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梦里人》作者:瑚图 本文文案: 高溪嫁到兰陵王府的第二年,遇见了赵绰。 初初见时,他还只是寻常王府护卫,恭恭敬敬唤她王妃。 后来,他将高溪的不如意和心酸都看在眼里,怜惜她,也将一腔深情通通全给她。 有了赵绰,高溪才觉得王府里沉闷的悠长岁月没那么难熬。 - 那天,江南草长莺飞的三月,他在杏花微雨中向她告别,他尽力笑得和煦,可她仍是红了眼。 因她心里清楚,此一别,只怕便是雨恨云愁,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死生不复相见。 - 阅读提示: 1. be!!!女主两条感情线都是be。 虐,大虐小甜。 2.古代背景,主角没有超越所处时代以外的先进思想 3.如文案,故事狗血放飞,阅读体验可能极其不佳,请务必谨慎跳坑! 【高亮:洁党慎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溪 ┃ 配角: ┃ 其它:预收《给将军试婚之后》 一句话简介:恨不相逢未嫁时。 立意: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要学会接受和面对 第1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 咸化二十九年秋,大雪,银装素裹的天地里有一抹大红丽影正过海棠门而来。 今年的雪来得早,也来得急,往年隆冬时分也少见这样大的雪。高溪鼻尖冻得微红,捧着金丝珐琅三阳开泰纹手炉的纤纤玉手被她藏在雪披里。雪披是大红色江南织锦所制,上面绣着云纹连珠对孔雀,内里是雪狐皮毛,兜帽上也是一圈雪白狐狸毛,甚是华贵。 这是高溪嫁进兰陵王府的第二个年头,婆母是而今圣上宠妃,兰陵王府常年封赏不断,高溪身为兰陵王正妃也跟着沾光,吃穿用度皆是上品。 本是人人称羡的王府正妃,寻常高门贵妇都眼红的生活,可显贵背后的心酸却只有高溪自己才知道。 金陵已多年未曾落过这样的大雪,高溪踩在雪上,瞧着自己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有些怀念入府前在家中仍做姑娘时的日子,她也曾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过。 又行几步,兰陵王身边的随侍王敦已经迎上来,边给高溪行礼边道:“王妃,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王敦从前在宫里时就跟着兰陵王,到如今已有十年,王爷同王妃夫妻感情不睦的事断然瞒不过他,里头那位冷情的王爷这会儿正为旧情神伤买醉,这王妃突然前来岂不尴尬。他又一打眼,竟瞧见王妃身后跟着的婢女灵丘手里正拿着酒壶。 那显然不能是空的。 敢情这王妃不是来劝酒,反倒是来添乱的不成? “我来看看王爷。”说完,高溪也不再理他,径自迈上台阶,她料想王敦也没那个胆子真拦着不让她进。 推开竹海居的房门,淡淡酒香立刻扑鼻而来,这王府里皆是佳酿,倒也不奇怪。 高溪在中厅脱下雪披,摒退下人,独自端着酒壶撩开帘子往东暖阁而去。一掀帘子,便觉有热气扑开,萦绕着周身,暖暖的。 竹海居的丫头们倒也伶俐,今日才见落雪,便已经将银骨炭给兰陵王点上。 “你来做什么?”兰陵王正低头斟酒,知道高溪前来连头也不打算抬,语气也很淡漠。 高溪走上前,先将酒壶放下,再行过礼,才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她的丈夫。 即便是饮酒买醉,兰陵王仍旧衣袍整齐,连鬓发也都梳得一丝不苟。高溪知道,兰陵王最重体面,所以他从不将自己那些情绪在外表现,只有在家里才会这般黯然神伤。 “妾身来陪王爷喝酒。” 兰陵王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高溪,还以为自己是听错。 “来陪我喝酒?”确定不是来劝我别喝酒的吗? “对,来陪王爷喝酒。妾身是王爷的妻子,理应为王爷排忧解难,妾身虽解不了王爷心头忧愁,但可以陪王爷一醉方休。”说着,高溪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 “那王妃可知道本王为何心伤?” “猜到几分。” 高溪又斟了一杯酒,抬眼看向兰陵王,她双目明亮,脉脉含情,任是何人都瞧得出她对眼前人的心意。 兰陵王苦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悲从中来。 “我心里疼,高溪,你懂吗?”兰陵王手指点着胸口,一个大男人脸上尽是悲怆之色,“这里,疼。” 高溪怎么会不懂。她眉眼低垂,丈夫心里牵挂着别人,为她买醉为她心碎,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懂。可是王爷,您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太子妃她瞧不见,更不会因此就回到您身边来。而且我想,太子妃她也不想见您如此的。” 太子妃言菡是兰陵王姑母含山长公主的夫家侄孙女,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也该是对神仙眷侣,三年前言家却做主将长孙女言菡嫁入东宫,做了太子的三继太子妃。 一双痴情儿女就此被拆散。 那年他才只有十五岁,甚至还没有封王建府,除了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出嫁,别无他法。 去年夏天,兰陵王出宫建府,生母伏贵妃为他定下了与高家的亲事,娶了高溪做正妃。可惜他始终难忘旧情,对高溪不冷不热,也变得多情放纵,成婚一年府里已经纳了三位侧妃。 思及此,高溪也叹命运刻薄,不曾给她好姻缘。初嫁时,她也曾对婚后生活有过很多向往,只是她以为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都没有实现。 兰陵王又是笑,可笑中苦涩高溪一清二楚,他转头看向高溪,这会儿倒是神色温柔。只不知是因思及心上人言菡,还是短暂地将高溪视作了可以倾吐心事的知己。 “我今天在宫里见到她了,和大哥一块儿,带着小郡主。她女儿生得很像她,粉雕玉琢,可爱得很,她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而且,今日她们进宫去,就是为了告知父皇,她又有了身孕。”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哪点比不上我大哥,她才十八岁,可我大哥都快到不惑之年!皇长孙都只小她一岁而已,她到底为什么宁愿嫁给我大哥,也不愿嫁我,难道我和她多年情分还比不得一个太子妃之位吗?” “王爷慎言。” 其实这一年兰陵王鲜少同她谈起太子妃言菡,只会在言菡生辰、出嫁和诞育小郡主的那天闭门不出而已。 “也许太子妃是身不由己,家中安排,她无法违拗。” “不,不是。”兰陵王放下酒杯,他已然有些醉了,两颊酡红,“今日是她亲口说,她是自愿嫁给大哥,她想做大昭未来的皇后。为什么我没有早生几年,倘若我是嫡长子,或许我就是太子了。” “王爷若是有心,如今您也仍有机会成为太子。” “我哪来的机会,大哥是长子嫡孙,名正言顺的台子。”兰陵王自嘲地道。 “长子嫡孙又如何呢。”高溪其实不胜酒力,这会儿三四杯酒下肚,已是有些头晕目眩,“自古以来莫说是庶子庶孙继承大统的不计其数,便是女帝武皇也是有过的,妾身以为王爷不必纠结于出身,只要王爷有这个心思,是不是长子嫡孙都能成事。” “这么说,王妃是也想当太子妃,当未来皇后?” “妾身不想,倘或有朝一日,王爷真能继承大统,妾身愿祝王爷与太子妃终成眷属,到时只盼王爷能还妾身自由,放妾身出宫去。” 不知是被高溪哪一句话说动,兰陵王果真不再斟酒,只是垂着头静坐。 良久,开口道:“本王乏了,王妃也回去歇着吧。” 高溪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明明昨夜里才见过王爷为心上人借酒浇愁,今儿早上还巴巴地跑来送热粥。 而且,她还没见到人,听院里的人说,王爷一大早就进宫见伏贵妃去了,连早饭也没用。粥放久了影响口感,高溪只能将亲自熬了一早上的鸡丝粥赏给竹海居的下人。 “灵犀,一会儿你带着宏康去曹侧妃那里瞧瞧,帮着扫扫院子里的雪,她那儿的人手怕是不够。她怀着身子,出行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能有闪失。”高溪领着灵丘和灵犀往竹海居外去,边走边嘱咐。 迈过院门时,高溪抬眼看路,见管家方舸正往竹海居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生的人。 “这位是……” 那人身穿官服,仪表堂堂。面如刀削,五官都似精心雕琢过般精致,却又棱角分明,浓密睫毛下,一双眼干净清澈。偏生他这样英俊的脸,身板却不单薄。 “王妃,这位是宫里新派来的王府护卫,今日来上任,奴婢带他来回禀王爷的,看王爷想让他在何处当值。” 高溪点了点头,回道:“先带他在府里安顿吧,王爷这会儿不在府里,你们明日再来。” 她又看那人一眼,想着宫里选人的眼光还真是有几分刁钻的,眼前人可称得上是英俊了。 那人看向高溪,而后行官礼,道一声:“给王妃请安,下官赵绰。” …… 兰陵王到麟趾宫时,伏贵妃还在同他的胞弟十七皇子一道用早膳,他昨夜饮酒,没休息好,又一大早被人折腾进宫里,心里没好气,行过礼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母妃,今儿好容易不用上朝,您这一大清早地叫儿子进宫来做什么?” “你这孩子。”伏贵妃给十七皇子擦了擦嘴角,让宫女红药将人领下去,又亲手舀了碗莲子粥放到兰陵王面前,“母妃召你进宫自然是有要紧事。” 兰陵王喝着粥,头也不抬。 “北边朝廷始终不安分,听说一直忙着练兵呢,怕是迟早要有一战。太子那里有言家军撑着,倘或这一回又让言家立了功,太子这位置可就算是板上钉钉一样坐得稳稳当当了。母妃就是想先支会你一声,你如今也有兵权,也负责操练兵马,是时候早些预备起来了,还有啊,先前说要给你的兵器营的差事如今也差不多快成了,到时那些趁手的兵器还不是先可着你的军队用。” “母妃应当知道,儿臣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当皇上有什么好,整天待在这皇宫里,甚是无趣。”兰陵王文朝其实自幼就得皇上疼爱,生母得宠,他又生得聪慧可爱,皇上自然喜,年满十六封王时,也是选了最好一处官家府邸给他做王府。 但他倒更像是个闲散王爷,虽也谋得一官半职,却没有更大的野心。 “文朝。”伏贵妃呵斥他,“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争些气。你弟弟身子差,能撑几时都不好说,你妹妹最多就是嫁个好人家,到时给你寻个朝中靠山,其他的还不是得靠咱们娘俩谋划。就算你不想别的,三年前言家将孙女嫁入东宫的事,你也不在乎吗?倘或太子是你,而不是你大哥,你会……” “母妃,儿子吃饱了。”兰陵王喝下最后一口莲子粥,放下勺子,在碗边碰撞出清脆响动。 “母妃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但现实如此,你想得到想到的,便要足够强大,待你成事那天,这全天下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何况区区一个女人呢。” 伏贵妃一直都颇有野心,她从前只是皇上身边的奉茶宫女,一夜承宠便有了身孕,诞下十二皇子兰陵王,这才得以做了宫妃,此后几年间又先后诞下十一公主、十四公主和十七皇子,以微末出身得封贵妃,可谓是扶摇直上。然而她想要的可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贵妃之位。 当初给兰陵王选妃,多少达官显贵之女挤破头想要嫁进兰陵王府,但伏贵妃偏偏在一众人里选中高溪,只因钦天监监正言说高溪乃是兰陵王命中贵人,若能求得此妇,日后必定能成大事。 兰陵王哑然失笑,没想到伏贵妃所说竟与昨日夜里高溪所说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这本到底该怎么排雷,因为每个人接受程度不同,雷的东西也不同,所以很难保证把所有可能有人雷的点列出来,那就不一一排雷了,如果看文过程中有任何情节引起不适,都建议尽早点叉! 接档文《给将军试婚之后》:(专栏可收藏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进他眼里。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2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2) 那日兰陵王进宫后便没回府,直接去了军营,自打他年初接下操练兵马的差事,时不时便去军中小住是常有的事,明面上说是为了方便练兵,可实际上有没有故意躲着不肯回府的意思,谁又知道呢? 高溪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她近来常常梦见往日,她对兰陵王关怀备至,却只换来他的疏远,又想起那天兰陵王借酒浇愁满面悲怆的样子,高溪忽然觉得这么多时日以来的芳心暗许都像个笑话。 罢了罢了,且由他去,虽说兰陵王对她没几分情意,但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王府中馈由她管着,那三个侧妃也被兰陵王嘱咐过不敢造次。夫妻情分得不到,能有个王妃的体面地位日子过得倒也没多差。 兰陵王一走就是小半月,高溪中间派人给他送过一次衣物,还特意让人带上一筐银骨炭,怕他在军中着凉。 正巧这两日高溪的姨家表妹萧容华来王府小住,小姑娘才八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整日围着高溪身边转,她也抽不开身去多想,日子反倒过得闲适。 这天好容易小姑娘自己跑到园子里玩,高溪得了空去画她的市井图,这还是月前她与兰陵王一同进宫拜见伏贵妃时答应十七皇子的,十七皇子自幼体弱,长到十岁还没出国宫,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高溪瞧着不忍,恰巧她擅工笔,便应下十七皇子要为他画一幅市井图。 到晚饭前,高溪刚撂了笔,手抚着修长脖颈放松,就听得外头萧容华喊她:“表姐、表姐!” 很快,书房的门被推开,萧容华兴冲冲跑进来,带着孩童的天真烂漫,蹭到高溪身边,摊开手心给高溪看。 是一枚白底绘墨荷纹样的十二孔陶笛。萧容华不精音律,高溪是知道的。但小姑娘瞧着颇有兴致,她还是表现得很惊奇的样子。 “好精致的陶笛,哪里来的?” “园子里有位哥哥给的,还教我吹了曲子,表姐,你跟我一块儿去园子里,我和哥哥吹给你听!” 府中还有人会吹陶笛?高溪第一次知道。 “一定要去园中吗,容华在这给表姐吹一曲不好吗?” “不好。”萧容华撅着嘴摇头,“要两个人一起吹才好听呢!” 小姑娘坚持,高溪坐了快一整日,也想出去走走,便应了。 路上小姑娘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说着那位教她吹陶笛的哥哥有多厉害,才一下午就教会了她吹《雨霖铃》。行至园中,高溪果然闻得悠扬笛声。 “就在那,表姐你看,那就是吹陶笛的哥哥。” 高溪看过去,不远处有一人头戴珠子卷云冠,身着苍色银鼠面绣紫青祥云纹曳撒,挺拔如松而立。只可惜那人是背对着高溪,她瞧不见容貌,但曳撒乃是官服,想来是府中哪位护卫吧。 萧容华已经奔过去,喊着哥哥。 那人闻声回头,笛声断,天地间少一段悠扬乐声,却多了一张温暖笑颜。 高溪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是那日新来府中的王府护卫,赵绰。 难怪她未曾听说过府里有人擅吹陶笛。 “下官参见王妃。”赵绰不慌不忙,先是摸了摸萧容华的头,而后上前向高溪行礼。 上回匆忙,亦或是她未曾认真听,倒没注意到此人音色也是极好听,犹如山间清泉滴落浅潭。 “赵大人免礼。”高溪也扬起笑,大方得体,“想不到赵大人不光精于武艺,在音律上也颇有造诣。” “王妃过奖,不过是下官闲暇时的爱好罢了。” 那天赵绰来上任,正赶上兰陵王进宫,之后便没回府,想来是他在府中的差事还没定下,左右闲着,便在这儿吹陶笛打发时间。 高溪被萧容华牵过去,要她听两人吹陶笛。高溪答应了,往一旁的凉亭中走。 灵丘伶俐,抢先了高溪一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折好铺在石凳上。如今天凉,她怕高溪直接坐上去会坏了身子。 “哪儿就那么娇气。”高溪被灵丘扶着坐下。 “不是娇气不娇气的事,是王妃身子金贵,自然得多加注意。”灵丘其实还想说若是体寒,恐难受孕,但没敢开这个口。 高溪同灵丘才说了两句话,萧容华已经等不及,在外头催了。 “表姐、表姐,你好了没呢,我和哥哥要吹咯?” “好好好,你们来,表姐听着。” 赵绰一直站在一旁,不曾乱走动,向高溪点头示意过,才拿起陶笛与萧容华吹奏起来。他应是极擅长的,吹得从容,萧容华还只是初学,并不熟练急于表演有些慌乱,中间吹错了几个音符,但赵绰丝毫未受影响。 一曲闭,赵绰将陶笛收好,屈身行礼,道:“臣献丑了,这里是内院,臣不好久留,先告辞了。” 他方才看见高溪过来就想提出告辞的,但既然答应了萧容华要陪她吹奏一曲,也不好食言。 “啊?哥哥这就走了吗,可我还没学会呢,方才吹错了好多呢……”萧容华颇感失落,朝高溪跑过去,不由分说拉着她到亭外来,就站在赵绰面前。 “表姐,你是王妃,府里都听你的,你帮我和哥哥说说吧,让他再教教我,等我回家了就见不到哥哥了。” 高溪头一次和外男离得如此近,她往后退了退,摸了摸萧容华的头,同她讲道理。 “容华乖,哥哥在王府当值,也有事要做的呀,你这样可是会影响哥哥的。你若真喜欢,回头姐姐帮你和小姨说,给你请一位陶笛师傅到萧府可好?” “我不要,我就要哥哥教,府里的师傅都凶巴巴的,还不似哥哥教得这般好。我不会打扰哥哥的,我再过两日就要回府去,我只将这一曲《雨霖铃》学会,好不好嘛,表姐。” 萧容华性子活泼,撒起娇来实在让人难以拒绝,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何况赵绰虽是王府侍卫,却也是朝廷命官,岂能任由高溪差遣。 “容华听话,表姐——” “王妃,下官近来无差事,表小姐既然喜爱陶笛,下官愿意教导一二。” 高溪有些错愕,想不到这赵绰瞧着冷淡,实则平易近人,既然他主动说愿意教,容华又愿意学,那便再好不过。 “那辛苦赵大人了。” 高溪笑起来,眉眼弯弯,她睫毛长又翘,今日略施脂粉,便娇艳非常。 “不辛苦,臣之幸。”赵绰这话说得也没错,萧容华的父亲是镇远侯府世子,祖父不仅身袭爵位,还官拜正二品刑部尚书,也算是家世了得。 眼下已快到晚饭时候,即便高溪带着两个丫头,还有萧容华跟着,但赵绰毕竟是朝廷命官,而高溪却是王府内妇,相谈过久终究不大合规矩。 高溪哄过萧容华,言说晚上厨房做了她爱吃的八宝鸭,放凉了就不好吃了,萧容华才答应跟她回听雨阁。 王府有规矩,丫头是不能与高溪同桌而食的,她们的饭食也会一并送到听雨阁,但只能在下屋用,灵丘和灵犀是大丫头,伺候布菜这种事自有小丫头们去做,两人帮高溪和萧容华摆好碗筷,便福身退下,临走前高溪还赏了两人一盘梅花香饼。 灵犀最爱吃这个,喜滋滋地接过,待帘子一撂下,凑过去,用胳膊轻撞了下灵丘,小声道:“今日在园中那位赵侍卫,你和王妃见过啊?” “见过啊,就那日王妃早起去给王爷送粥,碰见管家领着他去见王爷。” “长得可真帅。”进了耳房,灵犀将梅花香饼放在桌上,直接用手抓了一块儿来吃,“我见过的人里,除了王爷,就数他最英俊了。不、不,细想想,竟是比王爷还英俊几分。真是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你且少在这说些痴话吧,可别真受了美□□惑动了芳心。” “我便是动了又能如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人家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官官,正四品的官位呢,咱们不过是王府里的小丫头,哪能高攀得上,到时候有你伤心的。”灵丘年岁大些,颇有些语重心长之意,“要我说这门当户对还是很重要的,你看咱们王妃嫁进这王府里,受了多少委屈,倘若嫁个门户相当的,我想夫家断不敢这般轻薄于王妃。” 说完,灵丘还狠狠啐了一口。这一年来,她是真看不惯。 “唉,咱们王妃这么好的人,王爷也不知道珍惜。咱们王妃生得美,又知书达理、处处周全,何必在这受王爷的气,要我说干脆和离算了,王妃这么好还愁嫁不出去吗?。” “你小声点,这话可不好乱说的。”灵丘压低声音,“哪那么容易和离的,你以为这只是王妃同王爷之间的事吗,背后可还有个高家呢,若和离了,让王妃家中的父兄如何自处。王妃重情,不为自己考虑也会为高家考虑的。所以说啊,嫁进皇家不管好与不好,这辈子都被拴住了。” 高溪自己并不是攀龙附凤的人,她本无意嫁进皇家,当初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她就担心过自己恐怕配不上王妃之位,但高溪的父亲高正桥却全然不这么想,高溪能嫁进王府,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激动地一连两天没睡好觉,对高溪这个女儿也上心起来,当即就让自己的继室多给高溪裁两件衣裳。 出嫁前的那一晚,高正桥还煞有介事地握着高溪的手,上演了一出父女情深,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最后的那一句“爹的升迁之事往后就靠你在王爷和贵妃面前多多美言了”。 这一年多来,高溪时不时便会收到高正桥从扬州寄来的书信,催促她调任之事,可高溪在王府的举步维艰却只有自己知道,她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 夜里,高溪哄着萧容华睡下后,借着烛火看高正桥新寄来的信,终是沉沉叹气。 第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3) 高溪生母早逝,只留下她与妹妹高清,一年后高正桥便再娶,又得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继母跋扈,父亲又远在扬州为官,大多时候都不在金陵城,更苦的是她母家没有舅舅倚仗,只有一个姨母,虽说嫁与镇远侯世子,却也是个不得宠的,说不上话,高溪在家时的日子并不好过。 现如今她既已嫁人,还做得王妃,虽说可以不再理会高正桥,但人伦孝道这关高溪始终过不去,高正桥再如何对她不好,终究是她的生身父亲,加之高清年纪还小,尚不满十二岁,即便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提妹妹做打算。 高溪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兰陵王开这个口,帮自己的父亲讨一个在京任职的差事。且不说兰陵王会不会应,只怕她只要开口便会引来兰陵王的嫌弃。 思来想去,也便只有向伏贵妃开口这一条路可走。好在这一年多来,伏贵妃待高溪还算不错,在宫里得了稀罕玩意都惦记着高溪,也时常帮她劝诫兰陵王。 可进宫也得有个由头,直接为了讨官位进宫去,未免太不识趣些,高溪只得连夜作画,争取早些将答应十七皇子的市井图绘制好,借着送画的由头进宫去,顺便提上一句。 如今天寒,高溪身子骨又差,才熬了两夜就有些受不住,白日里咳嗽起来。灵丘去请郎中的事很快传到王府中三位侧妃那里去。 高溪平日里与她们相安无事,却并不愿意多理会,特别是现在她头重脚轻,觉得浑身都不舒坦的时候。 刘侧妃是最先入王府为妾的侧妃,也最得兰陵王宠爱,只要兰陵王在府里,宿在她那里的时候最多,因而也有些恃宠生娇,最是喜欢在高溪面前逞威风。 她不止是来探病,更是来给高溪添堵的。 “王妃身子可有大碍,方才我听说灵丘急匆匆出府去请郎中,我还当是王妃有了身子,正准备拿上贺礼来给王妃道喜,可又听说郎中瞧过病直接出府去了,管家也没派人通知各院,我想着那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没有大碍,不过是受了些凉,多谢刘侧妃惦记。”高溪如何听不出她的挖苦,但也不打算忍气吞声,“我看是侧妃盼孩子盼得太过,才会一听人家请郎中就以为是有喜,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侧妃最得王爷喜爱,生男育女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这话是在暗讽刘侧妃得宠最多,却仍无身孕,算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高溪却并不打算收敛至此。 “我瞧着曹侧妃的肚子也圆起来了,算算日子应有六个月了吧,可千万得多注意些,这是王府头一个孩子,王爷和宫里的贵妃娘娘可都看重得很呢。” 曹侧妃因怀了王府头胎,也是颇为威风了一阵子,但比起刘侧妃的嚣张,她要收敛得多,听高溪关心她,即便也听得出是借她挖苦刘侧妃,也还是道了谢。 从高溪这儿没讨到便宜,还被噎了两回,刘侧妃心里很不痛快,临了要走时,忽然回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听闻王妃这两日很喜欢午后去园子里听人吹陶笛,可如今既染了凉气,王妃还是好生休养的好。” 因着染病,高溪的画比预计晚了三四天完成,但好在兰陵王也一直未曾回府,她一画完就立刻派人往宫里传话,说明日要进宫拜见贵妃。 高溪来的时候不大凑巧,麟趾宫里十一公主文琳正与伏贵妃争吵,母女二人一声高过一声,高溪想装作听不到都不行。 伏贵妃身边的宫女红药领着高溪到大殿檐下时,听见十一公主带着哭腔大喊道:“反正我不要嫁给张兆伦那个老男人!” 然后高溪便见夺门而出,双目通红,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儿。 怪可怜见儿的。十一公主撞见高溪,赶忙抬起袖子擦眼泪,又给她行了礼。 可等高溪开口想问她些什么,十一公主却只是抿着唇,才忍回去的眼泪又滴滴答答淌下来,摇着头不说话,一转身便跑开了。 “溪儿,你进来吧,不必管她!”伏贵妃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显然也是气极。 其实从方才十一公主那句话里,高溪已经猜出几分,无非是伏贵妃想让女儿嫁给当朝丞相之子张兆伦为续弦,可十一公主嫌他已过而立之年不肯嫁,母女才起了争执。 “给母妃请安。” 高溪才要跪下去就被伏贵妃扶起来,拉到她身边坐下。 “还是你懂事,本宫怎么就没能生一个像你这般懂事的女儿呢。”说着,伏贵妃的眼神便往高溪肚子上瞟,“还没动静?” 高溪垂眸,摇了摇头。 “唉,你和文朝成婚也有一年半,怎么一直没见有身子,可是他阳奉阴违,平日里都不往你院里去,这小兔崽子,等他从军营回来本宫非……” “母妃。”高溪打断她,柔声道,“没有的事,是高溪自己没那个福分。” “溪儿你也别多想,你们还年轻,孩子会有的,这也不是急得来的事。我也不是催你们,只是你与文朝那些侧妃不同,你是文朝明媒正娶的正妃,将来你肚子里出来的可是本宫的嫡孙,往后文朝的爵位钱财还不都是由他继承。” 高溪知道进宫来就免不得要听伏贵妃说道这一番,伏贵妃说这些其实也有替她考虑的地方,兰陵王对她感情不深,她想在王府立足,是需要一个孩子傍身的。 “母妃,溪儿今日进宫是给十七弟送市井图的。”高溪抬手,示意灵丘和灵犀将画轴展开。 这是一幅足有一米多长的金陵市井图,笔墨细致,选景也都生趣活泼,有繁华的秦淮河,有为升级奔波的市井小贩,还有街头巷尾无拘无束追赶打闹的孩童。 “哎呦,溪儿可真是手巧,这画卷别说是文垂,就是本宫见了也喜欢得紧呢。本宫代他谢谢你了,你这孩子有心了,画这东西没少费时间吧,辛苦你。” “不辛苦,按理溪儿算是十七弟的长嫂,这些是该做的。” 高溪陪着伏贵妃说了一上午话,她几番想要开口,都未成行,终究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还是到了申时,她就快起身出宫时,才咬咬牙,狠下心开了口—— “母妃,溪儿今日还有一日所求。”高溪跪下身去,“溪儿的父亲在扬州任盐运司副使已有多年,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加之父亲年岁渐大,身子骨不抵从前,溪儿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贵妃娘娘从中运筹,将我父亲调任回金陵……” 话一出口,高溪便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一般,似是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兰陵王回府之日,已近大雪时节,皇上念他练兵辛苦,在宫中款待他,及至傍晚才回了府。高溪一直以来都很尽为妻之责,知道兰陵王要回来,早早在府门口迎接,见人从马车上下来,亲自上前抖开一早备好的貂绒大氅为兰陵王披上。 兰陵王抖了抖肩膀,让大氅穿得更舒服些,侧目看向高溪,说来也有一个半月未见,他虽不曾想念过,但如今一见,也察觉出高溪似比他去时消瘦了些。 “王妃瘦了,听闻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要紧吧?”兰陵王握住高溪的手,与她一道往王府里走。 “已经大好了,不要紧。” 走上台阶,三位侧妃都在那儿站着,曹侧妃肚子滚圆,一见了兰陵王便挪着小步蹭到跟前来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兰陵王,开口的声音也是甜腻:“王爷,您可回来了。” “他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兰陵王看着曹侧妃的肚子,也跟着笑,伸手去摸。这会儿他满眼都是曹侧妃和孩子,握着高溪的手也已松开,高溪只觉右手从温热变得凉丝丝,心头不免怅然。 这一晚,毫无疑问兰陵王是跟着曹侧妃回了清雅居。 翌日晨起,高溪用过早膳,正打算领着灵丘和灵犀去清点王府库房,顺便看看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像样礼物,再有一月是太子妃所生的小郡主两周岁生辰,兰陵王府的那份贺礼她得提前备下,可还没等她出门,便被兰陵王身边的人请去了竹海居。 这一年多来兰陵王主动请高溪过去的时候并不多,屈指可数。 高溪一瞬慌神,起先还以为是他知晓了自己帮父亲求官位的事,可等她到了竹海居,看见依偎在兰陵王怀里笑容娇媚的刘侧妃投向她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高溪才知自己是猜错了。 “王爷,不信您问王妃呀,王府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位侍卫,还很得王妃欢心呢,日日午后都去听他吹陶笛。” “哦,有这回事?”兰陵王抚着刘侧妃垂在肩后的秀发,神色看不出喜怒。 高溪不过是偶有两日去园子里接萧容华回去,与赵绰统共只见过一两次面,并没有如刘侧妃说得那般日日去见,且每一次都有附中人作证,她问心无愧,自然也不会被这场面唬住。 “是,那日王爷去军营,府中新来了一名侍卫,因王爷不在府里,便还没给他派差事,前阵子容华来府里,恰巧得知那赵侍卫擅吹陶笛,容华任性偏要跟着学,赵侍卫宽厚,年容华年纪小,便应下了。妾身去接过容华两次,也与那赵侍卫见过两面。” “王爷——”刘侧妃从兰陵王怀里直起身子,声音拐出九道弯,高溪听着都觉不适,正以为她还要继续污蔑自己时,却已被兰陵王打断。 “府中竟有这等能人,本王也颇有兴趣,不若这就请他过来演奏一曲,本王与影儿也一道欣赏欣赏?”兰陵王并不去看高溪,而是挑着刘侧妃的下巴眉目含情。 不多时,便有人将赵绰请了过来,高溪坐在榻上小几另一边,而刘侧妃还倚在兰陵王怀里。 高溪心中觉得有愧,觉得是她害赵绰陷入这般尴尬局面,本也是朝廷命官,却要像个戏子一样被王爷唤来吹陶笛。高溪甚至不大敢抬头看他,生怕与赵绰对视到,好在那赵绰也一直垂着眼,才让高溪避免了尴尬。 “听曲子了,咱们还这样挤在一处岂不辱没了好乐声,影儿乖,且先去一旁坐着。”兰陵王推开怀里的刘侧妃,手拄上小几,对着高溪道,“王妃听的是哪一曲?” “《雨霖铃》。” “好,那就请赵侍卫也为本王吹奏一次《雨霖铃》。” 赵绰何等聪明之人,从屋内四人的神色之中,他便已然猜到今日忽然换他前来吹笛的原因,他只微微蹙了两下眉头,目光扫过一直低垂眉眼的高溪,便神色自如地拿起陶笛,吹奏起来。 一曲闭,兰陵王听得连连鼓掌,直道吹得好。 “本王认得你,去年武试你拔得头筹,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吹陶笛也是一把好手,既然来了我兰陵王府,本王绝不能让你这等人才埋没,往后便跟在本王身边保护安危吧。” 刘侧妃见兰陵王不仅没怪罪,反倒还将人留在身边所用,一顿乱拳全砸在棉花上,没伤到旁人不说,还惹了自己一手的飞絮,有些气恼,告辞而去。赵绰也跟着离了竹海居。 一时间屋里竟只剩下高溪和兰陵王二人。 还是高溪先打破了沉默。 “王爷,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兰陵王轻笑,眼波流转,神色撩人,“本王很清楚王妃的脾气秉性,你不是那样的人,自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本王信得过你。” 你爱我这么深,怎么会去染指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风流倜傥,深情又多情的渣渣王爷。 第4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4) 今年冬日的金陵严寒更胜从前,前一场雪才化完没多久,便又酣畅淋漓落了一大场,高溪晨起时便敢寒气侵袭,细问下才知是又落了雪。 高溪年幼时,最盼落雪,那时高夫人还在世,会带着她在高府的园子里堆雪人,高溪天真烂漫,还曾偷偷拿高夫人的簪子插在雪人上,再后来高夫人过世,高溪便也再没堆过雪人。、拉远的思绪被院中玩笑的丫头小厮们拉回,待灵丘侍奉她穿戴好,走出门去,院中的小丫头并着小厮们正在扫雪,时不时还互相丢个雪球玩闹,气氛和乐。高溪虽是王妃,但治下和善,她院中气氛一向如此。 “雪天地滑,少闹些吧,仔细摔了跟头,到时叫疼。” 高溪嘱咐完就沿着刚清扫出的青石路往檐下走,两侧的丫头、小厮都停下手中动作,向高溪请安。 用过早膳,高溪派了两个婆子去库里清点府中的银骨炭,又让灵丘翻出狐裘制成的锦被往兰陵王的竹海居而去,却不想竟扑了个空,兰陵王早已出府去。 “这大雪天,王爷去哪儿?”高溪是王府正妃,想进兰陵王的寝居无人敢拦,她便亲自进去替兰陵王铺好锦被,出门时随口问向王敦。 “皇上说王爷少年英才,要将武器营也交给王爷打理呐,今儿是去交接了。朝廷里派了人来接,说武器营乃是重地,旁人不得跟着去,小的和林侍卫、赵侍卫都没能跟着去。” 高溪蹙起眉头,道:“林品和赵绰都没跟着王爷前去?” “是啊,不过王妃您放心,有宫里的羽林卫跟着王爷呢,不会有事。” 自竹海居出来,高溪并没直接回她的听雨阁去,这几日王府里的红梅开得正好,恰逢今日见雪,雪落红梅,可是别有一番景致,高溪索性领着灵丘和灵犀两个往花园里赏景去。 王府的花园正中修有一处池子,中间高高隆起一方观音座,四周本该是喷泉,却因天气寒凉,都冻成了冰柱,高溪继续往前走,便到了那日听萧容华与赵绰同奏陶笛之处,从这里张望过去,便能瞧见前头一排红梅,盛开地娇艳似火。 “今年的红梅开得可真好,王妃,咱们折一枝带回去吧。” “别折别折,你还道开得好,竟还行这等暴殄天物之事,且等我回去取一把剪刀来。” 灵丘和灵犀你一言我一语,高溪也不管她们,独自站在梅花之下欣赏。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今年的梅花果然开得好。” 灵犀跑回去拿剪刀,这会儿只剩灵丘还跟着高溪,主仆两人沿路而去,忽见不远处一棵枯柳后头,有一人正在地上滚雪球,想来是滚了许久,已有人头似大小,再看他左侧一处堆起的小雪山,高溪霎时懂了,这是有人在这堆雪人呢。 小时候高夫人也是这样带她堆雪人,从一个小小雪球慢慢越滚越大…… “何人在此处?”灵丘一步迈上前,先出声询问道。 只见那人闻声回头,雪水沾湿了他的衣袍衣角,鬓角也沾着湿气,却仍不掩英俊。 “下官给王妃请安。”赵绰见是高溪,有些手忙脚乱地将手中雪球放下。 高溪没想到竟会是赵绰,今日他未着官服,只穿着寻常便服,方才看背影她还只当是府中有小厮贪玩。 想起那天在竹海居的事,高溪心头又涌上些愧意。是她害得赵绰堂堂四品官员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地吹奏陶笛。 “赵大人不必拘束。”高溪瞧着地上那滚圆的雪球,三两步走过去,双手捧起,放在一旁的雪堆之上,“这雪球好圆。” “王妃也喜欢堆雪人?”赵绰打量着高溪,试探着问道。 高溪含笑,并不答话,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在雪人脑袋上戳来画去,是在帮它雕琢五官。 “那日原是刘侧妃与我之间的恩怨,却意外牵连到赵大人,实在抱歉。” “王妃无需多心,赵绰心中有数,再者赵绰也因此阴差阳错得以在王爷身边尽职,是赵绰之幸。” 高溪抬起头看了赵绰一眼,而后便默不作声,继续在雪人脑袋上下功夫,方才这一会儿她已经画出了左边一只眼睛,正要去画右边那只之时,不知是不是戳得太深的缘故,那雪球竟从中裂开来,须臾间断成两半,从雪堆上掉落,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全砸在高溪膝盖上。 “哎呀。”那雪球还颇有些重量,被砸到的高溪一个不稳向后倾去,险些就要一屁股坐在雪地之上。 “王妃小心。”赵绰是练武之人,反应极快,也顾不得礼教尊卑,上前一步握住高溪手腕,将人整个拎了起来。 高溪只觉手上一暖,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定身子,灵丘正帮她拂掉裙摆上沾到的雪。 “多谢赵大人。” 方才那一瞬,赵绰看着高溪发间步摇轻晃,眉睫颤动,坠坠摇摇之间仿若被勾去魂魄一般,竟都忘了撒手,直到此刻高溪边道谢边从自己掌心里挣脱着,他才猛然弹开。 “王妃恕罪,是下官冒犯了。” 高溪走出梅林时,还觉有些不真切。往常她并不是这般不知礼数的人,方才她明明不该留在那里堆雪人,应该见到那人是赵绰后立刻就转身离开才对。 一定是她想起幼时同母亲堆雪人的情景,才会如此。 高溪整理好思绪,已经无心在这梅林待下去,迎面却撞见刘侧妃正领着侍女往梅林而来。 刘侧妃目中无人惯了,连给高溪行礼都不情不愿。 高溪才不想理她,点点头算是回应,这时灵犀急匆匆拿着剪钳跑过来,刘侧妃一见就明白了,噗嗤笑出声。 “原来王妃也和妾身一样是来剪红梅的呀,看来咱们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今日啊,是妾身入府一周年的日子,晚上要同王爷庆贺一番。王爷最喜梅花,可妾身的梅香苑只有白梅,怕王爷嫌单调,妾身这才想着来园子里剪两枝红梅回去。” 刘侧妃此言是在向高溪炫耀,可一年多以来,高溪早就已经不在乎兰陵王宿在谁处,即便她要嫉妒,也该是嫉妒太子府里那位,至于这王府里,谁得宠多些,谁得宠少些,又有何不同,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高溪随手剪了一枝梅花后就回了听雨阁,倒是刘侧妃颇有兴致,在梅林之中细细挑选着梅枝。 “要梅枝匀称,花儿开得最盛最艳的,你们可挑仔细些……”刘侧妃压弯一枝梅花,放在面前轻嗅,再转回头来时,竟见到赵绰从梅林深处走出来。 “呦,赵大人也在啊。”刘侧妃目光闪烁,忽生出个念头,“王妃也才回去呢,赵大人方才可见到王妃了?” “不曾见过。” 天寒地冻,高溪到了晚上早早便洗漱好,褪了外衣,偎在美人榻上烤着炭火读书。兰陵王素日里就不大爱来听雨阁,何况今日还是刘侧妃入府周年的日子,高溪自然不会以为兰陵王要来,话本子翻过第十页,还没到亥时,她便觉得有些困倦,打算喊灵丘来熄灯,谁知还没等她唤人,灵丘便已经推门进来啊,脸上笑容满面。 “王妃,王妃,王爷来了。”灵丘推门而入,脸上尽是喜色,也不等高溪回应就接着道,“马上就进院了,王妃,您要不要出去迎一迎王爷?” 灵丘之所以如此欣喜,是因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往常兰陵王都只会在这两日才往听雨阁来,今日是一反常态了。 “来就来了,又不是不认得路,何须去迎。”虽是如此说,高溪仍是放下手中书卷,坐直了身子。 兰陵王进门时,神色凝重,竟比外头风雪还要另人觉得凉寒。 “王爷怎么过来了,没去刘侧妃那里吗?” 兰陵王并不言语,摇了摇头,似是疲累极了,摆摆手让屋里下人都出去,而后坐在美人榻上,身子倾倒,一头枕在高溪的腿上,闭着眼。 “王爷可是今日去武器营,累了?” 兰陵王还是摇头,手盖在额头上。高溪猜不透兰陵王心思,但也瞧得出他今日心情不佳,便也不再多问,只静静地替他按摩着额角。 烛泪落了一滴又一滴,直按到高溪手酸,她才低声细语问道:“王爷究竟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兰陵王拉过高溪的手,握在手心里,许久睁开眼,“本王命人去寻了上好人参,明日你去太子府一趟,就说是探望太子妃顺道带给她的。” “探望太子妃?” “是,本王听说……她小产了。” 高溪有些痴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得兰陵王又说了一句—— “最好能再帮着问问她因何小产。” 听雨阁里分明气氛低沉,梅香苑那位刘侧妃却不这般以为。她早早命厨房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就盼着王爷回府后能到她这里用晚膳,一来可为王爷庆祝接管武器营的差事,二来也可回忆她初初入府时与王爷的甜蜜,一举两得岂不和美。 却不想她等到天黑也没等来王爷,方才差人去请才知道王爷一回府就去了听雨阁王妃处。刘侧妃霎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好日子竟被别人占了去。 “王爷根本不喜欢她,定是她用了什么计谋将王爷骗去的!”刘侧妃状似疯癫地大喊大骂,“对,对,一定是这样,她今日在梅林听我说王爷要来我这,心生嫉妒,所以想法子将王爷骗过去,不让王爷来见我。” 说着,刘侧妃眼中氤氲水汽,很快垂下泪来,跌坐在榻上。 一抬眸,便是青花瓷瓶里那枝她精挑细选的红梅,这会儿那红梅显得好生刺眼。 刘侧妃挥手,猛地将花瓶摔在地上。屋里的侍女们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拦。 “这王府里王爷最宠爱的是我,是我!” 第5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5) 高溪是第二天晚饭前回的兰陵王府,另她没想到的是,才刚下了轿,就遇见守在王府大门的王敦迎上来。 “王妃,您回来啦,王爷在竹海居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高溪一时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兰陵王难得请她一次,竟还只是为了太子妃小产之事。 但总归还是不敢不去。 竹海居的房门大开着,林品和赵绰立于门外,一左一右,见高溪到了拱手行礼。 屋内兰陵王坐在桌前,两侧离得远远的摆着两个火盆,火苗烧得热烈。桌上摆着红泥小炉,上头温着酒,菜色总共十八样,只她二人用膳,如此算是极为用心了。但高溪却觉不出半点高兴来。 兰陵王拉她到身侧坐下,也并不急着开口问,反倒是将高溪双手捧起,合拢在手心,还不忘一句嘘寒问暖:“王妃先暖暖身子。” 高溪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平桥豆腐羹,夹了两箸莴笋,便不再动筷。 兰陵王是在宫墙里长大的,精明如他不会看不出端倪,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 “可有问到是何缘故?” 适时有婢女前来奉茶,高溪接过后先饮一口,再道,“王爷应当猜到几分吧。” 这话不假,不然若只是寻常小产,兰陵王昨夜便不会魂不守舍,也不会特意让高溪前去探望以图询问。 昨日兰陵王要去的武器营是在城郊,回来后先去宫里向皇上复命,再去慈宁宫向太后问了安,不料自慈宁宫出来竟碰见了怀敏世子——当今太子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 怀敏世子年已十七,只比兰陵王小上一岁,又因身份尊贵颇受皇上、太后喜爱,想来趾高气昂,自然也不大把兰陵王这个庶叔放在眼里。 兰陵王本打算与他虚晃几句便做擦肩而过就是,偏生怀敏世子挑事,故意在兰陵王面前提起太子妃小产一事。 也只怪当日兰陵王与太子妃一事闹得满城皆知。 “皇叔留步,母亲前两日不幸小产,如今身子正不爽利,十二婶婶与母亲年纪相当,倘或得闲,烦请婶婶多到太子府走动走动,陪母亲说说话,宽宽心。” 怀敏世子语气得意,仿若在向兰陵王示威一般。 “她……太子妃是怎么小产的?” “皇叔,您问这就不合适了吧。再说了,女人小产嘛,左不过就是自身身子弱、被人绊了摔了下了药了,或是夫妻间没忍住行了房……”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是寻常身体原因导致的,何况太子妃又不是头胎。 “本王,心中是有猜测。你且说,本王听着。” 高溪咽下茶水,忽觉滚烫非常,灼得她喉咙发疼,以至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苦涩。 “是世子殿下的一名小妾与太子妃一同听戏,世子妃不小心绊倒了太子妃。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兰陵王浑身紧绷,紧咬牙关,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瓷碗瓷碟都哐当作响。 “那大哥是如何处置的?” “太子罚了那小妾禁足三月。”高溪不敢去看兰陵王神情,她怕伤到,只低着头看着面前那一碗清清茶汤,里面映着的,是她哀伤却又故作镇定的面容。 兰陵王再坐不住,对着桌子又是一拳,而后腾地站起身,取过一旁放着的佩剑,气冲冲就往门外去。 “王爷!”高溪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分明就是在纵容!一个小妾没有文珞璜的示意怎么敢去冲撞嫡母,大哥竟还包庇,只罚她禁足而已!我要替她讨回公道!” “王爷!”高溪也站起身,她目光盯着屋外,那里种着一棵梧桐,据说已有百年,这会儿光秃秃的,怕是再难引凤凰栖息于此,“可王爷要以什么身份前去呢?” 高溪自己都不知道,她发出的声音有多么哀戚。 “无论太子如何处置,这都是太子府的家世,王爷只是个外人而已,要如何插言呢?” 佩剑从兰陵王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是我无能,我护不了她。” 高溪走过去,将佩剑拾起来,好在这剑是精心锻造,并没破损,可她的一颗心却脆弱得很,经此一遭也不知还能不能完好如初。 “太子妃已然嫁做人妇,与王爷再无瓜葛,又怎需王爷护着呢?”高溪将剑放好,这竹海居她半刻也待不下去,“王爷今日乏了,明日是冬至,贵妃娘娘早就差人来请过,还要早起进宫,王爷早些休息吧,妾身告退。” 高溪离去的背影透着落寞,王府中除却高溪身边的人,其余人对王妃这样的境遇只怕早已见怪不怪,就如同林品,这会儿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心中不起丝毫波澜,唯有赵绰,他听到了今日高溪与兰陵王全部的对话,心中颇为愤懑。 他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子。 赵绰握紧腰间佩剑,抬头看去,背对他缓缓走着的王妃仍是珠翠满头,衣着华丽,她应是极喜爱步摇,如那日在梅林一样,今日也簪着,可那日的王妃灵动、娇美,此时却全然不同,仿若那步摇有千斤重,竟像是晃不动似的。 又或者说,竟像是摆锤撞在他心上,闷痛得紧。 第二日适逢冬至,高溪早起梳洗过便跟着兰陵王一道入宫了。坐在马车里,高溪有些不安,一直悄悄打量着兰陵王神色,也不知昨夜里的事他想通没有。 “本王没事。” 小心思被拆穿,高溪登时脸红起来,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兰陵王。 “昨日之事,就不必在母妃面前提起。” “妾身明白。” 上一次两人一道进宫还是八月中秋节时参加宫庭家宴,这一晃也过去三个月。 伏贵妃宠爱儿子,各色蜜饯糕点备了十几样,巳正刚过,麟趾宫便摆起午膳,十一公主和十七皇子也同桌而食。 午膳时,伏贵妃给在场的小辈皆舀了一碗汤圆,还道里头的玫瑰馅料皆是御品所制。 汤圆软糯,素日里不爱吃糯食的高溪都忍不住多吃了两个,只十一公主始终闷闷不乐,瞟了一眼伏贵妃递来的汤圆,却没吃。 “琳儿怎么了,吃得这样少?可是身子不舒服?”兰陵王与弟妹感情极好,尤其是在胞妹十四公主去世之后,对十一公主宠爱犹胜从前。 十一公主不答话,用调羹搅着面前的鱼汤,板着脸很是不悦的看了一眼伏贵妃。 兰陵王也抬头看向母亲,见伏贵妃仍旧若无其事地吃着汤圆,便知母女之间许是争吵过。 他不知这其中缘故,高溪却清楚得很,无非是为的选驸马的事。这件事上高溪实在插不进话,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婆母,她左右为难,干脆便当个缩头鹌鹑,不管不问。 “可是母妃批评琳儿了?” “哪敢,你妹妹现在脾气见长,本宫这个当娘的可说不得呢!” 十一公主哼一声,头转过去,不肯面对着伏贵妃。 “你这孩子,胆子大了是不是,现在也敢对你娘刷脸色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母妃她擅作主张,想将我嫁给张相的儿子张兆伦为继室!他年纪那样大,我才不要嫁!”十一公主气鼓鼓地说道。 “有这回事?” 伏贵妃不紧不慢地撂下筷子,又结果红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坐直身子才道:“没错,本宫打算让她嫁给张兆伦。” 兰陵王不可置信,看着伏贵妃半晌没说话。高溪怕他们母子二人闹不愉快,在桌下悄悄拉了拉兰陵王的袖子。 兰陵王叹口气,有些无奈。 “母妃,您这是何必,琳儿才刚及笄,那张兆伦已经三十二岁,孩子都快和琳儿一样大。” “张正在朝中德高望重,如今的朝臣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曾是他的门生,张兆伦是他的嫡长子,他母亲也是明威将军的外孙女,你妹妹若能嫁给他,对你在朝中大有助益。” “可那也不能拿琳儿一辈子的幸福来换!” “幸福?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只有你站得高站得远你妹妹才能真的幸福,不然等日后太子登基,你和你妹妹算得了什么,到时候谁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你若是争气些,将来能成事,你妹妹便是已为人妇也能觅得良婿!” 兰陵王气得身子都有些抖,高溪瞧着不忍,在桌下握住了兰陵王的手,又帮着打圆场。 “母妃,王爷他不是故意冲撞您的,您也消消气。” “儿子自有办法成事,无需用琳儿的婚事做筹码。” “什么办法?你在朝中连个倚仗都没有,你如何成事,你能到今日还不都是靠本宫为你筹谋,你可懂拉拢势力之事?竟连自己的岳父都不提携,还要你媳妇自己跑到我跟前儿来求将高正桥调回金陵。” 高溪愣住了,她没想到伏贵妃竟会在这般情境下将她为父亲求官之事说出来,一时间难堪、羞愤和担忧都涌上来,高溪全然不敢抬头面对兰陵王。 兰陵王这会儿却像是平复下来一样,身子放松下来,被高溪握着的手也不再攥紧,而是一下以下摩挲着高溪的掌心。 这午膳吃得不愉快,但伏贵妃毕竟是兰陵王的亲娘,还是心疼儿子,送两人出宫时,交代了一句:“你府上的侧妃算算日子也就再有两个月就生了,下个月又到年关,有些事得早早准备起来,宫里头有两个新来的乳嬷嬷,原本是皇上打算赏给太子妃的,哪想她没福气,孩子掉了,本宫就去求了你父皇,把那两个乳嬷嬷送到你府上去,也就这两日的工夫。” “儿子替玉儿谢过母妃。” “谢什么谢,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呀,要真是有心,就赶紧和溪儿也生一个,给自己留个香火!” 待上了马车,两人都沉默着,因为父亲求官之事,高溪怕兰陵王生气,始终低垂着头。 “玉儿的身子有几个月了?” “七个月了,等明年正月小王爷落了地,贵妃娘娘必定喜欢得紧,有些事她便不会催了。” 高溪低头绞着手指,声音很小,显然情绪不高涨。 兰陵王叹口气,将她揽进怀里。 “往后有事,你可直接与本王说,不必进宫惊动母妃,岳父的调任本王会上心的。本王记得太仆寺卿廖大人年事已高,想来不久便会辞官,待差事空下来,本王便向父皇举荐岳父。” 高溪受宠若惊,正要起身言谢,忽听得兰陵王不咸不淡、状似无意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玉儿怀的是王府头胎不假,但这胎也未必就是个男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五章重写了一下,故事有变动,节奏也加快了一点。 第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6) 两日后正是上朝的日子,兰陵王一大早便出府去,高溪闲来无事便绣起帕子来,她素有习惯,要在所用的每一方丝帕上都绣上一个‘溪’字。 难得今儿日头又足,灵丘将屋里窗子撑开,高溪就坐在日光斑驳里穿针引线。直到王府长史陈大人来回话,高溪才放下手中活计。原是宫里赏赐的两位奶嬷嬷到了,高溪是王府主母,是该要先来回禀她。 但这事又极好安排,王府中只有曹侧妃一人有身子,自然是送去她院中。高溪做事周全,两位乳嬷嬷去清雅居之前还让灵丘赏了一人一个红包,嘱咐她二人务必要好生照料曹侧妃和日后的小主子。 嬷嬷前脚刚走,这王府长史竟又折返回来,神色还有些急匆匆的。 “王妃,王爷下朝回来了,听说西南边境有人起事,皇上命王爷即刻率军出征,平定西南叛乱。” “即刻出征?” 兰陵王并非是第一次率兵杀敌,他十五岁那年,言菡嫁进太子府,兰陵王终日郁郁寡欢,也许是为了逃避,也许是忽然醒悟决定奋发图强,曾主动请缨要跟着明威将军出征。那时他们出征南越,兰陵王少年得志,战场上沉着冷静,虽只是副将,却得到了明威将军赞赏。今年年初明威将军致仕,还是亲自向皇上举荐兰陵王是可用之才,如此才有了由兰陵王操练兵马、接管武器营的后话。 可那时高溪还没入府,兰陵王也不是她丈夫,和此刻的心境全然无法相比。她心里担忧得紧,却又要在踏进竹海居时,故作镇定。 她是正妃,是王府女夫人,丈夫得以上场杀敌是在为国效力,她得拿出该有的气度,不能哭哭啼啼,显得她没眼界。 但总归还是要帮着前前后后忙活的,收拾细软的活计高溪不愿假以人手,是亲自翻箱倒柜找的衣裳。 里衣、中衣加上外头穿的大氅,高溪一件一件清点着。 “再带些药吧,灵丘,你快去取一瓶金疮药来,给王爷带上。” 一直站在一旁不曾开口的兰陵王忽然走到床边,俯下身握住了高溪正在收拾包袱的手腕,将她忙碌的身子拉了起来,与他相视而立。 “军营里事务多,不像府里事无巨细的,再说也不好与士兵们差别太大,容易有距离感。夫人别忙活了,坐下歇歇,本王这一去,须得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兰陵王是极少叫她夫人的。高溪被这一声哄得开心了,分明前两日还被他伤过,但却总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便又对人掏心掏肺。 可她有什么法子,兰陵王是她的夫君,是她要倚仗一辈子的人,也是她爱的人。 “王爷此去,务必要小心,妾身等王爷凯旋。” 夫妻两人难得有这样的温情时光,但终不长久,这府中还有三房侧妃,兰陵王出征,她们必定也是要来送送的。 与高溪的平静不同,那三位侧妃来时皆是红着眼,待见得兰陵王已经戎装在身,身后桌上还放着高溪给他准备的包裹,兰陵王要上战场的实感忽然重重砸下,很快便开始以泪洗面。 高溪知道,王府里这些女人与她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要守着兰陵王打转,等他分宠爱来过活下半辈子的可怜人,所以她从不为难她们,这会儿也没拦着她们同兰陵王依依惜别,留下兰陵王与莺莺燕燕,自己走到屋外檐下,有几句话还要交代给王敦几人。 “你们此去务必要好生照顾王爷,王爷有时行事冲动,你们也要多劝着些。军中若有机务,或是有什么棘手之事,王敦记得早些给金陵传书。”高溪又转身面向林品和赵绰,“还请两位大人保护好王爷。” 竟是福了福身,这可是折煞他二人了,堂堂王妃给自己行礼,两人错愕之余赶忙去扶王妃起身。 林品年岁大,早已娶妻生子,心思要稳重一些,在手快到触到高溪时觉出不妥,快速收了回来,改为拱手回礼。 倒是赵绰,不知他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压根觉得此举没有不妥,总之他并没有收回手,而是托住了高溪的手肘,将人扶起身。 “下官二人并不随着王爷前去,但军营里必定有其他人保护王爷周全的,王妃不必过于忧心。” “你们不跟着去?” “本王是去打仗,哪有还带着侍卫一同去的,有王敦跟着就够了。”适时,兰陵王领着三位侧妃也到檐下,“时候不早,本王该出发了。” 高溪与三位侧妃,加上林品和赵绰,几人一同送兰陵王出了府门。 曹侧妃已经哭了一路,她有身子又走得慢,落后了众人几步远,生怕会赶不及送兰陵王上马,从后头喊了一声。 “王爷。”哭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兰陵王回过身去,将曹侧妃带到自己身边,竟是半分没顾及在场其他人,落了一吻在曹侧妃眉心。曹侧妃霎时红了脸。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嗯,妾身知道,王爷要早点凯旋啊,妾身和孩子等着王爷。” 兰陵王又嘱咐刘侧妃和许侧妃,让她们乖乖在府里等着他回来,不要给王妃添乱,他不在的时候,府里一切事务全凭王妃做主。 几位侧妃不敢有异议,且不说这是兰陵王亲口留了话儿,便是没有,高溪也是正妃,身份地位上压她们一头。 又转头嘱咐林品和赵绰。 “本王不在,你们务必要保护好王府安全。” 话尽于此,兰陵王迈步下台阶,是要出征去了。 “王爷。”高溪藏在宽阔袖口中的手被她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泛白,她也有很多担忧和想要嘱托的话,只是一直隐忍着。高溪三两步走到兰陵王跟前,也有些红了眼圈,许多话想要开口,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挑起个有些苦涩的笑,轻轻道,“妾身送王爷上马吧。” “好。”兰陵王也笑,低头牵过高溪的手,往前方不远处的骏马处走。 高溪侧目便是兰陵王的清隽面容,他身前的是万重山水,铁马冰河,但此刻她们并肩而行,一步一行之间仿若能走出刀剑战火,走到地老天荒。若不是知他心里装着别人,高溪在这一瞬真有些荒神,以为他们便是这世间最为般配美满的眷侣。 兰陵王停下脚步,拉住缰绳,却没急着上马。 高溪这会儿思绪很乱,她强装的镇定就快土崩瓦解之时,忽闻兰陵王轻声道:“西南情势并不严峻,额丹蝼蚁小国而已,西南驻军足够应付,但如今恰逢南北剑拔弩张的时候,朝廷要有个表态,一来让百姓安心,二来也是装装样子给北边看,我们兵力强盛,并不畏战。” 如今的大昭南北锯裂,二百年前,两国本是一体,是那时的皇帝软弱,被叔父钻了空子,起兵谋反,历时十七年,虽说没能成功扳倒皇帝政权,却也割据了大昭半壁江山自立为帝。自此,便有了南昭与北昭之分。如今两国国泰民安已久,马壮兵强,都野心熊熊想要一统天下,大战一触再发,可毕竟多年未有正面交锋,摸不清对方实力,没人敢贸然发兵,就这样时不时互相挑衅一下,但既已有了互相试探,便绝不会满足于此善罢甘休,两国迟早会有一战。 “那王爷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行,本王走了。”兰陵王翻身上马,驾马之前,又想起一事,“再过几日小郡主生辰,本王怕是赶不回来,王妃要自己前去了,这事不好推脱不去,你若实在不愿独自前往,就带上你妹妹一起。” 高溪站在阶下,看着兰陵王策马走远,消失在巷口。 “外头冷,都回去吧。” “哼。”刘侧妃一边依言由婢女扶着往府里走,一边阴阳怪气,“王爷出征,王妃竟连滴眼泪都不掉,当真就半分都不担心王爷吗?” “你——”灵丘气不过,张嘴就要驳斥,却被高溪抬手拦下了。 “为何要哭,我心中坚信王爷此去必定大捷,这是为国效力的好事,王爷一心为了南昭,能得皇上赏识出兵征战,必定以此为幸。刘侧妃却偏要我哭哭啼啼是为何,莫不是心中觉得皇上此番任命不明智,王爷难以胜任领兵之责,恐会打败仗?” “我、我才没这个意思,王妃莫要乱说。” “行了,没有就好。王爷都走了,侧妃这眼泪还流给谁看,还不赶快擦擦免得被寒风膻了脸。要当真是担心王爷,不若这些日子多抄些经书为王爷和前线将士祈福。” 高溪与三位侧妃作别,带着灵丘回听雨阁,今日天凉,她本就因来得匆忙穿的有些单薄,又在外头站了这多时,鼻尖耳垂都冻得通红,她伸出袖子里的手,放在面前轻搓,是不是又哈上一口气。 “王妃,奴婢有一事不懂。” “想问什么就问吧。”高溪看着灵丘那副噘着嘴不服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丫头是当真事事以她为重,办事尽忠尽心,可就是心思单纯了些。 “王爷对您这样不好,忽冷忽热的,高兴的时候也好言好语哄着,不高兴的时候就又念着太……使劲地轻薄您。王妃,王爷既如此,您又何苦对他一往情深呢。” 高溪搓手的动作停下,一个没注意,倒吸了一口凉气,惹得她咳了两声。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对王爷当真一往情深吗?从前高溪一直是这样以为,她爱着王爷,爱着自己的丈夫,会关心他照顾他,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也会在他记挂其他人的时候伤心难过。可她从没想过,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爱。 高溪自认这一生从未有过怦然心动,出嫁前她的生活波澜不惊,出嫁后便如同南昭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尽心侍奉夫君,她以为这就是爱,可细想来,似乎她只是被婚姻、被丈夫这个称谓框住了,即便不是兰陵王,换做是她嫁给其他人,她应当也是如此——做一个尽职尽责,事事为夫君着想的妻子。 可如今,既然上苍已经为自己选了姻缘,再想其他已是无用,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她和兰陵王要有这一世纠缠,爱与不爱也没那么重要了。 “王妃,王妃,奴婢给您带了手炉。”远处抱着火炉小跑而来的灵犀,打断了高溪的思绪。 她浅浅地笑,屈指在一旁仍旧纠结着的灵丘额头上轻叩。 “你这丫头,懂得什么一往情深啊。”而后指着不远处还在小跑着的灵犀,道,“你看,这世间从来都不是一直温暖一直寒冷的,不能因为曾被冻伤过,就拒绝手炉带来的温暖吧,这些都是冬日里老天爷的馈赠。” 灵犀喘着气,终于在高溪面前站定,将手炉塞进高溪怀里,主仆三人笑闹着往听雨阁而去。 身后不远,躲在拱门之后的赵绰摇头轻笑,袅袅白雾从他面前升腾而去。 “可手炉是别人给你的啊,可不是你的老天爷送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存稿 第7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7) 如今太子势力稳固,又有太子妃的祖父言老将军加持,朝中想要巴结的人不计其数,小郡主的周岁宴自然也是高朋满座。高溪去得有些晚了,彼时太子府后院已经乌泱泱聚满了人。 高溪在前头登记过贺礼,便领着灵丘、灵犀和赵绰往园中寻人,身为弟媳她得去给太子妃问安。 前些日子才小产过,但太子妃今日气色丝毫不差,一身胭脂色吉服衬得她本人华贵非常。高溪行过礼,在一旁席间落座。今日来的多是王公大臣的夫人,这些人的身份尊卑全看丈夫头衔亮不亮,兰陵王虽非太子,却也是皇上眼前数一数二得宠的皇子,高溪身为正妃自然地位差不到哪去,席间除了太子妃,敢说压她一头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高溪素来不大喜欢热闹,平日里连看戏听曲都不大乐衷,这会儿只安静地坐着饮茶,间或有人来向她行礼,便闲谈几句。今日她继母和姨母也是要来的,可她略打量了下没见着人,也不好满园子去找,索性作罢,待会见着了再去请安也是一样。 “兰陵王妃如今可是有福气了,听闻兰陵王此番西区,战绩卓越,用不了几日就要班师回朝,到时父皇一定会重重嘉奖于十二弟。”太子妃招呼宾客时,见高溪只是坐着,便主动上前搭话。 高溪站起身,眼前的太子妃只年长她一岁,个头比她还要矮一些,却颇有些气势,大气端庄远胜于她。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当了这几年太子妃才练就,总之让高溪有些生羡。 “太子妃谬赞了,胡人犯我边境,王爷身为大昭子民,率军镇压是职责所在,谈不上嘉奖。” “嘉奖是一定要的,父皇赏罚分明,必不会亏待十二弟。太子一直以来也很器重十二弟,此番十二弟战功显赫,太子也很为他高兴。” “多谢太子、太子妃。” 高溪滴水不漏地应付完太子妃,便见她妹妹高清领着萧容华往这边来。 她两个都是活泼的性子,一见到高溪便“扑”过来。 “姐姐!” “表姐!” 一人冲过来给高溪一个拥抱,差点把高溪仰过去,待坐稳,高溪才去捏她两个的脸。 “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太子府,也敢这样胡闹的?” “哎呀,哪里有胡闹嘛,不过是随意逛逛。” “你同夫人一起来的?”高溪偏头问高清。 “是啊,夫人说带我来见世面。” “这里能有什么世面可见,不过都是些妇道人家,整日里赏花听戏。”高溪这话倒不是歧视,只事实确实如此,放眼整个大昭,能在正事上插得上话的女子都没几个,何况是这些高门高户的夫人。 “哎,表姐。”萧容华拿了块糕点,却不急着吃,东张西望地,似是在找人,扫视一圈无果,有些悻悻,“你出门不带护卫的吗,赵绰哥哥……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傻孩子,你赵绰哥哥是王府侍卫,有品阶的,这里是太子府内院,他哪里进得来,这会儿应是在外头前厅喝茶呢。” “啊?那赵绰哥哥岂不是吃不到今日的美酒佳肴了?” “你呀,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这么重口腹之欲啊?” 萧容华撅了撅嘴,嘟囔道:“那我不是还想顺道跟他讨教讨教新的曲子嘛。” 高溪一抬头,看见姨母萧夫人正和其余几位夫人一起往这边来,便要上前迎接,将两个小姑娘留在原地,那桌上有吃有喝,看她两个的样子应也是玩闹累了,不会乱跑。等她打过招呼回来,人是没少,两个小丫头还拐带来了一个新面孔。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匀称修长,比高溪高出一头多,腰间还配着剑,能进得这处的男儿,必定出身不凡,想来是哪位夫人之子。 高清和萧容华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同少年攀谈着,她两个倒是惬意,那小少年却被逗得耳根有些红。 “你们两个,莫要胡来。” “没胡来,没胡来。”高清赶紧摆手,辩解道,“是这位言哥哥偏说这位置是他方才坐过的,还将玉佩落在了这,可是我和容华细细找过,根本没找见什么玉佩。反正相识就是缘嘛,就同他闲聊几句。” 高溪看着少年羞红的脸,又听高清叫他言哥哥,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位,是小言将军吧。”太子妃言菡有一表弟,乃是她姑母的儿子,但因言氏到言菡父亲一辈男丁不旺,她叔父早夭,便只剩她父亲一个男丁,偏生老天爷刁钻,言父有五个女儿,偏偏没有儿子,言老将军无奈,只能给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下的儿子跟了他言家的姓。 小言将军自打十二岁起便跟着外公征战,朝中人皆知将来言老将军必是要将言家军传给他的,故而都称呼他小言将军。 “这里当真没见到有遗落的玉佩,兴许是落在别处了,不过你别急,要不然我让我的婢女帮你一起去找找?” “呃,不必了。”小言将军脸上仍是涨红,“不敢叨扰王妃,在下告辞了。” “你我二人并没见过面,怎会认得我是王妃?” “能坐得右手边第二位置的人,必然身份尊重,听表姐说过今日共有七位王妃要来,按身份尊贵必然坐在最前头,算一算也知道这位置做得必定是其中一位王妃。” 高溪倒是没想到,这小言将军果然才智出众,才难怪言老将军在三位外孙中独独相中他做接班人。她正感慨的工夫,高清已经站起身,跟着小言将军一道跑远了,只听得她清亮的声音被风越带越远。 “姐姐,我去帮这位言哥哥找找玉佩!” 还不等她出声制止,萧容华也赶紧咽下最后一口栗子糕,急匆匆跟过去。 高溪摇摇头,看着前方屁颠屁颠跟着小言将军的高清,无奈地笑了。 罢了,小孩子心性还单纯,那小言将军看着是个稳重的,想来不会由着她们两个胡来,那边随她们去。 待筵席结束,高溪跟着姨母萧夫人一起离席,可左等右等也没见着萧容华回来,便差了婢女去找。 “你与王爷,近来如何?” “还好。”高溪睫毛颤了又颤,这话答的也不假,但她还是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去看萧夫人。 “唉,你的境遇我都明白。”萧夫人上前,拉过高溪的手,如同母亲宽慰女儿一般,“不过你既嫁给他,就别想那么多,太子妃已经嫁人,王爷他就是忘不了又能如何,左不过是难忘旧情罢了,可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现实总会逼他学会放下。你诚心待他,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你的好。只是,也千万别太委屈了自己,有什么心事可以来府上找姨母说。” 灵丘和萧夫人的婢女回来回话,说是在园子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人,萧夫人便有些急了,高溪忽想起什么,笑着拉过萧夫人的手,安抚道:“姨母,你且莫急,我大约猜到表妹去哪了,且跟我来。” 待走到夫人们所带侍卫休息的门厅,果然见到萧容华正坐在门前花坛边上玩着剑。 “你这孩子,乱跑什么。”萧夫人上前,把萧容华拎起来,将她手中的剑撇到一边去,“女孩子家家,拿着这东西做什么。” 高溪认得这剑,是赵绰的,想来是萧容华跑来找他,赵绰给她的。 萧夫人边训斥着萧容华,便领着她走了,萧容华是个调皮的,被萧夫人念叨着,还不忘回过头,对着赵绰做了个鬼脸。 赵绰被她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逗笑了。 “赵大人,容华她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赵绰挑了挑眉,将剑捡起来,“王妃,咱们是这就回府吗?” “我想先去街上逛逛。” “好,那下官护送王妃前去。” 高溪平日里鲜少上街,王府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不缺,她也不是个爱铺张的人,没有什么需要她额外购置,比起繁华热闹的金陵街市,她反倒更爱去栖霞山、牛首山踏青。 今日算是一反常态了。 “王妃,您怎么突然想去街市了,可是有什么想买?”灵丘是高溪的陪嫁丫头,自然很是了解高溪,对自家王妃的不寻常之举颇感意外。 “没什么,只是去逛逛。” 等到了街市,高溪对路边摊贩和街边首饰铺子、成衣铺子不闻不问,只是慢悠悠走着,边走边用余光瞥着跟在身后的赵绰。 方才萧夫人拉着高溪说话,说道这金陵城里有一家林氏医馆,里面的老郎中医术高超,许多多年不育之人都是被他治好的。萧夫人言说这一年多高溪都没见有动静,不若去那医馆瞧瞧,她若能有个一儿半女也能多得些王爷疼爱,即便不成,有了儿女傍身,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至少后半生有个倚仗。 高溪说不盼着有个孩子自是假的,这才在听萧夫人说过后,便一股脑地来了。 前头便是林氏医馆,高溪已经瞧见了匾额,她可不想有除了自己和灵丘、灵犀之外的人知道她急于求子,虽说她在兰陵王心里没什么分量,但这份颜面她还是要的。 “赵大人,我带着她们俩有些事要办,要不然你就先回府去吧。” “王妃只管去办,赵绰可以等。王爷临行前交代过,要下官与林大人保护好王妃安全,怎好将王妃丢在街上,独自回去。” 这人,还真有些不好糊弄。 高溪与赵绰对视半晌,那人半点不退让,最后还是高溪败下阵来。 “好吧,那你就等在此处。” 高溪踏进医馆时,还回头瞄了一眼赵绰,见他果真乖乖站在原地没跟来,松了口气。 只是她与他隔得有些远,并没看清赵绰发现她是去医馆时目光里流露出的意外和关心,稍纵即逝。 第8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8) 高溪迈出林氏医馆,垂眸笑了,她这心里的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可她抬眼看向原本赵绰等她的地方,却不见了赵绰人影。 还是等不及,先回去了?高溪心中疑惑,想着赵绰瞧着也并不像是急躁的人啊。再者,她是王妃,赵绰是王府侍卫,她若要他等,就算是更旧他也得等,这是职责是命令,他怎么…… “王妃,您瞧完病了,可有大碍?”赵绰从街市上的人来人往中朝高溪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他在高溪身前站定,手一伸,把油纸袋递给高溪。 高溪很快问道一股香味,低头一看,竟是一包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 “糖炒栗子?”那栗子个个饱满,又被炒上了糖色,色泽诱人。 “是啊。下官的娘是彭城人,那儿产的栗子最好,小时候家里弟妹生了病,娘就炒栗子哄他们——” “王妃,这回您放心了吧,您是能有身孕……的。” 灵丘等郎中抓好药,取了药包,步伐轻快地往外走,话说到一半被灵犀拽住胳膊,一抬头就看见高溪瞪了她一眼,这才发现赵绰也在近前。 赵绰听得这话,霎时一愣,有些窘迫,他没想到高溪竟是来瞧这毛病,拿着油纸包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进该退。 高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抓过油纸包,塞进灵犀怀里,从中拿出一颗,剥了壳吃进嘴里。 “这栗子不错,谢过赵大人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府了。” 高溪转过身往王府的方向走,赵绰一开始愣在原地没立即跟上,忽然有些懊恼自己自作聪明,他若老老实实等在原地不去买什么栗子献殷勤,也便不会有这场面发生。 赵绰快步跟上去,沉着嗓道:“王妃,下官方才……被风声堵住了耳朵,什么都没听见。” 高溪侧目,噗嗤一声笑了,这么蹩脚的理由亏他想得出来。 西南战事大捷,战报早已传到朝中,兰陵王率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高溪一得了宫里消息便开始数着日子盼。 高溪的帕子绣得差不多,又开始绣起荷包来,灵丘将药端进来的时候,高溪才刚收了针脚。 昨天的郎中说高溪身子没有大碍,也并不耽搁生养,到如今还没见怀兴许只是子女缘分还没到。只她有些体寒,需得服几挤药调养。 “王妃,药剪好了。” 灵丘把药碗递过去,又到一旁桌上去拿蜜饯,忽瞧见昨儿个在街上赵绰买来的糖炒栗子还剩了几颗。 “王妃,这药苦得很,您看是吃一块儿蜜饯还是奴婢给您剥一颗栗子?” 高溪不是扭捏的人,灵丘说话的工夫,她已经将药喝完,摇了摇头,道:“不用,倒杯水给我就好。” 而后,她也看着那包栗子,又想起先前经历的种种,刘侧妃有意的刁难、她自己不顾及身份和赵绰一起堆雪人、以及昨天街市上赵绰特意去给她买的栗子…… “灵丘,等下你去窖里取一坛百花香,送去给赵大人。最好是能避着点人。” “啊?王妃,您这是……”灵丘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昨天赵绰才给她买了栗子,今儿王妃就要给赵绰回送美酒,莫不是……灵丘猛地甩了甩头,把那些胡乱猜想通通丢去一边,她家王妃对王爷一往情深,怎么可能呢。 “这样不大好吧,王妃,要是赵大人误会了可怎么办?” “他不会误会,你只要送去,说是谢谢他昨天的糖炒栗子,这是给他的回礼,他便会明白。” 灵丘半知半解,但仍旧照做。 高溪心里想得明白,她拿不准赵绰行事背后究竟是做何想,但无论如何,只要他是个聪明人,便该明了她的意思。 昨天才送的糖炒栗子,今儿就回送美酒,绝非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之意,而是要告诉他,高溪只当那包栗子是寻常赠礼,今日回礼是礼尚往来,她不承这份情,也不想欠下这份情。 三日后,高溪得知兰陵王已经到了京城外,傍晚时刻就会抵京,特意梳妆一番过后,领着人往城门处迎人去了。 寒冬腊月,风寒刺骨,高溪起先坐在马车里等,等了一炷香也不见有动静,索性喊来灵丘扶她下车,就站在城门下,跟那些前来迎接的官员一道。 高溪被冻得鼻尖通红,稍一呼吸便有袅袅白雾氤氲而去,可她眼里心里却都是欢喜的,久不见有大批人马归城,高溪忍不住侧目朝城外望去,却也没瞧见兰陵王半个影子。她捧着手炉,仍是被冻了个哆嗦,颤着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啊。” “兰陵王是将军,行军讲究规矩,要全军一致,自然不能快马加鞭,想来是要慢上一些,王妃宽心。” 高溪觉得身侧的风似乎止住了不少,她回身看去,竟是赵绰脱去了他穿在曳撒外的雪披,拿在手里抖开,举在那像扇屏风一样替她挡着风。 要说这雪披能挡掉多少寒凉,也不现实,但若说没用,高溪还真的能感觉到迎面向她吹来的风没那么强劲了。 “我受得住,赵大人如此仔细受了凉。” “下官练武之人,身体好得很,不要紧。王妃若是染了病,只怕王爷会心疼。再者,王爷临行前留过话,要下官与林大人护好王妃周全,倘若王妃病了,下官担心王爷会怪罪。” 赵绰说得面不改色,一脸正气的样子,连灵丘都上来帮着说话。 “是啊是啊,王妃,天太凉了,能挡些是一些吧,王爷还不知要多久才到呢。” 又过许久,天色都暗了下来,才见兰陵王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现在城门外。 “来了来了,王妃,王爷回来啦!” 高溪脸上掩不住的笑,把手炉塞给灵丘,便快步朝兰陵王走去。兰陵王坐在马背上,看见高溪先是一愣,而后在她面前勒了马。 高溪仰面看着高高在上的兰陵王,仿佛觉得这一刻的兰陵王与她素日熟知的全然不同,似乎更高大威风了些。 “妾身恭喜王爷凯旋。” 兰陵王下了马,用指腹摩挲着高溪已经被冻得有些泛红的脸蛋,柔声道:“天这么冷,怎么还跑过来,等很久了?” 夫妻二人多日未见,缠绵絮语,高溪竟忽然生出几分娇羞。 “没……” “是啊是啊,王爷,王妃一听说您快到京城,就来迎了,等了快一个时辰呢,您瞧瞧,这手炉里的炭都快烧完了。”灵丘就猜到高溪肯定又要说没等太久,抢着上前替高溪诉了诉苦,王妃这番心意可不能白瞎。 “辛苦王妃。来人,把本王的手炉拿给王妃。”兰陵王牵起高溪的手,又把身旁的马交给旁人,“那王妃要不要随本王一道入宫去,有些事还要回禀父皇的。” 高溪自然是满心愿意,点了头。 “那好。”兰陵王牵着高溪,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要进车门前,兰陵王瞧见了一直站在一旁的赵绰,这会儿他已经重新穿好了雪披,“护送王妃前来,辛苦赵大人了,你和灵犀先回王府吧,让灵丘跟着去就行了。” 进了宫,在庆功宴上,高溪才得知兰陵王此番回京,还带了俘虏,正是在西南起事的额丹人首领—— 和他的家眷。 宫宴上歌舞宴乐尚来不及细细欣赏,又哪里会多提及俘虏呢,高溪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家眷之中有两位是那额丹人的妻妹,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生得花容月貌,尚未婚嫁。 圣旨是几日后才传到王府,皇上将俘虏中的两位美人儿,一位封作贵人留在后宫,一位便赏给了兰陵王为侧妃。 高溪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倒也不疼,只是沉重,像水中漂泊已久的枯木忽然被人从水下拽入湖底,呛得她穿不上来气。 这件事兰陵王倒也真是冤枉,带俘虏回京是他职责,可没想过竟会得赐美人。接圣旨时,他与高溪一样,皆是意外,可他又不敢抗旨不遵。 兰陵王瞧着手中圣旨,眉头紧皱,偏头一看,高溪还跪在地上没起身。他心中竟忽然也有不忍,想起前几日他班师回京,高溪还曾亲自去城门相迎,他弯下/身子,将高溪扶了起来。 高溪面色平静,若不细瞧,只怕连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都会忽略。 她平复好心情,唇角弯起,细声细语道:“妾身恭喜王爷,再得美人。” 身后的三位侧妃也都跟着附和,无非是说些恭喜他得了新人的奉承话。可在场的人都清楚,没有谁是真心相祝,毕竟只要是嫁进王府的人,都是情敌。 兰陵王是先遣退了众人,才对高溪道:“本王即刻进宫,回绝父皇。” “王爷这是何苦,皇上本是美意,若王爷推拒,岂非是在抗旨不遵。府中能多一人服侍王爷,也本是好事。” 高溪其实早就对兰陵王纳妾一事看淡了,刘、曹两位侧妃是兰陵王自己属意纳的,许侧妃是伏贵妃赏的,如今再来一位左不过就是三个变四个,于她来说能有多大区别。何况这回更有不同,人是皇上赏的,兰陵王若回绝,旁人只会觉得是她不大度,容不下一位侧妃。 但兰陵王并不听劝,仍是执意进宫。果然如高溪所料,皇上震怒,直言这额丹侧妃他是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伏贵妃听闻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将兰陵王叫去麟趾宫。 “你糊涂啊,统共两个人,皇上一个自己留着,一个赏给你,这是抬举你呢,你打了胜仗皇上高兴才如此,不然哪轮得到你!你如今有战功在身,皇上青睐你,加上你大哥又是个惜命的绝不会上战场,本是你的大好时机,你何苦去惹你父皇不高兴,不过就是个女人,你若不喜欢,放在府里供着晾着就是,就像你这两年对高溪——”伏贵妃说着说着,似是忽然晃过神来一样,凛了神色,“是高溪不让你纳的?” “并不是,母妃错意了,王妃没有阻拦儿子。” “你若还想成事,便现在去向你父皇请罪,将那额丹女子纳进府里。不然,便别认本宫这个娘。”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这个故事叫《身不由己》很合适,就是好多个身不由己导致的事情串在一起的故事,后面的情节也是。所以就是很狗血,很放飞,不太接受狗血/虐的宝宝可以点叉,去看喜欢的想看的,但是别骂我,我就是想任性一下写个放飞的故事~然后我心目中的男主是赵绰,不是王爷,但好像目前篇幅上赵绰出场要少一点,但是后面王爷还要出去打仗,他戏份会变少的,反正女主是第一主角嘛,其他人严格来说都是她的配角。不管谁篇幅多谁篇幅少,总之是be,两条线都be。 第9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9) 侧妃入府不需三媒六聘,也没什么规矩,宫里将人送来,自王府后门进了府,再由王府长史呈报给宫里,由内务府记录了名册,便算礼成。 高溪是正妃,侧妃入府,一应起居还要她安排。自圣旨颁下,高溪便命府中人将西侧一处院子收拾出来。 这位额丹侧妃名叫赤格,生得浓眉大眼,是美人无疑,高溪见了也不禁要感叹三分,只她带着几分傲气,似是并不情愿嫁进王府,连对着高溪也不肯给好脸色。 高溪不同她计较,甚至还有几分同情他。成王败寇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可怜这赤格侧妃因姐夫吃了败仗受到牵连,被掳到异国他乡不说,还被人做主当成物件一样随意赏赐给别人为妾。 可灵犀就没这么大的气量了,越想越生气。 “她拽什么呀,就算是皇上赏的人不也是个妾室,竟然敢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高溪平心静气地画着山水图,丝毫不受灵犀影响,仍旧运笔流畅。见她那副气鼓鼓、恨不得立刻冲到留月居将赤格侧妃揍上一顿的架势,才安抚道:“她呀,并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而是压根就没把这王府放在眼里。” “她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成王败寇,皇上没杀她们的头就已经是格外开恩,还让她到王府里做侧妃,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瞧不上王府。” “你不懂,她这是国仇家恨,可不是饶她性命又许荣华富贵就能平息她心头恨意的。” 高溪叹口气,这世间不如意之事还真是层出不穷,各人有各人的喜悲,大约没有多少人能一生顺遂,毫无磕绊。她无法体会赤格侧妃此刻的心情,却能想象得到她的酸楚。原来那些称心如意的人生,终究只在话本里。 眼看就到年关,兰陵王军中事务繁忙,也顾不得内宅之事,这额丹侧妃他推辞不掉,便只能应了。他如今壮志凌云,所图的可不止是个王位,后来想起也为当日的莽撞后悔,皇上身子骨一日差似一日,北昭又虎视眈眈,这种节骨眼上他实在不该出那样的岔子。 但他一直没想明白,当日究竟是为何不愿纳额丹女子入府。 接到圣旨时,他起先只是诧异,那些额丹俘虏到最后是向南昭军队投了降的,没想到皇上竟会将其中的女子赏赐给他做侧妃。去岁刚刚成亲时,他也曾荒唐过,半年之间便纳了两位侧妃,伏贵妃赏给她的许侧妃也是愉快收下,但这并非他本意,是他在和自己、和高溪、和被迫他娶妻的伏贵妃作对,等他后来慢慢想清楚,便也没有再任性妄为,他其实并不热衷于纳妾。 或许是因为如今算上高溪,府里四个女人,他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厌烦,甚至力不从心,又或者是因为他还清楚地记得,高溪曾质问他“若真至死不渝,又怎会接连纳妾”。 兰陵王对高溪谈不上爱,但也并不讨厌,高溪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王府上下井然有序,任谁说都是个好妻子,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愧对高溪,是自己耽误了她,若不是嫁给他这样一个心有所属的人,高溪这一生应也幸福圆满。 一连几日,兰陵王都宿在听雨阁,高溪倒还有些不习惯,往常她用过晚膳爱去园中走走,回来便沐浴更衣,写写画画准备睡下,如今兰陵王日日造访,她还要服侍。 但总归心里是甜蜜的。 这天兰陵王回来得早,正撞见高溪喝汤药,以为她是病了,好生关心。 高溪却有些不自在,在兰陵王几番追问下才道只是调理身子的药。 兰陵王一愣,须臾便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王妃不必太过有压力,儿女的事就随缘吧,你若真这么在意,等玉儿的孩子落了地,抱到你这里来养。” “不可,妾身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这有什么,你本也是她的嫡母,能得嫡母亲自教养也是他的福分。”兰陵王被高溪服侍着褪去外袍,两人一并坐在榻上取暖。 “那也终究比不得亲娘啊。”高溪靠在兰陵王怀里,轻声细语,“妾身很小就没了娘,最懂这种滋味,是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除夕夜,合宫团圆,皇上在保和殿设宴,一众宫妃并着皇子公主,都在一处宴饮。 今年兰陵王打了胜仗,皇上欢喜,连带着伏贵妃和高溪都面上有光,高溪从没喝过这么多的敬酒,就连太子和太子妃都前来恭贺兰陵王得胜而归。 太子妃言菡跟在太子身后,巧笑倩兮,跟着太子一并举杯。 “十二弟年少有为,此番击退额丹平定西南,功不可没,真是少年英才啊。” “大哥谬赞了,实属是我大昭兵力雄厚,战胜区区额丹本就不在话下,文朝不敢居功。” 高溪悄悄打量兰陵王神情,见他应对自如,才稍稍放心。 谁知太子却忽然转身,搂过太子妃到身前,在高溪和兰陵王有些错愕的注视下,笑道:“十二弟此番于我大昭有功,菡儿身为太子妃也该敬十二弟一杯。” 这话就有意思了。一来是挑衅,话里话外告知兰陵王,言菡已是他的妻子,只会听他所言,二来也是向兰陵王示威,他是太子,大昭未来名正言顺的皇帝,就算兰陵王战功显赫又有何用,还不是在为他夫妻二人打江山。 “太子妃还在养身子,还是少些饮酒的好,这份心意王爷和我收下了,酒便免了。”高溪看得出兰陵王神色变化,方才应付太子游刃有余,这会儿面对着心上人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是在帮着打圆场。 “不差这一杯,菡儿你说呢?” 太子妃也是出身名门,见惯了大场面,不慌不忙地举起酒杯,道:“战场的事我一介小女子并不懂,不过听闻十二弟新得了美妾,便恭喜十二弟了,战功在身,又有美人在侧,实乃双喜临门。” “哈哈,菡儿这话说得好,不过依孤之见,应当是三喜临门,想来十二弟再过些日子便要为人父了。” 兰陵王乃是皇子,他的孩子也是皇亲,故而王府中有侧妃有孕,也要由王府长史上报内务府,太子会知道倒也不奇怪。 “多谢大哥……和大嫂美意。” 席间,高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她不胜酒力,方才来来回回几拨敬酒,到这会儿已然有些吃不消。 眼前歌舞升平,高溪不敢扰兴,只得悄悄拉住兰陵王的袖子。兰陵王并没侧目,感觉到高溪似有话要说,稍稍朝她偏了身子,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她。 高溪倾身,轻声道:“王爷,妾身不胜酒力,有些头晕,想到殿外走走。” “不要紧吧?”听得此话,兰陵王才偏头看过来,见高溪两颊酡红,知她应是有些醉了,但仍是不放心,抬手贴在她额头。 “妾身没事,出去走走,醒醒酒就好了。” “好。”兰陵王回过身,对灵丘等人道,“照顾好王妃。” 殿外冷风萧索,陡然从暖烘烘地保和殿走出来,冷不丁就是个激灵,但也的确能让人清醒。高溪缓缓走着,看着夜色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忽然生出些感慨,她本算不得富贵人家的女儿,嫁进王府就像是绮梦一场,但梦追究虚幻,所以她这两年才会不如意吧。 也不知走到哪里,忽见前头有两株玉兰开得正好,月光清清冷冷洒在上头,倒别有几分意境。 高溪有些情动,伸手摘下一朵,放在手心里越看越欢喜。 “王妃,这花儿开得真好,想来是宫里能人多,有本事,连花草也侍候地比外头更好,你看这玉兰,花苞这么大。” “是啊。不过本事再多,也要肯用心栽养,才能养出这般好的玉兰。” “王妃,奴婢帮您簪上吧。” “我自己来。”高溪笑笑,伸手到发髻间,刚要插进去,便被人抓住了手腕,她一惊,手中的玉兰花飘落在地。 回头看去,却是赵绰。 高溪赶忙抽回手。 “今日是除夕,本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王妃何苦簪一朵素白的花。”赵绰语气平淡,如同只是寻常说话一般,摊开掌心给高溪看,里头赫然是一枝红梅,“这个才适合王妃。” 赵绰不顾高溪震惊,低下头将那枝梅花簪在高溪的发髻间,动作行云流水,待高溪反应过来时,他早已收回手,又退后两步,十足一副恭谨的样子。 高溪冷了冷神色。 “赵大人,你未免有些妄为了。” “那王妃打算如何,惩罚下官吗?” 赵绰个头高,他低头看着高溪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高溪被他这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兰陵王妃?”一道温柔音色亮起,也不知是解了围还是添了乱。 高溪看过去,却是太子妃领着人也从保和殿方向来。她赶忙行了礼。 “宫里守备森严,赵大人无须时刻跟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图:妄为的好!气死王爷! 王爷:?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太偏心了。 某图:略略略 第10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0 “我以为,你会记恨我。” 月色下,太子妃和高溪临水而立,两人皆是美人儿,站在一处艳丽不输画卷。 “太子妃多虑了,高溪不是拎不清的人,我与王爷之间的种种,错不在太子妃。” 太子妃轻笑,目光始终盯着两人映在水中的影子。 “你温柔体贴,又明事理,其实很适合他。他自幼便深得皇上宠爱,性情乖张,有时行事鲁莽,不分轻重,是要有个人时常在旁提点才是。如今他有战功在身,皇上和太子都对他赞赏有加,你是他的正妃,往后必定也会大福大贵的。” 高溪低头间,方才赵绰为她簪上的红梅摇摇而坠,落在高溪脚边,她刚要去捡,却已被夜风吹拂着落入水中。 终究是可惜了。 高溪本想说她所愿的从不是大福大贵,只想兰陵王能身体康健,可又觉得太矫情,最后只说了句:“那便借太子妃吉言。” 两人静立良久,仿若相识相知多年的老友,将对方的心思窥探地一清二楚,一切尽在不言中。很快,沉寂被打破,赵绰急匆匆来回话。 “王妃,方才府里传来消息,曹侧妃,要生了。” “要生了?”高溪自己也没经验,听了这话一时慌住,“怎么会呢,不应该啊,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月……去保和殿告诉王爷了吗?” “林品去了,下官还回禀王妃。” “你别急,早产是常有的事,你快同王爷一道回府去,这是兰陵王第一个孩子,不能怠慢了。我也这便回保和殿去,同太子知会一声,立刻差太医去兰陵王府。” “多谢太子妃。” 高溪和兰陵王坐上回府的马车,高溪手心早就被汗浸湿,冰冰凉凉,她攥紧双手,指甲都快陷进肉里,竟是比身为父亲的兰陵王还要紧张。 兰陵王也在不断看着马车外的路,一边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许是他这会儿也急切得很,心里慌乱,一时也没注意到高溪的反常。 “每隔十天就会有郎中来给曹侧妃诊脉,都说胎儿无异,妾身也赏了很多补身子的东西给她,怎么会……” 到最后竟是兰陵王反过来在安抚高溪。 好在王府里早就请好了稳婆,就在府中住着,曹侧妃一有了情况,稳婆立刻就赶到了清雅居。 可高溪和兰陵王赶回来时,曹侧妃还在哀哀嚎叫,孩子没有落地。 寝房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婆子、侍女一盆一盆地往屋里端水,高溪和兰陵王都等在院子里,屋子里烛火通明,曹侧妃的喊叫一声弱似一声。 兰陵王在院中来回踱步,神色焦急不是假的。 足等了快两个时辰,年都已经过去,是在正月初一的丑时,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小孩子才落了地。 高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不知道她的担心是不是多余,但总归她是王府女主人,也是孩子的嫡母,万一今日曹侧妃和孩子有什么不测,宫里的伏贵妃和兰陵王也不知会不会怪罪到她头上。 平安降生就好。 “生了,生了?”兰陵王这会儿兴奋地像个孩子,拉着高溪的手,傻乎乎地笑,“本王当爹了,本王当爹了。” 很快,稳婆抱着襁褓出了门,给兰陵王道喜。 “恭喜王爷,喜得郡主,侧妃和小郡主母女平安。”稳婆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这大户人家尚且在乎个男女,何况是王府里的头胎,抱着小郡主站在原地,踌躇着上前给兰陵王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郡主。 “好,好,传本王的令,全府上下,重重有赏。” 高溪看得分明,兰陵王看向小郡主的眼中满是慈爱,他是当真喜欢这个孩子,并不在乎是女儿还是儿子。 “给王爷道喜了。”高溪也上前,仔细瞧着小郡主,才刚出生的小孩子浑身还皱巴巴地,眼睛都还睁不太开,却仍旧可爱得很,高溪伸出手比了比,原来小孩子的手只有那么小。 “王爷,让奶嬷嬷把小郡主抱去喂奶吧,您要不要进去看看曹侧妃?” “嗯。”兰陵王满眼欢喜,恋恋不舍地把小郡主交给等在一旁的嬷嬷,“今晚还要辛苦王妃。” 高溪只是笑,虽说生下小郡主的人不是她,但等着她处理的事还真如兰陵王所说,不少。 “请长史大人进宫,将小郡主出世呈报到宫里,给皇上和贵妃娘娘道喜,再问过宫里头可有给小郡主赐名的意思。灵丘,你去吩咐厨房做一些热汤热粥来,曹侧妃才刚生产过,体虚力弱,务必要选好克化的东西。” “是。” “再将曹侧妃身边伺候的婢女带到听雨阁。灵犀,你暂且留下来照顾曹侧妃吧,等我问过侧妃身边人话,回到清雅居,你再回来。” 好端端地忽然早产,并非小事,高溪身为主母,要过问个明白。 与此同时的王府里,另外三位侧妃处,赤格侧妃和许侧妃根本对此事漠不关心,许侧妃好歹听闻小郡主落地,差人过来道了喜送了礼才算完,赤格侧妃竟是直接睡下,权当没这回事。 唯独只有刘侧妃坐立难安,时不时朝屋外头张望,是在等婢女回话。 “侧妃,生了生了。”婢女一路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便向刘侧妃汇报着。 “是男是女?”刘侧妃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婢女,看上去竟比方才的兰陵王还要紧张。 “是个小郡主,侧妃,曹侧妃生的是郡主!” “郡主?好,老天爷有眼,就算在我前头有身孕又如何,还不是个不中用的。”刘侧妃一听是郡主,揪着的心霎时轻松了不少,“那王爷是何表现?” “王爷很高兴,说是王府中人都重重有赏呢。” “赏什么,一个女儿而已,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王爷真是昏了头了!” 真的昏了头了吗?兰陵王自己可全然不觉得,女儿又如何,都是他的骨血。更何况这还是他头一个孩子。 曹侧妃见兰陵王进来,从床榻上勉强撑起身子,但很快又被兰陵王扶着躺下。她身子还很虚弱,嘴唇都还苍白着。 “妾身不争气,没能给王爷生一位小郡王。” “本王不准你这么说,郡主郡王都好,方才本王一见了女儿便觉得可亲,这已经是本王今年收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还要感谢玉儿才是,你受了苦。” “妾身害王爷和王妃担心了,只怕还耽误了王爷与皇上团圆。” …… 高溪将清雅居里的人一个不落全都审问过,直到了天明才算完,可没发现半点异常,就连曹侧妃身边贴身婢女都道曹侧妃原本一切如常,都已经脱了衣裳躺在床上,才忽然觉得腹痛,喊了婢女进去,不久便觉腹痛难忍,这才料到是要生了,婢女赶紧让人往宫里传信。 高溪一夜未睡,人很憔悴,厨房送来的早膳也吃不下,撂在一边儿,独自靠在榻上歇着。 兰陵王哄着曹侧妃吃了粥,又去看过小郡主,等嬷嬷哄她睡下了,便往高溪的听雨阁来。 进门时,灵丘正端着粥碗求高溪吃上一些,兰陵王走上前,将碗拿过来,坐到高溪另一边,道:“不若本王来喂王妃?” 高溪撑起身子,“妾身自己来吧。” “无妨,王妃辛苦了,本王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高溪看着兰陵王舀起一勺白粥,递到她面前,忽觉恍若隔世,她与兰陵王何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等吃过白粥,兰陵王又拿帕子给高溪擦了擦嘴角,忽见上头绣有一个溪字。 “王妃还有这种习惯?” “是啊,妾身自幼便会在帕子和荷包上绣上名字,是我娘教我绣的,小时候她还会在妾身的衣裳里也绣一个溪字。” “那往后等咱们有了孩子,烦请王妃也给他绣。” 高溪笑笑,不知如何应答这话。 “王爷是来问曹侧妃小产的事吧,妾身已经将清雅居上上下下都审问过,可皆说没什么异常,妾身尚且也没有头绪。” “此事未必有那么复杂,兴许就只是小郡主等不及,想快点出来和本王见面呢。再者,太子也说,玉儿除了身子虚弱些,并没有其他大碍,王妃也莫要多想了。” “但愿如此吧。” “王妃一夜未睡,这会儿得闲,赶快去休息吧,本王还要进宫一趟。” 兰陵王新得了女儿,王府添人进口,是要进宫去面见皇上和贵妃的,高溪本想侍奉兰陵王更衣,但被兰陵王阻拦,让她早些休息才好。 高溪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足睡到申时才起身,她午膳没用,灵丘见她醒了便去了厨房,用膳时高溪才知道皇上已经给小郡主赐了命,这一辈的皇孙无论男女字辈皆是‘珞’,皇上又取‘枝’字为郡主名,便有了珞枝这个名字。 “珞枝,好名字,大约是取枝繁叶茂之意吧。” 高溪喝着汤,轻声道:“咱们王府也是子嗣稀薄了些。” “王妃,您别多想,宫里头的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是器重您的,您看——”灵犀从一旁的梳妆镜前拿过一方锦匣,打开来放在高溪眼前,“曹侧妃这回生下小郡主,皇上和贵妃的赏赐,也有王妃一份呢。” 高溪看着锦匣里奢华精美的珠翠环镯,却根本笑不出来。 这哪里是器重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好憋屈T T 第11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1) 王府里小郡主满月尚未过,北昭皇帝忽派军取道燕云山,自南昭西北发起进攻,兰陵王不得已奉命出战。 兰陵王一走,王府里便只剩下高溪主事,小郡主是兰陵王府第一个孩子,满月酒是一定要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隆重,一来是王府和贵妃娘娘脸面的事,二来也是宽慰百姓,虽西北有战,但主将家中尚在办宴席,说明此仗无需过于忧虑。 自小郡主出生之后,宫里陆陆续续已经赏过三四次东西,到满月前一天,连久不问前朝事的皇太后都赏了两只玛瑙镯子来。 到了满月当天,兰陵王府也是宾客满座,。曹侧妃尚未出月子,见不得风,加上她只是王府侧室,本就不能抛头露面到前厅见客,高溪身为王妃,又是小郡主嫡母,兰陵王不在,故而是高溪抱着小郡主,一力担下了招待宾客之事。 席间她将小郡主交给嬷嬷,自己端着酒杯,让嬷嬷跟在后头,一桌一桌地给满朝权贵敬酒,听着众人说着恭喜兰陵王和她喜得贵女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但她得撑着,面上绝不能显露半分不悦。 到最后,便只剩两桌女眷,高溪走过去,刚要倒酒,便被太子妃拦下了。 “哎,就算了,咱们这儿皆是女眷,也不爱喝酒,索性免了。”太子妃都发了话,在场哪里有人敢说不字,也都跟着道不必。 “那高溪便以茶代酒,敬各位王妃和夫人。” “好,好。”太子妃的姑母言夫人方才来得晚了些,没见着小郡主,这会儿见嬷嬷抱着,站起身走过去瞧,“小郡主这模样生得可真好,是个美人胚子,咱们王妃又贤惠,小郡主能得王妃亲自教养,将来肯定出落得落落大方。” “曹侧妃的确贤淑,也颇得王爷宠爱,想来必定能将小郡主教养得很好。” “怎么,听王妃的意思,这小郡主不养在你膝下啊?” “小郡主生母健在,如何能养在我的膝下。” “那曹侧妃的父亲就是个宫廷采买,小郡主金尊玉贵的,别再让她教坏了,还是养在王妃膝下好吧。” 曹氏虽只是王府侧妃,但到底也是王爷的人,言夫人这如此言外之意映射曹氏出身低微不配教养小郡主,高溪自然不能放任,应道:“王爷觉得她配生下王府的孩子,那便配养。” “姑母。”太子妃上前,拉住言夫人,打着圆场,“王妃尚且年轻,日后和兰陵王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可有得她忙,趁着现在还不让她享享清闲,小郡主自有她亲娘和嬷嬷照看的。” 前头为这事闹不愉快,后院里刘侧妃也不甘示弱,挑拨之事她最是乐衷。 刘侧妃也一样,无缘去前头见客,只能与其他几位侧妃待在后院,但她最爱凑热闹出风头,今儿是小郡主生辰,她必然是要往曹侧妃的清雅居去的,好装作一副她与人和善的样子。 这会儿高溪不在,许侧妃不爱凑热闹,略坐了坐便走了,赤格侧妃更是来都没来,只剩下刘侧妃和曹侧妃两人。曹侧妃是小郡主生母,自然心疼女儿,见小郡主被抱走多时,还未见回来,便已是想得紧,时不时便偏头向外头张望。 “唉,咱们呐,说是王爷的人,养尊处优的,却实际上啊有的心酸呢,明明妹妹你才是小郡主的亲娘,可竟然要由王妃抱着去见客,过两天进宫只怕也是王妃带着去吧?这算什么道理。” 伏贵妃和皇上还没见过小孙女,早就差人来带过话,等过了满月便将小郡主带进宫里给贵妃瞧瞧,曹侧妃妾室之身,自然不能进宫面见皇上和贵妃,的确是要高溪带着小郡主进宫,曹侧妃心中虽也怨念,但规矩在那儿,她也不好说什么。 “王妃是珞枝的嫡母,由她带着本是应该,并无不妥。而且珞枝是庶女之身,能得王妃喜爱和照拂,是她福分。” “若只是喜爱和照拂那自然是好,怕只怕的是啊,王妃一直不见有身孕,王爷也不大爱往她那去,她膝下没个孩子,如今王府里就小郡主独一个,谁知道王妃会不会动心思把小郡主带到她房里去养。” 曹侧妃舐犊情深,这下可真被唬住了,慌忙道:“不可能!珞枝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只能是我来养,王爷心疼珞枝必然也不会答应将珞枝从我身边带走!” “王爷若是在那自然是好,可如今王爷可不在京中啊,王妃若是真想,哪里会有人给妹妹撑腰啊。” 高溪敬过酒,等客人都散了,让灵犀盯着府中下人收拾院子里的桌椅残羹,自己则带着灵丘和管家去清点贺礼。 兰陵王如今风头正劲,无人敢怠慢,这小郡主满月光是礼单便写了足足三册。 高溪一一过目,又命人将贺礼分门别类整理好,再搬到王府库房去,只剩旁边一些首饰绸缎未见高溪吩咐如何处置。 “那些金锁金簪,还有绫罗绸缎一类,都送去清雅居。” “啊?这么多都给曹侧妃吗?”灵丘嘴巴长得老大,这可是足足三箱的金银首饰,和数十匹绫罗绸缎啊。 “今日是小郡主的周岁宴,虽说大部分礼物都是冲着王爷送的,但这些细软一类自然是给小郡主的,她是小郡主的生母,由她替小郡主收下,正合道理。” “那敢情咱们忙前忙后的什么好也没捞到,收的礼不是送进王府库房,就是给了曹侧妃,没一样进了咱们听雨阁的私库。” “少埋怨些,我办这满月宴是为的王爷,我身为王妃理应该做的,与进不进得了我的私库有什么相干。” 高溪站在库房外头瞧着下人们将东西搬进去,正指挥着,忽听见赵绰在她身后唤她。 “王妃,这屏风要放在何处?” 转头看去,赵绰正搬着一架屏风站在她身后,脸上笑嘻嘻的,仿佛这屏风在他手里毫不费力一般。 “怎么是你搬来的。”高溪赶忙叫住那边刚从库房里出来的两个小厮,“你们两个,将赵大人手中的屏风接过去。” 可赵绰不肯,愣是不给那两人,高溪没法子,只能让人先走了,剩下她和赵绰立在原地。 “赵大人是朝廷命官,做这些岂不是轻贱了赵大人,这种事自有府中的粗使下人去做。” “不轻贱,下官反倒觉得甚是荣幸。” “有什么荣幸的?”高溪有些好笑,开口问他。 赵绰挑了挑眉,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能见到想见的人啊,还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方才高溪在前面敬酒,赵绰一直在后头注意着她,看她一个人忙前忙后地张罗,一个人敬酒,还要被那些贵夫人出言暗讽,都不曾抱怨一句,忽然觉得高溪在这王府里是真不容易。她也只是个身单力薄的寻常女子,却要在这王府里一边默默承受着丈夫的另有所爱,一边装作光鲜亮丽撑起王府的体面。 他从前或许是怜惜,又或者是很不要脸的‘见色起意’,但今日种种,他忽然发觉,这份怜惜渐渐变了味儿。 是夜,高溪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点了盏灯,也没喊人来,独自披了衣裳到听雨阁的院中,外头风大,她才一出来啊便被冻得激灵一下,赶忙将雪披又捂严了些。 她在院中伫立良久,忽觉有些腿酸,打算到一旁廊下的阑干上坐坐,可还没等坐下,便有一人忽然从天而降一般落在她身侧,拽住她手臂。 “怎么又是你?”高溪原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王府里进了刺客,待看清来人是赵绰,才松了口气,但很快甩开他的手,也同他隔开了些距离。 “下官闲着睡不着,就到屋顶上看星星。”赵绰还指了指听雨阁外头不远处的一处屋顶,示意高溪他就是从那来,“下官看着王妃好一会儿了。” “那你就好好地在屋顶看星星,跑来听雨阁做什么?” “唔,下官见王妃想坐在这阑干上,如今霜寒露重,下官怕这上头太凉,王妃坐着不舒坦。” “赵大人,你不觉得你有些逾矩了吗?”高溪皱眉,赵绰此人说稳重也稳重,说轻佻也轻佻,他办事尽心尽力,可这私下的行为也未免大胆了些。 “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寻常下人关心主子身体而已,这也有不对?” 再过几月她便嫁到王府整两年,这其中的心酸冷暖她早已尝遍,也过了会埋怨的阶段,好似如今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可赵绰这一出是她从未料想过的,她这十几年都过得循规蹈矩,而赵绰偏偏是个有些离经叛道之人。 “没有不对,只是我是兰陵王府的王府,这里是我的寝院,你忽然闯进来,便是对我不尊。” 赵绰先是点头,算是认了高溪所说,而后忽然脱下他身上穿着的外袍,抖开来铺在栏杆上,笑着转过头来,道:“既然王妃觉得不妥,那下官就不叨扰了,只是这阑干还是坐不得,林郎中说过的您有些体寒,再受了凉岂不是白喝那么多苦药汁子调养了,下官微末之身,没什么要紧,王妃若非要坐,便坐在下官的外袍之上吧。” 说完,也不等高溪说话,径直跃上屋顶,走了。 高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那外袍耷拉在阑干上,垂下的衣角还随风轻轻晃动着,心中有些恍惚。 “王妃,您怎么起来了?”灵丘拿着烛台,从耳房走出来,她方才睡得迷迷糊糊,忽听见院中似有人在说话,这才起身来看看。 “没什么,起来走走而已。” “诶,这袍子是哪儿来的?” 这是件男人衣服,虽说并没什么,灵丘也不会出卖她,但高溪却也不想横生枝节,赶忙将那袍子卷起,抱在怀里。 “我从柜子里随意翻找的,你快回去睡吧,我也这就进去了。” 第12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2) 小郡主满月过后生了一场病,天气又冷,高溪命王府长史到宫里回禀,且等天气暖和些再带小郡主进宫去,这一拖便是快一个月。 高溪到底不是生母,她很怕小郡主哪里出了什么岔子,索性带着曹侧妃身边日常伺候小郡主的乳嬷嬷和侍女一道进宫去。 伏贵妃早早等在乾清宫,和皇上一起等着小孙女,虽说只是个庶出的郡主,但毕竟是伏贵妃第一个孙辈人,心里头喜欢得紧,再者嫡出庶出从根本来说,于伏贵妃并没什么不同,只要是兰陵王的儿女,便都是她的亲孙女。 “哎呦,长得真好,白白净净的,倒像咱们文朝小时候,也是这么白,皇上您说呢?”伏贵妃从高溪怀里接过小郡主,笑得合不拢嘴。 “文朝和珞枝是都随了爱妃你,将来必定也是个美人儿。” 皇上已到花甲之年,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咳嗽了好几次,伏贵妃一边抱着小郡主欢喜,一边还要关心皇上身子,反倒是将高溪冷落了。 高溪自己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眼前祖孙三人,竟恍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她是小郡主嫡母不假,可论起血缘,她不过是个外人,倘或她不曾嫁给兰陵王,又或者说哪一天她被兰陵王休了妻,便与皇上、贵妃和小郡主不会有半分交集,说到底她们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想到这儿,高溪觉得心里闷得慌,喉咙也直发干,又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不至于只是干坐着,捧起一边桌上的茶盏,小口小口饮着茶。这茶沏得浓,入口竟觉苦涩。 “文朝在外征战,为国效力,王府中还要王妃多费心,尽量别让文朝在后宅之事上多费神。”皇上忽然对高溪开口,颇有谆谆教诲之意,“朕看小郡主被照料得很好,必定有你这个嫡母的功劳,昨儿内务府新收了两对玛瑙镯子,就赏给王妃了。” “儿臣身为王妃,这些都是理应做得,小郡主养得好,都是曹侧妃悉心照料,儿臣不敢居功,自然也不敢承皇上的赏赐。” 皇上这番话其实有些没来由,弄得高溪有些惶惶。 “皇上既赏了你,你便收着,反正啊,皇上这儿的好东西多得是,不差这一件两件,本宫平日里都寻不到由头来皇上这讨好东西呢。”伏贵妃这会儿的语气与方才全然不同,一副女子撒娇模样,语带娇嗔。 “哈哈,你这张嘴啊,这是当着儿媳的面埋怨朕素日里给麟趾宫的赏赐少了?爱妃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向朕开口就是,还用得着什么由头。” “那皇上可得说到做到。” 高溪眼见着伏贵妃歪过去,要不是她还抱着小郡主,只怕是要窝进皇上怀里,高溪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皇上与贵妃恩爱,她是早有听说的,虽说不至专房专宠,但是皇上待伏贵妃格外不同,听说兰陵王两岁时,伏贵妃怀着十一公主,害喜害得厉害,整日里不肯吃东西,睡也睡不踏实,皇上心疼得紧,一连几日留在麟趾宫,陪着贵妃同吃同住,大臣们有事要禀,也是由着司礼监直接报到麟趾宫来,这样的恩宠整个南昭怕也是独一份。 高溪出神的工夫,伏贵妃又同皇上言语几句。 “不过说起来,皇上既然想奖赏于溪儿,臣妾倒真想替她向皇上讨个恩典,不知皇上答不答应?”伏贵妃仍旧语气娇软。 “好,爱妃说来听听。” “溪儿嫁进王府也有快两年,将文朝和王府都照顾地很好,如今文朝又常常在外征战,不能常陪着她,夫妻相聚甚少,偏生溪儿可怜,母亲走得早,父亲又在扬州任职,父女也不常能见到面,臣妾心中实在心疼,不知皇上可否开恩,将溪儿的夫妻高正桥高大人调到金陵任职,如此便是文朝在外,溪儿也有娘家可帮衬着些,文朝也能更安心。” “你父亲在扬州?” “回父皇,正是。” “好,朕准了。”皇上又咳嗽两声,才道,“爱妃可是连职位都为亲家公选好了?” “职位那些便是朝中事了,臣妾可不懂,但凭皇上做主就是,只是臣妾既开了口,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儿上,可千万别给高大人官阶降了,皇上只需看看如今朝中可有什么中央官职,与从前高大人的品阶一样的,现有空缺就是了。” “朕明日问问吏部,一定将此事给爱妃安排了。” 高溪一听皇上应得爽快,赶忙要跪下谢恩,却被皇上拦下。 “要谢就谢你的母妃吧。”皇上拉过伏贵妃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帝妃两人相视而笑。 高溪没有久留,不多一会儿便有大臣求见,高溪和伏贵妃只好带着小郡主先回了麟趾宫,要离开前,高溪忽然被皇上叫住。 “赵绰去兰陵王府也有几个月了,那孩子近来还好吧?” 高溪些许困惑,虽说王府里的侍卫一般都由皇上亲自指派,但皇上如今有九位封王建府的皇子,王府侍卫加起来有几十位,皇上日理万机,竟还能准确地记得赵绰,还特意开口过问。 “赵大人尽心职守,能得这样一位侍卫,是兰陵王和王府上下的福气。” “好,那就好。” 高溪跟着伏贵妃到了麟趾宫,都还在琢磨这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对赵绰如此不同,在众多王府侍卫中独独记得他。高溪并未听说过兰陵王是什么名门之后。 “想什么呢,在乾清宫待了这会子拘束了吧,到了这儿就好了,咱们娘俩说说话,你不用那么拘束了。” 这会儿回了自己的寝宫,伏贵妃又如往常一样,做回了那个美艳贵妃,说话做事都一副识大体的做派,与方才同皇上相处时的小女人姿态完全不一样。 高溪以往进宫大多只见得到贵妃,能同时见到贵妃和皇上都是在家宴上,像今天这样只她们三人相处的机会还是头一次,倒也难怪从前竟不知伏贵妃在皇上面前是如此。 高溪心中顿悟,或许她与兰陵王之间始终只能做到相敬如宾,是因为她太拘着正妻身份,少了些小女人姿态?可她……实在不是个会撒娇的人,何况是对着兰陵王这样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文朝可有给你寄过家书?” “有过一次。”高溪将思绪拉回,“大约十日前,王爷差人送了一封书信回来,说是前线战事紧张,一时半会恐回不来,问府中可安好,又问小郡主如何,儿臣已经回了信给王爷。” “这孩子……”伏贵妃叹口气。高溪一听,便察觉出不对。 “母妃,可是前线有什么不对劲儿?说起来王爷出征也有快两月,还一直未有捷报,先前去额丹,虽也是许久才回来,但却接连有喜报,如今……儿臣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战场上的事,母妃若是知晓情况,能否向儿臣透露一二?” “他是报喜不报忧,信上没跟你说,这回不比上次打额丹,北边兵力也强盛,咱们未必占得到优势,两军胶着,互相试探,打打停停的,但是文朝月前给皇上送密保,说是北边突然增兵,虽是未大举进犯,但仍是对平谷城虎视眈眈,只怕先前都是在试探我们的兵力,这才请皇上也增兵支援,只是太子横插一脚,原本可以派荣宁长公主的驸马派兵前往,最后却是派了言家军。” “那皇上可有说,言家军这一去,在平谷城前线,军中是王爷说了算,还是言老将军。” “皇上虽未言明,但想也知道文朝资历浅,又是皇子出身,军中对他有偏见的将领多得是,大约是要他听言宿的吧。” 按理说无论谁是主将,都应只有保卫南昭一个目标,但奈何言老将军与兰陵王分属不同势力,作战观念也截然不同,言老将军因年纪大了,行军风格日渐保守,能守则守,绝不主动进攻,如此便容易被动,这也导致从前无往不胜的言家军日渐衰落,也正因此才给了兰陵王带领的明威将军麾下有了征战的机会。 “行了,不说这个,战场的事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你父亲调任的事今日便算定了,你回去也提前给他报个信,若不是文朝此去太久,这事就由他亲自催皇上了,如今只好本宫来开口。” “儿臣代父亲谢过母妃和王爷。”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吏部尚书的儿子和文朝交情甚好,这礼部尚书也算是咱们自己的人,本宫早就嘱咐过他,明日皇上去问,必定是将太仆寺卿的差给你父亲,这是专司马政的职务,自然也包括战马,你父亲能得了这差事,对文朝也是大有助益,往后他们翁婿联手,文朝的路也能更顺遂些。” 原来如此。 伏贵妃今日突然提起高正桥的原因就这样摊开来,摆在高溪面前。 说什么倚重,说到底不过也是施舍罢了,倘或不是此举能对兰陵王有所助益,只怕伏贵妃也懒得特意开口求于皇上。 高溪又想到那日灵丘说宫里的皇上和贵妃器重她,虽是曹侧妃生下的小郡主,却连上次都一模一样也给她了一份,灵丘是个侍女见识短些,看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但高溪却明白,这是恩赏不假,但何尝不是种悲哀,她自己无出,靠着侧妃之女得来的赏赐,便是用着,也觉得不顺心。 但高溪当了快两年的皇家媳妇,情绪拿捏还是很有分寸的,面上不显悲喜,仍旧与贵妃谈笑风生,直到一直躺在乳嬷嬷怀里的小郡主哭着醒来,伏贵妃让乳嬷嬷带着小郡主下去喂奶。 “这曹娴玉本宫也没见过,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能不能将小郡主教养好,但总归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兴许未必事事妥帖,你平日里还要多费些心。”伏贵妃拉过高溪的手,如同对自己的女儿般和颜悦色,“珞枝虽是女儿身,但到底是兰陵王府的头一个孩子,外头的人也都盯着你们王府看呢,千万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因为是个庶出的女孩就怠慢了,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兰陵王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咱们大气,便是女孩儿也要金尊玉贵地养。” “是,高溪记得了。” “你呢,也别多心,本宫原本想着要么就将珞枝抱到你那儿养着,可本宫又怕你被人落了话柄,说你不顾人家母女亲情,再者珞枝是个郡主,总归是没法继承王府的,也没这个必要。” 高溪心中叹口气,已经数不清伏贵妃是第几个同她说起将珞枝抱给她养的人,还好伏贵妃只是原本打算,并没有真的这么吩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自己无出,王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孩子。 高溪微微垂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先前兰陵王在金陵时,每月都到她房里歇息,也没见有个一儿半女,如今兰陵王又出征在外,这孩子更是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下章开始就进入主题了,高溪和赵绰的感情线要来了。 兰陵王:为何绿我 某图:因为你后来越来越渣了! 第13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3) 赵绰的外袍还留在高溪这里,无论如何他那天都是出于好心才把袍子留下,礼尚往来高溪也该给他洗干净再还回去,可这就让高溪犯了难。 她如今已是王妃,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动手洗衣裳,更何况还是件男人的衣服。至于这听雨阁里高溪信得过的灵丘和灵犀,她们素日里也不做洗衣裳这等粗活。 思来想去,高溪只好硬着头皮将灵丘唤来,编了个由头骗她,让她悄悄将衣裳拿下去洗了。 王府里有专门给侍卫们住的院落,可那里人多眼杂,高溪总归是不好直接过去的,将赵绰叫到听雨阁来,也不合规矩,最后还是灵犀帮高溪想了个法子,让高溪带着赵绰出府,就说是保护王妃,正巧之前高溪答应过十七皇子再帮他画一幅四时图,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高溪不是个爱闲逛的人,又或者是为了避嫌,她还特意让人去萧府接了萧容华过来,陪她一道去郊外踏青。 萧容华小孩儿性子,一路上叽叽喳喳缠着赵绰,一会儿说她好久不吹陶笛,学过的曲子都忘了,一会儿又说她还想向赵绰学剑。 “你呀,做什么事都是小毛驴拉车,没长劲儿,就别缠着赵大人了,他可有的事要忙。” “下官有什么事忙?” 高溪被赵绰这话噎到,她转头看过去,赵绰正挑着眉看她,要不是她知道赵绰应是没有恶意,只怕都会以为他在向她挑衅。 “保护王府安全,还不够赵大人忙的吗?” “王府守卫森严,其实不差下官一个,倒是王妃身单力薄,实在需要人保护。” “你……”高溪觉得此人真是越发胆大了,正想训斥她两句,忽记起那天皇上特意问起他的事,“赵大人,你在进王府之前,应当很受皇上器重吧,那为何没有留在宫中任职,反倒是来了兰陵王府呢?” 赵绰收起有些狡黠的笑,正色道:“下官一介侍卫而已,连圣上的面都只见过一二次,何谈器重?” “可是——” “哎呀。”萧容华的声音传过来,高溪看过去,才知她贪玩,被石头绊倒,摔坐在地上。 高溪看一眼赵绰,不再理他,走过去将萧容华扶起来,问她有没有要紧。 萧容华咯咯笑,边说没事,边伸手指着赵绰,非要他背着。 “别胡闹,赵大人岂是能随意差遣的?”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说着,赵绰已经走过来,半蹲下身子,是让萧容华爬到他背上的意思,“下官就是可以让王妃随意差遣的。” 萧容华倒是高兴了,乐呵呵地由赵绰背着,可高溪却有些不痛快。 实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赵绰这样的人,看似稳重,实则又带些轻浮孟浪,可他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让她说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故意远着他,毕竟他是如今王府里官阶最高的侍卫,理应由他保护自己,若是太过刻意只怕更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高溪没什么心情继续爬山,加上萧容华又摔了跤,衣裳沾了许多灰尘,也该送她回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索性便带着人下山去。 到了萧府,萧夫人亲自出来迎,见萧容华那样子少不得又是几句呵斥,而后又将高溪拉到身边,瞧着四下无人,低着声对她道:“姨母有件事要问你,听说最近金陵混进了北边的细作,可是真的?” 高溪皱了眉头,她竟全然没有听说过,只得摇了摇头。 “嗨呀,你深居简出的,又不爱与那些贵夫人打交道,不知道也正常,不过啊这外头可都快传开了,还说兰陵王那儿战况不好,才迟迟未能回来。”萧夫人叹口气,“你万事千万小心些,我怀疑那些人潜进来,八成就是冲着你,兰陵王是将军,擒贼先擒王,若是能拿捏住你,也就拿捏住了兰陵王啊。” 高溪笑而不语,她在兰陵王心里哪有那么重的分量,便是把她抓起来,只怕也根本威胁不到兰陵王,最多也不过是他碍于颜面才会屈服。 她担心的是另一桩,若此事当真,那只怕兰陵王在平谷城当真一切不顺遂,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安危都是说不准的事。 高溪第二天便进了宫,她得去问问伏贵妃,平谷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去,高溪悬着的心彻底乱了。 伏贵妃说兰陵王带领的将士,与言家军正好被北昭的将士阻拦在中间,两军遥遥相望不得会和。原本两面夹击该是个有利之势,可南昭的两军将领见不到面,便无法统一作战,贸然行动只怕另一方会难以配合,反倒让北昭有了可乘之机。 先前兰陵王曾想过率轻骑试着绕过北昭军队去言老将军的营帐汇合,但被北昭发现,还险些被伏。 高溪在金陵帮不上忙,只能是干着急。她对兰陵王毕竟还有情,知晓此事后寝食难安,连高正桥调任回京的旨意下来,她都高兴不起来。 偏偏王府里还不让她省心,这天高溪正在画画,灵丘慌慌张张跑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不好了,王妃,赤格侧妃,上吊自尽了!” “什么?”高溪顿觉身子一凛,久未落笔的墨汁凝在一处,重重地落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毁了好好的一副水墨画,高溪身子微抖,哪里还顾得上画,跌坐在椅子上,“长史大人给宫里送信儿了吗?” “不、不是的,王妃,侧妃被救下来了,没有死。” 灵丘一句话非要掰成两半说,气得高溪脑仁疼。但总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人还活着就好,她得赶紧去瞧瞧,现在不是该教训灵丘的时候。 才出了听雨阁的院门,高溪就见赵绰正朝她而来,显然来得急切,一个练武之人竟也有些气喘吁吁,他目光炙热投向高溪,不肯移开,许是那眼光太热烈直接,像是凭空编成一张网将高溪束缚住,竟让高溪觉得有些局促。 “赵大人有事?” “听说赤格侧妃出事了,怕吓到王妃。”赵绰像是这才注意到高溪身后还跟着灵丘和灵犀,也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和身份,越说声音越小,“所以来看看。” “赵大人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你只需要管好府里安全,其他的事并不敢叨扰赵大人。” 高溪是第一次彻底冷了脸,半分好气没给赵绰,说完转头就走,也不管赵绰是个什么神情。 因着这一遭,高溪路上耽搁了些,其他三位侧妃早已到了,都守在院子里,可没一个人进去,见高溪来了赶紧都围过来行礼。 “行了,这里有我就好,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赤格侧妃这里的情况之后我会派人告诉几位侧妃。” 高溪推门进去,只见赤格侧妃正躺在床上,白皙的脖颈间一道清晰的红痕,她神情暗淡,眼里无光,见高溪来了也是木然,只看她一眼便将目光又移开。 “郎中还没到吗?”高溪小声问赤格侧妃的侍女。 “不必请郎中,我没事。”赤格侧妃的体格比中原女子要壮一些,但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有些有气无力,“请来做什么呢,救得我一次,救得了两次三次吗?” “侧妃,您别这么想呀。”侍女年纪还小,是个忠心的,虽然赤格侧妃是外族人,素日里又是个不爱理人的性子,但她既然被派来服侍侧妃,便认准了这个珠子,尽心尽力,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受,跟着掉眼泪。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与侧妃说。” 侍女们没有异议,闻声都出去了,倒是赤格侧妃蹙眉盯着高溪,撇起个有些轻蔑的笑。 “王妃想说什么,劝我接纳王爷,老老实实做这个侧妃吗?还是像你一样,在王府里委曲求全,一辈子服侍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高溪对她的挖苦毫不在意,她只是走过去到赤格侧妃床边坐下,帮她掖了掖被子。 “侧妃一心求死,为的什么?” “为了解脱。”赤格侧妃似是念起伤心事,眼角挂着泪,“兵败的是我姐夫,为什么却要我和我二姐一起承受呢,我们只是寻常女子,却被当做物件摆设一样赏给别人,我不像王妃,可以任人摆布,婚姻大事也全由旁人做主!” “这话可能不中听,但你要明白,成王败寇,虽说兵败于你无关,但既然已经牵扯到了你,你便逃不脱了,你死了又有什么用,或许人们会说你刚烈,不甘屈辱,但她们仍然不会忘了你是大昭的俘虏,如此反而只会让人觉得额丹更无能一些,不仅兵败于大昭,连将军的妻妹也屈死,却毫无反抗之力。” 赤格侧妃咬紧下唇,被高溪的话刺激到,心中愤恨,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泪水越流越多,模糊了视线。 “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这个侧妃的身份,王爷不会强迫你,你不愿意服侍他就不服侍,只当他是个不相干的人,你活得自在就好。人死如灯灭,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万一就有那么一天你能离开王府,再去找一个你爱的人呢。” “可是我……熬不下去了,我怕我撑不到那一天。” “你若去了,你在宫里的姐姐要怎么办。你肯定还不知道,乌桑昭媛已经有了身孕。” “什么?”赤格侧妃撑起身子,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我姐姐,有了皇上的孩子?” “是,我前两日进宫,恰巧碰见了昭媛,她害喜害得厉害,太医又说胎相有些不稳。我们大昭有个说法,胎儿在娘胎里不满三月是不能广而告之的,所以昭媛才没有告诉你。但我想,如今你需要知道。” 赤格像被抽干了力气,又跌回去躺下,头朝着里面,不知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情,还是在为今日所为懊恼。 许久,她才道:“那我能进宫见我姐姐吗?” “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便带你进宫。”高溪柔柔笑道,“正巧我这两天打算去兰息寺小住几日,为王爷祈福,你可愿意同我一道,也为昭媛腹中的小皇子祈福去。” 赤格侧妃闭上眼,深吸口气,才应道:“好。” 高溪出门前,又听她说了一句:“今日多谢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有新的章节标题了~ 走过路过支持一下图图的预收吧,在专栏可以收藏哦 《娇养一只小凤凰》文案: 沧旬看着浮生殿里那只还不过巴掌大小的小凤凰,头都大了。 他的天帝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三界最后一只小凤凰,要他务必好生教养。 可他这么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神仙败类,怎么可能有那种好心,二话不说,立刻让婢女把这碍眼的小凤凰丢出去。 养在浮生殿哪儿都好,总之不要在他眼前出现。 但这只小凤凰偏爱触他霉头,时不时飞到他肩上撒欢,夜里还爱钻进他怀里睡觉。 沧旬总是不耐烦,一边呵斥她,一边捏住她的小翅膀将她丢出去。 如此,倏忽许多年,某日晨起,沧旬觉得脸上酥酥麻麻,似有羽毛刮蹭,他腾地火了,心里想着必定又是绾致那只死凤凰趁他睡着钻进他被窝了! “绾致你给我——” 沧旬嚷嚷着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个娇软少女,正背对着蜷在他怀里睡得香甜。沧旬呆住了,呵斥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小姑娘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慢悠悠从他怀里爬起身,睡眼朦胧看向他,声音慵懒清甜唤了声:“神君,你醒了呀。” 沧旬半晌没动弹,只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女,也不知是惊,还是喜。 第14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4) 三日后,高溪启程去往兰息寺,林品的妻子临近生产,她最近又尽量远着赵绰,便带了另外两个平日里并不随侍的侍卫同去。 赵绰自然不甘心,除此之外,他还有担忧,如今京中局势乱,他担心高溪会遇见不测。他掐准高溪出门的时间,早早等在听雨阁外头,见人一出来就赶紧迎上去。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被也来给高溪送行的刘侧妃打断。 “呦,赵大人也在啊。” 刘侧妃慢慢悠悠地朝听雨阁走,兰陵王不在,她如今礼数上也散漫了,只虚虚屈身行礼,敷衍之至让赵绰都看不下去,可高溪视而不见,仿佛毫不在意她行不行礼、如何行礼,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赵大人还真是尽心,还特意来听雨阁接王妃啊,这到王府大门也没多远的路,能有什么要紧的,府里又没外人,还用得着赵大人护送吗?”刘侧妃阴阳怪气,“不过啊,王妃尊贵,是得仔细些才是。” 高溪先是看了赵绰一眼,没什么情绪,才又转头看向刘侧妃。 “赵大人并不跟我一同去兰息寺,自然用不到他送我出府。不过的确是我差人将赵大人叫过来的。” 赵绰都没想到高溪竟会这么说,有些好整以暇地看着高溪。 只听高溪缓缓又道:“我要外出多日,府中治安我还有些话要嘱咐给赵大人。” “原是如此,那王妃还真是辛劳,临行前还要操这份心。” “自然,我身为王妃要管的事多着呢,刘侧妃不清楚也难免。既然侧妃已经知道我与赵大人还有事要交代,这会儿就不留你了。” “是,那妾身就先回去了,预祝王妃一路顺风。” 高溪偏头,目送着刘侧妃走远,才回神看向赵绰,同时也敛了笑。 “你来做什么?”高溪显然是不想与赵绰多言,边说边往前走。 赵绰紧跟在她身后,追问道:“王妃当真不让下官同去吗?” “不是早几日就告诉过你,不必跟着了吗?” “可如今局势凶险,下官恐怕那两个小侍卫会应付不过来。” “赵大人忠心耿耿,心意我收下了,只是兰息寺是佛门重地,能有什么凶险,赵大人不必如此多虑。” “可是——” “没有可是了。”高溪似是被他缠得烦了,停下步子猛地转过身,“赵大人,你是朝廷命官,理应知道规矩,在这王府里头,我才是主子。” 高溪比赵绰矮了一头多,她话说得硬气,可实际上却要仰着头看赵绰,高溪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王妃,还不出发吗?”直至遇见也正要往府门去的赤格侧妃,高溪和赵绰这场争执才终于偃旗息鼓。 “就来。”高溪压低声音,对赵绰说,“以后赵大人还是对我放尊重些的好。” 高溪走过去,对赤格侧妃笑了笑,一同往外走。 “你还没去过我们中原的寺庙吧?” “倒是没有,还是头一次。”赤格侧妃嘴上和高溪说着话,还一边不停回头看赵绰,眼见着赵绰眯起眼,啧了一声,“王妃,方才那位是……” “是王府侍卫赵大人,我有些事吩咐给他。” 赤格侧妃自打入府后便鲜少离开她的院子,与赵绰倒还当真是第一次见。赵绰生得英俊,她难免被吸引,多看了几眼。 “侍卫?那他不该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吗?” “我带了其他人,赵大人要留在府里。” 赤格侧妃‘哦’一声,语气里还有隐隐失落,不光是高溪没听出来,只怕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在兰息寺的前两日,高溪忙着抄经礼佛,但这里没有那些王府中的琐事来烦扰她,反倒比从前更清闲一些。得空时,她也会琢磨起赵绰,她实在想不明白赵绰为何会那般行事,从前他在王爷面前当差时,看着也不像是个不知分寸的人,怎么王爷不在便成了这幅做派。 她曾想过赵绰或许是为了巴结,但他将这股‘阿谀奉承’的劲头用在兰陵王身上岂不更好,她说到底只是个王妃,也是要看兰陵王脸色过活的。 高溪自认还是不够精明,都看不穿他。 今日天有些阴,晌午还落了雨,但烟雨柳色新,后院里头春色正浓,高溪忙里偷闲在这小坐,可不想把大好时光都用在琢磨赵绰身上。 只是老天爷似是在同她开玩笑似的,高溪刚闭上眼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正惬意着,一睁开眼,竟见到赵绰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目光柔软,看向她。 高溪一瞬晃神,还当是自己方才琢磨他琢磨得太多,出现了幻觉,于是又将眼睛比起来,可再睁开眼,却还能看见赵绰,甚至离她更近,就站在她眼前。 “给王妃请安。”赵绰草草行礼,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高溪那副有些发蒙的样子,笑了,“怎么,两日不见,王妃已经不认得下官了吗?” “你怎么来了?”高溪腾地站起身。 赵绰被高溪紧张的样子逗乐了,对着食盒抬了抬下巴,应道:“灵丘心疼王妃,怕寺里的斋饭王妃吃不习惯,特意给你做了些糕点,拖下官送过来。” 高溪不想兴师动众,故而只带了灵犀一个来。她将食盒打开,里头放着桔红糕、茶糕和枣泥酥,的确都是她爱吃的。 “那怎么不是她来送啊?”高溪将声音放柔了些。毕竟赵绰也是出于好心来送东西,她沉着脸可是没道理。 “灵丘一个姑娘家,独自来只怕不安全,只好由下官代劳了。” 想想也是,府中有现成的侍卫,何必劳烦灵丘亲自送。 高溪不是个挑食的人,素日里也不重口腹之欲,但兰息寺的斋饭也确实太过清淡,她也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所谓由奢入俭难,她这两天胃口还真是不大好,见了这软糯的糕点顿时觉得有些饿了,便捡起一块儿桔红糕来吃。 “不错,灵丘手艺倒是见长,这桔红糕做得都快赶上福柳巷的芳记了。” 赵绰一听,咳了一声,又抬手揉了揉鼻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是吗?王妃觉得好吃就好,也不枉费灵丘姑娘一番心意嘛。” 高溪一口气吃了三块,觉得有些口干,才倒了杯茶水来喝。吃饱喝足,她将食盒盖好,推到一边。 “这些我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就先留着吧,食盒我之后会带回去,今日多谢赵大人跑一趟,时候不早,我送你出去吧。” 高溪起身,引着赵绰往外走,却半晌没听见动静,一回头才看见赵绰还站在原地,没动弹。高溪皱起眉头,又走回去。 “赵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下官,不回去了。”赵绰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高溪被他气笑,好半晌才将他这句话消化。 “赵大人可是在说笑?你是兰陵王府的侍卫,不回去当差,便是玩忽职守,再往严重了说,甚至是抗旨不遵。” “下官只是留下来保护王妃,谈何玩忽职守呢,等王妃回府,下官自然也跟着回去。” 这会儿不在王府里,赵绰比从前更过分一些,他甚至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垂首,看着高溪。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保护,你快回去吧。” 高溪之后都无法专心礼佛,总是分神,想到从前有关赵绰的种种。 王府花园里他长身玉立吹响的悠扬笛声,梅林下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他扶住险些摔倒的自己时伸来的手,保和殿外他为她插在发间的红梅,还有这两日他的执意同行…… 王妃到底在怕些什么? 是啊,她在怕什么。 高溪不是傻子,她其实并非看不出赵绰是什么心思,只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她是王妃,而他是王府侍卫,这分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赵绰他怎么敢。 何况她与他相识甚短,细算起来还不足半年,更别说这期间她二人的接触并不算很多。如何就让赵绰…… “王妃,该用斋饭了。”僧人来唤她,高溪才收回思绪。 不管赵绰如何想,至少她没那个念头。她既做了兰陵王的王妃,享受了身为王妃的荣耀,便要对得起这王妃之位。为了她的名誉,也为了王府的体面。高溪想往后只注意远着他些就是,他若是个聪明人久而久之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走出佛堂,高溪舒了口气,见到早在外头等着她的灵犀,记起后院石桌上还有一盒子的糕点来。 “后院的石桌上有灵丘送来的糕点,你去取了来。” “灵丘来过,什么时候?” “她没来,你快去吧,取完送回我房里,回来该用饭了。”高溪说完,独自先往后厨而去,兰息寺不比王府,斋饭都是在后厨那里单独的一间屋子用,只不过因为高溪和赤格侧妃在,僧人们会等她们用完再过来。 “那糕点难道是飞过来的?”灵犀迷迷糊糊地想,揉了揉脑袋也往后院去。 高溪进了屋子,赤格侧妃便起身行礼,请她先落座。高溪笑着走过去,刚坐下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赵绰。 这人还真是……竟然当真没走。 赤格侧妃见高溪看见了赵绰,赶忙解释道:“哦,是妾身让赵大人留下的。方才妾身听师父讲过经,出来时正好碰见赵大人,妾身想今儿有些晚了,这儿离王府远,怕是赶回去也已经天黑了,又落了雨,恐地面湿滑,就留了赵大人,让他在这住一晚,且等明日一早再回府去。” 高溪早挪开目光,不再看赵绰,而是盯着面前的碗筷,赤格侧妃并不知前情,还当是高溪生她的气了。 “妾身擅作主张,王妃不会怪罪吧……” “没什么,侧妃想得周全。既如此,赵大人就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下官谢过王妃。” 高溪怎么听怎么觉得赵绰这语气带着炫耀,转头瞪他一眼。 心里想着,最多也就这一晚,看你明儿还能有什么好运气好理由再接着留在这。 第15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5) 兰息寺位置偏僻,香火不旺,金陵城里的显贵都爱去鸡鸣寺进香,但高溪不喜热闹,才会来兰息寺,她处事也低调,除了庙里僧人和府中人,外人一概不知。 如此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扰,高溪白日里可以专心礼佛,晚上还可以在后院里小坐享享清闲。王府里平日有人巡逻,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女走动,高溪除非是待在自己的听雨阁不出来,不然便难免会撞见人,在这儿就不同,庙里人少,加上又有王妃驾临,那些僧人无事几乎不出屋子。 高溪寻了处隐蔽之地,坐下来独自赏月。夜色茫茫,昏黑一片,只几点烛火和星光闪烁,但这样的静谧却是高溪求之不得的。 她常常会想自己往后的岁月该如何度过,她没有子嗣,兰陵王也不宠爱他,如今有刘侧妃和曹侧妃,将来必定还会有李侧妃或是什么张侧妃。人人道她好福气,做了王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高溪却悲从中来。 她的境地实在堪忧,在王府里头无宠无后,空有个王妃身份也是日日难熬罢了。现如今她还年轻,尚有几分姿色,兰陵王也没有太过绝情,给她应有的体面,可往后呢,到她容颜渐去、府里新人辈出的时候,谁又说得准兰陵王会不会宠妾灭妻。 高溪叹口气,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好容易有的清闲时候,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高溪轻笑,她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越老越爱想些有的没的,其实命运能拿人怎么样呢,左不过是如意或是不如意,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高溪站起身,打算回房睡觉去,伸手正拍打着衣裙上的灰尘,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还以为又是赵绰,没太在意地抬头看去,却见是兰息寺的静慧师太从前头过来,脚步轻盈,一步一回头地往后门而去。高溪这里是个小角落,大约是静慧师太没想到院中这会儿还有人,加上高溪前头又有一棵大梧桐遮挡,她便只注意着身后可有人跟来,并没看见高溪。 高溪觉得好奇,静慧师太这么晚了来后院做什么,还这般鬼鬼祟祟的。她正想着上去喊住静慧师太问个究竟,就见师太已经走到后门处,门打开来,外头站着的赫然是位男子。 比丘尼私会男人,可并非小事。高溪这下不敢前去,躲在梧桐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你来做什么?兰陵王的王妃这两日在这儿礼佛。” “我来看看你,今儿是珞琬的生辰,皇上特意给他赐了婚。”那人声音温柔,而后又带着些笑,“你看,你还是在乎的,会提醒我兰陵王妃在这儿。” 高溪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私会而已,可现下她听见那男人的声音,只觉五雷轰顶一般。 “我已是出家人,那些红尘往事早与我没了干系。你日后也莫要再来。” “我知道你怨我,可你的身份……那时候正是父皇立储之计,我实在没办法娶你入府,你又不肯做小……” “别再说了,我如今是静慧师太,一心向佛,施主请回吧。” 后面两人又纠缠许久,可高溪却半句听不进去,这场面实在太让她震惊了。方才与静慧师太说话的人,分明是当今太子殿下,至于他话中的珞琬,正是太子的次子。 当年文珞琬是太子从外头抱回来的,说是他与外室所生,孩子的生母难产而亡,将那孩子交托给当时的太子妃抚养。堂堂南昭皇子,养个外室不足为奇,何况人都已经没了,皇上和太子妃都没追究,自然也无人去深究生母究竟是谁。 高溪自知撞破隐秘,不敢弄出半点动静,直到静慧师太都已回了房,她还愣在原地。 “王妃。”赵绰从身后拍了下高溪的肩膀,吓得高溪只差跳起来。 高溪瞪着赵绰,想也知道他方才肯定也是在哪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目睹了方才那一幕。高溪抬眼,看了看身后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心中明了。 “又是在屋顶看星星?” “不,这回是看王妃的。” 高溪气得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理了理鬓边碎发,平心静气道:“赵绰,我们谈谈。” 月色下,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忍着气,一个反倒坦坦荡荡。 高溪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但赵绰越发大胆,长此以往总归不是办法。 “我是王妃,是有夫之妇,你心里应该清楚,而你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又如何,这王妃你当得开心吗?” 高溪被他问住了。答案显然是不开心。可她若这么说,岂不是遂了赵绰的意。 “开心啊,荣华富贵可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你说谎。”赵绰忽然眼神狠厉,紧紧盯着高溪,“你明明过得不开心,兰陵王从未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苦苦守着他。” “我没有!”高溪被说到伤心处,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求他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没有苦苦守着他,我是王妃,是他的妻子,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呀。” “真是执迷不悟。”赵绰偏过头,咬牙道。他进了王府后是亲眼见过兰陵王对高溪的冷落,心里挂念着不可能相守的人不说,还要将这份痛苦强加到高溪身上。 他那时觉得高溪傻,这样的男人何必守着他,可渐渐地他发觉高溪实在是个让人难以抗拒的女子。她温柔体贴,又大气知礼,说话慢声细语,也从不苛待下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会顾全他人颜面。 赵绰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刻起,他对高溪的怜惜忽然变了味儿。他不甘愿只做那个背后心疼她的人,他想在她难过时给她一个拥抱。 “赵绰,你可能没有明白,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我过得很好,而是我想告诉你,你还有大好前程,我是一个不值得的人,你往后会遇见好姑娘,她一心一意待你,而我这辈子,已经注定要和兰陵王、和皇家绑在一起了。” “你就没想过与兰陵王和离吗?” “和离?”高溪苦笑,“且不说王爷会不会答应,便是我爹也绝不会同意,你可以说我没骨气,任凭别人支配我的人生,可人生来就是会有亲人羁绊,我不是来去无牵挂的人,做不到一意孤行。” 赵绰看着高溪,眼圈泛红,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只轻启双唇,说了句:“我不会像王爷那样,我会对你好,会爱惜你的。” “可我不需要啊。赵绰,说一千道一万,你这样只是一厢情愿,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呀。” “是下官不好,让王妃困扰了。往后……不会了。”赵绰退后两步,垂下头,恭恭敬敬地给王妃行了官礼,如同她们第一次在王府想见那般,“夜深了,王妃早点回房歇息吧,下官明日一早就回王府去。” 高溪看着赵绰转身,一步一步离她而去。他像是被抽走了一身锐气,背影带着寂寥和孤凛,明明该是如释重负才对,可高溪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夜高溪睡得清浅,总是反复梦见赵绰过去的种种。梦里面他又为她折来红梅,高溪浅浅地笑,微微低头让他帮自己簪到发间,可每当赵绰的手靠近,那红梅便枯萎落下,终究未能成行。 高溪没忘了自己来兰息寺所求为何,跪在佛堂里虔诚祈愿,愿的是兰陵王在平谷城一切顺遂,早日凯旋。 早起后,高溪让灵犀盛了碗白粥到她房里,没去见赵绰,自然也没有去送他,想来昨夜里他也撞见了太子与静慧师太相会,倒是忘了嘱咐他将这件事咽进肚子里,但赵绰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不是能同外人讲的事。 高溪双目紧闭,又重重磕下三个头,才睁开眼,要从蒲团上起身。 “既然王妃觉得王爷值得你为他祈福,那下官为王妃祈福,应也不为过。”赵绰跪在另一块儿蒲团上,仰着头看向高溪。 “你何苦呢?” “下官想过了,从前是下官行为不妥,给王妃添乱了,往后下官一定会注意分寸,谨守君臣之礼,能否请王妃也网开一面,不要疏远下官。”赵绰目光恳切,似是定要高溪给个答复才肯罢休。 “只要你不逾矩,只做侍卫该做的,我自然平常心待你。” “多谢王妃成全。”赵绰昨晚想了一夜,他知道是被彻头彻尾地拒绝了,但他不甘心。他是有些年轻气盛了,有些太过年轻气盛,但他本意也只是想留在高溪身边,守护着她而已,如今这一闹,只怕往后高溪都疏远他,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不必谢我,你想得开最好。”高溪这会儿才终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压在身上沉甸甸的束缚都消散而去,还有心情同赵绰开起玩笑,“不过你就算有这份心,跪在这儿为我祈福也是没用的,我又不是你的近亲,佛祖才不会理你呢。” “管他呢。” 要说赵绰还真有几分死皮赖脸的劲儿,说好一早就离开,愣是没走,留在了兰息寺。他这么大个人不走,高溪还能把他踹出去不成,只能是由着他。 不过赵绰说到做到,从那之后果然时刻守着礼数,只做侍卫该做的,高溪礼佛,他就守在佛堂外头,甚至连话都不与高溪多说半句。 倒是赤格侧妃对赵绰很感兴趣,闲着的时候还会找他闲聊。那日中午,赵绰又在后院里头吹起陶笛,这一回却不是《雨霖铃》,而是《鹊桥仙》。 高溪没让人打断他,甚至觉得有他奏了这么一曲,连庙里的斋饭都变得美味了些。 “这是什么乐器啊,妾身还是第一次听呢。” “是陶笛,大小只有巴掌那么大。” 赤格侧妃并不知道吹陶笛的人就是赵绰,很是新奇,当即撂下碗筷,同高溪打了个招呼就跑去了后院。 高溪用过饭,正好碰见静慧师太,不知是她从前没细看过,还是那日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后心境变了,这会儿瞧着静慧师太,竟越发觉得是个美人,即便没有华服美衣,眉眼间的艳丽也是掩不住的,倒难怪太子这般心心念念。 可高溪还有一事没想明白,听那日两人话里所说,静慧师太应是后来才皈依佛门,既然如此,文珞琬出生之时,静慧师太还不是佛门中人,即便是她不想做妾,太子又无法许她太子妃之位,但也不至于要隐瞒下她的存在,大可将皇孙的生母告知天下,没必要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外室,还说成难产而亡。 “阿弥陀佛,王妃,寺中斋饭可还合胃口。”静慧师太这一开口,便将高溪的唏嘘打断了。 高溪同她聊过几句,状似无意地问:“静慧师太一心向佛,想来已在兰息寺修行多年了。” “是啊,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文珞琬年方十五,那便是他已三岁,静慧师太才出了家。 如此,高溪便更困惑了。 高溪又在兰息寺逗留了三日,这几日她常听到陶笛声,还是两个人的,一个是赵绰,另一个是赤格侧妃。她没学过乐器,吹起陶笛来比萧容华还要学得慢些,但赵绰够耐心,即便赤格侧妃常常吹出些奇怪动静,他也不恼,细心帮她纠正。 赤格侧妃也用心,一有空就缠着赵绰,平时高溪也常能见到她一个人和陶笛较劲儿。 徒弟学得这般认真,赵绰这个当师父的想来也很得意,高溪见到他时便调侃了一句—— “赵大人陶笛吹得好,又肯倾囊相授,前有容华,现有赤格侧妃,将来怕是也要桃李满天下了。” 可至此之后,高溪竟再没见过赵绰教赤格侧妃吹陶笛,即便她苦苦哀求,赵绰也都拒绝了。 高溪在兰息寺住到第十二天,让人裁了几条红绸带,又备了笔墨,和赤格侧妃在上头写了心愿,想系到佛堂前的那棵老松树上。 赵绰也跟着凑热闹,写好后却迟迟不肯去系,等高溪和赤格侧妃都系好了,他才背着手走到树下,怕被人看见似的,系到了他能够到的最高处。 原本高溪是打算再兰息寺住半个月,但王府里传来消息,说是小郡主生了病,两三日了,不仅不见好,反倒还越来越严重。 高溪身为主母,自然得回去瞧瞧。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一般,一行人收拾好细软,正要离去前,高溪经过那棵老松树,忽然一阵风吹来,树上系着的密密麻麻的红绸带被吹落了一条,正正好好落在高溪肩膀上。 高溪取下来,一看便看清那上头所写—— 愿王妃得偿所愿。 而落款,正是赵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吧T T~ 如果有喜欢偏虐一点的文的宝宝,可以去作者专栏收藏一下《明月不归》哦,是个现代文,文风和这本类似,而且是he的。 鞠躬 第16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6) 小郡主的病来得凶,许多日不见好,曹侧妃心疼女儿,整夜整夜不睡,人都熬得憔悴了不少,连带着将宫里的皇上和贵妃都惊动了,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可小郡主就是不见好。 偏巧这几日平谷城南北两军正酣战,战报一封接一封,却始终不见有捷报。高溪两头操着心,也跟着消瘦了许多。夜里她睡不踏实,一合上眼,就都是战场上打打杀杀的场面,乌泱泱的兵士,□□长矛,无数喊杀声中,早已是血流千里,尸横遍野。 高溪被惊醒,梦里她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她盼着能从人山人海里找寻兰陵王的身影,却总不能如愿。 夜里睡不安稳,白日里高溪便有些精神恍惚,但有些正事她还是没忘。 那天从兰息寺回来的路上,高溪便对赵绰千叮咛万嘱咐,撞见太子与静慧师太私会之事,万万不可说与其他人,不然这可是杀头的大事。 赵绰那时正在牵马,听了高溪所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像是对这件事根本毫不在意。 可高溪却不能不在意。 高溪将灵犀叫进房里,旁的人都撵出去,连灵丘也没留。 “灵犀,明日你跑一趟吏部尚书府上,请他们府上的二公子帮忙查探一下兰息寺的静慧师太是个什么来头。” 礼部尚书之子唐延与兰陵王交好,若说朝中兰陵王最要紧的臂膀变也是他了。 灵犀心思通透,知道这事必然非比寻常,小心应下。正要出门去,忽然又被高溪叫住。 “等等,顺便请他问问,可曾又哪位大人从前受皇上器重,后来因故被贬或是辞官之类的,姓赵,还与彭城有些关系。” 小郡主断断续续病了半个月,直到平谷城的捷报传回来,也不见好。 高溪心慈,便是个毫不相干的婴孩受这般苦,她也要心疼的,何况这还是兰陵王的女儿,宫里贵妃刚将兰陵王即将大胜而归的消息送到王府,高溪便去看了小郡主。 小郡主高热不退,脸蛋儿红扑扑,人也不精神,一直半闭着眼。高溪坐在床边,握了握她的小手,肉嘟嘟的甚是可爱。 “珞枝,王爷此战告捷,就快回来了,你也要赶快好起来呀。等你爹回来,看你都长这么大了,肯定高兴得很,指不定啊,多疼你呢。” “王妃是说,王爷快回来了?” “是啊,所以侧妃可要照顾好自己,只有你好好的,才能将小郡主照顾地更好,也免得王爷回来见了心疼。” “珞枝知道王爷回来,肯定也高兴,指不定这病就好了呢。” 谁知道,还真被曹侧妃说中了,这一晚小郡主的烧退了,人也比之前精神,才两三日竟就像大好了似的。 “可真是神了,小郡主病病殃殃这么久,一听王爷回来,竟就好了。王妃,你说这也是父女连心吧。”灵丘一边帮高溪摆着早膳,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兴许吧。”高溪想着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父母与儿女之间就是天然有着这些羁绊。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高正桥,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他也该来京城赴任了,虽说她们父女二人并不算多亲近,但到底也是她的亲生父亲,没了母亲,这世上也只有父亲还能是她的依靠。 “爹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他也最爱吃桔红糕,上回你让赵绰送去兰息寺的糕点,味道可真不错,到时候就辛苦你,再做一些同我一块儿给父亲送到高府去,也算是给他接风洗尘了。” “糕点?什么糕点啊?”灵丘把食盒盖起来,像是没听懂高溪说的话。 “就是你怕我在兰息寺吃不好,特意让赵绰给我送的糕点啊。” “啊?”灵丘仰着头,眼神也不知瞟向哪儿,努力回想着也没想到这一茬儿,“没有这回事儿啊,奴婢没让赵大人给王妃送过什么点心啊。” 高溪到赵绰的院子时,他正坐在老槐树下擦着剑。赵绰似乎很宝贝他那柄剑,几乎是剑不离身,还时不时就拿出来擦拭。 赵绰和另外两位小侍卫护送高溪去兰息寺,很是辛苦,高溪特意开恩准了他们十天假期,两个小侍卫早就跑回家去,只赵绰似乎是在金陵没有亲人,便仍是留在兰陵王府,只是并不当差,得了几天清闲。 这会儿整个院子除了两三位洒扫嬷嬷,只有赵绰一个侍卫在这儿。高溪见他要放下剑起身行礼,连忙道:“不用行礼了。” 赵绰三两下将剑擦拭好,放到一边,走到高溪身边。 “王妃来,可是有事吩咐。” 赵绰如今比从前守礼多了,仿佛两人之间又回到了赵绰刚刚入府之时,明明高溪该感到庆幸,可如今见赵绰对自己竟有几分漠然,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没什么,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哦,是为了下官在兰息寺保护王妃吗,这就不必了,您都给了下官假期,这就算是谢过了。” “不是,是谢你那天的糕点。” “王妃知道了。”赵绰倒是不心虚,仿佛意料之中一般,“没什么,王妃喜欢就好。” “所以,你是故意借着送糕点的由头,去兰息寺的,而根本没人托你去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算是擅离职守。” “嗯。那王妃打算治下官的罪吗?” 高溪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根本不服气,只怕全然不觉得自己做错。 “吃人嘴短,我都吃了你送的糕点了,若要治罪岂不是要连同我自己一起?”高溪不逗他了,淡淡地笑,“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桔红糕的。” “我观察过,厨房往听雨阁送过的糕点里头,桔红糕是最多的。” “你倒还挺有心。”高溪心口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微微得疼,可又带着点欢愉。只怕是兰陵王都不曾这么细致地了解过她的喜好,反倒是眼前的赵绰很是清楚,“你是个细心又体贴的人,将来必定能做一个好丈夫。赵绰,你也二十有四了,如今也已立业,是时候该考虑成家了,以后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大可告诉我,我来替你做媒。” “下官心仪的姑娘是谁,王妃不是一清二楚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图 第17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7) 这一回的庆功宴,比上一次还要更加隆重,只不过主角多了一位言老将军。言老将军的孙女如今是太子正妃,太子又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朝中不知多少人盼着巴结言家,如今言老将军又打了胜仗,虽说不是独功,但也是个阿谀奉承的好机会。 一时间,筵席上的大臣们都将话题引向太子与言老将军。 兰陵王似是毫不在意,听着那些人左一句‘老当益壮’,右一句‘老骥伏枥’,仿若充耳不闻一般,只顾着自己喝酒。 高溪坐在一旁,看着兰陵王一杯接着一杯,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心里叹口气。她伸出手,将兰陵王手里的酒壶夺走。 “王爷出征三个月,与妾身好久未见了,不若少喝些酒,同妾身说说话吧。” “嗯。王妃想听本王说些什么?”兰陵王有些微微醉意,偏头看着高溪时带着些迷离,“哦对,听说王妃还特意去为本王祈福了,多谢。” “都是妾身该做的。至于王爷能够在平谷城大胜,靠得还是王爷的智谋和胆略,妾身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兰陵王笑了笑,看着席间那一双双投向言老将军和太子的眼,再看着高溪的,这满座众人中,只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签过高溪的手握在手心,正要开口,太后忽然驾临。 太后早已年过古稀,素日里鲜少离开自己的宫苑,也不大过问朝中事,许是今儿开心,故而也来跟着晚辈们凑个热闹。皇上敬重母亲,亲自下去迎太后上座,又三言两语把此次平谷城的战果说与太后。 “那是好事啊,言爱卿威武不减当年呐。哀家也给爱卿道喜了,如今可是双喜临门了。” “双喜临门?” “是啊,皇上还没告诉言爱卿吗,太子妃又有身孕了,已经三个月了,言爱卿又要做外祖了,可不是双喜临门嘛。” 高溪一听,下意识便看向兰陵王,先前被朝中大臣忽略时,兰陵王尚可做到无动于衷,这会儿听到太子妃有孕,却明显心里有了波澜。高溪能感觉到那双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抽走,兰陵王面上愣了片刻,而后给面前的酒杯重新斟满酒。 “文朝,给父皇、给太子、给言将军道喜了。” 兰陵王这一晚喝得醉醺醺,到了王府后,由人扶着下了马车,竟是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一只胳膊搭在高溪肩膀上,才勉强站稳。 高溪身上压着兰陵王的重量,没顾得及抬头去看前面站着的赵绰,直到他已经走过来,架住兰陵王的另一边胳膊。 “下官来吧。”赵绰用了力气,让兰陵王栽倒在他身上,没有多看高溪,而是径直架着兰陵王往竹海居而去。 高溪落后他一些,到竹海居时赵绰已经安顿好兰陵王,从屋子里出来。 “多谢赵大人。” “王妃对下官也说过太多次谢谢了吧。”赵绰嘴角上扬,想摆出个调侃的样子,但他却不知道,他笑里的苦涩一览无余,“如今王爷回来了,王妃终于可以与王爷相守了。” 高溪想起在庆功宴上的种种,心里隐隐得疼,可还是笑着应道:“是啊,王爷终于回来了。” 看着高溪走远后,赵绰才迈着步子离了竹海居,行到外头,忽听见两个小丫头嚼舌头。 “听说是太子妃又有了身孕,王爷怕不是因为这个才喝醉的吧。” “哪能啊,太子妃不是跟着一道进宫的,王爷怎么也不会当着王妃的面儿如此吧。” “那可说不好,王爷上回庆功宴就没见喝这么醉,再说王爷从来也不怎么把王妃放在心上啊。” 那两个小丫头渐渐走远,赵绰听不太清她们的对话,但大约发生了什么,他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今晚他没有跟着一块儿进宫去,而是留在了王府,他本意是不想见着高溪与兰陵王久别重逢时的恩爱情浓,但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他现下忽然又开始后悔,竟然没有进宫去,不然他至少可以在高溪黯然神伤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虽然他早答应过高溪,不会再逾矩,但他心里知道,这太难了。 他慢慢悠悠,一步一顿地往住处走,头也不抬,要不是这条路还算宽敞,只怕他早一头撞在树上。 “赵大人。” 赵绰抬头看去,却是赤格侧妃穿着一身桃红衣裙,娉娉婷婷站在他面前。 “赵大人是在巡逻吗?” “没有,下官刚从王爷那儿回来。” “这样啊,那赵大人既然闲着无事,要不要去我院里,同我吹一曲陶笛?上回从兰息寺回来,我特意让人去请了教陶笛的师傅来,我现在可比之前吹得好多了。” “恭喜侧妃。不过,下官身份所限,恐不能与侧妃同奏了。” “为什么呀?我听王妃说过的,你也教她表妹吹过陶笛,为什么到我这里却不行了呢?” “容华小姐还是个孩子。”赵绰看着赤格侧妃脸上的哀怨,无动于衷,“侧妃若无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哎,赵大人——” 赵绰装作听不到,径直绕过她。赤格侧妃在后头急得只差跳脚,却到底拿他没办法,只能是自个生生闷气。 刘侧妃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兰陵王回府的消息一传来,她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特别是她还听说兰陵王喝得醉醺醺,那这可不是给她表现的机会嘛,谁知道这半路上还能被她撞见这种事。 “啧啧啧,赵大人这样貌、这身段,估计还真是没几个小姑娘遭得住,倒也难怪这赤格侧妃满眼地爱慕之情。” “侧妃,咱们要不要讲这件事告诉给王爷或是王妃啊,这可是——” “管这些做什么,一个小小侧妃而已,她又不是王妃,也不是王爷的心肝肉眼珠子,我扳倒她也没什么用,何苦淌这浑水。”刘侧妃见两人都走远,才从角落里走出来,“要是今儿在这同赵大人眉来眼去的人是王妃,那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8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8) 高溪第二天起得早,到竹海居时兰陵王才刚起身,正由婢女伺候着更衣。 “王妃可要进去看看?”王敦守在门口,揣摩着高溪的心思,往常王爷醉了酒,早起时王妃必定带着自己亲自煲的热腾腾的粥来竹海居,但今日却是两手空空。 高溪稍做迟疑,欣然一笑,应道:“不了,王爷宿醉过后必定头痛,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回过头去看,小厨房已经将早膳送了来,高溪索性走过去安排人将早膳布在厢房。 王府的饮□□细,虽比不得宫里,但早上也有十几样,小丫头们沉默不语只顾埋头做事,将食盒里的碗碟一样一样摆上来。 高溪心细,瞧见有一碟糖糕被小丫头放在了离兰陵王座位很近的地方。 “王爷不爱吃甜的,这糖糕又是过了油的,早上用不大好克化,且先撤远些吧。” “王妃倒是心细。”顺着声音望去,兰陵王一身绛红色暗绣百蝠云纹长袍,即便是昨日才酩酊大醉过,依然不减潇洒英俊。 兰陵王走进厢房,扶起正要向他行礼的高溪,二人一同到桌边坐下。 “你来得倒早,昨儿在宫里闹腾到那样晚,怎么也没多休息一会儿?” 高溪只是笑笑,昨晚她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妾身给王爷先盛一碗汤吧,暖暖胃。”高溪才要抬手,便被兰陵王将手握住了。 “让丫头们忙活就是了。”兰陵王似乎心情不差,仿若昨晚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那碗里可是赤豆元宵?” 兰陵王指着前头的描金瓷碗问道。 “端到王妃面前来,本王记得你爱吃这个。” 高溪愣住。她不挑剔,对大多数食物都不讨厌,但也没有特别喜欢的,赤豆元宵便也是这样,她何时爱吃上赤豆元宵竟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高溪没说什么,从丫头手里接过,尝了一口。 “元宵软糯,口感确实不错。”高溪看着碗里红白相间的汤水,心血来潮一般,问道:“那王爷可知道妾身还喜欢吃什么?” 兰陵王被问得一愣,半晌没答出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自然知道,王妃喜食炙鹿肉,前回围猎,本王射到一只小鹿羔,当时支火烤肉,王妃吃了不少炙鹿肉。” 这倒也不假,那天高溪甚至还有些积了食。但兰陵王却不知道,高溪之所以那日对鹿肉格外青睐,只是因为那是兰陵王猎到的。 “那糕点呢?” 兰陵王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黄焖羊肉到高溪碗里,“王妃今日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本王不爱吃那些个玩意儿,只怕是许多糕点见了连名儿都叫不出来,王妃就别为难本王了。” 高溪很给面子,将黄焖羊肉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却依然味同嚼蜡。她于兰陵王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他却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丝毫不知,还不如一个刚来府上没多久的侍卫—— 想到赵绰,高溪心口的不悦似乎减去不少,但很快她便被自己吓了一跳,拿着筷子的手都不免一抖。 她怎么会在与兰陵王相处时忽然想起他,还如此在意。 高溪抿了抿唇,将话题岔开。 兰陵王这一去许多时日,府上还有其他侧妃也等着与兰陵王亲近,何况如今府上还有了小郡主,高溪很是识趣,用过早膳就回了听雨阁。 兰陵王回来的头两日,王府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兰陵王早起上朝,晚上回来也常常忙到深夜,再加上时而又要去军中小住,去后院的次数便比往常更少,高溪倒没什么,她一直不受宠惯了,许侧妃和赤格侧妃也不喜争宠,至于曹侧妃那里,她如今有小郡主傍身,王爷心疼女儿,时不时总要去瞧瞧,这王府里头只剩下刘侧妃整日里眼巴巴地盼着兰陵王。 刘侧妃心里不痛快就来高溪面前找不自在,高溪懒得理她,正巧高正桥的调任下来,不日就要回金陵城,家中弟妹年幼,夫人又是个难担大事的,高溪身为长女,少不得要回去张罗。 高溪与赵绰也有些日子没见,白天赵绰跟着兰陵王出府,晚上回来边回房,与高溪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赵绰心中相思难忍,高溪倒觉得如今这般才是应该,她与赵绰终究只能是王妃与侍卫的关系而已。 一晃半月,高溪将高家都安排妥当,就等着高正桥回金陵,以为终于能享几日清闲,姨母萧夫人却带来噩耗,萧容华被人劫持了。 萧夫人来时双眼红肿,泪流不止,见到高溪便扑上来攥住高溪的双臂,样子极尽崩溃,话还没出口,身子已经站不住似的向下倒去。 高溪赶忙将人扶住,知道事情只怕不妙。 “容华是何时何地不见的,府上最后见到她的人是谁?” “她是、她是被人掳走的。” “掳走的?”高溪扶着萧夫人到一旁石桌边坐下,“容华是侯府嫡孙女,日常出行都有人跟着,光天化日之下怎会被人掳走?” “你不知道,前阵子世子往府上领了新人,是他早就养在外头的外室,因为出身不好,从前不敢往府上领,这回是有了身子,进府时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不久前生了个儿子,世子偏疼她,还扬言要休了我将她扶正,可老夫人不答应,这事就一直拖着。她有个哥哥是个地痞无赖,整日为非作歹,兴许是看这事不成,就将容华掳了去,想胁迫我让出世子夫人之位……” “姨母确定是他将容华掳走?” “确定,他给府上送了信。”萧夫人从袖口里掏出来那封信,“信上写着等他妹妹做了世子夫人就将容华送回来,还说若是报官,便再也别想见到容华。” “只要我女儿平安无事,别的我全可以不要,但老夫人拦着,不让我与世子和离,问那贱人她也说不出她哥哥下落,我实在是没法子,溪儿,姨母求求你,你去求王爷,救救容华吧,她才只有九岁,她和艺华两个就是我的命啊!” 萧夫人声声哀求,几欲昏厥。 高溪鲜少因为娘家的事情向兰陵王开口,但事有轻重缓急,她拎得清,立即让人备车,临行前还不忘嘱咐萧夫人宽心:“姨母,你莫要着急,我这就到军中去寻王爷。想来那贼人也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的,容华一定不会有事。” 这还是高溪第一次到军中来,军营外头站岗的士兵不认得她,毫不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大胆,你竟然连王妃都敢拦!”灵丘跟着着急,呵斥了他。 “你别难为他,军中森严,难免规矩大。”高溪并不慌乱,好言相商,“我是兰陵王的王妃,劳烦你前去禀报,说我有要事要见王爷。” 不多时,兰陵王领着人亲自过来迎。他见高溪果然神色焦急,心中便有了数。他与高溪成婚两年,虽说没有伉俪情深,但高溪的性情他还是很了解,能让高溪亲自来找他的绝非小事。 高溪这会儿顾不得去看兰陵王身后的赵绰,满心满眼只有兰陵王。 高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与兰陵王,又拿出那封信来。 兰陵王细细瞧过,见那落款处写着“吴昌安”,似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来,自语道:“吴昌安……这名字甚是熟悉……” “王爷,奴才记着前几年朝廷剿匪,有个匪贼名叫吴昌济,会不会是——” “本王想起来了,正是他,吴氏三兄妹,吴昌安居二,幼妹当年尚未及笄,按王妃所说,应当就是他了。”兰陵王合上书信,看向高溪,“不出意外,容华应当是被他带到了西郊的鹿山,王妃宽心,容华也是本王的表妹,本王这就亲自率人去——” 话音未落,自高溪身后渐有马蹄声起,倏忽,便有小太监下马疾行而来。 “奴婢参见王爷、王妃,皇上急召,宣兰陵王即刻入宫。” 高溪和兰陵王相视而对,显然都未料到会有这一遭。 “皇上宣得急,王爷莫要耽搁了。” 这是皇命,高溪又能说什么,即便她再急切,也知道要以皇命为先,她紧抿双唇,红着眼退开身。 “朝中事务要紧,王爷别让皇上等久了,容华的事妾身再另想办法。” 兰陵王稍作踌躇,走上前拉过高溪的手,似有愧疚。 “如今正值南北剑拔弩张之时,父皇恐有要事……” “王爷,下官斗胆,自请为王爷和王妃分忧,愿往鹿山营救萧小姐。”赵绰静立良久,方才眼看着高溪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很想上前安慰,可他却不能,这会儿他终于有机会。 “王妃意下如何?” 兰陵王走后,剩下高溪和赵绰留在原地,高溪转身擦去眼角的泪水。 “王妃,眼下救人要紧,还望王妃莫要因为以前的事……” “我知道的,我有分寸。”高溪回过头,看向赵绰的目光坦荡而坚定,“我也信你可以将容华平安带回来。” “好。”赵绰只应一个字,他的心思无需多说。 她都懂,她只是不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下章有糖。 第19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9) 只有一辆马车,高溪倒也没有扭捏,邀他同乘。 其实高溪心里是极担忧的。这种敢掳人的匪贼,心思不能随意揣摩,谁知他会不会鱼死网破…… 不得不说,赵绰很懂高溪心思。 “王妃相信我吗?” 高溪抬眸,迎向赵绰的目光,她一时有些支吾:“我信你会尽心尽力,只是……” “你肯信我就够了,别的不需要你多想。”赵绰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像雨天的伞、大雪天的屋檐,将高溪的不安全然接纳又轻轻揉开化解,“只要有我在,容华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 高溪一时间竟有些沉溺在赵绰的目光之中,她甚至不敢眨眼,怕这独一份、明目张胆的偏爱会消失不见。 原来她也只是寻常女子,会贪恋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深情。 马车忽然起了颠簸,高溪方才有些出神,随着马车晃动来不及调整身姿,身子向前倾去,在她以为会摔下座位时,赵绰侧过身来,将她接住。 高溪慌乱之间,双手抓住赵绰双臂。待马车又重新行得平稳,她才察觉到腰间丝丝温热,是赵绰的双手扶在她腰侧。 “多、多谢。”高溪抬眸,面前咫尺之间便是赵绰,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高溪竟没有立刻推开赵绰,她的心乱了。 倒是赵绰先松开了手。马车也很快停下,外头赶马的车夫回禀:“王妃,到了。” 待下了车,高溪才发现外头竟已乌云密布,下起雨来。今日出来得急,也没带伞,灵丘用手帮高溪挡着雨。 “没事的,这点小雨不碍事。”高溪和赵绰一前一后往前走,“等下千万别和他起争执,只要他肯放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 “是,下官有分寸。” ——— 那吴昌安就是个纸老虎,稍微拿皇威吓一吓他,就乖乖放了人,还央求高溪饶他性命。 高溪本也没打算将他如何,今日来得急,只有灵丘、赵绰和车夫三人随行,这吴昌安手下却足有十余人,若是起了正面冲突,怕是讨不到好。所以高溪早有打算,只要他放了人,别的都可从长计议。 萧容华显然是被吓坏了,一见了高溪就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高溪蹲下来搂住她,用手轻轻拍着她被吓到微微发抖的小身子,柔声哄道:“没事了,容华别怕,我们回家。” 外头雨大,吴昌安还十分狗腿地让人送了两把伞。可才走出没多远,还没等上马车,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举着的伞都被大风掀翻,伞骨弯折,冷雨猝不及防浇了高溪和萧容华一身。 赵绰侧身挡在她二人身前,身边不断有碎石混着泥水滚下去。 前头泥泞,路又滑,今日怕是下不去山了。 鹿山偏僻,山下都鲜有人烟,更不要说山上,一时间除了吴昌安那里竟无处可以落脚。 吴昌安自高溪走后便坐立难安,他真是糊涂了,这两年逃窜在外,妹妹沦落风尘,听说妹妹最近傍上了侯府世子,才又回了金陵城,原本是想助妹妹一臂之力,自己也好有个倚仗,但他断然不曾想过,那世子嫡妻竟有个做王妃的亲外甥女…… 收留人过个夜能是什么难事,横竖不过是占用几间屋子,再烧些热水,如今能帮到兰陵王妃,他可是求之不得的,自然没有不应的,很是爽快地让人将高溪引到后堂。 萧容华一回了这儿,便更恐惧,紧抱着高溪的腰身不肯撒手。 “容华乖,淋了雨仔细着凉,先把头发擦一擦。”高溪轻声哄,又看了看外头天气,嘱咐赵绰,“这会儿雨大,是实在没法子了才留下,今晚就辛苦赵大人,这些人不知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夜里若是雨势小了,让车夫先行下山,将容华平安的消息送回去,免得姨母忧心。” 赵绰低声应下,却不见他出去。他双目紧跟着高溪,见她动作轻柔给萧容华擦拭头发,自己的鬓角却不断有水珠滴下。 赵绰出了门,灵丘在耳房里用火盆烤着高溪的外衣,他走进去,“还有干净的沐巾吗?” “没有了,只送了一条来,刚刚奴婢已经拿给王妃了。” 赵绰四下打量,见那床帐瞧着倒还干净,用剑划下一块来,又向灵丘要了清水洗干净。 他回来时,高溪已经哄着萧容华睡下。小姑娘受了惊吓,睡不踏实,睡梦里还握着高溪的一只手不肯松开。 高溪走不开,灵丘还在耳房,又实在口渴得紧,见了赵绰进来,几经思量还是开了口:“劳烦赵大人帮我倒一杯水来。” 赵绰转身关上门,倒了水走到床前递给高溪。 高溪这才注意到赵绰手臂上挂着一块儿碎步。 “这是什么?” 赵绰将高溪用过的杯子放回去,并不作声,径直走到高溪身后,帮她卸下簪钗。 “大人这是做什么?”其实高溪知道,他不是会乱来的人。 “帮王妃擦头发,您不方便,可是若不擦干,怕是容易染上风寒。” 高溪静坐着,她本想拒绝,却忽然又觉得其实这样也还不错,有个人处处念着她,无微不至。如今也没旁人在身边,高溪竟就这样接受了。 “赵大人可有想过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下官是朝廷命官,又得以在王府侍奉王爷和王妃,本以是好前程,王妃缘何问起此事?” 高溪轻笑,回头看他,知道他应是想偏了,他大约是以为自己又嫌他逾越,要将他从身边赶走。 “我和大人已经很熟络,好歹算个朋友吧,在我面前那些官话便不必说了吧。” 萧容华渐渐睡熟,翻了个身向里,高溪终于可以抽身站起来。 “以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侍卫做到顶儿也不过就是个羽林军统帅,赵大人祖上门第显赫,几代都是大将军,难道不想延续家族荣耀吗?” “王妃……知道我的身世了?” “我之前就有猜测,你年纪轻轻,武举出身应当是少年英才,皇上是爱才之人,虽封你正四品的一等侍卫,却让你到王府任职,并未留在皇宫之中,这其中必有缘故。又听你偶然说起你母亲是彭城人,最爱炒栗子给你妹妹,你又姓赵,我便想到了神威将军赵庄,他正是彭城人,原与明威将军一样,深得朝廷重用,后来是受宫中后妃斗争牵连,才致兵权旁落到言大将军手上。” 这本是一桩宫中秘辛,赵庄的妹妹当年位居贵妃,圣眷正浓,加之兄长战功彪炳,一时之间风光无两,如此便被舒睿皇后一族所不容,可惜赵贵妃一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后来终因舒睿皇后之子承继大统,赵氏兵权旁落,后由舒睿皇后外甥,也便是言大将军接手。 “赵庄应是你的曾外祖父,到你外祖父一代只有三个女儿,故而招婿入赘,所以你随了母亲姓赵。” “王妃聪慧,所料丝毫不差。但此事已过去几十年,下官也并无意——” “当真无意吗?我听说赵大人居所有十数本兵书,每日读到深夜。”高溪凑近些,微仰着头看向赵绰,“赵大人远不应止于此,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赵大人大有施展才能之机,我也盼着大人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 赵绰一时竟有些心虚,不敢去看高溪,他不是没想过建功立业。赵氏家道中落时他还没出生,赵氏越发没落,到他十岁时已然无以为继,后来父母离世,又逢水患,赵绰与弟妹走散。他年少不幸,如今便有怯意,怕重蹈覆辙,又怕自己能力不足令祖上蒙羞。 今天高溪忽然提起此事,才终于让他直面懦弱。 “赵绰,我相信,你定会有成就的,若你考虑好,可以随时找我,我帮你向王爷——” 高溪话音未落,忽被赵绰拽向身后,她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什么,赵绰已经将剑鞘飞丢出去,砸裂了木窗,声音太大,将睡着的萧容华惊醒,嚎啕大哭。 外头呼啦一下闯进四五人,各个持刀佩剑,高溪知道大约是吴昌安起了贼心,要将他们灭口,萧容华吓得浑身发抖,高溪想过去安抚,却发现腿脚酸软,根本毫无力气,紧接着竟还头晕目眩,须臾便瘫倒下去,赵绰将她扶住,揽在怀里。 高溪意识昏沉之间,听到刀剑相向之声,再醒来时,却已是卧在床上,睁开眼所见之人,竟不是赵绰。 “王爷?”高溪面色苍白,语气无力。 兰陵王按住高溪肩膀,不让她起身,还帮她将被子掖好。 高溪环视四周,这屋子分明还是她昏迷前的那一间。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本王从宫里回到王府,听灵犀说你还没有回府,外头雨势又大,心中惦念,怕那吴昌安为非作歹伤了你和容华,就带人上山来了,谁知道还真碰上他胆大包天竟敢谋害于你,好在本王来得及时,王妃没有伤到。” 高溪头痛欲裂,实在不知昏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恍惚记得最开始只有赵绰只身搏斗,好似还受了伤…… “那容华和赵、赵大人可还好?” “容华已经派人送下山了,萧夫人在山下等着,赵绰受了点小伤,也到山下救治去了。王妃可还头昏?你中了迷烟,等再歇歇,我们就也下山去。” 兰陵王难得关切。 “是本王不好,没能护好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给将军试婚之后》:(可以去专栏收藏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进他眼里。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20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10 回到王府后,兰陵王只陪了高溪半日便又匆匆进宫去,高溪知道如今形势急迫,加上她身子已没有大碍,自然没有怨言。 只是萧容华这事儿经此一闹,便不能善了,原本高溪只打算对那兄妹二人略施惩戒,但还未等她出马,兰陵王已命人将吴昌安以伤害皇室女眷、绑架人口之罪收押归案,至于还在侯府里的吴氏,兰陵王让高溪看着处理,临走前还将自己的令牌留下,这便是可治她的罪的意思。 高溪素日里不愿意摆王妃架子,但遇上这样的事,她也是气极,午后觉得身子好些了便更衣洗漱,要往萧府去。 灵犀为高溪梳着头,却见高溪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王妃在想什么,可是还有些后怕?”灵犀笑着为灵犀簪上最后一根金钗,“您放心,那贼心已被王爷下了大狱啦,他犯得可是死罪,王爷必不会饶了他的。而且王爷说了,往后会多给您配一个侍卫,您出行都有两个侍卫跟着保护您的。” “嗯。”高溪看着镜中衣饰华丽的美人儿,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眼下思量的却不是为这事。 “怎么还没见灵丘回来?”兰陵王一走,她就让灵丘去后头排房看赵绰去了。 今日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虽说是赵绰职责,但高溪仍旧感激,按说她该亲自前去,但眼下萧府的事更加要紧,闹了这么一通,萧府必定安生不了,姨母萧夫人又是个不够狠绝的,她得去给萧夫人撑个场面,不然还真让那萧家以为萧夫人娘家无人是好欺负的,便只好先让灵丘过去探望,一来是慰问伤势,二来也可知会一声并不是高溪不来,只是要先紧着要紧的事。 及至高溪出了听雨阁的门,灵丘才回来。 “他伤势如何?”高溪甫一见到人,就赶忙开口询问,脸上焦急担忧之色尽显。 “王妃放心,赵大人没什么大碍的,方才奴婢是看赵大人受了伤不方便,帮着送了送宫里头的太医,这才耽搁了。” “没事就好。我眼下要去萧府,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且多往他那里去些,他受着伤诸多不便,又是因我受的伤,你多帮衬着些,若忙不过来,就从院子里拨两个小丫头过去。” “是,奴婢知道了。不过王妃也不用太担心,方才奴婢回来时遇见了赤格侧妃,她说她与赵大人投缘,这几日会去照看,还给赵大人带了他们额丹的金疮药呢。” 高溪一时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赤格侧妃不拘小节,爱憎分明她是知道的,那几日在兰息寺时赤格侧妃便与赵绰相处融洽,若她把赵绰当做朋友,过去照料也说得过去。 但高溪仍旧心中不悦,这情绪一直带到了萧府。 侯府早已是乱做一锅粥。萧容华虽是女儿身,但也是侯府里第一个孙辈,是侯夫人的心肝肉,遇见这样的事她自然饶不了世子爷新纳的小妾吴氏,容华还没回府时,侯夫人便已命吴氏在院中长跪。 高溪身份贵重,她这一来,惊动地侯府上下都到院中给她行礼。高溪敛了敛神色,到堂中落座,又将萧夫人和萧容华、萧艺华两姐妹叫到身边来,笑着问过容华身子已无大碍,才终于肯赏脸打量下堂下站着的侯府众人。 “这位,便是世子新纳的侧室?”高溪瞧着站在前头右侧、一位衣着光鲜却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子,大约猜中了她的身份。 高溪目光咄咄,世子萧楚都不大敢应声,唯唯喏喏地倒了声“是”。 “世子纳妾是侯府的事,原本我是管不着的,何况我还是世子的小辈,但萧夫人是我的亲姨母,容华也是我的亲表妹,新人将主意打到她们身上,我必是不让的。” “王妃、王妃您明鉴啊,这事、这事与妾身无关的呀,都是妾身的哥哥自己——”吴氏扑通一声跪下去,哭喊着道,但很快便被侯爷制止。 “哭哭哭,就知道哭,仔细冲撞了王妃。都到这时候,还嘴硬什么,还不赶紧给王妃磕头认错。” 高溪冷眼瞧着,并不言语,待到那吴氏又跪着说了一通,才慢悠悠开口:“你与你哥哥之间有没有串通,并不要紧,近日来,只是问侯爷句话儿,这样的人,侯府可也容得下吗?” “吴氏还未正式入侯府为妾,纳妾也是要文书的,如今都还没有,出了这样的事,侯府自然不会再留人!” 萧楚心里向着吴氏,但他是个软柿子,根本不敢站出来反驳。 “既如此,便将人送去兰息寺清修可好?一来,可以为她先前诞下的侯府长孙祈福,二来也可为她两个罪孽深重的哥哥恕罪。” 高溪原以为出了这事,萧夫人会与萧楚和离,但方才她悄悄问过萧夫人的意思,她红着眼圈摇了摇头,便是不愿。既如此,高溪除了能帮萧夫人出口恶气,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又过一会儿,侯府的事都料理妥当,高溪拒绝了侯夫人,只让萧夫人一人相送。 “姨母,世子如此待你,你为何还不愿与他和离?”出府路上,高溪忍不住问萧夫人心中是做何想。 “如何能离,你外祖和舅舅都去得早,我离了这侯府又能往哪去,再说还有容华她们呢,侯爷和夫人断不会让我将她们带走,我不愿让她们没了娘。世子虽对我不亲近,但对容华还是疼爱的,今儿他也恼了,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甩了那吴氏两个耳光,我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她的主意,略施小惩便也是了,如今去了兰息寺,我也就清静了,世子想如何就如何,我只好生照看容华和艺华便是。” “好,姨母想得开就好,只别委屈了自己。” “你呢,最近如何?昨儿的事我都听说了,王爷很是紧张你的,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再过些时日,会更好的,小夫妻两个还是要多体恤些,你平日里也多关心关心王爷。” “知道了。”高溪这会儿回想起来,才发觉初初醒来时,从王爷目光里却能瞧出十足的担忧,可她那时却竟没有注意,当时她想的都是赵绰可无恙…… “对了,还有那位赵大人,你替我好好谢谢他,等过几日等容华精神好些了,我带着容华亲自去向他道谢。” * 赵绰伤到的只是肩膀和手腕两处,是昨天高溪昏倒后,歹人意欲趁赵绰在前方打斗时偷袭高溪,赵绰舍身为高溪挡剑所伤。伤口虽深,但并不会行动受限,他看着坐在他房中丝毫不打算挪窝的赤格侧妃犯了愁。 “侧妃在此不合礼法不说,下官只是小伤,并不碍事,不敢劳烦侧妃,侧妃还是请回吧。”这话赵绰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但赤格侧妃全当没听见一般,一会儿倒茶给他端过来,一会要接过王府侍女端来的药喂他喝。 赵绰避之不及,偏过头去不看她。 “赵大人,你胳膊有伤,这药又烫,你不能一口喝下去的,会烫伤喉咙,我用勺子喂给你喝。” “不必。”赵绰站起身,走到门口,抬起没伤的那边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药在一旁晾凉了下官自己喝,就不劳烦侧妃了,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侧妃请回吧。” “啊对,快用晚膳了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赤格侧妃全然不在意赵绰的冷落,自顾自地讲,“虽然我手艺不是很好,但我可以请厨房的嬷嬷教我。” 赵绰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拿这赤格侧妃没法子,只好自己出门去,借口说要到园子里透透气,可巧了,出门正迎面遇上领着人过来的高溪。 高溪见他出来便停下步子,对着他笑了笑,两人相视而立,眼里有光,但很快被赤格侧妃的到来打断。 “赵大人,你就——王妃,你也来看赵大人啊。” 高溪见赤格侧妃还没走,有些意外,略点了点头便去看赵绰。 赵绰这会儿反倒没那么烦躁了,有些玩味地回看着高溪,道:“侧妃非要来这儿照顾下官,但下官不敢逾越,已经谢过侧妃好意。” “有什么逾越的啊,你现在受伤了,需要人照顾。王妃,我在府上闲着也没事,就让我来呗。” “侧妃身份尊贵,如何能做这样的事,赵大人养伤的这些日子,他的起居我会派人来照料的,不劳侧妃挂心了。” 见这两人都是油盐不进,赤格侧妃没法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赵绰迎了高溪进门,习武之人不拘小节,但这会儿他还真有些局促了,请高溪坐下前还特意用衣袖帮着掸了掸凳子上的灰尘。这是高溪第一次来他房里,从前两人只在院中交谈过,高溪是王妃,礼数和身份上都不允许高溪来他的屋子,今日也是借着这份救命恩情才有了由头。 高溪坐下后,见桌上还放着一碗药。 “药还没喝?” “哦,刚刚送来的时候有些烫,等晾一会儿就好。” 高溪一手搭在桌上,摩挲着一只青瓷茶杯,话在舌尖来回转了几回才说出了口。 “昨日,多谢赵大人了。往常也总这样向赵大人道谢,但昨日不同,却是救命之恩,要多谢你护下我与容华。还害你受了伤……”高溪这才将目光从那青瓷茶杯上挪向赵绰缠着纱布的手腕——肩膀她是看不到了,赵绰是个体面人,即便肩膀受了伤也缠了纱布,但他也仍然忍着痛穿了衣裳,“你的伤不要紧吧,姨母和容华都很惦念你的伤,说过几日——” “就只有他们惦念吗,那王妃呢?” 高溪抬眸,有些慌乱的神情撞进赵绰心底。 高溪抿着唇,耳朵尖上悄悄爬上红霞,她不敢去看赵绰的眼睛,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 “我、我自然也是惦念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给将军试婚之后》:(可以去专栏收藏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进他眼里。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21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1) 高溪生辰,兰陵王早早料理完军中事务,回府上陪高溪过生。 高溪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以前从未见兰陵王对他如此上心过,许是因为高兴,晚上高溪便多喝了几口酒,夫妻二人喝到微醺,就在高溪的听雨阁宿下了。 灵丘和灵犀显然比高溪还要激动,兰陵王素日里就不爱往高溪房里来,加之近来兰陵王又征战在外,算算日子,竟有三四个月没来过听雨阁了,今儿倒是难得。 兰陵王和高溪前脚进了屋,后脚灵丘便吩咐后头伙房里的妈妈们:“快快,去烧两大桶热水来。” 妈妈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儿了,哪有不明白的。再说都是在高溪房里伺候的人,主子在王爷跟前得脸,他们也跟着有好日子过,得了吩咐办起事来麻利着呢。 “前阵子去兰息寺住那些日子,只想着给王爷和将士们祈福了,怎么就忘了去拜一拜送子娘娘呢!”灵犀在廊下恼得直拍大腿。 “还用得着你想,我早就替娘娘去拜过了。” “你拜了有什么用,又不兴帮没血缘的人去拜的。” “拜了总比没拜的好。” 听雨阁里人人喜笑颜开,院子外头,赵绰却独自徘徊着。 他伤还没好全,但心里惦记着高溪。他知道今儿是高溪的生辰,想给她祝寿的。 但他没寻着机会。高溪仁孝,早起先是回了高府,给父亲高正桥磕头敬茶,又去祭拜先祖和母亲,晌午又进宫去谢皇上、伏贵妃恩赏,等回到府上已是午后了。 原本这阖府的下人都该给高溪磕头祝寿,高溪不爱这样兴师动众,便免去祝寿,但高溪仍旧给赏赐。 或许是念着赵绰的救命之恩,又或是赵绰在高溪心里地位不一般,赵绰得的赏赐是最多的,有五十两。其余的下人大多只是十两、五两。 赵绰隔着院门缝隙,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妈妈和丫头们忙做一团,一桶一桶的热水往屋里送,再是楞头小子,也不会不懂。 一扇门,一堵墙,就将他二人隔绝在两片天地。一方是喜气盈门,一方是独自落寞。 赵绰不知是怎么走回房,躺在床上他仍觉听雨阁里的烛火煞是刺眼。 或许,这才是他们原该有的界限,她是兰陵王的王妃,而他只是寻常官员,云泥之别,终归要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赵绰不知道的是,这一晚高溪和兰陵王最终不欢而散。 温存过后,兰陵王出去叫水,二人沐浴完,本就该熄灯歇下,偏生高溪犯了糊涂,竟在这时候向兰陵王开口,提了引荐赵绰之事。 等后来高溪再回想当时情景,也有些后悔,许是她还有些微醺,一时糊涂才在那时候开口说起别的男人。兰陵王心高气傲,自然不会乐意。 高溪懊恼是有的,一部分为自己,一部分为赵绰。她担心会因为这件事断送了赵绰前程。 兰陵王却出乎意料,虽在那日后有好几天不曾与高溪讲话,却最终还是向皇上请命,给了赵绰军职,随他一同征战。 赵绰来谢高溪引荐之恩,正碰上刘侧妃也在,许多话他便不好开口了,只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你此番去了,务必要好好表现,才不辱王爷对你的提拔。”高溪也回些客套话,“你是咱们王府出去的,功过都是王爷的脸面,要时刻记得谨言慎行、报效大昭。” “是。” 原本赵绰就该告退,刘侧妃忽然开口。 “我瞧着赵大人胳膊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全呢吧,好歹也是王妃的救命恩人,王妃怎么就这么急着将人打发走啊。” 刘侧妃牵了牵嘴角,眼里的玩味之意毫不遮掩。 高溪摆摆手让赵绰退下,爱答不理地回了刘侧妃一句:“赵绰是上阵杀敌为国效力,到了侧妃嘴里就成了打发,这话属实有些大逆不道了。” 刘侧妃又被怼了个没脸儿,正愁着怎么下台阶,高溪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有些乏了,刘侧妃回吧。” 兰陵王和赵绰出征后的十来天,高溪月信的日子就到了,虽说谁也没在嘴上提,但听雨阁的人各个都期盼着。 天不遂人愿,高溪的月信如期而至。 灵丘不甘心,晚上来给高溪送煎好的补药时,连连叹气。 “你叹什么气?” “奴婢替王妃不值,您这么好的人,天天喝着哭药汤调理身子,怎么老天爷就是不开眼……” “休要胡说。”高溪忍着苦,将药汤饮下,她心里其实也失落,“这回这药没了,就不必再去取了。” 或许有些东西终究是要看命,强求不来。 兰陵王出师不捷,被北昭打得连连败退,宫中圣颜不悦,加之太子从旁煽风点火,一时间局势紧张,几道圣旨急送军中。 伏贵妃得了消息坐不住了,到皇上跟前请了旨意,要将十一公主文琳正式许配给张兆伦为续弦,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高溪心里清楚,伏贵妃此举无非是为了将来万一兰陵王战败,受皇上责罚时,张兆伦之父、当朝宰相张正能站出来替兰陵王说情。 但十一公主尚在花季之年,张兆伦却已而立。高溪自知逾越,仍旧进宫拜见伏贵妃。 高溪好话说尽,亦言说兰陵王心疼幼妹,必不愿以公主婚姻换取政治支持,伏贵妃全然听不进去,第一次呵斥了高溪。 那天暴雨倾盆,高溪为让伏贵妃回心转意,在雨幕里跪了一夜。 最后还是文琳公主撑着伞,将高溪扶了起来。 高溪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样子有些狼狈,公主在伞下跟着一块哭。 “公主,我尽力了。” “母妃主意已定,我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原本都不抱希望,王妃竟还愿意为我与母妃争执……”公主声音哽咽,“可能这便是我的命,若我嫁过去能换来皇兄大捷,将来继承大统,我其实也无憾了。” 高溪好像是这一刻开始,忽然看透了皇室婚姻。哪有什么恩爱同心,不过都是争权夺利的筹码罢了。 “王爷去岁就为公主备下了一份嫁妆,宫里头的赏赐是宫里头的,这份是你哥哥的心意,明日我命人送进宫来。” 说来也怪,文琳公主下嫁之后,前方战局忽然逆转,南昭军一改颓势,大败北昭,不过半月,兰陵王率军班师回朝。 此一战,南昭连夺七座北昭城池,皇帝大喜,恩赏兰陵王府黄金千两。 兰陵王回府当晚,连小郡主都没去看,直接来了听雨阁,起先高溪以为他来质问为何不阻止伏贵妃嫁女,但兰陵王进了门,话还未说一句,便将高溪搂在怀里。 “王……王爷,这是做何?” “本王都听说了。难为王妃在雨中跪了一夜。” “但也没能阻止公主下嫁……” 高溪这会儿忽然又涌上来点委屈,兰陵王难得温情,高溪也跟着沉溺了。 这一晚,折腾地有点久,兰陵王刚刚得胜归来,却丝毫不见疲惫,外头烧水的妈妈们烧了三个来回,滚热的水凉过两遭,听雨阁里头才来叫水。 高溪身子倦懒,沐过浴是被兰陵王抱到床上,她困顿地很,眼皮直打架,半清明半迷蒙间,感觉到兰陵王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这一夜直至后来,高溪与兰陵王夫妻离心,几乎水火不容,她仍然记得。高溪嫁与兰陵王的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只有这一晚她真的感觉到兰陵王对她是珍重的。 兰陵王并不好大喜功,这一战后来是多亏赵绰兵行险招,才得以逆转战局,无论是对皇帝的奏报,还是犒赏,都毫不避讳,甚至于因赵绰是高溪引荐,兰陵王特意将皇帝赏下的黄金中拨出一百两赏给高溪。 原本以为是皆大欢喜,但高溪反倒有些悻悻然。这几日她与赵绰偶有碰面,但赵绰不再似往日那般,见到她是眼里似是有光。他们相互寒暄,极尽君臣之礼,而后赵绰便却行退下,不再多言半句。 高溪心头落寞。待意识到这点时,高溪大吃一惊。不知不觉间,不知是从何时起,赵绰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心。高溪惶恐难安,她挣扎着不愿面对和承认。 兰陵王一连几日宿在高溪房里,夫妻二人感情分明应该升温,可高溪却只觉得负担。 皇上有意让兰陵王趁着将士士气高昂之时再次征战,太子从旁鼓动,以至兰陵王只在府上住了十几日,便行色匆匆再度出征。 大约是太子从中作梗,这一次,皇上有命,未准刚刚立有军功的赵绰一并前往。 但这一次,兰陵王没那么幸运,兰陵王带领小部分兵马意欲突击时,被北昭俘获,竟有消息传到京中,说兰陵王背叛南昭,已经降敌。 高溪听闻此事时,正在翻看兰陵王名下的几处园契,赵绰而今已是从三品的副将,再住在王府已然不合适,兰陵王临行前,曾嘱咐过高溪为赵绰择一处合适的院落。 高溪听了消息,只觉脑中轰鸣,叛国投敌乃是死罪。 “皇上怎么说?” “皇上、皇上怕王府里头还有法子和北边通信儿,亦或是与兰陵王有什么别的勾结,已经派了太子爷率领禁军,往王府来……” 高溪一时间慌了神,竟有些站不稳,险些跌下去。 “皇上这是要处置咱们王府啊。” 赵绰忽走上前来,将手上几张地契胡乱丢在桌上,扶着高溪的肩膀,道:“不会,即便是禁军来,下官也会护王妃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给将军试婚之后》: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终于等到润舟得偿所愿位极人臣,连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婉祺琢磨着如今润舟没了顾忌,往后这将军第里美人儿估计少不了。 莺莺燕燕一大堆,婉祺的日子可就没这么舒坦了,她得走。 时隔多年,婉祺再提起当年之事,向润舟求请和离。 润舟眉头一皱,神情不虞:“儿子都快周岁了,你想往哪走?” 婉祺没走成。 某日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润舟的腰。 等人醒了,婉祺忽然涌上来点委屈,娇嗔道:“你权势一日盛过一日,往后这将军第想必是美人儿不断的,我和儿子不会要被你抛到脑后吧?” “胡说什么呢。”润舟将人搂过来,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第22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2) 兰陵王府很快被禁军包围,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 高溪出不去,也就了解不到情况,想帮忙也帮不上。 好在还有高正桥,毕竟是亲闺女,虽说一直用闺女来为自己谋求官位和脸面,但血浓于水,到了这关头上,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可判敌是大罪,高正桥最多也只能打探些消息,四处走动求人在皇上面前多帮兰陵王求情。 高溪在府上什么都做不了,白跟着着急,一颗心静不下来。但她是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这府上还有侧妃和小郡主,以及满府的下人,这种时候,高溪不能乱,她得稳住人心。 高溪便带着几位侧妃在各自院子里抄经,其他几位倒还好,唯独刘侧妃最是难缠,整日哭闹,闹得她院子里的下人也跟着人心惶惶。 一晃许多天,外头的禁军还守着,好在皇上没有做绝,每日还有人按时给王府里送吃用。 大约是父女连心,自打兰陵王出了事,小郡主便不大乐呵,白日里爱哭爱闹,今儿早上忽又发起高烧来,府上人出不去,也没法请郎中来,只能是先拿了些白酒给小郡主擦身子。 小郡主才数月大,皮肤娇嫩,曹侧妃边擦拭边掉眼泪。高溪也跟着心疼,到后头看不下去,出了门去。 走到院中,高溪迎面碰上赵绰。 高溪见了他,赶忙扭过头,擦了擦眼角。 眼下这种情形,她不想把脆弱展现给府上任何一个人看。 就连在灵丘和灵犀面前也没掉过眼泪,都是等他们退下了,熄了灯,自己埋在被子里偷偷哭。 可高溪不知道的是,她现下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一开口也明显带着些沙哑和哽咽。 “有事吗?回我院里说吧。” 赵绰在原地站定,起先没说话,只看着高溪。他目光炽热,像有一团火将高溪包围着,渐渐地高溪觉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不敢与赵绰对视。 赵绰皱了皱眉,走上前,拉住高溪的手腕往她院子里走。 “你在我面前还硬撑什么?” 高溪这会儿没来由的委屈,她甩开赵绰,忽然泪眼婆娑。 “你是谁啊,我为什么不能硬撑?” 高溪有些失控,这些天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可话出了口,高溪才觉得有些过了。 泪水打湿睫毛,高溪垂着眼,鼻尖微红。 “我说过了,我们以后的关系只能是——” “我知道。”赵绰不恼,他明白高溪近日来的压力,也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是他给高溪带来了烦忧。 “但是有时候,发泄出来反而更好一些,你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示脆弱,在我面前没必要,我想我们之间应该足够坦诚,我对你从未隐瞒过心思。” 这话倒没错,赵绰在高溪面前一直算得上坦荡,他没有掩饰过对她的欣赏和倾慕,也接受高溪的拒绝。 “想哭就哭出来,你若实在不想我看见,我可以转过头去。” 说着,赵绰还真的转过去了。 高溪反倒被他逗笑了。她拿出帕子擦眼泪,迈上台阶去推听雨阁的院门。 “有事进来说吧。”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高溪这会儿有些愧疚,“刚刚……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说话没遮拦,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你明知道我不会怪你。”赵绰笑着道。 高溪一时接不下去话,只得转了话题:“你相信王爷会做出判敌的事吗?” “不信。我和王爷并肩作战过,王爷忠君爱国,是个好将领,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日午后,小郡主仍旧高烧不退,外头的禁军首领却不允许府中人出去请郎中,也不肯帮忙请了来。 高溪带着人,与禁军首领据理力争。 “皇上让大人监视王府不假,不让王府的人出去也有道理,但如今皇上尚未定罪,皇上也没有要王府人性命,兰陵王仍旧是大昭的王爷,小郡主亦是郡主,是你的主子。纵是王爷做了什么,小郡主也是皇孙女,是兰陵王唯一的血脉,若出了差错,只怕你担待不起。” 如今这禁军首领是听命于太子的,可他也只是为人臣子,若真如高溪所言,小郡主出了事,皇上未必会饶过他,到时太子也不会保他。 思量再三,禁军首领同意让手下人进宫回禀皇上,去请太医来。 比太医先来的却是宫里十七皇子文垂的死讯。 皇帝心疼伏贵妃,一个儿子远在沙场,一个儿子夭折,开恩特准高溪与刚刚出嫁不久的十一公主一同进宫。 伏贵妃承受不住相继而来的打击,一病不起。 高溪在宫里陪了两天,伏贵妃精神好了些,握着高溪的手,嘱咐她。 “本宫这一病,怕是不中用了,文朝的事你要多费心。如今太子把握着前方局势,本宫的人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高溪细细琢磨了下这话。 “就是说,如今前线的消息,都是经由太子殿下呈报给皇上?” “正是。太子兴许是从前就安插了眼线,如今他总说有密报,是线人传来的。” “或许,我有法子可以救王爷。” 高溪回府后,便将赵绰唤来。 她将自己的密谋说与赵绰。 “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没扳倒太子,他反咬一口,你便是污蔑,我不能看着你冒险。” “可眼下皇帝听信太子的一面之词,旁人根本无法得知前线究竟是何情形,一切无非都是太子的说辞罢了,只有先扳倒了太子,此事才能有转机。” “我可以想别的法子,我快马加鞭去嘉道城,三日便能回来,到时我将那里……” “不可能的,你是王府的人,你根本出不去金陵城。” “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去冒险。”赵绰目光笃定,他是铁了心。 “我不是冒险,我在救王爷,也是在救自己,救整个兰陵王府,也包括你。”高溪声泪俱下,“我们都是和王爷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出了事,我们也逃不脱。” 高溪走近些,看着赵绰,道:“之前我将吴氏送到兰息寺,就同她秘密说起过,我留她性命,但要她在兰息寺替我观察着静慧师太。” “我怀疑,静慧师太是北昭宇文梁将军的女儿。” “可你没有证据。” “所以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高溪是有歉意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倘若事败,太子必不会放过赵绰。 “你可以考虑考虑……这是把身家性命都搭上的事,我不勉强你。” 高溪知道,赵绰不会拒绝她,她在心里也很不耻自己,她清楚得很,这是在利用赵绰对她的感情。 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愿为王妃肝脑涂地。” 外头秋风萧瑟,高溪与赵绰精立着,谁都没说话,风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卷起高溪的发尾扬在风中。 赵绰伸出手,接住那一缕发,在指尖小心搓磨之后放到高溪背后。 “能为你死,是我之幸,我无憾。” 翌日,高溪带着赵绰照常出府,只这一次赵绰没跟着进宫,而是去了兰息寺。 是夜,太子府收到密信,里面只一张纸条,一枚金簪而已。纸条上写着地点时间,而那金簪太子再熟悉不过,是他与静慧师太的定情之物。 太子几经纠结,一边担心心上人,一边又害怕是被有心人利用。 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还是去了。 高溪同宫里的伏贵妃里应外合,将太子疑似私会北昭大将遗孤的口风,透露给皇上。 太子刚踏进约定好的小亭子,下一秒便被皇帝亲军包围。 大殿之上,太子辩解,言说他只是前去探个究竟,看看是谁设计了这个圈套。 皇帝年趋七旬,手里捏着串佛珠,听太子说完,只冷哼了一声,指着静慧师太道:“她的身份,朕已经核实过,确是北昭大将宇文梁之女,当初宇文梁率众战败,朕是派你去处决她们一家,你为何却留下北昭余孽性命?” “不是、不是这样的,父皇,你听我解释。” 当晚,太子一家便被皇帝拘禁。 这一桩事尘埃落定,高溪都没敢想竟会如此顺利,她正打算上前谢恩,顺便恳求皇帝派兵增援,却听皇帝吩咐一旁的总管太监道:“速速派人前往嘉道,这场戏是时候收尾了。” 高溪这时才知道,兰陵王被北昭俘获不假,但实则却是兰陵王之计,里应外合烧毁了北昭粮草,反败为胜。 而皇上对这一切都知情。从始至终被埋在鼓里的都是煽风点火,意欲借此铲除兰陵王的太子殿下。 原本皇帝以为太子只是自负心太重,又贪图皇位,所以容不下屡有战功的兰陵王,却没想到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还涉及到北昭余孽。 皇帝再三纠结,于次日废黜太子,将太子一家拘禁于宫外豫庄。 事情解决,高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陪着伏贵妃去给已故的十七皇子奠了酒,在宫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回到府里见到赵绰,两人会心一笑。 这次还要多亏他。 高溪走下台阶,一步步走近赵绰,日头高悬,在赵绰身后拉出长长的影,细碎金光洒在两人之间。 可高溪走着走着却忽感不适,才走出两步,便身子虚浮,跌倒下去。 她落在赵绰怀里,眼前的光晃得她发晕,很快昏沉睡过去。 高溪睡得有些久,醒来时已经天色渐暗。 灵丘和灵犀围着她,一旁竟连曹侧妃和赤格侧妃也在。 “王妃,你终于醒了。”灵丘见人醒了,喜笑颜开,赶忙端了水来,“恭喜王妃,您有喜啦!” 高溪口中的水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话,显然一愣。 算起来,她的确已有快两月没来月信,但她以为是前阵子受兰陵王之事的影响,心情过于紧张所致,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上回她都断了念头,连药都停了,没成想,不抱希望反倒是怀上了。 曹侧妃和赤格侧妃也向她道喜。 “真的?” “真真的,太医说您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已经进宫报给皇上,宫里的赏赐都到啦。” 高溪摸着肚子,高兴是自然的,这是她第一个孩子。 但很快,她想到些什么,竟都忘了屋子里还有旁人。 “赵绰呢?” 她问得有些急迫。 第23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3) 兰陵王班师回朝,在路上就收到王府快马加鞭送来的喜讯,回到金陵连进宫面圣都没顾得上,先回了王府探望高溪。 二人成婚快三年,这是头一个孩子。 兰陵王进了听雨阁的院门,灵丘和灵犀出来迎他。 “王妃还好吗?”兰陵王的喜悦掩不住,笑都爬上了眉梢,他一个上过战场杀敌的大将,这会儿局促地不行,右手不断搓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好,好着呢,王妃可是盼了王爷好久呢。” “是本王不好,这回耽搁地久了。” 兰陵王将有嫡子嫡女,喜出望外,坐在高溪的床边上,垂头打量他的肚子。 “他还乖吗?” 高溪轻拍他的头,笑他:“才三个月,哪儿那么皮。” “乖点好,乖点没准是个闺女。生了闺女,像你,漂亮大方,善解人意。”兰陵王伸手摸了摸高溪还平坦的肚子,念念道,“但要是个儿子,太乖就不好了,他将来得跟着本王打天下的。” 兰陵王说着说着,神情严肃起来:“咱们王府也是该有个男孩儿了。” “那要还是女儿……王爷会不喜欢她吗?” “怎么会。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本王的亲骨肉。”兰陵王心情大好,出手也阔绰,“王妃有喜,即刻传话下去,府中诸人,皆有赏赐。” 高溪见兰陵王心情正好,不忍同他说起十七弟夭折之事,只试探着开口。 “这些□□中的事,王爷知道吗?” “有耳闻。听说太子倒了台,夫人你还是头功。” 明明这也是件好事,可兰陵王眸中的光却渐渐暗淡下去。 “太子一家如今被父皇安顿在何处。” “在城南的豫庄。” “哦,那地方倒也还好,没多艰苦。” 兰陵王神色稍缓,松了口气。 王府逢喜事,赏赐也下来得快,管家王敦午后便将赏银分发下去。 府里人拿了赏银,没有不乐呵的,只除了刘侧妃和赵绰。 刘侧妃从前颇得宠爱,可曹侧妃先于她有了身孕,生下了小郡主,如今竟连没那么得王爷欢心的王妃都怀上了,她肚子还没个动静。一时气愤,在院子里对着丫头婆子们发脾气。 至于赵绰,他收到银子,心里头只觉酸胀。 他好像应该要难过或是不甘,但又好像没有资格。可要他像其他人那般跟着一道喜悦,他又做不到。 一颗心像是水中迷失去向的孤舟,想要靠岸却一再被水流牵着往前、往前。 赵绰想,他不该如此的。明明话已说开,他知道、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如今高溪终于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该为她高兴啊。 是他太过自私了。 冬月的晚上已经渐凉,赵绰带着陶笛往花园去。 他仍旧吹那一首《雨霖铃》。 这离听雨阁有些距离,她应该是不会听到的,权当是自己疏解情绪。 命运奇妙,高溪晚上觉得有些积食,就和灵丘出来走走,还没等走进园子,就听到笛声传来。 那旋律她再熟悉不过。 高溪停下来静静地听。这一日的笛声不同往日,从前的赵绰年轻潇洒,笛声也是恣意的,可今日,高溪听出了惆怅。 高溪没再往前走。 “我们回吧。” “不去园子里了吗?”灵丘问。 “不去了。我有些累,回去歇着了。” 之后的王府里一连热闹了两三日,兰陵王刚刚新立战功,太子又倒了台,朝中会审时度势的人都巴不得向兰陵王靠拢,恰巧就赶上高溪有孕,岂不是正是表现的时候。 高正桥身为老丈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头都开始琢磨着将来自己的小外孙当上太子、甚至当上皇帝,他能做到什么官职。 兰陵王到后头有些不耐烦,怨这些登门的人扰了高溪休息,后面王府里头索性不接客。 可这样的和乐没维持多久,就被太子妃言菡的小产离世打破。 那天,兰陵王正在宫里陪着皇帝喝茶,分析北昭局势,总管太监进来,神神秘秘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兰陵王起先没在意,皇帝事情多,有些事不方便让他知道也是难免的。 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里,总管太监来来往往了三回,神情一次比一次急切。皇帝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每回听完话,都只是微微点头,道一声“朕知道了”。 直到总管太监猫着腰进来,神色忧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兰陵王才察觉事情或许不简单。 “启禀皇上,大皇子妃的胎……没保住。” “嗯,知道了。她怀胎才七个多月,忽然动胎气,保不住也是有的。” 兰陵王手中的茶杯一晃,险些没拿稳。言菡的孩子又没保住。她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不知道她还好吗。 “是……只是、只是……” “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皇上不耐烦。 “回皇上,大皇子妃血崩,人只怕是,不中用了。” “嗯。”皇帝思量片刻,“传旨下去,若事出,照皇子妃之例减半办理。” 太子不经查,这些日子都察院和大理寺查出了许多与太子有牵扯的事,罪行之大,足够杀头,念及是亲儿子,皇上才没将事做绝,言菡身为太子妃,加上言家与太子之间阴暗之事多得很,言菡也受到牵连。 兰陵王失了神,打翻茶案上的茶杯,热茶洒在他身上。 “父皇,儿臣失礼,先行告退了。” “嗯。”皇帝眼皮都没抬,在兰陵王出殿门前,出言道:“你府上王妃有身子,行事多注意些。” 但兰陵王哪里听得进去,出了宫便直奔豫庄。但他终究是来迟了。 言菡已经香消玉殒。 兰陵王站在豫庄外头,心痛难忍。他与言菡相识十五年,言菡的容貌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十年的痴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细问过才知道,皇帝不准往豫庄传太医,也不让请郎中,方才总管太监一遍一遍地回的,都是言菡急转直下的病情。 皇上痛恨太子,也痛恨言家,帝王无情,连自己的孙女孙子也可以不顾。 兰陵王心中悲愤,但皇权父权在上,他敢怒不敢言。到了晚上回府,高溪担心兰陵王受此影响,到竹海居来看望他,却不想兰陵王心中情绪无法抒解,竟都加之于高溪。 他喝了酒,神志不清,眼底布满血丝,听高溪劝慰他,腾地起了火。他甩开高溪,恶狠狠地道:“你满意了?现在你满意了?她死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你何必针对她?” 高溪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好在灵丘扶住她,她才没摔下去。 “王爷,你在说什么啊?你喝醉了……” “本王没醉!”兰陵王醉了酒,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冲到高溪面前,怒目圆瞪,“若不是你设计揭发,太子就不会这么快失势,她也就不会小产了却得不到救治。” “我没想过会有今日之事,当时我只是想帮王爷。” “本王不用你帮!就算没有你,本王一样可以打胜仗。” 高溪不敢置信地看着兰陵王,她怎么也没有想过,时至今日,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仍然可以如此为了别人用言语中伤她。 许多日以来积攒的委屈、心酸,都在这一刻爆发,那些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也都土崩瓦解,她是真的倦了,好像真的爱不动了。 高溪哭着回到听雨阁,她反复想起兰陵王方才的言语,心痛如绞。 “灵丘,帮我收拾写衣服,我们回家吧。” “啊?噢、噢,好。”灵丘也知道王爷这次是真的过分了,她脑袋空空,陪着高溪一起抹眼泪。 深夜里,高溪敲响了高府的大门。 已出嫁的女儿,又是做了王妃,现下还怀着身子,大半夜的回娘家,把整个高府都惊动了。 高正桥贪慕权势,可能力有限,他把下半辈子的仕途都压在女儿身上,这会儿听高溪说了缘由,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气的不是兰陵王伤害高溪,而是气高溪没肚量,这么点事都容忍不了。 “我的好闺女,你这是何苦啊,你是正儿八经的兰陵王妃,肚子里头还揣着他的孩子,这胎要是个小子,你后半辈子就啥都不愁了啊,大皇子妃左右都去了,一个死人还能怎么样,王爷他心里苦,说你两句就说你两句嘛,夫妻哪有隔夜仇,爹还是送你回去吧。” 高正桥好话说尽,想劝高溪回王府去。这王妃的位置她可不能丢咯。 高溪哪里肯听,沉声道:“我不回去。” 高正桥也不敢真对她怎么样,毕竟肚子里装着个小的,好说歹说还不愿意回去,也只能是让人陪着回了她早些年的闺房里歇下。 高清听说姐姐回来,还受了委屈,到高溪院子里来陪她,可等她都睡熟了,高溪也没半点睡意,索性起身到院子里头。 高溪坐在栏杆上,斜倚着身子看月亮。 她轻轻地用手摸着肚子,语气温柔:“你放心,就算你爹不要你了,娘也会好好地把你生下来,将你养大。” 话音才落,忽从屋顶上落下个人,在高溪眼前站定。 看清来人是赵绰,高溪一瞬惊诧,但很快又释然。他对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好怀疑。 “你怎么老是从上头飞下来。” “不然,高府的大门也不让我进啊。” “我出来,是回娘家。你出来,可是要算旷工,王爷和皇上会追究你,再者要是被人知道你大半夜来我这……” “我不怕。你知道的,我从不怕这些。” 高溪静默片刻。 这些日子隐隐的悸动在这一刻越来越活跃,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也许早已爱上了赵绰。 “可我和他还有个孩子。” “只要你愿意,他也可以是我的孩子。” 赵绰走上前,目光攫住她。 高溪被他炙热的目光烫到,不敢去看他。 她垂下眼,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第24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4) 兰陵王第二天就收到了高溪差人送来的和离书。 其实昨晚那话出了口,他便后悔了。他知道这件事根本与高溪无关,可他还是口无遮拦中伤了她。王敦来回禀他说王妃连夜收拾东西回了娘家,他心里头也急迫,觉得应该去道个歉,却又拉不下面子。 没想到,睡了一觉,直接闹到收和离书的地步。 兰陵王忽有些生气,气他自己太过糊涂,又气高溪这般决绝,他不过是气话,如何竟就闹到了和离的地步。 那和离书被兰陵王高高抛起,而后他起身拔剑,将其一斩两段。 “你回去告诉王妃,和离,绝无可能。” 王敦在一旁试探着开口:“王爷,您去高府给王妃赔个不是,夫妻哪还有隔夜的仇,何况王妃还怀着小王爷,您昨儿那话的确太重了些,但王妃待您情真意切,不会真与您计较的。” 兰陵王心下亦后悔,也有登门道歉将高溪重新迎回府里的意思,他以为只要他去了,再说些好话,就能让高溪跟着他回来,故而在进宫给皇上请安被问题高溪胎相如何时,都未提起这一桩变故。 另一边,高溪几乎一夜未睡。心里的苦,加上熬了个长夜,人变得很憔悴,早起也不肯用膳,高府的厨子费尽心思做了好些样来,可高溪都一口未动。 高正桥下了朝回来,听说这事,也心疼高溪,亲自过来劝她吃早饭。 “傻孩子,这饭不吃哪成啊,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高正桥舀了粥,亲自搅到温凉,舀了一勺递到高溪嘴边,“今儿上朝爹碰见兰陵王了,他还问你的情况呢,估摸着过会儿就会来接你回去,你呀,这脸煞白的,等下王爷见着了也该心疼的。” “我不会跟他回去。”高溪偏过头,还是不肯吃,“我要同王爷和离。”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高正桥这下也不管高溪还吃不吃,一把将瓷碗摔到灵丘手里的托盘上,开始数落起高溪。 无非就是些前途、家业的话。 高溪不反驳,不接纳,只偏着头掉眼泪。她对兰陵王最后的一丝心意,也已在昨晚被掐断了。她现下只是可怜腹中的孩子,他来得不是时候。 高正桥还没念叨完,兰陵王已经到了。 “爹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等会儿和王爷好好说,说开了就好了,别跟死人过不去,啊。”高正桥给高溪掖了掖被子,就起身要出门去迎兰陵王。 走到屋门口,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吩咐灵丘,“给王妃搽点胭脂水粉吧,这脸色苍白的就见王爷,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根本不会见他。” “别胡说八道,你这孩子。” 说话的工夫,兰陵王已经到了门口,高正桥赶紧卑躬屈膝地行礼。 兰陵王没工夫理会他,点点头便迈进屋子里。 “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高溪将头偏向里面,根本不去看兰陵王。 “夫人……”兰陵王走到床边坐下,见高溪脸色不好,也有些心疼,“怎么脸色这样差,有没有请郎中来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兰陵王去握高溪的手,被一把甩开。他叹口气,难得低声下气道:“昨儿是本王不对,不该发泄到你身上。夫人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不满的,我们回去说。” “我不会和你回去,和离书你应当收到了吧。” 提起这个兰陵王也不高兴起来,他堂堂一个王爷,竟被人要求和离。 “哼,本王已经将他毁了,本王绝不会与你和离。” “那王爷想如何,一辈子把我困在你身边吗,王爷既不爱我,又何苦不放过我。”高溪转过身坐起来,脸上挂着泪,质问道。 “本王没有不放过你,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孩子的母亲啊。” “那王爷爱我吗?” 兰陵王被问得愣住了,他静默片刻,才道:“爱吧。” 高溪冷笑起来。 “王爷何曾爱过我,你心里头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已经故去的大皇子妃!” “可她已经去了,溪儿,她人都已经没了,本王还能与她如何,你才是本王要共度一生的人。” “即便她去了,她也在王爷心里。从前我不在意,即便王爷心里念着她,我也以为只要我够爱你,就可以让王爷也把我装进心里,可结果呢,王爷对我,只会恶语相加罢了。” 兰陵王又要说些什么,高溪忽然皱起眉,紧咬下唇,手抚着肚子—— “你怎么了,溪儿,你要不要紧。”兰陵王见高溪一直捂着肚子,心不停下坠,“快,快去请郎中来。” 高溪动了胎气,好在并不严重,孩子还是保住了,但郎中嘱咐,切勿再让母亲受到刺激。 兰陵王着实吓坏了,经此一遭,什么都依着高溪。 “你暂时不愿回王府,就在家住着,本王每日来看你,你多注意身子,按时吃饭,有什么少的缺的就让人回王府说一声。” 高溪始终对兰陵王很抗拒,他没法子,为了让高溪情绪稳定下来,只能是先走。 兰陵王走后没多久,赵绰才轻轻推门进来。他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来,只能悄悄的,用他一身功夫飞檐走壁。 高溪见到赵绰来,才难得地露出了点笑模样。 可转瞬,又涌上来好些委屈,扁着嘴,竟又哭了。 赵绰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感觉还好吗?” 高溪点点头,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还没吃饭?” “嗯,我吃不下。” “这可不行,不吃东西,身子会垮的。” 灵丘正巧端了新熬的粥来,推门进来见赵绰坐在床边上,先是诧异,但很快也就平复了。 她伺候高溪多年,高溪同赵绰之间……她还能不明白吗?如今高溪和王爷闹到这步田地,身边走个别的人能宽慰她,也是好的。 “那这粥,奴婢就放在这了。”说完,便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喂你吃?”赵绰像在哄一个生病闹性子的小孩子,轻声细语。 高溪是真没胃口,但看在赵绰的面子上,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赵绰给高溪念话本子,又给她讲自己幼时的事,想逗她开心,但高溪始终闷闷不乐。 “赵绰,我想,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你又想甩开我?” “没有。”高溪对他笑,“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你,你应该看得出来,可我从前总是放不下王爷,也觉得这样不对,所以一再地推开你。现在,虽然我已经放下了王爷,也决定要同他和离,但现下文书还未办好,我仍然是他的王妃,何况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牵累你。你给我些时间,等我处理好这些,我们就在一起。” 赵绰握住高溪的手,放在的脸颊。 “可我不想,我们错过了这么久,我不想失去任何与你有关的瞬间。” “但我现在还不是自由身,你知不知道,若被人发现了,这便是你的罪名。” 赵绰执拗,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若不是遇见高溪,或许他根本不会留在王府这么久,早就去过他想过的生活。 两颗失散的心,终于还是抱紧了彼此,没有放开。 高溪从前是循规蹈矩的人,但这一次,她也忽然生出反骨,决定放纵一回,没有再拒绝赵绰。 赵绰白天出不来,只能晚上来见高溪。 高溪的院子里有一座秋千,是她小时候高正桥搭给她的。两个人依偎着坐在上头,仰着脸看天上的月亮。 已经到了腊月,夜里头是有些凉的,赵绰将高溪紧紧搂在怀里,怕她冻到,又让灵丘抱了床小毯子来。 “你以前说过,你还有个同胞弟弟,只是走散了,那你如今还在找他吗?” “那年他才三岁,估计都不记得我了,茫茫人海,找起来不容易。若非遇见你,我可能早就辞了这官,去找他了。” “这么说,倒是我耽误了你?”高溪从赵绰怀起抬起头,故意撒娇似的同他抱怨。 “嗯,有点吧,你确实把我一颗心都攥在了手里。”赵绰带着高溪的手落在他胸口,“这里头装不下别的了,这么说也算是被耽误了吧。” “想不到你也会油嘴滑舌。” “我有的是你想不到的事,等你以后慢慢发现。” 高溪不肯坐了,嚷着累了,要回去休息。赵绰都依着她,扶她回了屋子里头。 这几天高溪夜里都睡不好,难以入眠,睡着了也容易惊醒,赵绰便等她睡着了才走。 但今晚高溪没留他。 “你回吧,这几天我精神好了不少,没事的。” “你睡了我再走。”赵绰替她掖好被子,又为她理好鬓角的碎发。 “不要。” “为什么?这才几天,就看我烦了?”赵绰故意逗她。 “才不是,你别瞎说。”高溪轻拍了下他,“我是心疼你。白天你得当值,晚上还在我这耽搁许久,都没办法好好休息,我不想你这样,你快回吧,早些睡。” 赵绰听了只是笑,被人关心的滋味是真不错。 “你知道吗,以前看你这样记挂着王爷,我心里头醋得很,没想到如今,被你牵挂的人居然可以是我,我很庆幸。” 赵绰说完,俯下身,在她耳边问:“我可以,吻你吗?” 高溪被他问得脸红。她羞得一时忘了回答。 赵绰笑了,不再逗她,轻轻在她额头吻了吻。 “晚安。” 第25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5) 高溪做了个梦。 梦里她已经做了娘,小家伙三四岁,生得肉嘟嘟,着实可爱。自个儿跪在石凳上,半个身子趴着石桌,在写《千字文》。高溪远远地看着,一颗心霎时柔软下来。 可等高溪走过去,要替小家伙挽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还小大人儿似的瞪着高溪。 “怎么了,娘帮你把袖子挽起来,当心粘上了墨汁。” “我不要你帮!” “为什么?”高溪疑惑。 “你是坏人!”小家伙从石凳上跳下来,推了高溪一把,“他们说你是坏女人,不守妇道!” 小不点一个,哪里知道妇道为何,还真是四处道听途说来的。 高溪霎时红了脸。这话她无以辩驳。 “娘不是坏人。当初是你爹先……” “可他是我爹,他们说的野男人不是我爹!” 高溪被小家伙气到,作势要去打他小屁股,小家伙边哭边喊:“你就是坏人!坏人!” 高溪惊醒过来,坐起身,找灵丘要了水来喝。 她忽然察觉到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小家伙动了动。 你真的,怪我吗? 高溪伸出手轻抚着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心里头不是滋味。 赵绰于她,确是良人,可她却又怀着兰陵王的孩子。她知道,无论如何,她现下的所作所为并不道德,只有堂堂正正地与兰陵王和离,才能迎接新的生活。 她又让人拟了和离的文书,送到王府里,依旧没有回音。 兰陵王照例,每日下了朝就往高府赶,温言细语,哄着高溪,从起居到脉案,一应全都关照地明明白白,怕高溪害喜嘴刁,还特意将王府的厨子调到高府来,每天的食材也都亲自把关。 但高溪根本不领情。 她关心的只有兰陵王何时才愿意与他和离。 “和离你想都不要想,本王不可能放你走。” 高溪早消了气,又或者,是她真的对兰陵王死了心,已经没了所谓,她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兰陵王讲道理:“我们今生缘分已经尽了,何苦再勉强彼此呢,倒不如分开的好。” “怎么就尽了?本王整日惦记着你,再说我们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你别说气话。”兰陵王觉得他把这辈子的温柔都要在这用尽了,“上回的事,确实我不对,只要你能原谅本王,你要打要骂,或是别的如何,都随你,只别再轻易说和离二字,本王听着……心里难受。” 高溪冷笑。倒第一回听说,你会为我难受。 索性将话都挑开了:“王爷是惦记我吗,若没有我腹中这个孩子,只怕王爷都不会往高府跑得这么勤快吧。” “你别瞎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排在孩子前面。” “无论王爷怎么说,我都已决意与王爷和离,你留不住我的。” 送走兰陵王,高正桥紧接着进门数落高溪,责怪她不识好歹,王爷上门来了好几次,都不跟着回去,还有什么好拿乔的,别闹不好等王爷烦了倦了,到时候都不理你! 高溪倒觉得这样挺好。烦了正好与她和离。 “唉。”高正桥气得不行,抬起的巴掌僵了僵,最后甩在了自己脸上,“气死我了。真是作孽啊!你要说,你这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真要和离了,你要孩子怎么办。这是王爷的亲骨肉,不管是男是女,王府是不会把孩子给你的,且不说你舍不舍得,就算是你舍得,你就真忍心让孩子从小没了娘?你自个儿打小什么样,你还不懂那滋味?” 这话戳到高溪痛处。她七岁没了娘,高正桥很快再娶,没娘的日子难熬,她再清楚不过。 高溪摸着肚子,有些没了底气,喃喃道:“他不会没了娘,即便我和王爷和离,我也是他的亲娘,我会一直记挂他,他若是想我了,我也会去看他的。” “那能一样吗!”高正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高溪心里也难受,她又想起今儿早上的那个梦…… 一整个下午,高溪都心情不佳,郁郁寡欢,原本她这两日在给肚子里的孩子绣肚兜,今天也没心情,坐在院子里头望天儿。 这会儿,她又想到赵绰,这几天为了哄他开心,他忽然变得有些憨憨的。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风吹草动,他比自己都着急。 高溪想到他,不自觉就弯了嘴角。 “其实,他比你爹要关心,也更关心你娘的。” “姐姐在说谁啊。”高清与高溪亲近,她来从不敲门。今儿高溪又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她来。 “没什么。你这穿这么漂亮,是要出去?” “啊……那个,是,是啊。”高清到秋千另一边坐下,弯着身子去听高溪的肚子,“我小外甥有没有想我啊。” “少贫。要去哪玩儿,注意点安全,早些回来。” “知道啦。”高清支吾着问她,“姐,你说他们男儿家过生辰,都希望收到什么礼物啊。” “怎么,你这是有了心上人了?”高溪有了兴趣。 “哎呀,什么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就那个谁啊,小言将军你还记得吗,过两天是他生辰。” 高溪一听就明白了,只没想到两个人竟这么熟络了。 “你不是会刻印吗,不如亲手刻一个给他。” “啊?那玩意也忒寒酸了吧。” “怎么会,那可是你亲手刻的,意义不同。”高溪打趣她,“你今儿也是要和小言将军出去吧?” “哎呀,姐你怎么这么多话啊!我时间来不及先走了!” 高溪见高清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跑出去,也跟着笑了。 这样的纯粹的感情真好。 高溪被这么一闹,坏心情去了一大半紧跟着涌上来些困意,手拄着秋千,闭目养神。也不知睡了几多时,她察觉到被人拦腰抱起—— “呀。”高溪醒过来,见是赵绰便又将头靠回去,手揽在他颈后。 “我是不是手重,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本来就没睡熟。” 高溪被赵绰抱进房里,放在榻上。赵绰挪开手,要起身,被高溪缠住颈项,不肯撒手。 “怎么了,今儿这么粘人。” “想你了呗。”高溪往他怀里钻,“天还没黑,你怎么就来了。” “出来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 “啊?那你晚上还能来吗?” 高溪噘着嘴,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赵绰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蹲下来握着高溪双手。 “要是能得空,我就来,来不了,你就自个睡。” “好吧。” 高溪心疼赵绰蹲着累,将他拉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又将头靠在他身上。 “我如今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见着你,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就想歪着。” “好。”赵绰伸手环住她,怕她挺着肚子不舒服,在她腰后垫了个软枕。 “王爷还是不同意和离吗?” “是啊。你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我想着,或许他是因为孩子的关系,等孩子落了地,他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就对我没那么在意了吧,到时候大约就会同意。” “没关系,就算他不同意,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带着你,带着孩子,我们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高溪从前看话本子,觉得私奔特别俗气,但这会儿,这话从赵绰嘴里说出来,她又觉得好浪漫。果然人是善变的。 两人聊到情浓,赵绰的唇瓣贴下来,忽听见灵丘在外头高喊道:“夫人,您来啦。” 高溪知道,这是灵丘在给她通气儿呢。 赵绰啧一声,显然是不满意,被高溪推搡着站起来。他不甘心,还是揽过人来,急匆匆落了一吻。 “好了好了,你快去那床上躺着,我把床帐放下来。你进了里边,可不准动,别让夫人瞧出端倪来。” 高溪将人安顿好,才开文去迎高夫人。 高夫人是高溪的继母,对她不好不坏,但她很得高正桥欢心,高清小时候因为捉弄这个继母,没少挨高正桥的打。 “哎呦,这肚子都这么圆啦,可是有五个月了?” “是,夫人请坐。” “我给你带了补汤来,你别嫌弃。我前阵子回娘家去啦,这昨儿才回来的。你爹说了,我生养得多,有经验,让我多操些心。你听听,这叫什么话,你娘走得早,这府上我如今是主母,你有身子,我理应来照看的。”高夫人瞧高溪面色红润,那肚子也圆溜,“没什么不舒坦吧?” 高夫人侃侃而谈,聊起她的养胎之道。 她在这上头,确实应是很有心得的。她嫁给高正桥八年,接连生下了三儿两女,高溪最小的妹妹,去年才出生。但高溪这会儿心里藏着事,根本听不下去高夫人这些经验分享,她时不时地瞄一眼散下来的床帐,想着赵绰在里头会不会觉得太闷。 可算是等到了高夫人有要走之意,高溪亲自将人送出门。灵丘识趣,也跟着出去,没再进来。 高溪面朝院子,关了门。 两扇门吱呀一声合上,高溪也被人从背后环腰抱住。 赵绰枕在她颈窝,嗅她身上的皂角味儿。 高溪没推开,任由他抱着。 “还以为你在里头都无聊地睡着了呢。” “没有。”赵绰抬起头来,啄她耳垂,“我也算是钻过你被窝的人了。” 高溪转身,嗔怪他。 “说什么浑话呢。” “不是浑话,是心里话。” 赵绰目光灼热,盯着高溪看,他抬起高溪的手到面前,在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腊月天,高溪掌心那处忽然像被烫过,她手心微颤,想要躲开,被赵绰抓了回来。 “等着小东西出来,再收拾你。” 高溪被赵绰说的脸红,再者方才因为高夫人,耽搁了不少工夫,她怕赵绰回去晚了不好交差,作势赶他走。 这晚上,赵绰一直没来,高溪心想,大约是今晚没抽出空,不会来了。 她脱了衣裳,正要睡下,高清自个儿掌着灯笼,连婢女都没带,独自过来。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我来和姐姐一起睡啊。”高清也不管高溪答不答应,把灯笼丢给灵丘,就往高溪床上钻。 姐妹俩也有好些日子没一起腻歪了,高溪往里挪了挪,等高清躺好了,又把被子往她那边拽了些,替高清盖好。 “和小言将军玩得还好吗?” “别说我们啊,姐,今儿来找你那男人,是谁啊!”高清一脸八卦。 高溪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她收起笑,严肃道:“你看见了?” “是啊,我那阵刚出你这院门,想着回来问问你刻印刻什么好,一转身,就看到一道人影,嗖地就从强外头飞下来啦!我瞧着他有些眼熟呢,但又记不起来。姐姐,姐姐,他到底是谁啊,你放心,我保证不告诉爹!不,不告诉任何人,连小言将军我都不告诉他!” 高溪不遮掩,爽快地回:“是,我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给将军试婚之后》:(这本完结就开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在他眼底。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26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6) 翌日晨起,高清比高溪先醒,嚷嚷肚子饿了,衣服也顾不及穿,就跑去开门喊人。 她一推开窗,就被寒气扑了一脸。再定睛一看,外头檐下、栏上、树枝上,到处都挂着白花花的雪。 “姐,外头下雪啦!”高清怕寒气钻进来,赶忙又关好门,爬上床去。 “真的?雪大吗?” “还挺大的,等会儿咱们吃了早饭,可以堆雪人了。” 高溪点点头,她也窝在院子里好几天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灵丘和灵犀方才听见动静,知道两人已经醒了,端着热腾腾的水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吃过早饭,高清的玩心早就藏不住了,缠着高溪去后头花园里堆雪人。 高溪拗不过她,跟着去了。但她已经显怀,五个月的身子,冬□□裳穿得又厚,要自个儿蹲下去滚雪球已有些费劲了,就在一旁看着高清堆。 高溪看着看着,记忆忽然拉回到一年前。那天,也是寒冬腊月,鹅毛大雪过后的一天,在王府花园里,她遇见赵绰正再堆一个雪人,她过去瞧,还险些滑到,幸好赵绰扶住了她。 原来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回忆,竟已有不少了。 “姐,你有给小外甥想过名字吗?” 这倒是真没有。 不管她生的是皇孙还是皇孙女,取名字这事都得先问过宫里有没有赐名的意思。 “小名我倒是想了一个,就叫他小顺六。希望他一生顺顺当当的。” “那六是什么意思。” “顺溜嘛,而且六是咱们的娘生辰,希望娘可以保佑他。” 高溪见高清手都冻红了,喊她过来先喝口热茶再接着玩。谁知才刚坐定就听见身后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你家那大小姐还在府里住着呢?” “可不,都回来一个多月了,王爷天天来瞧她,什么都哄着她顺着她,但我们这祖宗就是不肯跟着回去。” “哎,咱们这说话,可别叫她听了去。” “你放心吧,她呀,整天就待她院子里不出来的。我是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好好的王妃真就不当了?不就是嗔她两句,当人夫人的,哪有不被自己丈夫训斥的,她就偏受不了,还闹着要和离呢。” 姐妹俩待的地,在一个小亭子后头,四周又有树木,算是个遮风的地儿,有些隐蔽,大约是外头才进花园的人没瞧见这里有人,聊得越发起劲。 高清听不下去了,气鼓鼓地要出去制止,被高溪按住。 高夫人还在继续聊着。 “那你们家老爷是什么意思?” “他说现下还怀着孩子,怕孩子出差错,等再过些日子,等胎彻底稳下来,绑也要给她绑回王府去。” “这眼下可就要年关了呀,这出阁的姑娘在娘家过年,可不吉利啊。” “谁说不是啊,我这两天正跟老爷念叨这事呢,家里头下边还有五个小的,可不能因为她这个晦气东西,影响了我们高淇他们哥几个!” 高溪咬紧嘴唇,握紧的拳头因为太用力都有些发抖。听着人走远了,似是往湖那边去了,高溪才敢动弹。 “太不像话了!她算个什么东西,回娘家难不成还要看她脸色!” 高清年纪小,气性也大,嘴里一直念叨着。 雪已停了,高清堆的雪人支棱着身子,明明还没给他安上鼻子眼睛,但高溪瞧着就像是连他也在嫌弃自己。 女子闹和离,还怀着身子,回了娘家,这在旁人眼里,的确是件值得说道的事。高正桥最是在意面子,想来他最近也听了不少外头的闲言碎语,大约也是心疼闺女,没把这事透露给高溪。但高溪身为女儿,却不该如此不孝,让父亲陷入这般境地。 直到晚上赵绰来,高溪都一直闷闷不乐,晚饭也只囫囵吃了几口。 赵绰见她心事重重,以为是还在为兰陵王不肯和离的事忧心,他坐到高溪身侧,柔声安慰她:“你不要多想,不管如何,我不会抛下你。” 高溪摇摇头,偎进他怀里,簌簌落下泪来。 她这一哭,倒让赵绰慌了。 “怎么了?”赵绰拿过高溪袖口的帕子,给她擦眼泪,“是谁让你受委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收拾他。” 高溪还是摇头,不说话。她想了一下午,越发痛恨自己是个女儿身。男人可以休妻、可以再娶,甚至还可以纳妾,但她作为女人,受了委屈,想同丈夫和离,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不懂事,说她坏了门风。 高溪不愿意说,赵绰也就不再继续问。她哭,他陪着。 有些委屈,是需要发泄的,总比憋在心里闷出病来得好。 高溪哭得累了,红着眼去开了柜子,从里头拿出个木匣子来,那里面放着她的积蓄。 她把匣子推到赵绰手边。 “你这是……想让我走?”赵绰站起身,有些发蒙,是给了钱,要他离开她的意思吗? “你说什么呢!”高溪回得有些急,生怕他会错了意,“这钱你拿着,这两天你抓紧找时间在外头寻个合适的宅子,不用太大,够住得下我们俩和灵丘、灵犀就是,再雇上一个看院子的,一个烧水洗衣裳做杂事的,再要个做饭的厨娘就差不多了。若没有合适的宅子再买,你看着先租一个也行。” 赵绰看着高溪,仍有些不解。 “快到年关了,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有这个说道的。王府我又回不去,总得寻个落脚的地方。灵丘和灵犀跟着我许多年,我不能撇下她两个。原本是想着找个酒楼客栈将就几天,等过了初三就回家来,但总归总住在娘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再说,等我和王爷和离了,将来我们两个也需要个落脚的地方。我确实有些娇气,洗洗涮涮这些都没做过,灵丘和灵犀我也没让做过粗活,所以下人也得找两个。” 高溪说完,又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你不会嫌我不贤惠吧?” 赵绰笑了,是没想到高溪已经将两人的一切计划地这么长远了。她的未来里,有他。 “当然不会,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亲自伺候你都行。”赵绰看着那木匣子里的银票、珠宝思索了一瞬,“不过置房产这事,不该你该来出钱,应当是我……” 但赵绰幼年失孤,寄人篱下,有了职官也才一年多,他手头的确没什么积蓄。 看着赵绰眸光暗淡下去,高溪知道,他心里不舒坦。 “你何须如此说,我既愿意跟你,那还分什么你我,我的便是你的。你若仍要分得这么清,反倒让我觉得你待我疏远。”高溪是故意这么说,她怕伤了赵绰的自尊。 赵绰眉头稍稍舒展,与高溪两额相贴。 “我怎么舍得和你疏远。” 赵绰办事利落,只三日,便在城南找到了合适的宅子,连家里的婆子和小厮也一应找好了。 腊月二十九,高溪提前给高正桥和高夫人拜了年,但没提起明儿不在家里过年的事,怕他们知道了,和王爷通气儿。 高夫人表面上和气,实则心里头老大不高兴,一直用手肘悄悄怼着高正桥,意思是让他赶紧开口说别在家里过年的事。 “闺女啊,这年你拜不拜的都好说,毕竟我是你亲爹,我不挑你这个。但明儿可是除夕,如今还是兰陵王的王妃呢,你还是得回王府去的好。再说,宫里头伏贵妃病势渐重,你跟王爷肯定得进宫请安去的,这你要不去,皇上和贵妃保准就知道了,先头是王爷压着没人敢往上报,那过年你不请安,可就彻底瞒不住了。这、这王妃闹和离,那可是大事,皇上一个不高兴,你爹我这、这五乌纱帽,就戴不踏实啊!” 高正桥到底是说不出是高府怕晦气不愿意高溪留下过年,只好捡着这另一头的缘由说。 高溪面无表情地听完,没有反驳,她都计划好明天的事了,没必要还同高正桥争执。 “爹放心,女儿知道的,不会给爹添麻烦。” 除夕当天,高溪趁高正桥去上朝,一大早就领着灵丘和灵犀收拾了东西,向高夫人辞别,说是要回王府去,高夫人嘴上说着不舍得,心里头早乐开了花,故而也就没多嘴问‘怎么不等王爷下了朝来接’这话。 高溪出了高府,坐上赵绰一早安排好的马车,一路往南,直奔新宅子而去。她心中其实是窃喜的,虽说还没能和离,但总觉得,她今儿既出了高府,与赵绰一道在新宅子里过新岁,便已经是新的开始了。 赵绰挑的这处宅子不大,只有三进,每一进正面三间,外加两处厢房,屋子后头还有处小花园,和王府的是不能比,甚至也比不过高府,但对寻常人家来讲,也算是不错的园子。 高溪很满意。她让灵丘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就到厨房里和厨娘商量菜色去了。 高溪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又想起赵绰,这才察觉,自己竟都还不知道赵绰爱吃些什么。但很快,她又释然,往后相处地多了,总归是有机会了解的。 “再要个栗子烧□□。”高溪想起来,上回赵绰给她买糖炒栗子,提起过赵绰的娘从前总爱炒栗子给他,那他应该是爱吃栗子的。 兰陵王下了朝来高府接人,不想却扑了个空,听高夫人说高溪早就回王府去了,心里一乐,赶忙回府去。 王敦一听,可慌了。 “没有啊,奴婢看着丫头小厮们把听雨阁里里外外拾掇了一遍,就等着王爷带王妃回来呐,没见着王妃提前回来啊。” 第27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7) 兰陵王一想就明白了,这是高溪故意躲着他。 也知道了,高溪这回是真的铁了心。兰陵王忽然觉得痛心,有些事,他终究明白得太晚,也醒悟地太晚。 他真的后悔,也真的想要挽救,却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破镜很难重圆。 “王爷,要不要差人出去找王妃?” “不必了。今儿是除夕,她见着了我怕是又要心烦一阵子,让她过个好年吧,一切,且等年后再议。” “那宫里头……”不去请安了吗? “你一会儿备份礼,本王带进宫去,就说是王妃准备的,她如今身子重了,进宫不方便,今年就不参加宫里的除夕宴了。” 兰陵王倒替高溪想得周全,可他这一晚却显然不好过。 除夕夜宴,虽有前太子失势和前太子妃薨逝两桩事在前,宫里仍旧热闹,歌舞升平。帝心凉薄,即便是亲儿子和未出世的亲孙子,也不能在皇帝心中留下多大的波澜。 兰陵王独自喝着酒,他心里百感交集。短短两三个月,他经历了太多的事,先是亲妹妹为了自己被迫下嫁,再是前线遭太子算计、同母弟弟轰然离世、生母受不了打击已然身子每况愈下,又加上多年的心上人小产去世、高溪有孕却被自己伤到心死要和离,一桩桩一件件,他心里也不好受。 可终究,这一切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殿上欢歌笑语,兰陵王无心欣赏,忧心忡忡,酒也喝不爽快,索性向皇帝告辞,说要到麟趾宫陪伴病势沉重未能出席的伏贵妃。 平日里他是有些嫌伏贵妃唠叨的,但今晚上,反倒是那里会清净些。 再者,伏贵妃毕竟是兰陵王的亲娘。人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也总会先想到自己的娘。 伏贵妃从前身子康健,是忽然病倒的,来势凶,每天靠药吊着。 知子莫若母,伏贵妃见兰陵王那样子心中就猜到几分。 “和溪儿吵架了吧,为的言家孙女。”这话竟不是疑问语气。 “母妃如何知道?” “哼,你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宫能不知道你?溪儿那孩子,本宫也了解,若不是你们闹得厉害,本宫病了这些日子,她不会一日也不来看本宫。大抵是,都回娘家了吧?” 兰陵王眼神闪躲。 “行了,你和你亲娘还瞒什么。如今你十七弟没了,本宫只剩下你和文琳,就盼着你们好。” “王妃她……要与儿臣和离。” “什么?”伏贵妃听了这话连连咳嗽,兰陵王递水给她也不喝,“都闹到这地步,你如何不早些来跟本宫讲?” “儿臣是怕母妃担心。不知母妃,可有主意能让溪儿改变心意。” 兰陵王将这些时日的事,一一说给伏贵妃。 女人了解女人,伏贵妃一听就知道这事坏了。 “那她这真是下定了决心了。你若真想留住她,怕得想写旁门偏路了。溪儿是个有主意的,你多说无益,倒是可从高正桥那里入手。那人贪慕权势,甚至重过女儿。只要他不答应和离,你们就和离不了。溪儿再怎么打定主意,她也不会完全不顾及高正桥,她就不是那样不孝的孩子。” 临了,伏贵妃叹了口气:“溪儿有时候,就是太懂事了。” 赵绰来的时候,宅子里已经点上了红灯笼,高溪特意给他温了酒。 虽说和这宅子里的人是头天相见,但毕竟是过年的日子,高溪不小气,每人都包了赏银。 高溪在院子里等着赵绰,他一推门进来,高溪就笑了。 “怎么待在外头,别冻着了。”赵绰心疼她,走过来帮她把披风系严些,搂着她往屋里去。 “我不知你爱吃什么,就挑了几样我喜欢的,让厨房做了来。不过我让嬷嬷做了栗子烧鸡,想着你爱吃栗子……” 和心爱的人在一处,这感觉真的不一样。她在王府过了两个新年,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她们围在一处吃饭喝酒,高溪怀着孕,喝不了酒,就喝些温水陪他。 赵绰从前孤家寡人一个,过年都是独自一个,如今有人作伴,还是心心念念的爱人,他心里像灌了蜜,这酒一喝就停不下来。 “老爷和夫人瞧着真般配,模样也俊,想来以后夫人生了小少爷,也聪明伶俐的。” 为了热闹有些人气,高溪是让宅子里的下人也跟着一块过年,嬷嬷喝了酒,再加上她并不知道高溪和赵绰的身份和关系,只以为两人是寻常小夫妻,就开了口。 气氛有些尴尬。高溪和赵绰,加上灵丘灵犀都愣了下来。 “多谢嬷嬷,也祝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高溪没否认,没辩驳,反倒是起身给嬷嬷敬了酒。 嬷嬷这话也不算错,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总会是的。 唯一有些难的,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大概是没法跟着她们一块儿生活。 酒过三巡,高溪觉得有些累,也就散了。小厮说下午时到市集上买了烟花爆竹,留着夜半放,让赵绰和高溪到时来看。 回房时,赵绰一身酒气。他没想占高溪便宜,他一早就在厢房给自己留了屋子,但这会儿还不算太晚,他就想和高溪多腻歪一会儿。 “瞧你,喝这么些,脸都红了。我让灵丘去给你煮些醒酒汤来。” 高溪才要出门,就被赵绰搂进怀里。 “我没醉,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这两天我想过了,等你和王爷和离,我们就不在金陵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我会赚钱养你,我可以去给人当武师傅,虽然我比不得王爷,但我也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这话高溪自然是信的。 夜里,高溪和赵绰一起到院子里看小厮放烟花,红红绿绿的在天上绽放,一团团一簇簇,照亮夜空,也照亮高溪暗淡了两年的岁月。 “过了年,很快就开春,到时候孩子落了地,春暖花开,我们也可以有新的人生。” 高溪同赵绰温存了几日,直到初三,高溪才回了高府。眼下还没和离,她不能消失太久。 高正桥对此很是生气,责骂高溪不声不响消失好几天,但见她如今已经回来,也就没多说。 高溪不知道的是,她前脚进了高府,后脚高正桥就派人给兰陵王报了信。 消息再灵通,高溪不愿意,也是白搭。她的态度依然冷漠,只求能够和离。 兰陵王也有些恼了,直截了当地告诉高溪,和离绝无可能。 两人不欢而散。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月底,某天高溪正在院子里做着婴儿鞋,管家来报,说是兰陵王府的一位侧妃来了,说是有要事,一定要见高溪。 高溪猜想来的应当是赤格侧妃。王府里刘侧妃恃宠而骄,必定是巴不得她早些离开王府,曹侧妃有小郡主要照料,许侧妃人淡如菊,也就只有赤格侧妃可能来找她。 果然如高溪所料。 赤格侧妃神情焦急,见了高溪,也顾不上行礼,直接走上前,急匆匆地道:“王妃,出事了。” “什么?” “你和赵大人的事,王爷知道了。” 高溪心里一凛。难怪昨晚上赵绰没来,她还以为是他走不开。 “是刘侧妃,她跟王爷说,赵大人与王妃素来亲密,自打王妃离开王府后,赵大人便经常深夜外出,所以她就派人秘密跟着赵大人……” “那王爷怎么说?” “王爷,将赵大人扣下了。估计再过一会儿,王府里的人就要来了,我借着我姐姐生下的小公主这几日快到满月出来给她挑礼物,特意来告诉王妃的,你早做打算吧。” 高溪慌乱间,手里的针不小心扎到了指尖,她嘶一声。 其实她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她和赵绰之间的事,被公之于众,但她始终存着侥幸心理。无论如何,她是有夫之妇,如此是不道德的事。 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赵绰。兰陵王未必会把她如何,但对赵绰就说不好了。 高溪原本再不想踏入王府半步,但她担心赵绰还是回来了。 兰陵王红着眼,审视一般看着高溪,昨夜赵绰死撑着什么都不肯说,他起初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高溪如此急匆匆、神色担忧地自己跑回来,一切已然明了。 “难怪王妃一心想与本王和离,原来是早已红杏出墙,有了奸/夫!居然还是在本王的眼皮底下!亏本王如此信任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你竟会背叛本王。” 高溪忍着泪,哽咽着道:“我从未想过背叛王爷,是王爷负我在先,又伤我太深。” “可本王已经认过错了,我真的很后悔,自从你走后,本王每天都很想你。” “让我伤心的岂止是那一件事,两年来,王爷伤我的太多了,从前我以为我都可以忍,但后来,他出现了,他让我知道被人爱、被人挂念的感觉,我便不能也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了。其实原本,我有了你的孩子,我想过,我不能如此做,我想和王爷好好过下去,但王爷却一而再地伤害我。” 高溪根本不愿同兰陵王再讲下去。 “他在哪,我要见他。” “高溪,你难道真想带着我的孩子,去见他?” “是。” 高溪大着肚子往里闯,兰陵王纵然心里生气,也还是心疼孩子,没敢太拦着。高溪推开柴房的门,便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 待她往里瞧去,被绑住双手的赵绰歪斜在枯草堆上,伤痕累累。 他对着她笑。 高溪扑过去,看着赵绰满身的伤痕,眼泪哗啦一下落下来。 她想拥抱他,又怕碰到伤口让他疼,就那样流着泪,双手虚虚举着,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反倒是赵绰一直笑着。 “别哭,不疼的。我从小习武,受过的伤、挨过的打,多得是,这点伤不算什么。” 高溪咬着嘴唇,声泪俱下。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贪恋,我若没有接受,就不会有今日。” “不,与你无关,都是我太不小心了,竟然被人跟踪了也不知道。” 兰陵王就站在柴房外头,他听着里面你侬我侬的话,又愤怒又心痛。 他这一刻终于知道,他是彻底地失去了高溪。 从前他想不明白,自己对高溪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有爱慕多年的心上人,以为只将高溪看作温柔、善解人意,又容易拿捏的王妃,但等失去了,他才恍然,有时候,人在拥有时,会忽略很多,比如他对高溪隐隐的爱。 第28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8) 兰陵王身份尊贵,心高气傲,从前言菡嫁给太子,那是他身份所限,无法阻止,但如今,面对赵绰和高溪,他一个王爷,绝不可能容忍。 即便高溪心不他身上,但她们还有孩子,他决计不会放高溪和赵绰双宿双飞。 他看不得高溪和赵绰这副惺惺相惜的样子,让人将高溪生生拉开。 看着高溪只能与赵绰遥遥相望,兰陵王忽然觉得有些快意。 他就是要看这等棒打鸳鸯的戏码。 “来人,继续。”兰陵王冷下脸吩咐道,那些小厮得了命,拿起鞭子,又在赵绰身上不断鞭笞。 赵绰虽有一身功夫,也架不住人多势众,何况这会儿他还被束缚了双手双脚。 偏偏他死死撑着,再疼也绝不出口求饶。 但兰陵王仍觉不痛快,还让人在赵绰嘴里塞了块白绢。 倒是一旁的高溪在一旁看着,声嘶力竭,她努力往前,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按着她的两人。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我的错,王爷,求求你,放过他。” 可无论高溪怎么喊,兰陵王都无动于衷。 直到高溪嗓子都喊哑,他才有些动容。 “你倒是很心疼他。”兰陵王走过去,捏住高溪的下巴,迫使她将目光从赵绰脸上看向自己,“他有那么好吗?他能给你什么,就算我有做得不对的,你也不至于爱上他吧?” 高溪倔强,咬牙道:“是,我就爱他,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高溪哭到昏厥,被人送回听雨阁。 她一睁眼,见了兰陵王,什么都顾不上,急迫问道:“赵绰呢?你把他怎么了?” “自然是还在柴房关着。” “他是朝廷命官,你对他用私刑,皇上知道了,也会迁怒于你的!” “可你也该知道,他与王妃勾搭成奸,这罪名不小,父皇知道了,为了皇家脸面,即便我把他打死,也会想个法子,帮我遮掩过去。如今大哥大势已去,本王赫赫战功,父皇必定偏袒于我。” 高溪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许久才哑着声问:“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他?” 兰陵王转过头来,双手拄在高溪两侧,将她圈在怀里,认真道:“你知道的。” “可我的心不在王爷身上了,强留下我一座肉身躯壳又有什么用呢,王爷不是应当最清楚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的滋味吗,为什么不肯成全我们。” “因为你背叛了我!”兰陵王猩红的眼恶狠狠看向高溪。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的错,可我既然都已经如此了,王爷更该将我扫地出门才是。” “你想都不要想,你最好是留在府里好好养胎,别想任何幺蛾子,不然你的心上人,还有你爹、你妹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留不住我的。”高溪有些平复下来,慢吞吞地说着。 “那你想如何?要么你留下来,老老实实做我的王妃,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我放过赵绰,也放过你爹,要么,我就将赵绰的事告诉父皇。父皇是什么脾气秉性,你不会不知道,赵绰这条命必然保不住。” 高溪哭了一晚上,眼泪都快要流干。她知道,她和赵绰已经绝无可能再双宿双飞。 她想,要不然等孩子落了地,她就陪着赵绰一块儿去了,但依兰陵王的性子,他不会放过高家。为了一己私情,搭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高溪做不到如此无情无义。 赤格侧妃来看她,见了这幅憔悴样子,转过头去擦眼泪。 “王妃,你别太担心,我悄悄让人给赵大人送了些吃的。只要你不和王爷扭着来,王爷就不会对他如何了。” 这话高溪明白,只要她愿意服软,兰陵王便不会太为难赵绰。 “我知道,我只是……我对王爷真的没有情分了。” “王妃,从前我刚来王府,是你劝我,我才活着没死,你说得对,人死如灯灭,就什么都没了,留下活着的亲人、朋友为自己伤心欲绝,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倘若你和王爷硬碰硬,也许真的会害赵大人丢了性命的。只要你们都活着,一切就有可能有转机。” 高溪目光虚空,她知道赤格侧妃说得有道理,但她真的舍不得与赵绰分开。 “王妃,生离总好过死别。我便直说,你既做不到了无牵挂地和他一起去死,倒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吧,天涯各安。这样至少你会知道他好好的,在某个角落,过自己的生活。” 赤格侧妃眼里有泪,这话她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自那回在兰息寺,她便对赵绰动了心。但赵绰始终拒她于千里之外,起先她以为赵绰只是性格如此,直到后来,小郡主生病,她撞见赵绰拉着高溪往听雨阁走,还帮她擦眼泪,她才明白,赵绰对她疏远,只是因为他心里装了别人。 高溪想了良久,天光渐亮时分,她已哭到流不出眼泪,才终于做了决定。 “灵丘,去帮我请王爷过来吧。” 天还未大亮,但兰陵王亦是一夜未眠。 他想了一夜,为何他与高溪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对过往很多事没什么印象,高溪一向温顺、体贴,对任何事都几乎不会抱怨,在他面前永远温良贤淑。从前他以为那是高溪身为他的妻子应该做到的,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被他如此对待,高溪还能这般,那是因为她爱他。 可他明白得太晚,这份爱是被他生生挥霍了。 原本遇见这种事,他大可以将高溪和赵绰一并处理掉,但他忽然舍不得。并非全因高溪怀着孩子,而是他发现,即便高溪背叛他,他也舍不得放她走。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他就是不愿放手,哪怕强留,也要留她在身边。 灵丘来时,他还有些恍惚。他并不想与高溪剑拔弩张,但又实在气不过高溪竟爱上自己府里的侍卫,一个除了一身武艺外一无是处的小小官员。 “王妃,还好吗?”兰陵王去的路上,小声问灵丘。 “好,好着呢,还没被王爷气死。” 到这时候,灵丘也懒得给兰陵王好脸色。 到了听雨阁,兰陵王看向高溪的眼神都有些发虚。明明高溪红杏出墙,可他心里仍觉得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 高溪坐在梳妆镜前,不施粉黛,面色苍白,哭了一整日,她眼圈肿得老高,面容憔悴。 “王爷,你还记得,我嫁给你的第二天,就是在这儿,你为我描过眉吗?” 兰陵王站在高溪身后,望着镜中的高溪,看她唇齿一开一合。 他愣了一瞬。 “我……” “王爷不记得了。”高溪替他回答了,“那天你说,你学过很久的描眉,等得便是想在新婚第一天的早上为大皇子妃画眉,但没想到最后娶进门的却是我。” 高溪轻轻地,对着镜子自己描着眉。 “王爷肯定不知道,我的眉不画而黑,在那之前,我从不描眉,后来,我才爱上描眉。我想着,我既已嫁给王爷,大皇子妃也已嫁为人妇,总有一日,你的心能回到我身上,可以再为我画一次眉。但我再没等到过了。” 高溪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就像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寻常事。 兰陵王往前一步,伸手想去接高溪手里的石黛。 “以后,本王每天都给你画。” 高溪苦笑着,石黛被她丢到梳妆台上。 “不必了。” 镜中的夫妻两人,原本应是极亲密的一对,可如今却貌合神离。 高溪将画好的眉擦掉,素净的一张脸,即便憔悴,即便还双眼浮肿,也瞧得出是个美人。 “王爷,我可以留下来,从此以后都不与赵绰见面。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赵绰,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兰陵王听见高溪说愿意留下来,立刻笑开,蹲下身到高溪面前,捧起她双手,但很快就被高溪甩开。 “但我有条件,你不能伤害赵绰。我信不及你,所以,你要向朝廷为他请官,封他做将军。他是将门之后,也随你出过征,他的才能你应当清楚。他为了我,必定会为朝廷尽力,王爷想要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我保证他会是你的利刃。” 战场上刀剑无眼,高溪其实并不舍得赵绰去出生入死。但她了解赵绰,建功立业与和她厮守,他总该拥有一个。她知道,赵绰一直有心光复赵家,只是没有门路,后来又遇上了她。 “你就不怕,我派人暗中算计他,毕竟战场上,生死有命,就算他死了,也可以推脱。” “王爷要的无非是我与他永不相见,他在军营里,又能为王爷建工立业,又远离京城,不是一举两得吗?再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杀害将军,会让将士和天下百姓都寒了心的,王爷不会如此。” “你倒是,想得周全。好,本王答应你。” “还有一件,在他走之前,他养伤的日子,我要亲自照料。” “高溪,你别太过分。” “过分吗?”高溪冷笑着,“王爷可能忘了,你可以用我爹,用赵绰,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我,但这孩子毕竟还没有出生……” “你若敢伤害本王的孩子,我必让整个高家陪葬!” “陪葬又如何,能换回王爷的孩子吗?” 兰陵王以往从没想过,温顺依人的高溪有一天可以如此咄咄逼人。 “只要你愿意留下,愿意好好生下他,本王答应你。” “那王爷,将人放了吧。” 高溪的心骤然沉下去,话已至此,她与赵绰此生的缘分就已尽了。 难过是真的难过,她也并非是苟且偷生,只是她想,人生来这一遭不容易,并不只是为了儿女情长,还有许多别的职责和担当,所以她才没办法割舍掉高正桥,做一个自私的人。 她也不想,赵绰这么好一个人,在她身上白白搭了命。 他应当有顺遂、理想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给将军试婚之后》:(可以去专栏收藏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进他眼里。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29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1) 赵绰拖着一身的伤,被送回他原本住着的那间小屋子。 高溪就站在床边,两人相望着,谁也没开口。 “都是些皮外伤,好好养养就是,不会有大碍。”来看诊的郎中起先看这满身的伤,也是吓了一跳,好在细细检查之后,发现并无外伤,“也没太伤到要害的地方,王妃不必担心。” 听郎中如此说,高溪总算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她吩咐灵丘跟着郎中去开方子抓药,自个儿留下来。 高溪看着赵绰身上狼藉模样,一时又没忍住,红了眼。 赵绰身上穿着的衣裳,裂开许多大口子,里头的伤明晃晃,皮开肉绽。 “别哭。”赵绰忍着疼,抬手想去给她擦眼泪,但转念又想到什么,手伸到半空,忽然僵住,他愣了一瞬,而后尴尬地笑了笑。 他如今已经不能再和她如此亲密了。 高溪看得清楚,她不管这些,趁着赵绰的手放下去前紧紧抓住,放在自己脸侧。 “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 “没有,不是你的错,倒是我牵累了你。王爷有没有迁怒我。” 高溪轻轻地将粘在伤口上的衣裳拨开,那伤血淋淋,实在是刺目。 “他迁怒我是应该的。只要他不再难为你,随他去吧。” 灵丘递进来金疮药,高溪小心地帮赵绰处理伤口。 赵绰心里其实很无力。他知道这一切是他造成的,是他先认不清身份,去招惹了高溪。 到今日这步境地,他才终于明白,他给不了高溪什么,甚至不能带她离开、免她受委屈。昨儿晚上他在柴房里有一瞬很愤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 “如果我始终没有答应你,你也不必受这样的苦。我那时真是糊涂了,偏偏我还曾料到会有这样光景,可我却……抱着侥幸心理。” 两个人各自自责,不过才两三天,原本还能亲吻拥抱的恋人,就变成了这副只能疏远瞧着的样子。 这不是他们本意,可他们反抗不过。 兰陵王身份尊贵,他不肯放人,高溪就永远走不了。 “你好好养伤,我和王爷说过,他会向皇上为你请封将军,我知道你一直想建功立业,也想重振赵家门楣,我虽不能与你相守,但也可以为你做些别的。倘若将来我可以,我一定会为赵老将军沉冤。” 高溪这回是自作主张了。她原本想过,让兰陵王放赵绰远走,但她觉得这样不妥,他销声匿迹,她就没办法确定他平安,只有他有了一官半职,高溪能时常听到他的消息,她才安心。可兰陵王又决计不可能允许他留在京中,加之赵绰有领兵的才干,又有祖上的底蕴,如此大约是最好的安排。 但高溪也有不确定的—— “战场凶险,你会不会怪我,这样安排你往后的人生。” 赵绰有些虚弱,他身心俱受折磨,能忍耐至此,已经是在硬撑。 “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反握住高溪的手,眼里布满血丝,“我这两日也在想,若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我便去投军,你将来会是国母,我为国献力,便也是为你。你看,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这是真话,赵绰自认其实只是平凡的普通人,除了这些他好像也并不能做些什么,若能帮到她,帮到大昭,他甘之如饴。 高溪望着他,哭着哭着,忽然笑了。 “赵绰,不管你到哪儿,你要记得,从今以后,即便我还留在这,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 后来的高溪时常想,如果她没有太急着去抓住和赵绰之间的感情,而是再等一等,等她料理好与兰陵王之间的一切,会不会,她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但人生没有回头路,这一刻的两人,相爱着,却不被祝福,只能相视着接受彼此从此渐行渐远,再不能相守。 赵绰看不得高溪掉眼泪,推脱着要休息,让高溪回去。 高溪昨晚上一夜未睡,今儿瞧见赵绰已经能好好养伤,才踏实下来,加上她有身子,回了听雨阁,倒头便睡下。 她依然做梦,梦到自己在深宫里,望不尽的宫墙,她在墙里,他在墙外,她凤袍在身,而他金戈铁马。她明明知道赵绰就在宫腔外,可她出不去,赵绰进不来,又恨那墙竟没缝隙,她瞧不见他。 高溪一连几日事无巨细地照料赵绰,煎药喂药都亲力亲为,兰陵王看着心里嫉妒,但想着只要再忍上几日,等赵绰伤好,他就要滚蛋了,他们二人此生只怕都再无想见的可能,便又觉得可以再忍忍。 高溪对他依旧很冷漠,甚至路上见了他,安都懒得请,话也不说,如同陌生人一般从他身边绕过去。兰陵王心里气得很,但还是咬牙忍下,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可笑,高溪对他百依百顺的时候,他心里惦记别人,等高溪惦记上别人了,他又开始惦记高溪。 兰陵王想,他大约就是犯贱。 两月底的一天,高溪回高府陪高清过生辰,将赵绰托付给灵犀照料,兰陵王时隔许多时日,再次与赵绰面对面。 这一次,他没有盛气凌人,反而他觉得在赵绰面前,他自己更像个失败者,是他手段用尽,将高溪强留下的。 赵绰本就只是些皮外伤,这几日经高溪照料,好得差不多,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两个大男人,谁也没先开口。 “你,好些了?”兰陵王见这地儿实在简陋,桌椅都旧了,也不知道高溪怎么会愿意天天窝在这。他撩起袍子放在凳子上,才坐下去,“她都跟你说了吧,她答应留下,我也答应放过你。” “谢王爷不杀之恩。” 身份悬殊,皇权之下,赵绰实在渺小。 “算年纪,本王小你几岁,又是王爷,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还能给她皇后之位,你小小一个侍卫,无权无势,她为什么会为了你不要本王呢?”兰陵王终于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赵绰聊聊。这问题困扰他很久,他一度觉得,这件事很挫伤他的自尊。 “她没有不要王爷,是王爷先不要她了。我们之间,是我主动。她一再拒绝我,那时她心里只有王爷,后来,是王爷把她推开了。” “以前我不知道我爱她。”兰陵王应得有些急迫,他才二十岁,还年轻气盛,曾以为高溪既然嫁给他,就得一辈子对他忠贞不渝。 “我也想,要不然成全你们算了,可我们有个孩子啊,赵绰。我和高溪有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毫无瓜葛,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不能放她走。她现在爱你,可往后几十年,你领兵打仗,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我不信,我们不能重修旧好。” 在这段关系里,赵绰是个彻头彻尾的等待被审判者,他毫无主动权,他只能被动接受。 “我只希望她好,若王爷能呵护她,爱惜她,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俩人还没聊完,高溪就早早回来了,她放心不下赵绰。听院子里的灵犀说王爷在里面,她腾地急了,她怕王爷不守信用再伤害赵绰,快步走上前,啪一声推开门—— 坐在床边的赵绰和坐在椅子上的兰陵王同时望向她,可高溪却只顾着去看赵绰。 “你有没有事?”高溪径直略过兰陵王,奔向赵绰,见赵绰没添新伤,才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旧将赵绰护在身后,有些防备的看着兰陵王,“王爷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他。”兰陵王被方才眼前这一幕伤到了,他的妻子,七八个月的身子,步子都有些不稳,却直奔赵绰而去。 “不用你假好心!” “你就这么看本王?这么信不过我?” “是,我信不过你。” 其实也不过短短两年多而已,一对小夫妻竟就到了今日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王爷没把我怎么样,你别生气。”赵绰拽了拽高溪的袖子,打圆场。 “王爷既然没事,就请回吧。” 高溪与赵绰你侬我侬的样子,兰陵王也懒得看,高溪撵他走,他也就顺着这台阶识趣地走了。 高溪每天数着日子,她又盼着赵绰的伤快点好起来,又怕好得太快,赵绰就要很快离开,她再见不到他。她从不提起赵绰该离去的日子,反倒是某个午后,赵绰先提出,等天气再暖些,他就打算走了。 分别近在眼前,虽早有准备,但这话出了口,高溪仍然心痛如绞。她忍着眼泪点点头。 “我给你缝了两件衣裳,我针线活计不好,你别嫌弃,这两天我再让灵丘帮着我改改。还有金疮药,你多带些……”高溪有些语无伦次。 赵绰克制了很多日子,但这会儿,他不再拘束着,走上前,将高溪紧紧搂在怀里。 高溪打着肚子,只能侧着靠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 这个胸膛她暌违很久,这会儿嗅到熟悉的味道,高溪泣不成声。 赵绰没哭,他一言不发,就只是静静地抱着高溪。 这世上不能如愿的恋人很多,各有各的苦,高溪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这个人,很快她就再也抱不到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三月天。 外头的柳抽了新枝,迎春花黄澄澄开了满院子,万物复苏的时候,本该欣欣向荣,却又恋人就要分别。 赵绰前一晚见了兰陵王。 他说,只要兰陵王对高溪好,往后不再负她,他必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兰陵王这会儿有些胜者的得意,打量着赵绰,许久才挑眉道:“你当然要鞍前马后,这天下姓文,你若不尽心尽力,朝廷自会处置你。” 在赵绰离开前,兰陵王又喊住他。 兰陵王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或许你什么都不差,若是你生在皇家,今日能带走高溪的人,就是你。但偏偏,本王才是皇帝的儿子,而你,不是。” 赵绰顿了顿脚步,没答话,迈出了屋门。他若这会儿爆发,正中兰陵王下怀,他不傻。 赵绰是去军营,按规矩,高溪就算不是王妃,寻常女儿家也不便去送。他怕临了,她要为自己掉眼泪,特意起了大早,想独自离开,他不愿面对分离的场面。 但高溪哪里肯,他走得早,她便去追。她怀胎八月,驾车的人怕伤着他,不敢打快马,可高溪急得快要掉眼泪,直催促他。 “赵绰——”高溪掀开帘子,远远瞧见前头的一个背影,她一眼认出来,那是赵绰。 离得那样远,赵绰还是听到了。他忽然笑了。 他本想着他该快点离开,可等上了马,就像冥冥之中有人牵着他,这马就是骑不快。 大约,是他和高溪注定要有这场相遇。 马车渐渐行近了,高溪匆匆下了车,一直策马跟在后头的兰陵王担心她摔着,下来扶她。 赵绰回过头,她们之间隔得有些距离,但只是这样的远远相望,依然觉得足够。 高溪想再往前走走,她想再离他再近些,被兰陵王拉住。 赵绰在马背上,尽力地笑得和煦,他不想往后高溪回想起这一幕,是他愁眉苦脸的样子。 可这一头的高溪仍然红了眼,天长地久有时尽,这一刻,在江南草长莺飞的三月,她和赵绰此生,缘尽于此。 往后她仍做她的兰陵王妃,他是大昭的将军。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死生不复相见。 高溪强忍着泪,她也远远地,对他笑了。 赵绰比高溪先回了头,他驾着马向着他该去的方匣,疾驰而去。 他一刻不敢停,直到他确定,走出的足够远、高溪看不见,才停下来。 他背着的包袱里,有两件高溪缝给他的衣裳,昨儿拿给他的时候,他不舍得细看,现下坐在马上,赵绰轻轻解开包袱,拾起那两件衣裳捧在手心里。 忽然,里头掉出一段丝帕,上头绣着两行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望着这两行字,赵绰双手颤抖,隐忍了这些日子,这会儿他终于痛哭失声。 他终究只是做了一场美梦,而今已经失去了此生至爱。 赵绰走后,高溪一连几日魂不守舍。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失去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 半个多月后,咸化三十一年四月初八日,高溪平安分娩,是个男孩。 兰陵王喜出望外,这是他头一个儿子,又是嫡出,怎么看怎么欢喜,当日就命王府长史向宫里奏请,封其为世子,更是恨不得直接在高溪的听雨阁住下,日日见着儿子。 高溪见了孩子也欢喜,这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没人比她这个亲娘更疼他。但她与兰陵王之间的矛盾仍旧不可调和。 兰陵王怀里抱着刚吃饱的小世子,坐在高溪床边。 “夫人你看,咱们儿子的鼻子和耳朵是不是和本王很像?” 高溪手拄着床,在父子两脸上打量着,别说,还真有点像。但她懒得和兰陵王说话。 “夫人,你还没消气呢?” “我早说过,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即便有了孩子也一样。王爷要知道,破镜重圆不过是句骗人话,即便是粘在一起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有一道裂痕横亘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给将军试婚之后》:(可以去专栏收藏 婉祺命苦,被太皇太后钦点为敦宜公主的试婚格格。 按规矩,无论公主最后嫁与不嫁,婉祺都是额驸的人了。 润舟性子清冷,当晚碰都没碰婉祺,只留下一句话—— “明儿你给宫里回话,就说我不行,至于如何不行,你自己想。总之,这门婚事,你得替我推了。” 婉祺胆子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应。 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挑眉嗤笑:“你若不应,不必等皇上让你掉脑袋,你先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我这将军第。” * 自打婉祺进了门,润舟便只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撞破婉祺出浴,那一截莹润白皙的颈背,径直落进他眼里。 “京中谣言四起,他也不澄清,我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有要圆房的意思,怕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润舟都转身准备离开,忽听见婉祺和婢女议论自己,额角青筋直跳。 他一琢磨,这不对啊,他的女人,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润舟折回去,心里憋着一口气:“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 第30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2) 咸化三十一年秋,缠绵病榻一年有余的伏贵妃薨逝于麟趾宫,皇帝辍朝三日,谕旨礼部,追封伏贵妃为皇后,并于当月册封第十二子兰陵王为太子。 仅三月后,皇帝驾崩,太子登极称帝,册立嫡妃高溪为中宫皇后。 封后大典前,高正桥身为皇后生父,得以进宫看望女儿。 那时高溪身着明黄凤袍,雍容华贵,面上却瞧不见笑模样。 高正桥如愿以偿做了国丈,心里美得很,根本不在意女儿是怎么个想法。 “哎呦,闺女呦,你瞧瞧这清宁宫,这气派,这就是皇后啊,过了今儿,你就要母仪天下了。”高正桥打量着清宁宫里的陈设,嘴角快裂到眼角去。 “当初你还闹着要和王爷和离,就那个什么赵绰,你跟着他能过什么好日子!爹哪会坑你,爹都是为了你好,你这荣华富贵的,多享福,爹也跟着沾光了。” “赵将军前几日刚得封骠骑将军,爹如此直呼其名,多少有些不敬了。” 高溪后来,都只能在旁人那里听到些赵绰的消息,听说他又打了胜仗,听说他威势极大,北昭光听他名字就吓退半截士气。 他们果然没有再见过面了。 皇帝后来待她,当真是极好,但高溪的心早随着赵绰而去,他做再多,高溪也无动于衷,夫妻关系不好不坏,高溪平日里除了照顾儿子,就是闷在房里抄经书,一遍又一遍。 她总觉得,只要她够诚心,赵绰便可一生平平安安。 皇帝亲自致祭奉先殿后,便率着礼官来了清宁宫。他要去牵高溪的手,被甩开。 他讪讪地笑了。他能感觉到他和高溪越来越疏远,到如今已有近一年,可她仍不愿意原谅他。 又或者,她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高溪做了皇后,也和从前一样,闷在清宁宫里,宫里妃嫔的晨昏定省,她从第一天就免了,皇帝现在反而有些惧她,凡事都顺着高溪,只要她高兴,爱怎么来怎么来。 除了儿子的事之外,高溪对宫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隔三差五让灵丘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赵绰的新消息。 那是承祜二年的盛夏,彼时他与她已有三年未见。 已做得骠骑将军的赵绰屡建奇功,一连攻下北昭七座城池,皇帝在宫中设宴,赵绰率军将前来赴宴。 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宴,高溪不能去,但她听说赵绰进宫,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高溪怎么可能甘心。她不顾宫人阻拦,执意去了崇政殿。 但她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躲在隐蔽之处悄悄望着他。 高溪怕皇帝知道了,会迁怒于他。 大殿只开着正门,高溪站的地儿,只能摇摇望见里面的一隅。赵绰是头功,自然做得离皇帝近些。高溪没瞧见赵绰,仍痴痴地望着。 等了许久,直至筵席结束,众人离殿,三三两两的人群陆续走出来,高溪才在人群中望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她这个苦相思的人而言,却是每一日度日如年。 即便只是个侧身,高溪仍一眼认出他。 高溪霎时红了眼。 或许是命中自有指引,赵绰下意识回头望去,那么空旷的地儿,他一眼望见高溪。 灼灼目光相撞,是久别重逢的望眼欲穿,也是无可奈何的心酸。高溪看着熟悉的脸,露出了久违的笑。 但很快,大约赵绰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笑,高溪见一姑娘,身着绿色衣裙,从旁喊住了赵绰。 赵绰很快转回身去,从那姑娘手里接过他的军令牌。 高溪看得分明。起先她以为是宫女,将赵绰落下的东西还给他,但宫里的宫装没这个样式,而且,她跟着赵绰一起往宫外走。 “今儿宴请的,还有女子吗?” “没听说啊,军中纪律森严,哪会有女孩子啊。”灵丘支吾着应。 赵绰接过令牌,又回头望,那原先那处已经没了人影。 他愣在原地,甚至怀疑,方才莫非只是他太过想念所生出的幻像? 高溪不记得是怎么走回清宁宫,她大口大口喝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娘娘,赵将军未必是这样的人,兴许不是咱们想得那样呢……” “三年了,他身边有了新人也是正常的。” “可瞧着赵将军对她没多亲昵啊。” 高溪起先也这样安慰自己,但皇帝偏要来插一脚。 筵席结束,天色已经很晚,皇帝不回养心殿去歇着,非要到清宁宫来坐坐,说是想儿子了。 “朕知道皇后晚上去了。”皇帝哄着小床里的小皇子,说得很随意,“皇后见着那姑娘了。” 高溪原本兴致缺缺,听了这话才抬头去看皇帝。 “她、她是……” “还能是谁,赵绰前线打仗遇见的孤女。” “那怎么带进宫来了?” “他来求朕赐婚。” 高溪下意思扯了扯嘴角,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她们缘分已尽,总不能指望赵绰一辈子孤家寡人一个,他遇见心仪的姑娘,自己该为他高兴才是。 但她心里觉得苦涩。 “皇后,既然赵绰都往前走了,咱们是不是——” “不可能。” 高溪走过去,将小皇子从小床里抱出来,放到自己床上。 “珩儿睡熟了,皇上请回吧。” 皇帝在高溪这吃了三年的闭门羹,早就习惯了。 “皇后再想想?这日子总得往前看。”临出门前,皇帝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劝着高溪。 高溪权当听不见。 不久,宫外真的传来骠骑将军大婚的喜讯。但高溪仍旧日复一日抄着经书。 已经做了英昭仪的赤格侧妃,来劝她,高溪也全都不听。 她总觉得,是她做主将赵绰推到这位置上。 再后来,宫里也就没人来劝了。 承祜四年,年仅二十五岁的皇帝溘然病逝。 临终前,皇帝将高溪唤到病床前,夫妻二人早已是貌合神离,纵然皇帝始终有心重修旧好,奈何郎有情妾无意。 即便是眼下皇帝就要故去的关头,高溪也没半点情绪波动。 皇帝虚弱地连咳几声,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 “皇后比朕还要绝情,你说放下了,不回头,便是真的再不回头了,这些年朕处处依着皇后,可从不见皇后有半点心软。” “我早就说过,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赵绰就那么好?这么些年,就算他都成亲了,你还是忘不掉?” “是。他很好。在他出现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被人爱着、惦记着,是什么滋味,是他让我觉得这世上的感情可以很美好,而不是像从前我和你之前那样,生硬冰冷。” 皇帝闭目不言。许久,才缓缓开口。 “如果朕早一点把皇后放在心上,也许就不会有这一遭了。朕有时候也会后悔,当初或许应该成全你们,不该强留着你,可一切都太晚了。” 皇帝身子骨差,说句话都要咳上一会子。 “不过珩儿还小,他是朕唯一的皇子,这皇位必定是他的,皇后很快就做太后了,你若是想,大可以将大权独揽,便可以和赵绰再续前缘了。” “我可不像你那么龌龊。” 高溪说完,起身就走,还没等她踏出养心殿的宫门,总管太监一声哭嚎传来—— “皇上,崩了。” 高溪的儿子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其华,尊高溪为皇太后,上徽号‘庄慈’。这一年,高溪也才二十三岁。 可她却忽然有种历经半生的沧桑感。 随着先帝离世,高溪心里盼着这段旧年陈缘也能在她心里画上句号,开始新的生活,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不再整日整日抄着佛经,也鲜少再去打探赵绰的消息,她那时想,各安天涯未必不是一个好结果。 其华三年,南昭的军将攻破北昭都城,生擒北昭皇帝,掌控了整个北昭命脉。 率军的正是赵绰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小言将军。 至此,南北昭之间长达百余年的拉锯战落下帷幕。 本是举国欢庆的壮举,小言将军回宫里奏报复命时,却带来了赵绰的死讯。 高溪起初根本不相信,南昭军大获全胜,主将怎么可能身死沙场。 “骠骑将军说这是硬仗,要身先士卒,攻城时,他最先冲上去,被城墙上北军丢掷下的重石砸中,当场殒命。” 高溪听见这话,目光都呆滞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已全然无法思考。 “他是不是,想着既已帮大昭实现统一,便不想当将军了,想卸甲归家,所以死遁对不对?” “太后娘娘,臣此番复命,也将骠骑将军的尸身带回来了的。将军生前有言,死后要葬在金陵。” 先帝去世,都没能让高溪动容,现下她却被彻底击溃了。 她觉得心口像被人拿刀子生生剜了一块肉去。 他们最终还是从生离走向了死别。 不久后,小皇帝率南昭宫众北上。 高溪头一件,便是命人择吉时吉地为赵绰建造先贤祠。 她始终埋怨自己,认为赵绰战死定是因她后来不再写经书,被佛祖责怪不诚心。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受报应的不是她。 日子一天天过,高溪日渐憔悴。 两年后的某一天,在慈宁宫里烧香拜佛的高溪听灵丘说骠骑将军的夫人求见。 自打赵绰去后,周围人便不再敢跟她提起赵绰了,今儿倒是头一回。 那姑娘要比高溪小上两岁,不施粉黛,行了礼后,交了一物给灵丘。 梨花木托盘送到她眼前,高溪拿起来瞧,霎时红了眼。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正是当初赵绰离开前,高溪绣给他的帕子。 “他、一直都留着?” “是。”那姑娘一字一句将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太后娘娘。” “那你……” 姑娘摇了摇头。 “他那时听说你始终不肯与先帝和解,先帝还曾给他寄过密信,说太后娘娘始终牵挂着他,过得不好,他想让你觉得他已经放开了,让你也别再挂记着。皇上暗中撺掇他,正巧,我被一恶霸纠缠。便出此下策。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 “这帕子,是他给我的,嘱咐我说,如果太后娘娘过得好,便不必讲这话带来。若太后娘娘仍然记挂他,便让我将这帕子进呈给太后娘娘,告诉您这话,也是他想对您说的。” 高溪攥着那一方小小的帕子,泪如雨下。 原来他也一样,从没忘记过自己。 “其实我还问过他,既然你手握重兵,为何不起兵造反,若亡了大昭,便可以和太后娘娘双宿双飞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候,赵绰驻扎在野外,他吹着陶笛,过了许久,才答道—— “若如此,她便成了亡国祸水,千古罪人,我不能陷她于不仁不义。” “而且小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我怎么能不尽忠?” 作者有话要说: 几经周折,终于写完了这个很扭曲、很狗血、很放飞的故事。如果故事走向再梦幻一点,结局应该是赵绰领兵造反,最终抱得美人归。但我本意就是想写一个有点残忍的故事。 总之,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阅读,鞠躬~ 下本写《给将军试婚之后》,是个甜文!可以去专栏看文案和收藏~这里放一个和这本文风和风格有一丢丢相似的现言《明月不归》的文案,可以去专栏收藏(现言要比这本甜很多很多,是he的《明月不归》文案: 唐清音后来回想过往,始终觉得不甘心。 她追了林晔两次,一次在七年前,她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七年后,时过境迁,前尘往事早如云烟,唐清音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一次又是她主动。 唐清音越想越觉得这个坎儿过不去了,梗在心里像道陈年旧疤。 * 圣诞夜,林晔等了一晚上,都不见唐清音回来。 一个电话打过去,嘈杂乐声传来,才知道唐清音这一晚灯红酒绿,过得可精彩。 林晔凛了神色,声音低沉,问道:“在哪?” “在我想在的地方啊。” “和谁?” “我前夫。” 林晔再也坐不住,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霓虹闪烁,平复半晌才没让他失去理智。 他握紧手机,又问:“你去找他做什么?” 这回换唐清音沉默,许久她才轻笑着应:“想找找被爱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