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未晚 作者:秦三见 裴春晓无意间看到叶斯昭后肩上有个纹身,似乎是什么文字,她看不懂,却觉得性感。 可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纹身遮盖的是他这辈子都愈合不了的伤疤。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禁欲主义者 一个充满热情无畏无惧的享乐主义者 他在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生命之书已经在被改写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春晓,叶斯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 立意:好好谈恋爱 第1章 裴春晓早上被来电铃声吵醒的时候,头还在疼。 她摸过手机,使劲儿揉着胀痛的眼眶,眼睛都没睁开就接了电话。 “醒了?” 打电话来的是昨晚和她喝酒到半夜,又跟男朋友一起把她扛回家的好友于笑笑。 裴春晓还没来得及吭声,电话那边的人就大笑着说:“你昨晚有多夸张你知道吗?我一眼没照顾到,你竟然跑去亲了一个陌生男人!” 听到这里,裴春晓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 “虽然那男的挺帅,但你也不能让人家占了便宜啊!”于笑笑在那边又想笑又觉得裴春晓吃了亏,苦口婆心开始劝。 裴春晓终于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无奈地拍拍脑袋,宿醉之后,嗓子有些哑,轻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故意亲他的?” “……啊?你认识?” “算,也不算。”裴春晓看着天花板,于笑笑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是过了会儿,问了那个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我昨天晚上,亲到了没?” 于笑笑愣住了,回忆了一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大概吧。” 裴春晓迷迷糊糊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头还疼得不行,心说以后还是少喝酒。 她给自己弄了杯蜂蜜水,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喝边琢磨昨晚的事。 昨晚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一半一半吧。 裴春晓发誓,自己不是女流氓,昨晚可能也有酒精作祟,确实大胆了一点。 昨天下午,裴春晓正式从之前那个傻逼公司离职了,脱离苦海当然得庆祝,于是叫了于笑笑和她男朋友,三个人吃饭喝酒歌颂这一场解脱。 让她没想到的是,酒过三巡之后,于笑笑说要去跳舞,于是拉着男朋友混进了鱼龙混杂的舞池。 裴春晓不想去,安安分分地靠在沙发上继续喝酒、拿着手机跟前同事聊八卦。 正聊到老板的小三闹到了公司,她兴奋地拿起酒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朝着她旁边的卡座走了过去。 有点眼熟,还有点不确定。 酒吧的光线杂乱昏暗,裴春晓本来喝得就有点多,看人已经是重影,直觉是那个人,可使劲儿眯起眼睛也看不真切。 既然这样,那就凑过去看看。 或许真的是喝多了,人都莽撞了不少。 当那个男人独自在她旁边的卡座坐下,裴春晓注意到,这人连到酒吧来都穿得板板正正,领带都没打歪哪怕一点点。 裴春晓趴在了他的沙发背上:“嗨,是你吗?” 酒吧的音乐声太大,盖过了裴春晓的声音,她等了几秒钟,见对方没有反应,就伸出罪恶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方突然被拍,诧异地回头看向她。 裴春晓欣喜不已:“真的是你啊!” 她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大声问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在对方说了“没有”之后,她色胆包天地亲了上去。 可究竟亲到了没有? 裴春晓没有印象了。 她只记得那个人没躲开她,可她却在某一个瞬间被两个坏事的家伙给拉开了。 那两个家伙自然是于笑笑和她男朋友。 不仅拉开了,他们俩还不停地向那个男人陪着笑解释:“不好意思,喝多了,这家伙一喝多就开始发疯。” 喝多了是真的,想亲他也是真的啊! 裴春晓喝着蜂蜜水,叹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想想,昨晚自己的行为确实挺流氓,该被扭送到派出所进行批评教育的。 她喝完了蜂蜜水,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人直接躺倒在了沙发上。 昨晚他的反应是什么? 没印象了。 裴春晓只记得酒吧暧昧的灯光下,那双看向她的眼睛。 裴春晓这一晚上因为酒精,睡得很熟。 然而有个人却彻夜未眠。 叶斯昭想不明白自己去喝个酒,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 他很少去酒吧,昨晚实在心烦,在路边的一排酒吧中,挑挑选选,进了那家在门口看起来最安静的。 然而,他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判断失误,音乐震天响,灯红酒绿之下是一群群醉生梦死的青年男女。 他想换个地方,但又觉得都进来了再出去不太礼貌——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竭尽所能活得规矩,好像这样就能把过去犯的错往回拉一点点。 他在吧台点好酒,找了个没人的位置。 往那边走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他看,他只瞄了一眼就认出是之前见过的人。 叶斯昭记性很好,对人和事几乎过目不忘。 这个姑娘他半个月前见过,当时早高峰,他在高架桥上堵了很久,没想到好不容易动了,下了高架前面又堵住了。 他急着开会,下车去看情况,发现是两辆车发生了剐蹭,两辆车的车主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明显因为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故意难为她。 狮子大开口地要价,还纠缠不休问她住址和公司地址。 就在那个男人想要上手搭那个姑娘肩膀时,叶斯昭过去挡在了二人之间。 那天他为这个姑娘解围,真不是他多好心,只是因为那两人挡在前面,会耽误他的时间。 他对当天这件事的两个“主角”都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在酒吧再次遇见那个姑娘,他确实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这巧合的相遇,而是惊讶于这个人和那天早上的状态竟然可以如此不同。 后来过了很久,裴春晓跟叶斯昭已经混得很熟,两人再提起这件事,裴春晓说:“当然不同了,早八的社畜饭都没时间吃,想起老板那张脸就没化妆的动力,随便套件衣服就上班了,离职当天到酒吧庆祝可不得好好收拾收拾,我那天是不特好看?” 裴春晓问这句话的时候叶斯昭没回答,但那天晚上的裴春晓确实让他印象深刻了。 因为那个吻。 叶斯昭是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陌生姑娘强吻了的,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被拉走。 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人跟他解释。 拉走她的那两个朋友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只听到酒吧震得他耳鸣的音乐声。 后来他酒也没喝,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心绪不宁地离开了。 一整晚没睡,满脑子都是让人目眩神迷的酒吧里那个更让人目眩神迷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吻。 那可是,他的初吻。 第2章 关于初吻,叶斯昭没什么执念,也没多在意——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可能越是清心寡欲的人,在被招惹了之后,就越是难释怀。 他平日里虽然不至于吃斋念佛,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竭尽所能地施行“恪己”这两个字。 对人事物不贪不恋,不欲不求。 他没朋友,除了工作不社交。 身边也没有家人,就一个人静静地、按部就班地活着。 他如今的人生平静无波澜,是因为他不允许再有波澜,在他看来,他这辈子所有的起伏和大奸大恶都在十几岁时用光了。 现在是还账的时刻。 他勒令自己刮掉身上所有的枝杈,不允许任何一只鸟落在他这里。 不是因为不喜欢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小鸟的无邪。 就是这么一个人,六根清净了似的,却在被裴春晓亲过那么一下之后,时不时就想起那个根本不算吻的吻。 蜻蜓点水一般的恶作剧,她笑得狡黠,他却暗潮汹涌。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叶斯昭只要空下来就会想到那个吻。 那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困惑,太意外又太莫名其妙,对于他这种凡事都要讲究个原因和逻辑的人,会不停地纠缠他倒也不难理解。 只是,他也不光想想而已。 据不完全统计,正值壮年的叶斯昭在去年一整年里,只手 y了2次,他尺寸没问题,x功能没问题,只是鲜少会有欲望。 即便偶尔有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发泄出来。 他喜欢压抑和克制。 然而酒吧那个吻之后,他在短短一个月内手 y的次数就超过了去年一整年,这让他觉得更不可思议。 他甚至开始对自己这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产生了怨念,他实在不太想记得那冒失又冒犯了他的姑娘的长相,然而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总是出现在他眼前。 叶斯昭不认为自己对她有什么想法,如果非要有,那就是不悦。 怎么有人问都不问一声就随便亲别人的? 对此,叶斯昭非常不满意。 为了让自己早日从这困扰中解脱,叶斯昭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比如健身,比如冥想,还比如加班加点地工作。 一个月的时间,他终于慢慢从这件事的影响中走出来,不再总惦记着那个吻和它降临的原因,然而,那个姑娘却又出现了。 裴春晓坐在沙发上,看见那个男人走过去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后心花怒放。 她问前台的女孩:“那个人是你们公司的吗?” 前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们老板啦!” 这不是一家规模多大的公司,据裴春晓观察,几个部门加起来可能也就二十多人,不过朝阳行业,这样的小创业公司一般来说待遇都还不错,同事又都是年轻人,是在找到下一家“最优选”之前很好的过渡选择。 裴春晓来这里面试也没打算长干,短则半年,长的话也就一年,她存款不多贸然辞职,还出去旅行了一个月,总得先赚点钱。 可当她得知那个男人是这家小公司的老板时,顿时觉得情绪复杂。 “裴春晓是吗?”HR拿着她的简历走过来,“到会议室来吧。” 跟着HR走进会议室,裴春晓唯一庆幸的是被她强吻过的那个人不是她的面试官。 面试进行得倒是顺利,最后结束的时候,HR对她似乎还挺满意的,甚至在她离开前说了句:“期待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她回应了对方一个笑容,正巧看到那个男人从不远处的办公区走过。 她心说:如果你知道我在一个月前刚强吻了你们老板,不知道还会不会期待我的加入。 裴春晓下楼时觉得这工作应该没希望了,立刻打开手机准备继续投新的简历。 “啧,”裴春晓站在大楼下,春天那不讲道理的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怎么没问问他叫什么呢……” 裴春晓懊恼自己忘了问名字的时候,她的简历已经被送到了叶斯昭手里。 HR说:“这个女孩还不错,之前在上市公司做项目,有过两个不错的成果,我今天和她聊得也不错,思路很清晰,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再约她见一次,你和她聊聊。” 叶斯昭当时在查一份资料,听到HR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让她把简历放在桌上:“我等会看。” HR没多打扰他,出去了。 十五分钟之后,当叶斯昭看到简历上那张照片之后,刚刚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宿命一样,或者说,被计算好了一样。 “裴春晓。”叶斯昭念出她的名字,揉揉眉心,放下,又拿了起来。 一个星期,他犹豫了整整一个星期,那份简历都被他捏得边角起了褶皱。 在裴春晓已经准备入职另一家公司的时候,她收到了这个HR的邮件,约她再来公司二面。 裴春晓当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原本另一家公司也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规模、接的项目、薪资水平都跟这家比不了。 更何况,那儿还有个裴春晓惦记着的人呢。 “他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他才去的这家公司吧?” 面对裴春晓的发问,于笑笑的回答是:“你还是担心一下他会不会告你x骚扰吧。” 裴春晓觉得如果以后自己真的去了那家公司,当务之急是好好解释一下。 她没有故意制造巧合,亲他也是因为喝多了。 只是,叶斯昭压根儿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因为当她意外的通过了面试,正式入职了这家公司后,她甚至没什么接近叶斯昭的机会。 叶总很忙,忙到在电梯里遇见,她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他已经拿起手机板着脸聊那她不敢打断的工作了。 第3章 叶斯昭不太确定自己做出的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新项目急需用人,面试了五个,倒不是别人都不行,主要是这个叫裴春晓的优势太明显。 学历好,有从业经验,类似的项目也做出过不错的成果。 在第二次约她见面之前,叶斯昭特意看过HR送来的一面录像,就像HR说的那样,她表达能力强,头脑清晰,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错。 如果不提两人之前的“恩怨”,从公事公办的角度来看,裴春晓无疑是最优选。 叶斯昭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进行自我挣扎,好不容易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个意味不明的吻,结果又连续做了三个晚上关于她的梦。 这让他很无法接受。 当然了,那三个梦并非什么旖旎春光之梦,都是噩梦,头顶长着恶魔犄角的裴春晓手拿刀叉准备饱餐一顿,而桌上新鲜的食材就是他叶斯昭。 叶斯昭自己也想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只有两面之缘的人产生这么深的心理阴影,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因为那个吻。 这对他来说,冲击确实有点大。 但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是让HR约了裴春晓来公司,谈过之后,还给出了不错的薪资。 公私分明嘛,做人是该这样的。 叶斯昭觉得自己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对一个似有若无的吻耿耿于怀,这有点说不过去,小家子气了,逼着自己忘了这事儿,以平常心去面对新入职的同事。 但这个新同事似乎并没有所谓的平常心。 裴春晓入职后立刻加入项目组忙了起来。 这家公司第一次接这种项目,小组的其他四个人虽然都是公司的老员工,但对这类用户的需求了解不多,裴春晓这个有经验的“新人”加入之后,解决了不少问题。 项目进展顺利,开会的时候叶斯昭听着项目组长汇报,甚是满意。 “还不错。”叶斯昭说,“客户那边反馈怎么样?” “只有些细节需要再讨论一下,大方向上没什么问题。”组长接着说,“这些事宜大都是春晓跟那边的负责人对接的,她这一周没少辛苦。” 叶斯昭抬眼看看坐在他对面的裴春晓,而对方倒是一点不矜持,直接说:“还好还好,加班三天而已,咱们公司的加班费让我很有干劲儿。” 叶斯昭愣了一下,把笑憋了回去。 这次开会算是一周多以来裴春晓离叶斯昭最近的一回,她发现这个人几乎每天都穿得一板一眼的,永远都是西装衬衫,从没有过连续两天穿同款的时候。 但她也发现,他所有的衣服都是深色系,不过也对,商务人士,总不能穿着粉色衬衫来上班。 坐在会议室里,她想象了一下叶斯昭穿骚气的粉色衬衫的样子,实在违和到让她想笑。 工作汇报完毕,叶总表示满意。 散会后,裴春晓回到工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坐在工位上喝了口水,缓了缓神,然后起身准备去洗手间。 走廊里,她看到叶斯昭一个人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嗨!逮到你了。” 叶斯昭正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衫袖扣,突然听见后面传来这么一声,吓了一跳,手一抖,袖扣直接掉落,顺着楼梯滚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裴春晓没看清楚是什么掉了下去,赶忙道歉,要下楼帮他找。 “不用了。”叶斯昭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原本是想来化解之前尴尬的裴春晓没想到自己又惹了新麻烦,开始懊恼自己的冒失。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聊聊。” 叶斯昭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衫袖口,然后才慢慢悠悠抬头看向她。 最近来上班的裴春晓和他之前见过的两次还不太一样。 第一次见面,素面朝天,穿着休闲随意,满脸都写着“老娘很烦”。 第二次见面,浓妆艳抹,紧身吊带裙性感艳丽,整个人都大胆肆意满身酒气。 自从来公司上班,她每天化明艳的淡妆,着装上也更干练精致,倒是真的有几分专业气质在。 或许是因为叶斯昭之前从没注意观察过其他人,所以当他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样子时,会觉得新鲜。 裴春晓注意到他收袖口的样子,恍然明白刚刚掉下去的是他的袖扣。 “要聊什么?”叶斯昭不动声色地问。 她香水也换了。 上次在酒吧里,尽管酒气四溢,但她靠他最近的时候,他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热烈浓郁,像是浸了酒精之后被火点燃的玫瑰。 但此刻,她就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他只能闻到很清淡的、像是雪后松林一样的味道。 有助于这高出的一级台阶,裴春晓得以稍微平视叶斯昭。 她开口说:“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叶斯昭下意识以为是酒吧亲吻的事情,微微皱了一下眉,正苦恼要说什么,却又听到裴春晓说:“要不是你帮我解围,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个男的。” 这番话一出,叶斯昭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说的是之前发生剐蹭的那件事。 莫名的,他有点不爽。 他们两个之间应该聊的,难道不是另一件事吗? “什么?”叶斯昭故意装傻,“我不记得我有帮你解围过。” 裴春晓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倒也不稀奇,谁会特意去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她对着叶斯昭爽朗一笑:“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这人怎么总是干出让他出其不意的事情? 叶斯昭看着她的笑脸,像是在看正月十五写在花灯上的谜题。 谜面绚丽,谜底风趣,可猜谜的人却怎么都不得要领。 “没事就回去工作吧。”叶斯昭先一步从她身边走过,上了楼,“上班时间禁止摸鱼。” 裴春晓回头看他,几秒钟之后又歪着头冲着已经快走到楼梯口的叶斯昭说:“叶总招我进来没后悔吧?我工作能力还行吗?” 叶斯昭回头看看她,用了足足五秒才终于回答:“还行。” 楼梯间回荡着这句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还行”,叶斯昭人已经离开,裴春晓得意地甩着自己的工作牌收好了他的这一句回应。 第4章 裴春晓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乐于探索这世界一切有趣的人和事。 如今她觉得,自己的新老板叶斯昭是个很值得好好探索一下的“有趣”人类。 叶斯昭的“有趣”并非体现在日常的妙语连珠、奇思妙想,如果从这方面来看,这个人绝对跟“有趣”沾不上一点边。 裴春晓是觉得,这个平日里永远不动声色的一个人,必定藏着神秘的暗涌。 叶斯昭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的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题面言简意赅,但实际上开始解题却发现,暗藏玄机。 她喜欢这样的挑战。 更何况,她越是观察叶斯昭,就越是对这个人感兴趣。 “这算一见钟情吗?” 周末的时候,裴春晓终于休息半天,约了于笑笑见面,两人又提起了叶斯昭。 于笑笑说:“还是说你也没钟情人家,就是觉得好奇而已?” 她喝了口咖啡:“我劝你还是收收好奇心,那毕竟是你老板。” “那句话没听过吗?”裴春晓故作高深地说,“好奇和试图理解,就是爱情的开始。” “等等。”于笑笑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你那爱情的小火苗还没开始燃烧?那你在酒吧就亲人家?” ”……喝多了嘛。“裴春晓只能用“喝多了”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她对叶斯昭有过那么瞬间的怦然心动,不过大概率只是见色起意,毕竟大家都是心比钻石还硬的成年人,哪那么容易爱上一个人。 又不是青春期。 “搞不懂你。”于笑笑说,“不过你这新工作也太忙了,这么一小破公司,把人当牛马用啊?” 裴春晓翘着二郎腿,笑盈盈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手柄:“你说他到底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跟我面前装的啊?” “什么?” “我还是得问问。”裴春晓喝了口咖啡,“如果真不记得了,说明这人也就看着不食人间烟火,背地里比谁玩得都大,这种男人我见多了,没劲。但要是他跟我这儿演失忆呢,那就有意思了。” “你要泡他?” “肤浅!”裴春晓似笑非笑地说,“我这叫尝试和他建立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正当的还是下流的?” “我看你挺下流的!”裴春晓忍不住吐槽,“跟你男朋友学点好!” 和于笑笑分开之后,裴春晓原本打算直接回家。毕竟加班了一个星期,难得休息,她得补个觉。 不过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路过商场,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楼梯间掉落的袖扣,迟疑了一下,拐进了商场的大门。 星期一上午的楼梯间里,裴春晓趴在擦得纤尘不染的楼梯扶手上往下看,刚巧对上叶斯昭抬头望过来的实现。 照理说,上班时间偷跑出来“放风”被老板逮个正着,该慌的是裴春晓,然而叶斯昭似乎比她还紧张。 她笑着问:“叶总经常在上班的时候跑到这里来摸鱼吗?” 叶斯昭无语,心说到底你是老板还我是老板。 他没回话,下一秒裴春晓带着一脸的笑意来到了他面前。 空旷的楼梯间,裴春晓的脚步声都带着回音。 她依旧站在高叶斯昭一级台阶的地方,递上了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 叶斯昭垂眼一看,没接,也没说话。 裴春晓解释说:“是袖扣。” 她继续说:“上次因为我,你弄丢了一个袖扣,赔给你。” “不用。”叶斯昭没接。 “那好吧。”裴春晓说,“第一个理由拒绝了我,第二个总该收下了。” “第二个?” “我这么抠门的人当然要一物多用了。”裴春晓笑着看他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亲了你,这也算是我的道歉礼物。” 她在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叶斯昭。 语言可以骗人,但微表情不会。 她看到自己说“亲了你”时,叶斯昭的眉心微微抖了抖,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可他已经暴露了。 “不记得了?”裴春晓故意问。 “记得。” 竟然坦然地承认了。 叶斯昭的反应让裴春晓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嘴硬说忘了。 “不过不用道歉。”叶斯昭退后,又下了一个台阶。 他故意和她保持距离,就仿佛她有多危险。 “叶总不介意吗?” “我要是介意,当初就不会招你进公司。” 裴春晓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竟然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招我进来的。” 叶斯昭不看她,手开始摆弄自己的衬衫袖扣。 “你有些焦虑?因为我吗?” 明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叶斯昭才是两人之间的“上位者”,至少在这个写字楼里,他的身份高于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叶斯昭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只被逼迫着走进陷阱的兔子,对方是心机深重的猎人,步步为营。 “当然不。”叶斯昭抬起头来直视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了然自己的态度。 可他对上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就像那天晚上在酒吧时一样狡黠。 “我没什么可焦虑的。”叶斯昭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接个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不了,却在暗自压抑着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 叶斯昭从没遇见过这种人,坦荡到他似乎怎么回应都不对。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从那个晚上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 当裴春晓听到他说“不是善男信女”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见过的人可太多了,小学开始就有男生向她表白,这么多年,她最乐于观察那些男男女女在处理感情问题时的反应。 于笑笑曾经说过,她其实更应该去做情感博主。 “情感博主”裴春晓一眼就看出叶斯昭在说谎,这个不到三十岁就小有所成的男人,似乎在感情问题上是个青涩至极的新手。 初出茅庐,连说谎话骗姑娘都不会。 “那你经常在酒吧和陌生姑娘接吻吗?” 面对裴春晓进攻一般的发问,叶斯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再次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袖扣。 “你烦躁或者焦虑的时候,就会躲到这里来整理袖扣。”裴春晓说,“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了吧?” 叶斯昭抬起头看她,再一次,袖扣滑落,不过这次掉在了脚边。 裴春晓轻声对他说:“就像在酒吧那天晚上,我亲了你,这件事在这里,也只有我和你知道。” 她说完,冲他一笑,转身轻快地跑开了。 她是什么意思? 她有什么意图? 叶斯昭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那一枚袖扣。 看来还是做错了,再怎么缺人手,也不该招她进来。 很危险的人物,叶斯昭察觉到她在撬动自己安保措施做得极好的世界。 第5章 叶斯昭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起裴春晓。 对于“危险人物”,首先要做的就是知己知彼。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裴春晓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可越是观察,就越是看不透。 上班时间,叶斯昭尽可能和她保持距离,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即便不得已要沟通工作,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绝对不说三句。 他本以为裴春晓会见缝插针地和他说话,后来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她一切正常。 正常工作,正常和同事说笑。 在电梯遇见,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微笑打招呼,说一句“叶总好”,然后转过身去背对他。 于是,叶斯昭就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在她被前面的人挤得连连后退时,被她的头发搔到脖颈、碰到下巴。 当她靠得很近,他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淡,和上次又是不同的款。 偶尔裴春晓会突然侧过头来,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微微仰头对他一笑,说一声:“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叶斯昭甚至没注意到被她踩了鞋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往往到了这种时候,叶斯昭只能先强装镇定,然后等她转回去后,再闭上眼偷偷深呼吸。 等到电梯上升,每一层短暂地停留,这狭小的空间终于不再那么拥挤,裴春晓适时又适当地和他保持了安全距离,叶斯昭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种场景在接下来的近半个月时间里不断地上演着,到后来,叶斯昭只要看见裴春晓在电梯里,不管当下电梯里有多空,他都一定会等下一趟。 叶斯昭知道,自己在演一场独角戏。就像那个晚上被裴春晓吻了之后,他用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不再走到哪里都好像能闻到那天的酒气,这一次,裴春晓说出“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后,他又小题大做,放在了心上。 而另一个当事人,那个把他这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搅浑的家伙,却好像已经走进了下一扇门、下一个房间,把那天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是说,她是故意的? 就跟那个吻一样,都是蓄意为之呢? 裴春晓说:“据我观察,他应该是个清心寡欲的素食主义者。” “他吃素?你都和他一起吃过饭了?” 于笑笑算是发现了,这一次裴春晓真的对那个叫叶斯昭的男人上了心。 裴春晓这个人,向来喜欢观察别人,当初上学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追求她的男生当成案例去分析。 当然了,分析完毕,她也没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谈恋爱,因为她说:“越是分析,就越是觉得他们无趣。我不需要盖世英雄,也不需要骑着七彩祥云而来的意中人,我只要一个我解不开的谜。” 简单来说,就是裴春晓只对自己追不到的人感兴趣。 眼下,这个人就是叶斯昭。 “没有。”裴春晓说,“我的意思是,他是个禁欲的人。” “哦?”于笑笑邪恶一笑,“你勾引失败了?” 于笑笑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凑过来问:“说说,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裴春晓独自品味着过去半个月以来自己观察到的有关叶斯昭的一切,对于笑笑说,“那人油盐不进。” 她不会告诉于笑笑,自己故意在电梯里站在叶斯昭前面,故意在拥挤的时候,让发丝掠过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有时候她会想,这叶斯昭究竟每天几点起床,怎么能永远都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干净利落,她想搜寻一根胡渣都做不到。 像这样的人,绝对有一套自己的生活逻辑,别人想要进入他的世界,需要费不少力气。 所以,只能智取。 赤l的勾引当然是最低级的手段,裴春晓打算这一次好好动动脑。 她很想知道叶斯昭这朵“禁欲之花”会以什么姿态被摘下。 “你现在看起来很邪恶。”于笑笑说,“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你还在跟我说自己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此一时彼一时,”裴春晓坦然接受她的评价,“那时候我被前公司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上班如上坟,下班也时不时被催命,能有欲望就怪了。” “醒醒吧,你现在也总加班呢。”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我现在是自主加班。”裴春晓微微一笑,“为了多看我老板几眼。” 于笑笑:“邪恶,太邪恶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把自己玩进去。” 第6章 叶斯昭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他是一盏根本不燃的灯。 长年累月独来独往,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 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 之前裴春晓也问过同事:“我发现咱们叶总从来没和客户一起吃过饭。” 同事点头:“咱们的企业文化就是这样的,没有酒局饭局,顶多大家凑一起喝奶茶。” “叶总也喝奶茶吗?”裴春晓问。 “叶总喝白水。” 就是这样一个人,恪守规矩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 裴春晓开始好奇,这样的一个人,那天晚上究竟为什么会走进鱼龙混杂的酒吧。 难不成,他表现出来的所有“禁欲”都只是假象,其实是个偷偷摸摸流连花丛风流成性的家伙? 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管裴春晓什么时候去酒吧,都再没遇见过叶斯昭。 但其实,叶斯昭后来又去了的。 那天下班的时候,他刚出办公室的门,就听见走在前面的裴春晓在打电话。 “周五哎!你们俩不出来合适吗?” 叶斯昭不想偷听别人打电话,他故意放缓脚步,但还是听到她跟朋友约着今晚去酒吧。 她说:“我要去守株待兔。” 守哪个株? 待哪只兔? 叶斯昭的注意力还是被她吸引了。 不禁又想起那个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她不管不顾地凑过来和他接吻。 也不算接吻,但到底是亲上了。 太轻浮了。 太随便了。 叶斯昭想想就觉得心烦。 然而当天晚上,当他坐在书房,翻开那本看了快半个月的书时,脑子里想到的是她搂着别的陌生男人乱亲的画面。 一定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可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叶斯昭起身接水,水却洒了一地,直接弄湿了他的拖鞋和地毯。 收拾的时候,一开始内心毫无波澜,结果越收拾越心烦,他直起身子闭上眼深呼吸,再起身时果断地走出了书房。 换衣服、穿鞋、拿起车钥匙。 动作一气呵成,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时间。 叶斯昭很清楚自己在被裴春晓牵着鼻子走,或者说,人家没想牵他,是他自己上钩了。 就因为那么一个恶作剧般的吻。 叶斯昭去了那家酒吧,和上次一样,门前很安静,让人有种这是清吧的错觉。 他找好地方停车,在车里坐了好久才终于推开车门走下来。 对于他来说,进酒吧需要做心理建设,他迈进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希望时间回到那天晚上。 他没再继续往下想,因为已经看见了搂着朋友脖子在跳舞的裴春晓。 T恤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和上一次在酒吧见面时又不同。 叶斯昭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没有点酒水,没有落座,然后就走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待下去,就像他根本就没有理由过来一样。 这个晚上叶斯昭回家之后想了很多,他突然意识到必须结束这场独角戏了。 然而就在他决心结束的时候,裴春晓又有了新花招。 当初裴春晓进公司是因为新项目人手不够,两个月过去,项目完美收尾,鉴于她在这个项目中表现出色,原本三个月的试用期提前结束,裴春晓转正了。 签订正式合同之前,她给叶斯昭发了一条微信:对于我转正这件事,叶总有什么想说的吗? 办公桌上就放着合同,她只需要签好名字拿着去找人事,接下来就能开始拿全薪外加绩效了。 当然,如果之后叶斯昭在某个瞬间想要辞退她,那就需要按照规定对她进行赔偿。 她故意发这条消息给叶斯昭,意在试探他的想法。 她总觉得他这个闷葫芦里面装了不少的好酒。 果然,叶斯昭没有回复她。 这在裴春晓的意料之内,如果对方回复了才是稀奇事儿。 她拿着合同起身,朝着叶斯昭的办公室走去。 靠近办公室的时候,她注意到叶斯昭正靠在椅背上发呆,眉头紧锁,看见她之后更是如临大敌。 “叶总,我能进来吗?”裴春晓忍着笑,心说我就那么可怕吗? 叶斯昭正襟危坐,让她进来,并且阻止她关门。 “开着吧。”叶斯昭说,“透透气。” “但我不建议开着。”裴春晓说,“万一待会儿我们的对话被人听见,可能不太妙。” 那还真是很不妙。 叶斯昭眼见着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裴春晓走到他办公桌前,在公司,她倒守规矩,知道隔墙有耳、隔着玻璃还有眼,她只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对叶斯昭说:“叶总希望我签这份合同吗?”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裴春晓说,“你最近总是躲着我,好像……有些害怕我。” 叶斯昭耳朵红了,他的心思这么轻易被戳穿,面上无光。 “你想多了。” “应该没有。”裴春晓说,“我有认真观察过。” “观察我?” “没错。”裴春晓对他笑,“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每天都在观察你。” 叶斯昭皱起了眉。 “我还没看公司的员工手册,不知道咱们这里允不允许谈办公室恋情?” “倒是没有这条规定。”之后或许会加上。 “那就好。”裴春晓手指轻抚着劳动合同的边缘,“那这份合同,我到底该不该签呢?” “人事通知你提前转正,就说明你符合公司的要求,也确实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只是想知道你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裴春晓步步紧逼,“站在私人的角度,你希望我留下吗?” 叶斯昭往后靠,目光投向眼前始终带着笑意的裴春晓。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叶斯昭问。 “你的办公室。” “是工作的地方。”叶斯昭冷着声音对她说,“私人的事情,不便在这里多谈。” 裴春晓突然就笑开了:“好的,明白了。” 她收起合同,离开前对他说:“那我们下了班再聊,你会等我吧?” 没等叶斯昭回答,她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走出叶斯昭办公室的裴春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刚她也是强装镇定的。 猎人也不总是从容,当她太过想要这个猎物的时候,也会精神紧绷,生怕出错了招。 但好在,至少目前为止,她还处于上风,即便是色厉内荏,好歹也暂时吓唬住了他。 更何况,这次可是他给她的机会,今晚单独见面,可不是她逼他的。 第7章 裴春晓说:“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下午的时候,她从叶斯昭办公室离开,没有急着签合同,而是放在了抽屉里。 就像叶斯昭说的那样,上班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任何私事,甚至四点多钟的时候,叶斯昭还离开了一段时间。 当时裴春晓以为他逃跑了,可那人六点多重新出现在了公司。 还好,不是怂包逃兵。 如果今天叶斯昭没有赴约,裴春晓对他的兴趣可能真的会抹煞三分。 她算是发现了,自己对这个人的好奇和好感,还真的都是由这人自己亲手堆起来的,几乎走的每一步棋,都正中她的红心。 很难不在意啊,很难不被吸引。 但她以为两人第一次单独约着见面,好歹也会找个咖啡店,结果一直等到其他人都下班走了,叶斯昭才慢条斯理地从办公室出来,又慢条斯理地对他说:“到楼顶去吧。” 春日夜晚,楼顶风大。 裴春晓上来的时候叶斯昭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忍不住吐槽:“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他回头看她:“为什么要浪漫?” 她忍着笑说:“还挺高冷。” 她走到他身边,两人站在写字楼的最高处俯瞰这座城市。 “你不恐高吗?”裴春晓没话找话。 “不。” “可我有点眼晕。”她转过来,靠着安全栏杆,视线也从这灯火辉煌的城市转移到了叶斯昭身上。 叶斯昭瞥向她,说:“危险,禁止倚靠。” 裴春晓一愣,随即笑着站直了身子:“谢谢关心。” 她觉得两个人并肩在这里吹吹风也挺好的,她闭上眼,这一次不用视觉,而是用嗅觉来感受身边的这个人。 叶斯昭身上有很淡的香味,不是香水,不是洗衣液,她认真在脑海中搜寻,终于想起这味道似乎是檀香。 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难不成私底下真的吃斋念佛? 裴春晓想想就觉得有趣。 如果他真修身养性,那她就要做引他破戒的青蛇。 当年看《青蛇》这部电影,法海跟小青在水中那一幕让她至今想起依旧热血沸腾。 “笑什么?”难得的,叶斯昭竟然主动说话了。 裴春晓说:“心情好,所以就笑。” 两人看着对方,叶斯昭的目光不由自主从裴春晓的眼睛缓缓下移到了她的嘴唇。 那天晚上艳丽的红唇再一次浮现,让叶斯昭有一瞬间的晃神。 裴春晓勾勾嘴角,像心怀不轨的猫。 “好看吗?”裴春晓问。 叶斯昭说:“你从来都这么大胆吗?” “你是指什么?”裴春晓问,“是那天晚上亲了你,还是今天来这里向你告白?” 一瞬间,叶斯昭的心跳快了起来。 她太坦然了,坦然到让他觉得她说的、做的都只是一场游戏。 传说中的“国王游戏”,一定有谁正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 “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裴春晓说,“我很认真的。” 风轻轻扫过,交换了两个人身上的香气。 裴春晓对叶斯昭说:“今天在签合同前,我之所以会先去问你个人的意思,是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 叶斯昭试图后退半步跟她拉开距离,但裴春晓却突然抓住了他的领带。 她没有用力,可他立刻停下了躲闪的动作。 裴春晓带着笑意说:“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很感兴趣,见色起意。所以,第二次在酒吧遇见你,我借着酒劲儿亲了你。” 叶斯昭皱起了眉,他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矜持,不害羞,直白得让他招架不住。 “可能你觉得我很轻浮,不过无所谓,人生本来就应该及时行乐。”裴春晓依旧轻轻拉着叶斯昭的领带,“我对你好奇,总想一探究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死缠烂打,只要你现在告诉我,让我不要靠近你,我一定规规矩矩,当你的优秀员工。” 叶斯昭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春晓就这么守着他的沉默,也好半天没再继续说话。 她放开他的领带,老老实实道歉:“弄皱了。” 叶斯昭赶紧低头整理领带,重新站得笔直。 “现在改变主意了吗?”裴春晓问他,“还希望我留在公司吗?” 叶斯昭觉得嗓子发紧,他感觉自己现在周身都被染上了裴春晓的味道。 过了几秒钟,他竟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裴春晓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 叶斯昭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尴尬地轻咳一声,接着就听见裴春晓爽朗的声音回答:“保密。” 叶斯昭转过去看她,对上她的笑眼。 “我也总该在你这里保留一点点的神秘感。” 已经够神秘了。叶斯昭想,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这还不够神秘吗? “你还没回答我。”裴春晓说,“改变主意了吗?如果叶总现在反悔,我今晚回去可要连夜修改简历重新开始找工作了。” “留下吧。”叶斯昭定定地看着她。 两人你来我往这么多次,这是叶斯昭第一次真正正面接她的招。 “你工作能力不错,刚结束的项目也付出了不少,没道理不留下你。”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叶斯昭终于还是退后了半步,他看着裴春晓,“也希望你留下。” “你确定?” “毕竟你能为公司提供价值,也就是为我提供价值。” 裴春晓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白眼,她嘟囔了一句:“对牛弹琴。” 然后转身下楼了。 只剩下叶斯昭的楼顶,风似乎变得更大了。 他深呼吸,转过去继续眺望这城市。 车来车往,灯红酒绿。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动了动。 紧接着,他再次深呼吸,然后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叶斯昭站在春夜的楼顶,缓缓闭上眼,周围似乎还残留着裴春晓身上的香水味道,而他的眼前又是那个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叶斯昭知道,自己被那个吻困住了。 很糟糕。 那个吻、裴春晓,还有他自己,全都很糟糕。 第8章 裴春晓从楼顶下来,坐在工位上直接拿起笔在劳务合同上签了字。 她看得出,叶斯昭并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故意回避。 有什么可回避的呢? 是或不是。 行或不行。 喜欢或讨厌。 裴春晓向来都是爱憎分明的人,也想来坦荡不遮掩,喜欢就表达,讨厌就远离,她不喜欢暧昧和模棱两可的答案。 照理说,这样的她到这里为止应该对叶斯昭感到无奈和厌烦,毕竟成年人在两性问题上已经不再有那么多的耐性,青春期时你来我往的试探、年少时候青涩隐晦的爱恋,到了这个时期已经不再适用。 大多数人进行的是快餐式感情,两人互看顺眼,便尝试发展,觉得不合适了,分开也不拖泥带水。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的。 可偏偏这一次,裴春晓非但没觉得厌烦,反倒更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她签完字,把合同放好,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刚出门正巧遇见回来的叶斯昭,身上还带着春日夜晚风的味道。 叶斯昭见到她,也是一愣,然后好像有些局促。 裴春晓笑着开玩笑:“这么晚了,叶总要送我回家吗?” 叶斯昭抬手看了眼手表。 “开玩笑的。”裴春晓不等他接受也不等他拒绝,连他开口回应的机会都没给,“我自己开车了。” 她抬手给他看自己的车钥匙,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整层楼只剩下叶斯昭一个人。 他走进办公区,远距离看了一会儿裴春晓的工位,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边发起了呆。 他低头看向楼下,裴春晓的车已经汇入了车流,远离了这栋大楼。 可他的心思却在这个晚上被撩拨得活泛了,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为之,叶斯昭觉得自己很无耻。 第二天一早裴春晓就拿着签好字的劳务合同去找了人事,所有手续办好,工作牌也换成了正式员工才有的那种。 她回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叶斯昭在茶水间,于是故意挂着新工牌到对方面前晃了一圈。 “叶总早。”裴春晓活力满满地跟他打招呼。 正在煮咖啡的叶斯昭看了她一眼,此时茶水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有一个最近一直很想问她的问题,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呗。”裴春晓倒是大方,“我要是觉得不想回答,不理你就是了。” “你倒是看得开。” “当然了,不然什么事都憋心里,很容易得心理疾病的。” 叶斯昭瞥了她一眼。 “我没说你有心理疾病啊。”裴春晓接了水,喝了一口说,“你要是有提前跟我说,我得慎重考虑还要不要对你有好感。” “……现在是上班时间。” “是你先撩我的。” “我什么时候撩你了?” 裴春晓说他:“你要说不说的,那不就是在吊我的胃口?” 叶斯昭的咖啡煮好了:“你接完水还不走?” “等你问我话呢。” 叶斯昭端着浓郁的咖啡,香气让他放松了不少。 “你自从来公司,每天精神面貌都还挺好的。” 裴春晓愣住了:“你就是要说这个?” 紧接着她笑出了声来:“还精神面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体制内工作呢!” 叶斯昭板着脸看她。 裴春晓赶紧收敛了笑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叶斯昭走到窗边,喝了口咖啡,看着外面堵得像停车场一样的马路。 裴春晓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记得那天早上的!” 她走到叶斯昭身边:“那天早上我洗把脸就出门上班了。” 叶斯昭扭头看她,裴春晓回应了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不妙,素颜被你看过了。” “你浓妆艳抹的样子我也看过了。” 这说的是酒吧那个晚上。 裴春晓眯起眼睛审视他:“可以啊叶总,终于诚实一点了。” “你那次在酒吧见到我,是什么感觉?”裴春晓之所以问这个,就是想勾他提起那个吻。 然而叶斯昭却回答说:“怎么有人上班的时候会那么邋遢,在酒吧那么……” 他把“性感”两个字咽了回去。 裴春晓等了几秒钟,没等到他把话说完,不过也无所谓,有时候留一个话头才好以后继续聊。 “当然不会一样了。”裴春晓说,“早八的社畜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想起老板那张脸就烦,洗把脸去上班已经是很尊重他了。” 她说完,发现叶斯昭脸色似乎有些微妙。 她赶紧解释:“不过我对待不同的老板有不同的态度。” 她指了指自己:“你看,自从我来了这儿,每天早早起床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很贵的都市丽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裴春晓冲他一笑:“因为我喜欢现在这个老板啊。” 她说完,赶紧溜了,一来是怕两人在茶水间聊太久被同事注意到,二来是怕叶斯昭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说出什么扫她兴致的话。 见好就收,她深谙这个道理。 回到工位的裴春晓心情大好,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等待电脑开机的二十多秒里,她猛然意识到今天的叶斯昭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那个家伙竟然主动和她聊了这么多。 开窍了? 还是被夺舍了? 她看见叶斯昭端着咖啡走出茶水间,目不斜视地回了办公室,然而他坐下的一瞬间,还是扭头看向了外面的办公区。 裴春晓不确定、也不敢自作多情地认定他在看自己,不过她倒是借机多看了叶斯昭几眼。 抽屉里还放着那对没送出去的袖扣,向来急性子的她这一次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慢慢来,慢慢来。 对付叶斯昭这样的人就要温水煮青蛙。 而办公室里,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煮”的叶斯昭,想起昨晚的那个梦。 纸醉金迷的酒吧里,他被裴春晓搂着脖子接吻,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自己快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轻轻地捏对方的耳垂,爱抚对方的脸,那吻缠绵悱恻又动人心弦。 叶斯昭惊醒的时候,呼吸之间还仿佛残留着裴春晓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她不肯告诉他名字的香水的味道。 被困住了。 叶斯昭直到天亮都没有再睡,一场尚未发生香艳情节的春梦,吓得他不敢再合眼。 早上来公司,遇见裴春晓,不自觉就开始手心出汗。 清心寡欲了近三十年,在这个时候被浇灌了欲望的根。 它在发芽了。 第9章 裴春晓以为叶斯昭在装腔作势,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把戏。 然而,叶斯昭往后退的每一步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 裴春晓转正后的第二个星期,公司在写字楼二层的宴会厅举办一年一次的活动,邀请历年来的合作方参加,各部门为了这个活动都忙得不可开交。 裴春晓所在的部门有一部分的展示工作,结果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负责展示讲解的主管突然来找她。 “春晓,帮个忙。”主管着急忙慌地找到她说,“待会儿要用的U盘我落在楼上了,现在走不开,你帮我取一趟。” 这场宴会裴春晓虽然是工作人员,但并没有什么太艰巨的任务,也就是挂着工作牌帮来访的客户做一下指引。 “行啊,我这就上去。”裴春晓问,“U盘在哪儿呢?” “叶总办公室,应该就在他桌子上,我们看完演示文稿多聊了两句我就忘了拿下来。” 裴春晓环顾四周,没看到叶斯昭。 “他办公室没锁门吧?” “应该没有。” 裴春晓点头,转身就朝着电梯快步走去。 主管那边着急,裴春晓刚进电梯,又收到对方的微信:尽快哈!辛苦了! 再快电梯也不能加速,裴春晓被他催得也有点急了,竖着层数,终于到了公司那层后,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所有人都在楼下忙活,楼上安静得像是被按下了时间暂停键。 她刷卡进了办公区,然后直奔叶斯昭的办公室。 她以为没人的,结果猛地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了裸着上身的叶斯昭。 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 一瞬间,叶斯昭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句话:有的倒霉事就像宿命,或者说算计。 他赶忙背过身去,目光如炬地瞪着裴春晓,那家伙却食髓知味似的,又看了好几眼才道了歉退出去。 叶斯昭长舒一口气,赶紧穿上了衬衫。 刚刚在楼下,他和一个老客户聊得投机,结果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手里的酒洒了一身。 衬衫脏了,他不可能就以那么糟糕的状态继续这场活动,只好先跟客户道歉,然后独自回楼上来换衣服。 三五分钟的事,偏偏就被裴春晓给撞见了。 叶斯昭站得笔直,系扣子的时候,眉头拧紧,头都跟着疼。 他眼前浮现刚刚的画面,裴春晓的目光落在自己赤l的上身,或许对方没多想什么,可此时的他却觉得被看过的地方已经有火在烧了。 怎么这样呢? 叶斯昭觉得自从遇见裴春晓,或者说从那个莫名其妙的亲吻开始,他就变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竟然已经可以因为一个眼神燎原一片丛林了。 他有些烦躁,拿起西装外套准备出去的时候,猛然间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下紧张起来。 裴春晓撞见了乍泄的“春光”,躲到门外,也有些心绪不宁。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纯情羞赧的小女孩,当年在大学课堂上跟于笑笑凑在一块儿偷偷看大尺度漫画都脸不红心不跳,可今天感觉却很不同。 因为对方是叶斯昭,那个永远都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的男人,竟然在办公室□□着上身,还被她给看光了。 这感觉,说来可能有些冒犯,但真的让她觉得仿佛自己撞破潜心修行的僧人在□□。 想到这里,她赶紧双手合十虔心道歉:“冒犯了冒犯了。” 可再睁眼时,她不由自主又开始品味刚刚的那一幕。 叶斯昭身材很好,即便只惊鸿一瞥,她也可以保证他的身材绝对比健身房里那些恨不得把自己壮硕到令人惊恐的肌肉怼到她面前的肌肉男更可口。 精壮,紧实,线条恰到好处。 叶斯昭的肩和腰、清晰但不夸张的手臂肌肉,还有除非坚持锻炼不然不会保持得那么好的腹肌,一切正中裴春晓的下怀。 这人一定是生活习惯非常好,且极其自律的那种,裴春晓越想越觉得叶斯昭可以算作人间极品——如果他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心理疾病的话。 她倒不是对有心理疾病的人有什么看法,只是偶尔觉得叶斯昭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活得很紧绷似的,好像他的脑袋里有一根弦始终绷着,她伸手挑一下他那边都地动山摇。 很怪的感觉,可又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 裴春晓想这些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紧接着就想起了叶斯昭让她觉得最性感的一处。 他竟然会有纹身。 在右侧后肩的位置。 叶斯昭留给她“观赏”的时间实在太短,只有那么几秒,她没能看清图案具体的样子,隐约像是某种文字,变了形的,聚在一起,有些神秘,像是会刻在古老化石上的象形文字。 如果真的是文字,那一定是对叶斯昭来说意义重大的一句话。 她开始想入非非,心说该不会是上学时中二病犯了,把喜欢的女生对他说的话纹在了那里吧?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 叶斯昭没想到裴春晓还在,一皱眉,不悦地问:“干嘛来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裴春晓解释说,“我来帮周哥拿U盘。” 她三言两语说清楚情况,叶斯昭示意她进去拿,自己转身就走。 裴春晓不敢再耽误事,小跑着进了叶斯昭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U盘。 她再出来的时候,还是遇见了叶斯昭。 两人一起等电梯,气氛有些微妙。 “对不起。”裴春晓再次道歉,她很怕叶斯昭觉得她是个女流氓。 当然,要是对方真这么觉得也不稀奇,毕竟两人第二次见面她就强吻了人家。 “算了。”叶斯昭不看她,眼睛盯着电梯亮起的红灯说,“也怪我没锁门。” 一个不锁门,一个不敲门。 叶斯昭想装作无事发生,可裴春晓在跟着他走进电梯后却不知死活地又说了一句:“你的纹身很性感。” 一句话,叶斯昭像是被雷电击中,手指冰凉,手心冒了汗。 裴春晓并没察觉他的异样,试探着想问那个纹身的意思。 但她还没开口,叶斯昭先发声了。 他嗓子发紧,尽量保持平静:“不要告诉别人。” 裴春晓歪头看他,终于发现他似乎在紧张。 这种时候,再想多问也不能继续问下去,裴春晓点点头,在电梯回到二楼前,轻声许诺说:“好,我和你的秘密,不会有别人知道。” 第10章 裴春晓对叶斯昭后肩上的纹身耿耿于怀,回去后自己凭借记忆尝试着画出来,然而很快就失败了。 一来,当时叶斯昭给她“观赏”的时间实在太短,她根本来不及细看。 二来,裴春晓的画功只能支撑她画个四不像。 “早知道小时候我妈让我去学画画,我应该去的。”裴春晓趴在瑜伽垫上看着自己画出来的那个“鬼画符”,灵机一动,想起了于笑笑的男朋友。 那家伙当年可是美术生! 就这样,周末一大早,于笑笑拽着自己半梦半醒的男朋友,来到了咖啡店跟裴春晓见面。 “你可真是我亲姐,”彭程程哈欠连天,蓬头垢面,“有什么事不能晚点再说?” “首先,我不是你亲姐,其次,这事儿很急。”裴春晓给于笑笑和彭程买了早餐和咖啡,毕竟求人办事,该做的还是得做到。 “另外,”裴春晓对彭程程说,“你要是真当我是你亲姐,今天这事儿就更得帮我了,事成之后,条件随你开。” “你明天再当我亲姐行不?我现在特困。”彭程程喝了口咖啡,并没有精神半分,往桌上一趴就想睡觉。 于笑笑掐了他一把:“起来起来,昨天晚上让你睡觉你不睡,活该啊你!” 彭程程没办法,只好坐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咖啡然后问:“说吧,究竟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裴春晓拿出了自己的“画作”。 “这什么玩意?” “纹身。” 于笑笑和彭程程都惊了:“你要纹这个?” 彭程程没忍住,吐槽说:“裴姐这思想境界是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我知道我画得不好,这不是来找你们了么。”裴春晓略显尴尬地把自己的“大作”收了起来,“这是一个对我来说有点重要的人的纹身,我只看了一眼,不太确定究竟是什么,想让你们帮我画出来。” 彭程程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恍然大悟地说:“明白了,就像那个,那个警察那边那个侧写师,对不对?” “差不多吧。”裴春晓说,“应该是某种文字,经过了特殊设计,但我也不能确定。” “你都不确定,那怎么画啊?”彭程程说,“要不这样,你回去,偷拍一张。” “我要是能拍,还用你画吗?”裴春晓努力回忆着叶斯昭的那个纹身,觉得难度确实有点大。 于笑笑在旁边说:“我觉得这事儿彭程程干不了。” “为什么?”裴春晓和彭程程异口同声。 于笑笑冷笑一声:“我对他可太了解了,当年上学的时候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就混日子,差点毕不了业,我看他现在啊……” 被女朋友质疑,彭程程突然燃起了斗志:“劝你收回这句话!” 他撸起袖子说:“裴姐,开整!今天我就让你们开开眼!” 于笑笑给裴春晓使了个眼色,得意地笑了。 事实证明,彭程程还是有点本事的。 用了差不多一上午的时间,还真的基本上复原了叶斯昭的纹身。 “这什么啊?”于笑笑和裴春晓眉头紧锁地认真打量那个图案。 “这好像是六字箴言啊。”彭程程说,“你说的那个人信佛吗?” 裴春晓想了想,发现她对叶斯昭实在是不了解:“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还是说你看上了一个和尚?”彭程程倒吸一口凉气,“太罪恶了!” 裴春晓“啧”了一声,让他别胡说八道。 为了答谢彭程程和于笑笑,裴春晓中午请两人大吃了一顿,下午的时候带着那张画回了家。 她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搜有关“六字箴言”的内容,又想到叶斯昭时不时冒出的那股“不近女色”的感觉,心说他应该不会真的要出家吧? 那可不行! 他出嫁了,她怎么办? 裴春晓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叶斯昭的兴趣与日俱增,已经不仅仅是想要探索秘密那么简单了。 她对叶斯昭这个人本身,也已经有了微妙的情绪。 她真的在被叶斯昭吸引。 想要进入一个人的世界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尤其是成年人之间,如果不适时、不适当地贸然闯入,只会让对方觉得不被尊重。 成年人的相处,边界感是很重要的,裴春晓想要接近叶斯昭就必须拿捏好分寸。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费心,琢磨他的喜好、琢磨他的想法。 距离太远不行,靠得太近更不行。 人还真的进退两难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裴春晓只是觉得叶斯昭这个人有趣,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可当她真的意识到自己在意这个人之后,变得谨慎收敛了许多。 虽说世上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她总觉得叶斯昭是个特例——当然,人陷入感情的时候都会被蒙蔽了双眼,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特别的。 裴春晓也不能免俗,遇到叶斯昭的时候,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而叶斯昭,在那天被裴春晓撞见了自己换衣服之后,每次看到她都有些不自然的眼神闪躲,快三十岁的男人,一想到被不熟悉的女人看了赤l的上身,就觉得尴尬。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真的算“不熟悉”吗? 接吻过的啊。 在裴春晓默默远距离观察叶斯昭的时候,叶斯昭的内心也已经风起云涌。 她和他接吻,她看到了他的纹身。 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深夜,叶斯昭结束工作,走出办公室。 此时公司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端着空了的咖啡杯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区,目光只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那个工位上。 裴春晓的工位收拾得很整齐,电脑屏幕上贴着写有事项清单的便签纸。 叶斯昭的脚步声回荡在这办公区,几步之后,停了下来。 他看着裴春晓的工位抬手喝咖啡,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杯子已经空了。 仅剩的一滴咖啡顺着杯壁滑入他的口腔,他吞咽了一下,叹了口气。 “叶总?” 叶斯昭吓了一跳,循声看过去,惊讶地发现裴春晓竟然拿着水杯站在办公区的门口。 “你怎么……”叶斯昭不明所以。 “我去洗杯子。”裴春晓也一直没走,只是叶斯昭工作太投入,之前并没有发现她。 她今天有些工作没做完,原本打算回家做,可是要走的时候发现叶斯昭一直在加班,迟疑了一下,决定留下来陪他。 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但裴春晓想,自己在,至少他抬头的时候,不会觉得寂寞。 裴春晓朝着叶斯昭的方向走过来,这一次,办公区回荡的是她的脚步声。 每一步,像是鼓点一样打在叶斯昭的心脏上,她越是靠近,鼓点敲得越重,他的手心越是发汗。 叶斯昭自认为对裴春晓没什么好感,可是当她走近自己,笑着问他“终于忙完了吗”的时候,叶斯昭还是有些晃神了。 他问裴春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陪你啊。”裴春晓大大方方地回答说,“晚上一个人加班多无聊,多个人陪着,至少不害怕。” 鼓面被敲破了,彩色的花瓣迸发出来,迷了人眼。 叶斯昭与其淡然地说:“我不无聊,也不害怕。” 裴春晓笑着回应他:“是我擅自揣测你的想法了,下次不会了。” 两人就这样安静对视,叶斯昭又抬手去喝咖啡,喝了个空。 之后,叶斯昭避开她的视线,离开了办公区,裴春晓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等到叶斯昭洗完咖啡杯回来,这回是真的四下无人了。 真的不无聊不害怕吗? 叶斯昭没给自己回答的机会,走到裴春晓的工位边上,从她空白的便签纸上撕下了一张,然后折叠,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之后关灯,锁门,离开了公司的大楼。 第11章 叶斯昭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他像往常一样开门、开灯,然后扫视一眼每一天都没什么变化的家里。 他家装修色调以黑白为主,极简风格,他的东西也很少,全部都摆得规规矩矩,仿佛是个样板间。 这个家一年四季看起来都冷冰冰的,安静到像是没人在这里生活。 叶斯昭习惯这样的日子,一直以来也享受着这样度过的每一天。 他安静惯了,总觉得要是多了点什么才会不适。 可今天,裴春晓的话突然之前像是把他真空般的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不无聊吗?不害怕吗? 叶斯昭无数次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那一刻他并没有“还好只是噩梦”这样劫后余生的感觉,相反的,那些噩梦让他觉得惊恐,迟迟不敢再入睡。 所以,说到底,不管是谁,内心都是有恐惧的。 他站在玄关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换鞋进了屋子。 灯火通明的家里,连光都是冷的。 他脱下外套挂好,衣柜里的这一排都是这周穿过的,等到周末会一起拿去洗。 叶斯昭换好家居服,转身要走出衣帽间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偷”来的空白便签纸。 淡黄色的方形纸片,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 他把这张便签纸拿去书房,站在书架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上面抽出了那本几乎要被他翻烂了的《生命之书》,克里希那穆提在很长一段时间给了他无尽的启发和安慰。 他把这张空白的便签纸夹在书中的某一页,那一页的内容标题是:恐惧就是不接受眼前的真相。 叶斯昭很清楚他在暗示自己什么,但习惯性的逃避,让他无法面对。 裴春晓在家里贴了一张“攻略叶斯昭进度表”,这张进度表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主要是因为没有进度。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似乎怎么都没办法靠近。 原本以为两人的开始激烈又冒进,后续必然进展得如火如荼,可她预估错了叶斯昭的本质,也预估错了自己的心。 她已经从一开始的“兴趣探索”迅速过渡到了“深深吸引”的阶段,而到了这个阶段,她无法再放任自己抱着享乐的心态去接近叶斯昭。 那个人不太一样,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需要被轻拿轻放。 也是在这个时候,裴春晓意识到她如果真的想要走进叶斯昭的世界,就必须对其负责。 当然,前提是叶斯昭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裴春晓苦恼于找不到机会更多地了解对方,很多时候她明明觉得两人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下一秒对方却又会很果断地拒她千里之外。 裴春晓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哪怕在工作上,她都十分激进,拼了命地往前冲,想尽快求一个结果。 可这次,叶斯昭温温吞吞地和她打拉锯战,她竟然耐着性子就这么守着。 这让她自己也很意外。 所以说,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还是说自己这一回,真的爱上了? 裴春晓开始思考爱情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直觉得“喜欢”是很容易的,“爱”却很稀有。 每一个人,一生中可以喜欢无数的人,甚至可以痴迷很多人,但“爱”,有的人或许一生都无法遇见。 她从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幸运可以遇见两情相悦的爱情,在漫长的人生中,能够品味“喜欢”这种情绪就已经极大地丰富了人生。 可她也知道,“喜欢”和“爱”到底是不一样的。 裴春晓不是一个乐于付出的人,也从没有过所谓的“拯救”谁、“疗愈”谁的幻想,那对她来说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人为什么要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谁还不是世间唯一呢? 可当她看着叶斯昭的时候,总想逗那个人笑一笑。 她觉得叶斯昭好像被什么困住了,一个无形的牢笼,明明没有上锁,他却不肯走出来。 他不出来,也不让别人进去。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秘密让她觉得他更有魅力了。 早上出门前,裴春晓瞄了一眼那进度条,许愿今天晚上回来时,可以再画上一笔。 或许是她最近努力工作积善行德,终于被老天看见了,决定给她点甜头,于是,这个早高峰,她终于得到了来自叶斯昭的回应——如果能算作回应的话。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裴春晓在第一次和叶斯昭遇见的高架桥出口被后面的车追尾,这次没上次那么幸运,车坏得有点严重。 等保险公司的人,等拖车。 一切安排妥当,已经稳稳迟到了。 裴春晓无奈地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去公司,结果这个时候,空着的出租车少之又少,她只能干着急。 叶斯昭昨晚失眠,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就是今天起来晚了,出门的时间也比之前晚了不少。 说来也巧,正是因为晚了,开车下高架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在路边皱着眉拦出租车的裴春晓。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一辆辆车经过她,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裴春晓没看到叶斯昭的车,叶斯昭也没打算停车叫她。 是没打算的,然而叶斯昭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还是靠在路边停了车。 他坐在车里犹豫了一会儿,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车里,确认没有不能被她看到的东西——其实他的车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开了车门,下车,站在自己的车旁边,打了电话给裴春晓。 “叶总?”裴春晓刚想解释自己今天出了点状况,还没到公司,就听见叶斯昭在那边说:“往右边看,我在路边等着你。” 第12章 在裴春晓看来,叶斯昭能朝着别人主动走一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她下意识以为这是一通戏弄她的电话。 然而,很快的,她又意识到,叶斯昭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她转过头看向右边,拥挤的车流之外,一辆车停在路边,而叶斯昭就站在车门旁,正望着她的方向。 她看过来的时候,叶斯昭有一瞬间的紧张和懊悔。 管她干嘛呢? 自己什么时候真成了大善人? 可电话都打过去了,人也见着了。 眼看着裴春晓欢脱的燕子似的飞到自己身边,叶斯昭不安地整理起衬衫袖扣来。 “今天是什么情况?”裴春晓惊喜地问,“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她装模作样地朝着西边看,叶斯昭无奈地说:“上车吧,已经迟到了。” 迟到还被老板抓了现行,一般来说都会尴尬且心虚,但裴春晓没有,她想的是:老板也迟到了。 裴春晓拉开叶斯昭车门的时候,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她问叶斯昭:“我可以坐你的副驾驶座吗?” 叶斯昭看了她一眼:“那不然呢?你坐后面,让我给你当司机?” 裴春晓笑了:“不要阴阳怪气,我是怕你介意。” 副驾驶对于有些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比如是某个人或者某类人的专属座位。 当然,裴春晓知道叶斯昭没有女朋友,故意这么问的。 她乖乖上车,然后再次惊讶。 有些人的“性冷淡”真的是写在了每一个细节上。 叶斯昭的车里竟然什么装饰都没有,甚至座椅都没有单独买的坐垫。 她很想问一句:冬天上车的时候,屁股不凉吗? 当然了,她不可能问这个,否则叶斯昭很有可能恼羞成怒让她下车。 虽然两人已经迟到,但这座城市的早高峰倒是没这么早结束。 去公司的路上依旧拥堵,叶斯昭始终眉头紧锁,看似专注地望着前方,而裴春晓,偷偷地观察着这车里的每一处。 她发现,叶斯昭的车里竟然有一股很淡的檀香味道。 这个味道她并不是那么熟悉,只是恰巧不久前和于笑笑一起去的那家咖啡店一楼正在点这西藏买来的檀香,当时她们俩觉得好闻,特意去打听了一下购买渠道,因此记忆深刻。 “你喜欢点香吗?”裴春晓问。 叶斯昭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 这车里气氛有些紧张,或者说叶斯昭在如此封闭狭小的空间跟裴春晓独处的时候觉得紧张,开车时竟然感觉右边手臂都僵住了,转动方向盘时动作都笨拙了许多。 裴春晓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津津有味地观察着。 “我也蛮喜欢这个味道。”她说,“不过一般人很少自己在家里点这种香吧?” “很多。” “很多吗?” 叶斯昭想了想,又说:“我不知道。” 裴春晓笑了:“你真挺有意思的。” 叶斯昭从来没听过别人这样评价自己,一头雾水,觉得裴春晓给他的谜题又多了一道。 堵车堵得人烦躁,裴春晓想着该借此机会聊点正经事。 她问叶斯昭:“你谈过恋爱吗?” 她真的很好奇,常常觉得无法想象叶斯昭会和什么样的女生在一起。 他看起来是那种会很慎重对待感情的人,但又似乎是不会爱人的。 叶斯昭的手紧握着方向盘,想着应该拒绝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可嘴巴先于大脑一步给出了回应。 “没有。” “没有?”裴春晓对此有些意外,但认真想想,似乎也不需要意外。 就像她想的那样,叶斯昭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喜欢一个人,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的喜欢。 “你该不会出家了吧?”裴春晓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终于让叶斯昭转过来看向了她。 “当然没有。” “那……你心里有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 叶斯昭又告诉自己,不要和她对话了,然而…… “没有。”他回答得很果断。 每一次回答完裴春晓的问题叶斯昭都会后悔,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更多自己的隐私,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被她牵引着,不自觉就把自己有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交给了对方。 受控于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和裴春晓在一起的时候,叶斯昭总觉得自己喝醉了。 “那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叶斯昭终于忍住,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一路上,裴春晓没有再提问,而叶斯昭的心里始终回荡着她刚刚的那句话:这么多年都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其实他很想对她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但直到他们终于抵达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直到他们终于从这逼仄的空间走到广阔的户外,直到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公司,叶斯昭也没有说出这句话。 裴春晓看出他有心事,也深知有些时候追问得太多就越界了。 她留给叶斯昭属于自己的秘密空间,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给自己开个门缝,让她偷偷看一看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裴春晓到了公司之后就开始忙,迟到了快两个小时,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 而叶斯昭,这个当老板的,不比她清闲,邮件都已经有五封待查看。 可叶斯昭打开电脑之后目光就止不住地投向外面的裴春晓,她脖子上挂着工作牌,风风火火地忙碌着。 她对每一个人笑,和每一个人认真地讨论工作。 有时候皱眉,有时候豁然开朗。 当然,也有时候会偷偷地翻白眼。 叶斯昭看到她不耐烦翻白眼的样子会忍不住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被对方影响了太多。 喜欢过别人吗? 应该没有。 叶斯昭甚至没有青春期,在某一刻来临之前,从未体会过悸动。 那个“某一刻”,就是裴春晓冒冒失失闯进他世界的那一刻。 因为一个吻,他缺席了十年的青春期姗姗来迟了。 第13章 于笑笑来家里找裴春晓的时候,看到她拿着本书眉头紧锁地坐在阳台,小圆桌上面的咖啡已经喝空了三杯。 “什么情况啊?”于笑笑凑过来看她手里的书,“你什么时候竟然能耐着性子看这种书了?” 裴春晓手里拿着的是阿兰·德波顿的《爱情进化论》。 上大学那会儿,于笑笑特别喜欢阿兰·德波顿,这位英伦才子在彭程程出现之前一直都是她的梦中情人。 他那些关于爱情的“哲学下午茶”每一本都让她看得心神荡漾。 那时候,于笑笑不止一次对裴春晓说:“你也看看,感受一下爱情的美妙。” 但裴春晓却只拿着学习工具书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周末我还有个证要考。” 裴春晓是很少看文学作品的,尤其是关于爱情的文学作品。 不是觉得那些作品不好,而是认为爱情还是自己去体验来得更真切。 可现在,她变了,就因为那个叶斯昭。 于笑笑说她:“受了什么刺激?说来听听呗。” “就是迷茫。”裴春晓想继续喝咖啡,把面前的三个杯子都拿起来看了一遍才发现都空了。 她对于笑笑说:“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猜不透的人。” 于笑笑靠着椅背笑盈盈地看她:“这本书里有句话,是说‘迷恋,具象在一系列细节元素上’,你又是买袖扣,又是买檀香的,这回是真的栽了吧?” 裴春晓若有所思地说:“这不应该叫栽了,不过我应该确实对他产生迷恋了。” 叶斯昭那个人,活得其实很平面。 他从来没有给外人展示出什么特殊的一面,甚至从没有意散发过魅力。 他和人保持距离,少言寡语,眉目深沉,他似乎总想让自己淹没在人群中不被别人所注意。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爱情”这回事的裴春晓,春心大动了。 “很奇怪。”她说。 于笑笑回应她:“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很奇怪的。” 是很奇怪。 裴春晓想到叶斯昭掉落的袖扣、被她扯出来的领带、端着空咖啡杯的手,还有目不斜视开车的样子。 迷恋具象在一系列细节元素上,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迷恋上一个人。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向来都要问个为什么的她,这一次根本不知道这迷恋应该如何追根溯源——哪个时刻开始发生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从来都及时行乐洒脱无畏的裴春晓这一次也对某个人小心翼翼了起来。 裴春晓还没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叶斯昭的时候,两人又在那家酒吧遇见了。 周末的酒吧人头攒动,裴春晓本打算在家继续看那本书,认真钻研一下“爱情进化论”,可于笑笑跟彭程程非拉她出来,说是周末就该用来好好放松放松。 这一次的裴春晓没太多的心思打扮,一件白色短袖T恤,一条牛仔裤,就这么随意地出门了。 到了酒吧,混乱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点完酒之后四处搜寻空着的位置,却没料到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端坐在角落处。 叶斯昭可太有意思了。 在推杯换盏的酒吧里,大家都喝得歪歪斜斜,他却正襟危坐,像是在开什么重要会议。 裴春晓躲在人群后面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后面绕过去,像那次一样,在沙发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叶斯昭正看着一口没喝的酒发呆,被拍之后,讶异地回头,对上了裴春晓灿烂的笑脸。 一瞬间,叶斯昭有些晃神,仿佛时间回到了那个晚上,下一秒裴春晓就会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再下一秒,她的吻就会如期而至。 叶斯昭的心跳快了几分,跟上了这酒吧劲歌热舞的节奏。 然而裴春晓的问题和亲吻迟迟没有落下,这空白的时间提醒了他,时间不可能倒流。 “跳舞吗?” 她笑着问他。 叶斯昭并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他从来都不喜欢人群。 今天来这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 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他看着舞池里扭动身姿跳得欢乐的男男女女,深知自己不可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却被裴春晓拉起来,朝着人员最密集、最疯狂的地方走去。 裴春晓在拉着他的手。 从角落的卡座到舞池,有一小段的距离,叶斯昭就那么被她牵着手,穿梭在人与人的缝隙中。 像是两条鱼,在探寻深海的秘密。 叶斯昭的大脑开始无法思考,他只能看着裴春晓的背影,只能任由对方拉着。 手好像开始热了,那热度顺着手心一路迅速蔓延到了他的整条手臂,然后他的脸、他的耳朵,都开始发烫。 从来没有人牵过他的手。 他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在灯光下变得格外耀眼。 就像…… 她一样。 裴春晓拉着叶斯昭来到了舞池中,她转过身面对他,几乎同时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快活地跳着,围着他转,手始终搭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很吵,可叶斯昭觉得自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裴春晓拉着他一起跳,叶斯昭笨拙地抬起手臂,表情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竟然意外的没有觉得尴尬和不适,他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想要逃脱。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新世界,他明知道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却还是想再多看一眼。 想看谁,不言而喻。 叶斯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裴春晓,她有时候像是故意要戏弄他,躲到别人的身后去。 叶斯昭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等她再出现,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不喜欢吵闹的,可她带给他的吵闹却让他格外受用。 这很奇怪。 这太奇怪了。 有些事情,再聪明的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了。 叶斯昭渐渐带上了笑意,看着放肆乱舞的裴春晓,自己也慢慢不再紧绷。 他以为这热闹的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以为裴春晓在这一刻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是给自己的,然而就在他静静欣赏的时候,却有外人闯入,一个陌生男人试图去搂裴春晓的腰。 那人只是刚刚伸手,尚未碰到她,叶斯昭已经反应极快地将人拉回了自己的怀中。 第14章 叶斯昭的动作让裴春晓有些猝不及防,她几乎是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几秒钟后,叶斯昭还冷着脸看那个试图搂裴春晓腰的男人时,裴春晓已经笑着问:“你干嘛啊?” 音乐声太大,叶斯昭听不清她的话,只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抬头看他。 他莫名心虚,不敢和她对视,只能缓缓放开她,让她继续肆意地在舞池里撒欢。 可裴春晓没有再继续,她歪着头看着明显更加局促的叶斯昭,然后将人拉离了舞池。 远离了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叶斯昭松了一口气。 裴春晓带他回到卡座,和他轻轻碰杯:“好玩吗?” “你经常来这里?”叶斯昭问。 裴春晓喝了一口酒,觉得味道不错,又瞄了一眼叶斯昭手里的那杯,好奇,想试试,但没好意思开口。 “偶尔吧。”裴春晓说,“工作生活压力这么大,总得找个办法释放一下嘛。” 叶斯昭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裴春晓问他,“你是不是总这样?连说话都思前想后的?” 她觉得叶斯昭好像永远都有很多的顾虑,也不知道这人在担忧什么。 “没什么。”叶斯昭喝了口酒,“没话说。” 糊弄鬼呢。 裴春晓心里吐槽了一句,但没再继续追问。 之后的差不多半小时,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杯酒慢慢悠悠地喝着,目光都投向不远处的红男绿女。 裴春晓在想什么叶斯昭不知道,他在想身边坐着的这个人。 他觉得裴春晓是很爱玩爱闹的人,刚刚如果他没有将人拉过来,那她是不是也会像搂着自己脖子那样,搂着那个陌生男人一起跳舞? 就像那个晚上,如果他没来这家酒吧,那被她询问是否有女朋友、被他亲吻的人,会不会就是别人了? 叶斯昭想,或许我并不是特别的那个,像裴春晓这样自在到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人来说,只是恰好是我而已。 他安静地坐在喧闹的酒吧里,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迟来的青春期让他有些茫然,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如何,即便有一天他真的发现自己的视线再也没法从裴春晓身上移开,他也只允许自己远距离悄悄地看。 他们不可能谈恋爱。 “酒都没了,你在喝什么?”裴春晓笑着看他。 叶斯昭这才注意到酒杯已经空了。 他赶紧放下杯子,用轻咳掩饰尴尬。 裴春晓看着他站起身,仰着头,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整理衣服的下摆,整理衬衫的袖扣。 叶斯昭看起来永远波澜不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被裴春晓注视着的时候,他有多慌乱。 怎么会这样? 他问自己:这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可他又找不到确切的喜欢她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一个吻就喜欢一个人,这太不可理喻了。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有明确的理由吗? 喜欢她的长相?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临危不乱的个性? 可叶斯昭似乎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这些,光是“裴春晓”这三个字,就能让他慌乱。 “我先回去了。”他整理完衣服,低头看向坐在那里的裴春晓。 或许是他过分自信了,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裴春晓会和他一同站起来离开这里。 然而裴春晓却笑着对他说:“喝酒了别开车,记得叫代驾。” 她对他摆手,小孩子似的笑得狡黠。 叶斯昭有种意外被晾着的感觉,嗓子发紧,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酒吧。 人是出来了,可心思还放在那里面。 他走了,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和别人一起喝酒?和别人一起跳舞? 叶斯昭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叫了代驾。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叶斯昭站在夜色中,周围安静到只有晚风在吹。 而那扇门内,是个热闹的天地,裴春晓还留在那里,回味着刚刚叶斯昭留给她的每一个细节。 裴春晓是知道怎么对付叶斯昭的。 那天酒吧相遇之后,叶斯昭竟然一到晚上十点钟就忍不住出门,来到这家酒吧。 他的生活向来有规律,只是那规律之中不包含这一项。 第一次来,他已经打破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轨迹,之后这接二连三的光顾,更是让自己都无法理解。 可人有时候就是无法战胜欲望的。 叶斯昭的欲望就是来这里,坐着,等待裴春晓的出现。 然而那天之后,接连一个星期,叶斯昭像守株待兔的愚蠢猎人,根本等不到那只会跳舞的兔子。 于笑笑发信息给裴春晓:又来了哦。 裴春晓躺在客厅的瑜伽垫上,喜不自胜。 叶斯昭这人口是心非,她已经摸出了门道。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公司的茶水间遇见,叶斯昭不看裴春晓,裴春晓也没多余地找话聊。 只是,在她接完咖啡准备离开,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叶总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呢?”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叶斯昭在茶水间的咖啡机前面愣神。 酒味?不可能啊。 叶斯昭每晚从酒吧回来都会仔仔细细洗一遍澡,第二天也绝对不会穿前一天的那身衣服。 怎么可能有酒味? 他皱着眉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又扯起衣领嗅了嗅。 没有味道,很干净。 他确信,但又有些怀疑自己。 叶斯昭回头看向外面,裴春晓已经回到了工位上。 刚刚他很想问问裴春晓最近怎么没去发泄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但话到嘴边,像往常一样吞了回去。 有些话,没必要的就别说。 叶斯昭站在茶水间,喝完了咖啡,然后才回自己的办公室。 当天晚上,他早早洗漱,躺在床上,决心不再去酒吧。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每天去那里,就算遇见她了,又能怎么样。 关灯,闭眼。 可最后他还是穿戴整齐地出门了。 最后一天。 叶斯昭打算给自己最后一天假期,今天过后,绝对不再去了。 可就是这个晚上,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了裴春晓,她穿着白天在公司时的那身衣服,和朋友喝酒划拳,笑得正灿烂。 第15章 叶斯昭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裴春晓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可问题是,他竟然就这么愚蠢地跳了进来。 裴春晓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了只有几秒钟,叶斯昭转身就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有点害怕。 怕裴春晓觉得自己是为了见她才来的,更怕自己真的是为了见她而来。 但怕也没用,事实就是如此。 只不过,他还在尽量掩饰,能藏多久就再藏多久。 叶斯昭几乎慌不择路,只想尽快走开,然而他刚出了酒吧的大门就被叫住了。 裴春晓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叶斯昭站定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碰他的衣服自然也不行。 可裴春晓先是吻他,后来又扯他的领带,到今天,又抓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人总是不打招呼就往他的雷区撞,可他竟然……不觉得讨厌。 他回头看过去,裴春晓脸色微红。 脸红自然不是因为害羞,酒吧里人多又热,加上她喝了点酒,只不过在叶斯昭看来,平时完全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裴春晓此刻竟然带上了一点不可言喻的娇嗔的美。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可以放开了吗?” 裴春晓赶紧松开手,帮他拍了拍被抓皱的衣角。 “怎么看到我转身就走?”裴春晓直截了当地问。 此时,夜空乌云压得很低,抬头的时候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闷热,像是夏日的暴雨在春末已经准备提前到来。 叶斯昭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的问话,又不想说谎骗人骗己,于是就看着她保持沉默。 裴春晓也不急,他沉默多久,她就陪着他多久。 这条巷子里,偶尔有人走过,为这对峙着的一对男女稍稍侧目,然后远离。 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彼此正在等什么。 叶斯昭在等裴春晓对他说:“我要进去了,你爱去哪就去哪吧。” 而裴春晓,在等叶斯昭敞开心扉,说说自己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这样的对峙在裴春晓看来还蛮有趣的,刚好给了她时间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叶斯昭。 “有意思吗?”叶斯昭突然开了口。 裴春晓疑惑地看他:“什么?” “戏弄我。” “我?戏弄你?”裴春晓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叶斯昭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总觉得她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看清似的,那让他觉得恐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斯昭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那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恐惧,可在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感觉竟然重新破土而出了。 他开始知道,是因为他在意她了。 他在意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所以,当下的感觉让他更不敢多向前迈哪怕半步的距离。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人吗?”裴春晓问。 叶斯昭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后面的墙上,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轻声回答不知道。 “犯了大错,寝食难安,为了寻找内心的安宁决定遁入空门的和尚。”裴春晓因为自己的形容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不过你又不是真正的和尚,哪怕剃度出家吃斋念佛,也还是六根不净。” 她对他说:“你杂念太多,如果不先破除自己内心的恐惧,是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安宁的。” 叶斯昭被她的话刺激到,皱着眉看向了她。 “我说对了吧?你就是六根不净的假和尚。” 她的问题永远让他无法回答。 突然,雨点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轰隆的雷声。 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雨?没人记得。但这雨像是拯救了叶斯昭,他终于有理由跑开。 还是逃避最管用。 什么内心的安宁,只要面对她,他就根本没办法安宁。 叶斯昭说:“下雨了,你回去吧。” 可裴春晓像是没听到一样,突然上前,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了一起,雷声都大不过叶斯昭的心跳声。 裴春晓说:“我要吻你了。”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叶斯昭,提醒道:“但你可以推开我。” 然而,叶斯昭没有推开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迎接了裴春晓带着春雨味道的吻。 雨下得不大,但让人意乱情迷。 或者说,让人意乱情迷的是裴春晓的吻。 叶斯昭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呼吸了,他甚至害怕自己的喘气声吓走了对方。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才终于承认,原来他这么渴望她再吻他一次。 裴春晓的吻并不深入,她只是轻轻地贴上去,然后等着自己被推开。 可他没有,这让她惊喜。 她刚要退开,想要说点什么,可下一秒叶斯昭竟然搂住了她,阻止她的离开。 裴春晓笑了,心花怒放,长久以来很多的疑惑好像在这一刻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最在意的一个问题已经被解答。 她说:“接吻要闭眼。” 叶斯昭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裴春晓竟然觉得接吻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或许因为叶斯昭总给她一种不染尘世之俗欲的感觉,他冷淡、疏离、看起来没有欲望。 可此时她感受到,他的身体也是热的。 裴春晓终于得到叶斯昭的回应,管他那么多,先吻了再说。 两个人站在雨里接吻,叶斯昭觉得自己在这缠绵悱恻的亲吻里慢慢下沉,最终落入了海底深处。 溺水的他原有的一切秩序都已经作废,他的觉知已经完全与怀里抱着的这个人接壤。 他最终还是产生了一种妄念——他想爱,也想要被爱。 第16章 叶斯昭从来不敢贪恋什么,他怕遭报应。 可是在这个雨夜,他贪恋裴春晓的拥抱和亲吻。 这一次,不像上次那样浅尝辄止,也没人来打扰,即便有步履匆匆的路人瞥他们一眼,下一秒也只是轻轻路过。 世界,还是他们的。 尚未入夏的雨滴,本该是带着凉意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叶斯昭觉得落在他们身上的雨点很快就沸腾了。 他笨拙地开始尝试回应裴春晓,亲吻而已,他却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青涩又小心翼翼。 裴春晓察觉到他的回应,心下大喜,连吻都染上了笑意。 亲吻是情到深处的表达,语言有时候过于苍白,一个吻却能说明很多。 总是想要拒她千里之外的叶斯昭在此刻试探一般勾住她的舌尖,就好比不善攀岩的人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他真的很有趣,明明已经是该经历千帆的成熟年龄,在这方面却仿佛刚情窦初开的少年。 这感觉让裴春晓心里对他生出了几分怜惜来。 怜惜一个大男人,这说起来很好笑,但叶斯昭就是给她这样的感觉,好像随时都可能远去,然后独自破碎。 他藏着什么秘密?让他无法长大? 在拥抱接吻的时候,裴春晓的手心恰好摸到叶斯昭的后肩,她又想起那个文身,那上面一定藏着他全部的故事。 雨夜的吻,旁若无人地相拥,无论怎么想,都有些浪漫。 当裴春晓终于和叶斯昭分开,她发现对方耳朵已经通红。 叶斯昭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看她微微扬起嘴角问自己:“现在,我可以申请当你的女朋友了吗?” 她觉得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像叶斯昭这样的人,如果不喜欢,怕是都近不了他的身。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裴春晓的眼睛上,看着她,从沉沦很快变成了慌乱。 裴春晓还没反应过来,叶斯昭竟然后退半步,然后转身迅速离开。 这让裴春晓愣在了原地,直到那人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一脸迷惑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情况?” 这个叶斯昭,什么情况啊? 裴春晓是被于笑笑叫回酒吧的,看见她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于笑笑可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报警了吗?” “报警抓谁啊?”裴春晓丧气地坐在那里,接过纸巾蒙在了自己的脸上,“骗吻的色狼吗?” “你被劫色了?那真得报警。”说着,于笑笑掏出了手机。 裴春晓赶忙按住她的手,扯下脸上的纸巾说:“你会跟不喜欢的人接吻吗?” “咦,想想都恶心。” “是吧。”裴春晓觉得叶斯昭也是这种人,没有洁癖,但堪比洁癖。 这么想想,自己第一次喝得醉醺醺得跑去亲人家,还真挺讨厌的。 “那你和喜欢的人接完吻,会撒腿就跑吗?” 于笑笑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除非怕挨揍。” “可我又不会揍他。” “谁啊?”于笑笑问完,这才想起那个叫叶斯昭的人。 “你俩刚才接吻去了?还淋了一身雨?”于笑笑“噗嗤”笑出了声,“还挺会玩浪漫,跟高中生似的。” “可他亲完就跑了。” “那我知道了。” 裴春晓看向她:“你知道什么了?” 于笑笑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女人呢,道德底线一般来说都比男人高,觉得要有爱才能有x,但男人不一样,他们是一群尚未进化完全的低等动物。” “你说谁是低等动物?”彭程程凑了过来。 于笑笑嫌弃地说:“你别打岔!” 她继续对裴春晓说:“这群男人向来都可以x爱分离,亲了也不代表什么,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么。” “你的意思是,我被占了便宜?”可叶斯昭不像那种人啊! “答对了。”于笑笑说,“我估摸着,那个叶斯昭也是个衣冠禽兽,故意吊你胃口呢。情场老手都这么玩。” 裴春晓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怎么想都觉得叶斯昭不像个情场老手,倒像是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少男。 不过于笑笑说的也不完全没道理,男人么,最会伪装了。 裴春晓越想越觉得窝火,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何必演这一出。 她想起当时叶斯昭堪比逃跑的样子,就仿佛她能吃了他。 很败坏兴致。 裴春晓决定,暂时把叶斯昭这个混蛋打入冷宫。 裴春晓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有再跟于笑笑提起过叶斯昭这个人,也没有再琢磨过关于他的事情。 就连两人在公司遇见,她也看都不看叶斯昭。 空气人,不存在。 裴春晓也不是没脾气的人,随意被人拿捏,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晾着他。 裴春晓这边冷淡了,叶斯昭倒是开始不适应了。 那天在雨中接吻之后,叶斯昭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发烧,到了家还浑身发烫。可是,他翻箱倒柜找到了体温计,一量,一切正常。 生理状态正常,心理状态堪忧。 他衣服都没换,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打坐似的,坐了大半宿。 整个周末,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不是不想做,是投入不了,专注不了,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会想起裴春晓。 因为走神,还烧坏了锅。 叶斯昭很确定,自己开始渴望和裴春晓有进一步的发展,但感性上是这样,理性上又很清楚这不行。 他不能,也不配。 他开始懊悔自己的不冷静,这么多年从没被什么诱惑过这一次竟然失败了。 但过去的这些年,他也并不知道原来爱情是这么奇妙的东西,连向来平稳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大受影响。 他警告自己,要悬崖勒马,可是工作日一到,他还是忍不住看向裴春晓的工位。 他希望对方也看他,就像之前那样,对视时冲他灿然一笑。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个晚上,当他逃走时,被留在原地的裴春晓有多受伤。 他发现裴春晓不理他了,看也不看他,即便两人擦肩而过,她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哪怕0.1秒。 叶斯昭开始失落,开始想:是不是她觉得和我接吻太无趣? 可是,应该怎么接吻呢?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叶斯昭,一不小心,按弯了自己手里钢笔的笔尖。 第17章 关于感情方面的困惑,没有人可以为叶斯昭解答。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的人生被十几年前的事情困住,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该往哪个路口走。 他茫然找不到出口,只能站在原地发呆。 从小到大他都在体验失去,到最后连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 好不容易开始慢慢找到活着的意义,他用工作证明自己多多少少还有存在的价值,之后裴春晓出现了,拿着彩色的油漆桶,不管不顾地往他这失色荒废的花园里泼洒颜料。 左一下,右一下,泼洒得好不均匀,却有种失控的美感。 叶斯昭愣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欣赏这美,那人已经拎着空桶转身走开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能想到的就只是自己有问题。 但他本来就有问题。 那人走了也好,荒废多年的花园,是开不出绚烂的花的。 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是在对方面前,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一眼。 叶斯昭不得不承认,对于他来说,裴春晓十分特别,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对他像是使坏又像是爱。 连日来裴春晓的不理会让叶斯昭寝食难安,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为别人牵肠挂肚的感觉。 熬到周末,终于不需要再去公司,终于不用见到她,叶斯昭在家里禅坐了大半天,到了下午还是开车出门了。 他驾车一个半小时,来到了城市外的一座半山古寺。 这座古寺有些年头了,从叶斯昭出生起就已经在这里。 这其实是一座尼姑庵,因为求姻缘特别灵,几十年来香火都尤为旺盛。 叶斯昭自然不是来求姻缘的。 他把车停在山腰下的停车场,这个停车场是近几年才修好的,专为来这里的香客修建的。 因为是周末,人不少,叶斯昭停好车后踏着石阶,一步步来到了寺庙前。 每次来这里,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在进门前,他虔诚地闭上眼,请求神佛谅解,然后才抬起腿,跨进了寺庙。 寺庙很大,香客很多,他缓慢地走在其中,排队买香,然后一个佛一个佛地祭拜。 在祭拜的时候,他从不许愿,因为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他只是跪在那里放空自己,像定期赎罪一样,静静地体会时间的流逝。 可这一次,他却怎么都静不下心,只要一闭眼,就想到裴春晓。 从不敢抬头直视佛祖的叶斯昭这一次睁开眼仰头看过去,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大不敬,可他真的想祈求佛祖为他解答自己的困惑。 这人生,到底该怎么继续? 佛祖没有回答他,只是凝视着他。 叶斯昭最后毕恭毕敬地磕了头,然后离开了大雄宝殿。 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寺庙被笼罩在粉金色的夕阳中,神圣又安宁,唯独不够安宁的是叶斯昭的心。 他看到院门前扫地的尼姑,一下一下,平静无波无澜。 快十五年了,没有过说一句话。 自从回来后,得知她在这里,叶斯昭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过来。 他没有要打扰她,只想远远地看看她。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为她争取到的这个结果,但就算不是,他也从来不后悔。 叶斯昭站在姻缘树下,树上挂着的红色布条随着风摇摇摆摆,写着秘密的木牌轻轻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寺庙的钟声响起,远处的尼姑微微倾身向香客道别。 叶斯昭绕过她,踏着夕阳的光走下了石阶。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对他说:“关于你人生的答案,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 回到车上,叶斯昭拿起自己特意放在车里没有随身带着的手机,半小时前,新项目组的负责人发来信息:叶总,我家孩子发烧住院了,周一的出差能不能申请换个人? 叶斯昭没多想,直接回了个:好。 他让对方自己安排组内的其他人,要确保这个人足够了解项目情况。 回完信息,叶斯昭开车回家,路过商超,买了点菜,原本计划着回去好好做顿饭,结果最后只水煮了一下就凑合吃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个人的时候都懒得好好吃饭了。 星期一一早,叶斯昭提着行李箱直接前往机场。 这次出差计划明晚就回来,但他还是多准备了一套衣物,免得有意外情况,措手不及。 他提前很久就到了机场,办好值机手续,过安检,然后在登机口附近一边看书一边等待自己的同行人。 他始终没问项目负责人究竟换了谁来,其实换成谁对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差不多半小时后,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会是裴春晓。 “叶总早上好。”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笑得灿烂的裴春晓。 叶斯昭晃神了一下,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他以为自己被阳光晃了眼睛,看错了人。 裴春晓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我可以坐那里吗?” 叶斯昭突然紧张了起来,书角都被他捏皱了。 “坐。” 裴春晓得到应允才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她反常的没有和他搭话,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在她闭眼的时候,他才敢大张旗鼓地看她。 可下一秒她突然睁眼,质问被当场抓包略显慌张的他:“干嘛偷看我?” “没有。”叶斯昭低头假意继续看书,“就是觉得你今天话很少。” 裴春晓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笑了一声说:“学乖了,免得惹人讨厌。” “谁讨厌你?” “你啊。” 两人转向彼此,看着对方。 裴春晓说:“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但也是要脸的。都被你那么明确地拒绝了,也该给自己留点尊严了。” 她的话让叶斯昭紧缩了眉头:“什么意思?” “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叶总,你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啊。” 裴春晓话里有话,叶斯昭却是真的听不懂。 难道不是那晚接吻之后,她故意晾着他吗? 叶斯昭在感情这方面,青涩又迟钝,直到此刻也没意识到自己当晚心跳如雷地跑走在她看来是一次果断的拒绝。 “再说就没劲了。”裴春晓又闭上了眼,“我和你一起出差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聊我失败的爱情。” 她用了“爱情”这个词,让叶斯昭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 第18章 裴春晓故意夸大言辞,逗弄叶斯昭,她没想到这个词会带给他如此大的震动。 叶斯昭把视线从她的侧脸收回之后,一直望着前方,一边摆弄自己的袖扣,一边满脑子都是:爱情…… 在过去,叶斯昭始终认为,爱情是被编撰出来骗人的,它只存在于艺术创作中,寻常人不过是遵循着人类的积习,在某个年龄开始结婚生子然后死去。 没有爱情,不会彼此珍惜。 可裴春晓对他说“爱情”。 不知道就这样发了多久的呆,通知登机的机场广播已经响起,叶斯昭都没有注意到。 裴春晓睁眼看他,近距离观察对方的时候,发现他似乎非常不安,睫毛都在颤抖。 “叶总,登机了。”裴春晓面对这样的叶斯昭,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她意识到,叶斯昭确实不同于其他人,他封闭又纯粹,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男人。 就好像,他的人生停留在过去,十几岁的脆弱少年,只有皮囊独自成长了起来。 可也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会这样,在工作中的叶斯昭严谨机敏,有条不紊,否则也不会把这公司经营得像模像样。 裴春晓终于明白,叶斯昭的世界里缺失了什么。 听到裴春晓的提醒,叶斯昭终于回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匆匆收回视线,朝着登机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登机,座位并没有挨着。 这让叶斯昭松了口气,每次和裴春晓在一起,他都会觉得很紧张。 这趟航行要一个半小时,叶斯昭全程闭目养神,而坐在不远处的裴春晓戴着耳机,看着窗外的云,好奇着叶斯昭的经历。 他越是神秘,她就越是好奇。 叶斯昭的世界极为封闭,想要叩响那扇门,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春晓开始思考利弊,她已经过了为感情冲动不顾一切的年纪,她和这个社会上的无数成年人一样会计较得失,即便此刻这好感是真的,但如果未来她的努力也只是一场空,于她而言,也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裴春晓惊讶于自己的庸俗。 她转过头去,看向叶斯昭的位置,那个人闭着眼睛,似乎在叹息。 突然,叶斯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睁开了眼,刚好看到了正望向他的裴春晓。 两个人隔着几排座位相望,一时间都忘了该做什么表情才显得不那么窘迫。 飞机继续航行,重新坐好的裴春晓决定最后试一次。 最后一次,她冲他伸出手,如果他决定不握住,从此她就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飞机落地,天阴沉沉的。 裴春晓说:“听说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在下雨。” 两人排队等车,露天的停车场,还好裴春晓带了一把伞。 红色的雨伞在这阴沉的气氛中格外显眼,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伞下,叶斯昭的一侧肩膀都已经淋湿。 裴春晓歪头看了看:“你可以靠我近一点。” 撑伞的是叶斯昭,他尽量让伞把裴春晓遮得完全。 他大可以和她挤一挤,可他实在不敢碰到她。 叶斯昭说:“没事。” “真没事吗?”裴春晓说着,往他身边靠了靠。 叶斯昭觉得自己握着伞的手臂都僵住了,甚至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 裴春晓微微抬头看着他:“和我在一起,很不自在吧?” 她解释:“主管叫我来出差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和你一起,如果知道的话,我会拒绝的。” “为什么拒绝?”叶斯昭终于看向了她。 裴春晓笑:“怕你不高兴。” 她说得当然不是真话。 原本就知道这趟出差是要和叶斯昭一起,机会也是她主动争取的。 当然了,她之所以主动要求出差,一来是为了叶斯昭,二来这次出差是要签订项目的增补协议,她参与商讨和签订过程,后续在项目中也会更有话语权。 裴春晓这个人,不仅在叶斯昭的事情上动了心思,在工作上也不乏野心。 她深知自己不会在这里做得长久,只是一个过渡而已,但拿到好的项目好的成果,有利于她跳槽。 这么想来,她对叶斯昭还有点抱歉,竟然就这样把人家的公司当做了跳板。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职场从来都是这样的。 叶斯昭没有不高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自然一些。 面对其他同事,他从来都毫无波澜,工作就是工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可是在面对裴春晓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年久失修的齿轮,转动缓慢,吱嘎作响。 “挺好的。”过了好半天,叶斯昭挤出了这么三个字。 “什么?” “我是说,和你一起出差挺好的。” 裴春晓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叶斯昭在假客气。 “叶总也学会寒暄了啊?” “不是寒暄。”细细密密的雨点急切地落在伞面上,将叶斯昭的沉默填补。 裴春晓看着他,不久前被他的逃跑划破的心上的一道小口子,在此刻又被他笨拙地缝补了起来。 “你讨厌我吗?” 叶斯昭很慎重地回答:“不讨厌。” “那喜欢我吗?” 叶斯昭不再说话了。 裴春晓料到自己得不到回答,也不再追问,直到他们等来了出租车,叶斯昭把伞塞到她的手里,自己淋着雨把两人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她觉得,应该是有好感的。 去酒店的路上,他们都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 折叠伞放在脚边,湿漉漉的,为了不蹭到裤腿,裴春晓不得已往叶斯昭那边凑了凑。 叶斯昭坐得笔直,一直看着车窗外。 雨水冲刷着车窗,外面的世界都好像扭曲了。 快下车的时候,他转过来,发现裴春晓竟然倚靠着车窗睡着了。 她睡得不算安稳,但他忍不住细细打量她。 潮湿的天气让她的头发变得有些毛躁,但妆容依旧精致。 她的眼睛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叶斯昭在上次和她接吻时就注意到了。 她的耳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打的,不知道疼不疼。 她的项链,和右手中指戴着的戒指似乎是一套,很简洁的小钻石,在昏暗的车里仿佛也在发光。 裴春晓的手指很漂亮,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像其他女同事那样做花哨的美甲。 叶斯昭看着她的手,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吧她拉着自己时的感觉。 如此纤细却又格外有力,拉着他的时候,好像攥紧了他的心。 他还想握一下,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被人牵着手穿越人海是一件那么浪漫美好的事情。 第19章 裴春晓昨晚准备出差的材料到后半夜,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就起床收拾行李。 在飞机上几乎没睡,原本想着到酒店再休整一下,结果在车上就睡着了。 叶斯昭叫醒她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叶斯昭说:“到酒店了。” 她猛地清醒,扭头看向窗外,发现这会儿雨也停了。 雨停了,但没有阳光。 裴春晓说:“不好意思,睡着了。” 叶斯昭没有回应,先一步下了车。 裴春晓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车上比不了酒店的大床,但或许因为实在太累,这一觉睡得倒是舒服。 她推开车门下去时,叶斯昭已经把两人的行李箱都从后备箱拿了下来,她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个,却被叶斯昭挡住了。 “我来吧。”叶斯昭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朝着酒店大门走过去。 裴春晓在他身后开玩笑说:“我还真是好福气,让老板帮我拿行李。” 到酒店前台的时候,叶斯昭也是客客气气地转过来问裴春晓要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 “我来吧。”裴春晓从他手里拿过他的身份证,趁机多瞄了一眼。 除非意外,裴春晓绝对不会让人看到自己的身份证,原因无非是照片实在丑陋,丑到每次她拿出来,对方都要质疑一遍:“你确定这是你?” 想当初她研究生考试,流动监考站在她桌边足足十分钟,就为了证明她不是来替考的。 这样的照片,可绝对不能被叶斯昭看到。 酒店的房间是主管帮忙预订好的,裴春晓过去办手续的时候,短短半分钟,脑补了一场小说剧情—— “女士,很抱歉,您的预订没有成功,我们酒店今晚只剩一间大床房了。” 想很多,裴春晓把自己都逗笑了。 这样的场面自然不会发生,真正的生活哪有那么多巧合。 更何况,她跟叶斯昭之间宿命般的巧合已经足够多,老天爷已经足够眷顾他们了。 “你好,我们预订了两间房。”裴春晓在递出她跟叶斯昭的身份证之前特意多瞄了两眼那个人的证件,原本还想着,要是叶斯昭的身份证也拍得难看,她心里至少能平衡点。 然而,身份证上的叶斯昭穿着黑色T恤,头发剪成圆寸,清爽俊朗,帅得堪比精心PS过。 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守着行李的叶斯昭,心说二十出头的他和现在真是有点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叶斯昭看起来比现在更冷漠疏离。 在前台帮忙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裴春晓决定回去后就到派出所重新办张身份证。 一同出差的两人,房间相邻。 上楼时裴春晓问叶斯昭:“今天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下午两点去开会,他们会派人过来接我们。” “然后呢?” 叶斯昭看了她一眼:“没了。” 言简意赅,这让裴春晓很满意。 “那待会儿要一起吃午饭吗?”她问。 叶斯昭还没回答,她又说:“出去吃还是外卖?其实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餐厅很不错。” 叶斯昭想拒绝她,想说自己在房间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了。 然而当电梯“叮”地一声停稳,门打开,裴春晓挡在前面等着他回答时,他开口说的却并非拒绝的话。 “好。” “好?”裴春晓笑,“好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吐槽:“你今天怎么惜字如金的?不是说了不讨厌我吗?” 叶斯昭觉得有些口渴,他不能再继续和她聊下去了。 他指了指电梯外面说:“走吧,别耽误其他人用电梯。” 裴春晓退出了电梯,两人一前一后在走廊里寻找他们的房间。 “餐厅远吗?”走在前面的叶斯昭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裴春晓在他身后带着笑意回答:“打车过去的话,十分钟吧。” “需要预订吗?” “我可以提前预订。” 叶斯昭看到了正确的房间号:“你到了。” 裴春晓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你刚刚是答应和我一起出去吃饭了?” “我来预订吧。”叶斯昭说,“餐厅的名字待会儿发给我。” 裴春晓满意地看着他,在进门前对他说:“好了,确定你不讨厌我了。” 她说完推门进屋了,留下叶斯昭自己站在隔壁房门口,好半天都没刷开门。 他当然不讨厌她。 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她。 叶斯昭刷了好几次房卡,终于进了门。 房间还不错,位置也还算安静。 他放好行李,打开窗,潮湿的空气一股脑扑到了他脸上。 手机响了,是裴春晓发来的信息,只简短的几个字,是那个餐厅的名字。 他打了电话预订,然后就开始坐立不安。 和她单独用餐,其实不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叶斯昭总觉得有些越界了,他应该和她保持距离的。 原来人在面对一些人一些事的时候,真的会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 理智是一回事,行动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叶斯昭讨厌这样的自己,可他喜欢眼前的人。 喜欢。 他去洗了个澡,原本是想借着洗澡让自己冷静一下,然而事与愿违,他愈发开始期待和她共进午餐了。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等一下应该穿哪件衬衫,开始思考要不要给自己喷一点香水。 他像个即将迎接公主回到城堡的骑士,郑重其事,只希望她一切满意。 至于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被公主察觉,毕竟二人身份悬殊,他对她动了心思,就已经是错误。 洗完澡,叶斯昭想到自己对裴春晓产生的念想就心有愧疚,他坐在床上对着虚空忏悔,隔着面前的白墙,就是正在呼呼大睡的裴春晓。 第20章 叶斯昭准备了好半天,但这顿午餐二人没能吃成。 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叶斯昭已经准备出门,突然接到合作方的电话,问能不能把会议提前。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对方解释是公司之前合作的一个第三方突发意外状况,他们下午得赶过去处理。 叶斯昭很不喜欢这样的临时变动,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出差前,他绝对会直接建议对方取消会议,甚至取消合作,但现在,来都来了,所有会议资料也都已经准备好,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下来,然后去隔壁敲响了裴春晓的房门。 裴春晓又补了一觉,这会儿已经起床收拾好,准备和叶斯昭去吃饭。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员,却没想到门外回应他的是叶斯昭的声音。 她赶紧去开门:“现在就走吗?” 叶斯昭看着满脸期待的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能改到晚上吗?” “什么意思?” 叶斯昭向她说明了情况,表示他们现在就得出发前往会议地点了。 裴春晓心有不悦,这不悦当然不是因为叶斯昭,而是因为那家临时搞变动的公司。 但老板都没说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呢? “好,没问题。”裴春晓说,“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回屋,拿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又随手拿了两块巧克力。 “分你一个。”出门时,裴春晓递了一块巧克力给叶斯昭,“待会儿饿了可以补充点能量。” 叶斯昭看着她递来的巧克力,接下时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饿着肚子去工作。” 裴春晓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和自己道歉,笑着问:“所以晚上那顿饭是给我的补偿?” 叶斯昭觉得不能完全算是给她的补偿,更像是给自己的补偿,因为他虽然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十分期待和她一起吃顿饭。 他突然想要了解她的喜好,想知道她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喜欢中餐还是西餐。 想知道除了那些花哨的调酒之外,她还喜欢什么饮品。柠檬水?还是咖啡呢? 叶斯昭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那句话,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等下要开的会议上。 两个人匆匆赶到合作方的公司,对方负责人不停地道歉,裴春晓一直观察着叶斯昭的表情。 她看得出叶斯昭有些不开心,但在开会的时候,还是认真又抱有诚意地和对方交流。 这场会议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和来之前叶斯昭预计的时间分秒不差。 结束的时候,他们和对方约好了接下来要对接的流程,而裴春晓自然而然成了之后的主要对接人。 离开公司,两人坐电梯下楼。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裴春晓长出一口气,赶紧从包里拿出巧克力打开包装吃了一口:“饿死我了。” 叶斯昭看了看她,然后说:“到楼下咖啡店坐坐吧,顺便复盘一下刚刚的会议。” 其实裴春晓正有此意,她之前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家咖啡店,环境不错,重点是还能吃点东西。 饥肠辘辘的裴春晓几乎是小跑着进的咖啡店,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这里的顾客倒是不多。 她回头问叶斯昭:“你喝什么?” “咖啡。” “那吃点什么呢?”她一边揉着饿瘪的肚子,一边看着橱柜里的小甜品,觉得自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叶斯昭走过去,问她想要哪个。 “看起来都不错。” “那就每样要一个。” 裴春晓震惊地看着他:“大哥,你疯了?” 听到她的话,叶斯昭也瞬间惊讶:“你管我叫什么?” 裴春晓自觉失言,赶紧好言好语地说:“开个玩笑嘛!我就要一块这个吧。” 她指着一块芝士蛋糕,恨不得现在就吃了它。 叶斯昭让她先去找座位,自己再看看。 裴春晓领命,带着会议资料和笔记本电脑先去窗边坐下了。 十几分钟之后裴春晓才意识到叶斯昭为什么让她先过来坐,因为这家伙竟然真的背着她把每一款甜品都点了一份。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外面阴沉沉的,可咖啡店服务生端上来的一排卖相精致的小甜品让裴春晓觉得阴天都变成了艳阳天。 她面前的男人正喝着咖啡看窗外,装出一副这场面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来。 “你这是干嘛啊?”裴春晓问他,“是补偿,还是讨好呢?” “我为什么要讨好你?” “喜欢我?” 叶斯昭差点被咖啡呛到。 裴春晓笑得狡黠,不管叶斯昭之后怎么解释,她都认定了这人喜欢自己。 “做人有时候就是要自信一点的。”裴春晓说,“你也可以自信地认为,我在喜欢你。” 叶斯昭没办法直视她,只能不停地喝咖啡。 这家店的甜品味道确实不错,可叶斯昭点得实在有点多,他又压根儿一口不吃,裴春晓就算是大胃王也吃不下这么多。 最后,等到两人复盘完工作,只好把剩下那些一点没动过的甜品打包。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裴春晓说:“你看我们俩像不像童话故事里派送美味的小天使?” 叶斯昭两手都提着咖啡店的袋子,里面还有至少六块甜品。 “童话故事里还有这样的天使吗?” “当然有。”其实裴春晓也不知道有没有,她是胡诌的。 叶斯昭和她在路边等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对她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过童话书。” “那没人给你讲过童话吗?”每个小孩子小时候都听过童话故事的。 “没有。” 又开始下雨了,雨点落在了叶斯昭的肩膀上。 裴春晓看向他,然后抬手帮他遮雨。 她的举动让叶斯昭有些意外,这遮雨简直是杯水车薪,他很快还是淋湿了。 但裴春晓的这个动作、这份心意对于叶斯昭来说却像是一把厚实的雨伞,不光为他挡住了雨,也遮住了风。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们叫的车还没到。 叶斯昭皱起了眉,他把手里的袋子塞给裴春晓,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对方的头上。 下雨,天冷,风也凉。 叶斯昭把外套给她挡雨,然后自己站在了她的斜后方,挡住了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 这是他能想到的,对她好的办法了。 第21章 在叶斯昭看来,对一个人最朴实也最实际的做法就是把好吃的都给她。 这是他小时候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从自己记事开始就知道家里条件并不优渥,妈妈每次买菜都要赶在菜市场要收摊的时候,那会儿菜虽然不新鲜,但更便宜。 难得会吃一顿肉,但也只有那么几块,每一次他妈都会在他爸回来前先偷偷把肉捡出去一部分藏好留给叶斯昭,因为一旦他爸回来了,他和他妈肯定一口都吃不到。 叶斯昭竟然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跟裴春晓在雨中迟迟等不到约好的车,眼看着身上的衬衫都已经被打湿了。 裴春晓转过来看他,抬手将头顶的西装外套举得更高些,叶斯昭微微低头,也躲了进来。 “冷吗?”裴春晓问他。 “不冷。”其实叶斯昭冻得手已经冰凉。 “淋了雨又吹风,很容易生病。”裴春晓对他说,“不如你回酒店就发个高烧吧。” “什么?”叶斯昭惊讶地看她,“为什么咒我?” 裴春晓笑:“你发烧了,我可以照顾你。很多偶像剧里的男女主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感情升温的。” 叶斯昭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说一句:“少看一点吧。”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斯昭有些着急,然而身边的裴春晓却似乎乐在其中,甚至哼起了歌。 她唱一首关于雨的英文歌,轻松明快,唱得开心了,甚至用脚尖去点面前的小水坑。 这一刻的裴春晓,像个欢快玩水的小姑娘。 叶斯昭想:十几岁时的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穿着校服,青春明媚,连大雨也从不畏惧。 他想见见那时候的裴春晓,可转念一想,即便时光倒流,他也无法遇见她。 “你心态还挺好的。” 裴春晓低头浅笑着说:“那不然应该怎么办呢?人生总是要学会苦中作乐的啊。” 她的鞋子湿了,裤腿湿了,但眼里还满是笑意。 叶斯昭感觉到她正微微倚靠着自己,突然发现原来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会更暖一些。 “你好像总是不开心。” 听到裴春晓突然这么说,叶斯昭赶忙否认。 “没有。”确实没有。 他没有不开心,当然也没有很开心。 他的情绪无波无澜,他只平静地流淌,告诉自己活着就很好。 “没有不开心?”裴春晓看向他,“但也没有很开心的时候吧?” 被看破了心思的叶斯昭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离得很近,共同在一件已经被淋湿了的西装外套下躲雨。 裴春晓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上帝在创造你的时候忘了塞进去七情六欲,我和你接吻的时候,你好像也不会心动。” 她又补充道:“还是说,只是不对我心动?” 叶斯昭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只对她心动。 他的心跳就像急速落下的雨点,节奏太快,让他呼吸不畅。 裴春晓坦荡地看着他,她的所有想法所有欲望都不遮不掩摊开给他看。 实际上,裴春晓已经做好了把遮雨的外套还给叶斯昭的准备,既然他坚决不给她回应,她也就不需要他的这些小恩小惠了。 就算喜欢,前提也是相互尊重。 裴春晓在心里倒数着,她想好十秒钟之内叶斯昭不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她就从此和他保持距离。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倒数到3时,叶斯昭吻了她。 这是这么久以来,叶斯昭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她愣在那里,手里提着的甜品袋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叶斯昭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呼吸急促,似乎有些紧张。 裴春晓缓过神后,心中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她抬起手抱住叶斯昭的腰,然后对方也终于像是被鼓励的少年,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和之前的两次都不一样,它来自叶斯昭,青涩又温柔。 裴春晓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仿佛在感情世界不谙世事,比少年还容易撩动心弦。 在和叶斯昭接吻的时候,裴春晓竟然有种青春期偷食禁果的感觉。 就好像,人生第一次怦然心动。 就好像,仅有一次的初恋。 淋过雨的叶斯昭背上冰凉,裴春晓抱着他,发现他似乎在发抖。 可他的胸前滚烫,不知道是因为拥抱,还是因为这一场悸动。 裴春晓开始喜欢下雨天了,连续两次在雨中接吻,让她觉得,雨是上天的馈赠。 叶斯昭不停地吻她,不得章法却难舍难分。 最后,还是裴春晓先一步打断了这个吻,她已经有些无法呼吸了。 叶斯昭就那么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间,嗅着她头发的香味,激动到无以言表。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主动吻了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 裴春晓说:“你喜欢我吗?” 叶斯昭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不再着急,不再倒数,因为叶斯昭已经用行动给了她回答。 出租车的鸣笛声把他们从二人世界叫了回来,两个湿漉漉的人在拉开车门之后立刻向司机道歉。 “没事没事,快上来吧。” 他们得到司机师傅的应允,赶紧上了车。 叶斯昭跟裴春晓一起坐在后排,上车后就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他怎么连一句正经八百的告白都不会? 裴春晓看着他,而他紧张地看着车窗外。 她意识到,他似乎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自我挣扎,他很矛盾,他在和自己斗争。 可这斗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裴春晓很想问问他,但又知道此刻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安静地等,她相信叶斯昭终有一刻会跟自己和解,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坦白对她的情谊。 是喜欢还只是欲望所致,总归会有答案的。 第22章 叶斯昭鄙夷自己的行为,但他实在太想这么做。 他不明白为什么和人牵手突然对他有了这么大的诱惑力,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开始对裴春晓牵肠挂肚一样。 这个人好像会魔法,还是那种黑魔法,盯上谁就会取了谁的一缕魂装进自己的魔女荷包里,从此这个人就要做自己的奴隶了。 叶斯昭心情复杂,握着裴春晓的手却格外用力。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酒店楼下。 下车,雨还没停。 叶斯昭护着裴春晓,两人亲昵地跑进了酒店的大门。 “糟了。”裴春晓刚站定,转身就要往回跑,“手提袋落在车上了!” 下车匆忙,叶斯昭买给她的那一袋子甜品被遗忘在了出租车上。 她想回去追,被叶斯昭一把拉住了手腕:“算了,车都走了。” “可是……”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是叶斯昭第一次主动给裴春晓买东西,好歹是人家的心意。 “想吃的话明天再去买。”叶斯昭拉着她说,“刚才都淋雨了,可能也没法吃了。” 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吃的问题。 不过听到他这么说,裴春晓尽管遗憾单页没再勉强。 “上楼吧,衣服都湿了。”叶斯昭抬手,帮她捋顺了一下额前已经湿了的刘海。 裴春晓被他的这个动作弄得有一瞬间失神,她没料到这个家伙竟然会做出如此温情的举动。 叶斯昭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看着裴春晓的时候,看到水珠落在她的睫毛上,怕她不舒服。 但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实在有些暧昧,叶斯昭稍一扭头对上门口保安的视线,立刻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裴春晓说:“那你答应我的事不能食言。” “什么事?” “刚说完立刻就忘了?” 叶斯昭恍然大悟:“明天会去买给你。” 裴春晓心满意足,反手拉住叶斯昭,和他十指紧扣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叶斯昭被她拉着,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在酒吧人群中的时刻,他也是被她这样牵着手,穿越那些陌生的面孔,带去了一个极乐的世界。 牵手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叶斯昭来说,只有恋人才会牵手,可他们算是恋人吗? 要怎么证明,他们可以或者已经成为了恋人? 以及,他有和她成为恋人的资格吗? 想到这个问题,已经走进电梯的叶斯昭皱着眉咬了咬牙,他在犯自己都觉得可耻的错误。 裴春晓在旁边轻声抱怨着这座城市的天气,潮湿闷热,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阳光。 然而之后,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下雨天也蛮好的。” 叶斯昭望向她,看着她笑起来弯成了一道月牙的眼睛,倒是甜得超过了今天他们吃的甜品。 “为什么?” 下雨天,世界混乱又不便,人心浮躁又仓皇,叶斯昭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喜欢下雨天。 “下雨天你会好好地和我接吻。”裴春晓大胆地说着疑似调情的话,“你的欲望好像只有在下雨天,乌云遮住太阳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平时它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笼子里,生怕被太阳神发现。” 叶斯昭哭笑不得,但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更加客观地去解释这种巧合。 他的欲望其实并不是只在阴雨天才会被释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偷偷地想着她,释放过不知道多少次。 自从遇见了她,他的那种欲望就始终缠绕着他,他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罢了。 电梯抵达了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两人一同走在走廊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 裴春晓沉默着,她觉得今天适合发生更多的事情。 但她不会开口邀请叶斯昭。 他们先到了裴春晓的房间门口,二人几乎同时站住脚步,裴春晓的一只手还被叶斯昭紧紧地握着,只能单手去开包,从里面掏出了房卡。 房间门被打开,叶斯昭还舍不得放手。 裴春晓握着房门把手,轻声问他:“叶总,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声“叶总”,把叶斯昭的理智稍微召唤了回来。 他几乎是瞬间回神,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正在和女下属一同出差,他们是来工作的。 他放开手,下意识要道歉。 可这种时候说道歉的话并非好的选择,于是在开口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给我点时间。” 他说完,起步朝着自己的房间门口走去,裴春晓看着他,在他打开房门的一刻,叫住了他。 “给你时间做什么?”裴春晓质问,“你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当然没有。”叶斯昭立刻澄清,“我单身。” “那你在犹豫什么?”裴春晓走向他,每一步都让他更加紧张,“我来猜猜。你性无能?还是有什么别的生理缺陷?该不会是杀人狂魔吧?” 她半开玩笑似的,已经凑到了他面前。 裴春晓直勾勾地望着叶斯昭的眼睛,在对方想要闪躲的时候,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你要看着我,好好回答我。” 叶斯昭已经退到了房间里,而裴春晓也步步紧逼跟了进来。 “如果以上都不是,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裴春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觉得如果今天不逼他一把,可能从此都不会再得到想要的回答。 她靠得太近了,淋了雨的她狼狈中还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身上被打湿的衬衫就那么冰凉地贴在肌肤上,裴春晓开始觉得冷,等待他回答时,嘴唇都开始发抖。 叶斯昭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紧张她的逼问,也紧张她的靠近。 更让他紧张的,是她靠近之后,他难以抑制的渴望。 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让她变得暖和起来。 可他仍然克制着,他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迈出那一步。 “叶斯昭,我以为你只是孤独惯了,没想到你其实是懦弱。”裴春晓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应,有些失望地后退了半步,她准备离开,“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那种会对别人死缠烂打的,上赶着不是买卖,在你这里我丢弃的已经够多了,再继续下去我都瞧不起自己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房间。 然而下一秒,叶斯昭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几乎恳求般地说:“你别走。” 一瞬间,叶斯昭听到自己的世界有什么在坍塌,这个叫裴春晓的人终于还是打碎了他二十多年来辛苦筑成的全部的堡垒。 第23章 在裴春晓转身要走的一瞬间,那种即将被抛弃的感觉侵袭了叶斯昭全身。 他很慌,慌到仿佛时间退回到了十几年前,全世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 叶斯昭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那种恐惧感已经没办法再打败他,可是当他再次面临这种场面,慌乱无措到依旧是那个被留在原地的少年。 他紧紧地抱着裴春晓,脸埋在对方的颈间,恳求一样说:“你别走。” 裴春晓愣住了,她感受到来自叶斯昭的恐慌。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于叶斯昭来说有那么重要,可他表现出来的却仿佛只要她离开,他的世界就坍塌了。 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叶斯昭将她抱得越来越紧,这让裴春晓有些呼吸不畅。 她只好说:“叶斯昭,我喘不过气了。” 听到她这么说,叶斯昭赶快放手,连连道歉。 快三十岁的男人,白天时坐在谈判桌上跟合作方折冲口舌之间,此时却像是无助的弃儿在恳求一份怜惜。 裴春晓转过来看他,抬手去抚他被淋湿的头发。 叶斯昭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脸,终于沉不住气,拥吻了她。 缠绵的、潮湿的亲吻,淋过雨后浑身发冷的两个人仿佛瞬间来到了热带雨林。 裴春晓抬手搂住叶斯昭的脖子,手指轻抚他湿漉漉的头发,两个人紧紧相贴,唇齿间仿佛飞出了世间仅此一只的美丽蝴蝶,扑闪着华丽的翅膀,围着他们打转。 天色尚早,只是因为大雨有些阴沉。 两人拥吻着来到窗边,叶斯昭抬手就将窗帘拉起。 酒店的房间瞬间陷入黑暗,视觉失效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却变得格外敏感。 裴春晓说:“你心跳好快。” 叶斯昭的手指搭在她衬衫的纽扣上,迟迟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春晓笑着握住他的手,教会了他如何解开自己的衣扣。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时刻呢? 裴春晓睁眼的时候发现周围很安静,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叶斯昭的温柔和矜持,让她觉得他全然不像这个年龄的男人。 拥抱时都带着少年的小心翼翼,仿佛稍一用力她就会碎裂在他怀里。 这感觉让裴春晓觉得自己在被这个人呵护着,每一分钟都是温情的。 后来是缠绵,是汗水,是满溢而出的欣喜和满足。 再之后,他们十指紧扣地并肩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牵着手,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裴春晓身上盖着被子,被角都被掖得好好的,像是给她盖被子的人生怕冷到她。 可当她扭头看向旁边,叶斯昭不在。 又逃跑了吗? 裴春晓想起那次在酒吧门口的吻,这家伙似乎最擅长逃跑。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也有些失望,果然不该对他抱有期待啊。 她翻了个身,猜测着现在的时间,知道自己应该起来回房间去,可实在懒得动,就这么赖一会儿床吧。 她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虚空,心里倒也没在抱怨,只是发呆。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口,听着那里传来的声音。 应该是叶斯昭,不会有别人了。 裴春晓暗道:你还敢回来? 叶斯昭进门,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在桌子上放了什么东西。 裴春晓听到纸袋的声音,好奇但忍住了没去看。她依旧躺在那里假寐,想知道叶斯昭接下来会做什么。 出去又回来的叶斯昭以为裴春晓还没醒,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不发出声响吵到她。 他重新回到床边,小心地在床沿坐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进行下一步动作——他躺回床上,侧过身面朝着裴春晓的方向,抬起手,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的动作太轻柔,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短短的两三分钟,却让裴春晓鼻子有些发酸。 她突然握住叶斯昭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然后猛然翻身,对上了他惊讶的目光。 “吵醒你了?”叶斯昭问。 裴春晓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拥抱他,撒娇的猫一样,在他的怀里蹭。 叶斯昭被她蹭得笑了起来,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抱歉,把你吵醒了。” “你干嘛去了?”裴春晓抬头看他,说话时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嘴。 被亲的叶斯昭耳朵有些发红,裴春晓笑他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会害羞。 “有种我在调戏未成年人的感觉。”裴春晓说,“这可是违法的。” 叶斯昭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太近了,我会紧张。” “紧张什么?”裴春晓被他捂着眼睛,觉得这很奇妙,“你该不会真的是和尚,因为我破了色戒吧?” 叶斯昭笑出了声:“不是。” “那怎么矜持得跟出家人似的。” 叶斯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半天挤出了一个:“我没有经验。” 裴春晓憋笑差点憋出内伤,拍拍他:“没经验好,姐姐教你啊。” “……”她怎么敢自称“姐姐”的?叶斯昭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问了句,“饿不饿?我买了宵夜回来。” 这时候裴春晓才知道,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她这一觉睡得倒是够实诚。 不说还好,一提起宵夜裴春晓的肚子就配合地叫了起来。 她让叶斯昭帮忙去隔壁自己的房间拿睡衣过来:“或者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一下。” 叶斯昭想了想,起身打开行李箱,拿了件自己的干净衬衫给她。 他不是懒得过去隔壁,只是单纯想让她穿自己的衣服,想让自己的一切都沾染上她的气味,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裴春晓穿着叶斯昭的衬衫从床上下来,坐在沙发上等着对方把宵夜拿给她。 “我真是好福气。”裴春晓嬉笑着说,“刚饱餐了一顿,这会儿又有人伺候着吃宵夜。” 叶斯昭任劳任怨地忙活着,甚至把小茶几搬到了她面前,方便她吃东西。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就看到的都买了点。” 烧烤、小龙虾、海鲜粥…… 裴春晓问:“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该不会就是给她买好吃的吧?” 叶斯昭抬头看向她,他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笨拙,但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听见她说:“所以,你确实是喜欢我。” 第24章 叶斯昭确实喜欢裴春晓。 这种喜欢来得很奇妙,就好像一栋从没有人居住的房子,突然被叩响了门。房屋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的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并且在此安营扎寨了。 叶斯昭很清楚,在最开始他只是被裴春晓大胆的举动撩动了春心,之后的每一步他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一步一步,收集散落在森林里的面包碎片,走到最后想转身走出这个迷雾森林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贪婪和欲望驱使他走到了今天,他对此感到抱歉。 “我真的觉得你很奇怪。”裴春晓说,“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是有好感的,可你似乎一直在否认自己的感情。” “没有。”他解释说,“我没有否认。” “那你在犹豫什么呢?”裴春晓穿着他的衬衫,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觉得自己身体还残留刚刚拥抱的温度。 可是她怎么都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是有什么阻止你去爱别人?”裴春晓不解地说,“在工作上你向来说一不二,怎么到了感情问题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你都做不到,这让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非常失败。” 她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不是那种发生点什么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你负责的人,毕竟刚刚我也挺快活的,只是你听我一句劝,以后别用这种方式骗炮了,不体面。” 她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我很懊悔。” 裴春晓刚站起身,坐在她面前的叶斯昭就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裴春晓变了脸色,“后悔和我上床了是吧?怕我日后纠缠你?” 她想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失望瞬间漫布了全身。 裴春晓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看错了人,叶斯昭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远比她想得更无耻。 但他摇了摇头。 此时,明明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但突然之间叶斯昭就仿佛一个跪在神明前祈求宽恕的犯错的教徒。 他低着头,用力地咬着牙,几秒钟之后开口说:“我只是觉得配不上你。” 叶斯昭的话让裴春晓一头雾水,她皱着眉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房间的窗帘还没拉开,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台灯散发着暧昧的光。 裴春晓重新坐下,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缺胳膊少腿还是性功能有障碍?”裴春晓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但这些我都检查过,完好无损。” 她的话并没有让叶斯昭觉得放松一点,他始终低着头不看她,双手攥成拳头搭在腿上,像是随时等待受罚。 叶斯昭几次想要把自己的事情坦白给她,但又觉得一旦说出了口,自己可能就彻底失去她了。 他上一次这么无助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恍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老旧的房子里,双手沾满鲜血地站在那里慌乱不知所措。 裴春晓看出他的挣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她伸手去握叶斯昭的手,冰冰凉凉,手心全是汗。 她来到对方身边,轻轻抱住他:“你的故事和你的纹身有关吧?” 叶斯昭终于看向了她。 裴春晓想了想,对他说:“你可以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吗?不会太难。” “好。”叶斯昭的声音低沉,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对吗?” 她循循善诱,像是对待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 眼前的男人好像就是刚刚那一瞬间溃不成军,可她明明只是想要关心他。 叶斯昭点头:“对不起。” 裴春晓笑了,蹲下来趴在他的腿上仰头说:“好,那第二个问题。”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问:“你爱上我了吗?” 在裴春晓问这句话的时候,叶斯昭觉得自己从没如此亏欠过一个人。她欢天喜地地闯进他的生活,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生命的活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一遍一遍地想要确认自己对她的感情,可他从没给过一个确定的回答。 她之前说得没错,他就是懦弱。 “对。”这一次,叶斯昭真的没办法再忍受自己,他不能允许自己继续让她失望。 裴春晓这样的人,应该被厚爱,她坦率热情,凭什么总是被他泼冷水。 叶斯昭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虽然依旧觉得自己不配,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必须告诉她,她有多么了不起。 她搅动了平静了二十年的死水。 她撼动了他日复一日垒起来的高塔。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爱上了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胆小才不敢直视她望向自己的目光。 “我爱上你了。”叶斯昭说,“很抱歉,我爱上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斯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春晓瞬间就红了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告白的时候都要道歉,好像这份感情是个天大的错误。 “重新说。”裴春晓告诉他,“和一个人说爱的时候,就说爱,真心实意的爱是不需要感到抱歉的。” 她太想知道他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连爱一个人胆量都没有,明明叶斯昭各方面的条件看起来都十分优越,可他却非要说自己配不上她。 她透过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挣扎和痛苦,却猜不出这双英气却在此刻弥漫着忧愁的眼睛曾经看过怎样的人生苦楚。 “我爱上你了。”叶斯昭听话地不再道歉,“我真心实意地在爱着你。” 裴春晓从小漂亮,告白的话她听了太多,可是过去听到的那些告白,似乎都不如这一句动人。 我真心实意地在爱着你。 尽管叶斯昭依旧像个谜,但至少此刻她确认了,他在爱着她。 最开始只是感到好奇,想要和他谈一场有趣的恋爱,说不上爱,只是有好感。 向来秉承着“及时行乐”这个原则的裴春晓不管不顾地去招惹叶斯昭,却没想到自己在某一刻,彻底被他吸引了。 或许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种矛盾感,坚硬和脆弱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让她对他欲罢不能了。 “既然这样,我就等等你。”裴春晓站起身,回到叶斯昭面前的沙发上坐好,“接下来是你一个人的斗争,等这场战役分出胜负之后,我相信你会让我看到全部的你。” 她拿起烧烤吃了一口:“哎呀,要凉了。” 话音刚落,叶斯昭已经起身,吻住了她的额头。 这一刻的温情在裴春晓心里甚至胜过了之前在床上的拥抱,叶斯昭微凉的吻让她觉得,他不仅会给她,也会给他自己一个交待的。 毕竟心里的路只能自己走,裴春晓暗自决定至少现在,她会等等他。 第25章 有些情感好像一旦不加控制,立刻就会泛滥。 叶斯昭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情感需求如此旺盛的人,自从那个下雨的午后他跟裴春晓发生了关系,就恨不得目光24小时黏在对方的身上。 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不敢光明正大地对她说:“我想坐在你身边。” 他怕裴春晓因此觉得有压力,于是只能偷偷的。 偷偷地在整理行李时把她遗落在自己房间的发圈套在手腕上,偷偷地在等她收拾好出来时站在走廊盯着她紧闭的房门想象她忙前忙后的样子。 偷偷地当她走在前面,而他拖着两人的行李箱跟在后面时看着她的背影笑。 偷偷地在电梯里往她身边靠,手背贴着她的手背。 两人在第二天中午前退房,准备赶飞机回去。 裴春晓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过来吧。” 叶斯昭正在办退房手续,听到她这么说,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 裴春晓笑盈盈地看他:“原本是不喜欢的,整天下雨,哪儿哪儿都特潮,但现在不一样了。” 叶斯昭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地方不管再怎么寻常,一旦被赋予了意义,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好,下次再来我们多待几天。”说这话的时候,叶斯昭其实不确定他们还会不会有一起来的机会,他还有事没向她坦白,一旦说明,怕是她恨不得立刻跟他斩断关联。 叶斯昭没有对裴春晓说过谎,他的喜欢、约定,都是真的,可那些隐瞒也是真的,而他隐瞒的事或许会要了这段刚刚萌发的感情的命。 因为这,他在看着裴春晓的时候,目光里除了爱意,还有些许的畏惧。 办完退房手续,两人在酒店附近简单吃了午饭,然后就去了机场。 回程的飞机上,裴春晓靠着叶斯昭睡着了,但叶斯昭始终没有丝毫睡意,他还在回味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两人在酒店吃饱喝足,又温存了一会儿,晚上裴春晓提议出去走走,叶斯昭二话不说穿戴整齐陪着她出门。 晚上雨停了,但空气很潮湿,有些凉,走了一会儿之后叶斯昭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裴春晓的身上。 两个人就那么漫步在雨后的街头,路过一间清吧,进去喝了两杯。 喝了酒之后的两人,反应大不相同,叶斯昭比平时话还少,但一刻不停地带着笑意看眼前的人。 而裴春晓,倒豆子似的,恨不得把自己从小学到大学的经历都讲给叶斯昭听。 叶斯昭听得出,她是从小就被爱着、被宠着的人,活得大胆又快活,一路顺风顺水地走过来,但又不骄纵,让人忍不住羡慕。 叶斯昭是真的很羡慕她。 他听着她说的那些,想象着穿着校服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女如何被阳光拥抱,想象着她走在校园里被男生偷偷塞了告白的情书。 叶斯昭也羡慕那些曾经路过了她青春记忆的那些人,他们看到了比他更多的关于裴春晓的一切。 那个晚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接近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的有人那么想邀请自己进入她的世界。 生命变得鲜活起来,叶斯昭让自己缩小又缩小,然后穿越到裴春晓过去的时光里,他站在角落、在大树的后面偷偷地看她走过,她的笑声都感染了他。 这感觉真的很妙,他枯萎荒芜的花园萌生了绿叶和鲜花,开始有蝴蝶和小鸟飞了进来。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叶斯昭沉浸在抓住生机的喜悦中,靠着他肩膀睡觉的人却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对于他来说多意义重大的事。 她甚至不知道,叶斯昭这么喜欢她。 下飞机的时候裴春晓还迷迷糊糊的,叶斯昭帮她拿好东西,带着她往前走。 一直到出了机场,阳光晃了眼,裴春晓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真是不可思议。”裴春晓站在叶斯昭身边,感慨说,“过去的一天就像是梦。” 他们匆匆去,也匆匆回,短暂的30个小时里却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 裴春晓问他:“是不是要直接回公司啊?” 叶斯昭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于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不是不能暴露关系啊?” 叶斯昭看向她,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低调一点吧。”裴春晓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有阳光的地方好,“跟老板谈恋爱,我会不好意思的。” 叶斯昭笑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想搂她的肩,但最后还是只拉了一下她的手。 其实会不好意思的是叶斯昭,他感激裴春晓的贴心。 叶斯昭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在这件事上,自己这样的人能遇到她,可能真的是老天唯一一次厚待他。 他们一起回了公司,在楼下裴春晓从叶斯昭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进了电梯之后开玩笑似的说:“现在开始,要进入地下恋情模式了,有点激动啊!” 叶斯昭看着她笑,抬手帮她捋顺了一下刚刚被风吹乱的头发。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叶斯昭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裴春晓直接带着行李箱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整理这次出差的资料,明天上午还要开会和组员汇报。 而叶斯昭,刚在办公室坐下,各项目的负责人就排着队地来找他谈项目的事情。 两人各忙各的,一直到很晚,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公司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春晓几乎是一口气忙到了这个时间,抬头时发现已经快九点,刚巧叶斯昭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了她旁边。 “只剩我们了?”裴春晓问。 “嗯。”叶斯昭把刚煮好的咖啡放到了她的手边,“辛苦了。” 裴春晓歪着头笑着问他:“特意给我煮的吗?” 叶斯昭点了点头。 裴春晓又问:“你也是特意留下陪我的?” 叶斯昭想了想,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她旁边,问她还有多少没做完。 “就快了,再有半个小时吧。” 叶斯昭点了点头说:“我陪你。” 他没有直接回答裴春晓的问题,但她听出,这一次,确实是他在陪她。 就像那一次,她默默地留下来陪他加班,希望他抬起头时不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 其实叶斯昭并不是真的看起来那样冷漠疏离,很多事情他都记在了心里。 “谢谢你陪我。”裴春晓喝了口咖啡,轻轻地往他身上靠了靠,“不然一个人加班真的很寂寞。” 空旷的办公区,仅有他们头顶的灯还亮着。 裴春晓喝完咖啡,继续埋头整理资料,而她的旁边,叶斯昭安静地坐着,偶尔和她讨论几句,时间过得很快,加班的夜晚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第26章 “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明确地跟你说过让你做他的女朋友?”于笑笑在听完裴春晓讲述她跟叶斯昭的事情之后,一边惊讶于二人关系发展的迅速,一边因为那个男人截至目前为止都没好好告白过而为自己的好姐妹打抱不平。 裴春晓点了点头:“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顾虑。” “不对劲。”于笑笑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说,“男人这么含糊不清的,八成在玩弄你的感情。” 裴春晓笑了:“可他更像是会被人玩弄的类型。” “No,no,no!你还是太不了解男人了,姐妹,你还是应该多谈几次恋爱,人生没经历过几个渣男,是看不清男人的本质的。” 坐在旁边的彭程程不高兴了:“你说我是渣男?” 于笑笑安抚他:“你是我历尽千帆之后,终于钓上来的好男人。” 裴春晓听着觉得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彭程程却很受用,满意地乐了。 “不过我站在男人的立场看这件事,也觉得很蹊跷。”彭程程说,“一个男人要是真的很爱一个女人,恨不得立刻让全世界知道,他这种,很怪,你还是多点心眼儿小心着点吧。” 裴春晓其实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她更愿意相信叶斯昭是有苦衷。 她耐心地等着,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偶尔趁着没人的时候,和叶斯昭说上几句话。 两人再没发生过关系,但只要她加班叶斯昭就会陪着她,然后在走出公司大楼之后,问她:“可以牵你的手吗?” 裴春晓从来没有催促过叶斯昭给她一个解释,反正她不急,她觉得自己跟叶斯昭像是漂流在缓慢流淌的湖水中,两岸静谧,等待灯塔的降临。 灯塔就在那里,只是她现在看不到。 但她肯定,它一定在。 叶斯昭知道人不能一直软弱,他在看着裴春晓的时候,时常会想,该如何告诉她关于自己的那些极为不堪的过去。 他想象倾吐之后的结果,她可能报之一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更大的可能,她会觉得自己遭受了欺瞒,然后愤而离去。 叶斯昭心里很清楚,应该就是后者。 他做过的事情是不可被原谅的,不可被抹去的,是罪恶的,永恒烙印在他的身上。 他和谁在一起,都是在害人。 他总想着拖一天是一天,拖一天,他就多偷了一点爱。 但事情总该有个了解,他也总该给裴春晓一个说法,不然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至极了。 叶斯昭看着桌上摆着的台历,在几天之后的某一个日子上画了一个圈。 他发信息给裴春晓:周六有空吗? 裴春晓很快回复了他,两人约定周六一早,叶斯昭到她家楼下去接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 如此郑重其事,裴春晓知道,她快看见灯塔了。 裴春晓在坐上叶斯昭的车之前想了很多种可能,毕竟约会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最多到处去逛逛。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叶斯昭竟然开着车带着她一路朝着城市边缘驶去,逐渐远离繁华街景,车窗外变成了快速略过的大树和小山。 裴春晓开玩笑:“不会是把我拐到山里吧?” 叶斯昭笑笑,打开车载音响放轻音乐:“路程不近,你可以睡一会儿。” 裴春晓怎么睡得着呢?她打量着叶斯昭,不知道今天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不过这也是她觉得叶斯昭令她着迷的地方,猜不透,每一天都有新谜题。 车开了很久,裴春晓开着车窗吹着风,天气不错倒是很舒服。 他们一路往前,然后来到了一座山的山腰上。 到了这里裴春晓才发现,叶斯昭竟然带着自己来了寺庙,她笑着说:“人家约会都是去电影院,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带我来寺庙。” 她下了车,问叶斯昭:“是求姻缘吗?” 叶斯昭笑笑,回答说:“不是。” 裴春晓无奈地叹气:“你应该说是,浪漫一点嘛!” 叶斯昭锁好车,带着裴春晓踏着数不清的石阶往上走。 这天人很多,多到裴春晓怀疑附近城市信仰佛教的人都来了。 “因为今天是涅槃节。” “涅槃节?”裴春晓对佛教一无所知,但“涅槃”这个词她还是听过的。 “涅槃节是纪念释迦牟尼逝世的日子,每年的这天都会举行仪式。”叶斯昭在她身边走着,说着,“涅槃者,涅而不生,槃而不死,出离生死,出般涅槃。” 裴春晓完全听不懂这些,但在他们逐步靠近寺庙大门时,也不自觉开始心生敬畏起来。 她问叶斯昭:“你信仰佛教吗?之前经常来这里?是想寻求佛祖庇佑吗?” 叶斯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我不敢。” “不敢?” “我只是崇敬,没有资格寻求佛祖的庇佑。”叶斯昭说,“佛善,可渡有罪之人,但有些恶化解不了,我只是来这里寻求短暂的平静。” 裴春晓听着这番话,皱起了眉。 叶斯昭的话说得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个无法跟自己的过去和解的人,而他的过去,是有罪的。 什么罪呢? 像叶斯昭这样的人,身上会背负着什么罪孽呢? 从小顺风顺水走过来的裴春晓实在无法想象,她只能跟着叶斯昭的脚步,抬起腿,迈进了寺庙中。 僧侣、香客,放眼望去都是人。 一走进来裴春晓就闻到了很浓重的香火的味道。 说来也是神奇,她从来都是个没什么信仰的人,从来都信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毫无拘束地在这个世界上奔跑,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得到,不想要的甩甩衣袖头都不会回一下。 她没什么负担,不会想太多,也从没追求过什么高尚的德行操守。 她只要快乐。 而在这一刻,她站在佛前,身边的人虔诚地双手合十,似乎这氛围也感染了她。 她学着叶斯昭的样子,闭上眼,握起双手,她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或者应该跟佛祖坦白什么,于是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佛祖保佑,我喜欢身边这个人。 她不知道这么多人,佛祖能不能听到她的心声,但她听到了钟声,沉稳悠远,清除了她一切的杂念。 她开始理解叶斯昭为什么能在这里获得短暂的平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净化了。 再睁眼,叶斯昭已经在看着她。 裴春晓说:“我告诉佛祖,我很喜欢你。” 第27章 叶斯昭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想问却迟迟不敢问的问题。 他在佛祖的注视下,看着裴春晓的眼睛说:“你喜欢我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裴春晓为之一愣,一时间没能立刻组织好语言。 不是因为找不到叶斯昭值得被喜欢的地方,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先显得不轻浮又真诚。 好在,周围人多了起来,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叶斯昭带着她走向了殿外。 刚一出来阳光就晃了眼,裴春晓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叶斯昭刚刚的提问:“有些事情真是让人幸福到毫无道理啊。” 叶斯昭扭头看她,抬手帮她挡阳光。 裴春晓笑了,也抬起手,不过是为了牵叶斯昭的手。 她拉着叶斯昭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走,那里有正在乘凉的人。 叶斯昭被裴春晓拉着,路过一个低头扫地的尼姑,瞬间有些紧张,直到走过去了,还在回头看。 “怎么了?”裴春晓疑惑地问他。 叶斯昭摇摇头,收回视线,和她来到了大树下。 然而,到了大树底下,叶斯昭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个专注地扫着地的尼姑身上。 裴春晓也和他一起看过去,过了会儿开口说:“我一直很佩服这样的人。” “什么?” “在喧闹的世界里专注地做自己事情的人。”裴春晓告诉他,“就像这位尼姑,她有自己的世界,别人谁都进不去。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修行,只感受当下的生命。” 叶斯昭对于她的这番话有些意外,虽然喜欢裴春晓,但他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十分“入世”的人,更多地在乎得失和欢愉。 此刻她说的这些话,突然让叶斯昭觉得自己今天带她来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也突然意识到,他对裴春晓的了解还太少。 他也再一次看清自己的浅薄,觉得对裴春晓有些抱歉。 “能做到这样确实不容易。”叶斯昭尽量让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个尼姑,“至少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行。” “可我觉得你就有这样的本事。”裴春晓说,“我经常觉得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专注自己在意的事情,就好像……在修行,别人都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叶斯昭知道,这都是误解,他没那种本事,他之所以把自己锁在独立的世界,并非修行而是自我惩罚。 他根本就做不到专注,他每天每分每秒都备受过去经历的煎熬。 他看似专注,只不过是在虔诚祈祷上天给他短暂的安宁。 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狠不下心就此自我了断。 他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往前走着,直到遇见了裴春晓。 “我很差劲。”叶斯昭说,“你看到的都可能是假的。” “是吗?”裴春晓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片叶子,她细细地打量叶子的脉络,“那你说说,我在你身上都看到了什么?” 叶斯昭沉默片刻,然后说:“我不温柔。” 裴春晓无声地笑了笑。 “我虚伪又充满恶意。” “还有呢?” 叶斯昭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确实感受到了你的不温柔,还有你的虚伪和恶意。”裴春晓把那片叶子放在叶斯昭右眼前面,遮住了他一半的视线,“但都是对你自己的。你对自己残忍又充满恶意,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裴春晓轻声在他耳边说:“至于对我,你一直逃避,渴望爱又害怕爱,你被人伤害过吗?” 叶斯昭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在惩罚自己,为什么呢?”裴春晓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让自己战战兢兢地活着。” 这是第一次,叶斯昭发现原来有人看出了他的恐惧。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是因为总觉得自己早就该死,可惩罚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活。 那件事过后,他变得一无所有,没有人告诉他之后的人生该怎么办,他只能去猜,去摸索,去小心翼翼地趟着河往前走。 他不痛快,不自由,有时候也想还不如那时候和那个人一起去死了。 “为什么呢……”叶斯昭重复了一遍裴春晓的话,然后从她手里拿过那片叶子,低头像她刚刚一样,观察着叶片。 “我杀过人。”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裴春晓愣在了那里。 她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男人,这简短的四个字振聋发聩。 裴春晓第一次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叶斯昭,她几次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不会开这种玩笑,所以她知道,应该是真的。 在寺庙,在佛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裴春晓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叶斯昭说自己不配寻求佛祖的庇佑,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短暂的平静。 叶斯昭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异样,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他转头看向裴春晓,她的表情让也在他意料之中。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叶斯昭真诚地道歉,说完这句话开始嗓子发紧,再无法多说一个字。 他把那片叶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就像捏着他自己的心脏,很快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往前走,而他也在一分一秒地失去裴春晓。 他早该说的,早该坦白自己的罪孽,早该让她带着理智离开。 他很抱歉,深深地向依旧在震惊地呆望着他的裴春晓鞠了一躬,然后红着眼睛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自己先一步离开了。 叶斯昭几乎是逃跑一样躲到了寺庙后面的水井旁,他闭着眼深呼吸,掏出手机给裴春晓发了条信息。 还好,信息还发得出去。 两人来时只开了一辆车,叶斯昭把钥匙给了她,让她开车回去,他会想办法搭车。 他再次向她道歉,愧对她所有的情谊。 裴春晓站在那棵树下,再没有新的叶子落下。 阳光依旧晃眼,可她只觉得冰凉。 看着叶斯昭的信息,她还没能回过神来。 裴春晓望向不远处的扫地尼姑,此时此刻,对方正抬起头来看着她。 第28章 裴春晓用了很多时间才走完了从寺庙到停车场的台阶。 天气很好,她却觉得眩晕。 离开寺庙的时候,她突然有些迷茫,觉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场迷幻的梦境里。 她听不到周围的人声,看不到眼前的人,只能感受到自己时快时慢的呼吸。 叶斯昭真是个怪人。 她紧锁着眉头,为了避免自己从石阶上摔下去,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一缓。 真是个怪人。 裴春晓想:怎么丢下那么一句炸弹般的话就离开了? 她有些怪叶斯昭,那个人应该给她一些时间来解答她更多的疑问。 可同时她也有些恐惧,她无法想象自己见识过的那个温柔青涩的叶斯昭会撕下面皮来,呈现出一副血淋淋又狰狞的面目。 可他不会说谎。 裴春晓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得很快。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之前停在这里的车,叶斯昭人不见了踪影,但车安静的、若无其事地停在那里。 这辆载着他们来到这里的车并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只乖乖地等着,等着再将他们载回去。 裴春晓握着车钥匙的手心已经出了汗,解锁车门的时候按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手抖。 她坐上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但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她当下的情绪不适合开车。 车上有来时叶斯昭为她准备的水,她坐在那里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然后打开音乐,听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才终于迎着夕阳往回开。 来时是朝着天光大亮处行驶,一切充满了未知与新奇,而回去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朝着昏暗的落日而去,她有一种自己在朝着末日前进的感觉。 裴春晓不是视感情如命的人,但她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她意识到不管怎样都要找叶斯昭问清楚,为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还有,他怎么现在才告诉她。 裴春晓心里是有怨的,难得喜欢上一个人,竟会如此“戏剧化”。 她一路开车回到城里,来到了叶斯昭家楼下。 此时天已经黑了,叶斯昭从进家门开始就站在阳台一动不动,双腿都已经麻了,恍惚间会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错觉。 叶斯昭很清楚,或许在这一刻,他已经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家里没有开灯,比往日还冰冷。 当叶斯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叶斯昭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回家了吗?”叶斯昭问。 “我们谈谈吧。”裴春晓还坐在叶斯昭的车里,手边的水瓶已经空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我在你家楼下。” 说完,裴春晓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她对叶斯昭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逃避,必须一五一十和我说清楚,你不能对不起我对你的感情和信任。” 裴春晓是个什么事都要弄个清楚明白的人,叶斯昭的那句话不清不楚的,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斯昭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了“好”。 他们约在楼下见面,可叶斯昭出门前握着门把手迟迟不敢迈出步子。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又被困住了,被自己的心魔困住,想要走出这间屋子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也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能面对裴春晓,他很怕对上她失望和厌恶的目光。 叶斯昭在家门前蹲了很久,最后终于还是咬咬牙走出了家门。 裴春晓在等他,他不能再让她这么苦等下去了。 作的孽已经足够多,欠的债也已经足够多。 叶斯昭走出单元门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裴春晓,她站得笔直,没什么表情,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和摇摇欲坠。 叶斯昭清楚,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他走过去,再次道歉。 “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叶斯昭点了点头,然后任由裴春晓带着他来到小区一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广场。 小广场的长椅上放着不知道谁遗落的风筝,裴春晓把它放到一边,坐在了长椅上。 叶斯昭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两人中间足以再坐下一个人。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风把他们的心事吹得凌乱。 “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些问题。”还是裴春晓先开了口,“你说的不是玩笑吧?” “不是。”叶斯昭双手叠在一起,回答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春晓的眼睛红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在今天之前,她想象过很多叶斯昭隐藏着的秘密的可能,但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会告诉自己,他杀过人。 杀人啊! 不是学生时代大家玩的游戏,而是真真正正的,犯罪。 裴春晓仰起头,看着夜空,觉得星星都对这个夜晚感到疑惑。 “对不起。”叶斯昭又一次道歉,“我应该在最开始就向你坦白。” “可是你隐瞒了。” 叶斯昭低头,用力地揉了揉脸。 是,他隐瞒了,因为自己的软弱和贪婪。 他不敢承认自己犯下的罪,怕一旦说了,裴春晓会立刻转身就走。 他从她那里偷来了爱和温存,偷来了她的信任再将其击碎。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相信他不是有意要玩弄她的感情,但解释似乎又是多余的,罪魁祸首还是他的贪欲。 佛祖应该惩罚他。 不对,是裴春晓应该惩罚他。 “我希望可以向你赎罪。” “没有这个必要。”裴春晓强迫自己冷静,尽可能理智地和他对话,“我现在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她看向他:“你要把你的事情全部向我说清楚。” 此时此刻,在这个夜晚,裴春晓成了叶斯昭的审判官。 叶斯昭恍惚间看到她手里拿着法槌,随时可能落下,同时对他进行宣判。 这场面他一点都不陌生。 “我杀了人。”叶斯昭看着她,然后又转回来,闭上了眼。 他让自己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一天,寒冬傍晚,他回到家,看到他爸正举起椅子砸向他妈妈的头。 “那天是我生日,桌上还摆着我妈买给我的蛋糕。”叶斯昭说,“巴掌大的劣质奶油蛋糕,但我们谁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一口都没有。 第29章 叶斯昭有时候会觉得很恍惚,尤其是在照镜子的时候,会怀疑自己记忆中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或许,他是一个精神异常的人,所有那些事情都不过是他这个精神病人幻想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 小学的时候他就听过托尔斯泰的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句话从班里一个女同学的口中说出来,当时她拿着一本被删减、精编过的《安娜·卡列尼娜》在看,后面她又说了什么叶斯昭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他的脑子里始终回荡着这句话。 他不知道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即便他们幸福得千篇一律,他也没那种好运气见一见。 他甚至无法想象,因为没见过,所以想不到。 他的家,应该算是不幸吧。 从他记事开始他爸就酗酒,不务正业,他妈好几次提出要离婚,最后都被打得浑身是伤。 叶斯昭小的时候只知道缩在墙角哭,后来有一次他哭的时候,他爸举起一把椅子丢向了他,警告他再哭就打死他。 那之后他再也不哭了,怕得咬烂自己的嘴唇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报过警,警察上门来调解,说是家务事,让他爸道个歉就完事了。 他们找过家人帮忙,家里人也拿那个男人毫无办法。 再大一点,他开始想办法帮他妈逃跑。 可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找回来,糟糕的境遇愈演愈烈。 十二岁那年,叶斯昭亲手杀死了那个男人。 那天是他的生日,在此之前他们一家人从没有谁过过生日。 早上出门上学前,叶斯昭跟妈妈说想在今天吃一块蛋糕,家里条件一般,但妈妈还是答应了。 一整天,叶斯昭幻想着生日蛋糕的样子和味道,却没想到,回家来时,看到他爸又在打他妈。 十二岁的叶斯昭已经能保护妈妈了,他冲过去推开那个男人,奋力反抗。 后来发生了什么,叶斯昭回忆不清了,关于那天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完全想不起来的。 医生说有的人在遭遇重大刺激之后会发生片段性失忆,叶斯昭就是那种情况,他可以记得所有的事,唯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完全空白的。 记忆是后来过了好几年一点一点恢复的,像是散落在森林里的拼图,一块一块被他重新拾回。 每次发现一块新的拼图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次折磨,这种事情就这样折磨了他一整个少年和青春期。 叶斯昭那天晚上为了保护他妈失手杀了他爸,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砸死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年男人的? 可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我要打死他。” 后来叶斯昭想,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豁出命一样,甚至想好跟对方同归于尽的,不然瘦弱的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又或者那天他运气好,那个男人在外面又喝了酒。 他不记得了,记不清,到底有没有酒味,他想不起来了。 叶斯昭那天被带离家里的时候,一直回头看桌上的蛋糕。 很小的一块,白色的奶油蛋糕,旁边还放着几根蜡烛。 这块蛋糕始终存活在叶斯昭的记忆里,他这辈子都没吃过奶油蛋糕,直到现在也没有。 再后来就是审讯、看押,因为他还未成年,最终只是被送进了少管所。 他在少管所期间,得知他妈妈出家了。 那一刻叶斯昭其实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她终于解脱了。 叶斯昭说:“希望在佛祖的庇佑下,她接下来的人生能安稳平顺。” 裴春晓听着他说完这些,抬手想要撩开被晚风吹乱的头发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自始至终,叶斯昭语气平和,没有一丝起伏,就像在说一个无关的人和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裴春晓清楚,他是在把自己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重新拨开给她看,此刻已经血肉模糊了。 她问叶斯昭:“你的纹身和这件事有关吗?” “你知道纹身可以覆盖疤痕吗?”叶斯昭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很轻,轻到裴春晓需要很小心才能握住,“那天他拿了刀在我妈面前比划,说要杀了她,我扑过去,刚好划伤了我的后肩。” 后来伤口慢慢愈合,长出了新肉来,然而它时刻狰狞地提醒着叶斯昭,过去发生了什么。 长大以后,叶斯昭去做了纹身,他知道并不是看不见它就不存在,可他希望有什么能遮盖住它,他希望旧伤上面能重建一个新的宇宙。 他说完,两个人都沉默着。 风在他们身边打转,像是想要探究二人的心思。 裴春晓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攥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也知道,叶斯昭一定是恨极了那个男人,一个醉酒、家暴的男人,真的该死。 她想象着十二岁的叶斯昭拼尽全力挡在妈妈前面保护她的样子,那一瞬间,他就是她的小英雄。 他在想办法拯救妈妈,但在救了她的时候,也将自己推进了永远都爬不出来的深渊里。 裴春晓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应叶斯昭,她心底里是觉得,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做出跟叶斯昭相同的选择。 但此刻,她实在无法平静,只能尝试着握住叶斯昭的手,然后对他说:“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裴春晓一个人打车回家。 一直到她坐的出租车已经开出了很远,叶斯昭还伫立在那里遥遥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但不管结果如何,叶斯昭都感谢她的出现,至少让他体会了生命鲜活的感觉。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叶斯昭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孤独,像是随时会凋零的树。 第30章 对于叶斯昭来说,这样的夜晚并不陌生。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独自经历了数不清的孤寂和失落,可没有哪次像今晚这样,让他担忧到恐惧天亮的到来。 如果一直停留在这个晚上,他就可以骗自己,天还没亮,她在休息,他们之间还有些许的可能。 但当天光逐渐亮起来,太阳不遗余力地照亮这个世界,叶斯昭所有的心事都无所遁形。 他站在阳台,被光晃了眼睛,然后久久不愿意睁开。 还是想要逃避,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一整晚,他就这么站着,没有星星,也无心赏月。 他的手里始终攥着手机,可裴春晓没有再发来消息。 叶斯昭是可以理解的,他做了太多的错事,她理应怨恨他。 此刻,新的一天已经宣告抵达,楼下马路上已经川流不息。 这个世界好像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他晦暗世界的坍塌而有丝毫改变。 不过也对,每一个个体都不过是这个巨大世界渺小的一粟,被碾碎或者重生,都无法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行。 叶斯昭深深地叹息,想到裴春晓仍然感到抱歉。 回到屋里,冲凉,换衣服,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他打开衣柜下面的抽屉,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袖扣,其中有一对,只剩下一颗。 那是裴春晓刚到公司时他戴的那一对,当时裴春晓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一枚袖扣就此离他而去。 如今想来,那场面似乎已经暗示了什么。 叶斯昭伸出手,又收回来,最后选了旁边的一对戴好。 按时出门,还是走平时走的那条路。 这一次下高架的时候,他没有再遇见裴春晓,他到公司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她。 坐在办公室,叶斯昭望着还空着的工位有些紧张怅然,他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当年他扑过去帮妈妈阻挡伤害的时候没有后悔过,他失手杀了那个男人的时候没有后悔过,他没有了青春没有了家的时候也没有后悔过,但现在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因为自己的贪念欺瞒裴春晓。 自己果真罪无可恕。 他收回视线,打开电脑,硬着头皮开始今天的工作。 然而很快,他发现自己有一封新的邮件,是裴春晓发来的。 她在凌晨四点,申请辞职。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或者说总是出人意料。 裴春晓浑浑噩噩回到家,睁眼到天亮。 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叶斯昭对她讲述自己过去经历的声音和语气,太过平淡,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震惊,然后是心疼,之后理智逐渐归为,她开始认真打量身边的人,想确认他没有骗自己。 裴春晓不可能不生他的气,这么大的事,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告诉她。 裴春晓的世界里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唯独没遭遇过叶斯昭这种。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算不算了解这个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有时候又会觉得,他很陌生。 回到家之后,裴春晓甚至连灯都没有力气打开,瘫坐在沙发上,猛然间发现,她似乎真的对叶斯昭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他的拥抱很用力,知道他的吻青涩又动情,知道他在爱抚她时很温柔,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叶斯昭似乎没有朋友,昨晚之前也从未听他提及过家人。 他的身体她很熟悉,他的经历却始终是谜。 所以,昨晚他给出的谜底究竟是真是假,她根本无从得知。 裴春晓矛盾又痛苦,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叶斯昭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些害怕的。 就这么呆坐了几个小时,裴春晓终于逐渐冷静下来,也捋清了思路。 她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做决定,而是用她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寻找关于叶斯昭的真相。 昨晚之前,她给了叶斯昭很多时间,而这一次,该轮到叶斯昭给她一点时间了。 她写了辞职信,当然不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在她和叶斯昭发生关系的不久前,猎头打来电话,有一家很不错的上市公司想要挖她过去。 原本就只是把叶斯昭的公司当做一个过渡的裴春晓从未停止过在工作上的“骑驴找马”,即便她跟叶斯昭已经开始互生好感,她也很清楚一旦两人恋爱,势必要在工作上划清界限。 所以,辞职是迟早的事。 而昨晚的事情,只是一个推手,让迟迟不舍得下决心的裴春晓走出了这一步。 她知道这封辞职信对于叶斯昭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在发完之后,又附上了一封私人邮件。 裴春晓尚无心力长篇大论,也知道此时的叶斯昭必然没有心思仔细看太长的邮件,她言简意赅地向对方承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着我的答案来找你。 不管怎样,裴春晓都决心好好给叶斯昭一个回复。 发完邮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期间洗了两次澡,煮烂了一次泡面,还不小心撞了一次柜门。 终于,在上午十点三十三分,她收到了来自叶斯昭的回复:好,别太勉强。 别太勉强。 裴春晓端着水杯,看着这几个字突然之间就很想哭。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合上笔记本,咕嘟咕嘟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眼泪什么时候掉进了杯子、混进了水里,她全然不知。 裴春晓有些失落,也不确定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她的确是个怯懦的、庸俗的成年人。 她没办法像十几岁的少女那样毫无保留爱得不顾一切,她在爱里都要权衡利弊。 她打电话给于笑笑,问说:“笑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于笑笑并不知道裴春晓发生了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认真地想了想说:“可人要活得更好一点,就得自私一点啊。” 可是…… 裴春晓想,叶斯昭会不会觉得,连我也在抛弃他? 她想到十二岁的叶斯昭,想到这十几年来再没敢吃过奶油蛋糕的叶斯昭,他真的是罪人吗?难道他不也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 裴春晓叹气,但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有些事,她必须去弄清楚才可以继续往前走。 她突然羡慕起十几岁的人,好像人只有在那个年纪才会觉得爱情大过天。 她现在只是个胆小的、畏首畏尾的成年人。 第31章 裴春晓觉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时间很短,但攻击力极强。 自从收到叶斯昭的邮件之后,她就全身没了力气似的,瘫倒在沙发上,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游魂似的晃到卧室,倒在床上发呆。 她觉得浑身都疼。 肌肉酸痛,灵魂也酸痛。 她反复地想着昨晚叶斯昭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反复地回忆这不长的时间里,她跟叶斯昭相处的点滴。 她当然愿意相信叶斯昭是个好人,是个背负着十字架的英雄,可她也深知,自己必须去寻找一个确切的、来自除叶斯昭之外那些人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她会想:如果那次在酒吧,我没有凑上去…… 如果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或者她后来没有去叶斯昭的公司上班,会不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会少很多烦恼? 但人生的际遇奇妙,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走到哪个巷子口。 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时而觉得冷得发抖,时而又开始疯狂地流汗,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病了,可病因不明,只能耗着。 终于在傍晚时分,她的状况好转,稍微有了点力气,爬起来洗了个澡吃了口饭,然后出门了。 她想见叶斯昭,但又不敢见。 此时的裴春晓觉得自己很卑鄙龌龊,按照人人喜闻乐见的治愈爱情故事来说,她在昨晚叶斯昭向她坦白一切之后,就应该一边为他的经历流泪一边抱住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一切都没有关系。 然而她没有迈出那一步,在叶斯昭那么需要情感支持的时候,她的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说到底,喜欢,但或许并没有那么爱。 至少没有爱到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 裴春晓今天状态不佳,没办法开车,她打车去公司,一路上都在怪罪自己。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时间倒流,让她重新选择,她可能也还是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她对叶斯昭尚且有所保留。 想到这里,裴春晓更觉得愧对那个人。 下午六点一刻,正值晚高峰,裴春晓过去的一路上堵车堵到人心发慌。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目是闭了,神一点没养到,只要一闭眼就是昨晚叶斯昭低着头轻声细语地给她讲述自己经历的画面。 那太残忍了。 裴春晓睁开眼,外面夕阳的光依旧强烈耀眼,她眉头紧锁,觉得自己仿佛是他世界里的另一个刽子手。 出租车缓慢前行,用了比平时多出一半的时间终于抵达了裴春晓的目的地。 那栋写字楼正热闹,下班的人们鱼贯而出,而她只能坐在对面的咖啡店看着,等待着叶斯昭的出现。 也不是想来说些什么,就是单纯的想看看他。 然而两杯咖啡都已经喝完了,天色也渐暗,她看到很多熟悉的人走出来,却唯独不见叶斯昭。 他又在加班吗? 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公司,对着电脑忙工作?抑或只是发呆? 裴春晓又点了杯柚子茶,在喝完这杯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进了那栋楼。 电梯上行,她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今晚的叶斯昭,她很矛盾,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混乱过。 “叮”的一声,电梯停稳,门打开,她迟疑了一下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四十分,公司里没了其他人。 裴春晓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不那么突兀,等她终于走到办公区,看见的是趴在她工位上睡着了的叶斯昭。 叶斯昭的手里攥着一张淡黄色的便条纸,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写。 裴春晓来到他身边,周围只有呼吸声明显。 她伸手,想碰碰他,但又怕自己的动作吓到他,最后就只好退回到隔壁的工位,坐下,安静地等着他醒来。 叶斯昭做了一个很迷幻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已经筋疲力尽。 就在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时,突然出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明明是在黑暗中翅膀却好像反射着蓝色的光。 那只蝴蝶绕着他打转,落在他肩上,落在他手心。 蝴蝶似乎很喜欢玩闹,轻轻碰触他的脸颊,然后又飞到他的耳边像是要说悄悄话。 之后,它就像是要做他的领路人一般,带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他始终追随着它,望不请前路,看不到脚下,他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想跟着它走,在那一刻,他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他完全被它蛊惑,似乎哪怕下一步就坠入万丈深渊,有过这么短暂的美妙心动也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蝴蝶走了多久,就在感觉自己再多走一步都会垮掉时,突然被光晃了眼——那只蝴蝶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新天地。 漫山遍野的鲜花和蝴蝶,阳光都好像是彩色的。 那只蓝色蝴蝶很快就混入了这个新的世界,在空中飞舞,流连花丛,然后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他再无心欣赏美景,奋力寻找那只蓝色的蝴蝶。 他遇到很多和它相似的蝴蝶,但一眼就看得出,它们不是它。 在梦里,叶斯昭很急,他从没这么焦急地想要寻找过什么,可是他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再遇见那只蝴蝶了。 意识到这个的瞬间,他猛然惊醒,浑身是汗,手里攥着的那张空白便签纸已经被捏皱。 他坐在那里粗喘着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握着一个人的手。 他一惊,转过去看,看到了裴春晓眉头紧锁的脸。 她问他:“做了噩梦吗?” 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美梦呢? 叶斯昭久久地盯着她看,一天不见,竟然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想,或许我还是在梦里,毕竟她说要些时间,她不会这么快就回到我身边。 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触感真实,她的声音也真实。 裴春晓轻声对他说:“你加班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来陪你啊。” 在这一刻裴春晓也终于发现,她以为只是简单到权衡利弊之后就可以做出取舍的喜欢,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渗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喜欢是不由自主的,在意是难以割舍的,或许在某一个时刻,这份喜欢和在意已经招呼都不打地变成了爱。 它来得隐秘又悄无声息,如果不发生昨天的那件事,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还是怕叶斯昭会觉得孤单,还是想在他一个人时,陪着他。 就好像她在场的话,叶斯昭的孤单和脆弱也可以稍微被稀释一点点。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被黑暗吞噬掉。 她从不伟大,但在此刻,她想保护他。 第32章 当叶斯昭意识到自己在握着裴春晓的手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紧接着就是抱歉地收回。 过去的这些年,他从不与人深交。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很怕自己过去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成为别人的负担。 没人会想接近一个杀人犯。 这句话是他离开少管所之后,他的那些亲戚们告诉他的。 当时的叶斯昭尚未成年,法律上来讲,他需要一个监护人。 然而那个时候,他的妈妈已经出家,他不想去打扰她,而那些原本就不算亲近的亲戚们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没人会想接近一个杀人犯。” 一无所有的叶斯昭听完这句话,点了点头,乖乖离开了。 在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此刻甚至往后数十年,他和他的经历都是别人的负担。 为了不给别人惹麻烦,他决定独自生活。 妈妈出家前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房子留给他,钱也留给他。 当然,房子又破又小,钱也只够支撑他贫苦地活。 叶斯昭回到那个几年没回来的家,空空荡荡的,连沙发和床都不见了。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得知,出事之后,那些亲戚来了一趟,扫荡一样把他们家的东西都搬走了。 就像这个家真的已经散了,再不会有人活着回来。 那时候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叶斯昭心里已经毫无波澜,这个世界上应该再没什么事情能刺激到他了。 叶斯昭迷茫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直到隔壁搬来一个奶奶,他的人生才算是重启了。 这段故事他还没有机会向裴春晓讲述。 但当年邻居奶奶来敲他的门,问他要不要过去吃饺子时他的反应,和这一晚发现裴春晓出现在自己身边时是一样的。 他难以抑制的欣喜,因为有人还是看得到他的。 但同时他也害怕,怕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 “抱歉。”叶斯昭放开了她的手,在她的位置上坐得笔直。 裴春晓盯着他的侧脸,然后慢慢打量、仔细观察。 “在道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裴春晓问道。 叶斯昭愣了一下,心虚地转过去看她。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拥抱她一下,他很想告诉自己,她今天会来就说明他们之间还有救。 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叶斯昭不敢给自己太多的期待。 他很清楚,就算裴春晓痛斥他、离开他,他之后也还是可以继续如往常一样活下去,只是,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刻了,他为了一个人心动、为了品尝偷来的温存而欺瞒一颗心。 他对裴春晓有愧,也必将把这份短暂又虚幻的爱情珍藏一生。 尽管,他的一生是无人在意的。 “我只是觉得抱歉。”他说,“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想碰我,或者被我碰。” 裴春晓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解释说:“我点头是因为了解了你的想法,并不是赞同你。” “什么?” “没理解吗?”裴春晓笑,“叶总的理解能力不至于这么差吧?”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大晚上干嘛坐在我的工位上睡觉?” “想你。”叶斯昭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表白。 对于这样的叶斯昭,裴春晓是喜欢的。 她现在很矛盾,她做好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越过那些计划,先拥抱他。 “我也很想你。”裴春晓说,“所以,明知道不应该来,却还是来了。” 她长叹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 看着叶斯昭的时候,她有些无奈:“真是糟糕,我怎么偏偏就招惹到了你呢?” 她望着叶斯昭那双布满了愁绪的眼睛,自己也跟着有些犯愁:“我从来都活得很简单。” 她说:“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我好像没为什么发愁过。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爸妈都会满足我,长大了,没太费力气也考上了自己想去的学校。长相还说得过去,有过一些喜欢我的人,我也对一些人心动过,在遇见你之前,好像真的没什么事情会让我为难。” 她呢喃着:“直到遇见你。” 她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上了叶斯昭这艘贼船的,她究竟是怎么对这个男人割舍不下的。 他身上的禁欲气息,在她面前欲拒还迎的为难样子,还有,笨拙青涩的吻,以及那些对她好的瞬间。 所有的这些都让她觉得,这场相遇其实不亏。 只是,接下来呢? 裴春晓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很市侩?” “没有,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我就是。你好不容易把自己心里藏着的秘密告诉我了,我却在衡量这件事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本来就应该这样。”叶斯昭极力为她辩解,“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保持着过去的风度,这让裴春晓有些红了眼。 “那后来呢?”她问他,“后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呢?” 叶斯昭捕捉到了她声音中几不可闻却还是被他发现的颤抖,她在关心他,这让他无比动容。 就在叶斯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二人都心头一惊警觉地看了过去。 一个同事呼哧带喘地出现在办公区门口,看见他们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叶总!春晓?”同事惊讶地说,“你们怎么还没走?” 不仅没走,怎么还……看起来有些暧昧? 同事没敢多说什么,立刻解释:“我家门钥匙落这儿了,我回来取。” 她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拿了钥匙就准备走。 叶斯昭叮嘱下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两人就目送着那位同事慌张地离开。 同事走后,裴春晓开玩笑:“明天公司里该不会传我们两个的绯闻吧?”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你真的很喜欢向我道歉。” “因为我真的太在意你了。” 叶斯昭看向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他生怕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惹她讨厌,虽然明知可能就要失去她了,但他还是希望她对自己的好感能多一点、再多哪怕一点点。 第33章 因为同事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叶斯昭也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在同事离开之后对裴春晓说:“很多事情,你确实不应该只听我的一面之词。” 他其实明白裴春晓在担心什么,也接受她的迟疑。 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早就已经学会了平静地面对、接受一切,只是他没料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像这段时间一样,迷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爱里。 他对裴春晓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这与欺骗无异。 他说:“或许你不应该百分之百相信我。” 裴春晓望着他,沉默片刻,她没想到自己全部的心思早就被叶斯昭看穿。 她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对他口中的过去经历也是疼惜的,但残存的理智也告诉她,很多事情她需要去确认。 他们两个之间,冲动太多,说到底彼此都不够了解。 “可以给我一些线索吗?”裴春晓说,“我想去看看你的过去。” 对于叶斯昭来说,有一个人愿意走近他、愿意花时间和心力去了解他并且尝试着接受他,已经无异于恩赐。 他封闭了十几年,对一切私交都感到恐惧,可他太贪恋裴春晓带给他的这些新奇体验,他想要试着去抓住。 叶斯昭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自私,可他还是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人。” 裴春晓笑着接过来,好好地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明天开始,裴春晓将要踏上一条之前自己从未想过的道路,她要去寻找写在便签纸上的那个小巷子,要去敲响那扇陌生的门。 “给我一点时间。”裴春晓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答案。” 这个夜晚,他们再次一起走出了那栋写字楼。 裴春晓拒绝了叶斯昭送自己回家的提议:“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叶斯昭像上次那样,站在路边看着她,直到她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难舍地收回视线,去找自己停在附近的车。 踏着月色往前走的时候,叶斯昭其实并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现在正游走于两个世界的边缘,而最后究竟踏入哪片土地,决策权在裴春晓手上。 曾经,叶斯昭很不喜欢这种受控于人的感觉,他和他妈妈都被那个疯癫的无耻之徒控制得太久了,他想要挣脱,想要自由,想要好好地活着。 可是如今,他却享受着这种等待,因为他很清楚,裴春晓和那个人是绝对不同的,她会给他正义的审判。 第二天一早,裴春晓在出发前给于笑笑打了个电话。 她没有将叶斯昭的秘密告诉对方,只拐弯抹角地问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她很喜欢,但有不可告人的前科——前提是,他本身也是受害者,那么如果是于笑笑,会怎么选择。 于笑笑听完,原本还昏昏欲睡,一下子惊醒。 “不会是那个姓叶的犯过什么事吧?”于笑笑说,“那你可赶紧离他远一点!” 裴春晓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叶斯昭对人防备心那么强,又是为什么迟迟不敢对她说实话。 这才是正常人听到那种事情后的反应,相信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叶斯昭曾经无数次听到这样的话。 裴春晓解释说只是自己在看的一本书里写到了这样的情节,她还没继续读下去,不确定主角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于笑笑认真想了想,对她说:“爱也是会被现实打败的,你想想,有过案底的人,孩子都不能考公务员哎!” 裴春晓突然就笑了:“你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唉,没办法,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务员。” 连日来的心烦突然被于笑笑逗得烟消云散了,她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一边笑着对好友说:“那应该不用担心,书里的女主角原本也没打算生孩子。” “那也得看看犯的是什么罪,就算是小偷小摸我也受不了。”于笑笑嘀咕,“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都触犯法律了,能是什么好人啊!” 裴春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解释说叶斯昭那时候是为了保护妈妈才正当防卫,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关于叶斯昭的秘密,她要继续帮他保守下去。 “好了,先不说了,我准备出门了。” “今天上班这么早?” “有点重要的事情要办,关于我的终身大事。” 裴春晓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全然没有听见于笑笑在对面嚷嚷:“你该不会去民政局领证结婚吧?” 裴春晓当然不是去民政局,她就算再怎么冲动,也不至于对这种事情如此草率。 她下楼,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之后打开导航,终点定位在昨天叶斯昭写给她的地址上。 她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但那一带她从没有去过。 那是最老旧也最穷的一个区,从这里到那边几乎要穿越整座城市。 这座城市里的人提到那个区第一印象都是“破”和“穷”,甚至她仅关注过的几起犯罪案件也都发生在那里。 在叶斯昭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她听之前,她完全没想过像叶斯昭这样一个衣冠楚楚、注重细节的青年才俊会出身于那里。 不过,她不在意叶斯昭的出身,她只在意他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春晓踩下油门,开车前往那个地点。 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场旧电影。 第34章 车到巷子口,裴春晓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出来。 过分狭窄的巷子,显然不适合机动车经过。 她把车开走,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一个停车位,而这里距离那个巷子少说得有一公里了。 这一带让人怀疑根本没做过城市规划,就像生活在这里的那些人一样,大都被这座繁华热闹的都市以往,没有被规划在欣欣向荣的新时代里。 裴春晓停好车,快步朝着刚刚路过的巷子走去。 等她再走回来,鼻尖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站在巷子口,一侧是堆放的垃圾和杂物,一侧是停得杂乱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偶尔有野猫野狗闪过,它们灵活地越过臭气熏天的小水沟,看起来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裴春晓沿着巷子往里走,两侧都是低矮的老旧楼房,每栋差不多只有三四层,墙皮都已经脱落了。 她手里握着叶斯昭写给她的便签,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东区3巷2号楼。 她走进二单元,明明是大白天,楼道却黑黢黢的。 感应灯似乎是坏的,也可能压根儿就没有。 她踩着边缘已经磨损到缺角的水泥楼梯往上走,很快就到了二楼。 这里好像到处都是灰尘。 楼梯、楼梯扶手、缓台的窗户上。 要不是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当年的春联,她真的会觉得这里已经废弃了。 二楼一层三户,叶斯昭给她的地址是东侧那一户。 他说那是他从前住的地方,还把唯一一把钥匙给了她。 叶斯昭给她钥匙的时候她很意外,问他不怕自己偷了他的家? 叶斯昭很平静地说:“那里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的这句话和这个地方此刻给裴春晓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从包里拿出那把钥匙的时候还在想:他显然很多年没回来了,竟然还会随身带着这把钥匙。 或许对于叶斯昭来说,住在这里时的那段记忆是永恒被随身携带的,就像一场困住他的梦魇,他自己都没法下决心斩断。 锁孔被积得过厚的灰尘堵住了,裴春晓皱着眉弄了好半天。 住在中门的大姐听见门口有声音,警觉地出来查看,质问她:“你是干什么的?” 在这一带住着的人,几乎都彼此熟识,毕竟这么多年只有往外搬的,没有往里来的,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这地方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任谁都会觉得好奇。 裴春晓被对方严厉的质问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我是叶斯昭的朋友,他让我过来的。” 大姐明显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那扇门问:“这家那个小子?” “对!您认识他?”裴春晓有些惊喜,这里还有人记得叶斯昭! 然而大姐并没有对她卸下防备,又问:“你是他什么人啊?” 说话间,大姐从屋里出来,防贼一样防着裴春晓,挡在了她和那扇门之间:“我告诉你啊,这家什么都没了,你们再来闹,我就报警了!” 裴春晓被她的话说得一头雾水,但也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经常有人来吗?” “你什么人?” 裴春晓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那大姐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不是那些倒霉催的亲戚?” “他还有亲戚在吗?” “……都是些畜生。” 听到大姐的话,裴春晓很显意外:“他从这里搬走之后,那些亲戚还来过?” “你怎么证明是他女朋友?”大姐没接她的话茬,“我告诉你啊,小叶是不住这儿了,这房子一直空着,但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不能让你们胡作非为。” 裴春晓感觉得到这个大姐是个好人,还很熟悉叶斯昭。 她掏出手机,找到了两人仅有的一张合照。 那张照片是之前他们一起出差时,晚上去散步拍的,叶斯昭不喜欢拍照,但裴春晓非要留作纪念,搂着他的脖子对着镜头比耶。 而照片里的叶斯昭,被她搂得弯了腰,无奈又有些羞赧地笑着。 不管怎么看,照片里的两个人都很亲密,足以证明裴春晓和叶斯昭关系匪浅。 “那也不行。”大姐说,“我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大姐回屋去拿自己的手机,进门前还警告裴春晓不许私自开门。 裴春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点头向她保证。 大姐很严厉,甚至有点凶,但裴春晓却有些感激这样的她出现在叶斯昭的世界里。 有这么一个人护着,当年的叶斯昭也多多少少有被安慰到吧。 大姐拿了手机立刻打给叶斯昭,正准备去会议室的叶斯昭接到她的电话,有意料之内的惊喜。 “玉姐。” “哎!”被叫做玉姐的女人一边谨慎地盯着门外的裴春晓,一边对电话里的叶斯昭说,“小叶啊,刚来了个女的,长得挺漂亮的,说是你女朋友。我没让她进门!” 听到对方说裴春晓自称是他的女朋友,叶斯昭窃喜了一下。 他想象着裴春晓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难掩自己的开心。 “她是叫裴春晓吗?” 玉姐探出头,问:“你叫什么?” 裴春晓立马乖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暗号”对上了,玉姐背过身去,欣喜地说:“真是你女朋友啊?” 叶斯昭低头轻笑了一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叶斯昭有多开心,这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让他颓废的花园开出了唯一的一朵花。 一朵花,让整个宇宙都有了生机。 玉姐开心得不行,甚至激动得有些想哭:“真好啊,那姑娘真漂亮!” 听到别人夸裴春晓,叶斯昭觉得比自己被赞美都开心。 “那我帮她开门,”玉姐说,“改天你们一起回来走走,不回家,也到玉姐这儿来吃个饭。” “好。”如果裴春晓还愿意继续做他女朋友的话。 两人挂断了电话,玉姐出来找裴春晓。 裴春晓乖巧地在那里等着,玉姐再出来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已经温和了很多。 “没想到小叶都有女朋友了。”玉姐手里拿着小的打气筒,“我们上次见面,得是前年了。” “他很少回来是吗?” “不回来也好,这地方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玉姐说,“你看这锁眼里面都是灰,你吹半天,头晕了也不一定能好,得用这玩意。” 玉姐用她的小打气筒对着锁眼打气,瞬间灰尘乱飞,但效果显著。 裴春晓笑着说:“姐,你还真有招!” “那是,你别看姐没上过几天学,脑子聪明着呢。”玉姐收好打气筒,“开门吧,进去看看,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东西都被那帮丧良心的人给搬没了。” 裴春晓向她道了谢,然后开门。 她走进那个充满灰尘的旧屋时,仿佛一脚踏进了叶斯昭过去的世界。 空旷、落魄、死气沉沉,站在门口的裴春晓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呼吸了。 第35章 裴春晓打开的是一个对于她而言崭新又陌生的世界,是无法想象的潘多拉魔盒。 这盒子里锁起来的是关于叶斯昭全部的迷茫和痛苦,是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想要忘却但永恒印刻在他身体里的噩梦。 她站在门口,沉默又沉重。 五十几平米的房子,一眼可以望得到全部的景致。 不对,这里哪能用“景致”来形容,这黑色漩涡一样的世界,哪有什么景致可言。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走进了这个满是灰尘的地方,走上去,竟然留下了一串脚印。 她想起多年前自己看过的一个叫“空”的艺术展,在那个展上,大厅空空荡荡,墙上挂着的画布也无一例外是空白一片。 如今这一刻让她想起了那个展。 这般的“空”,在展馆里是艺术,在生活中是梦魇。 一无所有,空空荡荡。 她想象着哪里曾经摆放着沙发,哪里曾经有一台电视。 想象着当年放着那块廉价奶油蛋糕的餐桌位于哪里,也想象着叶斯昭最后离开家前回头那一刻目光究竟落在了何处。 裴春晓站在这个空房间,觉得呼吸不畅,她过去想要打开窗户,却发现窗子被锁着,根本没法打开。 这里的空气实在算不上好,她没一会儿开始咳嗽。 但她还不想走,又转个弯进了卧室。 卧室的窗已经有了裂纹,不知道是以前就有,还是后来被“侵入”时不小心打破。 裴春晓惊讶地发现,卧室的角落竟然还遗留着一个小书柜,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年头太久,灰尘之下也看得出,它已经发黄。 这卧室太小,几步就走到了头。 她过去,书柜上明晃晃地摆着一摞证书和奖状,还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戴着红领巾拿着奖杯的小男孩。 灰尘把画面遮得模糊,裴春晓赶紧打开背包,庆幸自己出门带了湿巾。 她小心地取下书柜上的东西,一一仔细擦拭。 这一次,她在这个安静的、让人不安的旧房子里,终于遇见了少年时代的叶斯昭。 照片上的叶斯昭很瘦,神色拘谨,站在老师和校领导模样的人中间,穿着肥肥大大的校服,乖乖地系着红领巾。 他一手拿着证书,一手拿着奖杯,裴春晓试图看清奖杯上的字,下意识伸手去放大,这才想起,又不是手机相册,哪有放大的功能。 她笑自己,竟然傻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比赛拿的奖,但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叶斯昭一定就已经很优秀了。 再看手边那一摞证书和奖状,裴春晓不禁有些难过。 家里的一切都被搬空了,而对于叶斯昭来说,这些证明着他过去美好和荣耀的东西被垃圾一样丢在这里,那些强盗一样进来搬东西的所谓的亲戚们,是如何对待这些证书的? 她不愿意把人心想得太恶,但也忍不住觉得,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成了笑柄。 小时候再优秀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杀人了。 裴春晓仰起头,把眼泪忍了回去。 叶斯昭应该也回来过,但这些东西他自己也没有带走。 裴春晓揣测着他的心思,最后决心在离开的时候也做一回“小偷”,她带走了这些证书,还有那张照片。 离开这个房子之后,裴春晓抱着那些东西又敲响了隔壁玉姐家的门。 玉姐开门问她:“要走啦?” “玉姐,我能请您一起吃个午饭吗?”裴春晓看得出,玉姐是熟悉并且关心叶斯昭的,或许她就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在意叶斯昭的几个人之一。 裴春晓想听她说说关于叶斯昭的事情,他如何度过那些痛苦的日子,又是如何成为现在的他。 玉姐迟疑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看时间:“请我吃饭就不用了,我女儿中午要回来吃饭的,你进来坐坐吧,就是家里小,你别嫌弃。” 裴春晓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她进了屋,发现玉姐家的格局跟叶斯昭家是完全不同的。 老式房子的一梯三户,东西两户都是南北通透的,但中间户是全阳房间,夏天很闷热。 玉姐家开着风扇,但也还是有些热,她似乎正忙着打扫屋子,裴春晓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没事儿,家里也是难得来个客人。”玉姐给裴春晓倒了杯水,再过来时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问,“那都是小叶的吧?” “啊对,”裴春晓说,“我看一直放在这里,都落灰了,我想带回去给他。” 玉姐晃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坐在了裴春晓对面。 “他怎么让你自己过来啊?” “可能他怕自己来了,会影响我的判断。” 玉姐显然没懂她的意思:“判断什么?” 裴春晓犹豫了一下,没有先说她和叶斯昭的事,而是问玉姐:“玉姐,斯昭家的事,您都知道是吗?” 说起这个,玉姐就叹气。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搬来。”玉姐说,“那会儿这个房子是我妈一个人在住,她是看着小叶长大的,出事之后我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可惜了这个孩子。” 裴春晓微微皱着眉,听得有些难过。 “玉姐,关于他的那些事,您能和我说说吗?”裴春晓解释,“他只告诉我他家发生的那件事,和我说他犯了大错,再多的,他让我自己来了解。一开始我不懂,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可能他怕自己的一面之词,让我觉得不可信。” “他啊,就是心思重,从小就这样。”玉姐说,“但是姑娘,你信我,姐不会骗你,小叶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就是被那个害人的男人给毁了。” 玉姐语气中满是遗憾和疼惜,她长久地叹气,却怎么也挥不去眉间的愁绪。 玉姐塌着肩膀坐在那里,无奈地摇头,感叹说:“小叶这一辈子,都被他给毁了啊……” 第36章 裴春晓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遗憾的。 在她过去的生活中,鲜少会有“遗憾”这种感觉。 她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也太积极大胆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所以想要的、想尝试的都直接去追求,就像当初她对叶斯昭那样。 而她对自己得不到的也总是能很快释然,因为她清楚,纠结于“得不到”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要去做的就是追求新的“得到”。 所以,她从不回头看,也就不觉得此生有过什么遗憾。 但偏偏,叶斯昭跟她生存在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里,叶斯昭困于过去,他每走一步都被从前的阴影笼罩着,而如今他能好端端地站在裴春晓面前,完全是因为他强大的意志力。 那么懂事聪明的他,原本应该捧着荣誉大踏步往前走,却被自己最亲的人打破了充满期待的一生。 裴春晓在听着玉姐讲这些年来叶斯昭的遭遇时,第一次直面了所谓的“遗憾”。 遗憾就是精心雕琢的美玉被一朝碾碎随风去,想拼都拼凑不起来。 玉姐告诉裴春晓,很多事情她也是从自己奶奶那里听来的。 叶斯昭进少管所的那几年,玉姐已经去外地上学,偶尔跟奶奶通电话,奶奶会和她说自己去看了邻居家的那个孩子。 在少管所里的叶斯昭几乎不说话,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是他很听话,也努力学习。 那时候,叶斯昭家的那些亲戚就开始一趟一趟地来搬东西,在叶斯昭妈妈尚未决定出家、还住在这里时,他们就吵吵嚷嚷地过来闹过一次又一次。 玉姐的奶奶阻拦过几次,还被推搡得摔了一跤,那之后腿就一直不灵便。 叶斯昭从少管所回来之后,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床都没有,就直接打地铺。 他消沉了很长时间,玉姐的奶奶时不时去敲门看看他,但经常还没开口她就先哭了。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叶斯昭在想什么,或许十几岁的少年也曾想过死。 但好在他熬过来了,经历了别人不知道的痛苦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毅力从深渊赤手爬了上来。 他妈妈出家前把过去藏起来的存款都留给了他,起码保证了他日后的生活。 叶斯昭剪了头发,去找那些亲戚,想要回自己家的东西。 可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没有监护人,也没有愿意拉他一把的亲人。 他游走在这座城市最穷最脏的城区,像一个小乞丐,但心底里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 十几岁的少年跪在玉姐奶奶家门口,给她磕头,求她帮帮自己。 他想去上学,可他什么都没有,他必须找一个监护人。 他发誓,自己不会给奶奶添麻烦,他所有的钱——尽管并不多,都可以给奶奶,他只是希望奶奶能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让他可以去上学。 裴春晓想象着那个场面,瘦削的男孩跪在脏兮兮的楼道里,一遍一遍磕头祈求一个上学的机会。 毫无血缘关系的奶奶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孩子,她把他拉进家里,给拍掉了裤子上的灰。 过了没多久,所有的手续都办好,叶斯昭终于有学上了。 可上学对于叶斯昭来说也并非易事。 他的事情没法隐瞒,有些学校不愿意接收这样的学生。 奶奶托了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所学校愿意收他,但离家很远,叶斯昭为了省钱不住校,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骑车一个多小时上学。 叶斯昭比班上的同学年纪都大,一开始隐瞒着家里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但毕竟坏事传千里,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班级这个“异类”背后的故事。 叶斯昭被孤立,被叫“杀人犯”,也有学生家长投诉,希望学校能劝退他。 那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叶斯昭就当对一切都不知情,不给任何人任何的反应。 他只是学习,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考了年级第一。 风波是怎么平息的,玉姐也不清楚,但过了很久依旧有人管叶斯昭叫“杀人犯”,还有人在他走路时朝他吐口水。 这些都不是叶斯昭自己说的,是后来玉姐的奶奶跟人打听到的。 叶斯昭向来对奶奶报喜不报忧,在学校遭受什么,他都觉得是自己应得的,他罪有应得。 他只带着满分的考卷和老师的优秀评语回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望着奶奶的时候,一脸的骄傲。 裴春晓听着玉姐说这些,一方面心疼年少时候的叶斯昭,另一方面又感激玉姐奶奶的出现。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分给了孤零零的叶斯昭一盏温暖的灯,让他在黑漆漆的路上,没那么孤独和无助。 她问玉姐:“玉姐,那……奶奶现在住在哪里啊?” 她知道这样有些冒犯,但还是很想去见见那位心善的老人。 “奶奶去世了,好些年了。”玉姐说,“小叶刚上大学的那年冬天,奶奶在门口摔了一跤,进了医院就再没能回来。” 一瞬间,裴春晓的眼泪流了下来。 人生老病死,这是无可避免的,但奶奶这样的人,无论活到多大年纪,都会让人觉得还不够。 希望好人,能更长寿一点,能更健康幸福一点。 玉姐说:“奶奶去世的时候都已经95岁了,也算是长寿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小叶马上期末考试,一听说奶奶进了医院,不管不顾就连夜坐绿皮火车回来了。” 北方的寒冬腊月,叶斯昭穿着单薄的棉衣,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 他在车上复习功课,下了车第一时间往医院跑。 他守在奶奶的病床前,送了她最后一程,然而遗憾的是,他向她许诺的那些“未来的好日子”,都还没来得及兑现。 他以前说等以后要带奶奶去旅游,去看祖国的山川大河,奶奶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出国去玩,奶奶不用担心语言不通或者腿脚不方便,他就是她的拐杖,是她的翻译器。 他还要赚钱买好的房子,有电梯的那种,让奶奶住得舒心踏实。 他说:“奶奶,要不是您,我活不到现在,我的一切都是您给我的,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 只是可惜,孝心尚未尽到,奶奶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小叶真的很出息,再怎么辛苦,还是靠自己读完了大学,又念了研究生。”玉姐说,“知道他有本事了,他的那些亲戚又上门来,多可笑啊,我一个外人看着都恨得不行了。他们想跟他要钱,要东西,说他害死了他爸,现在还过得这么好。他过得好吗?他从来没好过,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人都眼瞎了。我告诉小叶,别回来了,离这里远远的,臭水沟里泡着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他该好好往前走了。” 第37章 玉姐女儿回家的时候,裴春晓道了谢,离开了这里。 她带着叶斯昭留下的那些证书和照片,带着玉姐给她讲的那些揪心的往事,走出这栋破旧的小楼,走出这条又脏又乱的巷子。 这个时间,日头正好,世界明亮,风也温和。 然而裴春晓的心情却与这天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发现自己似乎也被困在那个晦暗的过去了。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只是听别人讲,就觉得浑身发冷。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现在? 裴春晓从未像此刻一样这么想出现在叶斯昭的面前,然后拥抱他。 她满腹心事地走在这陌生的街边,路过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冲着她吹口哨。 裴春晓没理,甚至没注意到那几个人看自己时不怀好意的目光,往常遇到这种人她都会回以鄙夷的白眼,然而今天她只想着叶斯昭,想着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她走出好远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停车的位置,意识到这点之后,只好赶紧回头去找自己的车。 裴春晓绕了两圈才找到车,上车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的呆。 这些日子以来和叶斯昭相处的日常在脑子里盘旋,当时自己并未注意过的那些来自对方的目光和细微的表情,似乎在这一刻,当她终于真正走进了叶斯昭的世界时,才真正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叶斯昭的那些谨慎、胆怯,那些想要拥抱却又不敢深拥的时刻,其实是在和自己的过去做斗争吧。 他说过,他配不上裴春晓。 这句话如今再被记起,裴春晓只觉得内心的苦水如同涨潮的海浪,快要将她吞噬。 从前的叶斯昭被往事囚禁着,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了一个人,如何被抛弃被嫌弃,却从未有人好好地告诉过他,他杀死的是一个本就该死的人渣,他像英雄一样保护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关于这些,裴春晓想,我务必要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 这样戴着镣铐成长起来的叶斯昭,怎么会配不上她呢? 他的勇敢、隐忍,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裴春晓抬手,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眼泪。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叶斯昭对她的良苦用心——让她自己来看他的过去,总好过他口空白牙说给她听。 裴春晓发动了车子,直接前往公司。 路上,她打开车载广播,恰好主持人正在读一首诗,那首她很喜欢的,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叶斯昭把完全的自己打开来给她看,给她看自己的寂寞、自己的黑暗、自己的危险和失败。 他是一个浪漫的情人,从荆棘中走来,手里带着衰败的玫瑰。 裴春晓来到公司,此时正值午休时间。 她和同事们打了招呼,然后发现叶斯昭的办公室竟然没人。 “叶总今天没来吗?”裴春晓假意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办离职手续,实则是想见叶斯昭。 坐在她隔壁工位的同事说:“来了啊,这会儿出去吃饭了吧。” 裴春晓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可叶斯昭迟迟没有回来。 她等不及了,索性起身,出去找人。 叶斯昭如果人还在公司,找起来其实并不难,他为数不多的“藏身之地”,裴春晓全都知道。 她先是去了楼梯间,到现在裴春晓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偷跟着叶斯昭过来时,对方不小心弄掉了一颗袖扣。 那时候,她对叶斯昭还停留在“见色起意”的阶段,只觉得这个男人高大帅气仪表堂堂,偶尔“捉弄”他一下,他的反应也让她觉得新鲜有趣。 如果可以重来,裴春晓发誓自己不会再抱着那样游戏人间的心态接近叶斯昭,她要从一开始就认真待他,让他知道,不管过去如何,他都值得被爱。 楼梯间空空荡荡,叶斯昭不在这里。 裴春晓迟疑了一下,转身往楼上走。 在她准备跟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的那个晚上,她跟叶斯昭约在楼顶碰面,那晚她拉着对方的领带戏弄他,她靠得很近,他的紧张她至今记忆犹新。 裴春晓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上去,一路往上走的时候,也想了很多。 她开始打腹稿,见了叶斯昭之后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是告白还是安慰? 裴春晓向来能说会道,却在此时犹豫不决,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内心。 原来语言也真的有变得苍白的一天。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楼顶,推门上去,刚迈出一步,阳光就晃了她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果然在这里看到了独自一人面向远处发呆的叶斯昭。 他站在楼顶的边缘,面前就是大楼物业为了防止意外筑起来的铁丝网。 叶斯昭静静地站着,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也不知在想什么。 裴春晓走到他身边时,叶斯昭才注意到她的到来,愣了一下,随即站直了身子。 那一刻,叶斯昭像是见到了老师的小学生,等着老师宣读本次的考试成绩。 裴春晓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可紧接着又想到他如此反应的原因,难以抑制的感到难过。 “不晒吗?”她问。 “还好。” 两人对视许久,在这样的对峙中,从来都是裴春晓先败下阵来,叶斯昭这个人,定力太强,她不开口,他似乎能这样看着她一辈子。 “为什么大中午一个人来这里?” “在想要不要通过你的离职申请。” 裴春晓笑了:“喂,我那不是申请,是通知。” 她说:“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我离职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 “你知道?” “以你的简历,来我这里是大材小用了。”叶斯昭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更何况,我们……” “对啊,更何况以我们的关系,你总不能直接给我升职成老板娘吧?我会不好意思的。” 叶斯昭惊讶地看着她,他说:“我以为,你是来说分手的。” 第38章 连日来,叶斯昭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等待裴春晓回来找他的这几天,让他想起自己被警察带走,等待宣判的日子。 他总是告诉自己,不会更糟了,最糟糕的人生他已经迈过去。 然而一想到裴春晓或许从此就在自己的世界退场,他就觉得,这次的坎,没那么好迈。 他所有的情和欲都是被裴春晓勾起来的,十几岁时都未有过的悸动是因她而出现。这段感情,对于叶斯昭来说就是干涸已久的海岸意外迎来了势头猛烈的春潮,尝过被滋润的滋味,就再无法忍受枯竭的煎熬。 但他不会勉强。 裴春晓来是她的自由,走也是她的自由。 叶斯昭能做的,就是保持这份爱意,接受她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无能,但他必须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裴春晓终于来到他身边,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失风度,说一句:“我以为你是来说分手的。” 裴春晓看着他笑了,微微歪着头,对他说:“分手的前提是我们在谈恋爱。” 叶斯昭皱了眉。 “如果我没记错,你甚至没对我说过,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她确实没记错,叶斯昭始终没胆量说出这句话。 出差的那场春宵之后,二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在爱,在一起了。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准确地和对方探讨过彼此的关系:究竟是在恋爱,还只是暧昧的炮友? 叶斯昭自然是当做恋爱在谈,裴春晓也一样,只是少了很关键的一环,到今天再提起,难免是个结。 裴春晓说:“所以,没有分手这一说。” 叶斯昭的心情骤降到谷底,在他看来,这也和分手无异了,总之她是要离开自己的。 裴春晓望着他,阳光晒得她有些发晕。 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出门忘了涂防晒,一时有些着急:“你不打算在我晒黑之前,对我说点什么重要的告白?” “告白?” 裴春晓点头:“陪你晒了这么久的太阳,白雪公主都要变成黑姑娘了。” 她开玩笑似的说:“我牺牲了这么多,还没资格换你一句‘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叶斯昭惊讶地看向了她。 几秒钟后,叶斯昭问出了一个让裴春晓哭笑不得的问题:“是要我向你告白,然后你再拒绝我吗?” 裴春晓大笑出声,抬手打他肩膀,然后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叶斯昭!你能不能霸气一点啊?小说里的霸总不是这样的!” 叶斯昭看着她笑,莫名也放松下来。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然后又握住她的手。 他说:“可我不是小说里的霸总。” 裴春晓收敛了刚刚放肆的笑,认真了起来。 她对叶斯昭说:“是,你确实不是小说里的霸总,但你有你的魅力,而我刚好就喜欢你这一类型。” 叶斯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概明白了裴春晓的选择。 他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染上了笑意,眼睛也开始微微泛红。 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叶斯昭突然觉得,再华丽肉麻的话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对裴春晓的感情。 是干竭的、早被人遗忘的海岸再次被春潮拥抱的感觉,身体和灵魂最深处关于爱的感知全部被唤醒。 了无生机的海边被温柔的潮水冲刷着,那些多年前死在海滩上的海星都复活了。 叶斯昭不知道这是爱的魔力还是裴春晓的魔力,又或者,是带着爱来找到他的裴春晓才会释放给他的神奇魔法。 他在她面前缓缓单膝下跪,这动作让裴春晓也吃了一惊。 她稍稍后退,打量着他,看着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就那样俯首在自己面前。 叶斯昭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他紧张地抿了抿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那里面是一枚钻戒。 在叶斯昭开口之前,裴春晓抢了先:“你该不会直接和我求婚吧?” “不!”叶斯昭生怕她有压力,赶紧解释说,“我只是不知道应该送什么,做了很多功课,但感觉送什么礼物都不够分量。” 裴春晓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钻戒其实也不够分量,但我那天路过那家店,看它实在太漂亮。”叶斯昭说,“我只是觉得,所有漂亮的事物都应该属于你。” 所有漂亮的事物,都应该属于你。 裴春晓完完全全被这句话打动,即便仰起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她笑着擦去眼泪,觉得叶斯昭的真诚就和这剔透的钻石一样,世上仅此一颗。 她说:“可是人家都是求婚的时候才送钻戒。” 叶斯昭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裴春晓接过戒指,给自己戴上了。 “不过这不是问题,别人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裴春晓说,“就像过去如何,跟现在的我们也没有关系。” 她戴着叶斯昭送的钻戒,朝着对方张开了双臂。 “叶总,拥抱一下吧。” 叶斯昭起身,紧紧地将人抱在了怀里。 “等一下!”裴春晓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你还没说啊?” 这家伙该不会又想蒙混过关吧? 叶斯昭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下一秒,他在她的耳边,略带哽咽地说:“你能当我的女朋友吗?” 趴在叶斯昭怀里的裴春晓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深呼吸,闭眼的瞬间轻声说:“好啊,你早该问我这个了。” 叶斯昭幻想中的拒绝和分手并没如约上演,裴春晓可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这不浪漫的世间继续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她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做一份承诺。 往后,叶斯昭不再需要孤身一人守着过去孑孓而行了。 他看到的街道不再是萧索的,落日不再是绝望的,月亮也不只在荒郊才亮起。 他不会再寂寞,不会再沉浸于过去的黑暗,他也无需再为自己、为生命感到困惑,无需再将自己的爱视为危险的存在。 在这段意料之外的爱情降临时,两人都曾抱有疑问——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又如同诗里写得那样,给了彼此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这就足够了。 当裴春晓戴着钻戒和叶斯昭牵着手下楼,叶斯昭惴惴不安地说:“可我的案底……” 裴春晓的笑声回荡在楼梯间,她对自己这总是感到不安的男朋友说:“没什么影响啊,大不了以后我们的孩子不考公。” 叶斯昭一愣,然后也笑了。 “再说了。”裴春晓嘀咕,“我本来也没想过要生孩子的。” 叶斯昭低头笑,点头说:“怎么都依你。” 怎么都依你。 未来的所有时间和步调,他都跟随她。 因为她就像那颗钻石,璀璨地照耀了他的生命,不需要任何文字的诠释,只要她在身边,他就感到安心了。 “你第一次被我强吻的时候,在想什么?” 裴春晓把叶斯昭少年时代的证书和照片重新摆在了他家里的书架上,一边小心擦拭,一边问对方。 叶斯昭站在她身后,认真回忆,然后说:“觉得你是个疯酒鬼。” 裴春晓扶着书架大笑,接着又听到对方说:“但要是能重来一次,我希望先走出这一步的是我。” 裴春晓回头看他,对上那真挚又坚定的目光。 “我想好好追求你,而不是单纯被你爱。” 裴春晓灿然一笑,轻吻了他一下,然后对他说:“没关系,春潮永远不嫌晚,你的主动虽然晚来了那么一点点,但总好过永远都不迈出那一步。” 拥抱之时,一切晦暗都已彻底成为往事。 叶斯昭在遇到裴春晓之后,新的人生已经正式开启。 “谢谢你。”叶斯昭轻轻拥住了她。 恋人在怀,时刻为她而心动。 叶斯昭想,即便这只是一场绚烂的好梦,某天醒来,想到有过这样一场梦,余生也能无憾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