,他打量了一眼初兰,并不打算先开口。 “我在外面呆了几天,确认没有人跟踪我,我才过来的。”初兰迟疑了一瞬,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指环,将刻着「狄」字的那一面朝向了齐誉:“我来找初狄。” 齐誉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来晚了。” 初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齐誉道:“你和王兄一起去了小王子的战役吧。” 初兰点了点头。 齐誉道:“你的兄长便参加了那次的战役。” 初兰的瞳孔骤缩,原来她曾经距离自己的兄长那么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在那场战役里,王兄利用战术让小王子的军队人心大乱,小王子只留下了第一部 队留在战场上,掩护其他人退回雁回山。” “除了小王子,第一部 队全军覆灭。” “你的兄长便是第一部 队的一员。” 齐誉每说一句,初兰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她以为自己会流泪,或者感到心痛,此时却只感到一阵麻木,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恍惚的笑容。 “所以,殿下将这枚指环给我,是希望我做什么?” 齐誉神色不明地看向她:“你搞错了,我当时救你的兄长,不是为了收买你。” “那是为了什么?” 齐誉的脸隐在了阴影中,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对别人赶尽杀绝罢了。” 初兰怔怔地看着齐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过了良久,她才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向门外走去。 齐誉忽然问道:“你从宫中出来了?” 初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做解释。 齐誉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有个地方或许适合你。” 初兰的步子停住了。 初兰离开后,齐誉正待向南屏房间走去,却见她的房间一片黑暗,旁边的阿克道:“南屏姑娘应该是已经睡了。” 齐誉闻言便未再踏出一步,不过凝望那房门稍稍莞尔,便回了房间。 或许是最近有些累,齐誉以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一阵阵困意袭来。 —— 天色微亮。南屏静静地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她已经这样坐了一整晚。 直到天光泛白,她方取出了纸笔,一笔一笔地写下了辞别信。 思索良久,那信纸不过是湿了又换,来来回回几十张,南屏终于只是提笔写下了几行字。 “何处西南任好风。勿念。南屏留。” 南屏到定云镖局的时候,许应明和小蝶站在孙倩儿旁边,看起来正准备送她出门。许达达也不知是醉酒还是什么,并没有出现。 “南屏?” 南屏上前拉住了孙倩儿的手,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孙倩儿:“快打开看看,九皇子给你的。” 孙倩儿诧异地接过了信,匆匆看完后,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看起来似乎颇为激动。她惊讶地看向南屏,见南屏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的小蝶早已忍不住了,忙问道:“怎么了?九皇子说什么了?” 孙倩儿道:“九皇子说,他在京城开了一个医馆,用来给贫苦的百姓免费治病,还缺一个大夫,问我要不要留下来。” 小蝶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孙倩儿温柔美貌,还把许应明的旧疾帮忙看好了,心中对孙倩儿也很是喜欢。 听到这个消息便喜道:“那不是挺好的么?总比你自己回杭州去行医得好!” 南屏也向孙倩儿道:“对啊,孙姐姐,你留下来吧!” 南屏的眼眶微红,眼下还有着一圈乌黑,看起来与往常颇有不同,望着自己的神色似乎也颇为不同,具体是什么,孙倩儿也说不上来,不由得问道:“难为你这么一早便过来,都没睡好吧?” 南屏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孙倩儿,笑道:“孙姐姐,谢谢你。” 孙倩儿愕然:“好端端谢谢我做什么?” 南屏避开了她的眼神,笑道:“谢谢你愿意留下来呀!” 此时许达达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跟着道:“对啊对啊!留下来吧!” 孙倩儿又看了一眼信,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达达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欢呼道:“太好了!” 南屏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着微笑,眼眸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此时却无人发现。 —— 北誉王府。 齐誉醒来的时候,却见暮色微沉,自己竟睡了一整日么? 齐誉从床上坐了起来,回想起昨日种种,心中颇有疑惑,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抓起桌上的茶杯闻了闻—— 是迷香…… 南屏?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齐誉立刻打开门冲到了南屏的房间推门而入!果然没有关门。 房间呈现一种别样的整洁,似乎从未有人住过。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有桌上平整地放着一封信,上面没有写收信人。 齐誉一怔,一步步走过去拾了起来,缓缓展开那信,眉头猛地一跳,唇线慢慢绷紧。 “殿下?”阿克见齐誉反应反常,忍不住出声询问。 齐誉并未答话,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只在下一瞬,齐誉便将信往怀中一塞,寒着脸大步奔了出去。 没等阿克追上,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马嘶,齐誉竟已经策马而去! 他怎么了? 阿克连忙翻身上马,忽见宋纶也已经到了王府外。见到阿克惊慌的神情,宋纶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殿下去找了么?” 阿克一边策马紧追,一边问道:“宋大人知道是何事?” 宋纶的脸色格外的凝重:“南屏姑娘离开了。” 阿克瞪大了双眼,宋纶也扬起了马鞭:“先去看殿下!” 阿克心头的千万问题翻涌而上,现在却也已经顾不上了。 夕阳西下,阿克和宋纶最终是在京城郊外找到的齐誉。 沧水之滨,齐誉的马在饮水,他独自立在水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两缕碎发从他的额际垂下,显得更加憔悴。宋纶与阿克相视一眼,然后缓步走了上去。 “殿下……”宋纶低声叫道。 齐誉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睛通红地看着面前流淌的长河,声音嘶哑:“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宋纶应声跪在了地上:“前两日,南屏姑娘来找了微臣,她猜到了刺客之事是有人想绑架她以要挟殿下。而且……她也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影响殿下……” 宋纶的眼中含着泪,“她离开,对殿下、对她,是最安全的做法!” “她去哪儿了?”齐誉蓦地转过身看着宋纶,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殿下,南屏姑娘既已下定决心,您——” “说!她去哪儿了!”齐誉的声音变得严厉。 第104章 —— 一年后。 宋纶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头:“她为了不让我们找她,只告诉微臣会离开京城,并未告知去处。此时,她应当已经出了京城了……” 良久,宋纶都没有听见齐誉的回音。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齐誉,顿时愣住了—— 那张原本清俊冷淡的脸庞,现在竟呈现了惨淡的灰败,难以克制的泪水已顺着脸庞淌了下来…… 跟随齐誉这么多年以来,宋纶从未见过齐誉流泪,这位皇子,自幼时开始便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所有情绪。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无法掩饰的痛苦。 阿克也已经愣住了。 “南屏姑娘此举也是为了殿下,还请殿下——”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尽管流着泪,齐誉的脸上仍是镇静的。 “微臣不知……” “好。”齐誉忽地惨淡一笑,“好!” 只这么两声,泪水已经爬满了他的脸庞! 齐誉冷冷地看着宋纶,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而是怔住了一般,然后在下一刻,英俊的脸庞因为痛苦而皱起,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殿下!” 伴随着阿克与宋纶的惊呼,齐誉的身体缓缓地向后倒去。 —— 一年后…… 济世堂医馆内。孙倩儿终于将各色药物补齐,济世堂明日便要正式开门了。 她向还在一旁忙着将药柜擦上第三遍的初兰柔声道:“差不多了,我们先休息吧。” 初兰的动作顿了顿,向孙倩儿点了点头。 那日阿克将初兰送到济世堂的时候,孙倩儿正忙着将新购入的药材归类,见到了在阿克背后的初兰。 她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身着素衣,看起来神情寡淡,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很是安静。 孙倩儿并没有多问,初兰留了下来,每日和她一起打理着医馆。 初兰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话,不过都是又短声音又低,似乎已经没什么事能让她打起精神来。 她已将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打理医馆上。孙倩儿倒发现,初兰对于药材似乎颇有研究,人又聪明灵慧,两人搭档倒是筹备得越来越顺了。 许达达也经常过来帮忙,他来的日子,医馆内总是会变得热闹几分。 他们初来的时候,都会暗中打量初兰,见她举手投足之间颇为贵气,并不像普通的民间女子,只是阿克将她带来的时候,并未说明她的身份,南屏誉许达达便试探着和初兰说几句话,但初兰都低声简单回应几句,明显兴趣乏乏,大家也就由得她去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别人未知的经历,也许她需要的,恰好就是安安静静地呆着吧。 孙倩儿向初兰道:“明日医馆就要正式开业了,今晚我们请达达和九皇子他们吃顿饭吧,一起庆祝庆祝。” 初兰那平淡的脸上终于难得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 孙倩儿掌厨,初兰在一旁帮忙,两人在火房一起又忙活了半日,待到日落西山,一桌菜肴便已经快准备好了。 孙倩儿看着满桌的菜肴露出了笑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哎呀,忘记买酒了。”她匆匆忙忙就要往门外走去,初兰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先忙。” “好。”孙倩儿朝她笑笑,“就是有些远,飘香阁的桃花酿,是南屏他们最爱喝的。” 初兰点了点头,便迈开步子出门去了。 这飘香阁今日似乎格外的忙碌,初兰等了好一会儿,小二才陪着笑将四壶桃花酿送到了初兰的手上。 “还请姑娘见谅,临近元日,这几日生意实在是太忙,您久等了。” 初兰点点头接过那沉甸甸的几壶酒,抱在了怀里,便向济世堂走去。 踩着薄暮出来的,没想到此时夜已经沉了下去,街边的人家已经点上了灯笼火烛,行人却没有变少,不少年轻的男女轻笑着从身边走过,想是也正赶着回家吃晚膳去了。 晚风吹起初兰的发丝,带来了一阵沁凉,她加快了步子,很快便到了济世堂。 初兰刚迈开腿走了进去,便听见了众人的说话声:“听说九弟的济世堂明日就开业了,如此好事怎么不叫上王兄一起庆贺一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初兰顿时身子一震,呆在了原地。 里面的谈话声依稀传来:“哇,孙姐姐,没想到你除了医术了得,厨艺竟然也这么好!” “这是我跟初兰一起做的。” “诶?对了,初兰姐姐呢?” “她给你们买桃花酿去了。”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初兰?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道:“难不成你也认识?” “关你什么事!” 此时那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懒得理你!对了,五殿下,你的殿中之前是不是有一个宫女,就是叫初兰?” 孙倩儿转过头,却刚好看见初兰呆立在门口,忙喊道:“初兰,你回来了。” 孙倩儿上前将初兰拉了过来。初兰的脚一迈进来,便见到了桌上整整齐齐地坐满了一桌人,除了许达达,九皇子,羽琴郡主竟也来了。 还有一人坐在正上方,看见初兰之后,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似是恍惚,似是错愕,似是惊喜,又似是痛楚,但他却又很快压了下去,只是一双幽深的黑眸盯住了她,沉声回答了羽琴郡主的话:“是,你没记错。” 羽琴郡主向许达达哼了一声:“我说了吧!” 她看向初兰,顿时记起了在武德殿外,两人还曾起过争执,顿时着恼地看着初兰道:“果然是你!” 许达达孙倩儿均面露惊讶地看向初兰。 他们后面的对话,初兰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满屋的灯光照得她神情恍惚,那张时刻萦绕在脑海里的脸庞,此时竟如此意外地出现在了这个小小的堂内。 孙倩儿似是发现了初兰的异样,她走上来接过了初兰怀里的桃花酿,低声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初兰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连忙撒开了手,没想到怀中的酒顿时掉在了地上,「当啷」几声脆响,酒壶碎成了几片,酒水溅了初兰一脚,酒香弥漫了开来。 孙倩儿往旁边站了站,挡住了齐珝的目光,低声向初兰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初兰匆匆别过了眼,道:“没事,我自己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羽琴郡主却已经走上了前来,皱眉看着初兰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武德殿吗?” 初兰低垂着头并不去看她,低声道:“我因为触犯了武德殿的规矩,被逐出宫了。” “逐出宫?”羽琴郡主的脸色越发迷惑,她还记得当日齐珝如何维护初兰,直到这婢女十分受到齐珝恩宠,怎会突然被逐了出来? 她回过头想问问齐珝,却见他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初兰,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琴郡主似有所思,不等她再问什么,初兰已经道:“初兰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诶,你……”羽琴郡主正想拉住她,旁边的齐珝却已经放下了筷子,径直往堂内深处走去。 羽琴郡主看着齐珝离开的背影,向齐誉问道:“九殿下,您也认识这初兰吗?她怎么会在你的医馆里?” 许达达似有所思地看向孙倩儿,孙倩儿只向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多问,又看了看身边面色如常的九皇子,孙倩儿收回了目光,一时间四下寂然。 许达达清了清嗓子,笑道:“明日济世堂便要正式开业了,恭喜孙姐姐!哦不,恭喜孙大夫!还要多谢九皇子!” 众人从刚才微妙的气氛中缓了过来,共同举杯庆贺。 许达达夹起了一块牛肉,忽然道:“如果屏屏姐姐在就好了。她最爱吃牛肉了……” 孙倩儿闻言也是怅然,这一年来,他们跑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动用了定云镖局所有的人力,还有九皇子派出的人,南屏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提到此事,桌上的人都是一片沉默。 孙倩儿抬眼去看齐誉,但见他英俊的脸上神色不动,似乎许达达的话没有激起他的一丝波澜。 虽然只有一年过去,沉默的九皇子变得更加冷淡,不苟言笑。 他们仿佛还能记起,在南屏刚消失的几个月里,齐誉是如何快速地瘦削了下去。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南屏。 —— 齐珝放轻了步子,慢慢地向医馆深处走去。济世堂不大,没走多远便是厢房。 齐珝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他轻轻推了推门,房门紧闭,几乎立刻就猜到了那是初兰的房间,他没由来地便感到心中烦躁非常,手上一个用力,便猛地将房门猛地了,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齐珝顿时呆在了原地。 初兰竟刚好正在换衣裳,她赤着脚,将身上的衣服扔在了旁边的案几上,没想到门会突然被推开,她的脸上浮现了猝不及防的惊慌。 几乎是同时,齐珝立刻转过了身,脑中却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刚才那一幕的景象—— 月光将她的胴体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洁白纤瘦的身体凹凸有致,与她寡淡的脸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冲突,几乎产生了一种神奇的魔力…… 第105章 —— 「那个大哥哥只是很难过,他是个很好的人。」” 齐珝紧紧闭上眼睛,停止这不应该有的旖念。 “你先出去。”她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齐珝的身子一动不动:“我不看就是。” “你……” 背后的女子没有再说话,而是很快穿上了衣服。 “你来做什么?”良久之后,初兰坐在了床边,平声道。 齐珝这才缓缓转过了身:“你刚才为什么不点灯?怕我通过烛光找到你的卧房?” 初兰冷着脸并不去看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齐珝走近了几步,问道。 初兰别过头:“明天我就会离开。” 齐珝被她冷淡的表情激怒了,他走上前,一把将她拽到了眼前:“我绝不允许!”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我不能知道,我也不敢知道! 我怕我一知道,就会后悔!后悔把你放走! 我胸口的伤明明在一天天变好,可我的心却痛到我几乎想把它挖出来!你明不明白?” 他的眼圈通红,一双目光逼视着初兰,英俊的脸上因为痛苦而僵硬着。 “我明明都已经做到了,可你呢?你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初兰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她被迫看向他,控制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你放开我,不要这样!” 她的眼中已经落下泪来,“我们不该再见,明天我就离开!去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话音未落,齐珝已经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瞬间,初兰几乎失去了一切力气,她长久以来为自己铸就的铜墙铁壁,在那一瞬间几乎轰然倒塌,强烈地讽刺着她的自尊。 她无法控制地感到胸口燃烧起令人软弱又狂热的火焰,那感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齐珝的吻灼热又强横,他似是报复,又似是慰藉,直到他即将撬开初兰紧闭的齿关—— “不行!”初兰回过神来,在他怀中激烈地挣扎起来。 齐珝忽然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初兰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伸出手小心地覆在了齐珝的胸口—— 那是曾经被她刺过的地方,目光中浮现了无法掩饰的担忧:“你的伤还没有好?” 齐珝的眼中露出了一阵狂喜,他紧紧地揽住了初兰,用额头抵着她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对珍珠耳坠,放在了两人中间,声音中带着嘶哑:“初兰,其实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的神情中带了一丝狂热,“告诉我,说你也像我想你一样在想我!” 初兰的脸色煞白,她无力地看着那对莹润的耳坠,只感觉到脸上冰凉的眼泪,她应该严厉地反驳他,推开他,来回应他这疯狂的举动。却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两行清泪。 齐珝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我想好了,我们什么都不去理会了,去找一个山水间隐居,再也不管这些事。我问过了,听说杭州旁边就有一个小镇,你定是喜欢。” “我要走了。”初兰痛苦地打断他。 “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走。”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要走了!” 齐珝却像是听不见她说的话一般:“院子稍微打扫下就能用了。那里自然比不上宫里的条件,但难得是清净自在。” “我要离开你。” 齐珝终于冷硬着脸:“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已经愿意为你抛下所有,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努力一点点?在你心里,这段感情难道就这么不值得吗? “对,不值得。”初兰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他,“而且我对你本来也没有一丝感情!我只是恨你!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你!” 齐珝的脸灰败了下去,他的目光慌乱地躲开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初兰惨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 “这不合世间理法!” 齐珝嘶声道:“谁规定的世间理法!我只知道我爱你,我绝对不允许你再离开我!” 这些狂热的话语,留在初兰心中的却只有无限的痛楚。 初兰颤声道:“你不要这么固执了,没有人会支持我们的。” “如果谁敢说你,我就杀光他们!” “我说呢?你也要杀了我吗?” “你不要逼我。” “放开我!” “我要你嫁给我!” 初兰惊恐地推开他:“不!不管嫁给谁,我都不可能嫁给你!你放开我!” 齐珝的神色几乎疯狂了起来,再次吻住了初兰的嘴唇。但一种击碎初兰的酸涩,让她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漂浮了出来,注视着被齐珝拥在怀里的自己,那种难言的痛苦,几乎让她飘离的灵魂也泛起阵痛。 初兰几乎崩溃地痛哭出声。 齐珝从未见过这样的初兰。她紧紧地将头埋在齐珝的怀里,浑身颤抖着,似乎已经无法承受。 不管是谁,听到了这压抑又绝望的哭声,都会忍不住落泪。 齐珝愣住了,良久,他终于轻轻扶起初兰的脸,轻柔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痕,低哄道:“没关系,你就这样也没关系……别哭了……” 初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 齐誉走出济世堂的时候,已是星夜低垂。齐誉走着,只感觉脚下的步子一步深一步浅,似是飘了起来一般。 很奇怪,他以前是一个酒量很好的人,从一年前开始,他便逢酒必醉。后来过的几个月,他再也没有喝过酒。 或许今天是有人提到了那个禁忌的名字,他便饮了一壶桃花酿,自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经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几个孩子的嬉闹声:“姐姐,你又要去帮人算卦了吗?上次你说别人至少活到80岁,人家当天是八十大寿……” “还有一次你帮一个老奶奶找猫,她丢的明明是母猫,你找回来的却是公的!” “对啊对啊!”几个孩子应声附和。 “现在我算的卦可高端多了!”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子声音不服气地道。 “你看这样一阴一阳为圣卦,就代表……” 齐誉的脸色顿时一变,立刻寻着那声音往巷中走去。 绿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在墙角处若隐若现。 齐誉的身子几乎颤抖起来,这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扶着墙面缓缓地走过去。 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继续说着:“如果两个都尖角朝上,就会有血光之灾!” “那你遇到过大凶的卦吗?” “我没有遇到,倒是我认识的一个人遇到了。” “那他怎么样了?真的很惨吗?” 年轻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不,他很好,很好……” 齐誉极力忍耐着胸口不断沸腾的热浪,小心地向那声音处靠近,几乎怕打碎了这个梦境般的时刻—— “殿下!”阿克的声音忽然传来。 “糟了!”齐誉立刻加快脚步向声音处追去,那里哪里还有什么年轻女子,不过有几个孩子,瞪圆了眼睛看着忽然出现的齐誉,吓得立刻四散而逃了。 齐誉顿时向着巷子的一角奔了去,阿克已经赶了过来:“殿下——” 齐誉几乎疯狂地在各个小巷间寻找着:“南屏!” “你出来!” 阿克循声找到了半醉的齐誉,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担忧:“殿下,别找了,南屏姑娘她不在这里——” “她刚才就在这里!”齐誉紧紧地抓住阿克的肩膀,“你快去找!” 阿克看着齐誉的神色,眼中已经含了泪。那个冷静自持的北誉王,那位杀伐决断的皇子,此刻却如同喝醉了的富家子弟一般,几乎执拗地在各个小巷中搜寻着。 “这一年来,每次遇到有人卜卦,您都会亲自上去看,可是她们都不是南屏姑娘!殿下,您——” 不知过去了多久,齐誉终于停了下来。 他仰首望着阴沉的天空一言不发,那疯狂的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扶着墙面站了起来,继而一步步极缓慢地向北誉王府走去。 阿克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孩子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墙角处暗中观察着他。 阿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低声道:“天黑了,快回家去吧。” 那孩子睁着稚气的眼看着阿克,觉得这个哥哥比刚才醉酒的那人柔和多了,这才小声道:“哥哥,刚才真的有个姐姐和我们在一起。” 阿克一惊,又看了眼身影渐远的齐誉,这才问道:“什么姐姐?长什么样?” 那孩子道:“姐姐长得很好看,穿着绿色的裙子,还给我们买了糖吃。” 阿克蹲下了身子,问道:“你知道姐姐在哪里吗?” 孩子摇了摇头:“姐姐走了。”他指了指离开的齐誉,“他出来姐姐就吓跑了。” 阿克的眼中若有所思,他下意识地立刻回头四处看了看,那孩子问:“刚刚那个大哥哥是坏人吗?他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凶?把姐姐都吓跑了?” 阿克回过了神,眼看齐誉身影渐远,连忙站起了身子,低声道:“那个大哥哥只是很难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快回家吧。” 说着,阿克向身后沉寂黑暗的巷子看了一眼,低声道:“保重。”身形已经向着齐誉的方向快速掠了出去。 那孩子正待离开,却发现对面的墙角处走出了刚才的姐姐,知道为什么,姐姐已经哭了。 他刚想出声喊她的时候,姐姐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那姐姐一张清丽的脸,眼睛又黑又亮,此时只是流着泪,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1 20:28:52-2022-01-15 19: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361816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6181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 ——心动之吻—— —— 龙吟寺外,一个颀长的身影负手立于殿外,一双极清俊的眉眼默默地注视着殿中佛像,其中蕴藏的深重痛苦,仅在这清净之地方能不压抑地显露出来。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见状走了上来:“阿弥陀佛,殿下既到了,何不入殿礼佛?” “觉悟住持。”齐誉低声道:“浑身煞气酒气,岂敢惊扰佛祖。” 觉悟住持平静的声音带来最抚慰人心的力量,他双手合十,回道:“一年前,殿下第一次来到龙吟寺与老衲交谈。「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殿下既为皇子,不应陷于往日,而应见诸世间诸苦。 这一年来,殿下已渐渐放下幼年执念,造福齐国百姓,实在是我佛慈悲。殿下今日苦楚,既非此事,莫非是心中还有其他执念,无法放下?” 齐誉的唇线慢慢放平,哑声道:“住持慧眼,今日……我又在恍惚间看到了她……” 觉悟主持睿智柔和的眼中是透彻的了然:“所有相,皆是虚妄……殿下若有所牵挂,何不了然于这牵挂?” 齐誉微微一怔:“大师觉得,我无需放下这执念?” 觉悟主持微微一笑:“放下或不放心,不过心中一念。施主有慧根,佛曰众生皆苦,既有此苦,又何必强求放下?这强求放下的执念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念?” 山风拂过,齐誉立于原地久久无声,觉悟主持不再多言,低声道:“阿弥陀佛,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很快便悄声离开了。 齐誉的衣袂在山风间翻飞不已,挺直的背影在月华之下,眼前湖水澄清,月轮荡漾,四下竹影婆娑,松枝横空,龙吟寺内焚香袅袅而上,齐誉长久地立于原地一动未动,更深露重,满目寂然。 —— “喂,你走好点,别老动来动去!”许达达口中嘟囔不清地扶着羽琴郡主。他也搞不清,从济世堂出来后他怎么跟她走在一块儿了? 羽琴郡主显然醉得不清,她将许达达一把推开,大声道:“本郡主好得很,不用你管!” 说着便十分自信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结果没走两步便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许达达见她狼狈,不禁哈哈大笑:“走得好,走得妙……” 羽琴郡主也不去理她,以手撑着路面,挣扎着准备自己爬起来。此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上拉了一拉。 羽琴郡主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大大的笑意:“我说了不用你——” 她的话刚到嘴边便停了,面前是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那人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羽琴郡主,笑道:“小姑娘,怎么醉成这样啦?来,我送你回家吧……” 说着便亲昵地走进了一步,就要将羽琴郡主抱在怀里。 “喂!你放开她!” 一人怒喝道,然后上来一把推开了那人。 中年男子一看,竟是一个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嗤笑道:“你小子又是谁?毛都还没长全呢,敢跟爷爷我抢女人!”说着便一拳把许达达打倒在地。 羽琴郡主忙拉住了中年男子,骂道:“你不准打他!” 中年男子但觉这女子娇俏可人,嬉笑怒骂更增动人之态,目光中便露出了淫邪之意,伸手便要去摸摸羽琴郡主的脸:“小姑娘别害怕,哥哥不会打你的,来,走,哥哥来好好地疼你……” 羽琴郡主虽是酒醉之中,却也强烈地感觉到了一阵恶心,她猛地甩了那中年男子一巴掌。 那中年男子没想到她喝醉了还会如此泼辣,目光中顿时浮现了凶狠之色,眼看就要一把抓住羽琴郡主,头上却又猛地挨了一拳,将他狠狠地撞到了一旁。 羽琴郡主惊得呆站在原地,许达达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快跑!” 许达达如被恶鬼追命般拉着羽琴郡主跑着,那中年男子色上心头,却结结实实挨了这两下,如何肯善罢甘休? 他的步子倒是比喝多了的两人快得多,很快就要追上二人! 许达达灵机一动,拉着羽琴郡主一下子便委身钻入了一旁虚掩的小柴房内。 许达达和羽琴郡主这么一跑,醉意顿时消解了一大半。那柴房堆满了物什,两人只能勉强挤在一处,此时来不及再多做调整,便听见那恶汉追了上来。 两人连忙趴在柴房的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那个中年男子果然追到这里,发现人消失了之后,气恼地狠声道:“他妈的,竟然被这兔崽子给跑了!” 他又气又急,正要继续往前跑去,脚下却突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顿时摔了个狗啃泥,下巴一下子磕在了路边的尖石头,没想到咬中了自己的舌头,当时便鲜血直流! 那人顿时慌张地用手捧着自己的下巴,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向另一个方向跑了开去,口中犹在口齿不清地说道:“大夫,大夫……” 许达达二人见状,心中大快,忍不住相视笑了出来。 这恶人一走,两人顿时放下心来,这才发现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缝隙。 羽琴郡主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此时与许达达如此贴在一起,脸顿时红透了。 许达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低垂着眼睛看向羽琴郡主,只感觉自己温香满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羽琴郡主白嫩的脸上,更增娇艳,一时间竟是呆了。 羽琴郡主见他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又羞又急,娇嗔道:“你看什么?还不快出去?” 许达达顿时回过了神,忙道:“哦,哦,对,出去。” 羽琴郡主见他口中结巴,知道他紧张得很,又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许达达本是窘迫不已,此时陡然见到她艳丽的笑颜,心中砰砰直跳,目光不知为何便定在了她微张的唇瓣上,一时呆在了原地。 羽琴郡主也一时屏住了呼吸,回望着许达达。 鬼使神差地,许达达低下头,轻轻地在羽琴郡主柔软红嫩的唇上吻了一吻。 如此一瞬,两人都是一震,许达达心跳如雷,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间就魔怔了,当时便慌张地一把推开那柴房的门,连忙跑了出去。 过了半晌,羽琴郡主方从柴房中走了出来。她脸色娇艳,低垂着头,也不去看许达达,只盯着自己的足尖不说话。 许达达轻咳了一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羽琴郡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随着许达达一起向府中走去。 济世堂内,孙倩儿手执医书坐在桌边。偶尔放下书,凝神思索着,偶尔在纸上写下几笔,望着那些字思索一阵,又继续看着书。她的目光偶尔向初兰的房间望去—— 五皇子和初兰在里面已经呆了许久,安静非常。 她虽不是多事之人,多少也已经从他们的眼神中知道了什么。 烛光将她柔美的孤影倒映在了窗上。 —— 乾清宫…… 齐帝将面前的奏折收起,旁边的太监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齐帝蓦地抬起了头,看向门外,安瑶皇后手端一碗羹汤,一步步地缓缓走了进来。 宫中传闻皇后疯了,但是此时的皇后看起来竟与以前毫无二致,还是那么美艳动人。 齐帝一双鹰眼看着安瑶皇后放在自己身边的银耳莲子羹汤,缓声道:“皇后应该好好休息,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 安瑶皇后柔声道:“臣妾前段时间只顾着自己伤心,都没有好好照顾陛下,这是臣妾专门去熬的,陛下忙完了喝一些,就算是原谅臣妾了。” 齐帝笑了笑:“难得你有心。” 安瑶皇后在齐帝身边盈盈坐了下来,含笑道:“臣妾有时看着五皇子在战马上的英勇身姿,总是能回想起,陛下当年的英姿…… 在烈日之下,风卷起您的披风猎猎作响,所有的敌人见到您,都愿意跪下投诚……战马上的陛下,永远是臣妾心中最神勇的英雄……” 安瑶皇后说着,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年,那时的自己,也还是一个娇俏任性的小姑娘,见到齐帝的那一天,她的世界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品尝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一切,也很快品尝到了最痛苦的一切。 齐帝见安瑶皇后的脸上浮现了对往日甜蜜的笑容,心中微动,口中柔声道:“瑶儿……” 听到这声呼喊,安瑶皇后似是从梦中惊醒般,眼中的柔情顿时换成了毕恭毕敬:“是。” 齐帝原本要搂住安瑶皇后的手顿在了空中。 安瑶皇后却没有看到齐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而是低声道:“五皇子这次战场上负伤而来,陛下再忙,也该抽空去看望一下才是。” 齐帝点点头:“皇后说的是,朕一直忙于政务,已经许久没去看珝儿了。” 安瑶皇后笑道:“陛下不嫌臣妾聒噪就行。臣妾斗胆一言,最近听闻朝中让陛下立下太子的声音颇大,臣妾以为,我齐国确实也需要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方能让民心安定。” 安瑶皇后的喉咙渐渐发紧,她知道,齐帝最忌讳的就是后宫议政,此次她铤而走险,也不知齐帝会作何反应? 第107章 —— “陛下此举,五皇子恐怕……” 齐帝不动声色,问道:“皇后还听到什么了?” 安瑶皇后立刻跪在了地上:“请陛下恕罪,臣妾不该说这些!” 齐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是将安瑶皇后扶了起来:“皇后刚从哀伤中缓过来,便能助朕去关心皇子们,何罪之有?你放心,朕恕你无罪便是。你且把你听到的说与朕。” 安瑶皇后方才定了定神,说道:“臣妾还听说,陛下还有意将太子一位,赐予九皇子。” 齐帝的眉头一动。 安瑶皇后又道:“九皇子满腹经纶,听说最近身体也已经好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誉儿身体能恢复,朕也很是欣慰。”齐帝道,“朕还要批阅奏折,皇后早些回去歇着吧。” 安瑶皇后低眉顺目道:“是。” 安瑶皇后离开后,齐帝向旁边的太监问道:“近些日子皇后去哪儿了?” “近日娘娘去了多次武德殿,看望五皇子。” 齐帝点了点头,看着手边的羹汤,端起喝了一口。 那羹汤,竟是苦的。 —— 济世堂的第一日便十分繁忙,孙倩儿忙碌了许久,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直到了晌午,初兰一直没有出现。 五皇子昨夜似乎没有离开这里……但直到现在初兰还未出现,该不该去看看呢? 孙倩儿犹豫着走到了初兰的房外,试探着敲了敲门:“初兰?你醒了吗?来吃饭吗?” 却发现房门根本没有关上。 孙倩儿心中一动,推开门,顿时一惊! 床上犹自躺着一位英武的男子,正是五皇子,他显然早已醒了,震惊之下孙倩儿下意识地就想退出去,眼角却瞥见了五皇子的神色。 他的目光很奇怪,不知是痛恨还是麻木,只是注视着桌面,像是对外界已经失去了知觉一般。 孙倩儿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不知初兰是如何喂五皇子喝下了九味子,让他不能行动也不能说话地躺了这么久。 “初兰走了。”孙倩儿说。 五皇子自然早已知道了,但他的目光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目光莫名地让孙倩儿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回避过了眼神,低声道:“我去拿解药汤过来。”然后很快走出了房门。 —— 齐珝刚走出济世堂,贴身侍卫刚好走到了门前:“殿下,陛下让您前去觐见。” 齐珝将手中的珍珠耳坠放入了怀中,神色恢复了肃然。 齐珝到了乾清宫后,发现不止齐帝,安瑶皇后竟也在一旁,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同样立在一旁的,还有九皇子齐誉,以及兵部尚书刘翦。 齐珝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齐帝微微一笑:“起来吧。” “是。” 齐珝缓缓地站了起来,听得齐帝温声道:“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齐珝道:“多谢父皇费心,孩儿已经好多了。” 齐帝点了点头:“你是我大齐的栋梁,可不能有何闪失。前段时间朕忙于公务,都是你母后勤加照料,你不会怪父皇吧?” “怎么会,父皇励精图治,是我大齐百姓之福。” 齐帝点了点头,又看向齐誉和齐珝,问道:“如今西北已平定,你们以为,应该如何处理这批难民?” 沉默了一瞬,齐誉往前走了一步,道:“西北边界有所动乱,主要是边境民族没有良好的收入来源。在龙城,有不少游民攻击齐国百姓,不过为了吃上一口热饭。 儿臣以为,应该广开商路,并在西北设互市,让游民能有机会在此安居乐业。再者有齐国人向他们传授农业知识,消弭他们的敌意,可助边境太平。” 旁边的齐珝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 齐帝的眉头微动,看向齐珝问道:“珝儿怎么看?” 齐珝朗声道:“乌腾国屡次进犯,杀死我赤羽军数万人,此等劣民,我赤羽军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如九弟所言,反而将他们供了起来,不知其余国如何看我齐国?” 齐帝道:“那你以为如何?” 齐珝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自然是将他们全部处死,再将他们镇国将军和小王子的头颅悬于城门,看谁还敢作乱!” 齐誉喝道:“万万不可!” 齐誉上前一步,沉声道:“乌腾国的镇国将军和小王子在国内极有威名,此举必将引起强烈反弹!届时再起战火,又有多少百姓要惨死?”他望向齐珝,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质问道,“齐国要一座无人生还的城池有何价值,又如何使四海臣服?大国气度何在?” 齐珝怒道:“你!”他还待说些什么,齐帝喝道,“好了!” 齐帝的鹰目望向二人,沉声道:“誉儿,明日你便启程去劝服乌腾国。十日之内,他们若愿归降,那便按你说的,朕让他们都能在此安居乐业。” 齐珝不由得吃了一惊,眼中的凶芒一闪而逝。 齐帝将齐珝的变化看在眼里,又像是没看见一般缓缓补充道,“若不降,我们便踏平乌腾国,一人不留!” 齐珝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揣摩着齐帝之意。 齐誉忙跪下领旨:“儿臣定不负所托!” 齐珝回想起很久以前贾晔说的话:“九皇子,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齐珝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的乾清宫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安瑶皇后看了看齐帝的脸色,柔声笑道:“陛下,不如先让两位皇子坐下吧,他们来了之后,连茶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呢。” 齐帝笑道:“对对对,快坐下,一起尝尝这新仅供的碧螺春。” 微妙的气氛这才缓解了不少,众人喝了喝茶,齐帝却忽然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安瑶皇后忙道:“陛下有何烦忧,或许我们能为您分担一二呢?” 齐帝沉声道:“如今我大齐国泰民安,只是西南一带却常有散兵游勇在边境作乱,仍是无法对他们形成强有力的威慑。” 兵部尚书刘翦往前走了一步:“臣有一计,想呈请陛下。” “哦?”齐帝道,“何计?” “西南为蛮荒之地,一直为南平王镇守,但南平王此时已年届古稀,膝下无子,若有一位年少力强的藩王镇守,必能对周边各国产生震慑。” 闻得此言,众人脸上都是微微一动,唯有齐帝点了点头道:“倒不失为一个好计。” 齐珝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他以为齐帝后面还会说些什么,齐帝却已经停止了话语,静静地抿了一口茶。 齐誉上前深深地跪了下去:“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安瑶皇后喜道:“九皇子愿为陛下分忧,实在难能可贵。” 齐帝的目光一闪,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齐誉跪在地上,乾清宫内一片寂然,齐珝看了看众人,也一起上前跪了下去:“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齐帝眉头微挑:“此去十年,你们不会对父皇有怨言?” 齐珝顿时抬起了头:“十年?” 齐誉沉默地跪在地上,幽暗的眼神中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齐珝顿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齐帝不露声色,淡淡地看了一眼齐珝,缓声道:“珝儿曾经征伐西南,对那里倒是比誉儿熟悉。” 齐珝脸色一变,还未等他抬头出言,旁边的安瑶皇后惊道:“陛下,那西南弹丸之地,何以值得让珝儿在那里呆上十年?” 齐帝看向安瑶皇后,缓声道:“哦?那皇后以为,应该是多久?” 安瑶皇后脊背一寒,眼角抽了抽,忙道:“朝政之事,臣妾不敢妄言。” 齐珝却已大声道:“儿臣领命!” 齐帝敏锐的目光盯着跪在脚下的齐珝,淡淡道:“好。待誉儿成婚后,你便前往西南。届时,京中的赤羽军,朕会择一良将带之。” 齐珝登时抬起了头:“父皇!”赤羽军一直听令于齐珝,此时忽然让他移交军权,又前往西南镇守,此举的含义齐珝如何不知? 只是他一直为齐国南征北战,获胜无数,这赤羽军早已如他的左膀右臂一般,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此时让他如何愿意割舍? 安瑶皇后的脸色更是一白。 齐帝的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这赤羽军乃是我大齐最骁勇善战的勇士,有他们在朕的身边守卫,就像是珝儿在朕身边一样,朕才是最放心的。” 齐珝握紧了自己的手,久久地,方嗑下了头:“儿臣遵命。” 安瑶皇后还想说些什么,齐帝挥了挥手道:“好了,朕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齐誉齐珝与安瑶皇后退下后,兵部尚书赵翦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陛下此举,五皇子恐怕……” 齐帝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能听命于一个人的赤羽军,不要也罢。” 齐帝淡淡道,一双鹰目望向齐珝离开的方向,“倘若他能安安心心去西南镇守三年,自当有一番天地。” 赵翦面露沉思,这性情刚强的五皇子,怕是不会如此乖乖听命。齐帝以九皇子制衡五皇子,以后这对兄弟恐怕已难如初。 赵翦离开后,齐帝脸上的神情终于缓了下来,他恍惚还记得,齐珝从小便跟着他去猎场,这是他从小最心疼的皇子,他是这么像年轻时的自己,或许,太像了…… 第108章 —— 为何有此赐婚? —— 武德殿…… 齐珝英武的脸被笼罩在阴影之中,旁边站着他的谋士贾晔。后者脸上也是一派严肃。 贾晔低声道:“殿下有何打算?” “镇守西南十年,赤羽军悉数交给九皇子……” 齐珝猛地灌下了一口烈酒,并不多言。 贾晔往前走了一步,跪在了齐珝面前:“属下有两个建议。” 齐珝抬起眼:“说。” “其一,在本次九皇子前往乌腾国的路上,让他有去无回。”贾晔沉声道。 “只不过此举,很容易引起陛下对殿下的怀疑,即使九皇子不在了,殿下也不见得能得到太子之位,保住赤羽军。”贾晔看了看齐珝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已有定论,缓缓道,“其二,便是择机以赤羽军逼宫,夺得皇位!” “大胆!”齐珝顿时站了起来,喝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晔的目光中闪烁着光芒:“殿下难道不知陛下此举的含义?赤羽军壮大,让陛下起了忌惮之心,除非殿下愿意将赤羽军悉数奉上,然后乖乖地前往西南边境。 运气好的话,几年后或许就回来了。可是殿下是否有把握,这几年,九皇子不会取得陛下的信任,成为太子? 到了那时候,殿下作为唯一与他争过太子之位的皇子,可还有生存的机会么? 即使他念在兄弟之情,不会伤害殿下,可殿下甘愿永远困在边境,再也不回来么?” 贾晔的声音愈发急迫,齐珝咬紧了牙关,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可过去了良久,终于又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端起面前的烈酒一饮而尽,将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 不知不觉齐誉前往乌腾国已经过去了数十天。 齐帝正在乾清宫翻看奏折,便听得通报道:“定国侯求见。” 齐帝目光一动,道:“宣。” “微臣参见陛下。” “何事请奏?” 张默跪在了地上,朗声道:“微臣请求殿下赐婚小女与九皇子!” “哦?”齐帝的一双鹰目打量着地上的张默。 张默压低了声音道:“其实陛下不需真的让五皇子前往西南藩地。” 齐帝的目光一沉,张默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一旦微臣与九皇子结亲,臣手上的兵权愿移交九皇子,婚礼当日陛下与皇子等人均在,若婚礼顺利,五皇子不必前往西南;若婚礼……”剩下的话他并未说完,齐帝已经明白了,定国侯竟帮他设了一个局来测试五皇子,若五皇子并无反叛之心,便无需前往西南就藩。 齐帝沉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安排。” 张默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是!” —— 齐誉刚从乌腾国回到睿王府,正准备梳洗一番便入宫觐见,圣旨却先他一步到了。 秉笔太监喜道:“睿王前几日传来的捷报,陛下龙颜大悦!不费一兵一卒保住了大齐的西北边境安宁,实在是朝中栋梁!” 齐誉微微一笑:“多谢公公。” 那太监道:“皇上恩典,这一路乏累,好好休息便是。并有赏赐,还请殿下跪下接旨。” 齐誉跪在地上,听得那圣旨中倒是赏赐了不少田地珠宝,只是最后竟说到“赐婚羽琴郡主,十日内择良辰完婚。” 齐誉的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那圣旨。那太监见齐誉愣在了原地,忙提醒道:“赐婚之事已经满堂皆知,恭喜睿王!” 齐誉只好咬着牙磕了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才僵硬地接过了圣旨。 那太监看出了齐誉的表情,也不再多说,只匆匆道:“恭喜睿王!奴才这便先回去复命了。”说着很快便离开了。 一旁的阿克连忙上来,道:“殿下,怎会如此突然?为何有此赐婚?” 齐誉的脸色沉了下去,只是握住那圣旨的手青筋暴起,一言不发。 —— 这日的京城忽起凉意,天际纷纷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的,平添了几分萧瑟。 羽琴郡主托腮坐在窗边看着雨,脸上满是惆怅。脑中不知为何无数次地泛起了那晚许达达亲吻自己的一瞬,只觉得心跳又快了起来。 只是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未见过许达达,他竟从未来主动找过自己! 羽琴郡主的眉头紧锁,咬了咬唇,就要起身出门去—— 此时一个丫鬟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贺道:“恭喜小姐!陛下已经为您和九皇子赐婚了!就等九皇子从乌腾国回来就举办!” 羽琴郡主脸色顿时一白:“你说什么?” —— 许达达到济世堂来帮忙的时候,孙倩儿难得有了间隙,正坐在桌前提笔,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姐姐!”许达达低声道。 孙倩儿像是被突然叫醒了一般回过了神,慌忙地用手边的医书挡住了写的字,微笑道:“达达,你来了。” 许达达见到孙倩儿的动作,心中颇觉怪异,抹了抹额头的雨水,笑道:“本想来帮忙的,没想到现在这里没人。”他向旁边看了看,“初兰姑娘呢?她也不在吗?” 孙倩儿站了起来:“她走了。” “走了?” 孙倩儿点了点头,起身向堂后走去,给许达达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巾来。 许达达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孙倩儿的身影,如此炽热的少年目光,任谁也能看出其中的涵义。 自从济世堂开业以来,他每日不在镖局呆着,倒是来这里的时间更多。 孙倩儿回过头时,刚好撞见许达达的目光,她避开了眼神,缓步走上前将帕巾递给了许达达。 迟疑了一瞬,孙倩儿终于还是温声道:“达达,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合适的地方,对吗?” 许达达心中一震,勉强笑道:“孙姐姐怎么突然这么说?” “这里并不是最适合初兰的地方,她勉强留下,也只是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孙倩儿温柔的目光中浮现一丝迟疑,却又很快压下了,向许达达继续道,“达达,许镖头年纪渐长,你应该为定云镖局多多承担才是。济世堂,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你不用担心。” 许达达明显被伤到了,他对孙倩儿懵懂的情愫虽未得到过回应,却也一直以姐弟模样相处着,许达达也不知自己是安于这样的相处,还是抱了什么侥幸的心理? 只是不管他以前是如何打算的,现在孙倩儿已经如此明确地说出这些话来,许达达难堪地站在那里,一阵阵陌生的心痛袭来,他的喉咙发干,哑声问:“那你呢?最适合你的地方在哪?” 孙倩儿的身子一震,坚定道:“我已经决心救治病人,再无其他奢求!” 许达达的眼圈通红:“是你真的心如止水,还是你也有想要不敢要的什么?” 孙倩儿蓦地转过了身:“好了!你别再说了!” 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对方,久久地没有说话,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了,寒风直吹得人心中透凉。 “许达达,你果真在这!”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两人闻言都是一震,只见一位华衣少女脚踩雨水走了进来,她将纸伞收了放在门外,不等纸伞放好,她便笑吟吟地快步走了上来拉住了许达达,没有意识到堂内微妙的气氛。 许达达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推开了:“你找我什么事?” 羽琴郡主微愣道:“我去镖局找你,他们说你不在我就来这里找你了。” 许达达有些烦躁地斥道:“你总是来找我做什么?你是郡主,自有适合你的地方!” 他此言既出,孙倩儿和羽琴郡主都是脸色微变,许达达瞥了一眼羽琴郡主,却也不肯再说什么,而是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雨。 “你说什么?” 许达达通红地眼圈瞪视着羽琴郡主,大声道:“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郡主何必再问?”许达达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羽琴郡主冷冷地打断他。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孙倩儿,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的神情蓦地便淡了下来,冷笑道:“倒是本郡主没眼色了。” 说着,也不去拿那倒在地上的纸伞,兀自便飞奔入了雨中,许达达这才回过了身,向那门边看去,只见地上竟躺着一个熟悉的小物件。 许达达缓步上前捡了起来,竟是他那个坏了的罗盘。那罗盘本已破损不堪,此时看起来却似是被好生修补了一番,倒泛起了柔润的色泽来。 许达达的神色复杂,他望如茫茫的冬雨中,那华衣少女早已不见身影了。 —— 乾清宫…… “微臣刘安世参见陛下。” 齐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面前那个清雅的身影,刘安世,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中,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自从安瑶皇后当年落胎后,便是刘安世一直在照料她的身子。 齐帝轻轻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灰,问道:“皇后如何了?” 刘安世道:“她的贴身宫女含蕊去找了臣,要了一瓶洗髓丹。” 齐帝目光骤冷:“洗髓丹?”此丹溶于水无色无味,一旦服下,半个时辰内便会暴毙身亡,如此烈性的毒药,她要来做什么? 刘安世道:“请陛下放心,微臣给皇后的是穿心莲,该丹药与洗髓丹看起来别无二致,却只会让人暂时昏迷两个时辰,过后身体便无大碍。” 齐帝点了点头。 第109章 —— 齐誉无声地低语着,却听不到任何回音。 羽琴郡主呆呆地坐在房间内,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一张娇艳却失去了生机的脸。 她看见铜镜中的女子忽然流下泪来,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怔怔地看着那眼泪失了神。 “你总是来找我做什么?你是郡主,自有适合你的地方!”许达达从来没有那么严肃地说过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是勉强了么?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张默缓步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杯热参汤。 那张阴鸷的脸因为见到羽琴郡主的背影而瞬间柔和了下来。 张默将参汤放在了羽琴郡主的手边,这才发现她正流着泪,心中一痛,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女儿,你不是一直想嫁给九皇子么?怎么又跟爹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你放心,爹爹都帮你安排好了,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那九皇子是个人中龙凤,能嫁给他,爹也能放心了,这一辈子你一定会幸福、喜乐……” 张默的声音微微颤抖,几乎带了丝虔诚的味道。 羽琴郡主回过头看着张默,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他看起来便已经衰老了许多。 他早已年届五十,之前却总是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模样,此时眼中却只剩下了对女儿的疼爱,身子竟也微微地佝偻了起来。 羽琴郡主见父亲为自己如此担忧,不由得心中有愧,一下子扑到了张默的怀里:“爹!是女儿不懂事,女儿听爹爹的,我嫁……” 张默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儿,低声安慰着。 —— 今日已经是腊月十八,齐国九皇子和羽琴郡主大婚的日子。 北誉王府张灯结彩,一扫往日的冷清肃穆,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北誉王府的每个角落。 或许因为是北誉王府从未迎来过如此喜事,上上下下的仆人也都一片喜气洋洋,宫中源源不断送来的贺礼应接不暇。 一切都是如此的快乐。 “殿下。”李管家正准备出门采购婚礼的物品,见到刚刚回府的齐誉,连忙含着笑意请了个礼。 齐誉不过淡淡点了点头,便快步回了屋。 是的,如果说这个北誉王府还有哪里不是暖洋洋的,恐怕就是九皇子了。 如此盛宠的婚礼,似乎也不能让这个寡言少语的九皇子露出一分笑容。或者说,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了。 李管家轻叹了口气,目光刚从齐誉的背影收回,余光便瞥得门外街角处有一个绿影闪过,身形竟是十分熟悉! 李管家一惊,连忙跟了上去,那角落却是空无一人。 李管家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殿下如此也便罢了,怎么连我也……”那个绿衣的小姑娘,也不知去哪儿了? “老板,你们店里有上好的扇子么?”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连忙走了上来,只见眼前是一位十七八岁年纪左右的绿衣少女,一双眼睛甚是澄澈黑亮,她的容貌并不如何惊艳,却十分灵动清丽,令人过目难忘。只是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有着难以抹去的忧伤。 此人却是已经消失了一年的南屏。 掌柜的笑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扇子?小店有真丝扇、檀香扇、绫绢扇、孔雀翠羽扇,都是极受京城中姑娘们欢迎的。” 掌柜指着店里的陈设的扇子刚要介绍起来,南屏打断道:“要男子的。” 掌柜的看了南屏一眼,笑眯眯地道:“不知道是哪位小兄弟好福气。” 南屏的目光在店内的货物上缓缓逡巡着,然后凝在了一把象牙透雕折扇上,那折扇通体莹润如脂,上缀一个剔透的白玉扇坠,辅以赭红色流苏,十分精巧。 掌柜眼睛一亮,凑上前道:“姑娘好眼力!这把琉璃扶光扇,是前南周国的匠人公孙三娘耗尽毕生心血打造,以象牙制成,上面的扇坠更是上古好玉,历时千年可不腐,是难得的宝物啊。” 换作以前,南屏听闻这样的浮夸叫卖之词,左右会忍不住玩笑几句,不过现在她只淡淡地回道:“就它吧。” 掌柜微微一笑,见南屏身上穿的绿衣已是半旧,看得出并非生活富裕之人,便讪笑着道:“此扇好虽好,不过价格确实比较……” 南屏抬起眼:“多少钱?” 掌柜道:“一百五十两银子。” 南屏沉默地将身上所有的银子放在了柜台之上:“我确实没有那么多。你看这些银子,可以么?” 那掌柜着实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女,竟然带着这么多银子上街,虽不足一百五十两,已是十分豪爽。 掌柜的脸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银子确实不大够,不过姑娘是位有缘人,我忍痛卖给您了!” 说着从身后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将那琉璃扶光扇装了。 掌柜的心情大好,一边装着锦盒,一边向南屏笑道:“您还别说,这九皇子大婚啊,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了,我这个生意啊,也好了不少!” 南屏的脸色微变,也没有回话,拿着那锦盒便很快离开了。 北誉王府的书房中,齐誉静静地坐在案前,目光仔细端详着手中那枚同心锁。 他的拇指轻柔地抚摸着同心锁上精致的纹路,那些纹路早已如同刻入骨髓般熟悉,同样熟悉的,还有眼前浮现的那双灵动的目光,含着笑意的少女。 “南屏……” 齐誉无声地低语着,却听不到任何回音。 外面有人低声道:“殿下,快到吉时了,您该换上喜服了。” 齐誉的目光动了动,将同心锁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继而闭上了眼睛。 即使在没有人的房间里,他的表情仍是克制的,只有那紧咬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星点情绪。 等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已经恢复了清明,缓缓将那枚同心锁放入了怀中,沉声道:“进来。” 红彤彤的喜服被端正地放在托盘之中,由婢女端了进来。 齐誉低垂着目光,甚至没有抬起眼看一眼,那婢女似乎知道他的情绪不佳,悄声放下了托盘,连礼也未行便很快离开了。 直到关门声响起,齐誉这才抬起眼看了看那托盘,却见那托盘旁边,竟然放着一个锦盒。 齐誉的眉头微皱,走上前去拿了起来,只见其中赫然装着一副十分名贵的象牙透雕折扇,喜服下还压着一张红色字条,上面娟秀地写着几个字:“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齐誉的瞳孔顿时收缩了起来,脑中立刻闪过了什么,他立刻追了出去,脱口喊道:“南屏!” 房外忙碌的婢女们顿时面面相觑,在北誉王府,她们自然知道这个名字。 齐誉奔到了厅外,一把抓住了李管家问道:“说!新来的婢女在哪里!” 李管家的手臂被抓得疼痛无比,他强忍着答道:“最近忙婚宴之事,确实新招了几个婢女,现在都在火房帮忙呢,殿下您问这个做什么——” 齐誉一把放开李管家,向厨房处奔去。 火房中的众人见到九皇子忽然来到,忙行礼问安。齐誉的目光热切地在众人脸上一一逡巡,却丝毫未见南屏的身影。 阿克从旁走了上来,低声道:“殿下,即使她来过,肯定也已经离开了。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殿下再不换上喜服就来不及了。” 齐誉的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折扇,良久一言不发。火房中的众人见九皇子如此阴沉的脸色,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只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齐誉沉声道:“你随我过来。” 然后带着阿克离开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忙碌了起来。 —— 许达达在自己的房中望着手中的罗盘,脸上出现了难得复杂神色。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从不知道什么是纠结的苦楚,想到什么他便做什么,可是这样简单的方法,现在好像无法解决他的苦恼。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变得愈发焦躁,开始在房间内不安地踱步,却始终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 “达达。”小蝶的声音传来,轻轻敲了敲门。 “怎么了?”许达达的声音闷闷的。 “她来了,你赶紧出来吧。”小蝶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好几日,故意隐晦道。 “她来了?”许达达皱着眉头问。 “对啊,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 果然迟疑了半晌,许达达便出来了,几日不见,他看起来好像有哪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不同,小蝶也不大说得上来。 许达达跟着小蝶走到了大堂,大堂上果然袅娜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许达达微微发汗的手心却忽然凉了起来,他也不甚明了,自己心中那种隐隐的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 孙倩儿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达达。” 许达达勉强笑了笑:“孙姐姐怎么来了?” 孙倩儿脸上的微笑很快淡了下去,她直视着许达达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我来,只是想认真地问问你,你确定不去找羽琴郡主吗?” 第110章 —— ——再见已恍如隔世—— 许达达的脸色微变,立刻转过了身,避开了孙倩儿的目光:“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我自然是要去祝贺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许达达的目光微乱了起来:“孙姐姐,你误会了,我和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孙倩儿温柔的目光中带了些许责怪:“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为什么知道她成亲,你会这么难过?你想骗过别人,难道还想骗过自己吗?” 许达达的双手握紧了,眼圈微红,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孙倩儿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许你经历的确实太少了,不懂得遇到一个值得你珍惜的人是多么难得的事。 我只是希望,以后你回想起你今日的决定不会后悔。距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孙倩儿便转身离开了。 许达达握紧的双拳又松开了,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罗盘,皱眉思索着什么。 —— 今晚着实是一场盛大的婚宴。十里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络绎不绝,月华之下香车宝马川流不息,自成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涌动的人群纷纷比肩接踵,伸头探脑垫着脚尖,都指望能多看看这难得一遇的盛况。 “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今晚,只要殿下一声赤羽军便会冲进北誉王府,保护陛下的安全。” 齐珝的目光隐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叶启正待转身离去,忽然回头看了看坐在黑暗中的齐珝,他仍是英武逼人的,那一瞬间叶启忽然心里动了动,转过身道:“殿下,其实您已是现下最有力的太子候选人之一。即使九皇子与张默联姻,我们总是能有办法掰回来的。此举实在太过冒险,请殿下三思。” 齐珝那双漆黑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叶启:“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城府深讨人厌的读书人。没想到你是真的关心我。” 叶启的脸色一变,却很快低下头隐藏了起来。 齐珝淡淡一笑:“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叶启深深地鞠躬下去,说道,“经过此役,希望殿下一能与陛下重新一叙父子情义,早日入主东宫。” 齐珝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笑道:“果然还是讨人厌啊。” 叶启止住了话,很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管怎么说,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今夜究竟鹿死谁手,自然见分晓。 —— 夜宴开启前,今日的主角九皇子齐誉终于身着喜服出现了。 精致的喜服衬得他更是清俊非凡,只是那冷冷淡淡的眉眼又洗去了婚服的热闹,倒增加了几分出尘之态。 齐帝、皇后、五皇子等人也都已经到了。至于宋纶、叶启等人自是都来了。 孙倩儿坐在不远处,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她焦急地向门口看着,许达达却迟迟没有出现。 在孙倩儿的不远处,还有一位作婢女打扮的少女,隐在人群之中悄悄看着齐誉。 她的目光中隐隐闪着泪光,心中只觉如万箭钻心,难以言喻,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齐誉淡淡的目光扫过了众人,然后坐在了齐帝的旁边。 这是南屏第一次见到齐帝,他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高大凶狠,倒是显出几分老人的慈祥,那双鹰目偶尔显现出精锐的目光来,却又很快被柔和的目光替代了。或许是喜事当前,齐帝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坐在齐帝另一旁的齐珝,倒是与平常里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南屏心中却涌现了一种不明的不安来。 酒过三巡,齐珝将面前的酒壶倒了一碗酒递给齐誉:“九弟,为兄敬你一杯,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齐帝貌似不经心地看向二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齐誉举起了酒杯向自己的唇边靠去,微笑道:“多谢五哥。”却迟迟没有饮下。 齐珝挑眉道:“怎么?” 齐誉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小时候,我和五哥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只是年长之后,倒是喝得少了。” 齐珝哈哈一笑,将自己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后咱们喝酒的机会多得是,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应该多喝才是。” 齐誉笑道:“好!” 正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之时,齐帝忽然拦住了齐誉的手,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们父子共饮如何?” 齐珝脸色微变,齐誉已经笑道:“既是如此,儿臣为父皇斟酒。”说着,从齐珝面前取过酒壶,也给齐帝斟了一杯。 齐帝举起酒杯到了唇边,眼看就要喝下,安瑶皇后忽然打断道:“陛下!” 齐帝微扬眉头看向安瑶皇后,安瑶皇后避开了他的目光,勉强笑道:“陛下,此酒性烈……不如……由臣妾代饮。” 齐帝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幽深的目光中隐藏了所有情绪,迟了一瞬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有劳皇后了。” 说着亲自将酒放在了安瑶皇后的面前。 安瑶皇后愣愣地盯着那杯酒,白腻的脸上竟浮现了几不可见的一层密密的细汗。 不远处的太医刘安世看向此处,与齐帝的目光一错而过,齐帝淡淡地看向举着酒杯的三人,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齐誉道:“孩儿先干为敬。”说着不等齐珝与安瑶皇后反应,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场景,南屏只觉得心中的不安却变得愈发强烈,胸口几乎憋闷得无法呼吸。 “吉时已到!” 南屏听到此言如闻雷鸣,顿时全身都僵硬在了一处,极缓慢地朝齐誉看去,却见他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此时竟穿过了人群,竟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南屏从未见过如此的眼神,里面含着极致的深情,和极致的痛楚,他的眉目长得那样好看,此时眼中也暗暗浮起了一丝泪光,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绷紧的唇线显示他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南屏的心中感到一阵钝痛,直击得她眼前昏昏沉沉,身上却又透出了透骨的寒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旁边的人也也渐渐发现了齐誉的异样,正待跟随着齐誉的目光看去时,此时有人已经扶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走到了齐誉的身边,齐誉终于缓缓地从南屏身上收回了目光。 南屏正待离开之时,此时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去处:却是阿克! “你让我走。”南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勉强说着。 阿克坚定地拦住了她:“我答应了殿下,再见到你之时,绝对不能让你再离开!” 南屏蓦地转过身看向齐誉,眼中已经控制不住地源源不断地淌下了泪来。 她终于和他见面了,却没想到是此情此景! 南屏只觉得胸中尖锐的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全身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羽琴!”许达达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到齐誉拉着新娘的手缓缓地向堂中走去。 他想要呐喊出声却听不见自己的任何声音,只能大步地向前冲去! 南屏身上的严寒愈发强烈,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牙关在激烈地颤抖着。 这比任何都更引起她的痛楚来——竟然在这一刻!她的寒毒发作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南屏的痛苦,齐誉忽地回过了头看向她,一张清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不等旁人反应,齐誉已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躺倒在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现场的人失声尖呼,万万没想到在婚宴上,九皇子竟然会忽然有如此变故! 与此同时,安瑶皇后手上的酒杯叮当一声摔在了地上,齐帝回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那眼神冰冷似水。 “太医呢!快叫太医!”羽琴郡主一把掀起了自己的盖头,惊恐道。 许达达愣在了原地,盯着齐誉和羽琴郡主二人,一时竟不该作何反应。 他看见盖头下的羽琴郡主娇艳欲滴,此时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惊吓,而他却只能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现场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南屏只觉得掉入了万年冰窟的自己,仅剩下了唯一的意识,她勉强睁开眼看向齐誉,却见他的目光仍是看着自己,似乎已经发现了南屏的寒毒发作,他勉力撑起手要站起身来,却只是吐出了更多的鲜血! 南屏眼中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她一步步地向齐誉走去,脑中却不断回放着幼时母亲将自己推出门时,临死之前对自己无声说的那句话:“快跑!” 齐誉的嘴唇却只是颤动着,好像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声,双目缓缓地闭上了。 太医刘安世正待往前走,却见一个白衣女子已经排开众人冲到了最前方,跪在地上道:“民女孙倩儿,是上次战役的主治医师,时间紧急,请容许民女为殿下检查!” “大胆!”齐帝身边的太监尖声斥骂道,说着就要上前去拖扯孙倩儿。 齐帝却举起了手,止住了太监,目光淡淡从旁边刘安世的面前扫过,深沉的目光只是盯着孙倩儿,点了点头。 第111章 —— “你可知,刚才他可是想杀了你。” 孙倩儿连忙冲上去给齐誉把着脉,脸色十分苍白,颤声道:“殿下的脉象已经完全停滞!” 现场众人一片哗然,孙倩儿几乎失神地盯着齐誉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一旁的刘安世只暗中打量着孙倩儿,目光中若有所思。 南屏心中剧痛,一口鲜甜的血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却被她咬紧了牙关忍住了,她勉力向齐誉走去,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之上,浑身痛得颤抖不止。 “刘太医!”齐帝深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 一个清雅的男子从人群中快步走了过来,蹲在了孙倩儿的对面,仔细查看了起来。 齐帝的目光又看向安瑶皇后,向孙倩儿道:“孙大夫,你再来看看这杯酒如何?” 孙倩儿闻言身子一动,顿时回过了神,惨白如纸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她走到了那酒杯面前,将酒杯放在鼻端闻了闻,又伸出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揩了一下,又放入口中舔了舔,一双秀眉皱了起来,半晌后几乎与刘安世同时道:“这是穿心莲。” 刘安世瞥了一眼孙倩儿,见她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齐珝面前的酒壶上。刘安世快速地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喂入了齐誉的口中。 “穿心莲虽有剧毒,但及时发现却对人影响不大,陛下放心,服下药丸后九皇子休息两个时辰便能醒来。” 南屏恍惚中听见刘安世说的话,方才感觉到心中安定了下来,顿时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 “屏屏姐姐!”许达达忽地发现南屏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竟然昏倒在了地上!连忙跑了上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羽琴郡主恍然之间听到了许达达的声音,眼睛蓦地在人群中搜索了起来,终于见到许达达正抱着昏倒在地的南屏,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许达达扶起南屏,南屏的脸上已有死灰之色,牙关打颤地道:“送……我出去……” 孙倩儿此时也循声见到了许达达和南屏,脸上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奔上前来:“南屏怎么了?” 当时手已经搭在了南屏的脉上,顿时脸色大变:“寒毒!快把她带回济世堂!” 阿克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边,递给了孙倩儿一枚紫黑色药丸:“这是紫禾,先让她服下。” 孙倩儿接过,立刻帮助南屏服下,方听得阿克道:“这是殿下很早以前就让我准备着的。以防南屏姑娘的寒毒发作。” 安瑶皇后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齐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已有人将含蕊押上了前来:“陛下,就是此人在酒壶中下的毒!”又将一包药粉递了上来,“她的身上藏有这些药粉!” “这不是穿心莲!”含蕊大声辩驳道。 “请陛下明察!” 齐帝道:“那这是什么?” 含蕊的声音颤抖着,低声道:“是……洗髓丹。” 在座各人早已离席而立,脸上都是惴惴不安。此时听到洗髓丹三个字,更是神色大变:那令人即刻毙命的丹药? 刘安世在齐帝的示意下接过了那药粉,打开之后仔细辨认后,脸上神色复杂,“正是穿心莲。” 含蕊的脸色一变,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清雅的太医刘安世,还未等她说出话来,已有人抢身上前,猛地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 “贱婢!”那太监的嗓音听起来愈发刺耳,“说!谁人指使的你!” 齐帝寒着脸看向安瑶皇后:“皇后,此人是你的贴身婢女吧。” 安瑶皇后忙跪在了地上,却只是颤抖着,口中无法说出一句话。 含蕊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头:“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 齐帝冷笑道:“你一个卑贱的丫鬟,有什么动机设计下毒杀害皇子?来人!将皇后拿下!” “臣妾冤枉……”安瑶皇后无力着辩驳着,顿时脱力坐在了地上。 含蕊忽地尖叫道:“不是皇后!是五皇子!”那尖锐的声音穿透夜空,让庭中的众人均是心中一寒。 含蕊颤声道:“前段时间,奴婢与皇后娘娘去看望受伤的五皇子,一日,五皇子便让我帮他取得洗髓丹,说否则就杀了我。” 齐帝道:“你是皇后的心腹,五皇子不去找自己的人,为何找你?” 含蕊仍是伏在地上:“奴婢不知……但奴婢想,五皇子是想借机嫁祸给皇后娘娘!” 满座均是一片震惊,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齐帝沉下脸寒声道:“珝儿,这是什么酒?” 齐珝的瞳孔微缩,脸上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已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齐帝,继而又环视了安瑶皇后、刘安世等人,忽地笑了笑:“父皇,您认为是孩儿下的毒?” 现场的人惊得站在原地,几乎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了,不知道事情怎会忽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齐帝的脸仍是冷冷的:“朕在问你话!”他声音中的寒意,几乎让空气也冷了起来,众人均是心中一凉。 齐珝忽地在一片寂静中站了起来,环视着众人,仰天哈哈笑道:“是我做的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 他直视着看向齐帝,“哪怕我为齐国打下了万里江山,还不是终日活在你的猜忌之下!” “珝儿!”安瑶皇后尖叫道,“疯了,你疯了!” 齐帝的眼中早已盛满了怒气,吼道:“来人!将这逆子押入监狱!” 齐帝的贴身侍卫已经拔剑向前而来,齐珝双目通红,将手上的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高举起右手,向门外喝道:“赤羽军听令!” 不等众人反应,整个院内便已经被鱼贯而入的赤羽军团团围住—— 五皇子竟举兵造反了! 齐帝冷冷地注视着齐珝,一双鹰目当中甚至没有一丝惊慌,而是喝道:“你想干什么?” 齐珝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瞪视着齐帝:“儿臣并未在酒中放毒,请父皇明察。”说着,将右手举向了空中朗声道,“有奸人作祟,扰乱圣听,恭送陛下回宫!” 庭院中却一片寂静,无人动弹。 齐珝再次高喊道:“赤羽军听令!恭送陛下回宫!” 往日军令如山倒的赤羽军竟像是不认得齐珝了,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珝震惊地看向周围的赤羽军,自己往日的亲信却不敢与他目光相接,纷纷避开了眼神。 正在此时,忽然空中有一个白布包裹着的物品被扔到了齐珝的面前。 齐珝的眼眶收紧,伸出手去一层层解开了那白布,里面赫然竟是一颗七窍流血的人头! “崔远!”齐珝顿时惨叫出声! 他最亲密的战友,最好的伙伴,还未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竟已经只剩下了一颗紧闭双眼的头颅! 齐珝的眼中沁出了血泪来,一股郁结至极的气息,让他缓缓环视着对面的众人,果然见到了那个斯文的书生——赤羽军的军师贾晔。 贾晔隐在人群中,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齐珝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齐帝,与刚刚苏醒过来的九皇子齐誉,嘴角终于慢慢扯起了一个笑:“原来如此!” 他已无路可退。 “我们,都不过是你手上的一颗棋子。”他惨笑着看向齐帝,只颓然地站在原地仰天长笑着,“可笑啊!可笑!” 齐帝喝道:“赤羽军听令!” “是!”赤羽军发出整齐划一的喝声,直听得人肝胆俱颤,这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齐国赤羽军,果然不同凡响。 冷风吹过北誉王府庭院中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令人不寒而栗。 “五皇子齐珝,忤逆犯上,即刻斩杀!” 几个赤羽军的首领从四方飞身而上,用剑架在了齐珝的脖子上。 齐珝跪在地上,抬眼看向凛然坐于高处的齐帝,庭院内一片肃杀之气。 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跪在了齐帝面前哑声道:“请父皇手下留情。” 齐帝眼角动了动:“你可知,这个逆子刚才可是想杀了你。” 齐誉将背深深地弓了下去:“王兄只不过一时被奸人所惑,请父皇看在王兄多年来为我齐国南征北战的份上,留王兄性命!” 众人见齐誉如此,不禁都为之动容。 齐帝冷冷地瞪视着跪在地上的齐珝,那张与自己十分神似的脸,仿佛过了许久,终于道:“从今日起,将齐珝贬为庶民,打入大牢!任何人不得探视!” 然后森然转向安瑶皇后:“将皇后……” 不等齐帝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含蕊已经狠狠地撞向了指向自己的刺刀:“一切与皇后娘娘无关……请陛下……陛下……”说着便垂头一动不动。 “含蕊!”安瑶皇后猛地冲上去抱住含蕊,泪流满面。 “回宫!”齐帝长袖一甩,在贴身侍卫的拥簇下离开了北誉王府,皇后被侍卫架走。 初蕊的尸体孤单地跪在地上,很快有人将她抬走,刘安世只是极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跟随着人群离开了。 众人哪敢再多留一瞬,转眼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北誉王府便走得干干净净。 第112章 —— 手心握着的,竟是一对女子的珍珠耳坠。 “孙大夫,将南屏交给我吧。”齐誉缓步走了上来,说道。他的嘴角仍留着一道暗红色额血迹,脸色苍白。 孙倩儿与许达达相视一眼,放开了南屏,齐誉将她拦腰抱起向府中走去:“请孙大夫跟我过来。” 在经过羽琴郡主身边的时候,齐誉淡淡道:“郡主也请回吧。”说着也瞥了一旁的定国侯一眼,复而继续向前走去。 许达达这才一步步地向羽琴郡主走去,只是站在她的面前,一时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羽琴郡主顿时扯落了自己头上的凤冠,一双杏眼内早已蓄满了泪水:“你来做什么?” 许达达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来带你走。” 羽琴郡主一下子扑到了许达达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亲自将南屏在床上安置好之后,齐誉终于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宋纶道:“殿下早已猜到今日之局,何必亲自喝下那杯酒,此举实在太过凶险了!” 齐誉却只是平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宋纶与阿克只好先行离开,齐誉默默地注视着南屏因为病痛而苍白的小脸,低声向孙倩儿问道:“她怎么样了?” 孙倩儿将南屏的手放回了被褥里,眉头紧皱:“她的寒毒已经被暂时压抑住了,不过她此次受到的刺激太大,加上寒毒发作,导致心脉大伤,我也无法判断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齐誉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只点了点头。 孙倩儿从怀中取出了一瓶药丸:“穿心莲本对身体影响不大,但是殿下刚才强行提前运功疗伤,导致元气受损,这个可以帮助殿下恢复。” 齐誉接过药丸,平声道:“多谢孙姑娘。” 孙倩儿看向躺在床上的南屏,喃喃道:“殿下和南屏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倩儿希望你们能幸福。” 齐誉转过身坐在了南屏的床前,低声道:“谢谢你。” 孙倩儿又看了一眼二人,方转身出去了。 齐誉的目光从南屏的额头向下慢慢扫过,紧锁的眉头下,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再也不见光芒。 平日里她看起来总是聪明伶俐的模样,唯有在梦中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好像在勉力忍受着什么。 难道在梦里,她也是如此痛苦吗? 齐誉缓缓地低下身子,在南屏光滑的额头轻轻一吻。南屏的睫毛颤了颤,握紧的双手终于慢慢松开了,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 叶启坐在昏暗的酒馆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明明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自己只想醉死在这酒馆里。 —— 翌日,齐誉正坐在案前写字,南屏在一旁的床上静静地躺着。 阿克忽然走了进来:“殿下,初兰姑娘求见。” 初兰很快便进来了,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时隔这些日子,她看起来风尘仆仆,明显又清瘦了不少,一张冷清的脸看起来愈发地毫无血色。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五皇子逆反之事。 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跪在了地上:“请殿下让我与五皇子见一面。” 齐誉别开了眉眼:“你应该知道,五皇子身陷囹圄,任何人不得探望。” 初兰的声音低低的:“初兰只求死前能见他一面,求殿下成全。” 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令牌交给齐誉,“这是巴国的轩辕芒将军的令牌。之前我父皇曾有恩于他,他将此令牌交给了我父皇,说以后只要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但凭此令牌寻他便是。” 齐誉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令牌,却并未伸手去接:“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以此令牌要求他帮你杀了五皇子?” 初兰方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其实早已被齐誉知道,半晌后方答道:“当初轩辕将军给此令牌立下了两个规矩,杀人之事不可求,卖国之事不可求。” 齐誉凝视了初兰少顷:“好,这枚令牌我收下了。” —— 齐珝穿着囚服斜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失神的眼睛,许久未刮的胡须和蓬散的乱发,让那张英武的脸上显得憔悴非常。 此时忽然有一个小吏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然后在他面前摆上了一叠叠精致的小菜,最后又递给了他一壶酒。 齐珝淡淡地看着那饭菜,扯了扯嘴角:“不过一日时间,就等不及了。” 那小吏只是沉默地将一双竹筷放在了齐珝面前。那小吏看起来很是瘦弱寡言,伸出来的手臂很苍白。 齐珝的目光顺着小吏的手往上看了看,却看见了那张让他痛苦却又甜蜜的脸。 齐珝的眼中顿时闪着光,又很快熄灭了下去。 “是你……” “是我。”初兰背对着牢门看向他,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这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看着他的脸,她脸上热烈又痛苦的神情几乎灼伤了齐珝。 “你怎么会来这里?”齐珝问。 初兰的身子一僵,没有回答,而是将筷子递给了齐珝,说着又从饭盒的底部抽出了一个小碟子来,里面装着红润透亮的小果子,看起来十分剔透可爱。 是罗迦果。还盛在一片新鲜的叶子上,看起来是摘后便立刻送来了。 齐珝伸手取了一颗罗迦果扔进了嘴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没有碰其他的菜,直接举起了那酒杯,向初兰笑了笑:“没想到第一次喝到你给我倒的酒,竟然是在这里。” 初兰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缓缓举起了酒壶,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般,向齐珝的杯中斟着酒,那酒水溅出到了杯沿,齐珝却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初兰的手,稳稳地向自己的杯中倒去。 初兰的脸几乎白得透明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齐珝缓缓举起了杯子。 他也回望着她,在她的注视下缓缓举起酒杯。 初兰猛地握紧了拳背过身去,齐珝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见她始终未转过身,终于自嘲地笑了笑:“初兰,原来你是真的恨我。” 初兰蓦地转过身来,齐珝已经将嘴唇贴上杯沿,仰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没有问为什么。 他就这样饮尽了那杯酒。 初兰的脸上一片冰凉,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整个世界是一片可怕的安静。 齐珝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双曾经那么有神的眼睛已经开始渐渐黯淡下去…… 她蹲下身紧紧地抱住齐珝渐渐无力的身子,心中一片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一天吗?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地痛…… 初兰眼中的热泪滚滚而下,颤声喊道:“齐珝……” 齐珝眼中快要消失的光芒又陡然亮了起来,“初兰,你哭了……”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初兰的脸,却悬在空中再也没有力气上前。 初兰将他的手紧紧抓着放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只是流泪不止,无法说出一句话。 齐珝灼灼的目光看着她,精神仿佛突然好了很多,手中也有了力气,慢慢地揩去初兰脸上的泪,嘴角勾了勾,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满地的尸体前……却一点也不害怕,你甚至都没哭…… 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胆大的女孩子呢……我带你回来,本想只是……吓吓你……可是我没想到……是我……我……” 齐珝的口中又涌出了更多鲜血,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喘着粗气,却无法将话语接着说下去。 初兰摇着头,身上不断颤抖着,从大幽国灭国以来,她没有一天不在想象这一刻,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也已经万劫不复! 初兰的眼泪决堤而下,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哭泣:“我想过无数次该怎么杀死你……可是……可是我始终做不到……我知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初兰,你只回答我一句话……”齐珝猛地咳嗽了起来,脸色竟陡然迅速地衰败下去,全身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那只被初兰握着的手也垂了下去。 初兰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惊恐地紧紧抱住了齐珝,头发发麻,满脸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初兰却只是无声地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大人……”一个狱卒匆匆忙忙满脸汗水地跑上前来汇报。 那典史坐在椅子上斥骂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你老娘死了?” 狱卒颤声道:“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自缢了!” “什么?”典史蓦地站了起来,“赶紧去看看!” “大人!”此时又有一位狱卒冲了进来,“五皇子……五皇子他……” 那狱卒更是惊慌失措,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典史烦躁地将他一脚踢翻了,连忙向五皇子处冲了过去。五皇子静静地躺在了床上,他的发丝被细心地束起,脸上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那张英武的脸庞来。 他的神情十分安宁,似乎死前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双手紧紧地握着。 一小吏连忙冲了上去,用尽全力掰开了那手指,手心握着的,竟是一对女子的珍珠耳坠。 他们没有心思再去多做观察,心中只是一阵惊恐:这一日,齐国的安瑶皇后,和五皇子,已是薨了! 第113章 —— “殿下笑什么?” —— 齐帝接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与兵部尚书赵翦弈棋。 那汇报的刑部尚书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滴,颤抖着将手中的两件物品呈给了齐帝。一方带血的丝帕,和一对精巧的珍珠耳坠。 齐帝弈棋的手僵在半空,那枚棋子忽地坠落在棋盘上,继而翻倒在地,慢慢地滚落在了刑部尚书的面前。 兵部尚书赵翦连忙下榻跪在地上:“陛下节哀!” 两位尚书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仿佛过去了良久,齐帝的身子终于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接过了刑部尚书受伤的那两件物品。齐帝将那染血的丝帕展开,上以血迹写了几行字: “人成各,今非昨。信原王府,雨断云销。” 齐帝愣愣地瞪视着那两行字,「信原王」,尚且是他称帝之前的封号当了这些年的安瑶皇后。 今日,她终于还是称呼自己为「信原王妃」……齐帝狠狠地握紧了那柔软却带着淡淡腥味的丝帕,眼中落下一滴泪来。 “瑶儿……” —— 南屏再次睁开眼已是十日后。她恍惚间听见一旁书页翻动的声音,房间内充盈着熟悉的淡淡药香味,南屏向旁边看去,一人身披外袍袍,黑发如墨,低头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齐誉的目光下意识地又往床边看去,却见到南屏睁开的双眸,他一时间竟愣了愣,下一瞬便丢下书和外袍走了上来: “还好么?” 南屏虚弱地点了点头:“殿下……” 齐誉道:“你先别说话,我让孙大夫来看看你。” 南屏阻拦道:“殿下还好么?” 齐誉鸦羽般的睫毛闪了闪:“我没事。” 齐誉坐在南屏身边,听得她道:“我睡了多久了?” “十日了。” 南屏别过头:“殿下新婚燕尔,怎么还在这里……” 齐誉低声道:“我并未成婚。” “没有?”南屏蓦地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齐誉。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一一说与你。我先去叫孙大夫。” 说着齐誉附身将她的被褥往里拢了拢,快步向外走去。 —— 没多久孙倩儿便走了进来。一边为南屏把着脉,一边将她昏迷后发生之事一一说与南屏,南屏的脸色不断变幻,暗忖:他们既要下毒,为何要换成对人影响不大的穿心莲? 南屏的眉头微蹙,几乎是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看来这一切早已为齐帝所知,但他竟然冒着让自己的九皇子致命的危险,等着这件事发生,其心狠可见一斑! 没想到十日前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几乎在一夜之间,齐国的政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南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五皇子最终如何了?” 孙倩儿道:“入狱后的第二日,他在狱中薨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了。” 南屏瞪大了眼睛:“薨了?” 她与五皇子并不熟悉,但五皇子在那日竟然将兵力围绕在北誉王府周围,又亲自递了毒酒给齐帝和九皇子,这却是难以辩驳的事实。 南屏只觉得真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齐帝当时为何忽然指婚羽琴郡主与齐誉? 羽琴郡主的父亲是定国侯……在京城,只有定国侯和五皇子的手上拥有最重的兵权,难道只是为了牵制五皇子,以防那日他有任何援兵,保证当日万无一失么? 之前定国侯便有意将羽琴郡主嫁给齐誉,难道此事是他出的主意? 思及此处,南屏的脊背深处涌起一股寒意,皇室之路如此艰险,接下去又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做?再次离开吗? 齐誉回到房间的时候,南屏正坐在床上,皱眉凝神在思索着什么。 齐誉见她神态严肃,走上前去问道:“你刚恢复,不好好休息,在想什么?” 南屏回过头望向齐誉,漆黑的眼睛闪着光:“殿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齐誉闻言顿了顿,继而缓步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同心锁。原来他一直将她送的锁带在身上…… 南屏的心中微微一酸,听得齐誉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同心锁不要随意给别人看吗?” 南屏点了点头。 “你再仔细看看这锁。” 南屏闻言从齐誉手中接过了锁,这看起来虽十分精致,却实在不知有何蹊跷。 齐誉握住了她的手,找到锁底部,又引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摁了摁,锁应声而开,南屏瞪大了眼睛,终于见到了那个精巧的「方」字。 “竟然是这样……”南屏正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锁,从不知秘密早已从那时候便掩埋了。 “其实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齐誉忽然道。 南屏抬起头看向齐誉,眼中带着些许的茫然。 齐誉咧嘴笑了笑:“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他的唇线勾起,“如果能早些知道就好了。” 南屏一怔,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温柔的羽毛包裹着,既柔软又温暖,一时无言,只是弯唇笑着,不知为何眼中又落下泪来。 好像在他面前,她又变得特别容易哭了。 齐誉十分耐心地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又将她揽入了怀里,沉默地给与安慰。 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带来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南屏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齐誉低声问道:“刚才醒着,就是在想这件事么?” 南屏摇了摇头,声音沉沉的:“其实在以前,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要做些什么。我爹娘只要我平安喜乐,虽然我家人全都不在了,可我真的很懦弱,我从没想过要复仇要去反抗,至于家国大事,我更是从未去想过。醒过来的时候我想,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我这一生又做了些什么?” 齐誉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过早地知道这些,并不是多么幸福的事。也许像你这样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南屏摇了摇头:“最近我总想起我的爹娘。我爹一辈子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有多少人为了他慷慨赴死,作为方家唯一的血脉,我却什么也没有做过……” “齐帝尚武,周边的国家被屠城,齐国的方家弟子被赶尽杀绝。” 南屏的眼中现出了点点泪光,“他可以设局以您为棋子,逼得自己的儿子反叛,他需要的只是一味的服从!如果我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方家将永远没有被平反的可能!” 齐誉神色不明地看着南屏,终于道:“你想怎么做?” 南屏坐了起来,面色严肃地向齐誉道:“我想帮助殿下成为齐国的君主。请殿下为方家平反,方家小女方婵媛,叩谢殿下!” 南屏郑重地下床后跪了下去,向齐誉磕了一个头。 齐誉的眸光几经变幻,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是。” “好。那我问你,要帮助我,你能做什么?” “殿下可还记得九歌诗社?” “诗社的人都是拥护我父亲的读书人,对于殿下来说,如果能将这群人聚齐,将会成为殿下未来的左膀右臂。” “如果这群人不归顺于我呢?” “只要殿下承诺能够帮助方家平反,加上我作为方家唯一的女儿站在殿下这边,相信他们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 “即使这可能会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你也不会后悔?” 南屏抬起眼看向齐誉:“绝不会。” 齐誉这才微微勾起了嘴角:“好。”说着将南屏扶了起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南屏的心中隐隐涌起一丝不安,却很快压抑下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条路自然有每条路的代价。 齐誉忽地笑了笑。 南屏愣愣地看着他,奇道:“殿下笑什么?” 齐誉伸手将她脸旁的碎发往后捋了捋:“我以为你醒了之后,要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要走。” 南屏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其实是有想过……” 齐誉将她揽入了怀里,问道:“那为什么没有?” 南屏将头靠在齐誉宽广的肩膀上,回忆着道:“殿下不好奇我这一年去了哪里么?其实我去的地方很多,有追云山……有乌腾国……还有京城的各个小巷……” 齐誉的手收紧了,南屏在齐誉的肩头蹭了蹭,笑道:“我也很奇怪,怎么我走到哪里,都能够遇到殿下,怎么躲也躲不开?我看到乌腾国的人,因为殿下的政策,多少人免于生灵涂炭……还有追云山,我去给那里的墓地除草了。” 南屏的声音闷闷的,“他们都是殿下的国人,可因为齐帝的,他们这一辈子都生活得如此凄惨……” “看了这些,我慢慢地开始觉得,我应该还能做更多。” 南屏从齐誉的怀中抬起了头:“像殿下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去做更多。”她的目光变得很温柔,低声道,“是殿下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齐誉听着南屏所说的话,黑眸闪烁,眉头微动,眼中竟有泪光一闪而过。 南屏笑着凑近了道:“怎么?被我感动啦?” 第114章 —— “不能去求陛下撤回婚约吗?” 齐誉蓦地重新将南屏紧紧地拉入了怀中,埋首在她的乌发里,听得南屏闷声道:“所以,知道你要成亲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齐誉哑声道:“如果知道你还在我身边,就算是权宜之策,我也绝不会答应。” 南屏一怔:“殿下知道这个局?” 齐誉点了点头:“大概能猜到。” 南屏道:“那为何殿下还要答应?” “顺势而为。” “仅仅是顺势而为吗?” 齐誉只是隐晦地答道:“必要时候,在赤羽军,有我的心腹。” 南屏心中一惊,原来这些年的暗中运营之中,齐誉早已在赤羽军安插了心腹。所以如果那页,齐珝没有起兵,那么起兵的会是齐誉吗? 齐誉的黑眸幽深,南屏也已经没有再问。 南屏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殿下,我回来,会让你陷入危险吗?” 齐誉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上次在巷中刺杀你的人,是谁安排的吗?” 南屏摇了摇头:“我猜,大概是五皇子,或者是皇后吧。” 齐誉点头道:“如今他们……”他没有细说,南屏自然明白其中含义,“暂且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回来之后换个新身份,小心安排,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南屏这才放心了不少,齐誉倒是心情颇好的样子,勾唇笑了笑:“你想用什么身份?旧识好友?” 南屏一怔,闷声道:“我是殿下的好友吗?” 齐誉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满意?” 南屏道:“草民怎会不满意?能成为殿下的好友,是草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齐誉的眉头微挑,含笑道:“哦?那如果多修几辈子,会修来什么样的福分?” 齐誉面上全无了平日里的冷漠凌厉,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南屏的脸上飞红,心中一时间涌起无限的甜蜜和酸楚,只嘴角抿着笑,并不答话。 齐誉见她如此反应,不禁莞尔:“你平时不是最伶牙俐齿的么?怎么答不上来了?” 齐誉难得见她露出如此小女儿神态,不觉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想逗她一逗。 南屏却抿了抿嘴唇,抬起了眼看向齐誉:“我自是有答案的,只是不知道殿下敢不敢听。” “哦?”齐誉眼角微扬。 南屏忽地凑上前去,在齐誉的嘴角快速地亲了一下。她心跳如雷,却仍是不服输地看向了齐誉,未料到齐誉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继而唇线微微放平,黑眸转浓,将南屏蓦地拽到了怀里,又一个翻转,已经覆身将南屏轻压在了案几上。 南屏一声轻呼,齐誉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北睿王府王妃的身份如何?” 南屏眼睛瞪得老大,脸上顿时一片滚烫:“这怎么可以!” 齐誉低笑:“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是迟早的事。” “才不是。”南屏抿着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齐誉静静地看着她,眸色转浓,距离南屏越来越近,直到与她鼻尖相抵,南屏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飞红的脸…… 感觉到他的呼吸发烫,还带着衣服上那淡淡的药香味,南屏的脑中一片混沌,昏昏沉沉,早已无法思考。 “殿下……”她伸手在胸前想轻轻推开齐誉,却被他一把抓住抵在了身侧:“安静点。”说着已经深深地吻了下来。 烛光悠悠,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倒映在墙壁上轻轻晃动。房间外虫鸣阵阵,却再也听不见房间内依偎着的喃语。 —— 暖阁内…… 羽琴郡主扒拉着门缝往外看着,月夜下,门口两个门神般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自从成亲那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张默就一直将她关在屋子里,再也不准她出门,说是要等到再择良辰吉日。 再这样下去,自己都快被闷死了!再说了,自己也好几天没见许达达了! “哎呀哎呀,我肚子好痛!”羽琴郡主故意向门外尖叫,“痛死我了,再不带我去看大夫,我马上就要痛死了!” 门外的两个人却像是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喂,你们听见了没,我肚子疼!快去叫我爹来!或者放我出去,让我自己去看大夫!” 门外的人终于道:“王爷吩咐了,不管郡主说什么,都不能开门。还请郡主见谅。” 羽琴郡主气恼地踹了一脚门:“好啊,你们不管我的死活是吧?等我爹来了,看到我疼成这样,我看你们怎么负责!” 说着嘴中又不停地哎呀不止,然后慢慢地向一旁的窗户处靠去,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户,却正好对上了两张为难的脸。 “郡主,您还是在房间里呆着吧,小的们也不好做啊。” 羽琴郡主气地刚要大喊,忽见窗外的两人神色严肃地朝同一方向行礼道:“参加殿下!” 羽琴郡主果然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窗前经过,下一瞬便从正门进来了。 “参见殿下。”羽琴郡主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别扭感,还不等她开口,齐誉已经反手关上了门,道,“郡主找人给我给我传信,让我来见你,不知所为何事?” 羽琴郡主凑上前道:“殿下,其实您也不想跟我成亲,对吧?” 齐誉抬起眼看了看羽琴郡主,点了点头。 羽琴郡主想了想,又道:“殿下何不去求陛下,让他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呢?” 齐誉扬眉看向她:“我近日正准备向父皇请求解除此婚约。” 羽琴郡主眼前一亮:“真的?” 然后又觉得自己如此反应实在是有些没有礼貌,又连忙将笑容收敛了,低声道,“真的吗……那其实挺遗憾的。” 齐誉见状也不禁莞尔,撩袍坐在了椅子上,笑容又很快收了:“只是,即使我们的婚约取消,你父王难道不会把你嫁给另一个王爷么?” 羽琴郡主一怔,知道齐誉所说的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张默作为定国侯,眼高于顶,绝对不可能会答应自己和许达达在一起! 对她而言,今天不是嫁给齐誉,下一个,也绝不可能是许达达。 想到这里,羽琴郡主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齐誉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助你脱离此现状,只是不知你敢不敢。” 羽琴郡主忙凑了上去:“什么办法?我为何不敢?” 齐誉直视她的眼睛:“我可以帮你悄悄离开这里。” 羽琴郡主焦急道:“我怎么离开这里呢?我爹把我看得可紧了,别说出去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说罢又看着刚刚进来的齐誉,稍显尴尬。 齐誉却显然没有留意这些话,只是道:“这个我自会帮你。只是出去之后,你再也不能回来,这个你能接受吗?” 羽琴郡主一时间愣住了。 齐誉将一个令牌交给羽琴郡主:“这是巴国轩辕芒将军的令牌,你只要持此令牌去找他,他自会给你一个容身之地。” 羽琴郡主接过那令牌,一时间没有答话。 齐誉道:“你慢慢考虑。”说着就要向外走去。 羽琴郡主咬了咬嘴唇,拉住了齐誉道:“殿下能否帮我带一封信给许达达?” 齐誉一怔:“你想让许达达和你一起走?” 羽琴郡主点了点头。 齐誉沉吟半晌,道:“如此对定云镖局可能颇有危险。”他的剑眉皱了起来,沉声道,“若你二人决意如此做,一定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身份,在路途之中,不能与任何人搭话,以免留下痕迹。一旦被抓住把柄,就连我,也难以救助。” 羽琴郡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和任何人搭话……好。” 她颤抖着将拿起笔连忙写起信来。写了几个字后,羽琴郡主忽然停了下来,问道:“我这样走了,父王会不会有事?” “我会先请求父皇取消婚约,定国侯不会因此获罪。” “殿下可以担保吗?” 齐誉敛下了眼睛:“我担保。” 羽琴郡主嫣然一笑:“多谢殿下!”时间匆忙,羽琴郡主不再多言,连忙将信写好递给了齐誉。 齐誉将信收在了怀里,向羽琴郡主道:“决定好了?” 羽琴郡主认真地点了点头。 齐誉点头道:“好,如果许达达愿意带你一起走,三日后的寅时,会有人来这里接你。”言毕便起身离开了。 在门关上后,羽琴郡主躺在松软的被褥上,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剧烈的心跳让她脸颊发烫,也不知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 —— 这一日,许达达又走到了定国侯府的附近,焦急地向内张望着。 连续多日未见到羽琴郡主,他知道她定是被她关在了府里无法出门。 此时忽然有一人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入了一旁隐秘的小巷内。 许达达定睛看去,那人面熟得很,正是齐誉身边的侍卫阿克。 “阿克?你怎么在这?” 阿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给许达达:“这是羽琴郡主写给你的。” 许达达连忙拆开,匆匆看完后惊讶地看向阿克:“她要跟我一起,私奔?” 阿克看出他眼神中的慌乱,沉声道:“你也知道羽琴郡主的身份,如果你们要在一起,只能离开这里。” 许达达犹豫道:“不能去求陛下撤回婚约吗?” 第115章 —— ——你并不了解九皇子—— “此婚约是定国侯所求,即使殿下请求撤回了婚约,按照本朝律例,陛下也会立刻指派另一位与羽琴郡主成亲。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你吗?那时候,你还能再次请求陛下撤回婚约吗?” 许达达语噎,阿克道:“你还有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寅时,我会带羽琴郡主在城外的桥边等你,如果你不来,我会护送羽琴郡主单独离开。”说着身形一闪已经离开了。 许达达拿着信件在原地,神色间纠结不已。 —— “殿下回来了?”南屏笑吟吟地站在大堂外看着走进门来的齐誉。 齐誉脸上不自觉地荡开了一个淡淡的笑意:“你可以下床了?” 南屏笑道:“早就可以了,只是孙姐姐不让我,非让我再休养休养。” 齐誉点点头:“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南屏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在这里等你了么?” 齐誉抿嘴一笑,并不答话。南屏凑上了前来,拉住了齐誉的手臂:“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 “什么好消息?” “九歌诗社的社长,我找到了!” 齐誉诧异地扬起了眉:“哦?是谁?” 南屏神神秘秘地靠近了齐誉:“这个人您也认识。”她低声靠在齐誉耳边道,“就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叶启,叶大哥。” 南屏语音刚落,叶启的身影便从堂后走了出来。 “参见殿下。” 齐誉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南屏奇道:“殿下不惊讶么?”又狐疑地看向了叶启,见他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问道,“难道你也早就知道?” 还有句想说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齐誉只是喝着茶不置可否,他早知南屏聪颖,此事本就瞒不了她太久,何况现在已无需瞒她。 南屏脑中如电光火石般又想起孙倩儿告诉自己的,那日赤羽军包围北誉王府的事件,恍然间便明白了些什么,正待说话,齐誉已经起身道:“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忙。” “什么事?”南屏脱口问道。 “下午我要觐见父皇,可能会比较晚才回来。” “哦……”南屏又问,“那您还回来用晚膳么?” 齐誉点了点头:“回来。” 南屏脸上粲然一笑:“好。” 两人言罢,齐誉的身影便离开了。 南屏自然地回过头看向叶启,却见他神色复杂地皱眉看着南屏,问道:“你们之间,已经如此亲密了么?” 南屏这才发觉刚才两人的对话实在过于日常,倒是生出一种亲昵的味道来,脸上便不自觉地红了,忙转移了话题道,“哎,没有啦。对了叶大哥,其实,你就是殿下安排在五皇子身边的人吧?” 叶启的神色一变,南屏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笑道:“你不用太惊讶,殿下早就说过了,我并不笨。” 叶启也温和地笑了笑:“岂止是不笨,简直是聪明非常。” 南屏哈哈一笑,又道:“叶大哥,咱们下一步该去找谁呢?” —— “刘永!” 叶启一把将那人手中的酒壶抢走,那个青衣布衫的潦倒年轻人勉强抬起了头,打了个酒嗝,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叶启和南屏二人。 南屏嫌恶地避开了脸,怒道:“叶大哥,你来找他做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每天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不对,花花乞丐!” 刘永又闭上了眼睛,懒散地往墙上靠去,只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南屏一把拉开叶启:“叶大哥,我们走!” 叶启却没有离开,而是将南屏拉倒了刘永的面前,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的脸色严肃却又带着灼热的光,“她就是方家唯一的后人,方婵媛。” 刘永的面色一动,眼睛缓缓睁开,淡淡地看了南屏一眼,终于没有再闭上眼睛。 “你一直为无法为师傅平反而痛苦,甚至来了京城,现在婵媛要和我们一起去为师傅争取机会,你应该和我们一起!” 刘永的脸上浮现了嘲讽的神态:“机会?这么多年过去,你何曾看到过一丝机会?连你自己都成为了那个五皇子的走狗,现在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说着他又冷冷地看向南屏,“我不管你是方家的谁,这件事,早已和我没有关系了。” 叶启道:“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当年你们全都被关入了大牢,却都活着离开了?” 刘永的眼角抽了抽,没有答话。 “当年,我被以刺「死」,却很快被救活,这些年,我听从他的命令,埋伏在五皇子身边,配合他一起一直在为关在大牢中的人努力,才保全了大家的性命!” 刘永的神色微变,却仍是冷笑道:“你说的这个他,是九皇子吧?他做这些难道是为了方家么?不过都是为了争取天下的读书人,成全自己的太子之位罢了。” 南屏这才知道,刘永虽每日沉溺酒色,对于朝局之事,却仍是非常清晰。 “不管他为的是什么,只要他能帮助师傅平反,我就会去做。”叶启紧紧逼视着刘永。 “何况,你并不了解九皇子,又如何知道他不会给齐国带来更好的变化?” 刘永紧闭着嘴唇并不答话。 “叶大哥,你为什么非要去找刘永啊?他真能靠得住吗?那个天下第一才子,会不会是浪得虚名啊?”回来的路上,南屏向叶启问道。 叶启微微一笑:“你可能不了解,当年他便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刘永的策论,在全天下能比得上的,也没有几人,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如果师傅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或许天下第一学士,早已是他的位置了。” 南屏暗暗心惊:“只是他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参与了,怎么办?” 叶启蹙眉不语,只与南屏快步向北誉王府走去。 —— 两人刚走到北誉王府外,便见到许达达站在门口等南屏。 “达达?你找我吗?” 许达达点了点头。 酒馆里,许达达把信件递给南屏看了看,问道:“屏屏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南屏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喜欢羽琴郡主吗?” 许达达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 南屏又面色严肃地问道:“喜欢到这辈子都一定要跟她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愿分开的地步吗?” 许达达呆呆地,却没有立刻接话。 “达达,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能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件小事,你要考虑到你对定云镖局的责任,你对羽琴郡主的责任,还有你自己以后要在哪里、做什么的考虑。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要为这个决定负责一辈子。所以一定要慎重地想清楚。”南屏难得如此肃穆地向许达达说道。 许达达的眸中出现了苦恼的神态:“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我不想离开我爹,但我也不希望看到她一个人远走他乡……” “为什么她非要是个郡主呢?” 南屏低声道:“是啊,如果她不是郡主该多好……” —— “誉儿,众人都说你师从天下第一大学士,乃是众多皇子中最有学识之人。今天朕便考考你,如何?” 齐誉道:“儿臣不敢当,自当倾尽全力。” 齐帝抚了抚胡须,微笑道:“便以一篇社论,讲述你心中的治国之道即可。三日后,你来呈给我。” “是。” —— “殿下,您的社论写得如何了?”南屏问道。 今日已是齐誉要进宫觐见呈上社论的日子。 齐誉将手上的笔搁在了笔架上,看了一眼南屏,微笑道:“怎么,不相信我?” 南屏笑道:“自然不是。殿下心中自有丘壑,岂是常人所及?” 说着目光微微黯然,“只是我本想为殿下找到一个能为殿下分担一二的人,没想到……” 齐誉面前的社论卷起,放入了袖中,摸了摸南屏的头:“好了,我先入宫去了。” 南屏跟着齐誉走到了门前,忽见到一人拦住了两人去处。 “刘永?” 刘永仔细看着齐誉写的社论,眸中渐渐迸发出光芒来,又抬起头惊诧地看了一眼齐誉,又仔仔细细地前后阅读了几遍,方将那社论小心地卷起,然后郑重地跪在了地上:“之前不知殿下胸中有如此丘壑,刘永无知,请殿下恕罪。” 南屏的眼中闪起了光芒,见齐誉上前扶起了刘永:“能被天下第一才子如此称赞,看来本王的策论还不差。” “按照殿下所规划,齐国必能群书大备德泽四海,风禾尽起之时,便是殿下入主之日。”刘永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颤抖,显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齐誉肃然道:“实不相瞒,这篇策论事关非常,我即日便要入宫觐见呈上,请先生助我。” 刘永脸色一整道:“刘永必当竭尽全力。” 南屏与齐誉相视一笑,眉宇间皆是欣喜。 —— 济世堂内,孙倩儿正在忙碌地为病人把脉。因为太过忙碌,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绯红,倒显得那张柔美的脸更增艳丽。 许达达默默地站在济世堂的门外良久。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许达达却浑然不觉,那雨丝打湿了他的发丝,顺着下颌流到了衣领内,带来丝丝寒意,他却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孙倩儿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转过头向窗外看去,窗外是熟悉的街道,还有举着纸伞经过的行人。 “下雨了么?” 孙倩儿喃喃自语。然后摇了摇头,继续与病人说着病情。 许达达背靠在墙壁上,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罗盘,良久以后,终于迈开步子离开了这里。 第116章 —— ——私奔—— 九皇子的社论呈上后,齐帝的面色却阴晴不定。 “视四海如一家?”齐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天下蛮夷众多,朕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 齐誉深深躬身下去,平声道:“夷狄也是人,只是各国国情与齐国不同。各国之间猜忌征战,因为每个国家都害怕被征服后成为阶下囚和奴隶,只有将陛下的福泽遍及各国,才能让各国如一家,家人之间才不会成为互相猜忌的仇敌。” 齐帝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看向齐誉,久久没有说话。 —— 寅时,杭州郊外的桥边。羽琴郡主换了一身平民服饰,背着小包袱,焦急地张望着城内。 “他知道是今日寅时吗?会不会睡过头了?”羽琴郡主问向旁边牵着马的阿克和南屏。 “你放心吧,达达不会的。”南屏安慰道。 “可是……” “好了,我们耐心等等,你先别急。现在离天亮还有时间。”南屏柔声道。 旁边的阿克道:“郡主不用担心,我来接郡主之前,已经安排人去接他了。” 羽琴郡主更加焦虑了:“那他怎么还没来?他会不会不来了?” 阿克沉默了。南屏和羽琴一起看向黑暗中的桥的另一头,身边却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 仿佛过去了良久,天空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眼看天便快要亮了。 阿克催促道:“郡主,我们得走了,否则……” “再等等。”南屏打断道,“我总觉得,达达一定会来的。” 羽琴郡主感动地看向南屏:“南屏,谢谢你。” 南屏只是微微一笑,转过了头,目光中却隐隐有着担忧。 羽琴郡主方听见仓促的脚步声走近了。许达达背着约有一人高的包袱,气喘吁吁地来了:“我……我来了……” 又道:“屏屏姐姐……你……也在啊……” 羽琴郡主盼了许久,此时真见到他本人,倒有些扭捏了:“你怎么背着这么多东西啊?” 许达达拍了拍包袱,喘着粗气道:“都是……我的发明,给你在……那里解闷儿。” “好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了,天很快就要亮了。”阿克在一旁沉声道,然后将手上的一个小包袱放在了许达达的马上,“这是殿下让我准备给你们的,里面有地图,标记了适合走的小路,还有你们可能会用到的能防身的东西。这一路务必要小心,遇到官兵一定注意躲藏。” 许达达摸了摸那个包袱:“多谢殿下!” 说着便与羽琴郡主翻身上马,向南屏告别道:“屏屏姐姐,我们走了……” 南屏笑道:“去吧,我答应你,会去那里看你们的。” 羽琴郡主眼圈微红道:“你如果跟九皇子成亲了,一定要寄喜帖给我!” 南屏拉住她的手,向许达达笑道:“如果你们成亲了,也一定要寄给我!” 许达达脸上一红,南屏忙拍了拍马背:“好了,快出发吧!一路平安!”然后最后叮嘱道,“记住,一定不要向途中的任何人透露你们的身份!一定要注意!” “放心吧!九皇子也已经叮嘱过我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看向南屏,终于策马向城外奔去。 南屏看着二人的背影,喃喃道:“希望上天保佑,他们一定要平安。” 旁边的阿克神色一动:“一定会的。” —— 天很快便亮了起来,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定云镖局的沈姨尚未打开门,便听到有人在门外砰砰地敲门,看起来极是急躁。 “来啦来啦!”沈姨口中抱怨者,“谁啊,这么早就来敲门。” 沈姨刚打开门,便看到门外整整齐齐地站了一群官兵,各个看起来煞气十足,站在众官兵最前面的,便是阴沉着脸的定国侯张默。不等沈姨反应,已有人将她一把推开,闯入了门来。 许应明本就在堂前,见到此架势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连忙走上去行礼道:“草民许应明参见定国侯。” 张默森然地看着许应明:“把我女儿交出来!” 许应明愣道:“郡主并未到定云镖局。” 张默嘿地一笑:“我知道,你们家那个许达达,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却妄想勾搭我女儿,现在将郡主交出来,本王便不治你的罪。否则,我让你这定云镖局家败人亡!” 许应明的嘴唇紧紧地撇了下去,原本弯下的身子缓缓直了起来:“侯爷如果不信,自可让人四下搜索。定云镖局并未触犯我大齐律法,侯爷有何罪可治?” 张默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缝:“给我搜!” —— 济世堂内。 孙倩儿正在整理药材,忽然看见南屏走了进来:“孙姐姐。” “南屏,你来啦?” 孙倩儿拉着南屏坐下,微笑道:“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最近很辛苦吗?” 南屏道:“孙姐姐,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南屏咬了咬下唇:“我找到刘永了。他现在在北誉王府。” 孙倩儿顿了顿:“他怎么会在那里?” 南屏回拉住了孙倩儿的手:“孙姐姐,你别生我的气。他……现在是九皇子的幕僚。是我想办法找到他的。” 孙倩儿闻言怔仲了半晌,忽地笑了笑:“你来就是来告诉我这个吗?” 南屏不置可否,脸色暗暗的。 孙倩儿的声音幽幽的:“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觉得很难以接受。但是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刘永的事早已与我无关。既然九皇子能够得到一个能够帮上他忙的人,我自然是为殿下高兴的。” 南屏看着孙倩儿,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低声道:“谢谢你,孙姐姐。” 孙倩儿留意着南屏脸上的神色,问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南屏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孙倩儿眉头微蹙,听见南屏低低的声音传来:“达达本来让我过了几日再告诉你。” 孙倩儿见南屏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柔和的声音渐渐地融入了窗外的风雨之中,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孙倩儿一边听着一边恍然看着窗外的雨景,心中喃喃道:“下雨了。” —— 定云镖局内,几人拱手向张默汇报道:“大人,没有看到郡主。” 张默的脸抖动着,绵绵细雨打湿了他的脸,让他的神情在雨中看起来更加阴晴不定,张默阴鸷地看向许应明,寒声道:“许镖头,好自为之。”转而喝道,“我们走!” 许应明挺着笔直的身子,直直地注视着一众人离开了镖局。 小蝶此时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附在许应明耳边道:“师傅,不好了,达达不见了!他还把自己的那些发明都带走了!” —— 许达达和羽琴郡主按照齐誉给的地图行了一日,羽琴郡主看起来已经快到身体极限了。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许达达问。 羽琴郡主原本红润的脸色已是微微泛白,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之前我去战场的时候也走过这条路,我还能坚持。” 许达达没想到羽琴郡主的性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柔弱,心中倒是宽慰不少,安慰道:“那再坚持坚持,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落脚的地方了。” 羽琴郡主点点头,两人沿着路线继续前行而去,直到落日西垂,终于到了一个安静偏僻的村庄。 许达达率先下了马:“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夜吧。”说着又将羽琴郡主扶下了马,羽琴郡主下马时脚下一麻,许达达连忙揽住了她,两人顿时都有些许尴尬,虽然已经决心要一起私奔,两人之间却还没有那么熟悉。 羽琴郡主心中砰砰直跳,许达达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走吧。” 两人不过走了几步,依稀间有夫妻的对话声从屋内传了出来:“你怎么还在忙?现在你要多注意休息,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呢。” “你看你,我这每天在家躺着也难受,才刚动一下又让我休息。”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么?” “我看你担心的是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吧?” 那女子又笑了笑,“还有几针就好了,你明天还要穿这衣服出去打猎呢。” 许达达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个村庄不过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门口都晾着几件动物的皮毛,应该是山中的猎户。 这僻静之处夜不闭户,看起来民风很是淳朴。许达达只觉这淡淡的人间温情却难得得让自己的心柔软了起来。 他看向羽琴郡主,见她痴痴地看向那屋子,昏黄的光晕将她的脸衬得愈发娇艳了起来,许达达心中一软,心道她许是想家了,作为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郡主,也不知也一路的苦她要如何禁得住? 自己和她以后就要成为相互扶持的一家人了吗? 许达达心中些许迷乱,又镇了镇心神,向羽琴郡主道:“你还好么?” 羽琴郡主的脸上却流下了泪来,看向许达达,激动道:“是碧落!” 许达达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碧落?” “我的那个贴身婢女!碧落!”羽琴郡主激动地低喊出声,也不管许达达,已经向那屋内奔去。 第117章 —— 不行!你不能回去! —— “在想什么?”齐誉从南屏身后走来,将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南屏揽入了怀里。 南屏身子一动,又轻轻地靠在了齐誉的怀里,闻着齐誉身上淡淡的药香,看着窗外随风摇曳不止的树木,澄亮的眼睛蕴着淡淡的担忧。 南屏轻轻道:“殿下,起风了。” 一阵夜风呼啸而至,将两人的发丝与衣袂一吹而起,房间内的烛光也被吹得颤动不止。 南屏微微眯了双眼,往齐誉的怀里缩了缩。一阵风很快过去,只剩天空阴阴沉沉的,既无明月也无星辰,看起来似一张无比巨大的漆黑幕布,将整个天地席卷其中,让南屏的心中有了隐隐的不安,却不知这不安是为何而起。 两人一起凝视着窗外半晌,只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了两人一般。 齐誉抱着南屏的手紧了紧,忽然问道:“对了,你的卦还在么?” 南屏点了点头:“殿下想卜一卦?” 齐誉道:“你不是遇到大事之前,最爱卜上一卦了么?” 南屏从怀中取出了几枚铜钱,笑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占卜了。上次用这铜钱还是在香玉书院给红蕖姐姐卜卦。” 齐誉随口问道:“哦?占什么卦?” 南屏忽地记起当时红蕖是让她占卜自己与齐誉的婚姻,没想到得了一个十分不吉利的卦象,心中一个咯噔,笑容暗了暗又很快明亮了起来:“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又看向齐誉,“殿下想占什么卦?” “就占你心中担心的那件事吧。” “好。” 南屏掏出铜钱往桌上一撒,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 “碧落!”羽琴郡主冲进了屋内,急切地向内看去,果然见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件衣服正在修补。 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看起来很是黝黑健壮,手轻拢着女子的肩头,站在她身边诧异地看向羽琴郡主。 那年轻女子眼中顿时淌下了泪,冲了上来:“郡主!” 羽琴郡主与碧落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羽琴郡主又哭又笑道:“原来你在这里,你这个死丫头,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碧落也呜咽道:“郡主……” 许达达走进来便见到二人相拥而泣,目中也流露出柔和的神态,他向打量着自己的那猎户点了点头,那猎户也泛起了一个朴实的微笑。 待二人情绪平定下来,羽琴郡主方得之那日她与碧落走散后,碧落不小心摔落昏迷,被这猎户救回了家。 羽琴郡主脸上浮起了一个揶揄的笑:“怪不得你这丫头,嫁了人就把我忘了吧?”然后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柔声道,“没想到,你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那猎户在一旁也露出了满足的笑来。 碧落的脸上一红,低声道:“郡主,你就别笑话我了。”然后抬起眼看向羽琴郡主道,“别说我了,郡主您呢?您跟九皇子怎么样啦?” 羽琴郡主别扭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许达达,说道:“什么九皇子?我跟他那是被我爹逼的,我又不想。” 碧落从小便服侍着羽琴郡主长大,见状立刻了然于心,笑着看向许达达,见他眉目清秀却甚是面生,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许达达忙道:“我是许达达。” 碧落见许达达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估计现在不方便透露,她又往门口打量了一眼,见到两匹健壮的马匹,身上背着不少的行李,不禁疑惑地看向了羽琴郡主:“郡主,您这是?” 羽琴郡主抿了抿唇,看了看许达达,向碧落道:“碧落,今晚能让我们在你这里住一晚吗?” 碧落担忧地看着羽琴郡主,又望了望身边的丈夫。 —— 翌日清晨,张默坐在房间里,听着属下的汇报,脸色愈发阴沉,将面前的茶杯一把扫落在地,喝道:“废物!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郡主,你们竟然都找不到!” 那汇报之人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连忙回道:“属下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定云镖局的许达达,也在郡主失踪那一晚失踪了!属下猜测,很可能是那许达达带着郡主……” 张默眼中射出厉光,一拂衣袖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那属下连忙跟上,一同向定云镖局而去。 —— 羽琴郡主与许达达正准备离开村庄出发,碧落拉住了二人道:“郡主这次去了,奴婢又不知何时能见到郡主了,今天天微亮,我丈夫便去城里集市买吃的了,今天就让碧落准备一桌好饭,为郡主送行吧。”碧落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羽琴郡主心中感动,实在不忍心拒绝,便答应了下来。两人拉着手又悄声说了许多话,许达达见羽琴郡主笑得十分开心,心中也大感慰藉。 没过太久那猎户便回来了,手上提了一堆的食物,行色匆匆地一到家便直接扔下了。看起来有些慌张。碧落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那猎户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来,上面画了一张年轻男子的画像,正是许达达! 猎户黝黑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惶恐不安:“镇子上到处在发这个告示,说是如果看到了不告诉官府,就要被即刻斩杀!” 其他三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变,羽琴郡主怒道:“肯定是我爹!” 许达达拿过那告示仔细看了看,,又问:“镇上还说什么了吗?” “听镇上的人说,那定云镖局的总镖头被抓起来了,说是这告示上的人不马上回去的话,两日后就要将那总镖头杀了!” 许达达脸色大变:“爹!”说着就要往门外冲去。 羽琴郡主连忙拉住许达达:“不行!你不能就这样回去,会被我爹抓住杀死的!” 许达达眼圈通红:“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去救我爹!你先在这里等我消息,我……” “等你什么消息?你如果进城了,怎么可能还出得来?” “那你想怎么办?”许达达烦躁地大声道。 羽琴郡主咬着下唇:“等等,一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别的办法!总镖头一定会没事的。” 许达达猛地回过头,通红的眼睛瞪视着羽琴郡主:“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么?杀人不眨眼,何况这次还事关他的亲生女儿?” 羽琴郡主脸色刷地一白,颤声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这件事会牵连到许镖头的性命。” 许达达别过了头,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很重,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这与你无关,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羽琴郡主咬了咬下唇,紧紧地抓住许达达的手臂,终于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许达达打断道:“不行!你不能回去!否则你就永远要受你他的控制了!” 旁边的碧落焦急道:“是啊郡主,这次回去您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羽琴郡主摇了摇头:“我爹只是希望我回去,只要我回去了,他不会为难许镖头的。以后的事情,总是能想到办法的。先回去救急再说!否则就算我获得了自由,我也绝不会安心的!” “如果因为我,让你这辈子都无法自由,我难道会安心吗?”许达达道,“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想办法先进城去,看看家里的情况。等我解决好了问题,再回来找你。” “可是……” “听我的,你先别去!”许达达已经跨身上马,“等我!”话音刚落便已经向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许达达跟着行商的队伍,悄悄潜入了京城,赶到了定云镖局。 路上的时候,许达达将自己怀里的告示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告示并没有官府的印章,可见张默并无证据是许达达带着郡主离开了,因此无法进行官方的抓捕。现在只是他滥用私权而已! 许达达隐身在定云镖局不远处的小楼中,暗中观察着,果然见张默等人正押着许应明站在镖局门口。 “许应明,现在马上到我们约定的时刻了。如果许达达到时候还不来,我这手下的手可是不知轻重。” 许达达见到许应明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看起来受了不少苦。 他心中暗痛,一时间却没有很好的办法,如果实在来不及,自己冲出去救人就是! 张默脸上的神色愈发地不耐烦,眼看许应明表情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脸上顿时闪过阴狠之色:“来人!” 许达达正想出声高呼,身形刚动,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且慢!” 是南屏和齐誉、宋纶来了! 张默脸上变幻莫测,拱手道:“参见殿下。不知殿下怎么来了?” 齐誉走上前来淡淡道:“这定云镖局是战场上立过功的,张大人要治罪,不知他们犯的是什么罪?” 张默沉下了脸:“此人之子以下犯上,掳走了微臣的女儿!” 宋纶在一旁扬起了眉:“哦?我怎么听说,张大人的女儿是自行离开的,还留下了一封辞别书信?” 张默冷笑道:“如果没有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和帮忙,小女怎么会离家出走?” 第118章 —— 我一定要,杀了你! 齐誉轻轻地扯了下嘴角,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既然如此,不知张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是许达达掳走了郡主?” “还需要有证据么?许达达与羽琴,是同一日失踪的!” 齐誉冷笑了一声:“张大人如此大阵仗,原来只是凭此臆断。如果人人都如大人这般断案,我大齐倒也不愁有何悬疑奇案解不了了。” 南屏也在一旁怒道:“如果不是张大人非要逼迫郡主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她又怎么会离家出走?您如果能答应他们在一起,也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 “闭嘴!”张默的眼中早已迸出怒火来,瞪视着齐誉二人,冷声道:“小女也是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殿下不急,微臣却急得很。” 齐誉淡淡道:“今日我已进宫,请求父皇取消了婚约。” 当初齐帝赐婚,不过是为了以定国侯的兵力牵制赤羽军,又以此刺探五皇子,如今问题已解,解除婚约自然不是难事。 张默的脸色一变:“你明明答应了我……” “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齐誉冷冷地看着张默,“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张默瞪大了眼睛:“既然并未当真,那你当初……为何百般不肯……” 齐誉的眼中带了一丝嘲讽道:“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会相信,我是一番挣扎之后才答应你的,又怎么保证你会告诉我真实的消息?” “你!”张默双目怒睁。 南屏这才真正确认,原来那时张默用自己为威胁,让齐誉与羽琴郡主成亲,没想到羽琴郡主的婚事却本来就在齐誉的局中,于是齐誉正好以此利用了张默的贪婪。如此的局中局,难怪张默此时如此愤怒不堪。 宋纶朗声道:“既然没有真凭实据,那么——” “报!” 此时旁边忽有一兵卒冲了上来,道:“禀告大人,属下四下搜寻的时候抓到了一人,她家院中停着两匹马,那马上的包袱里还有郡主的衣物!” 说着,已经将一个被捆住了手的两人一下推到了张默面前。 许达达的心猛地收缩起来——是碧落和她的丈夫! 那兵卒又道:“经属下确认,此人就是郡主之前失踪的贴身婢女碧落!” 齐誉等人的脸色都是微变,看来他们在途中还是与人有了对话…… 张默瞪视着跪在地上的二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喝道:“说!郡主在哪?” 碧落满面狼藉地跪在地上,泣声道:“郡……郡主……” 旁边的小吏一脚踢在了碧落的背上:“快说!”张默一把拔出了腰中的佩剑指向了那个猎户,一字一句道,“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说话间剑已经刺入了那猎户的胸口一寸,那猎户吃痛顿时痛得跪倒在地。 南屏正要上前阻拦,齐誉只得拉住了她,暗中摇了摇头。 “不要!”碧落慌张地大喊道。 “我说……”碧落泪流满面,“郡主昨日确实和一个叫许达达的人来了我家,但是今日一早他们便走了……” 南屏与孙倩儿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既然走了,为何没有骑马带走行李?” “郡主……郡主说,那个马和行李太招摇了,不方便隐藏……” “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碧落颤声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他们天没亮就离开了,我们那时候还在睡觉……” “没用的奴才!”张默手上剑一挥,碧落顿时颈中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那猎户顿时抱着碧落痛哭了起来。 “你!”南屏气得要去与张默理论,张默却已经瞪着她,沉声道,“怎么?张某怎么处置自己家里的奴才,九皇子也要管么?” 张默沉着脸又朝向许应明道:“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许应明却没有再说话。 张默突然放大了声音,朗声道:“好!如果现在你的好儿子能够出来,告诉我郡主在哪,我就不治你们的死罪。否则,我即刻以蛊惑郡主之罪,将你斩杀在此!” 正当此时,许应明忽然站了起来,朗声道:“不必了!” 众人齐齐地看向许应明,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不好!”齐誉脸色一变,立刻往许应明处闪去,却早已来不及了,许应明已经深深地撞入了张默抵住他胸口的剑中。 那佩剑十分锋利,瞬间将许应明的胸口刺穿,鲜血喷涌而出! 齐誉眼疾手快地立刻伸手点穴,帮助许应明止血,但许应明的脸色已经迅速地衰败下去,鲜见这伤口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脉! 齐誉立刻向一旁的阿克喝道:“快,去济世堂请孙大夫过来!”说着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护心丹喂入了许应明的口中。 “大师兄!”宋纶顿时痛呼出声! “许镖头!”定云镖局的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小蝶顿时哭喊了起来,口中喊着“师傅!”想要冲到许应明面前,却被官兵层层拦住。 许达达在对面的楼上,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忽然就这样命丧在张默的剑下! “爹!”他大声呼喊着,浑身颤抖着从楼上跳下,冲向定云镖局的门楼。 许应明听到许达达的声音,顿时双眼圆睁地看向了许达达的身影,口中吐出了更多鲜血来! 许达达甫一出现,便立刻被张默的人绑了起来,任许达达如何挣扎,只能跪在许应明的不安远处,甚至无法靠近许应明。 “达达!”南屏用力捂住了许应明胸前的鲜血,看着许达达痛苦的模样,眼中早已落下了泪来。 许应明望向许达达的方向,吸气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爹!是孩儿不孝!”许达达痛哭出声,声音早已嘶哑。 许应明看向许达达,哑声道:“达达……你说得对……如果人要为了自己……出卖朋友,那还算什么……好汉……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和镖局的人……因为我受到……任何威胁……可惜……爹……没有保护好……你……郡主……的位置……不要……不要……” “爹!爹!”许达达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话,只觉得似有万把尖刀直刺入了自己心中,几乎让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的。 许应明的脸上泛起了柔和的笑意:“我的儿子……长大了……阿柔……” 许应明柔和的目光朝着许达达的方向,终于慢慢涣散失去了神采。 “师傅!”小蝶在旁边哭喊了起来,“你们还我师傅!” 许达达疯狂地挣开了缚住他的人,可早已无力站立,只能慢慢地朝许应明倒下的身子一点点地爬去,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最后一面,竟然是这样的场面结束! 张默一把将剑从许应明的胸口拔出,嘿地笑道:“真是愚蠢的一家,被我刚才随便那么一勾,老爹就急着寻死,儿子就更蠢,竟然自己忙着撞到枪口上……” 剑拔出后,许应明的身体跟着剑锋被带得动了动,胸口又涌出了更多鲜血。 许达达紧紧攥着双拳,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说着已经直接向张默冲了上去,却立刻被张默身边的侍卫死死地拉住了。 张默将那把剑抖了抖:“这把剑能杀死你爹,也能杀死你。说,郡主在哪儿!” 许达达拼命地挣扎起来,双目几乎沁出血泪来:“你休想!你休想!我一定要,杀了你!” 张默见他挣扎不休,抬起剑怒喝道:“好!我现在就杀了你!” “住手!” 一人骑着马已直接冲了过来,却正是羽琴郡主! 许达达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痛苦地看着许应明的尸体,牙关咬紧,直到口中吐出了血来! 南屏连忙拉住了许达达的手,流泪安慰道:“达达……”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羽琴郡主匆匆下马,看到许达达如此模样,又见到碧落和许应明倒在了血泊中,顿时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一张脸煞白:“父王!” 张默却没有放下剑:“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羽琴郡主重重地不止地磕下头,额头上鲜血不止,混着脸上的泪水留了下来:“是女儿求许达达跟我一起走的,在碧落家,也是我求她将我藏在地窖里的!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求父王放了他们!” 张默寒着脸没有说话。 齐誉面沉如水:“既然郡主说了,那便再无理由绑着许达达。”说着向那几位侍卫厉喝道,“还不放开!” 宋纶将那两位侍卫猛地推开,与南屏一起连忙伸手扶住了许达达。 许达达的头已经狠狠地低了下去,如同被雨水冲刷在地的烂泥般,没有任何生气地任他们搀扶着,口中不知说这些什么。 南屏心中酸痛无比,流泪道:“达达……” 羽琴郡主也连忙来到了许达达身边,扶起了他的身子—— 许达达沙哑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第119章 —— 羽琴的选择…… 羽琴郡主抬起了泪湿的脸看向许达达:“你说什么……” 许达达慢慢地抬起了脸,血红地眼睛瞪视着郡主:“我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扭曲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爹为了你已经死了,哪怕我去死,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你回来了,那我爹的死算什么?我算什么!”许达达嘶吼着,“这算什么!” 羽琴郡主的泪水汩汩而下,瘫坐在了地上低泣道:“对不起,我不该叫你跟我一起走,我不该……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许达达却已经无力回答她了,只往前走了一步,便瞬间倒在了地上。刚刚提着药箱跑过来的孙倩儿,顿时呆在了原地…… —— “孙姐姐,达达他怎么样了?”南屏见孙倩儿从房中走出,忙走上前问道。 孙倩儿低声道:“他已经醒了,不过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南屏闻言往房内看了看,只见到许达达躺在床上朝内的背影。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孙倩儿道。说着将房间门关上,“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南屏点了点头,向旁边沉默的齐誉道:“殿下,您先回府吧。许镖头的后事,我先帮忙打理着……” 齐誉点了点头,拉着南屏的手臂低声道:“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会调人过来帮你。” 南屏眼中顿时又落下泪来,一时间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 齐誉沉静地看了一眼南屏,终究还是抬步向门外走去。 —— 深夜…… 南屏左右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她悄悄地披着衣服走到了齐誉的门外。 齐誉的房间门窗紧闭,一片黑暗,南屏轻喊了一声:“殿下!”里面却无人回话。难道是已经睡着了么?还是不在房间? 南屏又试探着喊了声:“殿下?” 里屋还是毫无声响,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被人打扰吧,今日发生的事确实有点多。这一念头甫现,南屏便准备回房去。 脚步刚刚迈开,便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什么事?” 南屏回头看去,只见齐誉穿着中衣披着外袍站在门内,却未点灯,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听他声音却是没什么情绪。 南屏站在那里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走开,只好回道:“哦,就是想看看你睡了没……” 齐誉转过了身回房,说道:“进来吧。” 南屏跟了进去,借着月光见齐誉坐在桌边,南屏也挨着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房间实在晦暗不明,齐誉却丝毫没有点灯的意思。 南屏心下纷乱得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又看不清齐誉的神色,便说道:“殿下,回来的路上,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一样……” 齐誉沉默着没有答话。 “殿下,你从回来开始就没有点灯吧?您怎么了?” 齐誉却始终沉寂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南屏心中忽地柔软了起来,低声道:“殿下,许镖头和碧落的死,还有达达和郡主,不是您的责任,您不要太责怪自己……” “我无需自责。”齐誉突然回答了她,声音是罕见的沙哑。“为别人的生命负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齐誉转过了头看着南屏,只是两人距离如此靠近却互相无法看清神色。 “只是有时我也会想……”南屏第一次听见齐誉的语气中流露出痛苦和纠结。“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如果他们没有认识我,如果我能够为他们多考虑一些,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几乎下意识地屏息了,却不敢回答一句话。齐誉却淡淡地说了下去,好像回忆起了很遥远的故事:“小时候,她为了训练我,总是会派人伪装成刺客来刺杀我……从我十岁开始,就杀死了第一个人。 每次杀完人之后,我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他们是因为我而死的。 他们的眼睛都很冷,瞪得很大。那时每次杀完人我都会浑身发抖,她觉得我过于懦弱,便将我关在漆黑的屋里,这时候,只有我的师傅会来抱着我,安慰我……” “直到后来,我杀死了师傅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儿子……” 南屏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齐誉所形容的画面,只觉得心如刀锥。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注定要一个人不断地走下去,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那天,我终于把所有的武功学完了。我本想告诉师傅,太好了,我不用再练武了,不用再被她逼着杀人了。没想到,那天我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刺杀。” 齐誉的声音几乎冷静到没有丝毫感情:“那天,我也杀死了我的师傅。” 南屏的眼中流下泪来,走上前去从齐誉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齐誉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平声说道:“从小在皇宫中,唯有五哥对我最为照顾。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里……” 南屏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五皇子,心中顿时明了当时果然是齐誉布下的局。 这皇宫之中的争斗,成王败寇,又有谁说得清是非黑白呢?只是这样残杀手足,难道就是齐誉未来一定要走的路吗? 齐誉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原先我曾想过,如果我不当上太子,成为齐国的君王,那之前的牺牲和痛苦又算什么? 只是,你离开的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我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太子之位与复仇,只要能实行我的治国方针,当不当太子又如何?” 南屏回来之后,却从未听过齐誉说过这些话。 “可是今天,我又看到了他们死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拿起剑,我将失去保护任何人的机会!” 齐誉站起来面向了南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我答应你,今天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我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们,保护你!” “殿下……”南屏泪流不止,扑入了齐誉的怀里,这一刻她的决心无比坚定——她要一直陪伴着齐誉,直到他成为齐国真正的君主。 她知道,齐誉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强大到可以保护那些需要被保护的人! —— 许镖头出葬后的头七已过,许达达还是关在房间里没有出门。 南屏和孙倩儿在镖局之中打理着,忽然听见小蝶喊道:“达达,你来了!” 许达达沉默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着一身缟素,面色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那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活泼灵动的那个达达的影子了。 许达达向南屏二人道:“多谢两位姐姐帮我处理我爹的后事。” “达达,你没事吧?”南屏担忧地问。 许达达摇了摇头。 “请问许达达在吗?”有人在外面问。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丫鬟背着个一人大小的硕大包袱走了进来。 “我就是。”许达达道。 那丫鬟将那个硕大的包袱放在了许达达的面前:“这是郡主让我带来的。” 说着还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了许达达,“还有一封信……” 众人都看向许达达,只见他接过信,上前轻轻解开了那包袱上面的绳子,包袱中的物品顿时散落了一地。 “这不是你之前的那些发明吗?”南屏道。 许达达却只是瞪视着那胡乱堆了一地的物品,面无表情。半晌后,他忽然从旁取过了那烛火,扔在了那堆发明里,平声道:“没有用的东西,就都烧了吧。”说着,将手中的信也扔到了火焰之中。 南屏急道:“这都是你最珍惜的东西,你怎么能烧了?”说着就要冲上前去扑灭那火苗。 那丫鬟也急道:“郡主的信你怎么也烧了?她想跟你见一面……” 许达达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伸出右臂拦住了南屏,面向那熊熊火焰一字一句道:“从明天开始,我会正式肩负起定云镖局这个家。许达达与羽琴郡主,此生不复相见。” 那丫鬟瞪大了眼睛:“你!果真如此?你可知道,郡主为了你,每日和侯爷闹,就为了出门来见你,如今已经几日没有吃喝了,你就如此对她么?” 许达达的眸子动也没动:“是许达达与郡主无缘。” 那丫鬟道:“你!”一时无言,只好怒而离开了。 南屏看着眼前像变了一个人的许达达,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许达达却只是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不知在向谁说着:“一个弱的人,是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的。” —— 羽琴郡主呆坐在房中,听着丫鬟回来的禀告,低声道:“他真的这么说的吗?” 那丫鬟见羽琴郡主眼睛红肿,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没有一日不是在泪水中度过。 听闻此言,她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道:“无事,既然如此,明日让爹爹准我去一趟庙里为他的父亲祈福吧,以后权当我们了无瓜葛了。” 翌日的杭城,阴雨连绵。 这样的雨好像已经下了许久。 清月庵内,羽琴郡主向身边的丫鬟道:“你去帮我买一些香来,我有话要与住持说。” “是。” 丫鬟连忙出门,这清月庵的买香处在山下,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天色黑了这路便不好走了。想到这里,丫鬟的步子愈发地快了起来。 等到丫鬟拿着香回到清月庵时,一时间却没有找到羽琴郡主的身影,厅堂中不过一位身着素袍的年轻女子,头上透亮,连帽子也还未戴,看身形却极是熟悉。 丫鬟顿时惊得将手上的香撒了一地,惊呼道:“郡主!” 那女子脸色沉静,闭着双眼,双手按合于胸前,闻言身子一动未动,低声道:“你回去告诉父王,羽琴不孝,从此愿伴古佛青灯,为张家赎罪。从此,世上再无羽琴郡主,只有佛家弟子慧静。” 那丫鬟哪里还敢接话,只是跪倒在地,心中一片痛楚。 第120章 —— ——重回杭州—— 天和廿四年,齐帝立九皇子为当朝太子,正式入主东宫。 眼看就要跟着齐誉入宫去住了,以后出宫怕没有那么随意了。 南屏往济世堂走去,准备最后再去帮孙倩儿一日忙,顺便与她告知此事。 济世堂免费为贫苦百姓施药,兼之医馆里的孙大夫医术过人,还得到了齐帝的亲自嘉赏,赞之为「京中第一医馆」,孙倩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了起来。 南屏想到这里,心中暗暗为孙倩儿开心,耳边却听到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南屏透过私塾的窗向内看去,叶启正手持戒尺,带领着孩子们读着诗。 察觉到了南屏经过,叶启向她点了点头,南屏也向她笑了笑,也不便多做打扰,便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却见很多人匆匆而行。 南屏忙抓住了一人问道:“诶你们这是赶着往哪儿去啊?” 那人急道:“哎,你这人怎么连这个好消息都不知道,香玉书院的红蕖掌柜,从波斯那里请来了几位美貌美人,来给大家跳最新的桃花令呢!你要去得赶紧的,别赶不上了!” 那人急得一边说一边跑,南屏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再往前走几步便到了济世堂。南屏在外面见到孙倩儿正在忙碌,正想进去帮忙,忽然见到一个年轻男子沉着脚步走了进去。 南屏的脚步顿了顿,透过明亮的窗子向里看去,那男子抬起清亮的眼,默默地看了孙倩儿半晌,方拿着一个小包裹走上了前去,说道:“上次镖局送镖经过石花顶,听当地的人说,这是难得的药材,我也不认得,都带来给你了,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此人正是许达达。 自从许应明过世之后,他便当上了这镖局的镖头,别看他年纪虽轻,这生意的头脑却比许应明好多了。这一年以来,定云镖局的规模更比以前大了不少。 孙倩儿忙接过了帕子打开一看,不由得惊道:“这是华佗叶!” 此药她已寻了良久,凝血补心,实在是每个大夫都可遇不可求的珍贵药材,不由得又惊又喜。 许达达淡淡一笑,道:“看来没取错,那就好。” 孙倩儿忙将药材小心地收了起来,方才问道:“最近你还好么?” 这一年来,许达达已经很少再来济世堂,两人之间曾经的过往,似乎也都被刻意掩埋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达达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年了,竟让两个人生出了不少的生疏来。 许达达微笑道:“一切都好。今天过来,除了要送药材,还要请孙姐姐在一个月后来喝我的喜酒。” 孙倩儿瞪大了眼睛道:“喜酒?” 许达达点了点头:“我和小蝶,准备在下个月完婚了。” 孙倩儿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声道:“她……知道吗?” 许达达的眼中黯了黯,摇头道:“不过通知了几个亲近好友。我和小蝶都不想大办。” 孙倩儿点了点头,弯起了嘴角道:“如果知道你现在如此稳重能干,还和小蝶成了亲,许镖头一定会很高兴的。” 提到许应明,许达达的脸上明显有了一抹阴影,他勉强勾了勾嘴角,转而问道:“孙姐姐你呢?” 孙倩儿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归宿,她轻轻地笑了笑,望着济世堂的招牌轻声道:“倩儿此生,有此足矣。” 南屏站在窗外,看不见许达达的神情,不知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再多做逗留,很快举着油纸伞离开了。 孙倩儿站在原地,看着许达达的背影半晌,忽地转身坐在了案前,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佩端凝着,神思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继而孙倩儿美丽的脸庞上像是回过了神,然后将玉佩重新收回了怀中,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重新翻阅起了医书来。 南屏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走进去,转而向北誉王府走去。 北誉王府内,宋纶与刘永正在齐誉的书房。 宋纶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得南屏在门外喊道:“殿下!” 齐誉伸手止住了几人的话头,道:“进来。” 南屏进门之后,见到房中还有二人,忙拱手道:“宋大人、刘先生。” 他二人面色颇为凝重,南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齐誉倒是面色如常,含笑道:“回来了?” 南屏笑道:“你们在聊正事么?那我先出去。” 齐誉摇了摇头,向宋纶与刘永沉声道:“此事我已下定决心,无需多言。你们先回去。” 二人只好俯身称是,然后很快离开了。 虽然已经是齐誉身边最重要的谋臣之一,刘永始终还是淡淡的,既不入朝做官,也不与他人亲近。 每日沉入在国事思索之中,常常与齐誉一谈便是几个时辰。 自齐誉登上太子之位以来,所推行的几项政策,都取得了极好的反馈,背后不乏刘永的助力。 齐誉今日的穿着的竟是一身梅染长袍,更衬得他皮肤白皙,眼眸如墨,见到南屏,他忽地嘴角微弯。 南屏诧异地看齐誉,听得他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杭州。” “杭州?什么时候走?”南屏惊道。 “现在。” 半月后…… 许久未到杭州,南屏见到江南水乡的旖旎风光,顿时胸中舒展了许多。 这一路上齐誉看起来很是赶时间,虽未急到日以继夜地赶路,却也没有带着南屏如何玩乐,只一路朝杭州而去。 抵达杭州的当天晚上,齐誉便带着南屏骑马朝杭城的郊外而去。 “怎么只有两匹马?”南屏奇道。 “路不好走,你跟我骑一匹。”齐誉淡淡道。 南屏脸上微热:“是。” 南屏坐在齐誉的怀里,只觉身上暖洋洋的,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经过郊外的拱桥时,南屏不由得回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低声道:“殿下,你还记得这座桥么?” 齐誉也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不自量力!” 南屏听见齐誉说起那日初次见面他对她说的话,只是当日的语气与今日耳边的低语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誉也低笑了一声。 旁边的阿克奇怪地往南屏二人看了一眼,南屏连忙止住了笑,故作严肃地拉了拉齐誉的衣袖。 龙须岭到了。 这里人迹罕至,几人牵着马向深处走去,路上盘根错节的树木偶尔挡住了去路,树叶将夜光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是漏出几丝星光来,勉强能辨认脚下的路。 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一个老树盘桓之处,两座无主孤坟隐藏其中,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如果不是仔细探寻,根本无法发现,在这里竟还有两座如此的坟墓,偶尔有老鸦倏忽飞起,为这龙须岭的深处又添了几丝寒意。 齐誉拉着南屏站在了坟墓面前,沉默不语。 南屏道:“殿下,这是?” 齐誉拉着她的手紧了紧:“这是我的师傅和秦玉。” 南屏心中立刻了然,问道:“秦玉,就是您师傅的儿子吗?” 齐誉身子微动,点了点头。 南屏没想到齐誉这一路奔波,竟是要带自己来祭拜他的师傅,和他儿时最好的伙伴。 她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此时阿克已经走上前来,将两壶桃花醉分别递给了齐誉和南屏。 然后,齐誉的目光缓缓地抚摸过那坟墓,然后将那壶酒轻轻洒在墓前,哑声道:“师傅……” 南屏也跟随着齐誉,将自己那壶桃花醉倾洒在了面前。 南屏低吟道:“师傅,秦玉,过去这些年了,你们原谅殿下了吗?殿下,他还没有原谅他自己……一直带着对你们的歉疚……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希望下辈子,你们还有做师徒的缘分。而那时,就让齐誉好好地孝敬师傅,让他和秦玉好好地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吧……” 南屏默默地抓住了齐誉的手,静静地陪他在坟前站着,感受着他翻动不止的情绪。 “殿下,您带我来杭州,和您之前跟宋大人、刘先生说的事有关系吗?”南屏问道。 齐誉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并不答话。 南屏坐直了身子,看着齐誉的眼睛:“殿下,是想要在此时向齐帝说明我的身份,为方家平反吗?” 齐誉的眼睛一怔:“你都知道了?” 南屏摇了摇头:“是我猜到的。”南屏紧紧地握住齐誉的手,清澈的眼睛望着齐誉认真道,“殿下,您千万不能这么做。这些年,方家弟子在殿下的保护之下,已经改名换姓,开始了新的生活。 虽然我和他们一样,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用自己原来的名字和身份,可以一起读书、谈论国事。但这些不应该建立在任何人的牺牲之上!” 南屏清澈的眼睛望着齐誉:“殿下自杭州回到京城以来,不断收复失城,平定边疆,如今齐国和周边各国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我父亲在世,也不会希望,因为方家之事,再次让齐国百姓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况…… 十年前,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只要殿下当上齐国的君王,方家弟子便一定能等来那一天!” 齐誉忍不住将南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低声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为方家平反!让《孝之文集》能遍阅天下,让读书人都能堂堂正正地读书议政!” 南屏与齐誉紧紧相拥,烛光将二人的身影倒映在窗上缓缓跃动,带来一阵静谧温暖。 第121章 、尾声 ——传说—— —— 坊间传闻,自安瑶皇后离世后,齐帝逐渐醉心炼丹,无心朝政,已经逐渐将国事交到了当朝太子齐誉的手上。 两年后,齐帝驾崩,死因成谜。有人说是服用过多丹药所致,也有人说是思忧成疾所致。 只是那安瑶皇后在位之时,颇受冷落,想来后者原因做不得数了。 九皇子齐誉奉旨继位,成为新一代的齐国君王,年号「天元」。 史料记载,齐誉继位后,第一件事便为当年的方孝之案翻案,将方孝之的文集全面解禁,所有相关受到冤案的学子皆被昭雪,更诏令在全国范围内收集图集,以刘永为首,任命多名著名学者负责图书馆藏缮写,大齐的藏书数量远超前代。 齐誉更是多次对外用兵,先后平定巨燕,倭国,朝鲜,列阳,陵鱼等国,声威远播。 同时,齐誉更诏令视四海为一家,不分贵贱,善待俘虏,更使四方宾服。 除此之外,所有学堂私塾不分男女均可读书,齐国还允许女性出仕,一时间更涌现了不少巾帼才子。 史称「天元之治」。 关于新齐帝的故事,早已被香玉书院的红蕖掌柜,编成了九九八十一章,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据说听得人无不时而哭泣不止,时而愤慨握拳,时而旖旎多情,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啊! 新齐帝的皇后的故事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听说这位皇后出身民间,能让这位齐帝不惜抵着满朝文武的反对立了后,更是多年来独享恩宠。 还有民间传说,这位皇后甚是贪玩,经常溜出皇宫游乐,据说她最爱与人卜卦。 若你在京城的街道上,见到一位秀丽的女子,支起了卜卦的摊子,身边还蹲守着几个诚惶诚恐,翘着兰花指的男子,说不定,就是这位传奇的皇后呢。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了,自己第一部 完结的长篇,感谢一直以来大家的支持和包容,希望这个故事曾带给你快乐和感动,如此足矣。 希望平行世界的南屏和齐誉幸福美满。 祝大家新年快乐,一切都好。 下一本小说,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