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迷情] 《春闺记事》作者:15端木景晨【完结】   顾瑾之出生于中医世家,嫁入豪门,风光无限又疲惫不堪地走完了她的一生。   等她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古代贵族仕女时,   厌烦就浮上心头   再等她再看到和自己前世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时,她撇撇嘴。   人生这潭平静的湖水,   这才起了点滴涟漪……   ==================   ☆、第001节楔子   暖春三月,桃蕊初绽,坤宁宫的庭院深深,一片旖旎粉色;彩蝶翅膀犹带着寒意,鹅黄嫩柳丝绦随风缱绻。   风,仍是寒的。   骄阳透过稀疏树梢,在屋檐底投下了斑驳疏影,似一场华丽的雕琢布景。一只雀儿惊掠而过,似在阳光波面滑过,掀起了阵阵金色涟漪。   除了鸟雀扑棱着翅膀,再无声息。   几个小宫女站在屋檐之下,敛声屏气。   透过雕花窗棂,隐隐听到里面有碎瓷,定是太后娘娘又摔了药碗。   接着,便是太后娘娘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太医跪地的噗通声。   小宫女们更是害怕,她们是今日新来的。   片刻,银红色毡帘撩起,出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吩咐小宫女:“去跟成姑姑说一声,再替太后娘娘煎一剂药来……”   一个圆脸的小宫女机灵些,应声道是,立马去了。   太后娘娘已经病了七八个月,咳嗽不止,请遍了天下名医皆是无效。她心情极差。宫女们行差踏错,立马就要受到惩罚。这大半年,坤宁宫的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   从前来坤宁宫做事是美差,如今人人谈之色变,生怕自己被选中。   这几个小宫女自认倒霉。   坤宁宫内,红木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和衣躺着的妇人形容憔悴,因剧烈咳嗽而面皮紫涨。   她紧紧攥住了坐在自己床边身着龙袍的儿子的手:“……把……把这些个庸医都拖出去问罪!哀家……哀家不要他们治……”   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   她很痛苦,任何人都能感受到。   皇帝脸上露出深深地哀痛。   底下跪着三名太医,头贴在地上,冷汗从额头沁出。   “母后,再吃一剂药试试?”皇帝哀求着,“若是……”   “不吃……不吃!”太后咆哮起来,紧接着又是咳嗽。   皇帝不敢多言,轻轻替母亲拍着后背。   “吃了大半个月,今日好,明日又发,哀家都被这群庸医治坏了!让他们治牲口去,让他们都滚!”咳嗽稍微停歇,太后娘娘就骂起人来。   不管从前多么工于心计、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咳嗽了整整八个月,都把太后娘娘的耐性磨得一干二净。   咳嗽是件痛苦的事,饮食不安、夜不能寐。   太后娘娘被折磨的形同枯槁,颧骨高高突了出来,再也不见往日的丰盈雍容。   皇帝感同身受,浓眉紧锁。   为了太后的病,换了多少大夫啊?   可惜,一直不见效。   两个月前被治好了一次,太后高兴极了,让皇帝给那位太医封爵。   只是没过半个月,太后娘娘又复发,咳嗽比以前更加强烈,她整整两日两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那位新封的伯爷被削去了爵位,赶出京城。   于是,原本跃跃欲试的太医们,个个推辞学艺不精,不肯医治太后娘娘。   皇帝也派人从民间寻了好几位声名显赫的神医,照样无效。   咳嗽八月啊……   哪怕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原本娇弱的太后?   可是惩罚太医有什么用?他们也是尽了全力的。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对几位太医说道。君临天下的皇帝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蓬勃年纪,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暮气。   太后的病,把皇帝也折腾得够呛。   几个太医急匆匆起身,给皇帝和太后行礼,退出了坤宁宫。   其中两位太医后背已经湿透了,另外一位腿哆嗦个不停。三人出了坤宁宫,才敢吸气。   三月的天,阴下来的时候,寒意四涌。   春寒料峭,鹅黄淡柳亦瑟瑟。   三位太医拱手作别,各自回家。   其中一名太医叫秦微四,是太医院提点。   他出了宫门,正要上马车,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仔细瞧着,原来是东阁大学士顾延韬,皇帝宠臣之一,年仅四十二岁就入阁,乃是最年轻的阁老,前途无量。   朝中人人奉承他。   秦微四之是太医院提点,小小五品官。看到顾延韬,自然要上去行礼。   “……太后娘娘的病好些了吗?”顾延韬含笑着问秦微四。   太后娘娘病了七八月,旁人可能是隐约听到些风声,作为近臣的顾延韬却是一清二楚。   秦微四叹了口气:“老臣学艺不精,无法替太后娘娘减轻病痛,罪该万死啊!”   “秦提点切莫妄自菲薄,谁不知道您是杏林圣手?”顾延韬安慰他,“世间万事讲缘分。秦提点和太后娘娘没那点医缘罢了。”   秦微四苦笑。   这当朝杏林圣手,再治不好太后娘娘的咳嗽,连命都要丢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各自告辞。   顾延韬听说皇帝在太后床前侍疾,也跟着秦微四出了宫门,打道回府。   回到成国公府,顾延韬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和妻子宁氏商议:“给延陵府写封信,让老爷子回京来看看太后娘娘的病吧?倘若医好了,咱们家的富贵又是一层。”   延陵府又叫常州府,远在江苏。   顾家老爷子顾世飞早年也是太医院提点,因为医治好了先皇的恶疾,被封了成国公。只是后来渐渐被先皇不喜,老爷子自己请辞,带着第三子一家人回了延陵府老家颐养天年。   这一走,已经六年多了。   顾家老爷子的医术平平,运气却好,要不然怎么被封了成国公?   要不是万不得已,顾延韬也不会想起那位对他仕途没什么帮助的父亲。   顾大夫人宁氏不同意:“……老爷子医术如何,咱们做儿女的最是清楚。多少名医都治不好太后娘娘,老爷子又有什么法子?你不是让他回来丢脸?再说,老爷子一生淡泊,上个月延陵那边来人还说,老爷子在教老三的女儿瑾之念书,自娱自乐安享晚年,何必惊扰他?”   顾家老三叫顾延臻,六年前跟着顾家老爷子回了老家。   顾延臻的长女叫顾瑾之。   顾大夫人宁氏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不愿意钻营。   顾延韬心里不屑,也懒得跟宁氏再商量,自己去书房,给在老家服侍父亲的三弟夫妻各写了一封信。   他让人快马送到江苏延陵府去。   一个月之后,正是四月江南娇花竞艳、垂柳摇曳的季节。   顾家三夫人宋氏收到了京城大伯顾延韬写来的信,看了几眼,就了无兴趣搁在一旁。她起身换了新衣裳,带着女儿顾瑾之、儿子顾煊之,去了自己娘家大嫂那边做客。   今日是她娘家大嫂的生辰。   ☆、第002节烧心   江苏常州,又称龙城。前世,顾瑾之出生于此。   不过,现在叫延陵府。   延陵府风景如画,龙溪河傍城而过。龙溪河比邻大运河,近通东海、长江、太湖,交通便利,就有了“中吴要辅、八邑名都”的美称。   延陵乃是鱼米之乡,物华天宝。如今天下太平,更是万舸争流、商贾如云,富贵繁荣自必不说。   前世,顾瑾之的父母都是京城望族子弟,而她自己却是生于常州、长于常州的。   当年她父亲从政,下基层历练,乃是常州市副市长,母亲也随着到了常州工作。顾瑾之就在常州出生。她十三岁的时候,做到了常州市委书记的父亲调往京城,她就跟着父母回了京城的家。   后来,顾瑾之偶尔因为工作的关系路过常州,却再也没有机会长住。   她死的时候,总是梦到自己在常州时的小院子。繁茂的栀子花树,端午节前后,雪色娇蕊布满翠绿枝头,满院子馥郁浓香。   她一辈子再也没有闻过那种浓郁的香。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穿越,居然还有能机会回到常州。   不过,此常州,已是延陵,更加古色古香的古代城镇。   她现在,也不再是那个中医世家的大小姐顾瑾之,而是成国公府的七小姐顾瑾之。   和前世相同的是,她的祖上都是医药传家,享有盛名;她的祖父都是济世圣手,而她的父亲叔伯都不愿意继承家业,一个个非要经商或从政。   祖父没有了依托,就将一身的医术传授于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跟她前世的爷爷一模一样。   当祖父顾世飞每天交她念入门的医经,顾瑾之没觉得枯燥索然,反而是津津有味,表现得非常勤奋好学。虽然祖父顾世飞教她的东西,早是她烂熟于心的。   她是明白老人的,不想祖父难过。   祖父原本不是想教顾瑾之的。他开始教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已经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她再过三五年就要出嫁。   祖父是想教顾瑾之的胞弟顾煊之。   顾煊之才五岁,书都读不懂,祖父跟他说内经,他哪里明白祖父在说什么?祖父常常为此气闷,一个人发火。   顾瑾之想到了前世的爷爷,心中不忍。   老人迟暮之年,不过是想自己一生所钻研后继有人。他的儿子们个个觉得他医术平庸,其他孙儿孙女远在京城,只有顾瑾之一家陪着他。   顾瑾之有两个弟弟,一个七岁的庶弟,一个五岁的胞弟。   祖父爱恨分明,他很不喜欢顾瑾之的庶弟顾琇之。   看着祖父颓败失落的模样,顾瑾之就开始故意在祖父面前背诵几句内经上的话。祖父惊讶之余,试探性教顾瑾之一点东西。很快,他就发现顾瑾之记忆力惊人,且领悟能力超强。   他感叹着:顾瑾之乃是天纵奇才,理应成为他的继承人。   从那时候开始,顾瑾之就天天跟着祖父学医。   两年来,她又重新把《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学了一遍。   顾瑾之的父母一开始反对。他们认为,女孩子读几本女四书五经,再学了女诫和孝经,也就差不多了。以后还有功夫,念些诗词装点门面。针黹女红才是本分。   只是,顾瑾之从前总是恹恹的不爱说话,祖父也是懒懒的不问世事。自从开始学医,顾瑾之有了精神,也偶然露出小女孩子的活泼;祖父精神头也足了,说话声音洪亮有力。   顾瑾之的父母就再也没有干预。   在延陵,规矩没有京城那么严格。   孩子健康,老人健朗,这是最大的福气了。   一晃,已经两年了,顾瑾之把祖父的知识学了个九成熟。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她开了方子吃药。   她就没有必要再掩饰自己前世的本事。   只是,家里人谁有了病,开始露出征兆时就被顾瑾之发现,开了药方。吃过之后,病就痊愈了。   因为防微杜渐的时候治好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情况严重,还以为自己原本就是小病,顾瑾之也是小手段。   于是,她得了个半桶水的名头。   没人相信她有医术。   “瑾姐儿,你怎么又发呆?”   四月初三,是顾瑾之的大舅母孙氏寿辰,母亲带着顾瑾之和胞弟顾煊之去贺寿。   华盖浓流苏马车吱呀着前进,母亲顾三夫人替胞弟顾煊之整理衣襟,回头就看到顾瑾之坐着发呆,不由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瑾之回眸,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而母亲最不喜欢她发呆。每每看到她怔愣,母亲心里就咯噔一下,生怕她是个傻的,就要喊她一句。   “等会儿嘴巴要甜,见人就要叫……”母亲又叮嘱顾瑾之。   顾瑾之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   她点头,说了句:“我记住了,娘。”打住了母亲的唠叨。   “坐席的时候不要发呆!”母亲还是停不下来,又叮嘱了她。   顾瑾之从前总是恹恹的,坐着谁也不爱搭理,一个人安静想事情,家里的亲戚时常在背后说她脑子不好,有点问题,母亲气的要死。   时间久了,顾瑾之是个傻姑娘,已经是名声在外了,今年十二岁都没人上门求亲。   母亲为此忧心忡忡。   顾瑾之又是淡笑,继续说了句:“知道了。”   真知道还是假知道,顾三夫人无从得知。见顾瑾之一脸顺从,就没有再说她。   车子就到了青果巷。   青果巷是延陵府最有名气的地方之一,住着延陵两大望族:宋氏和姜氏。   其中的宋氏,就是顾瑾之的外家。   延陵宋家,闻名江南,乃是三百年的望族。   宋家历代出了不少名人。   比如顾瑾之的外曾祖父宋铭,是抗倭名将,死在战场上,被文人墨客大肆褒奖,流传至今。   又如顾瑾之的二舅舅宋希,才惊江南的神童,十五岁中了进士,乃是当朝第一人。他在翰林院两年,而后辞了差事回到延陵,整日诗书字画,已有了江南第一才子之称。   他的书画,千金难求。   后世的青史上,都有宋铭和宋希的名字,顾瑾之很是感叹。   原来这就是千古留名。   顾瑾之的外祖父和大舅舅没什么名声。外祖父曾经做过温州刺史,大舅舅如今乃是江苏苏州盐法道,极好的肥差。   宋氏一脉就繁盛至今。   马车直接到了宋府的垂花门前。   顾瑾之三人下了车,二舅母秦氏带着丫鬟仆妇们,亲自迎了出来。   “煊哥儿又长个儿了!”二舅母笑着对母亲说,“我们家俦哥儿比他还大两个月呢,个子不及他一半。”   俦哥儿是二舅母的幼子,学名宋言俦,今年也七岁了。   “小孩子长个儿哪有定论的?”母亲笑着道,“长得晚,将来长得好。您性子太急了…….”   二舅母呵呵笑:“可不是,我恨不能他一下子就长大了…….”   说得大家都笑。   而后二舅母又夸顾瑾之长漂亮了。   顾瑾之喊了声二舅母,就安静跟在母亲身后。   一行人去了大舅母的院子。   今日是大舅母孙氏的寿辰,和往年的热闹不同,今年只请了宋氏族里的妯娌小姑、几家近亲,其他人一概没有,倒也简单。   母亲看着这样,心里微讶,想问怎么回事。   大舅母一向爱铺张的。   月华亭搭了小小戏台,客人齐来之后,就去了月华亭开席。   大舅母有些精神不济。   母亲就问她:“大嫂,您是不是累了?”   大舅母和母亲交情好,就低声和她说:“身上不太好……上个月染了风寒,发热。吃了赵大夫的药,热也退了,风寒也好了。只是,心里一团火似的,总不爽利,吃饭也不好,睡觉也不好……”   母亲往大舅母脸上瞧,果然清减了些,就道:“挨着可不行。再请赵大夫看看?”   赵大夫叫赵道元,从前是个道士,看卦精准,看病更准,是江南数得上名的神医。   “他去了京城。”大舅母颇遗憾,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京里有位贵人病了,专程请了赵大夫。”   母亲微微错愕。   赵道元很孤傲,给人看病讲究缘分。他和顾瑾之的外祖父有点交情,所以大舅母能请他来瞧。   一般贵族请不动他的,除非是大人物。   母亲就缄口不接话。   顿了顿,母亲才说:“那再请其他大夫瞧瞧?”   “请了…….”大舅母道,“延陵的大夫请便了,吃了药仍是不见好,心里就更热了,总馋冰吃。上次吃了碗冰镇莲子羹,睡了晚好觉。可是冰镇的东西,总是阴寒之物,这又不是酷夏,我也不敢多吃…….”   母亲就眉头微蹙。   她不通医理,就一筹莫展了。   “上次你说你的头疼,吃了你家老爷子开的药就好了。能不能请你家老爷子也给我开剂药?”大舅母想起了顾家的老爷子。   那位老爷子听说医术平庸。   可大舅母想着,他既然做过太医院的提点,应该有点本事,至少比延陵那些不知名的大夫强。   延陵有点名气的大夫,大舅母就看遍了。   吃了一个月的药,仍是不见效。   她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啊。   母亲就笑:“……我家老爷子已经五六年都不开方子了。上次我疼得实在厉害,以往的药又不济,生不如死,是瑾姐儿开的方子。她懂什么?事后我想着,应该是老爷子念着我日常孝顺,把方子说给瑾姐儿听的……..”   大舅母就露出几分遗憾来。   说着话儿的功夫,她额头又有汗珠,心里的燥热莫名浮起来。   一燥热,心里直烧,人很难受。   “去端碗冰镇莲子羹来。”大舅母犹豫了一下,吩咐身边的小丫鬟。   熬不住的时候,她就吃冰来镇一镇。   母亲在一旁看着心惊。   她嫁到顾家十几年,耳濡目染知道些医理。体内有热,应该用药疏导,这样用冰来压,只怕病会加重。   可是她只懂这些,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话就没有多说。   晚上回到家,母亲就和父亲顾延臻说起大舅母的病。   顾瑾之和弟弟顾煊之在一旁吃父亲带回来的新鲜桃子。   这个季节,桃子还没有上市,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淘来的,弟弟吃得开心。顾瑾之不怎么爱桃子的味道,有一口没一口啃着,听父母说话。   “严重不严重?”顾延臻关切问。   “看不出来。”宋氏道,“大嫂原本就丰腴,清减了些,看着还精神。不过,她说心里烧心。这总归不是好事。”   顾瑾之又咬了口桃子,脆脆的,有点酸。   ☆、第003节分桃   延陵的四月,花事渐了。   顾瑾之和弟弟顾煊之坐在炕上吃桃。她听着父母说大舅妈的病情,渐渐没了兴趣,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她今日看到了大舅母,并不是大病,吃对了药就能好。   锦牖半开,窗下一株樱花树开满了粉色樱花。风起,艳靡浓香徐徐,满地的淡粉碎蕊。   夕照慵懒,反映着悬挂锦帘的金色帘勾,金光熠熠。锦帘就柔软而无声躺在帘勾弯里,无声无息。   余晖着,弟弟那双比秋水更加澄澈的眸子滢动着光泽,很努力啃着桃子,神态像个小宠物。   顾瑾之很喜欢弟弟。   “……大哥说,大嫂想念瑾姐儿和煊哥儿,这定是托词。”母亲的话题从娘家大嫂身上,转移到了顾家大伯顾延韬的书信上,“咱们来延陵六年了,大哥从来不写信,这次为什么要让咱们带着孩子回京去看看?”   父亲摇头。   昨日,他们收到了京城大伯顾延韬写来的书信,让父母带着老人孩子回京去,说家里人甚是想念老爷子和顾瑾之一家人。   母亲先是不信。   大伯顾延韬没那么好心。   “你想不想回去?”母亲见父亲不说话,突然问他。   延陵虽是父亲的祖籍,可是父亲是生长在京城的人,他前几年对延陵的饮食都不适应,这几年才渐渐好些。   京城才是父亲的家乡。   母亲是延陵人,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能借着服侍老爷子回到故乡,是最好不过的事。   母亲不想回京。   “后年就是春闱,能回去读书,春闱的时候不用来回奔波,倒也不错。”父亲半晌才说。   他今年三十岁。二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只是后来这几年,他的学业没有进步,一直无法进学。   后年春闱,父亲定是要参加的。   “你不想回去?”父亲说完,发现母亲沉默着没有接话。   母亲知道了父亲的心思,大伯那封信,让父亲想搬回京城的念头疯长。她刚刚的问话,只是试探他。等确认了之后,母亲就犹豫了。   她当然不想回去。   “没有。”母亲撒谎,“咱们来延陵,是来服侍老爷子的。老爷子不走,咱们是不好走的。我听老爷子的意思,大概是住惯了江南,不愿意回京的…….”   父亲就露出几分无奈。   “娘,咱们要去哪里?”顾煊之突然问。   他一岁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南下,而后一直在延陵,根本不记得京城。   母亲回眸看顾煊之,一脸的溺爱,把他抱到怀里,细细用帕子替他擦手,拭去啃了一手的桃汁。   “京城啊。”母亲笑着哄顾煊之,“煊哥儿,你想去京城吗?”   父亲也含笑望着。   顾煊之有点不知所措,他茫然看着父母,转而问顾瑾之:“七姐,你想回去吗?”   他把母亲给他的问题,抛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在三房是长女,可她有两个伯父,六个堂兄弟姊妹。论了序齿,她排行第七,所以家里叫她七姑娘,两个弟弟叫她七姐。   “不想。”顾瑾之说。   她曾经也在京城呆了六年。从出生到蹒跚学步的那六年,说不上多么枯燥,但肯定没什么有趣的回忆。   回到京城,一家人住在一起,拥挤不说,人来客往事物繁杂,顾瑾之不喜欢。像现在,祖父、父母和弟弟一家人更好,更像后世的家庭结构。   顾瑾之喜欢这样。   父母听到她的回答,都笑起来。跟普通父母一样,顾延臻和宋氏对孩子很宠溺。听到孩子有趣的回答,他们会很高兴。   父亲甚至逗趣着问顾瑾之:“为什么不想?京城可比延陵好玩多了。”   京城的繁华,是延陵无法比拟的。   “那是您。”顾瑾之道,“我又不能出门,好玩的也玩不了!”   父亲一愣。   母亲就哈哈笑起来。   顾煊之也跟着咯咯笑。   父亲禁不住,也笑起来。   满屋子欢愉温馨。   正说笑着,外间丫鬟进来禀说:洪姨娘带着九岁的庶弟顾琇之来请安。   银红毡帘撩起,穿着藕荷色妆花褙子的洪姨娘牵着顾琇之进来,给父亲和母亲分别行了礼。   母亲还抱着煊哥儿,可脸上那份温馨的笑,敛去了大半。   她很不喜欢洪姨娘。   洪姨娘原名叫洪莲,曾经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最信任她。后来身边的丫鬟都放了,单单留了洪莲,准备替她寻个好人家。   可是洪莲爬上了父亲的床。   得知洪莲怀孕,顾瑾之那年两岁。她看到母亲哭、闹,不准父亲靠近她和瑾之,把父亲赶到外院书房去睡,逼着父亲非要要把洪莲卖出去。   父亲都答应了,甚至自己去叫了人牙子来。   大伯母和二伯母见他们两口子胡闹,就联袂来劝。   母亲不松口。   那段日子闹得可凶了。   洪莲被送到了庄子上。   那时候大伯母是想,假如洪莲生了女儿,就把孩子接过来,把洪莲打发了。可是洪莲命好,她生了儿子。   大伯母就不顾母亲的哭闹,把洪莲母子接回来。   母亲也落得个泼辣善妒的恶名,成了那年的笑话。   可是父亲从那之后,看都不敢看洪莲母子一眼,洪莲母子的命就都捏在母亲手里。   再后来,顾瑾之一家人离开了京城。   母亲哪里是败了?   她胜了!   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母亲向来不肯委曲求全。   如今的洪姨娘,温顺乖巧,在母亲面前毕恭毕敬。倘若不是那么一闹,何至于如此?   “海棠,再去拿些桃子来给八少爷吃。”母亲淡淡吩咐身边的丫鬟。   顾琇之排行第八。   桃子端了上来,顾煊之也想吃。   顾琇之跟着洪姨娘生活,除了一日三餐,旁的一概没有。什么新鲜时巧,母亲从来不给他们送。   母亲对顾瑾之姐弟很宠溺温和,对洪姨娘母子就苛刻了些。顾瑾之想,她的母亲宋盼儿,绝对不是老好人!   看到桃子,顾琇之也眼馋。   顾瑾之却接了海棠端进来的水晶盘子,不给两位弟弟。   顾煊之撅嘴。   顾琇之往洪姨娘身后躲。   洪姨娘眼底闪过来痛色。   “……桃子涨胃,吃过了会伤食。”顾瑾之先对煊哥儿说,“你已经吃了一个,不能再吃了。”   然后,她又对顾琇之道,“琇哥儿,你昨儿还呕吐,我开给你的药吃了吗?你原本就胃气失和,气逆于上,才吐的。吃了桃子更加不好。你再吃两剂药,吃完了我就叫人把桃子送给你。”   顾延臻就看了眼女儿。   他也知道前日顾琇之呕吐,瑾之开了药方,吃了药就好了。   他还以为瑾之是乱碰的。   不成想,她还真的门清啊。   说得头头是道呢。   顾琇之却犹豫着,带了几分怯意问:“真的只要再吃两剂药?”   瑾之点点头。   顾琇之就露出一个笑容,纯净不带杂质。到底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纯真还是有的。   “琇哥儿,还不谢谢七小姐?”洪姨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瑾之,忙推顾琇之,让他给瑾之道谢。   母亲憎恶洪姨娘母子,从未间断;父亲对洪姨娘原本就没有感情,不过是一夜情缘,又害怕母亲生气,对洪姨娘母子冷漠得似陌生人。   顾煊之才七岁,不懂爱恨。   顾瑾之更是淡漠。   只是,她上次看到顾琇之气色不对,医者本能问洪姨娘,顾琇之是不是呕吐。   洪姨娘听说顾瑾之经常给家里的丫鬟婆子甚至煊哥儿看病,就趁机求瑾之给顾琇之开药方,要接近顾瑾之。   顾瑾之就开了。   顾琇之的呕吐原本也不算大事,很快就治好了。   洪姨娘以此为借口,处处想和瑾之亲近。   就像现在这样。   顾琇之很听洪姨娘的话,对顾瑾之道:“多谢七姐。”   顾瑾之笑笑。   海棠又把桃子端了下去。   母亲就对洪姨娘说:“琇哥儿身子不好,你要多费心照料才是。这几日就不要过来请安。”   洪姨娘恭声道是。   母亲让他们母子出去。   九岁的顾琇之,跟着洪姨娘的日子久了,有点胆小怯懦。   父亲看着,心里不忍,和想母亲说,让母亲把琇哥儿接到身边自己照顾。可想着母亲对洪氏母子的憎恶,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敢提。   洪氏母子一走,母亲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吃了饭,顾瑾之姐弟俩各自回房。   顾瑾之去了祖父的书房,交今日的功课。她最近不仅仅背诵各种医经,还要读五经、三史、诸子百家。   俗话说:“秀才学行医,快刀切咸齑”。通晓经典,才能握住攻医之钥,否则若将登高而无云梯,欲渡江而无舟楫。   顾瑾之并不觉得累,这些前世都是学过的。   前世爷爷总说:医出于儒,非读书明理,终是庸俗昏昧,不能疏通变化。   很多的药方都是古言,经史子集是顾家学医入门的基本功之一,与内经、难经、金匮要略等等并齐。   所以,这一世的爷爷顾世飞总说她是生而聪颖,天降医者奇才。   仔细想来,也对。   谁拥有两世的记忆,不算奇才呢?   交了功课,顾瑾之才回房歇息。   日子安静过了几天。   到了四月初十,母亲念着大舅母的病,让身边的宋妈妈去瞧瞧。   宋妈妈去了,回来对母亲说:“奴婢瞧着不太好,大舅太太瘦了一大圈,躺着说话就没什么力气。”   母亲讶然。   她就知道,大嫂心里那燥热,用冰来镇迟早会有事。   换了身衣裳,叮嘱顾瑾之和顾煊之的乳娘好好照看顾瑾之姐弟俩,母亲带着宋妈妈,去了大舅母家探病。   ☆、第004节仁心   母亲宋盼儿回娘家去看望大舅母,到了将近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父亲就问她情况如何。   母亲就叹了口气:“短短不过数日,大嫂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她说,站起来就头晕,只能整日躺着;肚子时时坠痛,有时候半夜醒来,如厕总不干净……”   “请了大夫瞧?”父亲顾延臻接口。   “延陵的大夫,叫得上名字的都请遍了。昨日还从锡城请了位大夫来,正在家里就诊。大嫂说吃了药,夜里感觉好了些,可早起又旧症复发。”宋盼儿神色黯然,“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得了这种怪病?”   顾瑾之在一旁听着,眼底闪过不解。   那日生辰宴上,大舅母的病她看过:乃是风寒引起的湿浊偏生,困阻中焦,以至于脾阳受损。   很简单的病,顾瑾之前世看了数十例,一副药就能治好。   可是听母亲话里的意思,大舅母的病不仅没有治好,反而加重了。   定是用错了药。   “娘,我能去看看大舅母吗?”顾瑾之问。   宋盼儿就无奈笑笑:“过几日再去。大舅母生病,你大表兄给苏州写信,大舅舅这几日就要回来。到时候借着看大舅舅,再去瞧大舅母。”   她以为顾瑾之技痒,想去给大舅母看病。   她是不相信顾瑾之有医术的,虽然她偏头疼的毛病让顾瑾之治好了。   “我想明日去,给大舅母看病。”顾瑾之道。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   可是大舅母的病拖得越久,对身体损害越大。   顾瑾之是医者、   宋盼儿就有了几分为难。   她就是不想顾瑾之去看病。   除了家里的丫鬟婆子,为了巴结顾瑾之,吃她开的药。其他人,谁会让这个乳娃娃开方子呢?   到时候大舅母不让看,顾瑾之脸上怎么过得去?宋盼儿好强,她可不想女儿难堪。   只是,又不能公然驳了女儿的提议,让女儿以为母亲不信任她。   “那好吧。”宋盼儿只得先答应着,想着明儿再指件事推脱,拖到她大哥从苏州回来再说。   到了第二天,宋盼儿又改变了主意。   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宋大太太,顾瑾之就算治不好也不丢人。   宋大太太看着是自己外甥女,总不好不让瑾之看吧?宋大太太委屈就委屈点,别委屈了顾瑾之就成,宋盼儿这样想着。   母女俩去了宋家。   宋大太太果然消瘦了一大圈,颧骨突了出来。   宋二太太在这里探病。   宋大太太的三个孩子也站在一旁服侍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十六岁的大表哥宋言昴和十四岁的二表哥宋言昭都在族学里念书,顾瑾之母女刚刚进门,就听到宋大太太对两个儿子说:“今日不是休息,你们都去念书,娘这些有你妹妹和你二婶呢?”   两个孩子不愿意走,都说留下来服侍母亲。   然后,就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进来。   大家一番行礼。   屋子里丫鬟仆妇,再加上这些人,满满当当一屋子。   大舅母又劝两位表兄去念书。   兄弟俩这才告辞。   二表哥宋言昭临走时,想跟顾瑾之说点什么。可看着满屋子人,话又咽了下去。   他的动作,众人都看在眼里。   宋大太太眉头不由轻蹙了一下。   宋盼儿对女儿的亲事很敏感,看到宋大太太蹙眉,她心里一阵怒火。前几年不知道谁说顾瑾之是个傻子,所以延陵望族没人上门提亲,宋盼儿原本就忧心。   宋言昭只比顾瑾之大两岁,宋盼儿也考虑过这个侄儿。   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很适合婚配。所以宋言昭跟顾瑾之亲近,就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   宋大太太轻轻蹙眉,分明就是担心宋言昭真的看上了顾瑾之。   宋盼儿心里就怒了。   她的瑾之比谁差了吗?听说大舅母生病,巴巴来给大舅母看病,多么善良孝顺的孩子,哪里就配不上宋言昭?   宋大太太还蹙眉不悦,她凭什么啊?   宋言昭连个秀才都没中,瑾之可是国公府的小姐!   宋盼儿脸色微落,瞬间又恢复了平常,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顾瑾之也没有看到母亲的异样,上前给大舅母行礼,然后打量了她两眼:病势添了三成。   “瑾姐儿跟着我们家老爷子学医,这两年进益了,半年前就给家里人开方子,老爷子都说可以用。她昨日听说大舅母生病,就想着来给大舅母看看。”宋盼儿温柔笑着,对宋大太太道。   满屋子人都错愕,看着只有十二岁的单薄女孩,心里都在笑宋盼儿狂妄。   还把孩子的话当真了啊。   宋大太太先回神,笑着对瑾之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难得了!既然这样,你给大舅母瞧瞧。”   宋大太太最知道宋盼儿。这个小姑一生争强好胜,今日不让她女儿看,明日她就能寻出一堆事来。   顾瑾之就笑了笑,坐到了宋大太太床前的锦杌上,装模作样号脉。   她早已看出了病因,号脉是给旁人看的。   片刻,顾瑾之就道:“是湿困中焦,大舅母之前染过风寒吧?”   宋大太太点头,心里却在笑。她的病因,她早就告诉过宋盼儿。   定是宋盼儿告诉顾瑾之的。   看着顾瑾之小小年纪卖弄的样子,也挺有趣的。只要不是给她做儿媳妇,宋大太太也蛮喜欢顾瑾之。   “…….风寒添湿,湿为阴邪,伤了脾阳,所以头晕神迨,纳呆便溏。您这是脾阳受损,脾气不畅所致。”顾瑾之总结,“我开副方子,你吃上三剂,病就能根除。”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满屋子的人都在这样想,连宋盼儿亦是。   就是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反正这屋子里的人都不通医理。   宋大太太就笑:“那劳烦瑾姐儿开副方子。”   顾瑾之把大舅母的神态收在眼里,无奈叹了口气。   她还是开了方子,虽然她知道,她的大舅母肯定不会吃。   医者救死扶伤,顾瑾之已经问心无愧了。   别人不相信她,她又能如何?   开了方子,又说了几句话,宋盼儿就带着顾瑾之回家。   在马车上,宋盼儿使劲夸顾瑾之:“…….说话的样子,真像个神医,将来做太医院提点去!”   太医院,本朝就没有过女太医,别说太医院的提点了。。   顾瑾之笑。   宋盼儿就骄傲把女儿搂在怀里!   ☆、第005节伤感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盼儿又把今日顾瑾之的表现,活灵活现说给顾延臻听。   “……出口成章,说的大嫂二嫂和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怔愣了!”宋盼儿神采飞扬,“等大嫂的病好了,我要去讨份大红包做诊资!”   顾延臻就笑。   他不相信顾瑾之能治好宋大太太。   *************   而宋家那边,正如顾瑾之所料,宋大太太根本没有让丫鬟拿着顾瑾之开的方子去抓药。   宋家专门从锡城请来的那位老大夫叫赖庆坤,在锡城小有名气。他昨日才到,虽然没有立刻治好宋大太太,却也让她的病症缓解了一刻。如今,赖庆坤叫还在府上,今日又给宋大太太开方子。   宋大太太仍是吃赖庆坤开的药。   中午的时候,宋大太太肚子不怎么疼了,可是头晕得厉害,说话的功夫就眼前冒金花,她躺着歇了一个时辰才好些。   到了傍晚的时候,肚子坠痛,却无法通便,后缀很重。   宋大太太呻吟着,又叫丫鬟煎了药来吃。   一剂下去,才微微好了些。   宋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孙妈妈就道:“大太太,不如把今日表小姐开的那副方子拿出去,捡了药来吃?”   宋大太太有气无力笑了笑:“不中用的!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哄哄她玩儿罢了,你还当真……”   “可奴婢总听姑奶奶说,表小姐成日在家里给人看病,从未失手。”孙妈妈又道。   宋大太太就笑:“这你就不懂了!咱们那位姑奶奶,从小就争上游,她女儿有一成好,她都敢夸十成!再说了,就算家里的丫鬟仆妇被瑾姐儿治坏了,还敢嚷出来不成?定是偷偷另外找大夫吃药,好了就把功劳算在瑾姐儿身上!”   孙妈妈一想,也对。   顾家是宋盼儿当家,宋盼儿又疼女儿。那些丫鬟仆妇让顾瑾之治病,无非就是讨好夫人和小姐。   治好了,自然使劲夸;治坏了,肯定不会说出来。   所以姑奶奶宋盼儿才说,她家瑾姐儿看病从未失手。   孙妈妈就叹了口气。   “我瞧着,那位赖大夫也不济,不如再换一个瞧瞧?”看着宋大太太痛苦的样子,孙妈妈道。   宋大太太何尝不知道?   只是,还上哪里去请大夫呢?   “算了,治病哪里是一日就能好的?再吃几日,等大老爷回来再说吧。”宋大太太轻轻阖了眼帘。   大老爷宋玉在苏州做盐法道,已经接到了妻子病重的书信,这几日在往回赶。   不过片刻,她安睡的模样一变,眉头紧紧蹙起来,肚子又开始坠痛了。   宋家三小姐宋言繁来给母亲请安,问:“娘,您今日好点了没有?”   “……好了些。”宋大太太安慰女儿,忍着肚痛笑道。   自从她生病,宋言繁也跟着担心,人也瘦了一圈,小脸削减了下去。   宋大太太心疼不已。   所以她不准女儿时刻在跟前,只让她晨昏定省的时候来坐坐,免得她跟着忧愁。   “是吃了表妹的药吗?”宋言繁问母亲,“我听表妹说的头头是道,很有学问的样子!”   她言语里有点钦佩。   宋言繁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她身体挺好,就是记忆力不行,学什么都不会。她只比顾瑾之大两个月,至今还没有背会女诫,所以顾瑾之一番说辞让宋言繁羡慕极了。   “吃了。”宋大太太笑着说。   可是肚子更疼起来。   孙妈妈和丫鬟就服侍她如厕,宋言繁也在一旁帮衬。   半柱香的功夫,宋大太太回来,脸色煞白,又是头晕目眩,歪倒在床上。   宋言繁就吓哭了,直喊娘。   宋大太太勉强睁开眼,让人送宋言繁回去。   等宋言繁一走,宋大太太才开始呻|吟。她现在生不如死。   丫鬟们又忙去请了赖庆坤来瞧。   赖庆坤五十来岁,丫鬟们去请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的跟着来了。他给宋大太太号脉,慢悠悠说着套话。   还是白天一样的说辞,让宋大太太再吃几副药试试。   宋大太太知道那些药治标不治本。   人难受的时候,就不那么理智,她从枕下拿出顾瑾之白天写的方子给赖庆坤瞧,问他这样的药方能不能吃。   赖庆坤借着烛火,眯起眼睛瞧了,然后微怒:“荒唐嘛!看病岂是小儿儿戏?一副药方才三味药,他当他是华佗在世?苍术、升麻、荷叶?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么简单的方子,是哪个孩子写着玩的吗?   赖庆坤见宋大太太拿给他瞧,顿起怒火:这是怀疑他的本事,故意试探他?   宋大太太却眼眸一黯:果然,顾瑾之是学艺不精的。   她的病,是不是没有指望?   一时间,宋大太太万念俱灰。她不想死,她的长子还没有成亲,女儿又单纯愚笨,没有她,孩子们怎么办?   她疼得厉害,就不顾忌了,当着大夫的面呜呜哭起来。   满屋子丫鬟婆子都劝她。   赖庆坤也不知所措。   哭了片刻,头又晕了起来。宋大太太静养了一会儿,丫鬟就端了药碗进来。   吃了药,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药起效果了,宋大太太居然睡了。虽然睡得不沉稳,却也合眼养神了一会儿。   顾家,宋盼儿问顾瑾之:“你给大舅母的药,吃几日能好?”   “一日吃上三剂的话,一日就能好。”顾瑾之道,“只是不知道大舅母吃了没有。”   宋盼儿也觉得她的大嫂可能不会吃。   她原本还想去看看病好了没有,听顾瑾之这么一说,就了无兴趣了。   隔了两天,宋盼儿又派了婆子问探病,才知道大嫂的病又重了一层。   她心里戚戚然,不由想:大嫂这是不中用了吗?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发紧,从前对大嫂的各种不满也消散了,只担心她那个人。   也不知道是顾瑾之的药没用,还是大嫂根本没吃?   不管是哪种,都不好告诉顾瑾之。   宋盼儿没跟顾瑾之提,怕女儿伤心。   到了四月十五,宋家大老爷宋玉终于从苏州赶了回来,还带了名苏州名医。   宋盼儿听说宋玉回来了,就又想回娘家去。她从小就跟大哥亲。   她还问顾瑾之去不去。   顾瑾之懒懒的,不想去,就说:“近日祖父给了好些功课都没有做完,我就不去了。”   宋盼儿眉头蹙了蹙。   她去年给顾瑾之请了位绣娘,教她针黹女红。可是过了年之后,顾瑾之就推三阻四的,再也没去学过。   绣娘跟宋盼儿抱怨了数次。   “你不是还要跟程师傅学针黹?”宋盼儿道,“最近怎样了?”   “过几日再学吧?”顾瑾之讨好着笑,“最近祖父跟我讲孔子……”   宋盼儿就板起脸:“你又不下场考状元,学那些做什么?当初答应你跟祖父学医,可是有言在先,你要兼学针黹女红。不说跟绣娘一样好,至少也拿得出手。你如今,可有拿得出手的活计?”   顾瑾之就轻抚额头。   宋盼儿气不打一处来,还要说她,宋妈妈进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她这才放过了顾瑾之。   顾瑾之回房,原本想温习《金匮要略》。可想起一方手帕从去年冬月动工,现在才绣了朵寒梅,就让丫鬟把她的针线簸箩拿出来。   她安静做着针线,不知不觉到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母亲该从宋家回来了。   ☆、第006节撑腰   宋盼儿下午申初就从宋家回来了。   今天四月十五,她需要回来准备晚膳。   今晚老爷子要跟他们一起用膳。   老爷子性格孤僻,到了延陵之后就闭门著书,从来不受家里人的早晚问候,只说每个月初一十五,一起吃顿晚膳,算是全了晚辈们的孝心。   今日又是十五,宋盼儿不得不重视。膳食的材料她都要亲自过目,怕到时候让老爷子不快。   她先问身边的丫鬟,瑾之和煊之今日都在干嘛。   顾煊之在顾家幼学里念书,顾瑾之在房里做针线。   宋盼儿知道自己上午的念叨起了作用,瑾之才肯花点功夫在针黹上,她满意一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洪姨娘的儿子顾琇之也来了,坐在末位。   洪姨娘跟仆妇们一样,在一旁安著侍奉。   老爷子顾世飞迟迟才到。他一脸肃然,有了几分不情不愿。顾延臻和宋盼儿给他行礼,然后孩子们分别行礼。   请了老爷子上座之后,大家分了主次坐下。   灯影婆娑,老爷子严肃的脸融在烛光里,居然有了几分柔和。   他先问顾延臻的功课,把三十岁的儿子当小孩一样。   顾延臻毕恭毕敬答了。   老爷子又问宋盼儿家里的情况。   宋盼儿也一一说了。   然后就问了问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最近念什么书。   在延陵城,顾氏虽然不及宋氏和姜氏显赫,也是大族。族里有族学和幼学。孩子们十岁之前都在幼学里念书,接受启蒙。   虽然老爷子和现在的族长已经是出了五服的兄弟,没什么亲情。可族长见老爷子是国公爷,就对他奉承巴结,特意请顾瑾之姐弟去顾家族学里念书,以图增进感情。   顾瑾之也念了两年,满了十岁才不读的。   顾煊之和顾琇之都没有满十岁,他们还在幼学里。   兄弟俩都怕祖父,被问到,两人回答得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老爷子脸上就露出几分烦厌来!   “琇哥儿的字写得越发进益了。”等到祖父问顾琇之的时候,他天性胆怯,更是说不出话来。祖父的浓眉拧成一团,想要发火的样子,顾瑾之就在一旁帮忙答了。   顾琇之从开始描红起,字迹就俊逸隽秀,很不同寻常。   老爷子却没什么兴趣,淡淡说了句:“以后勤练习,莫要骄傲自满。”   顾琇之低声道是。   洪姨娘就多看了顾瑾之两眼,目光一顿,隐约思量着什么。   宋盼儿就瞥了眼女儿。虽然她知道女儿出声帮腔,只是不想老爷子生气,并不是为了庶弟。可帮的对象是顾琇之,她就隐隐不快。   瑾之平日里不言不语,可对人却厚道,该不会着了洪莲的道儿,同情起他们母子来吧?   宋盼儿又看了好几眼顾瑾之。   顾瑾之明白母亲的意思,唇角就暗噙了一分苦笑。   一通照例问话之后,饭桌上安静无声,唯有象牙著轻碰瓷碟的轻微声响。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晚膳,都叫人消化不良。   吃了饭,丫鬟端了茶漱口,然后上了吃的茶。   老爷子用茶盖轻轻拨动着浮叶,缓缓饮了一口,问宋盼儿:“听说宋大太太得了顽疾?”宋盼儿的孝顺是真心实意的,老爷子虽然淡薄严肃,却很喜欢这个儿媳妇。   宋盼儿则微讶。然后想到了跟老爷子念书的顾瑾之,定是顾瑾之告诉老爷子的,就忙点头:“是,已经病了快一个月,吃药怎么都不见效……”   她本想说让老爷子去瞧瞧。   可想着大哥大嫂没有来请,老爷子这等身份,难道让他舔着脸上门?宋盼儿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老爷子点点头,却没了谈下去的兴趣。   宋盼儿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又笑着道:“瑾姐儿还给我大嫂开了个方子……只是我大嫂以为瑾姐儿年幼,看病吃药关乎性命,就没敢用。瑾姐儿倒是见识不俗,都是爹爹教导得好……”   果然,老爷子眉眼就有了点松动,隐约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望向顾瑾之。   “大舅母是亲人。”顾瑾之道,“我知她病的根源,见她吃药不见效,备受折磨,总不能不救,就上门给她开了一剂药。可惜她不愿意信我…….我开的方子,吃上三剂,病肯定能好的!”   她说得很肯定,言语里透出来的自信,让老爷子都一愣。   顾延臻就轻咳。他觉得顾瑾之太过于狂妄。   哪怕是想赵道元那样的名医,都不敢把话说的那么满,瑾姐儿还只是个初学者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老爷子不理会顾延臻的暗示,对顾瑾之道:“跟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瑾之就把大舅母的病情,仔细说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微微沉思了一下,道:“怎见得是湿热证?”   宋大太太还有很多证况,并不符合湿热症候,所以大部分的大夫看走了眼。   可老爷子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压抑的喜悦,顾瑾之就知道,老爷子是明白的,他在考自己而已。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症形虽多,必有重心。”顾瑾之道,“大舅母的病,起于一次风寒,导致湿邪侵脾。脾胃乃是中州之土,生化之源。脾阳受损,定会导致脾气不畅,身子各处就跟着起了问题。健脾燥热,轻清升阳,才是治病只根本!”   老爷子目光渐渐亮起来。   顾瑾之说得花团锦簇,没有三四十年的从医经验,都不至于如此火眼金睛。而自己,只是教了她入门。   这个孙女,真是天生奇才!   老爷子心里敞亮,比当年自己封爵都要高兴。   只是他没有见过宋大太太,不知道顾瑾之所言是否与宋大太太的病情属实,定要亲眼见见。   “你派个人去跟宋家说一声,明日我看看宋大太太去。”老爷子听完顾瑾之的话,没有评价,反而转脸对宋盼儿说。   要是顾瑾之看对了,他就要替孙女的医术正名,还给孩子一个公道:凭什么不吃顾瑾之开的药?这不是让孩子没了信心?入行之初,最忌讳这样。   要是顾瑾之看错了,他也能趁机教她说话留三分余地,别这样狂妄将话说满,否则以后定有苦头。   宋盼儿和顾延臻却大惊。   老爷子从离开京城,再也没有开过方子。   像这样不求而就诊,老爷子一生都没有过。   宋盼儿回神,欣喜不已,连夜叫了小厮去青果巷,把这件事告诉她大哥,让大哥好好准备,明日隆重接待下老爷子。   ☆、第007节激将   十五夜,碧穹纯净如洗,独悬一轮晶莹满月。   清辉洒满了窗牖。   暮春时节,百艳凋零,唯有荼蘼晚来盛绽。秾艳靡丽的荼蘼,送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青果巷临近运河,起了更巷子静谧,就能听到远远的艄梆声。   宋府的外书房,三个男人说话。   其中一个长髯飘飘,一袭青灰色直裰,透出几分仙风道骨。他叫张渊,是苏州声斐杏林的人物。因为和宋家大老爷宋玉交好,所以受了宋玉之邀,来延陵给宋大太太瞧病。   此刻,他不染世俗的脸上,有了几分不快。   “……既然顾世飞要来给尊夫人诊断,老朽就不用献丑,明日就起身回苏州了!”张渊道。   他方才看过宋大太太,正在外书房和宋玉、宋家二老爷宋希商讨宋大太太的病情,酌情开方子。   结果,顾家的小厮跑来说,顾家老爷子明日要来给宋大太太看病。   张渊不是普通大夫!   他在偌大的苏州,都人人被尊一声“神医”!   他能来给宋大太太看病,那是敬重宋玉的。   结果,居然还有旁人要来!   这是对张渊极大的不敬!   张渊是不能忍的,否则传回苏州,他就等于自降身份。像神医这种身份,玄乎其玄,最在乎口碑。   他一来,宋家就把赖庆坤打发走了。赖庆坤在锡城的杏林也算个人物的。可是张渊来了,他就必须走,这是规矩。   这才是对神医的态度!   除非你比他张渊还要厉害!   “您消消气。”宋玉笑着道,“您一路和我随行,也知道我的秉性。我断乎没有令托他人去请顾老爷子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谁弄错了…….”   “顾老爷子我知道,当年的太医院提点,定是医术高超的。有他给尊夫人看病,尊夫人定会药到病除,我就不搀和了!”张渊面上不露盛怒,只是神色不悦,讥讽说道。   宋玉面露难色。   顾世飞是胞妹宋盼儿的公公。胞妹和妹夫都孝顺,从来不敢忤逆老爷子。听说那位老爷子性格怪癖,医术却平常,已经五六年不开方子的。   不知道为何他会想来给宋大太太看病。   宋玉此刻很为难。   二老爷宋希在一旁看着,笑道:“莫不是顾老爷子听说张神医来了,所以过来切磋切磋?我大嫂的病,已经拖了一个月,延陵都知道。倘若治好了,也是一番美名呢!”   他的意思是说,宋大太太生病已经人尽皆知,顾家老爷子想要来显摆显摆。顾老爷子可能是看不惯张渊声名显赫,想来挫挫张渊的锐气!   同行是冤家嘛。   宋大太太的病,的确已经传遍了延陵。   大家都在等,看谁能治好她。   这倘若治好,以后在延陵,那就是和赵道元齐名的神医啊!   顾家老爷子难道是想赶这个风头?   张渊被宋二老爷的话说得心头一动。   若果真如宋二老爷所料,张渊就应该留下来。他也听说过顾世飞,因为医术不行,被皇帝赶出了京城。   否则,他好好的成国公不做,跑到延陵这偏远地方来做什么?   延陵的顾氏,跟顾老爷子的关系可远着呢。   顾老爷子那一脉的兄弟,都在京城。   到了延陵之后,顾老爷子闭门不肯就诊,所以江南的杏林界都猜测,那位老爷子医术不好。他也不开方子,没法子辩驳,这话就渐渐传开了。   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难道这位老爷子看不起江南其他的大夫,所以不愿意显露,单单等着将张渊的军?   张渊是苏州第一神医嘛,这才够分量啊!   这让张渊有点兴奋了!   他也想看自己狠狠打败虚有太医之名的顾世飞。   到时候,肯定又为自己的声望添了一筹!   “顾老爷子曾经做过太医,跟我这种赤脚大夫不可同日而语。既然老爷子有切磋之意,倘若我不奉陪,岂不是不敬老前辈?”张渊轻轻捋着自己的美髯,慢悠悠说着。   宋玉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真怕两头得罪。   还是弟弟聪明,一句话就让张渊消了气,反而主动留下来。   宋玉就看了宋希一眼。   宋希则挑眉笑。   “尊夫人的病,不能再耽搁。我现在写了方子,大老爷叫人去抓药,吃下去,兴许尊夫人明日的命痛就能轻缓。”张渊又道。   宋玉忙道:“有劳张神医!”   张渊这是急着想给宋大太太医好。让明日顾世飞来了,先给顾世飞一个下马威。   他很快就写好了方子。   宋玉喊了身边的小厮,让赶紧去抓药,熬了让大太太喝下去。   宋玉心里暗喜:假如张渊真的和顾世飞耗上了,那么他应该会拼尽全力救治大太太的。   刚刚还在怪宋盼儿多事,此刻宋玉很是感激宋盼儿,对顾世飞也没了怨气,反而希望他快点来。   写了方子,宋玉就让人送张渊去客房休息。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弟弟宋希。   “多谢了!”宋玉对弟弟宋希道。   宋希就笑:“谢什么?”   “要不是你那句话,张渊哪怕留下来,也会心存怨气,不肯好好医治你大嫂。”宋玉道,“你的一招激将法,让张渊定会使劲本事,我自然要谢谢你!”   宋希哈哈笑起来:“大哥,你觉得是好事?倘若那位张神医被顾老爷子打了脸,将来你在苏州是不是得罪了人?”   宋玉微讶。   “那位老爷子没什么医术的。”宋玉道。   “半桶水才叮叮当当,满桶的水从来不响。”宋希道,“顾老爷子整整六年不曾出世,倘若没有真才实学,怎能沉得住气?”   宋玉不以为然:“也许真的没本事呢?”   “我在翰林院两年,好几次请老爷子看病,他有没有本事,可不是用嘴巴说的!”宋希笑,“大哥,你难道也以为能做到太医院提点,让还先皇封了国公爷的,靠的是运气?”   宋玉回味着宋希的话,沉默起来。   宋希的话很有见识,宋玉不得不承认他所言不错。   那么,张渊要是输了呢?   张渊在苏州是神医,给苏州达官贵人都看过病,他的人脉远远比宋玉要深得多。宋玉是去年才调往苏州的,他根基尚浅,能请到张渊已是难得。   这要是得罪了他,只怕以后在苏州也会有些掣肘。   毕竟他能救命,而宋玉不能,所以苏州当地的势力更加偏袒张渊。   ***************   如果没有意外的,每日定时更新在早上九点和晚上19点。新书期,求推荐票~~~   ☆、第008节出诊   宋家大老爷宋玉被二老爷宋希的几句话,说得有点犹豫。   万一顾家老爷子平素是深藏不露,一身高超医术,真的把张渊比了下去,张渊定要气急败坏的!   倒不是张渊没度量,只是他是苏州杏林第一人,身份不同寻常。神医的身份,让他败不起的。   可是,顾家老爷子真的医术了得吗?   怎么说起来他,杏林界的好手们都是隐约透出几分讥嘲?   是嫉妒他医术平常还能做到太医院提点?   要是让人去拒绝顾家,那是对顾家老爷子的侮辱!顾老爷子是宋玉的亲家,就是长辈,单单这一条,宋玉也不好如此。   宋家也是诗书传家,做不出那么狂妄无理的事。   宋玉就唯盼世间流言是真的。   第二天,宋玉亲自上门,迎接顾老爷子,给老爷子很大面子。   他先到妹妹的院子,问妹妹到底老爷子去看病是什么意思。   宋盼儿笑容里带了歉意:“都是我不好!瑾姐儿跟着老爷子学医,小有所成。听说大舅母生病,她是本着孝顺去看病。小孩子开的方子,大嫂怎敢吃?她又不是小病。她病了那么久,身子虚,不敢乱试药的,我也能明白大嫂。昨晚闲话的时候,我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当即就要去给大嫂瞧瞧,估计是想着替瑾姐儿鸣不平。老小孩嘛…….”   宋玉啼笑皆非。   感情他愁结了一夜,原来在顾老爷子这里,是哄小孩玩罢了。   宋玉摇头笑:“既然是这样,就请老爷子去府上坐坐吧。”   顾延臻挺不好意思的,问宋玉:“没给您添麻烦吧?”   “什么话,我求之不得呢!”宋玉笑,“倘若是平日,我们请都请不动!老爷子是给皇上、太后看病的太医,统领着太医院,能纡尊降贵去看你大嫂,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话说得冠冕堂皇。   顾延臻笑笑。   宋玉在外做官,说话自然场面又漂亮。   顾延臻也不曾当真。   丫鬟们已经去请顾瑾之和顾煊之姐弟,前来给舅舅问安。几个人说着话儿,顾煊之就跑来了,欣喜大声喊:“大舅!”   宋玉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孩子,大笑:“好小子,小半年不见,你又长个儿了!”   舅甥俩很亲热。   顾延臻在一旁轻咳,示意顾煊之下来。已经七岁了,别像个小孩子那样行为轻浮。   男孩子举止要沉稳。   顾煊之听到了父亲的轻咳,神色里多了几分忌惮,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玉就笑着,将外甥放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知道顾家乃是簪缨望族,规矩大。虽然孩子们现在住在延陵府,可他们迟早还是要回京的。   他也不能坏了顾延臻的家教。   “大舅,您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顾煊之扬着脸,问宋玉。   宋玉又是笑,摸着他的脑袋说:“带了很多!等会儿煊哥儿跟我去拿?”   其实这次回来没带礼物。接到长子的书信,知道妻子病重,他就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只是往常他回家,总会给孩子们带当地的玩物或者吃食。   顾煊之年纪小,不知道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就问了。   宋玉又不好扫了孩子的兴,想着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的苏州特产还有没分出去的,都堆在库房,回头给顾煊之找一件。   宋盼儿却故作严肃,对顾煊之道:“你不能去大舅舅家。今日又不是休息,你还要念书去!等学里休假的时候,娘再带你去。”   顾煊之就瘪嘴,很可怜望着母亲。   宋盼儿不为所动。   顾瑾之稍后也到了。   她喊了大舅舅。过年的时候才见过,宋玉这小半年变化不大。   宋玉也说了句瑾姐儿长高了之类的话。   宋盼儿见顾煊之不想去念书,非要去大舅舅家,就喊了他的乳娘来,让把他送回房,打发他去幼学。   顾煊之不情不愿的,嘟起小嘴巴,跟着乳娘去了。   宋盼儿看了眼自鸣钟,估摸着老爷子应该起床了,一行人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顾瑾之一家人现在住的宅子,位于马原巷,也是年代久远的老巷子,是当年曾祖父叫人治下的产业。   顾氏族人大部分住在马原巷。   顾瑾之家的宅子在巷尾,占地面积大。   从父母住的院子到祖父住的,至少要走两盏茶的功夫。   这也是顾瑾之喜欢延陵府的原因。   住的地方大,清净!在京城成国公府,面积小,顾瑾之父母住的静园,紧挨着二伯一家人,一点动静都能被人知道,很不方便。   顾老爷子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出发。   看到宋玉亲自来请,顾老爷子微微颔首,表示很满意。   顾老爷子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行医箱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从前顾老爷子总是随身带着。   自从到了延陵,顾延臻就再也没看到过这个医箱,一时间有点感触。他亲自上前,要帮老爷子拎着。   顾老爷子却道:“你不要动!”然后对顾瑾之说,“瑾姐儿,你拎着!”   宋玉看了顾老爷子一眼。   大夫外出就诊,徒弟拎着行医箱。宋玉也听说了顾瑾之跟着顾老爷子学医,他一直以为顾老爷子是开玩笑的,打发日子来着。   再看顾老爷子不让儿子提行医箱,单单要孙女来拎,足见老爷子当真了。   真把顾瑾之当成了亲传弟子!   可顾瑾之是女孩子,她将来要嫁人的!   宋玉又看了眼胞妹宋盼儿。   宋盼儿不明所以。   宋玉心里就有些急:女孩子德言工容才是本分,顾家这是要干嘛?顾瑾之原本性格就怪,谁都不爱搭理,已经是傻姑娘的名声在外。再这样离经叛道的,瑾之还怎么嫁人?   偏偏顾瑾之的父母和祖父都不以为意。   宋玉心念转动,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想等妻子的病好了,让妻子找宋盼儿谈谈。于是他不动声色,请了顾老爷子往家里去。   老爷子的行医箱很重,顾瑾之拎得有点吃力。   宋盼儿不忍,几次想上前帮忙。   可看着老爷子肃然的一张脸,又没敢。   马原巷离青果巷大约两刻钟。   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张渊正在给宋大太太号脉。   看到众人进来,张渊起身。   宋玉把张渊介绍给顾家众人,又把顾氏众人介绍给张渊。   张渊给顾老爷子作揖:“顾老,久仰您的大名!”   老爷子看了眼张渊,微微颔首,态度很冷淡。   张渊顿时尴尬起来,心里暗骂老东西,给你体面你还真装起来了!我好歹是闻名江南的人物,你别说你没听说过我!   他心里就对顾老爷子有了愤然。   *****************   求推荐票。新书期,极力需要爬榜,求推荐票支持么么众亲o(n_n)o~   ☆、第009节药到   宋大太太比上次顾瑾之来瞧时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皮包骨头,一双原本就明亮的大眼睛更加空洞无神,眼角泛青。   宋盼儿想起宋大太太往常的好处来,心里发酸,眼睛就起了雾气。   宋玉看着也难受。   宋大太太和从前判若两人。   昨晚吃了张渊开的药,宋大太太头轻了不少,没有往常那么重,眼睛也不花了,看着精神比往日好了些。   可病症并未太减轻。   看到了顾老爷子,她有气无力喊了声亲家老爷。   顾老爷子微微点头。   宋玉忙叫人给他们搬了椅子来坐,又吩咐上茶。   顾老爷子摆手,道:“还是先看病吧。”然后转头,不带情绪看了眼张渊,“张大夫诊断过了吗?不知老夫可能看看?”   张渊心里一阵好气:很久没听人叫他张大夫了。他被叫神医已经好些年头了,名头在外。   这个倚老卖老的!   “顾老请!”张渊面上不露情绪,笑容依旧温和,心里却在冷笑。这种疑难杂症,张渊曾经看好过一例。   顾老爷子也未必有手段。   到时候看看这个老东西怎么出丑,让他现在端架子!张渊狠狠的想。   这样想着,心里的怒火倒减轻一半。   顾老爷子就坐下来,专心给宋大太太号脉。   片刻,他收回了手,对宋大太太道:“不是什么大病,几副药就能好,大舅太太安心。”   宋大太太眼底就露出了求生本能的狂喜,连声说:“多谢亲家老爷费心!”   顾老爷子颔首。   “咱们外头说话?”顾老爷子起身,对宋玉和张渊说道。   宋玉说好,亲自替顾老爷子和张渊打起了毡帘,顾瑾之紧随其后,四人去了外面的次间。   宋盼儿和顾延臻留下来陪着宋大太太。   西次间坐定之后,丫鬟上了茶。   顾瑾之坐在祖父的下首。   张渊就往她脸上看了几次,心中讶然:既然是外甥女,不跟着母亲在内室,反而在顾老爷子身边服侍?这是什么规矩呢?   顾瑾之也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张渊就淡笑着挪开了眼,心想这姑娘不过十来岁,倒不怕事。   “顾老,晚辈今日讨教了。不知宋大太太病症如何,请顾老点拨迷津,晚辈领教。”张渊说得很恭敬,却不由自主摸了摸常常的美髯。   这是他得意时的下意识动作。   顾老爷子却道:“我好几年不号脉了。凡事先来后到,我断乎没有越过张大夫的道理。还是张大夫先说吧。”   显本事的时候,假如顾老爷子先说了,还有张渊什么事!   明明是他先来的。   这点上,这位老爷子倒厚道。只是厚道有什么用,得有真本事。张渊又在心里冷笑了一把,开口道:“以晚辈愚见,大太太这是阳明实热之证。”   阳明是指经脉。   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他的意思是说,宋大太太的病,乃是肠胃出了问题。   以往的大夫也大部分是这样来治宋大太太的。   “…….病邪在表,宜以汗解之。麻黄峻汗,窃以为妥。”张渊笑着说,“不知顾老可有他见?”   “不见得是太阳阳明证吧?”顾老爷子语气仍是不变,带着几分冷漠,“我倒以为,是因一个多月前大太太的风寒,湿邪侵体,湿困中焦,导致脾阳受损,脾气不畅所致。”   张渊差点笑出声来。   看顾老爷子那一脸的淡然,还以为自己说得多么精辟呢吧?   宋大太太头疼、大便不通,怎么说得上脾气不畅所致?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怪不得顾老爷子在太医院混不下去了!   “…….顾老,您这个,可有根据的?”张渊忍着笑,神态却再也不见恭谦。   他平素也不是狂妄之人,只是刚刚对顾老爷子的态度极度不满。如今顾老爷子又见识浅薄,他就不再客气了。   这样的人,居然做到了太医院提点,他是多好的运气啊!   顾老爷子却不想和他说话,转脸对宋玉道:“上次瑾姐儿开的方子,不知可丢了?倘若没丢,吃上三剂,保管一日起效。”   宋玉陪着笑脸。   顾老爷子哪里是来看病的,分明就是来替顾瑾之讨公道的!   胞妹说老小孩,果然是老了就像小孩啊。宋玉难道跟顾氏这一老一小两个孩子计较?他笑着,道了是,态度有点敷衍。   张渊则惊讶看了眼顾瑾之。   顾老爷子说“姐儿”,无疑就是这个女孩子了!   看着她小小的,梳了双髻,满十岁没有啊?   顾老爷子这几年是脑子坏了吧?   张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老爷子丝毫不以为忤,好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没有看张渊。陌生人,引不起老爷子半点兴趣,他带着顾瑾之先告辞了。   听闻老爷子要走,顾延臻夫妻俩也忙出来。   宋玉亲自送到垂花门,回来才对张渊道:“真是对不住啊张神医!老人年纪大了,做晚辈的只能顺着他的心意…….”   张渊心里的一口气全部出来了,哈哈大笑:“老朽明白的!”   他五十多岁,在宋玉面前可以称老。   宋玉又派人拿了张渊的方子去拿药,煎了让宋大太太喝下去。   当天,宋大太太觉得头轻了不少,人也好受了些,心里高兴,就直夸张渊真是神医。   张渊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这样的夸奖太多了,天天听,他没什么感觉。   只是想起顾家老爷子说什么脾阳受损,他就觉得好笑,想着回苏州定要说给同行们听听。   那样的人,居然是做过太医院提点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宋大太太的头又疼了起来。   吃了药也不管用,肚子坠痛,却便不出来。   张渊心里一寒:难道自己看错了,还是用药剂量小了?   他可不允许自己的招牌砸在延陵府!   他又重新加大了剂量,让宋大太太服下去。   结果到了半夜,宋大太太的病症增强了,腹痛如绞,一阵一阵的,这是以往没有的!   宋大太太疼得受不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张渊是庸医。张渊再来号脉,她劈头盖脸数落,不给他瞧。   张渊这些年,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脸都铁青了!   宋玉看着妻子难受,也顾不上照顾张渊的情绪,心疼拉着妻子的手,束手无策。   妻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让宋玉这个七尺男儿落下泪来。   二老爷宋希夫妻听说了大太太病情恶化,两人也半夜来探病。   大太太的确更差了,不知道能不能挨过今晚。   宋玉关心则乱,听着大太太呻吟,没了主意。想着年少结同心,十几年的恩情,一时间万念俱灰,坐在床边抹泪。   二老爷宋希道:“大哥,昨日顾老爷子不是来看过了?他开的方子呢?”   张渊站在一旁,原本就气得脸色铁青,听到宋希这话,忍不住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开方子。辩证不明,你这是想害死大太太?”   “那张神医可有法子解我大嫂这时之痛?”宋希也冷脸。   张渊噎住。   他没有。   早知道宋大太太这种难症如此棘手,他就不该来,让自己的名声受损。这要是治不好,也许明日就会传到苏州去。以后,他这个神医也莫做了!   有些病症真的是前所未有,并不是大夫能医治所有的病。   有时候生病也要看造化。有人没有造化,就该别老天爷收去,大夫也拉不回来的。   张渊心里又急又气,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在…….在这里………”宋大太太听到了顾家老爷子,知道顾老爷子昨日说的方子,就是顾瑾之开得那个。   那方子她一直放在枕边。   她记得昨日顾老爷子说,吃了就能好。   到了如此地步,宋大太太再也顾不得了,拿出来让宋希派人去抓药。   宋希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有点犹豫。   药方上字迹看得出稚嫩,写着苍术、升麻、荷叶三味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得药,这真的能解顽疾吗?   可人家开了,总要试试的!   宋希做事向来大胆,当即拿了出去,让管事立马去抓药!   过了半个时辰,宋大太太也疼了半个时辰。   她已经没力气骂张渊了。   张渊就上前,给她针灸,想做最后一搏。   结果,一点用就没有。   宋大太太也不哭了,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满目嘲讽。   张渊脸上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   宋玉看张渊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怀疑起来。他的神医名头,到底从何而来啊?   终于,管事抓了药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何,宋玉仍是不放心,把药方给张渊再看一眼:“这方子,您瞧瞧是否稳妥?”   药都抓来了才问他?这分明就没有半点诚意!   张渊气得半死。   无奈,他失手了啊!再大的气,他都只能忍着。   看了眼药方,他心里的暴怒几乎要发泄出来。   “这方子要是管用,老朽明日就赤膊负荆,从这青果巷爬到马原巷顾家,给顾老爷子赔礼道歉去!”张渊狠狠将方子甩回宋玉手里。   宋玉就变得犹豫。   宋大太太拼了最后一口气,大喊:“快去煎药,你们这是要看着我死?快去煎药,不要听这个庸医的话!”   张渊鬓角青筋暴突,用力甩袖,阔步出了内室。   这种粗鲁无知的妇人,给她看病真是自降身份!   宋玉也顾不上追张渊,亲自下去煎药。   过了两刻钟,药煎了来,宋大太太不顾烫嘴,一口气喝了下去。   热流从口腔一直滑到了心里。   宋玉、宋希和二太太秦氏等在一旁,看看药效如何。   宋大太太也知道药效不会那么快,倒也安静等待。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如绞的时不时腹痛,突然没了。   她猛然睁开眼:“我…….我肚子不痛了。”   宋玉等人大惊。   这刚刚喝下去没多久吧?药碗还没冷呢。   “再等等看?”宋玉道。他知道宋大太太的腹痛是一阵一阵的。   宋大太太也点头,心里却感觉有清凉慢慢沁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心里幻觉。   她静静合眼,等待着。   宋玉、宋希和秦氏屏息,生怕打扰了她,等在一旁。   又过了一刻钟,没听到宋大太太再说腹痛。   宋玉就惊喜忘了宋希一眼。   宋希也喜。   宋玉准备问宋大太太感觉如何了,却听到了宋大太太微微起伏的鼾声。   她……她睡熟了!   宋玉嘴巴张得老大,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从生病,宋大太太就没怎么睡过。   他给弟弟和弟媳妇摆手,让他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宋希和秦氏也是兴奋不已。宋大太太这样子,分明就是有好转。吃了药能熟睡,这是好事啊。   宋希夫妻俩就蹑手蹑脚走出了内室。   出了宋大太太的院子,宋二太太秦氏轻声问丈夫:“你说,顾老爷子那方子,是不是真的管用?”   宋希笑:“张渊又是针灸又是开药,大嫂病情加剧。喝了那碗苍术、升麻、荷叶汤,大嫂竟然睡熟了,这要是不管用,还有什么管用?等着吧,明日定有好消息!”   秦氏欣慰舒了口气:“顾老爷子真是妙手回春啊!”   “顾老爷子?”宋希更是笑出声,“那是瑾姐儿上次给大嫂开的方子!”   宋二太太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   第二更了,求推荐票   ☆、第010节病除   宋玉寸步不敢离开大太太。实在熬不住了,他点头打瞌睡,差点嗑在椅子扶手上。   孙妈妈就让丫鬟就在内室宋大太太床前安了张长榻。   宋玉蜷缩着身子勉强睡了半个时辰。   他猛然又一下子醒了,问同在内室守着的孙妈妈和丫鬟元柏,大太太怎样了。   “还在睡…….”孙妈妈悄声说道,声音里有难以压抑的喜悦。   孙妈妈服侍大太太的,她最是清楚:自从生病以来,大太太就没好好睡过一夜。   像这样长睡,定是病情好转。   宋玉脸上也露出几分期盼。   大太太一觉睡到了上午巳正,她睡足了整整四个多时辰!   睁开眼,宋大太太只觉得压在头顶很久的沉重倏然就没有,她头轻目明。心里大喜,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胃有点空空的。   她突然想吃蟹黄包,就坐了起来。   她一动,把宋玉和孙妈妈以及四个大丫鬟都惊动了。   大家围在床前问她怎样了。   宋大太太笑:“好饿……..”   孙妈妈突然就捂住嘴哭,眼泪簌簌落下来。自从生病,大太太饮食不正,总是孙妈妈劝她,无论如何都要吃饭。   这样主动说饿了,还真真头一次。   病都好了吧?孙妈妈喜极而泣。   几个丫鬟也跟着湿了眼眶。   宋玉眼睛也涩。   看着他们都这样,宋大太太也动容。她道:“快去给我弄点吃得来!我都好了,你们这是作甚?”   “嗳!”孙妈妈欢喜应着,要亲自去厨房熬粥。   宋玉喊住了她。   “先喝点水,不忙吃东西。我去请了亲家老爷来,问问有什么忌口的。你病了这么久,万事小心些才好。”宋玉道。   孙妈妈就站住了脚步。   宋大太太想着生病那段日子整日头晕目眩,痛不欲生的滋味,心里打了个寒战。   “那快去请了亲家老爷!”宋大太太道,然后又道,“你亲自去!”   宋玉衣裳也没换,头发微散,也顾不上梳洗一番,径直出了门。   孙妈妈端了杯温水给宋大太太喝着。   一杯水下肚,又扶了宋大太太躺下。   宋大太太也不逞强,顺势躺了。   孙妈妈反复问她感觉如何。   “头轻了,身子也轻了,心里也不浮躁。”宋大太太笑着道,“我自己病了这么久,最是清楚!瑾姐儿那剂药,是管用的!”   然后她露出几分悔色,“那日瑾姐儿开的方子,你叫我去抓了药来吃,我还说什么哄孩子玩!都是我自作孽,受了这么多罪!等我再好了些,我要亲自去向瑾姐儿道个歉!”   孙妈妈就笑,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大太太何必自责?表小姐才十二岁,任谁都猜想,只恐药她都记不全。药难道是乱吃的?谁敢把性命交到那么小的孩子手里?您是大舅母,倘若道歉,表小姐哪里受得起?况且您往常也疼她……..”   宋大太太就缓缓舒了口气:“没白疼她!”   说着话儿,她更加饿了。   孙妈妈就大喜,这绝对是好了的!   ***********   那边,宋玉的马车急匆匆使劲了马原巷,到了顾家门口停下。   他不等房门上的小厮通禀,疾步往妹妹的院子去。   宋盼儿正在对账。   看到大哥头发零散,衣裳起皱,她心里顿时就凉了。   大哥这样不顾仪表出门,难道是大嫂快不行了?   宋盼儿掌心一片冰凉,忙迎了上去。   宋玉喘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你大嫂都好了,正要吃饭呢!我想请老爷子再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宋盼儿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大喜,忙道:“是吃了老爷子开的方子?”   “可不是!”宋玉道,“你大嫂病了那么久,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忌口。她现在饿着,我先问问老爷子,才敢让她用膳。”   宋盼儿就让宋妈妈把账本收起来,自己带着大哥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正在教顾瑾之念书。   《孔子》已经学完了,现在在学《孟子》。   顾瑾之念书领悟能力强,学的很快,老爷子教起来很有成就感,心情很好,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和。   现在在讲孟子见梁惠王那篇。   看到宋玉和宋盼儿联袂而来,老爷子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宋玉则快步上前行礼,然后把宋大太太已经好了很多,告诉了顾老爷子:“…….冒昧再请您去看看。”   顾老爷子轻轻翻了页案几上的书,声音不温不火:“原是瑾姐儿看的,方子也是她开的。我只是去说了几句瑾姐儿说过的话。只是,我前日看的,说过吃了药就能好,昨日就应该能好,怎么今日才来问?”   宋玉顿时语塞。   既然不相信人家,现在还来请人家?   他平素也善言,此刻却不知那一句说起。   顾瑾之就笑着道:“大舅舅,您不用麻烦的。大舅母从前胃口不济,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米粥等好克化的。按那方子再吃三五剂就好。那原本不是重病,只是杂症,以往的大夫可能看走了眼。不用再劳烦祖父去瞧的。”   宋玉眼睛亮起来。   他又看了眼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是有心刁难宋玉几句的。可是见孙女年纪小小,就有种平淡宽容,念头就压下了,道:“按瑾姐儿说的办吧!”   宋玉又连连作揖,道了谢,急匆匆回家去。   他甚至连感叹的时间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大太太的病。   宋盼儿心急,想知道大嫂怎样了,也跟着去。   宋大太太饥肠辘辘,又喝了碗熬好的药,等着吃饭。   厨房里已经做了些山药糕和米粥。   见宋玉和宋盼儿进来,宋大太太疑惑:“亲家老爷呢?”   宋玉就把顾瑾之的话说了一遍。   宋大太太再也不敢怀疑顾瑾之。她饿得厉害,让丫鬟去端了米粥来。   吃了两块山药糕,又喝了一碗米粥,才意犹未尽放下筷子。她也不敢多吃,怕积在心里又生病。   吃过之后,她有些疲惫,又睡了一觉。   宋盼儿瞧着她的气色,已经有了几分回转,眼睛看上去有神。那股子生机,肉眼都能看出来。   病大概是真的好了!   宋盼儿就扬了扬眉:要是早吃了瑾姐儿的方子,病早就好了吧?   宋大太太生病时,宋盼儿满心同情,不跟她计较。可是宋大太太眼看着好转了,宋盼儿以前受的气,又回来了。   她定要讨个说法!   她想着,过两天等宋大太太彻底好了,就再来刺她几句,叫她狗眼看人低!   想着这些,宋盼儿高兴的回了自己家。   ************************   周一早上好。在坑里的姐妹们,求推荐票!!么么大家!!!   ☆、第011节发火   宋玉走后,顾世飞看了眼认真背诵《孟子》的顾瑾之。   “瑾姐儿,你给宋大太太开的方子,写出来我瞧瞧。”顾世飞突然道。   顾瑾之正在背书给老爷子听,突然闻得这话,拿了笔沾墨,把方子写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心思深敛。他去瞧过宋大太太,知道顾瑾之对病因没有看错,就不问方子如何。   直到此刻,他才蓦然想知道,顾瑾之到底开了什么方子。   “苍术、升麻、荷叶……”顾瑾之写好之后,交给老爷子,老爷子看着,目光一敛,不由念出声来。   这些药理,老爷子自然是烂熟于心的。   苍术健脾,升麻升举阳气,荷叶亦可治疗脾虚泄泻。   药简单,却是每一味都对症。   老爷子久久没说话。   顾瑾之就道:“这叫清震汤。”   老爷子抬头,眼底有了几分笑意,道:“还有名字?出处在哪里?”   这是清代一本专门记载“杂难病症”的书籍里记载的,从前是民间偏方。虽然不入主流,却非常凑效。   顾瑾之前世从医,遇到过好几起宋大太太那样的病。   别说现在这个时期的大夫,就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以科学为基础的西医都容易当成肠胃受损来治。   顾瑾之饱读医书,四十多年从医过程中,治好了数十起宋大太太一样的病。   而现在这个时期,这味偏方尚未出现。   “没有出处,我自己想的。”顾瑾之道。   老爷子又是长长的沉默。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用药如用兵,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在多,治病亦然。这样简单的方子,连我都不敢轻易出手。你这孩子啊……”   语气很复杂。   既欣慰顾瑾之学艺快而精,又感叹这份天赋才惊绝艳!   顾家祖坟是冒青烟了,才让顾氏家学后继有人吗?   老爷子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浊气,放佛要缓缓舒出来。   “您总跟我说,治病,贵在辩证明、用药精。能少用就少用。这也如用兵,乌合之众,虽多何用?”顾瑾之说。   老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很久没有那么开怀。   当天中午就留顾瑾之一起吃饭,祖孙俩说了一下午的医书,谈论青史留名的名医,各抒己见。   顾老爷子甚至有种遇到知己的欣慰感。   他有三个儿子,或没有天赋,或不屑学医。顾家祖上就是靠摇铃串巷起家的,老爷子总担心家学落寞,为此常常抑郁。   直到现在,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对儿子们也少了些怨气。他们都不肯学医,老天爷为了补偿顾家,才给了个顾瑾之?   他这个孙女,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再给他十个愿意学医的儿子,老爷子也不换!   得徒如此,夫复何求!   ************************   宋盼儿从娘家回来,已经是下午末正。   她照例问问身边的丫鬟,顾瑾之今日都做了什么。   得知老爷子留了顾瑾之吃饭,而后又在谈学问,就笑着让宋妈妈再拿出账本来。   心情很好,算账也块,两刻钟就算完了。   阖了账本,看着时辰尚早,宋盼儿道:“再过十几日就是端午节…….看看还有哪些颜色鲜艳的料子,给瑾姐儿和煊哥儿做两套衣裳,躲午的时候穿。”   “躲午”是端午节的习俗。   出了嫁的女人,都要当天中午回娘家躲午,沿袭至今。   宋盼儿每年躲午,都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去。   宋妈妈就笑着吩咐丫鬟们开了箱笼。   宋盼儿挑来挑去,有好几匹过年的时候大哥宋玉从苏州带回来的丝绸,说着进贡进京的那一批,颜色秾丽,纺织精致。   “这个粉橙色的,瑾姐儿穿好看,给她做件褙子。”宋盼儿拿出一匹。   然后又看到了两匹玄色的,想了想说,“留着要生虫了!那老爷子和三爷各做一件直裰。”   最后还剩下一匹大头红的,能给顾煊之做两件直裰:“这个煊哥儿穿好看。”   “夫人自己不做?”宋妈妈就笑,“还有去年从金陵织造府来的,要不要拿出一匹给自己做了?”   宋盼儿眼睛亮亮的,兴致很高:“去拿来我瞧瞧。”   宋妈妈又抬了只箱笼来。   她拿出一匹丁香色的在身边比划,宋妈妈和几个丫鬟都恭维着说好看。   宋盼儿皮肤雪白,穿什么衣裳都好。   顾延臻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看到东次间罗汉床上堆满了布料,就问宋盼儿:“又做衣裳?”府里定例,三月份才做的春装。   “嗯!”宋盼儿甜甜笑,然后把那匹玄色的苏稠往顾延臻身上比划,“这个给你做,好看吧?”   顾延臻就笑,随口说了句好看。   宋盼儿又把其他的都说给他听。   家里人都有,除了洪莲母子。   顾延臻就想起上次洪莲带着顾琇之过来请安,顾琇之袖口破了一块,洪莲绣了朵梅花装饰。   他道:“我就不做了,给琇哥儿做一件吧。”   屋子里气氛顿时一凝。   宋盼儿想都没想,脸就落了下来。   宋妈妈见状,暗暗给丫鬟们使眼色,让她们悄悄退出去。   “不是才给他们做了春衫?”宋盼儿冷声道,“我是给瑾姐儿和煊哥儿端午节出门做衣裳,顺带着给咱们也做几件,又不是定例。琇哥儿端午节又不用出门……”   她这个主母,顾琇之叫她一声母亲,她却从来不当顾琇之是孩子。   每每想起当年洪莲对她的背叛,宋盼儿心里就刺痛一下。   她没给洪莲下拌,那是她的仁慈,还想好吃好喝供着他们母子不成?   没冻着、没饿死就是对他们的恩典。   “前日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琇哥儿的袖子破了一块,还是缝上去的。”顾延臻道,“他已经快满十岁,幼学读完了,要去族学。以后要出门交际,总不能让他穿的寒酸?”   宋盼儿心里就升起了怒火。   “袖子破了一块?是洪姨娘跟你诉苦了,说我给他们做衣裳用的料子不好?”宋盼儿猛然拔高了声量。   顾延臻就愣了一下,下意识否认:“没……没有啊!”女人的思维好奇怪。他说顾琇之的衣裳破了,怎么宋盼儿就猜疑洪莲挑拨告状?   这两件事根本就挨不着吧?   “煊哥儿的衣裳,哪一件是破了袖子的?”宋盼儿劈头盖脸,声音更大,“一样的料子,单单琇哥儿衣裳就破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公子哥,斯斯文文的,怎么就弄破了衣裳?顾延臻,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臻瞠目。   他说什么,就惹得宋盼儿发这么大的火?   *************************   求推荐票。现在在冲新书榜,推荐票很重要的,姐妹们路过留票,拜谢了!   ☆、第012节担心   宋盼儿只要碰到洪莲母子的问题,就会大发雷霆。   她是遇到了顾延臻,将她捧在手掌里,凡事见她闹了就由着她。   要是稍微有点主见的男人,再冷漠无情些,宋盼儿这日子就难过了。   宋妈妈看着她有点小事又冲顾延臻吼起来,心里就叹气:宋盼儿在娘家是幼女,父母兄长皆宠溺;嫁到成国公府又没有婆婆,当家的大太太是个直爽性子,很欣赏宋盼儿。   所以她没受过磨难,还是做姑娘时的火爆脾气,性子一点也没有磨圆。   她唯一吃亏的,就是在洪莲身上。   宋妈妈见宋盼儿双颊生绯,知道这回是真的气急了,给大丫鬟海棠使眼色,让她带着满屋子丫鬟婆子们都避开了。   宋妈妈这才上前,轻轻拉了宋盼儿的手:“夫人,有什么话好好跟三爷说!三爷又不曾说了您什么……”   顾延臻就连忙道:“可不是嘛!好好的,你又发火!洪姨娘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看见的。琇哥儿常年总是那两件直裰……”   他有点怕宋盼儿。   可想着顾琇之也是他的儿子,穿的那么寒酸在族学里念书,定会叫人瞧不起,心里不忍,又道:“琇哥儿是要出门念书的。旁的不说,衣着不得体,外人不说你这个做母亲的刻薄吗?”   宋妈妈就抬眸,看了眼顾延臻。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宋盼儿却没听出话音,怒道:“我刻薄他?好啊顾延臻,在你心里,我宋盼儿就是这样腌臜的?我要是刻薄他,在他体弱多病的时候下点手脚,他早就见了阎王,我何必今日来作贱他?”   “我也没说你刻薄他,只是旁人会这样猜忌……”顾延臻脑子大了。   他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   宋盼儿一闹,他就只有妥协的份儿。   “是旁人这样猜忌,还是你这样猜忌?你要是这样心疼他们母子,跟着他们过,我带着瑾姐儿和煊哥儿回娘家,不碍你的眼!”宋盼儿吼起来,声音更大了。   话也越说越过分了。   宋妈妈见是劝不住了,重重在宋盼儿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宋盼儿吃痛,有点回过神来。   宋妈妈就给她使眼色。   宋盼儿不明,心里微惑。   宋妈妈一向是个细心的人。   见宋盼儿闭了口,宋妈妈这才笑着对顾延臻道:“三爷,还不是吃饭的时辰,您先去小书房坐坐,这里翻箱倒柜的,乱七八糟,容奴婢们收拾收拾。”   顾延臻有了个台阶,就出了东次间。   他重重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好不好的,怎么鬼使神差的跟宋盼儿说起这些话,惹得她暴怒?   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能是心里一直对顾琇之不忍吧。   跟着洪莲,畏畏缩缩的,没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气度。顾延臻天生就是个心软的,看到孩子那样,早就在心里发酸。   今日却当着宋盼儿的面说出去,难道是因为昨日夜里顾琇之拿了字给他看,向他请教学问的缘故?   暮春风暖融融的吹在身上,顾延臻触目芳菲,今日却没有半点诗意。他没有去小书房,而是去了外书房。   刚刚走出院门,就碰到了顾瑾之。   “爹爹!”顾瑾之给他行礼。   顾延臻颔首,声音没什么力气嗳了一声:“功课做完了?”   顾瑾之道是,见他心情不济,也没说什么。   父女俩擦身而过。   母亲的院子安静极了,丫鬟们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再想到刚刚父亲的垂头丧气,顾瑾之就知道,她母亲又发火了。   洪姨娘又干嘛了?   宋盼儿的性格,属于大大咧咧,小事她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十年来,宋盼儿每次跟顾延臻生气,都是因为洪姨娘母子的事。   顾瑾之进了院子,却被宋盼儿身边的大丫鬟海棠拦住了。   海棠笑着对顾瑾之道:“七小姐,我这些日子睡觉总是有噩梦,常常夜里吓醒就睡不着,您能帮我瞧瞧吗?”   顾瑾之就看了眼海棠:没有失眠多梦的症状。   这是调虎离山。   宋盼儿大概和宋妈妈在内室商量事情。   顾瑾之没有点破,笑着说好。   海棠住在母亲院子后面的耳房里。   顾瑾之给她号脉,开了服养血宁心之剂,说:“你近来可能听了谁说鬼怪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害怕。身子没什么问题,这药愿意吃就吃,也是补建,没坏处;要是嫌麻烦,也可以不吃,夜里睡觉别多想烦心事。”   海棠就连连给顾瑾之道谢,眼睛转来转去,又在想其他法子拖住顾瑾之,不让她进内室。   顾瑾之看得明白,正好瞧见她床头搁着的针线簸箩,里面的活计鲜艳极了,只是看不出是什么,就拿过来瞧:“你的活计真好!这是要绣什么花样子?”   “是腊梅。”海棠笑道。   “是吗?”顾瑾之还是看不出来。   “这是新的绣法,二厨上的秦妈妈教我的。我现在绣阴影,等绣好了,腊梅就像是活的。”海棠笑,“我还绣了幅帕子,您要看看吗?”   顾瑾之只会绣简单的活计,听到这里就笑道:“好啊,拿来我看看。”   海棠就翻了箱笼找。   腊梅因为打了阴影,有点二维感,很立体。   这真真有创意。   顾瑾之爱不释手。   “您想学吗?”海棠问顾瑾之。   刺绣而言,顾瑾之从五六岁学起,至今仍是半桶子水。好比孩子学走路,顾瑾之还是在爬的阶段,连走都不会,海棠却想教她百米赛跑快速获胜的技巧。   她想学,但有心无力啊。   好在海棠只是拖延时间,并不是真心要教她,顾瑾之就顺势说好。   于是她在海棠的屋子里耗了半个时辰。   海棠一直留心正屋那边的动静。   听到宋妈妈喊丫鬟沏茶,海棠才知道,三夫人的火已经过去了。   顾瑾之就笑:“我只怕是学不会的。不过,你绣的跟程师傅一样好。这帕子能不能送我?”程师傅是宋盼儿给顾瑾之请的绣娘。   海棠就笑:“奴婢可不敢跟程师傅比。您喜欢只管拿去!我如今只会绣腊梅。等过日子学会了其他样子,再给您绣。”   顾瑾之把帕子叠起来,收在怀里,跟着海棠去了母亲那边。   宋盼儿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喝茶,已经看不出怒意,笑盈盈的问顾瑾之:“什么时候过来的?”   海棠忙接话:“七小姐来了一会儿,是奴婢身上不太好,想请七小姐瞧瞧。七小姐又说奴婢的活计好看,说了半天的话。”   “你哪里不好了?”宋盼儿对身边的人都不错。   海棠忙笑:“就是夜里有梦,七小姐开了方子。”   一提这话,宋盼儿就高兴起来,笑道:“那你照了方子拿药吃。”然后又兴致勃勃把顾瑾之治好了宋大太太的病,当着丫鬟们又说了一遍,“……延陵府那么多大夫,又从锡城请了位,还有苏州来的什么神医!结果,咱们家瑾姐儿,三剂药就治好了!这才是能耐!”   大家就都附和着夸顾瑾之好医术,又夸宋盼儿教女有方。   宋盼儿眉眼就飞扬起来。   一般脾气暴躁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宋盼儿这样,已经没事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延臻和顾煊之来了。   顾延臻往宋盼儿脸上瞧,见宋盼儿已经没了怒色,他大大松了口气。   这就是宋盼儿的好处。   她发火过后,一般不再深究,不会总揪住不放,干脆痛快,顾延臻最爱她这点。   一家人又是和睦。   青果巷宋家那边,张渊一直赌气住在客房。   他没有再去给宋大太太看病,宋玉和其他人也没有来请他,张渊心里骇然。   然后,他就听到了满院子丫鬟小厮们都在说,宋大太太的病已经好了。   张渊心里重重被什么击了一下。   他可是说,假如顾老爷子的方子治好了宋大太太,他就从这里爬到马原巷顾家去的!   张渊额头有了些冷汗。   *************************   第一更,求推荐票!   ☆、第013节肯定   喝了三剂药,宋大太太病症全无。   自从生病,她的精力好似被慢慢抽走,人颓废萎靡,直到今日才渐渐回来。   她心情很愉悦。   宋玉原本不让孩子们过来烦她,让她安心休息。   宋大太太却派了丫鬟请自己的儿子女儿、二太太和二房的两个孩子,一起到她跟前说话。   满屋子热热闹闹的。   二太太秦氏生怕她体力不济,说了几句话要走,道:“大嫂,您应该静养。”   “不碍事,不碍事!”大太太笑着道,“我总是躺着,好人都躺出病来。咱们说说话儿,我也有精神。”   二太太只得又坐下。   宋言昴和宋言昭兄弟俩连日来也跟着担忧。父母怕他们耽误学业,就不准他们总到跟前来。   他们都只是隐约听闻母亲那晚的凶险。   两个孩子就寸步不离守着。   宋大太太转眼瞧见了,又笑着吩咐他们:“都去念书!我生病这些日子,你们也跟着耽误了功课。”   宋言昴和宋言昭看着母亲有说有笑,和从前强撑着说笑完全不同。   两个孩子心里的石头落地,去了族学念书。   明年有秋闱,宋言昴兄弟俩是打算下场试一试的,所以最近功课的确比较紧张。   “那个什么张神医呢?”宋大太太打发了儿子去念书,就笑着转头对身边的孙妈妈道,“他不是来给我瞧病的吗,怎么不见了踪迹……”   言语里有了戏谑。   “还在外院那边的厢房住着呢。”孙妈妈道。   “请了他来给我复诊。”宋大太太又是笑,“那日他不是说,要是我的病被瑾姐儿的方子治好了,他就从咱们这里爬到马原巷去吗?”   当时的气话,不仅仅张渊自己记得,宋大太太也记得。   孙妈妈就笑,并不动。   二太太也笑,道:“大嫂是真的全好了,都会说笑呢。”   她很替大太太高兴。   大太太道:“我可没说笑!好歹也是偌大苏州城的名医,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自己不认吗?”然后又笑着催孙妈妈,“派个小丫鬟去叫啊!”   孙妈妈无奈摇头,道:“您怎么想起这出来?张神医和大老爷交好,是大老爷的朋友。到了咱们府上就是客,怎好叫客人难堪?”   二太太也这样劝她。   宋大太太抿唇笑,不再多言。   宋玉难得回趟延陵府,见妻子已经没事,又听说妻子生病期间,延陵太守、姜驸马还有其他亲朋好友,都派人送了药材来瞧。   如今大太太好了,应该去报个喜。   他先去了太守府。   延陵太守姓胡,出身京都名门,只是到地方做官的,任期满了定要回京。他为人圆滑,到了延陵之后,和延陵各大望族都交好。   从太守府出来,就回了青果巷。   姜驸马住在青果巷的另一家望族姜氏的祖宅里,和宋家近百年比邻而住,两家交情很好。   姜驸马是先帝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尚了明慧公主。后来明慧公主身体欠佳,姜驸马想带她回江南静养。先帝最疼明慧这个妹妹,就同意了请求,另在延陵给明慧公主造了公主府。   明慧公主温婉贤惠,并不住在公主府,而是跟着姜驸马住在姜家。   宋玉到了青果巷,让马车和跟车的小厮先回去,他徒步去了姜驸马家。   姜驸马的宅子在姜家宅子的最后一段,门口安静,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阴凉。   朱红色大门就敛在阴影里。   宋玉敲门,来看门的小厮认识他,笑着请他稍等,快步进去通禀。   片刻,小厮又回来说,驸马和公主请他进去。   宋玉就跟着小厮往内走。   姜驸马这地方,小巧精致。庭院收拾得干净,种着翠绿色的冬青树,质朴温馨。   公主和驸马正在对弈,见宋玉来,夫妻俩才放了棋子。   “大太太身体好点了吗?”明慧公主笑盈盈问宋玉。   她丰腴,一张圆润的脸,生来就瞧着亲切。   宋玉忙道:“都好了!上次公主叫人送了药材,多谢公主和驸马惦记。她好转了些,我特意来公主告诉一声,省公主和驸马记挂。”   “不用如此见外的。邻里住着,就像一家人。”明慧公主又是笑,“等她好了的,到我这里来逛逛也无妨的。”   宋玉连声道是。   姜驸马就问:“是哪位大夫如此神术?”   他们比邻住着,早就听闻宋大太太的顽疾无法痊愈,看遍了大夫。   有些时候,像宋大太太那种疑难杂症,能治好就要看运气。   再医术高超的大夫,没见过的病,都可能看不出缘由来。   宋玉就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明慧公主心思缜密,一下子就看到了宋玉的犹豫,笑着又问他,“可有什么缘故?”   “倒没有缘故,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宋玉笑道,“只是怕公主觉得我胡乱撒谎。”   明慧公主和驸马就都笑了。   公主更是道:“那你定要说说。”   “是我的外甥女,顾家的七小姐看的。她跟着顾老爷子学医两年了,整日在家里给丫鬟仆妇们看病。听说大舅母生病,她本是孝顺孩子,就来瞧了,开了方子。只是,我们都不敢乱用。而后拙荆确实挨不过,张神医又束手无策,才把那方子捡了药来吃。一剂药下去,人就睡熟了,如今有说有笑的。”宋玉道。   明慧公主和驸马都愣了一下。   而后又笑起来。   要不是宋玉有言在先,的确像是胡说八道!   那种疑难杂症,整个延陵的大夫都没看出来,一个不曾出世的小女孩,她怎么就能断诊?   要么是运气好,蒙对了;要么就是后面有高人指点。   “顾老爷子教徒有方啊。”姜驸马笑。   他认定是顾老爷子在幕后做了帮手。   “我们也这么说。”宋玉笑,“顾老爷子毕竟是做过太医院提点的人,见识医术就是不同凡响。”   明慧公主忙点头:“顾家老爷子医术了得的!从前我在宫里,每每生病都是看他,三剂药痊愈。只可惜,他如今不再问诊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然后她又道,“我来到延陵,还听人说顾老爷子医术平庸,真真叫我生气,也不知是谁在诋毁顾家。”   没人知道缘故,没人知道谣言到底从何而起。   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顾老爷子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延陵来养老。   宋玉又是点头,他就更加肯定了顾家老爷子的医术。   连明慧公主都这么说呢。   难道公主会撒谎不成?   说了半天的话,宋玉念着宋大太太,就起身告辞,回了宋家。   刚刚进门,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对他道:“大老爷,张神医让人去砍荆条,他要赤膊负荆,爬到顾家去认罪。”   宋玉微骇。   这个张渊,就不能消停吗?   他想着,快步往外院西厢房那边去了。   *************************   我想招个副版主,帮忙打理下书评区,愿意帮忙的姐妹们可以申请一下,我看到就会通过……跪求了!!!!   ☆、第014节宽容   张渊褪了外衣,穿着中衣独坐太师椅上,等着宋家仆人砍了荆条来。   看到宋玉进来,他微微一笑,轻抚长髯,叫了声老爷。   宋玉心里却不怎么痛快:张渊是他的客人,他岂会让张渊受如此侮辱?他定会拦下张渊的。   张渊早不吩咐下人去砍荆条,晚不吩咐,偏偏等着宋玉快要回来的时辰。   这样,张渊既能被宋玉拦下,又不用背负食言之名。   没人看到他赔礼道歉,他在延陵失手,也许并不能传到苏州。就算传过去了,那些曾经被张渊治好过的达官贵人,岂能相信?还当张渊被人冤枉。   到时候张渊不解释,一句人达是非多,就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   张渊真是步步算计。   不快归不快,明知自己身处在张渊的计谋中,宋玉还是不得不照着张渊的计划走。   张渊是他的客人,倘若他让客人如此难堪,以后谁跟他宋玉来往?   宋玉想着,就上前笑道:“张神医这是作甚?”   张渊就轻轻舒了口气:“惭愧啊大老爷,神医之名愧不敢当!三味普通至极的药物,解了尊夫人的顽疾,偏偏我还阻拦用药,口出狂言。既然当日立下重誓,岂能出尔反尔?我定要向顾老爷子赔罪的。”   “张神医哪里话?”宋玉道,“您的医术如何高超,宋某心里明镜一般!拙荆顽疾,定是受了气运所致。您不在延陵生活,不知延陵风土,没有断准脉络,亦是人之常情。”   医学上讲究天气、环境和身体的关系。   延陵的气候其实和苏州相差无几。   可气运这种东西,属于天信,玄乎其玄,谁也不说准对错。宋玉用这个来安慰张渊,是很有说服力的。   张渊脸色果然好转了不少。   而后,他又叹气:“老朽是见识浅薄,学艺不精啊!”   心里却在想,宋玉果然是个聪明人,也会说话。   “您切莫妄自菲薄。”宋玉笑着道,“想当初,程家少爷摔断了腿,任谁瞧了都是束手无策,定要留下残患,您一手就将其骨还原。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张渊在接骨方面,的确手段高超。   他自负,只怕顾老爷子也不能及他。   宋玉又说了几个张渊闻名苏州的医案,说的张渊心花怒放,心情渐渐好起来,也不再说负荆请罪之事了。   “拙荆身子不碍,我衙门里事务繁忙,打算明日就回苏州,不知神医是否休息好了?”宋玉道,“倘若您劳累,我就再留一日,等您养养身子。”   马车来回奔波,的确很累人。   可在延陵府失了手,张渊恨不能连夜驰马离开,岂会要求多留?   他道:“大老爷公务要紧,我不妨事,明日启程即可。”   就把负荆请罪之事无形中丢开了。   宋玉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女儿宋言繁正在服侍宋大太太用膳,看到他进来就连忙起身行礼。   “身上如何?”宋玉问大太太。   大太太道:“已经好了,你莫要担心。”然后对女儿说,“天色不早,你且回去吧。”   宋言繁很听话,给父母屈膝行礼,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回去了,   宋玉把苏州府那边公务繁重之事,说给大太太听:“……你若是都好了,我明日就回去;倘若还是不舒服,我再留几日。”   宋大太太当然知道宋玉不能轻易离了任上。   这次是人命关天,他才告假回来的。   “我没事,你明日早些走,别赶了夜路。”宋大太太道,“家里有二爷,还有孩子们,你不用记挂着我。”   宋玉就轻轻握住了大太太的手,很欣慰结发十几年,她总能如此体恤他。   宋大太太就笑了笑。然后她想起了张渊,问:“他也回去?”   宋玉点头。   “那他爬到马原巷去的话,就算食言了?”宋大太太啧啧有声,“还是神医呢!这点度量都没有,再神也是有限。”   “做大夫,最重口碑。”宋玉跟宋大太太解释,“他要是爬到马原巷去,以后谁还找他看病?”   “可本事不济,还敢说大话?”宋大太太想起自己痛苦万分,张渊却束手无策的样子,忍不住冷哼。   宋玉从苏州请张渊来,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结果,顾瑾之分文不取把她治好了。张渊拿了那么多钱,一点用都不顶。   宋玉的性格,断乎不会再要回诊金,宋家也不缺那点银子。   可宋大太太心里就是不快。   “你的病是顽疾,多少大夫看不准呢?”宋玉道,“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宋大太太不同意,“瑾姐儿治好了我,我定会说的满延陵府都知道。张渊那厮,我也要叫延陵府知道他的德行,以后旁人莫要上当受骗!”   宋大太太喜欢热闹,擅长交际,就连明慧公主都跟她来往,她生病的时候公主派人送药。   要知道,明慧公主可是独善其身,什么人都不结交的。   整个延陵府有点身份的太太们,都跟宋大太太要好。   她想传出点什么消息,不过一日就能满延陵皆知。   宋玉叹了口气:“瑾姐儿年纪小,谁能相信?亲家老爷子才是治好你的病的。可是老爷子淡薄又喜清净。你说的满天下皆知,到时候有人求医上门,老爷子若不出手,岂不是见死不救,损了阴德?   你这样,不是叫老爷子为难?自己家亲戚说说就罢了。   张渊嘛,他肯千里迢迢来延陵府,难道不是恩德?你把他的事说了出来,毁了他的口碑,他没了生意糊口,难道不是你的罪孽?他心里记恨咱们甚至顾家,弄出点幺蛾子,谁又好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啊,成日说盼儿好胜,你岂不好胜?焉知你这病,不是往日处处争风头时造的孽?”   宋大太太脸色微变。   宋玉几句话,说得她后背有点凉。   她平素的确是爱恨分明,不会轻易放过得罪她的,很少会像宋玉这样,凡事留人一线。   她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难道不是老天爷的惩罚?   她眼底就有了几分悔意。   宋玉见她能听得进去,继续道:“行善积德,可不是一个月添几斤香油钱的事。你身家性命没有被危及的时候,就多替旁人处境考虑考虑,才是大善呢!”   宋大太太连连点头:“我都听你的!”   宋玉满意微笑。   第二天,他和张渊回了苏州。   宋大太太病好之后,宴请曾经在她生病时送了礼的太太们。   她只是委婉说了她的病是因为缘分而治好的,没说顾老爷子,也没提张渊半个字。   张渊的声名丝毫不减。他也担心事情传开,可一直没有听到闲言碎语。他知道宋家和顾家刻意保密之后,心里对顾家和宋家,也存了份感激,这是后话了。   顾瑾之的生活,也没有因为这次小露一手而改变什么。   她依旧是每日跟着祖父念书,晚上抽空做点女红。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   端午节,男人们可以出门看赛龙舟,赏花灯。而女人,除了吃五毒饼、粽子,还有一项必不可少,就是“躲午”。   一般出了嫁的女人,都要回娘家躲午。   宋盼儿给顾瑾之姐弟俩做了新衣裳,一早就带着他们去了青果巷宋家。   *************************   准时出现的更新,求推荐票奖励哒o(n_n)o~   ☆、第015节故友   端阳节躲午的风俗,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可是延陵府的媳妇,并不都是本地人。有些人娘家在外地,就没法子回去躲午。   比如顾瑾之的二舅母,就是从江宁嫁过来的。   江宁离延陵有两天的路程。   大舅母则喜欢热闹。   她病了一场,整个人苗条起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蜡黄,可涂抹了脂粉,颜色鲜艳,一点也看不出病态,甚至有了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大家都夸她好看。   大舅母就很高兴,把与她交好的,又不是延陵本地闺女的太太们,都请到家里躲午。   顾瑾之和弟弟跟着母亲宋盼儿到了宋家的时候,垂花门前就遇到了好几拨人。   宋盼儿都认识,热情和她们打着招呼。   片刻,大舅母就迎了出来。   顾瑾之就牵着煊哥儿的手,安静走在母亲身后。   一行人很快到了正屋旁边的花厅。   顾瑾之的二舅母秦氏正在帮着待客。   花厅的西边,大舅家的两位表兄、三表姐,二舅家的四表哥和五表弟都在,还有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小姐,正一处说话。   母亲和两位舅妈跟几位太太们聊得高兴,顾不上顾瑾之姐弟,顾瑾之就牵着弟弟,往表哥表姐那边去了。   这群孩子里,除了延陵太守胡泽逾的一双儿女,其他皆是宋家族人,算起来都是顾瑾之的表兄弟姊妹,所以不用避嫌。   看到顾瑾之来,表姐宋言繁先迎了上来,笑着拉她的手:“我表妹很厉害的,我娘的病就是表妹看好的。”   这样的言论已经传了很久,只是没人相信罢了。   听到宋言繁的话,孩子们纷纷附和着说“表姐真厉害”、“表妹真了不起”等等。   “多厉害啊?”赞美洋溢中,出现了不和谐的质疑声,“顾瑾之,你的医书都读完了吗?开的方子,自己知道药理吗?”   顺着声音望去,梳了双髻、穿着月白色绣腊梅傲雪花纹褙子的俏丽女孩,带着淡淡的笑。   笑容里有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讽。   孩子们就静了一静。   这女孩子并不是宋家族人,她是太守胡泽逾的女儿胡婕。   胡婕也是京都人,前年才跟着父母到任上,从京城搬到了延陵府的。   早在京城的时候,顾瑾之就见过胡婕,还有点小过节。   胡婕的父亲胡泽逾,乃是永熹侯的堂兄弟。出了三服的堂兄弟,原本没什么亲情。可是胡泽逾擅长交际,所以永熹侯对他多有照料。   那年,永熹侯府的太夫人做寿,顾瑾之跟着母亲宋盼儿去拜寿,正好在垂花门前遇到了胡太太带着胡婕。   胡太太热情和宋盼儿打招呼。   宋盼儿是直爽性子,与人相处爱个爽快劲,不带猜忌,就和胡太太攀谈起来,一同进了垂花门。   顾瑾之和胡婕年纪相当,胡太太就问顾瑾之的生辰。两下一说,原来胡婕竟然和顾瑾之是同年同月同日。   这就有了点缘分。   到了永熹侯太夫人的花厅,胡太太又把这件事说给了胡太夫人听。   胡太夫人瞧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很是高兴,赏了她们一人一个荷包。   坐席的时候,永熹侯夫人还把顾瑾之和胡婕安防在一处。   那年,顾瑾之刚满五岁。   她坐在那里安静吃东西,听戏,胡婕却笑着跟顾瑾之说:“看看你荷包里是什么。”   这样的小屁孩,顾瑾之不想搭理她,就道:“跟你一样的。”   胡婕好奇心重,不依不饶的非要看。   她在家里是幼女,父母和哥哥都让着她,养成了好强霸道的性格。   顾瑾之丝毫不为所动,照样吃东西,听戏,只当唠叨的胡婕不存在。   她以为这样冷落,胡婕说了几句会觉得没意思,就会住口。   哪里知道,胡婕气急了,打顾瑾之的手:“你怎么不理人?也太不懂礼数!”像个小大人教训顾瑾之。   同桌还有其他小姐们,都看好戏一样瞧着她们。   顾瑾之的手背被胡婕打得有点发红,滑手的象牙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不会跟个小屁孩一般见识,让丫鬟重新给她换了筷子。   哪里知道,刚刚拿到手上,胡婕又打了下去。   “别闹了,旁人都瞧笑话呢。”顾瑾之说,有点哄孩子的口吻。   胡婕却气鼓鼓的。   五岁的孩子,懂得人情世故也是有限的,多少都有点小性子。   胡婕又是被顾瑾之气急了。   “那也是笑话你!”胡婕就大声道,“你像个野蛮人,不懂礼数,我跟你说话,你理也不理!”   满桌甚至隔壁两张桌子上的人都看在她们。   顾瑾之没有替胡太太教女儿的闲心,又让丫鬟拿了双筷子来。   胡婕又打了下来。   这就有点熊孩子的味道了。   对于熊孩子,顾瑾之向来严格,她手边正好一杯茶,于是端起茶杯,兜头泼过来,糊了胡婕一脸。   茶叶梗儿挂在脸上,胡婕瞠目,茶珠沿着她的脸滑了下去。   孩子们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大家都看过来。胡婕的模样的确滑稽,就惹得哄堂大笑。   胡婕这才知道大哭。   后来这件事被人津津乐道,胡婕也被人笑话了很久。不过顾瑾之不知道。   她半年后就跟着父母离开了京城。   因为有这点过节,胡婕至今记恨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笑。   “嗯,书读完了,药理也知晓的。”顾瑾之回答说。要是再不理,也许胡婕还是不依不饶的。   年纪大了,泼她茶水这种事,再做就有点失礼。   她语气平淡,好似旁人问她吃饭了没有,她回答吃过了。   胡婕原是挑衅,被她这样四两拨千斤打发回来,心里更加不快:怎么顾瑾之总一副高傲淡漠的样子,把和自己同龄的孩子都当晚辈一样?   “那你瞧瞧,我有病没有?”胡婕落了下风,心里很生气,就径直问。   她哥哥胡卓拉她的袖子。   胡婕瞪了哥哥一眼。   顾瑾之就认真打量了她。   “你体内伏有热毒,且是晚毒。一旦发作,便是喉痹之证。你应该认真看个大夫,取些牛黄、麝香吃吃。”顾瑾之道。   说得孩子们皆是一怔,大家不由自主往胡婕脸上瞧去。   胡婕大怒,只当顾瑾之在戏弄她。   “从秋冬到春,哪里来的热毒?”胡婕恨声道。   “我说了,晚毒。”顾瑾之道,“去年秋老虎的时候,你是否中暑过?热毒伏体,没有发出来。而后又是秋凉和冬春,所以潜伏体内。如今立夏,一日日热起来,就要发作。晚毒最烈,你且小心。”   胡婕的哥哥胡卓突然目光一敛。   顾瑾之说对了,去年秋老虎的时候,天气太热,胡婕跟着母亲上山进香,走的路太多,热了一身的汗,回来就染了风寒。   难道……   胡卓又打量了顾瑾之一眼。   二表哥宋言昭瞧见了,立马警惕站到了顾瑾之的面前,瞪了眼胡卓。   胡卓尴尬一笑,收回了目光。   “好好的端午节,说这些做什么?”宋言昭道,然后对顾瑾之说,“今年家里的五毒饼,是我亲自描的样子。”   顾瑾之就笑笑。   胡婕也转身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可是她心里仍是很生气。   *************************   感谢有女夷光、^、sunflower889等亲们的打赏,么么大家!第二更了,求推荐票!还有,真的没有亲们有兴趣做书评区的副版主吗?有兴趣的话,就申请一下,我在线等喏!   ☆、第016节心思   “她为什么总跟你作对?”等孩子们渐渐散开些,二表哥宋言昭问顾瑾之。   上次的宴会上,胡婕对顾瑾之也是这般挑刺,宋言昭看在眼里。   胡婕长得很俏丽,粉润白皙,很惹人喜欢的。可自从知道她和顾瑾之不对付,宋言昭就不满意胡婕。   “有次我大庭广众之下泼了她一脸茶水……”顾瑾之说。   宋言昭微讶。   一旁的大表哥宋言昴和三表姐宋言繁也吃惊。   顾瑾之就把当年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说罢,三个孩子都笑。   “那时候才五六岁,她居然记恨至今。”宋言昭摇头,“还说是什么侯府小姐,太没有气量。”   胡婕总是自称侯府千金。   只是他们家和永熹侯府胡家,关系已经远了很多。   延陵府只听说他们是永熹侯胡家,并不知具体情况。   顾瑾之也不会多嘴去拆穿。   孩子年少的时候,都有虚荣心,这是不可避免的。在孩子渐渐长大的过程中,这些虚荣心渐渐被压抑或者消散。   这个过程,不能揠苗助长。   “也是她先惹了表妹。还是表妹有法子,倘若认真和她吵起来或者打起了,两人更加不好看。”大表哥宋言昴十六岁了,说话成熟稳重,见识也更深刻些。   三表姐宋言繁则目光烁烁:“我要说遇着这事,定要哭着找我娘,还是表妹厉害。”   她总是羡慕顾瑾之,不管顾瑾之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很佩服。   宋家族里其他几个孩子也围着胡婕,问她为什么和顾瑾之有冲突。   胡婕则故作高深不肯多言。   无形中,几个孩子就分成了两派。   说着话儿,那边客人已经齐来了,丫鬟们来禀告说膳食准备好了,可以开席。   大人们说说笑笑入席,大舅母就来给孩子们这边排席,结果发现孩子们不分男女,胡乱坐了一通。   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姐、四表哥、五表弟,加上顾瑾之和顾煊之,就坐了一桌。   胡婕和胡卓兄妹,跟着宋家其他孩子坐了一桌。   这些孩子里头,除了老大宋言昴十六岁,其他都是十二三岁,皆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   除了胡家的孩子,其他全部是宋家的。   大舅母看着胡婕跟顾瑾之不对付,就没有再说重新排席,由着孩子们胡乱坐了,不管什么十岁不同席的规矩。   只是平常家宴,都是亲戚,用不着那么规矩严格。孩子们再大些,约束就越来越多了,能这样兄妹亲近又有几年呢?   只是,老二宋言昭挨着顾瑾之坐……   宋大太太想着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二表哥宋言昭总想跟顾瑾之说点什么,可看着大哥和其他人都在此,话又咽回去。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大宋言昴看在眼里,既好笑又无奈。   吃了饭,宋大太太安排了乐妓说书。   孩子们没兴趣,各自往院子跑。宋家这宅院很大,有个偌大的后花园,种着不少名贵花草。   胡婕也坐不住,想去看后院盛开的繁花,就拉三表姐宋言繁陪。   三表姐则看顾瑾之:“表妹一起去吧?”   “我也去,我也去!”老二宋言昭立马道。   顾瑾之不想去。   她比较喜欢这种弹唱说书。歌妓喉咙绵长婉转,三弦依依呀呀,比后代自称古风的歌手唱得好听多了。不管是歌喉还是乐声,都干净纯洁,不搀杂质,似汩汩山泉,沁人心脾。   她数了数胡婕身边的两个女孩子,还有胡婕的哥哥胡卓,又有宋言昭和宋言繁,她道:“你们五六个人,还不够?我不去了。”   宋言昭眼眸一黯,下意识咬了咬唇,很失望。   大表哥宋言昴瞧着,就摇了摇头。   胡婕催的急,三表姐宋言繁又是个没主见的,就被胡婕拉走了,一群人出了花厅。   二表哥宋言昭不情不愿的跟着,回头看了大哥一眼。   大表哥对这个弟弟无语了,只得说:“去了那么些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宋言昭就笑嘻嘻的折了回来。   顾瑾之那时候已经牵着顾煊之,坐到了母亲身边听说书。   宋言昭想凑过去,被大表哥宋言昴一把拉住,兄弟俩也出了花厅。   “你总跟着表妹做什么?”宋言昴问弟弟。   宋言昭吓了一跳,立马否认:“没有啊!”一副心虚有鬼的模样。   大哥宋言昴就翻了他一眼。   “年纪一日日大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是什么?”宋言昴教训弟弟,“你总跟着表妹,不清不楚的,娘和姑姑心里怎么想,表妹怎么想?”   宋言昭不明所以。   他迷糊问道:“想什么?”   “你说想什么?”宋言昴道,“表妹八月就满十二岁……”   顾瑾之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的生日。   宋言昭还是没反应过来。   宋言昴却没继续说,只是那么恨铁不成钢看着弟弟。   宋言昭慢了半拍才领悟哥哥未言之意,脸一下子通红。他急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我还没考取功名呢,我怎么会……怎么会想那些事?”   “那你别总想着和表妹说悄悄话!你们俩又不是六七岁的时候。你们磊落,难保旁人不多想。”宋言昴见他不像是撒谎,就板起脸说,“你到底有什么要告诉她的?我瞧着你一次两次都这样!”   “……反正有事说!”宋言昭撇开眼睛,不看大哥。   然后,他跟窜逃似的,一个人跑开了。   宋言昭心思单纯,原本没多想什么,可是哥哥的话,让他心里有个角落的门,缓缓打开了,他心里有点怪怪的,不舒服。   表妹也会那样想吗?   宋言昭使劲挠了挠头!   散了席,宋言昭一直没出来。   顾瑾之跟着母亲和弟弟回了马原巷。   没过两日,就听说胡婕生病了。她咽喉肿痛,滴水不进,药不得入,脸上全部肿了起来,呼吸不畅,好似要封喉,生命垂危。   她的病来的很急,毫无征兆就出现了恶疾,又是一下子特别严重,让治惯了循序渐进病症的大夫们束手无策。   她患的就是喉痹证。   ************   求推荐票~~   ☆、第017节贵客   胡婕发病突然,又那么严重,把胡泽逾夫妻吓得半死。   他们先请了周老先生。   周老爷子六十多岁,是延陵府名气不少的大夫。   可是周老爷子看完胡婕的情况就走了。   第二天,胡泽逾又请了夏老先生。夏老先生同样没有号脉开方子,看了眼就摆手说不行,他也走了。   “肿成这般,滴水不入,药剂不得下,如何治病?”两位老大夫都这样说,“老朽才疏学浅,不能救治小姐,太守令聘他人吧!”   胡太太就捂住嘴,呜呜哭了起来。   内伤却不能服下药剂,这如何治病?   胡泽逾送了大夫,又去请其他大夫。   只可惜那些大夫耳尖,都听闻了胡小姐病情诡异且凶险,连周老先生和夏老先生都不敢号脉,就个个都没有把握,就不肯出手。   半个月前宋大太太的病,让延陵府的大夫们都长了记性:这种疑难杂症,千万别出手,治得好没有功劳,治不好却砸招牌,吃力不讨好!   滴水不能进,这就是绝症!   胡泽逾一脸愁色回了太守府。   胡太太问怎么回事:“大夫呢?”   胡泽逾把情况说了一遍。   胡太太就放声大哭:“这些庸医,一个个做缩头乌龟,见死不救,该断子断孙的!宋大太太的病就是顾家老爷子治好的,你去求他!要是婕儿不中用,我也跟着去了!”   “可是那位老爷子已经不出诊了……”胡泽逾为难。   人家大夫不问诊,也是自保,胡太太诅咒人家断子断孙,有点过分了。不过她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胡泽逾没有计较太多。   可是请顾家老爷子……   胡泽逾直觉他是请不动的。   “这不是出诊,这是救命!”胡太太哭得更加凄厉,“你快去,他若是真的不救,我就撞死在他们顾家门前。”   胡泽逾看着床上的女儿,原本那么美丽,如今面目全非,脸肿的不像样子,唇色青乌,似垂死之人。   他心底大痛!   有一丝希望,就该去试试的。   想着,他起身要去顾家。   “……其实,端午节那天,顾家七小姐看过婕儿。”一旁沉默不语的胡卓突然道,“她说婕儿要小心,应该认真看个大夫,吃些牛黄麝香,否则就有喉痹之证。”   胡泽逾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胡太太也不哭了。   夫妻俩目光紧紧盯着胡卓。   “你怎么今日才说?”胡太太大怒,“倘若你早告诉娘,娘给你妹妹请了大夫,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凶险!要是妹妹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的不是!”   她怪儿子不顶用!   胡卓心里就腹诽:妹妹那么健朗,看不出丝毫病态,让你给她找大夫,你定又要骂我诅咒妹妹的。到时候还说我被顾家七小姐迷了心窍,听信她的胡说八道,又是一番唠叨。   这些话,胡卓不敢说。他只是道:“顾家七小姐没有号脉,她就是那么看了眼妹妹,就说了那么一番话。我只当她戏弄妹妹……”   胡太太又是一愣。   她眼底亮起的精光缓缓黯了下去。   像赵道元那样的神医,都要号脉问诊,看几眼就说出病症?那不是胡说八道?   居然胡说八道都说准了,顾家七小姐那张乌鸦嘴!   胡太太在心里大骂顾瑾之!   “你快去请顾老爷子来!”胡太太见胡泽逾还在那里思量着什么,就大声道,“婕儿这病,许就是顾家那个小蹄子诅咒的!要是婕儿有事,我跟他们顾家没完!”   胡泽逾就快步往外走。   他倒不是被胡太太威胁的。   他精明过人,从儿子胡卓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顾家七小姐不用号脉就能看准病因,这等本事,哪怕是赵道元也要让几分吧?   前些日子传言说顾家七小姐治好了宋大太太的顽疾,大家都只当是玩笑话,胡泽逾也当玩笑。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愕:也许,真的是事实!   宋大太太的病,满延陵的大夫都治不好,若真是被顾家七小姐看好了,这份医术当真了得!   顾家七小姐知道病因,自有法子治婕儿!   他恨不能肋下生翅,立马飞到马原巷顾家去。   ——*——*——   马原巷顾家,顾瑾之正跟祖父念书。   父亲顾延臻身边的小厮司笺跑了来,跟祖父说:“……来了两位贵客,三爷请在外院喝茶,他们想见见国公爷。”   老爷子是说过不见客的。   顾延臻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要不是那两位贵客身份特殊,也不会遣了小厮来问。   老爷子半晌没有接话。   司笺忐忑站在一旁,给顾瑾之使眼色,让她帮着说说好话。   顾瑾之就笑,并不开口。   “贵客从哪里来的?”而后,老爷子才问。   “一个从南昌府来的,一个从庐州府来的。”司笺立马道。这肯定是顾延臻提前交代过的。   南昌就是后世江西南昌,庐州是安徽合肥。   这两个地方的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应该是从借道延陵,往京城去吧?   “那请过来吧。”顾老爷子又是犹豫,最后才勉强说道。那勉强声中,带着暗暗叹气。   能让顾老爷子不得不见的人,来头不小。   是南昌王和庐阳王吗?   顾瑾之阖上书,准备告辞,老爷子却瞪了她一眼,藤条戒尺挥过来,戳她的书:“继续背书!”   她虽然快满十二了,大姑娘的特征却没有发育,所以梳着双髻,像个小丫头。看到她,只会觉得她是个清秀的小丫头片子,而不是个美丽姑娘。   祖父不像母亲那么敏感,总觉得她还是懵懂幼童,不需要避男女之嫌。   况且她将来从医……   顾瑾之就重新坐下,翻了书来默默背诵。   过了两刻钟,父亲顾延臻带着两个男子进了祖父的小院。顾瑾之坐在书案前,一抬头就能看到。   她搁在花梨木书案上的手指倏然一紧,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然后,她又快速放开。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   第二更了,求推荐票哒!亲们走过路过,别忘了推荐票哦,新书期很重要的,求呵护求支持!   ☆、第018节傻子   父亲顾延臻带了两个男子进来。   一个年级大些,二十出头模样,穿着青色葛云稠直裰,高大结实,额头黧色,有种军人的威武。不笑的时候,他浓眉微拧,就有煞气暗暗在眼角流转。   另一个比较年幼,十二三岁,比顾瑾之大不了多少。他单薄消瘦,肌肤瓷白赛雪,眉目精致带媚,像足了女孩儿。   顾瑾之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美艳男子身上。   一时间,她前世丈夫朱仲钧的身影浮上心头,和眼前这个美男子渐渐重合,居然相差无几。   造物主真真神奇。   这十二年来,顾瑾之很少想起朱仲钧。   原来记忆里,最深刻还是朱仲钧年少的模样。   她第一次遇到朱仲钧,他也是像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大。那时候顾瑾之跟着父母从常州回到京城,插班念初中,她的同桌就是朱仲钧。   短暂的初中生涯结束后,他们进入不同的高中,就根本没联系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他们就成了陌生人。   后来顾瑾之是相亲时再遇朱仲钧的。   彼此门当户对,就结婚、生儿育女,各自钻营,再然后几个月见一次、几年见一次,甚至彼此都忘了他们是夫妻。   顾瑾之的人生里,朱仲钧占了微不足道的部分。反之亦然,朱仲钧对她也没什么情谊。   倘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她根本不会想起他来。   她心念兜转,就听到祖父行礼,称呼:“南昌王,庐阳王。”   长得像朱仲钧的,就是庐阳王。   她跟着祖父行了礼。   她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庐阳王,乃是太后的幼子,最得太后娘娘喜欢。还有传言说太后曾经想立庐阳王为太子的。   只可惜,庐阳王天生不足,他有点……   用坊间的话说,庐阳王有点智力不足,是半个傻子。   顾瑾之行礼起身之后,又看了他一眼。果然,精致的眉宇间,有种藏不住的憨厚。   庐阳王若是朱仲钧的前世,顾瑾之就明白为什么朱仲钧那么精明、薄恩寡情、父母、妻子儿女无不算计了。   原来老天爷在弥补他前世的缺陷啊!   她唇角微挑,有了个若有若无的笑,眼睛也从庐阳王身上挪开。   南昌王当顾瑾之是丫鬟,没注意她;而庐阳王因为和顾瑾之年纪差不多,就多看了她几眼。   他憨憨的冲顾瑾之笑,笑容纯粹不染一丝杂质,那么真诚。   朱仲钧可从来不会这么笑!   顾瑾之想着。   父亲顾延臻则轻轻蹙了蹙眉,不知道为和顾瑾之没有退下来。见庐阳王看顾瑾之,他就介绍说这是他的长女。   南昌王这才看了眼她。   只是个小丫鬟片子,稚嫩的脸上青涩未褪,根本没有看头,他很快就转移了目光。   “至也,你去忙吧。”大家坐定之后,顾老爷子对顾延臻说。   顾延臻表字至也,取自《诗经》中“臻”这个字的含义。   他道是,起身给两位王爷行礼,又给顾老爷子行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京都一别,整整六年有余。”南昌王感叹,“您身体还健朗?”   “一把老骨头了,劳王爷记挂。”顾老爷子道。   庐阳王则不停扭头看重新坐到后面书案的顾瑾之。   顾瑾之垂首看书。   “……这次怎么远道来了延陵?”顾老爷子问南昌王,“准备多住几日?倘若不嫌弃,我让下人收拾个院子给您落脚,只是寒酸了些。”   南昌王犹豫了一下,道:“不劳烦,我们的船就停在码头,见见您就启程。这次是回京看望母后。”   顾老爷子心里顿了顿。   太后娘娘不行了吗?   这些有实地的封王,没有传召是不得入京的。现在又不是年关,怎么突然召他们兄弟俩?   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太后可能重病。   “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吧?”顾老爷子问。   南昌王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庐阳王,对庐阳王说:“五弟,你刚刚进门时不是说,这庭院好看?想不想到处走走?”   太后娘娘果然有事,所以南昌王要支开庐阳王再说话。   庐阳王则不懂这些,站起身呵呵拍手笑:“好啊好啊!”   然后,他还拉顾瑾之的袖子,“咱们去院子里玩!”他以为会是顾瑾之带他去。   他的口吻,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想起他上辈子那张永远似面具般波澜不惊的脸,顾瑾之倏然感叹:同一张脸,这小傻子……瞧着真有意思。   顾瑾之顺势起了身,亲自带着他出了祖父的小书房,两个小厮跟着他们。   她暗暗看了他几次,想看看是真的傻还是装的。   她没看出破绽。   也许他跟前世一样,擅长表演,那些影帝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   也许是真的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气憨憨的,问顾瑾之,“我母后叫我仲钧,你母亲叫你什么?”   他也叫朱仲钧。   顾瑾之心里放佛有什么闪过。   她说:“小七。”她在家里排行第七。   朱仲钧就呵呵笑,直接喊她小七,又频频赞他们家院子好看。   顾瑾之看着过了两刻钟,南昌王和祖父的话应该说完了,就带着朱仲钧回去。   南昌王正要派人去找他们,他准备告辞了。   朱仲钧一听说要走,就不怎么情愿拉着哥哥的袖子:“船上好难过,明日再去!”   他想在顾家住一夜。   南昌王不同意,转身要走。   “我能接小七到我府上去,跟千兰一样陪我吗?”他指着顾瑾之,问南昌王。   南昌王轻咳。   那么,千兰不是他的丫鬟就是侍妾吧?   “不听二哥的话了吗?”南昌王见朱仲钧耍赖,就板起了脸孔。   朱仲钧这才跟着他走了。   送走了南昌王和庐阳王,祖父的心情一落千丈。   他是替太后娘娘担心?   还是南昌王说了旁的事?   “今日歇了吧。”他对顾瑾之说。   把顾瑾之打发回去。   顾瑾之从祖父这边回来,径直去了父母的院子,准备问安之后再回房。   父亲有客人,是太守胡泽逾。   因为胡婕的病而来吗?   ——*——*——*——   感谢sunflower889、寻找失落的爱情·、^等亲们的打赏。   ☆、第019节数落   “……小孩子胡闹,您还真信那些话?”顾瑾之刚刚进门,就听到了她父亲顾延臻的声音,“胡小姐的病,还是认真请了医术了得的大夫,别耽误了。”   这应该是评价顾瑾之的医术。   母亲宋盼儿神态里就有几分不满,她不喜欢顾延臻这样说顾瑾之。   女孩子原本就娇柔敏感,作为父母应该小心翼翼呵护她、鼓励她,让她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这样将来她才能有出息。   可顾延臻和胡泽逾说话,宋盼儿不好贸然开口,就端了茶杯轻抿一口,来挡住她不悦的脸色。   顾瑾之就进了门。   顾延臻也打住了话。   顾瑾之先给父母行礼,然后又给胡泽逾行礼。   胡泽逾经常和顾延臻走动,也算是朋友。   “瑾姐儿,胡伯伯家的婕儿姑娘生病了,当初可是你看出病由的?”宋盼儿让顾瑾之坐到了自己身边,就问她。   胡泽逾一脸期盼望着顾瑾之。   “是啊。”顾瑾之道,“胡婕体内有热毒。是已经发作了?”   胡泽逾连连点头:“七姑娘,既然是你看出了病由,能不能去瞧瞧婕儿?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看了,说不中用,滴水不能入。”   晚毒最是剧烈。   就像是春日的蛇毒,经过秋冬的蛰伏,毒性前所未有的炽。   胡婕的热毒便是如此。   染了热毒原是平常事,只可惜那时她染毒已是将秋,大夫又没有留意给她化解,毒没有发出来,存在体内。经过了秋冬的酝酿,就变得更加浓烈。   顾瑾之正要问话,顾延臻抢先开了口:“胡兄,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是延陵的杏林泰斗,他们都无法,您却来请瑾姐儿,您真是……”   他声音里有些失望,想指责胡泽逾两句。   哪有这样的人啊?   女儿生死垂危,不好好请大夫,跑到顾家来?   宋盼儿眉头蹙得更深,可最终仍是没当着女儿和外人的面反驳顾延臻,她努力忍了。   “我去看看吧。”顾瑾之道,然后看着自己的父母,“胡婕和我幼时相识,她生病了,我只当去探望。”   顾延臻就没有再反对。   宋盼儿起身,道:“胡太守,咱们就别再耽误了。现在就过去吧!”   要是顾瑾之治好了胡婕,回来宋盼儿就要跟顾延臻算账!   在外人前面贬低自己的闺女,他还越说越有味!   他是根本不相信瑾姐儿治好了宋大太太吗?   宋盼儿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窝着一团怒火。   胡泽逾有点犹豫,但很快掩饰好。他以为顾瑾之至少会怯场,会说自己的医术都是靠顾老爷子的教授。所以胡泽逾说了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就是为了给顾瑾之一点压力。   结果顾瑾之一口气答应了。   不知道她是没明白胡婕的凶险还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过于信心?   顾瑾之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并不介怀,毕竟她才还是个孩子,让人相信有点难。   她跟着母亲去了胡家。   宋盼儿吩咐下人拿了两味药材拎着,当做礼物。   马车在延陵府绕了半个城,才到胡太守府邸。   胡婕躺在内室的床上,面目全肿,看不出往日的娇媚。她唇口发乌,气痰轳轳。胡泽逾又说胡婕滴水不能入,俨然是快要封喉了。   一旦封喉,就真的没救。   胡太太眼睛哭得红肿,仍坐在一旁抹泪。   胡婕的哥哥胡卓也没有去念书,也在陪着母亲和妹妹。   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来,胡太太从帕子揩了泪,起身和宋盼儿见礼。在外人面前,她仍保持着温和,不似背后那么刻薄。   然后她看了眼顾瑾之,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再看后面是胡泽逾,顾家老爷子没来,胡太太温和的脸色就有点撑不住了,欲动火:女儿生死垂危,让胡泽逾去请大夫,他却把宋盼儿母女接来?   可最终胡太太还是什么也没敢说。   宋盼儿可不是个好惹的!谁惹了宋盼儿,她不闹得天翻地覆都不会罢休的。胡太太心里对宋盼儿有几分顾忌。   “婕儿姑娘自会吉人天相,您不用太担心。”宋盼儿看着床上躺着的胡婕,有点吓住了。她露出了戚容,拉住胡太太的手安慰她。   胡婕肿的面目全非。   宋盼儿声音里的悲切,一下子就勾起了胡太太心里的痛,她反握住宋盼儿的手,呜呜哭起来。   “也不知孩子有没有福气活下来……”胡太太哭着说,“听闻你们家老爷子医术了得,还请您帮着说项,求老爷子来看看婕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家!”   说着,她就要给宋盼儿跪下。   宋盼儿忙扶住她:“说什么傻话呢?婕儿姑娘不会有事的。我们家老爷子是不问诊的,可瑾姐儿学会了老爷子半生的手艺。她一定会治好婕儿姑娘的。”   两个女人说话的功夫,顾瑾之已经坐到了胡婕床边,替她号脉。   她煞有架势的样子,让胡太太和宋盼儿都没有说话。   两个女人,各有心思。   胡太太心里满是怀疑和反感,心想宋盼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女儿,拿她的胡婕做垫脚石,不肯求顾老爷子来瞧,见死不救!外人求不动顾老爷子,难道宋盼儿这个儿媳妇也求不得?看着胡婕病成这样,她还让她女儿来显摆医术。   真真是没了良心,迟早要有报应的。   想着,胡太太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得罪顾家和宋盼儿,所以她忍受顾瑾之装模作样号脉。   而宋盼儿,心里很欣慰:顾瑾之有模有样的,真像个大夫!她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没有出声。   胡泽逾和胡卓也没有说话。   丫鬟仆妇们更是脚步轻轻。   屋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半盏茶的功夫,顾瑾之收回了搭在胡婕手腕上的手,道:“病来得很暴,乃是热毒太炽。但不是死症。”   胡太太眼睛就一亮。   不管相信不相信顾瑾之,此刻顾瑾之的话,给了胡太太希望。   她已经被其他大夫吓住了,心里渺茫,顾瑾之的话给了她一剂定心丸。   她忙道:“七姑娘,您救救婕儿!”   “我现在救不了。”顾瑾之道,“没有药。”   胡太太眼底的感激和希望都化为乌有。   说得那么好听,感情根本不会治,还装腔作势!   胡泽逾则问:“七姑娘需要什么药?我叫人去买。”   “叫做六神丸。”顾瑾之道,“牛黄、麝香、蟾酥、珍珠粉、冰片、百草霜配成。”   她把药方告诉了胡泽逾。   这味药方,到清代康熙年间才被发明出来,对治疗急性喉痹证很有疗效。后来到了民国,药方受到了保护,直到顾瑾之死的时候,六神丸都是国家一级处方。   顾瑾之是中央卫生部的厅级领导,还跟发明这六神丸的雷家后人交好,学会了制药手艺。   所以这味药方她见过,也会配,只是需要时间。   根据以往的医书记载,急性喉痹证是很长时间的疑难杂症,直到康熙年间,六神丸被发明,才有了转机。   因为滴水不入,无法入药,所以大夫断为死症。而现在这个时空,距离清代康熙年间,至少两百多年。没有穿越的优势,没有后世四十多年的丰富从医经验,顾瑾之也不会有把握。   可胡家人并不是很相信她。   她是大夫,治病救人才是本职,争一口气为了什么?反而耽误胡婕的病,所以她把配药告诉了胡泽逾。   胡泽逾有了点犹豫。   顾瑾之看在眼里,就说:“您让人去药店问问,倘若没有,明日再到我家里来取药。”   胡泽逾连连道是,心想顾瑾之为人厚道,不争名利。   是因为年纪小不懂这些名利的好处,还是从小被顾老爷子教养的有了这份宽和?   胡泽逾心念转过,让儿子胡卓亲自去药店。   胡太太听到顾瑾之说明日再来,心想她可能是回家请教顾老爷子,再看宋盼儿一脸骄傲,她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虽然轻,还是被宋盼儿捉住。   宋盼儿可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不快。她当面问胡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胡太太心里已经够烦了,早没了耐性,冷声道:“三夫人问什么?”   “您是觉得我家瑾姐儿胡说八道?”宋盼儿脸色也不好看。   胡泽逾就头疼了,忙要劝。   胡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既然想出风头,就出足了啊!真有本事,怎么现在不治?推说什么没有药,要回去配药!哄三岁孩子吗?您总是想彰显女儿,我不应该说什么,可也别耽误我家婕儿的病!”   宋盼儿脸刷的铁青。   她几乎要跳起来骂:“要不是看在几年的交情上,我们家瑾姐儿你请得动吗?满城的大夫,你怎么不去请别人,要请我家姐儿!”   “谁要请她?”胡太太也怒了,再也压抑不住,“我们要请的是你家老爷子,谁让你女儿爱现世?”   有些事蒙了一层窗户纸。   顾瑾之待人向来不计较。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就关乎她的名声,再看下去已经无益了。   见母亲气得鬓角爆出了青筋,顾瑾之上前,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她笑着,对胡太太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是我们误会在先,就不打扰了。”然后拉着宋盼儿,“娘,咱们回去吧!”   宋盼儿要骂,可是顾瑾之拉的急,只得被拽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江氏,原来你这样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今日你的话,我记在心里,我宋氏跟你没完!”   胡太太气得又要反驳,人家却走远了。   胡泽逾忙追了上来道歉。   宋盼儿就狠狠数落了他一顿,根本不顾他是个父母官。   “七小姐,还求您配药。”胡泽逾被宋盼儿骂得一声不吭,跟着她们母女出了垂花门,临走前恳求对顾瑾之说。   顾瑾之笑笑:“不必了!我没本事,也不想彰显,您令聘高明吧!”然后就重重放下了帘子,让车夫赶路。   宋盼儿气得要死,以为顾瑾之还会答应给胡婕配药。听到顾瑾之这样说,她才高兴,道:“这就对啦!有些人自作孽,死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就不应该救她。”   顾瑾之点点头。   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命,有些时候人命不仅仅靠上天,还有自己的努力。   也许胡婕的气运,到此为止吧?   宋盼儿看着顾瑾之一点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像个瓷娃娃,心里的气才慢慢散了些。   她的女儿,气量真好,生气的时候都能笑眯眯的。   宋盼儿就想起了她故去的母亲。顾瑾之的外祖母也是这种性格,淡淡的,但是不怕事,有事也总是脸从容。   只可惜宋盼儿学不来,她天生就是火炭一样的脾气。   ——*——*——*——   感谢伊丽沙、姚黄花妖、千奈子w等亲们的打赏。第二更,继续求推荐票!   ☆、第020节善意   顾瑾之母女又乘车回了家。   马原巷的宅子安静矗立,骄阳下,葱笼树木虬枝明暗层次,阴阳错落。藤蔓随风缱绻,隐约还能闻到端阳节雄黄酒的清香。   宋盼儿惹了一肚子气,也渐渐平复。   母女俩在垂花门前下了车,有婆子拉了青帏小油车来。架上驯骡,母女俩上了小油车,往母亲的院子去。   父亲顾延臻在外院书房念书,弟弟顾煊之在幼学里,丫鬟们走路脚步轻盈,院子里安静极了,唯有檐下养着的雀儿叽叽喳喳。   顾瑾之要起身去祖父那里。   宋盼儿却拉住了她:“吃了茶再去。”   丫鬟海棠点了杏仁茶来给他们吃。   “瑾姐儿,胡婕那病你真的会治吗?”宋盼儿一边吃茶,一边低声问顾瑾之。   顾瑾之微愣,继而笑起来。   宋盼儿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故作微恼:“娘问你话,你笑什么呢?”   “娘,您是觉得胡婕可怜吗?”顾瑾之道。   宋盼儿这性格,发起火来跟风暴似的,可心地善良。白说了,她对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恶意,善良又任性。   倘若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不会让洪莲母子在她面前恶心她十几年了。要是宋盼儿心再硬几分,幼年体弱多病的庶弟顾琇之早就“夭折”了。   宋盼儿的性格,虽然有时候帮了忙还要抢白人家几句、有点不讨人喜欢,却也不失真性情。   顾瑾之想到前世的母亲和自己。   她们跟宋盼儿的出身差不多,嫁入的家庭也类似,可她们从来不曾这样随心所欲生活过。   顾瑾之有点羡慕宋盼儿,也更加愿意维护她这份性情,毕竟自己这一世是宋盼儿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宋盼儿是顾瑾之最亲的人。   “我能治好她,虽然有点麻烦。”顾瑾之道,“娘,您觉得我该去治她?”   宋盼儿就叹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胡太太那人的确讨厌,可她往日总是奉承我,常拿东西给我,也没做过坏事害我。”宋盼儿道,“当然啦,她今天说话的确够可恶的,但是胡婕病成了那样,她做母亲的心情不好,也能理解。毕竟你这么小,她不相信你也不算大错。”   宋盼儿的确性本善,可她从来不是老好人。   像胡太太这样气她,她是不会如此轻易妥协的。虽然她不会想着见死不救,却也要折腾胡太太一番才解气。   这样轻易就原谅了胡太太,不像是宋盼儿的做派。   顾瑾之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她。   宋盼儿目光微闪,最终道:“胡婕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有缘分的。她要是真没了,我心里只怕有个疙瘩!”   她不愿意说出来,是怕不吉利,好似平白无故诅咒顾瑾之一样,对顾瑾之不好。   可不说明白,顾瑾之只怕不会救人。   这才是宋盼儿愿意救胡婕的根本原因。她善良,却不是个没有原则的善良好老人。   她害怕胡婕的命运,会预告顾瑾之的前途。   古时讲究生辰八字和命运息息相关,而胡婕和顾瑾之又是如此凑巧的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出生,她们前世定是有牵连的。   命运是个神秘莫测的东西。   顾瑾之假如真的能救胡婕,却又不肯出手,要是胡婕陨落,顾瑾之这颗繁星将来会漂泊在哪里?   总归不是好事。   要是胡婕因为别的事死了,宋盼儿也许不会这样患得患失,可胡婕不能因为顾瑾之不肯救治而没的。   宋盼儿是担心女儿,没有联系的事,她也能想出关联来。说到底,她爱女心切,才想事事护住顾瑾之,才宁愿委曲求全,忍了胡太太这一回。   当然,她说胡太太的为人,也不是空话。可那些理由,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最后一点,才是关键。   顾瑾之从医四十多年,光领导卫生部下至灾区救时疫就有七次。她是看惯了生死的,对胡婕的惨状,心里没有波澜。   她只是谨遵前世祖父的教诲,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大夫,治病救人就是她的本职,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位。   这是职业操守,更是她生活的信仰,跟人性善与恶没关系。   别人不愿意让她救治,她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直到现在宋盼儿的话,才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不能在宋盼儿心里留下疙瘩。   “我知道了娘,我等会儿就配药。如果胡太守来拿,我自会给他。”顾瑾之道。   宋盼儿却道:“别给那么痛快!今日胡太太说的话那么混账,哪里能便宜了他们家?”   顾瑾之就无可奈何笑笑。   宋盼儿也觉得自己说话前后矛盾,自己也笑了起来:“要是真的危急,就给他;要是还能缓半日,就等半日……”   反正不能便宜胡太太就是。   顾瑾之笑得不行,应了是,宋盼儿这才放她离开。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派自己的丫鬟霓裳去祖父的院子,看看祖父在干嘛。她上午离开的时候,祖父正因为南昌王的话而不高兴。   霓裳领命而去。   片刻后,霓裳就折回来,对顾瑾之说:“……老太爷在书房写字,看到我去,还问我七小姐在做什么,怎么派了我来。我说是七小姐要来请安,看看老太爷是否在休息。老太爷就说请七小姐过去。”   既是这样,祖父的坏心情已经过去了吧?   顾瑾之伏案,把六神丸的药方写好,又把最后一味配药加了,才去了祖父那边。   她把胡婕的事,说给了祖父听。   祖父沉默了一下,对顾瑾之说:“这等危急喉痹证,很快就会封喉,滴水难入。像你行医初期,不应该看这种病。”   延陵其他的大夫也是这样想的,怕砸了自己招牌,不肯救治。   “我能治好她。”顾瑾之说。   她的口气,跟当初治宋大太太时的自信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顾瑾之平素从来不张狂,可她对自己的医术却是特别的有信心,说话也不留后路。   “能治好”这样的话,顾老爷子一生都没说过几次。   “好想了怎么治吗?”顾老爷子问顾瑾之,目光却在她脸上打转,这孩子真叫他捉摸不透。   顾瑾之就把药方给顾老爷子看:“您能帮我制药吗?”前世顾瑾之看病功力娴熟,,却不擅长制药。   到了新世纪,分工明确,假如不是像六神丸这种一级处方药,是不需要另外配的,药店就能买到。   所以,顾瑾之对制药并不是特别有把握。   而现在的大夫,除了要看病,制药也是基本功。   顾老爷子医术了得,制药本事比顾瑾之强不止十倍。   顾瑾之就想把药方给顾老爷子制,药效应该会更好。   顾老爷子看了眼药方,眉头微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哪里找来的验方?”   验方就是指民间偏方。   “是个验方。”顾瑾之道,“您能帮我制好吗?”   “你哪里弄来的?”顾老爷子又问。   这个问题,顾瑾之没法子回答。她不想编故事,就道:“我偶然看到的,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老爷子就想起他刚刚教顾瑾之念书时,她已经会背内经了。   他没有再问,让身边的小厮画琴去抓药来,准备替顾瑾之制六神丸。   不过半个时辰就制好了。   这药原是是清代康熙年间的雷允上发明的,所以叫雷氏六神丸。   顾瑾之犹豫了一下,就把罪恶感去了,改名叫顾氏六神丸。   也许,她就从此改变了中医史,改变了人类的进程呢。   ——*——*——*——   求推荐票,感谢babu亲的pk票~~   ☆、第021节选择   胡太守府里,胡卓脚步匆忙回了家。   他跑遍了延陵府的药店,没人听说过“六神丸”。   他又想起顾瑾之临走时说,假如没有再去顾家拿,足见六神丸应该是顾家的祖传药。   他无法,只得先把顾瑾之说的六味药材抓了回来,问父亲胡泽逾应该怎么办。   胡泽逾哪里知道该怎么办?顾瑾之说的是药丸,又不是把这些药煎熬。   顾瑾之敢轻易将药方告诉他们,足见“六神丸”制作难,且有一味大家不知道的配药,起了关键作用。   因为有信心旁人揣摩不出来,所以才敢大方示人!   顾家那位七小姐,真有几分名医风范。   “拿出去扔了!”胡太太却在一旁哭着说,“让你去请顾家老爷子,你却把三岁的娃娃给请了回来,还让她胡说八道!孩子都能治病的话,这满天下的大夫也不用活了!”   胡卓不知该怎么办,拎着药材望向父亲。   胡泽逾心里有气,对胡太太的偏见有些恼火。其实他是相信顾瑾之的。他见过的事情多,知道天下无奇不有。   “你再去请大夫!”胡太太不等胡卓和胡泽逾开口,一边落泪一边咆哮着冲胡泽逾喊,“快去请了顾家老爷子来!婕儿万一有事,我就活不成!”   顾家的人不是刚刚被你骂走了吗?   胡泽逾是没本事再登门了。   顾家老爷子很护短,孙女受了委屈就要讨个公道。胡太太这样不信顾瑾之,还当面羞辱她,顾家老爷子能来?   与其浪费时间去请顾家老爷子,不如请了别的大夫,反而更加现实些。   “药先放着。”胡泽逾对胡卓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守着你娘和妹妹。”   胡卓点头,亲自送父亲出了小院门。   胡泽逾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带回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他也姓周,是周老爷子的长子,周家药铺的东家,名叫周正远。   因为周正远是周老爷子的传人,所以胡泽逾软磨硬泡,把他请动了。   胡太太连忙掏了帕子抹尽泪,起身给周正远行礼。   “周神医,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的孩子!”胡太太声音哽咽着,嗓子已经哑了。   周家医术平常,就是他们家老爷子,也当不起一声“神医”。只是周家向来慈悲,常给穷苦人家散药,或者不收诊资,宅心仁厚,延陵府的百姓提起周家就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渐渐就积累了名声。   周正远医术还不如他父亲,神医就更加难当了。他尴尬笑了笑:“太太放心,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胡太太又是连声道谢。   周正远没有再啰嗦,上前看了眼胡婕,他心里顿时暗叫不好。他有点怕得罪胡泽逾,所以胡泽逾求他的时候,他没有法子一口气拒绝,想着去看看,也许能有点转机,     就算治不好,糊弄糊弄也行。   可一看胡婕这情况,分明就快要封喉的,哪里还能治?   稍微不慎,人就要治死了!   治死了人,周老爷子这四五十年积累的声望就化为乌有。他也明白了为何老爷子不来,胡泽逾求着他。   他脉都没号,连连后退几步,道:“这……在下学艺不精,只怕无能为力!告辞告辞了!”   说着,拿来自己搁在花梨木桌上的行医箱,转身就要走。   胡泽逾微急:“周大夫,您怎么也得给小女开个方子啊!小女的病,我就全拜托您了!”   周正远只感觉这屋子里有鬼似的,恨不能立马逃走。   他甩开胡泽逾的手,急匆匆往外奔,边走边说:“学艺不精,对不住对不住了!”   健步如飞的跑了。   胡泽逾想送送他都追不上。   胡太太看的分明,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胡卓眼底也是痛色。自从妹妹发病这里两日,除了顾瑾之来说“非死症”,其他大夫都是迫不及待跑了,像周正远那样,谁也不想惹上这人命官司。   胡泽逾返回屋子里,一脸的晦涩。   胡太太瘫软在地上哭。   “爹,还是去请顾家七小姐来吧?”胡卓终于道,“这几日只有顾小姐说过能治好婕儿!”   胡太太一听就大怒。   倘若顾瑾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再不济,她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胡太太也愿意让她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为女儿的命做最后一搏!   可顾瑾之只是个没满十二岁的女孩子!   让她来治胡婕,跟把胡婕往火坑里推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   这是事实!   谁见过猪会飞的?   你相信猪能飞,它就真的会飞吗?   看着儿子这猪脑子,胡太太恨不能扇他!胡卓已经十四岁了,一点主见也没有,居然提出这么傻的建议。   “荒唐,荒唐!”胡太太骂胡卓,“你是念书念傻了,看不得你妹妹好!婕儿还有一线生机,咱们就不能放弃希望。而你居然让顾家那个小蹄子来治!她才几岁?她念过什么书?她一剂药用错了,你妹妹可能没命,到时候杀了她,你妹妹也回不来!”   胡泽逾头疼不已。   胡卓被母亲骂得满面通红。   这屋子里外都有丫鬟仆妇。他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居然还被母亲骂。   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想着妹妹的病,再看母亲红肿的眼睛,再大的气胡卓也只能忍着,谁叫他是男人?   他一言不发,出了屋子。   胡泽逾也走了出来。   他要再去想法子,总不能叫女儿等死!   胡卓看到父亲也出来了,迎了上来。   胡泽逾安慰儿子:“你娘心直口快,说话是过分了些,可她疼你,你别生她的气。”   “我知道了爹。”胡卓道,“您要再去请顾家小姐吗?”   胡泽逾叹了口气:“我是想去请的。可你娘不相信她,请来了也看不成。”   胡卓听出了点滴话音,他问:“爹,您也不相信顾小姐?”   “我原是相信的,只是被你娘一说……”胡泽逾道,“万一她真的不济,一剂药下去,你妹妹就……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人死不能复生,万一被医死了,挽救都来不及!   谁敢把命轻易交给旁人呢?   顾瑾之太小了!   “可是不治的话,妹妹更加不好!”胡卓大声道,“爹,您听我一回,让顾小姐来治妹妹!再不请大夫,妹妹就真的……”   胡泽逾后背发凉。   他突然被儿子点醒了。   作为大人,他们夫妻的想法反而被桎梏,对人世多少有点偏见。可胡卓语气里很相信顾瑾之。   顾瑾之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是唯一的选择。   只要她肯治。   “你想个法子,把你娘支开,我去请顾小姐来!”胡泽逾目光倏然坚定了,“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胡卓却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支开母亲。   “她已经两日两夜没阖眼,你让她睡上一睡!”胡泽逾低声道。   胡卓了然,点点头。   父子俩就各自行动。   已是夜幕,明月半墙,树影斑驳。胡泽逾也顾不上入夜打扰顾瑾之是否失礼,他亲自往马原巷赶。   ——*——*——*——   第二更求推荐票,么么众亲!感谢710729小老虎的pk票,感谢^的打赏!   ☆、第022节相左   祖父帮顾瑾之制好了六神丸,团成龙眼大小的丸子,一共十丸,装在紫檀木匣子里。   她留下了药方,交给祖父保管,抱着药匣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打千秋,欢声笑语。   看到顾瑾之回来,她的两个大丫鬟霓裳和幼荷就迎上来,纷纷问:“姑娘拿了什么好东西?”   顾瑾之性格冷清,却不冷漠,至少她从来不呵斥丫鬟,也不会冷落不回答丫鬟们的问话。   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她沉默寡言,却是平和性格,稍微出格的事她都能接受,所以在她面前也没了敬畏,也不拘谨,有时还跟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像现在这样,直接问她拿了什么回来……   “是药。”顾瑾之道,“我没事吩咐你们做,都去玩吧……”   屋子里还有其他丫鬟和乳娘祝妈妈,肯定不缺人服侍顾瑾之;霓裳和幼荷年纪又不大,都爱玩。听到顾瑾之这般说,没有坚持,两人折回去打秋千了。   顾瑾之就自己撩了银红色帘栊,进了东次间。   她的乳娘祝妈妈正在裁剪,翻了黄历,准备替她做几件中衣;另外两个大丫鬟葳蕤和芷蕾在一旁服侍。   看到顾瑾之进来,几个人都放了手头的活儿,端茶递水忙了一通。   净了手,顾瑾之端了茶抿了半口,就开始坐在罗汉床上翻书。   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堆满了她的书籍。   祝妈妈和葳蕤、芷蕾见她没有其他吩咐,又在一旁拿了剪刀、尺子,继续裁衣。   “姑娘整日看书,不闷吗?”葳蕤小声问祝妈妈。   顾瑾之话少,只要回到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从来不玩闹,令那些静不下来的小丫鬟们赞服。   葳蕤也是赞服顾瑾之的丫鬟之一。   祝妈妈就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姑娘看书,你们都别出声,说了多少回!”   葳蕤虽然是顾瑾之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却是进来没两个月的,比其他丫鬟们多了份天真活泼。她是祝妈妈的女儿,祝妈妈又是顾瑾之的乳娘,所以葳蕤进府就是顾瑾之身边的二等丫鬟,这是母亲对祝妈妈的恩典。   顾瑾之把她们的话听在耳里,没有说什么,安静又翻了一页。   看了不到三页书,瞧着墙上的自鸣钟,快到了晚饭的时辰,她就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婆子,去了母亲那边吃饭。   吃了饭,顾煊之要玩“拾子儿”,非要顾瑾之陪他。   顾瑾之就笑笑说好。   顾煊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里面装了满满一包洗得干净的石子,哗啦啦一下子倒在罗汉床上。   顾瑾之忍俊不禁:“这么多,挂在腰上不累吗?”   顾煊之摇头,睁着一双清湛的眸子望她:“这里有一百粒,七姐分五十粒,看谁先赢。”   拾子儿的游戏,后世顾瑾之念小学的时候也玩过。   扔起手里的一粒石子,然后去抓地上的,再接住扔起来的。抓了多少都算赢,同时不能有任何一粒掉下来,否则就全部要放下去。   顾煊之的游戏规则更加简单,只要能接住抛上去的,抓起来的会不会掉都无所谓。   谁先抓完谁算赢。   顾延臻看着直摇头,道:“煊哥儿,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顾煊之一脸兴致勃勃的脸,一下子就恹了大半。他讷讷道:“还有二十个大字没有写完,我回头再写。”   “应该先把功课做了再玩儿。”顾延臻板起脸说,“男孩子进学举业才是正务,跟小丫鬟一样玩拾子儿有什么出息?”   顾煊之一张脸就黯了下去。   宋盼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   白天贬低女儿的本事,夜里又扼杀儿子好玩的天性!孩子们都要被他教得像他一样呆板无能,这还了得!   她重重咳了一声,道:“拾子儿有什么不好?多练练,手上还有劲儿,写字也好。”   然后就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们姐弟,“你们玩儿,娘看着。”   根本无视顾延臻的话。   父母意见不统一,就会让孩子产生迷茫心理。顾煊之总是生在这种环境里,他渐渐只学会了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看七姐。   于是他一双似小狗般迷惘的眼睛,落在顾瑾之身上。   顾瑾之心里叹了口气。   在人前宋盼儿还能忍让顾延臻几分,可她的不快,会在人后加倍还回来。就像这样,她白天对顾延臻不满,现在就当着丫鬟和儿女的面,公然反驳顾延臻的话。   顾瑾之不是觉得父亲的话不应该反驳,只是弟弟顾煊之性格尚未形成,母亲这样行事对顾煊之不太好。   父母观点不一样,总是反复,会让孩子形成懦弱、犹豫不决的性格。   顾煊之现在已经有点这样了……   萌是很萌的,却少了男孩子的阳刚之气。   顾延臻也被宋盼儿堵得不高兴,想要反驳回来……   顾瑾之就把手伸出来,对顾煊之说:“我留指甲呢。拾子儿容易把指甲折了,让海棠陪你好玩,好不好?”   顾煊之只想和顾瑾之玩。听到顾瑾之这样说,又见父母不高兴,他就闷闷把石子往荷包里塞,声音怯怯的:“那过几日再玩。”   宋盼儿的心就被挠了一下。   她接过顾煊之的荷包,笑道:“煊哥儿,娘陪你玩儿。娘没有留指甲。”然后又指责顾瑾之,“你小小年纪,留个指甲做什么?”   顾瑾之只得微微笑一下。   夹在父母中间,还有个幼弟,她也为难,偏偏她母亲根本不领情。   顾延臻不敢说宋盼儿什么,又看不惯宋盼儿这样宠孩子,起身要去小书房看书,眼不见为净。   还没有出门,他的小厮司笺跑来说,胡太守又来了。   顾延臻知道肯定是胡婕的病,眉头就蹙了一下:顾老爷子已经不问诊的,胡泽逾这样求上门,顾延臻也难做。   他跟顾老爷子的感情,没有顾瑾之和老爷子那么亲近。他虽然三十多岁了,却仍是有点怕父亲。   他脸上的不快又添了三成,说:“请他到外书房喝茶。”   “胡太守说,他想请七小姐去给胡小姐看病。”司笺道,“时间紧迫,问三爷能不能通融?”   顾延臻脸就变了:“这也太过分!已经起更了,瑾姐儿又是女孩子,亏他说得出口!请他回去,就说我睡下了!”   宋盼儿耳尖,听到了司笺的话。   她高声问:“什么事啊?”   司笺就看顾延臻的脸色。   顾延臻微微点头,司笺才往东次间跑,把胡泽逾请顾瑾之去看病的事,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道:“你去请胡太守到内院来。”   “胡闹嘛,都这么晚了!”顾延臻跟着重新进了东次间,就听到宋盼儿这样说,语气有了几分不悦。   “哎哟,姑娘才多大!”宋盼儿笑,“又不是即将出阁的姑娘,又是亲戚朋友的,怕什么呢?再说,你不是在家吗?”   顾延臻没有还口,他不想和宋盼儿再起争执。   司笺最是机灵,知道顾延臻在宋盼儿面前一向没主意,所以宋盼儿说完请进来,他就拔腿跑了,好似对宋盼儿言听计从。   在这个家里,巴结顾延臻没用。他是个没主见的,对人对事从来不分,也不懂提携谁、打压谁。   可宋盼儿爱恨分明,一点也不能得罪!   司笺跑得很快,片刻就把胡泽逾请到了内院来。   宋盼儿的唇角就有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她让顾煊之的乳娘带他回去,又把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遣了,只留下海棠端茶倒水。   她有意要为难胡泽逾一番,胡泽逾在延陵府又算个人物,自然不能更多人看到。   ——*——*——*——   感谢^亲的打赏~~   ☆、第023节轰动   胡泽逾进来的时候,额头有汗,气喘吁吁,可见他跑得很急。   彼此行礼,顾延臻请他坐下。   他撩襟坐了,没有寒暄兜圈子,直接把他的目的告诉了顾延臻夫妻:“……上次都是内子不懂事,冲撞了夫人和七小姐,我今日特意来道歉。小女的病,还劳七小姐费心。”   宋盼儿端了茶盏,轻轻拨动浮叶,缓缓喝着,就是不开口。   胡泽逾就知道事情可能会不好办。   胡太太经常跟胡泽逾抱怨说,顾家三夫人宋氏是个刺头,不太好相与,总得处处随着她的心意。   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   “至也兄,您看……”胡泽逾见宋盼儿不为所动,就转而看向顾延臻,希望顾延臻帮着说几号好话。   哪里知道,顾延臻是最重规矩的。   女孩子家的,半夜出门总归不好!   顾延臻对胡泽逾的到来就不太高兴,见胡泽逾问他,他道:“胡兄,我们家女孩子都本分,夜里出诊断乎是没有的。再说,她只是跟着祖父念了几年书,没有出师,怎能出诊?”   上次顾瑾之也去看了,这次却不行。   这是得罪了啊!   胡泽逾脸上就露出几分哀切:“至也兄,咱们兄弟一场,我有话也不瞒你:小女的病,已经无治。今日请了周家的周正远先生问诊,他连脉都没号就走了,足见凶险。其他大夫,我放心的都请不来;没名没姓的,我又不敢请。只是七小姐说过小女有救。您也是父亲,请您通融通融,让七小姐去给婕儿看看吧。她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是缘分……”   说得顾延臻心里微震。   胡婕的病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只是,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顾瑾之怎么可以?上次宋大太太的病,她不过是借助了老爷子的帮助。这次,老爷子又教她了吗?   老爷子也没那么高的医术啊?   顾延臻就有点糊涂起来了。   他没有再拒绝胡泽逾,而是问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顾瑾之:“瑾姐儿,胡小姐的病你看了的,可有对策?”   “虽然凶险,倒也不是没法子。”顾瑾之道,“只是……”   她说罢,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顾延臻和胡泽逾的目光也顺势落到了宋盼儿身上。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宋盼儿身上。   能治好的,现在是人家愿不愿意替胡婕治病的问题了。   毕竟胡太太让宋盼儿那么难堪。   宋盼儿可从来不是个心软怯懦的主。   胡泽逾心想又是一番口舌周折,却听到宋盼儿道:“胡太太不是说,我家姐儿是显摆,拿您女儿彰显吗?我们可不敢!”   果然,她就是揪住胡太太的话不放。   “……孩子病成那样,她也是心急如焚,才会胡言乱语。”胡泽逾陪着小心,“三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胡家是不会忘记您和七小姐的大恩大德的!”   “这么说,胡太守是信我家姐儿的话了?”宋盼儿笑盈盈的问。   胡泽逾忙道:“信,信!”他心里狂喜,事情已经有了些转机。   “哪位大夫出诊不收诊资的?”宋盼儿道,“我家姐儿什么难病都能治好,诊资可不低!”   “应该的,应该的!”胡泽逾道,“诊资定不会少给。”   他知道顾家不缺钱,宋盼儿的娘家宋氏更是富足,她们母女不缺银子。所谓诊资,不过是为难胡家罢了。   所以,宋盼儿开价肯定不会低,胡泽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那……这个数。”宋盼儿伸出雪白手掌,五指摊开在胡泽逾勉强晃了下。金黄镶翠绿宝石的戒指温润如玉。   五……   顾延臻眉头蹙了蹙,道:“就是老爷子出诊,也没有收到五百两!都是朋友,没必要这样。”   宋盼儿却笑着微微摇头。   胡泽逾也是心里一咯噔:宋盼儿狮子大开口,这是要五千两啊!五千两,能在延陵府置办一千多亩良田,这可不是小数目!   可胡太守为官两年,私产是有些的。虽然肉疼,却也不至于拿不出来。况且这是救命呢。   “三夫人放心,我立马回去叫人准备好五千两银票,送您送来,只求七小姐能救小女一命。”胡泽逾道。   顾延臻错愕看着胡泽逾和宋盼儿。   五千两!   宋盼儿还真敢开口!   而胡泽逾那么精明擅长算计的人,他居然答应了!   他们都疯了吧?胡泽逾这个太守,十年的奉银也没有五千两吧?   “五千两?”宋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太守,您当我家姐儿是外头的赤脚大夫?既然是求她救命,没有五万两是不能够的!”   顾延臻再也忍不住,道:“既然要给胡小姐治病,就诚意一些,耽误工夫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三爷误会了,我可没说闲话。”宋盼儿柔声笑着,“没有五万两,我家姐儿是不会出诊的。”   她的确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胡泽逾心里就凉了一截。   他全部的家当,才三万多两。要凑齐五万两,还要卖掉些田产。他父亲那一辈没留下家业,他可是辛辛苦苦攒下了这点家产的。   难道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女儿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   他变了脸,没有再接话。   顾延臻心里不忍,频频给宋盼儿使眼色。宋盼儿只是甜甜冲他笑,并不理会他的暗示。   “三夫人,我只怕拿不出……”胡泽逾道,“能不能?”   “救命的时候还讲价啊?”宋盼儿脸色一落,“您要是请赵道元神医看病,也讲价吗?”   胡泽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宋盼儿的意思是他小瞧顾瑾之。再说下去,只怕宋盼儿还要加钱。   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胡伯伯,您回去考虑考虑。”一直沉默着的顾瑾之突然道,“胡婕的病还能耽误半日。倘若还想救她,明日卯正一刻之前来找我,否则大罗神仙也无法的。”   胡泽逾错愕看着她。   这么小的女孩子,也这样大胃口?   还是顾瑾之根本不知道五万两代表着什么?   五万两,是胡泽逾的全部家当!   他不得不考虑!   他恹恹起身告辞。   顾延臻亲自送他出门,道:“胡兄放心,假如瑾姐儿真的能救胡小姐,我定会劝她的。内子不过是贪图嘴上痛快,她也没想让您破费。”   胡泽逾点点头,心想你对你媳妇未免太不了解了!   顾延臻送了胡泽逾,回到东次间的时候,宋盼儿正在喝茶,顾瑾之已经起身回房睡觉了。   宋盼儿眉眼飞扬,眼角眉梢全是笑。   看着胡泽逾那个样子,她真真出了一口气。   让胡太太嚣张!   到时候她不肯拿钱,她女儿病死了,宋盼儿也要到处去说他们夫妻的坏话!   这回可不是顾瑾之见死不救,是胡泽逾夫妻见死不救的,他们有钱不肯拿,吝啬鬼!   “这样就把瑾姐儿摘干净了吧?”宋盼儿得意想着。   胡太太居然敢给她宋盼儿脸色看,不给点厉害,她以后还当宋盼儿是个软柿子,以后谁还把宋盼儿放在眼里,以后谁还相信顾瑾之的医术?   宋盼儿就要拿这个作法,替自己和女儿争一口气!   “明日一大早,让瑾姐儿去看看胡小姐。”顾延臻对宋盼儿说,“吓吓胡泽逾就成,你可别拿人家那么多钱。”   “我心里有数。”宋盼儿懒得和顾延臻说道。   第二天,卯初一刻宋盼儿就醒了,她倒要看看今日胡家还来不来人。   丫鬟婆子们服侍她穿衣梳头,大概到了卯初三刻,司笺再来报说,胡太守来了。   胡泽逾带着三万里银票,和一下子地契、房契:“现银不够五万两,这些地契、房契先抵押给您,等婕儿好了,我再慢慢筹钱。”   宋盼儿就满意收下了。   顾延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胡泽逾的出身,清贫得很,怎么做官这些年,弄了这么庞大的家私?   原来也是个贪的!   顾延臻对胡泽逾那点好感,顿时就没了。   “海棠,你去请七小姐来。”宋盼儿把银票和匣子交给身边的宋妈妈收着,吩咐丫鬟去找顾瑾之。   片刻,顾瑾之就来了。   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匣子,装着六神丸。   宋盼儿陪着她,去了胡太守府。   一直寸步不离女儿床边的胡太太不见了,只有胡卓守在旁边。宋盼儿和顾瑾之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胡太太还不知道家底已经被宋盼儿拿走了?   等胡太太知道的时候,只怕鼻子都气歪了吧?   宋盼儿就更加解气了。   顾瑾之没有犹豫,取出六神丸,对胡卓说:“你帮忙掰开她的口。”   胡卓道是,上前帮忙。   顾瑾之把药丸搁置在胡婕的舌根,用一小勺温顺缓缓润泽。   “她……她咽不下去的。”胡卓没忍住,对顾瑾之说。   药水都进不去,何况药丸?   “不用咽。”顾瑾之道,“这样放在舌根,每隔半个时辰用小半勺温水润一下,药丸会化作津液,慢慢沿着舌根沁入。”   这法子倒新巧!   不过这法子,也只有药丸适用。药水的话,放到口中咽不了就要从口角流出来。   只能等药丸化成唾液,慢慢咽下去。   “胡伯伯,我今日要在这里一整日。”顾瑾之又道,“我得帮她润津,明日的话你们可以帮忙,如今只怕不行。”   胡泽逾见她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心里大喜,连忙让丫鬟把胡婕院子的暖阁收拾回来,给顾瑾之和宋盼儿休息。   顾瑾之就在胡家待了一整日。   到了黄昏的时候,胡婕的气已经略缓。   胡太太因为茶水里被儿子放了安神药,一觉睡了十二个时辰,这时候才醒。她不知道顾瑾之和宋盼儿怎么又在胡婕房前,可她能感觉到胡婕的肿消了些。   她大喜,拉着顾瑾之的手,说了好些感谢话,还跟宋盼儿道谢,说她昨日鲁莽。   宋盼儿特别宽容的原谅了她,这让胡太太有点意外:什么时候宋盼儿变得这样好说话?   第二天,顾瑾之和宋盼儿又一早来了胡家。   她一口气放了三颗六神丸在胡婕舌端,让她噙着。中午的时候,胡婕突然含糊喊了娘。   她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大半,喉间肿痛也消了很多。   药丸她已经含化了,喉间肿痛大减。   胡太太喜得大哭,胡太守和胡卓也抹泪。   就连宋盼儿也动容。   “你饿了很久,进食点米汤吧?”顾瑾之在一旁轻声说,“饿吗?”   胡婕微微点头。   胡太太抹了泪,忙喊丫鬟去准备米汤。胡婕慢慢吃了小半碗。   顾瑾之又给了她两颗六神丸噙着,让她慢慢含化咽津,然后对胡太守说:“倘若我预料不错,她的肿痛今晚就会减缓,可以喝药了。我给副方子,还有三颗六神丸,每日用药服下一粒,一连吃上三日,保管诸病消失,气平神轻。”   胡泽逾原本相信她,只是一种下注,赌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直到顾瑾之几粒药就让胡婕转危为安,他再也不怀疑顾瑾之的医术了,连连道谢,接过了药方。   顾瑾之交代清楚如何用药,就和母亲回了马原巷顾家。   到了第五天,胡婕病痛全消。   这件事一下子就轰动了延陵府。   ——*——*——*——   感谢伊丽沙、^、千奈子w、jykuan4569等亲们的打赏。   ☆、第024节侮辱   顾延臻对宋盼儿一口气要人家那么多钱很不高兴。   他向来宽和敦厚,并以此为荣,偏偏宋盼儿得理不饶人。顾延臻心里对她这个性格不满意,可又不敢惹她,更不敢贸然去说她。   他正在等着看她们母女怎么收场呢。   万一搞砸了,也能给宋盼儿一个教训,以后她可能绵柔和软些,他再安抚几句,也许她会温柔似水。   顾延臻美美的想着,结果,就听到了胡婕痊愈的消息。   顾延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顾瑾之治好的?不满十二岁的顾瑾之,治好了胡婕?   怎么就那么不可信呢?   他要问问宋盼儿到底回事,于是回了内院。   还没有进院门,就听到了宋盼儿爽朗的笑声。   她正在和宋妈妈及几个大丫鬟说顾瑾之治好胡婕的经过,讲到高兴处,就不顾忌,哈哈笑起来。   顾延臻不由被这欢愉的笑声带动,唇角翘了翘。   他阔步进了院子。   看到他回来,宋盼儿才收敛了几分。   没想到顾延臻是问她顾瑾之替胡婕治病的经过。   宋盼儿不厌其烦的又把事情讲了一遍。   她说的眉飞色舞,让顾延臻倏然有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女儿是个神医,将来定会声誉天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从前顾瑾之闷声不响的,这两年才跟着老爷子学医,怎么能有这样高超的医术?   顾延臻小时候也跟着老爷子学了两三年。那时候老爷子整日教他什么内经、难经的,还有经史子集。   最后,他对经史子集感兴趣,反而对医经兴致乏乏。他没有走从医这条路,而是走上了科考的大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连号脉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现在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教授些基本医经,顾瑾之就能这么厉害?   这孩子难道是神医转世吗?   “就是给胡小姐服了药丸,胡小姐就好了?”顾延臻有点不太相信。   宋盼儿今日心情大好,也不会和顾延臻计较语气上的怀疑,笑着道:“可不是!听说那药丸是老爷子亲自配的……”   难怪了!   又是老爷子!   为了让孙女显名,老爷子真是不遗余力的。从前他对儿子们不管不顾,对他们的仕途也不周旋,任凭他们自己打拼,顾延臻的大哥和二哥对老爷子都有些意见。   可如今为了顾瑾之,老爷子真是挖空了心思啊!   隔代亲的古语,竟是真的。   只是,老爷子又没去看过胡小姐,听顾瑾之回来复述,就能准确开方子?这医术得是多少了得啊!   顾延臻突然就狂喜起来:他们兄弟几个都误会了老爷子。老爷子能封了成国公,能提拔做太医院的提点,并不是运气。   他是真的有本事啊!   不过,顾瑾之能看一眼会回来复述清楚,这也是本事!   至少顾延臻做不到!   父亲医术了得,女儿又有灵性,顾延臻很开心。   “我想着明日去给祖宗上柱香,都是祖宗保佑,瑾姐儿才那么聪明!”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再去天宁寺添些香火钱!”   天宁寺是延陵府最大的寺庙,自唐朝至今,延续几百年,香火鼎盛。   香火太甚,人多嘈杂,可能不太安全。顾延臻就道:“行啊。明日多带些婆子,仔细叫人冲撞了。”   宋盼儿甜甜应了声好。   顾延臻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道:“去添香油钱,不如行善积德。瑾姐儿给胡小姐看病,原是积德之事,偏偏你要了人家那么多银子。”   宋盼儿就明白顾延臻要说什么。   她道:“你真当我眼馋他们家那点银子?胡家又不是大富大贵,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些钱。人家东拼西凑,倾家荡产给我的,我花了心里也不踏实!只是江氏太可恶,我教训教训她,让她担心几日,自会还她的”   顾延臻就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宋盼儿的手:“你的心也是善的,偏偏不愿意吃点小亏,何苦来着?”   宋盼儿就是喜欢在小事上计较,这是她的性格。   她也笑:“我愿意!”   顾延臻就没有再说什么,当晚没去小书房念书,夫妻俩吃了饭打发孩子们回去,就早早歇了。   一夜缠绵,恩爱自不必说。   胡婕的病,不仅仅延陵杏林界震惊了,寻常百姓也听到了点滴风声,只是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当初胡婕发病,是请了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先来瞧。   两位老爷子说是危急喉痹证,封喉了无法入药,不能救治;而其他大夫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这种情况不能碰的,一不小心可能医死人,砸自己的招牌,所以都不能出手。   可那些大夫到底没有亲眼见过胡婕,胡婕病情凶险也是听闻。等胡婕病好之后,不乏有人酸酸猜测她当初病得就不重。   大部分人还是震惊,纷纷去周家或者夏家,询问当初的病症。   最震惊的是周老爷子父子和夏老爷子。   他们听说之后,难以置信;而后又有人跑来问,就知道消息确实。   特别是周老爷子,他爱钻牛角尖,非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喊了长子周正远,两人去了胡家。   胡婕虽然半躺在床上休息,却色如常人,看不出半点病态。   周老爷子胡子花白,此刻恨不能被他撸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周老爷子医术也许名不经传,可他喜欢搜集医书。以往的医术记载那种危急喉痹证,都是死症。   几百年都没人能治好。   怎么就救活了?   女儿病好了,胡太太的刻薄一时间都收了,做起了高贵温柔的太守太太,含笑和周老爷子打招呼。   “太太倘若不介意,我想再给小姐号脉。”周老爷子道。   胡太太自然不会拒绝。   周老爷子坐在胡婕床边的锦杌上,认真给她号脉。半晌,他脸色凝重又怪异:“这不可能!这是怎么治的?”   然后他转脸问胡太太,“到底是哪位高人啊?”   胡太太暗骂你这个老不死的,当初看到我女儿病重,药方都不开就跑了,你儿子也是一个德行。如今我女儿好了,你们都来看热闹!   她面上笑容不变,道:“是顾家七姑娘看的。”   “什么顾家七姑娘?”周老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人自称“姑娘”这种字号吗?真怪人也。   胡太太噗嗤一声笑:“就是顾家的小姐,今年十二岁,在顾氏族里排行第七,所以叫顾家七姑娘。您没听说过成国公顾家吗?住在马原巷,六年前才搬来的……”   周老爷子回味过来,脸刷的通红。   他居然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女孩子!   “……听说上次宋大太太的病,也是那位七姑娘治好的?”周正远在一旁问。   胡太太就抚掌:“正是正是,周大夫好有见识!”   周正远听出了她话来的讽刺:在医术上不专营,偏偏对八卦闲话了如指掌!周正远心里也恼。   可惜恼也没法子,技不如人啊!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胡太太得意,就有点忘形了,把原本的姿态露出来,对周老爷子说:“您要不要再给小女开副药?哎哟,瞧我这记性,您不擅长开药……”   周老爷子眼底也有了怒。   父子俩被胡太太气得一肚子火,离开了太守府。   胡太太高兴极了,心里好久没这么畅快过。顾家这回办了件敞亮事,她要当面谢谢宋盼儿。   下午胡泽逾从衙门回来,胡太太把今天周家两人来探情况的事,说给了胡太守听,又把自己刻薄取笑的话,又说了一遍。   “宋氏厚道,我也不能小气,就狠狠夸了她女儿一番。”胡太太感叹道,“您还别说,顾家那小蹄子还真有些本事呢!就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看的,还是他们家老爷子在背后教的。”   他们没有学医,不懂中间的门道,以为顾瑾之看好了胡婕、回去说给顾老爷子听、顾老爷子再开药方是件很简单的事。殊不知这里头的门道深得很,能说清楚就是本事了得。   胡泽逾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想什么呢?”见丈夫沉着脸,胡太太推他,“怎么女儿好了,你好像不高兴似的?”   胡泽逾看着胡太太兴高采烈的脸,想着宋盼儿漫天索价的事,迟早要告诉她,就道:“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胡太太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   周一了,到了冲新书榜的时候,姐妹们看着合眼,赏赐几张推荐票把!么么大家!感谢有女夷光、^、美味书虫等亲们的打赏!   ☆、第025节酬谢   宋盼儿也在留心胡家的动静。   她让宋妈妈派个机灵的小厮,去买通太守府的下人,打听胡家的事。   宋妈妈不太愿意:“差不多就成了,您赶紧把人家家当还回去!人家干着急,你还要打听热闹!”   宋盼儿笑,催宋妈妈快去:“我心里的气还没有完全顺过来呢!你快去,派个机灵点的,别叫胡太太知道了。否则咱们看戏不成,还被她抓了把柄。她现在定在骂我……”   宋妈妈无奈摇摇头,出去吩咐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有消息传回来,说胡太太大哭,扯着胡太守厮打。身边的婆子丫鬟们劝,也被她打了好几下。   胡太太院子里人人自危。   宋盼儿就听得津津有味。   “再去打听,再去!”宋盼儿意犹未尽。   到了第二天,去胡家打听消息的小厮又回来说,胡太太昨夜要上吊,骂了少爷又骂小姐,鸡飞狗跳的。   就是因为胡家内乱成了一团,所以顾家的小厮去打听消息也容易。   宋盼儿更是眉开眼笑。   顾延臻就摇头,说她得理不饶人。   宋盼儿自娱自乐,不管他的埋怨,继续让人打听。   到了下午的时候,胡太太就安静下来了。她还想出门,衣裳都换了,叫下人准备马车的时候,被胡泽逾拦住。   胡泽逾拉她回去,她又是大骂,说胡泽逾胡闹,还说要找宋氏算账。   宋盼儿笑:“这是准备来找我!她要敢来,我就再隔一个月还她钱,看看她怎么办!快要饿死了还敢嚣张?”   顾瑾之来请安的时候,宋盼儿就拉着她,把胡家的事说给她听。   顾瑾之对母亲的恶作剧笑得不行,她也跟着听热闹。   “娘,您要把钱都还给他们吗?”顾瑾之问。宋盼儿就是这样,该装好人的时候,她非要强势,不让寸步;该硬气狠心的时候,却又狠不起来,所以旁人总说她任性刁蛮,不会夸她温婉贤淑。   要知道多少妇人忍气吞声,就是为了这么一句夸赞?   宋盼儿却不在乎。   她只求过的随心所欲,顺畅舒服。   “我会留一千两,那是你的诊资嘛!”宋盼儿笑着道,“其他的还给他们!我又不是没吃没喝的,要胡泽逾的钱也是为了教训教训江氏。教训到了就够了!要是传回去,我宋氏成了贪人钱财的,岂不叫人笑话?”   “那还不如全部还给他们。”顾瑾之在一旁说,“咱们救了胡婕一命,胡泽逾自然会酬谢咱们!您又把这么多钱还回去,他心里更是感激涕零,到时候的答谢不会少于五千两。咱们乐得更好的名声,又能拿更多的钱。”   这的确比自己先占下那一千两要好看得多。   顾瑾之占了“救命分文不取”的名头,这是积累声望。   胡泽逾见他们不收取,定会多送些来,这是酬谢,非诊金。到时候他不仅仅给得真诚,给了钱还会存了感激之心。   宋盼儿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一把将顾瑾之搂在怀里:“你真的人小鬼精!医术好,脑子更好!”   宋妈妈也看了两眼顾瑾之,道:“七小姐真聪敏!”   比宋盼儿聪敏多了!   宋盼儿直来直往的,没什么花花肠子。   这一点上,顾瑾之倒不像母亲,宋妈妈就欣慰:宋盼儿是命好,谁能保证顾瑾之将来也这样好命?   女人有点小聪明些总没有坏处。   一连几日,顾瑾之去请安的时候,宋盼儿都会跟她说胡家的事。   胡太太从最开始的愤怒、惊讶、悲伤,到后来渐渐接受事实,开始收拾箱笼,准备带着儿子、女儿去乡下的田庄住。   “胡卓明年要下场考学,说家里人多口杂,孩子没法安心念书,要去乡下庄子上闭门读书;胡婕生病又是什么中了邪,这屋子住不得了,也要跟着哥哥去。江氏就去照顾他们兄妹俩。”宋盼儿跟顾瑾之道,“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顾瑾之在一旁笑。   “罢了!”宋盼儿道,然后对宋妈妈说,“你派人去请胡泽逾来,把钱都给他。”   宋妈妈觉得不妥,道:“既然是做好事,何必弄得那么高高在上?您亲自送去,说些好听的话,岂不是更加好?”   做了好事,别落得施舍的名声!   宋盼儿鼻子轻轻蹙了一下,她不想去。   顾瑾之也笑着说:“让爹爹去嘛!他不是总叫您把钱还回去?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宋盼儿一想,也对,比她亲自去还要好。   于是让丫鬟海棠亲自去外院,喊了顾延臻回来,把事情说给他听。   顾延臻自然是乐意的,拿了钱匣子就去了胡家。   回来的时候,他跟宋盼儿道:“胡泽逾都快哭了!”   能不哭吗?那么一大笔钱呢。   “他还说要给五千两做诊资,我没要。”顾延臻道,“不过他向来会做事,大概明日会亲自送来。”   宋盼儿就很满意。   第二天上午,胡泽逾、胡太太和胡婕都一起来了,手里拎着礼物,来答谢顾瑾之救了胡婕的命。   “那一日我说了那么多混账话,七小姐和您不记仇,救活了婕儿,这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胡太太说着,眼眶就红了,声音也哽咽,“我给您磕头谢罪了!”   要是没有那五万两搀和在中间,胡太太的感激也不会如此强烈吧?   宋盼儿笑着,却没有阻止她。   胡太太也不是装腔作势,痛快跪了,咚咚咚给宋盼儿磕了三个响头。   宋盼儿这才好像注意到似的,忙叫宋妈妈搀扶起来。她自己也起身,道:“咱们原本就是常来常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应该的!”胡太太道,然后又让胡婕给顾瑾之磕头。   顾瑾之到手脚快,一把扶了她,说不用,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救了你一命,就抵了小时候我泼你茶水的事,以后可别再记恨我了。”   胡婕错愕,继而低声道:“不会了!”   顾瑾之笑笑,携了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了。   临走的时候,胡泽逾拿出八千两,感谢顾瑾之的救命之恩。   昨日还是说五千两。   看得出,他给得心甘情愿。   八千两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可比起他的家产,又算什么?   胡太太也在一旁说:“请七小姐收下,否则就是不肯原谅我!”   要是没有五万两的事,只怕八百两胡太太都不乐意给。   宋盼儿也爽气,拿了三千两,剩下的还给了胡泽逾。   胡泽逾一家三口就感激涕零走了。   宋盼儿虽然收了人家三千两,胡太太还是觉得值得,毕竟胡婕的病是顾瑾之救得。于是她到处宣扬顾瑾之的医术如何起死回生。   加上宋大太太的病在先,大家听着也像那么回事。   于是每日都有人来拜访宋盼儿,想让顾瑾之瞧瞧。   这些贵妇人们,常年不运动,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跟后代的白领们差不多。都是小毛病,无关生死,顾瑾之躲到祖父那里念书,一概不理会。   不仅仅宋盼儿不得清净,顾老爷子那边也不得清净。   延陵杏林界的人天天递帖子要见顾老爷子。   能治好几百年来无法攻克的顽疾,这是大事!那些贵妇们不懂,杏林界的人却是一清二楚,他们个个想知道秘方。   顾老爷子一律不见,却也是烦心得很。   ——*——*——*——   求推荐票!感谢me45a亲的pk票~~   ☆、第026节公主   顾老爷子喜欢清静,所以顾瑾之引来的这些事,让他不快。   他半个月之内不准顾瑾之出门,整日在家里念书,连她二舅家宴请都没去。二舅母还特意遣了身边的妈妈来问看她。   顾瑾之也无怨言,乖乖跟着念书。   一开始老爷子还想着把医经讲解完了,再教她望闻问切。可是她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老爷子的念头就作罢,只是整日和她探讨些经典案例,把自己珍藏的医经孤本誊抄给她看。   老爷子在编写一本书,已经写了六年,才写到第二卷,很多案例查起来棘手。   胡婕的病好了之后,老爷子就试着让顾瑾之帮忙校对,顾瑾之居然真的看出好几处誊写错误。   老爷子心里是非常吃惊的,只是性格使然,没有质问顾瑾之。   他心里对顾瑾之有了怀疑。   顾瑾之不说,老爷子没问,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   到了五月二十四那日,大舅母家里做了芙蓉酥饼,亲自给宋盼儿送了些来。   顾煊之在族学里念书,顾瑾之在祖父那里,屋子里只有宋盼儿陪着,大舅母便有点心不在焉,几次问顾瑾之什么时候下学。   宋盼儿看得明白,问她:“大嫂,您是不是有事找瑾姐儿?”   说罢,她有点紧张往宋大太太脸上望去,生怕她旧疾复发。宋大太太是顾瑾之治好的第一个病人,这是宋盼儿吹嘘的资本。   她很怕宋大太太再发病。   宋大太太就笑起来:“是啊,我有点事找瑾姐儿。不过不是我,我身子好着呢。”   她上次一病,人瘦了三十来斤,虽然脸上的棱角突出来有点不好看,可是腰身曼妙,穿衣裳就更加显身材,反而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   脸色雪里透红,的确看不出病态,宋盼儿就松了口气。   “那有什么事?倘若是急事,我派人去叫。她整日跟着老爷子念书,又不是赶着下场考学,不耽误一时半会的。”宋盼儿道。   宋大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我保证不说出去。”宋盼儿又道。   看宋大太太的样子,应该是不好启齿的。   听着宋盼儿如此说来,宋大太太就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对宋盼儿道:“是明慧长公主……”   贵人有疾,向来忌讳外人知晓。   明慧长公主居然肯告诉宋大太太……   宋盼儿心念微动,却没有再问,让海棠去老爷子的院子,喊了顾瑾之来。   片刻,顾瑾之就来了。   “大舅母。”她给宋大太太行礼之后,才坐到了母亲身边的太师椅上。   丫鬟给顾瑾之端了杯茶之后,宋盼儿就给海棠使眼色。   海棠最机灵,宋盼儿一个眼神她就能知会其意。收到了暗示,她立马把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自己也出去,站在帘栊外,防着有人偷听。   屋子里只有宋大太太和宋盼儿母女时,宋大太太轻声道:“我昨日去看明慧长公主,她近日来无法深睡,苦不堪言。”   “大夫怎么说?”宋盼儿问。   她声音也压低。   “没请大夫。”宋大太太道,“当年先帝替长公主在延陵造公主府时,送了两名太医。其中一位告老还乡了,还有一位姓秦,乃是当今太医院提点秦微四的弟弟,叫秦申四。公主只信任秦太医和赵道长。赵道长去了京城还没有回来,秦太医这次开的方子又不济。我去看公主时,公主就问我的病是怎么好的。我说了瑾姐儿,公主就说,让瑾姐儿去瞧瞧。别跟外人说,只当我领着瑾姐儿去串门。”   倘若能治好明慧长公主的病……   宋盼儿心里起了涟漪:太后娘娘还是妃子的时候,和明慧长公主交好。后来太后娘娘封后,她的儿子封太子,明慧长公主功不可没。   后来,皇后娘娘和太子常跟明慧公主来往。   那时候明慧公主风头很健。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说身上不好,提出跟姜驸马回到姜驸马的老家延陵府,走得很突然,莫名就从京城的权贵圈子消失了。   到了现在,太后娘娘每年都要让人给延陵的长公主府送大量的打赏,可见明慧公主不是得罪了人,更不是犯事。   倘若能治好明慧长公主,将来瑾姐儿的前途,只怕要上一层的。   宋盼儿不得不替顾瑾之谋划。老爷子的爵位只有一个,肯定会传给大伯父。等老爷子百年,顾家分了家,三房成了国公府的旁枝,顾瑾之还有什么呢?   宋盼儿可不敢指望顾延臻,他是个没出息的。   “趁着时辰还早,别耽误了,赶紧去吧。”宋盼儿连忙起身,喊了海棠进来,对悄声对她说,“快去七小姐房里,拿件贵重的衣裳来给七小姐换了,她要去贵人家里做客。”   能被宋盼儿称为贵人的,整个延陵府,非明慧公主莫属。   海棠领命,去了顾瑾之的院子。   很快,她就替顾瑾之拿了件褙子来。   宋盼儿亲自替女儿换了,低声跟她说:“到了公主府,别乱说话。跟着大舅母,什么都听大舅母的。”   顾瑾之一一应下。   宋盼儿送顾瑾之和宋大太太到了垂花门口,又反复叮嘱她别害怕,拿出本事来。   顾瑾之又是低声道是,乖巧应下。   马车缓慢驶出了马原巷。   在车上,大舅母也叮嘱顾瑾之:“跟公主说话的时候别害怕,公主喜欢女孩子大大方方的,不喜欢女孩子畏畏缩缩。”   “我知道了,大舅母。”顾瑾之道。   说着话儿,马车就到了青果巷。   顾瑾之年纪小,身子矫健,先下了马车,又转身扶宋大太太。   宋大太太笑,虚扶了她的手,下了车。   等房门上的小厮通禀之后,公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垂花门前迎接了宋大太太和顾瑾之。   看到顾瑾之,那位妈妈眯起眼睛打量,笑眯眯的问:“你就是顾家七小姐?最近总听人说你医术了得。”   顾瑾之笑,道:“我就是。您过誉了,溢赞之词,愧不敢当。”   那位妈妈就稀罕的不行,对宋大太太说:“小小年纪,说话就有了几分沉稳,真是难得!”   宋大太太也笑,道:“陈妈妈莫要赞她,要不然美得要翘尾巴了。”   陈妈妈就呵呵笑,领着宋大太太和顾瑾之往明慧公主住的院子走去。   ——*——*——*——   感谢水云冰天、朱老咪pk票和打赏,么么o(n_n)o~继续求推荐票   ☆、第027节低调   顾瑾之跟着大舅母和陈妈妈往里走,暗暗打量着这庭院。   这院子不是明慧公主府,而是姜驸马的祖宅。   宅子小巧精致,进了垂花门,便是一道油粉壁影。   绕过壁影,才是抄手游廊。游廊外专门修了花栏,种满了各种鲜花,或清淡幽香,或秾艳灼目,点缀得庭院锦绣铺就般。   越过抄手游廊,后面有个小小的池塘,种满了荷花;池塘里睡莲盛绽,粉白相见,亭亭玉立;池塘边有两株垂柳,枝条半垂。   徐风处,垂柳纤腰如削,款摆缱绻;水波阵阵,搅碎了一池浮萍。   陈妈妈领着顾瑾之和宋大太太,脚步轻盈进了明慧公主的院子。   正面五间上房,两边各带了两个小小耳房。   院子里静谧无声,隐约能听到屋子里人声轻悄。   陈妈妈直接请宋大太太和顾瑾之进了公主的卧房。   明慧公主半躺在罗汉床上,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坐在一旁陪着,应该就是姜驸马,听闻他曾经是武状元。   还有一个消瘦些的四十来岁中年人正在给公主号脉。   明慧公主气色不佳,唇色微白。她长得丰盈,圆圆的面颊,一双杏眼慈善可亲,很和蔼。   看到顾瑾之和宋大太太,明慧公主就微笑,目光落在顾瑾之身上。   宋大太太拉着顾瑾之,给明慧公主和姜驸马行了礼。   “这就是顾七小姐?”明慧公主语气温柔问顾瑾之,生怕惊了她一样。她很懂得照顾旁人的心情。   顾瑾之就道是:“回公主的话,是。”   回答得声音清脆,似银铃般。   果然,正如大舅母所言,明慧公主就是喜欢女孩子大大方方,一见顾瑾之没有怯态,神色更温和了几分。   姜驸马只是含笑点点头,没有开口。   那位中年人就趁机起身,站到了一旁。   他也看了几眼顾瑾之。   刚刚他给明慧公主号脉,定是太医无疑。   大舅母说,明慧公主府里有位太医叫秦申四,是当今太医院提点秦微四的弟弟。一家两位太医,秦氏家族应该是以医传家的。   只是后世,没什么秦氏著作留下来,史书上也不着寸墨。   许是这个年代和历史不同;也许是秦家医道不足记载。   “到我身边来。”明慧公主笑着冲顾瑾之招手,让她坐到公主床前的锦杌上。   顾瑾之就上前坐了。   “总听宋大太太说,你得了你家老爷子的真传,医术了得。”明慧公主轻声笑着,“我是信得过宋大太太的。你也帮我瞧瞧。”   顾瑾之道是,就认真替明慧公主号脉。   秦申四一开始以为顾瑾之和宋大太太只是来探病的。而后听到明慧公主这样说话,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公主这是不满意他?   明慧公主失眠之证又七八天之余,才服了三剂药,怎么就换大夫?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继而秦申四又想起什么:顾家七小姐。   刚刚明慧公主是这么问的!   就是那位治好了急性喉痹证的顾家七小姐?   秦申四心里顿时苦涩。   最近总听到有人说顾家老爷子顾世飞和顾家七小姐。先是治好了宋大太太的顽疾,而后又是治好了胡太守的千金。   秦申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穿着粉红色折枝海棠纹褙子,梳着双髻。她身量不足,一张稚嫩的脸,不过是十岁左右。   十来岁的孩子,真的会治病吗?   这怎么回事?   顾瑾之在给明慧公主号脉时,秦申四心念百转:他有些希望顾瑾之对明慧公主的病和他看法一致,这样他就能知道,这个女孩子真的有几分医术。   他同时又希望她看法不同,让秦申四亲眼见见她的能耐。   那边,顾瑾之已经看完了。   “公主别担心,不过是小疾。”顾瑾之笑着说道,“连服既剂药就好。”   这样安慰的话,每个大夫都会讲,明慧公主没有放在心上。   “那请顾小姐开个方子。”姜驸马起身,带着顾瑾之出了内室,同时给秦申四使眼色,让他也来。   三个人到了东次间坐下,丫鬟上了茶点之后,姜驸马就问顾瑾之:“听说胡太守家千金那么危急的病,你用了几粒药丸就治好了?是什么药丸?”   他也听到了风声。   顾瑾之如实回答:“是顾氏六神丸,我家里祖传秘方配制。”   六神丸……秦申四好像也听人这么说过。   既然是秘方,自然不能示人,姜驸马就不好再问她关于六神丸,而是说起公主的病来。   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顾瑾之,还是情绪内敛不动声色,顾瑾之在他脸上,没有看望以往一样的怀疑。   她没有直接说病情,而是问身边的秦申四:“秦太医,公主的病是您先看的,请您先指教。”   秦申四没有想到,顾瑾之竟有先人后己的风度。   他心里对这个小姑娘的抵触就减轻了两分。   “公主吃了六剂养血宁心药,脉气、形气已经足了不少。”秦申四对姜驸马道,“以我愚见,再吃三五日,定有成效。”   姜驸马眉头微蹙。   明慧公主就是不愿意再等,才让宋大太太请了顾瑾之来。   秦申四的意思,让公主继续吃他之前开的药。   姜驸马半晌没有接话。   秦申四就明白驸马的意思,脸上又是一阵燥热。他能感觉到公主和驸马对他不信任。   从前有什么大病小病,总是请赵道元看,只有小小的头疼脑热才轮得到他秦申四。如今,他秦申四连个娃娃都不如。   他神色微黯,更浓的苦涩就泛上了心头。   再好的医术,病人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咱们听听顾小姐怎么说。”姜驸马笑了笑,对秦申四道。他并没有赞同秦申四的判定。   “公主确有形气、脉气不足之象。”顾瑾之笑着道,“秦太医的方子,以滋补为主,再吃上半个月,定有成效的!”   秦申四就豁然看着顾瑾之,有点惊讶。   姜驸马也微讶,有点将信将疑。   “有些病症,急不得的。”顾瑾之看出驸马的疑惑,笑着继续道,“秦太医用药稳妥,所用之药皆有保养之效。虽然起效会缓慢些,可对公主身体好,将来有益的。大夫都盼着一剂起效,或用虎狼之药,饮鸩止渴,解了病人一时之痛,博得医术超高之名,却给病人留下隐患,此乃无德。我要恭喜公主和驸马,有秦太医这样不计名利的大夫,宅心仁厚,处处替您和公主的身体长远打算。”   这样一说,姜驸马就明白过来。   疗效快的药,有其他不好的作用,对身子将来有害。就像人吃饭,吃得太快的确容易饱,却伤胃。   缓慢吃,虽然填饱肚子慢些,可是对五脏六腑没有坏处。   姜驸马看秦申四的目光,就多了一份赞许。   秦申四也错愕看着顾瑾之:她才来,通过姜驸马和明慧公主的神态,就能了解秦申四的处境,还帮他说话……   秦申四手指不由握了握,眼底的感动难以掩饰。   “我是赞同继续用养血宁心剂的。”顾瑾之没等姜驸马和秦申四开口,又说,“不过,我发现公主舌红苔黄,似肝火太旺,而魂魄不得入舍,上走空窍导致失眠。秦太医,假如在养血宁心剂里,辅佐龙胆泻肝汤,您意下如何呢?”   姜驸马不懂医理,见顾瑾之问秦申四,目光也转而望向了秦申四。   秦申四心头大震:顾瑾之说的,和他诊断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病理。   原来公主的失眠,不是由于忧烦导致的脉气形气不足,而是肝火烧灼所致。他的养血宁心剂,因为药不对症,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起到了一点滋补功效。   可是顾瑾之没有点破,反而在姜驸马面前替他说话,维护他的名声,而后又提出辅佐之药。   这两剂药,并不相互抵触,可以同时服用。   她不显露自己,反而把功劳都推给秦申四。   要知道,多少人踮起脚尖要巴结明慧公主还不能够,而顾瑾之就这样把机会让给了秦申四。   秦申四活了四十岁,自认都没有这份度量。   这个女娃娃,非平常人啊!   能有如此心气,医术如何不高超?   秦申四表情有很明显的变化,姜驸马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几分思量。他也看了顾瑾之一眼。   片刻,秦申四才收敛心绪,道:“可以作为辅助之药。”   姜驸马若有所思,还是笑着点头,让秦申四开方子。   而后,顾瑾之进了内室,说了几句话就告辞。   秦申四一直在公主这边待命。   一剂龙胆泻肝汤喝下去,再用了小半碗养血宁心剂。公主喝了药,仍是没有睡意,心里也有点恼。   而后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很多在京城的往事,想到了在宫里的日子。   渐渐的,居然就睡了。   一夜泰卧,次日醒来,发现姜驸马守在床边,他神色大喜。公主瞧着外面日头攀爬上了金色帘勾,点点金光反映进了内室。   她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就是说,昨夜没有失眠。   ——*——*——*——   感谢^、佩尔、伊丽沙、^、草樱等亲们的打赏,么么!   ☆、第028节高洁   秦申四,表字梅卿,祖籍江宁,而后迁居金陵。   秦家祖上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秦申四的曾祖父娶了落魄秀才之女,家有贤妻,而后就渐渐发迹,晚年时开了家小小的秦氏百草堂,这才打下了零星家业。   他的祖父弃医入仕,做到了礼部主事,六品官,就将妻儿迁往京城;他的叔祖父就继承父志,搭理曾祖父的百草堂。等祖父在京城稳定根基之后,叔祖父将秦氏百草堂迁入了京城。   那时候秦家家产微丰   秦申四父亲的医术,就是跟叔祖父学的。   父亲禁止他们兄弟再入仕,让他们兄弟俩钻营医学。   秦申四和大哥秦微四如愿考入了太医院。   而后,父亲就去世了。   秦申四就受到了大哥和嫡母的排挤,跟妻子搬出了秦家大宅。他是小妾生的,嫡母和大哥从未想过将庞大家业分他一半。等父亲一去,大哥就百般刁难他。   大哥比较擅长钻营,在太医院人脉广。父亲死后,秦申四明显感觉到太医院总有人处处针对他。   他是个心软怯懦的人,被人排挤也不知如何反击。   他的处境越来越难,同室操戈,相煎太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他听了妻子的劝,避开大哥。   后来先帝给明慧长公主在延陵造府,要选两名太医。   张太医是江苏苏州人,快六十岁了,他族人皆在苏州,如今苏州有个名声显赫的“神医”叫张渊的,就是张太医的侄儿。他思乡情切,就跟先帝请旨,到了延陵明慧公主府。   那次是个机会,秦申四和妻子商议之后,也上书请求到延陵来服侍公主。   先帝很痛快的恩准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和妻子儿女搬到了延陵府,放弃了秦家的产业,也避开了大哥。   没过一年,先帝去世,太子登基;再多半年,太医院提点顾世飞致仕,也回了延陵府,太医院的新提点,就是秦申四的大哥秦微四。   而后一想,假如还留在太医院的话,大哥估计会弄得他连太医头衔都丢了。当初退一步的选择,果然是明智的。   要是认真和大哥较量,也许现在一败涂地。   打那之后,秦申四与人相处,更多了份忍让,就给人留下了老好人的印象。他医术很好,远在他大哥之上,只是性格使然,用药求稳妥,不太善用峻剂,再好的医术也打了折扣,渐渐明慧公主和驸马就不怎么看重他。   他们宁愿看那个赵道元。   这些年,除了他的妻子,更没人愿意帮助他、提携他。   像顾瑾之那样,在公主和驸马面前说他的好话,维护他的诊断,又把功劳都推给他,真真第一次。   秦申四感动了很久,回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太太夏氏。   秦三太太难以置信:“才那么小的孩子,医术能那么好,办事就如此厚道?”秦申四在宗族里排行第三。   秦三太太不太相信。   秦申四点头,非常肯定,又把顾瑾之治好了胡婕和宋大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我也听说了。”秦三太太道,“宋大太太那病,听说是染了风寒而起。现在延陵府人都怕风寒了。原来就是她啊,是顾提点的孙女?”   秦申四点头。   “那就难怪了!”秦三太太感叹,“你往常不是总说,顾提点德高望重,品质高洁吗?既是他的孙女,能有如此厚重持稳,也不足为奇。”   “只是年纪太小了……”秦申四苦笑,“这样的年纪,能文静温顺倒是有的;可医术高超、查人细致入微,就难能可贵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往例:甘罗十二岁拜相治国,项橐七岁为孔子师,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秦三太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夫妻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卯初,秦申四就起床,去了青果巷那边的宅子。   只得公主尚在熟睡,驸马陪在一旁,秦申四也是大骇:一剂起效?   他快步去了公主的院子。   果见公主睡得安详,驸马安置了长榻歇在床前。   秦申四坐在外面东次间喝茶,大概半个时辰,驸马醒了。   他招呼秦申四一起用些早膳。   又等了半个时辰,公主才醒。   醒了之后,她神清神目明,脸上原本就和煦的笑容更加温柔。   一屋子人包括驸马爷,纷纷上前恭贺公主病愈。   公主非常高兴,然后她让秦申四上前:“这次多亏了秦太医。您是妙手回春。”然后又对身边管事的陈妈妈说,“去取一百两金子来,我要赏秦太医。”   一百两金子……   秦申四吓一跳,这赏赐也太重了!   一百两金子,能兑上千两银子,够他生活十来年的!   他忙给公主跪下,道:“公主,下官断不敢收!下官其实若有隐瞒。您的病症,乃是顾家七小姐看出缘由的。她怕下官为难,才故意说成辅助之药。公主昨夜能安睡,都是顾家七小姐的功劳,下官不敢贪功!”   明慧公主就微讶,看了眼姜驸马。   姜驸马倒是神色不变,只是眼角有了些满意的笑纹。   见公主看他,他主动开口说:“秦太医自谦了!这是公主的赏赐,你收下就是。你在公主府六年多,做事向来勤勉谨慎,这些赏赐你当得起!以后也更加兢业服侍公主!快谢公主赏赐!”   “是啊,莫要推辞!”明慧公主也说。   秦申四就不敢再执言,有些忐忑将金子收下。   吃了早饭,公主又喝了一剂龙胆泻肝汤,瞧着没什么大事,姜驸马就让秦申四暂时回家,傍晚再来复诊。   等秦申四一走,姜驸马就笑着跟公主说起秦申四:“太老实了!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加老实的人!”   “这世间狡猾险恶之辈还少吗?”明慧公主倒挺满意的,“老实却是难得!我倒是喜欢他这样的。”然后想起什么,问姜驸马,“昨日他们开方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当初顾家七姑娘怎么说?”   姜驸马就想起昨日的事,唇角不由有笑。   他看得出顾瑾之在维护秦申四。   偏偏今日秦申四自己坦白了。   秦申四倒真是个老实过人的。   “她先是赞了秦申四一通,说他用剂稳妥,不求快速疗效,不记名利。”姜驸马笑了起来,“我倒是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态能如何宽和厚道。而后她又说,公主乃是肝火太盛而魂不得入舍,以至于失眠,然后就说用龙胆泻肝汤做副药……”   听的明慧公主微愣。   “秦申四明明是看错了病由,用错了药剂,顾家七小姐还是能说出一通道理来维护他。”姜驸马道,“都说同行是冤家,谁不是踩着同行往上爬?顾家七小姐行事,当时我也惊讶不已。”   “品格好,都是顾老爷子教养有方!”明慧公主笑道,“这世间不乏医术超群者,却难得品德高尚者。这位顾七小姐,我很喜欢。你派人请她到我这里坐坐……”   姜驸马笑着说好。   “……她母亲宋氏,听闻也是个性格直爽的女子,也请了她来。”明慧公主喊了姜驸马,道,“能生出那样的女儿,宋氏只怕也是个品格出众,请来我瞧瞧。”   她在延陵府身份高贵,难保别人和她来往不是图点什么,所以明慧公主关门谢客。   其实她从前也爱热闹,喜欢有人总在身边凑趣。   姜驸马笑了笑,让人去请顾家母女。   ——*——*——*——   求推荐票姐妹们!感谢^、火凤老五、kobelau339的打赏和pk票,么么o(n_n)o~   ☆、第029节做客   姜家派人来请顾瑾之母女,把宋盼儿高兴坏了。   她亲自去顾瑾之的院子,翻箱倒柜替她寻衣裳。   还要帮她梳头。   顾瑾之哭笑不得:“娘,明慧公主特别的和蔼,不讲究衣着。”   “胡说八道!”宋盼儿瞪她,把她按到小杌子上坐了,“衣着、妆容得体,是对公主的敬重。讲究不讲究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顾瑾之就无奈做着,任由母亲帮她弄。   宋盼儿亲自动手,把顾瑾之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晾在一旁,大家都只能帮着递点东西。   祝妈妈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去,就趁着空隙悄悄问跟着宋盼儿来的大丫鬟海棠:“三夫人和七小姐这是去哪里?”   海棠眉梢也带着喜悦,悄声回道:“明慧公主请三夫人和七小姐去做客。”   祝妈妈了然,微微笑起来。   在京城的时候,顾家也有王公贵族常有来往,应说公主请,不该这样兴奋。   只是来延陵的时间久了,这样的人情来往都淡了。明慧公主身份又特殊,宋盼儿是有心攀上她,替女儿谋个前途,这才如此重视。   装扮了一番,顾瑾之头上戴了两朵珠花,还坠了南珠耳坠儿,映衬得雪白肤色盈盈。   祝妈妈和众人都说好看,顾瑾之无可奈何。   她只觉得繁琐,却也没有抗议。   宋盼儿自己回屋,换了件银红色折纸海棠褙子,月白色八宝奔兔百褶裙,又梳了圆髻,插了两支赤金镶碧玺石的簪子,坠了细长的丁香耳坠儿,摇曳生辉。   她今年刚刚满三十,身体肌肤都保养得当,正是女人如花秾艳的年纪,美艳照人。   宋妈妈和几个大丫鬟都纷纷夸好看。   顾瑾之也连声说好看。   宋盼儿就高兴笑起来。   她携着顾瑾之的手,宋妈妈跟着,一同出了院门。门口早有婆子备好了青帏小油车,套了驯骡。   上了车,一路到了垂花门口,换了竹轮华盖马车,往青果巷的公主住处去。   在大门口下车的时候,遇到了前来复诊的秦申四。   他看到顾瑾之,连连给她作揖,把宋盼儿都吓住了,心道这是谁,跟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行这样的礼数?   顾瑾之也觉受不起,一连福身三次,算是还回他的礼。   陈妈妈迎了出来,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笑着请她们进去,秦申四就跟在了后面。   顾瑾之低声告诉宋盼儿:“那是秦太医,先帝御赐给公主的御医,京城太医院的秦提点,就是他的胞兄。”   宋盼儿有点吃惊。   秦微四能做到太医院提点,本事应该了得的,怎么他的胞弟秦申四有些胆小畏缩?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公主住的院子。   公主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他们进来,脸上就有了笑容。   宋盼儿和顾瑾之给公主行了礼。   “快免礼!”明慧公主声音温醇,然后让她们母女坐了,又吩咐人给秦太医端了把太师椅来坐。   她的目光在宋盼儿身上打转,然后满意点点头。   宋盼儿今日的装扮的确隆重又不浮华,让明慧公主感觉到了她的重视。不管是谁,被人敬重总是高兴的。   公主就觉得宋盼儿懂事,不似坊间传言那么粗俗。在京城的时候,宋盼儿不准顾延臻纳妾,通房怀了孩子还非要把通房卖出去,被人诟病了很久。   明慧公主也觉得那时候宋盼儿做事没有头脑,冲动鲁莽,心里对她印象不太好。   可她也没见过宋盼儿真人,是因为顾瑾之,才想着会会她。   如今一瞧,大为改观。   “你们家老爷子可好?”明慧公主开口笑着问道,“我在京的时候,总是找他看病。人好,医术好。如今听闻他闭门不接诊,也不好贸然打搅。”   “好着呢,多谢公主记挂。”宋盼儿笑道,“身体健朗,有瑾姐儿陪着,教教孩子念书,心情也好。只是不能来给公主请安,我给您赔个不是!”   不等明慧公主开口拦着,她就连连起身,给明慧公主福了三福。   这份爽快劲,倒是跟人说的一样。   明慧公主就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看着秦申四拘谨坐到一旁,明慧公主对宋盼儿和顾瑾之:“你们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她到了偏厅,让秦申四复诊。   她的肝火已经褪了大半,失眠之证不复,再吃些养血宁心剂,调理亏虚的身子,就无碍了。   秦申四把这些话告诉了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点点头:“你先回去吧,后日再来。”   秦申四起身,恭敬道是。   明慧公主就又回了内室和顾瑾之母女说话。   顾瑾之不多言,沉默听着,问到她的时候才答一句。她神色平和,倒也不是拘谨,就是寡语。   这对母女,一个巧言善辩,一个惜言如金,性格迥然。   明慧公主就觉得很有趣。   她原本不打算留宋盼儿母女吃饭的。她还在吃药,饭桌上要清淡,怕让宋盼儿和顾瑾之觉得不舒服。可见宋盼儿活泼开朗,说话又对明慧公主的脾气,就留了她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明慧公主问顾瑾之,她的病症还要吃多少剂药才能痊愈。   顾瑾之道:“左不过五六剂,多了反而不好。”   秦申四给她开的是五剂。   明慧公主听顾瑾之也这样说,心就放了下来。   吃了饭,宋盼儿母女俩回了马原巷。   没过两天,明慧公主府里送了一碟牛乳菱粉糕来,是新鲜的菱角现做的,顾瑾之和顾煊之都特别爱吃。   宋盼儿就叫管事也去庄子上弄些菱角回来,他们自己也做些。   第二天,她亲自去给明慧公主道谢。   一来二往,延陵府的人渐渐知道宋盼儿和明慧公主交好。延陵地方小,一点吹风草动都满城皆知。   顾瑾之跟着祖父念书,再也没去过公主那边。   公主倒是念叨了她几回。   到了六月初八,秦申四给祖父递了帖子,想见见祖父。   祖父拿着帖子,没有向往常一样丢在一边,而是沉吟了一会儿,回了贴了,初九请秦申四到家里来。   顾瑾之看着奇怪,问他:“您以前和秦太医有交情吗?”   “这倒没有。”顾老爷子道,“秦梅卿老实,医术也好。我来延陵府这些年,他从来没上门打搅,不是个爱钻营的。这次要见我,只怕事出有因。他若是要我帮忙,不棘手的话就帮帮他。”   老爷子喜欢老实、不花哨的人,在太医院的时候就对秦申四印象很好。   “他家里有些藏书,不知道他带到延陵来没有……”老爷子又不经意提了提。   顾瑾之就笑起来:感情还惦记着人家的珍藏啊?   ——*——*——*——   感谢^、tigerxuejun、小院子、cici713、有女夷光等亲们的打赏,么么o(n_n)o~求推荐票!!   ☆、第030节阴谋   到了六月初九,昨夕竟是一夜风雨,庭院的深红浓绿一片狼藉。   宋盼儿早早起来,吩咐下人把院子打扫干净,特别是老爷子的院子,他最不喜欢脏乱。   到了顾瑾之起床的时候,院子里的断枝残红已被扫去,幽径干净。铺着的雨花石小道被洗刷干净,泛出轻盈的光,葱郁树木被雨水浸润得越发翠碧。   顾瑾之去了母亲那边请安,顺便吃早饭。   尚未进院门,就听到了女人抽噎之声,好不可怜。   顾瑾之预感定是洪姨娘无疑,只是不知她又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是父亲顾延臻的声音。   “请什么大夫?瑾姐儿不会瞧吗?”这是母亲宋盼儿的声音,隐含着低微咆哮。听在顾瑾之耳朵里,只感觉母亲声音那道闸口被她自己死死关着,倘若放开了闸门,便是雷霆暴怒。   顾瑾之脚步就慢了几分,考虑要不要先溜回去,等他们吵完了再来。   “……上次也是呕吐,吃了七小姐开的药就好了。我原是怕打扰了夫人,没敢劳动您请大夫,又照上次药方抓了药,吃了半月有余,仍是不得见效。”洪姨娘的声音哽咽里带着三分颤意。   她很害怕惹恼了宋盼儿,却又不得不说。   哪怕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病,隔了一两个月再发,可能会因为气候不同,病因可能不同,那么治疗的药物就不应该相同。   庶弟顾琇之上次呕吐,是寒邪在表,胃气上逆所致。   而这次呢?   洪姨娘居然害怕宋盼儿,不敢说请大夫的话,给顾琇之吃上次的药。她是太过于愚蠢,还是……   顾瑾之对心里转了转,她对洪姨娘突然有了新的评判。   外头只有几个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她准备往回走,正屋银红毡帘一撩,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芍药走了出来,迎面遇着了顾瑾之,就给她行礼,道了声:“七小姐。”   芍药声音脆脆的,顾瑾之明显感到内室的声音静了一下。   估计是听到了芍药的声音。   她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立夏之后,母亲把东次间门上的银红帘栊就换成了淡绿色撒花软帘,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瑾之却是真的感觉有点凉。   站在门口的丫鬟海棠连忙替顾瑾之撩起了帘子。   东次间里,母亲和父亲坐在罗汉床上吃早膳,碗碟摆满了玻璃小几,热腾腾的蟹黄包芬芳四溢。   顾瑾之不经意摸了下胃口。   她饿了……   父亲顾延臻脸上带怒且焦急,正要起身,丫鬟半蹲着给他穿鞋;母亲只是一脸愤然,没有担忧。   洪莲跪在地上,鬓角凌乱,衣衫旧又皱,单薄肩头,那么令人潸然。   宋盼儿看着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搁在小几上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父亲顾延臻已经穿好了鞋,看到顾瑾之也没说什么,狠狠甩起了东次间的软帘,阔步往外走去。   宋盼儿就气得喘息都粗了几分。   洪莲仍在瑟瑟跪着,没有宋盼儿的吩咐她不敢动。   “还不快跟了去?”宋盼儿一掌拍在小几上,厉声对洪莲道,“要是琇哥儿有什么事,你也别有指望!”   洪莲咬了咬唇,给宋盼儿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追着顾延臻出去了。   海棠见宋盼儿盛怒,也没有请示,悄悄跟着洪莲去看情况。   宋盼儿手边放了一只雕漆填金的茶盏,她想随手摔倒地上,来发泄情绪。抬眸却看到了顾瑾之,她那只举起来的手,又缓缓放下来。   宋盼儿再怎么脾气暴躁,也怕给女儿做了坏榜样。   顾瑾之上前,帮她摔了那只茶盏。   碎瓷声中,顾瑾之笑着对宋盼儿说:“娘,您不用忍着,想摔什么就摔什么!这里一切都是您的。”   宋盼儿一愣,继而失笑。   这一笑,怒气就减了大半。   “娘,刚刚是怎么了?洪姨娘又惹事了?”顾瑾之坐到母亲身边,问她。她刚刚在外头已经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此刻只是想让宋盼儿跟她诉说诉说心里的委屈,才如此问的。   女人发牢骚,是一种很好的排解压力方式。   硬憋着反而容易生病。   宋盼儿听到顾瑾之说“洪姨娘又惹事了”,就噗嗤一声笑:原来女儿知道洪莲总是不安好心。   这就对了宋盼儿的脾气。   她把顾琇之生病之事,一一说给了顾瑾之听,然后又愤怒起来:“……说什么吃了你上次开的药,呕吐才不见好。如今越发不好,早起昏厥了过去。”然后又道,“她自己都说,吃了半个月有余都不见效。既是如此,何不早来跟我说?那孩子自幼就虚弱,我会瞧着他病了半个月不给他请大夫?她狠心起来,连儿子都能糟蹋,什么东西!”   宋盼儿认为是洪莲用自己的儿子作饵,来陷害宋盼儿的。   偏偏顾延臻没看出来,心急如焚去了洪莲母子那边,这让宋盼儿既恼怒又心寒。   顾瑾之对此事的态度也所有保留。   前世她有个儿子,还收养了一个女儿,虽然工作忙却是百般疼爱他们。作为母亲,儿子比命重要;可是朱仲钧利用儿子,丝毫不手软,有次差点让儿子丧命。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有些人狠起来,为了利益和前途,连畜生都不如。   顾瑾之对洪莲不太了解,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她知道,这世间还有跟朱仲钧一样狠毒的人,所以宋盼儿的猜测,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宋盼儿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顾瑾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握住了母亲的手。   说着话儿,海棠就折了回来。   她见宋盼儿脸色缓和了大半,上前低声道:“夫人,三爷抱着八少爷,去了老太爷那边,洪姨娘跟着去了。”   宋盼儿就冷哼一声,牵了顾瑾之的手:“走,咱们也看看去!咱们要是不在场,洪莲还不知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   感谢_d_1981、^亲的打赏。这几日看到熟悉的亲们越来越多,好开森,谢谢大家在我那么渣的情况下还不离不弃!继续求推荐票。新书期推荐票很重要,求支持!   ☆、第031节生气   宋盼儿牵着顾瑾之的手,也往老爷子的院子去了。   她们娘俩赶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给顾琇之针灸。   宋盼儿和顾瑾之就脚步轻轻走出了,屏息站在一旁看着。   片刻,孩子慢悠悠醒来,看着老爷子,目光缩了一下;然后看到了父亲顾延臻,又撇开了目光;最后,看到了洪莲,低低喊了声姨娘。   那声音满是委屈。   洪姨娘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   她捂住了嘴,呜呜哭起来。   宋盼儿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吓得后退了半步。   顾延臻看宋盼儿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疏离。   宋盼儿的手就紧紧攥了起来,额上青筋暴突。   顾瑾之就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宋盼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屋子里安静无声。   “爹,琇哥儿怎样了?”顾延臻见顾琇之醒来,才敢开口问老爷子。   老爷子给顾琇之号脉,没有回答顾延臻的话。   顾延臻脸上讪讪的,不敢再开口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吃过药?”半晌,老爷子倏然问。   洪莲抽噎了一下,忙上前半步回禀:“是,吃了七小姐前些日子开的药……”然后她怕耽误病情,又补充道,“前些日子,琇哥儿也这样。”   老爷子就望向顾瑾之。   “他前些日子是胃气失和,气逆于上,乃是脾胃湿热证。”顾瑾之忙回答,“我给他用了保和散气剂。而后他复发,就没有找我瞧着,洪姨娘擅自做主,又给他用了那药。”   老爷子的脸色变得不好看。   他没有看洪姨娘,而是怒视顾延臻:“不通医理,还敢擅自用药?既是如此,要大夫做什么?抱回去,让她再给治!”   他最反感这样的人,不尊重大夫,以为自己也能治病,直到快要死了才来给大夫添麻烦!   早些来,病也好治,偏偏自以为是。   大夫只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   顾琇之小时候也调皮。五六岁的时候,带着小厮跑到祖父的院子玩。祖父那时候也不介意他,就任由他满屋子逛。   结果,他打碎了祖父搁在什锦隔子上的一方砚台。   那是一方古砚,价值连城,是祖母陪嫁时的压箱底。祖父既喜欢那砚台,又是祖母遗物,一直搁在什锦隔子最上面,时常拿来把玩。   被顾琇之就那么摔碎了。   祖父按住他,狠狠在屁股上打了七八下,仍是不解气。   打那以后,祖父就不喜欢顾琇之。   “老太爷,是我无知,是我罪该万死!求求您救救孩子,他到底是您的孙儿!”洪莲一听祖父让把孩子抱回来,吓得大哭,跪在老爷子的面前,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老爷子甩开她,冷哼一声,对顾延臻道:“还不把这个女人拖出去!这个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火上浇油?   顾延臻忙给一旁的丫鬟使眼色,让把洪莲先扶出去。   看到洪莲哭,顾琇之也哭,声音虚弱着喊姨娘。   顾延臻头就大了。   他只得求饶般给宋盼儿和顾瑾之使眼色,让她们帮着劝劝老爷子。顾琇之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洪莲已经被拖了出去,又是在老爷子跟前,宋盼儿也不敢放肆,就低声对老爷子道:“爹,原是咱们不对。琇哥儿的病,还要劳烦您了。”   “一事不烦二主。”老爷子对宋盼儿的态度就缓和了些,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道,“那孩子原是瑾姐儿先瞧的,还让瑾姐儿治吧。”   宋盼儿心里不由窃喜。   顾延臻则大惊,也不顾老爷子的反感,恳切道:“爹,下次遇着不那么凶险的病,再给瑾姐儿治!琇哥儿已是生命垂危,求您慈悲,救救孩子!”   老爷子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话音。   难道他以为把顾琇之给顾瑾之治,是见死不救?   他不知道顾瑾之治好了三起难症吗?   老爷子看顾延臻,就多了份不悦。   他狠狠瞪了顾延臻一眼,甩手进了内室。   顾延臻还想追上去,顾瑾之拉住了他的袖子,道:“爹,祖父已经是不问诊的,您别叫祖父为难。琇哥儿的病,我能治好。”   老爷子不问诊?   那怎么还帮你治好了大舅母和胡婕?   顾延臻心里又急又恼,话就脱口而出:“你个小孩子,能治什么病啊?琇哥儿虽然是姨娘生的,也是你弟弟啊瑾姐儿!你不能耽误他。”   这几句话,就把宋盼儿的怒火闸口都炸开了。   她的脸因为暴怒而一下子通红,眼睛都红了:“顾延臻,你说瑾姐儿耽误了琇哥儿?你那意思,不是洪姨娘乱给琇哥儿吃药,反而是瑾姐儿开的方子不对?”   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逼问着。   顾延臻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   顾琇之还躺在罗汉床上,发出一声低若的痛苦呻|吟。   这一声呻|吟,让顾延臻心里对宋盼儿的惧怕减轻了三分。他迎着宋盼儿的怒火,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妄加猜测!焉知琇哥儿这病,不是当初胡乱吃药留下的病根?瑾姐儿再聪明,也是没出过世。当初爹爹从医,也有失手的时候,我又不是怪瑾姐儿!只是琇哥儿已经这般,她就算不帮忙,也不要捣乱啊!”   生气的时候,往往捡最恶毒的话说。   顾瑾之心里明白,可还是感觉心底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   她没有在说什么,安静站在那里。   宋盼儿大口大口喘气,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捡哪一句来还击。   内室的房门倏然推开,老爷子脸色清冷站在门口,看着争吵得红了眼的儿子和儿媳妇,声音冷然道:“都滚出去!把那个孽畜也抱出去,以后不准踏入我这院子,脏了我的地方!”   然后又对顾瑾之道,“进来念书!”   “爹!”顾延臻大惊,他不知道老爷子维护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顾瑾之就跟着祖父进了内室。   房门哐当一声关了。   “爹,求您了。”顾延臻对着紧关的门下跪。   宋盼儿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声笑,恨不能再上去踩顾延臻几脚。   顾琇之精神不济,快要昏厥了。   宋盼儿冷笑对顾延臻道:“还跪着干嘛?不去另外请大夫吗?回头琇哥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就是你耽误的!”   说吧,她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延臻看着内室紧闭的房门,再想起老爷子平素的为人,就知道那扇门他敲不开了,于是抱起顾琇之,赶紧往外跑。   他要去找大夫。   ——*——*——*——   感谢^亲的打赏,求推荐票!   ☆、第032节实在   大家散去之后,祖父的院子静悄悄的。   丫鬟端了早膳来。   顾瑾之和祖父吃了早膳,便开始念书。   她在背诵《孟子》。往常背的特别流利,今日却错了好几处,她心不在焉。   老爷子用戒尺狠狠敲她的书案,声音严厉:“用点心!再错一处,就打十下手板。”   顾瑾之就整了整精神,背了两段,又走神了。   “站起来!”老爷子的戒尺又落在书案上,“把手伸出来。”   顾瑾之小手单薄嫩白,戒尺打上去噼啪作响。   打了五下,手掌就红了一片,老爷子其实没怎么用力打,只是她的手太嫩。眼瞧着就红了,老爷子心里就不忍,板着脸说:“还有五下先记着,再错了一并罚!”   顾瑾之道是。   “回去坐了,接着背完。”老爷子又道。   顾瑾之就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书,她背的很顺,一篇背完再也没有错处。   老爷子就满意点点头。   “分明就是很容易的。认真起来,很快就背完了,偏偏打了这么多弯儿!那五下打先记着,以后再算回来。”老爷子道,“方才想什么,一点心思也没花在背书上?”   声音严厉似诘问,眼底却有几分关切。   顾瑾之道:“我在想爹爹的话……”   老爷子就眼眸一寒。   “……他的话还算温和。倘若是旁人那样说,我定会笑笑,不会搁在心上。可是父亲说了,我竟难过。和外人相比,父母是我最亲的人。他们给我的,也是这世上最多的。而我,一点不会搁在心上的小事,竟有些生他的气。是不是越是疼我,我就越索求无度?”   顾瑾之前世的父母都是从政,又是大户出身,因为家庭和工作的缘故,从来不会让人读出他们真实的想法,跟女儿说话都是三思而言,不落下任何话柄。   宋盼儿和顾延臻却不同。   他们一个没有入仕,只是个闭门读书的书呆子;一个是内宅妇人,一生没有和权势打过交道,都保留着人性的纯真。   顾瑾之明明很喜欢他们那样的真性情。可父亲把琇哥儿的病算到她头上的那一刻,她明知父亲只是急中生乱,她却有了心酸和抱怨。   时间久了,她也变得矫情了……   所以她想了很多。   人对于感情,越是浓烈的,越是苛刻。就好像父母必须无条件爱她,一旦对她有点了质疑,他们就是做了多大的错事。   人之常情的一件事,因为有了父女情,就添了那么多累赘。   感情,还是淡些好……   顾老爷子却被她说得一愣。   而后,他的戒尺又狠狠敲在书案上:“不用心念书,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手伸出来!”   顾瑾之就乖乖把手伸了。   老爷子作势要重重打她,结果落在掌心的戒尺,一点也不疼,跟刚才一样。   老爷子却愣是那么作势,高高抡起、轻轻落下,打了她五戒尺,算是把刚刚欠下的打补上了。   “再念书!”老爷子道。   顾瑾之道是。   而后的念书,她很专心。话说完了,就在心里抹去了痕迹,她没有再多想。   几天的功夫,《孟子》已经背完了。   老爷子很满意。   “今日就歇了,回去看看你娘……”老爷子合起书道。   他知道家里兵荒马乱的,顾瑾之的心思也不在念书上,定有记挂她娘亲。   顾瑾之刚要道是,小厮进来说,秦太医来了。   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老爷子让请进来。   秦太医今日就换了身崭新的六品太医官服,非常隆重拜访顾老爷子。   他进门给老爷子作揖,喊:“恩师!”   当年秦申四考太医院,主考官就是顾老爷子。   和仕子们一样,他们也称自己的主考官为老师。   老爷子微微颔首,请他坐了。   “学生这六年来,从未拜访过恩师,实在罪大恶极。学生给恩师陪不是。”秦申四没有坐,而是撩起衣摆,给老爷子磕头。   “我如今一介布衣,梅卿还是六品御医。这般行事,我受不起。”老爷子道,“快起来。”   秦申四刚来延陵的前两年,逢年过节也有递帖子要拜访。只是老爷子那会儿有意避世,谁也不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莫要说受不起的话,折煞学生了。”秦申四道。   这么一番客气之后,才坐定。   老爷子开门见山问他今日来意。   “学生祖上曾开了家百草堂,而后迁到了京都,一直是叔祖父打理。”秦申四徐徐道来,“只是叔祖父家的两位堂叔伯并不善于经营。叔祖父去后,百草堂渐渐落寞,以至于关门歇业。我父亲就把那些牌匾买了下来。前些年我来延陵,就和大哥分了家,得了那块牌匾……”   是除了他妻子的陪嫁,只拿了那块牌匾,大哥和嫡母什么也没给他。   “……学生平生夙愿,就是重整祖业。前些日子公主有赏,够了本钱,学生想把秦氏百草堂重新开业。学生请示过公主,公主同意,又给了些赏钱。只是学生见识浅薄,想着恩师是杏林泰山北斗,倘若将来遇了难事,请恩师照顾一二。”   顾老爷子笑了笑,道:“梅卿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便是。”   心里却在想,难道秦梅卿来,就是说这些客套话?   既然是开百草堂,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他不是有明慧公主那个靠山吗?   “多谢恩师,多谢恩师!”秦申四连连道谢,起身又给老爷子作了两揖。   老爷子摆手,让他坐下。   坐定之后,秦申四就看了眼书案后的顾瑾之,道:“恩师,当日公主有疾,学生看错了病由,着实对不住恩师教诲,给师门抹黑!而后,是七小姐百般维护,才有今日公主的青睐。那些赏银,原该分七小姐大半的。只是学生私心,想着将百草堂早日企业,就昧下了那些钱……”   顾瑾之无奈笑了笑。   她正要说不必如此,就听到秦申四继续道:“我拟了契书,去了衙门盖文画押,把百草堂的二股,给七小姐,还望七小姐不要嫌弃。”   老爷子还在想秦梅卿到底要说什么,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   这个老实人,也太实在了!   ——*——*——*——   感谢^、朱老咪、桃子妖妖315、简和玫瑰的打赏,么么大家!   ☆、第033节故业   秦申四把契书递给顾瑾之。   顾瑾之起身,并未接,只是笑着道:“秦太医,没有这样的道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契书我断乎不会收的。”   老爷子也板起脸:“梅卿,既是重整祖业,就用心经营。把这契书收起来。”   秦申四没有收,声音诚恳道:“其实学生前几年就有了重开秦氏百草堂的念头。只是,没给公主立功,不敢开口;二来也是短了些银两。   要不是七小姐,只怕学生永无在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更不能有这些赏银,做了本钱。七小姐就是对学生的再造之德!若是七小姐执意不受,学生就不开业了,将本钱拿出大半,给七小姐。那原就不是学生应得的。”   为人是忠厚的,却也不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很有理想。   “秦太医,公主嘉赏你,许是看你诚恳不花哨,在府上六年兢兢业业,并不是这次治病的缘故,你莫要辜负了公主的心意啊。”顾瑾之笑着道。   秦申四心里一顿。   当时公主赞他,他说出顾瑾之时,驸马的确没什么异样。   他们说方子的时候,驸马在场。   驸马那么聪明的人,估计当时就听出了话音。   他心里倏然就更加踏实了些。   可拿出手的东西,他是不会收回去的。   他把契书放到了书案上,给顾瑾之作揖:“七小姐仰承先志,医术高超,学生深感敬佩!假如他日百草堂有了为难病症,学生斗胆求七小姐照顾一二。”   顾瑾之就看了眼祖父。   老爷子轻轻摇头。   顾瑾之才道:“他日若能相助,我自会不遗余力。只是这契书我仍不能收,秦太医真的不必客气。”   秦申四又坚持了一会儿。   顾瑾之不肯松口,把契书重新拿起来交到他手里。   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走了。   顾瑾之跟祖父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母亲那边。   宋盼儿半依在罗汉床上,阖眼养身,脸色不怎么好。   海棠给她捶腿。   显然,她被顾延臻气急了。   顾瑾之脚步轻缓,丫鬟们看到是她也不拦着,所以她进来的时候,半跪在母亲身边、替母亲捶腿的海棠仍在小声跟母亲说话。   “……新衣裳全部压在箱底,八少爷袖子破了又补;八少爷好几日从幼学里回来,就去了外书房和三爷说话,拿字给三爷瞧。”海棠声音低低的,“奴婢还打听到,三爷和族里的大老爷说了,等过了年让八少爷去族学里念书……”   宋盼儿听到这里,冷哼一声,睁开了眼。   她准备说话,看到是顾瑾之,脸色一缓,浮出浅浅笑容:“来了?这么早下学了吗?”   “孟子背完了,祖父让今日歇了,明日再开新课。”顾瑾之坐到了母亲身边。   海棠就起身,给顾瑾之行礼,退到了一旁。   宋盼儿情绪不高。   夫妻感情问题,最忌讳旁人插嘴。不管说什么,都会火上浇油。而且这对夫妻是顾瑾之的父母,作为女儿,孝顺、尊重父母才是她的本职。   她的母亲,哪怕做的不好,她都应该站在母亲这边,无条件支持她,就像母亲相信她那样,而不是教母亲如花行事,妄图改变母亲十几年的性格。   她就笑着,把秦申四今日来的事,说给了母亲听。   宋盼儿仿佛想起什么,哎哟一声。   顾瑾之还以为她骂自己穷大方呢,结果宋盼儿道:“咱们家从前也有个百草堂。”   “不是早就关门不做了吗?”顾瑾之笑着问。   顾家百草厅是老黄历了,如今那块汉白玉镶嵌的牌匾都不知去了哪里。   “也没几年。”宋盼儿回想着,“我刚刚嫁过去头一年,老爷子才突然说不做了,把百草厅关了。当时厅上好些老人,你大伯母跟老爷子说,遣散的时候每人给五百两,你大伯父舍不得,还吵了一架。”   那就是十四年前了。   “那么远的事,您记得那么清楚?”顾瑾之问。   “可不是!”宋盼儿笑着道,“那时候我也想,厅上的老人,零零总总七八十呢,我算了算,照你大伯母那么说,每人五百两,要四万两银子才能打发,怪不得大伯不同意。我那时的陪嫁,现银不过五万两。你大伯母开口就是打发四万两给下人,真是见过大世面的……”   顾瑾之就呵呵笑起来。   在娘家的宋盼儿,没接手过大批的金银。嫁过来拿着五万两现银,定是忐忑又兴奋。   结果,大伯母甩四万两,跟零钱似的,宋盼儿那时候心里一定非常震撼。   如今,她应该没感觉了吧?   “后来给了吗?”顾瑾之比较关心这个。   “当然给了!”宋盼儿道,“你大伯母一口唾沫一颗钉,做人做事比你大伯敞亮多了!”   顾瑾之又是笑。   她在京城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大伯母又忙,更不爱串门。除了逢年过节,就没怎么见过大伯母。   不过大伯母宁氏,的确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   “是家里的百草厅不赚钱了吗?”顾瑾之又问,“怎么祖父要关了?”   “我也是听你爹爹后来说起过。”宋盼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当时你祖父是太医院的提点,先皇很信任他。宫里御膳房的用药,都从顾氏百草厅进。那时候,一年光宫里的供奉,就是数不尽的银子。”   给宫里供药,自然是要拿最好的。   越是昂贵的药,越是有赚头。   要不是出事,祖父也不会关门歇业的。   “你祖父就把生意交给你二伯父打理。哪里知道,他以次充好,能渗得出渣滓的药丸,你二伯父也敢往宫里送!他独吞了百草厅三十多万两白银。老爷子是太医院提点,亲自过药,一看不对劲就立马退了回来重做。等凑起来那批药,让你二伯吐出那些钱,老爷子就把百草厅关了……”   “真可惜。”顾瑾之道,“倘若百草厅能给大伯母打理,至今怕是更有赚头。”   听到顾瑾之说“可惜”,宋盼儿原本想附和一句。   然后听到了她后面的话,宋盼儿就哈哈笑起来。   “女人怎么能打理那些产业?”她道,“咱们是有爵位的,不又是白丁人家。”   “不过是坐纛旗儿,主事罢了。就是二伯管,也不会亲进药、坐柜台。家里有那么些管事呢。又不是抛头露面,管管事,看看账目,眼光好,选几个能干又衷心的管事,怎么就打理不得?”顾瑾之笑着说。   把宋盼儿说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她又笑起来,戳顾瑾之的额头:“你才几岁,就这么鬼灵精的?打理买卖要是那么简易,谁都能做了!你说话倒是轻便得很。男人家该操心的事,你想来做什么呢?”   顾瑾之也笑。   说笑了一番,宋盼儿心情好了不少。   “爹爹回来了吗?”顾瑾之问。   宋盼儿脸色就落了几分:“回来了,再外面书房呢。”   “娘,我能去看看琇哥儿?”顾瑾之又问。   宋盼儿脸色一变,道:“不准!你傻大姐吗?你爹说了那些话,你还要再去看?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亲弟弟!死了也是该死,各人有命!”   “娘,要是琇哥儿真没了,爹爹以后和咱们就有了隔阂。既然不是什么亲弟弟,怎能让他给咱们往后的日子添不快?”顾瑾之笑着轻轻握了母亲的手,“我去看看。琇哥儿的病,很容易就用错了药,别真的耽误了……”   ——*——*——*——   感谢^亲的打赏。求推荐票!   ☆、第034节探望   顾瑾之的话有点道理。   夫妻十几年,宋盼儿最是明白顾延臻。他闷声不响的,并不是个精明能干的男人。可他心思细腻。   宋盼儿这些年虽然张牙舞爪的,在兄嫂面前却是恭敬悌从,在老爷子面前更是孝顺细心。   老爷子那么古怪的人,都没说过宋盼儿一句不是。   顾延臻家里事事听宋盼儿的。可每每他出门交际,宋盼儿从来不拘束他,反而给他带足了银两,百般替他做脸。   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都有底线。   缺点在底线之内,就能被对方容忍。   顾延臻能容忍宋盼儿的霸道,是因为宋盼儿行事都有可取之处,没在他心里落下刺痕。   可顾琇之要是没了,依着顾延臻那混沌性格,定要算到家里其他人头上。   这就是踩了一次线。   以后,顾延臻想起顾琇之的死,心里就会痛一下,对宋盼儿只怕也没有那么宽和了。   这线是不能踩的。   宋盼儿的儿女都未成家立业,她仍需要在这里家里说一不二,将来孩子们的前途,她不能交给顾延臻。她可以冲顾延臻发火,却不能给他留下找茬的借口。   人都不能狠逼,真逼得他狠心起来,就不那么好拿捏了!   只是……   想起顾延臻早上的混账话,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宋盼儿犹豫不决。   顾瑾之就笑着,半蹲了给她穿鞋,扬起一张小脸道:“娘,洪姨娘不给琇哥儿好衣裳穿,爹爹知道吗?”   宋盼儿微顿。   为了防止顾延臻留意到洪莲母子,宋盼儿从来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他们,只当不存在,顾延臻也不敢问。   可只要谈起洪莲母子,不管顾延臻说什么话,宋盼儿心里的火就止不住的腾腾,最后理智全部被淹没,只剩下恶语相对。   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讨论过洪莲母子。   “娘,洪姨娘凭什么欺负琇哥儿?”顾瑾之又替宋盼儿穿另外一只鞋,“只因琇哥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这个家里,有您和爹爹,怎么轮得到洪姨娘欺负他!”   宋盼儿隐约听出了话音,忙把女儿拉起来,自己顺势穿好了鞋,警告她:“这话你可别跟你爹爹说!他要是脑子一犯浑,让我帮着养琇哥儿,那还不气死我!到时候他吃喝用度跟你和煊哥儿一样,还真成了少爷!”   这要是还在京城,宋盼儿把顾琇之丢给洪莲,用度除了定例,什么也不给,二伯母定会嚼舌满世界知道。   到时候,大伯母就不得不管。   可是在延陵,宋盼儿是当家的,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洪莲当初的小心思,宋盼儿也是一清二楚。她自己是贫贱出生,仗着几分机灵得了宋盼儿的青睐,就飘飘然想要更好的前程,不想嫁给顾家的下人,怕将来儿女仍是做下人的命。   她想将来儿女都是少爷小姐,所以爬上了顾延臻的床。   宋盼儿偏偏不如她的愿!   到了延陵府之后,她的儿子顾琇之给她养,什么定制都简化,跟顾瑾之姐弟完全不同。   宋盼儿倒想看看,洪莲那德行,能养出什么风光霁月的儿子来。   才几年的功夫呢,顾琇之就畏畏缩缩的,一点少爷的模样都没有。洪莲给他破衣裳穿,他也照样穿……   “娘,我不是那意思。”顾瑾之笑着,拉了母亲的衣袖,“爹爹要是知道洪姨娘欺负琇哥儿,您找个僻静的庄子把洪姨娘送走,他应该是同意的吧?”   “不行!”宋盼儿立马道,“让她去庄子上过清净日子?她想得美!她这辈子都在在我跟前服侍,做牛做马!她以为做了姨娘就是主子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宋盼儿觉得洪莲恶心,却偏偏留在她身边的真正原因。   她这是第一次告诉顾瑾之。   顾瑾之就无奈叹了口气:母亲这牛角尖钻大了!   “娘,您看到她心里也不高兴,何必自寻烦恼?”顾瑾之笑着,“让她做牛做马值,还是气着您值?”   当然不值得这么生气。   可宋盼儿心里的委屈没有顺过来,她就自己钻不出来,非要往死胡同里赶。   十年了,洪莲对她的背叛,还是没有让她释怀。   这个死胡同,再劝也没用,只能换条路给她走。   “娘,琇哥儿明年就满十岁了。爹爹整日在外书房念书,琇哥儿也要搬到外院去住。洪姨娘倘若再挑拨,爹爹到时候怕只跟琇哥儿亲,反而疏远了我和煊哥儿。”顾瑾之柔声细语说着。   她的话,宋妈妈和海棠也听在耳里,两人就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盼儿也被她说得心底微滞。   这么一说,洪莲还真的留不得了!送走了洪莲,顾琇之一个人单枪匹马,想起幺蛾子也难。   顾瑾之年纪小,平素话不多,可说出来的话,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宋盼儿没有再犹豫,拉着顾瑾之去了外院。   外书房带了一间小小的暖阁,陈设舒服华丽,给顾延臻读书累了休息用所,都是宋盼儿亲手布置的。   顾延臻的三个小厮照顾日常。   此刻,外书房静谧无声,小厮们都在门口守着,顾延臻坐在床前聚精会神看书,顾琇之还在睡熟。   喝了药之后,孩子就睡着了。   顾延臻还不知道药效如何。   然后小厮就在帘外给宋盼儿请安,高声说三夫人来了。   宋盼儿和顾瑾之、宋妈妈进了暖阁,跟来的丫鬟婆子们留在外间。宋盼儿见顾延臻这个时候还看书,只差冷笑出来。   她忙半垂了头,控制好情绪。再抬起脸的时候,没了今早的冷漠与怒意,反而有点担忧,内疚看了眼床上的孩子,走到顾延臻身边,柔声问顾延臻道:“吃药了吗?大夫怎么说?请了哪位大夫?”   她柔声细语,让顾延臻有点意外。   不是憎恶的意外,而是惊喜,他反握住了宋盼儿的手,道:“是请了夏家的老爷子来瞧。夏老爷子说,琇哥儿是少阳病。寒热来往,身热喜呕,非小柴胡不能治。他还说,药方来自《伤寒论》。我弄了本伤寒论来瞧,夏老爷子说得果然只字不错。已经吃了药,等琇哥儿醒来应该就能瘥一半了……”   原来他在看伤寒论。   宋盼儿连连点头,然后又问:“洪姨娘呢?琇哥儿这样了,她怎么不在这里陪着?”   顾延臻一听就怒了:“只知道哭,我让人遣了她回去。”然后看着宋盼儿难得的不计前嫌,想起早起自己心烦意乱,说的那些话,又感觉对不住妻子,道,“都是她,愚昧无知,害的琇哥儿这样!”   宋盼儿道:“孩子没事就好……”   其实顾延臻把孩子从老爷子那里抱出来之后,不仅仅担心顾琇之,也担心宋盼儿,怕她再闹。   这个时候,他真是精力憔悴,受不得她的闹腾。   哪里知道,宋盼儿居然这么温柔前来探病,一下子就舒缓了顾延臻的心。他也想起早上对顾瑾之说的那些话,就喊了女儿上前:“瑾姐儿……”   “爹爹!”顾瑾之就轻笑着,打断了顾延臻的话,怕他真的跟自己道歉。   然后她接着问,“您请夏老爷子问诊,告诉他琇哥儿病了将近半个月,且一直呕吐、身热吗?”   顾延臻道:“都说了。夏老爷子说只是先前的药不对症,才会如此。”   想到这些,顾延臻又恨起洪莲来。   无知真真可怕。   夏老爷子也说了,同病不同因,用药就不会相同。   “那您说了琇哥儿的病,是因伤寒而起的吗?”顾瑾之又问。   她问得仔细,就让顾延臻有点好奇。   “瑾姐儿,你是看出了什么吗?”他问。   宋盼儿很想顶一句,顾瑾之没有出世,会看什么病,怎么这样问。可她想着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生生就把这些怨气的话,压了回去。   ——*——*——*——   推荐一本书[bookid==《名门恶女》]名门恶女,作者画媚儿,娘死爹嫌无人爱,嫡母歹毒,姐妹似豺狼。安家四小姐就要低声下气?哼,笑话!本姑娘可不是什么软绵绵!人生本就是一场狗血剧,什么身世另有隐情,什么心肠歹毒如蛇蝎,都只是一句“恶女托福”而已!警告:本姑娘乃恶女一枚,欺我者,死!!   ☆、第035节较劲   “伤寒之初,病邪半表半里,确有胸闷苦涩,心烦喜呕,此乃少阳症;可琇哥儿少阳症已经半月有余,寒来热往,病邪由半表半里转而热结于里,又添了阳明症。您摸摸琇哥儿的脉,洪大而实,他这是少阳阳明合症,小柴胡汤未必有效,倘若能用大柴胡汤,瘥愈会更加容易几分。”顾瑾之道。   她的辨症之词,说得流畅,丝毫不像是硬背出来的。   顾延臻心里微动,暗暗有了几分动摇:瑾姐儿是不是真的会治病?   “我记下了,回头夏老爷子复诊时,我说给他听听。”顾延臻冲女儿微笑一笑,然后又道,“瑾姐儿,你才跟着祖父念了两年书,就能说出这么些话儿,真聪明。”   没相信顾瑾之的辩症,只是夸奖她背诵能力过人。   顾瑾之笑了一笑,算是回应了父亲的夸奖。   宋盼儿听得明白,心里很不高兴;转眼瞧见女儿跟没事人一样,想着她定是被委屈憋在心里,更是不舍。   她对顾延臻和顾琇之就存了份怨气!   “您早起也没吃饭,我让宋妈妈亲自去做些点心来,填补填补!大好的人,虚空着肚子可不成。”宋盼儿不想让顾延臻继续说什么,就转眼了话题,道,“琇哥儿这里有我,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顾延臻虽然不饿,却知道宋盼儿的好心,微微点头。   宋盼儿就给宋妈妈使眼色,让她去厨下给顾延臻做些吃的来。   宋妈妈道是,转身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延臻、宋盼儿、顾瑾之和顾琇之。   他还在睡。   父亲不相信她的话,祖父又不肯为了顾琇之而改变自己六年来不出诊的规矩,顾瑾之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了更多的忙,大眼瞪小眼颇为无聊。   她对顾延臻和宋盼儿道:“爹爹,娘,我想着还有半块丝帕没有绣好,程师傅让过几日交给她的,我就先回去了。琇哥儿好了,派人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顾延臻点点头。   “万一病情有反复,用大柴胡汤试试。”顾瑾之临走前,又叮嘱了父亲一句。   她说了那么多病症,顾延臻作为非医者,定是记不住的。   可夏老爷子给顾琇之开了小柴胡汤,他已经记下了。大柴胡汤和小柴胡汤在名称上,只有一字之差,他应该也能记着。   顾瑾之就又强调了一遍,加深他的记忆。   顾延臻又点点头,轻声道:“去吧,这里我和你娘亲呢。”   顾瑾之出了暖阁。   海棠在外面等着,看到顾瑾之出来,亲自替她打帘。她喊了婆子,牵了驯骡来套车,送顾瑾之回房,她又要亲自跟车服侍。   顾瑾之知道海棠素来精明能干,母亲离不得她,就笑着对她说:“不用的海棠姐姐,这院子又没几不步路,你派个小丫鬟跟着就好。”   海棠也没有坚持,喊了个小丫鬟来,送顾瑾之出了外书房的院门,才折身回去。   ——*——*——   延陵府夏家,悬壶济世百余年。   只可惜子孙多纨绔,没几个争气。到了如今这一辈,就已经落寞了,医术乏善可陈。   原先延陵府只有夏家百草厅,生意兴隆,锡城甚至苏州、金陵府的人,不远车马劳顿来夏氏百草厅求药。   如今早已没了这等风光。   不说其他州府,单单延陵府,也没多少人光顾夏氏百草厅。   那周氏药庐,常做些普通药,散给百姓。百姓之病,多是日常小病。真正有困难的,周家不受药费和诊资,积累了声望。   其他人都觉得周氏厚道,既然舍得免费散药,看病用药自然不会掺假蒙钱。周氏药庐,早就盖过了夏氏的风头,甚至有挤垮夏氏之势。   夏家老爷子常常为此生气!   偏偏他也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周氏一日日做大。   夏家不及周氏富饶,做不起那等免费散药的善事。夏家老爷子名略自,今年六十整,和周家老爷子并列齐名。   顾延臻抱着孩子去夏家百草厅的时候,把夏家坐堂的先生吓了一跳,赶紧去告诉了掌柜的;掌柜的也愣住了,心想最近顾家老爷子和七小姐满城皆知的声誉,怎么顾延臻抱着孩子来夏家?   这是找茬吗?   掌柜的忙去告诉了东家。   如今夏氏百草厅的东家,是夏老爷子的第三子夏培良。夏培良听说是顾家的人,立马去禀告了父亲。   此刻,夏老爷子的外书房里,挤满了人。   后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他有十来个得意门生,都在外地做了知名大夫。各自有了成就,都小有名气,相约回来给老爷子做寿。   因为都是从外地来的,赶早不赶晚,就都提前两天到了。   “还有吴师弟和程师弟没到。他们一个在南昌,一个在锦州,大寿那日定能到,恩师放心。”大师兄孙柯把情况说给夏老爷子听。   老爷子瞧着满屋子七八个学生,都到了壮年,个个是好手,满心感叹:幼年从医,也设想过将来声斐杏林,门墙桃李遍及天下。   如今,这愿望实现了大半吧?   夏老爷子老怀欣慰。   然后夏培良就进来了。   “爹,柜上的掌柜说,顾家的三爷顾延臻,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来了,说求大夫看病。”夏培良说的有点急,“爹,顾家是不是砸场子来了?”   顾瑾之治好了胡婕,让夏老爷子受了些冷嘲热讽。   夏老爷子自然不甘心,还击了几句,说了顾世飞些坏话。   这么快就传到了顾家耳朵里,所以抱了孩子来,让孩子死在夏氏百草厅,毁了百草厅的声誉?   夏老爷子顿时满面怒容:“赶回去,不看!”   他的学生就纷纷问怎么回事。   夏培良简明扼要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恩师,您起沉疴、挽病垂,积累声誉这些年,难道还怕顾氏庸医?”大弟子孙柯替师傅鸣不平,“咱们这么些师兄弟在场,还能吃了亏?要是您救活了顾家的孩子,到时候还看顾世飞如何说话!自家的孩子救不活,还要求您,这不是杏林界极大的笑话吗?”   说得夏老爷子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应该出手啊!   只要治好了,他就要嚷得整个延陵府都知道:什么妙手回春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都是作假!   谁不知宋家和胡家都是顾家的亲戚朋友?   真有本事,怎么把顾家自己的孩子,抱到夏氏百草厅来救命?   “走,看看去!”夏老爷子高兴起来,去了前头。   顾延臻满头大汗,抱着个垂垂的孩子,看到夏老爷子,恨不能磕头:“夏神医,您救救这孩子!”   夏老爷子看了眼孩子,不就是伤寒导致的少阳症吗?他心里更加有信心。   “先生是…….”夏老爷子故意问顾延臻。   “晚生顾至也,马原巷顾家的,这是小儿顾琇之。”顾延臻恭敬回答。   生病的这个,是顾世飞的孙子啊?   自己的孙子都救不了?   夏老爷子只差要笑起来:顾世飞啊,胡小姐的病,你让我那么难看,谁知道报应不爽,就报到你的亲孙子上!   叫你做虚作假,妄图贪些虚名!   看看,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   感谢^、木棉已开花的打赏和pk票。感谢书友120827052500256的和氏璧。   ☆、第036节才疏   顾琇之半昏迷着。   顾延臻看着夏老爷子身后那么一大帮人,愣了愣,然后笼统作了一揖。   夏老爷子的那些弟子,有人涵养高,就还了礼;有人则念着顾家让恩师难堪了,冷哼一声不答,撇过脸去。   顾延臻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不甚在意。   夏老爷子二十五岁出师,从医至今三十五年整,看过的病例也是难以计数。他不用号脉,从顾琇之的气色也看得出,这孩子乃是少阳症。   张仲景的《伤寒论》里有个记载:少阳症,用小柴胡汤,一剂瘥,三剂愈,定不会差。   夏老爷子就跟顾延臻道:“令郎寒热来往,邪犯少阳,所以身热;又因三焦不利,胃气失和而呕吐。用小柴胡汤,熬上三剂即可。”   顾延臻被他说得有点怔愣。   夏老爷子还没号脉呢!   他见过自己的父亲看病。哪怕是极小的病,父亲都会仔细询问病情、诊断脉象,十分的小心。   而这位夏老爷子只是看了眼顾琇之,就说了病由。   而且病症都被他说准了。   这跟自己的女儿顾瑾之看病差不多。   顾瑾之也是望而知其因。   到底是自己父亲做的对,还是顾瑾之和夏老爷子这样更厉害?   顾延臻一时间有些迷糊了。   他就抬眸,看了眼夏老爷子,那眼神满是疑问,把夏老爷子惹恼了。   夏老爷子冷哼道:“顾三爷这是不信我?顾家七小姐擅自顽疾,颇有名声,顾三爷却抱着孩子来求我,如今又不信我?”   顾延臻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这些大夫,怎么一个个这么傲气?不过是犹豫片刻,就惹恼了大夫?   “你回去翻翻伤寒论,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夏老爷子拂袖,转身要走。   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走了。   坐堂的先生给顾延臻开了药方,拿药给他。   顾延臻没有再多说,拎了药,跟坐堂的先生和夏培良道谢,抱起儿子就回了马原巷,让下人煎药给他喝下。   ——*——*——*——   夏老爷子的徒弟里,一个叫万少才的,斯文腼腆,不怎么说话。可是跟着夏老爷子回去的时候,他有点心思重重。   “万师兄,你可是看出了什么?”身边突然有个人低声问他。   万少才抬头,师傅夏略自已经被大师兄孙柯等人簇拥着,往前了很远,身边跟他说话的,叫宋博,和跟万少才同年入师门的。   万少才是山里的,千里迢迢来延陵府做药童;宋博却是本地人,乃是延陵望族宋氏的旁枝。   只是宋博跟如今的族长血缘远了,攀不上嫡枝。   宋博在襁褓中丧父,母亲身子又不好,日子可想的艰难。   宋家乃是大族,自然不会不顾他们孤儿寡母,对他们生活上总有照顾。   宋博六岁启蒙,在族里幼学念书,偏偏他又念书不济,族长见他是个扶不起来的,等他满了十岁就劝他出去学徒,不准他进入族学。   还是族兄宋玉帮助了他二十两银子,介绍他到夏氏百草厅做了药童。   宋博念书脑袋不灵光,可为人处世精明又机灵,很快就得到了东家的赏识,收他做了徒弟。   其他师兄弟也是平常布衣人家出身的,家境却比宋博和万少才强些。所以学徒的时候,宋博和万少才兄弟俩最是要好。   万少才如今在锡城最大的药铺做了坐堂先生,宋博因为有族兄宋玉的荐书,在金陵莫公公府上做了门客。   莫公公曾经是服侍先皇的。先皇驾崩之后,新帝念他劳苦功高,赏了他府邸和田产,准予他会金陵老家颐养天年。   莫公公府上有一名御赐的太医,宋博不用问诊,平日子不过是替太医打打下手,陪着莫公公说笑,待遇倒是比普通坐堂先生强多了。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是莫公公府上的人,旁人会忌惮三分。   “万师兄,你是不是觉得师傅看走了眼?”宋博见万少才面露沉思,却不肯多言,索性直接问了。   他们的师傅,是个听惯了奉承,不喜欢听实话的人。   哪怕他看错了脉,大师兄都能说出几十种遮掩的话,所以师傅最喜欢大师兄。   万少才和宋博才不会主动去触霉头,哪怕看出什么也不会说。   “只怕要闹笑话了!”万少才声音很轻,跟宋博脚步放慢,两人小声嘀咕,“我在锡城看过顾少爷那种病例,只怕是少阳阳明并证,伤寒论也言非大柴胡汤不可,师傅却开了小柴胡汤。倘若那孩子有阳明症,其脉洪大而实,很容易辨认。我不太明白,师傅为什么不号一号脉?”   “师傅是憋着一口气。”宋博道,“我听族兄弟说,延陵府出了两桩公案,让师傅面子上过不去。偏偏这公案,跟顾家有关。”   宋博昨日到延陵府的,跟族里要好的兄弟们见过面。   因为宋博是夏老爷子的弟子,杏林界那点事,那些族兄弟自然不会瞒着,全部告诉了他。   万少才今日才到,没宋博知道的清楚。   可这也不是一两句能说出清楚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又走远了,再不跟上就会引起怀疑。   “等会儿咱们喝酒去,我慢慢告诉你。”宋博拍了拍万少才的肩膀,然后加快了脚步。   万少才只得跟上。   “万师兄在锡城这些年,学艺飞速啊!”宋博忍不住感叹一句,“你也没号脉……”   万少才为人谨慎惯了,不是狂妄之徒,倘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轻易说师傅看错了。   夏老爷子没有号脉,所以看错了。   万少才也没有号脉,就知道师傅看错了……   这份本事,已经远在师傅之上……   不过,他们师兄弟的本事,应该大部分在师傅之上。因为他们的师傅,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谁也瞧不上,不愿意学习,更不可能请教任何人。   只要谁比他强,他就会心生怨恨。   说得难听点,师傅夏略自,是个心胸狭隘之辈。   所以他这些年,名不见经传。   等万少才和宋博赶到书房的时候,听到师傅夏老爷子在跟大师兄孙柯笑着说道:“……不过是少阳症,简单之极,三剂小柴胡汤定能痊愈。顾世飞这都瞧不了?他可是做过御医的!还是太医院的提点!说起来,也真够丢人现眼的!”   “可不是!要不是束手无策,岂会求到您这里?”孙柯极力奉承着,“恩师,这真是叫我吃惊。我们都能治这等小疾,而顾世飞却……”   他无奈叹气。   这等口吻,夏老爷子听了就舒服极了。   可在座的,除了万少才和宋博之外,还有一位师兄,脸色有些怪。   他们出师已经二十余年,能有一方小小名气,多少都积累了些经验,有些真才实学。少阳阳明并症,算是比较容易的病,哪怕没有号脉也能看出一二。所以,他们怕到时候不好收场,这次祝寿就成了笑话。   师门的笑话,也是他们的笑话。   “明日我亲自上门复诊,让整个延陵府都知道,顾世飞的孙儿,是我治好的!”夏老爷子满足而笑,“到时候就要看看,谁还敢说顾氏神医!什么顾氏六神丸,也值得他们津津乐道?不过是弄虚作假罢了!”   ——*——*——*——   感谢^的打赏。求推荐票,么么大家!   ☆、第037节确诊   顾琇之生病,安置在外书房的暖阁。   宋盼儿也陪着。   顾延臻是不会再把孩子送到洪莲那里去。要不是洪莲没用,顾琇之也不能是如今这样。   可宋盼儿没开口让孩子搬到她的院子,顾延臻犹豫着,还是没敢提。   生病的人有邪气,容易过人。   小九煊哥儿也是个单薄的。   “你回去歇了吧,这里有我呢。”顾延臻对宋盼儿说,“你还有一堆事。”   宋盼儿想着自己忍气吞声的目的。既然已经做了,何必半途而废?她笑着说:“不妨事。你一个爷们,哪里会照顾孩子?万一琇哥儿醒了,你可不手忙脚乱?院子里有宋妈妈和海棠,不用操心。”   她非常信任宋妈妈和海棠。   她很少对顾琇之这么用心,顾延臻颇为感动,没有再让她回去。   宋盼儿喊了宋妈妈:“去开了库房,抬一座屏风来,再寻两张长榻。”   用屏风隔开,今夜她要和顾延臻歇在这里。她做到如此地步,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   顾延臻倘若还敢寻不是,宋盼儿也有底气还击他。   不管这孩子是死是活,宋盼儿总不能容忍他在她的生活里打搅,所以她听了女儿的话,委屈自己这一次。   顾延臻眼里却隐约有泪光,他更加感动了。   他就是这么多情善感。   到了夜里的时候,顾琇之幽幽醒了过来。   顾延臻大喜,问他如何了。   孩子声音虚弱,说口渴。   宋盼儿就忙起身,端了桌上温壶里的开水,亲自用小汤勺喂他。顾延臻有意让宋盼儿和孩子亲近,就没有阻拦。   喂了小半碗水,宋盼儿柔声问他:“舒服了些吗?可想吃些什么?”   这孩子今天睡了整日,吃了喝药,什么都没有入腹。   顾琇之看着宋盼儿,眼神就有些害怕。他望向站在宋盼儿身后的父亲,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延臻也问:“想吃什么?”   顾琇之这才细声说:“什么也不想。”   宋盼儿就拉了顾延臻,夫妻俩绕到了屏风后。宋盼儿对他说:“给琇哥儿吃药前,先喂些米粥吧。他刚刚醒来,可能不知饿。”   顾延臻同意了。   宋盼儿就喊了值夜芍药,让她去端了熬好的粥来。   顾延臻这回不敢再劳动宋盼儿,亲自给顾琇之喂粥。   没喝两口,顾琇之张口,吐了出去。还把方才喝下去的水和上午喝的药,也悉数吐了出来。   顾延臻大骇,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孩子吐了半天,最后吐黄水。   “这……这……”顾延臻手足无措,抱着又恹了下去的顾琇之,望宋盼儿,只差要哭了,“夏老爷子没有号脉,开的方子果然不济!怎么办,如今怎么办?”   “瑾姐儿不是说了,小柴胡汤不行,要用大柴胡汤吗?”宋盼儿道,“我让芍药去捡了药来熬?”   顾瑾之反复强调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不仅仅顾延臻记住了,连宋盼儿都记下了。   顾延臻没有接话。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   宋盼儿感觉自己的耐性都要用完了!   她的手指攥的有点紧。   “你……你照顾琇哥儿一下,我去去就来。”顾延臻没敢看宋盼儿的眼睛,也没有回答她的提议,把孩子放在床上,起身就快步走了。   他肯定又去找老爷子了。   宋盼儿脸上就浮动着冷笑。   昏淡的烛火,媚而缭绕,宋盼儿就那么冷笑着,有几分寒气渗入。顾琇之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把宋盼儿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突然拉过被子,紧紧蒙住了头,虚弱的身子有点抖,哭声都那么有气无力:“姨娘……”   宋盼儿只当看不见,静静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喝得很慢。   顾延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尚未就寝,他仍在著书。   他想再临终前,把自己一生的经历都记载下来,将顾氏医术传给后人。   顾延臻跑来,老爷子抬眸,目光先是一惑,而后就冷漠起来,沉声问他:“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冷漠里透出几分严厉,跟小时候做错了事,父亲教训他一样的口吻。顾延臻下意识有了分害怕。   他道:“爹爹,琇哥儿,琇哥儿又不好了。他吃了药,昏睡了整日,方才醒了喝了点水。我喂他喝粥,两口就吐了。他眼角都泛白了……”   老爷子眉头就蹙了蹙。   他不肯医治顾琇之,除了很不喜欢他之外,也是因为顾琇之的病不算难症。稍微学艺精的大夫,都能诊断,老爷子才放心把孩子推出去。   “吃了什么药?”老爷子问,“谁给看的。”   “是夏家老爷子给看的。”顾延臻见父亲肯问病情,心里升起了希望,“开的小柴胡汤……”   “都病成那样了,还开小柴胡汤?”老爷子声音猛然一提,打断了顾延臻的话,“哪里来的庸医?明日叫人去砸了他的牌匾!用大柴胡汤!”   顾延臻愣了愣。   “还不去?”老爷子声音又高了一成,对顾延臻这幅慌神的样子很生气。   顾延臻回神,忙道是,转身又咚咚跑了。   回去的路上,他自己有点惭愧。早起的时候,因为父亲不肯医治顾琇之,顾延臻心里是很有怨气的,觉得父亲从前不帮他们兄弟谋划,如今也不顾孙子生死,真真冷漠没有亲情。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顾瑾之反复交代大柴胡汤。   肯定是老爷子告诉顾瑾之的!   顾瑾之受了祖父之托,才反复交代。   原来父亲还是关心孙儿的!   他惭愧自己错怪了父亲,   顾延臻很快跑到了外书房,让人去煎药。   半个时辰之后,药煎好了,顾延臻亲自喂了顾琇之喝下去。   孩子喝了药,又昏昏睡了。   顾延臻和宋盼儿皆累的不行,在长榻上打盹。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糊着轻纱的窗牖透进来朦胧的光,晨曦熹微,屋子里有了半点明亮。   宋盼儿每日这个时候起床,她起身,去看了顾琇之。   顾琇之仍在睡。   宋盼儿就梳洗了一番,回了趟内院,看看顾瑾之和顾煊之姐弟俩。   厨房做了早膳,顾瑾之和顾煊之在宋盼儿这边吃饭。   顾瑾之就问:“琇哥儿的病怎样了?”   “还不知道。”宋盼儿提起这件事就有气,“昨日半夜吐了一回,你爹不信我的话,跑去求你祖父。结果,你祖父也说,用大柴胡汤。他回来就乖乖用了。琇哥儿喝了就睡,谁知道如今怎样……”   “娘,八哥会死吗?”顾煊之突然问。   宋盼儿正要回答,顾延臻的小厮司笺跑来说:“夫人,八少爷醒了,又说饿了。三爷给他吃了粥,两刻钟都没吐。三爷让小的告诉夫人一声。”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道:“我知道。你去问问三爷,八少爷想吃什么,回来禀我一声,我叫人做了送去。”   司笺道是。   等司笺一走,宋盼儿就撇嘴,继续吃饭,然后回答儿子的话:“你八哥不会死。吃了饭快去念书。”   宋盼儿吃了饭,又去了外书房。   顾琇之喝了药,又吃了碗米粥,精神还好,声音轻轻的叫母亲。   宋盼儿就冲他笑了笑,叮嘱他要快好起来。   半上午的时候,门房上的管事跑来说,夏家的老爷子来给八少爷复诊了。   ——*——*——*——   ^、v胖妈、、laura0968等亲们的打赏,么么!感谢书友120827052500256的和氏璧,第二块了好感动!   ☆、第038节脱壳   管事把夏家老爷子请到了外书房。   夏家老爷子夏略自,中等身量,又瘦,上了年纪就显得干瘪。   他头发稀朗花白,脸又尖又白。   宋盼儿瞧着这种面相,应该是个刻薄小气之人,心里就很不喜欢他。。   跟着夏老爷子来的,是他的大弟子孙柯。孙柯身形颀长,却很瘦。因为太瘦,脸又长,尖嘴猴腮般;直裰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显得宽松,很是别扭。   宋盼儿今日大概是看谁都不顺眼了。   顾延臻给夏老爷子和孙柯作揖,丝毫没有露出不悦。   宋盼儿也没有避嫌,敷衍着福了福身子。   因为有夫人在场,孙柯有些拘谨,平时的机灵劲顿了减了一半。他不太明白,顾家的女眷为何如此大方,跟着男人会客?   他自然不能猜到,宋盼儿是怕顾延臻吃亏,所以不肯避开,想着帮帮场子。   她都是十几岁孩子的娘亲了,还怕人看了去?   丫鬟上了茶,顾延臻陪着喝茶,宋盼儿坐在末位。   夫妻俩却只字不提复诊的话。   夏老爷子更是不快,心里飞速转着:他亲自登门,顾延臻哪怕不受宠若惊,也该道谢,怎么一副平淡模样?   家里有爵位就了不起?要是真的有本事,跑到延陵来做什么?   夏老爷子心里暗暗冷笑。   他也没有开口。   孙柯见场面有些冷了,就笑着暖场,问顾延臻:“顾三爷,不知道少爷吃了药,病情如何了?”   顾延臻就笑,有些说不出口。   他心地很软,又看夏老爷子一把年纪,当着夏老爷子的面说他看错了病,用错了药,怕老爷子面上过不去。所以顾延臻不知道如何启齿。   “不太好!”宋盼儿见顾延臻迟钝了片刻,知道他定会说些违心的好听话,立马就接了话头。   夏老爷子捧着茶盏的手一顿。   孙柯也不解看着顾延臻。   顾延臻来不及阻拦,宋盼儿又轻声说道:“昨日吃了药,睡了大半日。夜里醒来,喝了点水就吐……”   夏老爷子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他当宋盼儿在胡说八道!   从顾延臻抱着孩子去了夏家百草厅开始,就是个阴谋吧?   “一剂药,虽说不能瘥愈,也能有些疗效。又呕吐这样的事,许是太太记错了了吧?”夏老爷子声音很冷,带着几分威严怒意。   宋盼儿一听这话就来气。   平日里都是她刺刮别人,何曾受过别人这等冷嘲热讽?倘若受了,宋盼儿一般要当场还击回去。   “一剂药瘥愈?”宋盼儿声音轻柔,带着笑,“老爷子,您何时有过这种本事?”   夏略自是因为年纪在杏林界数长辈,大家尊称他一声老爷子。   至于医术,真的乏善可陈。   比起宋盼儿这么直接的讽刺,夏老爷子方才的话,真算客气的。   所以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国公府的太太,市井泼妇也似!   听了宋盼儿的话,想起前些日子他看胡婕的喉痹、判定为死症,然后被顾瑾之救活,他受了不少嘲讽,新仇旧恨就一起涌上了心头。   因为生气,他苍白的脸顿时紫红了一片,豁然起身,质问顾延臻:“顾三爷,你们府上内外不分的?咱们爷们说话,哪里来的聒噪?”   这是说他们男人说话,宋盼儿跟着插嘴,没有规矩。   宋盼儿向来也不是温婉贤淑、胆小怯懦的主儿,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低一头。   要是其他女人,被夏老爷子这么一骂,只怕羞死了,脸都会红破。   宋盼儿依旧笑容不变,丝毫不动怒。   “老爷子,我们府上不及您家门第高。您若是有暇,教教我们晚辈规矩。宋氏不懂事,倘若做错了什么,您给赔不是了。”宋盼儿笑着说道,又起身跟夏老爷子行了一礼。   这话就把人刺得面红耳赤。   好似夏老爷子三成力打过来,宋盼儿十二成的力反击。不仅仅是老爷子,孙柯的脸怒红了。   顾延臻也起身,挡在宋盼儿面前,暗暗用手肘拐了宋盼儿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   宋盼儿就笑眯眯退后几步。   她该说的都说完了。   “夏老误会了,拙荆不曾记错。犬子昨夜吃了药,的确呕吐不止。”顾延臻看着夏略自和孙柯都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话,更是火上添油。   看着这师徒俩额头青筋都突出来的模样,顾延臻才想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倘若再说,是父亲看好了顾琇之,夏老爷子会不会以为,顾延臻是去找茬的,故意给他难堪?   因为宋盼儿侮辱夏略自在先,顾延臻后面的话只得跟着变了:“……而后吃了小女开的方子,才止住了呕吐。”   应该用大柴胡汤,是顾瑾之先告诉顾延臻的,虽然顾延臻深信那是父亲的诊断,而不是顾瑾之。   夏略自的脸更加难看。   越说越错,顾延臻只得道:“夏老,还请您再看看……”   说着,就把夏略自和孙柯往暖阁里引。   宋盼儿趁机就退了下去。   夏略自和孙柯都憋着一口浊气,跟着顾延臻进了暖阁。他们是来打顾世飞的脸的,哪里知道真的着了顾家的套儿!   夏略自气得半死。   顾家说用错了药就是用错了药?夏略自要亲自瞧瞧才行。   敢用谎言侮辱他?   当他夏家好惹吗?   他要亲眼看看,跟顾世飞辩证一番!   书房的暖阁,墙角摆了盆海棠,无香味,却是颜色灼热盛绽,映衬着八扇黄杨木托山水屏风,点缀了娟秀,给室内添了生机。   顾琇之躺在罗汉床上,阖眼假寐。   方才外头有说话声,他都听到了。   脚步声进来,他就睁开了眼,不解看着来客,猜测来客的身份。   顾延臻就跟他说,这是大夫,来给他瞧病。   顾琇之很乖巧的点头。   夏老爷子瞧着这孩子的气色好转了些,分明就是用了他的药起效,还敢说用了大柴胡汤!   当他是个辩证不明的瞎子吗?   顾家想诬陷他医术不济,没那么容易的!   顾延臻请他再复诊的时候,夏略自态度就认真了几分,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然后认真号脉……   只是,这脉象……   他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意涌了上来。   这脉象洪大而实,分明就是阳明症。   面色上显露出来的是少阳症,脉象却又阳明症,这就是少阳阳明并证……   夏略自只感觉搭在顾琇之脉息上的手,半晌收不回来!   他若不是昨日生气,又被大弟子孙柯吹捧,也不会那么急着在子弟们面前显摆,不号脉就断诊!   不号脉就断诊,多么威风!   如今看来,这威风没有耍成!   偏偏他又受了孙柯的鼓动,亲自上门复诊,想会会顾世飞,给他点颜色瞧瞧。哪里知道……   不仅仅是后背凉,现在夏略自全身都凉。   怎么办,这该如何收场!   夏略自眼睛转了转去,冷汗就沿着额头滑了下来。   他这样,倒把顾延臻吓了一跳,忙问:“夏老,犬子的病,是不是有了反复?”   要是旁人家,还能糊弄糊弄!顾家老爷子是做过御医的,要是现在回答了有反复,不是把自己的脸主动伸给别人打吗?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老爷子额头的汗越来越多。   “恩师,恩师,您怎么了?”孙柯大急,上前扶住了夏略自的肩头。   夏略自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脱身,眼前一黑,装昏了过去。   这吓坏了孙柯和顾延臻。   两人大惊失色:怎么好好的就昏倒了?夏老爷子已经六十整,已是高龄了,会不会就这么去了?   可不能死在顾家啊!   顾延臻急,孙柯更急。   老爷子是孙柯带出来的,万一死了,他怎么跟夏家交代?   这根本就说不清啊!   “怎么了?”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口有个清脆的女童声。   顾延臻一看是顾瑾之,就病急乱投医,忙拉了她的胳膊:“瑾姐儿,瑾姐儿!你快来瞧瞧!夏老突然就昏了!”   孙柯从震惊害怕中回过神来,已经在给夏略自号脉。   号了片刻,他脸上就露出了疑问:装昏干嘛?难道真的看错了病?   他让老爷子平躺在地上,沉思着老爷子的用意,在想要不要弄醒他。   顾瑾之却听了父亲的话,也上前蹲下来给老爷子号脉。   一看脉息便知道,是装昏的。   她看了眼顾琇之,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位老爷子金蝉脱壳用的也太……   可总得说点什么,才能让他成功混过去。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装昏吧?   “爹爹,快叫人把这盆海棠搬出去。”顾瑾之道,“夏大夫怕是闻了这海棠香,中了毒……”   顾延臻恍然大悟,亲自搬了出去。   可搬得过程中,才想起海棠根本无香。   他有些疑惑了。   孙柯正在苦恼病情,应该如何说才不被顾家人识破,保全师傅的体面。   然而顾瑾之开口就编了个中毒……   只是,海棠香能有毒吗?   孙柯记得海棠气味无毒的啊……   转念又想,这顾小姐难道如此聪明,也看出了他师傅的窘态,故意帮忙?   他也不管了,有人解围,他就扛着夏略自也出了暖阁。   夏略自这才慢悠悠醒来。   什么海棠中毒?   该死的,海棠根本就没香!   就这么插科打诨,夏略自从顾家全身而退,一张老脸全黑了。。   事后,顾延臻不放心,想去夏家探病,看看夏略自到底怎么了。   顾瑾之觉得,夏略自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顾家人了!   她就把夏略自装晕,告诉了父亲。   顾延臻先是一愣,继而失笑。   不过是看错了病症,那位老爷子气性也太大了。   宋盼儿知道后,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先别说出去,明日是夏老爷子的六十大寿!”顾延臻对宋盼儿道,“六十是个大坎,请了那么些弟子回来做寿,别叫人家难堪。”   宋盼儿也觉得,不能把人逼到了死径,否则会惹祸。   她就当真没提。   可是第二天,夏家原本安排下的寿宴全部撤了,弟子们也各自散回去。夏老爷子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   “没说他什么,他倒气上了!”宋盼儿笑着。   ——*——*——*——   感谢书友120827052500256亲的和氏璧!佩尔、^亲的打赏。又是周一了,又到了冲刺新书潜力榜的时候,求亲们的推荐票支持,么么哒!   ☆、第039节谣言   夏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是一件大喜事。   六十杖于乡,乃是人生的一道坎儿。   与夏家交好的人家,都准备了贺礼,就等着上门吃寿宴。   可突然听闻夏老爷子病了,不做寿了,大家都在心里纳闷怎么回事。   这六十的坎儿,真的过不去了?   顾家是知道内情的,夏老爷子这回是羞愧难当,不敢见人了。   顾延臻心里颇为内疚,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儿。倘若他不抱着孩子去夏家百草厅,也不会出这种事。   他想登门道歉。   顾瑾之笑着跟他说:“爹爹,夏家是开百草厅的,您上门求诊也给了银子,并不欠夏家什么。您不是存心害人。是夏老爷子自己看走了神,并不是您的错。但是您主动去道歉,只怕夏家人会猜测您当初就是用心不良。”   宋盼儿也连连附和。   “可我总不安心。”顾延臻闷闷道,“夏老爷子看错了病症的事,还是别说出去了。到底是我先惹了事……”   宋盼儿在心里冷笑。   顾瑾之因为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名声鹊起。在坊间可能渐渐散去,可杏林界仍是震撼。   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顾延臻那么没脑子,自己家里有神医,还抱着孩子出去求诊,怎能让人不怀疑他的动机?   夏老爷子就是因为怀疑在先,才后面的误诊。   “嗯!”宋盼儿心里有了盘算,就笑着先敷衍答应了顾延臻的提议。   然后她又道,“琇哥儿身子虚弱,洪姨娘又是个不中用的,别让琇哥儿回去了。我叫人后面的耳房收拾出来,让他放到我这里养病。他下个月就满了十岁,我原就准备好了屋子,让他搬到外院去。如今正好,现在我这里养着,好了直接去外院住,别回洪姨娘那边,再耽误了他。”   顾延臻现在一听到“洪姨娘”三字,就一肚子火。   要不是洪莲愚昧,顾琇之也不会病成这般。   他也不会惹了妻子,又让女儿和父亲不高兴。   都是洪莲!   那个愚昧又惹祸的女人!   应该把她赶出去才是。   “洪姨娘年纪越大,反而不如往常机灵。三爷您知道吗,她不给琇哥儿好衣裳穿,也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宋盼儿叹着气说,“她要是想诬陷我苛刻了琇哥儿,倒也平常;倘若她是故意作贱琇哥儿,让孩子在先生、同窗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才是其心可诛!”   顾延臻就重重把手边的茶杯顿在小几上。   青花瓷的盅盖都差点跳起来。   顾瑾之悄悄起身,缓步溜了出去。   她不想听到父母说私房话。   母亲想弄走洪姨娘,原本就很简单,她只是不想便宜了洪姨娘而已。如今又有洪姨娘犯错在先,惹恼了父亲,弄走她就更加容易。   事情不会有什么悬念。   顾瑾之回了房。   今日院子里很安静,祝妈妈在替顾瑾之做中衣,几个大丫鬟各自忙碌着。   顾瑾之进来,大家各自放下手头的活儿,端茶倒水忙碌一通。   顾瑾之坐下看书,祝妈妈就坐在她对面做针线。   霓裳和幼荷、葳蕤、芷蕾四个大丫鬟,在旁边嘀嘀咕咕的,挤眉弄眼。   她们还给祝妈妈使眼色。   祝妈妈回瞪了一眼,让她们安静,然后继续垂头做针线。   顾瑾之看在眼里,便问:“怎么了?”   “没事。”祝妈妈怕几个丫鬟开口,急忙接了话,“姑娘是不是嫌她们吵?”然后扭头对几个丫鬟道,“都出去,别扰了姑娘看书!”   她声音里满是警告。   几个大丫鬟就不情不愿。   “有什么事吗?”顾瑾之笑着又问,“妈妈,是不是她们又惹了事?霓裳,你又打了小丫鬟吗?”   她的四个大丫鬟里,霓裳性格最烈。   上次有个看茶的小丫鬟烧茶水的时候打盹,霓裳一巴掌扇过去。那小丫鬟脚步踉跄,自己把炉子就踢翻了,滚烫的水洒在脚面上,烫伤了一大片。   那个小丫鬟是厨房二厨上小管事妈妈的女儿,就闹了起来,闹到了母亲那里。母亲就宋妈妈来帮忙处理。   最后是顾瑾之配药,治好了那丫鬟的烫伤,宋妈妈才饶了霓裳。   霓裳一听这话,忙露出惊容,噗通一声给顾瑾之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姑娘,奴婢没有!上次小桃之后,奴婢再也没打过人!”   她都快要哭了。   顾瑾之不明所以。她是个很宽和的主子,哪怕上次霓裳惹了那么大的事,也是她帮着向母亲求情,留下了霓裳。   霓裳管理小丫鬟们很有一套的,替顾瑾之省了很多事。   可霓裳并不怕顾瑾之。像这样一句玩笑话,她们往日也说,怎么今日就这么严重,又磕头又下跪的?   “起来!”顾瑾之声音一肃,道。   霓裳忙爬起来,异常的听话。   “说,你又惹了什么事!”顾瑾之面容不见了温和,肃然逼问霓裳。   她倒也不确定是霓裳做了什么,只是撒网捞鱼。   看看能捞到什么。   霓裳忙道:“没有,姑娘,奴婢没惹事!是……”   她看了眼祝妈妈。   祝妈妈见瞒不住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回京了?”   顾瑾之眉头微蹙:“什么回京?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们也是听二门上的婆子说的,说夫人最近在准备回京,家里的下人卖的卖,放的放,夫人院子里的海棠和芍药帮着。厨房里散了两个管事的婆子,洪姨娘院子里也遣了两个扫地的。咱们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轮到咱们院里?姑娘是怎样个打算,咱们这些人去留如何,还想问姑娘透个底……”   顾瑾之一头雾水。   四月份的时候,母亲的确收到了京城大伯的来信,请他们回京。   母亲不想回去,原本要拒绝的。   可父亲想回去,所以事情没有定论,拖了下来。   这两个月来,顾瑾之也没再听父母提及此事。   要回京的消息,到底从哪里传来的?   要是回京,家里的下人定是带不走那么多,她院子里这些人,哪怕是这四个大丫鬟,只怕都不能悉数带走。   肯定要有人留下来。不是送到庄子上,就是卖了。   怪不得霓裳这么害怕……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顾瑾之声音非常肯定,给丫鬟们吃定心丸,道,“不过是点滴流言蜚语,你们就兵荒马乱的?要是真的有大事,我还指望谁?”   祝妈妈老脸一臊。   几个大丫鬟面红耳赤。   “这么些年,我何曾委屈了你们?倘若有事,我自会替你们安排。”顾瑾之对四个大丫鬟说,“安心做事,别听风就是雨!你们服侍我一场,我自会有你们的前程!”   几个人都屈膝道谢,然后纷纷出去。   顾瑾之就继续温书,祝妈妈坐在她身边做针线。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顾瑾之: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一旦有事,顾瑾之绝对能担得起。   祝妈妈一点也不用替顾瑾之操心。她早就告诉了那些丫鬟们,让她们也踏实做事,姑娘不会让她们平白无故出去,自然会替她们安排后路。   那些丫鬟们年纪小,沉不住气,非要顾瑾之骂一顿才踏实。   顾瑾之的心思也不在书上。   她有点奇怪,回京的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   感谢^的打赏。推荐票神马的,最有爱了!   ☆、第040节作贱   宋盼儿很少避开女儿说家里的事。一旦有什么,顾瑾之肯定知晓。   她的确不曾听说过回京的话。   她就问祝妈妈:“你们到底是听了谁说回京?”她想弄清源头。要是母亲知道了,定是先发一通脾气,也许就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   祝妈妈抬头,眼底有了几分困惑。   她大概没明白顾瑾之为何还要追问这个……   她起身,给顾瑾之续了杯茶,坐到她身边悄声问:“姑娘,您跟妈妈交个底,夫人是怎么安排回京的事?”   她是认定了顾家要回京的,以为顾瑾之方才只是在安慰丫鬟们。   “我跟您交底,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回京的话!”顾瑾之低声对祝妈妈道,“是有人散布谣言,让府里人心不稳……”   祝妈妈露出惊容。   “芷蕾的干娘在厨房当差,她告诉我们的,听说灶上遣了两个二等管事的婆子哦。”祝妈妈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顾瑾之。   晚上去母亲那边吃饭,顾瑾之悄悄告诉了宋妈妈。   宋妈妈点头,记在心上。   母亲很高兴,准备明日一早就送洪莲走。   “……还想多留她服侍我几年,这么快就走了,真舍不得!”等顾延臻吃了饭去小书房读书,宋盼儿就跟身边的人说,“送她去我陪嫁的庄子上,让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跟着服侍,算是她生养了八少爷一场。”   她是真舍不得。   舍不得这么便宜了洪莲,让她去过清净日子。   可这么闹下去,宋盼儿也烦。要是往前三五年,宋盼儿不褪了洪莲一身皮也是不甘心的!   如今,好似没那么好战了。   走就走吧,走了也清净。   顾瑾之陪着笑。   坐了一会儿,顾瑾之要回房,宋妈妈就主动说她送一程。   往日有空的时候,宋妈妈也送顾瑾之,所以宋盼儿没有起疑。   路上,宋妈妈跟顾瑾之说:“……洪姨娘院子里今年确有遣了两个粗使婆子,可并不是最近。一个是二月份,说家里男人下田耕犁被牛踩断了腿,要回去服侍,求夫人的恩典。夫人说洪姨娘院子里粗使的人多,不缺她,就索性打发了;上个月又打发了一个,是那个婆子背后吃酒,满嘴里跑舌头,被人告到了奴婢这里,奴婢亲自打发的。   而二厨上的两个小管事婆子,勾结着收买了采办上的,弄虚作假,奴婢也打发了。”   “如此说来,确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顾瑾之道,“我院子里的妈妈和姐姐们素来不愿意说长道短,她们都听闻了,只怕是传遍了……妈妈先和海棠姐姐商议,再说给母亲听。免得母亲气急了,洪姨娘的事又有了反复。”   倘若是洪莲搞鬼,宋盼儿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说好让她去庄子上的事肯定又有变故。   宋妈妈也是瞧着宋盼儿这些年毫无意义的较劲,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想赶紧送走洪莲。宋盼儿哪里是折磨洪莲,她更像是折磨自己。   宋妈妈屡次有劝,可是宋盼儿一根筋,根本听不进去。   难得她这次转过来弯。   宋妈妈和顾瑾之都怕有反复。   不管是不是洪莲做的,宋盼儿一定会第一个想到洪莲身上去,洪莲肯定就走不成了。   洪莲走之前,这件事不宜告之宋盼儿。   宋妈妈心里暗赞顾瑾之明白事理,道:“七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的。”   到了岔路口,顾瑾之请宋妈妈留步,自己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院子。   ——*——*——*——   洪莲那边,入了夜也不曾入睡。   她坐在西梢间的罗汉床上叹气。   她的两个大丫鬟寒玉和映雪陪在一旁,劝她早些歇了。   管事的杜妈妈也劝。   “我想去看看琇哥儿!”洪莲不想就寝。   她想念儿子了。   杜妈妈忙坐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劝她:“姨娘,您不是总想让八少爷去夫人那边?如今夫人把八少爷接去了,您可不能让夫人借口再送回来。”   只有在夫人那边,顾琇之才能每日见到父亲。   而以前,只能是请安的时候惊鸿一瞥,连话都说不上就被宋盼儿赶了回来。   这就是洪姨娘的打算:她需要顾延臻可怜孩子,把孩子接到身边,免得将来忘了这孩子。   一旦被父亲忘了,依着宋盼儿那刻薄性格,顾琇之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洪莲忍气吞声,还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前些日子,洪莲也是听人说,顾延臻可能要回京了。   这把洪莲吓死了。   要是宋盼儿借口将他们母子留在延陵府,那么,当初她背叛宋盼儿,给顾延臻做妾就全部白费了!她的儿子,空占了国公府少爷的名头,却被父亲抛弃、没有地位,什么也不是了!   洪莲急起来,就听了杜妈妈的话,悄悄拖门上的婆子,让她去庙里替顾琇之求签,看看孩子的命运如何。   签上说:顾琇之今年有一大劫难,虽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倘若熬过去,将来便是锦绣前程。   而后没多久,顾琇之旧疾复发。   杜妈妈又跟洪莲说:“姨娘,这真是应了签上所言,八少爷又大劫,会有凶险,却无性命之忧。熬过去,将来就是锦绣前程……”   给顾琇之吃之前的药、过几日再去找三爷,到时候三爷定会怜惜八少爷。   顾琇之一开始吃药,还能控制病情,只是不见好,拖了七八日,才呕吐发热越来越厉害。   洪莲实在受不了,又挨了两日,想去找顾延臻,被杜妈妈和寒玉、映雪死死劝住:菩萨都说八少爷有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姨娘不用担心。八少爷病得不重,三爷怕是不敢违背夫人,把八少爷接过去。   想着顾延臻素来没主意,又想着宋盼儿的泼辣霸道,洪莲眼泪似珠子般簌簌的掉。   而后的几日,她睡不着、吃不下,整日守着孩子。她先瘦了一大圈,大把大把掉头发。   没过两天,顾琇之早起就吐得昏天黑地,还昏了过去,洪莲这才抱了顾琇之去找顾延臻和宋盼儿。   治病的过程中,洪莲只知道哭。   她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当时是怎么狠下心的?一念之差,差点就要了孩子的命。   不过,菩萨没有欺骗她,她的儿子虽然凶险,却保住了命,又被顾延臻接到了正院,以后定是锦绣前程。   可洪莲仍是难过。   她舍不得儿子离开她……   她很想去看看儿子。   ——*——*——*——   感谢^的打赏。   ☆、第041节来信   第二天,洪莲早早来请安。   她想看看顾琇之。   宋盼儿先把儿子、女儿各自打发去念书,然后又让顾延臻去外书房,这才开始冷脸骂洪莲。   骂她故意害八少爷!   洪莲腿一软,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说她没有。   宋盼儿不为所动,安静喝茶。   她看到洪莲头顶好似秃了一块,心里不由冷笑。   原本洪莲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光可鉴人,又浓又软,瞧着十分喜欢。   那时候洪莲最得宋盼儿的喜欢,经常在宋盼儿和顾延臻身边服侍。   顾延臻那时候年轻,宋盼儿的倔强也没有完全露出来,他有了点小心思,笑着对宋盼儿说:“这丫头一头好秀发。”   这话,才撩拨动了洪莲的心。   如今,这头发都枯了,还掉得厉害,隐约能看到头皮。   宋盼儿倏然就觉得恶心: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个人,较劲了十来年!再大的仇怨,也不值得的!   “宋妈妈,送她出去,立马收拾些东西,让寒玉和映雪跟着,午饭之前就走!”宋盼儿再也没有兴趣和她废话。   洪莲就哭得昏倒在地。   毫无预兆,洪莲要被送走。   她身边的丫鬟寒玉和映雪都不想跟着去,一个抱着宋妈妈的腿,一个拉着海棠的裙摆,大哭委屈:“…….都是杜妈妈给姨娘出的主意,让姨娘故意害了八少爷,得三爷可怜。我们可什么也没干,只想在府上尽心尽力服侍三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   杜妈妈一听这话,脸都黑了,惊惶无措道:“这两个小蹄子满嘴胡言乱语!”   “就是你,都是你!”寒玉哭着说,“你托门上的婆子,让八少爷求签。八少爷吐了三日,姨娘哭得厉害,都是你拦着,不让找夫人……”   宋妈妈和海棠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些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海棠就回去秉了宋盼儿。   宋盼儿气得大怒:“把那个杜婆子打出去!我还心道虎毒不食子,洪姨娘怎能做出残害亲子的事,原来是这个老虔婆作孽!赶出去!寒玉和映雪那两个小蹄子,定也有份,还想摘得干净?也打出去!”   于是寒玉和映雪连去庄子上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和杜妈妈一样,被卖了出去。   宋妈妈又从洪莲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里挑了两个,陪着洪莲去了庄子上。   事情一下子就闹开了,在家里下人里有引起了巨波。   洪莲走的事情,宋盼儿没有告诉顾琇之。   顾琇之仍在宋盼儿的耳房里养病。   给他送药的宋妈妈和海棠都说,八少爷总是问洪姨娘,哭着要找洪姨娘。   宋盼儿就骂:“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倘若要找洪姨娘,把他也送走!”   宋妈妈和海棠就连忙劝宋盼儿。   三爷定是不会送走顾琇之的。三爷总说他胆小怯懦,应该好好教养他。   别为了这些小事惹了三爷不快。   宋盼儿冷哼,倒也没再说把顾琇之弄走的话。   海棠再给顾琇之送药的时候,悄悄告诉他:洪姨娘去庄子上吃斋,求菩萨保佑顾琇之早日好起来。等顾琇之好了,洪姨娘就回来了。   顾琇之一听洪姨娘已经不在府里,顿时大哭。   海棠安慰了他半晌,他才好些,而后怯怯问:“……等我好了,姨娘就回来了吗?”   海棠连忙点头。   而后的几天,顾琇之就没有再问洪姨娘,乖乖躺着,吃药养病,脸上的气色好转了些。   顾瑾之也探了一回病。   她生活依旧平静,每日去祖父那边念书。   款款流淌的骄阳铺在书案上,盈盈轻尘点碎了浓墨间的字迹,添了几分跳跃。顾瑾之端坐,清茶微墨,素心沉静。   家里也很安静,没有再发生什么。   宋妈妈和海棠借着帮顾琇之准备外院宅子的事,暗查“回京”谣言从何而起。怕惊动宋盼儿,她们查起来有些束手束脚,查了几日都不见成效。   母亲宋盼儿则去拜访了明慧公主和大舅母,“不经意”间把夏老爷子的事说了出去,抬高顾瑾之的本事。   明慧公主自然是相信的。   大舅母则感念顾瑾之,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散播。因为夏家老爷子突然不做寿,引来很多猜测,这种情况下,这个传言很容易让人信服。   有前两件事在先,顾瑾之被说得越来越神。   当然,因她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又是女孩子,传言里掺杂了怀疑……   说听的、难听的都有。   于是顾家七小姐的名字,响彻了延陵的杏林界,也在坊间留下了更深的印痕。   夏家百草厅的生意渐渐低落。   正好秦申四新开的药铺,和夏家百草厅只有两条街相隔。   夏老爷子闹笑话在先,秦申四的药铺价格更低在后,夏家百草厅渐渐门可罗雀。   秦申四的新药铺开张那日,顾老爷子让人送了十丸顾氏六神丸去祝贺。这让秦申四颇为感动。   他知道顾老爷子最近在编书,自己又带了不少祖上搜集的孤本,就送了两本给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让顾瑾之帮着誊抄,抄完之后又送回去。   他知道这些书价值不菲,秦申四没有本钱开药铺,都舍不得卖,足见这些书意义非凡……   过了五日,秦申四又亲自送了三本书来,都是誊抄本。   一来二往,顾老爷子就觉得秦申四虽然老实,却不木讷,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对他也喜欢起来。   往后秦申四递帖子求见,老爷子都会见他。   时间悠悠到了七月,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   七月初一那日,一家人吃饭,总管事突然送进来一封书信,是从京城快马送到延陵府的。   “大哥寄来的……”顾延臻看了眼封面上熟悉的字迹,说道,然后恭敬交给了父亲。   老爷子放下碗箸,打开来看。   看了一半,他冷哼一下,把信甩在桌上,吩咐大家:“吃饭!”   吃了饭,他回屋的时候,那封信他也没拿。   顾延臻和宋盼儿就捡起来看。   ——*——*——*——   ☆、第042节拒绝   信是大伯顾延韬写来的。   开头问候祖父的身体,道全家人对祖父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宋盼儿就撇撇嘴:怪不得老爷子有些恼怒,她都看不下去了!这六年,京城那边的人几乎忘了他们,什么思念……   然后,大伯极力想祖父回京。他因为有差事,无法到延陵府来侍奉祖父,心里不安,总觉没尽孝道。   宋盼儿嘴撇得更厉害。   大伯跟老爷子关系一直不好……   信很长,中间啰嗦了很多废话。     宋盼儿跳着看,到了一半的时候,看到了大伯派长子顾宸之来延陵府,接老爷子回去。   老爷子大概是看到了这里,就把信放下了。   宋盼儿都想把信摔了。   老爷子根本没说要回京,大伯却派了人侄儿来接,哪里是请?   根本就是强迫。   依着老爷子的性格,大侄儿来了也是挨一顿骂。   宋盼儿坐直了身子,没有再凑着去看。   顾延臻却是仔细读完。   抬头时,看到女儿顾瑾之端坐在那里喝茶,神态娴雅,有种沉浸了岁月的安静祥和。   宋盼儿再活两世也没有这份沉稳劲儿。   顾延臻觉得女儿很奇怪,可她的奇怪并不是坏事,而是有人求而不得的气质,顾延臻并不担心疑惑,反而高兴。   “爹爹,大伯信上说了什么?”顾瑾见父亲看完了信,就问。   顾延臻笑了笑,道“大伯派了你大堂兄来,接咱们回京。”然后像小时候哄孩子的口吻一样问顾瑾之,“瑾姐儿,你还记得大堂兄吗?”   “我离京的时候已经六岁了,爹爹,不记得才怪呢。”顾瑾之道。   宋盼儿忍俊不禁。   顾瑾之炝顾延臻的时候,也是一副乖女儿的口吻。她好似温顺恭敬回答父亲的问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堵,宋盼儿就笑得不行。   顾延臻也笑,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这孩子……”   屋子里气氛有了久违的温馨。   那晚过后,老爷子提也没提这封信。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不敢提。   宋妈妈和海棠查“回京”的话从哪里传出来的,居然查到了顾延臻那里。   两人立马就打住了,再也不敢往下查。   宋妈妈专门叮嘱顾瑾之,让她别说出去,就算宋盼儿从其他地方听到了,也要帮着遮掩一二:“……夫人若是疑到了三爷身上,只怕两人又有口角。”   女人的联想能力一直比较强。   宋盼儿更是如此。   不管顾延臻怎么解释,宋盼儿定会猜忌他是为了顾琇之,到时候只怕又是浩然大波!   “我知道了妈妈,我保证不会说半个字!”顾瑾之道。   宋妈妈就含笑点头。   她是相信顾瑾之的。   顾瑾之就让霓裳叮嘱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要是再胡乱传谣言,就打发出去。   霓裳原本就凶,又得顾瑾之的器重,院子里没人敢得罪她,她的话比乳娘祝妈妈还要管用。   果然,顾瑾之再也没听到“回京”这个词。   到了七月初五,顾瑾之的二舅母秦氏登门,给宋盼儿拿了几匹绸缎,听闻是要上供的同一批。   宋盼儿大喜。   “……瑾姐儿下个月就要满十二了吧?”二舅母突然提。   宋盼儿点头,笑着道:“我想办个宴请,正愁哪里去弄些好料子做衣裳呢。去年的料子,端午节的时候都用完了。还是二嫂知道我的心。”   宋二太太就端了汝窑茶盅,慢悠悠拨动着浮叶,清香徐徐,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清甜:“盼儿,瑾姐儿的事,你可有了主意?”   宋盼儿抬眸,带着几分疑问。   瑾姐儿的事?什么事?   宋二太太笑得一脸暧昧。   宋盼儿就明白过来,是瑾姐儿的婚事。   一提这个,宋盼儿就头疼。   至今也没见有人上门说亲的……   她倒是看中了几个孩子,只可惜顾延臻都不满意。要不是户门低了,就是嫌弃人家孩子没出息。   “二嫂,您可是有看好的?”宋盼儿笑着,坐到了宋二太太身边。   宋二太太的长子宋言沛,只比顾瑾之大几个月。那孩子顽皮了些,念书也不济。可自己娘家的兄嫂皆是斯文温柔的,有这样的公婆,顾瑾之嫁过去不能吃亏……   宋盼儿倒也不介意。   “……是我娘家的侄儿。”宋二太太低声笑着道,“我大哥的第四子,叫秦致,表字若平。若平是我大嫂唯一的儿子,虽然排行第四,将来瑾姐儿若真的嫁过去,也是宗族长房嫡媳。”   宋二太太的娘家乃是江宁大族,诗书传家。宋二太太的大哥秦寄广是族长,嫡枝长子。   秦寄广的太太过门整整八年不孕,秦家为了祖宗香火,就纳了姨娘。   那位姨娘肚子争气,三年生了俩,很得秦寄广的欢心。   秦大太太气不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不久也生了儿子,就抬了姨娘。   到了第十年的时候,秦太太终于有孕,生了秦致。   秦致是嫡子,却排行第四。   “我若是没有记错,二嫂那个侄儿比瑾姐儿大吧?”宋盼儿道。   宋二太太笑着:“壬辰年三月的。”   宋盼儿掐指一算,秦致乃是壬辰年三月,顾瑾之是丙申年八月,大了整整四岁半!   “那他十七了吧?”宋盼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有功名了吗?”   宋二太太有些不自然:“还没……”   十七岁没有进学,倒也不算大事。   明年就有秋闱,倘若能中个秀才再说亲,岂不是更好些?怎么这个时候来提?   是根本没有把握啊!   是孩子太笨,还是吃不得苦?   不管是哪一种,不已进学为己业的男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士农工商,谁不想入仕?   “我问问三爷的意思。”宋盼儿敷衍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满意。   宋二太太就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事情没谈成。   宋盼儿总怪旁人不肯上门求亲。她眼光这么高,顾家又是国公府,延陵府的平头百姓谁敢自不量力啊!宋二太太还是嫂子呢,宋盼儿都没有宽容一点,考虑都不考虑!   ——*——*——   龙溪河的码头,简易的乌篷船缓缓停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青布直裰,缝补了一块,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衣着简单,可举止不像个下人。   他问人:“这延陵城里,哪里有药铺?”   被问的人是个中年艄公,看着这位青布直裰的老人,也不像生病的。   艄公打量了这位青衣老人几眼,道:“城里药铺多了去。周家的药庐,若是你没钱,他们也不会问你多要,只是大病不行;南门大街的街尾,开了家秦氏百草厅,东家是公主府的太医,医术好,人品也好;夏家百草厅千万别去,他们家老爷子丢人现眼的,连小孩子都不如……”   老人认真听着,把艄公的话一一记下,然后作揖道谢。   果真是个斯文人。   码头的人,作揖得可不多。   老人跟艄公道谢之后,又上了船。   片刻,就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大概十七八岁,身量颀长挺拔。虽然穿着青灰色布直裰,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人跟在这男子身后,这男子才是主子。   只是这男子,也看不出病容。   老人低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答,只是轻轻颔首。   主仆俩把船停在码头,进了城。   ——*——*——*——   感谢初落夕、^亲的打赏!   ☆、第043节显才   七月初六。   刚过卯初三刻,骄阳就洒在床幔的金色帘勾上,反衬得屋子里金光点点。   顾瑾之起床,梳洗之后,带着丫鬟去母亲那边请安、吃早膳。   庭院绿荫匝地,蝉鸣切切。   到了岔路口的时候,顾瑾之看见祖父身边的小厮画琴脚步匆匆,也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顾瑾之就喊他。   画琴十五岁,没有顾延臻身边那些小厮活泼。他性格拘谨又沉稳,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听到顾瑾之喊他,他忙停住了脚步,给顾瑾之行礼。   “做什么去?”顾瑾之看他一脑门子汗,心里一紧,暗揣不会是祖父有事吧?   画琴道:“老太爷在收拾箱笼,说要去趟京城,让小的告诉夫人一声。”然后又道,“还说看到七小姐,让您过去,老太爷有功课交待您。”   昨日下学,祖父也没提要上京。   怎么过了一夜就有了变故?   祖父要上京,应该和大伯的书信没关系。   那就是上次庐阳王和南昌王的来访有关?   顾瑾之道:“那你快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先去了老太爷那边。”   画琴道是。   顾瑾之就转而先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正在吩咐丫鬟们把他日常珍贵的书籍装箱,准备收起来,怕他不在家被弄坏了。   看到顾瑾之来,他微微颔首,让她到书案前。   他把几本医经摆在桌上,道:“我去趟京城。你还当我在家一样,每日念书,切不可懒怠!这几本书你先背熟,哪里不懂的,回来我再逐一讲解。”   顾瑾之翻了翻,都是前五四十年驰名杏林的前辈留下来的真迹。   这些原本都是家族传经,不传外人的,不知怎么落入了祖父之手。   一本《冯氏医话》,一本《寿州韦氏验案》,一本《孙氏局方新证》,都是前辈从医经验著成。   这些人并不很出名,这些著作到了后世就遗落,顾瑾之听也没听说过着三本书。   她有了些兴趣。   “我定会用心的。”她道,“祖父,您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她也没问老爷子回京做什么。   “收拾好就走。”老爷子道。   却没有告诉顾瑾之什么时候回来。   顾瑾之也帮着老爷子把书籍都收起来。   正在忙碌着,宋盼儿和顾延臻夫妻俩联袂而来。   “爹,您怎么要回京?”宋盼儿急声道,“大侄儿不是快来了吗?”   “我不等他。”老爷子道,然后又对顾延臻说,“你去租条船,我收拾好这些,就动身。”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   “爹,您走得这样急,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顾延臻站着不动,为难道,“您先缓缓,容我们……”   “我上京,你们准备什么?”老爷子脸色一板,“我都打点好了!”   然后喊回来的画琴,“你去租条船。”   “爹,三爷是说,您一个人怎么上京?总得有人一路上服侍您。画琴和其他下人跟着,三爷和我都不放心。反正后年就是春闱,三爷也是去京城应试的。不如您明日再走,让三爷收拾收拾,这次跟您一块儿去了。”宋盼儿在一旁道。   顾延臻连连点头:“是啊爹。”   “京城什么地方?”老爷子脸色冷峻,“人来客往,哪里有念书的功夫?如今不过一年半就是春闱,你应该闭门读书才是。我又不是老眼昏花的!画琴服侍我,比任何人都妥帖。再挑两个得力的护院跟着。”   顾延臻和宋盼儿一时间都词穷了,想不出其他话来挽留。   宋盼儿甚至给顾瑾之使眼色。   “还不去!”老爷子道。   两人这才道是,一个去租船,一个去挑选护院。   一个时辰之后,宋盼儿带着孩子们,在垂花门前送老爷子。   老爷子带着画琴和两个护院,轻车简从回京。   他叮嘱顾瑾之:“我年前定能回来,书要背完!”从延陵府到京城,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话,要两个月的时间。   到再回来,定是年底了或者明日初。   能不能赶上过年,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瑾之道是,说了些一路平安的吉利话儿。   宋盼儿又让顾琇之和顾煊之兄弟俩也说些好听的。   怎奈这两个不争气,看到老爷子跟避猫鼠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也没指望,转身上了马车。   顾延臻一直送到码头。   “说走就走!”回去的时候,宋盼儿跟身边的妈妈和丫鬟嘀咕,“老爷子这性格,还是年轻时一模一样。”   任谁出门,哪怕是去城外寺庙上香,也得提前几日准备。   像上京这种大事,至少也要提前半个月。   就没见过像老爷子这样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半上午,外面日头能晒破皮。刚刚热起来的时候,身子还不适应,就觉得特别难捱。   宋盼儿院子里起了冰。   顾瑾之就没回去,拿着书在母亲的内室看。   黄昏时吃了晚膳,热浪渐退,她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祖父留下来的那三本书,不是特别有价值的医案,见解也很平常,都是顾瑾之前世看过的。她了无兴趣,就想着等年底的时候再背。   现在背了也容易忘。   日子慢悠悠过了十来天。   到了七月十八那日,秦申四递了帖子要见老爷子。   顾瑾之回了信,说了祖父上京之事。   第二天,秦申四再递帖子,要见顾瑾之。   是不是遇到了难症?   顾瑾之想着,把帖子给父亲,让父亲陪在场,见一见秦申四。   顾延臻正好念书也累了,想指件事歇一日,就答应了。   秦申四来的早,下人把他请到了外书房。   然后去内院请了顾延臻和顾瑾之来。   秦申四一阵寒暄,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动身的,还道:“理应送送恩师的。”   顾延臻就说:“不用客气,只是拜访老友,很快就能回来。”   彼此说了些场面话,秦申四就转而对顾瑾之道:“七小姐,在下有些为难之事,想请七小姐指点迷津。”   顾延臻听着有点惊讶。   请个孩子指点迷津?   “指点不敢当的。”顾瑾之道,“秦太医有什么事?”   她声音温柔里透出几分淡定从容,好似什么事对于她而言,都不会为难。她接的那么顺畅。   顾延臻就又多了眼女儿。   秦申四肯定问医术上的话,而顾瑾之对她的医术总是特别有自信。   老爷子上京了,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啊?   “我有位客人,从南边来的,坐船时伤风失了音。初到在下门前求诊时,已失音五六日。”秦申四面容愁容,“伤寒论有记载,伤风时骤然音哑,乃是寒侵入肺;太阳之表不解,以至寒邪内及阴分,则肺实,肺实而音哑,小青龙汤解之。在下从医将近二十余年,治好过两例这等失音症,都是用此方。这次却……已经用药十来天,始终不见效……”   ——*——*——*——   感谢奈叶08827的pk票,么么。感谢^、有女夷光、小院子、简和玫瑰的打赏,么么!   ☆、第044节药铺   前世,顾瑾之四十多年的从医生涯,天南地北皆有涉足。   风寒的确会导致声音嘶哑。   可有人却是一点声也发不出来了,这就是失音特例。   四十多年的从医,顾瑾之瞧过好三例,她的祖父对也瞧过四例,顾氏祖上留下来的经书里也记载了三例。   每一例的治疗方法皆不相同。   小青龙汤乃是伤寒论里的记载,最常用的方法。而其他方法,也不过是增减小青龙汤的分量。   如此一说,顾瑾之倒是知晓十来例治疗方子。   “秦太医从前看好的那两例,都是用了小青龙汤,无增减?”顾瑾之问。   秦申四不明所以,他是熟读伤寒论,取其精粹的。   他点点头。   顾瑾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额,运气真好。   “可……可有不妥?”秦申四被顾瑾之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里没底了,“七小姐,在下是否走了歧路?”   他可是照伤寒论原方来的,一味药的分量都不曾增减过。   假如非逼着他增减,他也不敢,他没把握。   他原不是个多心的,只是手头这位病人弄得六神无主。   那位病人带着仆人,两人从南边来。他们说是去京城投亲,却并不着急,找了间普通的客栈住下,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看他们的样子,衣着刻意简单,甩手却是一百两的银票,大方又痛快。   这种人,身份不明,最是不能得罪。   秦申四已经收了人家的一百两,如今他也不敢退回去,怕砸了招牌和口碑。做大夫的,口碑就是命。   看夏家老爷子,因为一次失手被闹开,如今寻常百姓都不去夏家百草厅了,还纷纷说夏家医术不如个孩子。   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不知道“不如孩子”并非往常一样骂人的套话,而是真有那么个厉害的“孩子”。   就算不明实情,也是跟着人云亦云,就这是医者的口碑。   夏家百草厅的坐堂先生都自己请辞了。   那百草厅迟早也要关门歇业。   秦申四不仅仅怕像夏家那样,砸了口碑,更怕那位病人来历不明。要是真有大来头,惹了他到时候不仅仅是砸口碑,可能连性命也搭上去。   他做太医的时候,见过那么些达官贵人,像那位病人,虽然不能说话,可气度涵养不俗。   就是他身边的下人,都是出口成章,一副大儒之风。秦申四的药一直不起效,他们主仆说话也不急躁,只是劝他慢慢来,再想想别的法儿。   正常人都骂街的,偏偏这对主仆一点不悦都不透……   这种人,秦申四还真不敢断言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不能得罪。   “没有,没有!”顾瑾之笑着,“我也没过那位病人,不知病情,恐怕帮不上您的忙。”   “那位病者那边,见一面容易。”秦申四忙道,“就是不知七小姐是否能赏脸?”   他说话的时候,瞟了眼陪坐的顾延臻。   顾延臻也看顾瑾之的脸色。   她跟平常一样,眉眼清俊,笑容纯净,脸小小的,笑起来还是娃娃的模样。可那份从容自信,又透出成熟干练,顾延臻有点发怔。   老爷子不在家,顾瑾之没人请教,她真的能治病吗?   孩子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总不能也毁了吧?   哪怕是虚假的,孩子高兴也值得……   那么,这个恶人,就自己这个父亲来做吧。   “秦太医,你们杏林不是总说,未出师不能出诊?”顾延臻道,声音里透出几分不满,“我们家瑾姐儿没有出师……”   他只得又拿这话来说。   他隐约记得自己说过好几次顾瑾之尚未出师,不值得信任。   虽然是实话,却不好听。忠言逆耳,女儿会不会觉得父亲不疼她?   顾延臻就有了几分担心,望向顾瑾之。   顾瑾之倒没有失落,她笑盈盈的,起身拉顾延臻的手,道:“爹爹,我好久没出门了……秦太医的百草厅开业,我也没去瞧过。咱们瞧瞧去,可好?”   她眸子清湛,盈盈能映衬出人影。   神态里满是渴求。   顾延臻最是心软的,看着秦申四请的有诚意,顾瑾之又想去,只得答应。他心想,顾瑾之得公主的喜欢,哪怕她看错了,秦申四都会隐瞒一二吧?   毕竟顾瑾之身后是顾老爷子,秦申四巴结的,就是顾老爷子。   这样一想,顾延臻心里就踏实了些。   他对秦申四道:“秦太医略坐,容我们更衣。”   秦申四忙起身作揖,道谢。   两刻钟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缓缓驶出,后面跟着另外一辆华盖马车,径直往南门大街的秦氏百草堂去了。   顾延臻隐约有几分担忧,他叮嘱顾瑾之:“瑾姐儿,多说多错。你只是个孩子,到时候随便寻个借口,咱们就回来。”   然后又道,“你如今跟着祖父学医,倘或你治不好病者,旁人会猜疑你祖父的。你想别人说祖父乃是庸才?”   连哄带吓,怕顾瑾之为了出风头,反而自己给自己闹笑话。   “知道!”顾瑾之脆脆说道,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父亲把她当成小孩,她就用小孩的口吻回答。   顾延臻就很满意,说了句瑾姐儿真乖。   秦申四的马车绕近路,先回了百草厅。   他吩咐跑堂的小药童去请了那位客人来,又准备好茶水接待顾瑾之父女。   等顾瑾之和顾延臻的马车到了,秦申四亲自在门口等待。   顾延臻下了马车,又反身把女儿抱了下来。   父女俩进了秦氏百草堂。   秦氏百草堂,三进的临街铺子,门扇大开。大堂有两位坐堂先生,一位掌柜,数名小药童兼跑堂。大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柜台后面,摆着高大的药柜,药柜触及屋顶,至少三人高;药柜上琳琅满目的抽屉,抽屉上皆用铜牌镌刻着药材的名字。   掌柜和伙计从坐堂先生手里接了药方,络绎不绝从药柜抽屉里取药。   抽屉打开,便有清香四溢。   顾瑾之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好熟悉。   她很久没进过药铺了。   顾延臻则有些伤感:他们家原先也有间药铺,比这个还有华丽,生意比这个好。要不是二哥总贪药铺里的私帐,父亲也不会把药铺关了……   心念转动间,秦申四撩起西侧银红色软帘,请顾瑾之和顾延臻入内室说话。   “略等一等,伙计已经去请那位病者。”秦申四亲手给顾延臻和顾瑾之奉茶。   顾瑾之忙起身,接在手里。   “这药铺兴隆得很。”顾瑾之道。   “都是托公主的福。”秦申四笑着道。他眉宇间也有些得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伙计才进来说,那位病者到了。   秦申四亲自迎了出去。   而后,软帘撩起,顾瑾之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来人大约十七八岁,天庭饱满,浓眉星目,眸光璀璨,鼻梁高悬,薄唇有淡淡笑意,是个很俊朗的年轻公子。   他身后,跟着个老者,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的青布直裰还打了补丁,瞧着却舒服。他衣着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这位就是陈公子。”秦申四给顾延臻和顾瑾之介绍。   顾延臻父女起身,跟陈公子见了礼。   陈公子微笑,一口整齐的牙,眼睛弯起来,笑容倜傥俊美。   他不能发声,跟着还了礼。   彼此坐下之后,秦申四对陈公子道:“陈公子,在下无能,治了十来日都未能替您祛病……”   陈公子就摆摆手,又露出一个笑容。   他身边的老者就开口说:“我家公子说不必在意,他很信任秦太医,请务必寻出良方……”   陈公子就点头,肯定了老者的说辞。   秦申四面露惭愧。   这么些日子以为,这位陈公子和这位老者,一直都是这种宽容的态度,让秦申四进退不得。   “……在下学艺不精。”秦申四道,“不过,在下的恩师乃是驰名天下的神医。这位是恩师的孙女,也是恩师唯一的闭门弟子。陈公子倘或信任在下,能否让顾小姐替您把把脉?”   秦申四说完,把手指向了顾瑾之。   陈公子和仆人的目光就顺势落到了顾瑾之身上。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子,脸色青涩未褪,大约十岁上下。她眉目清秀,神态自若,回视这对主仆。   饶是陈公子好涵养,眉头也轻蹙了一下。   那位仆人更是露出惊讶表情。   “秦太医……”那位仆人为难,转头去看秦申四,“咳,顾小姐年幼,出师了不曾?”   “顾小姐虽然年幼,却聪敏,幼承家学,本事了得!”秦申四说的一副与有荣焉,“陈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说得很肯定又骄傲,丝毫不像是拉人充数的。   陈伯眉头蹙得更深。   陈公子却轻轻碰了碰陈伯的胳膊,微微点头。   他同意让顾小姐瞧。   陈伯虽然蹙眉,却不敢反驳,恭敬道是。   那神态敬重万分。   ——*——*——*——   感谢^、、奈叶08827、enigmayanxi等亲们的打赏!!   ☆、第045节峻剂   顾瑾之此次来,就是帮秦申四的。   她往陈公子脸上看了几眼,观察其气色。   陈公子笑着,神态自若任由顾瑾之打量。   顾延臻却觉得不妥。他轻咳,给顾瑾之递眼色,提醒她别忘了刚刚在马车上跟她说过的话。   顾瑾之轻轻点头,示意她明白的。   “我不曾出师,只读了几年医经。若公子相信我,我先替公子把把脉。”顾瑾之道。   陈公子就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鼓励般,同意了她的话。   秦申四就忙起身,把陈公子身边的位置让给了顾瑾之,道:“劳烦七小姐。”他对顾瑾之很恭敬。   他感念当初顾瑾之的维护,才有而后明慧公主的赏赐和另眼;今日能重开秦氏百草堂,也是托了公主的福。   而这一切都是顾瑾之替他牵线搭桥,否则他仍是公主府籍籍无名的太医,连那个赵道元老道士都不如。要不是赵道元上京,公主有疾也不会请他。   秦申四知道,顾瑾之年纪小,容易被人怀疑能力。   所以他自己先尊敬顾瑾之,抬高顾瑾之的地位。   顾瑾之替他铺路过,他自然要回报。   果然,陈伯看到秦申四像尊重师长一样对待顾瑾之,看顾瑾之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探究。   顾瑾之已经坐下,认真为陈公子号脉。   顾延臻在一旁颇为忧心:女儿这是成心要显摆一番?   仔细想来,顾瑾之似乎从来不故意藏什么,也不故意去展示什么。   该到了她需要出手的时候,她不介意恶语相对,尽可能救人一命。这到底是天生的古道热肠,还是谨记了医者治病救人的天职?   这位陈公子有病,秦申四又求她,她甚至没有推脱,就直接来了。   秦申四已经知道了她有本事,她又不需要再显摆……   顾延臻又看了女儿几眼:会不会将来跟老爷子越来越像,脾气越来越古怪?   这病,她真的会看?   顾延臻心里兜兜转转的,正在想如果女儿不会看,他应该如何替女儿遮掩,才能让女儿不难堪的时候。   然后,他就听到顾瑾之声音柔和对那位陈公子道:“我开了方子给你,你去抓药。不用煎服,回去用开水泡了,趁热喝下去,能出汗最好。回去喝一回,夜里睡前再喝一回,明早起来,声音就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脸上皆有变化。   陈公子那温醇的笑容里,也添了几分不解:他从来不知道,药还有用开水泡。打小喝药就是用药罐煎,否则药性怎能发出来?   这女娃娃,真的懂药理吗?   普通的大夫都不会如此吧?   陈公子的下人陈伯则摇头,拿眼睛看秦申四,脸上露出了失望。   秦申四何尝不是心里突了一下?   顾瑾之把话说的太满了,这是大忌。   他学医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告诉他:哪怕能千真万确知道病家的病因,也知道治疗法子,说话的时候千万记得柔和,不能断言说几日能好。   好就好了,不好就是砸招牌。   大夫又不是神仙,病者的身体只能看个大概,何时能好,这岂能断言的?   要是病家逼问何时能瘥,也要用话搪塞:三五日再来看看;喝了这几剂药再说等等……   哪有顾瑾之这样的,病家还没问,她就自己说明日能扬声。   明日真能扬声,自然是她医术高超;倘或不能呢?   况且,用开水泡药……   医经上也没这么说过。   秦申四脑子里乱了一瞬间,忙笑着起身,出去找坐堂的先生,要了笔墨纸砚来,让顾瑾之开方子。   他问都没问一声,好似顾瑾之说的稀松平常。   可刚刚顾瑾之话音刚落,秦申四脸上的确有惊讶的。   陈伯和陈公子都明白:这位秦太医,把这位顾小姐当菩萨一样供着。哪怕顾小姐说错了什么,他都会兜着。   难道这顾小姐大有来头?不过是十来岁的丫头,竟然能让秦申四如此替她遮拦。   秦申四可是公主府的人,且有六品太医官职在身。   主仆俩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异色。   顾延臻同样大惊。他虽然不通医理,可也活了这么几十年,从未听闻过用开水泡药的……   她当药材是茶?   而身为太医的秦申四居然不拦着……   秦申四要干嘛?   顾延臻顿时就对秦申四有了怀疑。   而秦申四,笑眯眯端了张放着笔墨纸砚的小几进来,顾延臻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秦申四用心不良,顾延臻心想。只是他一时想不到秦申四的目的是什么   顾瑾之对众人的表情视若无睹,拿了笔,沾墨疾书,很快就写好了。   字迹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特别优异的书法,都是长年累月慢慢积累。年纪小,字迹稚嫩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药方……   药材都是小青龙汤方子上一模一样的,只是用量不同。   小青龙方子上,桂枝三钱,顾瑾之用了一钱;炙甘草一钱,她也只用了一钱……   所有的药材,皆比照如此,都用把三钱换成了一钱……   不对……   小青龙汤里面有姜半夏,原方也是三钱,而顾瑾之用了九钱……   一下子就莫名加大了剂量。   秦申四心里很快就默背姜半夏的药理:归脾、复胃、宣肺等。   而失音之症,前人皆云:“肺为声之门,肾为声之根。”失音,无外乎就是肺和肾出了问题。   伤寒导致失音,定是寒滞表里,邪及阴分。仲景治疗此案,也是补阴为主,着重补肾。   肾虚是根源。   怎么顾瑾之不求根源,反而求表象,着重宣肺?   难道她觉得肾阳未损,只是肺气失宣吗?   这方子,秦申四看了很久,久久没有说话。他也拿捏不准,如果让他治疗,他是不敢开这么重的姜半夏!   姜半夏有毒性的,过量不行……   秦申四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这是不是就是顾瑾之让用开水泡的缘故?开水泡,姜半夏的药性能散发出来,毒性滞留药内?   总之,在秦申四看来,这方子有些剑走偏锋,是一峻剂。   “秦太医,怎么了?”陈伯见他愣神,就出声问他。虽然陈伯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可是见秦申四呆住不说话,屋内安静得有些尴尬,他只得出声。   秦申四回神,没有回答陈伯,反而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就微微点头:“没关系的,秦太医。你放心给陈公子用,责任在我身上。”   所谓名医,敢用险峻,起意想不到的疗效,一战成名。   秦申四这些年不受公主待见,就是他太过于小心,用药保守,以至于总不能及时解公主病痛。一次两次,公主就恼了,而后只找赵道元,他这个御医反而成了空架子。   如今,他的毛病又犯了!   这样下去,就算开了百草厅,将来也是庸庸碌碌,不能光大祖业。   他一狠心,把药方交到了陈伯手里,笑着道:“陈伯,您去替公子抓药吧。记得顾小姐的叮嘱,回去千万别煎剂,用开水泡……”   “夜里睡前,定要再喝一回。”顾瑾之又叮嘱一句。   陈伯接了药方,满心的不悦,心想你为了哄孩子,拿我们的命开玩笑?   他且待发火,陈公子轻轻接过了药方,笑着起身,给顾瑾之作揖。   他亲自去抓药。   陈伯脸上起了忧虑,急忙道:“少爷……”   陈公子不理会他,阔步走了出去。   秦申四就送他去了大堂。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老君新华路730亲的打赏。   ☆、第046节扬声   七月中下旬的骄阳似火团,照在高大浓密的梧桐树上,地下投了斑驳照影,若碎金铺地。   林影生烟,草木萎顿,奄奄伏地……   送走陈公子之后,秦申四留顾瑾之父女俩吃饭。   “后头有两间干净的厢房,我已经叫人去取冰。三爷和七小姐不如吃了饭,歇个午觉,等下午阴凉些再回去。这天儿,别说人了,马都受不起,青石板路能烫破皮。”秦申四道。   顾延臻想着回去还是念书,枯燥无趣,又瞧了瞧外头似翻到了火盆的日头,就点点头:“那叨扰秦太医了!”   秦申四道:“往日请都请不来!只是地方寒酸,三爷别嫌弃。”然后又喊了个小药童,让他去趟马原巷,把顾延臻和顾瑾之留在这里吃饭的事告诉三夫人,免得三夫人记挂。   顾瑾之就笑:“别为难这孩子了!外头那么热,何苦让他跑一趟?我和爹爹来您这里,娘亲是知道的。她又也知道我贪玩好吃,吃了饭再回去无碍……”   秦申四就笑,只得作罢,让那个小药童出去忙活。   百草厅后面,有个小巧的院子,院子里七八间小厢房,微带苦涩的药香溅出了,顾延臻不经意捂了捂鼻子。转而他瞧着顾瑾之享受般吸了口气,忍不住笑出声,对秦申四说:“我家这姐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药味,她觉得香呢……”   秦申四笑起来:“我从前是闻不得的,后来才渐渐好些。七小姐果然跟我等不同……”   顾瑾之也笑。   午膳是去八馐斋叫的。   顾瑾之旁的没多吃,酸笋鸭汤喝了一碗;而后觉得意犹未尽,又喝了半碗。天气热,她脾胃都不怎么动了,唯独爱酸笋的味儿。   秦申四就记下了。   吃了饭,顾瑾之去间搁了冰的干净厢房歇午觉,顾延臻和秦申四在隔壁聊天。   顾延臻没有读过医经,可秦申四却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两人又都是在京师长大,于是从经史子集聊到京师的风土人情。都是从京师到延陵府,两人感触相似,居然越聊越起劲。   走的时候,顾延臻再不喊秦申四叫秦太医,而是喊他的表字“梅卿”,秦申四也不叫顾三爷,而是喊顾延臻的表字“至也”。   而后,两人也常来常往。顾延臻说秦梅卿忠厚,秦梅卿说顾延臻学问扎实,为人光明,两人成了挚友,这是后话了。   ——*——*——*——   顾瑾之开了药方,陈煜朝拿了回去,先用开水泡了一回。   看着茶壶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药气,那位老者胆战心惊。   他又劝陈煜朝:“王爷,您不能喝!万一那姓秦的太医是被人收买,要害王爷的命?咱们千里迢迢逃到这里,再过几个月就能进京面圣了,圣主定会替陈家做主!王爷且不能有事。安南国的百姓,就靠王爷了……”   陈煜朝却是轻轻摇头,指了指墙壁,让他噤声,小小有人偷听。   这位老者叫姜通,并非陈伯。   他警惕看了眼窗外,竖起耳朵听。   没有听到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陈煜朝已经将泡好的药水喝了下去。   病了半个多月,他是没了耐性的。   要不是秦申四是明慧公主的太医,而他又想见见明慧公主,他早就换了大夫。   那个女娃娃……不知为何,她那么小,可眼睛里那么自信又笃定,像个沉淀了岁月的老者,让陈煜朝心里起了涟漪:她的药定能治好他!   那个女娃娃有这样的自信,陈煜朝便愿意付出点希望。   姜通再劝,已是无益。   夜里临睡前,陈煜朝又泡了一壶,还烫嘴的时候就喝了下去,然后发了一身汗。   他睡眠素来就轻。而这夜,居然安睡得很沉,做了一夜的梦。   光刀剑影,血泊王庭。   处处都是哭啼、惨叫,空气里布满了血腥的气息。   “王弟,救救孤王……”他仿佛听到了兄长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声。   “王弟快走,去圣朝告御状……”他也听到了嫂子这样的催促,然后,她的脸就布满了鲜血。   陈煜朝猛然就惊醒。   心紧紧揪起来,满头的大汗,陈煜朝好似透不过气,他大口大口喘息。   在他床前安置了长榻的姜通听到动静,也一下子就醒了。   他起身,看着陈煜朝脸色有异,大惊,忙上前急声问:“王爷,您怎么了?”   他又喊王爷。   陈煜朝看向他,眸子里多了份戒备:“小心隔墙有耳!”   话音一落,主仆俩同时惊呆了。   空气里放佛有什么薄薄的脆壳,两人都不敢动,生怕一下子碰碎……那脆壳,就是他们的希望吗?   “姜大人?”半晌,陈煜朝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声音虽然很轻,却能听到。   姜通老泪纵横,连忙跪下给陈煜朝磕头:“少爷,您大好了,您都大好了!”他再也没有压抑,呜呜哭起来。   他的哭声,让陈煜朝眼睛有些湿。   他又轻声说:“陈伯,快别哭。我已经好了。”   声音有点哑,但是能发出来……   两人感动不已。   胡乱吃了早饭,两人又往秦氏百草堂赶去,想亲自去给秦申四道谢。还有,那个女娃娃道谢。   “少爷,圣朝果然藏龙卧虎!那么小的女娃娃,比太医都厉害!城里的百姓,说起秦太医,都说他医术好,比其他大夫有能耐。那个女娃娃却比秦太医还有本书。”姜通感叹,“您说,她师傅得多强?”   “秦太医不是说,那个女娃娃是家里的祖父教授么?”陈煜朝轻笑着,“我曾听人说,圣朝有些神医,医术精湛,能起死回生。那女娃娃的师傅,定是神医了。”   姜通就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她小小年纪能学成如此功力,更是天资不凡的!   两人到了秦氏百草堂的时候,百草堂刚刚开门不久。   秦申四正在大堂和坐堂先生、掌柜的说话。   看到陈煜朝来,秦申四心里也打鼓:好事坏事?   却听到陈煜朝声音低沉说:“秦太医……”   这十来天,两人虽每日见面,可秦申四从未听过他说话。   他愣住了:真的就好了?至于这么神吗?   “秦太医,晚生陈风,多谢太医妙手回春。”陈煜朝给秦太医作揖,顺便替自己编了个名字。   反正旁人只会叫他陈公子,或者陈少爷。   “不敢当,不敢当!”秦申四连连摇头,“是顾小姐的药!恭喜陈公子!”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夏梨殿下、夏梨殿下、封印的心等亲们的打赏,么么!求推荐票!   ☆、第047节道谢   天气太热,幼学里放了五天的小假。   顾煊之和顾琇之都不用上学,两人整日在宋盼儿的院子里。   宋盼儿看着顾琇之就讨厌,恨不能立马把他送到外院去,眼不见为净。   可顾延臻说,外院也热,反而是宋盼儿这院子凉快。他让顾琇之过了酷夏再出去。   哪里是这里凉快?分明就是想宋盼儿能对顾琇之改观,别总记恨他,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可惜,顾延臻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宋盼儿。   这孩子不在宋盼儿跟前恶心她,她也许还能记他的好;天天在眼前,瞧着就生气,再好也打了折扣。   偏偏顾延臻不懂。   顾煊之年纪小,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母亲神色有异,父亲和八哥又战战兢兢的,他也跟着害怕,就跑去了顾瑾之那边。   只有七姐最和气。   顾瑾之没事做,就跟着祝妈妈和刺绣师傅学起了女红。   屋子里搁了冰,还有霓裳、幼荷等几个丫鬟帮着打扇,仍觉得热。   她女红原本就薄弱,祝妈妈和绣娘又一左一右跟监视犯人般瞧着她,哪里不对立马指正,顾瑾之也弄得紧张起来。   一紧张,就越发不如了。   越不如,绣娘就越要说。   顾瑾之就满头大汗,手被刺破了好几处,血珠崩了出来。偏偏祝妈妈和绣娘不以为意,谁家姑娘做刺绣,手上不要扎几针?   扎针也不是坏事,知道疼才会知道用心。   顾瑾之自己吮吸了血珠,继续做着。   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顾煊之就跑了进来,解了顾瑾之的围。   她丢了针线,起身一把抱了顾煊之,笑着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跑来了?你的乳娘呢?”   煊哥儿的乳娘甄妈妈后脚也进了门。因为煊哥儿跑得急,她也跟着跑,生怕丢了,此刻正气喘吁吁。又因为胖,一身都汗湿了,水珠儿沿着鬓角低落。   “七小姐,九少爷跑得太快了……”她跟顾瑾之解释,生怕顾瑾之怪罪她失职。   顾瑾之笑笑,道:“煊哥儿又顽皮了。”然后道,“妈妈身上都汗湿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然后吩咐祝妈妈,寻见衣裳给甄妈妈换了。   甄妈妈的衣裳是真的能滴出水来。   然后又吩咐葳蕤和幼荷她们,去端了冰湃的绿豆汤来给甄妈妈和顾煊之。   顾瑾之把顾煊之抱到了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他一张小脸,不知道是热还的是晒的,通红,瞧着可怜兮兮的。   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用扇子替他打风,又问他:“怎么不在娘那里,跑到这儿来了?天这么热,晒着了可怎么好?”   顾煊之嘟起小嘴,低垂了眼帘才低声说:“爹爹和八哥在娘那里……娘不高兴……”   他也知道宋盼儿不高兴的原因是顾琇之。   顾瑾之就笑着搂了他,道:“我这里也凉快!等会儿叫祝妈妈给咱们做牛乳菱粉糕,可好?”   上次弄回来的菱角,没有用完的,厨房上的管事妈妈剁开了硬壳,把菱角米弄出来晒干,然后磨成了粉,送给了顾瑾之这里。   顾瑾之几次想吃,而后又因为功课多而忘记了。   今日正好煊哥儿在这里,两人就享享口福。   只是为难了祝妈妈,这么热的天要下厨。   煊哥儿笑起来,眼睛弯起来,似繁星明亮璀璨,道:“我最喜欢吃菱粉糕!七姐,你这里还有新鲜的菱角吗?”   顾瑾之就笑:“没有的!天这样热,庄子上没给送。过几日让娘派人去讨,让他们送些菱角、莲蓬和鸡头果来,好不好?”   煊哥儿连忙点头,说好,那眸子里露出来的馋嘴模样,可爱之极。   顾瑾之就搂了他。   丫鬟们帮着打扇,煊哥儿喝了碗冰湃的绿豆汤,一会儿就凉快下来。   祝妈妈果真去给他们做牛乳菱粉糕。   还没有做好,父亲身边的小厮司笺跑了来,对顾瑾之道:“七小姐,有大好事!秦太医带着那位陈公子,来给您谢恩!那位陈公子的失音症已经好了。三爷和夫人请您过去瞧瞧。”   顾瑾之看了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心里有些犹豫。   司笺又道:“小的带了竹椅小敞轿来,七小姐坐了轿子去,不费事的。”   煊哥儿却拽着顾瑾之的衣袖。   顾瑾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低声笑着说:“煊哥儿,你留在这里,等祝妈妈做好了菱粉糕吃。我去瞧瞧,一会儿回来。”   煊哥儿撇嘴,有些不乐意。   “菱粉糕给我留点……”顾瑾之又说。   煊哥儿就连忙重重点头:“我等七姐回来吃。”   顾瑾之说好。   她跟着司笺,去了母亲那边的院子。   陈公子和他的下人今日都换了身绸子直裰,瞧着更加精神。秦太医也陪着来了。   陈公子眼尖,看到顾瑾之进来,他先起了身。   待顾瑾之进了内室,他给顾瑾之作揖:“顾小姐,多谢您的救治之恩,让陈风声音得扬。”   原来他叫陈风,顾瑾之心想,是个假名吧?   她之笑着,福身还了一礼,道:“陈公子误会了。你应该谢秦太医。他的方子治好了公子的病根。我的方子,仅仅是宣了肺气,最是不值一提!倘若公子吃秦太医的方子,再过五六日,也能痊愈。”   陈公子微讶,而后又明白过来,眼底多了份笑意。   他已经好了,所以顾瑾之说的是维护之词还是实情已经不得而知。而这位姑娘,年纪小小,做事却周到圆滑,让陈公子心里微荡。   他依言给秦太医作揖,又是道谢。   秦太医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几斤几两最是清楚,偏偏顾瑾之一本正经夸他,就像当初在公主府那样。她倒是不贪名利,秦太医却过意不去。   好似自己盗了别人应得的。   “七小姐太过自谦了!”秦申四连忙道,“都是七小姐妙手回春,治好了公子。在下当不起公子的谢。”   两人推来推去的,陈公子倒是笑了,道:“那晚生给顾七小姐和秦太医作揖,一并谢了!”   他深深弯下腰,道了谢。   宋盼儿看得眉开眼笑,很是高兴。   顾延臻略有所思,他看顾瑾之的眼神,多了份耐人寻味。这次他可是一清二楚,顾瑾之没有向任何人请教,自己就治好了陈公子的病。   当时她开了方子,连秦太医都犹豫了一下……   他的女儿,到底是哪路神仙托生?   他的震惊,盖过了惊喜。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   ☆、第048节目的   陈煜朝生的颀长挺拔,一表人才;又温文尔雅,礼数周全,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一看就知道门第不低。   宋盼儿最是喜欢这种孩子。   她问陈煜朝从哪里来,家里是做什么的,又要去哪里。   “晚生从广西来。家父曾经做过广西参议史,而后就落户广西,娶妻生子,做了些小买卖。祖籍是山西,晚生这次千里迢迢,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给山西的大伯送明年的寿辰礼,再去京城谋个生计。”陈煜朝缓慢道来。   广西素来贫瘠,去做广西参议史的,肯定是在朝中得罪了人,等于变相发配。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懂这层,两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晚生原本带了两船的贺礼和七八个伙计,哪里知道遇到了劫匪!东西被抢了,伙计们也一哄而散,只有陈伯跟着我,逃到了这里。后来,我又生了这怪病。”陈煜朝的语气倒也不怎么哀痛,平淡道来。   这样,就越发叫人心疼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子莫要伤心。”宋盼儿安慰他,“钱财身外物,公子瞧着就是本事过人的,将来自有前途……”   陈煜朝忙道是。   “广西?是不是离安南国很近?”顾瑾之突然问,“那边还太平吗?安南国是不是跟鞑靼人一样,经常过来抢掠你们?”   陈煜朝心里一激,一阵阵涟漪荡开,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陈伯顿时就变了脸,只差站起身来。   还是陈煜朝反应快,神色一闪而过,笑着道:“不曾!安南和鞑靼人不同。鞑靼人除了骑马放牧,什么也不会!安南的百姓,五行八作、七十二作坊样样齐全,百姓安居乐业,素来跟我们和睦……”   顾瑾之把他们主仆的神色看在眼里,轻轻哦了一声。   她复而垂首喝茶,唇角有抹安静的笑。   安南国,就是后世的越南国。   在汉武帝之后,本朝之前,安南国一直叫交趾国,臣服天朝数百年。几十年前,抗元大战的时候,安南国的陈氏乃是抗元悍将,保卫了一方太平,史书上都有记载。   而后,陈氏就在安南国建立了陈朝,天朝的皇帝册封陈氏为安南国王。   安南乃是天朝的属国。   每每安南国新王登基、立世子、立大妃,都需要上报天朝,天朝再册封,否则就是不合法。   顾瑾之记得:史书上记载,本朝前期,安南国有过一次恶劣的政变,还带来了一次影响恶劣的外交。最后是天朝派兵,长达两年的酣战,才结束了安南国的动乱。   她听到这公子自称姓陈,又是来自贵州,她就忍不住想起那段史记来。   只是试探了一下,他们主仆就露相了。   真奇怪,为什么不索性换了姓,换一个离安南国更远的地名?   是蠢,还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秦太医治不好他,他还那么耐性的等了十来天?   是安南国已经发生了动乱,还是这位公子哥偷偷跑出来玩?   亦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安南王庭的人,想冒充安南的王子王孙,故意自称姓陈,暗示旁人,已到达目的?   刚刚那反应,也不像是伪装的……   顾瑾之心思慢悠悠转着,有些想不太明白。   反正事不关己,她想了想,也没有兴趣知道下文,安静听父母继续跟陈公子寒暄着。   “……听说安南国民风剽悍,陈公子去过安南国吗?”顾延臻倒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家里做点小生意,去过一两次。”陈公子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回答也会流畅很多,“我们接触的都是平常百姓。跟咱们一样,他们也是万事以和为贵,剽悍不剽悍就不知道了。只是没什么规矩,过的随性些……”   他这样的口吻,倒真像受惯了约束的诗书人家公子,羡慕自由。   平素,他也是挺受约束,向往百姓的自由吧?   顾延臻等人不疑有他。   又说了些寻常话,考虑到陈公子声音刚刚恢复,秦太医就建议他回去歇息。   陈公子依言,起身告辞,还要给顾瑾之一两百银票作为诊资。   他说了那么多悲惨遭遇,顾延臻夫妻岂会要他的钱?   你来我往推辞了一番,陈公子只得收起了银票,又作揖,道了谢。   送走了陈公子,顾延臻留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念着院子里,煊哥儿还在等她回去,就敷衍着要走。   “……瑾姐儿,你的医术,真的是跟祖父学的?”顾延臻板起脸,声音有些严厉质问。   普通的女孩子,大约要被他吓哭的。   顾瑾之也是微愣,继而就疑惑道:“还能跟谁学?爹爹,您怎么问这个?您不相信祖父的医术好吗?”   一点心虚也不曾有。   倒是被顾延臻就怔住了,下一句不知该接什么。   是啊,他到底是怀疑顾瑾之笨,学不会老爷子的手艺,还是怀疑老爷子根本没那本事?   不管是哪种,都不能说出口。   他顿时就感觉自己被顾瑾之堵了个死口!   顾瑾之见他无言以对,就笑盈盈的,给顾延臻和宋盼儿行礼:“爹,娘亲,我先回去了。祝妈妈给我做牛乳菱粉糕呢!”   “去吧!”宋盼儿笑眯眯的,“路上热,让小厮们抬着小轿子走快些,别热了你。”   顾瑾之道是。   等顾瑾之一直,宋盼儿的脸就落下来,冷声问顾延臻:“三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瑾姐儿有了出息,三爷是不高兴,还是怎的?”   顾延臻有点心虚,咳了咳道:“……你不知道情况!昨日那位陈公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太医治了他十来天也不见效。瑾姐儿呢,开的方子乱七八糟不说,还让人家用开水泡药。真像是孩子胡闹!可陈公子还真让她胡闹好了……”   “我不知道?”宋盼儿冷笑,“当初胡婕只剩一口气,多少大夫束手无策,瑾姐儿几粒药丸就治好了她!三爷难道没听说过这话?还有我大嫂……”   “我以为都是老爷子帮忙的……”顾瑾之怕宋盼儿越来越多,又是气一场,立马道。   “既然老爷子能帮忙,也是医术好的!”宋盼儿一步不让,“瑾姐儿跟着学了这几年,学得本事过人,有什么错儿?三爷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臻被她逼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跟着学了几年啊,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学会。   所以,他从未相信顾瑾之真的有高超医术。   “那么小的孩子……”顾延臻无力狡辩着。   “这世上能人异士多了去,怎么我家姐儿就不能天生神才?”宋盼儿声音又拔高了几分,“三爷是觉得我宋氏愚钝,生不出那么聪慧的女儿吗?”   越说越离谱,火气也越来越大。   再说下去,只怕也牵扯出更多的陈年旧账。   顾延臻忙给宋盼儿赔礼。   宋盼儿不依,冷着脸。   顾延臻就说遍了好话哄她。   打那之后,顾延臻仍对女儿忧心忡忡,以为她这位异才非好事,却不敢再在宋盼儿面前表露半分。   没过两日,听闻那位陈公子,在延陵府买了处小宅子住下了。   这倒叫人惊讶。   顾瑾之惊讶之余,就想到了明慧公主。倘若安南国发生了动乱,需要进京告御状的话,没有个引荐人,只怕宫门都进不去!   这样想来,他自称姓陈,又强调自己来自贵州,又让秦申四折腾了他十来天,都有了解释。   他想引起公主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先引起了顾瑾之的注意。   牵扯到了纠纷,顾瑾之就很不喜欢。   她只想过些平静的日子。   过了几天,陈公子上门请求复诊,顾瑾之以功课太忙推辞没见。   到了七月二十五,京城大伯家的大堂兄,就到了延陵府。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的打赏,么么!今天周六了啊尊开森……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049节大哥   到了七月底,酷暑已消。   院子里的秋海棠妖娆绽放。清晨起来,一只鹊儿立在花间啼叫,啼声细嫩婉转,娇软动人。   丫鬟推开了琼窗,那雀儿一惊,展翅飞起,从檐下轻掠而过,海棠枝头犹自颤抖,顿时花瓣落英缤纷,花圃似锦缎铺就。   葳蕤和芷蕾帮顾瑾之梳头,也听到了雀儿啼鸣。   芷蕾笑着对顾瑾之说:“早起喜鹊叫,今日定有好事。”   葳蕤也这样说。   顾瑾之就笑。   结果,去母亲那边问安的时候,大堂兄顾辰之已经到了,顾延臻和宋盼儿正在陪着吃早膳。   看到顾瑾之来,顾辰之有点惊讶:这位七堂妹六年来都没怎么变唉!除了比小时候高些,还是那样稚嫩。   二伯家的六堂妹比顾瑾之才大六个月,已经亭亭玉立,是个标志极了的大姑娘了,数家提亲都踏破了门槛。   有了对比,就越发惊讶:这七堂妹的个子已经快赶上三婶了,怎么模样还是这么……小!   反正瞧着她,虽然个子高挑,仍是个孩子……怎么也不会把她和美丽女子联想到一处,只觉得是个清秀可爱的娃娃。   他回神,顾瑾之已经笑着给他行了礼,喊了大哥。   “七妹!”顾辰之笑着回礼,“七妹都长这么大了,天仙一般的模样,越来越像三婶!”   宋盼儿就得意笑,她丝毫不觉得别人是恭维。   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有孩子比顾瑾之更加好看的,况且顾瑾之的眉眼虽然没有长开,却有宋盼儿的模子。   说着话儿,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也到了。   顾辰之就不太认识这俩兄弟了。他们兄弟俩离京的时候,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如今都是半个的小伙子。   彼此又是一番见礼,才重新坐下,丫鬟们把顾瑾之姐弟三的早膳也端了来。   用了早膳,顾琇之和顾煊之依旧去族学里念书。   顾瑾之留下来陪着闲坐。   宋盼儿问了京城的人事。   顾辰之就把家里事一一说给宋盼儿听:“……我房里添了个丫头。”他生了个女儿。   宋盼儿就笑:“你小时候可皮了,如今也是做爹爹的人。”   说的顾辰之脸微红。   宋盼儿嫁过去的时候,顾辰之才七岁,正是男孩子人嫌狗厌的年纪,顽皮得不行,怎么打骂都管不过来。   “二伯……他们家可好?”宋盼儿又问。   二伯母程氏是继室,有些爱贪小便宜,又是和宋盼儿的静园比邻而住,两家交情不怎么好。   顾辰之就笑起来:“我这次南下,不仅仅是奉了父亲之命接祖父,还给三叔三婶下帖子。三弟明年二月初六的好日子。”   老三顾晴之,就是二房的长子,二房原配叶氏生的儿子。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程氏就对顾晴之不太好。   “是哪家的闺女?”宋盼儿问。她记得顾晴之已经快十九了,才成亲啊?   “是夏首辅的小孙女。”顾辰之道。   顾延臻笑了笑,道:“那挺好。我们定会去的。”   宋盼儿则抿唇笑,这桩婚事,定是大伯促成的。大伯如今在内阁,虽然不是首辅,却是第一近臣,最得皇帝的器重。   夏首辅年纪大了,以后致仕,自然要推荐新的首辅。   大伯就是打这个主意吧?   他是族长,京城的顾家都是他做主。偏偏他为人不够正派,只顾自己的利益钻营。   要是宋盼儿也回京去了,只怕她的孩子们也逃脱不了。顾延臻又懦软,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大伯拿捏?   听了这个消息,宋盼儿是打定主意,绝对不搬回京城!   他们过他们的荣华富贵,宋盼儿不眼馋,她就要个自由、随心所欲。   说了半天的话,顾辰之才问:“祖父他老人家不知起来了没有?侄儿想去问安。”   顾延臻等人才告诉他老爷子已经上京了:“这个月初六动身的,只怕已经到了山东吧?”   顾瑾之坐在一旁听着,只差笑起来。   寒暄了半天,正话却一句没提。   顾辰之也瞠目。   “你祖父性子素来就急……”顾延臻解释道。   顾辰之回神过来,也挺高兴。他真怕自己来到延陵却请不动祖父呢。既然他已经上京,那么这次南下,父亲交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倏然轻松了不少,想着江南美景,到处逛逛也不枉此行。虽然现在不是烟雨淡花的三月,却也美艳,只得一逛。   “安心住些日子!”顾延臻道,“你难得到延陵府,我带着你到处走走。”   顾延臻好似看透了顾辰之的心思。   顾辰之就连连道谢。   宋盼儿叫下人在外院收拾好厢房,安顿顾辰之。   顾瑾之也趁机回房,温习医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斜阳暮,晚照沉院落。   顾瑾之又去母亲那边请安,顺便吃晚膳。   路过院子前面不远处的池塘时,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正在拔出荷叶,怕废残染了池水。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么文艺又伤情的景色,母亲宋盼儿是不屑瞧的。   顾瑾之笑了笑。   到了母亲那边,才知道大堂哥病了,躺在榻上,不能来吃饭,父亲有些忧心,想让身边的小厮去请秦太医来瞧瞧,却又找不到借口。   宋盼儿定会让顾瑾之瞧的。   顾延臻还是对顾瑾之的医术不放心。   “是水土不服吧?”宋盼儿已经道,“我记得咱们南下的时候,除了老爷子和瑾姐儿,大家都病了。吃了老爷子开的方子才好。让瑾姐儿开剂方子……”   顾延臻犹豫了一下。   “走,瑾姐儿,咱们看看去。”宋盼儿装作没看懂顾延臻的犹豫,拉了顾瑾之的手往外院去。   顾辰之躺在床上,阖眼养神。   他在发热。   “三婶,才来就给您添了麻烦!”顾辰之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到宋盼儿和顾瑾之,半坐起了身子,第一句话就是给宋盼儿道歉。   “什么麻烦!”宋盼儿道,“可怜见的。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南下的时候,也是个个病了一场,吃了药就好。”然后对顾瑾之道,“瑾姐儿,给你大哥瞧瞧。辰哥儿你不知道,瑾姐儿跟着祖父学了一身好医术呢。”   顾辰之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   感谢^、小院子、书友130507121308717等亲们的打赏,么么!   ☆、第050节羡慕   发热不算大病,喝些姜汤蒙着被子睡上一觉就好。   当然,能有个大夫瞧瞧就更好了。   三叔看过他之后,回了内院,顾辰之想,他们定会替自己请个大夫的。   顾辰之并不担心。船上前些日子很热,最近几日又秋凉,夜里睡觉他蹬了一次被子,早起起来头晕晕的,就有点发热。   可喝了碗船家烧熬滚烫的粥,出了身汗,热就退了。   上了岸,反而发作,倒也在预料之中。   小病罢了。   这一切都不突然,顾辰之心里也准备,倒也不因生病而情绪低落,心里平静,不起涟漪。   直到三婶让七堂妹来给他瞧病,他才有了些想法。   亦或者说,他不太明白三婶的用意。   他知道他的三婶是个虚荣的人,这没关系。大部分人都虚荣,这不算弱点。只是他的三婶,虚荣得理所当然,就只能称呼为“过分好强”了。   因为……七堂妹跟了祖父学医……三婶想证明七堂妹的本事……所以,拿他开刀?   饶是顾辰之脾气好,也觉得难受了。   他眼底露出了为难。   顾瑾之瞧在眼里,觉得大堂兄的为难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年纪这样小,就笑着跟他解释:“大哥,我跟着祖父念了两年的医经,也开过方子。我先替你瞧瞧,回头再让秦太医来看看,你待如何?”   顾辰之的为难之色立马收起来,不想让顾瑾之难堪。   他最终露出一个苦笑,道:“那劳烦七妹。”   宋盼儿见了好几次这样的不信任,从一开始的暴怒,到了如今暗暗提着一口气:哼,等治好了你,且待我怎么说话!   她也笑盈盈的,对顾辰之的犹豫不以为忤。   顾瑾之已经坐下,替顾辰之号脉。   顾辰之虽然强撑着,眼底总有怀疑和担心闪过。   是担心宋盼儿逼他乱吃药?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大哥,你在一个月前左右,是不是也染了风寒,还发热?”顾瑾之突然问,“而后,热虽然褪了,可右腿总有时不时的低烧感?”   他这次的发热,实则跟水土不服无关,仅仅是暑湿伏体。   可是一号脉,顾瑾之发现了他身体里有旧疾。   顾辰之却是脸色大变:他一个月前真的染过风寒!   那时候太热,傍晚泊船歇息的时候,船家和跟着的小厮们贪凉,纷纷下河凫水,还百般鼓动他也凉快凉快。   顾辰之何尝不是大汗淋漓?   正好那日停泊在河中心,远远岸上也荒无人烟,应该不会有人瞧见。   他也下河,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神清气爽。   上船之后,其他人都没事,第二天他咳嗽得厉害;而后又是喷嚏,发起热来。   船家和小厮伙计们都嘀咕他太娇气,另外上岸给他请了大夫,吃了药。一天之后,热就退了,伤寒也渐渐好起来。   可顾辰之总感觉身子某个地方会隐约有低烧,让他很不舒服。   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是哪里。   白天感觉不明显,夜里偶然被热醒,好似就是右边下半身……   如今听顾瑾之一说,他后背一身冷汗,忙道:“是啊是啊!七妹,是不是大疾?”   居然这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七堂妹,跟着祖父学了很久吧?真有几分能耐啊!   一开始的怀疑就化作乌有,现在顾辰之只怕顾瑾之撇下他不管,恨不能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甩手走了。   他的手真的不由自主伸了伸,而后又觉自己荒唐,手缩了回来!   他很紧张。   顾瑾之就连忙安慰他:“不碍事的,大哥!你这次生病,不过是热邪侵少阳,是不是还有些下泄?”   顾辰之心里又是一震,急忙点头如捣蒜:“是的!”这也太神了!一号脉就什么都知道,顾辰之前所未见。   他的母亲总说,祖父深藏不露,是个高人;父亲却说,祖父医术平庸,运气奇佳。   他也没怎么见过祖父开方问诊,所以他比较相信父亲的话。   倏然见顾瑾之露出这么精湛的医术,他就想起了母亲的话:祖父只怕真的本事过人。   顾辰之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他是想学医的,只可惜父亲觉得低贱,不如读书走仕途有出息;又有祖父不喜父亲,对顾辰之也冷漠,跟着祖父学医的念头就搁置了。   如今瞧着顾瑾之这端本事,顾辰之心里也酸:早年要是他跟了祖父做了药童,如今本事肯定比顾瑾之还要强!   他是男人嘛,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比女人强的!顾瑾之都能学成望而知病症,顾辰之绝对也能。   他开个药铺,不图名和利,给城里的穷苦百姓看病散药,粗茶淡饭的日子,心里也踏实!   这是顾辰之的理想。因为已经不可能实现,所以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此刻顾瑾之展露本事,才勾动了他心底蛰伏已久的念头。   “……热结表里,三焦未尽通达,热从内讧,湿热相博,我给你开副清热生津剂,三焦气机宣降得通,热就能褪了。”顾瑾之又道,“只是你这烧灼之证,且待这次热褪去之后,我慢慢用药帮你调理,有些麻烦。”   “多谢七妹!”顾辰之连连道谢。   他神色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结果,倒和宋盼儿预料的不同。   “大哥不必如此。”顾瑾之笑着道,“你安心静养。”   然后她起身,准备去父亲的外书房开方子。   顾延臻这时候才赶过来。   宋盼儿神色还好,没有暴怒,足见顾辰之让顾瑾之瞧了,顾延臻也放下心,问顾辰之感觉如何了。   顾辰之客套说:“好了很多。”   片刻,顾瑾之开了方子来。   宋盼儿亲自去吩咐下人抓药。   顾延臻又在这里陪着。   天色渐黯,宋盼儿和顾瑾之母女俩就回了内院。   “辰哥儿,我已经让身边的小厮去请了秦太医,等会儿从角门悄悄进来给你瞧病。”顾延臻声音压得有点低,“你三婶和七妹也是好意,你莫要见怪!”   他挺不好意思的。   顾辰之微愣,继而哭笑不得。   一开始,他的确怀疑顾瑾之。   可是顾瑾之几句话,就点出了他自己的新伤、旧疾,又是句句精确。顾辰之已经在心里折服。   他是病人,不管旁人如何看,只要大夫能说清他的病症,他就觉得这个大夫是神医!   哪怕是个孩子!   而他的三叔,显然是跟普通人一样,不相信七妹这个孩子呢。   “三叔,不必麻烦的!”顾辰之道,“我就吃七妹开的方子!七妹辩证明,我相信她!”   这回,轮到顾延臻错愕了!   ——*——*——*——   感谢enigmayanxi、^、欢乐芒果、vissy等亲们的打赏。   ☆、第051节做客   顾辰之相信?   顾延臻就是怕他不相信,才偷偷去请秦太医。   侄儿初到延陵府,总不能让他感觉三叔一家人拿他的命胡闹,让个小娃娃给他瞧病。   请个大夫来,这是基本的礼貌。   哪里知道,顾辰之居然说,他相信!   那顾延臻干嘛还多此一举呢?只要顾辰之能相信,顾瑾之应该会治好他吧?上次哪个陈公子……   无法解释为什么,可顾瑾之真的有点本事,顾延臻已经相信了。   秦申四还是来了。   一来顾家对他有恩,二来又跟顾延臻交好,就应了顾延臻的邀请,悄悄从侧门进来,他也不以为意。   为何顾延臻偷偷请他?定是逼不得已的,因为顾延臻并不是嚣张狂妄、小瞧人的老爷做派。   秦申四大约也听说过,顾延臻的夫人宋氏,是个霸道蛮横的女子……   牵涉到家事,秦申四就没有问理由。   顾延臻心中感激,给他作揖。   顾辰之看到大夫已经请来了,又是公主府的太医,自然不会让秦申四和三叔难堪,前面的话就压了下去,乖乖让秦太医瞧。   秦太医跟顾辰之号脉,又听闻他是刚刚从京城来,就随口问了几句京城的事。   “……之前开过方子吗?”秦申四突然问。   顾延臻就点了点头,道:“我家姐儿开了个方子……”他把方子拿给秦申四瞧,然后又低声解释了一句,“大侄儿从京城来,到了就身体有恙。我怕轻待了他,才特意劳烦梅卿兄跑这一趟。”   刚刚从京城来,肯定没听说过顾瑾之的丰功伟绩。   家里的大人再用个娃娃来对付顾辰之,的确有失礼之处。   秦申四就点点头,道:“至也兄,你我这般交情,虚话就不用多言。”   说罢,他的眼睛落在方子上。   就是去暑热的方子,很对顾辰之的病。   “我就不另外开方子了。七小姐这方子,贴切攸当。”秦申四说道。   顾辰之就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秦太医也这样说,顾辰之更加没了顾虑。   皆大欢喜。   吃了药,次日早上的时候,热褪了一半。   宋盼儿叮嘱他不要起身,好好静养半日。   顾辰之就依言,在床上躺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热已经褪去了,他胃口也好,早起吃了一碟水晶包子,又喝了一碗米粥。   顾瑾之便说:“暑热已褪,大哥就别总躺着,好人都躺坏了,起来走动走动,跟着我爹爹出去逛逛。”   顾辰之作揖,道谢:“多谢七妹!”然后又记得顾瑾之说他右腿隐约的低烧,“七妹,我的右腿,昨夜好似又烧了起来……”   “大哥不必担心,这件事我记在心上的。大哥右腿烧灼,不是急症,而是顽症,切不可操之过急。你暑热刚褪,休息几日,我再慢慢替你疗养,自然能解了你的病痛。”顾瑾之道。   顾辰之又道谢,然后问顾瑾之:“七妹,我那烧灼之证,是因何而起?”   “大哥上次发热,体内存了热痰。大夫用药,只是逼退了暑热,却未解热痰。痰淤存体,乃至右腿发烧。”顾瑾之道,“用药需清化痰淤,用药多且慢……”   顾辰之点点头,心头微悸。   他没有再多问,态度很配合。   暑热不算大病,好了之后,身子无碍,顾延臻就带着顾辰之,在延陵府四处走走瞧瞧。   今日逛逛天宁寺,明日去龙溪河画舫上听曲儿。   画舫,乃是风流士子最爱的地方。   这些风流雅事,宋盼儿倒也不拘泥,反而开了箱笼拿银子给他,以便他打赏那些姑娘们,别失了身份。   一连逛了五六日,顾辰之好几日夜里还是被烧醒,记挂着他的病,不怎么尽兴。   顾瑾之替他号脉,根本没有发作。   他是心理作用,以为在烧灼。   见他总担心,郁郁不乐的,顾瑾之就开始着手替他配药。   药都是从秦氏百草堂拿,皆是秦申四亲手挑选的,用料上等。   一共要喝八副药。   第一副要喝十五剂,每日三次。   才喝了两日,顾辰之就连连惊喜说,他好多了,弄得顾瑾之哭笑不得。   他真的是心理作用。   他这种痰症,早期发作只是时有时无,粗心大意的人不会留意。过了两三个月,大约十天八天发作一次,烧灼也不强烈;半年之后,就三五日发作,夜里烧起来不能入睡。   假如不慎拖个两三年,就苦不堪言,再治疗就麻烦了。   一般人都讳疾忌医,她以为顾辰之不会相信她……她也只是随口提。假如他不相信,将来发病的时候自然会想起当年自己的提醒。   哪里知道,顾辰之居然信了。   顾瑾之有点意外,心里也挺暖和的。   时间就到了八月上旬。   八月十五,不仅仅是中秋节,更是顾瑾之的生日。   宋盼儿就开始忙碌起来,想十五那日中午,请了亲戚朋友们来聚一聚,为顾瑾之庆生。   因为只请堂客,就没有准备戏,只准备请两个女瞽目先生来说书,又请打算两个小歌妓来唱曲。   而后,就是吩咐田庄上送了螃蟹和鲜果来。   又有庄子上送来的租子、家里的琐事,忙起来就脚不沾地的,她却快乐,心情也好。   顾辰之吃药不耽误游玩,依旧每日跟着顾延臻到处走。   他们还去拜访了顾瑾之的二舅舅宋希。   宋希是闻名江南的大才子,书画一绝,价值千金。   顾辰之很仰慕他。   宋希倒也痛快,送了顾辰之一副扇面。   顾辰之视若珍宝,藏在箱底,不肯拿出来用。   “……二太太娘家好像来了好几位侄儿,都是给她送中秋礼。要不要请了家里坐坐?”顾延臻从宋家回来,跟宋盼儿说道。   宋盼儿想起上次她二嫂想把顾瑾之说给自己娘家的侄儿,心里不太高兴,道:“没几日的功夫就是中秋节,只怕他们要赶回去,哪里来得及?再说了,二嫂不是也没请辰哥儿去家里坐坐吗?”   延陵府有这个规矩:某家远方的亲戚来了,这家人的本地亲戚,论关系较近的,都要招待一番。   顾辰之是宋盼儿婆家的侄儿,她娘家倘或有心,是应该请顾辰之去家里吃顿便饭。   顾延臻就不再说什么。   结果第二天,宋大太太派了长子宋言昴,来请顾辰之去做客,让顾家的人陪同。   “我娘说,姑母倘或没空,让姑丈和表妹表弟都去,热闹热闹。”宋言昴道。   宋大太太知道中秋临近,宋盼儿肯定特别忙。   果真所料不差,宋盼儿一刻也分不了身。   只得顾延臻带着孩子们去。   因为请的是顾辰之,不需要女孩子陪,顾煊之去了,顾瑾之就没去。   结果,快到饭点的时候,宋大太太让三表姐宋言繁亲自跑了一趟,定要她去的。   宋盼儿也在一旁说:“……祖父又不在家,整日念书,你还要考秀才去不成?你爹爹还经常偷懒打盹呢。跟着表姐去玩玩,哪有姑娘家像你这么闷的?”   宋言繁跟着点头:“表妹,去嘛!你好久没去我家玩,我娘亲总念叨着你。”   顾瑾之挨不过,只得笑着,换了身衣裳去了宋家。   ——*——*——*——   感谢^、enya2013、有女夷光等亲们的打赏!   ☆、第052节青涩   从顾瑾之家的马原巷到宋家的青果巷,并不算远的。   宋盼儿让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陪着顾瑾之去。   路上,三表姐宋言繁很开心,跟顾瑾之说长道短:“……因是二舅母娘家的亲戚来,我娘特意叫管事去庄子上拿些新鲜的吃食,又念着还有你,就去请了我家族里几个要好的姊妹和胡婕来坐陪。   你竟不来。   我就跟娘亲说,‘今日的菜有乳羊羔,表妹最喜欢’。娘亲就让我亲自跑来请你……你可怎么谢我?我腿都跑断了。”   顾瑾之和她逗趣:“你是想着出门!”   宋言繁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你真是坏了良心的。乘坐马车回来,出门能看到什么?又不是逛庙会!”   顾瑾之就哈哈笑起来。   宋言繁佯恼,扬手就要挠她的痒:“先给我赔礼,再给我道谢!”   顾瑾之怕痒,姊妹俩就在车厢里闹成一团,顾瑾之的头还不小心在马车的车壁上碰了一下。   唬得宋言繁又抱着她揉,连声问:“碰疼了不曾?”   “没有,没有。”顾瑾之忙笑,然后微微欠了身子,装模作样说,“原是我胡言乱语,乱揣度表姐的好心;二则辛苦表姐亲自来请……”   宋言繁笑得不行。   姊妹俩欢欢喜喜往青果巷去了。   朱轮华盖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了,早有婆子牵着小油车等着。   姊妹俩分别由婆子们服侍着,下了马车,上了小油车,往宋大太太的院子去了。   今日请顾辰之和宋二太太娘家的侄儿,就分了两席。   二舅和几位表兄在外院开一席,宋大太太在她院子的船厅里再开一席。   难得的热闹。   此刻,宴席尚未开,宋大太太院子里挤满了人,顾辰之、煊哥儿、二太太的三个侄儿、宋家的几位表兄,都在大太太跟前说话。   胡婕等女孩子,就躲到了暖阁里去了。   顾瑾之进来先问安,然后去暖阁里。   因为她是新来的,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顾瑾之也快速扫视了屋子里一眼:有三个华服男子,是陌生的面孔,应该就是二舅母娘家的侄儿。   宋大太太照例问了几句,就打发宋言繁带着她先去暖阁里坐。   煊哥儿正在无聊,父亲又和二舅舅在外院,屋子里这些兄长他都不熟,拘谨坐在一旁。   看到顾瑾之来,他似见了救星,跳起来拉了顾瑾之的衣袖,低声喊:“七姐……”   示意顾瑾之带着他走。   这么一来,大家的目光就又重新集中在顾瑾之身上。   “煊哥儿,大哥还在这里呢,煊哥儿陪着大哥,可好?”顾瑾之笑着柔声对他道。   男孩子总这么胆小怕事并不好,有人带着的时候,就应该让他适应陌生的环境。   煊哥儿就露出哀求的表情,眸子委屈又可怜兮兮望着顾瑾之,就是不撒手。   大家被他这个憨态逗乐,都在笑。   这么一笑,煊哥儿更是不知何故,往顾瑾之身后缩。   顾瑾之见他是真的害怕了,就笑着问宋大太太:“大舅母,我带着煊哥儿吧?”   宋大太太自然说好。   顾瑾之就和宋言繁一起,牵了煊哥儿出去。   二表哥宋言昭立马起身:“我也去!”   宋大太太脸色一沉,想喊他回来,他已经跑远了。   她就只得尴尬跟众人解释:“顽皮得厉害,坐不住!”   这屋子里的几位亲戚,年纪最小的也十七岁了,宋言昭比他们小太多,陪着也没他说话的份儿,他走了有些失礼,却也不算大错。   大家说了句没事,话题就挪开了。   坐在中间的秦致则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两眼。   他就是宋二太太的四侄儿,秦家长房唯一的嫡子。   他和两位兄长来延陵府送礼,还带着两位管事的妈妈。他无意听到娘亲跟两位妈妈说,让问问姑母,顾家的事怎么样了?   倘或能成,娘亲想在年前换了庚帖,下了小定。   说的,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子?   “……还是个孩子呢,也太荒唐了!”秦致额头有冷汗,心里暗想,不会让他娶那么个孩子吧?   娘亲说顾家小姐十二岁了,可秦致瞧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反倒是宋家的三小姐宋言繁,高挑白皙,模样清秀可人,眉宇间敦厚纯善,像个贤妻良母。   秦致比较喜欢像宋言繁那种的。   顾瑾之等人前脚进了暖阁,宋言昭后脚就来了。   “二哥,你怎么不在里头待客?”宋言繁问,“又往咱们这里来!娘知道不骂你!”   “一堆爷们,说着学问经济,烦死了!”宋言昭笑嘻嘻的,坐到了宋言繁身边的太师椅上。   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子,不是他的亲妹,就是表妹、族妹,除了胡婕,都是自家人,宋言昭比较随意。   “你也是要下场考学的人了,还怕那些?”胡婕蹙眉说道,她不太喜欢男孩子不求上进,专往女孩子堆里扎。   “不与你相干!”宋言昭没好气。   自从知道胡婕和顾瑾之有过节,宋言昭就不喜胡婕。而胡婕常常以大人自居,也常到他家里来玩,每次都要和他作对,他就不客气了。   说得胡婕脸微黑,要怒起来。   “我们好好说话,你非要来捣乱!”宋言繁尴尬,替胡婕骂宋言昭。她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胡婕和宋言昭见面,两人都不对付?   胡婕爱挑宋言昭的刺儿,宋言昭平素对女孩子都温柔,唯独不肯让胡婕一句半句的,两人就结下了仇怨。   “我才不想陪你们顽!”宋言昭道,然后冲煊哥儿招手,“走,咱们找好吃的去!”   煊哥儿很喜欢宋言昭,就看姐姐的脸色,有些犹豫。他既想跟着宋言昭去,又舍不得离开姐姐。   “表妹,你也来!”宋言昭又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煊哥儿一听这话,点头如捣蒜,拼命拉顾瑾之:“七姐,咱们看找好吃的。”生怕顾瑾之拒绝。   “我也去!”胡婕一听宋言昭邀请顾瑾之,立马道。而后,她又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有点怪,就笑着拉身边两位女孩子和宋言繁,“咱们也去,凭什么背着咱们弄好吃的?”   煊哥儿想去,又想拉顾瑾之去;胡婕也想去…….   宋言繁只得答应:“二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宋言昭就露出恼怒的神色,瞪了眼胡婕。   胡婕挑眉而笑,很得意,又有些生气。   宋言繁单纯没有多想。   宋家族里那两位姑娘却都悄悄抿唇笑。   顾瑾之看了眼胡婕,又看宋言昭,也露出笑容。   心一下子好似回到了幼年念书的时光,懵懂又青涩的感情,让人能看到世间最纯真的美。   她笑着说:“好啊。”   大家就跟着宋言昭,往外院去。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coye、看过流云等亲们的打赏和pk票!   ☆、第053节回请   宋言昭的书房里,藏了好些从庙会上淘回来的新巧玩意。   有精致华美的花灯,有扇面大小的油布花伞,有编织细致的小鸟笼,有雕刻成套的罗汉,有琉璃莲台式的糖盒。   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砚台、笔墨。   另有市集里卖的花样点心。味道不怎么样,样式稀奇古怪,上不到台面,大户人家都不会做,可瞧着真的很赏心悦目。   几个女孩子都没见过,全部看呆了。   煊哥儿更是抱着那个琉璃莲台糖盒不撒手。   宋言昭笑着替他打开糖盒,里面满满的洁粉梅片雪花糖,捻了一枚塞到他嘴里,转身又捻一枚,往身边顾瑾之口中塞。   顾瑾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宋言昭的手落空,愣了一下,继而塞到了自己口中,眯起眼睛笑,来掩饰他的尴尬。   这些动作发生得很快,而胡婕等人又被宋言昭的新奇事物吸引,没人留意到。   “你整日不念正经书,天天跑去淘弄这些!”胡婕惊讶之余,板起脸孔教训宋言昭。   宋言昭就白了她一眼,冲她皱鼻子。   “多管闲事!”宋言昭扭头悄声咒骂。   顾瑾之在他身边,只当没听到。   “这伞我喜欢……”小小的油布花伞,自然不是用来遮雨的,而是玩物。匠人在上面画了美艳图,几名佳丽神态慵懒妖娆,栩栩如生。   画风虽然孟浪了些,却是真的好看,胡婕一眼就看中了,拿在手里,对宋言昭道。   “不行!”宋言昭一把夺了过来,“这是你们女孩子家能玩的吗?你娘知道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回头我也不得好……”   胡婕一想,也对。   母亲对她教养甚严,这些艳俗的东西,拿回去肯定要挨骂。   明明知道宋言昭所言不差,胡婕仍是对他的拒绝生气,趁着他不备,抢了过来:“我去告诉大太太!看看你都弄了些什么在书房里!”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宋言昭倒真被她唬住了,连忙追她。   两人就跑了出去。   顾瑾之几个人都笑。   等他们俩再回来的时候,胡婕脸红红的,宋言昭一脸的懊恼,这倒叫人好奇他们在外面干嘛了。   闹了一回,宋言昭的好东西,分门别类各人送了些,才算消停。   顾瑾之得了一墨盒。   宋言昭还是没说他到底要给顾瑾之什么。   顾瑾之记得他从几个月前,就总说有事找自己。   吃饭的时候,宋言昭非要蹭在女孩子们那桌,宋大太太拿眼睛瞪他,他才不情不愿去了另外一席。   一顿饭吃完,因为没有戏,很快就散了席。   顾延臻邀请宋二太太的侄儿们明日去顾家做客,就带着顾辰之等人回了马原巷。   回来之后,宋盼儿自然照例问一问宋大太太待客如何,菜色如何。   顾辰之都说很好,还道:“太客气了!不该如此麻烦的。”   “不值什么,原就是规矩。”宋盼儿笑着道,“我明日也得请秦家的少爷们家里坐坐,到时候还得你也陪。”   顾辰之自然说好。   等顾延臻等人去了外院,宋盼儿又问顾瑾之,今日的宴请如何。   “挺好的。”顾瑾之嘴里也是套词,“大舅母还请了胡婕和宋家两个姑娘来陪,都是温柔性子,挺好相处的。”   宋盼儿就点点头。   “娘,还有件趣事……”顾瑾之又道。   宋盼儿忙问是什么。   “胡婕,她好似对二表哥有些情谊……”顾瑾之笑着说。   宋盼儿听得心里一顿,往顾瑾之脸上瞧去。   顾瑾之眼波携笑,纯净喜悦,倒也没有拈酸吃醋的不愉快,宋盼儿才放心。   “那也没用!”宋盼儿笑着道,“胡家是京城人士,任期一满就要回去。你两位表哥都在念书,依着大舅母的脾气,没中秀才之前定不会说亲。   昴哥儿或有一说,昭哥儿明年未必就能考中的。我瞧着他那样子,跟长不大似的,就没正经念过书。”   说的顾瑾之笑起来,又把宋言昭书房里淘来的乱七八糟玩意儿说了一遍。   “我说吧!”宋盼儿道,“昭哥儿爱玩,淘气得精致!”   顾瑾之又是笑,附和着母亲的结论。   宋盼儿如今对她娘家两个嫂子是失望极了。   她时时透露想亲上加亲,把女儿嫁回宋家,结果大嫂装作不懂,二嫂把江宁娘家的侄儿说给顾瑾之。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她们是不十分愿意要顾瑾之做儿媳妇的。   顾瑾之又不是缺胳膊短腿的,宋盼儿还怕女儿嫁不出去?   宋家无意,她就也把念头打消。反正那些侄儿,也没有一个是顶好的人才,宋盼儿看中他们,矮子里选将军,不过是念着娘家,女儿嫁过去不用受委屈。   没了那个念头,就开始挑侄儿们的刺了。   顾瑾之只在一旁陪着笑。   次日顾家回请了秦家的孩子们。   宋盼儿也亲眼见到了秦致。   秦致中等身量,白皙肌肤,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沉默寡语,就给人一种沉稳持重感。   跟他说话,他应答也恭敬。   宋盼儿瞧来瞧去,秦致既不是那轻浮懒惰的,也不是愚蠢纨绔的,竟比她娘家的几个侄儿都强。人家孩子大了,该到了说亲的年纪,并不学业为依托。   倒是宋盼儿想多了。   她突然就有点后悔了,当初不该拒绝得那么干脆。   “……二嫂不知道回了她娘家的话没有?”宋盼儿跟宋妈妈嘀咕,“我要是再去问问,二嫂会不会拿乔?”   宋妈妈就笑,道:“怎么会?二舅太太巴不得呢。”   宋盼儿又仔细一想,觉得不好。她这样,好似赶着把女儿嫁出去,跌了顾瑾之的身份。   只得忍痛算了。   “哎哟,好的再后头呢!”宋盼儿这样自我安慰。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亲手给顾瑾之煮了寿面,宋家众人也前来祝贺。   因为胡婕也是今日生辰,宋盼儿叫人给胡家送了份长寿面。   胡太太打发了送礼婆子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又另外装了胡婕的寿面送回来。   过了中秋,顾辰之就说他要回程了。   他到延陵府已经二十来天,一直未提回程的话。一则是治病,二则是临近中秋,团圆的节日,三叔三婶自然会留他。   “我翻了黄历,二十是个好日子。”宋盼儿道,“我知道你念着京城,就不虚留你。二十宜出行,行李、船只你三叔都会帮你打点,你这几日就到处玩玩。”   顾辰之道谢。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等亲们的打赏。求推荐票!   ☆、第054节立言   顾辰之临走前,问顾延臻和宋盼儿:“三弟成亲,三叔三婶回去观礼吗?给侄儿个准信,侄儿回去也好回复二叔!”   四年前他成亲,正好顾延臻在京里,宋盼儿就没有特意回去。   这次,宋盼儿仍不想去。   她是怕去了回不来。   在延陵府多自在啊。因为要服侍老爷子,延陵府这边的一切都是听宋盼儿调度。顾家在江苏行省的田地,租子都交到宋盼儿手里。   内院、外院,都是听她一个人的。   倘或非要回京,这些产业都要交公,她就只剩下自己的陪嫁。   她又不能主持中馈,事事都要先敬着两位嫂子,到时候万事不由己。   想想都可怕。   “这得请示你祖父。”宋盼儿怕顾延臻应承,忙先开了口,“你祖父若是年前回了延陵府,我自然要服侍,这家里辰哥儿也瞧见了,哪里离得我片刻?到时候少不得你三叔独去;   若是没回来,去接你祖父,到时候我也带着你妹妹弟弟去凑个热闹。   可说好,礼还是单份,我们却拖家带口去喝喜酒的,二伯二伯母别嫌弃。”   顾辰之就笑。   意思他明白了。   然后他又去辞顾瑾之。   他的药原本要八副,至今才吃了一副,剩下的七副只剩先抓了药,在船上慢慢吃。   大约要吃到明年……   顾瑾之叮嘱他:“大哥,若是不便,也一定要吃到第六副。后面的两幅药,也是个根除稳固的。但是前面的药至关重要,且别忘了……”   虽然已经抓好了药,她还把药方仔细写好,誊抄了两份给顾辰之。   一来怕路上有事,药丢了,药方也弄没了。什么东西,有个备份的,才有保障些。   “你自己拿一份药方,另一份给身边得力的拿着……”顾瑾之又道。   顾辰之道谢,夸她:“七妹好仔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谢顾瑾之,竟然从包袱里拿出个泥金雕花紫檀木扇,给顾瑾之:“这是前几日跟着三叔逛庙会买的,很是有趣,给七妹玩!”   顾瑾之就笑:“大哥定是不常送姑娘家东西吧?这扇子,你们爷们喜爱,我却是不知拿来干嘛的。等他日再见,大哥送我几匹绸缎、珠子,我就欢喜了。”   她没有接。   顾辰之就微讪,笑着把扇子收起来。   他的确不会哄女孩子。他们大房,只有他和二妹。二妹只比他小两岁,自幼沉稳文静,不怎么跟他这个大哥亲热。   剩下倒有二房继室生的几个堂妹,一个个或娇滴滴的,或蛮横霸道的,或心机深沉的,没一个像七妹这样的,顾辰之一个也不喜欢。   “那我有了好东西,再叫人送来给七妹。”顾辰之承诺道。   顾瑾之就笑盈盈福了身子:“我先谢了大哥,可别转眼忘了!”   一颦一笑,不复往日看诊时的自信持重,竟有几分灵动俏皮的促狭,顾辰之哈哈大笑。   次日,他起身告辞,宋盼儿给他装了满船的土仪,又派了两个精明能干的下人跟着,并顾辰之自己带过来的三个下人,一并启程北上。   送走了顾辰之,顾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就到了九月。   初秋九月,颓败未现,反而深翠浓绯,林影妖娆。   早起晨雾缭绕,似轻柔的沙蔓披在肩头;寒柳疏疏,繁丝颓靡,摇落了婀娜,剩下消瘦。   顾瑾之也换上了秋装,只是她比家里人穿得都少。   乳娘祝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劝她,她也只是笑,照样我行我素。   她不会妄图改变别人的生活习惯,别人也很难说服她。   除了给母亲问安,顾瑾之就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偶然煊哥儿会来找她玩儿。姐弟俩就在院子里打秋千,或者拾子儿,或者踢毽子。   一日,顾瑾之倏然对霓裳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替我买三桶纸来……”   霓裳微讶,问:“姑娘,做什么东西用得着三桶纸啊?”   “我想编书。”顾瑾之笑着道。   霓裳和其他丫鬟、祝妈妈先是一愣,继而都笑。   祝妈妈甚至道:“姑娘魔怔了!四、五十岁的老翰林,都不敢轻易编书立言的,姑娘叫人知道,定要骂姑娘猖狂。”   顾瑾之知是玩笑话,不以为忤,笑着对霓裳道:“你快去啊!”   霓裳就笑着去了。   她以为夫人听了,自然要说姑娘的。   哪里知道,夫人一听,眼睛都亮起来,惊喜拍手道:“这是好事啊!还有我家姐儿有志气。”   宋妈妈和海棠还在一边附和,说姑娘有出息。   霓裳就瞠目,什么怀疑、打趣的话,再也不敢讲了。   她告诉了夫人之后,又回了顾瑾之这边的院子,偷偷把夫人那边的态度说了一遍。   祝妈妈等人立马噤声,再也不敢拿这件事说笑。   晚上顾瑾之去请安,宋盼儿又问她想著什么书,需要什么跟娘亲说。   “想写本医案。”顾瑾之笑着道,“旁的不需要,纸、墨、笔就够了。”   这些日子,她经常回忆自己前世看过的病例,居然有些渐渐模糊起来。她年纪大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隐藏自己的本事,就决定把记得的,都誊写一遍。   最主要是,她太闲了,闲的骨头疼。   反正她是认命了,女红再也不想学。   她编书也没有任务,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打发光阴。   顾家也不缺那点纸墨给她浪费的。   顾延臻一口茶水喷出来。   宋盼儿就狠狠瞪他一眼。   顾延臻后面的话,只得也憋了回去。   第二天,宋盼儿带着小厮,抬了一箩筐东西给顾瑾之。   买了四桶纸,七八个墨盒,成把的狼毫笔。   祝妈妈等人瞧着都吸气,这些,得要上百两银子吧?   夫人宠孩子,真是没边没沿的!   “这纸,可都是从宁国府运来的,你们裁的时候且小心。”宋盼儿又笑盈盈叮嘱。   祝妈妈只差一头载下去。   安徽宁国府的宣纸,举世有名,那是贵得离谱的。   夫人……居然成桶的买!   “是,是!”祝妈妈舌头打结,连声应了。   顾瑾之在一旁笑。   准备齐全之后,她就每日开始写。有时候记忆如泉涌的时候,一写就是两个时辰不知道停歇,胳膊都肿了。   宋盼儿心疼不已,然后又故意心疼般对顾延臻道:“三爷念书,也这样辛苦吧?”   顾延臻面红耳赤。   他读书,从来就没下个狠劲。   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是条路,却也不算唯一的路。家里的田产下人用不完,做个纨绔子弟也无妨的。   顾延臻聪明是有的,否则不能中了举人。只是性子太懒散。   女儿微肿着胳膊,还说:“不妨事,写字而已,又不是耕田犁地的,哪里累着了?”   说的顾延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打这日之后,他念书就多了份耐性,不再混沌度日。累的时候,耳边总能想起顾瑾之那童稚又坚毅的声音:“……又不是耕田犁地,哪里就累着了?”挥之不去,让他精神一震,又拿起书认真念起来。   日子又到了九月下旬。   那位陈公子也在延陵府住了快两个月。   宋盼儿有日去名明慧公主府,居然遇着了他,回来跟顾瑾之道:“……他什么来头,居然和公主有来往?他东西丢了,难道就不去山西祝寿了吗,怎么还不走?”   顾瑾之听着,没有评价。   “……公主总念叨着你,问你怎么不去她府上坐坐。”宋盼儿又道,“你这孩子到底像谁?我和你爹爹都是坐不住的性子……”   顾瑾之又是笑。   九月下旬,明慧公主小染风寒,而秦太医因为百草厅的事,去了宁国药市。   顾瑾之就去给明慧公主问诊。   然后,在公主府不仅仅遇到了陈公子,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是延陵府声名最盛的大夫,他是个道士,不仅仅会看病,还会看相,无人不信他。   他今年阳春三月上京的,至今才回,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拗了下去。不知道是京中遇到了为难事,还是赶路太辛劳。   ——*——*——*——   感谢enigmayanxi、enigmayanxi、^等亲们的打赏。   15的这本书还在新书榜上,推荐票至关重要,姐妹们举手之劳,助15爬榜,感激不尽。   ☆、第055节威胁   明慧公主只请了顾瑾之来瞧病。   她并不知道赵道元已经回了延陵府。   也没有请陈公子。   赵道元是回来之后,循例拜访;陈公子也不知公主有疾,因新猎了野山鸡,准备送给公主尝鲜。   顾瑾之母女倒是应邀而来。   大家就碰到了一处。   陈公子还好说,赵道元和顾瑾之碰着了,姜驸马少不得解释一番:“……也没想到你会回来,我们原是请了顾小姐来给公主瞧病的……这两日公主身上不爽利。”   赵道元就惊讶看了眼顾瑾之,而后想起什么,笑起来,问道:“这位就是顾七小姐?老道虽刚回延陵,也听了好几次小姐的伟绩。今日遇着,有幸有幸!”   然后目光又在顾瑾之脸上睃了几下,打量她的相貌,似相看之意。   顾瑾之知他擅占卜,亦不以为意,笑着回道:“不敢当。传言总是九分虚,当不起赵道长的赞誉。”   赵道元笑着,精锐的眸光里却带了深意。   陈煜朝也含笑站在一旁。   公主在内室躺卧,又有小疾,姜驸马就将众人留在东次间喝茶,只请了顾瑾之往内室看病。   一见顾瑾之,明慧公主脸上就携了慈祥的笑:“哪里就得罪你了?你一去不复返,让我好生念着。”   又请顾瑾之坐。   顾瑾之也不见忐忑惶恐,听了公主的话,坐到她床前的锦杌上,声音轻柔说道:“……我原是嘴拙的,来了也不能给公主解闷,反而叨扰公主清净;二则念书,祖父管得紧,也难有空闲……”   “念的什么书?”明慧公主问。   “经史子集都要念,另是内经、难经、伤寒论,一概要全部背熟。”顾瑾之笑着,徐徐道来。   明慧公主却微讶,问:“还要念经史子集?”   顾瑾之就把“秀才学行医、快刀切咸齑”的古话,说给公主听:“……不能通晓经典,就无攻医之钥,总不能尽致……”   明慧公主不知这层,旁人家学医放佛也不这么着,因而大赞:“怪道你家医术好,原是功夫炉火纯青!”   顾瑾之就笑了笑,说了些谦辞,然后又道:“……公主说话时,有些气喘,别是秋燥?我给公主把脉……”   明慧公主自然说好,把手伸出来,给顾瑾之搭脉。   然后又让公主伸出舌头给她瞧瞧。   片刻之后,顾瑾之道:“……因是秋日干燥,热入于里,邪不外达,公主原本元气就虚,如此一来,有些气闷、烦躁。不碍事的。”   明慧公主自己未言病症,顾瑾之却说得分毫不差,她心里早已赞服;又有顾瑾之先前一番话,明慧公主知她学医用了真功夫,自然是信任她的。   “正是如此。”公主道。   “我开了清躁救肺剂,公主吃上三五日,渐渐可好。”顾瑾之笑着道,“原是小疾,也急不得,慢慢调养最是妥帖。”   公主又点头:“劳烦了。”   顾瑾之就笑着起身,退到了东次间。   姜驸马陪着赵道元、陈公子并宋盼儿一处吃茶,等着顾瑾之诊断。   见她出来,姜驸马忙请了她坐,耐心问公主的病情,那态度十分的认真,不带半点敷衍。   饶是有心里准备,赵道元还是心头一悸:驸马很相信顾小姐啊!   这让赵道元有些不自在。   他很快掩饰好情绪,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延陵府把顾小姐说的那么玄乎,到底几斤几两,赵道元是不相信的。左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娃娃。   这医术宛如写字,本事都是长年累月辛苦练就,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捷径。   哪怕再天赋异禀,记得再多的医书,也是纸上谈兵。赵道元有自信,自己的本事远在顾瑾之之上。   他比顾瑾之大四十来岁。这四十多年的功夫,不是一个娃娃读几天书、教几天教会能有相媲的。   “公主乃是肺液炙热,又因酷夏刚过,元气虚,才有了些不爽利。”顾瑾之跟姜驸马解释,“我开了方子给您,抓药给公主吃,几日就能痊愈。”   姜驸马道谢,叫人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伏案写了方子。   赵道元脸上又有了笑。   他也很想看看顾瑾之开了什么药。   他在场,又是经验老道的,顾瑾之只是个孩子,姜驸马定会让他瞧瞧药方是否可靠,再去抓药。   没有人会那么大胆把命交给一个孩子的。   哪怕不现在瞧,等会儿也要给他。   他倒是想现在瞧……   顾瑾之开好了方子,墨迹未干,小心翼翼递给了姜驸马。   她又解释:“原只要清燥润肺的。因公主还有元虚,我就添了鲜石斛和小生地。鲜石斛养胃,小生地滋阴……”   姜驸马笑着,连连点头。   赵道元就想,姜驸马好脾气涵养,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信任的态度。   不过,这药方,他应该会给赵道元瞧瞧的。   哪里知道,姜驸马点头过后,看也没看赵道元一眼,喊了小厮进来,让他拿着方子去抓药。   他那神态里,不是故意忽视赵道元,而是觉得根本没必要请他再看。   而顾瑾之,也没有客气说让赵道元把关。   这娃娃太狂了!   姜驸马也怪异:他居然如此信任这个女娃娃!   赵道元脸上再也压抑不住,有惊讶神色,心里却是震惊:这女娃娃给公主和驸马灌了什么迷魂汤?   赵道元虽不是太医,却最得明慧公主的喜欢……   他可不想这份喜欢被这么个女娃娃分走。   倘或是一样年纪的老大夫,分走公主的信任,赵道元心里还好受些。如今,他非常不平衡。   一旁的陈公子,打量他数眼。   赵道元连忙回神,把心绪敛好。   他才回来,有些事肯定不知道。他和姜驸马院子里大管家陈一平素有交情,而陈一平肯定对驸马这里的事了如指掌,他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不动声色才好。   顾瑾之开了方子,又和宋盼儿进内室跟公主说了片刻的话,就起身离开。   陈公子没有见到公主,也跟驸马告辞:“下次再来叨扰公主和驸马。”   姜驸马对他这个人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带着几分戒备,笑着和他作别。   陈公子就跟顾瑾之母女一同离开了。   赵道元厚着脸皮没走,坐着和驸马闲话。   不一会儿,小厮抓了药回来。   赵道元想,现在顾小姐不在场,抓了药回来就要煎药,驸马应该会给他瞧瞧药方的。   哪里知道,驸马依旧没有半分这个意思,吩咐陈妈妈亲自去煎药,药方叠起来,收在了怀里,继续和赵道元寒暄着。   赵道元心里掀起了浩然大波。   他才出去半年,他在公主府的地位就受到了威胁吗?   ——*——*——*——   感谢伊丽沙、^等亲们的打赏。   ☆、第056节二虎   陈煜朝和宋盼儿母女往外走。   他和宋盼儿说话,然后突然就问起了赵道元:“……那位老道爷,也精通医术?”   宋盼儿点头:“医术好,道术也好。”   从前顾家老爷子不问诊,顾瑾之也没显才,宋盼儿又有偏头疼的旧疾,也请赵道元看过的。   赵道元为人倨傲,性格又孤僻,除了明慧公主和对他有恩的宋家,不肯轻易给其他富贵人家瞧病。   求他看病,不知道要托多少人情,要费多少钱财。   他越是这样,因凑着奇货可居,名声越响,反而让人削尖脑袋求他。   宋盼儿也是托了宋大太太,才请了他一回。   只可惜,那药并不怎么管用。反而是顾瑾之几副药,喝下去她大半年没犯了。   可到底是修道高人,宋盼儿也不敢妄议赵道元的是非,怕引得神仙不满。   陈煜朝淡笑,眸子落在顾瑾之身上,道:“医术许是好的,道术不见得的。我瞧着驸马喜欢七小姐,那位老道爷脸上几分不满意的样子……”   同行是冤家嘛。   顾瑾之得了公主和驸马的喜欢,自然会取赵道元而代之,不高兴是人之常情。   可赵道元道行高深,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拈酸吃醋?   宋盼儿心里冷笑:这位陈公子,把别人看得太低了,不是个忠厚的。   唯有自己刻薄,才总怀疑旁人心里有鬼。   她笑了笑,笑容清淡了几分。   “谢公子提醒。”顾瑾之笑着说。   她微微扬眉,冲他挤眼。   陈煜朝瞧着有趣,又瞧她母亲宋氏脸色,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后面的话再也没说。   他知道顾瑾之是心中有数的。   可她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是有趣,他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想了又想。青黛柳眉、秋水明眸,放佛就在眼前,让他唇角不由添了笑意。心湖也似微风掠过,有了细微的波纹。   顾瑾之母女俩乘车回了马原巷。   第二天,秦申四从宁国药市回来,听闻了公主有些不舒服,立马去了公主府。   公主气色已好转,笑着对他说:“……顾小姐来瞧的,吃了药我就好了大半!你竟不用忙,药铺里的事要紧。”   她知道秦申四开这个药铺不容易,是计划了好几年的。   她的话也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讽刺之味。   秦申四心里微暖。   姜驸马却笑了:“哪里就好了大半?顾小姐也说,需慢慢调理,吃上三五日的药才行。秦太医既然来了,别叫他白跑一趟,让他搭搭脉,我也更放心。”   他怕秦申四心里忐忑。   秦申四倒真的过意不去了。   他心地纯善,旁人的好意,他总能体会出来。   公主和驸马对他态度大为转变,这是从前没有的……   “顾小姐好脉息,既是她诊断的,公主驸马皆可安心。”秦申四道。   “正是这话!”明慧公主立马附和,“说出来秦太医别怪,我如今信顾小姐。吃了一剂药,我心里已经好了大半,我最是清楚……”   看病有时候不仅仅是医术,也要看医缘。   要是病家相信大夫,自己有了生念,病好得更快;要是不信,自己先灰了心,再好的药也只能发挥六成功力。。   公主说她最信顾瑾之,这是极好的事。   秦申四就连忙夸耀顾瑾之,稳定公主的心。   公主更是喜欢。   临出门的时候,秦申四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不认识他,只见有人给他作揖,他就虚还了礼。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秦申四的行医箱上,眼底顿现疑惑与怒意。   大管家陈一平带着赵道元往里走,赵道元就问他:“今日公主另请了大夫?方才那位,是哪位高人?”   又请个女娃娃来瞧,又请个不知名的大夫,公主这是对他没了信任啊!难道他在京城的事,公主已经听闻了?   不能够啊!   京里那位贵人的病,谁敢乱嚼舌根到延陵府来?   就是在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甚清楚的。   可明慧公主的儿子元平侯,倒是见过赵道元几次……   赵道元脑子飞快转动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陈一平则笑了:“老神仙居然不认得他?那位就是公主府的太医,秦申四秦太医啊!”   赵道元微愣,继而自己笑出声来。   他真是草木皆兵了。   秦申四他何尝不知道?这位秦太医医术平庸,公主最不喜欢他了。无奈他是朝廷赏赐的,拿的也是朝廷俸禄,小心谨慎的,公主也不好贸然赶他走。   不过,往日公主也不请他,有事只找赵道元,怎么今日他来了?   “秦太医常往公主这里来?”赵道元又问。   “……也不常来。秦太医是个老实人,不懂给公主说笑解闷,也只有公主哪里不舒服,才请来瞧瞧。”陈一平笑着说。   他没有告诉赵道元,秦申四得了公主的赏赐,开了家百草厅,生意兴隆。   秦申四是个忠厚的,他每次去药市,都会带些补药回来,孝敬陈一平等人。平日又不求陈一平什么,不让陈一平为难。   这阖府的人,知公主重新喜欢秦申四,陈一平又中意,大家竞相夸赞他。   秦申四也时常送些小恩小惠的。   这样的人,怎能不招人待见?   “原来如此。”赵道元的心放了下来。   他不在延陵府,公主有事难道去请那些个赤脚大夫?秦申四再不济,总比那些赤脚大夫强,矮子里选将军嘛。   他跟着陈一平往公主院子里去。   公主和驸马听说赵道元又来了,不由好笑。   他们并没有请赵道元。   “这位老神仙,怪沉不住气的,往日的修行都哪里去了?”明慧公主打趣着说。   姜驸马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让人请进来。   他心里明白,赵道元从前不过是个小道士,算卦能说准一二,看病却是籍籍无名。   因为公主信任他,他又真的有几分实才,才延陵府一夜成名。   他平日里架子大,又有公主的喜欢,大家尊重他。   万一公主不再信任他,他又不开药铺坐堂,往后可怎么办?继续端着架子,谁还求他?   放了架子,那就真的跌入尘埃了!   他这样忐忑,也是情理之中的。   姜驸马看人看事最是透彻。他越是透彻,越是宽和,就什么也没在公主面前提。   赵道元进来,说了好些祝福公主福寿安康的话。   “这次回来,道法高深了些不曾?”明慧公主笑着问他。   赵道元上京,打得是修行切磋道法的幌子,明慧公主还托他给儿子元平侯带了一封书信。   其实明慧公主已经知道京城到底是谁有疾。   有些话,知道也不能明说。   “道法修行,如登峻岭,哪里能轻易增进?”赵道元笑着说道,“昨日见公主不舒服,老道回去一直不安,想着今日来瞧瞧公主。您气色大好了……”   “已经好了。”明慧公主说。   还是没有让他号脉的意思。   赵道元心里微凉。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   姜驸马和明慧公主只装着不知道。   说了半日的话,送走了赵道元,明慧公主跟姜驸马道:“太后的病,定是没有好转。赵道元回来就如此忐忑不安,定是在宫里挨了骂的,怕叫人知道,毁了名声。”   姜驸马点头。   “……上次仲林和仲钧兄弟俩偷偷摸摸上京,却专门到延陵府拜访顾世飞,反而不登咱们家的门。没过几日,顾世飞就轻车简从回了京。”明慧公主又道,“什么病,拖了这么久?”   “要不,叫人去打听?”姜驸马道。   “别,别!”明慧公主连忙拉住了丈夫的手,“好容易她才对咱们放心了些,梁儿和咱们都太平,别再招惹她。她万一死不了,又是个多疑的,咱们这些年躲在延陵府,只怕在她眼里又成了别有用心。”   梁儿,就是明慧公主的独子姜梁,已经被封了元平侯。   ——*——*——*——   感谢^、、书友130327140539067等亲们的打赏   ☆、第057节时疫   宋盼儿和顾瑾之回到家,将近正午。   顾瑾之在母亲那边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歇了两刻钟的午觉,她便起来写字。   书案摆在侧厅小书房的窗前。   窗牖半推,帘外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影横斜,浓香扑鼻,细腻柔婉的骄阳逶迤而入,半沁在纸墨间。   顾瑾之今日状态不佳,半天总觉笔下生涩,就咬着笔头,跳远窗外金黄桂蕊。   替她磨墨的,是顾瑾之乳娘的女儿葳蕤。   葳蕤性子活泼,见顾瑾之往外瞧,就问她:“姑娘,要不要我去摘些桂花来插瓶,摆在屋子里?”   “小心树上有虫子,咬你一口,疼半日呢。”顾瑾之笑着道,“它长得好好的,你非要摘进来作甚?”   她不是惜花人,而是金桂味道重,偶然飘进来的浓香,确有沁人心脾。可摆在屋子里,只怕味道太浓,让人不舒服。   葳蕤就笑:“我见姑娘喜欢嘛。”   “喜欢是喜欢,但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顾瑾之无心写字,就和葳蕤说些闲话,“我更喜欢它稳妥长在树上……”   葳蕤就一脸“姑娘好奇怪”的表情,看着顾瑾之。   另一个大丫鬟芷蕾坐在旁边做针线。   见葳蕤惹得顾瑾之说话,就起身,给顾瑾之端了杯茶,说:“姑娘歇歇,喝杯茶润润嗓子。”   顾瑾之就索性放了笔,坐到了罗汉床上,和芷蕾、葳蕤说话。   说着话儿,听到了院子里小丫鬟的笑声。   几个小丫鬟不知道在争什么,打闹了起来,又是嚷又是笑的。   “霓裳今日哪里去了?”顾瑾之笑着道。   要是霓裳在家,这些小丫鬟们跟见了阎罗王也似,哪里敢如此放肆?   芷蕾忙道:“吵了姑娘?葳蕤,你出去说她们几句。”   葳蕤道是,转身要走。   顾瑾之拉了她。   “不打紧,我这会子既不睡觉,又不写字,拘着她们做什么?”顾瑾之道,“霓裳哪里去了?她要是在家,那些小丫鬟鸦雀无声的……”   “不知道啊,定是哪里逛去了。”葳蕤道,“我去找找?”   “我就是随口问问,找她也没事。”顾瑾之说。   芷蕾却悄悄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乳娘祝妈妈进来说话。   “……霓裳的娘病了,怕是不中用,想着见见女儿。她哥哥上午来接,偏巧夫人和姑娘都不在家。我就做主,问了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打发她回去两日。”祝妈妈跟顾瑾之解释,“姑娘找她做什么?”   “没什么!”顾瑾之道,“左不过不在跟前,想起了,就白问一声。”   祝妈妈就笑,问她去公主府有什么趣事。   顾瑾之心里素来静,什么事到了她眼里,有趣也变得没趣的。   她笑着说没有。   而后两日,霓裳不在,那些看茶、喂雀的小丫鬟,扫地浆洗的婆子们,都松了口气,院子里气氛活络了不少。   可也有些麻烦。   有次顾瑾之要吃茶,结果看茶水的小丫鬟跑去玩,水开了浮出来,把炉子给灭了。   祝妈妈大骂了那小丫鬟一顿。   “如今才知道霓裳的好处。”祝妈妈是个仁慈温醇性格,有些镇不住底下的人。   顾瑾之又不愿意管这些琐事。   其他三个丫鬟,芷蕾性子腼腆,大声说话不得;葳蕤自己就是个淘气的,哪里能管人?幼荷性子急,道理没说明白,自己先吵起来,反叫那些婆子们笑话她,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院子里就有些人仰马翻的感觉。   都是些小顽皮,顾瑾之倒也不以为意,她笑了起来。   祝妈妈等人就掰着手指头盼霓裳回来。   结果,到了霓裳该回来的日子,她却没了影儿。   祝妈妈急了。   宋妈妈那边也奇怪,专门遣了人来问,霓裳回来了不曾。   听说还没有,就把祝妈妈叫去问,霓裳家里打发人来说缘故没有。   “没有。”祝妈妈额头有汗,“霓裳是个本分知礼的,论说赏了她两日,是夫人和姑娘的恩典。哪怕是她娘没了,也该遣了人来回禀一声。这样没了音讯,怕是出了事。”   宋盼儿也知道顾瑾之院子里的大丫鬟霓裳。   那是个能辖制人的。   这样的丫鬟缺不得。   可到底没有照时间回来,有错在先。   宋盼儿一向赏罚分明。   “去外院喊了小厮,去霓裳家里问问。有事则罢;没事敢这么不知规矩,拿回去打死。”宋盼儿对身边的海棠说道。   海棠道是,出去喊了个婆子,让把夫人的意思传到外院去。   小厮就出了城,去了霓裳家的庄子。   半下午的时候,顾瑾之到母亲那边请安,去霓裳家里的小厮也回来了。   “……小的没敢往前。听说刘家庄发了瘟疫,满庄子上的人都染了水痘,死了好些人。就是这两日发的,也不知是谁带过去的。”小厮回来说道。   霓裳本姓刘。   刘家庄的田地都是顾家的,庄子上的百姓,是顾家的佃户。   小厮说完,心有余悸。   宋盼儿大怒,道:“还不去快滚出去!谁知道你有没有惹那些肮脏东西回来!”   那小厮吓得忙跑了出去。   宋盼儿心里大惊,到底不放心,让人把那个小厮先送出去,又把他接触过的人都先圈起来,过两日再说。   顾瑾之也心头一紧。   会不会是天花?   天花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瘟疫,到了后世医学那么发达,都无药可医。直到清朝康熙年间,发明了种痘,才渐渐被抑制些。   到了二十一世纪,天花才绝迹。   倘或刘家庄真的是发了天花瘟疫,那么,那个庄子是完了,它周边的庄子只怕无法幸免,乃至于延陵府,只怕都有场浩劫。   前世顾瑾之经历过八次时疫,她见过那种绝望的死亡。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   防御天花的种痘法子,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才问世……   如今,大夫们只怕仍在艰难探索。   她知道如何防御,可是防御的法子就是采痘、再种痘。把那些染了天花人身上的水痘脓疱记下了,制成粉末,给身体抵抗力强的人用了,在身上形成抗体。   她需要去趟刘家庄。   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宋盼儿又接到了信报,刘家庄的确是天花瘟疫,已经死了好些人,霓裳回去之前还没有彻底爆发出来。   他哥哥也是不知道缘故,才把她接回去看她娘的。   霓裳的娘倒不是天花,她是病死的。   刘家庄有人逃了出去,不知流窜到了那里。   延陵府一时间人心惶惶。   顾瑾之安静不出声,不惹母亲怀疑,背地里却把父亲身边的司笺叫了过来。   “我想偷偷去逛庙会,你把我打扮成小子模样,带着我去,你可敢?”顾瑾之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丫鬟,悄声问司笺。   ——*——*——*——   感谢^的打赏。推荐票神马的,丢给15吧,么么众亲!   ☆、第058节出门   顾延臻身边七八个小厮,独数司笺最善钻营。   宋盼儿待下人严厉苛刻,每次喊顾延臻身边的小厮回话,那些小厮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司笺敢往前凑。   骂也是挨过的。   可如今,司笺就是那群小厮的领头,顾延臻离不得他,宋盼儿虽然骂他,却也有事只找他。   顾瑾之也欣赏这样的人。   懂得抓住一切有利自己前途的机会,又大胆细心,将来定能在这大宅院混出名堂。   “七小姐,您是想买什么?小的给您买去!”司笺眼睛溜了一圈,笑着问顾瑾之,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庙会那边乱哄哄的……”   顾瑾之却笑了。   她端着茶盅,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说:“我院子里没人了?买东西还用专门找你?我不买东西,就是去逛逛,看看热闹。这家里的人,我独信你。你办事最是稳妥,又不会惊慌闹得三爷和夫人都知晓。   你也知我素日的性子,我也不是那蝎蝎螫螫,有事不敢扛事的。就算夫人知晓,我也并不会推到你头上。倘若帮我这回,将来有你的好处呢。我说话算数。”   司笺就少不得在心里盘算一番了。   这个家里,老太爷尚在,最疼爱七小姐;夫人和三爷,更是把她当少爷一样教养她;将来家业定是分给八少爷和九少爷,八少爷不论,九少爷可是最粘着七小姐的。   七小姐一句话,顶得上夫人的话。   这都好说。   往日,这位七小姐也不是那爱玩的性子。   司笺六年前进府的,就听说过,七小姐孤僻淡漠,不喜言语。而后冷眼旁观这六年,七小姐年纪小小的,丝毫没有小儿家的贪玩,那份持重沉稳,俨然是个小大人。   这是个可靠的人。   她想出门,自然是有不能言语的目的。   顾家这么些小厮、下人,七小姐独独能想到他司笺,说明在七小姐心里,他司笺是个有本事护住她周全的。   倘或他拒绝,就是告诉七小姐,他本事不济。   以后,七小姐有事,还能想到他吗?   被夫人知道了,那是他运气不好;夫人不知道,他将来就是七小姐的心腹,七小姐出阁时,不是带他走,就是把他给九少爷,不管是那种,都是更添一层的前程。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拼了!   “您想什么时候去?”司笺把声音微微压低。   顾瑾之就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顾瑾之道,“你去弄一身小厮的衣裳,在西门的角门那边备好马车。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去找你。千万别叫人瞧见。”   然后拿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给司笺,让他去弄马车。   自然是不能用府里的。   司笺不接:“七小姐,用不了那么些!您赏小的一吊钱,就什么都能办妥帖!”   他现在只要前程,不要钱财,免得让主子觉得他见钱眼开的。有了前程,将来还能短了银子?   “废什么话呢?”顾瑾之倒是笑了,“这是赏你的。你若怕拿回去引人怀疑,送回家给你老子娘收着,也是好的。”   司笺还在犹豫,顾瑾之已经把钱塞到了他手里。   他这才转身去了。   祝妈妈等人见顾瑾之和司笺在内室说了半晌的话,等司笺一走,纷纷来问:“霓裳的事?”   “别瞎猜,那边犯了瘟疫,家里怎么知道霓裳的事?”顾瑾之用话遮掩。   然后她又道,“我想起一本书来……我去老太爷那边找找。”   她不带一个丫鬟,自己去了老太爷那边。   祝妈妈和幼荷几个嘀咕:“别是霓裳没了吧?”   这个猜测很靠谱。   七小姐为人磊落,一向有事不瞒她们这几个近身服侍的,更不会丢了她们,一个人躲到老太爷那边去。   今日却样样反常。   司笺来说什么,问也问不出来;如今又丫鬟婆子一个不带,自己去老太爷那边,怕是伤心不想见她们也看出来吧?   几个人就红了眼眶。   芷蕾性子腼腆,心地更软,又和霓裳是从小的情分,眼泪就止不住。   葳蕤年轻心热,看到芷蕾落泪,自己哇的一声哭起来。   幼荷和祝妈妈使劲忍着,还是被她们俩带累的也哭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顾瑾之已经在西边角门上了马车。   司笺赶车。   她钻进车里,换了小厮的衣裳,又爬出去。   车子已经驶出了马原巷。   “七小姐,您想去哪个庙会逛逛。”司笺回头问。   “去刘家庄。”顾瑾之道。   司笺手里挥动的马鞭一顿,猛然落空。   他用力停住了马车,大惊失色。   他自己下了车子,紧紧攥住缰绳不松手,给顾瑾之跪下,哭了起来:“七小姐,刘家庄那边起瘟疫,附近庄子上的大族都派人将他们围起来,不准人出来,进去也难……七小姐,刘家庄那边是天花,那是要死人的!”   他大哭不止。   不是说七小姐素日持重,怎么今日如此糊涂?   顾瑾之也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举手要扶他起来。   司笺不起,一边哭,一边给她磕头:“小的知道七小姐和霓裳姑娘的情分,可老天爷要收他们,七小姐您能有什么法子?天花那种鬼东西,哪怕是好了,也是一脸的麻子,以后就不用见人了!要是您有事,小的全家也赔不起!”   “不许哭!”顾瑾之声音猛然一提。   司笺被她怔了一下。   “你去我院子,我那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瞧见的,你切莫打其他主意,想把我丢了,自己逃命。你老子娘、兄弟姊妹,都在夫人手里呢,哪一个逃得了?我可是给过你银子的,你不带我去刘家庄,你猜我会在夫人跟前说什么?”顾瑾之脸孔板起,一脸肃然看着司笺   司笺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管是私授贿赂,还是拐带小姐出门,都是大罪。   只要嚷出来,他就是死罪难逃了,夫人不弄死他都不解气的。   司笺太了解夫人了。   “你没听人说过我的本事?”顾瑾之神色里有添了几分傲气,给司笺自信,“别说是瘟疫,哪怕是死人,我也能起死回生!我保你我无事,你且带我过去……”   如今是退也是死,进也是死的。   司笺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七小姐摆了一道。   哪里有这种心机缜密、阴险狡诈的娃娃?   司笺自负本事过人,还是轻敌了。   “咱们悄悄去,再悄悄回来,一点事也没有。”顾瑾之肃然道,“你仔细想,是要在这里哭哭啼啼,还是把我带回去,我跟夫人告状,说你骗我出去,又骗我的钱,让夫人发落你?还是,咱们现在继续往刘家庄赶?”   她倒是不怕司笺生出害她的念头。   司笺虽然善钻营,却孝顺忠诚。   他爹娘健在,还有四五个兄弟姊妹。他要是敢犯事,下面那些人全都跑不了。   顾瑾之心里清楚得很。   司笺头嗑在地上,半晌才缓缓抬起脸,目光里已有了决然:“七小姐,您快上车吧。咱们早去早回。”   跟着七小姐去了,哪怕是死,也是他自己死。   这要是不让七小姐如愿,她回头去告状,夫人得弄死司笺一家。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赶着马车,一路往城外去。   ——*——*——*——   感谢^、简和玫瑰的打赏   ☆、第059节探险   刘家庄离延陵府,赶车要两个时辰的路程。   司笺心里盘算着,他们出门之前,府里用过早膳,七小姐又周旋了半个时辰,定是过了辰正时刻。   他们午正能到,耽误半个时辰,下午酉初应该能回来。   倘若快马加鞭,缩短在路上耽误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下午申正之前回来,被夫人查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司笺的马鞭挥得更加用力。   马车原本就简陋,跑得又飞快,他和顾瑾之都快散了架。   距离刘家庄还有七八个庄子的时候,已经遇到了阻拦。   那些庄子上的族长都派了壮丁,在村口大道上阻拦。进去容易,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那些人拦住司笺和顾瑾之,问他们是要去做什么。   倘若是走亲访友,还是赶紧回去,命要紧。   “少爷,咱们进去容易,回头可是不出来的。”司笺又要哭了,“您瞧瞧这些庄稼人,他们是不会跟您讲理的。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去打点些银子!”顾瑾之道,然后回身摸了自己带过来的包袱,里面用手帕包了满满一包碎银子,都是一两二两的小粒子,总有七八十个。   那是祖父往常搁在书柜里的银子,五两一锭,有不少,顾瑾之全拿了,自己用夹子绞碎的。   司笺瞠目。   料事如神吗这位七小姐?   她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图什么呢?那边天花,人人避之不及……   “银子只怕也……”司笺犹豫,想打退堂鼓。   “傻子,这一块碎银子,够他们庄稼人全家吃一个月有余。你每人给一个,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咱们快去快回。”顾瑾之道,“难道要我亲自去打点?”   说着,她就要下车。   司笺忙拦了她,叹了口气。   一路上,就把顾瑾之带过来的两包碎银子全部散了。   那些庄稼人,比司笺想象的要容易说话。   转念一想,这些壮丁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子,需得养家糊口。   他们来这里防卫,族里也不过每日打发他们三五文钱,或者几斤稻谷。   而司笺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如何不收?   到了刘家庄,打点银子就变得难起来。   刘家庄四周被附近庄子上的壮丁围得水泄不通,不准出入。   司笺身上有两个五两的银锭子,是顾瑾之来前“赏赐”他的。反正这银子他回去也没法子交代,索性搭了进去,给了两个领头的汉子。   那些人才同意让他们把马车留在庄子外,主仆两人徒步进了庄子。   顾瑾之走得很快,司笺脚步一个劲打颤。   他很害怕,却又不敢丢了顾瑾之。   “……哪家的大少爷,来这里寻开心?”领头的男子拿着银锭子,无奈摇摇头,“这岂不是找死?”   “管他们找死不找死!”另一个把银锭子收在怀里,“咱们哪里去抢这多么钱?不拿白不拿,回头瞧紧了就是。他们出来之后,看紧了他们的车子,走大道,千万别往咱们庄子里去……”   他们的任务,就是防止这些瘟疫传到自己庄子里。   至于谁进去找死,与他们原本就不太相干。   人家又是个娃娃,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想着来瞧瞧热闹,惹不起什么祸事!   这点,他们都挺放心的。   一路上过来的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顾瑾之和司笺年纪都小,瞧着就是不懂事的,不像是心怀不轨。   这让淳朴的庄稼人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性儿都怪。方才进去那少爷,跟女娃娃似的……”有人又道。   那些壮丁扛着木棍,眼睛盯着庄子里,嘴里却在闲话。   偶然拿出烟管来,点上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   顾瑾之和司笺进去快两刻钟,那些壮丁们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在问怎么还不出来?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这些壮丁有些懵了。   那位年幼的少爷,手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瓦罐,身上还批了件脏臭的衣裳,一看就是庄子里那些染了天花的人穿过的。   那位随从,就哭着,远远跟在身后。   随从哭得可怜,一路上都在喊少爷,“您把东西丢了吧……”   “怎么回事?”壮丁们都愣住,这么找死的事,有些不同寻常。   “快,围起来!”领头的汉子大喝,“这娃娃有问题,怕是个什么鬼东西!快围起来,不能让他们出来。”   他们当顾瑾之是中了巫术,脑子不清醒。   正常的人,不敢做这么自尽的事。   那娃娃嫩白的一个人,何苦非要扯上这天花?   那些壮丁们,却不敢围上去。   他们不是大夫,不懂天花到底因何而起,只知道染了大部分人会丧命。哪怕不死,也是破了相,走出去能吓死人,被周围人嫌弃。   他们才不想围上去!   “拿石头砸!”有人道。   刘家庄的人想跑出来,他们就拿石头把他们砸回去。   可那位娃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要是砸坏了,算谁的?   这些庄稼汉,都是靠佃田地过日子。   他们是不敢轻易得罪了富贵人家。   那些富贵人家,在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一个诬告就能叫庄稼人家破人亡。他们多少有点奴性……   “砸,不合适吧?谁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万一是太守老爷家的,可怎么了得?”另有一个领头的汉子,声音微颤着说道。他自己后退了两步。   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后退了两步。   顾瑾之一开始拿出那么些钱打点他们,就给了他们这孩子是大户出身、惹不起的印象。   “都不用慌!”顾瑾之高声道,“要是轻举妄动围过来,我手里可是有半罐子痘脓水,泼在你们身上,皮都烂掉你们的……”   守护的庄家人啊了一声,大部分全部退了好几米。   人人自危。   还有几个大胆想拦的,顾瑾之又道:“我不曾有害人之心。我家里是开百草厅的,延陵城里新开的秦氏百草厅,就是我家的。这些东西,我是拿回去做药。吃了我的药,你们一生都不会再染上这病。”   人群里露出低呼声,不知是惊讶还是怀疑。   “难道庄子上的老人没说过,天花一生只染一次?好了就再不会有的?”顾瑾之又道,“你们放心,这病没那么可怕。我直接回城,不往任何庄子里停留……”   人群就彻底散开了。   司笺眼泪都糊了脸。   他已经绝望了。   回去之后,肯定要染上的,定会是死路一条的。   七小姐只怕也活不成了。   人家只跟染了天花的病人在一处,就会过上。七小姐呢,她不仅仅用帕子弄人家半死人身上的脓水,仔细装在罐子里,还把一个全身都起了脓疱、脓疱化水人的衣裳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她是死定了。   司笺在庄子里逗留这么久,又要赶车送七小姐回去,他也死定了!   “走啊,回家!”顾瑾之自己上了马车,那些壮丁离得远远的,不肯再靠近他们,个个戒备着,司笺腿都软了,坐在马车旁边的地上。   顾瑾之就喊他。   他抹了眼泪,爬起来驾车。   路上顾瑾之对他说:“我说你没事,你就没事!当初胡太守家的小姐快要死了,是我救活的,听说过吗?”   司笺心头一震,涌起无限的求生欲念:“七小姐……”   “你不会有事!”顾瑾之笑着道,“你要是还这样,被夫人瞧出破绽,到时候有事没事,我就不知道了!”   说的司笺心里大震,不敢哭了。   他再沉稳有心计,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   感谢^、佩尔、佩尔、有女夷光等亲们的打赏,么么!   ☆、第060节种痘   顾瑾之和司笺赶在申时回了府。   神不知鬼不觉的。   顾瑾之院子里的丫鬟们以为她在老太爷那边看书;老爷子那边的丫鬟则以为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盼儿要料理家务,平常中午也不是一处吃饭,她没有留心。   顾瑾之先从角门溜进来,回了自己的院子,把东西藏好,她沐浴更衣,才去了母亲那边请安。   “……浙江也发过,都十几年前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延臻和宋盼儿说起刘家庄的天花来,“当时大夫们说得很可怕。可气那年的太守,是个读书不知所谓、花钱贴的官。   他怕事情闹大,被朝廷知道,居然抓了几个带头的大夫!而后,死了好些人,朝廷才派了钦差大臣来。”   宋盼儿也咋舌:“天杀的,那等狗官就该杀一儆百!”   而后又笑着道,“你倒是记得,我都忘记了。”   “也不是你忘记了,许是根本没听过的。那时候你刚怀着瑾姐儿呢,紧张得不得了,哪有闲心听其他事?”顾延臻道,“浙江离京城远,听到的人有限。我们在外头念书,风吹草动也知晓……”   宋盼儿就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往前,也有人得过,像死人较多的,本朝就没有再听闻了……”顾延臻叹气,“不知为何,偏偏叫咱们赶上了这一回。我和梅卿去茶楼喝茶,坊间都在说:天生异象,妖孽丛生,才有灾害频繁。这异象、妖孽,也不知显在哪里。”   “我生的那年,闹过一次?”顾瑾之倏然问。   顾延臻和宋盼儿都一愣。   两人心底各自一荡,想起了顾瑾之的异常本事来。   宋盼儿掌心有些寒,顾延臻何尝不是?   “应该是吧?”顾延臻支吾,“不太记得了。”   方才他还说,当年宋盼儿怀着顾瑾之,说的很清楚。   等顾瑾之一问,他就支吾。   顾瑾之不由苦笑。   她只是想问到底是哪一年。倘若时间短,有些大夫可能经历过,他们也许有经验,告诉太守胡泽逾,找去帮忙也未尝不可。   毕竟浙江离延陵府也不远。   可父母的表情……   顾瑾之很想扶额。   吃了晚饭,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歇下。   晚上,顾延臻翻了几次身,他睡不着,想和妻子说说话儿。   可宋盼儿呼吸均匀,顾延臻不敢吵醒她,话又咽了回去。   到了敲响三更鼓的时候,顾延臻就渐渐睡熟。   宋盼儿这才缓缓睁开眼。   她也没睡,一直阖眼假寐,等顾延臻先睡熟。   她知道顾延臻想说什么,定是要说顾瑾之的“异象”。依着顾延臻的性格,只要宋盼儿松口,他也许会叫了道士到家里闹一通。   宋盼儿不想如此,这样会伤了顾瑾之的心,只会让孩子逃避父母。   顾延臻在外院念书,不知道缘故,宋盼儿却是整日和顾瑾之在一起。她的女儿她最是清楚。   也许,前些年,顾瑾之经常有着诡异的沉默,看起来像呆子;也许,她的本事过人,叫人无法理解。   可顾瑾之绝对不是什么妖孽!   顾瑾之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宋盼儿像顾瑾之这么大的时候,心里也别扭,看父母兄弟姊妹,都不舒服,只想整日一个人待着。   那时候母亲也担心她,整日念叨。宋盼儿后来连她母亲都烦了,什么都不愿意和母亲交流,母女俩有了隔阂。   就是因为经历过,宋盼儿特别能理解小女儿的心态,她更是不愿意和顾瑾之有了隔膜。   她很喜欢现在的母女关系,母女俩很贴心。   可想起顾瑾之……   宋盼儿何尝不替孩子担心?只是顾延臻是个沉不住气的,要是宋盼儿也担心,他早就闹翻了,到时候顾瑾之不知道该怎么伤心。   只能做娘的,替顾瑾之镇住其他人的质疑!   宋盼儿一夜未睡。   一开始是不敢睡,而后是再也睡不着了。   又过了两日,刘家庄的水痘越闹越大,已经渐渐有人死亡。   太守衙门就派了人去镇守,另外成立了“时疫衙门”,高金聘请大夫让发痘地方去救治。   胡泽逾一边安顿好这些,一边派人送京城送信,请朝廷支援。   “时疫衙门”却收获微小,大夫们都怕死。   秦申四禀明了明慧公主,他想去“时疫衙门”暂时做个提点,执掌事务。   明慧公主大赞,亲自宴请了延陵望族,筹措饷银,给时疫衙门聘请大夫提高了筹码。   一来二去,十天已经过去了。   在刘家庄下水流的几个庄子,全部染上了。   虽然痛心疾首,却也是意料之中的,胡泽逾加紧派人往灾区去。   就在这时,胡泽逾听闻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消息:马原巷的顾家,就是顾延臻一家人,已经封锁了大门。   他们家全部染上了天花!   这个消息,在延陵府炸开了锅。   马原巷的人,全部窜逃般迁走了。   城里也人人自危,大家都不敢靠近马原巷。   太守胡泽逾不得不亲自带着赵道元和周家药炉的老爷子登门。   结果,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夫,都证实了顾家全部染上了天花。   延陵府里炸开了锅。   人人都想往外逃。   只是有将士把手,城门出入都很难。   “……听说顾家七小姐去过刘家庄!”不知是谁提了这话。   “怪不得染了病回来,还全家染上了!”有人愤怒了,“烧死他们,把他们全部烧死!”   明慧公主也痛心疾首:“到底是孩子,只怕本意是好的,可这样不知轻重,惹了大事的!把他们家封起来,一旦有人死了,就烧了那宅子!”   胡泽逾原本跟顾家有交情的,很想替顾家说话。   可公主也说为了全城的百姓。   他帮顾家求情,万一城里出现了其他病例,就是胡泽逾的责任。   他不敢做天怒人怨的事,只得派了五十个将士,把顾家庭院包围起来。   时间又过了七八日。   距离刘家庄的瘟疫,已经二十天了,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痊愈,虽然脸毁了。   顾家被封锁也八天了。   城里到处都是骂顾瑾之的声音,人们恨不能撕了这个不懂事的小蹄子,恨不能一把火烧了顾家。   所以,除了太守衙门的人,每日都有百姓围在马原巷附近,怕胡泽逾徇私情放了顾家的人。   延陵府防御得严,目前情况商号。目前除了顾家,还没有一例天花。   “按说,都八九天了,也该死人了!”赵道元私下里嘀咕。他和周老爷子是去过顾家的,顾家的确是全部在发烧,是天花的前兆。   已经八九天,那些体弱的孩子和丫鬟,也该扛不住了。   到了第十天,顾家开了大门。   他们家三爷顾延臻为首,下面带着一群小厮丫鬟婆子们,站在门口,跟太守府的人大声吵闹:“我们家只是在种痘,这一生都不会再染痘了,怎么能把我们都关起来?”   附近围观的百姓都听在耳里。   那些丫鬟小厮不停的嚷什么种痘种痘的。   延陵府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什么是种痘,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顾家人脸上一点麻子也没有,一个个精神百倍。可之前,他们的确是关了家门,大夫也说,他们家全部染了天花。   城里人人都骂过顾瑾之,此刻,全部哑口无言,心里无比的震撼。   ——*——*——*——   感谢^、小院子亲的打赏。   写这个案例,我也是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文献。关于种痘,看到有亲们说种牛痘。其实牛痘种植法,是欧洲发明的,成功率很低,而且没那么凑巧就有生了痘的牛。   欧洲发明牛痘种植法,已经是在十八世纪。发明了之后,还是大量死人,天花让他们死了将近一亿多。   一亿多!   亲们能想象为什么他们把天花说的那么可怕了吧?   中国远在十一、十二世纪的宋朝,就出现了人痘种植法,那时候技术不成熟,种了可能也染了死了的,只是小规模,而且争议很大;到康熙年间的十七世纪,人痘技术就已经逐渐成熟了!   牛痘是生在牛身上的痘,人痘是长在人身上的。   后来,天花就基本上没造成什么死亡。   为什么人们还是觉得天花很可怕,那是现代人看多了西方的医学典故。   可能亲们会问,为什么如今说起天花的防御,第一个念头就是疯狂死人,然后第二个就说牛痘种植法?   好像牛痘种植法,就是治疗天花的最好法子?   个人愚见是,原因在民国!   民国初年,就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止中医、宣扬西医的运动。那时候日本已经取消了汉医,只用西医。   中国一来是西学东渐,什么都讲科学,而中医讲究的那些阴阳五行,被视为糟粕;二来是中国什么都学日本。   取缔中医的运动,闹了将近三十多年。而后,南京政府出台政策,禁止中医办学校,这已经是从政策上扼杀中医。不办学校,没有传人,中医怎么延续?老中医们又是漫长的争斗,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具体日期懒得查了,有兴趣的亲们自己查查),南京政府修改了政策,中医可以办学校,但是只能私人办,国家不给办公立的。   哪怕是胜利了,也胜得有些惨烈,如今我想起了就心痛。   从民国那时候开始,西医就在中国疯长,西医的治疗案例,也在中国受到了吹捧和欢迎。   于是,西医治疗天花的牛痘,被奉为最好治疗方案。   其实大家各有争论,到底哪种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牛痘发明比中国人痘种植法晚了七八个世纪,而且发明之后照样大量死人;而古老的中国,死人最多往往是战争,绝非瘟疫……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相信中医古老的种痘法:种人痘。   ☆、第061节普渡   十一月中旬的延陵府,已是深秋,风寒雨凉,残香细袅。   到了十三这日,落雨霏霏,嫩寒侵体,庭院景致颓败,淡花瘦玉皆杳杳。   距离刘家庄那场瘟疫,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顾瑾之心情很平静,调砚聚墨,坐在窗前写字。   几个丫鬟和祝妈妈怕她冻着,屋子里烧了暖笼。   顾瑾之在伏案疾书,葳蕤和芷蕾坐在一旁做针线,陪着她;祝妈妈今日和幼荷、霓裳记账,把夏季的东西入库,记录在案,等会儿要把账本给夫人送去。   帘栊半揭,能看清院子。   院子湿漉青石小径上,穿着绣花鞋、套了木屐的丫鬟,打伞小心翼翼走过来,生怕滑了。   祝妈妈等人都瞧见了,就遣了幼荷忙去迎几步。   来人是夫人身边的芍药姑娘,夫人身边八个大丫鬟之一,地位仅在海棠之下,最得夫人喜欢。   “夫人让问问,七小姐这边的东西整理好了不曾,让妈妈拿账本去,夫人今日要入账的。”芍药拍了拍衣襟的湿意,笑着传达她的使命。   祝妈妈等人忙请她坐,拿了帕子给她擦脸。   “都整理齐全了。”祝妈妈笑着道,“一路走来累了吧?先坐坐。我这就去给夫人回话。”   芍药没有推辞,坐了下来:“劳烦妈妈了”。今日夫人那边不忙,是夫人特许她到七小姐这边逛逛的。   她想来看看霓裳。   霓裳是她的姨母表妹。   给她端茶的正是霓裳。   此刻的霓裳,脸上挂着轻薄面纱。   “脸都好了吗?再给我瞧瞧。”芍药接了茶,放着不喝,就拉霓裳坐下,要去看霓裳的脸。   霓裳带着面纱,只露一双水灵美丽的杏眼。   天花肆虐了刘家庄,死了好些老弱病残的。   霓裳年轻,体魄素来健朗,就活了下来。   只是这张脸,已经不成模样。   她回来已经一个月了。   她刚回来的时候,夫人想打发她去庄子上,是七小姐留下了她。   霓裳记得七小姐跟夫人说:“……抹平脸上的疤痕是难的,可用药清减些,三五个月的功夫,瞧上去就像雀斑。虽不好看,却不会有碍瞻仰,不吓人的。我院子里离不得这丫头……”   夫人这才让她留下来。   “哪里能好了?”霓裳笑着,还是解了面纱给表姐芍药看,“七小姐开了药方,又亲自做了些药膏。每日白天吃药,夜里抹些药膏……”   芍药有些吓一跳。   霓裳的脸,比一个月前回来的时候还要难看,漆黑狰狞的,不知是严重了,还是正在恢复?   她没好说实话,就道:“七小姐医术塞活神仙的,你放宽心!”   霓裳微笑,点点头,重新把面纱带上:“我是最信得过七小姐的!要不是七小姐,那场瘟疫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说罢,她眼眸微黯。   那场瘟疫里,有了七小姐的种痘法,其他庄子没怎么死人,只是霓裳家的刘家庄,因是先发的,所以死伤不计其数。   她那刚满周岁的第二侄女和大嫂、爹爹都没有抗住,纷纷离世。   原本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大哥、三岁的大侄儿和霓裳。   大哥还安慰霓裳:“咱们庄子几百口人,只余下五十不到。有的全家没了,有的只剩一个。咱们还有三人,总算给咱们留了点依靠。你莫要伤心,要往好处想。若是主人家不肯要你了,回来跟大哥种田,大哥养活你!”   想起来,眼睛就有些涩,霓裳连忙把念头转回来。   芍药坐了一会儿,跟霓裳说了半日的闲话,又跟幼荷几个打了招呼,然后进来给顾瑾之行礼,见外面的雨渐渐歇了,就起身回了夫人那边。   霓裳送她到院门口。   青石板路湿滑,芍药走得很慢。回到夫人那边的院子时,夫人和宋妈妈已经把各屋子的账对完了。   夫人正在跟七小姐的乳娘祝妈妈说话:“……多劝着些,夜里早睡,别写字到三更半夜的,又不是要下场考学。”   祝妈妈恭敬道是。   夫人这才笑眯眯的,让祝妈妈先回去。   “霓裳如何了?”夫人看到进来的芍药,就笑着问她。   今日夫人心情很好。   “脸好了些,都是辛苦七小姐!”芍药道,“更是夫人的恩典,赏她一口饭吃。”   宋盼儿摆手,笑了笑。   顾瑾之喜欢霓裳,宋盼儿就留下她。   只要是顾瑾之愿意的,宋盼儿从来没有执拗过。   想起天花肆虐的时候,顾瑾之说服宋盼儿种痘,宋盼儿何尝不是紧紧攥了一口气?   “……我已经把挤下来的痘浆和痘痂制成了粉,挑一些放在鼻子底下,就是种痘。过几天会发热。”顾瑾之说的头头是道,   “等热退了下去,这辈子就再也不怕染了天花的。这是救大家一命。咱们不试,外面的百姓不会相信咱们,延陵府附近的庄子保住也难,只怕要死成千上万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咱们平素积的小德,这次才是大功劳。”   女儿拍在胸脯说,保证没事,这是给他们救命,她能保证全部种痘成功。   她需要宋盼儿的支持。   对于宋盼儿而言,这是个极大的考验。   万一孩子狂妄,不能种痘成功,全府陪葬不说,还给延陵府添了病乱,成为罪人。   可不同意吧,往日对女儿的支持,都是假的吗?   顾瑾之又把她治好的宋大太太、胡婕和明慧公主的案例说了一遍。   宋盼儿又是一夜未睡,思前想后,最后瞒着顾延臻,答应了顾瑾之的话。   她亲眼见过当初宋大太太和胡婕是如何的凶险,命悬一线被顾瑾之救活的。   他们先种痘,等到发热的时候关了家门,透出风声给胡泽逾,让胡泽逾来作证,顾瑾之的种痘技术是可靠的。   顾瑾之是本着既救满府的人,又给瘟疫出力。   宋盼儿则是心惊胆战用满府的性命支持顾瑾之。   如今想起了,她何尝不后怕?   顾瑾之最终成功了。她的种痘方法,因为有胡泽逾和赵道元、周老爷子的亲眼见证,得到了胡泽逾和明慧公主的信任。   于是,胡泽逾下令,全部强行给延陵的百姓种痘。   大家一开始将信将疑,有人哭闹,有人逃走,觉得胡太守是要害死他们,比害怕瘟疫还要强烈。   可胡泽逾毫不手软。   胡太太也不敢种,是被胡泽逾强逼的。   那半个月,胡泽逾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没人知晓。他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万一失败,他就是万劫不复;万一成功,他的政绩显著,调回京师指日可待。   宋盼儿不得不承认,胡泽逾是个特别狠的人。   他为了前程,敢走险峻。   当然,最后顾瑾之替胡泽逾保住了前程。   想起这些,宋盼儿对女儿的医术,已经是深信不疑。   异象也好、妖孽也罢,宋盼儿都不怕了。她的女儿绝对是个慈心仁厚的。   也许顾瑾之并不是妖孽,而是菩萨转世吧?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满意的笑。   傍晚的时候,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下学,来宋盼儿这边吃饭。   宋盼儿今日觉得顾琇之也挺顺眼的。   快到开饭的时候,顾延臻身边的小厮来说:“胡太守留三爷吃饭,他们在鼎香楼开了饭局,三爷让告诉夫人不用等他。”   宋盼儿眉头蹙了蹙,问:“太守因为什么请客?”   “刘家庄牵头,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给太守送了把万民伞!”小厮笑着说道。   宋盼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的确值得庆贺。   胡泽逾这次是立了大功的。   明年他就要调任,只怕是更好的前程。   而后,宋盼儿心里又酸酸的。   顾瑾之冒了那么大的险,顾家不遗余力支持她,最后,出风头的却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只教秦申四如何种痘、如何退烧,旁的一概不出面。   如今功成名就的,只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什么都没有捞到。   宋盼儿不知道顾瑾之这份淡泊名利的心境,到底是哪里来的……   反正宋盼儿做不到。   吃了饭,宋盼儿打发两个孩子回房,自己也准备歇了。   突然,外头的管事说:“老太爷从京城送了书信回来,是加急的。”   宋盼儿忙起身,叫海棠把信接进来。   ☆、第062节生祠   老爷子叫人加急送了信回来,宋盼儿心里非常不安。   自从老爷子回京,她就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   是不是他们也要回去了?   因为很不想回去受拘束,宋盼儿每每想起来就担忧。   她不等丫鬟拿裁纸刀来,一把用力撕开了信封口,迫不及待读了起来。   读了几行,就读完了。   她眉头微微蹙起。   宋妈妈等人纷纷问怎么回事。   “……没事。”宋盼儿回神,微微笑了笑,“二月初六是二房三少爷的好日子,老太爷让咱们回去观礼。”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用得着加急送信吗?   要不是夫人故意拿话搪塞她们,就是这其中有她们不知道的隐晦。宋妈妈和海棠不敢再问了,两人又服侍夫人歇下。   宋盼儿却摆摆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对宋妈妈道:“你派个婆子去外院,跟司笺说一声:不管三爷多晚到家,都回内院来。让上夜的婆子们给三爷留门。”   宋妈妈眼底闪过一缕不安。   这是出了事啊!   “是。”她应着,就出去吩咐了。   宋盼儿再也没有睡意,披着件小绫袄,围着暖笼,静坐沉思。   今日是芍药值夜。   宋盼儿让宋妈妈和海棠下去歇了,明日还要起来当差,只留了芍药在跟前。   芍药给她端了杯清茶。   “夫人,您不如床上卧着。这暖笼虽然不冷,可背后寒。”芍药细声劝着宋盼儿。   宋盼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妨事,三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去吧,等有事我喊你。”   芍药不敢深劝,道是。   她也不敢退下,就在一旁守着,时不时给宋盼儿续茶。   来来回回,已经续了三次茶,外头的更鼓也敲了又敲,已经二更天了。   芍药想再劝宋盼儿去睡,外头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宋盼儿抬眸,望向芍药,示意她出去看看,是不是三爷回来了。   芍药忙走了出去。   外头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寒雨,透出初冬的冰冷。芍药缩了缩单薄肩头,让婆子拎了灯笼,亲自去开了院门。   果然是三爷顾延臻回来了。   他一身酒气,脚步踉跄,司笺和另一个小厮司墨左右搀扶了他。   芍药忙迎了他们进屋子。   顾延臻喝醉了,神志不清。   宋盼儿也从暖笼里起身,让丫鬟给顾延臻端了浓茶,服侍他喝下,一边令丫鬟去打水洗漱,一边又令婆子去做些酸汤。   用水之后,宋盼儿亲自拿了块醒酒石给他含着。   顾延臻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高兴也不用喝这些酒。”宋盼儿抱怨,“明日又该头疼,念不得书了。”   顾延臻却呵呵笑。   “……你不知我高兴什么!”顾延臻舌头有些控制不住,声音很大,“刘家庄附近的庄子上,都给咱们瑾姐儿立了生祠,叫……叫什么顾七娘娘庙,初一十五都拜她……才建起来,那些庄稼人个个都说灵,头疼脑热拜一拜就好……”   他声音里满是兴奋。   宋盼儿微愣。   她没听说过。   继而,她紧紧攥住了顾延臻的胳膊,问:“是真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顾延臻就哈哈大笑,把妻子抱了起来,道:“当然!咱们姑娘要千古留名了!”   从前,他一直以为,人这一生的最高成就,不过是封王拜相。   千古留名太难了,他也从来没奢望过。   可当他赴宴时,听宴上的胡泽逾和秦申四都说,刘家庄附近那十来个庄子,个个给顾瑾之立了生祠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只差热泪盈眶。   那些庄稼人把顾瑾之当成了救命的菩萨。   那一刻,他内心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   好似他自己做了什么丰功伟绩。   那种成就感带来的喜悦,远不是高官厚禄能媲美的。   所以,一向不胜酒力、也从来不愿意多喝的顾延臻,今晚喝醉了。   秦申四和胡泽逾敬他,他一杯也不推辞的全喝了。   回了家里,他的兴奋劲仍没有过去,当着满屋子丫鬟婆子,他就这么把宋盼儿高高举起来,宋盼儿脸刷得通红。   年轻夫妻的时候倒也没这么恩爱,如今反而……   她虽泼辣,却也面薄。   芍药就忙把满屋子人都遣了出去,替他们关了内室的门。   内室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没过多久,又有低低的喘息声。芍药年纪大了,自然明白是什么,有些尴尬起身,让婆子们准备好热水。   这一晚不得安宁,内室里三爷折腾了三次,才渐渐歇下来。   芍药服侍夫人沐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软了,没有半点力气,依偎着芍药,脸上红潮涌动,便有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娇艳。   芍药印象中的夫人,对她们这些身边人很和蔼,对小姐和少爷很宠溺,对管事的婆子们很严厉,对洪姨娘母子很苛刻。   可从来没瞧过夫人这么柔媚的一面。   往常三爷歇在这里的时候,夫妻俩从来就没这样肆意过……   夫人和三爷今晚都非常高兴呢。   洗沐好之后,三爷和夫人就睡熟了,内室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芍药这才敢安心睡去。   早上刚过寅初,芍药就醒了。她往常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   内室里有些幔帐悬挂金钩的声音。   夫人却没有喊她,大约是起来喝茶。   芍药就没敢敲内室的门。   而后,她隐约听到了三爷也要吃茶的声音。   宋盼儿夫妻俩都醒了。   想起昨夜的事,宋盼儿现在红了脸。   晨曦熹微中,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憨,竟有刚刚成亲时的颜色,让顾延臻瞧着就心里大喜。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宋盼儿轻咳,想起昨晚的话:“……收到了爹爹快马送过来的书信。”   顾延臻就坐了下来,问:“怎么回事,京城出事了吗?”   每每有非常着急的事,才会快马送信,顾延臻和昨晚宋盼儿接到信的反应一样。   宋盼儿就从床头枕下,把信摸了出来给他。   她下床挂了帘勾,移烛过来,方便顾延臻读信。   信很短,顾延臻很快就读完了。   然后,他也懵了:“就这事?”   ——*——*——*——   这是公共章节的倒数第二章了,今天凌晨大概就要上架了的,我好忐忑……这本书从开书到现在,数据大概是我从前没有过的好。可新书期再怎么数据好,都叫人不踏实——万一上架之后订阅差呢?那心里落差会更大。   是骡子是马,到了该牵出来溜溜的时候了……在坑里的亲们,有粉红票的支持下,上架的第一章订阅也支持下,么么大家,爱你们!   ☆、第063节急信   老爷子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真的很短。   内容就是,因二房的长子顾晴之成亲,让顾延臻和宋氏带着孙儿、孙女北上观礼。   这样的书信,出自老爷子之手,叫人起疑。   又是快马送来,就更叫顾延臻夫妻摸不着头脑了。   当年二房做的那些事,让老爷子痛心疾首,顾氏药铺也是因为二爷做私帐贪钱而关门歇业的,老爷子很不喜欢二房的人。   他们家长子成亲,依着老爷子的性格,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心情不佳,可能不出席。   老爷子专门让延陵府的人,千里迢迢去给二房长子成亲观礼,这不合常理。   况且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除夕,难道让顾延臻一家人在路上过年?   这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从开年就不对劲。”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四月份的时候,大哥就给咱们写了封书信,让咱们回京。”   顾延臻恍然,他都快忘了这件事。   “……然后,又是派大侄儿亲自南下,接老爷子。”宋盼儿道,“老爷子更是奇怪,一声不响就带着画琴去了。如今,老爷子又在年关前来信,让咱们北上。你算一算这些,哪一件不透着古怪?”   宋盼儿的话,让顾延臻后背有点凉。   往常他也觉得不同寻常,却没有仔细想。   的确,每一件都不合情理。   “京都定是发生了什么!”顾延臻肯定道,“老爷子是知道的,只是没跟咱们说。还有,六月份的时候,南昌王和庐阳王兄弟俩拜访过老爷子的,他们也是上京。”   宋盼儿就沉默下来。   她总感觉有些事呼之欲出,偏偏想不明白。   夫妻俩对坐无言。   “那咱们去不去?”顾延臻没了主意,问宋盼儿。   要是去的话,定要在路上过年。   过年是大事,把事情就这么丢开北上,有些舍不得。   可老爷子快马送信,不去的话,“孝”这个字上又圆不过去。   宋盼儿没有接话,眼神迷茫看着顾延臻。   “……咱们合计合计。”顾延臻的酒劲后余而来,他头开始疼了,就重新躺下拉过被子,“我先睡会儿。”   宋盼儿则起身,料理家务。   早上顾瑾之和两个弟弟来请安,听说父亲还在内室睡觉,都不敢吵,声音悄悄的。   宋盼儿声音虽然轻,却难掩喜悦对顾瑾之说:“刘家庄那附近十来个庄子,听说给你立了生祠。应该是秦太医救人的时候,传了你的名字。他那人挺厚道。我等会儿派人去瞧。要是真的,回来咱们得高兴高兴一场……”   顾瑾之倒没想到。   她无奈笑了笑:秦申四真能给她招事。   她不需要这些虚名,只想生活过得安逸自在。   今后,背上这些虚名,只怕是难安静了……   顾煊之歪了脑袋,问宋盼儿:“娘,什么是生祠?”   “谁功德显著,百姓敬重,就给他立了生祠,朝拜信仰,供养香火。”宋盼儿笑着跟儿子解释,“百姓都供着你七姐呢。”   顾煊之听懂了,露出羡慕又欢喜的表情:“七姐真厉害。”   顾琇之也在一旁呵呵笑。   宋盼儿今日特别宽容,看到顾琇之笑,居然也给冲他笑了笑。   顾琇之则愣住。   他们筷著轻悄吃了饭,生怕吵了内室睡觉的顾延臻。   吃饭毕,顾琇之和顾煊之去念书,顾瑾之也回房。   宋盼儿就喊了外院七八个小厮来,让司笺领头,带着他们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顾瑾之的生祠。   晌午的时候,小厮们纷纷回来了,把消息汇报给司笺。   司笺一个人进内院回话:“每个庄子都有,一共十二座。都是新建的,塑了七小姐的金身……”   “是什么样子的金身?”宋盼儿打断他,忙问。   “不像七小姐,倒有些观音菩萨的模样!”司笺呵呵笑着。   宋盼儿心里大喜,面上还要骂司笺:“又满嘴胡咧!观音娘娘也是你能亵渎的?还不自己扇两个大嘴巴?”   司笺瞧见宋盼儿虽然话说得严厉,眼角眉梢却全是笑,就笑嘻嘻的,不痛不痒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小的说错了话!”   宋盼儿就笑起来,又问他:“那些庙盖得还好吗?”   “……庄户人家,说不上多金灿,也是比他们住的房子要好。”司笺老实道。   宋盼儿倒也不拘泥这些,满意点头:“真是为难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闲钱。怕是家底都掏出来了……”   “他们的命都是七小姐救的,这些家底值什么?”司笺道。   这倒是实话。   宋盼儿昨日还在抱怨,顾瑾之和顾家在这次瘟疫里出了大力气,却没有得到回报。   没过一天,回报就来了。   这可比金银钱财更有意义。   顾家不缺钱,宋盼儿也只希望外人都知道她女儿的本事。   她的女儿,当得起一声神医的。   这一整日,宋盼儿心情都非常好。   顾延臻睡到午膳的时候才起来,宿醉的难受劲也过去了。   宋盼儿把上午派人去看顾瑾之的生祠之事,说给了顾延臻听。   顾瑾之一听有十二座,几乎是一个庄子一座,忍不住笑道:“这跟土神庙似的。观音庙也没这样的……”   宋盼儿瞪他。   顾延臻还想说调侃几句,被她一瞪,就笑着转移了话题。   话题自然少不得老爷子那封信。   怎么办,成了难解之题。   “依我说,我带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回去一趟,既全了老爷子的心,又给二哥家添了热闹。你和瑾姐儿留在延陵府过年,家里的事也得有个人撑着。”顾延臻道。   宋盼儿蹙眉:“煊哥儿那么小,身体又弱,你带着他,我哪里放心?我是一刻也不敢让他离了我的眼。”   她舍不得儿子。   讨论了半下午,还是没有结论。   索性就丢开了,明日再说。   夫妻俩都在思量对策。   到了冬月十五,又来了一封信,依旧是老爷子叫人快马送来。   信的内容和上封信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把“瑾姐儿”三个字点明了出来。   宋盼儿放佛一下子开了窍:“大伯是想爹爹回去,爹爹则是想瑾姐儿回去!京城定是有人生了病!”   顾延臻把事情的前后仔细想一遍,觉得宋盼儿的话非常合理。   “……我大嫂生病的时候,赵道长去了京城,我大嫂就说,是个贵人病了!”宋盼儿又低声道,“赵道长那份修为,素来不理凡尘琐事,什么贵人能请动他,你仔细想!”   顾延臻果然仔细想起来……   然后,夫妻俩对视,露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表情。   回京,就成了定局,而且是越快越好。   ——*——*——*——   感谢^、书友130831124101088、enya2013等亲们的打赏,感谢zhongshuofan亲的pk票和评价票。我记得还有位亲今天投了pk票,可是pk票投过之后,后台没有记录,我查不到亲的名字了,抱歉一声,一并感谢了。   ——*——*——   今天凌晨要上架了啊,呼!   每次上架前夕,我都紧张得要命!新书期的一切,都放佛只是个暖场表演,上架了才是真的登台演唱。新书期再花团锦簇,也不敢保证上架能有好彩头…….   我现在就非常非常忐忑。我说了好几遍的,那是因为我真的非常忐忑,非常不安。   写这本书之前,我颓废了整整一上半年,过着一种混沌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又是毕业论文,又是朋友聚散,让我感觉心力疲惫。我是个特别没用的人,一点小事能毁了我一整日的心情,然后就什么都干不了。   后来我跟基友说,我的新书,我一定会努力定时更新,我必须给自己来个狠的。   基友不相信。   我做到了,整整一个月。   回头一看,我自己也不相信。   好几次,晚上玩去了没有提前写好,早上六点钟爬起来写;或者晚上写好了没有修改好,早上定了闹钟起来。其实我是个特别懒又没有自律的人,玩起来就没了边。可这个月,每天到了点,我就会主动打开电脑默默码字。   没有累,而是充实。   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心里好踏实。   这本书让我很充实。   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又犯文青病了?   好了不多说了,九月份准备每天三更,时间在早上9点、中午13点、下午19点。暂时先这样安排,过了九月再调整。   亲们请支持我!   ——*——*——   推荐一本书啦:[bookid==《锦衣门第》],作者白容华,书号:2959354,简介:顾绮年本是典型的古代闺秀,自小学习诗书礼仪、针凿女红,深谙女则女训之礼规。但突然有一天,顾氏夫妇成了未来时空的穿越者。于是,被父母视为古董女儿的她面临着严峻的被改造风险。而当她发现枕边丈夫是个重生者时,人生终于彻底颠覆……   这本书,从书名、作者名、到女主名,都是我取的,所以这本书的作者,是我最好的基友,可以任蹂躏,调|戏!   ☆、第064节辞别   老爷子来信一催再催,作为儿子、儿媳妇,再违背老人的意愿不肯北上,就有些不孝了。   况且老爷子又不是害他们。   可阖家北上,延陵府这边的宅子怎么办?   满家子内外院,数百的下人,没有管制的人怎么行?   倘或是顾延臻一家人是搬回京城,这些下人卖了也可,遣散到庄子上也可,倒也不烦心。   可他们只是去探亲,最多半年之后就要回来。   或卖了,或遣了,回来又上哪里去买这些用惯了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的意思一样,家里的下人一个也不想散。   “让宋妈妈和海棠管着……”顾延臻给宋盼儿出主意,“往常不是她们总协助你?”   他只念书,内外院的事、田地上的事、铺子里的事,一概不与他相干,他自然不知道这中间的难处。   宋盼儿却是很清楚。   她摇头:“你瞧着宋妈妈和海棠厉害,那是背后有我撑腰呢。我坐纛旗儿,她们两个办事,还总有些闲言碎语的。要是我不在家,她们又都不是主子,那些刁钻的哪里服她们管束?”   需得有个主子坐镇。   顾延臻就想到了洪莲。   “不如把洪姨娘接回来,暂时先管着家里的事……”顾延臻脱口而出。   说完,他有点后悔,眼神里陪着几分小心。   宋盼儿心里先是一冷,面上倒也安静,难得的心平气和,跟顾延臻解释:“她自己都是个糊涂的,能顶什么事?她不惹祸就万幸的,还指望她?你忘了琇哥儿……”   “对对对,我也是糊涂的。不该提这话。”顾延臻想起了顾琇之那场病,连忙道。   洪莲就否定了。   宋盼儿娘家兄嫂们倒也不错,只是把家底交给旁人看,宋盼儿心里会不舒服。   算来算去,居然无一人可托。   “等从京城回来,我先替琇哥儿说亲,早些娶个媳妇进门,家里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了。”宋盼儿感叹道。   顾延臻就笑笑说对,心里却在想,琇哥儿到底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他媳妇你又放心吗?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仍是商量不出个头绪来。   快到了傍晚,顾瑾之姐弟过来请安。   宋盼儿就把要上京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然后又对顾瑾之道:“娘这院子、你两个弟弟的院子、你爹爹的外书房,都要娘操持,只怕忙不过来。你自己院子里的事,我就全交给你。带谁去、谁留下来看门户,都由你做主。东西该收的收。该带的带,交个账本给我即可。”   顾瑾之说好。   这个决定有点突然。   她先应下,才问:“咱们为什么不等明年开春,冰河开冻之后才北上?这寒冬腊月的,路上也不便,且将是年关。”   “只因赶你三哥的大喜日子。你祖父特意写信来,让咱们回去。”宋盼儿道,“我翻了黄历。二十宜出行,路上快的话,咱们能赶在除夕到京城呢。”   顾瑾之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母亲乐观了。   他们能赶在正月底到京城,都要看一路上的天气。除夕之前是不能够的。   越往北走,腊月风雪越多;上京述职的、南边庄子给主子送年货的、外地做官赶回去过年的。车马船只只怕会很拥挤,水路、陆路都很难走。   想顺利在除夕之前赶到是万万不能的。   大家吃了晚饭散了之后,宋盼儿又留顾瑾之说话。   “……你祖父快马送信来,一连两封,催着咱们上京。”她把信给顾瑾之看,“今日已经是十五,二十启程,时间仓促得很。   你明日把功课放一放,院子里的事要全部安排妥当,可不能拖。十八、十九,咱们得跟亲戚四邻做个别,免得旁人不知缘故,胡乱猜测。”   宋盼儿不想被外人说半点不是。   顾瑾之的目光,落在祖父的信上,久久没有挪开。   短短的两封信,内容几乎一样,她却看了很久。   她跟着祖父念书这两年,比家里任何人都了解祖父。   祖父的笔迹,她更是熟悉不已。   从祖父的笔迹上看,他写字的时候,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些急躁,字的细微处都透了出来。   顾瑾之又想到了祖父急匆匆上京。   京里果然是有大事的。   须臾,顾瑾之才心念回转,笑着对母亲道:“您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宋盼儿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要上京,又是举家前往,时间又仓促,宋盼儿还要留出两天的功夫拜访亲友,提前送了年礼。   一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顾瑾之的院子里倒没什么悬念。   霓裳的脸破了相,还在修养,她是不可能跟着顾瑾之走的。就算她没有破相,顾瑾之也不准备带她。霓裳性格泼辣,能镇得住院子里的人,等顾瑾之一走,她院子里就更需要像霓裳这种的。   祝妈妈年纪大,见过的世面多,路上能照顾顾瑾之,她定会跟顾瑾之一起去的。   还要带两个大丫鬟。   芷蕾、幼荷和葳蕤三人,有些难以抉择。   “姑娘,我留下来,跟霓裳作伴。”芷蕾主动说。   她和霓裳的情分比较深厚。   顾瑾之就答应了。   剩下的,除了几本书,要带什么,要收起来什么,都由祝妈妈调治,顾瑾之就不管了。   母亲那边,因为有宋妈妈和海棠,做事雷厉风行,比顾瑾之这般还要快。   关于如何照看庭院,宋盼儿也想到了法子。   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目,由各自的管事先管着,年前不算账,等宋盼儿回来再说。   家里的事,也分开。   各个院子都有小厨房。分了柴米油盐,各房分开吃饭生活,各自不相干。每个院子有个管事的,一切听从每个院子的管事吩咐。   另外请大舅母宋大太太和总管事孙囿堂,并管阖府事宜。   这样的安排,也是宋盼儿的用心良苦。   顾瑾之却想到了后世的承包责任制……   把府里的事物分成一块一块的,具体到每个院子。管事也只管自己小院子的几个人,的确更加容易。   她母亲在管理人事方面,能力卓越呢。   家里的事,快速有效处理妥当之后。宋盼儿就带着全家人,先去了宋家下年礼。   宋大太太置办了一桌酒席,给他们践行。   二表哥宋言昭听说顾瑾之要走。悄悄拉她的袖子,让她跟着他去院子里说话。   顾瑾之就起身,随了他出门。   宋大太太瞧在眼里,只当不知道。   大家就全部装作没看见。   宋言昭送了只檀香木雕刻而成的猴儿给顾瑾之:“……元宵节的时候,咱们说笑。你说喜欢木雕。我想着你是属猴的,想学了木雕给你做生辰礼。哪里知道,这东西难学得很,先生功课也紧,一年的功夫才做了这么一个……”   其实他做了很多个。   他学东西,天赋很高。   四月份的时候就做成了一个。准备送给顾瑾之的。   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够完美,需要再雕琢一番。   雕琢着。就雕坏了……   只得又重新做。   毕竟这是他送给顾瑾之的第一件礼物。   倘若她收了,那就算收下了他的心意吧?   所以他前些日子欲言又止,总想送点什么给顾瑾之,而后又什么也没说,弄得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言昭此刻很紧张。把木雕递到顾瑾之面前。   冬月的阳光稀疏,轻薄寒意从他指缝见流淌徜徉。   他自己不觉。可手指仍有些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冻的……   顾瑾之噗嗤笑起来,将他的手掌包裹起来,将木雕裹在他自己的掌心,然后,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知道,我闻不得檀木香?”她撒谎说,“我的确属猴,偏偏瞧不得猴儿模样!你的心意到了,我很感激,谢谢二表哥。”   然后退后两步,福了福身子,给他行了一礼。   “外头太冷,我才吃过热饭热菜,冻着伤食可不好。我先回去吧。”顾瑾之笑着道,自己先转身回了。   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怕宋言昭伤心而犹豫。   宋言昭愣在那里,半晌没有挪脚。   他手里那只檀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猴儿,刺痛了掌心。   他能明白顾瑾之的意思。   顾瑾之这是拒绝了他。   他眼睛有些涩。   最后酒席散了,顾瑾之跟着父母回家,表现从平常一样,没有半点异样。   宋言昭也没有再回来。   宋盼儿瞧着,一句话也没提,生怕顾瑾之原本不懂这些,反而被自己说得勾起来。   宋大太太那边,就有了几分心疼。   “瑾姐儿做媳妇,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却也不傻。沉默寡言,心里明白,原是个不错的。”宋大太太跟身边的孙妈妈嘀咕说,“只是盼儿,这位姑奶奶事事掐尖要强,跟她做亲家,我是受不住她的。”   “表小姐也没那意思。”孙妈妈笑着道,“表小姐大约知二少爷明年要下场考学,倒也没有耽误他……”   虽然不好看这门亲事,可自己的儿子被拒绝了,宋大太太并不高兴。   孙妈妈的话,让她就更加不舒服。   她沉默端了茶喝。   孙妈妈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站在一旁。   这些,宋盼儿并不知道。   她已经被宋家的孩子们排除在她择婿选择之内了。   到了冬月十九,临行前一天,宋盼儿又带着顾瑾之,去拜访了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听说他们要上京,笑说:“这么凑巧?陈公子也要去,也是定了这几日启程的。你们倒可以凑一处,路上结个伴。”   ps:   ——*——*——*——   感谢enigmayanxi 、熱戀^^ 、hs 、joexzc 、残小安乌啦啦 等亲们的打赏,么么。上架第一更,求粉红票!   ☆、第065节客人   宋盼儿听说陈公子也要上京,心里微微疑惑。   她记得陈公子治病的时候说,他是要去山西送礼的。   结果,他病好之后,人没有走,就在延陵府住下,还结交上了明慧公主。   不得不叫人生疑。   为什么明慧公主会跟他个偏远地方来的穷小子结交?   宋盼儿心里有这些疑问,却不敢在明慧公主面前显露半分,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一路上相互照应,出行也宽心些。”   明慧公主笑着道:“就是这话。他跟我说年关上京,我还在念叨说,路上风雪紧,只怕不安全的。如今有你们一起,我更宽心了!”   这话说得好似陈公子是明慧公主的什么亲人似的。   宋盼儿心里更是疑惑了。   倒是顾瑾之,一脸平静坐着,眼底不现半点波澜。   她是心里全明白,还是心里全糊涂?   “……我独舍不得你们母女俩!”明慧公主语气一转,有了些伤感,“要是你们在,过年也热闹。”   宋盼儿颇为感动。   她忙笑着道:“我们不过是半年的光景,就能回来。公主可有什么土仪想带的?我一并给您带回来。”   “京里的元平侯府,逢年过年都会给我送东西,心里倒不欠着什么。”明慧公主笑道,“你不用惦记这些,安心去玩上几日。”   她儿子元平侯在京城,听说最得皇帝喜欢,权势显赫。   除了元平侯府,宫里的太后娘娘,每年也要赏明慧公主东西。   她真的是什么也不缺。   宋盼儿眼角直跳:要是明慧公主能引荐顾延臻见见元平侯,将来顾延臻的前途会更宽阔些。   可这些话太过于功利,宋盼儿没敢说。怕惹明慧公主的反感。   她笑着道是。   “……你们娘俩坐一坐,我去去就来。”明慧公主倒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进了内室,把顾瑾之母女留在东次间喝茶。   宋盼儿微讶。   顾瑾之依旧是一副平和、事不关己的模样。   “公主做什么去了?”宋盼儿似问顾瑾之,更似自言自语。   顾瑾之想着方才明慧公主说“元平侯府”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母亲目光滴溜溜转悠了一圈,表现得很明显,公主是看在眼里的。   “怕是写信。”顾瑾之道。   宋盼儿蹙眉:“写什么信?”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情绪显露于外。   只是顾瑾之的话,让她心头一震:难不成这孩子能知晓她的心?她心里的事,顾瑾之都能猜到?   “您等会儿看就知道了。”顾瑾之说。   片刻。明慧公主从内室从来,手里果然拿了个信封,交给宋盼儿:“土仪就不用劳烦带。不过。真有事麻烦你。这封信,让你家三爷替我交给元平侯吧。”   宋盼儿心里又惊又喜。   她忙起身,笑着接了信,道是。   “我那个儿媳妇,最是和蔼不过。又爱个热闹。”明慧公主又道,“你们娘俩没事,只管到元平侯府逛逛去,她没有不喜欢的。”   宋盼儿又道是。   于是从明慧公主那边出来,她唇角都噙满了笑。   真真心想事成。   然后看到一边安静坐着的女儿,宋盼儿倏然想起她的话。   明慧公主进去之前。她就说公主是写信,居然被她说得分毫不差。   这孩子不仅仅医术好,察言观色也是细致入微。一句也不错呢。   她们母女俩一路回了马原巷。   顾延臻船已经雇好了,正在吩咐小厮们提前把箱笼抬上船去。   一共雇了三条大船,船家都是老实靠谱,素有口碑的。   顾延臻夫妻一船,顾煊之和顾琇之一船。顾瑾之独自一船。   宋盼儿把明慧公主的信给了顾延臻。   顾延臻倒有些为难。   他不太擅长交际,更不喜结交权贵。   要是大哥。只怕高兴坏了。   “送封信,怕什么呢?”宋盼儿笑着道,“你看明慧公主和姜驸马的为人,就知道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自是知礼谦和的。   元平侯应不是狂妄之徒,你去他府上坐坐,将来总有些好处。你以后进学选官,难道都指望大伯?我瞧着他是指望不上的……”   顾延臻一想,也对。   京城的大伯顾延韬,是个权欲熏心的。他的眼睛只看着能帮助他的人,而看不到需要他提携的。   兄弟也不过如此。   况且瞻仰他的鼻息,难处在后头呢。   自己的大哥,顾延臻最是了解。   于是,他把明慧公主的信慎重收好,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宋盼儿就微微笑起来。   然后她又把陈公子要跟他们同行的话,说给了顾延臻听。   顾延臻对那位陈公子印象很好,就说:“也行的,多个人多个伴儿。不知他准备齐全没有?咱们可是定了明日启程,断乎没有等他的……”   “我派个人去问。”宋盼儿道。   话尚未说话,小厮就进来说:“陈公子来了,在门房坐着,问三爷方便不方便,有事和三爷说话……”   肯定是说启程的事。   “让他到内院来吧。”顾延臻道。   反正出行的事,也得让宋盼儿知晓。   小厮道是,转身出去了。   片刻,陈煜朝就带着他的下人陈伯,进了宋盼儿这边的院子。   他今日亦是素净打扮,浓密青丝绾着白玉簪。在延陵府修养了小半年,他气色好转了很多。白净脸庞,一双深邃浓郁的眸子,俊逸倜傥。   他恭敬给顾延臻和宋盼儿作揖。   看到坐在宋盼儿身边的顾瑾之,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家众人还礼,彼此坐下,丫鬟端了茶。   陈煜朝歉意道:“知道贵府忙碌。原不该打搅。只是方才去辞公主的时候,公主说了三爷和夫人阖家上京的话……”   “我们刚从公主府回来。”宋盼儿打断他的累述,“我们明日辰初启程,不知公子是否都打点妥帖了?”   “我原是没那么急忙的打算。”陈煜朝为难一笑,“只是,难得有伴上京,我自跟你们一起。我东西不多,现回去收拾都来得及。只是……年关过路的人多,我已经雇不到可靠的船家了。”   这等小事,自不必费脑子。   “我们雇了三条大船。公子倘若不嫌弃,你和陈伯就跟我们家那两个哥儿挤一挤。”宋盼儿豪爽道,“要是嫌弃。我就不敢说这话了!”   “夫人这话,折煞我了。多谢夫人慷慨!”陈煜朝起身,连连给宋盼儿作揖。   他东西还没有整理齐全,就不多坐,起身回了家。   顾家众人也早早吃了饭。一夜无话。   次日寅正一刻刚过,顾瑾之就把祝妈妈等人喊着起床。   外面漆黑黑的,正是黎明前夕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睡眼惺忪,任由祝妈妈等人服侍她穿衣、梳头。   用青盐擦了牙齿,漱了口,她才渐渐有了些精神。   府里的灿红灯笼全部点起来。红光匝地。光影缠绵处,隐约白雾缭绕,氤氲寒意四溢。   顾瑾之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的两个弟弟。则是兴奋不已。   不知是因为要出远门,还是不用上学,反正兄弟俩脸上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很开心。   家里跟着去的下人们,早已在大门口等着。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去了码头。   家里的管事全部到码头送行。   宋盼儿只带了芍药和念露两个大丫鬟。顾延臻带了司笺和一个管事,顾煊之和顾琇之各自带了一个小厮。顾瑾之却带了乳娘和两个丫鬟。   她带的人最多。   大家各自上船,就等陈公子了。   结果,陈公子却带了两个人。   除了他的下人陈伯,还有一个,居然是秦申四。   秦申四手里,拎着包袱。   他也是出行的打扮。   顾家众人都微愣。   宋盼儿和顾延臻不由都疑惑:秦申四上京做什么?公主这边,他不用服侍的吗?   他的百草厅,不用照顾的吗?   秦申四就笑,上前给顾延臻夫妻行礼:“……蹭你们家的船坐一坐了!我原是打算过了年往北去进些药材,公主便说,不如今日去,既跟你们作伴,又送送陈公子。回程的时候,又能和你们作伴……”   安徽宁国府就有个很大的药市,甚至京城的人,都到宁国府入药。   偏偏秦申四往北去,这不合情理。   而且他一个坐堂先生不带,自己独自北上,他就不怕看药时走了眼,买了假药,回来被人嘲笑?   不过,他是大夫,再想想顾家这些事,就合理了。   宋盼儿则觉得,秦申四更像是送陈公子的。   这位陈公子,到底什么来历?   于是,陈公子的身份,更加让宋盼儿警惕。   顾家雇的都是大船,多三个人不妨事。   宋盼儿就对顾煊之说:“煊哥儿来跟我们一船。陈公子和秦申四就委屈跟琇哥儿一船吧。”   顾煊之看了看母亲,又望向顾瑾之,小声嘀咕说:“娘,我能不能和……和七姐一船?”   宋盼儿就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顾煊之没想到母亲这样痛快,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连蹦带跳往顾瑾之那边去了。   一来二去,上船就忙了半个时辰。   直到辰正,船从码头起锚,往北而去了。   ——*——*——*——   感谢初落夕 、婳媚儿 、熱戀^^ 、enigmayanxi 、麦子其 等亲们的打赏,感觉众亲的粉红票。上架第一天,继续求粉红,么么大家!   ☆、第066节治愈   顾家的船从码头开出,半日的功夫,就出了龙溪河,进入大运河。   这一日的天气,难得的晴朗。   璀璨日光洒在河面,金光点点,船桨划破平静,激起阵阵涟漪。   中午停船吃饭,都在顾延臻和宋盼儿的首船开了席。   今天没有吃带过来的菜蔬,而是船家的女人烧了新鲜的鱼。   味道有些简单,可喜鱼新鲜,虽比不上府里的厨娘,却也好吃。   大家都不拘席位,胡乱围着坐了。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分别坐在她的上下位。   煊哥儿还好,方才和顾瑾之看了半日的景色,兴致很高;琇哥儿则晕船,无精打采的。   不仅仅琇哥儿晕船,陈公子也晕船。   “吃些,等会儿去我那里,我有药给你,就不会晕船了。”顾瑾之把鱼肉剔了刺,给煊哥儿一块,又给了琇哥儿一块,还低声劝琇哥儿吃饭。   陈煜朝就是挨着顾琇之坐的。   他也听到了顾瑾之的话,抬眸看了她一眼。   顾瑾之就冲陈公子微微点头,示意他的晕船,她也能帮忙。   陈煜朝就露出一个笑容。   他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每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让人感觉他很善良,容易喜欢上他。   顾瑾之也感觉他虽然有隐情,却是个正派坦荡之人。   琇哥儿为难看着碗里的鱼肉,他吃不下去。   可煊哥儿吃得很香,顾瑾之又含笑望着他。   他咬牙,慢慢的,居然把大半碗饭吃完了。   顾延臻夫妻在和秦申四说话,没留意到孩子们的动静。   吃了饭,大家各自回了从搭板上。回了自己的船。   顾琇之和陈煜朝却往顾瑾之那船而去。   顾延臻看着陈煜朝也往那边去,眉头微蹙。   宋盼儿倒没有多想。   她总觉得,从女儿拒绝宋言昭的暧昧来看,顾瑾之在情事上,不是尚未开窍,就是心思端正。   而且陈煜朝比顾瑾之大六七岁,像个兄长。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瑾之走了歪路。   她安慰顾延臻:“陈公子和琇哥儿都晕船,定是找瑾姐儿拿药去了。”   “秦太医不是在船上,怎么不找秦太医,反而找咱们姐儿?”顾延臻眉头仍蹙着。“瑾姐儿到底是姑娘家。那个陈公子,太孟浪了!我去看看……”   宋盼儿就赶紧拉了他的袖子,笑了起来:“我像瑾姐儿那么大。也不知道往歧路上想。大人太过于小心,反而闹得姑娘心里不安静。你看咱们瑾姐儿,是那妖佻的孩子吗?我瞧着,她比谁都正派!”   就是个大人,处处提防她。小心她,她会不舒服。   何况顾瑾之还是个敏感的姑娘家。   宋盼儿最能体会小女儿的心态,当初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可顾延臻哪里懂?   宋盼儿拉着不准他过去,他只得忍了。   船家就重新开了船。   顾瑾之的船舱里,她正在给琇哥儿号脉,煊哥儿和陈煜朝都神经专注看着她。一脸的崇拜模样。   “……有些脾阳不正,平素吃饭或急了,或油腻重了。或寒热不均了,脾不健运。”顾瑾之对琇哥儿道,“到了京城安顿下来,我教你如何调养。倒也不用吃饭,注意饮食即可。”   原来是身子虚弱的缘故。   那现在的晕船、想吐却吐不出来。怎么办呢?   陈煜朝心里暗暗叹气,他也难受。想清减一点。   可顾瑾之那意思,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   “七姐,我难受……”琇哥儿委屈道,可怜兮兮望着顾瑾之,“我以后听话。”   顾瑾之就笑,说了句琇哥儿真乖,然后道:“你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揉揉。”   揉手上的穴位,的确可以清减内腑的不适,这点陈煜朝知道。   陈煜朝家的王庭里,曾经也有擅长此道的太医。只是效果不怎么明显,且要长期揉按。   他和王兄、王嫂都不太相信。   看到顾瑾之也如此,陈煜朝眼底就有了几分笑,带着期盼。   他很想知道,顾瑾之会不会和其他人不同?   当初他的哑音,是顾瑾之简单一剂泡药治好的。从那之后,陈煜朝心里就对这个有着一双淡然又沉稳眸子的女孩儿,充满了信心。   他很相信顾瑾之。   没有原因,就像有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鬼一样。   相信便是相信,理由很简单。   陈煜朝心思转着,目光却在顾瑾之的手上不停歇。   顾瑾之的揉按手法,有些不同寻常。   她用劲很大,所以琇哥儿时不时疼得想把手缩回去。   可很有章法。   顾琇之则疼得龇牙咧嘴的。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顾瑾之笑着安慰顾琇之,手下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减。   顾琇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不敢哭出声,努力咬住唇。   他也有点怕顾瑾之。   七岁的煊哥儿在一旁瞧着,心里十分不忍,低声呢喃:“七姐,八哥疼。”   他说话的模样憨态可掬,十分有趣。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顾琇之嫩白的小手,已经通红了一遍。   他的疼痛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消失了,居然渐渐好些,眼泪尽敛。   “用力吸气,再慢慢吐出来。”顾瑾之对他说。   顾琇之就照做。用力吸在肚子里,再用鼻孔吐出来。   几次下来,他感觉身子某处的淤塞,好似通畅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也消失不见,呕吐感全无,神清气爽。   他露出惊喜的表情,看着顾瑾之:“七姐。我不晕了……”   顾瑾之就笑,眸子溢彩。   她后面又帮着揉按了两盏茶左右的功夫,用劲却小了很多。   而后,才松开了顾琇之的手。   顾琇之手掌通红了一片,却灵活自如,没有僵持感。   而顾瑾之自己,居然一脑门子汗。   河面上的气温,比路上还要低,虽然船舱里有暖笼,露出外面的手已经是寒的。   顾瑾之出了一头汗。   陈煜朝知道。她是用了真功夫的。   他递了自己的帕子给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没接,从自己怀了掏了帕子,轻拭额头的薄汗。   顾琇之仍在惊喜里。没有回神。   在这之前,他感觉自己脏腑随着船晃来晃去的。哪怕是再强壮的汉子,这样摇晃也受不住的。   可现在,他的脏腑好似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他能感受到船随着水纹起伏。他的身子也跟着起伏,可脏腑在身子里,不动弹了。   他很舒服。   “七姐,你真厉害!”顾琇之很少说这样有点类似撒娇的话,现在却脱口而出,“谢七姐!”   顾瑾之把帕子收起来。暗暗舒了口气,才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船上晃悠,吃药也难伏贴。你晕船。除了脾阳不正,也是虚弱的缘故。以后每顿都要吃一大碗饭,要热饭热菜,细嚼慢咽……”   顾琇之连声道是。   顾瑾之就让他和煊哥儿坐到船尾去玩。   她又问陈煜朝:“公子也是晕船?”   陈煜朝瞧顾瑾之给顾琇之治疗,看得津津有味。那股子恶心劲儿,好似没了。   他还是道:“船家不知道是不是有鱼烂在船舱里。我闻着就觉得腥膻,特别难受想吐。还有水的腥臭……”   顾瑾之笑了笑,点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给他搭脉。   陈煜朝后面的话就打住,把手伸在她身前的小案几上。   顾瑾之的手指暖融融的,是方才给顾琇之揉按发热所致。   陈煜朝就感觉有股子暖流,从手腕一直沁入心头,他居然感觉脸上有热浪直直蓬上来。   耳根也热。   他面皮白,可能现在都红了脸。想着,他自己先尴尬不已。   顾瑾之倒神色不变,安静替他号脉。   陈煜朝的心,这才慢慢静下来,脸上的热浪也缓缓褪去。   “你大约是因为水土不服,饮食不合肠胃,乃至于嗳气纳少,湿邪中阻,脾胃失调,所以胃里不舒服。”顾瑾之笑着道,“不知秦太医带了药不曾?你的病,比较简单,吃两剂药就好。”   这是把他推给秦申四去治。   可陈煜朝想让她治。   他便道:“为何我在陆上一切都好,偏偏上了船就这样?”   “双脚离地,五脏失和,大家多少有点不适。素来健朗的,很快就适应。因公子原是就是小疾,不宜察觉,上了船就感受明显了。”顾瑾之耐心跟他解释。   “我现在就难受,能不能也给我按按?”陈煜朝道,语气里有些忐忑,生怕她不答应。   “行。”顾瑾之倒也干脆。   她抓起陈煜朝的手,目光停留了一瞬。这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是好看。虽然细嫩,虎口处却有老茧。   那应该是用剑或者用刀所致。   他这么斯文清秀的人,原来也习武。   习武健身强体,倒也不错。   顾瑾之认真替他推|拿,然后交代他:“你和琇哥儿的病不同。他是常年累月饮食不调,你却是小疾,吃两剂药就好。我给你开方子,傍晚停船,倘或是小镇,你就下去买了药,在船上煎了吃,千万别拖,小病成了大病。”   语气柔婉,似喁喁柔情,陈煜朝居然听着有些呆了。   他忘了接话。   直到顾瑾之的声音落了,他才反问:“什么?”   顾瑾之也不见恼怒,又心平气和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陈煜朝连连点头,道好。   傍晚的时候停船歇息,正好是在小镇的码头。   陈煜朝跟顾延臻夫妻打了招呼,就带着陈伯,下船去买药。   刚刚进了镇子,倏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陈煜朝连忙望去,又没了踪迹。   “姜大人,你可有觉得不对劲?”他低声问身边的人。   ——*——*——*——   感谢大虫菜菜姐 、xiao迷shuo 、熱戀^^ 、朱老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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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将陈氏一网打尽。年初就会派人朝贺。朝贺时,胡氏指鹿为马,跌倒黑白,万一皇帝轻信了他们,正式册封胡氏为安南国王,陈氏就真的灭门无路了。   明慧公主是个特别有胆色、有远见的女人。她相信陈煜朝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安南国王族。她更加相信,陛下不会对篡国行径宽容。定会惩罚胡氏父子,将安南国还给陈氏。   所以,她才肯为陈煜朝斡旋。   “到了通州,自会有人来接应,您且放心。”秦申四安慰陈煜朝。“一路上,咱们又是跟着顾家。王爷以后少露面,暴露就少些。今日也原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去替王爷抓药。”   “是我轻举妄动了……”陈煜朝连忙道。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伏在船舱里远眺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过来,陈煜朝这才安心。   船家的女人烧了饭菜,两人随便吃了些。   而后,两人一直躲在船舱里。   陈煜朝始终心神不安。   他隐约感觉并非自己多疑,今日在镇上,的确有人暗中打量他。   只怕是路过,偶然遇到了他,并不是专门寻他。此刻,那人也许通风报信去了,出事只是迟早。   他应该和顾家分开走,否则就会连累他们。   天色擦黑,顾延臻一家人才回到船上。   宋盼儿和顾瑾之也做了小厮打扮。   他们还买了两斤酱肉,两只烧鸡,一斤清酒,给秦申四和陈煜朝打牙祭。   “让秦太医跟着去,他非说不愿意走动;原想去碰碰陈公子的,又错过了。咱们大吃了一顿,反而轻待了你们。”顾延臻笑着,把东西给他们,“这些,你们填补填补。夜里长,吃酒闲聊打发光阴。”   秦申四忙接了,道了谢。   顾瑾之径直上了自己的船。   顾煊之和顾琇之也跟着上去。   而后,顾琇之不知跟顾瑾之说了什么,顾瑾之就派了她身边的丫鬟,上了搭板往陈煜朝这边来传话。   “七小姐说,夜长无聊,留八少爷跟着作伴,一处说笑。让秦太医和陈少爷先寝了,不用等八少爷。”来说话的丫鬟是葳蕤,活泼伶俐。   秦申四道知道,还说辛苦姑娘。   葳蕤又踩着搭板,回了顾瑾之这边的船上。   一夜风紧,呼啦啦作响,顾瑾之就把祝妈妈、幼荷和葳蕤,都叫到自己的大舱里,点了暖笼,拿着果子猜枚。   谁要是输了,就要说个笑话儿。   顾煊之要是输了,就往顾瑾之怀里钻,顾瑾之只得掏空了心思,替他编个故事出去取笑。   顾琇之也输了几回,故事尽了,也向顾瑾之求救。   顾瑾之只得又掏空心思,想个合时宜的。   最后,反而她得了个满肚子好故事的名头,夜里就得说笑给众人解闷。   走了两日,顾琇之也搬到了顾瑾之的船上,另外一条船索性让给了秦申四和陈公子。   陈公子偶然也会到顾瑾之那边船上说话。   他爱问顾瑾之医理。   他问什么,顾瑾之答什么,每一个医理都能简单说上一通,让陈煜朝感觉学医很容易。   他倒不是那轻狂的,知道顾瑾之说的简单,实则功夫都在暗处。   他赞顾瑾之:“深入浅出,谙熟医理。又博览群书。怪不得什么病到了七小姐手里,都是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顾瑾之不敢夸这种海口。不过,她没有见过的难症却真的挺少。   前世四十多年的从医经验,天南地北的阅历,是这个时空的大夫远远无法比拟的。毕竟这个时空交通不便,而且通讯闭塞,知识不能交流,远处的病患也不能临床救治。   人类的进步,毁了些古老的文明。也添了新的优势。   回到古代,顾瑾之前世积累下来的优势,就更加明显。   “陈公子过誉了。”顾瑾之道。“念了几年书,背了些东西,入不得大家之眼。”   两人相互谦虚了一番。   而后,她和陈公子渐渐熟悉起来,话题也不在拘泥在医理上。   陈公子给她说广西的风土人情。说到酣处,总过些伤感藏匿不住。   宋盼儿见陈公子和顾瑾之来往太过于密切,就每日招顾瑾之到她的船上,让她疏远些陈公子,母女俩一处说话,反而把顾延臻挤到了秦申四那边去了。   船走了十来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又走了一日,船家跟顾延臻说:“天气依旧这般好,风平浪静的。明天下午就能到镇江府。老爷要不要歇一日,舒展舒展?”   坐船的确熬人。   顾延臻问宋盼儿的意思。   除了上次下船吃了一顿,而后再也没有。   宋盼儿嘴巴精贵,吃不惯船上那些东西,很想下船打打牙祭。   她就冲顾延臻点头。   顾延臻道:“那咱们到了镇江府。歇一日吧!”   吃晚饭的时候,顾延臻把到了镇江府下船歇息的事。告诉了陈煜朝和秦申四。   陈煜朝和秦申四很着急早上到京。   可坐了人家的船,总不能驳了人家的话,都笑着说好。   顾琇之和顾煊之听闻可以下船去玩,更是高兴。夜里睡觉的时候,兄弟俩掰着指头数上岸要买什么好吃的。   在船上这些日子,大人熬,孩子更熬。   “想吃胭脂鹅脯……”顾煊之咽着口水说。   顾琇之也被他说得口水起来了,半晌才小声说:“我想吃家里做的红豆糕……”   船上没带新鲜的点心,只有些熏肉、菜蔬。   顾瑾之和祝妈妈等人听了,看着这两小子的馋样儿,都笑了起来。   结果,夜里风雨大作,似龙王暴怒,掀起了千层浪。   船家都把船下了锚,定在河中央,可船身仍是摆动不止,雨点打在船篷上,犀利作响,似在下冰雹。   煊哥儿和琇哥儿都睡不着,兄弟俩一开始还捂住被子,装镇定。   然后船身起伏越来越厉害,两人都吓住,纷纷往顾瑾之那边跑。   顾瑾之就和祝妈妈一起,搂着他们兄弟俩,让他们别怕。   “船会不会翻了?”琇哥儿突然问。   煊哥儿听了,只差要哭。   “嘘!”顾瑾之道,让两个小子别出事,侧耳倾听外面,让祝妈妈也听,“妈妈,是不是有刀剑的声音?”   夹杂在暴雨与波浪滔天声中,隐约有刀剑碰撞……   祝妈妈和煊哥儿、琇哥儿都竖起耳朵听。   结果,什么也没有听见。   “定是风吹桅杆的声音。”祝妈妈肯定道,“没事,没事!咱们带了这点东西,哪里够打劫的?都安心睡吧……”   可顾瑾之就是听到了声音。   她想打开船舱的门去瞧,可惜风雨太大又烈,根本开不了。   祝妈妈也拉住她:“你个姑娘家,怎么这样不怕事?就算你没有听差,也跟咱们没关系……”   “啊!”   祝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清晰又惨痛的呼叫。   顾瑾之一开始想去看情况。当她知道的确出事,就回了船舱,把两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弟弟抱在怀里,目光快速转动着,思量对策。   船身猛然一晃,她感觉有人跳上了她的船。   ——*——*——*——   感谢坐酌泠泠水 、熱戀^^ 、文鷇 、无言yi对 、伊丽沙 、老君新华路730等亲们的打赏。   第四更了,求粉红票!!!   ☆、第068节诛杀   今晚的雨并不大,只是风太急。   坐在船舱里的人,看不到外面,只会感觉到风摇船身,十分惨烈,以为雨也很暴。   秦申四去了顾延臻那边下棋,而后发起大风,他就不好回来,估计还在那边说话。   顾三爷乘坐的那船大,有两个侧舱可以卧。   陈煜朝右眼直跳,总感觉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十几日前他预感有异,心一直都没有放下来。   他也和秦申四商议过,想离开顾家的船,另外租赁一条。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三爷待人热情,并不是虚假。没有正当的理由,他大约会极力挽留。   傍晚说顾三爷说,明日到了镇江府,准备歇一日,陈煜朝心里就有了打算。他到时候借口不舒服,留在镇江府吃药,然后再自己租船北上,和顾家错开。   秦申四和姜通依旧跟着顾家。   到时候,让秦申四和姜通带着证据北上,上书皇帝,他随后就到。   万一出事,他和姜通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姜通是天朝派往安南国的礼部侍郎,他虽然拿着安南国的俸禄,却是天朝的官。   姜通等于朝廷派在安南国的长期钦差,他的话,甚至比陈煜朝的话更有说服力。   陈煜朝哪怕不能自保,也要保住姜通。   “姜大人,我心里很不踏实。”陈煜朝跟姜通说话,“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什么。”   “王爷安心。”姜通劝他,“依老臣所见,王爷此行是隐秘无人知的。”   明慧公主相信陈煜朝。可如何安排陈煜朝北上,成了件棘手的事。   要是重兵护送,难保路上不惹人生疑。   只有陈煜朝和姜通,也是扎眼。   而后。就是顾家上京。   明慧公主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把陈煜朝往顾家船队里一塞,万一有人存心打听,也知道这只船队是顾家三爷的,疑不到陈煜朝头上。   顾家大老爷如今是皇帝身边最红的宠臣,地方上的任何势力,都要忌惮三分。   让陈煜朝和姜通跟着顾家单枪匹马上京,虽然是步险棋,却也是最好的选择。   明慧公主问陈煜朝,敢不敢冒险。陈煜朝答应了。   他当然敢冒险。   安南国地方小,军队不足。   胡氏父子更不敢派大量的人到天朝杀陈煜朝。   所以,追杀陈煜朝的。 一直都是一伙人。   他们大约分了三队,一共五十人左右。   大部分应该埋伏在京城。   路上有人堵截,被陈煜朝杀了十几人。   依着他的判断,在江南找他的,不会再多过三人。   “我倒是不怕。只担心出事,误伤了顾家的人……”陈煜朝叹气。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船身不同寻常。   他放佛听到了吹风刀枪的金鸣声。   他连忙打住了话,让姜通躲到船舱里去。   他拿了长剑,悄悄从船尾出来。   果然,船头落了三个人。劲装结束,就是上次追杀他的那批人余下的。   他们也是分段堵截陈煜朝。   在黄河以南的,只有二十人。   已经被陈煜朝杀得只剩下这三个了。   陈煜朝连忙伏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快速起身,朝船头的刺客甩过去。   风虽大,可是他的臂力更大,匕首就稳稳的。从船尾飞向船头,扎中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心窝。   那人惨叫一声。掉到了河里,多半活不了的。   另外两人,就沿着窄窄的船舷,快步朝陈煜朝奔来。   陈煜朝乃是以静制动,他占了先机。   一剑又刺中了另一个刺客的喉咙。   三个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陈煜朝心里非常镇定,他是稳赢的,只要杀了这个,江南这一路会很安静。   不过,这些人肯定给京城那边传信了,水路是再也不能走的。   剩下的那名刺客知道自己不敌,同伴死了两,他一个人是制服不了陈煜朝的。   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只得先逃到山东去。   山东还有十个同伴,到时候再截杀陈煜朝。   他转身跳上了另一条船,长剑砍船锚的铁链,准备让船顺着大风飘走。   他也无奈。   他们这批从安南国来的刺客,有人擅长水性。   可余下的这位刺客,他不会水。   这也是他为何看到同伴死了,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直接逃跑的原因。   他们划过来的小舟,早就不知道被风浪滚到了哪里去了,他明知这大船笨重,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船锚的铁链很粗,他砍了半天,火光四溅,还是无法砍断。   他焦急万分,陈煜朝已经朝他奔了出来。   眼看着陈煜朝也上了这船,这名刺客只得放弃,转身往船舱里跑。   船舱里倘或有公子小姐,抓住一个先保命再说。   他用力打开了船舱的门,就听到了女人孩子的尖叫声。   刺客很烦这种吵闹声,准备呵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变得更加强烈。   他感觉有人靠近他,脚步轻快,还有半缕馨香。   然后,一双手在他后背重重捏着,他只感觉从脖子之下,骨头放佛被裂开,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袭来。   他吃痛,连呼叫都来不及,眼前一黑,手脚都软了,摊在地上。   然后,陈煜朝也赶了过来。   他一把抓起摊在地上的刺客,长剑捅进去,顺手丢到了河里。   三尺高的风浪,不停将河水往甲板上灌水。   三个刺客解决得并不费劲。   陈煜朝一把关了顾瑾之船舱的门,他自己站在外面,把顾瑾之等人关在里面,让他们别害怕。   姜通听到外面的打斗没了声息,这才敢探出头来。   只见陈煜朝蹲在顾七小姐那船的船头。目光似夜狼,锋锐打量四周,侦探还有没有情况。   看到伸出头来的姜通,他摆摆手,让姜通赶紧躲回去。   而后,他一个人蹲在船头,片刻不敢松弛。   船家已经睡熟,顾延臻那边也歇下,秦申四因为风雨太急,没有回来。歇在顾延臻船的小舱里。   姜通不敢睡,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   陈煜朝迎着风雨,在顾瑾之这船的船头枯坐。守护。   船舱里的顾瑾之姐弟三和妈妈、丫鬟,没人敢出半点声儿。   大家都缩成了一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头除了呼啸的风浪,再无其他声音,顾瑾之才开了船舱的门。   陈煜朝警惕转过身来。   他一直半蹲在船头。   腊月的风。冷得能将人冻成冰棍,加上雨浪,只怕再强的人也扛不住。   顾瑾之低声呵斥:“回船舱去!”   陈煜朝没动,不解看着她。   “回你的船舱去!”顾瑾之声音更加肃然,“还不走,我拿了船篙戳你!”   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得非常认真严肃。   陈煜朝唇角就有了苦笑。   他身上都凉透了,身子有些抖。   再这样冻下去,他自己先僵了。遇到强敌只怕不是对手。   “……我在你这边暖暖就好。”他是怕再出事。   “回你的船舱去!”顾瑾之重重将自己的船舱门关了。   陈煜朝无法,只得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姜通连忙给他寻了干衣裳换下,又把暖笼推给他。   陈煜朝抱着暖笼,一晚上都不敢再睡。   他在回想顾瑾之。   黑暗中,那个刺客好似那么瘫下去了。顾瑾之手里没有任何兵器。她就那么随手一捏,刺客就好像全身被抽了筋骨。   她好像捏的是刺客后颈……   陈煜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心悸:原来大夫也这样厉害吗?大夫的手,比兵器还要厉害吗?   顾瑾之更是一夜未睡。   她两个弟弟吓坏了,兄弟俩瑟瑟发抖了一夜。   倒是顾延臻和宋盼儿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睡得安详。   到了寅时,大风渐渐停住了。   每条船都都兜了半船的水。   刚到卯时,船家就醒了,准备给众人做早膳。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的,顾瑾之听到船家吩咐他们的女人点灯,把外面甲板上的水舀干净。   顾瑾之也点了灯,准备往母亲那边去。   陈煜朝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也急忙从船舱里出来。   她看到顾瑾之吩咐船家架搭板,就一个起身,跃到了顾瑾之面前。   他声音有些哑:“七小姐,我有话跟七小姐说!”   他知道顾瑾之要去跟顾三爷和顾夫人告状。   顾瑾之看着他,眼神没有起伏:“说什么?”   “七小姐,进来再说。”他把顾瑾之往他的船舱里拉。   顾瑾之顺着他的手,进了船舱。   姜通忙出去。   “瑾之,昨夜之事,你不要告诉三爷和夫人,我到了镇江府就自己离开。”陈煜朝望着她,缓缓说道,声音有些萎靡。   他不再喊她七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讳,把她当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希望能得到顾瑾之的谅解。   他知道她的闺名。   顾瑾之的眼神就冷了,带了几分寒魄。   “你离开了,旁人还是记得这几条船,我们怎么办?”顾瑾之声音冷然道,“你还想蹭到镇江府?”   说吧,她起身又要走。   她丝毫不像个小姑娘,吓得啼哭问陈煜朝到底何人。   她冷静又犀利点明利弊。   陈煜朝被她的话说的哑口无言。   的确是,这几条船,已经不能坐了,他一走了之,还是惹了麻烦,应该让顾三爷知道。   只是,应该如何解释呢?   “瑾之……”他眼底有了歉意。   顾瑾之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丝毫不为所动。   陈煜朝没敢再拦他。   他只得跟着顾瑾之,去了顾三爷那边。   ——*——*——*——   感谢草樱 、熱戀^^ 、麦子其 、有女夷光 等亲们的打赏。   多谢众亲的支持,新书粉红票榜,15的春闺已经第一名了。只是和下面的大神差距好小,好有压力啊!亲们还有粉红票吗?   ☆、第069节逐客   宋盼儿等人都被喊了起来。   秦申四也醒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是不是出了事?   陈煜朝一直让秦申四不安,怕他出事。   秦申四也一骨碌爬起来。   宋盼儿和顾延臻穿好了衣裳,急急忙忙顾不上梳洗,就把顾瑾之叫到了船舱。   顾瑾之将昨晚的打斗,一字不落说了一遍,只差添油加醋。   她以为明慧公主万事准备妥当,才把陈煜朝塞到他们船上。哪里知道,居然还是遇到了这等祸头。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变了脸。   “他是个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来刺杀他?莫不是走江湖的?”顾延臻大惊,“你们没受伤吧?煊哥儿和琇哥儿呢?”   “都没事。”顾瑾之道,“闹了一夜,方才睡了。”   宋盼儿和顾延臻这才脸色微缓。   “那姓陈的自己有官司在身上,怎么不提前说?”顾延臻又道,“要是我们知道,提前有个防备,总不至于那么凶险。要是昨晚出了事,他姓陈的万死难抵其罪!我去赶他走。”   宋盼儿心思比顾延臻深些。   她拉了顾延臻,让他悄声。   “明慧公主,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宋盼儿道,“要是公主知道,咱们这样赶走了他,岂不是得罪了公主和元平侯?”   以顾家的门第,明慧公主和元平侯是巴结都来不及的,哪里敢得罪?   “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些?”顾延臻读书多了,就有了些书呆子气,骨气、名节看得很重,不入俗流。   他总觉得宋盼儿有时候很势利、市侩。   宋盼儿白了他一眼。   “娘,依我说。公主定是知道的。您若是不信,拿着秦太医问。他说什么去京都入药,分明是假,只怕送陈公子是真!”顾瑾之给宋盼儿出主意。   宋盼儿拊掌,觉得顾瑾之的主意很好,就让丫鬟去喊了秦申四来。   她自己不出去,让顾延臻去问秦申四。   果然,秦申四支支吾吾的。   宋盼儿在舱里听了,心就凉了半截,公主果然是知道的。   陈公子这人。就不好明着赶走了。   宋盼儿还得依靠明慧公主和元平侯呢。   她巴结都来不及。   公主让她带个人,她就半路把人弄走,公主以后还会跟她亲近吗?   她让顾瑾之和芍药服侍。梳洗了一番。   她眼睛转来转去,在思量如何弄走陈煜朝,又不至于得罪了明慧公主。   等梳洗完毕,她带着顾瑾之去了前舱。   顾延臻脸上怒火烧灼,秦申四满脸的惭愧内疚。陈煜朝脸色不好看。有些阴晦,可能是昨夜未睡的缘故。   “陈公子,听我家姐儿说,昨夜闹了劫难,公子没事吧?”宋盼儿笑着问,脸上反常地露出了几分关切。   顾延臻就怒瞪了陈公子一眼。   “我倒没事。只是惊了七小姐和两位少爷。”陈煜朝声音嘶哑,染了些风寒,鼻子也塞了。   他昨夜在寒风浪雨里坐了半个时辰。   顾延臻就轻哼一声。   秦申四脸上的愧色添重。公主所托。他自然是不敢暴露陈煜朝的身份,总是提心吊胆怕出事。   如今,真的出了事。   不幸中的万幸是,顾家没人受伤。   “什么惊不惊的,小孩子都承不住事。”宋盼儿继续笑着道。“昨日是什么人追公子的?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家大伯如今在京里做官。这沿途的太守衙门,个个都得给几分薄面。要不要让我们家三爷去替公子报官?”   报官都说出来了……   “谢夫人,不用麻烦了。”陈煜朝道,“不过是家里生意上的小事,惹了江湖混子。”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件事,一直不好开口:我最近身子不太好,想到了镇江府就歇几日,调养调养再启程。我素知三爷和夫人好客,总不好开口……”   顾延臻的面容这才缓和了些。   宋盼儿微笑:“要不,我们也陪公子几日?公主托付我们相互照应,总不能丢下公子……”   “不用不用。”陈煜朝忙摆手,“你们上京是赶喜事,别耽误你们才好。”   宋盼儿就不再多言,生怕说多了,人家真的留下来。   他主动说要走的,是最好不过。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人会追杀他?   宋盼儿一开始还想知道,现在,就算非要旁人告诉她,她也不愿意听。高门望族之间的龌龊,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顾家家底不足,宋盼儿惹不起这些事。   他们在延陵府还算有点身份的人家。可到了京城,王公贵族林立,倘或老爷子健在,没有分家,虽然能占个国公府的名头,却事事需受大伯摆布;若老爷子不在,分了家,大伯承爵,他们三房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宋盼儿不愿意回京,除了不想受大伯约束,何尝不是怕后者?   这姓陈的要不是明慧公主的人,宋盼儿早破口训诫了,哪里会这样陪着笑脸说话?   禀明之后,陈煜朝和秦申四回了自己的船。   宋盼儿把顾煊之和顾琇之、顾瑾之都叫到自己的船舱,一刻也不准他们姐弟再离开自己的眼。   昨夜的事,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要是……   宋盼儿打了个寒颤。   “娘,到了镇江府,等秦太医和陈公子下了船,咱们也换船吧?”顾瑾之对母亲说,“万一那伙人还有同伴,又以为陈公子仍在咱们船上,咱们也不得安宁。”   顾延臻和宋盼儿听了,仔细一想,都赞同顾瑾之的话。   “……只是,镇江府咱们又不熟。哪里去找可靠的船家?”顾延臻担心道,“咱们这些船家,都是延陵府素有名声的。可到了镇江府,那些船家知道咱们是外地人,要是存了恶意,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有为恶之徒,佯装摆渡,等客人上了船,接货杀人,欺男霸女。戏文里常有这种故事。   岂知这些话,不是出自生活?   他们匆忙上京,图省事。又想着世道太平,船家皆是熟悉的,只带了一个小厮和管事出门。   如今可怎么是好?   宋盼儿眉头也蹙起来。   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打了大哥的名头,找镇江府的太守衙门里帮个忙。总是可以的吧?”宋盼儿道,“安全为上。”   顾延臻想了想,只得如此。   夫妻俩就把陈煜朝骂了一遍,都是他害的。   当天傍晚,他们就到了镇江府。   停船上岸,秦申四也来告辞。他果然是送陈公子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没有挽留他。   陈煜朝带着姜通和秦申四,上岸自去。   “那些人拦着我,不知姜大人和秦太医。”先找了间客栈落脚。陈煜朝对秦申四和姜通道,“咱们分开走,别被人一网打尽。”   陈煜朝主意已定,不容置喙。   秦申四和姜通就没有再说什么,同意了他的话。大局为重。   第二天一大清楚,姜通和秦申四雇船继续北上。陈煜朝则走大道,雇了辆马车,往北而去。   他们上路的时候,顾家众人还在客栈的梦乡里。   顾瑾之睡得特别熟。   等到半上午,顾延臻才去了太守衙门。   非常凑巧,他在延陵府认识的一个书生,如今在太守衙门做了门客,对镇江府很熟悉,亲自帮他们雇了两条大船。   宋盼儿把孩子们都各自自己船上,就是怕再出事。   下人们坐一船。   整顿好之后,又吃了午膳,下午才慢悠悠从镇江府出发。   一路上常有风雪,走得很慢。   除夕夜的时候,才刚刚到山东境内。   宋盼儿让船家把船停靠,赏了他们和下人每人一个大红包,然后又叫船家上岸,买了好些鸡鸭鱼肉,赏了下人和船家一桌,顾家自己一桌。   “等回了家,娘再给你们做新衣裳。一人做七八身,都补回来。”宋盼儿安慰孩子们说。   孩子们真的没什么失意,他们反而觉得新奇不已。   年年过年的习俗,他们都厌烦了,反而是在船上有趣。   顾琇之的晕船,经过顾瑾之长达半个月的揉按推|拿,已经大好。他吃饭比从前精神多了,每顿都能吃一碗半。   顾煊之就跟他比赛,也吃一碗半。   宋盼儿等人都清减了些,他们兄弟俩却长得胖嘟嘟的,把宋盼儿喜欢不已。   从前瞧着顾琇之怎么都不顺眼,如今却习惯了,觉得这孩子沉默少语,眉宇敦厚,虽然不讨喜,却也不讨厌。   于是,她对着顾琇之,脸上也有了些自然的笑意。   顾琇之就更加开心了,说话声音也有了点底气。   他活泼了些,带着顾煊之也活泼了些。   顾延臻心里的重石,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到了正月初十,终于到了通州。   大堂哥顾辰之亲自带了人在通州接他们。   “我过了初一就来了,生怕错过了。”上次延陵府一行,他和三房的人就亲密了些,见他们也是真的高兴,“哪里知道,你们竟然这么迟才到,让我好生担心。”   顾瑾之等人纷纷热情喊大哥。   下船乘车,正月十四就到了京城。   进城门的时候,顾瑾之撩起车窗帘向外瞧去。   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却闻不到半点熟悉的味道。   连空气都和延陵府不同。   这一刻,顾瑾之很想念延陵府。   葳蕤和幼荷也挤过来瞧。   祝妈妈就笑着,把帘子给她们放下:“都别闹,都别闹!姑娘别牵头!京城地方,可比不得延陵府,规矩多着呢,别叫人笑话了去。”   顾瑾之笑了笑,坐正了身子。   葳蕤和幼荷也吐了吐舌头。   车子很快,就到了成国公府邸的门口。   ——*——*——*——   感谢书友130821195339798 、熱戀^^ 的打赏。   继续求粉红,么么大家!   ☆、第070节猜测   正月的京城,苦寒逼人。   马车进了成国公府,一直到垂花门口。   车帘幕垂垂,似有幽香撩过,隐约是那冰魂玉魄的腊梅。   等马车慢悠悠停下,尚未下车,就听到了嘈嘈切切的笑声。   来迎他们的人不少呢。   等马车停稳,祝妈妈和两个丫鬟先下了车,然后要扶顾瑾之。   顾瑾之就着她们的手,也下了车。   垂花门口,珠围翠绕,满满当当的人,个个脸上轻扬着欢迎的笑意。横眸一扫,顾瑾之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   一走六年,变化太多了。   倒是垂花门右侧一株虬枝攀沿的红梅树,有点印象,顾瑾之还在京里的时候就种了。霜寒下,暗香来。枝头或繁或简,都裹了疏影,风姿绰约。   宋盼儿和顾延臻、煊哥儿、琇哥儿也下了马车。   大家迎上去。   大伯母宁氏站出来,顾瑾之记得她。只是这六年,她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是家务事操心过度吧?   二伯母叶氏,也感觉老了些。   大家上前,各自行礼,就开始相互打量。   顾瑾之和宋盼儿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顾瑾之一家人。   宋盼儿比在京的时候还要水灵白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秋水明媚动人,一掠眉、一流眄,风情自现。   和她一比,京城这些女眷的肤色都有些干。   果然,江南的水土是养人的。   顾延臻没什么变化。   孩子们则大变样。   “天寒地冻的,咱们别这里说话,先进去吧。”大伯母笑着道。   垂花门内的穿堂里,停了好些驯骡小油车,各有婆子牵着。   大家先拥簇顾延臻一家人上了车,然后才各自等车。往大伯母那边去。   顾大夫人这边的花厅,早已熏了暖笼,温暖如春。   顾瑾之带着两个弟弟,跟着母亲坐下。   后面就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   他们是新来的,大家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宋盼儿笑语嫣然和大家说话。   顾延臻并顾瑾之等几人,都比较沉默,含笑听着。   大伯母和二伯母偶然问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一句,他们姐弟就答一句,旁的多余话都没有。   在座有好几个和顾瑾之年纪相仿女孩子,都是二房的堂姐。虽然顾瑾之已经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   她们从进门起就打量顾瑾之,此刻已经没了兴趣。   顾瑾之身量高挑纤细,却一张娃娃脸。眉眼似乎没有张开。清汤挂面的女孩子,对其他女孩子没有半点威胁力。而且她沉默不语的样子,的确有点呆。   几位堂姐模样周正,皆能把顾瑾之比下去。   闲话絮叨了两盏茶的功夫,大伯母道:“你们一路车马劳顿。都累了吧?先回去歇息,明日得空再说话。”   宋盼儿等人就站起来道谢。   他们还是住在原先的静园。   静园在成国公府的西边,紧挨着二伯母的缀芳阁。   正好二伯母和三位堂姐也回房,就跟着一起,又是一群人拥簇着,往静园而来。   静园里。大伯母打发了十几个丫鬟婆子,早已打扫干净,熏了暖笼。   “你也忙。就先回去吧。”大伯母又对二伯母等人说道。   二伯母笑笑,带着三个堂姐,说了些客气话,就先走了。   宋盼儿眼睛毒,细细打量着这院子、屋子。发现庭院的花草都是修建整齐的,新种了腊梅、还有各色花草。皆是从前没有的。而屋子里的用度,皆有岁月磨损的痕迹。   断乎没有他们不在京城,反而往他们院子里种花草的道理。   这应该是有人住的。   宋盼儿就不太高兴。   不过,京城这宅子地方小,人口又众,可怜挤在一起。又想着她在延陵府的宽敞自在,不悦就减轻了些。   做人不能太苛刻了。   “你这院子,二房的珊姐儿和珀姐儿住了三两年。两个孩子都仔细,没有损了房子。我也是前后看过的。”大伯母看见宋盼儿表情有些变化,又知她素来精明,就诚实说了,“你再瞧瞧,哪里不好告诉我,我一并换了。”   家具都是宋盼儿和顾延臻成亲的时候置办的,他们走后,大伯母就将这些收在库房里,听说他们要回来才拿出来。   他们不过是上京喝喜酒,走亲戚一样,宋盼儿何苦招人嫌?   她笑着道:“大嫂不该如此的,让珊姐儿和珀姐儿也跟着折腾。家里有客厢房,我们住客厢房就好了!要孩子们挪来挪去,给你们都添了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大伯母就微微笑了笑:宋盼儿回江南这些年,倒改了那处处不饶人的性格……   不过,要是真的把他们安置在厢房,宋盼儿怕是没这么好说话的。   “原就是你们的院子。”大伯母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还想你们多住些日子,大家一处亲近。”   然后又把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叫进来,跟宋盼儿介绍了一番,剩下的都由宋盼儿安排。   静园是个中等的院子,四间正屋,两边各带了两个小小的耳房。   其中一间是正厅,不能住人,只剩下三间正房了。   宋盼儿夫妻一间,顾瑾之一间,顾煊之和顾琇之一间。   他们的行李,早已送了进来。   等安排好了屋子,各自的下人就开始解包裹,收拾起来。   晚上一处吃饭,就见到了大伯、二伯。   祖父不在家。   顾延臻问:“爹爹哪里去了?不等爹爹用膳?”   “这两日太后娘娘凤体欠和,爹爹在太医院住下,照顾几日。”大伯顾延韬笑着解释。   顾瑾之印象中的大伯,有些冷峻。如今,他反而越来越谦和了。官越大,为人处事反而越发圆滑。   老爷子在太医院伺候,就印证了顾瑾之一家人上京前的猜测。   顾延臻和宋盼儿没有再多问。   二伯顾延焕是父亲三兄弟中最俊美的。长髯飘飘,星眉剑目。   二房的几位堂姐,个个水灵漂亮,多少遗传了二伯的俊美。   吃了顿团圆晚饭,又把家里的叔伯姊妹认了一遍,顾瑾之就全部记下了他们的身份。   第二天就是上元节,家里原本就安排了宴席。   顾瑾之借口身子不舒服,在房里躲清静。结果,两个弟弟学样,都在顾瑾之房里。姐弟三猜枚玩。   大伯母脚不沾地忙着待客,却也留意到了顾瑾之姐弟三的缺席,正要吩咐大堂嫂亲自去请。   宋盼儿知道她这个女儿。倘若她不愿意,出来也是坐着发呆,反而不美。   “……孩子们都虚,坐车累坏了。又是乡下地方来的,有些怯场。”宋盼儿跟大伯母解释。   大伯母就笑:“江南的繁华哪里让京师半点?三弟妹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乡下地方。这是怪我们轻待了你呢……”   然后又对大堂嫂说,“蔓菁,你快去请了你妹妹和两位兄弟来。”   大堂嫂的闺名叫林蔓菁。   宋盼儿又连忙劝住。   最后,大伯母让大堂嫂亲自带了丫鬟婆子,给顾瑾之姐弟送了几碗席面上精致的菜。   上元节闹到了大半夜,宋盼儿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场。还见了好些从前认识的奶奶太太夫人们,   上元节,老爷子依旧没有回府。   到了正月十六。老爷子一大清早就回来了。   顾延臻带着妻儿去行礼,老爷子摆摆手,直接道:“瑾姐儿,跟我进宫一趟。你们都各自散去,我不用服侍的!”   性格还是那么怪。   大伯神色里有了几分讥嘲。   见老爷子带顾瑾之进宫。他又微微蹙眉,不懂老爷子的用意。   宋盼儿眼底却是闪现着难以遏制的狂喜。   这是机会。这是顾瑾之的机会。要是她成功了,也许会有个很好的前程,宋盼儿就少了一样操心的事。   不仅仅是大伯,等老爷子和顾瑾之一走,成国公府其他人也听闻了这件事。   大家各自惊讶,猜测老爷子的用意。   二房的四姑娘顾珊之和五姑娘顾珀之,原本是住在宋盼儿的静园的。   如今,她们都搬回来,住在母亲缀芳阁的耳房里。   她们正在母亲、妹妹一处做着闲话,打听消息的丫鬟说,老爷子今日回府,带着顾瑾之去了宫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五姑娘顾珀之将手里的针线一摔,脸色大变:“娘,是不是有了变故?祖父带着七妹进宫做什么?”   二夫人叶氏也是一肚子的狐惑。   前年腊月,大伯说过,宫里也选佳丽充盈后|宫的,顾家有个名额。大伯自己的独女早已出嫁,二房的四姑娘又订了亲,就悄悄和二爷商议,定了二房的五姑娘顾珀之。   只是,原本去年春上选秀之事,不知道为何,一直拖到了年底都没有动静。   二夫人叶氏打发丈夫去套大伯的口风,被骂了几次,却也知道,选秀改在了今年三月。   这才刚刚到正月,三房就带着姑娘回了京,二房的人已经在想破脑袋猜怎么回事。   最坏的结果,自然是三房的姑娘取代二房的。   可二房的众人都存了份侥幸。   直到现在,顾瑾之被顾老爷子领进了宫,五姑娘顾珀之再也忍不住了。   ——*——*——*——   感谢笨小新 、熱戀^^、sudaez 的打赏。   今天第三更了,泪求粉红票!!!   看着粉红票榜上,春闺和前面的票数差距越来越大,后面的亲又追了上来,被一点点挤下去的感觉,好无助啊!看了几眼榜上的书,我不算最勤快的,却也说得过去吧?码字龟速的15同学,已经是拼了全力的啊,新书期容易患得患失,给点动力和安慰吧亲们!!   ☆、第071节哭泣   顾瑾之跟着老爷子进了宫,宋盼儿就在大夫人处,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见她为了二房三少爷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就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静园。   回来的时候,她心里犹在嘀咕:怎么二嫂那般清净,她房头的长子成亲,她把事情都推给大房?   只因二嫂是继母?这行事,连宋盼儿自己都不如了,怪道叫人不敬重二嫂。   宋盼儿微笑了下,回了院子。   她最近几日,总感觉身子不舒服,累得紧。   她只当是坐车伤了神,并不在意,斜倚在床上打盹。   屋子里熏了暖笼,烧了炕,热的有些闷人。   宋盼儿喊念露倒茶。   结果,却是另一个穿着石榴红绫袄的丫鬟,笑着给她端了杯热茶。   这丫鬟是大夫人派过来的,大约十六七岁,举止沉稳,应是管过事的。她叫慕青,满院子丫鬟婆子都敬重,不是称呼慕青姐姐,就是叫慕青姑娘,鲜有直呼名字的。   宋盼儿就明白,这慕青,原应是大夫人身边一等的丫鬟。宋盼儿是客,大夫人的人,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就微微欠了身子,把茶接过来。   “芍药和念露呢?”宋盼儿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我都回来这半日,也不见她们俩,定是哪里闹去了——乡下来的丫头,真叫人不省心。”   她总是这样自谦。   下面的人都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慕青倒精明伶俐,笑着回道:“两位姐姐吃了饭,说想去园子里走走,难得上京一次,瞧瞧园子的模样好不好,又怕三夫人回来,没人服侍。是我说。三夫人回来,事事我应着,两位姐姐才去的。”   把事揽到了她身上。   宋盼儿素来对身边得力的丫鬟很宽和。她们又是女孩子,年轻心热,想着出去走走也不是大事。   她笑着,继续喝茶,不再说什么。   慕青心里就犯嘀咕:她来这院子当差之前,家里的老婆子们都说,三夫人是个难服侍的,待下人极严。一点错儿也不放过。   慕青也是挺害怕的,万一三夫人挑刺,大夫人为了三夫人的面子。就不得不处置慕青。   她可是好不容易做到了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如今冷眼瞧了两日,三夫人性子的确是开朗些,不似大夫人端庄,也不似二夫人拿乔,是个直爽的人。对待她自己带过来的人。也是亲切和蔼。   和家里那些老婆子们说的完全不像一个人。   正想着,听到了隔壁缀芳阁隐约有哭声。   宋盼儿微怔,继而她眉头一蹙:缀芳阁和这边院子里只隔了两道院墙,那边的哭声这边能听到。那么静园的说话打闹,缀芳阁也是能听见的。   她都快忘了这茬。   真真万事不便。   宋盼儿恨不能立马回延陵府去。   这成国公府,不及他们一家人在延陵府的半个园子大。偏偏住了将近四倍的人,拥挤其何啊!   “谁在哭?”宋盼儿问慕青。   慕青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去瞧瞧?”   她有法子能打听到二房的事。   宋盼儿则想。事不关己。要是叫二房知道了她派人去打听消息,指不定背后怎么念叨她。   她不过是京城走一趟亲戚,干嘛要跟这个、那个的过不去?   可是好奇心作祟,她又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总觉心里不安。被人蒙在鼓里似的。   “二夫人知道,又要怪我多事了……”宋盼儿轻轻笑了笑。   慕青立马道:“我有个干姊妹在二夫人那里服侍。打听点事,不至于能惊动二夫人。”   她能保证不惹事。   宋盼儿这才点点头。   慕青就得令出去了。   她一走,宋盼儿有点后悔:万一这丫头和二房有交情,不能打听真切,反而将宋盼儿的好奇告诉了二房,岂不是叫宋盼儿自取其辱?   正想着,宋盼儿的两个随行丫鬟芍药和念露也回来了。   不过片刻,二房的哭声倏然又加大了。   大家都很好奇。   宋盼儿心里更是痒痒,盼着慕青回来回话。   慕青出门逛了半个时辰,就将事情仔细打听好了。   她没有先回宋盼儿这里,而是去了大夫人那边。   “……五小姐气势汹汹,不知说了些什么,把四小姐和六小姐都惹哭了。二夫人还护着五小姐,帮着说四小姐和六小姐的不是。姊妹俩就越发委屈,哭得可怜。三夫人那边都能听到哭声。”慕青悄声在东次间,和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眉目微拧:“珀姐儿平素强些,焉知不是姊妹分什么吃食、首饰不均,闹起来的?二夫人就把珀姐儿捧在手里,让珊姐儿和琬姐儿处处吃亏。那两个姊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这点事,你也巴巴当事告诉我?”   二房的五姑娘叫顾珀之。   四姑娘叫顾珊之,六姑娘叫顾琬之。   因为二夫人最看重五姑娘,所以三姊妹里,五姑娘最嚣张要强,把四姑娘和六姑娘踩下去。   那四姑娘和六姑娘,也不是怯懦忠厚的,哪里能那么便宜让五姑娘踩?   所以,三个姊妹吵架是常有的。   慕青又是素来机灵,大夫人不明白,怎么这点小事,她巴巴跑来告诉自己?   “不是因为吃食、首饰闹的。”慕青声音更低,“还说到了刚刚回来的七小姐。三夫人让奴婢去打听。因牵扯到七小姐,奴婢就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先禀明了夫人,再回三夫人。”   大夫人眼底就有了几分异色。   说实在说,大夫人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三房突然回京。   当初长子顾辰之从延陵府回来说,三房的人对三少爷成亲之事并不热心,又天高路远。总不能让他们在路上过年,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这才合乎常理。   结果,三房回来了,还拖家带口。却又不像是想长住的,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和几个佣人。   “说了七小姐什么?”大夫人反问。   “说七小姐今早跟老太爷进宫的事……还说什么,七小姐占了五小姐的名分,五小姐要来找咱们大老爷说话。”慕青忐忑,看了眼大夫人的神色。   大夫人听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笑。   她那是讥嘲的笑。   “我当什么事!”大夫人道,“无稽之谈。”   二房是担心三房带着七姑娘进京,是为了取代二房的姑娘。进宫做妃子去。   可大夫人心里清楚得很,大老爷想让家里的侄女进宫,那是为了固宠。二房的五姑娘,出落得楚楚动人。   三房的七姑娘,瞧着憨厚。又稚气未脱。   顾家再缺姑娘,也不会送了七姑娘去。   偏偏二房的人担心起来,一群没见识的。   不过,七姑娘进宫为了什么,大夫人和大老爷同样惊奇不已,他们猜测不出来。   大老爷已经进宫去打听情况了。   “……只说二房的两位姑娘。因为分首饰不均,闹了起来。”大夫人对慕青道,“三夫人也不是省事的。你告诉了她,她就和二房结了怨。”   大夫人不这样吩咐,慕青也会这样息事宁人。   她只是借口询问大夫人,把二房的动态,禀告大夫人一声。   大夫人派她到三夫人的院子里服侍。虽然没有讲明白,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让她细细观察二房、三房的动静。别在大喜日子闹出不愉快来。   听闻三夫人离京之前,和二夫人有过节。   目的达到了,慕青回了静园,照大夫人的意思,把话说了一遍。   宋盼儿不疑有他,抿唇笑。   二房现在的夫人叶氏,是继室。她进门只生了三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   宋盼儿从前和她吵架,就拿这件事攻歼过她。   结果,不出宋盼儿所料,她那三个女儿,外面清秀可人,内里都是草包。   到了傍晚,宋盼儿派了丫鬟去垂花门口,等顾瑾之回来。   可顾瑾之和老爷子都没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回来说:“太后娘娘留瑾姐儿说话,就暂歇在宫里。”   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太后娘娘有疾乃是大忌,不能随便说,只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宁氏知道,家里其他人一概不知。于是,太后娘娘留顾瑾之看病的事,他就简单说成了说话。   他浓眉微拧,心里也是惊诧万分:他进宫的时候,顾瑾之正在给太后娘娘号脉……   难不成老爷子让顾瑾之进京,是治太后娘娘的顽疾?   荒唐!   大老爷的话,在顾家激起了千层浪。   五姑娘当着众人,眼泪止都止不住。   大老爷眼底就多了几分威严。   五姑娘害怕,哭得更厉害,四姑娘和六姑娘只得扶了她出去,饭都没吃。   二老爷和二夫人则愤怒瞪了眼顾延臻和宋盼儿。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闺女的本事,也知道老爷子让顾瑾之进宫的目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二房反应这么大?   就算是太后娘娘喜欢顾瑾之,五姑娘哭什么?   一顿晚饭,吃得很不愉快。   回了房之后,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家里肯定是要送珀姐儿进宫的。否则,听说太后娘娘喜欢瑾姐儿,她哭什么?”   顾延臻不喜欢妄议天家,就道:“咱们心里明白,他们糊涂,让他们哭去,不相干的。你小心祸从口出。”   ——*——*——*——   感谢果然多的妈妈 、熱戀^^ 、xuxuzhing 、爱阅读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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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早上进宫的,只因太后娘娘那边有两位湖广来的神医就诊,顾瑾之和顾世飞就歇在了太医院。和秦微四说话。   到了下午丑正,才宣了他们祖孙进坤宁宫。   可巧太后娘娘吃了药,正在安睡。任何人都不敢打扰。   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又等到了寅正。   太后娘娘醒来,看到是顾老爷子,目光里露出几分欣喜。   顾老爷子说让顾瑾之给她号脉,她只是微微一沉思,就让顾瑾之瞧了。足见她很相信顾老爷子。给顾老爷子极大的面子。   顾瑾之倒也不怕事,笑盈盈跟太后请安。就坐下来号脉。   她还在号脉,皇帝和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进来看望太后,正好撞上。   太后示意他们别出声,别打扰了顾瑾之。   当时皇帝和顾延韬都是错愕不已。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那里号脉,总叫人觉得滑稽。   顾瑾之的脉刚刚号完,皇帝要问她的话,外面的太监进来说:“夏首辅在御书房等陛下,有紧急奏本陈奏。”   皇帝为难看了眼太后。   太后娘娘虚弱道:“皇上且忙去……”   皇帝这才行了礼,带着顾延韬走了出去。   顾瑾之号完脉,自然是不好跟太后娘娘说病情的。   太后娘娘也不相信她,根本没问她看得如何,只是问她:今年几岁了,在家里读了些什么书,说了婆家不曾,进京路上好玩吗等等。   冬日的夜,来的特别早。   太后娘娘知道城里快要宵禁,就让顾瑾之和顾老爷子歇在她的偏殿:“等会儿皇上肯定要问,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就歇在了坤宁宫的偏殿。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他们祖孙刚刚吃了饭坐下,准备商讨下太后的病情,皇帝就叫人来请了。   不在朝上,皇帝换了绣龙纹的青稠袍子,端坐在坤宁宫的西梢间,请了顾世飞和顾瑾之说话。   祖孙俩进屋就跪下,跟皇帝磕头行礼。   “快平身。”皇帝的声音温醇敦厚,很是好听。   顾瑾之自己很快爬起来,还掺了祖父一把。   皇帝瞧着,眼底就有了些淡笑:往年逢年过节,再太后这里也偶然碰到几位王贵贵胄家千金小姐。那些小姐见了皇帝,个个瑟瑟发抖。当然,有时也见过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的。   可是,没一个像顾瑾之这样。她倒不是大方得体,而是……根本就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可怕。   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   还知道搀扶祖父一把,也是个至孝的孩子。   皇帝自己是个至孝之人,也是以孝治天下,他特别喜欢孝顺的人。   他对顾瑾之的行为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   “赐座。”等祖孙俩行了礼,皇帝喊宫人搬了锦杌给他们祖孙坐。   两人又是道谢,坐了下来。   “母后的病,上午从湖广来的钱大夫和莫大夫,都作了诊断,寡人并未叫煎药,还想再听听顾国公的意思。”皇帝轻声道,态度很和蔼。   他母亲病了,对待每个大夫,他的态度都很谦和。   上次顾世飞开了方子,吃了两个月,太后的病情清减了些。咳嗽病却没有完全消除。   到了十月,日子天寒地冻,太后又开始反复。   可能清减些病情,也是不容易的。   这一年多,能让太后的病情轻缓几分的大夫,数不出五位,所以皇帝并没有怪罪顾世飞,而是求他再想想法子。   顾世飞说,他的法子,要等到两个月后。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的法子不知道有没有,只知道他把孙女带进了宫。   皇帝暂时不准备和大夫较劲,他需要他们给他太后救命。   所以。他对待每个大夫都很宽容。要不然,顾世飞带个孩子进宫,皇帝是要发火的。   “老臣一时也想不出法子。”顾世飞声音不卑不亢,好似治不好病,并不是他这个大夫的失职。而是件普通平常的事。   他的心态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太后信他,皇帝也信他。   “老臣这孙女,自幼跟着老臣学医,天赋异禀,她倒是有些见识。”顾世飞指了指顾瑾之。   皇帝的眉头不经意蹙了蹙,而后又轻轻放开。笑着道:“顾小姐可有十岁?这么小就会瞧病,真是异才……”   顾世飞表情不变,一句“谬赞”也没谦虚下。让皇帝心里有了好奇:难不成世上真有超脱凡俗的奇才?   “回陛下,民女今年十二岁整,略通雌黄。愿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效力……”顾瑾之起身,行了一礼,答了话。   皇帝又让她坐下回话:“太后的病。顾小姐可有高见?”   “高见自是不敢当。”顾瑾之笑着道,声音清脆。清晰,“不过,民女倒能猜测到以往大夫和太医的见解和用药……”   皇帝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咳嗽不离肺,或宣肺,或清肺,或戗伐胃气以润肺。药方,左不过橘梗、苏叶,亦或鱼腥草、黄芪,再不过是大贝母。”顾瑾之道。   皇帝脸上露出了惊愕,他难以置信看着顾瑾之。   自从母后染了这怪病,皇帝就请便了名医;太医院的不行,去京城和附近地方找知名大夫;又不行,远走湖广、江南……   药方他更是见过的,病理也听那些大夫分析过无数次。   真的正如顾瑾之所言,全部不离肺,用尽了方法来治肺。   每次的药,也是如顾瑾之所言的这些。   要是再请个新的大夫,他说的方子和病理与以往相同,皇帝都能分辨出好坏来。   这叫久病成医。   没人像顾瑾之这样,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皇帝被她震了一下,心里对她的不信任和成见,一下子减了三分。   “……祖父医术了得,用药不仅仅是从肺入手,还治了咽炎。”顾瑾之断定道。   顾世飞没有开口。他的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   倘或往日只觉得顾瑾之特别自信,那么,今日她这手未卜先知,又是从何而来?   顾老爷子自负见多识广,又气性超脱,仍是被顾瑾之这一番话,震得心神不宁。   皇帝则对顾瑾之说顾老爷子的方子,没多大感触,他只当这祖孙俩谈过的。   可顾瑾之能说出这么一大通,也是前面大夫未提及的。   皇帝心里泛起了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在和他对顾瑾之这个孩子的不信任坐争斗。   “那顾小姐,可有更高明的诊断?”皇帝最终被那丝希望占领了心神。   只要有希望,他就应该给母后试试。   “……前朝医典上,有本阎氏医话。其中,阎氏对有位不知名的大夫‘五脏六腑皆令人咳’,视为缪谈,大肆反驳且嘲笑。我倒以为,阎氏见识浅薄,反而是那位五脏六腑皆令人咳的大夫,有独特卓见。”顾瑾之道。   皇帝不懂医理,就望向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的神色很奇怪。   他似乎想让顾瑾之不要大言不惭,可而后想起什么,神态又敛了下去,继续不动神色。   皇帝就疑惑了:顾瑾之说的,到底对不对?   ——*——*——*——   感谢熱戀^^ 、poppyjj 、文鷇 、凌蕙丛 等亲们的打赏。   第二更了,求粉红票!!粉红票榜又掉了下去,亲们手里还有票的话,再帮15一把吧!   ☆、第073节另辟蹊径   皇帝对医理的了解,也仅仅是因为太后生病,耳濡目染了一些。   顾瑾之说的,他闻所未闻,自然不能判断她是见识超群,还是满嘴胡咧。   他看向了顾家老爷子。   而顾老爷子神态已经恢复了平常,一副世俗之外的超脱,不现喜悲。   “顾小姐请细说。”皇帝只得转脸对顾瑾之道。   “太后娘娘久咳不止,常有胸肋隐痛,是不是?”顾瑾之问。   她问话的时候,就像是对待普通病者家属,语气丝毫没有对君主的敬畏。   皇帝却也被她问得心里大动,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   母后常常说,胸肋时不时作痛。   可每位大夫辩证诊断,也没说过这桩隐情。直到皇帝问,为何会胸肋隐痛,他们才说,乃是久咳所致。   他们的意思是,胸肋疼是久咳而带来的。   而顾瑾之的意思,分明就是胸肋疼乃是久咳的原因,而非结果。   这个辩证,让皇帝心里大震。   这是以前没有的说话。   是不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找到了母后的病因?   这些日子,看着生养他的娘亲病成那样,皇帝的心也一直都提着,每日强打起精神应付朝中大事,心力疲惫。   人说久病无孝子,皇帝则不以为然。   “……五脏六腑皆令人咳。以往的大夫都走了歧路,只当肺乃是咳嗽根本。欲伏其主、必先其因,这是内经上的话,原是没错的。可病因寻错了,药不对症,就久治不愈了。”顾瑾之缓缓道来,“依民女拙见。太后娘娘的病,不是在肺上,而是在肝上。”   皇帝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肝至咳?   他闻所未闻。   这十八个月来,他替母后请了无数的大夫,各种病由都说了一遍,单单没人提过肝伤。   皇帝沉思,没有接话。   顾瑾之就看他。   他微微颔首,示意顾瑾之继续说下去。   “肝主疏泄、司情志。太后娘娘染病,应是酷夏冷热不均,疏泄失主。又因当时碰到了极其为难之事。情志不司,情绪抑郁,乃至肝气郁滞。有言道。肝属木,肺属金,肝木刑金,所以肝热则伤肺津。”顾瑾之又道。   皇帝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每一刻都在变。   或惊讶,或赞同,或欣喜,皆被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尽收眼底。   “不错。”最后,皇帝叹了口气,“发病之前。太后的确有些事……很伤心。只因朕和太后从未想过,当初情绪抑郁可能是病因,所以没跟任何大夫提过。包括顾国公。而顾小姐居然一口道出,足见你是深知病理。朕相信你,只信你!你要治好太后的病!”   一句“只信你”,让顾老爷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脸上,终于有了罕见的淡笑。   “民女定会尽力而为!”顾瑾之回答道。   皇帝就等不得了。让顾瑾之赶紧开方子。   顾瑾之又道了是。   皇帝身边的太监,端了小炕几。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   顾瑾之先向皇帝行礼,然后才坐下来,开始仔细想着方子。   “顾国公,您这孙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虽然还没有吃药,皇帝却已经开始不吝啬褒奖的辞令,狠夸顾瑾之。   顾世飞也笑,道:“老臣也甚欣慰!祖宗保佑,几代才出了个这么个娃儿,有些天赋!”   “不是天赋!”皇帝接口道,“是异才,果真是异才!等母后的病好了,顾国公要跟朕说说,您到底是如何教养顾小姐的。朕很好奇呢。”   顾老爷子恭敬道是。   那边,顾瑾之的方子已经写好了,亲自起身,交到皇帝手里,请皇帝过目。   皇帝也不通医理。   他对身边的太监道:“去喊了秦微四来。”   秦微四乃是如今的太医院提点,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医院值夜。   太监道是忙跑了出去。   皇帝又把方子给顾老爷子看:“顾国公,您也过过目,看看是否稳妥。”   顾老爷子双手捧着接过来,就着灯光看。   “白茅根、麻仁、杏仁、青黛,茵陈……”顾老爷子一个个看了起来,都是清肝平肝的药物。   他看完了,想告诉皇帝,这方没有任何十八反,可以安心用药。   顾瑾之却开口,解释方才陛下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民女授业于祖父,不曾胜之。倘或不是祖父清肺、宣肺而无用,民女也不敢断言就是肝疾。祖父开路,民女拾遗,却得了陛下这样的褒奖,民女当不起的。”   皇帝被她说得哈哈笑起来。   她好似很怕陛下会怪罪她的祖父治病无能。   “顾小姐所言甚是,朕言语不当了!”皇帝哈哈笑起来,心情大好。   顾老爷子却暗暗擦汗。这孩子,居然让皇帝自认有错……   她真是不怕事啊!   岂知伴君如伴虎,怎能这样轻易说皇帝的不是?皇帝夸你,受着就是了,非要替祖父正名做什么?   虽然怪顾瑾之,顾老爷子心里却是异常的暖和。   那股子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酷寒的冬日,放佛有春风吹进了心田。   秦微四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   他先给皇帝跪下磕头,口呼万岁。   “你瞧瞧这方子,可有不妥?”皇帝把药方又交给了秦微四。   秦微四忙爬起来,接过药方仔细看着。   这是副清肝之方,不知道给谁用的。方子没有错,用药攸当,可以安全抓药的。   “陛下,”秦微四拿着这药方,有些疑惑问道,“是哪位主子肝气不畅?”   他也说是清肝的。   皇帝就道:“这是顾小姐给太后开的方子。既然你也说是治肝气不畅的,定是不错的。你亲自去抓药、熬药。然后送进来。”   秦微四进来之前,在门口听到了皇帝说“朕言语不当”,还哈哈大笑,当时他差点摔了一跤,心里大惊:到底是谁能让皇帝大笑,还自嘲说天子言语不当的?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顾世飞。   秦微四能做到太医院提点,除了他的医术,更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这等情况之下,他如何不知道皇帝对这药方的满意?   虽然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满意。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说这是顾小姐给太后开的方子,又笑得那么开怀,自然是认定了这副方子的。   秦微四哪怕心里再有疑惑。也不敢轻露半个字的。   他眼睛余光又扫了一下,隐约看到了一个总角女童。   他忙道是,又给皇帝磕头,疾步去抓药。   等秦微四抓药、熬药的过程中,皇帝又问了顾瑾之很多关于太后的病情。   比如。顾老爷子和其他好几位大夫都让太后轻缓了些,只是过了几日又复发,是因为什么?   “虽然太后娘娘的病,不是因为肺而起。可是久咳伤肺,病上加病,肺阴跟着也受损。”顾瑾之仔细给皇帝解释。“咳嗽,平常人先入为主,都以为是肺气所伤。肺乃是娇脏。而太后娘娘因为久咳,也的确咳伤了肺。   陛下您瞧,咳嗽大部分又因肺而起,太后娘娘久咳又伤了肺。本末倒置,除了肺。谁还能往其他方面去疑?自然都照清肺来治疗了。肺治好了,咳嗽有了短暂的压抑。   然。可肝热不除,病因未消,过不了几日又是咳嗽,又重新伤了肺,就如此循环往复,把太后娘娘的病越来越往歧路上带。”   皇帝听了,止不住的点头。   顾瑾之的解释,让他不通医理的人都听懂了。   都是先前的第一位太医昏聩,把太后的肝热伤肺津当成了风寒来治。结果,太后咳嗽不止,越发伤了肺。   肺的确有病,那么,咳嗽一般又是肺伤,正常人谁又回去想其他方法?   “都是庸医误了太后!”皇帝道,“朕绝不轻饶他。”   然后就要叫人去查,当年把太后的肝热当了风寒治的,到底是谁。   顾瑾之笑着劝他:“陛下,您何不等太后服了药,真的好起来,证实了我的话,再惩罚太医呢?”   到时候太后好了,陛下心情也好了,惩罚太医只怕就成了末事,可能很快就忘了。顾老爷子看了眼顾瑾之,眼底有莫名的情绪。   太后在内殿,突然又低低咳起来。   皇帝和顾老爷子、顾瑾之进去服侍。   大约过了两刻钟,秦微四亲自捧了药来。   太后趁热喝了下来。   药也不是灵丹,一时并未起效。   太后低咳,断断续续的,没什么力气了,咳到了三更天才睡。   陛下回了寝殿,顾瑾之和顾老爷子也去睡了。   第二天,陛下只留下顾瑾之,照看太后,打发顾老爷子回家。从湖广请来的那两位神医,也遣了出宫。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早起在坤宁宫门口跪着,皇帝竟然打发他们到太医院,今早不用再给太后问诊,只让他们在太医院随时侯着,有吩咐的时候才喊他们。   大家都一头雾水。   听闻昨夜秦微四进了坤宁宫,那些太医就纷纷打听:“提点大人,这回是请了哪里来的神医?还是,顾国公在坤宁宫服侍?”   秦微四就把昨晚的事,仔仔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进去之前,听到了皇帝的道歉,已经震吓得心里失衡,而后皇帝又哈哈大笑。最后给了他一张治肝热的方子,让他去抓药煎药。   他一直垂着头,隐约看到了顾世飞和一个女孩子……   他还记得陛下说:顾小姐……   秦微四更是越想越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太后的病,用清肝的方子……   这能行?   秦微四很想去看看太后,只可惜,陛下说太后要静养,坤宁宫他们再也进不去。   ——*——*——*——   感谢 熱戀^^ 、曾韵 、8217542 等亲们的打赏。   第三更了,再泪求粉红票!!   夏梨殿下和熱戀^^ 亲都有提醒我,月底粉红票可能会翻倍,到时候求票更好。其实我知道的。我的小心思是:先求粉红票,暂时占上粉红票榜位置,加大新书的曝光率。   粉红票榜是个很好的推荐位,能让更多的读者亲们注意到这本书。新书嘛,露面的机会真的很重要,我不想错过。趁着大神的读者们还没有发力,所以我们的春闺先占几天位置,等到了月底,咱们的曝光率也达到了,被挤下去也没关系的。   所以我不停喊票,真怕月初就被挤下去。求亲们支持,有票就先砸过来吧!   ☆、第074节许诺   太后喝了顾瑾之开的药,咳嗽了到了三更,缓缓睡熟。   皇帝也回了寝宫。   他只睡了一个更次,四更天就起床,先到太后这里问安,然后准备上朝。   太后也醒了,她往常夜里也只能断断续续睡一个更次。   不过,这次不是咳醒的……   皇帝听了,心里大喜:“顾小姐的药,定是管用的?”   太后苦笑:“这倒未必。当初好几位民间来的神医,也是能让哀家缓了十天半个月,哀家只当也是好了,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就连顾世飞的药,哀家更是报以希望。结果……”   结果,无一不让太后失望。   现在高兴得太早的话,将来会心酸。   太后娘娘被咳嗽折磨得苦不堪言。这一年多来,微弱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不知道抱以多少次希望,又有多少次失望。   她如今虽然愿意尝试各种治疗方法,却只是抱着幸运的心念,不再轻易希望了。   只能能缓解一时半刻,她也是高兴的。   说着,又是微微的低咳。   咳了两声,就停了……   皇帝察觉有些不同:太后往常咳嗽,都要咳十来声,才能缓一缓。这次咳嗽,两声就能停下来。   他心里狂喜。   可太后说的也对,万一又只是临时缓解,岂不是叫太后心里失望难过?皇帝就没有把自己察觉到的异常告诉太后。   太后咳嗽完,继续道:“陛下从湖广请来的那两位神医,跟往常的民间大夫没什么不同。哀家这病,自己都听熟了。他们俩的说辞,不新鲜。打发出去吧。”   皇帝道是。   太后又是咳嗽,这次咳了三声,就停了下来。   皇帝眼底的狂喜又添了一层。   他没有误会。太后每次的咳嗽是短了。   “……从前哀家最信顾世飞,他的方子好,用药也好,真真药到病除。这次却也不济了。”太后道,   “他是个聪明又忠诚的,当年出了事就跑到江南去,不给哀家添麻烦。听闻哀家不好了,又大着胆子回来。这份忠心耿耿,万里挑一的,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不管他医术如何。哀家就让他治。治好了,算哀家的运气;治不好,也是哀家没那福气。不能照顾皇帝了……”   说吧,她又轻轻咳了一声。   仅此一声而已。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皇帝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误解,还是真的好了些,他仍是没敢点破。   他心里大喜,就连连道是。甚至没有留意到太后言语最后的消极。   太后说到顾世飞万里挑一的忠心,“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时,消瘦的眉眼间,有着难以遏制的伤感。   她怕情绪泄露,就微微阖眼养神。   刚刚敲响五更鼓,太监就进来低声禀告说:“顾国公和顾小姐来了。”   他们是知道了皇帝已经在太后这里。才起来服侍的。   皇帝面容带笑,让请进来。   顾瑾之和顾老爷子进来,给皇帝和太后磕头行礼。   “哀家累得慌。太医院那些庸医每日都要进来问诊。哀家陪着他们折腾,着实辛苦。”太后看着顾世飞和顾瑾之,就对皇帝道,“顾国公和顾小姐陪着哀家,今日就别让那些太医进来。让他们都到太医院侯着吧。”   然后又道,“将琼阑殿收拾出来。让顾国公和顾小姐暂住,方便照顾哀家。”   琼阑殿是离坤宁宫最近的宫殿,地方小,也是方便其他王爷进宫给太后请安,留住了出不去,就暂时歇脚的地方。   皇帝道是。   顾老爷子却道:“太后娘娘,老臣这次无功有过。太后和皇上没有责罚,老臣感恩戴德!只是,再无颜面留在宫里服侍。倒是老臣这孙女,有些能耐。她是个小姑娘家,能给太后解闷,不如她留下来服侍太后。”   太后娘娘微讶,目光落在顾瑾之脸上。   顾瑾之眉眼没有长开,瞧着很稚嫩。   可这个稚嫩的孩子,听到祖父说让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她没有半点惧怕或者胆怯,神态安静站在那里。   太后娘娘不免有些好奇。   她是很相信顾世飞的。从前顾世飞还是做太医院提点的时候,对太后娘娘有恩。她现在的信任,是在回报顾世飞的恩情。   所以顾世飞把孙女弄到宫里来服侍,太后娘娘只当他是为了孙女谋个前程,让孙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   太后娘娘也能体谅。   毕竟他们家,不能人人富贵承爵。将来有些儿子孙女的前途,可能不太如意。   借着机会替孙女钻营一把,也是老人的苦心。   太后娘娘从当年的小才人到后来的母仪天下,她的心气度量,比男子还有宽阔。只是生病这段时间,有些情绪失常。她虽然不高兴顾世飞如此行事,却也不怪罪。   只是,将孙女一个人留下来?   万一有事了怎么办你?   太后娘娘又轻轻咳了两三下。   “这倒也好。”皇帝抢先开了口,“顾国公在宫里好些日子了,也辛苦你。你回去歇歇,等太后的病都好了,你再进来请安。”   太后自然不会反驳皇帝的,就笑着点点头。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随时候着,太后倒也不怕。况且顾世飞使尽了法子,他也无能为力了,留下来的确没什么用。   太后想着,却又打量了几眼自己的儿子:居然让顾瑾之这么个小姑娘留下来,这是对太后的病彻底放弃了吗?   倘或这姑娘再大些,太后会疑惑皇帝是不是看上了她。可顾瑾之那么小,能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大概不正常。   皇帝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挺正常的,太后就没有这个担忧。她只疑惑皇帝在敷衍她。   可她病了这么久,皇帝一直仔细服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了性子。   原因,全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太后心里兜兜转转,顾世飞已经行礼告辞。   外面的太监也进来说,该到了上朝的时候。   “你好好服侍太后。要是真的应付不了,就让人去太医院喊人。”皇帝叮嘱顾瑾之。   顾瑾之道是,给皇帝和祖父分别行了礼。   屋子里就只剩下太后和顾瑾之,以及服侍的宫人。   太后拉她到自己床边,笑着问她:“你也懂看病?”   “是!”顾瑾之回答。“昨日夜里,您喝得那药,就是民女开的方子。等会儿让人去太医院拿了药铫子和药材来。民女亲自替太后娘娘熬药。七日过后,太后娘娘的咳嗽就能止住。”   太后娘娘呵呵笑起来。   顾瑾之的话,倒让太后娘娘心里犯暖:她现在最想听的,就是旁人告诉她,她几时能好。   哪怕是假的。   这一年多的病痛折磨。太后娘娘承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假如有人能治好她,她可以倾其所有来回报!   没有经历过,别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只有太后娘娘自己明白。   她是个意志坚强的女人。她进宫只是个才人,却生了长皇子,就是现在的皇帝。那时。她上头有太后、皇后、贵妃等等,她能有本事生下长皇子,除了泼天的好运气。自然也是心思过人的。   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如今长子成了皇帝,幼子庐阳王还是个半痴傻的,她如何能放得下?不论今日的荣华富贵。就是她那半痴傻的幼子庐阳王仲钧,她也是难以割舍的。   假如真的能好。太后是非常愿意给那大夫封王封侯的!   “真的吗?”太后娘娘只当顾瑾之说笑,她也笑着信口道,“你若是治好了哀家,哀家封你做个郡主,如何?”   要是真的能治好,封个郡主,太后都是十二分的愿意。   况且她觉得,顾瑾之不能治好她。   放佛许诺些什么,对方才会更加拼命去努力。太后娘娘行事素来喜欢用利益诱惑人。   当然,她许诺的,都是她肯定能给的,而不是空口白话。   就像她说,她如果好了,愿意给顾瑾之封郡主,这也是她能轻易办到的。   “谢太后!”顾瑾之道。   她语气里既不欣喜,也不忐忑,好似太后说给她一块糖,她轻飘飘道谢,不以为意。   要是旁人,只怕跪下说惶恐,表明自己救治太后绝无利益之心,不要郡主之位等等。   顾瑾之却没有。   说她像孩子吧,她沉稳得骇人;说她不像孩子吧,她又根本不懂权利地位的重量,更不明白太后说封郡主是多大的荣耀。   这孩子,真和太后见过的女孩子不同。   太后娘娘心里这样想,唇角忍不住有些笑。   宫人端了些米粥,顾瑾之接过了,亲手服侍太后娘娘喝粥。   然后太医院那边又送了药来。   顾瑾之又服侍太后喝了碗药。   这是第二剂了……   然后她道:“太后娘娘,民女帮您按按手心脚心,可好?”   太后知道大夫有擅长按穴解痛的,就笑了笑,点点头,心想顾世飞这孙女,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怪不得皇帝都信她。   她微微阖眼,把手伸给顾瑾之。   顾瑾之时而轻、时而重,缓缓替她揉按。   太后娘娘就感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她很快就睡熟了。   等她再醒来,她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她缓慢睁开眼,触目却是金灿灿的暖阳,照在窗棂前的一盆海棠上。   顾瑾之正端着药碗,脚步轻轻走进来。   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瞧见了,上前帮着端了药。   太后娘娘就自己坐了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太后,午正一刻了!”宫女的声音带着哽咽,“太后,您睡了四个时辰呢!”   太后愣住,可喉咙间有些痒,她又咳了几声。   等这几声咳嗽过后,她倏然眼神放空,有些呆滞的模样。   平常她勉强能睡半个时辰。好的时候能睡一个时辰,都是剧烈咳嗽把自己咳醒了……   如今,她睡了四个时辰……虽然不太安稳,有很多的梦魇,梦里也咳嗽过,可……她居然睡了四个时辰!   ——*——*——*——   感谢 熱戀^^ 、13587211515 、bjj375 、紅茶咖啡等亲们的打赏。   推荐好基友的书:《玉琢》,作者坐酌泠泠水,这是一个古代重生女成长为玉雕大师的励志故事,也是一个古代重生女与现代穿越男纠葛的爱情故事。已经完本了,可以直接宰,春闺下面的直通车有连接,喜欢的亲们戳戳!   ☆、第075节喜事   顾瑾之跟着老爷子进宫,最后只有老爷子自己回来,又让成国公府掀起了千层浪,人人心里都起巨大的涟漪。   大家都挠心挠肺的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房的五姑娘则哭得不愿意出门,催促自己的父母去跟大伯闹,质问凭什么把机会换给七姑娘。   二老爷和二夫人却不敢。   他们都怕大老爷。   大夫人却听到了点风声,等大老爷下朝,告诉了大老爷:“……当初我就说,珀姐儿靠不住。什么都没定论呢,她就闹得天下皆知,你还指望她将来能到宫里得宠?不惹事就烧高香吧!”   大老爷顾延韬的眉头也蹙起来。   他知道二房的三个姑娘都不太成器。   五姑娘性格刚烈,自幼就争上游,是个心高好胜的。四姑娘长得俗些,六姑娘胆小怯懦,却又一味愚强。   那两个都还不如五姑娘。   顾延韬自己无妾,只有大夫人宁氏生的一双儿女。他的女儿顾玥之今年二十有二,五年前就嫁到了川宁伯唐家去了。   他是无女儿可用,才矮子里选将军,选中了二房的五姑娘。   哪里知道,因为太后生病,原本定好的选秀之事,拖了一年多,如今还是遥遥无期。   太后的病不好,皇帝连朝事都应接不暇,哪里还有闲心纳美?   “蠢材!”大老爷阴沉着脸骂五姑娘,“不堪重用的东西,幸亏她还没有进宫!这要是进了宫,哪里还把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大老爷送侄女进宫,那是为了跟皇帝更亲近些。   可是这个侄女要是受皇帝的憎恶,岂不是毁了大老爷现在的前程?   这个五姑娘,她还真不如新来的七姑娘!   七姑娘……   大老爷至今都想不起她的模样。她回京之后。大家只在一起吃了顿饭,大老爷只见过她一面,然后就跟着老爷子进宫了。   她不言不语,不似三弟妹宋氏那般八面玲珑,却有些贞静娴雅。从外表来瞧,像老三顾延臻,性格懦软。   “何尝不是?”大夫人叹气道,“我只当她强些,原是不错。平日里无事,也试不出她的深浅。如今您瞧瞧。简直不成体统!”   大老爷深以为然。   七姑娘回京又进宫这两件事,似面照妖镜,把五姑娘照得原形毕露。   “等弄明白爹爹带着瑾姐儿进宫做什么。倘若是好事,还不如索性荐了瑾姐儿去!”大夫人声音压低道,“我是不放心珀姐儿的,她承不住一点事。”   大老爷没有说话。   他微微沉思。   在大夫人处用了午膳,大老爷又往衙门里去。   他很想知道顾瑾之在宫里做什么。   顾老爷子那边问不出来。只得到宫门去打听。   结果,他就听闻皇帝把太医院的众人遣回来,不让他们给太后瞧病,只留了顾国公在坤宁宫服侍。   可是顾国公回了家的啊。   难道……   只留了顾瑾之?   大老爷顾延韬心里疑惑不已。   留顾瑾之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   顾延韬满腹疑问,又回了家。   “你去宋氏那般坐坐,打听打听。”大老爷对大夫人道。   大夫人道是。就往宋盼儿那边来。   尚未进院门,就听到了院子里的笑声。这笑声,二房的缀芳阁估计也能听到。这会子指不定又在多想呢。   大夫人叹气。   这家里,全部都要她一手调治,偏偏下面的妯娌、侄女,没一个是省事的,人人主意都足。   二房和三房这样。迟早要战的。   大夫人进了静园。   宋盼儿正坐在炕上,笑盈盈的;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围了。都在瞧着;屋子中央,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在猜枚,花样百出,惹得宋盼儿和丫鬟婆子都捧腹。   看到大夫人进来,大家才停了。   不用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贴身的。   宋盼儿下炕迎了大夫人,往炕上坐。   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过来给大伯母行礼,也一起回了房。   大夫人就开门见山,拉了宋盼儿的手说:“瑾姐儿还在宫里,我怕你担心,特意来说给你听:瑾姐儿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呢……”   宋盼儿却丝毫不意外,也不担心,笑着道:“爹爹派人和我说了。”   她一点也不好奇女儿在宫里做什么?   或者,她知道?   大夫人心思转动着,问:“盼儿,爹爹还说了什么?听说太后娘娘身体欠和?”   宋盼儿素来喜欢这个大嫂,也知道大嫂虽然主意多,为人处事却都占着公理,也不瞒她:“太后娘娘的确身子不好。瑾姐儿在宫里给太后娘娘瞧病呢。大嫂,您还不知道吧,瑾姐儿跟着爹爹,学了好手艺呢!”   大夫人错愕。   她当然知道顾瑾之在宫里是治病。   只是,难道顾老爷子和宋盼儿都以为,顾瑾之真的能治病?这要是治坏了,全家都性命不保啊!   宋盼儿说话的口气,小心里透出几分喜悦,可见她当真了!   大夫人心里骇然,觉得这事透着邪门。看宋盼儿一脸高兴,还当她女儿真能在太后面前立功呢?   宋盼儿虽然要强些,却也是那么愚昧的啊!   难道在延陵府住傻了?   大夫人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从静园离开了。   大夫人宁氏刚走,宋盼儿就觉得这屋子里空气有些怪,闷得难受。   她胸口直犯恶心。   “开了西边的半扇窗。”宋盼儿对跟前的慕青说,“方才高兴,屋子里站多了人,满屋子浊气。我闷得紧。”   慕青道是,亲自去开了半扇窗。   开了窗,院子里隐约有腊梅想起萦绕。   那气味宋盼儿原本也是喜欢的,如今却怎么也不对劲。   “拿痰盂来!”她急声吩咐丫鬟。   大丫鬟念露就忙端了痰盂给宋盼儿。   宋盼儿干呕了好几口黄口。   这下子。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住了。   芍药端了茶给她漱口:“三夫人,正好老太爷还在府里,奴婢去请来给您瞧瞧?您早上的时候,不也说恶心难受吗?别是水土不服……”   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也在一旁。   她倒心里疑惑,夫人这些症状,怎么那么像有了身子的?   可三夫人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要是有了身子,她自己难道不知道?看她那样子,分明就没忘这上面疑。   祝妈妈是谨慎惯了的,她跟宋盼儿也不是顶亲密。就不敢多嘴。   “……前日夜里,我喝了些金华酒,又吃碗鸭子肉粥。定是胃肠不适。且这京里的水土跟咱们不同,又是一路颠簸,多大事啊?还敢去劳动老太爷!”宋盼儿笑着道。   她心里隐隐也有些担忧,没敢跟丫鬟们说。   她怀顾瑾之和顾煊之的时候,跟这个情况差不多。   可是。她都这把年纪了,再有了身子,简直羞死人!   宋盼儿不想去找老太爷瞧,也是存了份侥幸:千万别是有了身子,她可不想被人说长到短。   要是在延陵府,她自己的地方。倒也无所谓。   偏偏是在京里……   宋盼儿心里烦躁不安,又有些提心吊胆。   大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宋盼儿话里的意思。告诉了大老爷。   大老爷笑出声:“给太后治病?”   他觉得很可笑。   然后他又道,“真不知天高地厚,在乡下地方住久了,井底之蛙!太后娘娘的病,我最是清楚。老爷子都没有看好,反而把瑾姐儿留在宫里。焉知不是老爷子弄了什么秘方。要个干净的女孩子做药引?偏宋氏傻乐呢!”   大夫人被他说得心里直跳。   她眼底有了不忍:“老爷子不是那种人的吧?拿自己亲生孙女……”   “你还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大老爷说起自己的父亲,满口的厌恶,只差啐一口,“治好太后,将是天家的大恩人,一生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老爷子在延陵府六年不动声色,一听太后有疾就立马回来,你当他真的超脱凡尘?”   大夫人没有反驳。   她不相信丈夫的话,却也不顶撞丈夫。   大老爷和老太爷有间隙,大夫人知道的。   他们父子似仇人。   大夫人嫁到顾家三十多年,公婆是怎样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老太爷性格确有怪癖之处,为人却可圈可点。   说弄了偏方,把自己的亲生孙女弄到宫里去害死,老太爷做不出来。   顾瑾之留在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大老爷相信自己的猜测,定是做了药引,只怕回不来了,大夫人则有所保留。   不过,顾老爷子在天家面前有功,好处都在顾家头上,大老爷也受益。   他才不在乎侄女的生死呢,老爷子都能做得出来,他也不介意。   到了第二日,大老爷早早去上朝。   宋盼儿早起,又呕了一回。   这回,她心凉了半截:没跑的,八成是怀了。   顾延臻却吓住了,连忙跑去把老爷子请来,给宋盼儿号脉。   宋盼儿满脸通红,那模样又羞又愧。   顾延臻不明所以,急得不行。   老爷子眼底却有了些平淡的笑:“人丁兴旺,这是大吉之兆,没什么可介怀的。难道你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语里?”   他这话是对宋盼儿说的。   “你房里又要添个孩子了。”老爷子转身又对一脸紧张的顾延臻道。   顾延臻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大喜,只差跳起来,眉眼全是笑。   ——*——*——*——   感谢daxiang8911 、熱戀^^ 、卿卿等亲们的打赏。   第二更了 o(n_n)o~求粉红票。   ☆、第076节争端   宋盼儿身子健朗,胎很稳。   老爷子还是开了味安胎药,让她凡事自己留心。   宋盼儿点头道是。   等老爷子一走,顾延臻就笑嘻嘻往宋盼儿身上凑,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他很开心。   宋盼儿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顾延臻这才真的察觉妻子的异常。   宋盼儿蹙眉,轻轻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我这一把年纪不说,单单咱们上京,原本那些人就揣测咱们什么时候走。如今好了,有了孩子,总不能生在路上吧?”   顾延臻笑起来:“哪里来的一把年纪的话?我瞧着你,比辰哥儿媳妇还有年轻几岁。”   大侄儿顾辰之的媳妇林氏,生来皮肤偏黑,的确不如宋盼儿水灵好看。   宋盼儿就被逗笑。   可玩笑过后,宋盼儿心里又微沉。   难道真的要在京城住到把孩子生下来?   他们的家当都在延陵,如今客居成国公府,样样不便。   这院子原本就小,又紧挨着二房。   这些日子,宋盼儿已经很努力去克制自己,忍让二房的人。再住下来,宋盼儿的情绪迟早要失控的。   跟顾延臻谈,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   宋盼儿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先不说,到时候自有主张。   成国公府原本就地方小,宋盼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又都不是她自己的人,人多口杂,她怀了身孕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大夫人下午又带了补药来看她,还说:“我再拨两个丫鬟给你使唤。要用什么,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宋盼儿道谢。   而二房,就这么临近住着,居然当不知道。二夫人连门都不登,一句客气话也不说,把宋盼儿气得半死。   其实二房那边,也是气得半死。   二夫人三个女儿,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部挤在她那院子里。   静园原先是给四姑娘和五姑娘住的。   二夫人原先盘算着,三房回来,不过是两三个月。挤挤也只是一时不便。   如今,宋盼儿怀着身子,难道这个时候回江南?不可能的。肯定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没个一年是走不了的!   那么,让他们二房一家人,要挤在一起住一年?   二老爷和二夫人夫妻不愿意,孩子们更加不情愿。   “我看三婶就是盘算好了的,赖定了咱们家。要不然。怎么到府里就有了身子?如今赶也赶不走了!”五姑娘顾珀之愤然道,“一家子搅祸精,搅得旁人不得安宁。咱们明明过的好好的,现在全乱了套!都是三哥,成什么亲!”   “他们就在隔壁住着,你声音小些。”四姑娘顾珊之拉妹妹。   “我怕谁!”五姑娘甩开姐姐的手。声音更大了,“难道是我回来占了旁人的房子?难道是我回来进了宫,占了旁人的名分?我凭什么藏着掖着不敢说话?”   二夫人见她越说越大胆放肆。连后面那些话都不顾廉耻说出来,气得心口疼。   “都消停些!”二夫人吼女儿。   五姑娘还是骂骂咧咧。   她的话,很快也传到了宋盼儿和大夫人宁氏耳朵里。   宋盼儿气得额头青筋暴突。   大夫人宁氏,则遣了丫鬟,把五姑娘叫到了大房去。   她让五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厉声训斥她:“谁占了你的房子?那原就是你三叔家的房子。谁又占了你的名分,你有什么名分?”   她声音很严厉。   五姑娘眼泪就落下来。   她并不怕。哭只是一种手段。   “我们都是大姑娘了,总不能挤在爹娘一处吧?”五姑娘抽噎着,还嘴道,“大伯母怎么只骂我,反而不管我们的死活?大伯母住着宽敞院子,不知道我们的艰难……”   居然还编排起大夫人来,一句错也不肯认。   大夫人怒极反笑:“既然家里让你这样委屈,我打发你出门可好?我也是有现成的人家,等你三嫂进了门,我五月就能打发你出门。姑娘挤也只挤这几个月……”   五姑娘一听这话,放声大哭。   大夫人冷眼瞧着她,任她哭。   没过片刻,二夫人就随后追来了。   五姑娘看到她娘来了,哭得更大声,一把扑到二夫人的怀里。   “大嫂,您侄女千错万错,您耐心教导她,她定是都改了的,怎么骂起孩子来?”二夫人声音有些涩。   大夫人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放了茶盅。   她倒也不生气。   妯娌十几年,她对二夫人的性格一清二楚。   “你是哪里听到我骂她?”大夫人反问二夫人。   二夫人语塞。   “我请了珀姐儿来说话,你随后就跟来,这又是哪里的道理?”大夫人声音有些高,透出威严,“晚辈妄议长辈的是非,我就算骂她,又如何骂不得?当初也是你说,晴哥儿成亲,我是家中长辈,你不敢越过我去操持,一切都由我做主。出钱出力的事,就想起我是家中长辈,管教孩子的时候,就骂也骂不得?”   二夫人咬了咬唇,不敢答话。   二月初六成亲的顾晴之,是二房的。   二夫人自己没有儿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偏偏原配留下了晴哥儿。那孩子古怪得很,处处和二夫人作对。   二夫人恨死了他。   如今他成亲,二夫人自然不愿意替他花钱出力。   她就让二老爷跟大老爷和大夫人说,大房才说家主,家里的事理应他们抽头。   老爷子不管事,又没有分家,自然事事听大房的。   大夫人当时也是气了一场。   可到了日子,娶的又是夏首辅的小孙女,人家姑娘出身名门望族。总不能在婚礼上轻待了。   大夫人只得自己操持起来。   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我既然有责任替你娶儿媳妇,就有权利管教你的女儿!   二夫人理亏,支吾了几句,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五姑娘还在抽抽嗒嗒的哭。   “到二月初六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安心呆在屋子里,抄两百篇女诫!倘或写不完,二月初六观礼,你也不能出来。到时候亲戚问。我自有话说你被禁足。”大夫人最后道,“下次再口出恶言,就不是禁足罚抄这样简单的。将来你到了婆家。因恶言被休,全是我的不是了!”   五姑娘就懵了。   还有不到十七八天才二月初六。   这是要罚她闭门抄书半个月呢。   传出去,还不被满屋子的丫鬟下人笑死?   家里的四姑娘和六姑娘,又有话头来取笑了。   她素来好强,如何受得了这委屈?   五姑娘忙给大夫人跪下:“大伯母。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的……”   “我且相信你。”大夫人终于收回了冷峻,慈爱一笑,“这样才是好孩子。回去吧,好好反思。”   说罢,大夫人转身进了内室。   五姑娘求情不成,反而跪了一场。   她愤怒爬起来。恼怒瞪着内室的帘子。   凭什么啊?哄了她这两年,耽误了她的亲事,如今却把三房的姑娘接回来。送到宫里去。   真当她顾珀之是软柿子?   她趁人不备,一下子就钻进了大夫人的内室。   她要把这话一次说清楚,凭什么这样戏耍她?   二夫人没留意,五姑娘已经进去了。   内室就传来五姑娘的大声诘问。   二夫人跺脚,这个不怕事的。赶紧也跟了进去。   尚未撩起帘子,就听到了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五姑娘的脸上。   “目无尊长,没有规矩,无法无天!”大夫人大声呵斥,“顾氏竟养出如此顽劣不孝之女,都是我持家无方!来人,把五姑娘押到祠堂去,在祖宗面前跪着,反思记过!”   二夫人大惊失色。   她要去劝,却被大夫人屋子里的两个粗使婆子反剪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一行丫鬟婆子,冲进了内室,在五姑娘口里塞了麻布,反手将她押着,往祠堂里去。   大夫人自己也跟了去。   二夫人吓得大哭,挣脱了婆子们的手,抱住了大夫人的腿:“大嫂,珀姐儿还小,她不懂事……”   “你也要担上养女不教之名,跟着去跪祠堂?”大夫人又呵斥。   她板起脸来,双眉横卧,颇有威严。   二夫人忙松了手,呜呜哭起来。   宋盼儿到了夜里才听说,二房的五姑娘被大夫人罚跪祠堂的事。   她对顾延臻道:“你瞧瞧,咱们是来给二房的晴哥儿送礼的,结果呢?咱们住着自己的院子,还要被珀姐儿骂,生怕咱们不走。难道咱们是分了出去的吗?当年二房千推万阻,不肯跟着老爷子南下,咱们才去的。怎么如今到成了咱们的不是?”   她一肚子气,并没有因为五姑娘跪祠堂而消。   哪怕要在京都产子,宋盼儿也是绝对不会住在成国公府的。   她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等气?   “三夫人,二夫人来看您了。”正在气头上,外面的念露突然进来道。   二夫人迫于大夫人的压力,拎了药材来给宋盼儿赔罪。   “别让她进门!”宋盼儿道。   念露就有了几分为难。   总不能让二夫人站在外面吧?   入了夜的京城,冻死人的。   “何必呢?”顾延臻是个好老人,“一家人,万事以和为贵。她既然低头,你就给个台阶让她下。”   “想得美!”宋盼儿冷哼,“我这辈子,谁给我过这等气受?我要是咽得下去,就不是延陵宋氏了!”   想着,看到桌上的茶壶。   宋盼儿倒了满满一杯热茶,快步走了出去。   顾延臻想拦都来不及了。   他忙去追宋盼儿,就听到门口二夫人的尖叫声:“哎哟!”   宋盼儿兜头泼了她一脸的热茶。   ——*——*——*——   感谢熱戀^^ 、瑪莎 、云霞霓裳 、猜猜我是谁吖 、xiao迷shuo 、mcj221 、md12 等亲们的打赏。   第三更了,亲们看的顺眼,就粉红票一张支持下吧,么么大家!   ☆、第077节瘥愈   顾瑾之在宫里,不知家里的情况,她更不知母亲有喜。   只是每夜都梦到母亲。   特别是昨夜,她做了长长的梦。   自从她出生,将近十三年,她还从未离开宋盼儿这么久,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梦里有她在现代的生活,也有在这个时空里的。梦中的自己,都是年幼的时候,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娘亲。   可那女人转过来的,都是宋盼儿一张美目流眄、笑盈盈的脸。   前世母亲的样子,全部被宋盼儿代替了。   醒来之后,顾瑾之睁着眼睛发呆,努力想前世生母的模样。可总只能想到一个淡淡的轮廓,放佛前世生母的周身被白雾笼罩,影影绰绰的。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温柔,是什么样子,顾瑾之都忘了……   或者是,顾瑾之前世就没记住过。   是不孝,还是亲情淡薄?   她怅然舒了口气。   可是她知道,宋盼儿正在家里,翘首以待等她回去。然后欣喜拉着她,哈哈大笑,眉宇飞扬着喜悦,能顾瑾之心田都暖融融的,她唇角就微微翘了翘。   小宫女听到内殿的动静,就进来服侍顾瑾之起床。   “太后娘娘那边醒了么?”顾瑾之问小宫女。   小宫女恭敬回答:“还不曾。不过皇上已经到了……”   刚敲四更鼓,窗上却透出了几分光辉。   月色如水,琼花洒落天地间,映照得白昼般的清晰。   皇帝每日五更初上朝,四更就要起来,到太后这里请安问候。   想做个明君,也够累的……   每日皇帝来。顾瑾之就要过去。他总有耐心询问太后的病情。   小宫女服侍顾瑾之梳洗了一番,往坤宁宫去了。月色明亮,小宫女只带了盏小明角宫灯。   皇帝穿着龙袍,打扮妥帖,等太后醒了请安就直接上朝。   顾瑾之跪下给他行礼。   他笑着,让顾瑾之平身,然后又问:“成姑姑说,太后昨夜只在咳了两次。亥初就寝的,亥正咳了一次,咳过之后没半盏茶的功夫又睡了;而后就一直睡着。丑初在梦里咳了五六声。这是往常从来没有过的……”   顾瑾之给太后用药,已经四天了。   太后断断续续的咳嗽,渐渐缓了些。不似以前那么强烈;到了第三天,白日一声没咳,太后娘娘、皇帝和满宫的贵人都欢喜不已;昨日是第四天,夜里也不怎咳了。   从前都是夜里咳得更厉害,根本无法安睡。   皇帝的高兴是难以形容的。   从前有位太医。也治好过太后娘娘,那也是喝了半个月的药之后,才渐渐好些。   顾瑾之这药不过才喝了四天,已经有了如此成效。   太后娘娘昨日还对皇帝说:“胸肋一直疼得紧,每个大夫都说是咳嗽所致。有几次咳嗽真被他们治好了,可胸肋疼未缓。如今。哀家这胸肋先是不痛了,胸口也不那么闷。从前哪怕是缓解了片刻,夜里也是咳嗽不停。睡不着。如今梦里也咳,哀家是知道的,可想睡……”   皇帝知道,这是痊愈的症状。   “瑾之,朕该如何谢你?”皇帝笑着问。语气分外真诚,他是真的想用尽方法感谢顾瑾之的。   这两天。太后微缓了些,就不再叫顾瑾之为顾小姐,而是问了她的闺名。听说她叫瑾之,太后和皇帝都说名字好听,都直呼其名了。   这般荣耀,除了公主和几位亲王家的郡主,旁人是享受不起的。   如今,居然落到了顾瑾之头上。   “太后说了都重赏民女的。”顾瑾之道,“皇上再赏,别重了太后娘娘的就成。”   皇帝微愣。   他以为顾瑾之肯定会说,为太后尽力是本分,不需要赏赐。   不成想,她真不客气呢。   不过,也是她应得的。   皇帝就笑起来,心情极好。   “好!”皇帝道,“等太后赏过了,朕再赏。”   然后才让顾瑾之坐下,仔细又询问了太后的病情。   “……先平肝火。肝热平息,肺自然肃清。太后娘娘原本是小疾,只是拖得太久,就得一步步慢慢来。皇上放心,药都是民女亲自煎,绝不耽误了太后的病情。”顾瑾之道。   皇帝就点点头。   外头的太监进来说,该到了上朝的时辰。   而太后尚未醒。   太后今日的睡眠特别好,皇帝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就吩咐顾瑾之和成姑姑用心服侍太后,他上朝去了。   皇帝刚走没半盏茶的功夫,太后就醒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笑着对身边的几个女官笑着说:“好痛快!哀家好似酷夏渴急,喝了盏凉蜜茶,全身都舒泰!这一觉睡得真美。哀家都快忘了美美睡上一觉是什么滋味了!瑾之呢?”   “瑾姑娘在偏殿,给太后熬药呢。说太后醒了,就能吃了。”成姑姑笑着回答。   太后点点头。   顾瑾之一再强调,煎药也是有讲究的。她自己开的药方,她自己煎,药效最好,谁也帮不上忙。   偏殿里已经专门设了药炉,偶然还有药香飘进来……   太后只得随了她去。   女官们就服侍太后娘娘起身。   梳洗一番,穿戴好了之后,顾瑾之用红漆托盘端了药碗进来。   成姑姑忙上前接了,端到太后面前。   顾瑾之也上前行礼。   她一脑门子汗,熬药弄得脸上有了块灰迹。太后娘娘让她平身,把她拉到身边,掏出帕子替她擦了脸上的灰,笑着道:“知道你孝顺哀家,也不必如此。弄得跟叫花子似的,哪里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居然和顾瑾之开玩笑。   满屋子的女官都附和着笑起来。   成姑姑就默默记在心里。她十三岁进宫,已经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十五年。太后娘娘没有生过公主。所以成姑姑从未见待那位姑娘这般亲热。   如此替姑娘擦脸,还拿着取笑,真真是头一回。   “回太后,瑾之不是大家闺秀,只是延陵府来的小家碧玉。”顾瑾之笑着回答。   太后娘娘佯装吃惊:“哪里碧玉了?哀家怎么瞧着,像个要饭的?”   说罢,她自己先大笑起来。   满殿的人都捂住嘴低笑。   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太后娘娘的笑声了。坤宁宫的这些宫人们,几乎要忘了太后从前也是个宽和温醇的,而不是病中那个喜怒无常的老太婆……   说笑了一回。药也亮了些,太后娘娘就喝了下去。   而后,宫人们排了早膳。   太后携了顾瑾之的手。两人一同吃了早膳。   宫里的膳食,被外头做的要强很多。不过,到底是古代饮食,作料不及后世,滋味再好也是有限的。在顾瑾之尝来。不过如此。   她随着太后,吃了个八成饱。   太后娘娘倒是吃得开怀。   吃了饭,她居然想去御花园走走。   “自从哀家染了这病,太后先说是风寒,不能惊风的,不让出门。而后。又是越来越厉害,哀家已经一年半没出这宫门了。瑾之,你陪着哀家去走走……”太后娘娘对顾瑾之道。又对成姑姑说,“去取了斗篷来,哀家要出去看看。”   成姑姑大惊。   虽然逢了春,可外头仍是苦寒烈风,吹得骨头都能散了架。   太后娘娘这咳嗽。刚刚好些,最是不经风寒的。   她忙跪下去:“太后。外头冷得紧,您凤体要紧。不如等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再出去逛逛。如今除了腊梅,御花园里也没有旁的花儿草儿的……”   太后却很坚决。   她道:“哀家难道没见过花草?哀家只是想出去走走……”   成姑姑见劝不住,就一个人给顾瑾之递眼色。   顾瑾之倒笑了笑,道:“穿得厚实些,走走没关系的。太后娘娘的病,跟风寒不相干,吹点风不要紧。”   太后娘娘眼角的笑更浓了。   成姑姑无法,只得寻了见厚实的斗篷,又寻出了观音兜,又拿了手笼,烧了小手炉。   色色准备齐全,外头碧穹万里无云,虽然有刺骨寒风,可升起的日头照在身上,又是有缕温暖。   顾瑾之和成姑姑左右搀扶着太后娘娘,出了坤宁宫。   太后到底病得时间久了,没走几步,就累得心慌,她大口喘气。   成姑姑提心吊胆的,听到太后喘气就忙道:“太后,回去吧?明日再出去瞧……”   太后娘娘停顿了一下,虽然不甘心,还是点点头:“在屋子里坐着不知道,出来走走,才觉得腿脚都是软的。等调养些日子,有了些劲儿再来逛吧。”   然后又有顾瑾之和成姑姑搀扶着,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乃是中宫,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   前几日太后娘娘病清减了些的消息传出去,已经在宫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目光全部在坤宁宫上。   如今太后出门,一下子轰动了六宫,虽然只走了几步。   皇帝下朝,太监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太后出了坤宁宫,沿着宫墙走了几步,又回去了。   皇帝大惊:才好些,这是做什么?冻着又添了病重,可如何是好?   他急急忙忙往坤宁宫赶。   刚刚进内殿,就听到了太后的笑声。   皇帝只感觉自己提着的心,倏然归位了。   他眼睛发涩:一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再听到了母后的笑声。   ——*——*——*——   感谢熱戀^^ 、老君新华路730 、小院子 等亲们的打赏。   ☆、第078节陪伴   太后的咳嗽渐渐止住。   喝药到了第六日,日夜都不再咳了。   皇帝又夸了顾瑾之好几遍。   太后娘娘也是拉着她,索性琼阑殿也不叫住了,直接让她歇在坤宁宫里。   每日太后睡前,顾瑾之都要替她按揉手心脚心。   于是,她每夜睡得格外香甜。   太后就对皇帝道:“皇上往后就不用四更天起床,多睡一个更次,五更初起来上朝吧。哀家这几日睡得好,等皇上下了朝,哀家才能醒……”   语气里满是轻快愉悦,还拉着坐在她身边顾瑾之的手。   除了自己小时候、幼弟仲钧,皇帝还没见母亲这样疼过谁。   他也开心,道是。   可这一年多,习惯了四更天,到了时辰自己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皇帝穿戴好,用了早膳,又往坤宁宫去。   太后没醒,顾瑾之倒是起来熬药了。   皇帝就跟她说了几句话。   她回答虽然恭敬,可皇帝感觉不到自己平常听到的战战兢兢,或小心翼翼。不知不觉,他说话也变得随意。   和顾瑾之聊天,他觉得很轻松。   皇帝想要轻松聊天,是很很难的事。   他想平易近人,可旁人不会忘了他高高在下,手掌天下生死。他越是亲近,旁人就会越猜测他的深层用意。   最后,谈话都是索然无味的。   反而是顾瑾之,让皇帝没有这种感觉。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皇帝心想。   年纪小,对世事看的少,心里保存着那份最天然的纯真,不知道帝王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把皇帝当成普通人。   每个人都会得陇望蜀。   真让皇帝去做个普通人。他一定不愿意。   当他是天子,顾瑾之却视若普通时,他心里居然美滋滋的。   “……多小?”他站在药炉旁边,看着顾瑾之蹲着看药,就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   顾瑾之说,很小的时候。   皇帝瞧着她,现在也不过十来岁,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很小的时候,是多小。   顾瑾之则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满了十岁之后。十岁之前,在家里幼学念书。十岁一过,幼学里不要我了。只得回来,跟着祖父念书。”   皇帝则微微错愕。   他失笑:“你现在多大?”   “满了十二,今年八月十五满十三。”顾瑾之道。   皇帝就又是一讶,狠狠打量了她几眼。   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谭贵妃和先皇后一起进他的太子府。姊妹俩都是刚满十三岁。可那时候,皇帝也不觉得她们年幼,一眼望去,乃是两个娉婷娇媚的女子。   而后的张妃、苏嫔、董贵人和陆贵人,都是十四五岁到他府上的。   没一个像顾瑾之这样的……   这样的小。   像个孩子!   皇帝还当她不满十岁呢。   顾瑾之弄好了药炉,站起身来。皇帝就在她旁边。倏然就感觉有钗环映入眼帘。   他没有低头。   顾瑾之的头顶,居然能到皇帝的视线之内。   皇帝中等偏上的个子。   这样一看,顾瑾之个子挺高的啊!   皇帝不由伸手。往她头上一比划,个子居然能到皇帝的耳根处。   在女子中,这就算比较高的啊?   顾瑾之就抬眸,不解看着他。   皇帝就笑了笑。   外面太监进来说,该上朝了。   皇帝叮嘱顾瑾之:“好好照顾太后。”   顾瑾之道是。   太后睡到了辰初一刻才醒。   醒来之后。梳洗一番,用了早膳。喝了药,卧在炕上和顾瑾之两个说话。   她问顾瑾之,江南是不是真的像说书的人讲得那般有趣好玩?   “是挺好的玩……”顾瑾之道。   她虽然不怎么出门,可是宋盼儿喜欢热闹。每次逛回来,都要跟身边的人念上几天,顾瑾之听熟了。   她就把江南元宵观灯、中和探春、清明郊游、上巳临水、六六归宁、七夕乞巧、中秋赏月、冬日围炉品茶等等,一并说给太后娘娘听。   太后乃是京都出身,她没有到过江南,这些风俗玩乐皆不知道。   顾瑾之说得有详细有趣,她竟然听得愣住了,让顾瑾之说了半上午。   中午一起吃了饭,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   起来之后,咳嗽了两声,让太后娘娘心头大惊,问:“是不是反复了?”   顾瑾之笑着,道:“应该不是。睡着的时候,这屋子里笼了地炕,火气重些,有点咽喉干,不碍事。”   太后是吓怕了,仍心有余悸。   顾瑾之道:“民女再给您把把脉。”   太后娘娘道好,把手伸给了顾瑾之。   把脉之后,的确没有反复之证。   太后娘娘仍不安心,可咳嗽那几声,再无复发,她才安心下来。下午,顾瑾之又跟她说延陵府的风俗人情,直到晚膳的时候。   又过了两日,太后再也没有咳嗽了。   皇帝知道是大好了,就问顾瑾之:“太后的药,还要用多久?”   “再用上九剂,每日一剂,顾肝护肝,使肝气不再发作。”顾瑾之道。   皇帝和太后都非常信任她了,点点头说好。   顾瑾之一开始就说,用药七日,咳嗽就会止住。结果,一点也不差。她跟其他大夫不同,她总能一口肯定具体的药剂,又说的非常准,一剂不差。   这点,让皇帝和太后对她信任非常。   虽然他们还是不知道顾瑾之的医术从何而来。   “母后,谭贵妃和张妃等人,都想来给母后请安。”皇帝见太后大好了,就道,“二弟和六弟也问上书问什么时候能再来探望母后,大皇子几个,也想来请安。”   皇帝的先皇后。和谭贵妃是双胞胎姊妹。   新帝二年,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先皇后病逝,只剩下了大皇子一根独苗。   原是打算再过两年令封皇后的。哪里知道,半年后,太后重病,后|宫琐事就全部耽误下来,由谭贵妃暂掌六宫。   太后生病之后,心情不济,很烦有人在跟前。   那些后妃甚至远道而来的南昌王、庐阳王,都只能每个月初一。来见一面。   如今,还没到初一。   皇帝是很高兴,才想着家里团圆。都来给太后问安。   太后想了想,道:“仲林和仲钧还没有走?”   南昌王仲林,并非太后亲生,只是从小养在太后身边的;庐阳王仲钧,则是太后的第二子。自幼就痴傻。   太后病了,庐阳王进宫之后,哭得可怜。   一个十三岁的王爷,七尺男儿,哭成那样,太后既难过又心痛。更怕儿子的傻名声越传越甚。她病中,没有精力再教导他,只得让皇帝打发他们回去。让太后病好了再来。   哪里知道,这两兄弟不肯走。   其实太后何尝不挂念庐阳王仲钧?   可不知道坊间哪里来的传言,说太后偏爱庐阳王,当年若不是庐阳王痴傻,早已辅佐他登了九五之位。   这是无稽之谈。   太后是怕皇帝心里存了疙瘩。信以为真,会迫害庐阳王。就忍住心疼,疏远庐阳王,把他封地封到了安徽去,远离京师。   这样,皇帝对他的介怀,也许会少些。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既疼皇帝,也疼庐阳王。可自古皇家无恩情。要是不小心过了头,就会给庐阳王带来杀身之祸。   明知庐阳王在京城,明明非常想儿子,太后也只是例行见了他一面。   “还没有。”皇帝笑着答道,“两人都说,等母后病好了,他们才能安心回封地。如今都在各自的王府住了。朕特许他们,等母后痊愈再回去。”   南昌王和庐阳王,都在京师有宅子。   太后却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皇帝是真心还是试探。   因为坊间有那些诛心的谣言,太后就不得不小心。   她狠心说道:“哀家已经好了。皇上派人去告诉南昌王和庐阳王一声,让他们兄弟俩回去吧!有了封地的王爷,没有特诏常住京师,成何体统?偏偏他们又是和皇帝最亲的兄弟,叫其他王爷如何想?打发他们,今日就启程返回封地!”   皇帝目光微闪,道是。   等皇帝一走,太后有些疲惫。   皇家的母慈子孝,都必须维持一个普通的底线和平衡。   一旦谁僭越,将来翻脸无情的。   太后不得不小心。   皇帝虽然口口声声让两位王爷进宫来,可听到太后不见他们,还打发他们回封地,他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看看,再孝顺的儿子,也有试探的时候。   顾瑾之瞧着太后和皇帝,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微微垂了眼睑。她放佛看到了自己前世的生活,一股子莫名的疲惫感夜涌上心头。   她知道这种累。   日子缓缓的,到了二月初一。   顾瑾之进宫已经半个月了。   太后的久咳证也算彻底安定下来。   顾瑾之就跟太后道:“太后已经大愈,不需民女再服侍。民女想回家去,再过几日就是堂兄的婚期。”   太后微愣,她有点舍不得顾瑾之。   顿了顿,太后才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服侍哀家。哀家仍是不放心,你再陪哀家两日,初三回家去,可好?”   顾瑾之道是。   当天晚夕,皇帝来请安,太后就把顾瑾之要回去的话,说给了皇帝听。   “当初哀家答应,等她治好了哀家,封她做个郡主,断乎不好食言的。”太后笑着道,“是皇帝下圣旨,还是哀家下懿旨?”   ——*——*——*——   感谢熱戀^^ 、iwowoi 、mmxx105 、文鷇 等亲们的打赏。   第二更了,求粉红票o(n_n)o~   ☆、第079节贵妃   太后和皇帝说封顾瑾之为郡主的时候,因事关机密,内殿里一个人也不曾留,只是母子交心。   太后的意思,是想让皇帝下圣旨,封了顾瑾之为郡主,给予最高的封赏。虽然封号上是郡主,却是皇帝下旨,地位与公主并头。   太后再收她为义女。   别说她是顾国公的孙女,又聪明机灵,单单她救治好了太后长达一年半的顽疾,就是本朝最大的功臣。   她要是个男人,封王授地都不为过的。   顾家祖孙两代有大功于太后本人,太后再不报答,真的会遭老天爷的厌弃了。   皇帝听完太后的话,却眉头轻蹙,没有接口。   太后微惑,目光询问看着儿子。   “母后,宫里贵妃之位,尚欠一人,不如让瑾之进宫吧?”皇帝倏然道。   太后大惊。   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听到了这话。顾瑾之瞧在小小的,模样稚嫩,太后以为皇帝只会当她是晚辈。   哪里知道,皇帝居然起了这个心思!   她的儿子这是怎么了?   “她还是个孩子,只怕信水未至。按照祖制,她是无法入宫的啊。”太后道。   宫里选妃,定是要来过葵水的,否则无法生育,真是本朝的祖制。   皇帝神色平常,没半点不好意思,道:“朕喜欢和她说话。她又是医术超群,留在宫里伺候母后,朕也安心操持国事,少些后顾之忧。她已经十三岁,信水也不过这两年。养两年有什么关系?朕宫里妃子贵人,足有五人,暂不缺人服侍朕。”   这话。倒说得头头在理。   太后也不知从哪一句反驳好。   “宫里总比外头好,样样尊贵。她那样的人,也当得起。”皇帝又道,“母后喜欢她,朕也喜欢她,养在身边,只当多个人逗趣,母后也开怀些。朕瞧着母后这些日子,气色好,笑声也好。朕听了心里也踏实……”   的确如此。   顾瑾之跟太后说外面的事,条理清晰,妙趣横生。太后听了。有种亲临其境的感觉。   她是非常喜欢顾瑾之的。   能留在宫里,每日一处说笑,太后心情也好。   可……   顾瑾之会不会愿意呢?   太后想起自己,抛却父母家人,远离闺中密友。进入这冷森森的地方,开始了争权夺势、承担家族兴旺的攀爬,心里就有些凉。   她年轻时也觉得,能母仪天下,提携家族,是女人最大的成功了。   如今。她身为太后,心却疲惫。   帝王之家,称孤道寡。有多少恩情断送埋葬?   太后对顾瑾之,不仅仅是喜欢和欣赏,更有感恩。所以,她不愿意把顾瑾之也囚禁此地。   可皇帝说了这话,太后就不知该如此反驳了。   皇帝是太后之子。却是天下之主。皇帝乃人主,太后是人臣。虽然皇帝奉先思孝。太后却不敢乱了君臣礼仪。   “皇上所言,句句至孝。”太后最后叹了口气,“一切由皇上做主。”   皇帝唇角就有了淡淡的笑。   他起身告辞,正好遇到了顾瑾之往太后那边来。   她手里端了碗,不知装着什么,竟有淡淡清香。   她给皇帝行礼。   皇帝虚扶了她,问:“这是什么?不是说太后的药不用再喝了吗?”   “这是药粥。”顾瑾之解释,“润肺滋补的。太后娘娘病了一年多,身子虽然有保养,终究亏损了些。民女做了些药膳……”   皇帝就点点头,夸她孝顺。   他转身离开了。   顾瑾之端着药粥,进了内殿。   太后神色有些恹恹的,坐在炕上打盹。   顾瑾之脚步放重。   太后娘娘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是顾瑾之,她眼神先是一闪,继而笑起来。   顾瑾之就端了药粥上前,给她喝:“……味道可能差些,却是最滋补阴虚的。我已经把方子交给了成姑姑。我先做两日,教会了成姑姑。等我回家去了,成姑姑就每晚给您做。您睡前半个时辰吃了,吃上两个月,腿脚比年轻时还有力气……”   她还有两天就要出宫了。   虽然她没说什么,可太后看得出,她眉宇间洋溢着几分喜悦和期盼。   她很想走了。   太后心里委顿,不舍就涌上心头。   顾瑾之把药膳端到了太后手里。   暖暖的,药香四溢,吃到口中有点微苦,却也隐约透出几分清香。   太后一勺一勺慢慢喝粥,夸了句很好吃,然后和顾瑾之说话:“瑾之,你到哀家身边服侍这半个多月,哀家一直病着,也没问问你,家里兄弟姊妹几个,爹娘可好?”   顾瑾之就笑了笑。   那种笑容,温馨又甜蜜。   “家里都好。怕太后烦,就没提过。”顾瑾之笑着道。   “哀家不怕烦。哀家喜欢听瑾之说话。”太后笑着道,“你跟哀家说说你家里的事?有姐妹吗,小时候姊妹经常拌嘴吗?”   太后娘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小时候也是闹得不可开交,经常一点小事吵起来。   母亲不准她们姊妹失和,她们吵起来,少不得要挨顿骂。   那时候相互怨恨。   如今太后想起了,心里最温暖的,却是那时候……   “没有同胞姊妹,有几个堂姐。只是我六岁上,跟着祖父父母去了延陵府,跟堂姐们不得见面,拌嘴自是没有的。”顾瑾之声音徐徐,轻柔又温暖,感染着太后的心,“有两个弟弟。九岁的是庶弟,七岁的是胞弟。他们俩都生的弱些,不调皮,总爱围着我说话。”   太后听着,心绪被顾瑾之带动。目光里有了份怅然,似乎在回忆往事。   “……娘亲她最是疼我,当宝贝一样捧着。她性格又好强,万事护着我,我在家凡事都不操心的。”顾瑾之又道,“爹爹还在念书,他一直没考中进士。可他不是那埋头苦读的,经常借口出去玩几日,然后就带好吃的给我们……”   太后也被她说得噗嗤一声笑。   “延陵是乡下地方,规矩少。人情冷暖最是温馨快活的。”顾瑾之又笑着道,“我和爹娘只是上京送礼。等三堂兄成亲后,仍回延陵府去……”   太后眼眸不由一黯。   从顾瑾之的语态里。又观她平素为人,波澜不惊的小女子,有着岁月沉淀的安静和平和,不图荣华富贵,只求安逸自在。   倒很想太后现在的心情。   所以。顾瑾之的话,特别能引起太后的共鸣。太后觉得,顾瑾之勾勒的,就是太后如今最奢望的。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心态竟和一个看尽了繁华的太后相似呢?   太后心里大赞,同时又觉得难过。   她口口声声都在说。回延陵府去,回延陵府去……   要是知道回不去,她该多伤心啊?   要是知道即将要离开将她捧在掌心的父母。她又是如何的不舍?   太后一时间情绪低落,一碗粥勉强喝了大半碗,就放下了。   “你也去歇了吧,哀家要就寝了。”太后叹了口气。   顾瑾之道是,退了下去。   太后有点异常。而且肯定跟她有关。   顾瑾之心头有疑惑闪过。   她想了想到底哪里不对劲,然后明白过来:皇帝来请安之后。和太后在内殿说了半晌的话,太后就有点情绪失常。   天家的事,顾瑾之不想妄加猜测。   她回到自己的偏殿,洗漱一番就睡了。   那边,太后心思重,到了二更天仍是醒着。   成姑姑以为太后旧疾又犯,忙喊了顾瑾之,让她去瞧瞧。   顾瑾之进来的时候,太后就失笑。   “您心里有事放不下。”顾瑾之断言道,“太后娘娘,凡事都有造化,各人皆有命。您如今身子要紧,思令神虚、令神苦,您应该万事不过心的。”   太后又是一笑。   她脸上始终有点压抑。   她方才还想到了幼子仲钧。除了上次见一面,至今没有见过,明日仲钧就要离京了。   太后既想念儿子,又为顾瑾之难过。两件事掺在一起,心情很不好。   “瑾之说的是。”太后微微笑,“你去睡吧。”   “我帮您揉按掌心、脚心,您安心睡。”顾瑾之说着,就坐到了太后床上。   太后不以为忤,笑着说好。   不一会儿,她的脚心就在顾瑾之的揉按之下暖和起来,人也渐渐疲惫了。   等顾瑾之再回到自己的偏殿时,外头刮起了大风。   半夜的时候,洋洋洒洒,下了满夜的春雪。   早起,仍是搓棉扯絮般,漫天飞舞。   皇帝叫人摘了三支红梅,用玻璃梅瓶装着,让小太监送了太后两支;用又美人耸肩的梅瓶装了,送给顾瑾之一支。   扑鼻浓香,靡丽艳骨,顾瑾之很喜欢。   她前世活了那么久,心总没有少女的轻盈,所以她从来不会往男女情事上去思考旁人的举止。   皇帝送了腊梅来,她也只当是感谢她救治好了太后。   她也喜欢梅,秾丽温馨,插在屋子里,满屋子香气萦绕。   陪着太后用了早膳,太后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饭毕,太后把顾瑾之叫到了内殿,遣了满屋子人,要和她说悄悄话。   ——*——*——*——   感谢xiao迷shuo 、熱戀^^ 、云霞霓裳、daxiang8911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0节赏赐   太后的寝殿,陈设简易又不失品格,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有淡淡熏香暗绕。   顾瑾之坐在太后面前的小锦杌上,帮太后轻轻揉按掌心。她的手劲不轻不重的,太后周身渐渐暖融融的。   内殿里没有其他人。   太后却久久不曾开口,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顾瑾之也不觉得怪异,安静替太后按着,等待太后开口。   她这份沉静,倒是非常适合内|宫生活。内宫的女子,狠要在心里,柔要在外头。像顾瑾之这样,凡事不现形色,很不错。   太后的心,这才好受了些。   她终于道:“瑾之,哀家早先提过,你若能治好了哀家,哀家自有重赏。”   顾瑾之笑了笑,轻声道:“太后福寿安康,就是瑾之最大的赏赐了……”   她心里却在嘀咕,她的赏只怕有了变故。当初太后是说,治好了太后,封顾瑾之做郡主。   说得很明确,太后不可能忘了的。   如今,她只说,“有重赏”。   有重赏,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怎样个重法,没有具体的衡量,标准只在个人心中。   “好孩子!”太后听了顾瑾之的话,笑了起来,“嘴真甜,哀家就喜欢听你说话。这几日哀家总想,要是离了你,哀家这心里只怕空落落的……”   “瑾之也舍不得太后。”顾瑾之道,手里的揉按不停。   太后又是一笑。   “……哀家也跟皇上说了,分外舍不得你。皇上就说,六宫中,祖制应设贵妃二人,如今正缺一人。皇帝登基不过四年,先是薨了皇后。而后没过一年,又是哀家重病。六宫就只有从前太子府带过来的老人,没有添佳丽,也冷清得很。”哀家笑着道,语气里很荣耀,“哀家就向皇上进言,一品贵妃既空着,不如选了瑾之……”   顾瑾之听了,手里用劲倏然大了一下。   不过一下,她又恢复了正常。用力均匀替太后揉按。   太后心里就思量:她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愿意的话,一进宫就是一品贵妃。这是极大的光宗耀祖机会。能做到一品贵妃,除非诞下皇子,或者出身功臣之家。   顾瑾之治好了太后,一下子就平步青云,她若是愿意。怎么也不高兴高兴?反正沉静似水?   她若是不愿意,那就更加沉静得骇人了。   反正太后猜不透顾瑾之的心思。   “瑾之,哀家同你说话呢?”太后笑着提醒她。   顾瑾之也轻轻笑了笑:“太后,瑾之能进宫来给太后治病,一是祖父举荐大胆,让小小幼童入宫门;二是陛下信任。不拘一格降人才。否则,瑾之再也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给太后尽孝。太后娘娘倘若要谢瑾之。瑾之是无福承受的!”   这就是不愿意的。   太后微讶。   不愿意,要是旁的小姑娘,早急了。   太后平日观察顾瑾之,心里早已预料她不愿意。   “傻孩子,给你什么。你就受着,什么承受不起?”太后呵呵笑起来。她只当顾瑾之谦虚,“贵妃之位空虚已久,哀家也盼着有人进来,给皇上开枝散叶,也盼着有个知冷知热的儿媳妇,给哀家作伴。”   皇帝是金口玉言说过的,没有更改的道理。   顾瑾之哪怕不愿意,也只得入宫的。   太后娘娘虽然心疼她,却也不敢为了她,违逆皇帝的天威,只能在顾瑾之面前,极力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能进宫做一品贵妃,这是泼天的恩情,顾家也一下子跻身显赫权贵。   等她再诞下皇子,皇上大概就会封赏她的父兄,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是大部分梦寐以求的吧?   哪怕顾瑾之不愿意,顾家其他人,定是十二分的喜欢。   顾瑾之眼角有了抹若有若无的笑。太后难道以为,皇帝让顾瑾之进宫,是看上了顾瑾之?   她倒不这样天真。   “瑾之尚未及笄呢,太后!”顾瑾之笑着道,“我家里有好几个年纪大些,又生的艳丽懂事的堂姐。太后,您帮着向陛下进言,不如令选了我的堂姐吧?太后娘娘也说要感谢瑾之的……”   既然是感谢她,就依了她的心愿吧。   后面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太后却是错愕。太后是真没想到,顾瑾之敢如此顶撞,甚是有些强势,让太后收回成命。   顾瑾之是真的不知道天家的威严吗?   太后一时间踌躇,不知该接什么。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成姑姑的声音:“太后,南昌王和庐阳王,来看太后了……”   太后心里一喜,忙站起来,只差快步奔出去。   可走了两步,她又疑惑:昨日不是就让皇帝遣了他们回去,怎么今日还是进宫了?   是皇帝挽留他们,还是他们执意不肯走?   要是真的念着儿时兄弟情,违背皇帝的心意,就真的太傻了!   太后的心渐渐凉下去,她的脚步缓了下来,有点软。   顾瑾之忙上前,搀扶了她。   太后就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手。   两人一共从内殿出来。   皇帝也在,亲自带着庐阳王和南昌王给来太后请安。   正在正殿的中央,一个穿着茄色灰狐皮袍子、外罩了掐金挖云海龙皮褂子、束着玄色腰封的,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幼子仲钧吗?   太后眼睛有些湿。   她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就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手。   顾瑾之也回握,用了握住了太后的手。太后就感觉有力气从掌心传来,她的心倏然安定了不少。   看到太后出来,庐阳王大叫:“母后,母后!”   说着,就要扑向太后。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旁边的南昌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先给母后请安,别不懂规矩。”   庐阳王就嘟嘴,有些失落。   太后笑着,冲他们兄弟笑了笑。   她先给皇帝行了君臣之礼,才坐到了鸾位上。   皇帝和两位王爷,行了家礼。   “不是让你们回藩地去?”太后板起脸孔,眉目严肃,“如今。哀家的话也是不中用的?”   南昌王仲林连忙跪下来,给太后磕头:“母后凤体有恙,儿臣不能日夜服侍。已是不孝。岂敢母后未愈就擅自离开的?”   太后脸色更沉:“咱们是母子,可生在帝王之家。藩王不得久居京师,这是规矩。为了母子小情,不顾大义,这是何道理!”   她说得声色俱厉。可顾瑾之在她身边,看到她的手一直在抖。   她的心,大概也是很疼的。   这些话,都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就笑着,上前一步道:“母后息怒,您身子要紧。是朕留了二弟和六弟的。原本他们是要昨日回去。可朕念着他们一片孝心,怎么不见见母后?就特意招了他们进宫。都是朕的不是,母后若是生气。就骂朕吧。”   太后听着,脸色立马就转好了。   她笑了道:“倒是哀家病糊涂了,错怪了他们兄弟。仲林,快起身,让母后瞧瞧你。”   南昌王这才从地上起来。   整个过程中。庐阳王都傻傻的,没有跟着跪下。而是盯着太后身边的顾瑾之,使劲打量。   南昌王爬起来,正要说几句吉祥的话,庐阳王突然大声道:“小七,小七!”   他认出了顾瑾之。   顾瑾之抬眸,就看到了一张白皙俊朗的脸。他的无关,精致得似完美的雕塑,只是眉宇间,不见顾瑾之熟悉的那股子冷峻和算计,而是多了份纯净和憨厚。   皇帝在场,大声煊赫就失了君臣礼仪。   可是庐阳王还是喊了。   他一喊,又直指顾瑾之,大家的目光就全部落在顾瑾之身上。   皇帝目光微转。   “小七!”庐阳王犹不自知,大喜着要上前,然后还拉南昌王看,“二哥,是小七!”   太后见他这样,去了庐阳这三年,越发傻气了,心里疼痛不已。   这是她捧在心尖养大的儿子……   可到底,天不随人愿啊。   “六弟,你认识瑾之?”皇帝笑着开口问。   太后也露出一副慈爱不解的模样,看着庐阳王。   庐阳王连连点头,而后又摇头:“我认识小七!我到京城来的时候,见过小七。母后,母后,我要小七!”   好似看到了很好的玩具,想要收在怀里。   小孩子都是这样,看到什么,就喜欢什么,就想占为己有。   太后脸色神色微动。   庐阳王已经不顾皇帝和太后,上前就拉了顾瑾之的手,真怕她再跑了:“小七,你跟我玩!”   皇帝瞧着,眸光微闪,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   他对庐阳王道:“六弟,你若是喜欢小七,皇兄把她赐给你,可好?”   庐阳王不懂“赐给”是什么意思,只当是想千兰一样,日夜服侍他,连声说好。   “母后,瑾之这次立了大功,朕这两日都在琢磨,如何感谢她。”皇帝笑着,“不如封了她做了庐阳王妃吧?”   太后愕然。   而后,她心里倏然明白了什么。   太后在心里失笑:病了这么久,她还真的不顾世事,居然以为皇帝上看上了顾瑾之,才想纳她做妃……   只是,为什么要赐给仲钧?   太后心口又是一闷。   站在一旁的南昌王,脸色也变化莫测。   ——*——*——*——   感谢 等亲们的打赏。   肯定不会进宫的啦……因、因为15同学不会写宫斗戏o(╯□╰)o(多么痛的领悟啊泪)。早起看书的亲们,满意的话,就粉红票支持下哟。粉红票多多,15的动力就多多啊。泣求粉红票!   ☆、第081节追忆   太后说封顾瑾之做郡主、皇帝说让顾瑾之做皇贵妃,都是背后说的。   算数不算数,看时局和他们的心情。   而现在,皇帝一句“庐阳王妃”,却是在大庭广众,当着太后、南昌王和坤宁宫满院子的宫女太监。   皇帝一言九鼎,如今,是不可能再更改的。   庐阳王不懂何事,美滋滋的;太后娘娘微微沉思,她在想皇帝前后变化的缘故;南昌王心里也有思量,脸色不怎么自然,努力忍着。   顾瑾之的手被庐阳王紧紧拉着。   她就反握了庐阳王的手,牵着他,慢步走到了台阶之下,拉着庐阳王给皇帝跪下:“谢主隆恩。”   她磕头说。   庐阳王也连忙磕头,说谢主隆恩。   两人一直牵着手,似对金童玉女,敛衽款拜。仲钧容貌出众,风姿绰约,是个极美的男子;顾瑾之眉目清秀,虽在外貌上让不及仲钧秀美,可落落大方,竟有皇家公主所不及的仪态。   太后心头倏然一热。   这倒是极好的事,虽然不知道皇帝的用意是什么。   顾瑾之医术好,能妙手回春,也许将来她能治好仲钧?   她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说话,不卑不亢,比一般的世家女子都强百般,竟有当过家做过主的模样,很懂事,她跟着仲钧去安徽,能帮仲钧操持家务,太后也不用担心仲钧被人诓骗了去。   且,太后说皇帝要封她做贵妃的时候,她不愿意,居然有让太后去反驳皇帝的意思,这是个心里主意分明,又不怕事的女子,有她照顾仲钧。放佛太后亲临。   太后也觉得甚好。   她就微微笑起来。   皇帝开口了,顾瑾之也答应了,太后心里更是满意,只是庐阳王仲钧,仍不太明白到底要做什么。   他只像捡个玩偶,喜欢得不得了,一刻也不愿意松手,傻笑粘着顾瑾之。   顾瑾之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想起儿时的琐事。   她和前世丈夫朱仲钧,认识在这个年纪。那时候朱仲钧。是班上最漂亮的男生,比女生的脸庞还要漂亮;也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更是人缘最好的。   他也是那班高干子弟里。家里地位最高的。   所以,念初中的顾瑾之,和朱仲钧是同桌,从来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嫁给那样的男子。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事事平庸,性格随和。是个普通至极的。   后来,她的潜能被爷爷激发,在中医号脉、观色上,颇有天赋。可和朱仲钧相比,她仍是平凡渺小。   初中毕业,朱仲钧就出国念书去了。顾瑾之也从来没想试图联系曾经的同桌。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会有交集。   她念高中,有个喜欢她的学长。   后来。顾瑾之遵从爷爷的话,留在国内念中医,那个学长出国;再后来,她中医炉火纯青,爷爷就让她兼学西医。取众家所长,她也出国。   那时候。就和学长在一起。   学成归来,她不在是一个人,带着已经是她男朋友的学长。   男友家里也是从政,父母和顾家皆是认识的。两个孩子相好,两边都满意。   顾瑾之都快要做新娘了。   那时候的心情,真的很美。眼前不管是冰凉的手术台,还是枯燥的书籍,她都能看到繁花似海。   他们的婚期,定在了一年之后。   顾瑾之什么都准备好了,婚纱也从澳洲早早运来,她偷偷试穿了好几次呢……   却在婚礼的半年前,男友家里出事,犯了大的政治错误,男友的父母都被审查。   一时间,人人避之不及。   从政的人家,立场的选择非常重要。一旦选择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干净。   男友求顾家帮忙,而顾瑾之的父母和大伯、二伯,全部拒绝他,甚至不肯和他见面。   那时候,顾瑾之看着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孩子,孤独又无力的背景,她抱着他,哭得厉害。   第二天,母亲就跟她说,让她把定亲戒指还给男友,和他一刀两断。再这样牵扯,顾家都要被男友家的风波卷入。   如今男友家是墙倒众人推,顾家原本就跟他们家交情不算最深,自然不准备替他们家顶雷。   父母、两个伯伯、伯母甚至跟她关系最好的三堂姐,都劝她和男友断开关系。   顾瑾之那时候才二十五岁,她茫然面对人生的第一次狂风暴雨。   她不知道坚持下去的后果,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人一下子就枯瘦了下去。父母逼她,叔伯堂姐也帮忙逼她……   她依赖生存的亲情,全部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孤独坚持着她的原则、她的良心、她的爱情……   最后,祖父跟她说,人,不能和全世界争。那个男孩家里,是保不住了,他们家犯得是政治错误,已经没有回头路的。顾家搭进去都不行。   既然如此,何必把顾家搭进去?   爱情、亲情,有冲突的时候,需要选择一个。   祖父的话,成了压死顾瑾之爱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瑾之就和男友分手了。   后来,他们家的确是毁了,男友父亲判了枪决。   那个男孩子,再也没找过顾瑾之。   顾瑾之也没有找过他。   两年之后,事情平息,她和朱仲钧相亲。等大家走后,留下和她朱仲钧,朱仲钧突然说:“我以为,等事情过去了,你肯定会跟钱詹去美国。”   钱詹,就是顾瑾之的前男友。   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如坐针毡。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幼时同学,长着完美无瑕的脸,笑容倜傥雍容,偏偏说出来的话。恶毒直戳人心。   他眼波流转着狡黠,似把整个世界和顾瑾之都掌控,任他戏耍。   顾瑾之狼狈窜逃。   她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没用的人。后来,她是被朱仲钧逼着成长的。一步步,逼着她抛弃祖父教给她的良知、善意,终于和朱仲钧一样,成为一个掌控旁人生死的人。   只是,到了那个程度,他们也反目成仇了……   再看到眼前这个傻小子。顾瑾之前世经历过的一切,都翻江倒海涌上心头。她竟又一次回想到了念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朱仲钧还只是个聪明过人的男同学。顾瑾之更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   可眼前的男子,一样绝艳的容颜,却再也不是那个擅长算计的朱仲钧。顾瑾之自己,也没了当初的那份纯净心境。   她又要和这个男子成亲了。   顾瑾之想,前世的缘。不管算良缘还是孽缘,都没有尽吧?   要不然,两世夫妻,到底是怎么修成的?   谢了恩,太后和皇帝都很高兴。   庐阳王也高兴。   顾瑾之心里平静得很。   她没有不愿。   事情定了下来,皇帝就南昌王道:“二弟。你要喝了六弟的喜酒,再回去。”   南昌王连忙道是,额头却也细汗。   等六弟的喜酒……   虽说是赐婚。却也要合八字、选良辰。这姑娘年纪小,说不定折腾就是一两年。   皇帝的目的,就是让他和六弟在京中住上两年?   南昌王别的不担心,他只担心他的护卫。   每个藩王,都可以有三支护卫军。每支护卫军。人数从三千到两万不等。只要养得起,可以养很多。   有些藩王的藩地贫瘠。三支护卫军,每支养三千人,只养九千。   庐阳王和南昌王的藩地最是富饶,他们兄弟俩,各自养了六万护卫军。   南昌王的护卫军,南昌王自己的门客做都指挥使;而庐阳王的护卫军,是太后的侄儿做了都指挥使。   其他藩王的护卫军,都是朝廷派的都指挥使   南昌王的幕僚多次说过,他和庐阳王的护卫军多,原是为了防御考虑,可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假如是个警惕忌惮的人,这两支护卫军,只怕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南昌王一直被幕僚的话,记在心上。   皇帝借着太后的病,将他们招进京城,南昌王不得不来。   他在京城住了半年,等太后的病好,或者驾崩。   如今呢,太后是好了,皇帝又想出新招留他。   他任何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倘若他强行要回去,只怕会被冠上谋逆之心;他若是留个一两年,他的护卫军只怕要改换主子了。   南昌王可不想自己的护卫军被皇帝的人做了都指挥使。   他掌心有汗。   庐阳王则根本不知道担心,笑嘻嘻的,一脸高兴。   散了之后,皇帝留南昌王和庐阳王在宫里,住在琼阑殿,陪伴太后几日。   皇帝去了御书房,找了礼部的人,让他们开始准备庐阳王的婚礼。   “顾小姐至今不满十三岁,礼数要周全。等她及笄,才正式行礼。”皇帝吩咐礼部的尚书,“具体如何行事,你们商议好。”   然后又找了户部尚书,“成国公顾家的七小姐,因有功于太后,赏金子五百斤。”   户部管天下财粮。   听了皇帝这话,户部尚书微讶:以往只有立了大功封侯的时候,才会有这么重的赏钱,顾小姐做什么了,赏这么多钱?   不过,如今天下太平了三十多年,富饶,国库充盈,五百斤金子虽然很多,却也拿得出。   户部尚书连连道是。   ——*——*——*——   感谢daxiang8911 、jojo8129 、朱老咪 、m洛可可 、红颜思雪00 、叶浣心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2节回家   礼部和户部的人告退,皇帝独坐御书房,眼睛有些涩。   这几日太后病情好转,皇帝终于松了口气。   他往日下朝之后,必先到太后跟前服侍,已成了习惯。   这几日不用服侍,他就借机打个盹。   这些日子睡得有点多,常有眼睛干涩,睡得少反而不曾。   他轻轻揉了揉睛明穴,就舒缓了些。   桌上又一道尚未写完的圣旨,是给顾瑾之封贵妃的。如今是用不着了,皇帝就轻轻叠起来,放到了一旁。   没了顾瑾之,他又该用什么方法抬高顾家,让顾家成为与谭家和元平侯府齐头的权贵望族呢?   顾瑾之治活了太后,皇帝又成心要拉拢顾家,才抬举她做一品贵妃。否则,顾家一没有功勋,二来顾瑾之没有诞下皇子,没有大的德行于后|宫,最多只能封个贵人。   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皇帝有些头疼。   虽说边疆这些年安静平和,朝廷也百官清廉,并无奸佞横行,狼虎满街。   可皇帝新践祚,朝中老臣欺幼主,是不可避免的。登基这四年多来,朝中局势渐渐露出弊端。   为首的,一个是元平侯,一个是谭家。   元平侯乃是明慧公主的独子,素有战功,又在兵部任尚书,如今门生遍朝野,已有党同伐异的趋势。虽然他做的隐蔽,不敢公然嚣张,却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皇帝瞧着却心惊。   元平侯和明慧公主母子,对皇帝有拥立之功,这等老臣不能处置,否则皇帝要落下恩将仇报的恶名,朝中人人自危。恐怕局势不稳。   皇帝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元平侯姜梁一日日声威浩大起来……   另外就是先皇后的娘家——章和侯谭氏,也让皇帝担忧。谭老爷子做过首辅。如今虽不在其位,却门生耳目遍布朝野。现任的夏首辅,也是谭老爷子得意弟子。   夏首辅好几次隐约透出,想让皇帝封了谭后生的、五岁的长皇子为太子。   皇帝都以太后欠安,要去坤宁宫服侍,而打断了夏首辅的提议。   又有几位大臣,条陈请封先皇后的胞妹谭贵妃为皇后。   如此一来,谭家声望更重。   谭家和元平侯一文一武称霸朝堂,任由他们下去。总有一日,皇帝的权势就形同虚设了。   皇帝根基未稳,忠心耿耿的大臣不多。所以他不敢贸然去打破朝中局势,只得从里头一点点渗透瓦解。   他想抬举一个新的望族,打破现有的桎梏。   东阁大学士顾延韬,就是皇帝看重的人。   还记得当年,皇帝仍是太子的时候。西山围猎,一只羚羊被追得逼到了山崖边,中了七八箭,然后失足掉了下来,却挂在半山腰的古松上。   先皇说算了,不要了。太危险。不好拿的。   然后大家都走了。   皇帝站在那里,看了半晌。   顾延韬凑过来问:“太子,您是不是想要那只羚羊?”   皇帝就点点头。   他当然想要。可是山坡太陡,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羚羊显然已死,一动不动挂在那里,要是去拿。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在犹豫。   顾延韬却撩起衣摆,拉着小山坡小树丫和短草。就那么铤而走险,帮着太子拿回了那只羚羊。   他居然最后安全回来了。   先皇和皇帝都很高兴,当面夸赞了顾延韬勇猛。虽是文官,却又武将魄力。   回去之后,先皇问皇帝,怎么看待顾延韬这个人。   皇帝说:“他想巴结我,足见权欲重。他的文章写得好,简介也独特,可谭首辅不喜欢他,说他没有君子之风,太过于小人行径,总压制他……”   先皇就很赞许点点头。   然后先皇又对皇帝道:“你要记住父皇今日的话:顾延韬这人,倘或局势混乱,可抬举他。他能搅得更乱,你就能混中取胜。等你真正掌控了朝中局势,就不可再重用此人。此人为权势,自己的命都不惜,岂会惜他人之命?到时候他驱逐异己的手段,只怕令人胆寒。”   先皇认为,顾延韬只要有机会,便能成为一代奸雄。   这种人,千万要小心他。   顾延韬似头猎鹰,打猎的时候的确很有帮助,可更要小心被他抓伤。   皇帝登基这四年,冷眼看了四年。   两年前他是想动手的。然后,没过半年,母后病重,他顿时就没了精力。   当年他和母亲是何等辛苦,才得到了父皇的赏识。皇帝永远都不能忘记,母亲曾经对他付出了什么。   他就继续韬光养晦。   如今,母后病好,朝中各种弊端也越来越严重,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顾延韬这只猎鹰,也养得强壮,该放出了。   只是,皇帝缺个契机。   顾瑾之的出现,给个皇帝这个契机。   皇帝要收拾的,不仅仅是那些倚老卖老的权臣,还有他那两个护卫军庞大的兄弟。   太后的病,耽误了很多事,也让很多人掉以轻心,以为皇帝不曾留意他们的忤逆。   其实皇帝全部看在眼里。   南昌王府有精兵六万、庐阳王也有六万,倘若他们联手,挥军北上,直达京师,皇帝措手不及。   这两个弟弟,一个是自己母亲养大的,多次表忠心;一个是痴傻的。   难道这样,皇帝就安心了吗?   放佛一把尖刀,时刻摆放在皇帝的后背心。   一旦失控,那刀就会捅向他。   亲兄弟又能如何呢?皇帝是不相信他们俩的。庐阳王是痴傻的,要是南昌王想犯事,鼓动庐阳王,庐阳王根本没有判断力,傻傻的,肯定会借兵。   皇帝其实内心最忌惮的,还是南昌王。   庐阳王……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帝对太后的感情很深,他从心里,对庐阳王也偏爱几分。   能用顾瑾之和庐阳王的亲事,光明正大把庐阳王和南昌王“囚禁”在京师,然后派人去解决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的护卫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皇帝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唇角有笑。   总算有桩事情定了下来。   接下来,他就只需要抬举顾延韬,网就撒好了,等着时机成熟。收网。   只是,怎么抬举顾延韬,既不打草惊蛇引起谭家和元平侯的怀疑。又能功效卓著呢?   皇帝也苦恼。   可惜啊,只有一个顾瑾之,不够他使两处的。   ——*——*——   顾瑾之能给庐阳王做妃子,太后是很高兴的。   她知道,这桩婚事虽然皇帝金口许诺的。却是交给礼部去办。   程序繁琐,只怕也折腾一年半载。   庐阳王也能在京里再住上一年半载,太后高兴得眼角有泪。   仲钧娶了顾瑾之,又能多陪太后几日,太后为这个小儿子提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去。   她把成姑姑叫来。让她去坤宁宫的库房翻,翻出二十八盒礼品,明日顾瑾之回家时打发她。   “哀家又要娶儿媳妇了!”太后笑着道。“去把哀家的首饰盒子拿来,就是当年哀家进宫时带的……”   太后当年进宫时,她娘亲给了一对和田羊脂玉镯。   一只,太后给了皇帝的先皇后;令一只,她一直留着。准备给仲钧的王妃。   她以为,还要等三五年。哪里知道。如今就能给出去了。   太后是非常开心的。   成姑姑也高兴,忙去找了出去,又去请了顾瑾之来。   太后就很慎重,亲自替她带上:“当年哀家进宫,只拿了这一对玉镯。虽然不是最极品的好东西,却是哀家的心意。一只给了先皇后,这一只是你的,好好戴着。你给哀家做儿媳妇,哀家心里最是喜欢……”   顾瑾之就道了谢。   她半点也没有嫌弃仲钧的神态,让太后更加感动。   仲钧其实没什么不好,他只是……到了十三岁,还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举止幼稚,却也不失善良,知好歹,不是那蠢的、愚的!   这世上总算有人懂仲钧的。   太后拉着顾瑾之说了半日的闲话,想着她明日又要家去,就让她先去睡了,然后继续让成姑姑和宫人们收拾礼物。   “明日,哀家特准你出宫,送瑾之回去。”太后对成姑姑道,“到她家里瞧一瞧。我依稀记得,顾国公说,他们家还在三元坡胡同。那地方的宅子,都紧巴得很。倘或住的不好,回来告诉哀家。哀家的儿媳妇,可不能委屈了。”   成姑姑道是。   二月初三,春雪未化,反而又添了雪色。   鳞次栉比的街道,全部白皑皑的,整个京师都纯洁一片,眼界也宽阔了些。   坤宁宫的总管太监,一大清早就派了小太监出宫,通知顾家,今日他们家七小姐要回来了,让清道迎接。   顾家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顾瑾之进宫去做什么,他们不知道;如今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更不知道。   大伯顾延韬吩咐下人,扫尽道路。   晌午雪停,巳正刚过,就有佣人来禀告顾延韬,说七小姐回来了,太后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常公公和成姑姑亲自送回来,后面抬了二十多抬东西,皆是绫罗绸缎、珠宝玩物,满满当当的,把三元坡胡同堵住了。   顾延韬常在宫里行走,自然知道常公公是什么分量。   他一下子跳起来,衣裳都顾不上换,也没有穿木屐,踩着雪地,健步如飞去了大门口。   ——*——*——*——   感谢 书友130906163833143 、music777 等亲们的打赏。   第三更了,继续求粉红!   ☆、第083节嫉妒   顾瑾之已经下了轿,成姑姑亲自扶她。   常公公站在她们面前。   顾延韬急匆匆跑来,忙不迭给常公公作揖。   常公公也笑着还礼。   没过片刻,大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和顾延臻夫妻,大堂哥堂嫂,全部迎了出来,大家脸上带着惊愕。   顾老爷子没来。   顾延韬让家人都给常公公和成姑姑行礼。   常公公连忙阻止:“奴婢和成姑姑是送王妃回府的,若是收了礼,回去太后娘娘不会饶了奴婢两人。快免了。”   大家都半蹲了身子,或者作揖,总不好半路停下来,还是纷纷行了礼。   常公公和成姑姑只得又笼统还礼。   宋盼儿透过人群,仔细打量着女儿。才二十天不见,女儿好似长高了些,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也瘦了不少。   在宫里服侍太后,定是处处小心。   宋盼儿心疼不已,眼眸里噙泪。   顾延臻看着顾瑾之回来,心境触动,眼眸有些涩。他一个大老爷们,要是落泪,岂不叫人笑话死?他忙把眼睛撇开。   只是,王妃……   什么王妃?   宋盼儿眉头微蹙。   她不在京中六年多,很多事她不知道。皇帝的兄弟们,自从皇帝登基,陆续派去了封地;而皇帝的儿子们又太小。皇帝的叔伯,有几个没有封地的闲散王爷……   什么王妃,到底是哪里来的王妃?   二老爷和二夫人也相视一眼,彼此眼底皆有惊诧:顾瑾之去了趟宫里,这么风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迎着,把众人往里头请。   他本想请常公公和成姑姑去正厅的。   怎奈成姑姑是受命而来,她要帮太后看看顾瑾之住的地方。   太后赏赐的东西,并不是给顾家的。而是给顾瑾之的。   一群人又簇拥着,往三房去。   顾延韬心里大急:三房那院子,虽然精致,却小巧得很。那原是老三顾延臻成亲时用的,小两口住的,的确不错。可是一家人,就显得太紧巴。   到了静园,大家都相拥而来,又是成姑姑等三十几个坤宁宫的宫人,又是顾家的人。又是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居然满满的近百人。   静园一时间水泄不通。   成姑姑眉头重重锁起来。   太后娘娘果然有先见之明,让她来瞧瞧。   这么小的地方。住着也太委屈了!   成国公顾家,整个园子就很小巧。   当年赐给成国公,是个极大的恩典。   如今呢,成国公一家人变成了四代同堂,能不拥挤吗?   偏偏外头贵族们的规矩。父母尚在时,轻易不愿意分家。   “王妃,奴婢就先回去了。”成姑姑放下东西,见满屋子人都转不开手脚,茶也没喝,笑着要告辞。   顾延韬忙给大夫人使眼色。让她挽留成姑姑多坐一会子。   大夫人却看顾瑾之的脸色。   顾瑾之笑着对成姑姑道:“辛苦姑姑了。太后那边,片刻离不得您,我就不虚留姑姑。”   然后又跟常公公行礼。   顾延韬让顾辰之去长房封些银子来。   等坤宁宫这群宫人离开的时候。顾延韬每个人都打点到了。   那些宫人就都在心里赞顾阁老大方。   送走了坤宁宫的人,顾家众人还在静园,纷纷问顾瑾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姑姑是太后身边管事的?她叫你王妃,瑾姐儿是得了什么富贵?”   顾瑾之笑了笑,不知该捡哪一句回答。   外头的小厮又连忙来通报。圣旨到了,乃是礼部尚书亲自下旨。请七小姐接旨。   顾瑾之刚刚坐下,又跟着大伯和父母,往前头正厅去接旨。   圣旨赐婚,把顾瑾之赐给太后的幼子庐阳王为正妃。   庐阳王……   二夫人眼睛都红了:庐阳王最受太后的宠爱,比皇帝还要疼爱几分。他的封地在庐州府,乃是当今众王里,封地最富饶的。   他又是众位王爷里,唯一和皇帝是同胞的王爷。   而且庐阳王俊美,天下皆知。   三房的姑娘,怎么这样好运?   宋盼儿却眼睛微转,她想到了坊间传言,说庐阳王是个半傻子,心就揪了一下。   旁人想到的只是富贵名声,宋盼儿想到的,却是女儿的幸福。   除了宋盼儿,大家都是或高兴,或羡慕,或嫉妒。   顾瑾之平静上前接了圣旨。   大家的目光恨不能在她身上钉出个洞,七嘴八舌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顾瑾之都是一概笑笑,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让大家既生气又挠心挠肺的。   圣旨后,大夫人道:“太后赏了瑾姐儿那么些东西,都放在静园。那边也够乱的,咱们就散了吧。明日再去给瑾姐儿道贺。”   众人都道是。   大家散去之后,大夫人吩咐小厮们,把方才接旨摆的香案撤下去。   结果,又有门上的小厮来通禀,说又有圣旨,请七姑娘接旨。   大夫人嘴巴只差合不上了。   她脑袋都晕了。   这一整日,她的心上上下下的。   这次亲自传旨的,乃是户部尚书。   顾瑾之被赐给庐阳王,所有婚事都由礼部办理,顾家不得插手。   户部,乃是才天下财粮,他们又干嘛来了?难道赏钱?   封了王妃,还有赏钱?   大夫人一边琢磨着,一边又让下人去请了顾延韬和三房的人来接旨。   ——*——*——   下了两日的雪,庭院泥泞不堪,唯有腊梅越发浓醇,旖旎香气萦绕。   二夫人跟着三房那边跑了两趟,裙裾微湿。虽然穿了木屐,雪还是伏在上头,湿了绣花鞋。   二老爷的裤脚和长袍衣摆。也都被雪染湿。   夫妻俩各自更衣。   二老爷在内室床上歪了歪。他昨夜没怎么睡好。   二夫人则在东次间的炕着也歪着,捧着手炉暖和。   还没有清净一刻,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帘栊挑起,她的三个娇美似花的女儿相继进来。   “娘,怎么回事?”五姑娘坐到了二夫人身边,问母亲,“我方才听到静园那边动静不小,丫鬟说什么太后娘娘赏赐了七姑娘好些东西?”   二夫人点点头。   “不止东西,还封了王妃呢。”二夫人嫉妒道,“庐阳王妃!这天下。除了进宫做皇后和一品贵妃,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尊贵的!宫里的二品妃子都不及呢。庐阳王的封地,那是这天下最富饶的封地。又是太后娘娘亲生的…….你们是没有见到,赏了多少东西!”   五姑娘眼睛都红了。   她手指狠狠攥了起来。   为什么一样的出身,七姑娘却有这样的好运气?   都是因为祖父,把她送到宫里去了!   四姑娘也露出羡慕的表情。她长得中人之姿,自幼就有自知之明。她不可能成为人上人的。所以,她不觉得失落。   不像五姑娘,自幼就是比人强。   姑娘总是自认为应该是她样样抽头。有人比过了她,她就妒火中烧。   “……我听人说,庐阳王长得很俊美!”六姑娘一脸向往,“那模样。简直是潘安再世。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四姑娘也点点头,她也听说过。   五姑娘更是气不过:“运气好罢了!要不是祖父让她进宫去。她能有这般成就?当年要是咱们跟了祖父南下,如今也是咱们的富贵。哪里轮得到那个小蹄子?乡下来的丑丫头,都是托了祖父的福!”   然后,她对二夫人道,“当年。您和爹爹为什么不跟着去延陵?”   居然怪罪起父母来。   二夫人气得一阵变脸。   “生了你一场,养了你一场。如今还要吃你的排揎!”二夫人怒喝,“你且出去,只当我没你这个闺女。将来你发达了,娘也不沾你的光!”   五姑娘突然灵光一闪。   唉?   七姑娘进宫不是做贵人去了,而是封了王妃呢?   那么,进宫的那个份额,还在不在啊?   “娘,娘!”五姑娘好似没看到自己被母亲气得半死,一脸兴奋上前又挽住了二夫人的胳膊,“娘,七妹不是做了贵人呢。当初大伯说,我可以进宫的。如今七妹没去,那个份额,还在吧?”   二夫人也是一心盼着女儿进宫。   她的心情,甚至比五姑娘的心更加急切。   她没有儿子,总是别人瞧不起,她急需一个女儿替她张脸,让她能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而她的三个女儿中,独数五姑娘最美艳,将来她能嫁王侯的机会大,所以二夫人从小就宠爱她,什么都她最好的,就是希望将来女儿有个最好的前途。   为了培养这个女儿,二夫人甚至不顾四姑娘和六姑娘。   以至于四姑娘和六姑娘,既跟母亲不亲,又跟五姑娘不亲。   “让你爹爹去问!”二夫人也兴奋,“进宫的名额,定是还在!这回,可不能再折腾没了!”   她自己进了内室,去喊二老爷起来。   二老爷刚刚睡熟,一下子被二夫人推醒,气愤坐起来:“又是闹什么!”   二夫人就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二老爷一听,睡意全无。   怎么他们都没有想到呢?他们一家人因为失去了送女儿进宫的机会,对大房和三房恨之入骨,也消沉。   如今,五姑娘的话,似在这谭死寂的湖水里,投入了巨石,涟漪阵阵。   二老爷忙起来穿衣,想去大伯那边问问。   结果,在前头探听消息的小厮跑了进来,对二老爷和二夫人道:“……户部奉旨,赏了咱们家七姑娘黄金五百斤!”   二老爷和二夫人豁然就定住了,嘴巴张得老大,震惊不已!   ——*——*——*——   感谢 enya2013 、戰霸王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4节商议搬家   五百斤……五百斤金子!   二老爷反复问了那小厮三遍:“是五百斤,五百斤的黄金?不是五百两?”   “是五百斤。”小厮道,“三老爷也是这般问的。户部的大人说,皇上是赏赐七小姐黄金五百斤!”   二老爷就倒吸了数口凉气。   当初顾家老爷子封爵的时候,也只上了黄金一百斤。   本朝开朝的有两位侯爷,跟着高祖出生入死,封爵的时候,才赏赐了黄金五百斤。   顾瑾之只是被老爷子送进宫去,她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先是封了庐阳王妃,如今又是黄金五百斤。   二夫人听了,心里酸酸的。   五百斤黄金啊,够两辈子吃喝无忧的。   二房要是有这些钱,早搬出去,谁跟着大房挤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当年二老爷管着顾氏百草厅,拼命敛财,不就是二夫人鼓动他,存下银子,和大房分家,然后搬出去吗?   家里的田产、店铺都在大伯手里,每年算账,全部都是算好了,再给二房过目,中间的黑道儿,都被大房贪去了。   二老爷不爱读书,还不如有了举人功名的三老爷顾延臻呢。   “这些钱,应该是放在公帐上吧?”二夫人突然道,“不如趁机和大伯说,把隔壁几间房子都买下来,咱们也住的宽敞些。”   三元坡胡同,除了成国公顾家,还有卫国公李家,其余都是林散的。有些是其他大族添置空闲,有些是本地官员外迁之后留下来的。   顾家左右的两三家,都无人居住,租了出去。   要是买过来,把院墙打通。就是顾家的。   他们也会这样窄小,彼此看不顺眼了。   “……按说,应该是入公帐的。”二老爷道,“可皇上圣旨只说赏七姑娘。要是七姑娘是大房的,那定是入账的。可七姑娘是三房的,老三媳妇……只怕难。”   二夫人就冷哼了一声。   上次她被宋盼儿泼了一脸的热茶,脸上虽然没有起泡,却让她丢尽了颜面。   大嫂却说,宋盼儿是客居,没有处罚她的道理。只让宋盼儿给二夫人陪个不是,说自己不小心。   宋盼儿就笑盈盈的,跟她陪了不是。   那模样。简直得意神采飞扬,又把二夫人气得够呛。   要是宋盼儿不情不愿赔礼,二夫人心里还好些,偏偏她一张狂的笑脸,二夫人受了她的礼。心里憋屈得要死。   她算是和宋盼儿的梁子结大了。   只是,大房那边坐镇,二夫人再也不敢闹了。   她没有资本和底气啊!   “……皇上赏了那多钱,明日就要传遍了京城。”二夫人醋溜溜说,“又封了庐阳王妃!我说怎么好心上京,给晴哥儿送礼?原来是惦记着前程。   瑾姐儿要是不来。这些,还不都是我们珀姐儿的?瑾姐儿能进宫哄太后开心,我们珀姐儿不成吗?”   越想。越觉得心里一口气透不出来。   二夫人气得心口疼。   五姑娘听说皇帝赏了大批的金银给顾瑾之,又想起顾瑾之是被祖父送到宫里的。   明明该她去的,都被顾瑾之占了,气得又骂了一回。   宋盼儿住在静园,听得一清二楚。心情却好极了!   顾延臻去带着小厮们,用大马车。去户部拉银子。   顾瑾之则坐在宋盼儿的对面,替她把脉。   “娘,快三个月了。”顾瑾之号脉完之后,忍不住笑,“我又要添个兄弟姊妹了!”   提起这个,顾盼儿有点尴尬。   “娘,再添个妹妹吧?”顾瑾之笑着道,“姑娘家知冷知热的。我出了门,有人在娘身边呢。”   其实宋盼儿想要个儿子。   顾家男丁单薄,大房只有一个;二房的继室生了三个女儿,只有原配留下了的晴哥儿;三房虽然还有琇哥儿,可他是庶出,到底跟煊哥儿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的。   多个兄弟,将来相互帮衬。   可听到女儿说出门,宋盼儿眼眸微黯。   她给屋子里的人使眼色,让她们都出去。   关了门窗,母女俩说悄悄话。   “进宫是给太后娘娘瞧病?”宋盼儿问。   其实她心里已经肯定了。要不是治好了太后,能封了王妃,又赏了五百斤金子吗?   五百斤金子,价值远远不止这些金子,而是个名声。   宫里赏东西,素来有旧例可查。   除了开朝元勋封侯的时候赏了两位,其他近百年,再也没有过的。   而皇帝,居然破天荒让顾瑾之成了第一人。   不出今日,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大概都要猜测顾瑾之的身份和作为吧?   “是。”顾瑾之坐到母亲身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太后娘娘咳嗽了整整十八个月呢。我治好了她老人家。”   宋盼儿狂喜。   她根本不怀疑顾瑾之的本事。   顾瑾之的本事,延陵府的百姓用了十几座生祠就证明了。   宋盼儿用力把女儿搂住:“真厉害!你这回,可算是没有把功劳推给旁人,替娘争了一口气!”   顾瑾之总是把功劳让给别人,宋盼儿虽然惊叹她小小年纪的平淡心智,却也替她不值。   如今,这丫头终于为了自己争一回了!   顾瑾之就笑了笑。   她道:“祖父医术高深,太后又信任他。他再治几个月,也是能治好的。可他让我们上京,大约就是看爹爹念书总是不长进,想替我们谋个出头的机会。我怎能让他失望?”   宋盼儿微愣,她倒没这么想。   原来老爷子闷声不响的,看着冷漠薄情,实则处处为了他们打算呢。   老爷子也是很信任顾瑾之的医术吧?   “难为你祖父一片苦心。”宋盼儿感激道,“你祖父整日在书房,白日不准打搅。到了酉时,派个小厮去问问歇了没有。倘若歇了。娘带你去磕头。”   顾瑾之道好。   “你二伯一家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既怪老爷子让你进宫,又怪大伯的。”宋盼儿提起二房,不由好笑,“还说什么,他们家姐儿进宫去,也是一样的,是你占了她们的好处。   你若是不来,进宫的就是他们家五姑娘。哼,让她们去试试喽!真当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几句好话就能得了泼天的恩赏吗?”   顾瑾之又笑了。   “娘,您没少生气吧?”她道,“住得近。那边几位太太小姐,又是些长年累月关在内宅的,不通世俗,您跟着受些愚气。说也没用,争辩更是没用的。不如离得远远的,咱们搬了出去吧?”   宋盼儿的心,一下子就热了。   人说女儿是娘贴身的小棉袄,果然不差的。   二房的人,可不就是顾瑾之说的那样?   跟她们说道理,白费唾沫。生气又不值得;不生气吧,她们说的话,又叫人上火。   宋盼儿几次跟顾延臻嘀咕。顾延臻还说宋盼儿容不得人,在延陵府嚣张惯了,应该压压性子才好,又把宋盼儿气了一顿。   顾延臻更是不愿意说搬出去的话,怕大哥大嫂觉得他们轻狂。   如今。顾瑾之一回来,就把话说到了宋盼儿心坎里去。比顾延臻强百般!   “正是呢。”宋盼儿喜欢道,“这宅子原本就紧巴,咱们又只是上京送礼的,什么也没带,样样用他们的,岂不叫人背地里说道?我另外去买,又惹闲话。   我怀着身子,无奈也要住上一年半载,等孩子落地。难道彼此就委屈着一年半载的?你瞧瞧,这还没一个月呢,闹得不可开交。”   顾瑾之点头,同意母亲的话。   宋盼儿也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靠谱。   搬出去住有什么关系?   他们原本就只是上京探亲的,另外置办处宅子,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就算是分家,也不丢人。   满家子挤在这么小的地方,才叫人看不过眼呢。   “您不用和爹爹商量,他定是没主意的。”顾瑾之又笑着给母亲出主意,“直接问祖父。祖父住在这里,比你们还要难受。分家不分家,与咱们家不相干的,咱们不是早就去了延陵府吗?”   宋盼儿点头笑,连连说正是正是。   这桩大事,算是从她心头落了。   她这个女儿,事事都能体会到她的心。   宋盼儿就拉着她的手,想起她如今是庐阳王准妃,心里就有些难过。   她一直没提,一来是户部赏了银子,顾瑾之高兴,宋盼儿也高兴;二来是,也不知如何启齿。   婚姻是皇帝赐的,抗旨是大罪,宋盼儿又能如何?   再不满意,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瑾姐儿,你见着庐阳王了吗?”宋盼儿最终,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像外面说的那样……那样俊美?瞧着机灵吗?”   母亲是想问,庐阳王是不是个傻子。   “比外头说的,还有俊美。”顾瑾之笑着道,“娘以后见着他就知道了。不过,不算机灵的,也不是傻子。只是心智不足,像个七八的孩子。”   傻子,是指什么事都不通。   庐阳王是懂事的,只是他的心智,停留在七八岁,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宋盼儿听了,心里就一落,眼底有了不忍:“娘把你捧在心尖养着,指望将来能给你找个十全十美的人家,所以冷眼挑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害了你。早知道,当初应该替你说下婆家的!你有了婆家,皇帝还能再把你赐给庐阳王不成?”   宋盼儿的眼睛,看不到庐阳王封地的富饶,也看不到庐阳王的受宠,她只能看到,她的未来的女婿,是个傻子,不能知冷知热怜惜她的宝贝女儿。   顾瑾之却笑了:“娘,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   ——*——*——*——   感谢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5节公帐   “延陵府那么多人家,外祖父却将您千里迢迢嫁到京师,定是觉得顾家十全十美的。可最后呢,您过的样样顺心吗?”顾瑾之笑着问母亲。   宋盼儿就下意识咬了咬唇。   她被顾瑾之反问得沉默了一瞬,然后又将女儿搂在怀里。   “这世间的确难得十全十美。”宋盼儿感叹,“总有不如意的。”   她的失落,就清减了大半。   顾瑾之的婚姻是皇帝御赐的,嫁的又是皇族,这一点已经比大部分的女孩子强多了。   “做娘的,总是千万个担心。”宋盼儿又道,“得陇望蜀,恨不能好的都得了给你。你倒是透彻。你心里愿意,娘还能说什么呢?”   生活,总是无法预料。   当初宋盼儿和顾延臻议亲,娘家母亲和嫂子都说,顾家门第高,是有爵位的人家;顾延臻那时候还是个秀才,斯文温柔,最是会疼人;上头没有婆婆,只有个将门出身的大嫂;二嫂是继室,低人一等,压不倒宋盼儿头上。   那时候,算来算去,宋家人人都觉得宋盼儿嫁得很好,将来自然是舒泰日子。   可是嫁过来没多久,就和那个做继室的二嫂有了冲突。   而后,又是顾延臻和洪莲的事。   当初嫁之前,谁又能想到这些?   姻缘都是天注定的,现在断将来祸福,言之过早。   再说了,就算不愿意,顾瑾之还能不嫁?皇帝可以下了圣旨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开开心心的,免得惹了皇帝和太后不高兴。宋盼儿想,她的女儿对人情世故上。有种难以理解的超脱。   凡事不过心,大概就是说顾瑾之这样的吧?   “我知道娘疼我,怕我嫁得不好。”顾瑾之笑着道,“我心里是愿意的。一则世上男人有几个是好心的?娘这样厉害,爹爹还有了洪姨娘,我却是管不住的。傻一点,我也能调治得住他,有什么不好?二则家里琐事,没有婆婆插手,也全是我管。娘。这样还不好?”   宋盼儿噗嗤一声笑。   照顾瑾之这么一说,的确挺好。   只是,她不在乎庐阳王傻?   宋盼儿当年说亲的时候。可是第一个想到了顾延臻的人品。倘或对顾延臻不满意,她是不会考虑其他。   顾瑾之在情事上,还是没开窍,宋盼儿想。   从顾瑾之进宫,到如今。整个事情,好坏参半。   但总是好多于坏。   顾瑾之在延陵有个傻姑娘的名头,如今真的配个人傻小子。宋盼儿心心念念顾瑾之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母女俩在内室说话,外头传来了煊哥儿的声音。   宋盼儿就笑:“慕青,让九少爷进来。”   外头有人应了声是。顾煊之就疾步冲了进来,高声喊七姐,兴奋不已。   顾瑾之笑着。煊哥儿就已经扑到了她的怀里。   “七姐,你可算回来了!”煊哥儿愉悦道,“我给你留了玫瑰糕,是慕青姐姐做的!”   顾瑾之才回来这半日,已经好几次听到慕青这个名字。   母亲很喜欢慕青。煊哥儿也喜欢他。   顾瑾之就笑着道:“真的?煊哥儿真好,七姐正馋一口玫瑰糕吃。”   “……我去拿!”他又扭着身子下了炕。跑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顾琇之跟着进来,此刻正立在一旁。等煊哥儿又出去,顾瑾之得空,他才上前跟顾瑾之和宋盼儿行礼,喊母亲和七姐。   宋盼儿不冷不热点了点头。   顾瑾之就冲他微微笑了笑。   顾琇之行礼之后,坐在沿炕一排、铺着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态度恭敬又拘谨。   没过片刻,顾煊之拿了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小匣子,又跑了进来,里面装了半匣子玫瑰糕。   煊哥儿捻出一块,先给了母亲。   宋盼儿就哈哈笑,欢喜接了,夸了句煊哥儿孝顺。   煊哥儿再捻了块,给顾瑾之。   顾瑾之也用帕子裹着,接了过来。   煊哥儿再拿给琇哥儿挑。   顾琇之则看宋盼儿的脸色。   见宋盼儿微微点头,示意他拿,他才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有点甜丝丝的,糯软香醇,入口异化,很好吃。   顾瑾之也尝了,然后赞说好吃。   煊哥儿就得意:“慕青姐姐会做很多的糕点,比祝妈妈做的还要好。七姐,就是没有菱粉,要不然慕青姐姐也能给咱们做菱粉糕吃。”   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最擅长糕点。   可这么快,就被慕青比下去了。   顾瑾之笑。   顾煊之和顾琇之进来后,丫鬟们也进来服侍。除了母亲带过来的芍药和念露、顾瑾之的幼荷和葳蕤,还有好几张陌生的脸孔。   其中有个丫头,高挑个儿,鹅蛋脸,双目盈盈,鼻梁高悬,微薄的唇,有淡淡笑意,神态自若,没有其他丫鬟的怯态。   顾瑾之就悄声问母亲:“娘,哪个是慕青?”   宋盼儿也笑,指了顾瑾之看了半晌的那个丫头:“就是她。你方才不是瞧她来着?”   然后又喊慕青等人,“你们都过来,给七小姐认认。”   在宋盼儿这里,顾瑾之仍是七小姐。   顾瑾之到这府上第三天就进宫去了,她是不太认识这些丫鬟的。   几个丫鬟纷纷上前,给顾瑾之行礼,自报了名字。   顾瑾之就点点头。   一处说着话儿,晌午厨房送了饭菜。   因为顾瑾之回来,又添了四菜两汤。   宋盼儿和顾瑾之等四人,一处吃了饭。   他们饭毕不久,顾延臻才回来。   他一脸兴奋和喜悦,当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还有孩子们,就对宋盼儿道:“真的是黄金五百斤!装了整整两大车。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好些户部的大人,一个也不认识,纷纷向我道贺。还说改日登门拜访。”   宋盼儿等人就抿唇笑。   她给芍药递眼色,让她们都出去。   芍药和就慕青,把服侍的人都带了下去。   “琇哥儿,你带着煊哥儿去玩。”宋盼儿又对顾琇之道。   顾琇之就过来,要牵煊哥儿的手。   煊哥儿不想走,他拉着顾瑾之的手不撒开。   顾瑾之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等会儿我找你玩去。”   煊哥儿这才跟着琇哥儿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瑾之和宋盼儿的时候,外头丫鬟打了热水给顾延臻洗脸,顾瑾之亲自去接了进来。   她褪了手上的镯子。亲自服侍顾延臻用帕子。   宋盼儿依旧歪着,她怀着身子呢。   她问顾延臻:“金子现放在哪里的?”   顾延臻笑着道:“放在库房。大哥暂时忙,说等明日正式入了帐。”   宋盼儿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问:“入什么帐?”   她声音发厉。   顾延臻被她的气势骇了一下,下意识道:“公、公帐啊!那些钱,不入公帐,难道咱们自己拿着?”   宋盼儿脸一下子就变了。   “是大伯说了这话,让你把钱入公帐?”宋盼儿脸已经黑了。声音不由拔高,“凭什么入公帐?那是皇上赏瑾姐儿的!”   顾延臻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他咳了咳,讨好笑着道:“将来瑾姐儿成亲,陪嫁不也说公里出?”   “为什么要公中出陪嫁?”宋盼儿怒火中烧,“瑾姐儿嫁给庐阳王,着礼部办理。咱们家什么都不管用。陪嫁,到时候不过是礼部送了来,再从咱们家抬出去!你知道那是多少钱?”   顾延臻讷讷不知如何说话。   他沉默了一下。无力反驳道:“我总不能去和大哥吵吧?”   宋盼儿就不再说话。   她下炕,穿了鞋,自己拿斗篷批了。   顾瑾之忙过来,替母亲系了斗篷。   顾延臻忙拉住了宋盼儿:“你干嘛去啊?你不会是要跟大哥闹吧?我可告诉你,上次你泼二嫂茶水。已经是大嫂格外开恩,看着你是客。没罚你。你再跟大哥闹,家法发落,我也救不了你的!”   宋盼儿用力甩开顾延臻的手。   她冷笑:“这笔钱就是瑾姐儿的私房钱,谁都别想动,我怕家法不成!大伯敢不给,我一状告到太后那里去,看他可有话话,看他的官还要不要做,看他还要不要脸面!我是不怕闹大的……”   宋盼儿素来就谁也不怕。   顾瑾之治好了太后,她们娘俩就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   家里这些人,还敢拿着家长的威风?   倘若五百两银子,宋盼儿忍痛就算了。   那可是五百斤的金子!   想要钱,各人凭本事!想到三房的主意,就真是看错了她宋盼儿!   说吧,宋盼儿就要往外头。   顾延臻还要拉,顾瑾之就笑着道:“爹,您别急,我陪着娘去。”   宋盼儿已经出去了。   顾延臻急得跺脚,又不好追出去拉她,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呢。   顾瑾之就上前,搀扶了母亲。   宋盼儿气得肺都炸了。   顾瑾之一边陪着她往外走,一边小声道:“娘,钱不是还没有入公帐?大伯再忙,也不会让钱这么搁置着!   可见,他也是在试探咱们。您到时候说话意思到了就好,可别用话骂大伯。他连祖父也不放在眼里,只怕也是不念咱们的亲情。何必让他记恨?”   宋盼儿一想,很对。家里那么多账房先生,入账能有多难?   大伯要是真的贪那笔钱,拉回来就入账了。   如今放一放,这是看宋盼儿的意思。   要是软的,就吞了,充作公帐;要是闹起来,就另有说辞。   宋盼儿的心,这才平和了些。   母女俩脚步也缓下来,让大房去了。   ——*——*——*——*————   感谢 xiao迷shuo 等亲们的打赏。   第三更了哒,求粉红票咯,么么众亲!   ☆、第086节较量   诚如顾瑾之所言,大伯顾延韬的确是在试探。   他虽然很想要那批金子,却也不敢贸然动手。   三房的人,他担心宋氏。   老三是个懦软听话的,自然任由顾延韬吩咐;老三那闺女,虽然有手段在宫里救治活了太后,为人却不声不响,是个端坐婉秀的,她年轻面薄,难道敢违抗长辈?   只是宋氏,乡下地方来的泼妇,最不好惹。   当年老三不过是纳妾开枝散叶,她就不顾颜面,甚至冒着悍妒被休的风险,非逼着老三把那对母子弄出去。   那是个不达目的就鱼死网破的泼辣女人,一点名声和颜面她都是不顾的,只求自己痛快。   要是她不愿意,定会吵出去。要是传到了皇帝和太后耳朵里,顾延韬只怕会惹恼了太后。   皇帝又是至孝之人。   将来他的前途,会有阻碍。   这个关头,太后是惹不得的。太后的恶疾刚刚因顾瑾之而好,现在顾瑾之比菩萨还要受她敬重。   顾延韬想着,他这玉石,是不愿意和宋氏那瓦块去碰的,就回了内院,和妻子商议。   大夫人一听,立马摇头:“不成,不成!宋氏百般精明,她不算计旁人就好,还让人算计去了?你看那日,她就泼了二房的叶氏一脸热茶。你也想被她泼一脸不成?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如何在朝堂行走?她可不像咱们府里的女人,温婉贤柔。”   顾延韬何尝不知道?   他现在虽然是近臣,最得皇帝宠爱,可他在朝中的势力,仍是单薄得很。他可不敢惹皇帝不喜。   “……咱们家的庄子、铺子上,一年进益不过两三万两银子,还不够我一处打点的!”顾延韬道。“要不是老爷子非要把药铺关了,光内造用药,一年就是几十万两的赚头,花都花不完!哪里至于如此拮据!”   说到这里,对老爷子的恨,又添了一层。   老爷子自己不愿意替他们做儿子的钻营不说,还尽给他们添麻烦。   要是那药铺……   顾延韬想起这个,心口都疼。   顿了顿,他又道:“没有钱打点,谁愿意替我效力?咱们家就没有一项狠进钱的营生。那可是五百斤金子!分我一百斤。也够我暂转,充作本钱,十年内赚的就不止这些。   宋氏要是真的不同意。你就把这话告诉她。”   大夫人直摇头。   她道:“宋氏好强,却不似二房的叶氏愚强!她精明着!如今瑾姐儿治好了太后娘娘,又封了庐阳王妃,他们家姐儿风头正健,她难道怕你?   她什么靠山都没有。也敢大闹天宫,何况她现在有这些?依我的道理,别惹她是正理,早早送了这尊佛。”   顾延韬就冷哼,道:“你也未免把她看得太高!乡下地方来的,她能有什么见识?你唬唬她。她就什么都服软了。你胆子也越来越小,我还指望你做个贤内助呢……”   说的大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不信我?不过半个时辰。老三回去将话一说,宋氏定要找上门来,你可信这话?到时候我跟她说话,你在内室听听。是你把女人看得太低了。”大夫人反讽道。   顾延韬自然不信。   大房如今是家主,宋氏连家规都不怕了吗?   正想着。外头的丫鬟宝珠进来道:“大老爷,大夫人。三夫人带着七小姐,来给大老爷和大夫人请安。”   顾延韬就望了眼大夫人。   大夫人抿唇笑了笑。   顾延韬自然不会自降身份,正面和宋盼儿说什么,就起身进了内室。   大夫人整了整衣襟,端坐着,让宝珠请了宋盼儿母女进来。   东次间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烧了青铜鼎,热流徜徉,又笼了地炕,更是温暖如春,一株水仙娉婷婀娜。   顾瑾之搀扶着母亲,笑着进门给大夫人行礼。   大夫人笑着,请她们母女坐。   丫鬟上了茶。   大夫人就笑着道:“你怀着身子,前三个月正是胎不稳的时候,外头化雪又滑,有什么事让丫鬟来说一声,怎么亲自跑了来?”   宋盼儿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大夫人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曾经也妯娌七八年,大夫人又擅长识人,她早就摸透了宋盼儿的脾气。   宋盼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开门见山道:“大嫂,三爷说,皇上赏瑾姐儿的金子,已经拉了回来。听说账房的先生忙,尚未入账。   我想着也是,过两日就是晴哥儿的好日子,你这边自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怎好再给你们添麻烦?三爷也糊涂,应该直接拉回院子的。   我跟大嫂说一声,那些金子,我带过来的管事等会儿去取,先拉回我们院子,等得空存在钱庄上去,不麻烦大嫂了。”   她丝毫不客气的,要把金子拉回院子去。   大夫人知道大老爷在内室听着,自己不坚持一下,大老爷回头又要埋怨她惧怕宋盼儿,回头说她不够贤惠。   她就笑着,道:“你那院子,地方也小。家里金银库房,一切都妥帖,何必放在钱庄去?盼儿,你这是不信任大哥大嫂吗?”   宋盼儿的手指就攥了攥,只差要骂出声来。   大嫂原先是个直爽又豪气的性子。   才几年啊,怎么跟了大伯一个性子?从前的好儿,都瞧不见了!   她宋盼儿当然不信任。那可是钱,凭什么托付给你们?   “大伯母!”沉默着的顾瑾之突然开口,道,“家里自是金山银山,不缺我们这些钱,我们也怕给库房的账房们添了活儿,背后骂我们多事。   且,这钱乃是皇上恩典所赏。托付给别人,皇上只怕心里怪我们轻待圣恩,断乎不敢拿大贪便宜,把事情都推给大伯大伯母的道理。”   她句句都好似替大房考虑,又抬出皇帝来压人。   大夫人微讶:看不出来,老三那个闷葫芦,宋氏这个泼辣性子,竟生出这么个灵巧善言的女儿来。   话不多,却字字锱铢。   大夫人又往内室看了一眼。   见内室没有了动静,她就笑着对宋盼儿道:“皇上所赏。原该敬重,瑾姐儿所虑甚是。倒是我轻薄了。我原只是想着,你们是客居。三弟妹又怀着身子,才想替你们帮忙。既这样,我现在就叫人送到静园去。”   大夫人说完,留意了下内室。   内室果然,没了动静。大老爷也被顾瑾之抬出皇帝给镇住了。   宋盼儿大喜。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她道:“不敢劳烦大嫂,我自己派人去取。”然后也不再虚套,起身要告辞,让人去把钱拿回来。   大夫人也不虚留她们,笑着送到了院门口,叮嘱宋盼儿慢慢走。小心地滑。   宋盼儿道谢,走得却很快,恨不能一下子飞回静园。让伙计赶紧去把钱拿回来。   大夫人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目光落在顾瑾之身上。高挑又纤瘦的女孩子,平素瞧着沉默寡言,心里却是个极厉害的。   这孩子,比宋盼儿的强更甚几分呢。   送走了三房的母女。大老爷从内室出来。   大夫人也折身回了东次间。   “听到了吧?”大夫人对大老爷道,“宋氏和瑾姐儿。心里清楚得很。她们是有太后和皇上撑腰的,岂会任你摆布?”   大老爷阴沉着脸。   素来钱从他眼前过,他定是截下半份。   如今,黄灿灿的金子,全部要还给三房,大老爷心口发紧,有些闷不过气来。   大夫人不以为意,劝慰丈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原就不是咱们的东西,拿过来也惹事,何苦多想?”   大老爷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要我说,瑾姐儿真是个厉害的,她厉害在心里头。你听她方才的话,开口就是拿皇上压咱们。要是咱们有异样,只怕又会拿太后压。压不住,她估计会进宫搬救兵的。”大夫人对大老爷道,   “你别得罪她,冷眼看些日子。她要是真的受宠,以后咱们还有巴结她的地方。”   大老爷仔细思量,很多呢。   顾瑾之不是封了庐阳王妃?虽然没有正式行礼,却也是这一年半载内的。要是太后不仅仅是感激她治好了病,而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又倚重她,将来大老爷也能攀上太后!   都是那批金子太多太诱人,大房又拮据,大老爷才一下子被蒙住了眼睛。   如今看来,差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要是皇帝和太后都喜欢他,将来他定是首辅无疑了。   怎么这么紧要的关头,他反而只顾想捞钱打点呢?   他还需要打点什么啊?   “你竟然想的比我通透!”大老爷对大夫人感叹,“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夫人笑。   果然,这世间,大老爷只爱财和权。   这两样,他都爱到了极致,一碰到会迷了心窍。   那边,宋盼儿带着顾瑾之往回走,路上对顾瑾之道:“你说得对,娘算是看通了!那个庐阳王,再不济也是太后的亲子,比再伶俐体贴的男人都强。这要是没有皇帝和太后,咱们能要回那些金子?”   庐阳王本人也许不那么好,可他背后是太后啊!   宋盼儿也愚蠢了,居然嫌弃他起来。   多少人眼红得快要流血了吧?   直到这次,她才知道,真真不能没了权势。   没了权势,钱财再多,也藏不住!   ——*——*——*——   感谢 吟唱的歌 、yh_yh1166 、baiyishang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7节坦白   金子要了回来。   顾延臻觉得宋盼儿这事办得不漂亮,生怕怕旁人吞了她的钱,把他的大哥看低了。   他不怎么高兴。   宋盼儿更气他办事不力。   两口子就赌气不说话。   晚夕,老爷子书房写字歇了,小厮画琴去了厨房吩咐饭菜。   吩咐好之后,又来告诉顾延臻,老爷子现在得空。   宋盼儿和顾延臻,带着顾瑾之去给老爷子请安。   老爷子神色淡淡的。   大家给他请安。   老爷子对宋盼儿和顾延臻道:“都回去吧,我这里不用服侍,留瑾姐儿说话就好。”   夫妻俩道是。   回去的路上,顾延臻嘀咕:“以后我怎么见大哥?你这事办得不敞亮。”宋盼儿怀着身子,他不想和妻子置气,就想给个台阶她下,让她道个歉,夫妻俩依旧和好。   宋盼儿冷哼一声,转身扶着丫鬟的手,走得更快了,根本不想搭理顾延臻。   顾延臻尴尬被她立在那里。   她还气大呢!   老爷子的外书房,熏了只暖笼,有点冷。   顾瑾之就道:“怎么不笼地炕?我回头跟大伯母说。”   老爷子轻笑,道:“是我不愿意。冷些,脑子清楚。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记性好。暖和就想困,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仍在编写自己尚未完成的书。   顾瑾之就不敢再质疑,点头道是。   老爷子让她把在宫里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顾瑾之就坐下来,顺着用药开始,一桩又一桩,说给老爷子听。   当说到太后要封她做郡主的时候,老爷子眉头挑了挑。显然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然后,就说到了太后真正痊愈,而皇帝要封顾瑾之为一品贵妃。   老爷子的脸微沉,不多言。   最后,就说到了庐阳王殿前戏言,皇帝却当真,一口赐婚。   “……我虽不明白皇上的用意,可总觉得背后有事。”顾瑾之道。   “皇上是想把咱们家往火坑里推。”老爷子阴沉着脸,他虽然隐居延陵,却对时局非常清楚。“你有什么功德,皇上就要封你为贵妃?自是为了你大伯。   封你做庐阳王妃,就更好猜了:安徽寿城有个卫所。乃是防御重地,庐州临近寿城,为寿城卫所增添兵力,所以先皇早年就允许庐州的庐阳王府,养精兵六万。为寿城卫所做后备之力。   南昌的富饶不让庐州,南昌王为了自保,也养精兵六万,比照庐阳王。他虽说太后养大的,到底不是太后亲生,又不是像庐阳王那般痴傻。皇上能放心他?他有什么资格比照庐州?皇上找机会收拾他呢。”   顾瑾之就想起来了,历史上,这个时期。的确有过一次南昌叛乱。   只是,有很多事实和历史不符,也不知最后会如何。   “原来是这样。”顾瑾之笑了笑,“那我倒捡了便宜。”   老爷子就眸光深邃看了她一眼。   顾瑾之深吸一口气。   她觉得,有很多事。她应该和老爷子坦白,否则老爷子也该对她凉了心的。   “……祖父。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顾瑾之声音微低,垂了头道。   老爷子神色微敛,有些讶然看着她。   当然奇怪!   正常人都会觉得她奇怪。   老爷子没有接话。   后面的话,顾瑾之也不知该从何启齿。   她很努力组织语言,却听到了老爷子轻声道:“凡夫俗子,岂知高人之能?奇怪是奇怪,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声音带笑,“瑾姐儿心里,住着菩萨,奇怪却不可怕。不必多言了。”   顾瑾之咬了咬唇。   心里住着菩萨,说她心善。哪怕是妖孽,也是为福苍生。   顾瑾之起身,跪下重重给老爷子磕了头,道了谢。   她心里的一块重石,也缓缓落下。   老爷子自己端了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唇角有些淡淡的笑意,很快又敛去。他是很满意顾瑾之主动开口说她的隐晦的。   不过,老爷子没兴趣知道。   他心里也藏了很多事,他也不会告诉旁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更加不想知道旁人的秘密。有心向他坦白,就是对他的敬重,已经足够了。   顾瑾之也坐下喝茶。   喝了两口,她又想起今日和母亲说过搬家的话,又想起大伯的意图,就对老爷子道:“我娘说,这里地方小,住着不便。等三哥成亲后,我们一家人想搬出去,也想请您跟我们一起。只是,爹爹不好跟大伯开口,娘亲想问问您的意思……”   “这是好事。”老爷子道,“你爹爹敢废话,让他到我跟前说话!看好了房子就搬。”   顾瑾之笑,道是。   顿了顿,老爷子又道:“给我留间清净的房子。我原是想等你从宫里出来,就会延陵府去。既你又要成亲,自然送了你出门再回,也跟着你们留几日吧。”   顾瑾之连忙道是,脸上露出了欣喜。   她回到静园,把这些话说给了父母听。   顾延臻没想到,老爷子真的答应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宋盼儿则大喜:“等过了初六,咱们就找房子,尽快搬了。”   可托谁帮忙找房子呢?   除了顾家,宋盼儿在京里也只是认识些女人,跟她一样关在内宅。   顾延臻的那些朋友,多半是些读死书的呆子,宋盼儿又信不过。   “胡泽逾前几日回了京。”顾延臻听说真的要搬出去,也高兴。因为金子的事,已经得罪了大哥,顾延臻觉得住下去也尴尬没意思,索性搬出去的好,他也自在。   “……他回京述职,大前天我们一处喝酒。他还说可能会选在吏部,让我跟大哥说说话儿,疏通疏通。”顾延臻道,“我原也是打算说句话的,大哥听不听不相干的。既然他也有求咱们,托他办事应该容易的,他在京里认识的人更多……”   宋盼儿和顾延臻是不想求大伯的,所以往外头求人。   顾家算是对胡泽逾有恩的。   要不是顾瑾之,胡泽逾的宝贝女儿早没了;要不是顾瑾之治疗天花的法子,胡泽逾也不能政绩卓越。也没有升迁的资本。   胡泽逾每次跟顾延臻喝酒,都会提及他对顾瑾之的感谢,想替顾瑾之做点什么来回报。   只可惜。顾瑾之一个内宅小丫鬟,没有求胡泽逾的地方。   如今开个口,胡泽逾还能不答应?   “行啊,就找胡泽逾帮忙。”宋盼儿虽然不喜欢胡泽逾的太太江氏,却觉得胡泽逾人品行事都不错。   顾延臻点头。   “你可要打听好了。”宋盼儿又叮嘱顾延臻。“京里的房子,比延陵府贵十几倍不止。承胡泽逾的情可以,别占了他的便宜,该多少钱,咱们自己出。”   又不是出不起,宋盼儿美美的想。   顾延臻说知道了。   宋盼儿就开心笑起来。   那些不愉快。总算被这件事全部遮盖过去了。   二房听说宋盼儿把金子全部拉了回来,就知道入公帐的计划泡汤,成国公府开宅子的愿望也落空。一家人颇为伤感。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六,三堂哥成亲的大喜日子。   早起,宋盼儿却吐得非常厉害。   她自己的话说:跟二房八字不合。   顾延臻在一旁心疼的说:“可如何是好?你这样,还能做观礼坐席吗?”   宋盼儿瞪他。   顾瑾之就在一旁说:“别去了,身子要紧。娘怀着这胎。原就是在路上颠簸过来的,如今更要事事小心些。”   宋盼儿就满意笑。   女儿的话。总是那么贴心。   她吐了一场,漱了口,才道:“不妨事的。横竖只有这一次,将就将就!免得二房那些人,说我们乡下来的土包子,不懂规矩。”   而后,吃了碗小米粥,晨吐的难受劲儿也过去了,宋盼儿把三个孩子打扮一新,跟着去了前头观礼。   她很怕自己上午再闹恶心。   二房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她才不想给二房留下把柄。   可喜的时候,一上午、一下午,吃喝不碍半点事,那孩子乖乖的,没有再折腾宋盼儿。   晚上新娘子进了门,大伯母看着宋盼儿也跟着累了一天,就反复叮嘱她,让她先回去歇了。   顾瑾之和就母亲回了静园。   府里搭着戏台,静园这边也能听到锣鼓铿锵,并不安静。   宋盼儿却摸着肚子笑:“这孩子真懂事!”然后甜甜的睡了。   二月初七的成妇礼上,顾瑾之看到了三堂嫂夏氏。   夏氏娇小玲珑,五官秀美,一笑双颊有个浅浅的梨涡。有些开朗,不是那种怯懦胆小的。   和三堂哥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二夫人瞧着,更加不舒服了。   日子就有了二月初八,家里的客人渐渐散去了些。   一大清早,顾瑾之一家人刚刚起床,正在用早膳,大堂哥顾辰之,却抱着他刚满十个月的女儿,与大堂嫂林蔓菁一起,往静园来。   “瑾姐儿,你给瞧瞧,这孩子吐乳,吃了就吐,已经两天了。”大堂兄一脸的焦急。   他怀里的女娃娃,恹恹搭着眼皮。   后面跟着大堂嫂,脸色很不好,几次给顾辰之使眼色。当着静园众人的面,她又强装没事。   这种表情,宋盼儿一下子就能明白:辰哥儿想让顾瑾之看孩子,林氏不同意。夫妻俩意见不合呢吧,辰哥儿就抱着孩子过来了。   林氏不放心,追了过来。   ——*——*——*——   感谢juliahu 、啾啾吉 、18912529299 、陈年的普洱 、mcj221 等亲们的打赏。   ☆、第088节牛乳汁   顾辰之看着女儿病成这样,急坏了。   因为二房的晴哥儿成亲,二房除了二婶无人可用,偏偏二婶不管事。于是内外诸事,全在大房身上。   顾辰之和妻子林蔓菁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女儿惜姐儿是她的乳娘照看。   孩子吐奶,也是平常有的。   第一天,惜姐儿吐了一回,乳娘不甚在意。   到了第二天,正是晴哥儿的大喜之日,惜姐儿却吐得越发厉害。乳娘用尽了她所知道土方子,惜姐儿仍是吐个不停。   家里人来客往,大奶奶林蔓菁又跟着大夫人待客,乳娘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忙到了亥时,林蔓菁回了院子,孩子已经吐得奄奄一息了。   大奶奶林蔓菁大哭,一边责骂乳娘和丫鬟婆子,一边叫人,悄悄去请了老太医来。   偏偏顾辰之还在外院送客,根本找不到他的影子。   当天晚上,顾辰之送客去了城西,宵禁就回不来,宿在外头。   请太医,入药熬药,都是林蔓菁一个人,她一夜未睡。   到了第三天,孩子的呕吐止住了,林蔓菁大喜。   乳娘的失职,也在她这个母亲身上,林蔓菁知道公公婆婆素来疼这个长孙女,丈夫更是捧在掌心的,知道了定会怪她和乳娘。   见孩子不吐了,她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跟顾辰之提。   二月初七是成妇礼,家里还有很多客人没有送完。   顾辰之和林蔓菁又忙了一天   林蔓菁晌午回院子的时候,惜姐儿睡着了,乳娘说晌午没吐。   她只当真的没事了。   下午和晚上,她又忙,就在大夫人处,吃了晚膳才回院子。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孩子吐得更加厉害了。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天就垮了。   林蔓菁急坏了,更怕丈夫骂她,又叫煎了药来吃。想瞒着丈夫,先把惜姐儿治好了,再说后话。   反正告诉了丈夫,也是请大夫吃药。   她一夜不敢睡,生怕惜姐儿又反复。   结果,今早起来,惜姐儿吐得快要晕过去了。林蔓菁知道瞒不住了,自己先哭了起来。   顾辰之这才知道。   他看着女儿软绵绵的模样,心都拧成一团。他问林蔓菁:“惜姐儿病了几天?怎么不告诉我?”   “姐儿昨日才这样。”乳娘在一旁帮林蔓菁遮掩。   林蔓菁抽噎着也点头。说姐儿昨日还开始这样的。   顾辰之顾不上责怪谁,用缂丝斗篷裹住了孩子,转身就往外跑。   林蔓菁微讶,不知道他去干嘛。见他走得很快,她也顾不上更衣。追着就跑了出来。   一路上,林蔓菁问:“这是把惜姐儿抱到哪里去?”   顾辰之只赶路,不回答。   林蔓菁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孩子生病,没人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担心。   当时晴哥儿的婚礼,家里内外都是满堂的客人。乳娘找不到她,又不是她去偷懒了。   她也忙正事啊。   晚上。乳娘才找到了林蔓菁,也是林蔓菁找了大夫给孩子瞧。孩子后来好转了,林蔓菁才再去忙碌的。   反而是顾辰之。一直没了人影。   林蔓菁当然知道他是忙正事,所以也没有责备他不是?   怎么他反而一脸怪罪?   想着,既担心孩子,又觉得委屈,林蔓菁眼泪汪汪的。   这个时候。夫妻俩已经到了静园。   林蔓菁忙敛了泪意,微讶问顾辰之:“来三叔这里做什么?”   顾辰之依旧不理她。敲开了静园的门。   静园众人正在吃饭,看着他们夫妻进来,大家都是一惊。   顾辰之说让瑾姐儿看看惜姐儿,又让林蔓菁吃惊不少。她想问丈夫到底怎么回事,女儿病成这样,不去看大夫,反而来找顾瑾之。   大哥很着急。   惜姐儿也是恹恹的,瞧着很骇人。   顾瑾之忙上前,看了看惜姐儿的舌苔,又扒开眼皮瞧了瞧瞳仁,然后才号脉。   然后她对一脸惊慌失措的顾辰之道:“大哥,不碍事的,惜姐儿没有大事,大夫用药不在症上,孩子又几天没好好吃东西,才瞧着可怕,其实没有半点事的,大哥先别急。”   然后让顾辰之把孩子抱到顾瑾之的房间去,“里头暖和,快别站在这里说话。”   顾辰之对顾瑾之的话言听计从,忙把孩子抱了进去。   林蔓菁也跟了进去。   顾瑾之就在吩咐身边的慕青:“要上好的牛乳汁,添了生姜、葱白,热了端来。”慕青对这府里熟,要东西她比较方便。   慕青也被惜姐儿那模样也吓了一跳。惜姐儿可是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心头肉,怪不得大奶奶都要哭了。   听到顾瑾之的吩咐,她连忙道是,转身去了。   慕青去弄牛乳汁,宋盼儿和顾延臻也纷纷进顾瑾之的房间,看孩子。   夫妻俩一个安慰林蔓菁,一个宽慰顾辰之。   顾辰之阴着脸,眼睛只看着惜姐儿,不肯和旁人说话,更是不愿意理大奶奶林蔓菁。   林蔓菁心里酸楚得厉害,她知道丈夫在怪她。   可她也只有一双手一双眼,小叔子娶亲,婆婆那边事事要她帮衬,她也身不由己。   难道她不想整日守着女儿躲清闲吗?   再说了,她知道女儿病了,也是立马去请了大夫的。女儿吃了药不管用,她又能怎么办?   家务事需要她帮忙操持,孩子还需要她管着。她两头奔波,一旦有事,错儿还全在她身上。   她的难处,谁有能体谅过?   媳妇真难做。   林蔓菁越想,心里越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顾瑾之也跟着进了房间。   她又说了好些安慰顾辰之和林蔓菁的话,这两口紧绷的情绪才好些。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慕青端了牛乳汁进来,添了生姜和葱白熬的。   顾瑾之要亲自喂惜姐儿。   顾辰之接过来,道:“我来,我来!”   顾瑾之就给了他。   林蔓菁满心的狐惑,不知道顾辰之到底为什么找顾瑾之。可见顾辰之乱给孩子吃东西,她连忙上前,拉住了顾辰之的胳膊:“这……这是什么啊?”   她很担心。   孩子已经这样了,找个更加高明的小儿太医瞧瞧才是正经。   顾辰之耽误孩子治病,把孩子抱到了静园,林蔓菁不敢在人前损丈夫的威信。一句话也没说。   可现在,居然就这样给孩子吃东西。   她再也忍不住了。   “是牛乳汁。”顾瑾之解释,“大嫂。先前又大夫给惜姐儿用药了吧?他只当天寒地冻,惜姐儿是受寒伤风才吐乳的,所以开了驱寒保暖的方子。实则,惜姐儿是有些热证。怕是屋子里地炕烧的太热,孩子扛不住。惜姐儿原本就烦热。又添了热方,才吐得更可怜。”   林蔓菁一下子就放了手。   顾瑾之的话,一点也不错。   她先前请来的大夫,的确是说,姐儿受了风,吃些药散散风寒。孩子就没事了。   哪里知道,吃下去之后,吐个更加厉害。   要不是药用反了。岂会如此?   林蔓菁放了手,顾辰之就小勺吹得半凉,喂惜姐儿。   “……牛乳味甘微寒,既解烦热,又补虚劳。”顾瑾之跟林蔓菁又解释。“惜姐儿年纪小,再温和的药也不好用的。用些补品调治。才有好处……”   林蔓菁听了,心里折服,就连连点头。   她虽然不通药理,却也听说过是药三分毒。   当时要不是女儿病重,她也不敢听太医的,给孩子用药。   如今见顾瑾之的话,也是说小孩子不好用药,和她自己的小见识竟然不谋而合,她就不由不信顾瑾之的。   那边,顾辰之喂惜姐儿喝调治好的牛乳,孩子却咽不下去,吐了出来。   宋盼儿在一旁看着也着急,道:“辰哥儿,你起身,我来!”   说吧,就接了顾辰之的碗,自己坐下来,把惜姐儿抱在怀里喂着。   她的手法比顾辰之熟练多了。   可惜姐儿就是不咽,甚至不再张口了。   顾瑾之就上前,在惜姐儿的右耳侧轻轻抚摸。   “娘,您再喂。”她抚摸了一会儿,对宋盼儿道。   宋盼儿再喂,孩子就能张开口,咽了下去。   大半碗牛乳,她都吃了下去。   林蔓菁喜得眼泪汪汪的,在心里暗赞七妹好手段啊,比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小儿大夫都强。   顾辰之大喜,把孩子又抱了过来,道:“七妹,三叔三婶,多谢了!”   “哪里话!”宋盼儿笑,“别墨迹了,把惜姐儿放到瑾姐儿床上。她才吃了东西,可不能抱出去。”   顾辰之和林蔓菁都点头。   大家都退了出去,不打扰惜姐儿。   惜姐儿喝了牛乳,大约过了一刻钟,也没有吐,安静卧在母亲林蔓菁怀里,睁着一双乌黑又无力的眸子。   林蔓菁的心都揪了。   虽然七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这牛乳到底有用没用,林蔓菁心里也没底。   反而是她丈夫顾辰之,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看得出,他很相信七堂妹的。   林蔓菁心里微惑。   又过了一刻钟,惜姐儿打着哈欠,她要睡了。   林蔓菁更是欢喜,一颗心也归位了。   孩子睡熟了,林蔓菁就给顾辰之使眼色,让他也出,她在这里陪着就好。   顾辰之想起方才的恶劣态度,低声跟妻子说了句:“我刚刚急了,脾气不对,你莫要往心里去。”   林蔓菁噗嗤一声笑。   她是个很乐观的人,凡事能过去的,她不放在心上。惜姐儿已经没事了,她欣喜还来不及,她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快出去吧。”她笑着道。   顾辰之就从房间里出来。   ——*——*——*——   感谢moon422 的打赏。   第三更了,姐妹们支持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啊!!粉红票神马的,有就砸过来吧!么么大家!   ☆、第089节答应   顾家这宅子小,什么事也藏不住。   大少爷和大奶奶一早抱着孙小姐去了静园,很快就传到了大夫人耳朵里。   大夫人心里暗揣,有什么事吗?   可花厅里,已经聚满了来回事的管事妈妈们。   大夫人只得先料理家务事。   她悄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宝珠,让她去静园打听,到底孙小姐怎么了。   宝珠道是。   过了两刻钟,宝珠回来。她安静站在一旁,给大夫人递了个笑容,然后微微摆手。   大夫人就放宽了心,安心料理琐事。   因为婚礼刚过,家里很多事都堆在了一起。大夫人忙了两个时辰,才渐渐理出头绪。   她抽空喝了杯茶,宝珠就上前,把静园的事说了一遍:“……孙小姐在七姑娘的房里睡了,大少爷和大奶奶都在。”   大夫人眉头蹙了蹙。   吐奶?   孩子定是受了凉的!   天儿这么冷,又有晴哥儿的婚事,家里人来客往,那些婆子丫鬟心也浮了,赶热闹的也有。   定是不慎叫惜姐儿冻着。   大夫人没说什么,把剩下的一点事料理完,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静园。   已经把婆婆惊动了,林蔓菁眼底有了几分忐忑。   惜姐儿不好,到底是她这个做娘的失职。   林蔓菁进府第五个年头了,去年才得了惜姐儿。之前的三年,一直不见动静。要是婆婆心性稍微窄些,早给顾辰之收通房、纳妾了。   可婆婆一直劝慰她,年纪轻不妨事,有人进门七八年,才添了个大胖小子的。叫她多拜拜菩萨,甚至帮她弄些偏方吃。   婆婆从来没一句多余话,半句埋怨也没有。   林蔓菁心里,对婆婆不仅是恭敬,更有份感激。   如今没照顾好惜姐儿,她就内疚,既没看好孩子,又对不起婆婆的信任。   “娘,都是我不好。”看到大夫人进门,大奶奶连忙起身。开口就落泪。   大夫人笑着,拉了她的手:“小人儿家的,谁不是三灾八难?为这个哭。可是没够的!”   大家都笑。   大奶奶也忙敛了泪。   惜姐儿在顾瑾之的房里,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在一旁看着是,睡得安详。   大夫人也进去看了一眼。   孩子脸黄黄的,不似往日白皙胖嘟嘟的,大夫人心里也是一阵不舍。   见孩子睡得很踏实。大夫人放轻了脚步,从内室出来。   三房的人都在,大夫人还是仔细问了问林蔓菁和顾辰之,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林蔓菁也不敢瞒着,一五一十说给了大夫人听。   大夫人微微颔首。   林蔓菁处理得很妥当,只是那老太医不济。   “……不仅那老太医。就是乳娘和我院子里的几个妈妈,都说惜姐儿是染了风寒,要驱寒保暖。哪里知道。惜姐儿是热了……”林蔓菁说道,“七妹的牛乳汁喝下去,再也没吐,足见真是热了。”   大夫人来前,也是暗猜孩子冻了。   竟然是热了?   这倒是平常人想不到的。   大夫人就想起顾辰之当初从延陵府回来。大肆褒奖七妹的医术,大夫人等人只当他受了三房什么好处。这样胡编乱造。   然后,就是顾瑾之进宫。   大老爷和大夫人两人知道太后重病的。所以,他们知道老爷子是让顾瑾之进宫救治太后。   当时他们也当老爷子怪癖得渗人。   后来,顾瑾之就真的治好了太后。否则,皇帝凭什么赏她那么多金子呢?   如今,她又是见识独特,大夫人再没有不信的。   “你们俩可得好好谢了瑾姐儿!”大夫人笑着道,“原来我们家,藏着个神医呢!”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笑了笑。   两人听了大夫人的话,没有半点受之有愧。   他们夫妻最是清楚的。要是顾瑾之称不上神医,就世上就没有神医了。反正宋盼儿和顾延臻没见过比顾瑾之更神的。   大夫人看在心里,心里微动。   到了午膳的时辰,惜姐儿还在睡,大奶奶和顾辰之又不敢把孩子惊醒,就不愿意离开这里。   大夫人索性,吩咐人把她和顾辰之、林蔓菁的份例菜,都端到这来,大家一处吃饭。   顾延臻这房的饭桌上,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煊哥儿和琇哥儿也很开心。   大堂哥心情已经恢复了,就和两个堂弟逗趣,说改日带他们去逛庙会。   不成想,宋盼儿接口道:“辰哥儿可不带哄人的。依我说,这几日天气晴朗,你带着他们出去逛逛?”   她很不喜欢男孩子拘泥在庭院。   她不像有些母亲,生怕孩子出去磕了碰了。   宋盼儿自己小时候就是个野的,将心比心,她就更加不愿意约束孩子。   来京里这些日子,煊哥儿和琇哥儿整日在宅子里,瞧着可怜兮兮的。因为和二房有过冲突,两个孩子懂事,更是瑟瑟无语。   宋盼儿越像越心疼。   她还想让顾延臻改日带煊哥儿出去走走,也不枉费上京一场。   如今顾辰之说了这话,自然是最好的。   大夫人则连忙拒绝:“庙会乱哄哄的,鱼龙混杂,煊哥儿和琇哥儿哪里经得起?”   “不妨事。”宋盼儿笑着道,“他们弟兄俩又不是瓷捏的,还能碰坏了?乡下地方来的孩子,胡打海摔惯的,最是经得起了。”   煊哥儿就一脸兴奋。   琇哥儿也隐隐透出开心。   顾延臻在一旁帮腔:“我还想劳烦大侄儿。京里的庙会,应是延陵府比不得的,让他们也见见世面。既如此,我就托付给大侄儿了。”   大夫人见他们夫妻俩,一个个心眼都这么大,再拦也没有意义。   他们都不怕庙会闹哄哄的孩子有事,大夫人何苦操心。她就笑着对顾辰之道:“都是你闹的!可不能在食言。”   顾辰之连忙说好。   一顿饭吃的甚是愉悦。   缀芳阁的二房也听到了动静。   二夫人心里惊愕:大夫人这样做什么?知道宋盼儿和她有过节,还这样抬举宋盼儿?   而静园又静悄悄的,没了宋盼儿往日的笑声。   二夫人心里更是疑惑。   然后丫鬟跟她说,早起的时候,大少爷和大奶奶也抱着惜姐儿进了静园。   二夫人心里就更加揣测。   她恨不能贴着墙根听听。   静园这边,吃完了饭,惜姐儿就醒了。   林蔓菁忙抱了孩子。   惜姐儿裂开嘴就笑,已经好了大半。林蔓菁险些又落下泪来。   夫妻俩问了顾瑾之还要注意些什么。   “今日和明早,还给她喂牛乳汁,记得添了生姜和葱白。”顾瑾之道。“明日早一顿后,就可以往平常一样吃奶了。”   顾辰之又道谢。   两口子抱着孩子离开。   大夫人也要告辞,宋盼儿拉住了她。和她说闲话。   孩子们都困了,顾瑾之和两个弟弟各自回房歇午觉。   顾延臻说有事,换了衣裳出门。   宋盼儿等人都走了,才跟大夫人说正经话:“……我们原本就只是上京给晴哥儿送礼的。如今,客人们也走尽了。我们也该走了。”   大夫人微讶。   怎么走啊,正怀着孩子呢,难道生在路上?   “三弟妹……”   “大嫂,您听我说完。”大夫人刚开口,宋盼儿笑着打断了她,“您也别虚留我。您素知我的脾气。我也是个老实的,我就直说:这院子紧巴得很,我这里又小。孩子又多,也转不开身。我们不回延陵府,只是暂时搬出去,等瑾姐儿和庐阳王的亲事完了,再回去。”   大夫人听着。半晌没有做声。   按说,三房已经是去了延陵府的。他们上京的确只是做客。   要不是宋盼儿怀孕,也该回去的。   如今说搬出去,也不算什么大错儿。   可大老爷会怎么想呢?   大老爷正盼着借瑾姐儿的光,更上一层呢。   大夫人倒是愿意他们搬出去。   自家过些小日子,也温馨些,好过大宅院挤在一处,彼此看着生厌。   “搬出去的话,事事都要你费心。”大夫人坚持了一下,“你又怀着身子。住在这里,我样样帮你打算好的,岂不便宜?”   宋盼儿就笑。   大夫人为人自然挑不出大错儿。   可是大老爷,叫人寒心。   二房有紧挨着,偏偏个个不省事。   宋盼儿早受不了了。   “大嫂莫要再劝了,我们搬出去也说应当的。三爷已经去找了宅子,等找好了我们就搬,左不过这几日,先跟您说一声。”宋盼儿懒得再费吐沫。   她只是告诉大夫人一声,又不是求她。   他们只是上京做客,难道要把他们囚死在这院子里?   什么怕人闲话,宋盼儿才不管。   要是真有闲话,也是那不懂事的,理会他作甚。   大夫人心里顿了顿,才笑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哪里有难处,只管告诉我。”   宋盼儿道谢。   晚夕,顾延臻回来,跟宋盼儿道:“今日胡泽逾带着,看了五处宅子,精致不说,且离这里远。明日我再去瞧瞧,看看可有更好的。等选定了三处,再给你挑。”   宋盼儿笑着说好。   第二天,吃了早膳,顾延臻又出去看宅子了。   宋盼儿和几个孩子在内室说话。   外头突然有管事来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请宋盼儿和顾瑾之去外头正厅接旨。   ——*——*——*——   感谢书友130824104010525 、翎昭 的打赏。   ☆、第090节园子   一辆翠盖朱红流苏的马车,从三元坡成国公顾家缓缓驶出。   太后的懿旨,请顾瑾之母女巳正进宫。   二月的京城,仍是冷。   稀薄骄阳,似拢在梅梢的袅袅薄雾,寒辉氤氲;款款流淌的风中,就暗藏梅的醇香。   宋盼儿换了崭新的大红缂丝斗篷,里面是蜜粉色镶银边折枝海棠褙子,配了月白色挑线裙。   梳了圆髻,头上戴了两把玳瑁梳篦,耳上追了长长的银丝丁香花耳坠儿。皓腕微扶鬓角时,耳坠儿盈盈而动,明媚倾泻。   “……我气色不好。真怕太后见了,以为我原本就是这幅鬼样子。”一路上,宋盼儿数次嘀咕。   她第一次见太后,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太后又是顾瑾之未来的婆婆,更是叫她不知所措,生怕丢了女儿的脸。   偏偏她怀着身子,自认为颜色不如往日的好,又怕太后心里笑话她。   总之,她很紧张。   接到懿旨就开始紧张,直到马车走到半道上,她的紧张仍没有过去。   顾瑾之就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娘,太后娘娘最是和蔼不过的。”   太后如今把顾瑾之当救命的菩萨,她自然不会对宋盼儿严肃的。   宋盼儿笑了笑,心里定了不少。   又过了片刻,马车进了宫。   太后娘娘宫里的常公公在宫门口等着她们。   到了坤宁宫时,宫门前的青石丹墀,映衬着日光,泛出略带寒意的清辉。   宋盼儿掌心有汗,她甚至没精力去照顾顾瑾之。抬眸一看,顾瑾之还是往日的样子,安安静静的。   踏上丹墀。进了坤宁宫内,闻到了一股子沉静如水的馨香,应该是燃烧迷迭香料的。   有宫女上前,顾瑾之就屈膝喊了声成姑姑。   宋盼儿心里的忐忑,倏然就没了。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她。   真正到了需要镇定的时候,宋盼儿也是撑得起场子的,再忐忑也是无用的,索性丢开。   宋盼儿听到顾瑾之喊成姑姑,依稀记得这位姑姑,就是前几日送顾瑾之回去的那位。   她也行礼。   成姑姑笑着。带她们母女往里头走:“太后娘娘等了半日,总叫奴婢去瞧瞧,你们到了不曾。”   “路上耽搁了些。让太后久等,真是该死。”宋盼儿笑着道。   进了正殿,宋盼儿垂首,脚步轻盈。   顾瑾之走在她后面。   刚刚踏进来,就有响亮的男童声响起。十分的愉悦高兴:“小七,小七!”然后脚步清脆,急急跑向了顾瑾之母女。   坤宁宫的正殿,皇子王孙也不敢如此喧哗,除非这个人,是太后最溺爱又能容忍的。   无疑就是那个傻子庐阳王了。   宋盼儿快速抬眼。打量了他两眼,然后低了头,跟着成姑姑往前。   顾瑾之的手。已经被庐阳王紧紧攥住。   他笑得春花灿烂,望着顾瑾之。   顾瑾之只得牵着他,冲他也笑了笑。   一行人上前,给太后娘娘行礼。   太后娘娘声音温醇,笑着道平身。   宫女端了锦杌给她们坐。   庐阳王坐到了顾瑾之身边。悄声和她说:“小七,咱们去玩儿。”   顾瑾之没动。也悄声道:“外面冷,我怕冷。”   庐阳王就连忙坐正了身子,再也不说出去玩的话,道:“我也怕冷。这里暖和。”   太后瞧着他们,不怪庐阳王失礼仪,反而开心。   宫里这么多的女孩子,很多比顾瑾之好看,可庐阳王只喜欢黏着顾瑾之。他放佛看了顾瑾之第一眼,就喜欢她。   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吧?   宋盼儿则垂首,正襟危坐。   太后笑着,叫她亲家:“……要是普通人家,应是哀家去拜会你们的。如今却要你们进宫来觐见。”   她说得很谦虚。   宋盼儿心中微动,忙起身,道:“能觐见太后,是民妇修来的福气。”   彼此说了些客气话。   庐阳王一直黏着顾瑾之坐。   这要是正常的男孩子,该被骂没出息的。太后反而是喜欢的。   庐阳王看着顾瑾之,眉宇间就有了种遇到至宝的喜悦。   循例说了几句话,太后就有些累了。   成姑姑请顾瑾之进内殿,给太后把脉。   宋盼儿一个人留在了正殿中。   “……您凤体安康,无需担心。”顾瑾之笑着对太后道,“只是,逢春后,虽然寒冷,却因天气变化,时冷时热,易染温邪。家祖善制紫雪丹,添了枇杷叶和甘草,最是适宜太后服用。我回去求祖父制了,明日给太后送来。”   春季疾病多。像太后这种久病之人,体质虚弱,又年高阴亏,正气不足,很容易就染了温热之邪。   像昨日大堂哥的惜姐儿,也是温邪侵体。   “紫雪丹?我记得这个名儿,宫里御药房只怕有些。”太后笑着道,“你明日再进宫陪陪哀家,自是好的,制药就不用麻烦。”   紫雪丹出自千金翼方,治疗热病诸证,乃是常见的药。   太后春秋两季的时候也吃,因为名字容易好听,就隐约有些印象。   “我们家的紫雪丹,和宫里的不同。”顾瑾之笑着道,“宫里用的紫雪丹,只能清心开窍。我们家的,添了枇杷叶和甘草。这两位药润肺止咳,最适合太后用。单单服用宫里平常的紫雪丹,又添枇杷叶和甘草熬药,不如制成的药丸功效好。您相信我这回。”   太后就哈哈笑起来:“哀家只信你的话。太医院那些太医,哀家是再也不敢瞧了。”   太后当年不过是肝液烧灼,就被误认为是风寒,结果耽误了,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让她吃尽了苦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哪里还敢用太医院的?如今,她只信顾瑾之了。   说了半日的话,顾瑾之起身告辞。   太后就点点头。   庐阳王见顾瑾之要走,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拉着顾瑾之的手不肯松开:“小七,小七你不走,你陪我玩。”   太后瞧着,微微叹了口气,说他是没用的。   他性子傻。不通人情,认定什么就一根筋,说也不行。   顾瑾之的手。轻轻拉着他的另外一只手,帮他按揉了几下,他倏然急昂的情绪,就稳定了不少。   “我们是暂时上京送礼的,所以借住在老宅里。那地方小的可怜。不能带王爷去玩。等过了几日,我家里搬了大宅子,我派人请王爷,可好?”顾瑾之柔声对庐阳王道。   说罢,她拿了帕子,替他擦拭眼泪。   她很细心。又有耐心,太后看得出,她没有半点伪装。   太后娘娘心里感动。   顾瑾之是真的很有爱心。她不嫌弃这个傻孩子呢。   庐阳王不太懂顾瑾之再说什么,他知道顾瑾之要走,所以哭着不肯撒手。   太后则道:“……当年先帝造庐阳王府时,选不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工部的人说。穆大人被抄家后,宅子一直空置。可以利用。穆大人当年因为贪污逾制被抄家的,穆府那庭院比宫里还要奢华,建王府什么都是现成的。   先帝就答应,稍微改动,给庐阳王和南昌王各建了一处府邸。   郡王在京中的府邸,方圆大小都是有定制的。给庐阳王和南昌王建了别院之后,剩下的地方,方圆有些小,不够给另外的郡王建府的定制。先皇就下令造了个小园子,修得精致些,想着将来赏哪位公主的。到现在也没有赏出去。钥匙只怕还在工部。”   顾瑾之认真听着。   这些应该是陈年旧事,太后哪里一时间想得起?   怕是先就想好的。   怪不得上次让成姑姑亲自送她回家。   顾瑾之听着,没有说话。   太后也不等她开口,继续对成姑姑道:“去和皇上说一声,哀家要了那园子,让工部的人立马把钥匙送来,哀家要赏给瑾之。”   顾瑾之就立马道:“太后娘娘,既然是给公主建府的,定制我们是享用不起的。”   太后则笑道:“不妨事的,那边定制并没有达到公主府。只是小巧精致,园艺林工做得美极了,先帝想另外赏给公主做别院的。地方小,却是很漂亮。哀家当日就说,如果你治好了哀家,给你封个郡主。虽然如今用不上了,那就把那园子送给你,是你应得的。”   顾瑾之没有再推辞,跪下磕头,道了谢。   庐阳王不解看着太后和顾瑾之。   太后就道:“仲钧,小七的家,以后就住在你府上的隔壁。你可以天天去找小七玩。”   庐阳王这回明白了,大喜,笑起来,露出一口纯白整齐的牙。   太后瞧着,也是非常高兴的。   宋盼儿在前头正院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见顾瑾之再出来,她心里犯嘀咕,难道是太后的病有了反复?   然后就见成姑姑急匆匆出去了。   宋盼儿更在疑惑。   而后,又是穿着官服的大人,脚步匆匆跑进来。   她等了半个时辰,顾瑾之才从太后的内殿出来。   成姑姑依旧送她们母女俩。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顾瑾之才把钥匙和房契给宋盼儿看:“娘,这是太后娘娘赏咱们的宅子。”   宋盼儿对京城不熟,不知道这宅子的好处,只是笑道:“你怎么跟太后要东西?”   “我没要,是庐阳王不放我走,想去我家里玩儿。我说地方不够宽,过几日搬了家再请他。太后就叫人拿钥匙和房契给我。只怕是早就准备好的。”顾瑾之道。   ——*——*——*——   第二更了,求粉红o(n_n)o~   ☆、第091节搬走   回到成国公府时,宋盼儿心情不错。   庐阳王虽然有疾,终归是天潢贵胄,也轮不到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家去挑他的不是。   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可是他黏着顾瑾之,比煊哥儿还要听话……   瞧着俊美非常,倘若他不言不语,看不出痴傻。只是行事有份愚性,像个孩子。   宋盼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件事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益的,心思就转到了园子上。   回到家,把房契和钥匙都给顾延臻看。   顾延臻这两日跟着胡泽逾看了几处宅子,初看都很好。可细看,总能挑出些毛病,不能尽善尽美。   他也在苦恼,到底该选哪一处。   胡泽逾替他出了不少主意。   顾延臻是个读书出身的,他哪里会这样经济营生?跑了两日,腿已经酸了,脑子也涨了。   如今太后赏了园子,这件事就算办妥了,顾延臻也大大松了口气。   “明日我跟你一处去瞧。”宋盼儿道,“太后娘娘赏的园子,自不会差的。倘若都好,选个黄道吉日,咱们就搬了。”   顾延臻说好。   顾瑾之则去了祖父那边。   她想让老爷子帮忙制紫雪丹。她新说的派方,实则也是后人所得,乃是清朝乾隆年间,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所创。后来也是国家一级处方。   老爷子拿着她写的单子,看了看,道:“紫雪丹乃是千金翼方说出,改方子也没改得你这样大胆的。药丸能制,只是药效如何,你可有把握?”   顾瑾之点头:“我有把握的。太后娘娘久咳伤肺,她最需润肺养肺。这药特意给她制的。”   老爷子就不再多言,道:“让画琴拿了方子去抓药,我连夜替你做出来。”   顾瑾之道谢。   她又把太后娘娘赏了宅子的事,说了一遍。   老爷子听了,全是心思微动。   “我知道那地方,在城西,原先叫元宝胡同,如今不知改了什么名儿。曾经先帝给南昌王和庐阳王盖府邸,多余出来的院落,景致又好。就添了个院子。”老爷子笑了笑,“先皇的两个兄弟,申王和简王讨了好几次。因为地方建得很好。先皇就不肯给。不成想,太后赏了你……”   这些,顾瑾之倒不知道。   她笑道:“那应该很好的吧?”   她也隐约听说过当年穆家的事。不过是奸臣当道,而后吵架灭族的老故事、   老爷子点点头。   第二天,用了早膳。宋盼儿和顾延臻去元宝胡同看院子。   顾瑾之则拿了紫雪丹,带着父亲的小厮司笺,去了宫里。   庐阳王还在,专门在坤宁宫的殿门口等她,手里捧了个小小暖炉。他记得顾瑾之昨日好怕冷,说道:“这个给你。捧着就不冷了!以后你要是冷了,就跟我说!”   然后挺了挺胸膛,想要保护顾瑾之般。   顾瑾之心里倏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把药匣子交给成姑姑。结果庐阳王的手炉,行礼道谢。   庐阳王就忙说:“不用谢!母后说,小七将来是我的王妃,我疼小七是应该的。”   成姑姑就抿唇笑。   顾瑾之很想像平时一样,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可那笑容。到了唇边,就有了涩。   她一只手拿着小手炉。一只手牵了他,往里头走。   庐阳王看着她的手拉着自己的,就咧嘴笑。笑容干净飞扬,似婴儿般纯净。顾瑾之放佛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樱花,芬芳落英飘下来,缱绻着温馨的香气。   她吸了一口气,放佛真的闻到了花香。   两人进了内殿。   在这个时代,到了顾瑾之和庐阳王这个年纪,已经男女授受不亲了。   可庐阳王见到顾瑾之,总是拉着她的手,很亲昵。   太后从来不以为忤。   庐阳王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变得更好,教导是没用的。如此,还不如随他的愿,怎么开心就怎么行事。   “给您配的紫雪丹,您每次早起空腹服用,药效更好。”顾瑾之道。   太后点点头,虽然太医从来都是告诉她,药不能空腹喝,否则伤身。   可顾瑾之这样说了,太后娘娘就相信她的。   早起稀薄的太阳,到了上午就渐渐被乌云遮掩。   天越发冷了。   太后娘娘留了顾瑾之用膳。   下午从宫里出来,庐阳王又差点要哭了起来,很舍不得顾瑾之。   司笺赶车,两人很快出了宫门。   突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车子里想着心思,马车一停,她思绪就断了,忙问怎么回事。   “顾小姐?”外头有人笑着道。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最是熟悉不过的。   顾瑾之掀起了车帘,看到了陈公子。她笑了笑,道:“是陈公子。你也到了京城?”   他的样子,是要进宫的。   秦申四站在他身边。   他们身后,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高大威猛,一脸的络腮胡子,双眉横卧,威武英气。   看他的模样,便知道身份不俗。   顾瑾之下了马车。   秦申四也上前,冲她作揖,喊了声七姑娘。   顾瑾之就笑:“秦太医。”她对秦申四,态度就完全不同于陈煜朝的敷衍,“我爹爹多次念叨,不知您到了京里没有。回头忙完了公事,去我们府上坐坐。”   秦申四连忙道是。   然后,他恭敬对身边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成国公府顾家的七小姐,当初在延陵府,公主的失眠症,也是顾七小姐治好的。”   又对顾瑾之道,“这是元平侯爷。”   他就是明慧公主的独子,元平侯姜梁。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公主和驸马。   也可能是因为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的容貌。   顾瑾之也给她行礼。   元平侯哈哈笑:“早就听母亲多次说起顾七小姐。对七小姐的医术最是推崇。原来七小姐这么年幼,实在英雄出少年。”   顾瑾之笑了笑。   元平侯不可能不知道她治好了太后。   可太后生病,原本就是件非常忌讳的事,大家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提起。   顾瑾之和庐阳王是御赐的姻缘,却也没有正式行礼,外人也不好贸然现在就叫她王妃。   所以,元平侯只提她对明慧公主的恩情,不提她在京城的作为。   “侯爷过奖了。”顾瑾之道,“公主的病。都是得力于秦太医,我当不起的。”   彼此寒暄了几句,他们着急进宫。就错身告辞。   陈煜朝冲顾瑾之笑,落后了几步,跟顾瑾之解释:“当日……”   顾瑾之转身,上了马车。   她没有等陈煜朝说完。   司笺回了马鞭,马车就慢悠悠从陈煜朝身边擦过。   在车上。她想,陈煜朝定是历史上那个因为丞相胡氏篡位,逃到了中原求助的安南国陈氏唯一的王族。   事不关己,很快就从顾瑾之心里淡去。   她回了家。   宋盼儿和顾延臻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一片杂乱。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明日是个好日子。想明日搬出去。   顾瑾之笑:“不用这样急吧?”   宋盼儿点她的额头:“你又懒了不想收拾?你嫌乱,先去你祖父的书房坐坐。你的东西,祝妈妈和幼荷、葳蕤在收拾。你是不知道那园子。简直……”   她跟顾瑾之形容了半天,后来有些词穷,只是一遍又一遍说富丽堂堂到了极致。   顾瑾之就笑。   倘或母亲没有怀孕,她就丢开手不管的。   如今,自然不能躲懒。就扶着母亲进了屋子,和芍药、念露等人一起。帮忙收拾箱笼。   慕青反而空下来,站在一旁。   她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始终没开口。   宋盼儿很是喜欢慕青,觉得她跟留在延陵府的海棠一样,是个绝佳能干的,比芍药还要强两分。   她想带着慕青走,却又不知道怎么跟大夫人开口。   晚上吃了饭,收拾妥当,打发煊哥儿和琇哥儿去睡下,顾延臻在等下看书,宋盼儿和就顾瑾之说起慕青的事:“心里挺舍不得她。她虽然服侍我的日子不长,可样样贴我的心。”   “跟大伯母要去。”顾瑾之笑着道,“您喜欢她,大伯母还能不给吗?”   宋盼儿则白了她一眼:“什么好东西都要去?也许慕青也是你大伯母的心头好呢?”   “再心头好,她也舍得给您。”顾瑾之很肯定的说,“您怀着身子呢。”   宋盼儿被顾瑾之说的心里动了动。   她把慕青叫来,问她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们去新宅子:“……我派人去和大夫人说,只说是我离不得你。”   慕青忙跪下:“奴婢愿意。”   宋盼儿一句离不得,让慕青大为感动。   宋盼儿就笑了笑。   次日一大清早,顾延臻和管事先把他们的金子,拉到了元宝胡同那边的宅子。家里宋盼儿和顾瑾之掌事。   大夫人也吃了早膳,丢了家里琐事,过来帮忙。   宋盼儿就趁机和她说起慕青的事。   大夫人只犹豫了一下,就连忙道:“什么大事!别说喜欢一个丫鬟,就是喜欢这宅子,搬了去又何妨?”   很愉快答应把慕青让给宋盼儿。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愉悦的笑。   “她随后再去。”临走的时候,大夫人留下了慕青,“她也在我身边服侍了一场,我有些东西赏她。”   “奴婢也要辞辞这里的姊妹……”慕青也说。   宋盼儿就笑:“那就不急,我明日派人来接你。”   慕青屈膝道谢。   ——*——*——*——   今天这更晚了几分钟,抱歉哒。   感谢 mmxx105、mcj221 、s 、yh_yh1166 、书友130721001911085 的打赏。虽然这更晚了些,却也是第三更了,求粉红票o(n_n)o~   ☆、第092节宫妃   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的京师,不似江南的烟雨画舫、淡花弱柳的明媚和煦,依旧很冷。   前几日天气暖和,迎春花刚冒头,鹅黄的花朵儿,娇软嫩柔;一场疾风,落英如雨,全部凋谢。   宋盼儿怀孕已经四个多月,小腹微隆。   她情绪有些难以自控,随着天气,也骤冷骤热。   三月初三这日,慕青和祝妈妈做了春饼。   京师的规矩,三月初三前后这几日,望族大户皆有春宴。   宋盼儿母女也接到了很多请帖。   很多人家门第很高,宋盼儿自觉是攀不上的。他们下请帖,无非是听闻了顾瑾之和庐阳王在说亲,看着顾瑾之身后的太后娘娘。   宋盼儿喜欢在延陵府那种日子。虽然大家来往,却是户门相对,人家不会低看她或者刻意有求于她。   带着目的的来往,让宋盼儿心里很不舒服,她借口身子不爽利,推辞了众多春宴。   就像初三这日,乃是大伯母宴请,一早就下了请帖。   宋盼儿一个月没有出门,其实也想去赶赶热闹。   偏偏昨夜一场雨,寒冷刺骨。   顾瑾之就说:“娘怀着身子,最是娇弱的时候。染了风寒,药也是不好用的。不如改日再登门道歉,推了吧。”   宋盼儿就没去。   慕青和祝妈妈用香葱、香椿芽做了春饼,端了上来。   宋盼儿和顾瑾之姐弟俩招到身边,一起吃饼,又叫人送了几块去外院,给老太爷、三爷和八少爷。   太后赏的这宅子,坐落在元宝胡同,紧挨着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   这两府。只是两位王爷进宫时落脚之地,家里除了看家的下人,并无家属,实则清冷得很。   而太后赏赐给顾瑾之之后,工部的人立马换了匾额,汉白玉雕刻着大黑字,上书“顾宅”。   这宅子设计巧妙。   进门就是一处池塘,建了凉亭为屏,与别家不同。池塘上架了九曲回廊,绕过长长的回廊。乃是正经的门房。   左右各两间门房,架了高高的拱门。   绕过拱门,才是顾宅的外院。   外院书房、客房、厢房。一应俱全。   搬到这里之后,庶弟顾琇之就被宋盼儿打发去了外院,   内院,则只有顾瑾之和煊哥儿给宋盼儿作伴。   这两日,宋盼儿正在到处求人。聘一位先生,教煊哥儿和琇哥儿念书。   只可惜,荐来的先生,宋盼儿都不太满意,就一直拖着。   琇哥儿在外院,跟着父亲读书;煊哥儿则跟顾瑾之。   宋盼儿咬着春饼。围着暖炉跟众人忆江南:“……到了清明的时候,租了画舫,一边游河。一边饮酒,听着曲儿,真是人间美事。我要是男人,才没有心思念书呢,亏得三爷能坐得住。”   说的众人都笑。   顾瑾之也咬了口春饼。眯着眼睛,回忆延陵府的春天。芳草萋萋,桃红杏青。风吹在脸上,暖融融的,似一双温暖的手拂过。   而京师,似乎没有春秋这两个时节,冷了又冷,就热了;热过了,倏然又冷了。   “不知道宋妈妈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宋盼儿又感叹。   自从搬了家,宋盼儿就请人快马给延陵府送信,让她娘家的大嫂宋大太太帮衬着,家里的下人,她点名需要的,全部送到京城来。   其他的,依旧留在宅子里,等他们一年半载就回去了。   “快马送信,一个月能到延陵,只怕这会子他们收到信了。”顾瑾之笑着道,“坐船上京,却是慢些。可喜如今春暖河开,赶得紧的话,两个月就能到。端午节吧?”   宋盼儿就点点头。   如今她这院子里,内外用人都很紧巴。   先买的丫鬟,哪里顺手?   除了慕青,宋盼儿还跟大夫人讨了两个婆子来。   芍药、念露和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原本就是各个院子里管事的。她们再挑起重担,也不手生。   可外院很就缺人了。   好在司笺那小厮机灵透了,新买的小厮交给他调治,很快就能服侍。   宋盼儿就更加喜欢司笺,索性抬了他做三等管事。   司笺不过才十五岁,乃是顾家最年幼的管事了。   他还以为是顾瑾之说情了,特意买了新巧的玩物,悄悄送进来谢顾瑾之。弄得顾瑾之哭笑不得,让葳蕤拿了一包银锞子赏他。   外头春雨淅淅沥沥下着,寒意四涌。   吃了春饼,顾瑾之和煊哥儿依旧留在母亲的院子里。   煊哥儿的丫鬟带了书,拿给煊哥儿。   顾瑾之就跟他讲书。   她说得很直白,易懂,却不怎么正经。   宋盼儿听了直笑:“你要是这样去考秀才,先是气死主考官了。”   顾瑾之则笑道:“煊哥儿以后又正经师傅教授正经文章,我不过是讲解,让他记住,以后背诵更是容易了。”   宋盼儿自然知道,还是忍不住笑。   看着他们姐弟,宋盼儿又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心里踏实又安静。   东次间就静悄悄的,唯有顾瑾之是不是的说话声。   外头却听到了喊声:“小七,小七!”   庐阳王来了。   他每次来,都不等门房上的小厮通禀,直接就往里创。   肯定是先去了顾瑾之那边,发现人不在,就又赶到了宋盼儿这边。   宋盼儿忙迎了出去。   外头寒雨纷纷,细雨如织。   只见庐阳王披着玉针蓑,戴了金藤笠,脚踏着木屐,健步如飞往宋盼儿的正院而来。   斜风细雨,打在他含笑喜悦的脸上,朦胧中儒雅俊朗,似人物画里走出来的。   宋盼儿身边的芍药和念露。都在抿唇笑,脸有些红。   庐阳王是俊美非常的,年纪小的女孩子瞧着都喜欢。   顾瑾之和煊哥儿也放下书,迎了他去。   他已经进了正厅。   宋盼儿由丫鬟搀扶着,给他行礼。   他常往顾家跑,顾瑾之多次告诉他,宋盼儿是她的娘亲,跟太后是他的娘亲一样。   庐阳王就很尊重宋盼儿,也给她作揖,喊三夫人。   “……小七。母后宣我进宫去,你陪着我去。”庐阳王一脸的高兴,对顾瑾之道。   他已经不怎么拉顾瑾之的手。因为顾瑾之告诉他。这样不太好。庐阳王冲她笑,比拉她的手,更让她喜欢。   于是,庐阳王信以为真,后来就不怎么拉了。只是每次都非常努力冲她笑,再也没哭过。   他很听话。   顾瑾之后世的儿子,都没有庐阳王这样听话。   “好。”顾瑾之笑着。   顾瑾之搬到这个宅子之后,庐阳王也从宫里的琼阑殿出来,住到了庐阳王府,就和顾瑾之比邻。   她见庐阳王脸上被雨水打湿。晶莹的水珠落在眉梢、睫毛,就拿了拍子,自己替他擦脸。   庐阳王笑得很灿烂。   满屋子的丫鬟居然都撇过头去。   宋盼儿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她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裳,也披了蓑衣斗笠。   庐阳王府派了车,就停在顾宅的大门口。   宋盼儿叮嘱她几句,就让丫鬟送她出门。又让小厮跟着,陪庐阳王进宫去了。   天气变化无常。太后娘娘身子倒好,只是懒懒的,卧在寝殿的罗汉床上,只想见见庐阳王。   哪里知道,庐阳王把顾瑾之也带来了。   太后就露出慈爱的笑容。   “母后,您困了吗?”庐阳王见太后卧着,就扑到她怀里问。   太后半坐了身子,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笑道:“看到仲钧,母后就不困了。”   仲钧就笑。   他的笑容,特别的美,似暖阳般,总能让太后心情大好。   当年怀他的时候,太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又操心六宫。焉知他这般痴傻,不是当初太后自己不保养所致?   太后总觉得欠了他什么,心里对他的疼爱,比对皇帝还要重些。   然后又招手,让顾瑾之也坐到她的床边。   顾瑾之就依言坐了。   太后问她家里可好。   “都好。”顾瑾之笑着道。   太后就点点头,又问她家老爷子。   “仍是那样。”顾瑾之又答,“祖父每日著书,五更就起,子初才歇,十分刻苦。我们劝也劝不住……”   太后就叹了口气:“你们家老爷子,不管是做什么,素来求最好。到了老,仍是这脾气……”   说着话儿,常公公忙进来禀告,说皇帝到了。   顾瑾之和成姑姑一起,搀扶了太后起身。   皇帝不仅仅是自己来了,身边还带了两位宫装艳丽的妇人。   众人行礼之后,皇帝就开玩笑对身边的两位妃子道:“这就是神医顾七小姐,朕将来的弟媳妇。”   那两位妃子听了皇帝的话,目光灼灼打量着顾瑾之。   她们俩,一个高挑纤瘦的,是谭贵妃,先皇后的胞妹。听说她和先皇后是双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另一个,则是张妃。她从杭州来,江南佳丽,生的柔媚娇小。她大约十七八岁,双眸噙水,盈盈一动眸,放佛就抓到人的心,撩拨得人心里发痒。   “……臣妾这几日,身上也有些不舒服。”谭贵妃笑着说,“顾神医也给臣妾瞧瞧?”   她也顺着皇帝开玩笑的话,对顾瑾之道。   太后这里,她也敢说笑,足见太后平素是喜欢她的。   ——*——*——*——   感谢jojo8129 、向珩 、小院子 、16颗 的打赏。   ☆、第093节刺杀   顾瑾之不想和宫妃们打交道。   倒也不是怕她们整日无事可做,琢磨着算计别人,而是这宫里乃是太后暂掌六宫,中宫无主。在皇后定下之前,这些女人行事,多少都有点小心思。   顾瑾之没有利用旁人的心思,也不喜欢被旁人利用。   安静平和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笑着拒绝谭贵妃:“贵妃娘娘面色红润,神气健泰,并无小疾,娘娘且宽心,饮食清淡些。祝娘娘福寿双全。”   太后就哈哈笑,招手让顾瑾之坐回来。   她亲昵拉着顾瑾之的手,对谭贵妃道:“好好的人,哪有盼着自己身上不舒服?定又是偷懒的,想装病托大呢。”   谭贵妃忙笑起来,道:“太后折煞臣妾!臣妾不敢的,只是这几日,的确有些不爽利。怕是冬春时节递换,有些不适。”   “静养一养就好。”太后笑了笑,“你看哀家,也不是有点不适么?不用吃药,你们小孩子家儿的,经不住事。”   谭贵妃连忙道是。   顾瑾之不想在后妃们面前表现,谭贵妃、张妃和皇帝都看在眼里。   张妃原本也想凑凑趣儿,博太后笑一场。如今谭贵妃也被堵了回来,她就没敢开口,安静站在一旁,一双漂亮的眸子打量了顾瑾之几眼。   太后……很喜欢未来的庐阳王妃,不惜替她驳了谭贵妃的话。   谭贵妃瞧在眼里,只怕不会生气,反而更加想巴结顾瑾之吧?   如今这宫里,除了先皇后,太后并不青睐任何一位妃子,能得到她老人家的喜欢,将来的后位之争。就添了重重的筹码。   张妃心里也微动。   皇帝也看了顾瑾之一眼,又看了眼紧挨着太后坐,一脸憨厚的庐阳王。   他的目光,在庐阳王身上落了片刻。   太后心里就有点凉。   皇帝孝顺是真的,疑心病却一日胜似一日。   似乎每个皇帝都是这样。   她打了个哈欠。   顾瑾之看见了,就起身,牵了庐阳王的话,两人给太后行礼,告辞。   太后没有留他们。   从坤宁宫出来,庐阳王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的说:“母后说,宫里做了鹌鹑羹。小七,我想吃鹌鹑羹。”   “到我府上去。我替你做,可好?”顾瑾之道。   她觉得,哪怕庐阳王是个傻的,也还是少进宫比较妙。皇帝看不见,眼不见不烦。   “你也会做吗?”庐阳王有点怀疑。小心翼翼问。   顾瑾之就噗嗤笑起来。   她很肯定的点点头。   庐阳王也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转身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回去吃鹌鹑羹。小七,我已经饿了,你身上带糕点了吗……”   两人一行说话。一行出了宫门。   成姑姑依旧送他们到宫门口,对顾瑾之道:“王爷就托付给您了,用心服侍好王爷。免太后担忧。”   顾瑾之道是。   庐阳王和顾瑾之一走,谭贵妃和张妃也告辞。   皇帝独自留下来,问候太后的身子。   “……听宫人说,您这两日吃饭也懒,说话也懒。朕甚是担心,还想着请瑾之进宫瞧瞧。”皇帝坐在太后对面。母子交心说着话儿,“不成想,他们也孝顺。给您开了方子吗?”   “没有开方子。”太后笑道,“她说不妨事。这个时节有些懒软是平常的,不用服药。她上次送进来的药,哀家隔三差五也有用些,润肺滋养,咳嗽是不会再犯的。皇上无需替哀家操心。”   皇帝脸色就更加缓和几分,一副放心的模样。   太后又问他,最近朝中可有为难之事。   “……北边去年下雪,牧民的牛羊马匹都冻死无数,鞑靼人只怕又要抢掠,朕给北边添了些粮草,也不知能压制几时。”皇帝道,“春上暖和起来,南方不是瘟疫就是洪涝,或干旱,朕也提着心。这是每年不变的。京中的,无非就是言官上书,早立东宫、中宫,稳固朝纲。”   太后听了,微微颔首。   朝廷大事,自有朝臣替皇帝谋划。   可立皇后、太子,则需要太后帮衬。   皇帝宫里,只有五个人。   妃位的,则是一品贵妃谭氏和二品妃张氏。   张氏娘家乃是江南大族,朝中势力单薄;谭氏娘家显赫,谭家老爷子门生遍布朝野。   选谁,早已一目了然的。   “总是吵。”太后叹了口气,“自从先皇后除了服就开始吵着要立中宫,哀家听皇上转述,耳朵都起了茧子,何况皇上?张妃也当得起……”   太后看重的是张妃。   皇帝沉默了一下。   太后谨慎惯了,一向不肯轻易明确她的态度,免得皇帝觉得母亲干政。   “……谭家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道,“到时候又是一场吵闹。”   “既如此,何不先立太子?”太后道,“长皇子是先皇后所诞,谭家不就是想要个外家?立了太子,再立张妃为后,他们还有话说?要是立了太子,又立谭贵妃为后,皇上以后要用什么来压制谭家?”   先皇后和谭贵妃是双胞胎姊妹,都是谭家女儿。   太后说的,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他笑了笑,点点头。   “朕见母后甚是喜欢谭贵妃,还以为……”皇帝又笑了笑。   太后也笑,道:“谭贵妃惹人喜欢。她十三岁进太子府,和双胞胎姐姐一起服侍皇上。而后,姐姐是太子妃,她是良娣。姐姐诞下皇长子,她几年无所出;姐姐是皇后,她是贵妃,样样低人一头,却安安静静,宫里没有一件事是谭贵妃闹出来的。这样的心气。哀家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皇帝听了,唇角却又暗暗讥讽的笑。   谭贵妃的确“贤惠”过人呢……   连太后这样聪慧睿智的人,也觉得她好……   幸亏太后睿智,能懂朝政大事,否则她开口替谭贵妃说项,要立她为后,皇帝还能公然反驳?   到时候,谭家再施压,皇帝都可以妥协了。   那个伶俐又“贤惠不妒”的女人呢,皇帝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谭贵妃。大概是皇帝众位妃子里,最沉稳安静的。   “……哀家在这深宫里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求点什么。”太后继续又道,“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名利皆不求的,要么是心思极深,要么是历尽了世事。   谭贵妃呢。又不是那看透世事的。她若是做了皇后,她从前那些招人喜欢的品格,怕是都要收起来,露出本色了。哀家可不想看到她的本色。她就像现在这样,位居人下,才会端着温柔安静。与世无争,哀家最喜欢。”   皇帝就哈哈笑起来。   原来太后看的和他一样的深刻。   她老人家的“喜欢”,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太后的想法。和他的一致,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行事也更有底气。   多少年来,太后总是这样,默默站在皇帝这边。事事替他舍身处境考虑。知道皇帝不是真心疼庐阳王,太后也宁愿不见。   同样是母子。偏下的母亲总有偏心的时候。   认真计较起来,太后的心应该是偏向皇帝的吧?   “母后所言甚是,朕都记在心里。”皇上道。   太后就微微颔首。   想了想,皇帝又道:“还有件事。明慧公主让人给朕送了条陈,说安南国叛乱,胡氏父子篡了陈氏之位。朕前些日子还在说首辅说,今年到了三月,安南国的进贡怎么还没有送来。看来的确是出了事。朕还见到了自称安南国煜王的人……”   “竟有这等事?”太后眉头蹙了蹙,“篡位谋国,可是大罪!”   “朕有些相信他,却又不是很肯定。”皇帝也道,“事关重大,内阁阁老们意见不一。”   太后点头:“千万慎重。”   皇帝道是。   眼瞧着快到了午膳的时辰,皇帝起身告辞,去了御书房。   几位阁老还在议论安南国的事,皇帝要回去听听结果。   不成想,到了三月初四,安南国的使者突然达到了京师。   来人乃是奉书,自称原是陈氏的外甥。前国王陈氏无子,立了外甥胡氏为国王。   可有人不服,就来诬陷。   安南国根本没有什么煜王。   安南国远在南边,皇帝也不清楚内幕。   两边各有说辞,皇帝一个也不相信。   他要派人亲自去趟安南。   顾延韬倒是个很适合的人。等他事成规来,皇上就借口他有功,封他为侯,抬举他做下一任的首辅。   陈煜朝暂留京里,等事情有了定论。   胡氏的使者也留下来。   顾瑾之家里,也是过了好几日才听说大伯要出使安南国。   宋盼儿听了,没说什么。   她对大伯没什么好印象。   顾瑾之则想,陈煜朝暂时是安全的。他要是再出事,就证明了胡氏父子做贼心虚。   结果,第二天就听闻,陈煜朝遭刺杀,名垂一线。   皇帝震惊,将胡氏父子的使者,全部抓入大牢。   秦申四急匆匆登了顾家的门:“七小姐,您快去给看看吧。陈公子说,他不信其他大夫,怕被收买,只想让您瞧。”   顾瑾之眉头微蹙。   这么凑巧遭刺杀,是不是陈煜朝自导自演,然后想让人帮忙善后?   ——*——*——*——   感谢轩辕御谶、enya2013 、jojo8129 的打赏。   ☆、第094节比拼   “煜王爷现在何处?”顾瑾之问跑得满头大汗的秦申四。   “在……在太医院。”秦申四道。   “那么些太医,他一个也不信?”顾瑾之又问。   秦申四连连点头。   “既如此,我又有什么法子?”顾瑾之道,“我不拿太医院的俸禄,哪里轮得到我?”   秦申四讶然。   他印象中的顾瑾之,是个心地纯善又厚道的女孩子,不会见死不救。   怎么如今说出这番话来?   上次在宫门口遇见,秦申四就察觉顾瑾之和陈煜朝不对付。   难道还记着当日在船上的仇?   “七姑娘,您是不是还恨着那日在船上,王爷给您惹了事?”秦申四急得脱口而出,“您大人有大量,且放一放,日后再算账,去瞧瞧吧。太医院的众多太医都说,王爷的伤情很危急。”   秦申四很相信顾瑾之的医术。   陈煜朝身上多处刀伤,用药过后,一直高烧不退。   太医院众人使尽了法子的。   偏偏陈煜朝很不配合,他不想喝这些太医开的药,只念着让顾瑾之去看看他。   “秦太医,您和我爹爹也是挚友,话我就不瞒您。煜王爷身份特殊,我不想和他有牵扯。”顾瑾之道,“况且太医院诸多太医,却单独请了我去,不是呛行吗?”   秦申四就说不出话来。   “您告诉煜王爷,他曾经是病家,我自然尽心料理他,并无私情在里头。也无心与他深交,更不曾当他是朋友。”顾瑾之道,“他的事,我无能为力。愿他早日康复。”   秦申四就叹了口气。   他回到了太医院。   陈煜朝昏睡了过去,面色赤红,高烧不止。   趁着他昏迷,彭太医和曾太医给他灌下了碗汤药,指望能退热。   “热成这般,服用两粒紫雪丹,怕是不够的。再给他灌下一粒吧。”彭太医叹了口气,“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宫里风寒发热,素来用紫雪丹退热。   曾太医点头同意。   两人又给昏睡中的陈煜朝。灌了粒紫雪丹。   便是这时候,秦申四回来了。   他是跟着陈煜朝来的,皇帝除了特指彭太医和曾太医照看陈煜朝。令着秦申四在一旁服侍。   这次回来,大哥秦微四对秦申四态度大转变,太医的这些太医们向来见风使舵,立马对秦申四热络起来。   看到他进来,彭太医和曾太医忙打了招呼。   “王爷还没醒?”秦申四问。   两位太医摇摇头。   不仅仅没醒。而且越来越热。   陈煜朝开始满口说胡话。   他说的是什么,秦申四等人都听不懂,大约是安南国的土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   秦申四让他们照顾好王爷,自己又去请了姜通来。   姜通陪了昨日一整日,如今回了家。   ——*——*——   皇上下朝后,去了太后那边问安。   问安毕。又去了御书房。   煜王爷遇刺,公然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这是件很恶劣的事。   留在御书房的五位阁老争论不休。   魏阁老以为是陈煜朝棋着险招。故意伤寒自己,嫁祸给使团,从而让他的谎言更加圆满。   其余三位阁老则以为,姜通不会串通叛逆来欺君罔上。因为有明慧公主做荐人,又有姜通的人证物证。他们是很相信陈煜朝的。   这次刺杀,定是新国主胡氏父子做贼心虚。   “……朕原本对陈煜朝也是将信将疑。不过。这件事应该是胡氏使团所为。朕在大殿见过胡氏世子爷,他看到陈煜朝,有些畏惧,目光躲闪;而陈煜朝和姜通,神态里没有异常。   如今又是这样的刺杀,陈煜朝所说的丞相篡位,定是真的。”皇帝最后道,“此事不必再议。等陈煜朝醒来,就安排使团出使安南国,拿下胡氏,送往京城,辅助陈煜朝继位。”   魏阁老有点不甘心。   其他四位阁老都纷纷道:陛下英明。   于是,原先定下让顾延韬出使,并不改变。   只是这次,他不是去探情况,而是去拿人。   顾延韬心里大喜,连忙跪下道:“臣绝不辱命。”   皇帝就满意点点头。   他又问夏首辅:“陈煜朝的伤情如何?还有修养几日才能动身?”   夏首辅也不慎清楚,道:“叫了秦提点来问,他比老臣清楚。”   皇帝就让太监去了趟太医院,把秦微四提点叫到了御书房。   秦微四眉头轻蹙,道:“发热越来越厉害。煜王身上全是刀伤,有三刀现了白骨……微臣已和众太医商榷,如何用药更加妥帖。试了几种法子,成效微小,如今发热越来越厉害,有些神智昏迷了。”   几个阁老脸色微变。   陈煜朝要是死在京城,胡氏父子篡位没了状告者,处理起来就麻烦。   这天下,最是不能容忍臣子篡位的,不管是哪一国。   否则有人学样,天朝的皇帝如何心安?   “顾阁老,你亲自去瞧瞧。”皇帝道,然后转头对秦微四道,“陈煜朝不能死。他要是有事,责任全在你这个提点身上,朕到时只和你说话。”   秦微四忙跪下,道是。   顾延韬和秦微四从御书房出来,径直去了太医院。   陈煜朝的情况恶化,已经在口吐胡言,神志混沌,浑身烧赤。   他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纷纷询问在一旁的姜通。   姜通是朝廷派往安南国的大臣之一,他是通两国官话的。陈煜朝的官话,大部分也是姜通所授。   姜通却尴尬咳了咳,道:“王爷……王爷在念叨父母兄长……”   昏迷中念叨父母,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这是至孝。   安南国的风俗真奇怪,众太医纷纷想。   “得赶紧退热。”顾延韬上前摸了下陈煜朝的额头,吓了一跳。   烫的骇人。   早上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的。   半日的功夫,病情急剧恶化。   “要是能退热,早就用了。”秦微四在一旁道,“我们也是用尽了法子的。”   他的语气有点冷淡。   先前陈煜朝不肯让他们医治,不喝他们的药,自己耽误了病情,还能怪谁呢?他只有顾瑾之来治。   果然,顾小姐没请来,依旧是这些太医们治他。   秦微四心里是不快的。   不过,皇帝发话的。必须得治活他,他也不敢拿大。   再拖下去,就越发危险。   秦微四知道一个土方子。对这种高烧神志不清最是有效。   可他不想轻易拿出来。   特别是最近,他过的很抑郁。   太后娘娘如今再也不找他们太医院的,只相信顾家七小姐。顾家七小姐运气好,另辟蹊径治好了太后,的确是她的本事。   可太后娘娘却把她抬举到众太医之上。否则了众太医的本事,这让秦微四这位提点难以接受。   听说前些日子顾瑾之进宫,宫里的谭贵妃还说请她瞧瞧。   谭贵妃从前只请秦微四的。   如今好了,顾瑾之让秦微四和其他太医,在后妃中抬不起头来。   偏偏这位煜王爷,口口声声要让顾家七小姐来治。   他也只信顾家七小姐。   秦微四当然不知道。当初顾瑾之是如何用一味开水泡药治好了陈煜朝的哑音,更加不知道顾瑾之顺手随意的推拿揉捏,让陈煜朝的晕船一下子消失了。   在陈煜朝心中。顾瑾之就是神仙,什么病就能治。   他真的只信顾瑾之。   这些,秦微四不知道。他只当顾瑾之风头在宫里流传,陈煜朝也听闻了,所以相信她。   这要是不压一压。以后宫里秦微四还如此行走?   他当年可是用尽了法子,盼到了顾世飞致仕。才坐到了太医院提点的位置上。这六年,他用努力,已经渐渐取代了顾世飞在皇帝和太后心中的地位,成为太后原先最相信的人。   可太后的一场病,化为乌有。   “煜王爷醒着的时候,句句在念叨顾家七小姐……”秦微四对顾延韬道。   一旁的姜通脸色变了变……   “……看来王爷只信顾七小姐。”秦微四没有留意到姜通,继续对顾延韬道,“这叫我等如何行事?且我们也是用尽了法子。不如,请了七小姐来,看看煜王爷吧。”   秦微四今年四十六岁。   京城的达官贵人家里,他几乎都登门过。   他看过的病例,远远是顾瑾之那种才读药书的娃娃无法比拟的。   他就不相信顾瑾之能有法子退了陈煜朝这危急的高烧。   他的话一说完,众位太医都有点面面相觑:煜王爷这般危险,皇上又说务必救活他,秦提点这个时候不好好用心救人,反而提出这种荒唐的主意来。   顾家七小姐怎么治好太后的,众太医不知道。   只是,她一个女娃娃,能有什么法子救治这般高烧的病人?   秦申四则道:“我早上去过了,顾小姐不太愿意来。”   是不敢来吧?秦微四心里冷笑。   他又看向顾延韬。   顾延韬看着秦微四的眼神,知道他很有把握能解了陈煜朝的高烧,却非要拿乔,用个人来比比。   这个人,他选择了顾瑾之。   皇帝的旨意是治好陈煜朝。   怎么治好的,顾延韬就不管了。   他才不管谁丢脸谁得意,他只管行皇帝的令。   顾瑾之技不如人,难道也是顾延韬的错?   “我派人去请。”顾延韬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小厮就到了顾宅。   顾瑾之听说陈煜朝高烧不止,众太医束手无策,不免讶然。   对待危急病邪,中医的确远远不如西医快速有效,却也不是无药可医的。   又是大伯派人请她。   她想了想,仍是拒绝了。   结果,顾延韬亲自上门请了。   ——*——*——*——   感谢 的打赏。   三更求粉红票。   说实话,这两天感觉不舒服,有些卡文不说,手指疼……可能是很很久没有这样拼命打字,突然加大了工作量的缘故吧。新书期两更,其实是两千一更,等于每天四千字。现在是每天九千字,一下子翻倍,手指有些受不了,僵硬的疼。我每天写完之后,立马就开始翻资料想新的情节。整个人都没怎么离开过电脑,感觉生活被这件事全部占领了,也有点不太舒服……   矫情的吐个槽而已o(n_n)o~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的。   ☆、第095节父权   这两天天气稍微转暖。   顾瑾之和煊哥儿每日都在母亲的院子里。   她教煊哥儿读书,或者看着煊哥儿写字,自己也在一旁翻药书。   秦申四来找她的时候,宋盼儿是知道的。她念着秦申四老实忠厚,不会为难或者诓骗顾瑾之,顾瑾之出去见了他,就没多问什么。   而后,又是老宅那边的小厮来。   宋盼儿只是微露不悦,也让顾瑾之出去见了。   回来后,她问顾瑾之什么事。   得知和早上秦申四的来意相似,宋盼儿点点头。   女儿说,煜王身份特殊,涉及纠葛。女儿不喜欢牵扯纠葛,所以拒绝,这点宋盼儿非常赞同。   她更赞同女儿不出诊。   家里万事以和为贵,而煜王爷被篡位,他的确可能带来祸事,当日在船上不就是明证?   顾瑾之侥幸了一次,是本着心善;侥幸第二次,就是傻子了。   宋盼儿觉得女儿很有立场,凡事都有底线,这点很像她。不像顾延臻,旁人求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太医院那么些太医,难道还能治死煜王爷不成?宋盼儿并不担心。   宋盼儿吃着顾延臻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红提子,听着儿子朗朗书声,看着女儿安静又柔美的侧颜,心里暖和得厉害。   然后,就听到小厮来禀,说:“大老爷来了,三爷在外书房陪着。大老爷说有话问七小姐,让七小姐过去。”   估计也是煜王爷的事。   宋盼儿脸落了下来。   “管他甚么事,让大老爷跟三爷说。这个家里,可不是七小姐当家,问不着七小姐什么。”宋盼儿厉声骂小厮,“没规矩的东西。什么话不分轻重,你巴巴跑来告诉?”   小厮是新来的,经过司笺训了半个月,原本是很懂事的。   他却忘了司笺总说,家里的夫人是个厉害的。在夫人跟前说话,要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惹恼了夫人,挨骂事小,挨打也是常有的。   小厮见三爷最和睦不过,夫人平时也笑语嫣然,只当司笺在唬他们。   哪里知道。第一次到夫人跟前传话,就挨了顿骂。   他生怕说下来,还要挨打。就连忙惶惶退了出去。   他回到了外书房,把夫人话,转告了三爷。   大老爷顾延韬就在场,听了不由一阵气血翻滚。   这个宋氏,简直无法无天!从宅子里搬了出来。可顾延韬还是家长。顾延韬派人来请顾瑾之,她不去,已经让顾延韬满肚子的怒火。   如今,他亲自登门,顾瑾之应该惶惶不安从内室赶紧跑出来。   结果,顾瑾之不仅仅没来。宋盼儿还说那些话。   她们在延陵府住惯了,不知家有家规的!!   顾延韬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怒喝着对顾延臻道:“你亲自去叫!我来请瑾姐儿。你媳妇和女儿这般托大,眼里还有尊卑?”   顾延臻忙道是,心里也骂宋盼儿太过分了。   她总是这样不尊重大伯,迟早大伯请家法,顾延臻也是护不住的。   他连忙进了内院。   宋盼儿又是一阵气急。怪顾延臻没用。   这世上的人,总是捡了软柿子捏。顾瑾之即将要嫁给庐阳王。做了太后的儿媳妇,他们还怕大伯不成?   偏偏顾延臻对他的话奉若圣旨。   顾瑾之见母亲要发火,父母都快吵起来了,就说:“娘,我去看看吧,顺便进宫瞧瞧太后去。”   然后紧紧握着宋盼儿的手,笑着道,“您别生气。这点小事,气着了可不值。您还得替我肚子里的兄弟想想……”   宋盼儿的气,倏然就清减了不少。   她道:“别为难。要是真不想去,娘去跟大伯说。娘可不怕他。”   顾瑾之就笑,说好。   在这个君权、父权的时代,顾延臻一家人虽然搬了出来,却没有分家。大伯是家主,就是上司。   父要子忘,子不得不亡。   跟顾延韬硬嗑,没什么意思。   顾瑾之就跟着顾延臻往外走。   路上,顾延臻对顾瑾之道:“瑾姐儿,你大伯虽然为人严肃了些,可是他对咱们家没有坏心。这次是皇上说,定要治好煜王爷的,这是皇差。你可别再驳了他的面子。”   顾瑾之笑着道:“爹爹,大伯领的是皇差,我可没有。既如此,我不是奉命当差,没有规矩说必须救人。应是大伯求我。我虽然是晚辈,可大伯这样的姿态,哪里是求人的姿态?”   顾延臻听着微愣。   宋盼儿从来不把父权放在眼里,以至于顾瑾之也这样了?   长辈吩咐晚辈做事,不是理所当然?   而顾瑾之居然要大伯求她。   女儿被妻子教的观念根深蒂固,顾延臻已经没能力扭转了,只得无力道:“大伯是长辈,哪有长辈求你的?”   “爹爹,咱们办的,并不是家事啊。”顾瑾之笑着,“大伯当皇差,乃是朝臣;我去救人,就是大夫。既不是家事,如何又用长辈和晚辈的身份来说话?”   顾延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仔细一想,顾瑾之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轻咳了一声。   “……您可别跟娘生气。娘也是听我说了这些,才照规矩办事。”顾瑾之最后,笑着轻轻拉了下父亲的胳膊。   顾延臻正被她堵得心里不顺。   可是她这样有些撒娇般悄悄拉着父亲的衣袖,让顾延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又听到她说“别跟娘生气”,心里暗揣:原来瑾姐儿说这些,只是怕他们夫妻失和。   顾延臻心里的怨气倏然就没了,心里暗暗不是滋味,女儿长大了,生怕父母因为她而起罅隙,偏偏他的心不在妻子女儿身上。反而偏向大哥。   如此一想,也觉得大哥办事太过于强势,不把顾瑾之放在眼里。   顾延臻笑起来:“瑾姐儿长大了,事理明白,爹爹高兴呢,哪里会跟你娘生气?”   顾瑾之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父女俩去了外书房。   大伯阴沉着脸,看到顾瑾之进来,冷哼一声。   他一声冷哼,又让顾延臻有点胆怯,可最终还是把心硬下来。笑着叫了声大哥。   顾瑾之也笑着叫了声大伯。   他严肃的面容,丝毫没引起顾延臻父女的惧怕,让顾延韬失了先机。   他心里恼怒更甚:这家人。无法无天了!   一个个欠收拾。   想着,他后背有点热。最近这几日,顾延韬总有这种感觉,后背发热,夜里无故燥热。   他自负身强体壮。又觉得不是大病,只是炕烧的太热,就不曾多想。   “大伯父。”顾瑾之给他行礼。   顾延韬始终还是念及她即将是太后的儿媳妇,最后把滔天怒意隐下,声音僵硬道:“煜王高烧不止,皇上说。定要救活他。他只信瑾姐儿,跟我去趟宫里吧。”   顾延臻就拼命给女儿使眼色。   顾瑾之笑了笑,道:“是。”   宁得罪君子。莫惹恼小人。   顾延韬心里的气,这才顺了些。   顾瑾之回房,换了身衣裳,又跟母亲说了声,才跟着大伯。乘坐了一辆车,去了太医院。   路上。顾延韬闭目养神,不与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看着他,突然问道:“大伯,您是不是好几日不大便?”   若是大夫,问病家是不是没有大便,原是应该的。   可顾瑾之是侄女。   这话问的既唐突又孟浪,顾延韬就猛然睁开眼。   他还是不敢直接冲顾瑾之发火,只是道:“瑾姐儿,这里可不是延陵乡下地方,你说话行事,且要有分寸!我瞧着你这样,真是被你娘教坏了!明日让你大伯母接你去家里住几日,好好教教你规矩!”   顾瑾之就笑了笑,挪开了眼。   顾延韬的说教,放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姑娘既不恼怒,又不惶恐,就那么自然转过脸去,不搭理顾延韬,好似他在无理取闹。   又把顾延韬狠狠气了一回。   她现在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顾延韬不管动她。   总有她将来失势的时候,顾延韬再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他狠狠存了一口气在心里。   顾瑾之神色安静,跟平常看不出两样。   顾延韬心里的怒意过去之后,也觉得这孩子不同寻常。   他虽然很不喜欢顾瑾之,却也暗暗称奇。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元宝胡同,原本就离宫门近,方便两个王爷随时进宫。   顾延韬和顾瑾之径直往太医院去了。   陈煜朝被放在太医院后院的厢房里。   秦微四正在照顾。   他有法子能解陈煜朝的高烧,却仍在等顾瑾之。他要看着顾瑾之出丑,却也不能真的让陈煜朝死了,只得陪着,随时照看。   陈煜朝的情况,拖上五六个时辰是不碍事的。   授命救治陈煜朝的,除了秦微四,还有彭太医和曾太医。秦申四乃是跟着陈煜朝上京的,他也没有离开。另外就是姜通。   好有好几位巴结秦微四的,不想离开,想趁机替秦微四出力。   厢房里满满当当的人。   看到顾延韬和顾瑾之进来,秦微四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舒了口气。   在众人看来,他这是感叹陈煜朝有救了。   在他自己心里,他这是计划得逞了。   ——*——*——*——   感谢cici713 、无言yi对 、jojo8129 、18912529299 、简和玫瑰 、朱老咪 、飘盛、黄河铁花等亲们 的打赏。   求粉红票o(n_n)o~   ☆、第096节接招   陈煜朝高烧,导致神志昏迷不清。   满屋子的太医在看热闹。   顾瑾之扫视了一眼众人。   这些人,个个以秦微四马首是瞻。   顾瑾之心里大约就明白了:是秦微四想看热闹呢。   太医做到这个份上,失了医德的。不管什么时候,同行之间比拼、较劲,原是公平竞争。可患者生死垂危,却仍想着名利地方,拿病家生死作为赌注,德行有亏。   顾瑾之不敢自夸人品如何,却一直谨记医者天职,医德上挑不出大错来。   这要是顾瑾之前世的爷爷遇到了,该用拐杖打人的。   她微微垂了眼帘,掩饰了情绪。   那边,大伯顾延韬开口道:“人已经请来了。秦提点,如何用药,还请吩咐下去,别再耽误了。”   秦微四就笑着,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上前对顾瑾之道:“顾七小姐,煜王爷从早起就念叨。他不肯让我等医治。麻烦顾小姐看看。”   他把陈煜朝的病,全部推给顾瑾之。   站在一旁的秦申四,把大哥前后的行为想了想,顿时就明白过来。他手握得有点紧。   他的大哥这些年,似乎从来就没改过这脾气。   顾七小姐道是,上前就给陈煜朝把脉,倒也没有谦虚。   陈煜朝的高烧,已经到了浑身赤红的地步。   “先退了热。”顾瑾之号脉毕,对秦微四道,“秦提点,不能再耽搁了。”   秦微四也连忙点头,问顾瑾之:“彭太医和曾太医给煜王爷喂了紫雪丹,可药效浅,反而越来越厉害。我等束手无策的。还请顾七小姐想个法儿。”   什么就束手无策?   彭太医等人还有很多的本事没使出来呢。   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可总得试试啊。秦提点试也不让他们试,开口就说他们束手无策。   要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他们这些玩忽职守,亵渎天职,怕是要从太医院赶出去的。   彭太医和曾太医相互看了一眼。   秦微四却突然给他们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两人微愣。   而在一旁看热闹的四五个人中,有个姓刘的太医,最知道秦微四的脾气。见他一开始就让人去请顾七小姐,又不给煜王爷用药;如今又自贬,逼迫顾七小姐出手。隐约就明白了什么。   最近顾小姐在宫里名声很盛,早已把秦提点比了下去。   其他太医尚可,身为太医院提点的秦微四是接受不了的。他的名声和医术。关乎他的地位。要是他名声和医术渐渐被人怀疑,这提点之位也坐不稳了。   “是啊,在下也听闻过顾七小姐的医术了得,当一声杏林国手不为过。煜王爷已经这般了,在下等人黔驴技穷。还请顾七小姐慈悲救治。”刘太医接了秦微四的话,也对顾瑾之道。   像陈煜朝这般高烧,又要可医,其中最好的方子,就是用紫雪丹。   可用了紫雪丹无效。   那么,还有其他几种方法可以尝试的。并不是用尽了法子,只是把最好的法子用了而已。   哪怕是有法子,刘太医也是无法保证能褪了热。   可秦提点似乎信心满满的。   刘太医说完。秦微四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了几分赞许。   其他太医看在眼里,纷纷开口说:“顾小姐妙手回春,煜王爷就托付给顾小姐了。煜王爷不吃太医院开的方子,直念叨顾小姐。顾小姐的医术,定是远在我等之上。也让我等受教一回……”   “是啊是啊,要不是煜王爷不肯用药,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还有一个道。   责任就全部推给了顾瑾之。   是煜王爷不肯用太医院的药,非要顾瑾之来治,才耽误了病情嘛。   跟他们太医院的人没关系的。   要是煜王爷救治无效,他们到皇帝面前也敢这般说。   顾延韬是个老江湖了,秦微四等人的目的,他岂有看不出来的?   一群大老爷们,为了宫里那点宠爱,居然和个女娃娃较劲,丢人不丢人?   顾延韬都替他们害臊!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法子?他们这些太医,就是靠宫里的贵人抬举。他们的俸禄不高,勉强养家糊口。   谁在宫里后妃们面前得宠,后妃们的赏赐不说,名声也传了出去,京里的那些贵胄望族,也纷纷请他们。   那些望族豪门,每年送的份例银子,就够他们太医衣食无忧的。这些份例,比他们的俸禄高多了。   生存关头,这口气是要争的。   顾延韬对这两边的人都没有好感,就沉默站在一旁。他倒也想看看,顾瑾之是不是真的有点本事。   她如今很得太后的喜欢。   要是她真的有本事,那么,太后对她的宠爱就会长久,顾延韬就该换换心态,好好巴结她;要是她没本事,和老爷子联合弄鬼,凑巧治好了太后,恩宠也不会长久。   那么,她和她那个嚣张的娘,顾延韬就要收拾她们的。   否则,家无家规,不成体统。   他冷漠看着。   曾太医和彭太医最后才明白秦微四等人的用意,虽然心里鄙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还在秦微四手下呢,只得也帮衬着,用话激顾瑾之,比她出手,然后丢人。   “用艾草烧水,给煜王爷擦身子。”顾瑾之道。   她神色平常,放佛没听懂这些人故意在吹捧她。他们把顾瑾之抬得高高的,一口一个神医,一个杏林国手,听在顾瑾之的耳里,很快就淡去。   她表情不变。   秦微四冷笑。   秦申四见众人虽然吹捧顾瑾之,却说得越来越玄乎,有些过分,甚至带着嘲讽,他心里发紧。怒意冲了上来。   顾瑾之是他的恩人。   可顾瑾之平淡的表情,似乎让秦申四的怒意消了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内里都平静,不受他人侮辱或吹捧而神色有异。   “艾草?”顾瑾之话一出声,彭太医仍不住反问。   他们都不是小儿太医,却也听说过小儿出生之后,用艾草煮水洗三。   艾草确是有消毒健体之效,却没听说过退热的。   “顾小姐,艾草可以吗?”彭太医忍不住问。   秦微四却轻轻咳了一声,道:“照吩咐行事!你若有主意。你来救治煜王爷,可好?”   彭太医忙道是,再也不敢质疑。   “秦提点。这里人多杂乱,有碍王爷养伤。你们可方便先移步他处休息?”顾瑾之道。   秦微四顿了顿。他想让顾瑾之当众出丑,却也不敢真的让煜王爷死了。   要是顾瑾之治不好,弄死了煜王爷,责任全在秦微四身上。   他不放心让顾瑾之一个人在这里。就道:“我们替顾小姐打打下手。”   顾瑾之笑了笑,道:“不必的!”然后,她指了秦申四,“您留下来,帮帮我的忙。”   然后又看到彭太医和曾太医比旁人更加紧张煜王爷的伤情,就知道他们俩是钦点照看煜王爷的。顾瑾之又指了他们俩:“这两位太医也留下来吧!”   彭太医和曾太医的医术。虽然不是太医院里最出众的,却都擅长外伤。   有他们俩留下来,万一煜王爷不好了。他们肯定会及时求救,毕竟也关系他们俩的乌纱帽。   秦微四笑了笑:“辛苦顾小姐。”   众人就走了出去。   顾延韬和姜通也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申四、彭太医、曾太医和顾瑾之。   “彭太医,您亲自去煮艾草水,要煮的稠些,药汁越浓越好。”顾瑾之道。“煜王爷这是伤口毒邪侵体,乃至高烧。艾草素有除毒之效。”   彭太医想了想。艾草除了给小儿洗三,或者妇人入药,其他的倒没有听说过。   既然是他们留下来帮衬,自然不敢有二话,忙去弄艾草煮水。   “曾太医,你去弄些安宫牛黄丸来。”顾瑾之对另一个太医说道。   曾太医错愕,反问顾瑾之:“什么安宫牛黄丸?”   “安宫牛黄丸,对煜王爷这种神志昏迷的高烧最有疗效。”顾瑾之道,“要是没有,我开了方子,你去抓药,我现制吧。”   安宫牛黄丸乃是清代才出现的药,是中药里最好的退烧药。   顾瑾之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   她却很自然的问了,好似原本就有,只是太医院的人不知道罢了。   曾太医听了她的问话,下意识就是觉得这味药原本存在,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忙去拿了笔墨纸砚,让顾瑾之开方子。   顾瑾之写了方子,交给曾太医。   曾太医的药材抓了回来,彭太医的艾草水也煮好了。   顾瑾之对他们俩道:“每隔两刻钟擦拭一次,避开伤口的地方,全身擦便。”然后又道,“药炉借我用一用,我现在去制安宫牛黄丸。秦太医,您帮我的忙……”   顾瑾之制药是弱项。   她记得方子,却很少亲自去动手。   到了新世纪,社会分工很细化,制药有专门的博士人才,不需要另外花功夫。把功夫腾出来,研究各种病理,才是他们新世纪中医的本职。   所以,顾瑾之看病号脉这方面很纯熟,制药却不行。   秦申四不疑有他,忙道是。   对这个时代的大夫而已,制药就是他们入门的基本功了。   ☆、第097节退烧   太医院的正堂,秦微四首位端坐,捧着茶盏饮茶。   今日的茶,他觉得甚香,甘醇入喉。温润的茶香在四肢百骸流窜,身上每一处的经络都疏通开来。   过了今日,太后娘娘和皇上就应该知道:这世上的大夫,各人有所长。   顾小姐能治好太后的咳嗽,并不意味说她什么病都能上手。   底下陪坐了好些太医,看着提点大人心情很好,他们的情绪也松懈,彼此交流说笑。   秦微四始终含笑。   “……艾草,能退烧吗?”他倏然问底下的人。   他记得方才顾瑾之说艾草,让太医去烧艾草水。   底下这几位,都不是小儿流派的。艾草的药理很多,要背诵出去,他们都会背。   具体运用的话,开方子很少用到。   用了退烧,更是闻所未闻的。   “古往今来的药书里,也不曾有过记载艾草退烧一说。艾草,端午和蒲草一处插门,驱虫避灾;或小儿洗三。其他的,就不甚清楚了……”刘太医回答。   秦微四也这样觉得。   他只是怕自己哪里疏忽了,才问了一问。   得到了相同的回答,他的心更加定了下来。   高烧素来是危险的。   烧成那般,更是凶险万分。   秦微四倒知道一个民间验方:用高度烧刀子,沾了水擦拭身子,流汗疏通经络,达到退烧。   这个验方,乃是一孤本医经上记载的,很少有人知道。   太医院的这些日,他们肯定不清楚。   秦微四的妻子曾经也因风寒高烧,他就用这种法子试过。效果颇为不错。   那时他也害怕这法子不行。   可后来,用遍了药,妻子仍是高烧不止,人都要烧坏了。秦微四才决定放手一搏。   最后,成功了。   所以他心里非常镇定。   他有底气的。   正堂的气氛,又轻松下来。   而后,又进来几位太医,彼此都在打听何事。   刘太医就把顾小姐在救治煜王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太医不知何故,心里很是诧异。不懂秦提点打什么盘算。   如此,反而坐下来,看看热闹。   “……就是治好太后娘娘的那位顾小姐?”有人问。一脸的推崇。   太后娘娘的病,太医院的每位太医都瞧过的,无人能解。   后来被人治好了,他们自然想知道缘故,交流切磋一番。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秦微四那般小肚量。   “就是她吧?听说是顾提点的孙女。”有人悄声道。“姑娘家学医,原就是一件罕事,又年纪小就尽得真传,天降神童也……”   “……名师出高徒嘛。”有人压低了嗓子。   这些话,时不时飘入秦微四的耳朵里。   他听着,就跟一根根针刺在心头般!   自从他接替顾世飞。成为太医院提点,就多次听人说,他的医术远不及顾世飞。   这已经在秦微四心里埋下了一根根的刺。拔不出来,疼不可解。   对于前辈,秦微四自然不好在人前露出不悦,可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如今又听到这样的声音,他不好表露他的嫉妒。只是重重咳了咳。   小声的嘀咕,就消去了。   这些太医何尝不是看人下菜碟?   要不是顾瑾之如今得太后喜欢。他们如何敢这样替她说话?   秦微四心里冷哼: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   过了一会儿,刘太医就出去看看情况。   然后回来跟众人说:“顾小姐让煮了浓浓的艾草水,给煜王擦拭身子。”   这方法,倒跟秦微四的方法类似,只是东西不同……   “又派了曾太医去抓药,说要制安宫牛黄丸。”刘太医继续道。   满大堂的十来位太医顿时就议论纷纷。   “什么是安宫牛黄丸?”有人道。   “不知道啊,从来没听说过。”   “甄太医,你们家开药铺的,进过这味药吗?”   “牛黄的药不少啊,安宫牛黄丸却没听说过。药效是什么?”   “牛黄嘛,清热镇惊……唉,这倒重了紫雪丹的功效。是不是用来退烧的?既然用牛黄丸退烧,干嘛还要烧艾草水?”   “紫雪丹的退烧药效远在牛黄丸之上。彭、曾两位太医已经给煜王用过了紫雪丹。难道什么安宫牛黄丸还有奇效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句句入耳。   牛黄的作用,的确可以清热,效果却微小。   不知道这位顾小姐说的安宫牛黄丸,到底是什么来历。   秦微四听着,心里猛然有了些忐忑,那份镇定自信,有些动摇了。   他虽然不能肯定什么,却能预感到顾瑾之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去。秦微四医德人品有待商榷,医术却是很好的,见识也和其他太医不同。   他的目光总要深远些。   大家说了半晌,刘太医又去厢房那边探情况。   回来,告诉大家说:“顾小姐和小秦太医关在东边药炉那里制药,大概就是治安宫牛黄丸。彭太医和曾太医给煜王擦拭身子,艾草水跟墨汁似的,煜王身子都黑了一片。不过,烧并没有减轻半点,两位太医也着急呢……”   小秦太医,是太医院对秦申四的老称呼了。   秦微四和秦申四兄弟俩,都是秦太医,必须区分开。   众人交头接耳。   感情他们想了半天艾草的功效,原来也是无用的啊。   秦微四唇角,就有了个淡淡的笑。   他轻轻舒了口气。   看来,他是高估了那个孩子。太后的病,让秦微四心里对顾瑾之也有些好奇,所以把她看高了。   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高烧尚未退下来,不知道顾瑾之接下来要怎么办。   秦微四心里打定了主意。再等两个时辰,才出手。   拖得越久,他出手的价值才越高。   就像太后娘娘的病。假如一开始就让顾瑾之治好了,她在宫里能那么受宠吗?无非就是拖得久,她的本事才越突出。   说白了,这满太医院的太医和民间的数位名医,做了顾瑾之的垫脚石。   如今,秦微四就要拿她当垫脚石,把失去的面子找回去。   他不疾不徐,慢悠悠又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刘太医就负责打听消息,回来告诉。   太医院的这些人,反而越发想知道。最后怎么收场的,个个引颈以盼。   刘太医有了一盏茶,又去了西厢房。   这次,他等了两刻钟才回来。   “……小秦太医把药丸制好了,已经服侍煜王服用了下去。”刘太医道。“顾小姐说,半个时辰内,高烧会缓缓褪去。还让继续烧艾草水。”   唉?   服了安宫牛黄丸才敢说能退烧。那么,安宫牛黄丸的功效,就是和紫雪丹相似的?   为什么不直接用紫雪丹,反而用不知名的安宫牛黄丸呢?   紫雪丹虽然用过了无效。可还是能再多服几粒的啊!   艾草又是起了什么作用呢?   既然艾草不能退烧,还反复用来擦拭身子,到底用意何在?   众人打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孟太医善治小儿疾。”有人提议,“他应该比咱们更清楚艾草的功效,不如请了他来问问吧。”   众人附议。   秦微四想了想,微微颔首。   他同意了。   有人就去请孟太医。   孟太医今日去了某位伯爷家看病,刚刚回到太医院。就被请到了大堂。他吓了一跳。   看着提点大人端坐,又是满屋子的人。他更是心虚了。   他上次从宫里拿走了两味珍贵的药,买通账房混了过去,正怕被查出来。   此刻,他断定是出事了,脚发软。   然后,就听到众人问他艾草的功效。   孟太医微讶,还是把他知道的,说了一遍:“内服的话,驱寒、温经、止血,妇人疾病多用;外用的话,则是小儿洗三……”   就是药书上的,众人都知道。   “如果高烧不止,用力擦拭身子,能起到什么作用?”众人问。   孟太医就懵了。   “没作用!”他道,“诸位这是怎么了?如今问这样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已经知道,不是他偷换宫里名贵药材败露,心就放了下去。   有人就把顾瑾之的事,解释了一遍。   孟太医听了也呆住了,坐了下来,一起等着结果。   秦微四的心,也越来越激动:快了快了,顾瑾之快要闹大笑话了!当着太医院的众人,她失了手,秦微四再救活了煜王,他的医术又能到一个新的高度。   想想,都令人激动不已。   太医院的众人都心里越来越急,等着看情况。   刘太医去了煜王的厢房,就一直没再回来。   估计是情况有了变化。   半个时辰。   艰难又漫长的等待,半个时辰后,刘太医才快步跑了回来。   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急声问:“怎样?什么牛黄丸、什么艾草,还是没用吗?”   因为治疗方法他们闻所未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这一行,平静了很久,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等于投了一块巨石。如今,人人心里的涟漪都未平息,却又有巨石投入。   他们很迫切想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更大的突破。   刘太医的脸色却有点难看。   他干咳了一下,不敢看秦微四的脸色,说了句:“煜王醒过来了,高烧褪了大半!”   秦微四豁然站起来,手边的茶盏一下子被他起身的动作带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碎瓷声,清脆又尖锐,在整个太医院的大堂响起。   所以的声音,一时间都消去,鸦雀无声中,那碎瓷声越发尖锐,振聋发聩。   众人耳朵里,似乎久久回荡着:哐当……   碎了!!   是茶盏碎了,还是别的什么碎了?   ——*——*——*——   感谢三生琉璃 、熱戀^^ 等亲们 的打赏。   这一章磨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把爽点写出来。我已经尽力了,不知道亲们爽到没有。爽到的话,别忘了粉红票哟!   ☆、第098节自作孽   陈煜朝慢悠悠醒来,神志终于清楚了不少。   他看到顾瑾之,露出了笑容,轻声说了句话。   那话,就是他在睡梦中反复念叨的。   然后看到了大家茫然的眼神,他用中土官话说:“瑾之,你来了……”   顾瑾之笑了笑,微微颔首,并不和他搭话。   她扭头吩咐彭太医和曾太医:“辛苦您二位。煜王的伤势已经控制,安宫牛黄丸连续用两日,以后就不要再用了。”   至于外伤如何保养,就不需要顾瑾之再费口舌。   彭太医和曾太医都擅长外伤,比顾瑾之还要在行。   两位太医也给顾瑾之作揖,道谢。   顾瑾之笑了笑,附耳跟秦申四说了句什么。   秦申四就疾步往外走。   彭太医微惑:干什么去?   “这边也无事,我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顾瑾之笑着道。   曾太医连忙给彭太医使眼色。   彭太医也露出几分为难。   他们有话跟顾瑾之说。   躺在床上的陈煜朝听到顾瑾之要走,脸色一紧,急声又喊了声:“瑾之!”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喊顾瑾之的闺名……   顾瑾之转身,笑望着他。   陈煜朝神色虚弱,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微微合上,抿了唇,唇角有了个难过的弧度。   顾瑾之上前,声音不低不高,和他说:“我们中土,姑娘家的闺名不轻易示人。王爷知道我的名讳,原是私情。如今公众场合,请叫我顾小姐。”   陈煜朝眼眸微黯。   顾瑾之又跟他说了句告辞。   这回,他没有再喊她。而是阖眼。眼皮微闪,他情绪很有起伏。   顾瑾之又跟两位太医行礼,转身要出来。   “顾、顾小姐。”彭太医和曾太医追了出来。   顾瑾之站在廊檐下,和他们说话。   瞧着彭太医和曾太医的神色,对他们的目的也猜到了三分,就笑着道:“您二位若是想要安宫牛黄丸,回头问秦申四太医要去,他会制;秘方却是不能给的,那是家传药;若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用艾草,我可以说上一二。”   彭、曾两位太医被她说得忍俊不禁。   “顾小姐说笑了。药是不敢要的。”彭太医笑着,“只是想问问,想请教顾小姐。说说煜王的病理和用药。我们俩瞧着半晌,仍是有点不太明白……”   顾瑾之笑了笑。   艾草他们很少用在外伤,安宫牛黄丸又没有听说过,所以云里雾里。   “……安宫牛黄丸在退烧上,效用比紫雪丹不止高两倍。至少要高上四五倍的。”顾瑾之道,“那才是起了关键的。艾草嘛,不过是抗毒杀邪。煜王的高烧,并非风寒,而是刀伤被病邪感染,毒邪从外入侵。从艾草消毒。等于釜底抽薪,先祛除了高烧的根本。再内用安宫牛黄丸退烧。假如只是内邪高烧,艾草就不需要的。只要用安宫牛黄丸就好。”   她趁机大肆褒奖安宫牛黄丸。   她也不是浮夸,效果在那里摆着呢,陈煜朝不是半个时辰内就退烧了吗?   她一边说,两位太医忙点头、   她说的,都在点子上。   外伤内侵。的确是陈煜朝的症状。只是艾草还有这等功效,他们是不知道的。   两人把安宫牛黄丸牢牢记住了。然后给顾瑾之作揖道谢。   说刚刚说完,方才出去的秦申四又折了回来。他手里拎了个包袱,乃是方才制安宫牛黄丸剩下的药渣。   彭太医和曾太医互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顾瑾之就和秦申四,又去给秦微四作辞。   秦微四脸色似看了颜料铺子,往日的精明机灵全不见了,呆若木鸡看着顾瑾之。   秦申四心里大块!他知道他哥哥是想踩顾瑾之的。   结果,没踩成,反而又让顾瑾之大大出了回风头。   这件事,太医院十几位太医都在看热闹,大家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的。   皇帝让秦微四救治煜王,秦微四口口声声称自己束手无策,然后顾瑾之轻松就把煜王的烧退了。   秦微四现在想吐血。   去他娘的束手无策!   老|子有策,还是良策呢!   是能轰动太医院甚至京师的良策呢!   明明可以立功露脸的好机会,就这么从他指缝间溜走。他又一次为顾瑾之的医术做了反衬。   过不了几个时辰,京里怕是要传遍了:“看看,太医院的提点大人亲口说,他无能为力。结果,顾小姐一个时辰不到就退烧了,异才啊……”   这位提点大人,该是多么草包啊!   秦微四现在很抓狂。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憋屈,愤怒,窝囊,委屈,自作自受,很不甘心,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让秦微四大人的脸有点扭曲了。   众太医瞧着他这样,反而乐呵了。   这次,秦提点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让你算计旁人!   结果,旁人有真本事呢!算计不成,自己搭在里头了,自作孽啊!   孟太医等人偷笑。   秦申四心里爽到了极点。   他看着自己这位素来精明能干,事事打压他的大哥如此这么丢人现眼,大大出了一口气。   顾瑾之跟众人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她尚未走出大门,对秦申四道:“提点大人砸掉的那茶盏,乃是密瓷描金盏,可贵了。可惜可惜……”   她的声音不低,满堂的太医都听到了。   噗……   不知谁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秦微四的脸,一下子黑得似锅底。   可惜?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呢。   大家都不敢笑,憋得要死。秦微四的脸扭曲得更加难看。   他愤然甩袖而去。   等他踏出大门,太医院的人哄堂大笑。   “秦提点这回笑话闹大了!”   顾瑾之和秦申四往外走。   她对秦申四道:“安宫牛黄丸的最后一味药,您是记住了的吧?”   秦申四连忙道:“七姑娘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绝不流传出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瑾之笑;“您误会我了。这药,我原本就打算给您。您家里开了药铺,这药卖出去,应是高价。只是,这药珍贵,你可得千万小心,被叫人偷了去,都要自己配置。”   “不行不行!”秦申四连忙摇头。“这药定是恩师所创,我岂敢用来牟利?七姑娘,您放心我。我绝不泄露出去。”   “药创出来,除了牟利,还有造福百姓,解百姓病痛。否则,它还有什么意义呢?”顾瑾之道。“如今,满太医院的人都听说了安宫牛黄丸,应该很快就传遍了京师,正是风头健的时候,早出手早好。”   秦申四听到顾瑾之说造福百姓,心里就暗赞她的情怀。   只是。他的药铺在延陵府呢。   等煜王的事办妥,他还要回去向公主交差。   “您在延陵府的药铺里,没有可用坐堂先生和掌柜吗?不如接两个来京里。先在京里开了分号。有了这味安宫牛黄丸,讨个宫廷供奉有多难啊?当年我们家的百草厅就是拿了宫廷供奉,一年官银十几万两……”   这……   秦申四听着有点目瞪口呆。   他当然知道宫廷御用药供奉钱多。   可宫里用药,事事讲究,一个不慎。满门都要赔进去。要不然,顾家有钱不赚。把那供奉让出来?   他可不敢这样痴心妄想。   “七姑娘,您说得挺热乎,我可不敢想!”秦申四笑,心里何尝不痒痒?“宫廷供奉,如今是陆家百草厅拿着。他们家百草厅不仅仅百年,而且靠着章和侯谭家。您知道谭家吧?先皇后就是谭家的大小姐,如今唯一的贵妃娘娘,也是谭家的。长皇子也有一半的血是谭家。我可惹不起。”   顾瑾之想了想,也是。   京里人情错综复杂,一个不慎就惹恼了权贵,到时候惹事。   “那您先拿着,在延陵府卖吧。将来做大了,再开到京城来。”顾瑾之道。   秦申四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给他的,就不再推辞,作揖道谢。   秦申四往外走,顾瑾之则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很是惊喜,问她怎么今日进来陪她。   “煜王的伤,太医院的众人非说无能为力,让我大伯亲自上门求我过来看看。”顾瑾之笑着道,“不过是发热,小疾而已……”   太后听着,觉得顾瑾之话里有话。   既然是小疾,怎么太医院的人个个说无能为力?   “……天气一日日暖和,您得闲就宫里四处看看,不妨事的。”顾瑾之对太后道。   太后就拉了她的手,慈爱笑着:“哀家昨日还去御花园走了两刻钟。”然后又问庐阳王,“这几日在做什么?”   庐阳王也好几日进宫来。   太后不敢宣他,心里却非常记挂。   “就是到处逛逛。”顾瑾之道,“您赏赐给我的园子,还有庐阳王府,景致多着呢,王爷让我陪着,到处瞧瞧。”   太后就满意点点头。   从宫里出来,到了申正,顾瑾之回了元宝胡同。   太后则想着她的话,派人去太医院打听,到底是何情况。   太医院的人居然让顾瑾之来救治煜王,还说什么都没了法儿,让太后觉得,这中间有些门道。   ——*——*——*——   感谢iwowoi 、猫妈妈猫宝宝 、尧要、熱戀^^ 等亲们 的打赏。   ☆、第099节香一口   太后派人去太医院打听情况,把皇帝也惊动了。   皇帝心想,怎么太后关心起煜王爷的伤来?   他也叫人去打听。   太监回来,把事情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听了,笑了起来:“……瑾之去太后那里告状了!”然后又问,“太后怎么说?”   “太后娘娘派人去请了秦提点到坤宁宫。”太监道。   这是要骂秦微四呢。   秦微四这次的事,办得失了手,就显得幼稚滑稽。要是成功了,的确将了顾瑾之一军。   瑾之既治好了太后,又天天照顾庐阳王,正是太后的心头宝。   秦微四作死呢吧?   皇帝自己先笑了。这些臣子的争斗,有时候想想,挺可怜可悲的。不过,有时候就挺好笑的。   皇帝怕太后气着了,起身去了坤宁宫。   “……奉旨办差,居然说束手无策!”太后声音噙着薄怒,呵斥秦微四,“如此无德无能,还有脸做提点?常顺,记下来,明日给皇上递条陈,先革去这提点,以备后用。”   皇帝一听,心里暗叫不好,来迟了一步。   他还要用秦微四呢。   太后把秦微四的太医院提点之职革去,皇帝又不能反驳了。   “太后,太后!”秦微四的头,重重嗑在青石地砖着,砰砰作响,“太后,微臣无能,求太后饶恕这次,以后定用心服侍太后和皇上!”   被革去提点,他以后就连普通的太医都不如了。   这跟赶出太医院有什么区别?   他大哭起来,“太后,您饶恕微臣这次。臣再也不敢了。”   撒赖、哭诉,不顾体面,什么法子都能用上。   秦微四这人吧。其实挺好用的。皇帝需要的人,不一定又是好人,却是能臣和忠臣。   秦微四属于能臣之一。   太后却冷哼。   皇帝阔步走了进去。   秦微四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爬到皇帝脚边哭:“皇上,微臣办差不力,臣罪该万死!只求留在臣的老命,再替皇上效命几年。”   他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一角。   皇帝就露出一个为难的眼神,看着太后:“母后,要不……”   皇帝这样要开口替秦微四说情。   太后只得道:“罢了罢了!且饶过你这次!先罚你明日亲自登门,向顾七小姐道歉。备礼要丰厚!哀家自然会访的,你要是再敢弄鬼,太医院也别呆了。”   “是是是!”秦微四心里狂喜。保住了官位呢。   他连连给太后磕头。   “……以后宫里,你都不用来行走。”太后继续道。   秦微四只感觉眼前一黑。   不给宫里行走,他的名声彻底毁了。   这太医院的提点,也快做到头了。   好不好的,他为什么要和顾瑾之争一口气?   他是死也没想到。太后这般宠溺顾瑾之,居然为了她,责骂朝臣!   太后向来是个老佛爷不管事的性格啊。   秦微四这回真是自己作死了。   “是。”他只得又磕头。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秦微四带着磕青的脑袋,高一脚低一脚从坤宁宫离开了。   皇帝劝太后:“您别生气。这些小事,气着您不值得。”   太后脸都变了,的确是气坏了。   她饮了两口茶。才缓过劲来:“哀家如何不气?一群拿着朝廷俸禄的太医,一起为难不过十三岁的娃娃!皇上细想,其心是否可诛?”   朝廷的争斗。不是都这样吗?   只是胜利的一方,是十三岁的顾瑾之。那么落败的一方,就显得可笑又幼稚,且无能。   一群人,想算计一个娃娃。这原本就是叫人生气的。如今还败了,真是怒其不争的。   “这件事。太医院的人办得的确不够敞亮。朕明日早朝,会同众大臣商议,处罚是少不了的。轻则克扣三个月的俸禄,重则赶出去,定会给瑾之一个公道,母后放心。”皇帝安抚太后。   明日克扣点俸禄,以儆效尤,达到惩罚的目的就够了。   皇上是亲口交代他们,好好照顾煜王爷的。奉旨当差却玩忽职守,这一点就够罚的。   提到众大臣,太后的怒意又来了一阵。   “还有更好笑的。”太后冷笑道,“瑾之原先是不想去太医院的,请了两次拒绝,然后是顾阁老亲自去请,她才被迫去的。顾阁老可是瑾之的大伯啊,联合外人作贱自己的侄女,这阁老,哀家开了眼界的。要不是正一品的大臣,哀家也要叫进来骂骂的!”   太医院提点乃是五品官。   内阁大学士,是一品官。   朝臣品级越高,代表着皇帝的尊严。   太后不好贸然去叫顾延韬,心里却存着一口气。   皇帝忙陪着笑。   顾延韬办事,向来讲究效率。太医院的人说,无法救治陈煜朝,非要顾瑾之来,他就不会替顾瑾之考虑,而是只想救活陈煜朝,完成皇命。   他只要在上头能交差立功,下面牺牲谁,他才不在乎的。   只是这次,这些人都看走了眼。   他们以为惹得是顾瑾之。   哪里知道,把太后惹恼了。   “朕也会问顾阁老,母后安心。”皇帝笑着道,语气里就明显偏袒顾延韬。   太后也知道,如今顾延韬最受皇帝的喜爱。   顾延韬似一把锋利的剑,皇帝用他披荆斩棘很顺手。这把剑,暂时是很有用的,不会丢开的。   太后就没再说什么。   她的气,好半天才顺过来。   ——*——*——   顾瑾之回了家,庐阳王还在她府上。   他今日一整日,就和煊哥儿玩拾子儿。虽然他已经十三四岁,宋盼儿觉得他跟七八岁的孩子没有差别。   慕青和祝妈妈做了糕点。   庐阳王又有吃的,又有玩的,乐不思蜀。赖着不走。   顾延臻也不敢赶他。   宋盼儿却有了丝怜悯。回到庐阳王府,他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有个疼他的娘,却不能像平常人家那般母慈子孝的亲热。   反正一个女婿半个儿,她就把庐阳王留下来吃晚膳,还叫人收拾客房给他住。   庐阳王自然喜欢得手舞足蹈,甜甜的笑,说多谢三夫人。   看到顾瑾之回来,庐阳王笑着喊小七。   “怎么还不回去?”顾瑾之问。   “我留他的。”宋盼儿道,“他没见着你。总不想走,怪可怜的。庐阳王府那边的管事,已经来问过了。我打过了招呼,不妨事。”   顾瑾之点点头。   宋盼儿问她,太医院那边怎样了。   顾瑾之就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她进宫去向太后告状的事,说给宋盼儿听。   宋盼儿开始听到她说。任他们激,心里替顾瑾之窝囊。   然后才听到她说去告状,喜得哈哈大笑。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宋盼儿哈哈笑,“太后会不会免了他的官?”   “太后娘娘从不僭越,妄议朝政。应该不会的。”顾瑾之道,“却肯定会告诉皇帝的,罚一顿是跑不掉的。”   宋盼儿满意点头。   吃饭的时候。宋盼儿又把今日顾瑾之遇到了事,说给顾延臻听。   顾延臻也脑袋轰了一下:“那些人摆局害瑾姐儿?”他心里发凉的。是大哥来请瑾姐儿的,他应该知情吧?   从前只觉得大哥为人自私,却不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顾延臻这个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的。怒向胆边生,涨红了脸。道:“太过分,太有辱斯文!”   “太医院的人,又不学孔孟之道,什么斯文!”宋盼儿笑,给他夹菜,“瑾姐儿哪里能轻易让他们害了去?”   然后又把顾瑾之向太后娘娘告状,说了一遍。   顾延臻才神色微缓。   他仍是觉得难过。   坐在顾瑾之身边的庐阳王突然问:“小七,有人欺负你吗?”   他只是人情世故比旁人懂得少很多,而且理解慢,可他并不傻。他从顾瑾之告诉宋盼儿开始,就留意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开始他不怎么明白。   直到现在顾延臻发怒,他才隐约明白了几分。   “没事,我把他们都压制住了。”顾瑾之笑着道,“没人欺负我。”   庐阳王就哦了一声,然后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却憨厚。憨态可掬,让宋盼儿对他的好感骤增。   一开始的那些偏见,渐渐少了些。   庐阳王并不傻,他只是脑子转的慢,有些事理解不了。你仔细教他,他什么都懂。   也许将来有一天,突然就开窍了呢?   晚饭后,庐阳王仍不想走,他黏着顾瑾之不撒手。   顾瑾之只好亲自送他去客房。   到了客房,他很委屈对顾瑾之说:“我睡不着……小七,你陪我玩儿!”   他紧紧攥着顾瑾之的手,不肯撒开。   眼神似只萌萌的小狗,那么哀切看着她。   顾瑾之就笑,坐到炕上,问他:“好啊。咱们玩什么?”   庐阳王很高兴,他坐到了顾瑾之对面,很努力的想:“……在家的时候,我和千兰玩背书。”   “怎么背书?”顾瑾之倒不知道这种玩法。   “就是书啊。”庐阳王凑得更近,“给我看一眼,然后我就背给千兰听。背对了,千兰就香我一下。”   看一眼就会背诵吗?   他过目不忘?   不过,这玩法新奇。这奖励,是顾瑾之理解的那样吗?   “怎么香?”顾瑾之问。   庐阳王俯身过来,吧唧在她右颊亲了口。   ——*——*——*——   感谢熱戀^^ 、佩尔 、一缕青丝ら 等亲们 的打赏。   第二更了,跪求粉红票呜呜呜呜,这几天写的不好吗,亲们都不投票了!   ☆、第100节出行   千兰者,谓之何人,顾瑾之很少去想。   虽然她总是从庐阳王口中听说此女。   直到此刻,此女才成功在顾瑾之心里落下了痕迹。   庐阳王的唇柔柔的,有些润,落在顾瑾之的脸颊上,让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而庐阳王,亲完之后,一脸“快夸奖我,我很聪明”的表情,望着顾瑾之,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她挪近了些,拉住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对他道:“若是我跟你说,这样香一口,我很不喜欢,怎么办?”   庐阳王眼底的得意,就变成了忐忑不安。   他无辜嘟了嘴,不知所措,回答不出来。   顾瑾之就笑起来,道:“以后呢,谁要香你,你就说:不行。你若是要香我,要先问过我,我同意了才好。你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喜欢。”   “能!”他连忙点头。   “要是千兰要香你,怎么办?”顾瑾之又问。   “小七说,不行……”他不能肯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带着忐忑看顾瑾之,希望得到顾瑾之的肯定。   顾瑾之就笑,用力点头。   庐阳王就好像松了口气,大力的点头,说:“小七说了,不行!小七,我都记住了!”   “好乖。”顾瑾之摸了摸他的头。   庐阳王就往她手上蹭了蹭。   这动作,怎么酷似顾瑾之前世养过的那条宠物狗啊?她不知道为何,心里倏然就软软的。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更喜欢纯粹单纯的人。   顾瑾之起身,喊了门口服侍的小厮,让他去三爷那边,寻一本书来,给庐阳王。   结果。父亲打发小厮送来一本论语。   顾瑾之就和庐阳王玩背书的游戏。   她把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拿出来,里面有十来个银锞子。   她道:“你背出来了,我就给你一个银锞子。”   对于这个赏赐,庐阳王显然没兴趣,他道:“我不要钱的小七……”   “可这是我给你的啊。”顾瑾之道。   “哦。”他就连忙惊喜道,“小七给我的,我都喜欢。”说吧,露出讨好般的笑容。   顾瑾之翻了中间一页,给他看。   他看了不过几秒钟,就把书还给顾瑾之。然后开始背:“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   居然一字不差。   顾瑾之心里微震。   她问庐阳王:“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庐阳王摇头,一脸憨笑。   他只会背。   十几个银锞子输完了,顾瑾之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回了内院。   躺下之后,她也睡不着。   脑海中就浮动着庐阳王的笑容。   那笑容似深谷清泉。清凉甘甜。   前世,她也嫁给了这样一张脸的男人,却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笑。   前世的丈夫,笑起来,从带着几抹深邃,雍容华贵。不似庐阳王的憨厚。   嫁给了庐阳王,突然就值得期盼。   她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清早,庐阳王就进了内院。   用过早膳之后。顾瑾之扶着母亲宋盼儿,到院子里散步,庐阳王和煊哥儿两个尾巴似的跟着。   慕青和念露也相随服侍。   芍药和祝妈妈、幼荷去训丫鬟了。前几日府里又买了三十来个小丫头。   这院子,比延陵府的宅子还要大三倍,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回廊山石。不光要人服侍,还需要每日打扫。   宋盼儿用不惯新来的婆子们。怕她们刁钻作怪,就一口气买了三十个小丫鬟,做粗使活儿。   “等天气再暖和些,我想去白云观。听说白云观的道士,看卦可准了。”宋盼儿道,“给肚子里的这孩儿算算命。”   顾瑾之说好。   煊哥儿就忙道:“娘,我也去。”   宋盼儿哈哈笑:“你自然去啊!那边还有庙会,咱们痛快玩一场。”   煊哥儿大喜。   庐阳王也连忙道:“我也去,我也去!”怕宋盼儿不同意,他悄悄拉顾瑾之的袖子,“小七,我也去。”   “好。”顾瑾之道。   庐阳王就很开心。   宋盼儿把这主意和顾延臻一说,顾延臻立马反对:“……你这样,还能出去玩?这要是磕了碰了,就是大事!”   他婆婆妈妈的,宋盼儿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顾延臻就知道,宋盼儿是不听劝的。   他想了想,道:“你不就是想去替肚子里的孩子占卜?我学了扶乩,我请笔仙,替你占一卦可好?”   外头的书生们,饮酒作乐之余,也喜欢扶乩。   宋盼儿依旧不理他。   她不仅仅是去算卦,更想出去逛逛。   顾瑾之也觉得,没必要再娇贵。母亲身子很健康,胎儿很稳,出去走走无伤大雅,反而心情愉悦。   她站在母亲这边,鼓动去白云观。   顾延臻劝不住,只得作罢。   宋盼儿就翻黄历。三月二十六,是个很好的日子。   于是,出行定在了二十六。   顾延臻只得出去替他们安排马车随从,并道:“我和琇哥儿也去。”   一家人都去,宋盼儿就趁机道:“问问爹爹,他要不要也去热闹热闹?”   顾延臻不敢去。   他咳了咳:“爹爹著书,哪有空?”他是怕老爷子念叨他整日不念书,尽想着出门交际。   他明天三月要参加春闱的。   “我去问。”顾瑾之自告奋勇。   宋盼儿笑着说好。   顾瑾之果然去问了。   “……到京里这些日子,除了上次大堂兄带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出了趟庙会,再也没出门。咱们离京年岁也久了,想出去瞧瞧。您也跟着去吧?”她道。   “白云观?”老爷子反问了一句。   顾瑾之点头。   老爷子沉默了一瞬,放佛在思量什么。   然后他道:“既然定了二十六去,就提前两日去打声招呼,让道观预备下干净的厢房歇脚。”   他同意去了。   顾瑾之有点意外。   她道是。转身回内院,告诉了宋盼儿。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吃惊。   问一问,乃是他们本着孝顺,谁也没想到老爷子真的答应了。   老爷子在延陵府六年,除了去天宁寺上香几回,根本没出过门的。   “那还是我亲自去打个头阵吧。”顾延臻道,“白云观香火旺盛,只怕小厮们去,安静的厢房要不来。”   宋盼儿点头,让芍药开了钱匣子。拿出两张银票给顾延臻:“多添些香油钱。老爷子难得出趟门,凡事都要打点妥帖。”   顾延臻点头。   顾延臻刚走,外头的小厮进来禀告说。秦微四大人带着几名下人,抬了礼盒来见七小姐。   肯定是被太后责骂,前来道谢了。   这世上的人,有人坦荡有人磊落,有人忠厚有人善良。   有些人值得来往。比如秦申四。   有些人就不值得,比如秦微四。   “说我不在家。”顾瑾之对小厮道,“不要收他的东西。下次他来,依旧说我不在家。不管他怎么说,别去通报三爷,让三爷为难。要是说错了。我就不依的。”   小厮连忙道是。   宋盼儿冷哼:“叫他进来,我说他几句!他送了东西来,干嘛不收?”   顾瑾之拦着。道:“娘,他那个人,记恨心强。您骂了他,他定要使坏。咱们在里头不碍事,爹爹可是常在外头行走……不理会他就是。”   顾延臻为人纯善。他在外头的确容易被骗。   宋盼儿点点头。   秦微四一连三日登门,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就不敢再来了。这是后话。   成国公府那边听说三房和老爷子要去白云观打醮,虽然不知道何事,可老爷子都去了,儿子媳妇不能装不知道。   大夫人就带了大奶奶来问:“是哪一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大伯不是要出使安南国,过些日子就要动身了吧?”宋盼儿道,“您家里也忙,不必陪我们。并不是什么打醮,只是借着去白云观,逛逛附近的庙会,玩一玩。”   大伯顾延韬在等煜王爷的身子痊愈。   煜王爷烧褪了之后,没有再发。只是伤口多且深,估计得养上半个月。   “他出门,是奉了皇差,家里什么都不用打点的。”大夫人笑道,“既然是去逛逛,我们也去逛逛。”   打定了主意要同行。   宋盼儿只得答应了。   原是她想去走走,结果弄得声势浩大。   大房、二房的人都去。   二房的二夫人不想和宋盼儿同行,就派了四姑娘和六姑娘跟着。   大房是大奶奶和大夫人,并随行的丫鬟婆子。   转眼到了二十六,大房那边的人早早就赶来了。   老爷子看着她们,不由蹙眉,望向了顾延臻。   顾延臻赔笑:“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也想着去逛逛,只怕人多不便……”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自己先上了马车。   宋盼儿却拉住二房的四姑娘问:“如今,你们搬到静园了?如今住着还宽敞吧?珀姐儿有没有再骂我们?”   四姑娘口拙些,宋盼儿又是长辈,她被宋盼儿说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大夫人和大奶奶相视而笑,无奈摇摇头。   这个宋氏,一处也不饶人的。   不远处,一个宝蓝色直裰的少年,身量颀长,鬓角整齐,一只白玉簪泛出温润的光。   他挨着顾瑾之,小心翼翼说着什么,那神态,俊朗不凡。   四姑娘就忙推六姑娘看。   那就是庐阳王了……   总是听人说他貌美。如今一瞧,果然是似精致雕刻般,完美俊逸。   特别是笑容,似骄阳般明媚。   他紧紧挨着顾瑾之,六姑娘也抿唇笑了。   ——*——*——*——   感谢 麦子其 的打赏。   ☆、第101节预言   白云观位于城西。   顾家的马车,一共七八辆,主子并随行的下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庐阳王不要坐车,他非要骑马:“小七,我很久没有骑马了……”   说得可怜巴巴的。   顾延臻怕他摔了,自然不肯。   他就要哭出来。   一直跟着庐阳王、也住在顾宅的两位护卫说:“王爷六岁驯烈马,骑马射箭皆不输大将。”   六岁驯烈马什么的,有待考证,骑马却是真的会吧。   顾瑾之就对父亲道:“爹爹,叫人牵了马给他吧。”   顾延臻见两位护卫和顾瑾之都如此说,便让人牵了匹乖顺的马来。   庐阳王翻身上马,动作流利快捷,果然是会骑马的。   他俯身,冲顾瑾之笑,笑容里融浸了阳光,暖暖的。   “好好骑,别太快。”顾瑾之拉着马镫,叮嘱他。   “哦。”他乖巧点头。   于是一路上,庐阳王的马,都紧随顾瑾之和煊哥儿坐的马车。   煊哥儿撩起车帘子向外瞧,就看到了庐阳王,他羡慕不已。   庐阳王就回报一个大大的笑。   一路官道两旁,杨柳依依,长枝短条随风款摆,尽得风流。   车窗外,庐阳王一路不紧不慢,从不离开顾瑾之的视线。   她鬼使神差想到了那首同心歌:“妾乘油碧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个念头一起,顾瑾之连忙坐正了身子,自己竟觉得好笑起来。   庐阳王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她无力扶额,自己先笑了。   煊哥儿问她:“七姐。你笑什么?”   顾瑾之摇摇头,把煊哥儿搂在怀里。   庐阳王透过车窗看他们。顾瑾之搂着煊哥儿,让他甚是羡慕嫉妒,他撇着嘴,有点后悔自己要骑马了。   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白云观。   今日正好是逢会,观门外两里地之内,城里的商家早早赶来,搭起了凉棚,围着白云观连绵起市。吆喝不断。   煊哥儿恨不能把头从马车窗伸出去。   顾瑾之搂住了他,放下了车帘。   很快,马车就进了观。   有两个年长的道士亲自到门口迎接。   马车从偏门进了道观。一家人才下了车马。   顾瑾之牵着煊哥儿,庐阳王从马车跳下来,比顾延臻还要熟练,丝毫不用人扶。他连忙挤到了顾瑾之身边,生怕顾瑾之被旁人抢去了。   顾瑾之笑。拿了帕子替脸,擦去风尘。   庐阳王甜甜笑着。   顾延臻觉得他们有失礼仪,太过于亲昵。不过,庐阳王年纪小,顾瑾之又长得稚嫩,旁人看着。只觉得是两个孩子。   顾延臻就什么也没说,撇过脸去。   老爷子也下了马车。   大夫人和大奶奶要去服侍,老爷子摆摆手。   他道:“我在这里还有认识的道友。你们先去吧。我知道下榻厢房,说完话自然找你们。”   然后带着画琴,轻车熟路往道观里走。   大家都不敢跟着。   顾延臻就先领了众人,去准备好的厢房。   因为他是顾延韬阁老的弟弟,道观的主持又是御封的真人。很给顾家面子。顾延臻要到的厢房,乃是个干净又精致的院落。紧挨着白云观的云集园。   大家各自占了厢房,洗漱一番。   庐阳王单独一间。   煊哥儿和琇哥儿一间。   顾瑾之和母亲宋盼儿一间。   其他众人各自分了。   二房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也是同一间。屋子里熏了檀香,炕上被褥干净,陈设简单却素雅大方。   “这里真好,比家里还好。”四姑娘突然说。   清净,耳边没有母亲和五妹的聒噪,是难得的好地方。   六姑娘笑她:“四姐这话有禅意,莫不是也要做个道姑?只是,可怜我那未来的姐夫,眼巴巴等着新娘子过门,却……”   话未说完,四姑娘扑了上来,姊妹俩闹成一团。   大奶奶就在帘外说:“四妹、六妹,你们好了吗?我们要去逛逛了,你们可别耽误。”   姊妹俩这才让丫鬟打水来,梳洗一番。   女人们到处逛,顾延臻又不好总陪着,他先出去了。   剩下的这群人里,大夫人领头,大奶奶稍尾,也出了厢房。   现在的白云观,和顾瑾之前世看过的不同。   前世的白云观,乃是清朝重修的;如今的,则是元朝翻修的。   白云观里,主供着老子的汉白玉像。   大夫人领着大家,先去拜了老子,然后又去拜了护法王、财神、玉皇大帝、药王。   一行下来,宋盼儿累得不行。   剩下的,邱祖、八仙、吕祖、元君,她是拜不动了。   顾瑾之自然留下来照顾母亲。   大夫人领着众人往前。   庐阳王很感兴趣,他想去,又舍不得顾瑾之。   顾瑾之就对他道:“你领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去,可好?”   庐阳王重重点头,连声说好。   他就牵着煊哥儿和琇哥儿,跟着大夫人继续逛。   煊哥儿经常被顾瑾之牵着,他习以为常。琇哥儿却感觉很别扭,想甩开庐阳王的手。   庐阳王又把他的手抓回来,对他道:“小七让我牵着你!”   紧紧抓着,就是不放。   琇哥儿的另一手,拳头紧紧握了,抿着唇不说话,很不高兴。   二房的两位姊妹在后头看着,笑着不行。   “他好听七妹的话。”四姑娘对六姑娘道。   六姑娘点点头,心里有些羡慕,将来她的夫君,也这样听话就好了。   这一路下来,她也不觉得庐阳王傻,只是有些愚性。把顾瑾之的话奉若圣旨。正常人,谁这样不知变通呢?   四姑娘心里颇为不屑,六姑娘却很钟情这种听话的男子。   六姑娘心里预想的丈夫,不就是这种百依百顺的吗?   居然让七妹先找到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在等着她?   她心情有点复杂。   好似小时候,自己看大伯母给大堂姐做了红石榴裙,羡慕不已。等她们也能做石榴裙的时候,母亲却只给五姐做两条,丝毫不理会她和四姐的哭闹。   自己盼望已久的东西,成了别人的……   这种感觉,六姑娘常经历。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   她倒不是看上了庐阳王,只是自己的理想在旁人身上实现,不平衡的感觉充盈了心田。   接下来。她显得兴致乏乏。   白云观知道今日顾家是女眷来,就关闭了平常香火,只接待了其他几家官家女眷。   大夫人遇到好几拨认识的人。   参拜完毕,煊哥儿闲不住,想出去逛庙会。   宋盼儿答应他们的。就是今日出来逛庙会。   大夫人只得叫小厮们全部跟着,一路上妥帖照顾。   四姑娘也想去,大夫人不同意:“人多杂乱,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可逛的?”   六姑娘就笑。   姊妹俩只得寸步不离跟着大伯母。   顾瑾之陪着宋盼儿,去了邱祖殿问卦。   看卦的道士。大约五十来岁。   他目光在宋盼儿脸上滑了一下,就紧紧盯着顾瑾之。   顾瑾之任由他打量。   宋盼儿却重咳。   “贫道失礼!”那道士忙回神,给宋盼儿赔罪。然后又不甘心,看了眼顾瑾之,才对宋盼儿道,“太太,您身边这位姑娘。是个千金小姐吧?”   废话嘛,顾瑾之的打扮也不像丫鬟啊。   宋盼儿点点头。   她问那道士:“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一卦……”   那道士却依旧看顾瑾之。目光灼灼。   顾瑾之笑着问他:“是不是想说,我将来贵不可言,甚至母仪天下?”   她前世的时候,有个道士也这样对她父母说,把他们笑得要死。   那时候,母仪天下这个词就没了具体的定义。   难道做总书记的夫人,算母仪天下吗?   直到顾瑾之死,朱仲钧也没有做到总书记的。   宋盼儿愕然,轻轻掐了女儿一下。   这种话,她也敢开玩笑?要是被外人听去,告她大逆不道的。   那道士却大变了脸:“小姐,天机不可泄露啊!”然后又道,“小姐只当是戏言?殊不知,今日就是小姐时运的开端。”   今日……   顾瑾之笑。   她虽然是穿越者,却总不太相信神仙道士。这是个诡辩论。   特别是一见面就对对方将来如何富贵的,这种段子戏文里甚至历史上太多了。后人不会相信是真的,只认为是史官杜撰。   这种桥段都烂大街了,着实令人发笑。   “道长,此话怎讲?”宋盼儿居然问。   她是很相信道士的。   顾瑾之就拉她走。这老道太会胡咧咧了。   “娘,这种骗钱的戏码,您也当真?”顾瑾之道,“他看到稍微有点财势,就说姑娘将来贵不可言,什么母仪天下啊,不过是诳钱!这种话,说出去大逆不道,谁听了,都悄悄藏在心里,还使劲给钱。殊不知,他靠这手段,骗了多少钱呢。”   宋盼儿一听,顾瑾之说的很对呢。   “这臭道士!”她不高兴,“白云观乃是天下第一观,居然还有这种无耻道人。我要跟他们真人说道去。”   母女俩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跟来的芍药却急匆匆跑来,礼也顾不上行了,急声道:“三夫人,七小姐,可不得了!王爷从山石上摔了下去,磕头了头,人就醒不来了……”   宋盼儿大惊,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阔步往厢房去。   ——*——*——*——   感谢熱戀^^、13587211515 、火凤老五 、慧慧—姐姐 、lj85206053 、尧要 、s 、jojo8129 的打赏。   ☆、第102节原因   “娘,您慢些!”顾瑾之见母亲快要健步如飞了,忙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心肚子。”   宋盼儿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可仍是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飞去看看情况。   顾瑾之听到说庐阳王摔晕了那一瞬,也是脑袋嗡了一下。她虽然比宋盼儿镇定,心里却也是乱糟糟的。   居然有丝舍不得。   母女俩用尽可能快的脚步,赶到了他们下处的厢房小院。   老爷子已经到了。   白云观的主持紫微真人也到了。   顾延臻和大夫人、大奶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怕打扰老爷子问诊。   煊哥儿和琇哥儿可怜兮兮站在父亲身边。   四姑娘和六姑娘也一脸惧色。   跟着来的小厮们,跪了一地。   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进来,煊哥儿一把冲过来,紧紧抱着顾瑾之的腿,把头埋在她怀里,很是委屈,双肩有些抖。   他衣裳后面被磕破了一块。   琇哥儿看到宋盼儿,脸色煞白,往父亲身后藏。他头发有些零散,一身尘土。   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不止是庐阳王,还有顾家这两兄弟。   他们俩没事,摔下来的时候掉在庐阳王身上。   庐阳王反面朝下,摔得四面八仰,后脑勺嗑在小石子上,把头磕破了,顿时就昏迷不醒,鲜血直流。   “爹爹和紫微真人在里面……”顾延臻对宋盼儿道,“你先去屋里歇歇……”   大家都围在这门口,哪有宋盼儿去歇息的道理。   她沉声问顾延臻:“好好的,怎么就从石山上摔了下来?”   顾琇之身子抖了下,恨不能钻到父亲衣襟底下去多起来。   他很害怕。   宋盼儿的目光就变得严厉。   顾延臻就虚扶了妻子,非要让她去厢房歇息。   “都去歇了吧,守着有什么用?”大夫人发话。“你们都去吧,我留在这里。”   然后就打发众人回房。   反正都在这个院子里,有动静就知道。   大家刚刚散去,白云观的其他十来个道士,也纷纷来看望庐阳王,其中就有在邱祖殿替顾瑾之看相的道士。   他说,今日是顾瑾之时运的开端。   接着,庐阳王就摔昏了。   顾瑾之没有回房,她不顾众人的目光,撩起帘子进了厢房。   他昏睡中。头上裹了白绫,血迹斑斑,几乎要把白绫浸透了。   顾老爷子在他头上用针、脸上、颈上用针。替他止血。   紫微真人在一旁念诵着什么,大约在作法祈福。   看到顾瑾之进来,老爷子只是回头看了一下,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脸的汗。   老爷子到白云观上香,哪里来的银针?   旁边有个小小的药箱。似乎和祖父经常拿的那个相似,却有些不同。这个药箱要小很多。   顾瑾之没有出声,安静站在一旁。   又有几个道士也撩帘进来。   看到情况,又悄悄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祖父、紫微真人和顾瑾之。   祖父施针,汗流的很快,脸很快被汗湿。汗水迷住了眼睛。   顾瑾之上前,替他擦了脸上的汗。   庐阳王深度昏迷,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瞧着苍白得骇人。   这样大出血,需要用西医的方法输血。   顾瑾之不知道祖父能否有法子,反正她也没有把握的。   她手攥的有点紧。   要是庐阳王……   庐阳王一旦出事,她平静的生活,也该消失了。太后虽然为人温醇。却是把庐阳王当成宝贝托付给顾瑾之。   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   盘膝打坐背诵着什么的紫微真人。也是一身的汗。   老爷子同样。   三月底的天,有点阴凉,顾瑾之却是手脚冰凉。   最后,老爷子长长舒了口气,道:“止住了血,不妨事了。”   不妨事了……   就是说,命保住了。   顾瑾之道:“祖父,我扶您……”   老爷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拒绝。   顾瑾之搀扶着他,出了这间厢房。   紫微真人作法也停下来,慢慢送了口气,从厢房里出来。   顾家的人各自进了屋,都在窗户底下听情况。   白云观的道士,则站了满院子。   紫微真人对顾老爷子道:“王爷吉人天相,贫道作法,已经替王爷留出了命脉,他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王爷醒来之后,只会更加健康活泼。”   他也是浑身湿透了。   顾瑾之不太明白为何,却也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真的懂阴阳八卦,会逆转命运的。   有两个道士搀扶住了他。   顾老爷子微微颔首。   画琴也上前,扶住了老爷子去厢房歇息。   满院子的道士,只留下两位服侍,其他的也跟着紫微真人走了。   老爷子对顾瑾之说:“他七八岁上,骑马摔了一回,昏了三天。那次是跟着太子去骑马,太子让我去给他瞧的,怕先皇和太后责骂,就瞒着先皇和太后,谁也不知道,悄悄听了我去治。   当时我就说,他脑子里有凝块,可能醒不来。最后,却奇怪的醒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理是不该醒的。后来一直长不大似的。如今又摔了一次,毒血反而能流出来。只要能醒,就是好事。”   只要能醒……   就是说,还跟上次一样,可能醒不来。   “去陪着他吧。”老爷子见顾瑾之强撑着没事,眼神却不同往日,他知道顾瑾之担心。   顾瑾之道是。   老爷子也要更衣,有画琴服侍,她就从厢房出来,又进了庐阳王的厢房。   她替庐阳王把脉。   脉搏虚弱得若有若无。   她的心就一阵阵揪起来。   已经保住命了,能不能醒来。却要看天意。   用后世医学的话说,他可能成为植物人。   如今,既不能搬动他,又不能给他喝药,只等枯坐着,等他醒来。   ——*——*——   隔了两个厢房,是宋盼儿下榻之处。   她正在问跟着庐阳王等人的小厮,事情发生的经过:“既然是要去逛庙会,怎么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爬到假山上去?”   小厮跪在。身子似筛糠抖。   他一个劲哭着说饶命。   “声音小些!”宋盼儿怕人听到,警告说道,“我又不要你的命。你把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否则。我就剥了你的皮!”   “……原本是要出去的。假山上有风筝,王爷说,摘下来给七小姐。小的们说,去帮他拿,王爷不肯。大叫让小的们不准动,他要亲自去拿。然后,他又说什么七小姐让他带着八少爷和九少爷,他就拉了两位少爷一起上去。   小的几个仍是不放心,就跟着一起上去了。王爷自己的脚踏空了,还带着把两位少爷掉了去了。小的们拦也来不及…….”   有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去拉。结果都被带了下去。   假山并不高,掉下去的确会疼,不小心也可能这段手脚。   可偏偏。煊哥儿和琇哥儿是掉在庐阳王身上,偏偏又庐阳王正脑袋下一块尖锐的石子。   宋盼儿这才知道,煊哥儿也掉了下去,忙去叫人把煊哥儿叫来。   琇哥儿也跟着来了,他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头都快埋到了地上。   顾延臻瞧着就很心疼。   宋盼儿没看琇哥儿,只是把煊哥儿拉过来。仔细问他:“哪里疼?手疼不疼,脚呢?身上哪里疼?”   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   煊哥儿不疼,他吓死了。   被母亲这么关切一问,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琇哥儿也跟着哭。   大伯母只当宋盼儿在骂孩子,连忙挑帘进来。   看到煊哥儿趴在宋盼儿怀里哭,琇哥儿站在地上哭。   一个小厮跪在地上哭。   大夫人呵斥那小厮:“吵了王爷养病,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厮不敢哭了。   大夫人就把琇哥儿拦在怀里,安抚他,问他哪里疼。   琇哥儿手折了一下,有点隐约的疼,此刻他却不敢讲,只是跟煊哥儿一样说“不疼。”   两个孩子好半晌才停下来。   二房的两个姑娘也听到了,就叹气说:“这回惹了大事。”   等孩子们不哭了,大夫人拉着琇哥儿,也坐到了宋盼儿身旁的炕上,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三弟妹,大嫂的话,你别不喜欢听:今日这件事凶险得很,却不是咱们家孩子的错儿!   我仔细问过了,庐阳王想拿着山石去拿风筝,又记得瑾姐儿的叮嘱,想用一只手抓住他们兄弟俩的胳膊,然后又低声蹲下去捡风筝,才踏空的……”   顾瑾之吩咐庐阳王,他就照办,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旁人都没事,偏偏他被石子碰破了脑袋昏了。   这些都是冥冥中天注定的。   这次的事,就是个意外。   “可到底是跟着咱们出门,错儿还在咱们身上。”顾延臻叹气道,“如今可怎么是好?”   都是庐阳王蠢,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事。   正常的人,有小厮跟着,自己干嘛爬到假山上去?   宋盼儿就深深叹了口气。   从前她是觉得庐阳王很好,也许能过一生。   可这件事,让她心里很难过。   要是个正常些的孩子,哪怕幼稚单纯些,也不能出这事。   将来顾瑾之嫁给他,就要替他操一辈子的心。   ——*——*——*——   感谢猫妈妈猫宝宝 、茶语茶果 、熱戀^^ 的打赏。   ☆、第103节醒来   庐阳王已经这样了,经不起折腾。   大夫人亲自送宋盼儿和众人回城。   顾延臻、顾瑾之和老爷子留下来照顾庐阳王。   顾瑾之一直坐在庐阳王床边陪着。   老爷子出了一身汗,因为没有带衣裳随行,就借了见主持的寻常道袍。檀木簪、青道袍,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坐在西边厢房里喝茶,手边有个小小的行医箱,里面药材用具齐全。   顾延臻进来,看到这药效,觉得眼熟:这和老爷子平常拎着的那个药箱,外形做工很相似。   他问:“爹,您还有个这样的小药箱?”   “不是我的。”老爷子道,而后闭口不解释。   顾延臻心里疑惑,却不敢问。   他也坐下来,安静陪着老爷子。   隔壁的厢房,光线幽淡,顾瑾之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单薄似张白纸,苍白没有任何生机。   庐阳王的手垂在一旁。   顾瑾之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纤长干净,此刻却冰凉。凉意似乎从分明的指节里透出来,指甲盖有点泛白。   顾瑾之把他的一只手紧紧拢在自己的双手间,似乎想给点温暖。   那边,顾延臻在问顾老爷子:“要不要进宫告诉太后娘娘?摔伤了庐阳王,已经看护失职;再隐瞒不报,就是欺君罔上了。”   老爷子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老爷子才道:“等他醒了再说。太后身子也虚,平白叫她担心做什么?”   宫里派太医来,左不过跟顾老爷子一样的救治,甚至还不如他。   有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在此,庐阳王如果还不能醒,就是老天爷要收他的。   顾延臻不敢在置喙。   一直等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外头灿红灼目。   披了红霞的光映衬在窗棂之上,屋子里氤氲着霓虹。   顾瑾之握着庐阳王的手,渐渐感觉他手指微动。   她猛然抬眸去看,就见庐阳王眼皮闪动,似乎想睁开眼,却又感觉沉重。   最终,他太累,放弃了,眼皮又沉沉搭下去。   “仲钧?”顾瑾之轻声喊他,声音柔软似哄孩子。“仲钧,仲钧,你要睁开眼睛……”   她声音徐徐。在庐阳王耳边暗示他。   终于,她看到了庐阳王的眼睛睁开。   顾瑾之大大松了口气。   已是黄昏,屋子里暗幽幽的。   庐阳王睁开眼,不知是视力模糊还是脑袋混沌,他看顾瑾之的眼神。有种难以理解的错愕。   怔怔的,然后,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把顾瑾之吓一跳:每每朱仲钧嘲讽旁人或者自嘲的时候,总是这种笑。   顾瑾之很不喜欢。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好不容易理顺过来。又被这一笑,搅得七零八落。   缓缓的,庐阳王又闭上了眼睛。   顾瑾之再也没有出声。   她坐在那里。安静观察他的每个表情。   屋子里光线稀薄,而顾瑾之呆的时间久,她适应了,能看清。   过了片刻,床上躺着的人。手抬了抬,微微欠了下身子。感觉到后脑勺的剧痛。他狠狠吸了一口,身子就继续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感觉到了疼痛来自何处,就抬手想往自己头上抹去。   摸到的,却是白绫。   他的手顿住,好似对摸到的东西很诧异般。   于是,手又放了回来。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睁开眼。刚刚看到顾瑾之,好似小孩子看到了鬼,用闭眼的方法来逃避。   后脑勺的疼痛,一缕缕侵蚀着他,他又吸了口凉气。   吸气时,嘴角微撇,眉头蹙起,不是庐阳王的习惯。   要是这样痛,庐阳王早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可怜了。   顾瑾之一边看着,心一边变凉。   被那个傻子捂得软软的心,慢慢硬起来。   可心角某处,疼却阵阵袭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顾瑾之都能笃定,那个傻子,不在了……   简单的动作,简单的表情,顾瑾之猜不出躺着的是谁。可那个对拉着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看到她就笑得灿烂的傻子,已经走了……   她的目光,仍锁定在床上这人身上,手指却微微曲起来。   那人知道自己受了伤,就不再纠缠,身子不动了,眼睛睁开。   看到顾瑾之仍坐在那里,他显然是难以理解。   他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到底是不是她。   “奇怪……”他微微低哝。   顾瑾之不经意咬了咬唇。   “顾瑾之?”他仍是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开口问话。话说出口,声音嘶哑却稚嫩,他轻轻咳了咳,又问,“顾瑾之?”   顾瑾之和前世也长得一样。   她年少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顾瑾之……   听到这三个字,顾瑾之觉得很好笑。   她果然哈哈笑了两声。笑声很短,很快就停歇了。   她站起身,阔步走了出去。   她告诉了祖父和父亲,庐阳王醒了,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收拾好东西,她对祖父的小厮画琴说:“我回去,把王爷的事,告诉皇上。”   庭院夕阳披下,染红了妖艳桃枝。   画琴看着天色不早,道:“城里快宵禁了。七小姐独自一人回去,老太爷和三爷都不放心……”   “有人跟着就是了……”她指了身边两个小厮。   画琴拦不住,不再说什么。   顾瑾之就快马,回了城。   到了城里,还有半个时辰就宵禁了。现在进宫,只怕会惊动太后。顾瑾之回了家。   宋盼儿看得她回来,大喜:“王爷好了吗?”   顾瑾之强打起精神,笑道:“已经醒了。”   宋盼儿大大松了口气。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顾瑾之笑了笑。   “娘,我先回房换身衣裳。”顾瑾之道,“替王爷担心受怕,我累得紧,晚饭不用了,我回去睡了。”   今日这一整日,谁不是提着心的?   宋盼儿当然知道女儿辛苦了。   没人比顾瑾之更加担心的。   虽然她不太明白女儿为什么不留在白云观陪着庐阳王,反而是连夜赶回了家。   晚上,顾瑾之躺在床上,脑海里走马观灯似的回忆。一点点漫上心头,将她淹没。   “顾瑾之,做人不能没脾气。否则就是老好人了。平时温柔善良是美德,一旦有人踩了你的底线,还不还击,你就是这世上最蠢的东西了!”   “顾瑾之,旁人都在为了名利汲汲营营。凭什么你就清高要放弃这次评选?不求进取,你一辈子就是这幅德行了。你去争取,不会失败的!我会帮你的,你记住,我什么时候都会帮你善后,你大胆去做。”   “顾瑾之。院长和副院长,差着一个大级别。你的实力在那里,为什么要甘居人下?你治好了程老。正是你人脉最好的东西,动点小心思吧。这世上最无辜啊?当年他那个院长,也是挤走旁人获得的!等他高升或者退休,你要等几年?你的人生,就是不停的等等等?”   “顾瑾之……”   “顾瑾之……”   她的前半生。耳边总是顾瑾之、顾瑾之这样的喊声。   顾瑾之,你不要做个好老人。等她不再是老好人的时候。那个声音又说,你又有进取心;等她有了进取心,那个声音再说,争权夺势,光明正大一辈子不能出头,耍手段,用诡计,你为什么要害怕,我站在后面支持你,不会失败的!   她从来没有失败过,因为朱仲钧太过于精明,谁都算计不过他。   顾瑾之又是真的有实力。   最后,顾瑾之人生的方向,就失去了她最初的航线。   朱仲钧成了舵手,他在驾驭着顾瑾之这条船前进。   一步步,他把顾瑾之这个中医出身的女人,推到了国家卫生系统最高的地位。   可回过神来,顾瑾之才觉得,自己的大半生,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她曾经和初恋男友相恋的时候,他们你侬我侬说着彼此的理想。   那个男人对顾瑾之说,他想去大学城开家咖啡厅,白天卖咖啡,晚上和顾瑾之在校园里逛,花前月下;或者去自习室看书,一辈子不染尘埃。   那时候,顾瑾之的理想,就是做家咖啡厅的老板娘。   偶然去中医院兼职,看几个病人。   他们都是高干家庭出身,可他们并不像朱仲钧那样,对权势有着极强的控制欲。   顾瑾之可以忘记任何事,却不能忘记他的声调和语气:顾瑾之……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有些麻木,各种情绪涌上了,她反而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整晚,顾瑾之没有睡。   第二天,早早起床,准备进宫。   宋盼儿很害怕,道:“太后娘娘定要生气的。”说完,看女儿的脸色,“你昨夜没睡好?要不要娘派人再送你去白云观?”   她只当顾瑾之担心庐阳王。   顾瑾之笑了笑:“不用的,我还是进宫去。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只告诉皇上。将来太后知道了,隐瞒不报,也是皇上担着,咱们就只有看护不力之责了。”   她知道,皇上也不会告诉太后了。   可顾瑾之和顾家不想承担更多。   她算准了皇帝快要下朝的时候,进宫去了。   ——*——*——*——   第三更求粉红!   感谢s 、羽雪菲飞 、熱戀^^、s 、欢o 、猫妈妈猫宝宝 、18912529299 、木叶猫小姐、霜叶正浓、寒泪染青衣、amy9893 、黄色天蝎宫 的打赏。   ☆、第104节交谈   皇上听说了庐阳王摔伤,脸色微沉。   他沉默了一瞬,才问顾瑾之:“你告诉太后了?”   “还不曾。”顾瑾之答,“怕太后娘娘知道了伤心,先告诉皇上。告知皇上知道,再告诉太后……”   “不必,朕会告诉太后。”皇帝道,“朕不好出去,让顾阁老陪着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朕。”   他就让人去宣了顾延韬进来。   君天下者,出宫门要有仪仗开路,百官随行。皇帝向来不喜欢特异独行,所以他轻易不出宫。   顾瑾之道是。   片刻,大伯顾延韬就来了。   一听是庐阳王出事,他立马大惊失色,给皇帝跪下:“臣罪该万死,让王爷逢此大难!”   明明跟他无关的。   皇帝就摆摆手,似乎顾延韬的话很贴心,道:“你代朕去,带着瑾之,另外再带了彭太医和曾太医,他们擅长外伤。不管如何,立马回来禀朕。”   顾延韬道是。   去太医院喊了太医,一行人乘坐太医院准备的马车,往白云观去了。   今日没有逢集,白云观门口昨日的热闹景象不复存在,冷冷清清的。   道观也关闭了山门,不接香火。   顾延韬亲自上前敲了门。   开门的小道童一听是顾阁老,立马跑进去通禀。   紫微真人就快步迎了出来,鞋都没有穿好。   他很敬重顾延韬。   “王爷呢?”顾延韬冷声问。   紫微真人忙道:“在云集园那边的厢房。阁老随贫道来。”   然后前头带路,把众人往云集园那边迎。   路上,顾延韬厉声诘问他:“王爷进观上香,怎么不派人跟着,让王爷受此磨难?皇上和太后怪罪下来,你可担得起?”   像训下人一样。   紫微真人一句也不敢反驳,都应下。   到了云集园那边的小院。在院子里设了道场,十来个道士席地端坐诵经,给庐阳王祈福。   顾延韬脸色这才好转些。   顾老爷子和顾延臻在各自的厢房。   听着大哥来了,顾延臻连忙出来。   顾延韬冲他点了点头,脸色威严。他先去看了庐阳王。见他熟睡,就不敢多呆,留下彭太医和曾太医号脉问诊,他自己从厢房出来。   “爹爹也在这里?”顾延韬问顾延臻。   顾延臻道是。   顾延韬深吸一口气,压制了情绪,进去给老爷子问安。在人前。他是不敢不孝的。   顾瑾之也跟着他进去。   老爷子端坐,抄写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知道是顾延韬。他复又低头写字。   顾延韬恭敬行礼,喊声爹爹。   老爷子只不答。   顾延韬的脸就越发难看。   顾瑾之就没有开口。   “爹,孩儿奉命来看庐阳王的。”顾延韬忍气吞声,“孩儿先去忙,等会儿来服侍您。”   老爷子这才嗯了一声。头也不抬。   顾延韬出门的时候,很想重重摔帘子。   最终念着外头好多人,就没敢。   他尽孝不能半吊子,否则就没有意义。   等大伯一走,顾瑾之才喊了句祖父。   老爷子抬眼,看了眼她。目光里有点疑问,示意她坐下。   “庐阳王那样凶险,你怎么倒跑了回去?”老爷子道。“可是家里有事?”   “没。”顾瑾之道,“他醒过来了,我就想回去告诉皇上一声,免得将来太后知道了,说我们家故意欺瞒她。如今。把故意欺瞒的错儿推给皇上……”   说吧,她狡黠一笑。   老爷子的目光。反而越发深邃,眉头轻拧。   他大概是不明白顾瑾之的举动。   顾瑾之就问他:“庐阳王昨儿醒来之后,又说了什么不曾?给他用药了吗?”   “用药了。”老爷子道,“头上的后脑勺,磕了个大坑,醒来就给他的伤口上了药。”   然后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顾瑾之则暗想,那么凶险,大概只有祖父才能控制血。要是彭太医和曾太医来了,只怕也无能为力。   “我去看看他。”顾瑾之也道。   老爷子点点头,对她说:“别让他们再来烦我。就说,庐阳半个月之内,身子挪动不得,经不起车马劳顿,是不能回城的。让他们各自散去,我在这里照料。”   很主动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是怕旁人照顾不好,庐阳王病情反复,到时候还要麻烦他,多此一举。   顾瑾之道是。   庐阳王的厢房里,朱仲钧已经醒了。   他身子不能动,平静看着眼前的众人。   最后看到进来的顾瑾之,他的目光才闪了一下。   确定了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顾瑾之真有其人,朱仲钧笑了笑。   彭太医和曾太医给他把脉。   两人各自看了一回,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彭太医就对顾延韬说:“顾阁老,治疗外伤,顾老比咱们在行。王爷无性命之碍,只需等慢慢静养。”   顾延韬也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朱仲钧则看了他几眼。   他似乎再回想着什么。   顾延韬上前柔声对他道:“王爷,您安心养伤。皇上和太后都很挂念您,等您好了,微臣再来接您进宫谢恩。您要听大夫的话……”   依旧把朱仲钧当成傻子的哄着。   朱仲钧眼皮眨了一下,没说话,直愣愣看着顾延韬。   顾延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好似自己某件隐晦之事让他知道了一样。那眼神很复杂,怎么也不像个傻子娃娃。   他忙退后了几步,留下彭太医和顾老爷子一起照顾庐阳王,又带着曾太医回了宫里复命。   曾太医还有煜王要照顾。   煜王的伤势控制很好,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动身回安南国了。   顾延韬一走。小院子的道士们法也做完了,也都出去,院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顾瑾之和老爷子在厢房里。   她问顾老爷子:“紫微真人,是不是大伯推荐的?”   老爷子不经意点点头:“他原是个云游的道士,投到你大伯门下。你大伯将他推荐给了太子爷。等太子登基之后,你大伯又替他讨了‘紫微真人’的封号,举荐他做了这白云观的主持。”   怪不得紫微真人有点怕顾延韬。   原来他是顾延韬的人。   顾瑾之就把自己在大门口所见,说了一遍。   老爷子微微颔首,不在多语。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叫人送了他们三个人的换身衣裳、日常所用和几本书籍。   吃了午膳。曾太医向老爷子请教学问。   服侍朱仲钧的道童进来说:“王爷想找顾小姐说说话儿。”   庐阳王总是粘着顾瑾之,众人皆知。   顾延臻就对顾瑾之道:“你快去瞧瞧。”   顾瑾之只得起身,往朱仲钧的厢房去。   朱仲钧无聊望着屋顶。眼神放空。   直到顾瑾之进来。   她坐到了朱仲钧床边的太师椅上,并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他。   朱仲钧也看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朱仲钧突然道:“真没用!昨日你要是不大笑奔出去,我可能不知道是你。你越活越走回头路了……”   顾瑾之唇角有了冷笑。   瞒着他有什么意思?   顾瑾之的顾氏六神丸。朱仲钧可能不知道出自清朝,可安宫牛黄丸那么有名,又是顾瑾之所创,他很快就能找到破绽的。   这世上的事,全在朱仲钧的算计里,谁能瞒他?   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你知道不知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顾瑾之道,“我何必装腔作势?”   朱仲钧觉得她言之有理,笑了笑。   他问顾瑾之:“方才出去的那个人。像不像钱德丰?”那个人指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   钱德丰…….   顾瑾之很久很久,就没有想起这个名字。   她的初恋男友叫钱詹,钱詹的父亲叫钱德丰,因为杀人入罪,最后查出很多贪污罪证。判了枪决。   杀人没杀人不知道,只是他得罪了当时的当政者。需要他死罢了。   那桩案子内幕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顾家那时候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   朱仲钧一张口,就吐不出象牙。   “有点神似。”顾瑾之道,“都是精明能干的。五官的话,眼睛和嘴巴像,其他的,都不太像……”   既然要说,就说个够好了。   朱仲钧又是笑,微微挑了挑唇角:“记得好清楚啊。”   顾瑾之的手指就曲了起来。   “我有点喝了,你给我倒杯水。”他又道。   顾瑾之起身,给他倒了水,用小汤勺一点点喂他喝了。   他就感叹道:“你现在的身份,应该是惹不起我的。要不然,你该甩手走人了。”   他说那些话刺激顾瑾之,惹她生气,她的确应该甩手走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世那么在意的那些事,因为隔了一世,心里仅仅有点痕迹。   前男友,也变成了一道风景,丝毫不起涟漪了。   倒是对朱仲钧的讨厌,一点也没少。   “……跟我说说现在的局势吧。”朱仲钧喝了小半杯水,问顾瑾之。   “好好休息吧,局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瑾之道,“旁人遇到你这种情况,不惊慌失措、大哭大叫,也该失落。你反而只关心局势。”   “你当时,大哭大叫了吗?”朱仲钧笑着反问。   ——*——*——*——   感谢熱戀^^ 、朱老咪 、skymum 、兰薇子 的打赏。   ☆、第105节选定   顾瑾之当然大哭了。   那时候她刚刚出生,不哭就要吓坏父母和稳婆的。   “哭了,没叫。”她回答朱仲钧。   朱仲钧就哈哈笑,然后牵动了神经,一阵阵疼痛在后脑袭来,他低呼一声,倒吸了两口凉气。   而后,又是沉默。   “我就在隔壁,这里有小道童服侍你,哪里不舒服让人去叫我。”顾瑾之起身要走。   朱仲钧有点累了,点头说好。   半个月,老爷子和彭太医一直住在这里。   顾延臻回了城里。   顾瑾之两头跑。隔一天回家看母亲,又隔一天去看朱仲钧。   她倒是想丢下不管,却怕将来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一番波折。   朱仲钧那次过后,看到顾瑾之,也只是淡然一笑,不再问她什么。偶然打个招呼,有时候就索性不理会,阖眼养神。   他大概是明白,问了顾瑾之也不会告诉他。   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人却沉默寡言起来,看人的时候,眉宇间再也没了那种憨厚。   朱仲钧养伤这些日子,京里也发生了些事。   户部行文,宫里选秀的日子定下来,在端午节,着户部办理。   民间停止婚娶半年。   一品大臣与有爵位人家选送的女子,不用参与户部筛选,直接报了名字给户部,参与最后一轮的皇上或者皇太后挑选。   这件事跟顾家也有莫大的关系。   顾瑾之和庐阳王的婚礼,又要往后推半年。   皇上当初给顾瑾之和庐阳王赐婚,目的就是为了“拘禁”庐阳王和南昌王在京城,好着实收拾他们的兵权。   拖得越久,皇帝越高兴。   顾瑾之不敢有任何提议。   一旦她又定点不满,太后该不高兴了,皇帝也为难。只怕以后的路就更加难走。   每日练字,偶然跟着祝妈妈做做针线,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傻子庐阳王给她的温暖,朱仲钧到来的冲击,似水波,风过留痕,又渐渐停歇,波澜不惊。   母亲即将要替她添个兄弟姊妹,她又多份牵挂,这成功的转移了顾瑾之的注意力。   而成国公那边。大夫人和顾延韬正在为送进宫的人选头疼。   户部行文一放出来,二夫人和五姑娘又贴着脸上来,让顾延韬和大夫人更加肯定。五姑娘是用不得的。   “琬姐儿呢?”顾延韬问大夫人,“她已经满了十四。当初不选她,是以为前年的选秀,她来不及,如今正好呢。”   六姑娘叫顾琬之。   顾琬之容貌比四姑娘强些。性格又比五姑娘软些。   大夫人却沉吟了好半晌:“……前几年,宫里赏下来的红石榴绸,做裙最是艳,姑娘家都喜欢。我自己又穿不得,就给了二房。二弟妹疼珀姐儿,给她做了两条。珊姐儿和琬姐儿都没有。那姊妹俩又哭又闹。没过半个月,珀姐儿的一条裙子就不见了,而后又丢了一条。最后。婆子们在二门旁边的梅树底下发现了。石榴红沾不得泥浆的,洗也洗不尽,两条裙子都毁了,珀姐儿哭得跟什么似的。   我特意叫了二门上的婆子来问,可有谁去过那里。结果,就疑到了六姑娘身边的喜儿身上。若真是六姑娘指使的。别看她年纪小,自己得不到就要毁了,将来更是难缠的。”   大老爷子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要是六姑娘这样的性格,将来大老爷得势,她自然会锦上添花;要是大老爷失势,就指望不上她帮忙,只怕她会第一个踩顾家。   大老爷要她何用呢?   “就没一个老实可靠的?”他怒道,“当时不该给老二续了叶氏。她要是有你的一半儿,哪里至于生养出这么些的女儿家来?”   大夫人噗嗤一声笑。   在大老爷心里,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及大夫人贤惠聪明。   “发火有什么用?”大夫人笑着道,“户部那边让四月上旬就必须报上去。这会子去族里挑人也来不及。你还是仔细想想,到底五姑娘好还是六姑娘。总得选一个……”   三房没回来之前,五姑娘的性格劣处还没有彻底暴露出来。虽然知道她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选,却也过得去。   要是当初就知道她这样,顾延韬早就让大夫人去顾家族里挑个姑娘,养在自己身边的。   养几年,也多个选择。   如今再去挑,要是挑错了,还不及二房那几位,就哭都来不及。   至少,二房这几位,和顾延韬的血脉更亲些。   顾延韬转身走了出去。   离最终日子还有几天,他要多想想。   他让大夫人去把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叫了来,姊妹俩陪着大夫人说话,问她们诗词歌赋和针黹女红。   二房那边就明白,五姑娘不一定进宫。   大老爷想在两位姑娘里选一个。   五姑娘气得大哭,骂妹妹是狐|狸|精,一下子把六姑娘的妆奁摔到地上,又把她的脂粉全撒了出气。   六姑娘就跑去抱着大夫人哭。   她的目的很明显,让大夫人可怜她。   这两个,没一个手段高明的。   一个只会撒泼任性;令一个一味的装懦弱,却又叫人知道她的目的,可怜不起来。   大老爷四月十五要动身,送煜王回安南国,缉拿篡位胡氏归案。   他公务繁忙,也没空理管这些,全部托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很生气,姊妹俩起了争执,双方都有不是,就罚她们抄女诫,抄完两百篇才给饭吃。   二夫人听说后,心疼的眼泪汪汪。   感情不是大夫人的闺女,饿就饿了,她处罚起了毫不手软。二夫人却舍不得。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她疼。   姊妹俩在大夫人的暖阁抄女诫。   四姑娘就在背后偷笑。   虽然她可怜六妹被牵连,可看到五姑娘倒霉,她是很开心的。她比五姑娘大两岁,却从小受五姑娘的气。又因为二夫人宠爱不匀,眼里只有五姑娘,嫉妒就成了恨,四姑娘最是看不到五姑娘好。   四姑娘和六姑娘有姊妹之情,两人却都恨五姑娘。   在大夫人的暖阁,六姑娘认真写字。   五姑娘却觉得无辜,悉悉索索哭起来。先是小声抽噎,然后是放声大哭。   大夫人以为何事,忙进来看。五姑娘就抱着大夫人的腿:“大伯母,我不想抄这个,手酸。我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夫人啼笑皆非,让人把五姑娘扶起来。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吃饭吧。”大夫人无奈道。   五姑娘大喜,由丫鬟婆子搀扶着,出了暖阁,临走前还得意冲六姑娘挑衅看了一眼。   “你要不要也歇了?”大夫人问六姑娘。   六姑娘忙道:“大伯母处罚得对。五姐是姐姐,我原应该让着她的,不该和她失和。我愿意抄。”   于是,她饿了一整天,一刻不停把女诫抄两百倍。字字工整。   五姑娘在二夫人的东次间,斜倚在大引枕上,懒洋洋咬着红豆糕,想着六姑娘还在抄书,心情很愉悦。   四姑娘听说五姑娘被放回来了。六姑娘还在罚抄,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一阵猛跳,眼角压抑着喜欢。   六姑娘一边抄写,唇角也带着笑。   她的字也越发工整。   等抄完之后,大夫人准备好了晚膳,留她吃饭。   回到缀芳阁的时候,五姑娘还没有回静园,专门等着看她的笑话。   “……丑八怪,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呢?大伯母瞎了眼,也不会选你的。”五姑娘得意洋洋。   二夫人轻咳,不说五姑娘言语粗鲁不当,反而声音严肃对六姑娘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回房。”   母亲就是这样。   平日里,二夫人也疼四姑娘和六姑娘的。   可一旦她们和五姑娘有了冲突,二夫人立马就把她们姊妹踩到泥里去,而后又补偿她们。   时间久了,四姑娘和六姑娘再也不吃二夫人这套,只觉得她不知所谓,虚伪得很。   “是。”六姑娘应着,就回了房。   过来两天,大夫人把二夫人叫去,赏了她两百两银子:“……琬姐儿的衣裳,全部都要添新的,从里到外,紧着这两百两银子花,花完了再来问我要。头面首饰,我自会亲自准备。”   二夫人不解。   “大老爷把琬姐儿的名字报到了户部,等着五月初五进宫备选吧。”大夫人道,“还不快回去准备?”   二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狂喜,连连道是。   她的目标就是家里出个贵人,不管是哪个女儿,都是好的。   当然,五姑娘更合心意。   但如今选了六姑娘,也是二房的荣耀!   只要六姑娘被封了贵人,皇上应该也会封赏她和二老爷的吧?   一品、二品的夫人可能有点难,三品的淑人应该能讨一个;而二老爷呢,候伯不至于,封个三品的大将军,也是可以的吧?   二夫人几乎是一路带着小跑,回了缀芳阁。   她快要高兴坏了。   她没有儿子,一直被三房的宋氏瞧不起,如今,她扬眉吐气的时候终于到了。   三房搬出去后,四姑娘和五姑娘就搬到了静园,此刻不在身边。   六姑娘仍是住在缀芳阁的耳房里。   二夫人忙让丫鬟:“快,快去把咱们家的贵人请来!咱们的六小姐,要飞黄腾达了!”   ——*——*——*——   感谢颜之遥 、熱戀^^ 、enya2013 、木叶猫小姐 、luck月 、尧要、_d_1981 的打赏。   ☆、第106节怨恨   备选的姑娘定了六姑娘顾琬之,五姑娘又气了一回。   这回更加过分,哭闹上吊。   大夫人直接把她送到了家庙,关起来,关到端午节过后再接回来,免得横生波澜。   二老爷舍不得,怎奈又不敢违逆大房,忍了下来。   他整日外头喝酒,不顾家事。   二夫人也不再管五姑娘,安心准备六姑娘备选的事。   对于二夫人而言,女儿需得争气,替她争光。   五姑娘已经不济了,她现在只能靠六姑娘,就转了嘴脸,对六姑娘异常宠爱起来。   顺便也对四姑娘好了很多。   四姑娘从静园搬到了二夫人的耳房。   今年九月她就要出嫁了,等六姑娘进宫,她就住六姑娘往常住的,等着出阁。反正她是再也不想和五姑娘同住了。   二夫人也一并答应了,如今只要哄着六姑娘高兴才好。   对于这两个女儿,二夫人比往日对五姑娘还要体贴。   四姑娘很受用,跟六姑娘说:“要是没有五妹,咱们这房头,也不知道清净多少。”   四姑娘的心软,很快就被二夫人捂热了。   六姑娘则冷笑:“有没有五姐,会有什么差别?他们不过是拿着咱们争闲气。偏偏自己先不争气,有了好处一味上去,最后弄得狼狈不堪,就拿着咱们作贱。”   这话,说的是她父母。   四姑娘连忙捂住她的嘴,轻轻拍她:“作死的小蹄子,生你一场,说出这些不孝的话!”   “我就是这话,到哪里都不怕!”六姑娘声音虽然轻,神态依旧冷嘲。“当年爹爹为了外头一个唱曲的,弄药铺里的钱。祖父关了药铺,大伯连外院的庶务也不让他插手,他倒是落得清闲自在,可咱们跟着受苦。娘呢,明明自己娘家不如三婶,还非要和三婶争。   有什么可争的?总说三婶乡下地方来的,不如她这京师贵女。哪里贵?她的嫁妆,及三婶的小半吗?   乡下地方,也是大族出身。哪里不如她六品官家里出来的?等祖父任期一到回了陕西老家,她有什么啊?总怕人瞧不起她。越发这样没底气,越发怕人瞧不起。行事就越轻狂,更叫人瞧不起!”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   四姑娘瞠目。   “你这么多抱怨呢?”她骂六姑娘,“白养你的!”   从前在那么不知道她这样多的抱怨?   “以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些……”四姑娘嘟囔,“爹娘的确有不如意的地方。可哪有做儿女嫌弃的?你快要出头了,就不认爹娘了吗?”   “从前念着靠他们吗,才忍了这么多年。如今,还用得着吗?”六姑娘笑了起来,“四姐,难道你认?你忘了娘是怎么纵容五姐欺负咱们的?”   这个。娘亲的确有失公平。   可五姑娘被关起来了,四姑娘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这两日二夫人又对她们特别好的,是四姑娘平常所奢望的那种好。她就真的不计前嫌了。   六姑娘心里骂她蠢。将来尽是人受欺负的命!   一家子姊妹,四姑娘虽然蠢,却心地善良,好过那个狂妄又刁蛮的五姑娘。   六姑娘往四姑娘身上靠了靠,悄声对她说:“等我有一天得了势。我就给你荣华富贵。咱们姊妹俩,一辈子不变心。”   四姑娘被她的话。说的心里暖暖的。   “怎么变心?”四姑娘感动说,“我可是把你当我最亲的人,比娘还亲。”   六姑娘满意而笑:“这一家人,我也只跟你亲!”   ——*——*——   二夫人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一味高兴,以为将要出头了。   夜里等四姑娘和六姑娘睡下,她就和二爷说话:“……自打她们姊妹落地,我就盼着她们出息。如今呢,总算有一个出头了,也不枉费我们生养她们一场。”   二爷念着在家庙里的五姑娘,情绪恹恹的,道:“珀姐儿这会子不知该怎么伤心呢。既不能进宫,还被关到了家庙里,一个月多不能回来。我真怕孩子想不开。珀姐儿可是从小被咱们捧在掌心,自幼就被珊姐儿和琬姐儿精贵些的。”   二夫人重重咳了咳。   她不喜欢二爷这样转移话题。   她心里也疼五姑娘啊。   因五姑娘长得更加像二爷,三个女儿里,二爷也偏爱她些。   二夫人和二爷自幼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掌心,是疼珊姐儿和琬姐儿的十倍疼她,就是指望她将来能有出息。   如今,她反而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二夫人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挺不舒服的。   特别是听说六姑娘要进宫,五姑娘不替姊妹高兴,不替二夫人高兴,反而发怒惹事,就更加让二夫人难过。   她那么疼珀姐儿,珀姐儿可有替她这个做娘的想过呢?   “家庙里有人服侍,能委屈了她?”二夫人道,“琬姐儿能进宫,将来咱们和她都有好处。她不想拉扯咱们,反而要阻琬姐儿拉扯咱们,也该管管了。”   二爷不悦,背过身子去。   “大伯是皇帝眼前第一红人,谁也盖不过大伯的风头去。”二夫人趴在二爷背上,甜甜的说着,“咱们家琬姐儿进宫,自然不可能落选的。一品的皇贵妃、二品的废,可能不容易,四品的贵人,却是能够的。咱们也能跟着受赏。”   二爷一点兴趣也没有,转身又里面挪了挪,继续睡觉。   “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二夫人的兴头被二爷泼了冷水,不悦道。   二爷就豁然坐起来。   “你到底想如何?你再吵,我就去外院睡了。”二爷声音有点高,“你从来也不待见琬姐儿。如今她进宫,能有你的好?你还指望跟着富贵,做梦吧!”   二夫人被他说得愕然。   她也道:“什么话,我是她娘!再说。我哪里待她不好?好吃好喝把她养到了这个岁上,她要是不报答我,就是没了良心的!咱们琬姐儿,是那没良心的吗?”   声音很高,就传到了耳房那边。   六姑娘自然不知道是他们夫妻争执,自当是娘亲故意说给她听。   当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要提醒她,将来回报娘亲?   为什么要提醒,觉得她原本就不孝?   越想。越觉得没脸,心里就狠狠存了口气。   四姑娘也不敢劝了。   六姑娘对父母有心结,四姑娘是不敢深劝的。免得连她也恨上了。   正屋那边吵架声音越来越高。   六姑娘和四姑娘侧耳倾听,就听到父亲句句说“珀姐儿都是被你害的,要不然哪里能沦落到家庙去?”   这是替五姑娘抱不平。   六姑娘就气得变了脸。   父亲这是怪她占了五姐的名分?   原来父亲心里也是这样想她的?   她脸通红,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拳头握得紧紧的。   四姑娘就起身。连忙抱住了她:“琬姐儿,爹娘心里一样疼咱们呢。吵架的时候,总是捡着难听的话说,你莫要过心。”   “不!”六姑娘哭着道,“四姐,你莫要奢望了!现在是我。将来就是你,不给五姐让路就好了,越过五姐却是不行的!我要熬出头要走了。你以后且小心伏小。等我富贵了,我替你出气!咱们姊妹一心,出了这口恶气!”   气急了,什么人伦也忘了,说出来的话也是恶毒之极。   四姑娘想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可正房那边的吵闹,的确叫人不得不多想。   女孩子原本就敏感。   从前就说五姑娘定是进宫的。如今换了六姑娘。二爷又是那番话,六姑娘如何能不多想?   她都快气得吐血。   两边都是气头上,能有什么好话?   四姑娘只是搂着妹妹,低声劝慰着她。   二爷最终摔门而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六姑娘枯坐了一夜。   从前偏爱五姑娘,母亲明显些,父亲不常在内院,倒也能一碗水端平。如今才知道,父亲更加疼五姐。   大夫人也不知道二房半夜吵起来。   二房经常吵架,大家习以为常,也没人说给大夫人听。   二爷吵一架出去之后,一连几日没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准备出使安南国的事,忙得不沾家。   只是夜里回来,身上发热。   大夫人有次夜里半夜碰到了他的身子,骇了一跳,问他是不是染了风寒。   大老爷却睡得死死的,喊也喊不醒。   第二天,大老爷自己也说,身上热,头重,四肢却冷。   大夫人骇然,忙道:“闲一日吧,叫了太医来瞧瞧。”   大老爷也怕拖久了成大疾,反而耽误他出行,他就依言去请了太医院一位擅长伤寒的太医来瞧。   太医说,是阴寒证,开了方子,吃上几副药就好。   顾延韬想起太后的病,因为看错了,反而导致歧路,就请了位京城比较有名的大夫,再瞧了一遍。   那大夫却说,不是阴寒证,定是腹有躁矢。   他让大老爷按腹部,是不是很痛?   大老爷依言按了,果然痛起来。   两个大夫说法不一,他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   他又请了位太医,结果人家也说,是阴寒证。   到底是太医,跟民间的赤脚大夫不同。   大老爷就照阴寒证的方子吃药了。   ——*——*——*——   感谢兰薇子 、木叶猫小姐 、熱戀^^ 、daxiang8911 的打赏。   第三更求粉红,么么大家!   ☆、第107节不舍   阴寒证,乃是下元虚冷,寒湿凝结于内所致。症状是四肢冰凉,并有发热。   而民间的那位大夫所言的腹有躁矢,是热厥证。热厥证又是阳厥,是因为热邪亢盛所致,也是四肢发冷,发热。   两者病因完全不同,可症状很是相似。   顾延韬先前请的太医,姓谢,太医院伤寒论派的老人了。医术名不经传,可是资历老,往往比旁人见识多些。他从顾府看病回去,就把顾延韬的病症,说给了同僚听。   顾延韬再请另一位太医的时候,新来的太医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先入为主,就认为谢太医诊断不错,把脉之后,也的确样样符合阴寒证,就照例开了方子。   顾延韬心里仍是有些犹豫。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喝治疗阴寒证的柴胡胜湿汤。   起初两剂,没什么效果,他就去太医院问谢太医。   谢太医正为他不信任自己,令请太医瞧病而不快,就道:“这也不是灵丹妙药。”   他一个六品太医,也不敢公然和顾延韬叫嚣,言语里有些冷。   顾延韬就又回了家。   ——*——*——   到了四月初十,顾瑾之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免得她生疑。   太后娘娘仍不知庐阳王出事,问顾瑾之,他最近在忙什么。   顾瑾之就道:“每日早起,陪着王爷在院子里逛逛,舒展经络;上午和下午就念书。王爷很聪明,过目不忘……”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道:“他从小就聪明,先帝在的时候……”   后面的话,愕然而止。   先帝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庐阳王吧?   太后也最偏爱庐阳王。   历史上,太后偏爱幼子。鼓动幼子造反都是有的。   所以皇帝总忌惮庐阳王吧?   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又会介怀的。   太后就忙打住了话。   “……都大了!”太后补救般,笑着说道,“小时候的聪明还有,哀家高兴呢。不过,他如今这样,哀家最喜欢,无忧无虑的。”   皇位只有一个,太后却有两个儿子。   她何尝不担心幼子心怀不忠。到时候他们兄弟相残,她左右为难?   如今,庐阳王痴傻。太后却找打了合心的儿媳妇,有人照顾他。庐阳王过得自在,比什么都让太后欣慰。   顾瑾之道是,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常顺公公和成姑姑拿了好些花名册。给太后娘娘瞧,让太后娘娘帮着替皇帝选妃。   太后对顾瑾之道:“皇上登基四年多,宫里的人,却都是当年太子府的,没有添新人。而后,就是哀家病重。耽误到现在……”   顾瑾之含笑听着。   见太后忙,她就起身告辞。   太后也没有虚留她,只是叮嘱她用心照顾好庐阳王:“你用心服侍他。哀家就安心了。”   顾瑾之又道是。   她从宫里出来,回家换了身衣裳,径直去了白云观。   她对朱仲钧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局势?旁的没有,继续装傻吧。”   朱仲钧微惑。   他这几日已经能坐起来,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回城了。   “非得装傻不可?”他问。“什么缘故,说来我听听?”   顾瑾之就把太后的话。说给他听:“我不清楚中间的缘故,皇上却是不怎么喜欢你。太后娘娘非常疼你,却也不敢常见你,只招我进宫,句句不离你。你是傻的,太后就知道你平安,皇上也放心,太后也安心。这话就记在心上,只当为了太后。”   朱仲钧点点头。   “行。”他道,“还有什么,一并告诉了我。”   “暂时没有。”顾瑾之道,“我到京里的日子不长,知道的比较少。”   朱仲钧颔首。   叮嘱完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跟老爷子和彭太医问候过了,顾瑾之又回了城。   她刚刚到家门口,却遇到了陈煜朝。   陈煜朝说要见七小姐。   小厮被宋盼儿训怕了,不敢轻易把人往里面让,就说:“我们家七小姐不在家,进宫去了。”   “那烦通禀一声三爷。”陈煜朝道。   小厮道:“三爷也不在家。”   陈煜朝身后跟着四五个护卫,他也不敢呵斥。   那护卫首领却不耐烦了,大声道:“这位是煜王,哪里来的聒噪?快进去通禀,否则有你的苦头。”   小厮从乡下来,才进城不久。   城里的达官贵人,他也不是十分清楚,什么煜王,他不知道,只是听着骇人,他就忙道是:“小的这就去。”   顾瑾之下了车,在后面听了半天。   此刻,她高声道:“煜王?好大的来头啊!”   陈煜朝惊喜,连忙转身。   顾瑾之缓步走了过来。   她冲陈煜朝笑了笑,然后看着那位护卫首领:“这位大人很威风嘛!我们这宅子,住着平头百姓,您吓死我们家下人了!”   句句带刺,那位首领敢怒不敢言,低声嘟囔了句:“姑娘严重了。”   陈煜朝就给顾瑾之赔罪:“是我们不好。只是,我快要离京了,想来跟你们作个别。”   顾瑾之就请了他们往里走。   绕过大门口的池塘和回廊,后来的门房又有七八个小厮。   顾瑾之领着他们,往垂花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就是内院,那些护卫都不敢再往前。   顾瑾之吩咐小厮:“带着这几位大人去厢房喝茶。记得上好茶,否则大人的威严,要压死你们的。”   那位首领大人一阵面红耳赤。   陈煜朝就哈哈笑。   他觉得顾瑾之风趣,比在船上更加有意思。   二门那边,有两个年轻的小厮拉了驯骡青帏小油车,等着顾瑾之。   原本该是用婆子的,只是这院子里。婆子很少,只有几个在厨房和浆洗处。宋盼儿就派了几个年纪小的小子们拉车。   顾瑾之和陈煜朝分别上了车,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宋盼儿正在看看帐,打着算盘,芍药和慕青在旁边服侍。   看到陈煜朝来,宋盼儿勉强露出了微笑,不是很欢迎。   可表面应酬还是得有,叫人沏了好茶来。   “王爷身上的伤,痊愈了吗?”宋盼儿问陈煜朝,“当年也不知王爷身份。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陈煜朝轻咳了下,道:“原是我不够坦诚,还给你们惹了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夫人再说这话,我就无地自容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宋盼儿又露出一个笑容。   “……身上的伤已经大好。”陈煜朝继续道,“当时我昏迷得脑袋不清,又只认这世上的大夫,都不如七小姐。就念叨着让七小姐去治,结果替七小姐惹了些事,我心里万分不安。”   这件事,宋盼儿原是很气的。   不过,如今他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   宋盼儿就大度原谅了他:“太后娘娘也只认我们家姐儿的医术。原不是王爷的错儿。只是太医院那帮人,着实可气。”   陈煜朝连声道是:“到底是我招惹的。”   他认了两遍错,宋盼儿对他的恨意就减轻了些。   而后。他又说要去辞辞三爷。   “我爹在念书,王爷的意思,我会告诉他。”顾瑾之道。   陈煜朝只得起身告辞。   宋盼儿让芍药送他去垂花门口。   陈煜朝却道:“七小姐,您送送我,如何?我还有点学问想请教。”   顾瑾之道好。   她心里那些不悦。也随着他要离开而消散了很多。   她送他往外走。   “能有七小姐这样的名医,是苍生之福。”陈煜朝道。   “我不是名医。只是偶然会治些疑难杂症,上不得台面。”顾瑾之道,“王爷此次回去,定要万事小心。”   历史上,他这次回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瑾之也不能肯定现在和历史记载是否真的一样。   而出使安南国的大臣,更是悲惨。   顾瑾之知道是她的大伯,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启齿。   假如是前世,她没有经过穿越,有人突然告诉她,你不要去参加下次的评选,不要试图进更一步,否则会有杀人之祸,她是不信的,甚至会疑惑对方的目的。   大伯这次出使安南国,是皇帝送给他立功的机会。   等他回来,皇帝给他的富贵更上一层。   顾瑾之现在跑去告诉他,此行凶多吉少,不要去,他心里定要怨恨顾瑾之的。   顾瑾之不想被大伯怨恨,更不敢。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苍安排的。顾瑾之只是个太医,却不是掌控他人命运的神。   她遵从天意。   陈煜朝点点头。   “……我知道,在你们中土,大族人家的女孩子,行医会被人轻视。”陈煜朝临走前,突然道,“你只得韬光养晦,不敢扬名立万,我着实替你委屈。假如将来,你想要一展抱负,可以去安南。我们安南民风粗犷,不像你们中土规矩多。你可以开药铺,坐堂问诊。我定会帮你。”   顾瑾之笑了笑。   她倒没想过将来会离开父母。   她仍是点头,道谢:“将来倘或有机遇,定去投靠。多谢王爷。您回国,我是不能相送的,先祝一路顺风。”   说罢,她行了个礼。   而后,她把陈煜朝送到了垂花门口。   陈煜朝几次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含笑和顾瑾之作伴,笑容里有丝苦涩和不舍。   ——*——*——*——   感谢熱戀^^ 的打赏。   ☆、第108节动怒   送走陈煜朝,顾瑾之依旧回了内院。   下午的时候,秦申四也来访,他过两天就动身回延陵府了。   他一走快半年了,延陵府的药铺生意也不知如何。   煜王这边的差事办妥,他要回去给公主复命。   顾延臻在外书房见了他。   而后,又让司笺把顾瑾之喊去。   秦申四又写了张契书,把他药铺要成的股给顾瑾之:“七小姐若是不收下,我是不敢制安宫牛黄丸的。我也没敢多给,这是老铺的股。将来开了分号,我再给七小姐两份。”   顾瑾之笑了笑。   这次,她接了下来:“我再不收,就见外了。”   秦申四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这个人,最怕欠人情分。   如今顾瑾之收下了这契书,他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我们一年算账一次,算账的时候,我会派人把钱给七小姐送来。”秦申四笑着道。   顾瑾之说好。   顾延臻也在一旁没有说话。   相处久了,就知道了秦申四的性格。   “什么时候动身?”顾延臻问他。   “十五动身,跟煜王爷同一段路。”秦申四道,“您可有什么要我带回延陵府的?”   “我倒没有,内子怕有话说。”顾延臻道,然后喊了小厮,“去问问夫人,要不要带什么回延陵府。梅卿兄十五日动身。她要是有什么要带的,提早准备好。”   宋盼儿娘家在延陵府。   秦申四回去,她怕是想给娘家人送点京师的土产。   司笺领命去了。   片刻,他又回来,对顾延臻和秦申四道:“夫人说,倘或不麻烦,她的确想买点果子糕点。让秦太医带回舅老爷家去。”   “不麻烦不麻烦,求之不得呢。”秦申四连忙道。   司笺又进去回复。   秦申四就道:“那让嫂夫人准备好,我十四再来取。”   “不用再来,到时候我亲自送去。”顾延臻笑着道,“正好给你践行。”   秦申四就不再客气了。   说了半日的话,他起身告辞。   顾瑾之回到内院,把契书交给宋盼儿。   皇上赏了那五百斤黄金,全部堆在库房,顾瑾之这辈子怎么奢侈都花不完的,所以宋盼儿看着这契书。就跟她说:“要来做什么?又不缺那点钱,还叫人说你沾了铜臭!”   “铜臭哪里不好?”顾瑾之笑着说,“咱们衣食住行。哪一处能少得了?高雅风流,没有铜臭换得来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抢的。”   宋盼儿就哈哈笑,帮她把契书收了。   煊哥儿也在一旁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延臻和琇哥儿进来。   琇哥儿夹菜。两次把菜掉回碗里。   宋盼儿的目光就越来越冷。   顾延臻忙问:“琇哥儿,可是筷子不合手?”   琇哥儿立马摇头,细声说:“没……没有。”然后,他就再也不夹菜了,埋头吃饭。扒饭的时候,手有点抖。   宋盼儿眉头微锁。然后想起什么,问他:“你的手……上次从假山上掉下来,手是不是摔了?”   琇哥儿咬唇不敢说话。   顾延臻担忧。拉过琇哥儿的手要看:“可是真的?是上次摔了,还在疼?”然后掳起袖子琇哥儿的袖子,发生肘弯出,肿了一大块!   顾延臻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不开口?肿成这样。你也不说一声?”   琇哥儿眼里就有泪。   “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哭!”宋盼儿重重把碗放下。“你既受了伤,难道我会不给你请大夫?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才知道哭!早干嘛去了?”   琇哥儿这样,外人不知道,只当宋盼儿刻薄他。   宋盼儿对他的确不怎么好。   可该有的东西,宋盼儿也不会太为难他。   知道他胳膊有伤,宋盼儿肯定会替他请大夫的。   结果,琇哥儿一直害怕宋盼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忍住不敢说。   “你别骂他了,他都这样了!”顾延臻大声道。   宋盼儿的话,此刻顾延臻听来有点刺耳。   孩子都伤成这般,还一味骂他。   “他这样,也是自找的!”宋盼儿声音更大,“我不骂他,他记不住,下次还这么着!他不告诉我,我难道成天追着去照顾他?将来他要是有事,又不是我肚子里生的,旁人只当我宋氏是个多尖酸刻薄的!我的名声,凭什么叫他带累坏了?”   琇哥儿听到宋盼儿和顾延臻吵,眼泪汪汪,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   顾延臻被宋盼儿的大声镇住了,仔细回想她的话,虽然难听,也是再理。   “瑾姐儿,你快来瞧瞧。”顾延臻不理宋盼儿,对一旁站起身的顾瑾之道。   “骨头有点错位。”顾瑾之上前,看了几眼,“我不太会接骨,要是祖父在家就好了。爹爹,你莫要耽误,趁着还有两个时辰才宵禁,带他去城里找个善治跌打的大夫瞧瞧。”   顾延臻就不说二话,背起琇哥儿就走了。   出了饭厅,琇哥儿的眼泪才止不住,簌簌落在顾延臻的后背上。   顾延臻背着他,走得很快,却感觉到了孩子的抽噎,低声哄他:“琇哥儿,你莫要伤心。你母亲是个好人,她只是口直心快。”   琇哥儿不答话,只是哭。   宋盼儿却气得不行。   饭也不吃了,顾瑾之扶她回房。   “娘,您消消气。”顾瑾之道,“别气着肚子里的孩子……”   “我怎么不气?”宋盼儿斜倚在床上,一肚子怒火,“闷声不响,什么也不说,不知道像谁!你说说,任谁知道了这件事,都猜疑我平日里多狠毒!   我素来不是个好相与。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折腾个孩子,我还没那么下作!要不是洪莲行事龌龊在先,我哪里就容不得他?   三爷子嗣兴旺,这是好事。我虽不喜欢他,却也没真正为难过他。偏偏他呢,不知道感激,一桩桩给我添堵。”   顾瑾之慢慢给她顺气。   煊哥儿就在门口,伸头探脑,不敢进来。   他们兄弟俩,都很怕宋盼儿。   看到他这样。宋盼儿的心就软了。   她对待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是无底线的软,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给姐弟俩。   她的气。这才消了一半,笑着对煊哥儿道:“快进来,在门口做贼不成?”   语气里也笑,煊哥儿就笑嘻嘻的,跑了进来。扑到了顾瑾之怀里。   顾瑾之搂住了他,姐弟俩坐在宋盼儿的床榻上。   “娘,您不要生气。”煊哥儿低声说,“我以后都乖,都听娘的。”   宋盼儿看着儿子那可怜的神态,忍俊不禁。心这才顺了。   “煊哥儿最乖了!”宋盼儿笑着。   “八哥也乖。”煊哥儿声音如蚊蚋,“娘不要骂他,他错了。他以后乖。”   宋盼儿愕然,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也没想到,煊哥儿会替琇哥儿求情。   宋盼儿又笑起来,拉过儿子的手:“娘不怪他。等他回来,娘以后再也不骂他了。”   煊哥儿睁大了双眼。带着期盼问:“真的?”   他的眸子乌黑,看反映出宋盼儿一张白皙慈爱的脸。她的心再次被触动。用力点头:“娘以后,再也不骂你八哥,可好?”   煊哥儿大喜,甜甜笑起来。   宋盼儿垂了垂眼帘,放佛在做什么决定。   顾瑾之搂着煊哥儿,看着母亲,心里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朱仲钧到来给她的失落感,终于散去无踪。   心宽阔了,能容纳的东西就更多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外头的小厮进来禀说,三爷和八少爷回来了。   宋盼儿就遣了慕青去看看。   慕青很快回来,对宋盼儿道:“三爷让奴婢告诉夫人,大夫都说,八少爷的伤无碍,已经接骨了,接下来半个月不要用手。”   宋盼儿点点头,道:“你明日再安排两个机灵的丫头,去服侍他吃饭、穿衣。再不小心弄伤了,我就不依的……”   念着煊哥儿在场,她后面的话,越说越和软。   慕青道是。   煊哥儿就要去看琇哥儿。   “都要落钥了,明早去。”宋盼儿道。   煊哥儿就嘟起嘴。   顾瑾之道:“娘,我也想去看看。我带着煊哥儿去,很快就回来。我照顾他,您安心。”   宋盼儿犹豫了一下,只得答应,喊了念露陪着去。   他们到琇哥儿的院子时,顾延臻还在。   他叮嘱琇哥儿,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告诉他去。   琇哥儿手上了夹板,动弹不得。   看到煊哥儿和顾瑾之进来,琇哥儿笑,喊了七姐、九弟。   “八哥,你疼吗?”煊哥儿爬到他床上,看着他夹着板子的手,神色黯然。   琇哥儿就忙道:“一点点也不疼,跟蚂蚁咬了似的!那个大夫,可厉害了。”   煊哥儿这才好受些。   顾瑾之也说好好修养。   到了第二天,宋盼儿一早起来,昨日的气都没了。   她让芍药研磨,开始写京师的土产,让顾延臻买了,送到秦申四那里,让秦申四带回延陵府去。   刚刚落笔,外头的小厮忙进来说,大房那边遣了丫鬟来,是大夫人身边的春巧。   宋盼儿就看了眼慕青。   慕青忙道:“春巧是大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她善心算,大夫人让她帮忙管账。她来了,定是大事……”   宋盼儿就对那小厮道:“去请了进来。”   春巧很快就进来。   她脚步匆匆,进来就给宋盼儿跪下:“三夫人,我们夫人让请了七小姐去!大老爷……大老爷昏迷不醒!”   ——*——*——   感谢 颜之遥 、熱戀^^ 、熱戀^^ 、无心离别的打赏。   第二更求粉红票!!!   ☆、第109节毒手   宋盼儿惊愕,忙叫慕青扶起春巧。   “不要急,不要急。”宋盼儿对春巧道,“大老爷怎么个缘故,你慢慢说……”   春巧抹了泪,抽噎着道:“大老爷为了出使安南国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日子就不太舒服,也没空理会。前几日,夜里发热,大夫人就让请了太医瞧。吃药也不管经,那太医却道什么非灵丹妙药,让大老爷耐心几日。哪里知道,早上大夫人起来,发现大老爷躺着,身上滚烫,手脚却冰凉,怎么也叫不醒,昏迷过去。太医院来了三四位太医,却说大老爷六脉全无,让大夫人准备后事呢……”   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宋盼儿脸色也变了。   她是不喜欢大老爷的,却也没跟他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她讨厌大老爷,也只是心里嘀咕。   突然听说他要死了,宋盼儿想起了大夫人……   大老爷这四年才发达,深受皇帝喜欢,家业挣得却是有限。他要是撒手去了,大夫人以后……   大夫人也不算老呢。   “大夫人说,不管怎样,求七小姐去一趟。”春巧哭着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请七小姐。   太后有疾的事,一直是隐晦,顾家也只是大夫人、大老爷和顾瑾之家这一房知道,二房是不明白的。   “那你快去。”宋盼儿对顾瑾之道,“慕青,你去准备马车;芍药,你陪姑娘回房换衣裳。”   然后想了想,总觉得不安心,又对念露道,“去告诉三爷,咱们都去瞧瞧。再告诉祝妈妈。在家里服侍好两位少爷。”   众人就忙散去。   顾瑾之换了身衣裳,宋盼儿也更衣完毕。   顾延臻听到了大哥弥留,也是大骇,连忙进了内院,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春巧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哽咽着把大老爷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一家人上了马车,顾瑾之搀扶着母亲,往成国公府去了。   大房的正屋里挤满了人。   二老爷和三少爷顾晴之在花厅,接待几位太医;二夫人和两位姑娘、三少奶奶夏氏在东次间;大少爷顾辰之、大奶奶林蔓菁、大夫人在内室。   太医院提点秦微四在号脉。   他医德有亏,可医术高超。这个时候。大夫人也顾不得了,就把他请了来。   顾延臻、宋盼儿和顾瑾之也进了内室。   大老爷躺在床上,脸色紫青。顾延臻心里突突直跳。   宋盼儿也瞧着骇人。   大夫人鬓角未散,愣愣在一旁,眼底泪痕未干全然无平日的精明能干,呆呆的,就显得很苍老。   宋盼儿和顾延臻上前。叫了声大嫂。   大夫人回神,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们来了?这里太医问诊,人多不好。你们且出去坐坐。”   然后看到了顾瑾之,拉了她,“瑾姐儿,你陪着大伯母……”   宋盼儿就和顾延臻出来。往东次间去。   看到二夫人叶氏和他们房头的几个孩子,宋盼儿笑容浅浅的,虚行了一礼。   二夫人和众人也还礼。   看到宋盼儿。二夫人这次心情很好。她甚至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女儿即将进宫的事,说给宋盼儿听。   可大伯那样了,她又不太敢。   万一大伯真的死了,琬姐儿怕是要落选了。   她也真心祈祷大伯能好起来。   “三婶,七妹没来了?”六姑娘顾琬之行礼过后。问宋盼儿。   宋盼儿知道她即将进宫,也不好表面上得罪她。就悄声道:“在内室呢,大伯母留她说话。”   二房众人一头雾水。   留她作甚?   自从这个七堂妹回京,她的经历就有点传奇,叫人摸不着头脑。二房的人都暗揣有件事,大房清楚却瞒着他们,偏偏他们都想不通。   六姑娘想找顾瑾之,主要想问问太后娘娘的喜好和脾气。   毕竟顾瑾之那么得宠,太后和皇上又是赏金子又是赐婚又是经常招她进宫去。   多了解些,端午节那天的选秀,她也更个机会。   说着话儿,顾辰之从内室出来,给宋盼儿和顾延臻问安。   然后对顾延臻道:“二叔和三弟在花厅……”   顾延臻就又给二夫人行礼,跟着顾辰之去了花厅。   路上,顾延臻问顾辰之:“派人去白云观请老爷子了吗?”   “派了,估计也快回来了。”顾辰之神色黯淡,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延臻点点头。   内室里,大奶奶和大夫人依旧在服侍。   秦微四在给顾延韬号脉。   顾延韬六脉具无,秦微四对大夫人道:“褪了顾阁老的袜,看看跌阳脉。”   跌阳脉在脚背上。   大夫人印象中,大夫号脉都是手上,很少有人要号脚的。   她有点犹豫。   顾瑾之在悄悄对她说:“大伯母,跌阳脉乃是三部切脉部分之一……”   大夫人这才起身,帮着褪了顾延韬的睡袜。   秦微四号了跌阳脉,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心里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顾阁老跌阳脉大而有力,而其他六脉却全无,足见他根本不是谢太医和程太医所诊断的阴寒证。   太医院的太医给阁老用错了药,责任仍在秦微四这个提点身上。   他前些日子因为难顾瑾之惹恼了太后,如今又要惹恼皇帝和顾阁老。   顾阁老这不是绝症,他这是阳厥,因肠道里有积累多时的燥矢,引发的阳厥证,他死不了。   阳厥证和阴寒证,一个病因是热邪,一个病因是湿寒,完全相反的病因。   用错了药,能不出事吗?   等顾延韬醒来,知道自己这番遭遇是太医院的失职。他能饶了秦微四?   顾延韬可不是个什么善类。   秦微四一个小小五品官,有什么资格和皇帝面前的红人斗?   他额头有汗。   怎么办怎么办?   已经在皇帝面前有过一次错儿,而且是最近。再犯错,皇帝真的要怒了。   他也要想顾世飞一样,主动请辞致仕吗?   秦微四才四十来岁,正当年啊!   他丢了饭碗,就是丢了命的。   他眼睛转的很快。   而后,他又看到了顾瑾之,眼神又是一黯。   顾瑾之医术非常了得,他是亲眼所见的。   他的手。在顾延韬的跌阳脉上,久久没有松开,反而用力。   他眼睛瞟了眼这屋子里的几个女人。   顾延韬的妻子和儿媳妇站在前面。顾瑾之被她们俩挤到了后面。   要快,决断要快。   不是顾延韬死,就是他秦微四丢官罢职,死路一条。   于是,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想用力按住跌阳脉,不让其在跳动,手下却悄悄挪动一根随着随带的银针。   刺下去,只有刺下去,顾延韬的跌阳脉就会慢慢虚弱。   熬不过今夜,他就要完了。   秦微四的失职。就无人追究,他能保住名声和地位。   倏然,他只感觉后颈处猛烈一疼。   “瑾姐儿!”秦微四听到了顾延韬妻子的疾呼。   他四肢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力气一下子抽空,脑子像灌进了水,沉沉的,整个人昏迷了下去。   大夫人和大奶奶大惊失色,看着顾瑾之突然冲上去。一手重重捏在秦微四的后颈,就把秦微四给弄昏了。   两人都不知道问为什么。只是震惊看着她,柔软的手,不带兵刃就把一个大汉这样轻易放到了。   秦微四跌了下来,顾瑾之抬起他的右手给大夫人和大奶奶看:“他要害大伯。大伯如今只有跌阳脉大而有力,要是被他害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秦微四右手的袖底,一根银针闪闪发亮。   大夫人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些个大夫,杀人害命就在家属的眼皮底下,简直丧心病狂。   这要不是顾瑾之,谁能知道?   大夫人和大奶奶是万万没想到秦微四会下毒手了!   “快,快去叫人,把这个畜生绑了送官!”大夫人声音颤抖,犹自后怕,身子不由抖起来。   平日里那么镇定能干的大夫人,此刻整个都要坍塌了。   要是顾瑾之再晚来一会儿呢?   要是秦微四早一刻动手了呢?   她们提着心,把大老爷的命交在大夫手里,结果这大夫,是个衣冠禽兽!   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从秦微四的举动,她就明白了为何:太医院的人误诊了,害的大老爷差点死了。   而大老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等大老爷醒来,太医院那两个诊断的太医和秦微四跑不了的,他定会收拾他们。   秦微四罢官是毫无悬念的。   秦微四不想宦途终止,就宁愿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个狠心的。   大奶奶忙跑去了,叫了家丁和二老爷、三老爷、顾辰之、顾晴之来。   顾辰之眼睛都红了,冲着地上昏迷的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别!”顾延臻道,“辰哥儿,你踢伤了他,到时候被他反咬。证据要紧,快绑起来。”   顾辰之就才住了脚。   他眼睛里蹦出怒焰,恨不能撕碎了秦微四。   顾瑾之也不得不佩服秦微四。   敢铤而走险,而不是坐以待毙,这样的人,时运好一点,就是锦绣前程,就像顾瑾之的大伯。   只可惜,秦微四运气不好。   ——*——*——   燥矢的矢,就是通“屎”, 屎,古写多作“矢”。燥矢,指干燥硬结的粪便。(这句话出处百|度百|科)   感谢 熱戀^^ 的打赏。   第三更求粉红票!!!   看了眼书页,哇,三十万字了,有点惊喜。好像是昨天开篇的,转眼就堆砌了三十万字,有没有一种光阴如箭岁月如梭的赶脚?   ☆、第110节冤有头   绑走了秦微四,顾延臻带着大侄儿顾辰之,亲自押解送官。   家里就交给了二房的父子俩。   二老爷见家里杂乱,大夫人最近应该不会管事,就偷偷让人去家庙把五姑娘接回来。就算大夫人问,二爷也只说是五姑娘的孝心,回来服侍大伯。   三少爷顾晴之帮衬着主持大局。   他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和大爷对老爷子的态度差不多。   黄昏的时候,老爷子从白云观赶了回来。   顾瑾之已经给大伯号过脉,开了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主治热厥昏迷,可以服用的。”老爷子肯定了顾瑾之的诊断,问大夫人,“抓药了吗?”   “已经在熬了……”大夫人道。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如今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眼底有泪。   她是越想越后怕。   总听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她才是深刻明白这句话到底何意。   大老爷要是真的得了怪病去了,大夫人伤心;可要是被人害死了,大夫人只怕欲绝了!   她眼里又悄悄滑下来。   老爷子就道:“……那些太医说的可怕,其实不然。六脉具无又不是死症。大承气汤喝下去,燥矢下来,明日他就能睁开眼,你哭什么呢?”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大夫人却突然哭出声。   “不是因这个,爹爹。”她哭着道,“方才那个秦微四……”   她一边哭,一边把秦微四的兽行说了一遍。   大奶奶忙扶着她,也跟着落泪。   她哽咽着,声音不清楚,老爷子也听不明白。眉头微蹙。   大奶奶就解释了一遍。   老爷子脸一下子就变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异样,额头却青筋暴突。   顾瑾之忙上前道:“祖父无需担心,已经送官了,他没有得手。”   老爷子沉默着不开口,情绪却起伏得厉害,脸色变了又变。   大夫人擦了泪,也安慰老爷子。   平日里老爷子和大老爷关系很差,可到底是父子。   “……我离京的时候,先帝问我。举荐谁做太医院的提点,我说,彭乐邑适合。彭乐邑善治外伤。又通温热、伤寒,忠心耿耿,做事虽然不紧不慢,难立大功,却也中庸平和。治内稳定。   可惜,秦微四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得到了太子的喜爱,太子举荐他,先帝就封他做了提点。”老爷子气平了些,淡淡说道。   大夫人却变了脸。往顾延韬脸上看了好几遍。   老爷子离京的时候,顾延韬正得当时的太子喜欢。   他如今是皇帝眼前第一红人,就是当初的拥立之功。   能在当时的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顾延韬是头一个。   是不是他收了秦微四的好处,举荐给了太子,才扶秦微四坐到了太医院的提点?   若是这样,真是自作孽。   “……秦微四做事,就急功好利。他爱用险峻。只求效果,不顾病家长久安危。我在太医院的时候,多次告诫他。他阳奉阴违,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老爷子又道,“好好的,怎么请了他来?”   大夫人如今哭也来不及的。   她道:“请了几位太医,还有两位是原先就给大爷用药的。哪里知道,个个说不行,让准备后事,媳妇才乱投医,想着大爷总说,秦微四人品虽不誉,医术却极好。他平日里也挺信秦微四的。媳妇哪里知道,那个狗东西,居然敢在眼皮底下下毒手。”   这不仅仅是人品有问题了,而是道德沦丧。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头端了药来。   大老爷昏迷着,不便用药。   顾瑾之和老爷子帮忙,才灌下去的。   “留一个人守着就行。”老爷子起身,对大夫人道。   大夫人道谢。   顾瑾之先扶了老爷子出去。   大夫人对大奶奶说:“城里快要宵禁了,你去安排瑾姐儿住下,送你三婶回去。她大着肚子,那边家里还有你两个兄弟要照顾。等你三叔和辰哥儿回来,时间来得及就回去,来不及就住下,厢房要收拾好。”   大奶奶一一应下,说:“相公今晚应该不回院子,要在这里守着爹爹。我那边的暖阁里,让瑾姐儿去跟惜姐儿作伴吧?”   她想把顾瑾之安排在她的暖阁。   大夫人就点点头。   听到了惜姐儿,才想起顾辰之和林蔓菁夫妻俩一整日都在这里,也没有回去看惜姐儿。   当初顾晴之成亲,林蔓菁也是一整日未回,惜姐儿就病了一场。   大夫人又道:“你带着瑾姐儿过去,顺便瞧瞧惜姐儿。”   大奶奶道是。   宋盼儿念着家里的煊哥儿,再说自己大着肚子,的确不好在这里烦他们,就留下慕青服侍顾瑾之,自己带着芍药,回了元宝胡同。   慕青就带着大奶奶和顾瑾之,往大奶奶那边的院子去了。   惜姐儿睡熟了,乳娘小心翼翼服侍着。   林蔓菁松了口气。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府里却没人用膳。   林蔓菁怕顾瑾之饿了,叫丫鬟先去厨房,把自己份例的饭菜端一份给顾瑾之先用。   “大嫂,你也吃了,再去替大伯母,等会儿也好让大伯母吃饭。”顾瑾之拉她。   林蔓菁一整日滴水未进。   饭菜端进来,芳香四溢,她的胃里也空得难受。   别公公没好,他们却先饿病了。   林蔓菁笑了笑,和顾瑾之一起,用了饭。   饭毕,顾瑾之洗了脸,人有点累了。   大奶奶让丫鬟服侍她先歇下,自己又去了大房那边。   三老爷和大少爷已经从官府回来,秦微四被先压到了牢里。明日一早审问。   大夫人点点头。   二房的人除了二老爷,也都纷纷回去吃饭歇息了。   太医院的七八个太医,也都打发了回去。   老爷子也歇在平常住的外书房。   喝了药,大老爷的手脚渐渐暖和了些。   大夫人、顾辰之和林蔓菁,三人坐在内室,谁也不敢去睡。   林蔓菁心里时不时惦记下惜姐儿。   顾辰之和大夫人则满心担忧大老爷。   后半夜的时候,大老爷突然就醒了。   大夫人和顾辰之夫妻,连忙去派人叫了老爷子和顾瑾之来。   顾瑾之睡得迷迷糊糊,爬起来穿衣,去了正院。   她在内院。来的比老爷子快。   见大伯已经睁开了,却眼睛不能动,也不能开口。替他把脉。   脉象虽然微弱,却有了。   顾瑾之对大伯母道:“已经好转了。再熬药来了,喝了一剂,排除肠子里的燥矢,明日就一点也不碍事。上朝都能够的。”   老爷子也来,把了脉,说了跟顾瑾之类似的话:“……这原就是不是大证,身子没什么亏损,燥矢泻出来就好。”   大夫人和顾辰之夫妻,心才放了下来。   顾延韬虽然不能动。不能开口,可是他醒了,他全部听得见。   喝了一剂药。他迷迷糊糊的,知道五更天,才又醒了来。   这次,他已经能动了,说肚子疼。要如厕。   大夫人忙拿了便盆,亲自服侍他。   他顿了两刻钟。拉下七八粒结实干燥的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大夫人彻底安心。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已经能正常起身了,只是手脚仍不怎么灵活,舌头也大,状态不太好。   大夫人扶他歇下。   他问大夫人:“庐阳王还在白云观,怎么把他找了回来,太医院的大夫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大夫人眼泪就又落下来。   她拉着大老爷的手,痛痛快快哭了一回。   大老爷莫名其妙,只是一遍遍安慰她,最后才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哭。我靠谁呢?”   大夫人这才止了哭声,从帕子擦泪。   “我和你说,你可得答应我,千万别再动气。”大夫人抽噎着,把秦微四暗中下黑手的话,说给了顾延韬听。   顾延韬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人几乎又要气得昏过去。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去告御状:“我不剁了他,如今解心头之气!”   大夫人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哭着说:“还这么着!要不是你素日就处处不饶人,一点小事就要人命,秦微四算准了你的。你吃了亏,他也活不了,就索性先下手为强。他虽有亏,你难道没错儿?如今又这么着。你再这样,我可怎么活?”   越说越难过,越想越后怕,放声大哭起来。   顾辰之和林蔓菁还以为父亲怎么了,连忙进来。   大夫人也不顾了,依旧哭着。   林蔓菁忙上来,扶住了婆婆。   顾延韬被她哭的心里也酸酸的。夫妻几十年,她还没这样哭过,他心里的气,这才慢慢散去了些。   应天府那边,收押了秦微四,连夜递了条陈。   皇帝和太后当即惊呆了。   皇帝也不等和阁老们商议,就批复条陈,要严审秦微四。   上朝的时候,皇帝又对文武百官说了一遍。   这件事,一下子就震惊了朝野上下。   谁家不是把命托给大夫?   大夫害命,谁听着不心悸?谁心里又不气愤害怕?   ——*——*——   感谢 猫妈妈猫宝宝 、王二皮嘻哈 、熱戀^^ 、jojo8129 、桃子妖妖315 、yh_yh1166 、小院子 的打赏。   求粉红票!!!   大家早安。周一早上,闭着眼睛想一想,这周只要上班三天,顿时就心情愉悦吧?   ☆、第111节回来   古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训言。   秦微四虽然小小五品太医院提点,却也是朝廷命官。   他尚未革职却啷当入狱,是很不合伦常的。   倘若是其他案子,那些言官定要站出来,参顾延韬一本,说他们家不视法纪不等革职查办,就把朝廷命官送入牢狱。。   可此刻,满朝文武没一个人说话。   皇帝事先替顾延韬想好的托词,都没机会说。   秦微四这次的事,办得太天怒人怨了。   那些言官,他们家里也是常要请大夫吃药的。要是哪个大夫藏了祸心,他们又如何知道?一家子老小,都靠着太医呢。   这件事不严惩,后果很恶劣。   以后谁会放心大夫?   谋杀未成,死罪是定不了的,却也可以关他几十年。   于是,众朝臣纷纷进言,要求重罚秦微四。   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没有任何人替秦微四说情。   秦微四入狱毫无悬念,判了十八年牢狱。   入狱没两个月,他就突然“暴毙”。   他“暴毙”,大家早有预料,没人惊讶,甚至拍手称庆,也没一个人去深究他的死因。这是后话了。   ——*——*——   顾延韬醒来之后,行动仍有些不便。   他出使安南国的事,就化为了泡影,皇上临时用魏阁老取代了顾延韬,送煜王南行。   魏阁老是夏首辅的门生,夏首辅一直力主魏阁老将来继任首辅之位。   这次事情,又是立功的好机会。   眼瞧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顾延韬在家里生闷气。   顾瑾之上门复诊,就对他道:“大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南方有大劫。大伯命里该逃过一劫呢?您何必请紫微真人来算一卦?”   顾延韬脸上露出一丝冷嘲。   紫微真人几分本事,他还不知道?   糊弄旁人罢了,顾延韬才不受他的糊弄。   他心情仍是不好,经常发脾气,家里人都躲着他。   到了四月十五,煜王爷南行,魏阁老护送,仪仗开路,鼓乐鸣奏,成国公府都能听到。   顾延韬就狠狠把药碗砸到了地上。   顾瑾之正好在一旁。药汁溅了她一声。   她回到家,把这件事和父母说了一遍。   宋盼儿就道:“他还有吃几副药?”   “已经无碍了,不需要再用药。”顾瑾之道。   “那你下次。别往他们府里去。他不顺,砸药碗是他的事。弄脏了你的裙子,我就不依了。”宋盼儿怒道。   顾瑾之笑着说好。   顾延臻原本还打算去探病的。   听说大老爷脾气这样躁,他就不敢去了。   胡泽逾已经选在刑部,做了个正五品的郎中。   他有空的时候。就约顾延臻喝酒。   四月十六喝了酒回来,对宋盼儿和顾瑾之等人说:“秦微四果真是大哥举荐的。当初秦微四给了大哥一千多亩山东的良田,大哥才替他引荐给太子,保举他做了提点。现在,秦微四的事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坊间都在说。大哥是自作自受呢。”   宋盼儿就哈哈笑。   原本看他生病,还觉得可怜。   而后,他砸碗溅了顾瑾之一身的药。宋盼儿心里就憋火。   听到这话,哪有不高兴的?   “活该!”宋盼儿道。   “不仅仅是坊间呢。”顾延韬道,“胡泽逾还说,六部的人,这些日子见面就说这件事。大家都吓怕了。不敢再请太医院的。京城那些开药铺的赤脚大夫,就忙碌了起来。可能要大力整治太医院呢。”   “这还能不整治?”宋盼儿道。“那些个太医,因为有了朝廷俸禄,衣食无忧,就不思进取,不像民间大夫那般努力上进,越来越不如。医术平常得很。   我听大嫂说,大伯生病之初,也是怕走歧路,请了京城名声最盛的那位龚大夫。龚大夫就说了,大伯不是阴寒证,乃是腹有躁矢。大伯还是老顽固想法,认定了太医,就没信……   这就是例子。民间的大夫,拉出一个都把太医院的人比了下去,不整顿还了得?”   “就是这话。”顾延韬道,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胡泽逾喝得有点多,就跟我说起了肺腑之言。他说,六部的人也在私下里议论,大哥平日行事,歹毒狠辣。那秦微四知道救活他,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还不如索性杀了他。大哥这样招人恨,咱们家以后定要受牵连。”   顾瑾之在一旁,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历史上,像大伯这样性格的大臣很多。   等他们得了势,无外乎都是权倾朝野,党同伐异,最后落个奸雄的名声,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要是灭族,顾延臻这一家人,也是跑不了的。   宋盼儿听了顾延臻的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有点忧伤。   “咱们等孩子落地,就回延陵府去,免得将来被他们牵连。”宋盼儿道,“他们富贵,咱们也不沾光。将来他们落魄,也牵连不到咱们。”   顾延臻就笑:“糊涂!血脉在那里,等大哥落魄了,那些人落井下石,哪里能饶得了咱们?躲到天边也是不济的。只能盼着大哥好了。”   他们俩口子说着,顾瑾之和弟弟煊哥儿沉默吃饭。   饭后,煊哥儿又要去外院看琇哥儿。   顾瑾之领着他去。   到了四月十七,庐阳王的伤情稳定,顾老爷子和彭乐邑太医也回了京。   把庐阳王送到王府别馆,顾老爷子就回了家,彭乐邑太医回宫复命。   顾瑾之一家人去王府那边看朱仲钧。   王府里都是护卫,没几个下人。   朱仲钧在正屋坐,脚边跪在他的管家和护卫,在问话。   听到顾家人来了,朱仲钧才让他们起身。去把众人迎进来。   宋盼儿只当他还是那个傻子,等管家和护卫出去之后,就一把搂住了他,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他:“可怜的孩子,还疼吗?”   庐阳王混在顾家半个多月,宋盼儿也和他亲近不少。   朱仲钧看了眼一旁的顾瑾之,只得道:“不疼了!”   装得一点也不像庐阳王的模样。   宋盼儿则点点头。   顾延臻则态度恭敬些。   探视了一番,宋盼儿拉着朱仲钧的手,道:“好孩子。到我们那边去,我叫慕青和祝妈妈给你做糕点吃。”   庐阳王和煊哥儿一样,很喜欢吃慕青做得小点心。   朱仲钧有点诧异。   顾瑾之就也上前。拉了他的手:“走,去我们那边。”   两府院墙相连,只是没有打通而已。   庐阳王府大门朝东,顾家大门朝西,马车绕过了半个园子。走了两刻钟。   下了马车,顾瑾之拉着朱仲钧,走在后头,跟他悄声叮嘱:“叫我小七,傻一点。你没见过傻子吗?”   朱仲钧醒来之后,只知道自己是个王爷。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只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跟顾瑾之关系很好。   他还在想,为什么跟顾瑾之很要好呢?   如今。顾家人这样,分明就是不把他当外人。   肯定还有别的事在里头。   他点点头。   “你平日里呢,最喜欢在我们府上,常哭着不肯回去。”顾瑾之又道,“每隔三五日才回一趟王府。平时都住在我家里,总哭着不走……”   朱仲钧挑挑眉。   然后他问:“爱哭?”   庐阳王是很爱哭的。   顾瑾之点点头。   “那我失忆好了。哭不出来。”朱仲钧道。   顾瑾之一下子就甩开了他的手。   感情说了半天的废话。   朱仲钧在外面发出一声低笑。有点得意,忙上来又拉住了顾瑾之的手,道:“哭哭哭,我尽量。还有什么?”   “看我的眼色。”顾瑾之道。   她拉着朱仲钧的手。   平时庐阳王就爱这样拉着顾瑾之。   想起这些,这双手仍是从前的,感觉却没了。   顾瑾之有点黯然。   朱仲钧则反扣住了顾瑾之的手,不是像庐阳王那样包裹着,而是十指紧扣。   他们成亲最初,朱仲钧也爱这样拉着她的手。有时候逛商场,他脚步快,就这样牵着她,拖着她走。   顾瑾之跟着他,穿着高跟鞋,累得要死。   那时候心里没少骂他。   后来他们越来越忙,一起出去玩就越来越少。   年纪越发,官位越高,受瞩目就越多,这样十指紧扣就有点不妥,他们就再也没做过。   这些念头是怎么浮了上来?   顾瑾之想甩开他的手,朱仲钧却笑着,紧紧攥住了她,又开始阔步走,准备拖着她。   他似乎很享受看顾瑾之在后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顾瑾之瞪他,他就才笑着,放缓了脚步。   煊哥儿总回头打量他们。   “他长得很可爱。”朱仲钧凑在顾瑾之耳边说,“你以前不是也有个堂弟,长得这样像他?”   顾瑾之的二伯再婚,娶了个年轻的高官之女,生了个小堂弟。   那时候顾瑾之刚刚回京,小堂弟常念着她。   他们小学和顾瑾之的初中是一个校区,小堂弟放了学就在门口等着顾瑾之。   顾瑾之的同班同学都认识他。   可是他十岁上就夭折了。车祸,当即毙命。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政敌故意所为。   等顾瑾之和朱仲钧结果,堂弟都死了十来年的。   “……初中的时候,他天天跟小跟屁虫一样粘着你嘛。有一次他哭着不肯回教室,非要跟着你,你把他塞到咱们俩座位之间,让他躲着别出头,不叫老师发现。后来他在底下咯咯笑,弄得全班哄笑,咱们俩出去罚站,你还记得吗?”朱仲钧说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不过,他后来长得变了,一点也不像小时候可爱。”   “后来那个堂弟,不是他。”顾瑾之怅然,“那个我是二伯母领养的。你说的你那个,十岁上就被车撞死了。”   朱仲钧愕然。   ——*——*——   感谢_d_1981 、熱戀^^ 、简和玫瑰 的打赏。   第二更求粉红票!!!   ☆、第112节德妃(三更求粉红票)   到了顾家,朱仲钧听说了从前的庐阳王总赖着不走,他犹豫了下。   而后,他还是回了自己王府。   他身边有两名是从庐州带过来的护卫。   管家却是常住京师的。   他仔细又巧妙打听了些事,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和顾瑾之的关系,他也开始赖在顾家。   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的时候,他懒懒依在一旁的大引枕上,拿着本论语,看得聚精会神。   可是他整个人就变了。   煊哥儿不太明白朱仲钧哪里变了,只觉得他从和从前的那位王爷不同。   从前庐阳王虽然傻傻的,却对煊哥儿笑得很真很灿烂。   而朱仲钧的笑,浅浅的,带着几分应付,不是发自真心。   煊哥儿能感觉到,却说不出来,就不爱和朱仲钧说话。   读了会书,慕青又在正院的小厨房,给他们做点心。   煊哥儿就借口跑去看。   宋盼儿在里屋歇脚,她最近很累。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顾瑾之预感可能是双胞胎。   这也耗尽了宋盼儿的精力。   东次间原是顾瑾之姐弟念书的,跟前没一个服侍的人。   等煊哥儿一跑,朱仲钧就爬过来,枕着顾瑾之的大腿,继续看书。   顾瑾之轻敲他的额头:“靠着引枕趟……叫人进来看见,成何体统?”   朱仲钧唇角挑了下,不为所动:“我是傻子嘛!我在外头拉着你的手,旁人也不觉得失了体统!”   顾瑾之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手,沿着他的脸颊、下颌、颈项、嘴唇轻轻抚摸,扫来扫去。   轻柔,又用指腹摩挲。   朱仲钧终于忍不住了,爬起来瞪她:“你平时也这样挑逗一个傻子?顾瑾之。你太不纯洁了。”   顾瑾之扬眉轻笑。   想装傻子,也要有资本啊。   打那之后,朱仲钧就不敢在顾瑾之面前倚傻卖傻了。   有时候他也说:“这辈子又要和你结婚啊。两世的夫妻,真是奇怪。咱们上辈子也没修那么深的缘分啊。”   顾瑾之没理他。   她带着朱仲钧进宫了一回。   朱仲钧记得顾瑾之说,庐阳王对太后很亲切,太后的坤宁宫就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什么也不会有顾忌,可以在大殿里喊叫。   他又回想自己前世见过的几例傻子。   他装的像极了。   别说太后,顾瑾之看了都有点恍惚。   她甚至都快忘了,朱仲钧是个特别会演戏的人。这些日子对她的那些言行举止。也很快从顾瑾之心里淡去。   皇帝看到朱仲钧,则带了他去御花园,问他头上的伤。   顾瑾之跟着去了。   朱仲钧就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回:“……好疼。小七说。不要告诉母后,母后担心。可是好疼。”   哭得伤心。   顾瑾之的心抽搐了一下。   庐阳王就是这个样子的。   皇上则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叮嘱他:“以后要好好听小七的话,不要爬高。”   朱仲钧擦着眼泪。说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他问顾瑾之:“怎样,你觉得我做得如何?”   顾瑾之却阖眼不语。   她情绪有点低。   朱仲钧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从顾瑾之的一个眼神里,就能猜出她的情绪。   他问了句:“你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傻子吧?”   然后,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到了顾宅,朱仲钧又是那个傻子王爷。   他装的已经熟练了。   吃了饭。他仍在东次间陪着他们姐弟念书。   到了五月端午节那日,太后赏了顾瑾之陪着宋盼儿进宫去问候。   她们母女是没有封号的,原本不能进宫。太后就下了懿旨。   又怕其他外命妇在场。让宋盼儿不舒服,就拒绝其他人进宫,只请了顾瑾之母女。   太后也听闻,宋盼儿素来好胜要强。   宋盼儿很感动。   她渐渐对庐阳王满意起来,对太后更是感激。那场婚姻带给她的不愉快。也消失了。   她在太后面前,既恭敬又不失活泼。让太后有点意外。   太后倒不知道,宋盼儿谈吐很有教养,却又不唯唯诺诺,是个痛快极了的人。于是,她也打心眼里觉得宋盼儿很好。   赏赐了一顿午膳,又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让成姑姑亲自送她们出了宫门。   等宴请过宋盼儿母女之后,太后才叫常公公把户部筛选过的秀女全部叫到了坤宁宫。   一共五十多人。   这次宫里要挑十八人。   常顺早就去打过前站的,他知道哪些女主是必须入选的,哪些是可以挑选的,一一暗中提点太后。   太后对顾瑾之的堂姐,有几分兴趣。   她知道皇帝在抬举顾延韬,定是要重用。   太后就当着,问:“那位是成国公府的顾氏?”   顾琬之心里一阵狂跳,从人群里挪出一步来,上前给太后请安。   太后让她抬起头来。   顾瑾之的堂姐,都像她的二伯父,人生的美艳。   六姑娘不及五姑娘一半好看,却也把大部分女主比下去了,至少比顾瑾之有风韵。   太后就笑着道:“很好!”   一句很好,让大家都记住了顾琬之。   这是个有太后做靠山的。   顾琬之如今喜都来不及了,只觉得晕头转向的。她是卯足了劲想在太后面前表现一番,播的好感的。   却不知,太后早已知道了她。   太后有问了她几句,她声音有点紧张,回答得也算勉强。   太后就慈爱笑着:“别怕别怕。哀家又不会吃了你。”   众人就赔笑。   顾琬之掌心也汗,也跟着笑。   然后,常顺就进来大声禀告说。皇帝来了。   众位秀女心里都发紧。   太后也起身迎了皇帝。   皇帝坐到了太后身边,笑着问:“母后,还没有选好?”   “哀家这才开始呢。”太后笑着道。   顾琬之已经是站在最前面的,皇帝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扫视了众人,个个低着头,高低胖瘦类似,也看不清谁是谁的。   他声音故意有点大,问太后娘娘:“哪位是顾阁老的侄女?”   众秀女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其中还有两个是谭家选送的,夏首辅家里选送的。谭家乃是先皇后的娘家。夏首辅是当朝第一人。   皇帝和太后不问她们,却只问顾家。   顾家有什么啊?   一个靠卖药起家的,这几年才混出点名头。京里的望族大族提起顾家。总觉得他们不够底蕴,甚是瞧不起了。   结果,皇帝和太后,只买顾家的账。   底下的秀女,羡慕嫉妒得牙根痒痒。   顾琬之迷糊的脑袋。却突然清醒了。   她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干嘛只问她?   这是把她抬到众人记恨的地步,她以后怎么办?太后真的会替她撑腰吗?皇帝又真的会宠幸她吗?   如果不是真的,她以后如何应对其他入选妃子的怒火?   冷嘲热讽自然是少不了的。   太后却指着顾琬之对皇帝道:“诺,这位就是了。”   “抬头让朕瞧瞧。”皇帝道。   顾琬之抬起了脸。   太后留意了下皇帝的表情。皇帝眼神很安静,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琬之的确有点颜色,却不是这群秀女是最出彩的。   她中等偏下。   “模样很好。”皇帝对太后道。“母后,封了她做德妃吧。”   德妃,乃是正二品的妃子。   皇帝宫里现在有一位张妃。乃是淑妃,也是正二品。   上头只有位正一品的皇贵妃谭氏。   顾琬之冷静下来的心,又一次狂跳。   “皇上所言甚是。常顺,记下了,封顾氏为顾德妃。赐清慕宫。”   顾琬之跪下,口呼皇帝万岁。太后千岁。   她眼睛有些湿。   她是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封她做德妃。   她心里所想,能做个正四品的贵人,她就满足了。   而后,她再也没听到耳边的话。   她站在后头,眼前不停有女子上前。   有人选中,有人落选的。   除了她之外,其余地位最高的,也是正四品的贵人,而且没有赐宫殿,等着以后立功了再赐殿。   所有人看顾琬之的眼神,就变得火热起来。   那些妃子们恨不能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巴结她。   到了第二天,京里就听说了顾琬之被封正二品贵妃之事。   二夫人喜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二爷心里也有波澜。   他们的女儿封了正二品的贵妃,他们不封个伯爷夫人,也该是二三品的封号吧?   宋盼儿也没有想到,她也有点嫉妒。   “琬姐儿长得那样,居然有这样的前途。”她道。   顾瑾之就在一旁笑着说:“皇上知道大伯心里正为安南国一行错失而不舒服,所以弥补他。您等着吧,马上就要借这件事,给大伯封侯了。”   结果,当天下午,就封了顾延韬为禧平侯,大夫人封了一品夫人。   顾瑾之所料不差的。   朱仲钧私下里就问她:“你大伯对皇帝有什么功劳?”   顾瑾之摇摇头。她不想提这个。   朱仲钧却笑了笑:“没有功劳,皇帝这样抬举他……就好像养猎狗,用最好的食物喂养,指望他将来能辅助打猎。等猎物打尽,这只狗…….你们和你大伯母是一脉血缘,将来估计没好下场。”   顾瑾之冷冷瞥了他一样。   朱仲钧拿着书看,不理他。   他对政治把戏,看的透彻极了。   ——*——*——   感谢 熱戀^^ 、颜之遥 、午予的打赏。   ☆、第113节跟踪   皇帝借封顾琬之为德妃,并狠赏了顾延韬。   他封的禧平侯,不仅仅有爵位,永世世袭,还令赐黄金五百两,良田三千倾,食邑千户。   从本朝开国以来,这样的封赏,都是早前对战功赫赫的名将。   先帝手上,也只封了五位。   皇帝继位年岁短,实封的侯,顾延韬乃是第一位。   举京哗然。   皇帝还令赐了他一处偌大华美的园子。   朱仲钧跟顾瑾之说:“……他要是能懂得拒绝那园子,还是有得救的。否则,你们家真该谋后路了。”   顾瑾之何尝不知道?   可是大伯强势,为人又阴狠,除了大伯母,家里众人一律不信,知道又能如何?   劝是不敢的,况且也劝不动。   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顺便把兄弟亲戚都带进去。   结果,第二天,顾延韬上书,推辞了园子,只接受封赏。   朱仲钧就笑着说:“还算有救!你可以先放一放心。”   顾瑾之笑了笑。   成国公府那边,顾延韬回内院跟大夫人说话:“罗先生让我推辞了那园子,我原先也舍不得。不过,皇帝真的挺高兴。罗先生见识不俗啊!”   罗先生叫罗全,是顾延韬的门客。   罗全十五岁中的秀才。   家里贫穷,还有个老母亲。   而后,他再也没有去读书,而是在乡里教书,赚些束脩养活自己和母亲。   因他孝顺,满乡皆知,就举荐他到县里做了个训导。那训导之职,县衙的师爷原本是要谋给他妻弟的。因为罗全占了县衙师爷妻弟的名头。那师爷不服气,就叫人偷偷藏了罗全的学印。   县衙丢失了印章,这是件非常严重的事,要坐牢的。   罗全不想坐牢,他还有母亲要养活,就从江南逃到了京师,遇到了顾延韬。   顾延韬对待政敌虽然恶毒凶狠,可他喜欢养士。谁学问好,他就喜欢养在门下。   养士要花一大笔钱,这也是为什么他手头总是窘迫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仰慕学问。还是充点门面。   罗全在遇到顾延韬之前,逃了七八年。   其实根本没人再追他。他一个训导,不入品的官。谁还有那闲心去抓他坐牢?跑了就跑了而已。   罗全在四处游荡的日子里,一直爱读书,又见识了不同的事,阅历就远非那些书呆子能相媲的。   而他读书文章又扎实锦绣。   阅历深,说话能分析入骨。又满腹诗书,出口引经据典。   顾延韬对罗全的话,很是相信。   大夫人也笑了笑,说:“我也觉得罗先生说的有理。我没念过圣人书,知道的道理不多。只是树高招风,月满则亏。凡事太过于扎眼,后头总有吃苦的时候。”   顾延韬就点点头。   他心想,这要是二房的叶氏和三房的宋氏。只怕没这样的见识。看到院子让出来,定要囔起来。   大夫人果真是最贤惠的。   顾延韬就越看越满意。   大房那边,既封了爵位,又夫妻和睦,正是美满的时候。二房那边却是晴天霹雳。   二老爷原本不指望六姑娘进宫能有大出息,毕竟六姑娘长相着实挑不出彩来。能封个四品贵人,也是祖上积德。   作为父亲,二老爷能封个镇国将军什么的,也是最大的恩典。   他原先心里很平静,不怎么奢望,是二夫人不停的念叨,不停的幻想,也把二老爷心里的欲念勾起来。   真能封爵,将来他行走也有体面。   可如今封赏下来了,根本没二房什么事,二老爷也觉得颇为没脸。   他尴尬躲在外书房,而后索性躲到外面去喝花酒。   二夫人却没二老爷这样好的度量。   她气病了。   她头上缠着抹额,病得没有半点力气,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生养了她一场,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含辛茹苦的,她哪里还有半点良心?”二夫人哭着道,“逢高踩低的贱蹄子,她爹娘没脸,她又有什么荣耀的?”   在宫里,旁人不会问妃子的爹娘,只会问她的家族。   皇帝封赏顾家的家主,才是真正抬举顾琬之。   二夫人哪里明白这个道理?   从六姑娘进宫起,她就开始做美梦,一遍遍幻想着自己将来得了势,去宋盼儿面前张扬,看着宋盼儿敢怒不敢言的脸,心里爽快极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狠,二夫人好似从高处狠狠摔下来。   她整个都被摔崩溃了。   最崩溃的,并不是二夫人,而是五姑娘顾珀之。   顾琬之封了二品德妃的消息传回来,她气得吐了口鲜血。   年纪吐血,性命不长,屋子里服侍的人都吓住了,又不敢去告诉二夫人,二夫人自己还气不过来呢。   更不敢去告诉大夫人。五姑娘是二老爷偷偷接回来的,大夫人睁只眼闭只眼,乐得施恩。现在巴巴去告诉她,岂不是又叫大夫人动家法?   五姑娘哽着脖子,连夜连夜得哭。   静园和缀芳阁又近,二夫人自己还不顺呢,又听到二姑娘哭,立马叫人去让她闭嘴。   五姑娘却骂二夫人没用,不替她争取,让六姑娘占了她应得的。   母女俩也反目。   四姑娘就躲到了三哥三嫂那边去了、   三少爷顾晴之也是二老爷的亲儿子。他虽然很不喜欢继母叶氏和二老爷,却对忠厚纯真的四妹挺疼爱的。   三奶奶夏氏是夏首辅的小孙女,名门教养出来的,为人透出几分世家淳厚。见丈夫和小姑子亲,也对四姑娘很亲热。   四姑娘就索性整日跟三奶奶作伴。   两人一处做针线,又偶然去看看大奶奶的女儿惜姐儿。   二房那边的吵闹,她们也充耳不闻。   大夫人更是装没听到。   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还不准人家哭?   哭又有什么用呢?   侯爵、诰命。也不是大老爷去讨的,而是皇上直接给的。大夫人心里虽然对二房的吵闹能容忍,却也不觉得亏欠她们。   大夫人只是严禁家里人传出去。   宋盼儿却知道,肯定有笑话。   不过她怀着孩子,也没空去打听大房、二房的闲事。   只是大房住的那么紧巴,还拒绝了皇上赏赐的园子,这点叫宋盼儿挺惊讶的。   她对顾瑾之道:“你大伯病了一场,难道转了性子?”   转性子是很难的,身边有高人指点却是真的。   到了五月初十,宋盼儿收到了延陵府宋大太太来的书信。说所托之事已经办妥。   宋家派了几名壮丁,送顾家三十来位伙计下人上京,最迟五月底就能到京城。   宋盼儿喜欢起来。   她对慕青、芍药和念露道:“等宋妈妈和海棠都来了。你们的活儿也少些。”   芍药和念露忙道是,脸上露出了欣喜。   她们也挺想念延陵府的那些个姊妹。   慕青也跟着笑。   芍药就看了她一眼。   自从慕青到府上,一来就得了宠,芍药心里很是不快,总跟念露嘀咕说:“她定是大夫人派来的。咱们这边什么事。一准她告诉了大夫人知道。咱们行事且小心,别叫那蹄子笑话咱们。”   念露却不曾多想,笑着说是,也不敢反驳芍药。   如今海棠、宋妈妈和傲芙都要来了,慕青的地位肯定要被挤下去。   芍药挺开心的。   念露无所谓。   晚夕吃了饭,顾瑾之回院子。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她。   顾瑾之问他做什么,他就说:“我是傻子。不跟着你,我要走丢了的。”   把顾瑾之气得要死。   他似乎很享受做傻子。越装越来劲。   顾瑾之执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跟祝妈妈和葳蕤、幼荷说:“延陵府来了信,说家里人这个月就要到了,送了三十多人上来。我当时特意叮嘱了要霓裳和芷蕾的。”   祝妈妈等人都笑。   幼荷就松了口气说:“霓裳最爱揽事,又泼。她来了,咱们就松了口气。这屋子新买的这些小丫头。我们和妈妈都调治不了,一个个淘气得精致。打也不行,骂也不行。等霓裳来收拾她们。”   然后冲身边一个端茶的小丫头笑着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那小丫鬟并不怕幼荷,咯咯笑了下,又出去了,不把幼荷的话放在心上。   祝妈妈和葳蕤就笑。   朱仲钧也傻傻的跟着笑。   她们院子里的人,只当还是那个傻王爷,并不见外。   朱仲钧坐了一会儿,顾瑾之让葳蕤送他出角门,去外院厢房睡觉。   葳蕤带着几个小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拎着明角宫灯,送了朱仲钧出去。   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天色好早,想起上次问夫人身边的念露要花样子,给顾瑾之坐小衣要用。   念露整日忙,可能忘了,一直没送来。   葳蕤这会子想起了,不去拿的话,恐又忘了。   她素来大胆,拿着个明角灯,就往正院去,对其他跟着的丫鬟婆子们说:“回头我娘问,就说我去了念露姐姐那里拿花样子。”   “我陪着姐姐去。”一个机灵的小丫鬟说。   这院子很大,到处都是假山树丛。入夜上等,树影婆娑的,有点骇人。   葳蕤却说着不用。   她独自抄了近路,进了一处的角门,就往夫人那边赶。   刚绕过了假山,就见念露往另一处山石后面躲躲藏藏。   葳蕤心里疑惑。   念露一向文静,这是跟谁捉迷藏呢?   她上问一句,却见念露又躲闪着往前。   葳蕤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往远方一看,慕青正一个人四处张望了下,往二门那边的角门上去。   葳蕤就忙转身回去。   念露在跟踪慕青,慕青又往外院去,不知道干嘛。   葳蕤忙回了顾瑾之那边,把这话说给了顾瑾之听。她可不敢惹麻烦。   顾瑾之眉头蹙了蹙。   ——*——*——   感谢 熱戀^^ 、sunflower889 的打赏。   ☆、第114节盘问   宋盼儿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里,念露是最平和安静的性格。   她从来不去争什么。   倒也不是天生不求进取,而是觉得自己比不过,争闲气不知所谓,还惹夫人不高兴。   她勤勉细心,也是长处。   慕青得宠,芍药心里会很不舒服,念露却无所谓。   慕青为人沉稳干练,能媲美海棠,又擅制点心,夫人和小姐少爷们都喜欢她,这是念露没有的。   比不了,就没有必要去嫉妒。   只是芍药很看不惯慕青。   虽然在夫人面前不敢表露出来,背地里少不得嚼些口舌,无非是说慕青原本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三夫人不过随意一句话,她就弃了大夫人,跟了三夫人来了。   不是个薄情寡恩攀高枝的, 就是个心怀不轨的。   这是芍药对慕青的看法。   念露则觉得,她们夫人真性情,比大夫人的脾气要好琢磨得多。她们夫人的确有时候爱动怒,但发过脾气也就过去了,从来不胡乱迁怒。   摸准了夫人的脉,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就不会得罪夫人。   而大夫人呢,就有些猜不透的。   都是做下人,哪里不是一样?   一样的衷心服侍主子,什么薄情不薄情的?   那次三元坡胡同那边的大老爷生病,夫人留慕青在七小姐身边服侍,回来之后,慕青神色就不对。   而后,她悄悄让角门上的小厮拿了包东西出去。   念露那次看在眼里,心里疑惑。   不会让芍药猜对了,慕青真的对夫人不利吧?   旁的还好,敢害夫人,念露是不依的。   就像今夜。服侍了夫人那边歇下,念露几个住在正院后面的耳房里,也各自安歇。   今夜是芍药值夜。   念露坐了会针线,眼睛有些涩,就起身跑到了杯茶,坐在窗前喝。   然后,她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她只当是哪个小丫头夜里胡乱跑出去玩。   快要上夜了,各处的角门也要落钥。小丫鬟们不懂事,回头夫人又要骂她们几个大的没管教好。   念露就悄悄跟了出去。   然后,那身影走的很快。   念露越发奇了。轻步紧跟了几步,却发现是慕青。   她有点尴尬。   慕青大约是到院子里逛逛。   她原本就不是和念露、芍药等一起长大的,只怕心里也疑惑这些个大丫鬟不喜欢她。   倏然念露又跟着她。只怕她多想。   念露就赶紧停住了脚步,想回去,却见慕青出了角门,直径往二门那边出。   出了二门,就是外院。   这么大晚上的……   念露心里不踏实。就悄悄跟了上去。   慕青倒没有出二门。   她在角门边上,和一个小厮说话。   远远的,念露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而后,她将怀里的一个荷包递给那小厮,又叮嘱了几句。   见左右没人,又急急忙忙回了内院。   念露心里开始挣扎。   内宅禁止私相授受的。不管慕青递什么出去,这样偷鸡摸狗的,夫人肯定是不容许的。   可念露又没有抓到证据。   她平白无故去说慕青的坏话。夫人只当她嫉妒,反而让自己吃亏。   告诉芍药吧,芍药定要借题发挥,先吵起来。   夫人怀着身子,吵起来夫人也难过。   念露慢腾腾的。一路上想了很多。她记得前些日子七小姐的乳妹葳蕤问她要些新鲜的花样子,说给七小姐做小衣绣上。   七小姐不擅长针线。所以最喜欢些精致的花样子。   可念露整日和新进的那些小丫鬟们打交道,生怕她们做错了,一刻也不敢她们偷闲,竟忘了。   想着,她就借口这件事,往顾瑾之的院子去了。   顾瑾之正在听葳蕤说这件事:“……两位姐姐都是夫人身边得力的,撞破了大家不好看,我也不知道她们具体做了什么,就折了回来。”   祝妈妈在一旁赞道:“好孩子,你做得对。”   幼荷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那边的姐姐们,轮不到咱们管。咱们只要服侍好姑娘。”   顾瑾之则沉默没说话。   对于慕青,她从来也没有多疑惑过。   慕青性子沉稳内敛,比起家里的其他丫鬟,她的确是能干些,有几分海棠的样子,不怪母亲喜欢她。   她也本分,言语举止都透出来的都是规矩,从来不见她有什么妖佻的。   这一点,宋盼儿和顾瑾之都放心。   突然她行这样不规矩的事,顾瑾之心里就顿了顿。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说,夫人身边的念露姐姐来了。   幼荷和葳蕤吓一跳。   特别是葳蕤,无助望着顾瑾之。   难道是她方才被念露发现了?   “快请了她进来啊。”顾瑾之笑了笑,然后对葳蕤道,“她发现了,还敢上门质问不成?你想多了……”   葳蕤笑了,迎了出去。   念露就把自己忘了给葳蕤花样子的事,解释了一遍:“……我先给妹妹画一张吧。”   已经起了更,宋盼儿那边定是睡下了。   念露再着急,也不应该这个时候跑到顾瑾之这边来。   大约是她刚刚跟踪了慕青,没有回正院,径直来了顾瑾之这边。   葳蕤道谢,出去倒茶。   顾瑾之又让祝妈妈和幼荷也先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顾瑾之和念露的时候,念露把慕青的事,说给了顾瑾之听:“……奴婢告诉夫人,怕夫人觉得奴婢嫉妒挑事,反而误了正事。奴婢没有半句谎言。慕青这是第二次给外头递东西。”   “我相信的。”顾瑾之笑着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我记下。明日自有主张。快要落钥了,姐姐先回去吧,免得母亲问起来没法子交代。花样子过几日得了闲再给葳蕤画。”   念露道是,也不墨迹。   她重新拿了盏宫灯,起身快步走了。   等念露一走,众人都问顾瑾之,念露来干嘛。   顾瑾之就说了一遍。   又叮嘱她们:“你们先别说出去。先知道慕青到底有什么隐情。无故吵出来,夫人生气,都是你们的不是。”   几个人忙说不敢的。   一夜无话。   次日,顾瑾之早日梳洗了一番。去了母亲那边用早膳。   朱仲钧也一早就来了。   慕青和念露在一旁服侍。   念露神色有点忐忑,几次看顾瑾之;慕青却坦然,没什么表情。   宋盼儿眼睛尖。很快就留意到了念露的异样。   她先不动声色。   吃了饭,顾瑾之陪着她出去散步。   煊哥儿和朱仲钧跟在后头。   顾瑾之今日走的路,和往常不同。   宋盼儿就问她:“咱们要出二门吗?你径直牵了我往外走。”   慕青这才变了脸。   这是她昨晚出去的路。   顾瑾之笑着道:“没来过嘛。娘,那边有个角门,是通往哪里的?是不是连着庐阳王府?”   宋盼儿想了想。她也不太清楚。   正好门上有小厮看着。   看到宋盼儿等人来,他忙开了门。   慕青脸色更加难看。   开了门一看,外头是条小巷,并不通庐阳王和南昌王府,而是通到了后街,有个小小的街道。卖些零散东西。   宋盼儿就让小厮又关紧了门:“这是鱼龙混杂。最是不安全的。要是哪位婆子或者丫鬟图省事,开门买东西,引进来不干不净的人。可怎么是好?”   那小厮连连道是。   宋盼儿仍觉得不妥,走了几步对慕青说:“你去告诉他,把那门封了,钥匙拿来咱们管着。把他令派到其他地方去。这里开着门,原是房门厨房上的婆子们进出。如今想了想。着实不妥。怕有阴私龌龊事。”   慕青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念露也忐忑。   宋盼儿心里疑惑。   这两丫头是怎么回事。   顾瑾之把宋盼儿往这里带的,她定是知情。   回去盘问女儿好了。   宋盼儿就没当众说什么。让慕青快去,转身带着他们往回走。   庐阳王和煊哥儿走在后面。   煊哥儿不想和他一起,就快步挤到了顾瑾之身边。   庐阳王四处打量着。   顾宅这院子,紧挨着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三面相连,皆有院墙相接。   先皇原是打算赐给公主的。   兄妹或者姑侄之间,也不用忌讳什么,就索性没有另设院墙,三家各有墙头相连。   可如此住着顾家,就有不妥之处。   朱仲钧目光转了转,四处打量了一番。   逛了一圈,消食也差不多了。   宋盼儿腿有点酸。   顾瑾之就帮她捶腿。   她把其他人遣出去,只留了念露。   芍药心里微讶:念露惹了什么事?   宋盼儿并不说话,只是阖眼假寐,任由顾瑾之帮她推拿祛劳。   念露心里七上八下的。   片刻后,慕青也回来了,手里拿了钥匙,交给宋盼儿:“……那小厮交给了外院的司笺,说令派在车马处服侍。”   宋盼儿轻轻点了头。   而后,她声音突然一厉,道:“你们俩,跪下!”   念露和慕青各自心里有事,听到厉喝,腿一软,立马就跪在宋盼儿的面前。   “才多大的小丫头,敢在我面前弄鬼!”宋盼儿沉声呵斥,“平日里待你们太宽和了吧?念露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   顾瑾之刚出声,宋盼儿就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有问的时候。我先问念露!”   ——*——*——   感谢 轩辕御谶 、桃子妖妖315 、熱戀^^ 的打赏。   第二更求粉红票,么么大家!!   ☆、第115节心酸过往   念露不敢主动开口去告慕青的状,怕宋盼儿觉得她是善妒而诬陷。   所以她求顾瑾之。   而顾瑾之无缘无故开口去说那些话,宋盼儿只怕又疑惑念露背地里经常撺掇顾瑾之什么。   宋盼儿最在乎两件事:家里人欺瞒她,教坏她的女儿。   如果由顾瑾之说出口,念露就一口气犯了两大忌讳,以后宋盼儿对她的心只怕要冷了。   念露也是好心小意,才特意告诉了顾瑾之昨晚那件事,何必有这些误会在里头?   顾瑾之今早带着宋盼儿往园子里,也是想这两个小丫头各自露出异样,被母亲发现。   这样,谁也不用承担告黑状和挑唆小姐的罪名。   顾瑾之就坐在一旁喝茶。   可怜念露不知顾瑾之的意思,正吓得要死。   宋盼儿也舍不得盘问知情的女儿,就逼问两个丫头。   念露害怕,嘴里上没了顾忌,把慕青的事,一口气兜了起来。   慕青的脸,已经一片死灰。   她只差瘫软在地上。   宋盼儿听完,再看慕青的脸色,就知道念露没有撒谎。   “慕青,你也是那边府里的老人。我身边人手不足,才带了你来帮衬着管事。你这样明知故犯,自己先乱了规矩,我只得将你退回大夫人那边的。”宋盼儿冷声道。   慕青抬头,哀求看着宋盼儿,爬到了她的脚边:“夫人,您听我说个缘故。容我表白清楚,打死我也不怨的。”   宋盼儿就微微颔首。   心下里倒有几分惜才。   “我不是顾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因为穷,又有兄弟姊妹众,一家人快要饿死了。单我从小就懂事几分,七岁就卖了进府,换了十五两银子度日。我上头有个哥哥,好吃懒做,最爱喝酒赌钱。   原是前话了。   二老爷身边,有个管着诸事的二管事,今年满二十,只比我大三岁,原是和我一起进府的。那时候我七岁,他十岁。都在杂役处,彼此也照应。我举目无依,也拿他当个亲人。   而后……而后。他就渐渐变了性子,学的轻浮油滑。二老爷把二夫人身边的柳儿许给他,他却跑来跟我,说什么他也是无奈的,不敢违逆了主子。将来等他发达,再聘我。虽是二房,却也一样的疼我。   我那时又气又怒。夫人,天地良心,小时候的情分,我原也当真的。只是他越来越往轻佻路上去。我是再也看不惯的。他娶亲,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不过十三岁,刚刚进大夫人的屋子看茶水。吓得要死。   柳儿原先就娇柔体弱,又不怎么如他的意,打骂是常有的。进门一年,被他踢落了个六个月大的哥儿,第二年就跳井死了。夫人。我慕青再不济,也不敢再和这种人来往的。   他没了老婆。反而成了二老爷跟前第一红人。每每夫人遣我出去给大少爷、大老爷送东西,撞见了他,他总要拿小时候的情分来表白表白。还说,我快十八了,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就四处央求媒人,往我家里说媒。   我父母可怜不知天外事,只道他是个管事,虽然是死了老婆的,将来跟了他享福。我那哥哥,更是受了他不少的好处,每次我回家,总要说道说道。我只不松口,跟爹娘说,千万别应下,否则我就一头撞死。   院子里的婆子姐妹也听到了风声,素日和我要好的,就拿着我打趣;那对我不平的,就添油加醋抹黑我。   就是四月初,夫人赏我回了趟家,我爹娘说,哥哥被人扣在赌场,要剁一只手,是他送了五十两银子,将我哥哥赎回来,旁的不要,钱也不用还,只等我放出来,就求我过门……”   宋盼儿半晌没有开口。   “你就是因为这个,想着跟我们来?”顾瑾之在一旁问。   慕青顿了顿,才道:“是……要是那混子跟二老爷提了我,央求二老爷,二老爷再问大夫人,大夫人断乎不会为了我驳二老爷。   我在大夫人跟前五年多。姐姐们都出去了,原以为会倚重我。可后来的春巧、春熙,都比我能干巧妙,都将我比下来。大夫人也不甚在乎我。二老爷一讨,自然就给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来也是夫人赏识,深感夫人识我之恩,愿意跟了来服侍,这是真心实意,半点虚情就天打雷劈;躲开那边府里的糟心事,也是真的。”   宋盼儿仍是没有说话。   顾瑾之也没有再开口。   念露反而心生悲戚,只觉得慕青这样一个人,原也有那么委屈不能对人言的事,心里惶惶。   “你们都起来。”宋盼儿终于道。   念露爬了起来。   慕青却不敢。   “念露出去。”宋盼儿道。   这就没了念露的事。   念露大大松了口气。   她转身去了。   “人有私心,这不算什么大错儿。”宋盼儿对慕青道,“我先原谅你跟我们来的小盘算。只是,你所言可全部属实?我是要派人去查的,有一句谎话,你可就别活了。”   慕青连忙道:“夫人只管查。要是慕青扯了一句谎,让慕青不得好死,舌头上长个疔,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做畜生。”   这誓太毒了些。   要么她果然句句实话,要么就是个心肠狠辣的。   宋盼儿也想借机了解这丫头。   她就道:“先别说狠话。那个管事,叫什么?”   “叫蔡平。”慕青道,“我这些日子,夜里做了针线,托角门上小厮拿出去卖,又把府里放的月钱,一并也托他拿出去交给我哥哥,先还了蔡平那五十两要紧。”所以才偷偷摸摸,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盼儿就点点头。   “先出去吧。”宋盼儿道。   等慕青也起身出去,宋盼儿斜倚着大引枕。让顾瑾之再给她捏捏腿。   顾瑾之依言,给她捏着。   “念露可是先跟你说了?”宋盼儿笑着问女儿。   顾瑾之也笑了笑,道:“她不敢告诉您,怕您以为她告刁状,又怕您吃亏,就托我转一转。”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这些丫鬟里,论本事,念露最不济的,她是指哪打哪,一点也不会变通。可我心里拿她和海棠、芍药、傲芙一样的疼。只因这孩子。行事眼里心里只有我,总想一百个法儿,怕我为难。”   顾瑾之就笑了笑。   宋盼儿对自己身边的亲信。很宽和。   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顾瑾之打心眼里喜欢。   不疑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然后,宋盼儿又问顾瑾之:“慕青的话。有几分真?”   “没有九分,也有七八分吧。”顾瑾之道,“她说大夫人不喜欢她,我倒觉得合情合理——她的性格,有几分大伯母的沉稳。要是我,也不喜欢和自己性格相似的丫鬟。总觉得她能猜透我的心,不踏实。”   宋盼儿噗嗤笑,然后点她的额头:“你人小鬼大。还讲究这些。”   不过,仔细一想,慕青的性格,的确像大夫人几分。   顾瑾之就笑,往母亲怀里钻。   宋盼儿休息了片刻。和女儿说笑一场,就让小丫鬟去外院喊了司笺来。   慕青回了房。   芍药和念露在外头服侍。   芍药就问念露:“慕青这是怎么了?夫人骂她了?”   不能够啊。夫人那么喜欢她,她做了什么不成?   念露心里却可怜慕青,她摇摇头,对芍药道:“姐姐,你在这里应着,我先回房,换身衣裳。早起陪着夫人逛园子,后背有些汗……”   芍药就让她快去:“别被汗惊了。”   念露道谢,转身就走了。   宋盼儿在内室和司笺说了会儿话,又喊了芍药。   “去开了钱匣子,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司笺。”宋盼儿道。   芍药道是,转身去开了钱匣子。   一边开钱匣子,她就一边想:夫人再疼慕青,也没有越过她芍药。到了京里这些日子,不都是她芍药管着钱吗?   在延陵府的时候,钱是宋妈妈和海棠管着的。   足见,夫人最信任谁,才会让谁管钱。   既如此,她和慕青较什么劲?   芍药心里倏然就轻松了不少,也觉得慕青不那么可恶。   她拿了些,先给夫人过目,再给了司笺。   司笺领了钱去了。   下午日头偏西,宋盼儿在歇觉,顾瑾之和煊哥儿、朱仲钧在东次间炕上写字,司笺才回来。   顾瑾之进内室看了眼,宋盼儿还在睡。   她没有吵醒母亲,只让司笺上前,问他打听出些什么。   “蔡平最得二老爷喜欢,这是真的;慕青的哥哥好赌,两个月前输钱差点被打死,也是有的;蔡平喜欢慕青,说他们青梅竹马,也是真的。他老婆没死的时候,他就总说要讨慕青做二房,他老婆是个软面团,丈母娘却泼辣,还上门打过慕青一回,府里主子下人们,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只是慕青素来正经,又一味服侍大夫人,从来不想出门聘人的,也不跟小子们半句玩笑,就没人敢提。底下人说起慕青,秽言秽语的,不太好听。两年前蔡平的老婆跳了井,也是真的。他老婆的娘欺软怕硬,不敢找蔡平,又疑惑是慕青做了狐|狸|精,拦着她打了一回。大夫人问慕青,慕青又不认。听说因为这些,大夫人也疑惑慕青作怪,就不甚待见慕青了。”   ☆、第116节火眼   司笺略微坐了坐,等宋盼儿醒来,又把自己打探到的,跟宋盼儿说了一遍。   宋盼儿眼睛里就噙了怒。   “畜生!”她骂蔡平。   过了一会儿,气方才歇了。   司笺出去打探消息,也没花二十两银子。   剩下的十六两,他依旧还给了宋盼儿。   宋盼儿让他拿着:“再去悄悄访几日,消息确实了再告诉我。”   司笺道是。   在耳房那边,念露换了身衣裳,将自己月例攒下来的二十多两银子,用蓝筹布包袱裹了,往慕青房里去了。   慕青向里躺着,听到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谁啊?”   声音湿湿,像是哭过的。   念露就低声说了句:“慕青,是我,念露。”   慕青这才连忙起身,给念露开了门:“念露姐姐,快进来。”   她的脸都花了,泪痕才去的。   看到念露手里的包袱,慕青不解何意。   念露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她的炕上,又招手让她也来坐下。   慕青微惑。   念露解开包袱,把银子摊给慕青看:“这些呢,是我月例的银子,还有些是夫人赏的,夫人那边有账可查的,来历干净。我留了些,这些借给你使。等以后你慢慢还我……”   慕青心里大震,眼睛涩得厉害。   她不惯于人前落泪。   在夫人说面跪着说那些心酸事,她都忍着没哭。   此刻,眼睛有点湿了。   她忙敛了心绪,道:“姐姐,我暂时不用这个……”   “别跟我客气。”念露道,“先还了那个恶霸的钱,保住自己要紧。夫人将来定会为你出气。我们夫人啊。最恨有人给她身边的人气受……”   “不不。”慕青推了回去,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万一姐姐有事需要用钱,难道再去借?姐姐留着傍身的钱,我万死不敢受的。”   念露就笑了笑,又把钱推了过来:“我爹娘和两个哥哥,都在夫人南边陪嫁的庄子上管些小事,他们不需要我接济。我还有好些钱,存在宋妈妈那里。她这次上京。定要带给我的。等宋妈妈来了,我再给你三十两……”   慕青的心倏然就软了。   她背过身子,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就打湿了眼眶。   “别哭别哭。”念露也被她带累得湿了眼睛,“一处做事,就是缘分。你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置了,以后安心服侍夫人……”   慕青没有再拒绝。   她起身给念露福了身子:“姐姐,大恩大德…….”   后面的话。哽咽难以言语。   晚上,芍药也知道念露和慕青说了半日的话,就问她和慕青说了什么。   念露悄悄被慕青的事,说给了芍药听。   芍药也恻然。   她身上也有带过来的五十多两银子。只是,她向来和慕青不和,贸然拿给慕青。慕青会不会觉得她是看热闹或者可怜她?   要是这样,就辜负芍药的心,还惹了一肚子气。   芍药半晌没有开口。   后来她想。夫人定会出头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装不知情好了,免得慕青更加尴尬。   一连几日,大家照旧服侍。   宋盼儿也没有再提慕青的事。   到了五月二十。事情已经打听得非常清楚:那个叫蔡平的,的确是因为心里不甘。非要把慕青弄到手为止。   到底是喜欢慕青还是气不平,一目了然的。   他还说慕青和他私定终身。   慕青十三岁就去了大夫人那里。   说十三岁的孩子和男人自私终身,也着实可笑。   不论慕青有没有,蔡平毁约娶妻在先,又纠缠威胁慕青在后,这个人就是个混账东西。   他老婆也是被他逼死的。   宋盼儿心里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就把慕青叫来:“我知你所言皆属实。我已经叫人拿了五十两给蔡平,还了他的钱。   我也叫人去告诉你哥哥:当初卖你,卖的是二十年。如今才十一年。你也十八岁了,再过三两年,我定要替你配人。你没放出去之前,都是府上的人,他再敢僭越管我府上丫鬟的事,我就叫家丁活活打死他。他也连声说不敢了。   蔡平呢,我派人告诉了大夫人和二老爷。要是下次再有纠缠我府里丫头的,我直接拿了打死,不会过问他们的,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我说了那话,就算二老爷不管,大夫人也要插手的。   事情算是暂时无碍了。   可你到底私自递东西出去,违了我的规矩。打罚是少不得的,先扣三个月的月钱。三月后,每个月再从月钱里扣二两,还了我的五十两。等会儿你再去外院,领十板子,你可服?”   慕青跪在地上,深深磕头,眼泪簌簌落下来,打湿了地板,哭着道:“奴婢都服!夫人的恩情,慕青没齿难忘,以后再也半点不规矩,就不得好死。慕青谢夫人维护,以后生生世世做牛马报答您!”   宋盼儿端茶,轻轻啜了一口。   她道:“去领板子,然后准你三日的假。”   是宋盼儿的心腹,她就要维护的;可做错了事,也要要罚的。   慕青哭着,又念露陪着,去了外院。   外院的小厮们见念露站在一旁,哪里敢真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了十板子。   一点皮肉伤也没有受。   慕青还是得命休息了三日。   她的事,只有宋盼儿屋里服侍的几个人知道。   慕青又把念露的银子还了回去,心里却感念她的恩情,两人就越走越近,这是后话了。   时间慢悠悠的,到了六月。   嫩柳艳花、薄幕轻寒的春日终于被炎炎酷夏取代,林影生烟。香韵流散,知了在高高的梧桐树稍盘膝,声声啼鸣,越发添了几缕浮躁。   夏,就这样悄无声息到了。   顾宅全部换了夏衣。   顾延臻一家人进京也五个月了。   朱仲钧过来,也两个月。   这五个月,顾延臻整日游玩,都快把书忘到了一边;宋盼儿也适应了京城干燥的天气;琇哥儿的手也好了,并无大碍,读书写字不受影响。煊哥儿和琇哥儿的先生还是没有聘到。   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已经把一本论语背完了,比先生还要厉害。   宋盼儿想着,顾瑾之跟了老爷子念了两年书。也学了不少的四书五经;煊哥儿又喜欢姐姐,跟着她念书也努力,就索性等明年春闱过后,有了落第举人不愿意回乡,聘来教煊哥儿和琇哥儿。   老爷子依旧跟在延陵府一样。每日著书,初一十五和大家吃顿晚饭。   只是,他如今不教顾瑾之了。   旁人不知道,老爷子却是很清楚:没什么可教的。那孩子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她都知道,所以学起来容易。   既这样。何必再学一次?   朱仲钧这两个月,什么都没干,整日混在顾家。看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   他也把一本论语和诗经背熟了。   六月,秦微四暴毙狱中。   太医院提点,也一直没有新的任派。   一时间,太医院的人心思蠢蠢欲动。   身为内阁阁老之一的顾延韬,每日都有太医或亲自或派人登门拜访。   顾延韬一概不受。   这个紧要关头。他也不想太过于张狂。   从前顾延韬对自己即将继任首辅之位很有信心。   可与安南国之行失之交臂,他失去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他不得不放低姿态,谦逊起来。   到了六月初三,顾瑾之带着庐阳王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   在坤宁宫,竟然遇着了太后娘家的人。   太后娘家姓宁。   宜延侯宁萼就是太后娘娘的胞弟。   太后娘娘有四个同胞姊妹,却只有一个胞弟。当年先帝选她为后,也是考虑于斯,怕将来外戚干政。太后娘家人丁单薄,外戚无法做大,不会给新帝掣肘。   如今,宜延侯是个闲散侯爷。   他今日带着妻儿进来问候,就正好遇到了顾瑾之和庐阳王。   对于庐阳王,他很亲热,却发现庐阳王冷淡得很,不怎么认识他,只顾躺到太后的怀里。   宜延侯宁萼和宁夫人眼底都有些诧异。   顾瑾之和朱仲钧看在眼里,就知道估计错了。   太后也笑着问:“怎么了,不认识舅舅了?”   “小七说,做王爷要端庄,不要和母后之外的人亲近,否则他们瞧不起我。”朱仲钧声音里满是委屈,小声跟太后抱怨。   太后不疑有他,大笑起来。   她赞许看了眼顾瑾之,然后也悄声对朱仲钧道:“很是,很是!仲钧做得很好。以后要多听小七的话。”   朱仲钧这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重重点头。   跟着庐阳王,现在太后和皇上当面也喊顾瑾之叫小七了。   宜延侯和宁夫人不知道何事,尴尬立在那里。   太后就道:“都坐下吧。”   宜延侯宁萼走路的时候,左肩微斜,腿上似乎有疾,顾瑾之就多看了他两眼。   因为是在太后的坤宁宫,她也没说什么。   朱仲钧把顾瑾之的神态看在眼里,暗暗记在心上。   大家分了主次坐下,顾瑾之和宜延侯夫妻对面而坐,她又忍不住打量了宜延侯几眼,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   宜延侯不由自主缩了缩腿。   ——*——*——   感谢熱戀^^ 、luna_s 、朗驱的打赏。   ☆、第117节赞誉   顾瑾之看宜延侯,宜延侯就把腿往内缩,足见他不想被人看出异常来。   她就挪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宜延侯舒了口气。   跟宜延侯同来的,除了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女儿和小儿子。   他的长子宁席,早在先帝在世时,就派到了庐州的庐阳王府,做了庐阳王府六万精兵的指挥使。   平日里,宁席也不敢往京城家里送信,怕皇帝以为是庐阳王暗中结交朝臣。   宜延侯也五六年没有见到爱子了。   “王爷,席哥儿他还好吗?”宁夫人忍不住问。   庐阳王回京也大半年了,他们却也不敢往王府别馆去问情况。   京里局势错综复杂,太后总叮嘱宜延侯宁萼要小心谨慎。他不作为,该有的荣华富贵都会有;要是不安分,参与争斗,太后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宁家异常的低调,从来不胡乱行走,一年大半的日子都闭门谢客。   朱仲钧哪里知道什么席哥儿。   他又不好在太后的大殿里给顾瑾之使眼色,就神色疑惑望着太后。   太后搂着他,悄声提醒:“连舅表哥也不记得了?宁席,在你府里做指挥使的。”   朱仲钧嘟嘴,对宁夫人道:“好。”   宁夫人眼底有些泪,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席哥儿没托王爷带什么话给我们吗?”   太后就咳了咳。   朱仲钧往太后怀里钻,不回答。   宜延侯也狠狠瞪了他夫人一眼。   宁夫人连忙打住了话,敛了泪意,露出笑容。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而后再也无法融洽。   宁夫人笑容勉强,带着几分哀伤。   宁家的两个孩子,一个穿着粉缎折枝芙蓉花褙子的女孩子。十五六岁,梳了高髻,明艳动人;另一个穿着宝蓝色茧绸直裰的男孩子,十二三岁,唇红齿白,模样有点像庐阳王。   两个孩子非常懂事,安静不出声。   太后借口累了,让他们退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顾瑾之和庐阳王的时候,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庐阳王就问:“母后,您饿了吗?”   顾瑾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这句话。   太后也微讶。   然后朱仲钧搂着太后的脖子。贴着她的脸说:“母后饿了的话,我陪母后吃东西。”   太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感情是他饿了。想借口吃东西。   怎么这样有趣?   太后就捏了捏他的鼻子,喜得连声说好。   这样一笑,心里的郁结一下子就没了,太后心情也好起来。   在太后看来,庐阳王还是那个傻子。却有点不同寻常的小聪明,估计都是顾瑾之教的。   太后就越发满意顾瑾之了。   她起身牵了庐阳王,又冲顾瑾之招手:“走,咱们吃东西去!”   顾瑾之道是,跟在他们母子身后。   她心情倏然有点复杂。   记得前世的时候,朱仲钧和父母的关系都非常差。   顾瑾之每次回去吃饭。婆婆那冷冰冰的神态,让顾瑾之吃什么都如鲠在喉。而后,婆婆生病。是顾瑾之治好的,她就对顾瑾之慢慢亲热起来。   可她仍不喜欢朱仲钧。   母子弄得那么僵,顾瑾之一度怀疑朱仲钧并非公婆亲生的。   婆婆不喜欢朱仲钧,朱仲钧也不喜欢婆婆,两人一见面。母子之间的气氛冷漠得能凝结成冰,叫大家跟着尴尬。   如今。他倒愿意讨好太后……   太后也很疼朱仲钧。   在偏殿用了些点心,太后也陪着,吃了半盏炖羊乳,心情已经大好了。   她想倾诉下心里的情绪,却又不敢说,笑着看朱仲钧狼吞虎咽,太后脸上就都是笑。   顾瑾之想起小时候看儿子吃饭,心情也是这样愉悦。   只是后来儿子和朱仲钧闹翻了,再也不肯回国。   每年总是顾瑾之抽空去看儿子和儿媳妇、孙子孙女。   想起往事,前世的时候恨朱仲钧恨得要死,如今怎么倏然觉得他也很可怜?众叛亲离换来的高官厚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换了个身份,换了种角度,顾瑾之的心就有点软。   在宫里装傻子,朱仲钧装得很开心,也很熟练,把太后哄得高兴极了。   而后,还见到了皇上。   听说朱仲钧总是住在顾宅,太后不以为意,笑着说好:“小七整日照顾你,母后才安心。你要事事听小七的,有一点不乖,母后要罚的!”   朱仲钧就往她身上靠,笑着不回答。   太后又是笑,皇上也笑。   气氛其乐融融。   等顾瑾之和朱仲钧从宫里离开的时候,太后对皇帝道:“他们的婚事,还要到什么时候?”   语气里有了几分不满。   她当然知道皇帝的用意。   有些事,太后不想多管,却盼着庐阳王早点大婚,顾瑾之正式替他操持家务。   皇帝想了想,才道:“四月选秀,户部行文,民间停止婚娶半年。这就要到十月。钦天监那边还在合他们的生辰八字,要选个最吉利的日子。瑾之明年才满十四,后年满十五。后年中秋节后,应该能有好日子。”   这么一说,还要拖上两年呢。   太后微微阖眼,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皇帝肯说的这么仔细,说明他深思熟虑过的。   “……加上已经过去的上半年,皇上要留仲林在京里三年。他那边会不会生变?”太后问。   她知道皇帝是要收拾南昌王仲林。   却又不想引起其他王爷贵族们的恐慌。   “生变才好,朕就怕他不作为。他生变,朕才有借口。”皇帝笑着道,“母后放心。仲钧还小,他们一处多淘气,几年有什么关系?朕亲口下了谕旨的,母后还怕那儿媳妇跑了不成?”   太后就笑了笑。   回程的马车上。朱仲钧斜倚着引枕,非常专注咬着太后让他拎回来的芙蓉酥饼。   顾瑾之就问他:“在宫里没吃饱吗?”   朱仲钧摇摇头,道:“吃饱了,不过,这个真好吃!”然后往顾瑾之嘴里塞。   顾瑾之绕不过去,只得咬了一小口。   懦软酥甜,没什么特别的。   “好吃吧?”他眯起眼睛笑着问。   这样的神态,酷似曾经的庐阳王。   他装傻子装出经验了。   “还行。”顾瑾之点头。   朱仲钧也不深问,道:“你方才使劲看宁萼,他有什么不妥吗?”   顾瑾之点点头。道:“清代有位名医说,人行坐运转,全仗阳气。阳气上半身五成。下半身五成。   一旦亏空得厉害,比如失去了五成,可上半身和下半身各自剩下二成半,自己感觉不到,经验不足的大夫也看不出来。反而不觉得有病。   经络里阳气不足,虚空得厉害,阳气也会窜来窜去的倾斜。无气就不能动。我瞧宁萼走路的时候,整个人向左边倾斜,他的右腿阳气偏移到了左边,应该是不怎么灵活了。再过半年。大约会患上右半身瘫痪。”   朱仲钧笑了笑。   他道:“你死了之后,你的学生将你一生的书稿合辑出版,写了序言里就有这么一句话‘顾氏诊断。望其形,知其病所在’,我记得很清楚,真是一点也不浮夸,是你一生最精确的概括。顾瑾之。你在诊病这方面,天赋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望其形。知其病所在……   原来她的一生,也得到了这样高的赞誉。   她唇角有了丝笑。   “……中风瘫痪,自古就有。可你这论述,却是三四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两步就是疯子。你跑去跟人家说,人家未必相信,何苦做吃力不讨好之事?对你又没有任何帮助。”朱仲钧道。   他做事,总有目的。   “他若来求诊,我自然告诉;他若不信,我也不强求。”顾瑾之道。   两人说着话儿,就回了元宝胡同。   朱仲钧吃得饱饱的,午饭也没用,直接躺在东次间的炕上睡觉。   天气有点热,屋子里已经搁了冰。   芍药轻轻帮他打扇。   ——*——*——*——   宜延侯府那边,下了马车的时候,宁萼感觉自己的右腿,仍是僵硬酸痛。   他走路的时候,就微微倾斜。   宁夫人注意到了,问他:“这是怎么了?我从七八日前起,见你走路就是这样。”   宁萼忙遮掩着笑。   他和新得的小妾在屋子里戏耍,做些新巧的玩法。   那小妾躺在桌面上,白皙皙的胸脯,水蛇一样的腰,春光无限美。   宁萼瞧着,心里大动,行房时动作没控制好,右腿就重重撞在了桌上边沿上,磕得紫涨了一块。   这件事,他哪里好拿出去乱说?   而后,小妾又枕着他的腿歇午觉。   打那之后,他这条腿就有些不便。   他去问了太医,太医们都说没有任何伤,磕着了筋骨疼也是有的,安静修养几日。   “上次在外头骑马,卡了一下。”宁萼撒谎。   宁夫人就道:“今日在坤宁宫,庐阳王准妃不是总拿眼睛瞧你?她可是瞧出了端倪?听闻就是她治好太后的,本事了得呢。明日你上门去,再问问她。”   越想越觉得靠谱,“庐阳王整日也在她家,我正好也去问问席哥儿的事。”   宁萼知道夫人很想念长子,他自己也想。   借口找顾瑾之看病,私下里问问宁席的情况,也是好的。   他点头同意了:“叫人先送个帖子。”   ——*——*——   感谢enya2013、佩尔 的打赏。   ☆、第118节欢喜   六月初四,金光匝地,骄阳流火。   树梢枝头没有半点风。   顾瑾之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宜延侯府拜会的帖子。   她原打算回复的,结果司笺就跑进来,欢天喜地跟宋盼儿道:“夫人,韦礼欣到了。他带着几个小子们,快马打头阵。宋妈妈和海棠姐姐等一干人,下午就要到了。”   宋盼儿一听这话,也是大喜:“快叫进来。”   韦礼欣是延陵府宅子里的库房总管事,也是宋盼儿的陪嫁之一,是她的心腹。   司笺道是,撩起衣摆就要跑。   宋盼儿呵斥住他:“慢些走!你如今是个三等管事,又不是跑腿的小子,不成规矩!”   因为家里下人配置不齐全,也没有具体安排司笺到哪里,只是外院的一干小子们,都由他调治。   司笺被宋盼儿骂惯了,不像其他小厮那般忐忑,嘻嘻笑着道是。   等出了宋盼儿的视线,又快步跑来。   顾瑾之就想,今日怕是没空见宜延侯夫人的。   她写了回信,请宜延侯夫人初六再过府。   她还把信给宋盼儿看了看。   宋盼儿点点头。   顾瑾之就喊让芍药出去喊个小厮来,让送到宜延侯府去。   过了一刻钟左右,韦礼欣就带着三四个小厮,快步进来给宋盼儿行礼,他们一脑门子的汗。   来的小厮,都是顾瑾之父亲身边服侍:有司墨、司砚、司宣、司毫。   一并跪下,给宋盼儿磕头。   宋盼儿忙笑:“快起来,都起来。”   然后让丫鬟给韦礼欣端了小杌子坐,又端了小脚踏给他们几个小子坐。   又吩咐端了冰镇的梅子汤来解暑。   韦礼欣等人看着宋盼儿隆起的肚子,都微讶,而后又纷纷起身。给宋盼儿跪下磕头,贺她的喜。   宋盼儿已经没了刚开始怀孕时的忐忑尴尬,笑着接了:“别多礼,都坐下凉快凉快。”   众人这才纷纷坐了。   宋盼儿欢喜,芍药和念露也跟着高兴。   “……路上遇到了两次大风暴雨,差点把船给掀了。好在东西都没丢。南边大发洪灾,到处都是灾民,我们还遇着两次了一次水匪,都是那些难民走路无路。咱们的护卫好本事,没让水匪得逞。我和孙大总管商议说。每次停船,都架两口锅做米粥,散给码头的难民。而后一路上。就没有出事过。”韦礼欣道。   宋盼儿点点头。   每年春上,南边都会有流民。   顾家每年外院都要拨出些银子,给灾民散粥。   这是积福的。   “做的很好。”宋盼儿道,“我们顾家每年都有这个规矩。遇到灾荒之年,就散些米粮。”   韦礼欣笑着道是。   而后。他又把一张帖子给宋盼儿:“夫人写信,虽然没有吩咐,我们却也怕京里短缺,所以把家里的东西带了些上来。”   宋盼儿帖子,笑了笑。   如果不是皇帝赏赐的那五百斤黄金,这些东西是很及时的。   如今带过来。也不嫌多。   “江宁的布好,不知可有带时新的来?”宋盼儿问,“我已经好久做衣裳了。”   大家都笑。   韦礼欣也笑:“是大舅太太说。夫人最是喜欢颜色新鲜的衣裳。布料是大舅太太送的,堆了半船舱,都是好的,没有沾半点水渍,孙大总管特意叫人时刻小心。针线房的程师傅等七八个绣娘。也跟着来了……”   宋盼儿眼角眉梢都是笑。   她也不再多话,让人去给韦礼欣备饭。   然后又喊了司笺来:“你带着司墨司砚。出城去迎孙大总管他们。要是入夜关了城门,关厢里哪家店好,你是清楚的,就多给些钱,在关厢落脚。可别远走回头去找镇子。”   司笺忙道是。   到了下午,家里一下子就添了半家的人。   延陵府服侍的下人,来了八成。   顾瑾之的大丫鬟霓裳和芷蕾也来了。   霓裳发痘的脸,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留下了些小麻子,似雀斑,不是很好看,却也不觉得难看。   她以前的脸上,可是水灵光洁的。   祝妈妈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霓裳却笑:“你们也忒不知足。你们去瞧瞧我家庄子上活下来的那些人,一个个什么模样!我这样,都是姑娘妙手回春。要不然,可真是不能出门,要吓死人的丑婆娘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芷蕾晕船,此刻奄奄一息。   给顾瑾之行了礼之后,祝妈妈等人安排她先去躺着。   顾瑾之又去正院,看了母亲那边的。   宋妈妈、海棠、傲芙等人都来了。   瞧见顾瑾之,宋妈妈一把搂住了她:“姐儿又长高了些!出落得越发精致了。”说着说着,眼里就有泪。   宋盼儿在一旁笑:“别这么着!你招的我眼里也酸酸的。”   宋妈妈这才拭泪笑了。   一番契阔,彼此都先胡乱坐下。   屋子里乱哄哄的,煊哥儿早跑到了外院去看热闹;朱仲钧也趁机回了趟庐阳王府。   顾延臻在外院见家里来的十来个管事。   到了黄昏的时候,方才全部安顿好。   宋盼儿大大松了一口气:“都来了,以后这家里也有了规矩。妈妈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把芍药她们掰成十个的用。你瞧着芍药和念露,清瘦了么?”   宋妈妈果真往这两个丫鬟脸上去瞧,是瘦了些:“真真为难你们!夫人可得每个人赏几个银锞子,别叫她们白辛苦。”   然后,目光就落到了慕青身上。   慕青穿着水粉色短褂,月白色裙子,神态安静,举止持重。让人总难忽视她。   念露就笑着给宋妈妈介绍:“妈妈,这个是慕青,大夫人那边赏的。她可比我们能干多了!”   宋盼儿笑着道:“是比你能干!芍药可不算在里头。拉出一个人儿,谁不比你能干?”   大家皆笑。   念露也嘻笑。   慕青就给宋妈妈行礼,态度恭敬。   宋妈妈则见她容貌清隽,又因举止沉稳而出众,且是大房赏的,又见宋盼儿倚重她,心里不由有了警惕。   她笑着,拉过慕青的手瞧了瞧。然后给了她一个荷包做见面礼。   海棠也和慕青见礼了一回。   晚夕,芍药和念露带着其他人去吃饭,海棠和宋妈妈再宋盼儿东次间的脚踏上坐了。摆了张小几,陪着宋盼儿和顾瑾之姐弟、庐阳王吃饭。   宋妈妈和海棠几次打量庐阳王。   庐阳王笑得甜甜的。   知道是将来的姑爷,又这样不避嫌,宋妈妈心里存了一肚子话要问。   吃了饭,丫鬟们撤了碗碟。宋妈妈和海棠先洗了手,又分别来服侍宋盼儿等人洗手。   而后,顾瑾之和煊哥儿、朱仲钧出去散步消食。   宋盼儿斜倚在临窗大炕的弹墨引枕上,海棠跟她说一路上的事,宋妈妈则在一旁把宫里赏的哈密瓜用小银刀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给宋盼儿。   “那个慕青,是大夫人赏的?”宋妈妈找了个机会,问宋盼儿。   宋盼儿点点头:“她很能干的。方才在芍药面前。我就没说。念露比不过她,芍药也让几分,她倒能好海棠并头的。”   海棠噗嗤一声笑:“回头奴婢出去了,夫人又该说,海棠也要让几分的。”   宋盼儿大笑。敲她的额头:“你这鬼丫头!”   宋妈妈跟着笑了笑,道问:“她长得挺出挑的。又是那边房头赏的,且不是从小养大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也不该那么器重她。将要要再是个洪莲,可如何是好?”   宋妈妈素来忠言逆耳。   宋盼儿笑了笑:“要真这样,我只当认错了人。我倒是想着,这世间的丫头,并不都是洪莲那么冷心肠;也不是个个没出息,想给三爷做小老婆的;论容貌,念露更出众,论性格,海棠还有沉稳。难道因为一个洪莲,我就疑心这世上的人都不安好心?我这一生,也就看错了洪莲一回。如今再不会错的。妈妈倒是放宽心。”   宋盼儿从来不因噎废食。   海棠在一旁,不敢接话。   她是丫鬟,这些话宋妈妈可以说,她却不行。   她只是拿了炕几上的小扇子,轻轻替宋盼儿扇着。   宋妈妈笑了笑:“您说的是,我又啰嗦了。”   这次上京的,大总管孙囿堂来了,内外院各处的一等管事和二等管事,也全部来了。   只要找了延陵府那边的,各处管事先坐镇,再派了小子去使唤,就妥帖了。   初五一整日,就全部安排妥当。   库房仍交给韦礼欣,账房、内外厨房、茶水房、浆洗房、针线房、马车房、更房、门房、书房等等,一应俱全。   每一处都是延陵府来的管事,小厮全部是司笺调治过的。   司笺自己,也做了门房的管事。   他不再照看书房了。   原先门房的管事,派到了厨房做个采办。   到了初六,宜延侯宁家来访。   不仅仅是宁夫人,宁萼,宁家的二小姐和三少爷也来了。   顾延臻只得忙进来作陪。   宁萼想起给老爷子行个礼,被拒绝了。   他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可最终想起顾老爷子向来怪癖,也就很快从心头滑过,不再多想。   庐阳王也在一旁。   宁夫人和宁萼陪着顾延臻夫人说话,眼神却总往庐阳王身上飘。   ——*——*——   第三更求粉红票,么么哒!!   ☆、第119节吹牛   宁萼和宁夫人总瞧他,朱仲钧不高兴。   他做出小傻子的神态,狠狠瞪了宁萼夫妻一眼。   宁萼和宁夫人一阵尴尬。   而后,他们再也没瞧朱仲钧。   宁家是太后的娘家,顾延臻和宋盼儿态度恭敬。   可到底彼此不熟悉,开玩笑的话也怕触及对方的忌讳,宋盼儿的话很少。宁萼又不太愿意在妇人面前说正经话,宁夫人是个最拙的,顾延臻更是寡语。   一时间,气氛有点冷。   宁萼目光瞥到了顾瑾之,想着她那日在坤宁宫使劲盯他的腿,不由又把右腿缩了缩。   万一她问自己是怎么弄的,岂不是尴尬死?   他是宠爱小妾,才撞伤腿的。   宁夫人来这里,是想打听长子的情况,她不达目的不甘心的。庐阳王瞪他们,她就不敢贸然再问。可庐阳王喜欢顾瑾之……   “……听闻顾小姐医术超高。我家侯爷前几日骑马卡了下腿,走路总有点不便。寻了几位大夫瞧,都说不妨事,让静养数日。可我们总不放心,贸然打扰,也是为了王爷这腿……”宁夫人笑着,找机会和顾瑾之亲近。   顾瑾之就看了眼宁萼。   她笑了笑,道:“侯爷应该不是骑马卡了的……”   宁夫人不解。   宁萼的老脸上,却是一阵燥红。   宁夫人更不明白了。   顾瑾之起身,对宁萼道:“侯爷倘或相信我,请到隔壁说话。我细把王爷病情告知。”   宁萼不太想。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   他没有旁的爱好,唯看到美人就心痒,非得弄的手不可。这些年,外头的女人不论,家里就有九个小妾。   新娶的小妾。更是销魂,让他流连驻足。   身子有点虚,这是正常的,他自己知道。   可他不想被旁人道出来。   宁夫人却不知道他这些事,又一脸期盼着,想和庐阳王说上话。   宁萼只得道好,跟顾瑾之去了隔壁的梢间,请她看病。   他们在梢间大约说了两刻钟的话,出来之后,宁萼一脸的愤怒。脸都黑了。   顾瑾之神色平静如常。   宁夫人等人都好奇不已。   宁萼再也不想坐了,给顾延臻拱了拱手,就对众人道:“我约了川宁伯吃酒。先告辞了。”   宁夫人错愕,心里大骂宁萼,好好的发什么疯。   顾延臻也微讶。   宁萼已经甩袖而去了。   宋盼儿大怒,心想哪有这样做客的?   又不是顾家贴上去巴结宁家的?   既然是他们先来拜访,怎么这态度?   她重重冷哼。   这一声冷哼。让宁夫人忐忑不已。她是个和软腼腆的女人,平日里相处的几位夫人,也是温柔敦厚之辈,像宋盼儿这样人前发火的,她还没见过。   一时间,她脸通红。   宋盼儿却已经起身。道:“宁夫人,我怀着孩子,身子不济。先去歇了。”   然后也故意一甩手,让顾瑾之搀扶她进内室,把宁夫人搁下。   宁夫人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顾延臻只得尴尬着,让丫鬟们送宁夫人和宁家的小姐少爷出门。   临走前。宁夫人还想问庐阳王宁席的事,庐阳王却也转身。跟着顾瑾之和宋盼儿进了内室。   宁夫人心里大惊:顾家把庐阳王哄得这样好,好似他们家自己的孩子一样不避嫌。   已经闹翻了,宁夫人只得先告辞。   她的女儿宁萱、宁东跟着她,由丫鬟带领着,出了顾家的大门。   上了宜延侯府的马车,宁夫人脸也沉了下来。   十五岁的宁萱对母亲说:“一家子上不得台面!听说他们一家人是从乡下来的,前几日在坤宁宫见了顾小姐,还不觉得。如今瞧着,果然不假的。粗俗又不懂礼数,娘别为了他们动气。这样的人家,何必自降身份来拜访?”   “娘哪里是要拜访他们?”宁夫人苦笑,“只是想找庐阳王,问问你大哥之事。哪里知道,受了这样的气。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家,真真没有教养。”   “太后还那么喜欢顾小姐,也不知道她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宁萱冷嘲道,“京里其他人家说起庐阳王准妃,都莫名其妙。谁家不想把女儿嫁给庐阳王?偏偏让顾家占了这样的便宜。”   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无辜。   原本来拜访顾家这等白衣门第,就是自降了身份,传出去要被人笑话。   如今还把人家呛出来,要是叫人知道,真丢人现眼。   宁夫人后悔死了。   她哪里知道,宋盼儿竟然这等泼辣不知事的性格?   “……明日叫人去庐阳王府,请王爷到家里吃饭,再细细问。”宁萱道,“娘,咱们是王爷的舅家,请王爷吃顿饭,哪里就犯了大忌?”   宁萱到底年纪小,不懂朝中忌讳。   “我也是这样想,可你爹爹说得很严重。”宁夫人也不懂,她道。   只是,她对宁萼言听计从,也不敢违背丈夫。   “爹爹总是危言耸听。”宁萱笑着道,“娘,咱们明日就请了王爷来,问问他大哥的事。爹爹要是不同意,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宁夫人被女儿说的有点心动。   回到了家,宁萼尚未回来。   直到夜里快要起更的时候,宁萼才从外头回来,一脸的晦气。   宁萱嘴巴上厉害,心里跟她娘一样,怕宁萼的。   见父亲一脸不高兴,立马就脚底抹油溜了。   宁夫人陪着小心,给宁萼宽衣,问他:“这是怎么了?外头哪里给了侯爷气受?”   宁萼就很烦躁。   他重重哼了一声。   宁夫人又问:“还是孤家小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宁萼就冷哼,道:“顾家真是不知所谓!削尖了脑袋想要巴结我。可作法也忒叫人恶心!”   宁夫人心里愕然,忙问怎么回事。   宁萼让她先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遣了出去。   等只剩下宁夫人的时候,宁萼才道:“那小蹄子说我什么阳气虚。我说,我素来重保养,从来就不觉得虚。她就说什么上下各空虚了一半。因为上下仍是平的,所以赶紧不到。若不用药,就会瘫痪。她先笑我身子被酒色掏空,又吓唬我瘫痪,其心可诛!”   宁夫人一下子变了脸。   “侯爷,大夫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宁夫人大惊失色,“侯爷房里。年纪的姨娘又多,说若虚,也是有的。”   “胡说!”宁萼大怒,“你也信这话?我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哪里就虚?我从元宝胡同出来。特意去了问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和太医,个个说我面色红润,阳气丰盈,腑肾健康。   那小蹄子定是知我府里姨娘多,哄骗我。随便用点什么药,治好了就是她的功劳。然后就攀上了咱们家!因为咱们家是太后的娘家,多少人家想攀上了,我原也不计较。只是她这番作为。拿我的身子赌咒,真真可气又可恶!”   宁萼好色,他最怕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偏偏顾瑾之说他身子阳气不足,要戒酒色,于是他讳疾忌医。恼羞成怒。   宁夫人的心,半晌才平静下来。   宁萼说的倒也不错。   这些年。京里的大族望族想攀上他们家,借口再攀上太后,用了不知多少计谋,有时候令人滑稽可笑。   像顾瑾之这样另辟蹊径,威胁恐吓再救治,倒也是头一回。   真真黑了心的。   太后是不是也就是这样被她骗了的?   “侯爷,您说,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哄骗太后?”宁夫人抓住了丈夫的胳膊,问道。   这个,倒也不至于。   毕竟太后当时病得那么重,宁萼是知道的。   “也许有点医术,却没有医德!”宁萼骂道,然后又猜测,“太后的咳嗽,到了病尾,就算不治,也该好了。偏偏她医了病尾,占了个大便宜,得了太后的喜欢。”   这个猜测,很是靠谱。   杏林界有病头、病中、病尾的说法。   凑钱医了病尾的,治好了久病不愈者,就得了名医的名头,这种事还少吗?   哪里是大夫的本事,明明是病家的病,到了头,该自己好了。   “我要把这件事说给大家评评理,免得以后其他人也受她的诓骗。”宁萼狠狠道。   第二天,宁夫人派人去请庐阳王,却得到回复说,庐阳王根本不在王府,而是住在顾家。   宁夫人终于明白顾家的宋氏为什么敢那么傲气了,原是是哄好了王爷,有恃无恐。   宁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很想知道长子如今怎样了。   宁萼则半上午出门,交朋会友,把顾瑾之这件事,说给大家听。   “……到底只是小小年纪,被名利冲昏了头!”宁萼道,“以为治好了太后,就能骗医术唬人。你们谁听说过阳气不足,还能上半身二成五、下半身二成五,所以感觉不到的?”   众人就都忍俊不禁。   这种说法,的确好笑。   太医院那边听到了,也是笑得不行:“顾小姐是不是黔驴技穷,所以编出这样的话?这种话,亏她怎么想得出来?她当阳气是那桶里的水吗?”   ——*——*——   祝姐妹们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幸福!   今天也是我的农历生日(捂脸),婆家和小姑家早就说了请饭,还有朋友也说要聚聚,写完这章我就要出门了,中午和下午的更新,都改在晚上。我一回来就会努力写的,大家体谅下,么么!   ☆、第120节天意   太后的病,京中少数的权贵虽然知道,却谁也不敢公然拿出来说。   宁萼生顾瑾之的气,就嘴巴顺溜的,把太后生病被顾瑾之救好的事,也说了出去。   有些不知道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一时间,顾瑾之擅长医术,治好了太后长达一年半的咳嗽,更传遍了京师;她不知足,不仅仅要太后的恩宠,还想得到宜延侯宁萼的喜欢,借故恐吓宁萼,也,满京皆知。   关于顾瑾之,流言蜚语传遍了,毁誉参半。   皇帝知道宁萼把太后有疾的事说了出去,大怒,叫了宁萼进宫,狠狠骂了一回:“……你好好闭门思过,两个月之内不准出门!”   太后也听闻了宁萼的混账事,气了一回。   她对皇帝道:“你这个舅舅,从小就不成器。如今年纪越大,办事越发不靠谱。丁点事也不能叫他知道。幸而哀家是好了。要是还没好,不知他又添多少乱子。”   皇帝笑着安抚太后:“朕已经命他闭门思过两个月,他也能消停些。”   太后就深深叹了口气:“当年先皇就是看中他没用,不会干政让你为难。如今,皇上英明神武,正是用人之际,偏偏他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也是长处。”皇帝笑道,“母后无需苛责他。”   太后苦笑。   又叫了顾瑾之进宫,安慰了顾瑾之一回。   太后怕顾瑾之委屈,一句也没问宜延侯的事。   顾瑾之也没提。   ——*——*——*——   顾家二房终于知道了顾瑾之为何得宠。   “……老爷子怎么教瑾姐儿,反而不教晴哥儿?晴哥儿还是孙子。”二夫人很不满意,道,“没听说过谁家将来是女儿继承衣钵的。”   二老爷道:“老爷子自己的手艺,爱传给谁就传给谁。老三一家人陪着他去延陵府,总得给点好处。你别折腾了。等老爷子归西。顺序下来,将来是我承爵。你要是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上奏一本,把爵位给了老三,咱们的苦日子就在后头。”   自从六姑娘进宫封妃,大房受赏,二房心里一直不平衡,却也不敢公然去吵闹。   而后,二老爷夫妻一合计:大房另外封侯了,将来老爷子的成国公爵位。不就要往下传吗?   二房也能落个国公爷。   “……不知道还要等几年,老不死的。”二夫人低低骂了句,“咱们也是儿子媳妇。半点好处也没得过……”   二老爷就不说话了。   当年是他偷挪药铺公帐上的钱,老爷子才关了药铺的。要不然,那药铺就是他的了!   要是还有药铺,每年拿着宫里的供奉,二房哪里能这样任由大房摆布戏弄?   父亲当年。也是替他想过前程的吧?是他自己不争气,辜负了老爷子的苦心。这样想来,二老爷对老爷子的恨意,遽然减轻了大半。   如今,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没用,才沦落至此。好不容易养了个女儿有出息,也跟他没了关系。   怪无趣的。   他想着,恹恹的去了外院。   ——*——*——   顾瑾之从宫里回来。听到了母亲宋盼儿的笑声。   正院的东次间,满满当当的人。   宋妈妈和海棠几个,正围着母亲说笑。   “……当年我就说,他很不错呢。”宋盼儿笑着说,“真是门极好的亲事。照这样说。大舅太太要先嫁三表小姐了?”   “可不是?”宋妈妈道。   顾瑾之踏了进来,忙问怎么回事。   宋盼儿就把信给顾瑾之看。   是延陵府二舅舅写来的。信里问候了顾家众人。   然后说,大表哥宋言昴和二表哥宋言昭,都中了秀才;三表姐和宁江府秦家说亲,放了小定。   那秦家,就是二舅母的娘家。   说亲的男方,是二舅母的侄儿秦致,当年二舅母还替他和顾瑾之撮合过。   秦致也中了秀才。   “这算几喜临门?”顾瑾之也很高兴,“三表姐也有出阁了?娘,这个秦致,就是上次咱们见过的那个秦致吗?”   她记得有这么回事。   上次大堂哥在延陵府,正好秦家的人也去了,两边还分别请客吃饭,所以有点印象。   可秦致人品相貌如何,已经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就是他。”宋盼儿笑着道,“那孩子一表人才,如今又得进学,前途不可限量。你三表姐忠厚,能嫁到二舅母娘家去,旁人也少欺凌她,真是极好的亲事。我要赶回去喝喜酒的。”   宋妈妈等人忙说:“……还没定出阁的好日子呢,您倒是先急了。”   顾瑾之也笑。   她也很喜欢三表姐。   三表姐是个早产儿,身子虽然健朗,脑子却简单异常。她像个水晶人儿,有一颗透明干净的心。   “……昴哥儿和昭哥儿刚刚进学,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趁热打铁考个进士老爷回来,亲事暂时不议的。”宋盼儿道,“可繁姐儿年纪大了,等不起,就先嫁了闺女。”   众人点点头。   估计宋言繁的大婚之期,会在顾瑾之前头。   “娘,三表姐成亲,咱们回去吧?”顾瑾之真的很想念延陵府了。   宋盼儿连连点心,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   等宋言繁成亲,宋盼儿肚子里的孩子怕有一岁或者半岁,正是离不得她的时候,她哪里走得开?   三表姐的婚事和两位表哥中秀才,驱散了宋盼儿心里的阴霾。   她就不再为宜延侯宁萼的事生气。   虽然宁萼把顾瑾之的名声传遍了京城,让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顾瑾之。   顾瑾之也不再生气了。   宜延侯最喜美色,就像有些人喜欢古玩或者美食。   他总担心自己的身子会亏空,所以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钱,买各色补品甚至偏方。   而顾瑾之却说,他的身子亏空了一半。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他生气,却怪大夫。甚至当众不给顾延臻和宋盼儿体面,甩袖而去,踩到了顾瑾之的底线。   她的底线,其实很简单也很低:别因为她而让她的家人委屈。   宜延侯偏偏就踩中了顾瑾之最忌讳的事。   转眼,日子到了七月中旬。   这中间,朱仲钧一直住在顾宅,借口天气炎热,不肯回庐阳王府。   南昌王只来看过他一回。   南昌王英气硬朗,不惯于应酬,所以没进内院和顾瑾之、宋盼儿说话。就又回了他的王府。   两家只是一墙之隔,彼此却并不来往。   到了七月二十,一场雨。京师的酷暑终于缓缓褪去,凉风习习。   南昌的府邸,给南昌王送来了他的王妃、三位偏妃、两个小妾和四个孩子。   朱仲钧知道后,撇嘴道:“二哥挺有艳福的。我在庐州,有没有小妾。或者偏妃,或者孩子呢?”   然后不顾顾瑾之鄙视的眼神,起身回了庐阳王府,问他带过来的护卫。   得知全部没有,他就躺在顾瑾之的怀里,忧伤的说:“小七。我好孤单。二哥有那么一大家子人,我却只有你!你以后要对我好哟。”   顾瑾之揪他的耳朵,把他往旁边推。   他嗷嗷喊疼。然后又爬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装着傻子撒娇。   他装傻子,已经很像庐阳王了;只是这份赖皮撒娇,顾瑾之从前没见过。心里既惊讶又啼笑皆非。   两人在东次间的炕上推来推去,闹成了一团。   煊哥儿在旁边看着。非常吃醋,跑过来推朱仲钧:“不许欺负我七姐。”然后和朱仲钧争夺顾瑾之的怀抱。   顾瑾之把他们俩推来推去的,自己先笑软了,躺倒在炕上,任由他们一左一右揽着自己的腰。   这样的日子,恬静安详,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六。   顾瑾之给宜延侯宁萼看病,也过了两个月整。   这两个月,宁萼被禁足,顾瑾之也没有他的消息。   宜延侯到处说她的笑话,也被京里的人笑了遍,如今渐渐停歇下来。   顾瑾之也能理解:有些理论超前很多,就会被认为是滑稽之谈。马车当步的年代,如果顾瑾之大谈飞机,估计也要被人视为疯子的。就算是到了后世那么发达,要是顾瑾之突然去说,将来可以实现瞬间转移。   哪怕能拿出可靠的推测数据,也会被人嘲笑。   人性而已,她并不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顾延臻急匆匆回了内院,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大事,出了大事了!”   他脸色很不好看。   宋盼儿忙问:“什么事?”   她心里也突了一下:是延陵府的事?   “安南国……三百精兵,由魏阁老带着,护送煜王回国。刚刚进朝,就被胡氏扣下,煜王和几个护卫跑了,魏阁老和其他大部分人,都被胡氏杀害。胡氏是真的要造反了。皇上震怒,估计要打仗了。”顾延臻道。   宋盼儿心口发紧。   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安居乐业,最怕打仗的。   “……当初出使安南的,原本定的是大哥!要不是那场病,死在安南国的,就是大哥了。”顾延臻继续道。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宋盼儿满腹话语,都不知该捡哪一句说起。   她紧紧捂住了胸口。   命运,有很多时候,只要一个转弯,就葬送一个人的命。   意外前面,谁也不能侥幸。   ——*——*——   再祝大家中秋快乐!   收到了大家的生日祝福,很感动!   我现在好困,喝了咖啡也不管用。精神不好,我写不出东西,更不愿意灌水。我明天四更,补上今天欠下的,万分抱歉!   另外,已经快下旬了,大家有粉红票先投了吧,别等翻倍了,我盼得眼睛都直了!   感谢熱戀^^ 、xiao迷shuo 、轻柔情、daxiang8911 、cici713 、卡兹拉酱 、无敌毛毛2008 、简和玫瑰、木叶猫小姐 、颜之遥 、尧要 、熱戀^^ 、妖之呢喃 、xiao迷shuo 、暖暖一定要幸福 、123是谁、麦子其 、万小八 、enya2013 、闲云孤舟 等亲们的打赏,群么么!   ☆、第121节机灵   安南国反叛之事,京里顿时传遍了。   这件事比秦微四下毒手害人恶劣得多,也比顾瑾之的小八卦更有噱头。没人再提他们。茶馆酒楼,高门寒户,话题全部转移到了安南国的反叛桑。   这引起了恐慌。   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出了这种事,是要打仗的。   虽然安南国远离京师,可战争让安居乐业的百姓心里发慌。有些商家甚至开始屯粮,这就为恐慌添了把柴火。   顾宅那边,宋盼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并不是为了大伯担心,而是感叹命运的神奇。大伯的事,似乎冥冥中有老天爷救了他一名,也似乎是老天爷刻意要收魏阁老,才让大伯病了。   将来,他们会不会也遇到无法躲避的灾难?   怀孕,让她情绪容易失调。   顾瑾之和顾延臻一整日不离开她,安慰着她,她才把这件事放了下去。   成国公府那边,二夫人也听说了,连不跌跺脚:“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   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这是顾家每个人心里的设想。   二夫人想,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去了安南国,死在那里,六姑娘进宫封赐下来的侯位和夫人,就是二房的。   如此想着,二夫人跺脚叫恨,恨不能大伯早早去了,别拦着他们二房的前程。   二老爷毕竟在外头混过,见过些世面。   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如今死在外头,皇帝是再也不会看重顾家的,六姑娘坐到了德妃也能把打入冷宫,有什么用?   他倒也不再计较侯位封赐之类的。   大老爷顾延韬则大喜,兴奋对大夫人说:“……夏首辅痛失爱徒。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他年纪大了,估计今年之内就要致仕,这是之前皇帝隐约透给我的。如今他又病,就更加可能了。内阁里,除了魏丰,另外两个都是我这边的。夏首辅一致仕,首辅之位,自然非我莫属!”   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一开始到没有想到,自己生病。原来是老天爷的预兆,是预示他前程似锦。   他在内室,把丫鬟都遣了。几乎失态的手舞足蹈。   大夫人却神色恹恹的。   朝中大事,她不如顾延韬通透,可俗话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当时顾延韬生病,既差点被秦微四所害。又失去了出使安南国立功的机会,全家人都当成一次劫难。   结果,却成了这次祸事的功臣。   要不是上次生病,如今死在安南国的,就是大老爷。   大老爷兴奋极了,回头发现大夫人脸色不对劲。就问她:“怎么?”   大夫人深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你上次生病,让魏阁老取代你去了安南国。如今……将来你取代夏首辅,成了首辅,焉知不是祸所伏?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老爷就不太高兴,脸微落:“你从前那么干脆爽利一个人,如今倒也婆婆妈妈起来!老天爷就是算准了把首辅之位留给我。才让魏丰死在安南国,让我兵不血刃继任首辅。明明是上苍施恩的预兆。偏偏你想出这么些晦气事。”   大夫人就不敢多言了。   大老爷爱极了权势,是不容他人说丧气话的。   “我哪有侯爷这样的见识?”大夫人抿唇笑了,“侯爷说得极是。”   侯位是新封的,大夫人叫不习惯,只是让家里的下人们改了口。在下人面前,她句句侯爷。   当着顾延韬,却只是偶然开玩笑的时候说上一句半句。   顾延韬却非常喜欢听,又是哈哈大笑。   高兴之余,他也想起顾瑾之的话:“……当初只有她跟我说过,南边也许有祸事。我生病,是避开祸事,会因祸得福,还叫我找紫微真人算一卦。那孩子,医术了得,也懂相面吗?”   心里对顾瑾之就有了些喜欢。   而大夫人,把顾瑾之当恩人。   她最清楚,要不是顾瑾之,顾家上下众人,除了老爷子,没人能发现秦微四的小动作。   偏偏当时老爷子不在场。   是顾瑾之救了大房满家子人的命。   “会不会相面,两说的。可这样一语中的,又有几个能?她难道不是你的福音?”大夫人笑着问。   “的确是福音!”顾延韬又是哈哈大笑,“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听说也是她的芳诞。你给她备一份厚礼,要重重谢她。”   大夫人巴不得,连连道是。   顾延韬在自家欢喜了一场,回到朝中,也同众大臣一样,阴霾着脸。   年轻的皇帝未经过战事,他心里没谱。   他不知朝中武官大将,谁堪重任。   元平侯姜梁是兵部尚书,朝中大部分的都指挥使,都是姜梁的门生。   皇帝就把举荐良将的事,交给了元平侯。   京里有些小恐慌。   大部分人知道安南国遥天路远,是不可能打到京师的,   可气氛到底压抑。   中秋节,又是顾瑾之的生辰。   宋盼儿大一早起来,就要亲手给顾瑾之做寿面。   她哪里还有力气揉面?   揉了几下,就教给了祝妈妈,意思到了即可。   然后,宋盼儿又亲手将祝妈妈擀好的面切了,放入锅里,自己添了作料,给顾瑾之和众人做了份长寿面。   顾延臻吃了小半碗,送给顾瑾之一个小首饰匣子,就说要出去,今日和胡泽逾有约。   宋盼儿又叫人给老爷子送去一碗。   然后又装了食盒,给大房那边送。   忙碌完了,才是他们娘们坐下来吃。   “……今年遇到了事,咱们家又被大家看在眼里,自然不好抽头热闹。听说昨日也是章和侯谭家老祖宗的寿诞,原先定下的戏和宴席都撤了,只家里众人围着吃了碗面。有谭家在前头。咱们也学样。”宋盼儿叫人把面端上来,又怕顾瑾之觉得委屈,细细跟她解释,今年不同往年,真是国难当头的时候,需要低调。   然后又道,“这面,是娘自己做的。”   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朱仲钧吃面,连连赞好吃。   不仅仅是生日过不成,连中秋节也免了。   城里那些擅长钻营的商家。也关门闭户,彩灯不买了,兔儿爷也不做了。处处透出肃穆。   “明年若是太平好年景,娘给你办个极好的生日宴。”宋盼儿许诺。   顾瑾之吃面,一头的汗,连连道好。   用鸡汤煨的面,添了香菇、冬笋、虾米等提鲜。入口鲜香,顾瑾之和朱仲钧等人一样,吃得嘴巴不肯离碗,任由母亲在一旁唠叨。   朱仲钧一连吃了三碗,还叫添。   顾瑾之忙笑着拦住了他:“回头不消食,你又喊难受了。”   朱仲钧很久没吃过这样鲜美的面条。他又是装傻子的,自然放开了吃不忌讳。   “煊哥儿也吃了三碗啊。”他指了顾煊之道,“方才。海棠姐姐不是又给他盛去了?”   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微讶,目光落在煊哥儿身上。   她们一个只顾和顾瑾之解释生日宴简单如斯的事,一个只顾吃面,到没人留意到煊哥儿。   煊哥儿就瞪了眼朱仲钧,把头往桌上埋。不和母亲、姐姐对视。   一旁的琇哥儿吃得正香,他在吃第三碗。生怕宋盼儿和顾瑾之也不给他吃了。他连忙使劲唆了几口。   一时间,弄得响声有点大。   大家都看他。   屋子里有点静。   宋盼儿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这才一送。   海棠正好又替煊哥儿端了面进来。煊哥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馋望着那面。   又把宋盼儿笑了一回。   她笑得肚子有点疼。   “他心里没数,你也没数?”宋盼儿笑过之后,笑着骂海棠,“你都给他盛了第四碗了!”   海棠讶然,道:“奴婢没有啊。奴婢第一次给九少爷盛。”   然后一旁的慕青道:“我也给九少爷盛了一次。”   芍药也给他盛了一次。   原来他是每次叫不同的丫鬟盛。   要不是朱仲钧在一旁数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几碗。   宋盼儿第一次知道,煊哥儿还有这样机灵耍小聪明的一面,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跟着你七姐念书,旁的没有,倒把你的小聪明念出来了!”   煊哥儿脸微红。   “这可不是我教他的。”顾瑾之也在一旁笑,“定是跟着王爷学的。”   她指了朱仲钧。   朱仲钧就无辜望着她们。   他无辜的表情,很是单纯,又把宋盼儿等人逗笑了一回。   几个人都吃撑了。   大家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宋妈妈公道:“夫人做的面好吃,也别怪他们偷着要多吃。一会儿该喊撑得难受了。”   然后喊了小丫鬟,“去煮些山楂梨水,等会儿给王爷和少爷小姐们消食。”   丫鬟忙去了。   宋盼儿笑了一场,也吃了碗面。   而后,她总感觉有点不舒服。   算了算日子,至少还有半个月才临盘呢。   估计是笑多了。   宋妈妈和海棠扶着她回内室睡去。   朱仲钧就趁机小声对顾瑾之道:“你们家的人,居然没人嫌弃我是傻子。你这回投生到了好人家。”   他说宋盼儿和顾延臻不市侩,为人真诚。   顾瑾之何尝不知道?   宋盼儿喜欢朱仲钧装出来的傻,并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而是他的那份娇憨天真。   到了下午,大房那边叫人抬了八抬贺礼,给顾瑾之庆生。   宋盼儿讶然,想起身亲自去迎。   结果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宋妈妈忙和海棠将她扶到了床上:“这是……这是快要生了吧?”   ——*——*——   感谢我是怪萝莉 、luna_s 、熱戀^^ 、sudaez 、cici713 、菁仔86789408 、sunflower889、千年桃树精 、enya2013等亲们的打赏,求粉红票。   ☆、第122节喜降   当初宋盼儿是意外得孕,她甚至坐船没来月事都不记得了。   而后,她也是估摸着日子,算了八月底九月初的产期。   可具体日子,她自己都算不准,其他人哪里知道?   一阵阵的疼,几个人忙把她扶到了床上。   果然是羊水破了。   “先别慌,先别慌。”宋妈妈也紧张起来,她不知是安慰宋盼儿还是安慰自己,“耳房收拾好了,夫人还能不能走?不能走,我叫小子来抬了夫人过去。”   产子的耳房是前几日才收拾出来的,如今被褥也没铺。   顾瑾之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忙跑了进来。   宋盼儿又是一阵阵疼,疼得叫了起来。   煊哥儿也往里走跑。   几个大丫鬟们也纷纷挤了进来。   “海棠,你去外院,让小子们去请了稳婆来;再派人去告诉找三爷,告诉三爷一声;芍药快去,把耳房的被褥铺好;慕青,热水只问你要,你去准备;傲芙准备好香案,等小少爷出世要祭拜……”宋妈妈自己先慌了一阵,见是真的要生了,她才定下神来,有条不紊安排着。   稳婆还没有来,宋妈妈也不怕。   当初顾瑾之落下,宋妈妈就在一旁,请教了稳婆如何接生;而后,她自己也学了些;煊哥儿出生是后半夜突然破了羊水,稳婆去请,却半天没来,是宋妈妈替宋盼儿接生的。   等稳婆到了,煊哥儿都安全落地了。   而后,在延陵府,二舅太太生五表少爷,宋妈妈也去帮忙了。   宋妈妈有经验。   几个丫鬟得令,忙纷纷跑去了。   念露在一旁,和顾瑾之一起拉着宋盼儿的手。   宋盼儿一阵痛缓过去。她人渐渐有了些精神,起身道:“快扶我,先去耳房。免得一会儿又疼起来。”   她们就搀扶着她,去了耳房。   芍药办事快,耳房已经铺好了被褥,放了两个大引枕,点了熏香。   宋盼儿躺下,又是一阵阵的疼。   宋妈妈道:“疼得这样急,是快要生了吗?”   她记得当时宋盼儿生顾瑾之和煊哥儿,阵痛也没这样频繁且快的。   生顾瑾之的时候。因为是头胎,生了整整一天,人折腾得够呛。当时羊水破了。都快要尽了,只差将孩子闷死在胎里。   宋妈妈也因为这个,才去学了接生,想着以后宋盼儿再生,能替她出力。   等生煊哥儿的时候。也折腾了五六个时辰。   所以,宋盼儿生孩子生的慢。   可现在这样频繁,到底好事坏事?   宋妈妈对顾瑾之道:“瑾姐儿,您快给夫人把把脉。怎么疼得这样急?”   顾瑾之倒是笑了:“妈妈,生孩子不都是这样?”   “可夫人……”宋妈妈张口要解释,宋盼儿又急急喊疼。   顾瑾之替她把脉。没有异常。   宋盼儿的痛,这才缓缓缓了些。   她也能腾出精神,对顾瑾之道:“这里污秽。你带着弟弟出去,别叫他到处跑乱。”   顾瑾之想了想,道是,转身出去了。   煊哥儿果然在耳房的帘子外,被一个小丫鬟紧紧抱住。不让他进去。   朱仲钧则站在外面的屋檐下。   顾瑾之喊了他:“你带着我弟弟,不管去哪里逛一逛。被叫他往产房里撞。”   朱仲钧眼神落在顾瑾之脸上,有片刻的怔愣。   而后,他才点点头,进去拉了煊哥儿的手。   煊哥儿不想跟他出去。   两人因为争顾瑾之的宠爱,正有仇呢。   “煊哥儿,你不听七姐的话?”顾瑾之笑着问他,“七姐让你跟着王爷,等七姐喊你,你再来。你听不听?”   煊哥儿自然是听顾瑾之的话。   他抱着顾瑾之的腿,犹豫了一下,才跟着朱仲钧去了。   朱仲钧牵着煊哥儿,出了院子。   远远的,又能听到宋盼儿的呼疼声。   他想起了榕南出生的时候……   榕南是他和顾瑾之的儿子。那时候他明知顾瑾之快要生子,却要授命陪着厅长去法国考察。   等三个月后回来,榕南的满月酒都摆过了。   那次,明明可以换别人去,他只是不愿意失去和老领导亲近的机会。他想着,双方父母都在身边,又有工作人员在家,顾瑾之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回国之后,堂妹跟他说,顾瑾之生朱榕南,吃了很多的苦头。   她一开始非要顺产,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医者不自医,这句话总有它存在的道理。顾瑾之给旁人号脉精准,自己却号错了。   生的过程中,榕南胎位有了些偏差。   最后,实在无法,只得破腹产。   顾瑾之总说,中医顺应天地四时,瓜熟蒂落。顺产的孩子会更加健康,一直很排除破腹产。   在她生之前,大夫就说,孩子胎位不太正,最好破腹产,她非要坚持顺产。   果然,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艰难生子、给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朱仲钧在大洋彼岸,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榕南满月之后,他才回来。   顾瑾之那时候,甚至没有和他争吵。   他丈母娘狠狠骂了他一顿,自从之后,每每见到了他,都要拿出来说:把女儿交给他,她的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朱仲钧想着的,只是他的前程。   到了老年,特别是顾瑾之死了之后,朱仲钧总在想,年轻的时候汲汲营营,努力拼搏,以为重权厚禄,才能给她安全感,却失去了很多和她共患难的机会。   如果她生榕南的时候,自己在身边,也许他的仕途会后退几年,可他却拥有了妻子和儿子的心。   “……我们去打秋千。”煊哥儿在朱仲钧耳边念叨,“我先送你。你再送我。”   朱仲钧回神,笑了笑道“叫了小子们来,都送我们,岂不好?”   煊哥儿嘟起嘴巴。   他半晌之后,才道:“我和七姐打秋千,都是她送我,我送她。”   有了小厮们推送,打秋千还有什么乐趣?   煊哥儿说不清楚这中间的道理,他只知道,和七姐一起玩。比跟着小厮们玩有趣多了。   他宁愿送七姐,也不愿意被小厮们送。   朱仲钧却怔愣下。   他想起儿子刚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明明会骑了。还非要顾瑾之扶着后座。   顾瑾之就依言扶着,母子俩玩得满头大汗。   有时候榕南也找朱仲钧扶,朱仲钧就觉得孩子在撒娇,会养成纨绔,就严肃告诉他:“男孩子要勇敢。怎能总让别人保护你?你会骑吗?你骑给爸爸看看。不会骑爸爸教你,总叫别人扶,可不是男子汉!”   榕南一脸沮丧,骑着小自行车跑了。   朱仲钧喊他,他头也不回。   而后,儿子骑车再也不找他扶。   如今回想。榕南好似只爱叫他和顾瑾之扶,从来也没折腾过家里的工作人员……   他想要的,并不是有人扶他。而是和父母玩耍……   今日这是怎么了?   朱仲钧不明白,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他敛去了心绪,对煊哥儿道:“既然这样,你先送我!”   煊哥儿就笑,一双眸子清湛照人。他并不怕吃亏。笑着说:“我送你二十下,你送我三十下。我再送你四十下……”   “行行!”朱仲钧笑起来。一把扛起来了煊哥儿,快跑着向外院去了。   他身体比较有力气,扛煊哥儿不碍事。   煊哥儿就在他的肩头,咯咯笑。   ——*——*——*——   顾延臻原先跟胡泽逾约好八月十八去西郊狩猎的。   可魏丰阁老的死,安南国的反叛,京中禁止声乐半个月,中秋节就不过了。既然无事,他就和胡泽逾提前到了今日。   早上送了女儿生辰礼物,乃是他花了高价淘弄来的一堆凤血玉耳坠儿,泪滴大小,虽然不算顶尖难得,却也贵重。   送完之后,他就出门了,妻子并没有阻拦他。   宋盼儿从来不拘泥他的行动,只要不撒谎就行。   胡泽逾还带了两位同僚。   其中一位,他的恩师被顾延韬所害,被迫辞官离京,他自己也只能在京里混个六品官。   听说顾延臻是顾延韬的弟弟,他就大骂顾延韬奸臣误国。   顾延臻也惹了一肚子气。   他懒得和那人对骂,就把手里的弓,狠狠甩了他一下,然后骑马往回跑。   秋衣单薄,那位大人的后背估计被顾延臻抽起了痕迹,弓背上还有血痕。   他这才解气,骑着马儿,去了东大街买了些儿子最爱吃的红豆糕、菱粉糕,妻子喜欢吃的胭脂鹅脯,又去书店,给女儿弄了两本药书,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一并买了。   他的气,这才真正顺过来,拎着东西回了家。   一进门,大门口三四个小厮交头接耳。   看到是顾延臻,忙上前拉着了他的马橛子:“三爷,您可回来了!小的们跑断了腿,到处找您!夫人生了两位少爷……”   顾延臻又惊又喜。   “两位?”他惊讶着反问。   那小厮忙道:“是!是双生子。”   顾延臻把马交给小厮,东西都不顾了,撩起衣摆就快步往里头跑。三十来岁的人了,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他出门也不过两个时辰啊。   去的时候,宋盼儿还挺着大肚子,叫他痛快玩一日。   等他回来,他就多了两个孩子。   鞋丢了一只,他都没发现,急匆匆跑进了内院。   ——*——*——   感谢三生琉璃 、熱戀^^ 的打赏,二更求粉红票!   ☆、第123节不敬   宋盼儿这胎,生的特别顺。   从羊水破到两个孩子落地,刚刚半个时辰。   宋妈妈也惊诧不已。   念露就想起七小姐每日都要拉着夫人满园子逛,三爷还说让夫人小心养胎。那时候七小姐就劝夫人说,多逛逛,将来生小少爷有力气。   夫人很疼七小姐,对七小姐的话言听计从。   果然,如今生的这样顺,定是逛的功劳。怀着身子,要比平常还要多逛。念露默默记下,以后也告诉其他人去。   顾延臻跑进来的时候,宋盼儿已经睡下了。   两个孩子由两个老妈妈抱在,在隔壁耳房里睡觉。   顾瑾之带着煊哥儿、琇哥儿,庐阳王在一旁看。   顾延臻见宋盼儿睡熟,就脚步轻轻退了出去,去隔壁看孩子了。   因为是一胎养俩,两个孩子都偏瘦小。   先落地的重五斤八两,后落地的重五斤三两。   相对于其他孩子,也算不错的,只是顾瑾之和煊哥儿出生的时候,都是六斤以上的。   有了对比,这两孩子就小的可怜。   两人都睡了,脸红红的,皱巴巴的。   朱仲钧和顾瑾之看着,都情绪起伏。   煊哥儿和琇哥儿则没什么感触。   煊哥儿甚至小声嘀咕说:“真丑。”   琇哥儿赞同:“像猴子。”   顾瑾之就噗嗤一声笑。   顾延臻正好站在身后,轻轻在这两个小子的头上,一人轻轻敲了一下:“都出去,尽添乱!”   两人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父亲。   孩子睡了,顾延臻不敢贸然去抱,怕吵醒了他们。   他伸手。每个孩子脸上摸了摸,眼底有泪。   他吸了吸鼻子。   朱仲钧在一旁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他的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只觉得喜欢,却没像顾延臻这样能哭出来。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父亲?   他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眼睛也有点湿。   这两个孩子的落地,让顾延臻一家人高兴坏了。   只是,朝中禁止声乐宴请,洗三礼是不能大办的。   大夫人派人给顾瑾之送寿桃,并些布料首饰,结果送礼的婆子回来说。三夫人临盘了。   大夫人忙又叫人来打听消息。   听说一胎两个男丁,大夫人自然也很高兴,就连忙叫人去告诉二房。准备好孩子洗三礼。   二夫人一听大夫人的丫鬟来说这话,脸顿时就变了。   她不情不愿说了句知道。   等那丫鬟一走,她伏枕呜呜哭起来。   她嫁到顾家已经十七年了,时刻盼着生个儿子。   当初和宋盼儿起争执,就是因为宋盼儿笑话她生了三个女儿。生不出儿子,将来还要靠原配的儿子顾晴之供奉香火。   把二夫人气得吐血。   宋盼儿自己儿女双全,二夫人心里就存着口气。   而后,她女儿进宫做了皇妃,可偏偏没他们两口子什么事。旁人不知道,自家人还能不清楚?   再拿六姑娘去炫耀。就是打自己的脸。   二夫人存在心里的那口气,一直不能舒出来。   宋盼儿到了这把年纪还怀着孩子,二夫人原是要笑话她的。   倘若宋盼儿只生了个女儿。二夫人更有借口去看看热闹。   如今,宋盼儿一口气生下两个男丁……   二夫人哭得越来越厉害。   到了孩子洗三那日,她借口要忙着四姑娘的婚事,让三少奶奶夏氏代替她送了礼来。   四姑娘定在了九月初八的好日子,要嫁到城西袁家去。   袁家是开香料铺子起家的。如今在城西有十来家店铺。这桩婚事,是二老爷自己定下的。   因为对方身家清白。大房就没有反对。   又因为有钱,二夫人也满意。   宋盼儿知道是借口,也懒得去戳破,笑了笑。   “……取名了吗?”大夫人抱着其中一个,笑着问宋盼儿。   “还没有。”宋盼儿笑了道,“请了紫微真人批命,说满月再赐名最好。”   大夫人就点点头。   三少奶奶夏氏也抱起了另外一个,笑着道:“我沾沾三婶的光。”   她二月进门的,至今还没有动静。   家里人怕她忌讳,也不敢在她面前提。   如今她自己说了,大家就都笑了笑。   大奶奶也忙要接过大夫人手里的:“娘,也给我沾沾光。”她也是个生养难的,进门四年多,才得了一个惜姐儿,还多灾多病。   大夫人就笑着,把孩子给了大奶奶。   大奶奶和三奶奶妯娌俩,就另外一人送了孩子一对金手镯。   简单的洗三礼,家里预备些平常饭菜,招待了大夫人和两位奶奶。   外院,顾延臻几个念书时的同窗、胡泽逾也纷纷来贺喜。   他在外院摆了一桌。   这两个还在,续了煊哥儿之后,一个排行第十,一个十一。   家里的下人就十少爷,十一少爷这样叫着。   小十很乖,从来不哭闹,肯吃奶,小脸一天天胖起来。小十一则磨人,一刻也不能松手,吃得又少,宋盼儿给他换了两个乳娘,到了第三个,他才渐渐好些。   他长得比小十就慢多了,半个月不见什么变化。   小十则是一天一个样儿。   九月初八,二房的四姑娘出阁,宋盼儿还在月子里,顾瑾之就代替母亲去送礼。   二夫人看到是她,没个好气,当着众亲戚说:“……我们虽然是白衣,却也和你们家一样。珊姐儿出阁,也是大事,偏偏派个闺中姑娘来吃喜酒,什么意思。你娘眼里也忒没人了。”   “二伯母,我娘还在月子里!”顾瑾之不见恼怒。笑着对二夫人道,“八月十五生了两个弟弟。当时您忙,就没去喝洗三酒,怕是忘了也未可知。”   然后,想了想,又道,“一胎生了两个弟弟,辛苦是常人不及的。二伯母可能不知道,怀男胎最伤人,我娘的月子。是要坐两个月才能修养回来。您问问人,这话不差的,您多体谅。”   二夫人的老脸。一下子又红又黑,气得恨不能甩顾瑾之一耳光。   顾瑾之这是笑话她没有儿子。   亲戚里却都抿唇笑。   大家看好戏的瞧着她们俩。   顾瑾之不等二夫人回答,笑着先走开了。   陪着顾瑾之来的宋妈妈连忙追了上去,担忧跟她说:“姐儿不拘这些,可到底落下牙尖嘴利、顶撞长辈的名声。将来……”   将来和宋盼儿一样,被京里望族的女眷们笑话。   宋妈妈这话没敢说,只得临了换了词,“将来人说咱们家姑娘轻浮不尊重,可怎么是好?”   顾瑾之笑了笑:“妈妈,我又不用说亲。要端庄温婉贤良,旁人笑话就笑话,与我何干呢?可也不能任由二伯母大庭广众指鹿为马。说我娘亲的不是。”   宋妈妈苦笑。   二夫人被顾瑾之气了一回,跑去大夫人那边哭,说顾瑾之目无尊长,在亲戚们面前让她没脸。   大夫人素来知道二夫人的性格,她心里原本就因为宋盼儿生子不顺。如今还不借口刺刮几句?   三房的瑾姐儿,平日里瞧着清雅不语。却是能得了太后的喜欢,她能让二夫人讨到便宜?   大夫人不理会,笑着安慰了几句,说:“童言无忌。孩子嘴里,能有什么狠心的话?别是你多心了。今日可是珊姐儿的好日子,你可别叫珊姐儿也不痛快……”   六姑娘不痛快了,所以她到了宫里,就没二房什么事。   四姑娘嫁个富贵婿,将来也能帮衬娘家一二,可千万别也得罪了。   二夫人这才抹了泪,重新上了妆容,去外头待客。   因为宜延侯宁萼到处说顾瑾之的坏话,顾家这些亲戚们,都知道了顾瑾之治好了太后,如今是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更知道皇帝还罚了宜延侯禁足。   他们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还以为是帮顾瑾之出气。   好些小姐们,过来和顾瑾之搭讪。   顾瑾之也一一跟她们闲话几句。   只是遇到邀请她去家里玩,或者约定去顾宅拜访她,她才用明确推辞:“每日有功课,走不开的。”   “娘亲做月子,只怕招待不周,多谢美意了。”   应酬得八面玲珑,倒也不显得孤傲。   回家的路上,她就斜倚着大引枕,睡着了。   到了府里,马车径直进了大门。   在垂花门前,马车停了下来,顾瑾之才醒。   宋妈妈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她对宋妈妈道:“您快去吧,我回屋换身衣裳。”   宋妈妈道是。   顾瑾之独坐了青帏小油车,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祝妈妈等人就拉住了她,声音兴奋又快意的说:“瑾姐儿,瑾姐儿,那个宜延侯啊,他果然中风了!从昨儿夜里起,半边身子动不得!今早你出门去老宅那边,刚走,宁家就来了人,接您去再给宜延侯看病呢!”   顾瑾之忍不住叹了口气。   发病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她以为能拖半年,哪里知道,才三个月就瘫了。   ——*——*——   感谢swzxmzxm 、曉葉森森 、s 、颜琴音 、sudaez 、午予、午予的打赏。   今天的三更已经送到了o(n_n)o~还有昨日欠下的一更,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如果等不及的亲们,可以早上起来看o(n_n)o~   ☆、第124节无能   顾瑾之心里叹了口气,问祝妈妈等人:“宁家谁来请的?”   “宁夫人和他们家四小姐。”祝妈妈道,“夫人在内室躺着不能见风,宋妈妈又跟着你出去了老宅那边,海棠就喊了我去服侍。宁夫人急了不行,眼里一直没干泪。要是往日,我定要怜悯几分,如今,却是心里真痛快。   他们家只当你是为了巴结他们,才故意恐吓,到处说你的坏话。不论旁的,你一个深闺千金,说的那么不堪,就叫人恨得牙痒痒。真是恶人自作孽。”   “宁夫人还在?”顾瑾之问。   “早回去了。”祝妈妈笑道,“他们家侯爷半边身子不能动,她要回去服侍。他们家四小姐坐了一会儿,等到快午膳的时候才走。下午吃了饭,又来了,如今还在夫人那边坐着呢。”   顾瑾之点头。   几个丫鬟服侍她洗脸更衣,重新梳了头,才去了正院。   丫鬟们看到是顾瑾之,就笑着行礼。   顾瑾之进了东次间。   慕青站在一旁服侍,东次间鸦雀无声。   南边炕上,做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藕荷色折枝海棠褙子,下面系了挑线裙子,梳着高髻,简单插了把玳瑁梳篦。   素雅里,又透出几分世家闺秀的矜贵。   听到帘栊撩起的声音,她忙回头,水灵大眼红红的,泪痕未干。   “顾小姐……”她忙起身,给顾瑾之行礼,已经哽咽难语。   顾瑾之还了一礼,请她入座。   来客是宁夫人总带在身边的那位小姐,她叫宁萱,是宁夫人生的,家里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   “顾小姐。家父上次误信庸医说辞,以为顾小姐诊断不对,如今已经自食其果。”豆大的泪珠从宁萱眼底滑落,滚在白玉般盈盈的脸庞上,“家父病重,果然是右半边身子僵持不能动弹,顾小姐诊断分毫不差。如今,还求顾小姐救命。”   顾瑾之道:“如何救命呢?宁侯爷那是中风。宁小姐,中风无解,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蹩脚大夫。并非救命的神仙。”   宁萱听了这话,便知道顾瑾之心里有气。   她忙起身,不顾身份高贵。跪到再顾瑾之脚边:“顾小姐……”   顾瑾之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不让她跪下去。   她道:“宁小姐不必跪我!令尊乃是中风。倘若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其他名医,中风的确无解。要是三个月前开始吃我开的方子。也许还能避免,如今晚了……”   宁萱身子发软。   她用力挣扎,跪在了顾瑾之面前:“我知道顾小姐心里有气,气家父当年令顾小姐颜面扫地!可大夫仁心仁术,顾小姐让我们怎样都行,只求您救家父一命。我们宁家愿意倾家荡产回报您。太后娘娘也会感激您的。”   抬出太后来压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她不顾宁萱啼哭,道:“请回吧。”   说吧。她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宁萱跪在青石砖地面上,泪如磅礴,心里发恨起来。   这些个大夫,个个见死不救,黑了心的!   慕青就上前搀扶她。   宁萱狠狠瞪了慕青一眼。   慕青好似不明白。神色安静搀扶着她。   跟着宁萱来的两个婆子,这才进来。   慕青一起搀扶着。送宁萱出了顾宅。   宁萱回头看了眼这处精致的宅子,乃是当年先皇给公主造的别馆,而后太后赏给了顾家!   顾瑾之那个贱|人到底清高什么?   太后只有宜延侯这一个弟弟,难道她忍心看着宁家衰败下去?   到时候太后下了懿旨,许诺些好处,顾瑾之才去看病。这个小贱人,果然是处处精打细算!   宁萱想着父亲那嘴角流水,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说话口齿不清的模样,心就揪起来疼,眼泪又下来了。   以后,她要顾家好看!   宁萱恨恨上了马车。   慕青把宁萱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   宁萱哭着,回了宜延侯府。   家里聚满了大夫和太医们,个个都在想方设法。   这些人里,有年轻成名的,有德高望重的,也有是插科打诨的。   当初宁萼被顾瑾之说身子虚空,阳气不足,即将可能瘫痪,宁萼不信,就另外找大夫求证。   而斩钉截铁告诉宁萼,他绝对没病的那些大夫们,如今也在这其中。   他们有人没本事,只是顺着宁萼的话说好听的,此刻忐忑不安;有人真材实料,宁萼身子的确无疾,此刻就疑惑不解。   东次间吵闹不休,大夫们都拿不出方子来治疗。   中风瘫痪,这是不能救治的。   外头的小厮跑到内室,对宁夫人说:“四小姐回来了。”   而后,宁萱一脸泪痕进来。   宁夫人忙拉住她的手问:“怎样,顾小姐来了吗?”   那些大夫们,个个侧耳倾听。   顾瑾之的本事,已经到了一种神话的地步。   她简直看病精准如神。   宁萱却哇的一声哭了:“她不肯来,还说什么爹爹的中风无解!”宁萱是不相信顾瑾之说无解的。   宁夫人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哭。   无解呢。   外面的大夫们突然就松了口气:感情顾小姐也无解。   要是顾小姐能中风都能解了,这些大夫们就要疯了:还有什么病是顾小姐不能治的吗?   听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娘,您别哭。”宁萱抽噎着安慰宁夫人,“咱们是请不动她的。进宫去告诉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请了她来。现在,爹爹的病要紧啊!”   宁夫人一听这话,忙从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对对对,我要去求太后娘娘。侯爷要是不中用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宁夫人哭着大声道。   外面的大夫们竖起了耳朵。   他们竟然也有点期盼。   除了太医院的几位,大部分人没见识过顾瑾之的手段,只是闻得其名。   而流言往往有虚。顾瑾之是不是真像传言那么神奇,大部分大夫不知道。   如此一来,东次间大夫们的争执,居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宁夫人衣裳也不换了,带着宁萱,母女俩就这样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进宫去了。   太后听了这事,心口猛跳。   中风自古就是死症。拖上半年就要去了的。   太后娘家只剩下这么个弟弟了。   “……之前顾家七小姐不是说了,他阳气不足,会瘫痪的吗?”太后心悸之余。忍不住怒喝,“偏偏他不信,还到处诋毁人家,哀家气得恨不能拿了他来打死。如今,他又这么着。叫哀家如何是好?”   眼泪就落了下来。   宁夫人和宁萱连忙跪下磕头,道万死。   “太后莫要伤心。”宁萱哽咽着道,“父亲是今日凌晨才发病的,如今不过几个时辰,也许还有救。只是顾家小姐气性大,心里记恨爹爹诋毁之过。不肯救治爹爹。求太后做主。”   太后娘娘眼泪婆娑。   她心里既伤心又难过。   听到宁萱这话,她微微顿了顿。   生气乃是人之常情。   宁萼诋毁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半句话也没有反驳。如今,定要出出气的。   太后不出面相求,估计她是不肯出手的。   恨宜延侯不争气,却也不能任他死了。   太后正要下懿旨传顾瑾之进宫,皇帝便走了进来。   看到宁家这对母女鬓角凌乱。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忙问怎么回事。   宁家母女给皇帝行礼。又把宁萼的病,说了一遍。   皇帝也震惊。   他知道顾瑾之有些医术,太后的病,煜王陈煜朝的伤,都是顾瑾之妙手回春。可她居然能预测隐疾,这一点,皇帝一开始不信。   而三月后,宁萼发病,就证实了顾瑾之所断分毫不差的。   皇帝心里赞服她的医术,暗想:朕不知道可有隐疾?明日要招顾瑾之进宫瞧瞧才放心。   要不然像宁萼这样,后悔莫及。   “……小七怕是生气,说她无能为力,不肯救你舅舅。哀家知道她委屈,可到底是一条人命,等她治好了你舅舅,皇上再重赏她。”太后对皇帝道。   皇帝见太后眼底有泪,忙道是,亲自下了谕旨,让顾瑾之进宫面圣。   天色将晚,顾瑾之换了衣裳,带着小厮准备进宫,朱仲钧跑了来,爬上了他的马车。   他道:“我凑凑热闹去。”   然后又笑道,“你的名声,要更添一层了。”   顾瑾之没答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常顺公公依旧在门口迎接他们。   顾瑾之跟着常公公,带着朱仲钧,去了坤宁宫。   一进大殿,就看到了楚楚可怜的宁氏母女。   皇帝坐在太后身边。   太后眼睛也湿湿的,也哭过的。   事情也耽误不起,太后就径直道:“瑾之,宜延侯的病,哀家就托付给你了。你快去瞧瞧,而后回来禀告哀家,叫哀家放心。”   顾瑾之跪下,磕头道:“太后,民女是真的无能为力。下午宁小姐到府上,民女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宁侯爷的病,民女无法救治,求太后责罚。”   不仅仅是皇帝太后等人,就是朱仲钧,也愣了下。   敢跟领导叫板?   顾瑾之涨出息了啊!   他低了头,唇角有笑。   ——*——*——   感谢简和玫瑰 、yh_yh1166 、熱戀^^ 的打赏。   ☆、第125节不敢   坤宁宫的正殿里,遽然安静了下。   太后看着顾瑾之跪在那里,也在犹豫着该说什么。   叫她起身?   由着她不治宁萼?   太后是很喜欢顾瑾之的。可孩子不能太任性,更不能轻重不分啊,否则将来她怎么照顾庐阳王?   她正要再说几句,皇上却笑着道:“起身吧。”   太后就不再多言。   顾瑾之道谢,站起了身。   太后也不好让她空站着,叫人端了锦杌给他们坐。而后才想起,宁氏母女来了就跪到现在,还没有赐座呢。   “都起身吧。”太后高声道,“赐座。”   宁家母女则变了脸。   太后是舍不得宁萼死的,可皇帝不在乎啊。   只要皇帝不在乎,太后就不敢执拗。太后是个温顺的人,她从来不敢恣意妄为,以为皇帝是她儿子,就忘了君臣礼仪。   宁侯爷就死定了吗?   宁夫人不知如何是好,太后让她起身,她只得爬起来。   宁萱却没有。   她跪着,匍匐前进了几步,放声大哭:“皇上,太后娘娘,父亲病危,纵使他曾经千错万错,以后也定改了。求太后娘娘看在同胞姐弟的份上,救我父亲一命。宁萱愿减寿十年。”   宁夫人见状,亦跪下大哭不止。   安静的坤宁宫,顿时又哭声此起彼伏。   好个孝顺的女儿啊,朱仲钧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心里冷笑。   顾瑾之前世就孤傲,不喜权势。   没有权势,本事越高越身不由己。   太后强权压下来,懿旨让她去救治宜延侯,她敢不去吗?   所以前世。朱仲钧总是逼迫她,一步步往上爬,让别人都做不了她的主,她可以掌控一切,自由自在。那时候,她单纯得叫人又爱又恨。   悠长凄惨的哭声中,朱仲钧独自想着心思。   太后的心,被宁氏母女哭得揪了起来。   她看着顾瑾之,想说点什么,又不忍心。   最终。她微微阖眼。   “你们先回去吧。”皇帝声音猛然一提,“坤宁宫正殿,岂容喧哗?常顺。送宁夫人出宫。”   宁夫人呆住了,都忘记了哭。   宁萱的眼泪也收住了。   她抬眸看了眼皇帝。   皇帝声音虽然高,可神态里带着几分怜悯,宁萱心头一跳。   她知道自己的孝顺,感动了皇帝的心。   她的目的达到了。   皇帝会有后招的。她们只需要会见安心等待。   她搀扶着母亲,出了宫门。   路上,她心田放佛荡漾着什么,有汩汩清泉流淌。   等她们一走,皇帝摇头,对太后道:“……萱姐儿小时候懂事。如今心思却越发阴私起来。明知您为难,还故意说什么减寿十年。眼里没有君王,只有小情。令人惋惜。”   “忠孝”二字,自然要忠君在前,仁孝在后。   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先想到了不是忠君,再孝也是有限的。   朱仲钧在底下听了。虽然知道皇帝所言乃是这个时空的主流观念,心里到底冷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不喜欢这个时空了。   自由,有了责任和义务,往往更加有保障。可责任和义务不是从人性发出的,而是扭曲的君臣贵贱,自由的保障本身就是个伪劣品。   那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他回眸打量了眼顾瑾之。   她已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三年,她抱怨过吗?   安静的女孩子,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纤长浓睫轻轻闪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朱仲钧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后听了皇帝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表示她也很扼腕。   这声叹气,让朱仲钧的思路转了回来。   “到底见识短了些。”太后评价宁萱,“有些急功近利。也不能怪她的,你舅舅都病成了那样,她做女儿的,难免心焦失态。”   心焦是可以的,君前失态却是不行的。   皇帝笑了笑,不再多言。   而后,大殿里又静了静。   顾瑾之就起身,道:“陛下,太后娘娘,时辰也不早了,城里快要宵禁,民女告退。”   太后和皇帝又是一愣。   她这是铁了心不救宁萼啊。   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那口气没有顺过来?   “小七,宜延侯的病情,的确没有其他法子?”太后忍不住又问了句。   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皇帝也想问。   “太后娘娘,的确是没法子了,而且也民女不敢。”顾瑾之道。   皇帝和太后也微微蹙眉。   朱仲钧心里微微笑了笑。   “岂有不敢一说?”太后忙道,“小七告诉哀家,哀家定为小七做主。”   顾瑾之道:“民女先前看到了宁侯爷的病,本着大夫济世救人,毫无私心实言相告,却引来恶毒揣测,不仅仅中伤民女,还诋毁民女一族,叫民女先人也被人说长道短。这样还要民女下手去救,岂不是又要被人说趋炎附势,毫无骨气?只怕明日,民女不孝不仁,就要传遍了天下,这叫民女如何面对顾氏祖先?   此其一不敢。   宁侯爷讳疾忌医,不信任民女,如今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回天。民女就算出手,也只能保他三五年寿命。依着宁侯爷往日性情,恐又揣测民女藏私,不肯倾囊相授,故意叫他受苦。   到时候,又添一层怨恨,此其二不敢。   宁夫人和宁小姐去民女府上救治,民女早已说的清楚,宁侯爷之疾,再求医已晚。民女出手,也只能和众位大夫一样,拖延宁侯爷几年性命。民女去不去,都无关紧要的。   可宁家小姐不信。到宫里哭诉,指望太后懿旨,强行逼迫民女出手。在坤宁宫面前,民女一再表白实情,她们仍是不肯接受,一再用仁孝施压。既不信大夫之话,又求大夫救命,真叫人为难。治不好,又怪大夫不肯尽力,以后每每都要在太后面前诋毁民女。惹了此恨。   此其三不敢。”   话音刚落,大殿里静谧无声。   太后眼底有了些尴尬。   顾瑾之一再说,她没有法子。自己不是和宁家一样,不相信,以为她在任性吗?   这回,她是真的没有任性,而是宁萼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顾瑾之一再说这个事实。偏偏大家都当她在推脱……   的确呢,她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无法救治的病。   并不是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的顽疾,她就每一桩病都能治。   况且顾瑾之看出宁萼有疾,并没有隐藏。而是毫无保留坦言相告,结果引来中伤也无还击。   这份仁心仁术,偏偏如此委屈。太后心里酸酸的。   和宁萼那个兄弟相比,她心里同样疼顾瑾之。   “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心疼着说。   顾瑾之起身,道是,走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就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道:“哀家知道小七委屈!宁家有不是。哀家也有不是!以后宁家人再胡搅蛮缠,哀家先不答应的。”   她已经相信了顾瑾之的说辞。   皇帝笑笑,不再多言。   顾瑾之听到太后说她也有不是,心里顿了顿。   那份狠心,倏然就减轻了大半。   “……太后如此说,我愧不敢当。”顾瑾之已经不在自称民女了,肃穆的脸色也缓了缓,“我虽然不能解宁侯爷的中风,却也能让他缓缓。走路是不能够的,手却能动一动。”   太后愕然,忙反问:“真的?”   顾瑾之点点头。   皇帝终于听出了话音,他看顾瑾之的眼神,就多了份耐人寻味。   “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一试。”顾瑾之道,“方才不敢说,怕试不好,皇上、太后和宁夫人宁小姐以为我急着邀功,故意拿宁侯爷作贱……”   宁家的人,因为看不起顾家,总是把顾瑾之想的很阴暗。   这一点,她刚刚说过了。   太后也能理解。   她那个混账弟弟,倘若顾瑾之只能治他一半,他定以为顾瑾之有所保留。换了一般人,都不敢再跟他打交道的。   太后知道顾瑾之这是看了太后的面子,就忙笑着道:“有哀家呢。他们再敢胡言乱语,就赶出京师去。”   “那我尽力而为。”顾瑾之道。   太后忙喊了常顺来,让她亲自送顾瑾之去宁家。   又叮嘱常顺:“倘若宁家众人有一句闲话,立刻带了瑾姑娘回来。再让瑾姑娘受了丁点儿闲言碎语,哀家就先剥了你的皮,再收拾他们。”   常顺跪下,磕头道是。   朱仲钧就忙起身,也牵了顾瑾之的手,对太后和皇帝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皇帝和太后自然不会拦他。   他就跟着顾瑾之,往宁家去了。   皇帝见太后也累了,起身回了御书房。   路上,他一直在想:顾瑾之估计是真的有法子,可她铁了心不肯医治,以为宁萼得罪过她。   而太后亲自拉着她道歉,放佛一下子就磨软了她,她这才松口。   那是个遇硬则强,遇软则慈的女子呢。   从前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皇帝倒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面。   他心里放佛被什么滑过,倏然觉得当初把她赐给庐阳王,有点太轻易了。   这件事,在皇帝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甚至比安南国的军事还要有分量,他久久难以散去顾瑾之的模样。   那肃然的表情,那安静不语的神态,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而太后一句道歉,又软下来。   皇帝觉得,顾瑾之既让人怜惜,又叫人钦佩。   ——*——*——   感谢小院子 、cici713 、_d_1981 、jojo8129 、熱戀^^ 、hs、紅茶咖啡 的打赏。   ☆、第126节重剂   去宁家的路上,顾瑾之和朱仲钧坐在马车里。   朱仲钧声音有点冷,道:“方才表白了那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转眼又去救人,你的骨头就不能再硬几分?太后是我的生母,她还敢为难你不成?”   顾瑾之笑了笑,道:“谁说我要去救人?”   朱仲钧表情一凝。。   “你从前总跟我说,做事要得法。领导不仅仅看你是否有能力,更看你是否尽力。我都记在心上了呢。我不管如何表白,不亲自走一趟,太后回味过来,总会猜疑我没有尽全力。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个宁萼,伤了我在太后心里的地位呢?”顾瑾之道,“我亲自走一趟,拢了太后的心,也看看他的惨状。”   朱仲钧过了片刻,才轻笑。   他伸手,摸了摸顾瑾之的脸,像哄孩子一样:“我杞人忧天了,只当你仍是年轻时候单纯又傻的顾瑾之。”   她的肌肤滑滑的,摸上去很舒服。   朱仲钧就想起自己念初中的时候,和她同桌。   那时候稍微一转脸,就能看到她的侧颜。   他好几次做梦,梦到自己摸她的脸。   软软的,比绸子还要舒服。   可学校里对早恋管得紧,顾瑾之又傻傻的不明情事,放了学又是她祖父的司机专门来接,周末就是跟着她祖父学医术,班上同学约她去玩,她总是拒绝,朱仲钧根本没法子下手。   突然想起这件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还记得年少时对她的感觉……   顾瑾之也偏了偏头,将他的手打开,而后才坐正了身子。   马车很快就到了宜延侯府。   外头已经擦黑,暮野四合,碧穹繁星明媚。弯月似蓝绒盒里托出的玉玦,褪尽繁华,暗携冷香,悬在初秋的虬枝头。   宜延侯府门口的灯笼,泄了一地的氤氲。   坤宁宫的太监前去敲门。   片刻,宁家的大总管疾步迎了出来,而后又是宁夫人和宁萱迎了出来。   常顺声音微尖:“太后懿旨,顾氏神医奉命前来探望宜延侯……”   宁夫人又哭了起来,跪下来谢恩。   宁萱却是冷笑。   她故意看了眼顾瑾之。   朱仲钧便在一旁,狠狠瞪了宁萱一眼。把宁萱的心给瞪得七上八下:庐阳王这是很不喜欢她呢?   为什么啊?   她没骂顾瑾之,只是眼神不对劲而已。   没功夫等宁萱多想,宁夫人已经迎了庐阳王、顾瑾之和常公公往正院去。   宁萼躺在床上。眼珠子似乎突了出来,脸也歪斜了,口角流涎,舌头麻木,半边身子毫无知觉。   他心里明白。听到有人进来,就抬眼去瞧。   看到是顾瑾之,他激动起来,似乎要挣扎着起身。怎奈他半边身子都是僵死的,舌头也直了,动不了。也说不出来。   眼泪直直往下流。   从昨夜发病到现在,他在床上拉了一次,尿了两次。却从来没哭过。   而如今顾瑾之一进来,他就眼泪直流:这是悔恨莫及啊!   要是当时听了顾瑾之的话,看病吃药,哪里至于这般?   自作孽不可活啊。   宁萼哭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哭得像孩子一样,嘴里说不清楚话。呜呜叫着。   宁夫人心酸得厉害,也跟着大哭起来。   宁萼是宁家的主心骨啊,他要是没了,宁夫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宁萱在一旁劝。   在花厅商议的十来位大夫并太医,听到顾瑾之到了,个个想进去看看。   看看那个能断言隐疾的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大家都说有身份的人,谁也没好意思。   顾瑾之先给宁萼行了礼,然后问了宁夫人:“我可能给宁侯爷诊脉?”   宁夫人一边哭,一边使劲点头:“全靠顾小姐了!我们侯爷的命,就交到了您手里。”   顾瑾之就坐了下来,给宁萼的左手号脉。   她号脉比较仔细,花了大约一刻钟才号完。   而后,她对宁夫人道:“侯爷这病,我三个月前便说过,乃是阳气不足。气为血之帅,气虚则血瘀。侯爷气虚严重,所以行走时,不由偏斜,我正是因此而诊断的。阳气不足,泄气中之,则血凝结不行。血瘀经络不畅,自然半身不遂的。”   宁夫人哪里懂这些?   门口的药童听了,转身去告诉花厅里的大夫。   那些大夫们个个神色有异。   顾瑾之这话,他们在三个月前才听闻。虽然从前没听说过,可此刻人家的论证,已经得到了证明,自然是对的。   好几位大夫默默背熟,等着回去查查其他药书,找一找根源在哪里。   “再去听。”一个年迈的老大夫对药童说。   药童转身又去了。   他就听到顾瑾之说:“……这叫补阳还五汤,若是轻病,就用两钱黄芪。如今侯爷重症发作,黄芪用六两。”   药童又回到花厅去告诉。   众大夫哗然。   这样重用一味药,乃是险峻之剂。用得好有奇效;稍有差池,就会导致病家丧命。   大夫们很少有人敢用峻剂。   顾瑾之开了方子,交给宁夫人:“您要是不放心,就拿去给其他大夫瞧瞧。我的话说在这里:这方子无碍,可以放心用。但是效果如何却是不知道的。我给夫人打个简单的比方:庭院里的花苗,刚开始枯萎还能有得救,等枯死了,就难以治活。我原打算用这方子,治侯爷的枯萎之证,是能保证有奇效的。如今这枯死之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要是没好,夫人也别怪我,我只是奉命来的,并非自己要巴结您府上。药用或者不用。还请您自己斟酌做主。”   说的宁夫人脸上一阵通红。   她眼里仍又泪。   躺在床上的宁萼也挣扎了几分,口角又流涎下来。   宁萱又气又愤:顾瑾之就不能大方些?总揪住旁人的错处不放,果然是乡下地方来的,没有半点世家闺秀的度量。   她心里暗骂顾瑾之。   “若是要用的话,喝上六十剂,每日两剂,早晚一次,喝一个月。腿脚能动就不知道了,手是能动一动的。”顾瑾之道,“也能说话。”   交代清楚。她就和常顺、朱仲钧告辞了。   太后留他们在宫里住了一夜。   她反复对顾瑾之道:“哀家娘家姐妹多,只有那么个兄弟。别说父母,就是我们做姊妹下人的。谁不宝贝着他?自小他念书不济,父亲要打骂他,母亲和我们姊妹甚至他屋子里的丫鬟都护着。那时候宝贝着他,哪里知道,不通文理。书念得少,道理也明白得少,人越发糊涂了。”   顾瑾之笑了笑,替她轻轻揉了揉手。   太后知道,顾瑾之是有些其他本事的,只是她不太愿意再给宜延侯诊断。   太后也不怪她。将心彼此一想。假如是自己在这个年纪,被人平白如此诬陷曲解,只怕早就哭闹一场。诉些委屈的。   可顾瑾之什么也没说。   这就越发叫人可敬了。   太后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顾瑾之已经坐到了仁至义尽的。   特别是今晚出诊,让太后格外感动。   娘家兄弟和儿媳妇,哪个比较重要?   太后心里还真的不好衡量。   宁家那边,宁夫人把顾瑾之的药方给众位大夫看。   补阳还五汤里。一共有七味药。可其他六味药加上起来的剂量,都不足一两。而黄芪用了整整六两。   大家谁也没这样开过方子的。   一时间,谁也不敢保证这方子是安全的。   可他们也无法子。   其中一个年迈老成的太医说道:“……侯爷病症,原是顾家姑娘先看出来的。她开的方子,也是奉了太后之命。夫人就照方子开药吧。”   方子是顾瑾之开的,又是奉命而来,众大夫还敢阻拦不让吃?   反正吃死了,不管他们的事。   他们被宁家拘在这里一整日了,恨不能立马逃离这鬼地方。   有了顾瑾之抽头,谁还愿意说个不字?   其他大夫和太医们忙附和:“太后之命不可违,夫人自己斟酌吧。”   然后,他们纷纷要告辞。   有了方子,宁夫人就不好再留他们,叫人每个人给一个红包,送他们出去。   这些大夫都没有拿红包,只求快点离开这里。   大家都拱手作辞。   顾瑾之用险峻治中风,又被大家传开了。   顾延韬听到了,对大夫人说:“今年这一年,京里谁也没有我们家七小姐出风头!又弄了个什么险峻治宜延侯。这要是吃死了,咱们也要跟着倒霉。”   “不是说太后让她去治的吗?”大夫人也听说了,“横竖治死了,牵扯不到咱们家身上。”   她知道大老爷最怕被牵连的。   如今正是他官运亨通的时候。   京里的其他大夫们,特别是替宜延侯诊断过的大夫们,在焦急等待着结果。   中风向来无解,难道她真的会仙术不成?   宁家那边,喝了五六日的药,宜延侯的伤没有半点好转。   宁萱气得将碗摔在地上,进宫去哭诉:“顾小姐倘若不愿意救治,咱们也死心了。偏偏跑去救治,让咱们心生希冀,又戏耍咱们!太后姑母,我父亲的病,喝了六七日的药,丝毫不见好转。那方子没有丁点用处!”   ——*——*——   感谢selah 、baiyishang 、猫妈妈猫宝宝 、老君新华路730 、老君新华路730 、熱戀^^ 、轩辕御谶 、简和玫瑰 、enya2013的打赏。   ☆、第127节满月   太后听了宁萱的哭诉,一阵阵怒火攻心。   顾瑾之当日所言“不敢”,原来没有半点夸张。   宁家这些人,治好了,就说人家顾瑾之是巴结讨好他们;而药效慢一点,又说顾瑾之在戏耍他们。   简直岂有此理!   太后将案几上的汝窑茶盏,重重砸在地面上,怒喝道:“糊涂东西,谁家喝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当初,顾家小姐开方子,说喝几日才妥?”   宁萱从来没见过太后这样发火。   太后很少动怒,对于娘家的侄儿侄女,又特别亲切。   宁萱只当太后是她的姑母,却忘了太后是顾瑾之未来的婆婆。   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的顽疾,又照顾得庐阳王聪明懂事,太后既爱她又感激她。   而宁家呢,除了是太后血脉兄弟,又爱惹事生非,还做过什么?   原本掌心掌背都是肉,太后让顾瑾之去救宁萼,已经是左右为难的。   可顾瑾之受了委屈,一句话也不知声,着实叫人可怜心疼;宁家呢,不感激就算了,还把顾瑾之想的这样不堪,处处看低顾瑾之。   高低立现,宁家一下子就被顾瑾之比下了下去。   太后心里的那杆秤,彻底歪了。   宁家一再挑顾瑾之的不是,太后的耐性也用完了,忍不住怒喝宁萱。   宁萱的哭,戛然而止。   她被吓了一大跳,后背有点凉,怔愣不知道答话。   “是几日?”太后声音又一提,越发威严。   宁萱吓得半死,忙跪下磕头,嗫嗫嚅嚅道:“是……是说一个月……”   “一个月到了吗?”太后厉声问。   宁萱又哭了起来,不敢答话。   “一个月到了不曾?”太后声音更高了。   宁萱胆都吓破了。哭着说:“还……还没有……”   “既没有,怎知方子没用?”太后怒喝,“说顾家小姐戏耍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证据?没有真凭实据,你竟然跑到宫里来欺骗哀家。你可只欺君之罪?”   宁萱的身子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她伏地磕头:“太后姑母,您看着我幼年无知……以后再也不敢了。”   然后哭得快要昏厥。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起身,进了内殿,让常顺把宁萱赶出去。   骂了宁萱一顿,太后仍是气得半死。   她终于能体会顾瑾之的心情。   这样的人家。不通道理,什么都只想着自己。旁人对他们好一点,就是为了巴结他们;对他们差一点。就是嫉妒要害死他们。   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后被宁萱狠狠气了一回,成姑姑百般劝解,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孩子果然是不能宠溺的。”太后跟成姑姑说宜延侯,感叹说,“要不是当年家里姊妹多。只有一个兄弟,父母也不会那么宠溺他。而后又给怕他委屈,专门给他挑了个和软、温顺极致的媳妇。   他那个媳妇,模样出挑,性格百依百顺,也孝顺。当年举家上下无人不夸。直到了十几年后,坏处才显露出来:他被众人捧在高高在上,谁也瞧不上。任谁一点好心就是巴结他。而他媳妇呢,贤惠过头了,既不能相夫,又不能教子,一味的羸弱。   往年没事。也看不出萱姐儿的性格。如今哀家倒知道,和哀家那兄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成大器。”   成姑姑赔笑着,用银牙签给太后递了块哈密瓜,哄着她用些,并不敢接话。   “……宫里没有皇后,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是嬷嬷们带着,将来会不会也养成萱姐儿那般的性格?”太后想起皇帝的两个女儿。   那两个公主,一个是苏嫔所生,一个是张妃所生。   “哀家明日跟皇上说,把两个公主接到身边来教养,皇上会不会答应呢?”太后问成姑姑。   宫里的公主皇子,都有定制的。   每个人出生就有宫殿,每人有制定的宫人服侍。   太后养公主的,本朝还没有过。   大皇子太后不敢养,怕将来朝臣说他是在妇人之长大的。   可公主无所谓的。   “这如何能不同意呢?”成姑姑笑着道,“只是大公主才三岁,二公主才一岁半,您又要操劳了。皇上至孝,只怕担心您……”   “哀家已经好了的。”太后笑着道,就打定了主意,要把两位公主接到坤宁宫来,亲自调教,将来都有出息。   成姑姑只得笑着说好。   等皇帝晚上来请安,太后把这件事跟皇帝说了:“……哀家怕那些嬷嬷,教坏了她们姊妹俩。如今一个才三岁,一个一岁半,正是好教养的时候。宫里没有皇后,哀家总不能让她们姊妹养在宫人之手。”   皇帝就想,这坤宁宫上下,几百宫人,倒也不用太后真的服侍她们姊妹吃饭穿衣,只不过闲暇了逗逗趣儿,没什么不好。   像二公主,她出生的时候,太后正在生病,甚至都没怎么见过。   “行啊。”皇帝道,“明日翻个黄历,选个好日子,将她们姊妹抱过来养。母亲,要不要再添些宫人服侍?”   “不用不用。”太后高兴的说,把宁萱带来的不快终于忘到了脑后,“皇上答应了就行,剩下的哀家自己操持,皇上不用担心半点。”   皇帝就说好。   ——*——*——*——   顾家那边,顾瑾之和朱仲钧、煊哥儿都在母亲的正院,哄着两个弟弟玩。   宋盼儿舍不得孩子,快要满月了,也不说让他们分开院子住,只全部歇在她的暖阁里。   顾瑾之抱着小十,宋妈妈抱了小十一,进内室给宋盼儿瞧。   顾延臻也在。   他和宋盼儿商议孩子的名字。   “……当年辰哥儿出生,因道士批命说,五行缺木。却又孤煞坤位,可能会克母。需得用震位来压一压。震位属木,又正护坤位。那时候大嫂生辰哥儿,吃了大亏,大哥就信了道士的话,给他取‘辰’,没有用玉字旁;   二房的晴哥儿生而丧母,怕孩子将来也犯孤煞,就取了‘晴’字来镇压住煞气。到了煊哥儿,也有五行缺火。如今。这两个孩子五行不缺的,也没有其他讲究,是从了玉字旁。还是另外给字?”顾延臻问宋盼儿。   宋盼儿笑着道:“既然没有忌讳,就用玉字旁。”   顾延臻就忙把自己取好的几个字,拿过来给宋盼儿看:“瑭,似玉,古有瑭碧可成器的话;瑥。寓意君子自强不息;珹,意思是美珠无瑕,十全十美……”   他一口气说了“琚、琛、琟、琡、琣、琦、琪、珄、珅、珆、珉”十来个字,每个字都有出处和寓意。   宋盼儿等人就含笑听着他说。   “比你做时文还要用心。”宋盼儿打趣他,然后也认真挑选起来。   比来比去,总觉得前三个字最好的。   “瑥、珹……”宋盼儿想了想。道,“就这两个吧。我念着这两个字最是顺口。”   顾延臻就笑着道:“我也喜欢这几个字,所以放在前头。”   大家都笑。   于是。小十就得了“顾瑥之”的名字,小十一就得了“顾珹之”。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改了口。   到了两个孩子满月的时候,宋盼儿出了月子,城里的禁令也撤销了。   顾家大摆三天流水席,请了大夫人和大奶奶、三奶奶来帮忙。   那日。京里稍微有点关系的亲戚,都下了请柬。   还有很多素日不来往的顾氏族人。也来凑热闹。   大家纷纷要孩子抱,讨个吉利。   出了嫁的二堂姐和四堂姐也来了。   二堂姐比顾瑾之大很多。   顾瑾之两岁的时候,二堂姐就出阁了,如今是川宁伯府的宗族长媳妇,帮着婆婆主持中馈。她一进门,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众人就奉承大夫人,把二堂姐和宋盼儿放在一起夸,说她们都是有福气的。   还有人幸灾乐祸问:“你们家二夫人来了吗?许久不见她呢。”   二夫人当然不会来。   她来了顾瑾之要气死的。   三房这边办事,她总不来;她那边有事,宋盼儿也不去,妯娌俩就真的成了仇。   正生日那天,太后叫常公公送了两只纯金长命锁来。   宋盼儿去外院接了懿旨,领了东西,回来之后,亲戚们的目光,几乎烧出火来。   宋盼儿更是洋洋得意。   顾瑾之依旧偷懒,在后头装小孩子,不管事,只坐着吃喝。   宋盼儿也不指望她。   在前头坐了一会儿,听了半场戏,顾瑾之抄了小路回正院,想去看看瑥哥儿和珹哥儿。   绕过一处的回廊,就是假山。   从假山上翻过去,就省不少的路。   顾瑾之一般都翻,只当锻炼身体。   她刚刚攀上了假山,就听到下面山洞里,有女子低低的抽噎声。   “走,告诉大伯母去!”顾瑾之听到了三嫂夏氏的声音,“这还了得!咱们房头的人靠不住,还有大房呢。当咱们顾家是什么寒门低户?”   “大喜的日子,还是算了。”另一个声音哽咽着说,“下次再说吧。”   是一个多月前刚刚出嫁的四姐。   ——*——*——   第三更求粉红票!!   感谢xiao迷shuo 、老君新华路730 、熱戀^^ 、sudaez、enya2013 的打赏。   ☆、第128节以势压人   假山上的顾瑾之,一时间进退两难。   远处,还有婆子丫鬟们穿梭来往,而她自己,没带服侍的人,只孤身一人在此。   要是那些婆子丫鬟们走近,喊了声七姑娘,三嫂和四姐定要疑心她是故意跟过来偷听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就故意轻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   拱洞里的声音,瞬间消弭。   三奶奶夏氏甚至呵斥:“是谁?”   顾瑾之故意踩错了一步,差点跌了,大声道:“谁啊?谁在下面?吓死我了。”   三奶奶和四姑娘这才从拱洞里出来。   四姑娘脸上的泪痕未干,妆也被泪水花了。   看到趴在假山上的顾瑾之,姑嫂两人纷纷问她:“七妹这是做什么?”   顾瑾之笑了笑:“我抄近路。”然后目光在四姑娘身上打转,“四姐怎么哭了?”   四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三奶奶就笑着说:“谁哭了?不过是沙子迷了眼,我正帮你四姐吹呢。”   四姑娘就忙笑着说:“是是,迷了眼……”   顾瑾之就明白了,点点头,道:“今日风大……”   今日的确有点风。   “四姐要不要去我的院子补补妆?”顾瑾之问,“从这里翻过去,走几步就到了。”   三奶奶夏氏忙拉住了她,笑着说:“好妹妹,这山石都是假的,陈设不稳,一个不小心就塌了,平白跌了你。以后可不能从抄近路。”   旁出的假山可能陈设不稳。   而这处宅子的,却是稳得很。打算给公主造的别馆,样样都精致。   顾瑾之还是听话的点头:“那咱们从那边林子绕过去吧。”   她笑着说。   四姑娘的确是哭花了脸,出去也叫人起疑。   三奶奶就悄悄给她递眼色。   姑嫂两人。跟着顾瑾之,去了她的院子里换妆。   而后,两人辞了顾瑾之,去前头坐席听戏。   顾瑾之也起身,去了正院看瑥哥儿和珹哥儿。   晚夕送走了客人,宋盼儿累得浑身发软,双腿都提不起来,却还记得今日是十五,要和老爷子一处吃饭。   老爷子可不管家里有什么喜事,只初一十五出来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外院僻静的书房撰书。   顾延臻和宋盼儿孩子们,都是闹了一天,此刻大家都累的紧。   特别是顾延臻。哈欠连连。   老爷子也不苛责,道:“那两个新添的小子,取名了吗?”   顾延臻一个激灵,瞌睡去了大半,忙道:“……取……取了。原该劳烦爹爹的。又怕……”   “不必废话。”老爷子打断他的解释,“我哪有闲工夫替你给孩子取名而?”而后又问孩子的名字,“是什么字?”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说:“寓意好,也朗朗上口,是好名字。”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递给了宋盼儿,“我让画琴去了银匠铺子,不拘什么买了回来。给他们兄弟带吧。”   宋盼儿忙起身。恭敬接过了,乃是两对小小的银镯,上面缀了两颗圆润的南珠。   家里早已打好了银手镯,却到底没有老爷子给得有意义。   宋盼儿欢天喜地,给老爷子道谢。   老爷子就道:“知道你们累了一整日。饭也不用上了。回头送到我的院子去了。只抱了那两个小子来,我瞧瞧是真。”   宋盼儿忙去叫乳娘抱了来。   一个月过去了。小十瑥哥儿已经长胖了很多,如今有七八斤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甚至可爱;而小十一因为淘气苦恼,几乎没怎么长,他出生才五斤三两,如今最多六斤,瞧着仍是可怜兮兮的。   老爷子也不拘,一人抱了一回,对宋盼儿说起小十:“瑥小子有福气,长得憨厚讨喜”,然后又看了眼小十一,说,“珹小子机灵聪明,这么小,眼睛就活泛。”   每个孙子都赞了。   宋盼儿心里暖暖的,又道了谢。   又说:“等小子们长大了,爹爹多教导。”   “你们教导就好。”老爷子声音淡淡的,情绪很温和,“瑾姐儿和煊哥儿都很好。”   而后,看了眼琇哥儿,没说话。   琇哥儿小时候顽皮,打破了老爷子的古砚,老爷子记恨至今。那是祖母留下来的遗物,老爷子比命还有珍贵。   顾瑾之想,老爷子和祖母,年轻的时候,感情定是很好的。   她想起了自己和朱仲钧的前世。   她咽气的时候,朱仲钧在非洲访问。其实人死的时候,可以努力留住一口气,等到想要见的人。顾瑾之只等到了儿子榕南和养女槐南,没有等朱仲钧回来就死了。   她那时候也不觉得,非见朱仲钧一面不可。朱仲钧没回来,她安安静静,心无牵挂去了。   她死了之后,朱仲钧一定连她的遗物也没有看到过。   依着儿子的性格,母亲咽气的时候父亲不在,那么,他定要将顾瑾之连骨灰都搬走,不给朱仲钧瞧的。   而这会子,朱仲钧却住在她家的客房里,和她一样,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顾瑾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爷子看了一回儿孙子,就起身告辞。   顾瑾之要送他。   他道:“不用,画琴陪着我就好。你个姑娘家,少走些夜路……”   古人以为,姑娘家阴气重,眼睛又干净,夜路容易撞到各路神仙。   顾瑾之就依言了。   顾延臻和煊哥儿、琇哥儿一起,陪着老爷子出了内院。   两个小子又睡了,宋盼儿就斜倚在东次间的炕上打盹,等顾延臻回来再梳洗入睡。   顾瑾之坐在一旁,替她捏腿,缓解酸痛。   顾瑾之的手法,海棠她们怎么都学不会。   “娘。我今日听到了四姐哭……”顾瑾之把拱洞里偷听到的情况,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不喜欢二房的人,却喜欢八卦。   “哭什么?”她果然来了精神。   顾瑾之就笑了笑,把自己听到的,说了一遍:“三嫂说,二房靠不住,要找大伯…….还说咱们顾家,不是寒门小户。我瞧着那意思,定是有些大事的。”   宋盼儿恍然想起什么,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你三嫂的确拉着你的四姐,和你大伯母瞧瞧说什么。我刚刚到身边。就听到你大伯母笑着说‘别是听差了,那样的人家,怎么至于如此?’等我走过去,她们又不说了,我也没好问。原来是珊姐儿婆家的事。”   然后又努力想了想。“她才嫁过去一个月,能有什么事啊?你大伯母还说那样的人家,不至于如此……”   她想了想大户人家的阴私事,想了很多。   “……是不是四姑爷在外头有了逃生子,要接进来?”宋盼儿猜测,“或是。姑爷要珊姐儿的陪嫁;也或者,珊姐儿的婆婆用妯娌小姑,压珊姐儿。挑拨夫妻关系?”   因为大伯母说了,袁家不至于。   袁家也算大族,却是靠买卖起家的,有钱,没什么仕途子弟。所以攀上了顾家,想依靠大伯顾延韬的势力。   袁家有钱。不至于养不起通房,在外头弄逃生子;袁家富足,不至于要媳妇的陪嫁;袁家依靠着顾家,不至于敢对珊姐儿不敬……   不至于……   宋盼儿猜了半日。   “不是说,新房不能离了人吗?”顾瑾之问宋盼儿,“怎么四姐嫁过去还几日,她婆婆就带着她到咱们这里喝喜酒?足见,他们家是卯足了劲劲儿想要巴结咱们家。一过去就出事,要么袁家姐夫特别不堪,要么就是四姐听差了……”   二房的几个姑娘里,四姑娘最没有主见的。   她不似五姑娘泼辣,也不似六姑娘狠在心里。   旁人给四姑娘一根针,她都能当棒槌。   宋盼儿一想,也是呢。   而后,她又气四姑娘没用:“家里有个权倾朝野的大伯,宫里还有个二品德妃的妹子,她随便抬出一丁点儿,都能压死袁家。她呢,才嫁过去就哭着回娘家。不中用,她自己先不中用,只会在娘家和妹子们窝里斗,以后的苦日子在后头。”   顾瑾之没接话。   要是自己不争气,旁人怎么努力也帮不上忙的。   宋盼儿猜了半天,也猜累了,懒得去想。   顾延臻也回了内院。   顾瑾之就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去歇息。   第二天,又是家里的正宴。   大伯二伯等人全部来了。   二夫人和五姑娘不得不来。   宋盼儿就凑到了大夫人身边,问她:“珊姐儿婆家可是有事?您别瞒我,我昨日都听到她哭了。你不告诉我,我问二嫂去。”   大夫人笑着,拉着了她,道:“就你机灵。”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大事。珊姐儿的公公,看中了珊姐儿身边的陪嫁丫鬟听风,叫了门客和四姑爷讨。四姑爷最是孝顺,就让珊姐儿把听风给她公公。珊姐儿觉得没脸,又不敢忤逆相公和公公,不知该怎么办,就哭着跑了回来……”   宋盼儿咋舌。   她猜了半日,都没猜着这样。   大夫人说袁家不至于,果然是不至于。   袁家那么有钱,哪里的丫鬟买不着?居然要新来儿媳妇身边的?   这的确不至于!   宋盼儿又好气又好笑:“袁家怎么出了这样的人?他们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应该不是珊姐儿这位公公管事吧?”   “四姑爷家里排行老三,他上头有两个兄弟,最是精明能干。这些年越过越好,都是姑爷的大哥掌舵……珊姐儿的公公,具体也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去说跟珊姐儿的婆婆说了,想要我们顾家的丫头,送几个去就是去了。珊姐儿身边的听风,是从小的服侍的,断乎给不的。她婆婆今日一大清早,亲自上门跟我赔罪了。只是你不说了出去。”   然后冲二夫人努努嘴,“珊姐儿还要在他们家过日子,要是那位知道了,闹起来起来,珊姐儿以后越发难了。”   ——*——*——   有亲说,宁萼和宁萱这对父女的名字,有点像兄妹。哪里是有点像?分明就是嘛。我取名的时候,一定是脑袋抽了,很抱歉!以后宁萱换成宁媗,因前面的太多,就不一一更改,后面一律用女字旁的媗,大家见谅,么么!   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感谢桃子妖妖315 、桃子妖妖315 、桃子妖妖315 、桃子妖妖315 、老太婆缺書看 、熱戀^^ 、爱派派的猪 、xiao迷shuo 、evenlysky 、cici713 、jojo8129 的打赏。   ☆、第129节拥抱   宋盼儿仔细一想,四姑娘没用是有的,可怜也是真的。谁家新媳妇进门了,敢跟丈夫和公公叫板?   她笑了笑,道:“我说那些闲话做什么?”   而后,果然一句也没在二夫人跟前露。   二夫人来吃满月酒,因为是家宴,只有家里几个人。她脸色仍不怎么好看,送的项圈分量也轻。   宋盼儿忍了再忍,看着大夫人的面子,才没有发火。   除去二房这些事,其他的倒也圆满。   三天宴席过后,家里生活照旧如常。   朱仲钧每天都在顾家。   顾延臻也终于给煊哥儿和琇哥儿找到了一位先生。   先生姓尤,原先在山东大户程氏家里做教馆先生的。而后,程氏子嗣渐长,不喜读书,远走江南寻武馆学武去了。   尤先生家在京师附近的庄子上,就回了京。   因为早年读书和胡泽逾交好,听闻胡泽逾调任回京,他就进城拜访。   而后,听闻顾家正在寻先生。学生是两个公子,一个还是十岁,一个八岁,都是斯文的。   尤先生就同意见了见顾延臻。   顾延臻也是读书人,自然和尤先生言谈投机,当即定了下来。   “……他是中过举人的,听说当年还是前十名,这点胡泽逾作证,半分不假。我也问了他几句,学问不在我之下。”顾延臻跟宋盼儿说尤先生,“而后三年内又父又妻又丧长子,打了很大的打击,书就读不下去了。如今有个八岁的女儿,跟着他老娘过活。”   宋盼儿点点头,让顾延臻请了来,隔着帘子问了一回。   彼此对挺满意的。   到了十月初一。尤先生就正式开始坐馆。   每年的束脩三十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裳,逢年过节另有束礼;歇在顾家的外院,管一日三餐,每吨都是六个菜,两荤两素两汤。   这样的束脩,在京师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尤先生岂有不愿意的?   他做官第一天,宋盼儿就叫人送了两套衣裳过去。   都是从江南带过来的上等绸子。   尤先生就越发感激,敬业。   煊哥儿和琇哥儿也玩了大半年。一时难收心,兄弟俩第一天去念书,回来都垂头丧气。都尤先生骂了。   宋盼儿倒也不心疼,笑着道:“严师出高徒,骂得好!”   然后,那天晚上的晚膳,叫人给尤先生添了两碗菜。   尤先生知道这家人明事理。叫孩子们也更加严格用心了。   转眼又到了十月。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   宋盼儿刚产子不久,身子还是虚的,早早就笼了地炕,正院里温暖如春。   顾瑾之每日早起,先去母亲那边吃饭,吃了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跟着程师傅和祝妈妈做针线。   如今不用跟祖父念书,也不用教煊哥儿,宋盼儿就叮嘱她。好好把女红学一学。   将来旁的不说,王爷的小衣也交给针线上做吗?   顾瑾之原先在延陵府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更不知道会嫁什么样的男子。   她针线上没天赋,想着混过去。   如今和朱仲钧订了亲。知道他挑剔,将来自有话被他唠叨。顾瑾之就一咬牙,开始学了,只当学门手艺。   朱仲钧就每日粘着她。   东次间也笼了地炕,顾瑾之和祝妈妈、程师傅做针线,朱仲钧就躺在炕上看书,安静不语。   屋子里的丫鬟、祝妈妈和程师傅也习惯了他,不再忐忑不安,任由他自己取乐。   他看着顾瑾之手被针扎的千疮百孔的,好几次想问什么,最终忍了下来。   一连五六日,顾瑾之一点长进也没有。   程师傅恨铁不成钢:“姑娘,您用点心!”   恨不能拿戒尺打她。   朱仲钧听了就很不舒服,一下子把顾瑾之手里的针线夺了,丢在地上,指着程师傅等人说:“姑娘要做这些,还要你们做什么?”   声音有点厉。   程师傅被他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了。   顾瑾之就轻轻握着他的哄,当傻子一样哄着他笑:“不碍事,不碍事,我手不疼。”   然后让小丫鬟们搀扶起程师傅,“师傅快起来。”   又让霓裳捡起地上的针线。   她自己拉了朱仲钧进了内室。   “怎么了?”她问,“可有什么不妥?”   她以为朱仲钧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是很久没装傻子发火了,来表演表演,还是觉得程师傅有问题?   朱仲钧则坐到了炕上,手托腮,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顾瑾之说:“看你辛苦嘛!一个绣娘,也敢对你吆三喝四。”   顾瑾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朱仲钧半晌,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片刻,她才摇摇头道:“你装傻子上瘾了吧?”   朱仲钧的确有点上瘾。   “嗯!”他重重点头,“做傻子真好,随心所欲。哪怕顽皮些,霸道些,旁人也能体谅。我从记事起,就没随心所欲生活过……”   说的顾瑾之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   这话倒也有几分真。   念初中的时候,朱仲钧就早熟,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多了。   “……我也想随心所欲的。”顾瑾之道,“可程师傅也没做错什么,你就把人家吓了一跳。她只不过尽了师傅的责任。”   说来说去,顾瑾之自己学针线太笨拙了。   “你学来做什么?”朱仲钧终于问出了他心里的疑问,“我看你笨手笨脚的,没那天赋。你没听说过,百分之一的天赋,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更加重要吗?你将来又不缺针线上的…….”   “话虽如此啊。”顾瑾之道,“将来你贴身穿的衣裳,交给针线上或者丫鬟做。岂不被人说长道短?风俗如此,入乡随俗嘛。”   朱仲钧噎住。   他那淘气的眸子,渐渐撑不住了。   整个人沉默下来,脸就有点严肃,像他前世的样子。   顾瑾之最不喜欢看到他前世的样子。   她笑了笑说:“既然你不讲究,那我不学了。”   朱仲钧没说话。   顾瑾之见他这样,转身就要走,出去安慰程师傅几句。   程师傅估计被朱仲钧吓坏了。   朱仲钧却突然起身,从后面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而后,顾瑾之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笑说:“为我学的?好好学。我以后不打扰你了。”   然后在她后颈上亲了一下。   顾瑾之就感觉很奇怪。   她推开了朱仲钧。   朱仲钧又是那个笑嘻嘻的傻子了。   不过,打那天起,顾瑾之再也没学过针线。   正如朱仲钧所言。她连百分之一的天赋都没有,努力百分之九十九,也是白费的。   于是,剩下的时候,她基本上都说在练字写书。   朱仲钧要她之前写过的。给他看。   顾瑾之也拿给了他。   她自己编写医书,没什么高深的理论,都是她前世看过病人的记载。从病因到用药到后期的复诊,她都清楚记下了。   很多的案例,都是现在还没有的。   朱仲钧看的津津有味。   他甚至道:“你教我学医好了,反正我没事可做…….”   顾瑾之说:“年轻人。你筋骨奇佳,貌相堂堂,是天生学医的好材料。我这里有本传家医书。只要黄金十两,就送给你啦。你将来,定会名震杏林界,成为一代传奇的……”   朱仲钧就闭嘴了,没再提过学医的话。   到了十月初八。一场大雪,搓棉扯絮般。洒落下来。   朱仲钧一早就进了内院,先到了顾瑾之的院子里。   他对顾瑾之道:“吃了早饭,咱们堆雪人去吧。”   “就咱们俩,有什么趣儿?”顾瑾之道,“煊哥儿他们还要念书。你要是真太闲了,就帮着丫鬟们扫雪吧。”   朱仲钧瞪她。   顾瑾之笑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外头还在下雪,白皑皑的一片。   宋盼儿也在商议,怎么赏雪还雅。   要是再延陵府,去宋家,宋大太太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大家只要玩闹就好。孩子又多,又是年纪相仿的……   大家正在说着,司笺冒雪跑进来。   他连脚上的雪都来不及擦,就进了西次间,跪下禀告说:“夫人,门口来了好些人。宁家侯爷带着他们家夫人小姐少爷,后背并了满家子的小厮,说来给七小姐道谢。”   宋盼儿愣了下,继续笑道:“他能起来了?”   那方子吃了一个月,自然能起身的,只是身子仍僵硬,手能拿筷子,却不能负重;脚更是走不动路的。   “是。”小厮却忙回答,“他们家两个伙计搀扶着宁侯爷。夫人,要不要请进来?外头大雪呢。”   宋盼儿规矩严,这些小子们不敢胡乱放人。   “快让进来。”宋盼儿笑着说,“冻了可不得了,宁侯爷又该骂咱们乡下人家不知礼数的。”   司笺忙跑去请了。   顾延臻就问:“咱们不去接接?”   宁萼是有爵位的,顾延臻却是白衣。   宋盼儿笑道:“你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要不然,宁侯爷又说咱们跑得比狗儿还要快,舔着脸去巴结他!”   这倒是实话。   片刻,脚步橐驼,一群人往宋盼儿的正院来了。   宋盼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到了院门口迎接。   宁家全家都来了。   宁侯爷虽然不能自己走路,可两个护卫扶着他,他也能动动。   脸已经正过来了。   “顾小姐。”他开口,虽然口吃不太清楚,却是能说话的。   然后护卫一起,扶着宁萼跪拜了下去。   宁家夫人、小姐,少爷和跟着的几个丫鬟仆妇,就着满地的雪,噗通全都跪下,口称谢顾小姐救命之恩,全部磕起头来。   宋盼儿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感谢熱戀^^ 的打赏。   二更求粉红票!已经到了下旬了,求姐妹们给力支持!!   ☆、第130节扬名   “娘,快去搀扶啊。”顾瑾之看到丹墀下跪了满满的人,一时好笑,又见父母好似都颇为震撼,就小声提醒母亲,“反正他们也不是因为咱们才跪的。扶起来就是了,受得起的。”   宋盼儿心里的成算向来深。   只是跪着宁家上下十来口人,把她唬了一下。顾瑾之一提醒,她顿时回过神来,心想:“这定是跪给太后瞧的。”   心里也好笑,推了推身边同样怔愣的顾延臻,小声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咱们去搀扶,回头你瞧着点我的眼色行事。”   顾延臻回神,点了点头。   他深以为罕。   宁家众人在顾家人愣神间,磕了三个响头。   顾延臻虚扶了宁萼,宋盼儿扶起了宁夫人,顾瑾之就虚扶了宁媗。   宁媗低垂着头,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情愿还是羞愧,一直不和顾瑾之对视,目光里有些惧怕顾瑾之之意。   宁夫人则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哆哆嗦嗦拉着宋盼儿的手,哭着说:“我家侯爷半个月前,口眼就正了过来;五日日前,手也能动了。前日早起,腿也能动,扶着能站起来。昨日进宫谢恩,告知太后知道。今日就特意来向七小姐道谢。七小姐真是我们家的救命菩萨……”   她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宁萼发病,她以为作为她主心骨的丈夫,这辈子已经完了,最多在床上拖一年半载就要去了的。   她是做梦也不敢奢望,宁萼还能再动弹站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里的一个族叔,也是突然中风,好好的人躺在床上,喂饭也不知道吃,只知道痴痴傻笑。死的时候屎尿一身。临终都不得干净。   她也想起她二十岁上,万二奶奶的婆婆万夫人,一夜病倒,也是中风。那么精明能干的女人,话说不出来。平日被她刻薄的两个媳妇,当着万老爷子和万家大爷二爷孝顺,背后却捉弄她,她两个月之后也死了,那是活活气死的。   宁夫人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的丈夫也会中风。   在宁夫人的心里。中风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她是料定了宁萼会不得善终,心里已经死灰了大半。只等宁萼去了,自己也寻条绳儿挂了去。   如今。宁萼居然好了。   这是宁夫人闻所未闻的。   顾瑾之不仅仅是救了宁萼,也是救了她。   她感激而啼。   宋盼儿则想:“宁家果然是先进宫去了的。”   太后娘娘看到宁萼好了,自然高兴,也不忘是顾瑾之的功劳,就叮嘱他们上门给顾瑾之磕头。既感谢顾瑾之的救命之恩,又向之前的龌龊行径赔罪。   要不然,宁家不会这样懂事的。   宋盼儿心里有些冷笑。   宁家给什么,她就受了什么。   她掏了帕子给宁夫人拭泪,笑着说:“也是宁侯爷的福气,我们家姐儿略尽绵力罢了。”   “不不!”宁夫人一行走。一行哭着说,“您不必谦虚。七小姐是我们家侯的再生父母!”   大家被拥簇着,进了正院。   宋盼儿扶了宁夫人。两位护卫扶着宁萼,顾延臻跟在后头,顾瑾之就送了宁媗的手,让她跟着众人,一起进了东次间。   她则抽身。吩咐宋妈妈等人,去安顿好宁家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吃茶。   那两个护卫将宁侯爷安置在炕上。也行礼,退到了门外去。   “七小姐……多……多谢……再生之恩。”宁萼说胡还是不怎么顺畅,舌头有点涩。   “侯爷忘了,我当日是奉命医治?”顾瑾之笑着,和宁萼摘清关系,“您该谢谢太后,是太后让我去您府上的。”   宁萼和宁夫人也听得出她话里的疏远之意。   宁萼眼底满是后悔:“当、当日…..混账,说了些难听话,我该有此报应……七小姐以德报怨……我肝脑涂地感激不尽……”   这话,还像人话。   宋盼儿却看了眼顾瑾之。   她有点害怕顾瑾之就此原谅了宁萼。   宁萼此次道歉,只怕不仅仅是感恩,还想让顾瑾之继续救治于他。   宋盼儿却不想。   她这个人,说不上心里多狠,但是谁得罪过她,她都会记得。况且宁萼是自作自受,老天爷也惩罚他。   顾瑾之何必为了他,和老天爷作对?   又不是顾瑾之害他这样的。   顾瑾之听了宁萼自悔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垂头不语。   宁夫人又在抹泪。她倒是个心里软的,只是有点太软了。   宁萼说完,见顾瑾之不接话,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只是沉默坐着,原本打算后面的话,就不知如何启齿。   宁夫人又不顶事,她只知道说感谢。   宁媗瞧着,父亲正是需要用她之际,她便目光带着几个伏低做小,祈求顾瑾之:“七小姐,我父亲的病,都是您妙手回春。只是这一个月的药吃完了,再吃些什么药,能让家父的病彻底好起来?”   嚯,彻底好起来?   宋盼儿眼睛一瞪:当中风是风寒啊?   顾瑾之想了想,沉思了下,倏然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地面。   屋子里的人各自心头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   气氛顿时就安静下来。   宁媗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低垂了头,不敢让顾瑾之看到她的表情。   那碎瓷在地上,半晌声音才消,浮叶溅了满地。   顾瑾之指着这碎瓷盏道:“这只茶盏,假如值黄金万两。此刻碎了,寻了最好的匠人钉补,拿回来还能沏茶吗?能看不出缝隙,摆在观赏,已经是难得的。非要再用了沏茶,岂不是难为匠人?”   宁家众人也不说话。   宁媗却在心里骂:不就是想说无能为力吗?   径直说了不就是,非得砸个碗。什么东西?   是真的不会治了吗?   当日顾瑾之不是在宁萼没病的时候,就看出了他会中风的吗?   她顾瑾之既有那等本事,又能让宁萼站起来,怎么就不能让他痊愈?   她定是有所保留。   宁媗越发觉得顾瑾之可恨。   但是她不敢表现,她怕挨太后的骂。   宁萼虽然也骄傲自满,却到底比女儿见过世面。   他知道自己不该存了侥幸的,也知道自己这病,能到这一步,也是遇着了顾瑾之这么为天纵奇才的医者。   他不再奢望了。   他看了眼宁夫人,示意要告辞。   宁夫人就起身。对顾氏众人道:“七小姐的话,我们已明白了。今日原本只是来道谢,却又给七小姐添了麻烦。着实过意不去的。等侯爷身子再好些,定要请夫人和七小姐过门坐坐……”   宋盼儿也笑,说好。   宁萼也道:“谢……谢七小姐……”   他再次道谢。   宁媗看着父母就这样放弃了,心里不甘。   可她不敢当着父亲撒泼,只得也告辞。   宋盼儿就喊了他们服侍的人来。和顾延臻一起,冒雪送到了垂花门口。   等他们一走,宋盼儿就喊了小厮来:“宁家都抬了些什么来?把单子给我瞧瞧。”   方才礼品是抬到外院去了,单子也给了总管事孙囿堂。   小厮得命,去喊了孙囿堂来。   孙囿堂忙进来,把单子给了宋盼儿看。   宋盼儿看了一回。又给了顾延臻。   顾延臻有点咂舌。   他看完了,还给顾瑾之瞧了一回。   宁家送来的礼:黄金一百两,白银两千。猪五头,羊五只,袍子十只,鹿十只,野山鸡三十只。母鸡三十只,雄鸡三十只。茶叶两封,野猪肉两扇,御田精米五担,半人高的白玉佛向两樽,玉如意十柄,碧玺香珠手串十串,各色宝石戒指五十个。   顾瑾之笑了笑,道:“东西真不少呢。”   宋盼儿复又接过单子,笑着说:“宁侯爷的命,还不值这些东西?”   然后对孙囿堂道,“把那些玩意儿先抬进来,我瞧瞧成色。御田精米交给外院老太爷的小厨房,供老太爷吃的;猪、羊、鸡都平常。只是将鹿、袍子、野山鸡和野猪肉,各送了一半去老宅。记得要说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孙囿堂道是。   他出去之后,片刻就有小厮们抬着玩意儿进来。   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质地精良,没上百两银子也置办不来;玉如意、碧玺香珠手串,各色宝石戒指,都是宫里的物件,成色没得挑。   宋盼儿问顾瑾之要不要。   “我要来做什么?”顾瑾之笑着说,“娘留着下次出门打赏小孩子吧。”   宋盼儿就让海棠和芍药开了小库房,全部放进去。   这件事也很快传开了。   平头百姓也哗然。   中风是很常见的病,所以大家都知道,是极其难治好的。   如今宁侯爷居然被治好了一半。   太医院那边,又被狠狠震撼了一次。   太医院的彭乐邑太医和曾太医仗着给顾瑾之打过下手,递了帖子,想向顾瑾之讨教学问。   顾瑾之拒绝了。   她到底是深闺小姐。   而后,朱仲钧问顾瑾之:“我记得你从前去四川山区,两年后,有个老年人千里迢迢专门给你送了山货,说你治好了他的中风。你那时候还说,那位老人是因为中风两个月,才用两年的药;要是一中风就用药,半年就好了。如今,宁萼的病,真的不能好?”   “当然能好。”顾瑾之道,“可为什么要好?”   朱仲钧噗嗤一声笑。   的确呢,为什么要治好他?   人总是得陇望蜀。   宁萼废着,他就永远记得,要不是顾瑾之,他连废着的机会都没有,顾瑾之是救命的人;如果让他行动自如,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以后是不是觉得顾瑾之就是个治好他腿的?   朱仲钧笑了笑。   他觉得,现在的顾瑾之,像他!   她的言行举止里,多少有朱仲钧教导的影子。   ——*——*——   感谢sudaez 、旋转的舞者、熱戀^^ 、morg的打赏。   第三更求粉红票!   ☆、第131节因祸得福   宁萼一行人回了宜延侯府。   到了正院里屋,炕上烧得暖暖的。   宁夫人等护卫将宁萼抬到了炕上,就亲自过来,给他盖了薄被,又问:“一路经了雪,腿疼不疼?”   说着,又要哭了。   宁萼从前很烦她这样。   动不动就哭,一点主见也无。   如今,那么多宠妾,却只有这老妻眼泪流得最真情实意。   “坐着……轿子来回……哪里就经了雪?”宁萼的舌头涩,说话费劲,却还是回答了老妻。   宁夫人抹了眼泪,带着一个欢喜的笑。   宁媗也留了下来。   其他人就各自散开。   片刻,丫鬟进来说,几个姨娘和其他几位小姐少爷,都来看侯爷了。   宁媗眼睛一瞪,道:“爹爹刚从外头回来,歇着呢。让他们都回去,孝顺不在这上头。”   说完,才想起父亲还在炕上坐着,回头又要骂她僭越放肆了。   可如今,他还骂得出来吗?   宁媗倏然心里笑了一下。   她回头问宁萼:“爹爹,我出去撵了他们。”虽然知道宁萼已经不可怕了,心里到底有几分忐忑。   这要是从前,她敢这般越在宁萼前头说话,宁萼的茶盏就砸过来了。   宁萼就轻轻点头。   宁媗心里微讶,继而狂喜。   她出去,厉声呵斥自己的庶母、庶兄嫂,庶姐弟,就是把他们当成下人般呵斥。   宁媗也从来不当他们是一家人。   要不是父亲被他们蒙蔽,母亲又怯懦无用,宁媗早将这群吃干饭的东西全部赶了出去。   看着就碍眼!   众人知她是受命出来呵斥的,心里有气也不敢还嘴,纷纷在外头给宁萼磕了个头。就起身告辞了。   宁媗大大出了口气,有些得意洋洋回了里屋。   瞧见炕上的父亲,得意连忙敛去,道:“爹爹,我让他们都散了。”   宁萼在里头,能听到宁媗的呵斥。   他舌头涩,耳朵却没聋。   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自从他病着,家里的宠妾及儿女。除了他的老妻,个个装腔作势,假意探病。实则在想等他死了之后如何分财产。   宁萼这一病,心里倏然就开阔了些,看人也更加明白了些。   就连宁媗的孝顺,也带了几分目的。   她倒不至于盼着父亲死,她只是想父亲不管事。她好一个人狠狠调治家里的兄弟姊妹,把往日的气补回来。   而姨娘们,都想知道宁萼给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留下了什么。   “……回……回去吧。”宁萼对宁媗道。   宁媗还想和父亲多亲近,好借势压人。   她有点不情愿。   她站着没动,道:“爹爹,您让女儿在这里服侍您吧。”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宁萼微微阖眼。   宁夫人就忙道:“你快去!你爹爹正累着,要歇一会儿!你的孝顺也不在这上头!”   宁媗心里暗叹。   她这个娘,一点也帮不上忙。   宁媗不敢再执拗下去。起身给父亲行礼,要出去。   “媗姐儿……”宁萼倏然开口。   宁媗忙转身,轻声道是,喊了声爹爹。   “……你……你去叫三……三姨娘和……和罗管事来……”宁萼说的很慢。   宁媗脸色有点变。   这府里,她最忌惮三姨娘了。   她的亲哥哥宁席是长子。三姨娘生了二子,年轻的时候比宁夫人更加受宠。这府里很多事。宁夫人管不了,都是三姨娘帮衬着。   宁萼的印章听说都交给了三姨娘保管。   而三姨娘总是副高雅清淡的模样,比宁媗的母亲宁夫人还有雍容几分。每次看到三姨娘,宁媗总要找点事,结果人家依旧云淡风轻。   如今三姨娘也快四十了。   宁萼前好几年就不歇在宁夫人房里,却每个月都要定例去三姨娘那里歇上三五日。   这分量,早把宁夫人盖了过去。   此刻找她来做什么?   宁媗的手有点紧。   宁萼却紧紧盯着她。   她不敢说什么,转身去了。   片刻,三姨娘和罗管事都来了。   罗管事是宜延侯府外院的总管事。宁萼自己不管事,就把庶务全部交给了罗总管。   罗总管是个妓|女生的,不知亲生父亲是谁,自幼混在妓院赌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有次偷东西,差点被街头恶霸打死。   宁萼捡了他回来,替他改了户籍,换了姓名,带在身边做了小厮。   而后,等宁萼当家,罗总管就做了宁家外院的总管事。   他最是忠心耿耿。   而三姨娘,四十来岁的人,肌肤欺霜赛雪,虽然眼睛有点鱼尾纹,风采不减当年。   她一进门,眼睛就湿了,豆大的眼珠落下来。   宁萼看着,却怎么都感觉不到这眼珠的酸楚。好似她的眼泪,来的不怎么值钱。   而宁夫人的哭,总叫他心里酸得厉害的。   也许是自己一生,对三姨娘很宠爱,不觉得有愧;而对自己的老妻满怀愧疚吧?   “……我的印章……你都拿出去,交给夫人……”宁萼道,然后看着罗总管,“你去拿过来。”   宁媗听到这话,只差喜极而泣。   原来……原来父亲明白过来了,不再受这个女人的蛊惑,要把印章拿回来交给母亲呢。   哪怕父亲突然去了,三姨娘也只能跟其他姨娘一样,任由母亲处置了。   到时候,宁媗一个个要他们好看。   三姨娘听了,哭泣微微敛了下。   而后,眼泪再也落不下来。   她看了眼宁萼。   宁萼眼睛瞪着,眸子里有警告之意。   三姨娘这才跪下,道是。   罗总管也道是。跟着三姨娘出了正院的门。   三姨娘这才哭着对罗总管道:“侯爷病成这样,只怕神志不清了。奴记得侯爷总说,夫人性子怯柔,耳根软,印章放到她哪里,只怕家里的下人都能诓骗了去。您是侯爷身边第一人,您应该劝劝侯爷才是……”   罗总管不冷不热道:“侯爷怎么吩咐,姨奶奶照搬就是!”   把三姨娘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这府里,罗总管只对宁萼一个人衷心,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是个冷面冷心的。   三姨娘试探了下,果然不中用,她就没有再说。   等侯爷再修养三五个月。全部好了起来,自然离不得她这身子。到时候再说几句好话,东西就回来了,何必在侯爷病中闹事,冷了侯爷的心呢?   这个时候。别人越是蹦跶,三姨娘就该越温顺贤良。   她二话没说,把印章交给了罗总管。   罗总管带了回家,又交给了宁夫人。   宁萼的手颤颤巍巍,拉了宁夫人的手:“……你收着……我……我要是去了……这个家里,你和席哥儿做主……”   宁夫人却将印章一丢。大哭起来:“侯爷要是去了,我也去了!我不要这劳什子!”   宁媗在旁边,只差气得吐血。   娘亲啊。您一辈子就不能有一次明白的时候吗?   您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大哥、我和六弟啊!   罗总管在一旁看着,这冷面冷心汉子,眼睛微闪。   他很为宁夫人感动。   宁侯爷妻妾成群,只有宁夫人不所求。   宁萼何尝不感动?   他看到宁夫人又哭成了一团。就对站在地上的女儿说:“……帮你娘收……收起来…..”   宁媗心里狂喜,却也摸透了父亲的心思。   她也跪下。哭着说:“爹爹,要是您去了,咱们也跟着去了。要这东西做什么?”   母女俩哭了一场。   最后,还是宁媗帮着宁夫人收了起来。   第二天,宁萼又想起府里有四位姨娘不曾生育,养在家里也碍眼,不如索性遣出去。   宁夫人自然不同意:“余庆之家,妻妾成群。您好好的,怎么撵起人来?这要是冲着您,可如何是好?又不是养不起……”   宁萼就越发觉得这妻子品质高洁。   她不仅仅是懦弱,原是有一颗干净仁爱的心。   宁萼本该死定了的,他能捡回这半条命,焉知不是老天爷看着宁夫人?   他心里就越发敬重宁夫人起来。   从前不喜欢她性格里的软弱无用,如今也觉得是难能可贵。   又想起自己这病,其因是纵|欲无度。   府里那些姨娘们,就是他纵|欲的对象。   于是,那些人就越发可恨起来。   姨娘和庶子女们来请安,他一律不见。心里也安静下来,每日听宁夫人跟他说些琐事,有时候念段佛经,有时候念些书。   宁萼觉得,他这一生,到了此刻才是真真的安静祥和。   他宁愿这条腿废着,整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混到死。   外面的花红柳绿,倏然就变得没有半点意义了。   宁媗而后听说母亲的所作所为,又要吐血。   多好的机会啊,把那样妖妇们都撵出去,凭什么留她们在府里吃香喝辣的?   偏偏她的母亲,是这世上一等一的贤良之人!   宁媗觉得她母亲没救了,她只能靠自己。   日子慢悠悠的,就到了十月二十。   宁萼的右腿是不能动了,手却越来越灵活,舌头也越来越灵活了。   他能正常说话,也可以杵着拐杖在屋子里慢慢的走几步。   一早起来,宁夫人就搀扶着他,从里屋走到了东次间,又走到了正厅。   外院的小厮却突然进来禀告说:“侯爷,大少爷从庐州回来了!”   宁萼微讶。   儿子在安徽庐州的庐阳王府做指挥使,怎么突然回来了?   庐阳王还在京师呢,庐州的军务怎么办?   宁萼心里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宁夫人却泪如雨下:“快,快请了进来!”   她快五年没见到儿子,盼得眼睛都花了!   ——*——*——   感谢熱戀^^ 、老君新华路730 、曉葉森森 、daxiang8911 、cici713 、夏梨殿下 的打赏。   ☆、第132节见面   自从七月南昌王府给南昌王送了满室的家眷来,顾瑾之就想,庐州应该要有所表示的。   庐阳王是要成亲的。   虽说聘礼都是礼部从宫里出,可朱仲钧日常所有及其钱财,应该送些上来才是。   于是,十月底,果然就送了来。   护卫在二门上的小厮们进来告诉小丫鬟,小丫鬟又跑到内院告诉顾瑾之:庐州王府的总管事来了。   朱仲钧就拉着顾瑾之的手,道:“看看去?”   外头虽然无雪,可北方甚裂,骨头都能吹散了。   听着窗牖外呼呼烈风,顾瑾之笑着道:“你自己去吧。我倘或过去,下人们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朱仲钧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小声道:“我是傻子!你在前头挡着,将来有人问起,也是你提点我的……”   也是这话。   况且庐州来的人,他都不认识,总要有人在旁边遮掩。   顾瑾之见推脱不开了,便喊了丫鬟来更衣。   穿了件大红羽纱鹤氅,带了灰鼠观音兜,捧了小手炉,换了双梁绣鞋,去秉了宋盼儿一声,这才跟着朱仲钧,出门坐车,绕过顾宅南边的院墙,很快就到了庐阳王别馆的大门口。   马车一径到了垂花门口。   早有别馆的总管事迎了出来,先行了礼,而后道:“庐州来了五十多人,带了三十马车东西。指挥使大人让告罪,听说宁侯爷病了,他先回趟家,而后再过来服侍。其余人都在正院的花厅。”   朱仲钧不答话,只是拉了拉顾瑾之的手。   顾瑾之就笑了笑:“知道了。”   管家这才退到了一旁。   婆子们遣了驯骡小油车来。   顾瑾之就和朱仲钧上了马车。   他对顾瑾之道:“……我可以更傻些,皇上只有喜欢的份。万一露出疑惑,皇帝又要猜忌了。等会儿见了庐州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不说话,你一个个问是谁,我在旁人记。”   顾瑾之就看了他一眼。   朱仲钧被她看的不知所谓。   顾瑾之就笑道:“你从前也总是这样利用我。那时候我恨死你了。如今,倒无所谓。”   朱仲钧脸一下子就黑了。   “这叫利用哦?”他反问顾瑾之,“不过是求你帮个忙,谈得上利用吗?”   顾瑾之笑了笑。   她如今是真的不在意的。   “要是从前,你只会说‘等会儿庐州的人来了,你去问话,我在旁边听。要问清楚’。”顾瑾之笑着道,“还记得吗?你从前很少跟我解释为什么,总是命令我。像这样。告诉我你是害怕皇帝猜忌你,从前是没有的。”   车厢里倏然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朱仲钧脸色微落。   搜寻早年的记忆,似乎把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很多心思懒得解释,一来以为她不懂。二来也觉得没必要。   有时候让她帮个忙,这是有常的。   夫妻之后,不是应该相互搀扶吗?   朱仲钧只找她,因为她是自己枕边的人,是他没有防备的人,他才会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可顾瑾之竟然把这些都当成是他对她的利用。   他一时间无语。   “女人年轻的时候。敏感多疑,我年纪的时候更敏感多疑。”顾瑾之笑了笑,“如今想起了。你做的那些事,有些我已经不介意了。我要是还件件都介意,悄悄用药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觉的!”   朱仲钧背后一凉。   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毒妇啊!”   顾瑾之就笑。   朱仲钧的手。越发攥的紧了。   有些不介意?   就是说,还有介意的吗?   还有哪些事介意?   陈参谋长那件事。还是榕南车祸那件事?   他一生的确有愧于顾瑾之母子,特别是那两件事上。   对他们陪伴得少,关心得少,交流得少,这些他都认了。   陈参谋长差点强|奸了顾瑾之那件事,他并非故意。当时只是心存了侥幸,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差点让顾瑾之遇难。   之后,她甩了他一巴掌,说他卖妻求荣。   那是他们决裂的开始。   而儿子榕南的车祸……   朱仲钧不敢去想。   只觉得前世那些事,一团糟糕。   他是个大胆又有野心的人,他算准了没人比他更狠,常常棋着险招,却几次让妻儿生命危险。   “顾瑾之,我要做一辈子傻子!”他突然紧紧搂住了顾瑾之,把顾瑾之的衣群都弄皱了。   做个傻子,无欲无求,富贵闲人,他就不需要利用任何人。   顾瑾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乖啦。”   像哄孩子。   朱仲钧却心田一动。   他喜欢这个词:乖啦,有点像他前世对顾瑾之的态度。   小油车就到了正厅。   厅上满满当当的人,却鸦雀无声,都静立肃穆。   看到朱仲钧拉着个女孩子进来,众人表情不变,然后齐齐跪下,给他行礼。   朱仲钧笑了笑,往顾瑾之身上靠。   顾瑾之就用大家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让他们起来。”   “起来。”朱仲钧道。   众人纷纷起身。   顾瑾之就拉着朱仲钧,往上座而去。   她自己也坐落,坐在他身侧的次席上。   朱仲钧和顾瑾之的目光,都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   而后,顾瑾之又对朱仲钧道:“让他们都坐。”   “坐吧。”朱仲钧声音脆脆的。   众人便分了左右,一一坐下。   坐不下的,就站到了后面。   坐下的,大概十人。其中八个是军官,大约是庐州王府的护卫军小头领吧。   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衫老者,高且偏瘦,眉目慈祥;另一个则是穿着白底绿萼梅斗篷的女子。   顾瑾之和朱仲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得这屋子里艳光一绽。   那女子轻垂着脑袋,梳着高髻,带着细长的丁香米珠坠儿,那坠儿摇曳着清光,映衬得脸庞白玉无瑕。   侧颜很精致。   定是千兰吧?   顾瑾之就想起从前庐阳王说香一口的事……   “我也不太认识你们。”顾瑾之笑着道,“王爷今日嗓子不舒服,让我帮着问话。谁来答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顾瑾之是谁。   她身量纤长,可打扮简单素净,脸模子又稚嫩。他们一开始只当是庐阳王的丫鬟。   如今见这样问话。定是准妃无疑了。   他们上京,就是给庐阳王大婚送用度的。   那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就上前一步。跪下着:“娘娘千秋。回娘娘的话,小老儿是陶仁,在庐州王府里服侍,愿为娘娘效命。”   “您起身。”顾瑾之道,“我姓顾。太后命我照顾好王爷,王爷诸事都在我身上,且僭越了,诸位莫怪。”   众人这还不明白?   准妃姓顾,顾家七小姐,医术高超。江南给她立了百来座生祠,庐州早就传遍了。   那些百姓甚至说她是福音,能造福一方。都盼着王爷大婚,带了这位活菩萨回庐州去。   可如今尚未大婚。   她又自称姓顾。   陶仁只得把娘娘的字眼去了,称了声顾小姐,这才敢起身回话。   顾瑾之就一一问他们众人是谁。   大家都纷纷上前,给顾瑾之认了一遍。   千兰最后。   她上前。半蹲了身子:“奴婢千兰,在庐州王府里近身服侍王爷的……闻得王爷大婚在即。奴婢来京里,将来服侍王妃。”   顾瑾之让她起身,抬起让她瞧瞧。   果然是极其标致水灵的,和顾瑾之的五堂姐不相上下。   朱仲钧却听明白了。   古代说近身服侍的婢子,不就是通房丫头?   认了一回,朱仲钧已经将众人一一记下了。   “……指挥使大人听闻宁侯爷重病,一到京里就回侯府探病,求王爷恕罪。他探视过宁侯爷,立马就过来领罪。”陶仁又道。   指挥使大人,就是宁席,宁萼的长子。   朱仲钧反应也是淡淡的。   陶仁心里有点惊诧。   在庐州的时候,王爷一刻也离不得千兰姑娘的,走到哪里都带着。怎么到了京里有了顾姑娘,就把千兰丢到了一边呢?   “……先安心住下吧,有吩咐的时候,王爷自然会叫你们。”顾瑾之笑着道,又喊了别馆的总管来,对他道,“一切由你安顿。”   总管道是。   顾瑾之就起身,要走了。   朱仲钧忙快步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着。   陶仁等众人看着他们纷纷离开,心里愕然。   王爷这是哪里去?   别馆的总管就解释道:“王爷如今住在顾家,每日跟王妃一处嬉闹,这是太后允许的,说王妃照顾王爷,比任何人都尽心,太后也安心。”   众人恍然。   千兰静静站着,任由风吹在脸上。   而后,她倏然抿唇笑。   宁席回到家里,探视过了父亲,又到了王府这边来。   那时候,朱仲钧已经回了顾宅。   他就先安顿下来。   而后,二门那边有小丫鬟寻她,说千兰姑娘有事吩咐,让他去一趟。   宁席就进来说话。   千兰拉了他的手,声音里满是喜悦:“王爷不记得我了!你向他讨了我去,他定是愿意的……”   她的手软软的,拉着宁席的手掌。   宁席咬了咬唇。   ——*——*——   感谢luna_s 、jewelmay 、enya2013 selah 、熱戀^^ 的打赏,特别感谢selah亲的和氏璧!!   二更求粉红票!   ☆、第133节孽情   千兰是安徽寿城都指挥使的女儿。   她自幼丧母,寄养在庐州的姨母家。   而后,寿城都指挥使到庐州拜谒庐阳王,说了她有个特别聪慧的女儿,愿意献给王爷为婢。   庐阳王一开始不怎么喜欢她。   他不通情事,不会看到美丽的女孩子就心生怜惜。   他甚至会戒备着千兰,像小孩子一样瞪她,推她,不准千兰靠近他。   而后,是宁席告诉千兰,庐阳王最喜欢吃酱肘子,每次跟他玩的时候,让丫鬟端一盘酱肘子。   千兰依言行事,庐阳王果然就很喜欢千兰了,时刻离不得她。   不过,两年前酱肘子吃多了,伤了食,就再也不爱吃的。   可千兰,却爱上了那个替她出谋划策,让她能留在王府,不用再去姨母家寄人篱下的宁席。   庐阳王不通情事,千兰只是近身服侍,并不是庐阳王的女人。   她比庐阳王大两岁,长得美艳动人。   宁席也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只身在庐州。   两人渐渐心意相合,有了首尾。   千兰知道宁席是庐阳王的舅表兄,多次劝宁席去跟庐阳王讨了她,娶她过门做正经太太去。   宁席也答应了,只是总劝她稍安勿躁,容他慢慢谋划,别叫人说千兰和庐阳王不是。   处处替千兰打算。   千兰又是个温顺的,心里也只爱宁席,岂会不听话?   只是,今日看到庐阳王,已经黏上了那个顾小姐,把千兰丢到了一边,千兰才狂喜不已。   这才急急找了宁席来商议。讨她的事。   宁席听完之后,表情顿了下,这与千兰预料的不符。   她心里倏然空了下来。   而后,宁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王爷不记得你了?这是什么意思?王爷受伤了吗?”   原来是担心王爷。   宁席对庐阳王非常的忠诚,甚至委屈自己和千兰偷偷摸摸,就是怕王爷难过。千兰总特别感动,觉得他是个忠义两全的人,将来会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归宿。   千兰自幼丧母,父亲在外行军。她养在姨母家。表姐妹们很亲热,独独跟她客客气气的,姨母也敬着她。凡事顺着她,却不和她贴心。她总有种流离失所的痛苦。   她很想要个依靠。   若不是如此,怎会这样不计名分先失身给了宁席呢?   “你别担心,王爷没事。”千兰笑着道,“你不是总说。王爷像个小孩子吗?他喜欢我,也只是当件宝贝。将来有了好的,自然丢开我这个。如今呢,真的有了好的,他就丢开了手,像不认识我的。你如今去说。他没有不同意的。”   她对宁席能未卜先知,很是惊叹。   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谙世事的单纯。满含希望看着宁席,等待他的答复。   宁席却道:“不行,千兰。我现在还不能去……”   千兰眼底的希冀之光,陡然黯了下去。   那双美眸,也似明珠蒙尘。   她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   宁席却攥的很紧。道:“千兰,你先别恼。我从前也没和你说过。只因心里爱你的人才,不忍实言相告。如今呢,你已经到了京里,有些事,需得和你明说。”   千兰心里猛然直跳。   她反抓住了宁席的手,纤长蔻丹指甲,陷入了宁席的手背。   她声音发紧,问道:“你可是家中已有正室?”   宁席笑,忙道:“没有,没有!”他柔声安慰着千兰。   双手被千兰紧握,他只得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面颊。   千兰的情绪,这才缓缓松弛。   “……从前我们家里的事,我也没仔细和你说。”宁席道,“你只知道我父亲是侯爷,姑母是太后,却不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都是杜根独苗。”   千兰有点不解。   这跟她嫁给宁席有什么关系?   她父亲是都指挥使,乃是封疆大吏。   比起宁席那等望族门第,的确是差了一大截。可是她的人品相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她哪里就配不上宁席?   要不是她给了庐阳王,今年的选秀她就去了。   说不定,这会子她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了。   从前在姨母家,姨母总说,她做个皇妃也当得起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高攀了。   宁席也常说,遇着她是上苍恩赐的至宝。   “……我们宁氏,我父亲如今是族长。我又是长男,将来讨媳妇,自然是主持宗族大事。”宁席说的玄乎其玄,“可你到底是庐阳王的跟前人。我讨了你去,将来我们宁氏如何自处,太后和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我夺了庐阳王的爱妾,岂不是叫我不忠不孝?”   千兰就忐忑起来。   她自然知道忠孝的分量。   “……我当然不会陷你与不义的。”千兰连忙道,“可我已经是庐阳王的跟前人,这个抹不掉的,以后怎么办?我还能进你们家门?”   “当然啊!”宁席高兴起来,“不过,你要听我的话。外头的事,我比你清楚,自然比你打算得更加周全。我做梦都想着娶你过门呢。只是不能急在这一刻。”   千兰就笑起来,点点头道:“我都听。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是你父亲送给庐阳王的,王府里递上宫里的册子,并没有记你的名字。只等正妃过了门,才会把你记作侍妾。   你如今,就要先等王爷大婚,然后向王妃表白,说你不曾服侍过王爷,如今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儿身,自愿回庐州去。   王妃也是女人,岂有不喜欢的?   到时候王爷再舍不得,也怪不得你我头上,只疑是王妃不容人。   等你到了庐州。我再跟父亲说,都指挥使多次要给我做媒。我以后也是要常在庐州的,就娶个庐州的姑娘。你人品出众,我家里人自然一看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喜欢,父母必是同意。   到时候,咱们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还能说一句不是?   你素来要强的,不肯叫人多一句闲话。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就开口向王爷讨了。我比你更急,更想天天伴着你。   可如今说了。王爷万一不肯给,闹起来,太后知道了。我家里知道,你的名声也完了。以后我就算在对你好,你在我们家也不是十分的称心,何必落人口舌?   你说,我这个主意可好?”   千兰垂首想了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这是万分可靠的!   如今去讨,求着王爷,万一王爷不放呢?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可等王爷成了亲,内宅之事王妃做主,到时候求王妃,她必是肯的。   自己长得这样出彩。王妃岂会留着她碍眼?   “我听你的!”千兰甜甜笑起来,心里无比的踏实。   她放佛看到了自己炫彩斑斓的未来。   更能看到自己乘坐大红花轿,抬进宁家。做真正太太的模样……   她笑了起来。   斜长的眸子一弯,风情灼灼,看的宁席心头都软了,一把搂住了她,吻着她的唇。   千兰也回应着。   两人吻得热火朝天。就被宁席推到了炕上。   千兰忙急起来:“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撞破了。咱们都不用活了。”   可宁席欲|火腾腾烧灼了起来,外头天又黑了,他哪里还管肯放过?   “小九儿在外头呢。她知道轻重。”宁席喘息着,见了千兰的衣衫。   小九儿是宁席替千兰选的丫头,最是机灵能干的。   千兰这才任由他索取。   小九儿坐在窗下嗑着瓜子,片刻就听到了内室里千兰时不时的喘息声,身子都软了。   她悄悄起身,往里屋走,掀起帘子望了一眼。   宁席结实的后背和微翘的臀,在千兰身子上快速飞驰着,弄得千兰忘乎所以,浪声阵阵。   小九儿嘟了嘴,重新出来到窗下坐着,替他们把风,心里却痒得厉害。   她也是宁席的女人,自然知道宁席的好处。   只是千兰又傻又贱,什么都不知道。   小九儿上次跟宁席,还是来得路上,停车打尖儿,她去给千兰打水洗澡,被宁席拉到了房间里……   快一个月了。   小九儿越想越嫉妒,重重啐了一声。   从前的庐阳王,自然不知道他府里这些龌龊事。   可朱仲钧目光毒辣。   回去之后,他对顾瑾之说千兰:“……那姑娘眉眼散开,双目流情,只怕不安分。又长得那么美,庐阳王还傻,府里的侍卫那么多,只怕有人得手了。”   顾瑾之咳了咳。   她也看得出千兰非处子之身。   处子和妇人的眉眼不同。从处子到妇人,眉心会渐渐散开。   只是顾瑾之不知道,千兰是令有奸|情,还是已经被庐阳王收了房。像庐阳王那样,就算是收了房,他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容不得妾侍,你又不会收她,想这些做什么?”顾瑾之道,“哪怕从前庐阳王再宠她,以后也跟你没关系的。”   朱仲钧就哈哈笑。   “不过,你所虑不差。”顾瑾之道,“男人多心思龌龊,庐阳王又是傻子,难保那府里个个忠诚。要是有人吃了豹子胆,闹出事故,不仅仅你我没脸,连太后和皇上也没脸。不如你住回去,借着离不得千兰,查查实情……”   朱仲钧不想管事。   他现在只想享清闲,和顾瑾之嬉闹。   他往顾瑾之炕上的引枕上一靠,道:“我是傻子!”   就打算把事推给顾瑾之。   顾瑾之在他腿上,重重捏了一把。   他嗷叫着起来躲开,然后继续躺着,拉到被子蒙了脸:“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掐我也没用的。”   顾瑾之啼笑皆非。   ——*——*——*——   感谢sudaez 、iwowoi 、熱戀^^ 的打赏   第三更求粉红票啦。   ☆、第134节贪玩   从庐州送上来的金钱钱财全部入库之后,陶仁把账目送给朱仲钧。   朱仲钧当着陶仁的面,交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也没一句客气话,径直接了翻看,然后一一说给朱仲钧听。   陶仁心里就嘀咕:王爷他听得懂吗?   而后,偷偷瞟朱仲钧,果然在垂首玩顾瑾之随身携带玉佩上的穗子。   陶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王爷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好的。   不过,这位准妃娘娘挺懂事。明知王爷不懂,仍念给他听,处处敬重王爷,不似千兰姑娘,总是把王爷当小孩子。   虽然他是小孩子心气,却也是这王府的一家之主。   念完之后,顾瑾之合了账册,问朱仲钧:“东西还交给陶管事,想要什么,让陶管事送来,可好?”   朱仲钧就看了眼陶仁,目光里有几分不明白。   而后,顾瑾之悄悄示意他,他这才点点头,接过了账册,叫到了陶仁手里,道:“你管着吧,我想要什么,派人告诉你!”   陶仁忙接过了,道是。   等陶仁一走,朱仲钧对顾瑾之说:“他很老实忠厚。越忠厚的人,做事越没什么魄力。府里他是大总管,定有很多不到之处……”   看人是他们前世的基本功。   几十年了,总有看错的时候,汲取了不少的教训。如今,看人能有个八九不离十的。   “现在也回不去,至少还要在京里两年。谁奸谁忠,以后再想。”顾瑾之道。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   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将来。   学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一概没问,只是每日和顾瑾之厮混,悠闲度日。   顾瑾之觉得这样挺好。   前世还不够累吗?   如今做个闲散王爷。吃喝无忧,只当退休养老,且有个强壮、生机勃勃的身体,这是老天爷恩赐的最佳养老方式了。   顾瑾之小院的东次间里,烧了地炕,暖流在静静徜徉。   天气很好,且无风,是京师冬日万分难得的。   朱仲钧躺在弹墨锦枕上,拿着论语翻,一句句默念着。看得懂或者看不懂,他都不深究,只字字句句。默记在心上。   吃了午饭,日头偏西,明媚照在窗棂上。   朱仲钧推开了窗牖。   窗下两株矮矮的绿萼梅树,慵懒躺在日照清辉里,静谧安详。一缕缕清香。若有若无,不刻意不浓郁,没有桃的旖旎风流,没有荷的亭亭净植,没有菊的隐逸清傲,安静矗立在冬日凛冽风寒中。为素净冬日添抹秾艳。   而他的对面,坐着顾瑾之,穿着家常的葱绿夹棉袄。梳着双髻,留了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光洁额头。月牙形的刘海和浓密羽睫连成了一片,遮掩住了她的眼神。   她垂头写字,骄阳照在她着脸庞。偶然微抬皓腕,轻轻撩拨了下覆盖住眼睛的刘海。然后,继续写字。   安静温雅,素心依旧。   朱仲钧放佛看到了儿时的她。   那时候,她的笑容,似浅浅清荷。   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鬼使神差,他起身,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顾瑾之倏然抬手,毛笔就在朱仲钧的脸上滑过,用眉心到唇角,满脸的墨汁。   他大怒,随手一揩,复又要往顾瑾之脸上抹。   顾瑾之知道他的意图,转身就要跑,结果被炕几绊了一下,直接从炕上掉到了地上。   噗通一声巨响。   外间服侍的祝妈妈等人连忙进来。   而后,看到跌在地上的顾瑾之,又看到满脸墨汁的朱仲钧,大家想笑又不敢笑,都憋着劲儿。   祝妈妈和霓裳忙扶起顾瑾之,笑着道:“姑娘又跟王爷胡闹了。”   顾瑾之起来,看到朱仲钧一连墨汁,被他自己抹开,整张脸都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她笑,丫鬟们再也禁不住,哄堂大笑。   朱仲钧自己也被逗笑。   霓裳也在笑,自己笑够了,就骂其他人:“快去端了水来给王爷洗脸!”   葳蕤忙自己去了。   幼荷又把顾瑾之惯用的胰子膏拿出来,给朱仲钧使。   朱仲钧不要其他人服侍:“小七替我洗!”   他折腾顾瑾之。   顾瑾之越发觉得好笑,起身用胰子先抹在自己手上,揉了揉在替他擦脸。   洗了两遍,还是有些墨迹没洗掉。   朱仲钧瞪她。   顾瑾之就哈哈笑:“让你不规矩!”   朱仲钧心里暴怒,拳头捏的紧紧的,使劲瞪她。   黄昏时候去正院用晚膳,宋盼儿眼尖,看到了朱仲钧脸上有些脏脏的,就喊了慕青去打水,给朱仲钧洗脸。   然后又问跟过来的幼荷:“怎么一整日,也不给王爷梳洗一次?我叮嘱得少,你们就越发托大偷懒!”   幼荷想笑,却也不敢辩,低声道记住了,下次不敢。   顾瑾之也在低头笑。   宋盼儿就知道有缘故。   等慕青服侍了朱仲钧净面回来,他的脸还是那样子,洗不掉的。   宋盼儿蹙眉,拉过朱仲钧看:“这是弄了什么?瑾姐儿,王爷脸上这是弄了什么?”   “小七!”朱仲钧立马找到了报复顾瑾之的方法,他委屈对宋盼儿道,“小七用墨抹我的脸!”   顾瑾之噗嗤一声笑。   宋盼儿微怒:“多大人了,你怎么还这样爱玩?要是这会子太后宣王爷进宫,看着了,岂不心疼?你作死吧!”   顾瑾之笑着解释:“只是玩笑,哪里知道他不躲……”话没说完,想起方才朱仲钧的滑稽,忍不住又笑。   宋盼儿骂完了女儿,回头和颜悦色对朱仲钧道:“小七是喜欢王爷,才和王爷闹呢。”   又替顾瑾之说好话。   朱仲钧评价一个人,总会从很多的角度。所以他很难去真正喜欢一个人。   可是他,却真正喜欢宋盼儿。   不管从哪个方面,宋盼儿都是个好母亲。也许她不够严厉,有些宠溺孩子,可她能给孩子踏实、安全。   性格直爽,对待她喜欢的人,又是真正的容忍和关心。   朱仲钧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不由看了眼顾瑾之,心赞她这辈子果然好福气。   片刻。煊哥儿和琇哥儿也下学了。   宋盼儿照例问了问他们兄弟俩,今日在学堂里学了什么。   尤先生教书,早上理书。上午写字,下午讲解背诵。   “……先生说八哥的字好看,还送给了他一只笔呢。”煊哥儿开心的说,比自己得了东西还要高兴。   琇哥儿却有点忐忑。   他得了,煊哥儿没得。母亲估计不会喜欢。   宋盼儿笑了笑,道:“从前你爹就说你的字好。这样小就写的好字,也不容易,以后要好好用心。”   琇哥儿讶然又惊喜,忙起身行礼,道:“孩儿定会好好念书。不辜负母亲的教诲。”   宋盼儿让他坐下。   顾延臻最后才来。   他今日又出门了。   “……胡泽逾的家里人和梅卿都上京来了。”顾延臻开心的对宋盼儿道,“我原是和胡泽逾喝酒,突然胡泽逾家的小厮来报说。太太小姐和和秦太医一起上京,已经到了家呢。”   梅卿是秦申四的字。   上次他大哥秦微四出殡,因为是在牢里的,秦家觉得丢人,又是触犯众怒。就没有大葬,亲戚朋友的吊丧一律不受。只薄棺入殓。   秦申四也没有回来。   不知道他这个关口到京里,是来祭拜秦微四还是其他事……   宋盼儿则轻轻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   她对胡泽逾的太太江氏和女儿胡婕都没有好感。   吃了饭,顾瑾之和母亲在屋子里说话。   她笑着道:“当初胡婕对二表哥颇有情谊,到底还是没定下什么就回来了……”   宋盼儿道:“你大舅母那样挑,连你都看不中,还能看中胡婕?”   顾瑾之觉得也是。   第二天,秦申四和胡泽逾一家人,都来拜访了顾家。   看到顾家这宅院,胡婕和胡太太眼睛都直了。   他们在京里的院子,紧巴窄小,不及这宅子一处凉亭。   从正大门进来,就是水池回廊,而后才是正经的门房。光这一项,就占了很多的地方,真真奢华。   再往里走,进了正门,绕了半天才是垂花门口。   进了垂花门,才有婆子牵车等候着。   胡太太和胡婕进了内院去拜访宋盼儿和顾瑾之,胡泽逾、胡卓和秦申四,就去了外书房。   看到胡太太,宋盼儿并不怎么热心。   说了会儿话,外头丫鬟说,胡老爷要回去了,请太太小姐。   胡太太就趁机告辞。   “不喜欢她。”宋盼儿对女儿说。   顾瑾之笑。   “傲气什么?”胡太太也对女儿道。   从顾家出去,胡泽逾又领着妻儿,去了永熹侯府。   永熹侯胡家是他们的本家,只是出了三服的。   胡太太口齿伶俐,胡家的老夫人和侯爷夫人,也挺喜欢她们母女的。   听说她们是从顾家而来,永熹侯夫人倏然眼光一亮,笑着问:“你们和顾家有些交情?”   胡太太忙点头:“在延陵府的时候,经常一处。”   永熹侯夫人就道:“改日请顾家夫人和小姐,到我们家里来坐坐。因我们不熟,也不好贸然。既然你认识,你做个引荐吧。”   胡太太心里微讶。   她才来京里,很多事不知道。   “是。”她满口应承着。   ——*——*——*——   感谢 斯文ぃ败类 、sudaez 、草舍名院 、enya2013的打赏   ☆、第135节小瞧   没过两天,胡太太又带着胡婕上门拜访。   这次是早上来的,说了半上午的话。   “……您还记得永熹侯府的老夫人吗?”胡太太笑着问宋盼儿,“前日去请安,她还说您和七小姐。说跟我们家婕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位小姐,果然是有缘分的。要是明日有空,咱们去拜会拜会她老人家?”   宋盼儿则眯起眼睛想了想。   她跟胡家不熟。   那年胡家老夫人寿宴,是因为大嫂病着,才让宋盼儿领了顾瑾之去的。   而后,顾瑾之还泼了胡婕一脸茶水。   胡家那边的人去顾家告状了,大夫人让宋盼儿说顾瑾之几句。   宋盼儿大怒,说是胡家的孩子失礼在先。   大夫人见她快要吵起来,就停止了说话,用好语安慰了几句。   而后,心里就记恨上了永熹侯府。   打那之后,再也没过去。   胡家也没请过她。   再后来,就去了江南。   “老夫人好记性。”宋盼儿道,“怕是记得我家姐儿和胡小姐打架那件事吧?”   胡太太一阵不快。   宋盼儿果然是处处计较。   “我家两个小子,一刻也离不得。我哪有空去闲逛?”宋盼儿又道,“您替我给老夫人请安吧。”   然后又笑了笑说,“您还没见过我那两个小子吧?”   胡太太尴尬一笑,说没有。   她还没送礼呢。   宋盼儿就叫丫鬟去喊乳娘,把瑥哥儿和珹哥儿都抱出来,给胡太太瞧瞧。   小十瑥哥儿很可爱,两个多月,他已经有点沉手了,双颊胖嘟嘟的。快要掉下来似的;小十一珹哥儿则整日哭闹,吃得又少,依旧偏瘦,瞧着就不及瑥哥儿一半。   胡太太夸了一回,拿出随身的荷包,打发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荷包。   见宋盼儿还念着往日旧事,不愿意起胡家,胡太太只得起身告辞。   临走前,宋盼儿客气道:“常来坐坐。咱们在延陵府处了五六年,情分不同寻常。我身子不太好。托大不敢出门,要是染了风寒不得了。等开春暖和了,我再往你们那边去。”   一开始是有些情分的。   自从胡婕生病。胡太太就把她的好印象给消耗光了。   宋盼儿如今对她,也只是表面上的亲热,胡太太如何不知?   她笑着道:“那您可别嫌我烦。以后我是常来的。”   “我喜欢还来不及。”宋盼儿笑。   客气了一番,送走了胡太太和胡婕,宋盼儿逗了会儿孩子。自己也乏了,就回了里屋小睡了两刻钟。   她也没把这件事告诉顾瑾之。   胡太太请不动宋盼儿,第二天就去永熹侯府,委婉说了宋盼儿的意思:“她心里巴巴想来,只是身子骨不好。她那么大年纪,生了双生子。着实亏损得厉害。说外头风寒,一出门就浑身不得劲,她也不该动了。求老夫人宽恕。等开春暖和了,再来给老夫人问安。”   胡太太素来在胡老夫人和胡夫人面前机灵,这话是真是假,永熹侯府的婆媳俩也不去深想。   永熹侯夫人道:“辛苦你。今日留在这里吃饭吧,外头刚刚松了只野松鸡来……”   胡太太推辞。   永熹侯夫人却挽留得真诚。   最后。她只得留下来,和胡老夫人、胡夫人吃了顿饭。这才回了自己的家。   比起永熹侯府,比起宋盼儿如今住的宅子,胡家在京师这庭院,着实紧巴得可怜。   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四合院,前前后后十来间屋子,儿子、女儿,胡泽逾夫妻,还有满屋子的丫鬟下人,挤得转不开脚。   “……卓儿也该说亲了。”胡太太叹着气,对胡泽逾道,“到时候媳妇进门,咱们这院子这样小,可如何是好啊!真不该从延陵府回来。”   他们在延陵府的宅子,不算极好的,却也宽敞大气。   如今回了京,这宅子窄小,处处低人一等。   “想这么远事!”胡泽逾笑道,“卓儿还没有功名。等他成才了,自然该有的会有。”   胡泽逾手上还有些田地和积蓄,要是儿子真的要成亲,另外置办个大宅子,还能能置办得起。   只是如今没必要,就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胡卓今年开春下场,名落孙山,连个秀才也没中。   他念书用心,功课也扎实,先生常赞。胡泽逾每次考胡卓,胡卓应答也精彩,对于秀才,原是十拿九稳的。   可是临考前几日,孩子风寒发烧。   等上了考场,还是烧着的,不知天南地北,出了考场就昏倒了。   胡泽逾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胡卓时运不济,心里无不刺痛。   提到胡卓,胡太太也闭嘴了。   不是胡卓不努力,是老天爷不肯帮忙……   ——*——*——*——   等胡太太从永熹侯府离开,胡夫人笑着对老夫人道:“真要和宋氏来往,我倒心里不自在。听闻她极其善妒,不顾体面的……”   她说宋盼儿是市井泼妇。   老夫人想了想,没说话。   胡夫人又想起了顾瑾之:“……那位七小姐,泼了婕儿一脸热茶的,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管她们好不好相与!”胡老夫人笑着对儿媳妇道,“太后喜欢她们,你奉承几句,接个来往,有什么错儿?听说那位七小姐医术了得,将来也许用得着她。多铺条路,将来总有能走得着的时候。   当年侯爷看不上东街的大小子,说低贱人家教养出来的,只知道巴结讨好。   还是我说,那孩子会说话,有眼色,将来怕是个人物,给他几两银子帮衬。他感恩戴德。如今,那小子不是果然做了官?他的延陵府的政绩,皇帝都夸,听说说侯爷的族弟,举荐有功,也赏了侯爷一回。”   东街的大小子,说的是胡泽逾。   胡泽逾父亲当时住在永熹侯府后面的东街。   胡夫人就笑:“您老见识远,媳妇哪里比得了?要不,我亲自下帖,请了顾家母女来?”   胡老夫人笑了笑。慢悠悠说:“也用不着这样抬举她们!如今呢,不过是太后喜欢,能喜欢几年?过些日子淡了。也许就忘记了。到底没什么家底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低着头而去请她们,她们就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斤重了!她们先傲气起来,倒以为咱们是巴结她们……”   胡夫人忙道是。   晚夕,永熹侯胡泽瀚下朝回来。   他来给老夫人请安。仍是一脸的怒气。   胡夫人就问他:“谁给侯爷气受了?”   老夫人也一脸关切。   永熹侯恨声道:“还不是顾延韬!他简直岂有此理!”   “顾阁老又怎么了?”老夫人笑着问,“你如今也是刑部尚书,这样大动气,皇帝又该说你不沉稳。”   永熹侯就猛灌了口茶,把心里的怒气一一平下去之后,才缓了缓声音。道:“顺天府的府尹爆猝,已经下葬。皇上让推选位府尹。我原跟皇帝说了我的人,皇上都有首肯的意思。结果今日早朝,任命下达,换成了顾延韬的人!”   顺天府不同于外地的知府。   顺天府的府尹,都是皇帝亲自遴选,虽然做官难。可是政绩容易被皇帝看在眼里,稍微有点功绩。将来就是升迁入六部。   这是个极好的跳板。   前府尹都是夏首辅的人。   夏首辅不知道通过顺天府,抬举了多少门生入六部。   如今,夏首辅病倒了,顾延韬还不是首辅呢,就开始往朝中安插人。   永熹侯是刑部尚书,顺天府原是他答应了自己门生的。   如今,他不仅仅在自己学生面前丢人现眼,朝中大臣也嗤笑。   “我跟顾氏势不两立!”永熹侯说完,怒喝起来。   而后,肚子一阵阵鼓噪。   他忙起身,告罪了一声,去了净房。   老夫人不明所以,微讶看着儿媳妇:“侯爷这是怎么了?”   胡夫人叹了口气,道:“昨日在外头喝酒,谁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昨日夜里吐了一回,起来了两回。今日上朝前还说,等晌午没事,去太医院熬药喝。只怕还没好……”   闹肚子不算什么大事。   老夫人的心就放了下来:“侯爷也快四十的人了,外头喝酒不拘什么,你也该多劝劝,要自己多保养。真喜欢个曲儿的,家里养两个,值什么?”   胡夫人连声道是:“媳妇以后定多劝侯爷。”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   听永熹侯这口气,在朝事上,和顾延韬又有了矛盾。   那么,请顾家三房母女来做客的话,只得先放一放了。   永熹侯去了净房,半天没回来。   胡夫人又想起什么,对老夫人说:“……东街的那个婕儿,前日一见,长得越发标志了呢。我娘家大侄儿,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正想问问您……”   胡老夫人就冷哼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你也往娘家托?那个婕儿,我从小抬举她。如今逾小子做官又靠着侯爷,我正愁族里没有好看的女儿用。我是要用她的,你还是给你娘家侄儿,说门当户对的。”   胡夫人脸顿时通红,低声道了是。   ——*——*——*——   对不起又晚了,晚上的更新会准时的。   感谢 luna_s、熱戀^^的打赏   第二更求粉红票,么么!   ☆、第136节不甘   没过几日,顾瑾之和朱仲钧也见到了宁席。   他高大魁梧,器宇轩昂,是个很俊朗的男子。他的眉眼,更多像宁萼,阳刚里透出几分精致。   宁家的人,不管男女,都很美。   太后如此。   朱仲钧因为像太后,所以眉眼精致,不说话时常胜似女儿。   他跪下给朱仲钧行礼,态度很恭敬。   朱仲钧反应淡淡的。   宁席心里直打鼓,心想千兰说的不错,王爷的确有点反常。   而后,朱仲钧拉着顾瑾之的手,甜甜的笑着,笑容里透出来的憨厚痴傻,藏匿不住。   宁席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也趁机看了眼顾瑾之。   姿色平常,连千兰身边的小九儿都不如。   只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出二门,不见外男,她怎么这样没规矩,拉着王爷的手就出来了?   他没露出半分异样,请安之后,跟朱仲钧道:“属下在此守护,不知可方便?”   他也想住在顾家照顾朱仲钧。   朱仲钧不看他,只暗中给顾瑾之使眼色。   顾瑾之就笑着道:“宁大人不用麻烦,依旧住在那边王府里吧。等王爷有事,自然会叫宁大人。”   宁席坚持了一下:“属下受命护王爷周全,理应随身服侍……”   顾瑾之就看了下朱仲钧。   朱仲钧依旧垂首,半转身子,玩顾瑾之袖子上的折枝海棠。   “王爷,让宁大人到那边府里待命,有事会请他。”顾瑾之声音不高不低说道。   朱仲钧学舌,指着宁席:“你……到那边府里……有事…….再来。”然后小声趴在顾瑾之耳边说,“小七。这样对不对?”   顾瑾之笑着,也小声道:“王爷做得很好。”   宁席掌心就有了点汗。   从顾宅出来,他站在顾家大门口,望着那颜色鲜亮的朱红大门,微微晃动的黄金门钹,半晌没有挪脚。   王爷的确有了变化。   他是不是醒了?   宁席记得,庐阳王小时候很聪明,是因为摔了一次,才摔傻的。   如今,他是不是又变得聪明了?   仔细想来。又不太像。   宁席观察人很仔细,他肯定出,庐阳王的行为动作语言。没有装傻,都是真的,跟从前无异。   可他为什么不认识了自己和千兰,反而对这个新认识的顾小姐言听计行?   这姑娘好手段啊,已经将王爷掌控在手里了。   宁席心里有点急。   这可不行。   王爷不能被她利用。   要是她心怀不轨呢?   宁席握了握手: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王爷才百依百顺听他的话。王爷进京不过一年不到,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让宁席措手不及。   他现在甚至无法靠近王爷。   王爷被那么妖妇一手掌控着!   他想来想去,很不舒服。   京里很多事,他才回来,不太清楚。   于是他回了趟宜延侯府。问父亲关于顾家的事。   宁萼的腿仍是不便,舌头却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   见宁席回来,说又要话谈。还把宁夫人遣到了一旁,宁萼心里微讶。   见宁席是问顾家,宁萼心情很复杂。   他脸上闪过惭愧。   当年顾瑾之善言告知他的病情,承诺替他治疗,他却怒气冲冲。以为人家想心怀不轨,还到处说她的坏话。   等他病倒了。人家顾瑾之依旧上门赐药,让她的病情好转。   “……顾延韬如今很受宠?”宁席问父亲,“听说他即将会是首辅,将来会不会一手遮天?顾小姐把庐阳王捏在手里,是不是顾延韬吩咐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爹爹,您还知道什么,告诉孩儿,孩子不能让王爷受人蒙蔽!”   宁萼一开始还好,而后见宁席句句竟是攻击顾瑾之,大怒。   他脸色骤变,突然呵斥:“逆子,逆子!”   宁席错愕,茫然不知何故,连忙起身,跪倒在父亲腿边:“爹爹息怒,孩子该死!孩子说错了什么,爹爹打骂便是,别再动气了!”   他很怕把宁萼再气出好歹来。   宁萼这次如此凶险,宁席不在身边,知道后,宁席心里也很难过。   要是父亲这样去了,一日也没享受过他的孝顺,没有儿孙绕膝,宁席这辈子都不安心的。   他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总盼着有一日能光宗耀祖,让父母骄傲。   宁夫人听到了宁萼的吼声,连忙从外面进来。   看到宁萼脸都要扭了,宁席跪在地上,她大惊,忙上前扶住了宁萼,轻轻安抚着他的后背:“侯爷,侯爷!您别生气,太医让您心平气和养着……”   然后又骂儿子,“你才回来,就惹得你爹爹生气,越来越出息了!既如此,你还去吧,我们不用你服侍。”   宁席根本不知缘故。   他却不敢辩,只是跪着。   宁萼半天才缓过来。   他喘气着,对宁席道:“顾小姐是你老子的救命恩人,是咱们全家的恩人。要不是顾小姐,你这会子回来,该披麻戴孝了!不知好歹的孽畜!”   宁席眉头深蹙,更不知何故了。   宁夫人也不知怎么就提到了顾瑾之。   她问宁萼:“席哥儿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他说顾小姐内里藏奸,对王爷不利。你听听这些话。”宁萼又气起来,“人家一片赤胆忠心,你却恶毒揣测。世上人都能疑她,独独你不能!她救了你老子的命!以怨报德,就是你老子这下场,差点就死了过去。如今你老子还没有好透,你又来了。你是成心不叫我安身啊!”   说到最后,脸都涨红了,猛咳嗽起来。   宁夫人又忙给他揉心口。   她对宁席道:“席哥儿不可胡说!是太后娘娘千叮嘱万嘱咐,让顾小姐好好照顾王爷的。自从顾小姐照顾王爷。王爷懂事多了,在太后娘娘面前也知道孝顺,事事听话,再也不会抱着太后娘娘的腿哭。太后娘娘高兴。你再说混账话,别说太后娘娘饶不过你,你爹娘也饶不得你!你才回来,京里的大事小事不甚清楚。你知道你爹爹中风,满京城的太医大夫都说不能好的,是顾小姐让你爹爹重新坐了起来,开得了口……”   想着前些日子宁萼不能动弹。口鼻歪斜,屎尿都在床上,弄得满屋子秽气冲天。宁夫人眼睛就发酸。   她果然留下泪来。   “席哥儿以后要忠心服侍王爷,服侍顾小姐,旦或有定点不忠,就是对我们的不孝!”宁夫人哭着说。   宁席莫名其妙。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病是顾瑾之治好的,太后的咳嗽也是顾瑾之治好的。   可至于这么感动吗?   不就是大夫尽了己责。医治好了病人?   看父母这模样,是把顾瑾之当成了大恩人。   宁席不敢再言什么,他给父母磕头:“孩儿不敢了!孩儿愚蠢,爹娘教诲了,以后定不会再犯!”   宁萼这才点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让宁席起身。   宁席道是,恭恭敬敬磕了头,这才起来。   宁夫人也抹了泪。   当天。宁席留在家里吃了顿便饭,下午借口回庐阳王府这边,出门去了。   他去了茶馆,寻了几个好事的,问了些京里的趣事。   旁人不知道他是宜延侯府的世子爷。只当他也是听了宜延侯府的笑话,来问个明白。才笑着道:“客官问宜延侯府啊?这是今年京里最好笑的事了。”   宁席心里一敛,笑容不变问:“我才从外地回来,你仔细说说……”然后掏了几个铜板给茶博士,让上壶好茶,又添些菜蔬,请那人一起用。   那人高兴坐了下来,开始唾沫横飞:“客官可知道现世报?那宜延侯府的侯爷啊,就是现世报……”   那人有点口才,说的精彩。   周围有人听了,时不时补充几句。   “……中风,客官您可知道,中风那是死症啊!谁见过中风站起来的?谁见过?”那人问周边的。   众人皆摇头。   有倒是可能有,可此刻谁来扫兴?   “那宁侯爷,愣住让顾家小姐治得站起来了。”那人兴奋说道,“客官你说说,原先满城说人家一个姑娘家的坏话,而后又舔着脸求人家,这就是现世报……”   宁席从茶馆里出门,满心的怒气。   市井的话,把宁侯爷自然贬得一文不值。   宁席总觉得这是局。   可能是从小受宁萼的教育,宁席也觉得,他们家是太后的娘家,最是权势过人,多少人挖空了心思想巴结呢?   听父母那感恩戴德的口气,顾瑾之是成功了。   她成功获得了京里百姓的赞誉,宜延侯府的感激,太后的喜欢,甚至掌控了庐阳王!   旁的宁席可以忍,庐阳王府,精兵六万,却不能落入顾家之手。   那是他宁席的。   要不是为了这些,他花心思哄那个傻傻的千兰做什么?   千兰的父亲是安徽都指挥使,手握朝廷的十万兵马。   将来……   宁席想,也许有一天,他也能一手遮天。   所以他珍惜每个机会。   庐阳王是他的机会之一,千兰的父亲,是他的机会之二。   如今,竟然有人抢让庐阳王更听话,远离了他,他是不会轻易让那人得手了,不管她是谁。   宁席慢悠悠往庐阳王府走,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对付顾瑾之。   第一步,应该让王爷从顾家搬出来,回到别馆,这样,宁席才能让他脱离顾瑾之的控制……   他要仔细琢磨琢磨。   ——*——*——*——   感谢_d_1981 、云霞霓裳、春日的柠檬茶、午予 、小院子的打赏   我这几天都在算着日子,算着这个月赶紧过去。到了下个月,我就不三更了。好累啊,现在每天都有种高压力高紧绷的感觉,真心累!求粉红票安慰,么么大家!!   ☆、第137节夜酒   转眼冬月中旬,又是一场大雪,鹅羽般的雪花漫天轻舞,庭院腊梅愈发浓郁清香。   下雪之前,吹了几日大风,越发冷得能冻破皮。   家里有人染了风寒。   尤先生也病倒了。   琇哥儿和煊哥儿就放了假。   宋盼儿特意请了太医给尤先生看病吃药。   因顾老爷子不管事,顾瑾之又不是挂名的大夫,像这种风寒小病,又是先生,就直接请了太医来瞧。   来的是彭乐邑太医。   他又想借机会,和顾瑾之商榷学问。   当初在白云观,皇帝派去照顾庐阳王的太医,就是彭乐邑。他和顾延臻、顾老爷子一起照顾了半个月,跟顾延臻有点交情。   顾延臻却不太满意。   他微微沉了脸,道:“彭太医,我家姐儿的确在太医院行走过,您也是见过的,原不该有什么。如今也是待嫁之身,哪里好出二门?我们家虽然是乡下地方来的,却也懂这个理儿,您怎么反而不明白?”   说的彭乐邑满脸通红,连连告罪:“在下孟浪了,并无心轻佻至此,只因七小姐医术闻所未闻,在下求艺心切!”   顾延臻这才脸色微转。   冒着大雪,顾延臻穿了蓑衣斗笠,回了内院,把彭乐邑的事,说给了宋盼儿听,道:“以后别叫瑾姐儿再去给人瞧病!旁人都当她是个大夫,哪里还有世家姑娘的矜贵?太后知道了,心里也定不高兴。谁家娶媳妇,要个总抛头露面的?”   顾延臻的话,宋盼儿从来也是拿一只耳朵听,过耳不过心。   这次,她却深以为然。   她果然去喊了顾瑾之来。把顾延臻的话,拿出来叮嘱她一遍:“往后进宫去太后瞧瞧则罢,旁人就不要去了。京里名医如云,哪里少了你就救不得命?”   顾瑾之笑着道是,然后往母亲怀里钻:“今日好大的雪,煊哥儿和琇哥儿都在我那里玩。娘,赏我们一坛酒吃,塞塞寒气。”   宋盼儿向来不准他们小孩子家吃酒。   可家里也有温和的米酒,小孩子吃着也使得。   看着顾瑾之卖乖,宋盼儿噗嗤一声笑。道:“你们倒自己热闹去了。既然想吃酒,叫了那两个小子来,到我跟前吃!”   这是不想给呢。   顾瑾之又求了一回。   宋盼儿不松口。道:“你们小孩儿家的,吃什么酒?”   顾瑾之只得告辞。   等她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煊哥儿和琇哥儿就迎上来,问她要到酒没有。   顾瑾之摇摇头,然后笑着道:“咱们悄悄开了南边的角门。那后头就有条后巷,叫了小厮去打坛酒来,再买些外头的果子,如何?”   琇哥儿有点害怕。   要是被宋盼儿知道,挨骂少不得的,他定要首当其冲。到时候母亲定要说是他唆使姐姐和弟弟胡闹的。   煊哥儿则眼睛亮晶晶的。   朱仲钧见顾瑾之玩心大起的时候。平日里的安静持重劲儿全没了,像个孩子王。   她前世就很喜欢孩子。   她自己在山区援助了百来个小孩子不说,还把无父无母的槐南捡回来做了养女。   每次跟孩子玩。她都特别的用心。   朱仲钧打断了他们的主意,道:“派个人去王府那边,要两坛好酒还不容易?拿到西边的角门,悄悄拿进来。比外面买的好。”   顾瑾之甚以为妥。   正在他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宋盼儿那边派了丫鬟来说:“夫人让告诉小姐和少爷们一声。谁也不许胡闹。青天白日不给吃酒,等起了更。夫人送好酒给大家吃。”   大家都看顾瑾之。   顾瑾之笑着,道:“知道了。”   然后叫人赏了这小丫鬟几个钱。   下午的时候,顾瑾之就带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在屋子里踢毽子。   朱仲钧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比较普通的运动。   可是他不会,他也不想,就在一旁看书,瞧着他们踢。   顾瑾之踢得最好,被煊哥儿和琇哥儿比了下去。   两个小子输的有点急眼了。   煊哥儿甚至故意撞了顾瑾之一下,把她的毽子撞落了。   顾瑾之就一把抱起了他,将他压在炕上挠痒。   煊哥儿躲不及,却怕痒,又笑又叫,一会儿喊妈妈救命,一会儿七姐饶命,又喊八哥救命。   琇哥儿就上来推顾瑾之。   最后,兄弟俩终于把顾瑾之制服了。   兄弟俩压着顾瑾之,挠顾瑾之的痒。   祝妈妈在一旁急了:“姑娘,少爷,别闹得太不像话了,夫人知道又要骂!”   孩子们哪里听她的话,两人合力挠顾瑾之。   顾瑾之手脚并用,也起不来,自己先笑得岔了气。   朱仲钧觉得顾瑾之这个时候好幼稚。   那么大的人,跟孩子玩得这样起劲,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可看着自己老婆被这两个小东西欺负,他也是饶不过去的,就上来帮忙。   最后大家打闹成了一团。   祝妈妈等人又劝:“别伤着了,都手脚轻些。”   顾瑾之等人哪里肯听?   闹一回,大家头发都散了。   朱仲钧见顾瑾之发髻松松,颊上肌肤红晕,笑得眼波流转。他居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他微微撇开了眼。   祝妈妈等人这才分开了他们,各自替他们梳头洗脸,整理了衣衫。   闹了一场,几个人后背都有了点汗,热了起来。   “等会儿安安静静的玩,别再闹腾了。”祝妈妈对顾瑾之等人说道,“再这样闹,我就叫人去告诉夫人呢。”   “不闹了。”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都说。   而后,他们便拿着棋子猜枚,谁输了就贴张纸在额头上。   这是顾瑾之想起了的处罚法子。   结果她自己运气很不好,经常猜错。就贴了满脑门的纸。   朱仲钧在一旁瞧着直摇头,心想太无聊了!这些小把戏,有什么趣儿?顾瑾之还玩得热乎朝天的。   他们就一直玩到了快要晚膳的时辰。   宋盼儿虽说晚上会送酒来,大家都只当是安慰之词,谁也没放在心上。   停了游戏,顾瑾之起身,准备带着朱仲钧和弟弟们去正院吃饭。   宋妈妈却带着好些个丫鬟婆子,撑伞走来。   顾瑾之等人先是一惊。   祝妈妈和霓裳葳蕤几个,忙迎了出去。   宋妈妈和海棠一起,叫了粗使的丫鬟婆子。抬了两大坛酒,并七八个食盒,里面装了三十几个小碟子的下酒菜儿。   宋妈妈笑着对顾瑾之和祝妈妈等人道:“夫人让送过来的。这坛子黄酒。赏了祝妈妈和霓裳等人吃;这坛子米酒,就是给少爷小姐们的。只是谁也不许吃醉了。谁要是吃醉了闹事,明日夫人不轻饶的。”   众人都欢喜起来。   这样的寒天,谁不想吃杯酒暖和暖和?   只是这府里规矩严,这院子里霓裳眼睛又毒。谁也不敢贸然饮酒。   今日是夫人赏的,大家也能放开了胆子,痛痛快快吃上一回。   几个人连声应了是。   煊哥儿甚至爬到酒坛上去闻。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小菜摆上。   顾瑾之只要了几碟子他们爱吃的,其他的都赏给了下面的人。   她还留宋妈妈和海棠也吃。   “夫人那边还等着服侍呢……”宋妈妈和海棠都说。   霓裳已经亲自筛了米酒,斟了两杯。送到了宋妈妈和海棠手里。   两人只得坐下来,陪着吃了这杯。   海棠吃完一盏,再也不敢用了。见霓裳又斟了来,忙笑着拉了她:“你也坐,饶了我这回!我酒力不好,这会子就上头了!”   然后死活不依,自己在一旁筛酒服侍。   海棠筛酒。霓裳斟酒,宋妈妈挨不过。陪着吃了三盏,这才推辞着要回去。   顾瑾之起身送她。   宋妈妈忙拦着:“您热乎乎的人儿,别被外头寒气冲了!回去玩吧。”   顾瑾之就道了谢,让宋妈妈给抬酒来的粗使丫鬟婆子,各给了几个钱,又给宋妈妈和海棠一个塞了个荷包。   大家推不过,只得都接了,道了谢。   而后,就关了院门,大家吃了起来。   顾瑾之这院子里,人人有份。   米酒的酒劲在后头,顾瑾之也不准煊哥儿和琇哥儿多吃。原本猜枚行令,可她和朱仲钧也不会行令,只得又猜枚,输了就喝酒。   一直闹到了二更天,煊哥儿和琇哥儿才作罢。   顾瑾之就叫了粗使的丫鬟们,亲自送他们回去。   葳蕤有点醉了,霓裳和幼荷、芷蕾都清醒着。   霓裳和幼荷就送了煊哥儿。   顾瑾之则带着芷蕾和几个小丫鬟,送琇哥儿和朱仲钧去外院。   到了角门上,有小厮接着,朱仲钧却拉了顾瑾之的手,不肯放开,非要她送回房。   丫鬟都瞧着。   顾瑾之就笑了笑,答应送朱仲钧回房。   朱仲钧的掌心热得厉害,酒劲上来了。   厢房那边也有几个服侍的丫鬟,忙迎了出来。   一开门便闻到了众人身上的酒气。   这些个小丫鬟不敢说什么,还有几个小厮,上来要搀扶朱仲钧。   朱仲钧脚步很稳,不让他们扶。   顾瑾之一直把他送到了里屋。   朱仲钧坐到炕上,拉着顾瑾之。   丫鬟们都在外头。   倏然,他把灯给吹灭了。   里屋的光线猛然一黯。   朱仲钧的脸,贴到了顾瑾之的耳朵上:“房梁上有人。”   顾瑾之后背猛然一紧。   接着,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落地。   顾瑾之的酒劲一下子就没了,她脑袋无比的清楚。   朱仲钧却紧紧搂住了她。   那黑影很快,并不是冲着顾瑾之和朱仲钧而来,而是径直往窗牖旁边去。   朱仲钧脚步很快,他直径冲了上去。   顾瑾之心里大急。   窗牖已经被推开,寒风猛然灌进了,雪色沁了满屋。那人没有和朱仲钧纠缠,跑了出去。   窗牖、雪地,满都是血。   朱仲钧毫不犹豫,翻窗追了出去。   顾瑾之只得大喊:“快来人,有刺客!”   心里又骂朱仲钧,没本事逞什么能?看着朱仲钧和那刺客轻轻跳出去,她也想翻出去。   结果,窗台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   感谢iwowoi 、18912529299 、sudaez 的打赏   ☆、第138节听话   顾瑾之的喊声,把外头两个待命的王府侍卫惊动了。   他们原本就是去年庐阳王上京时,带过来的贴身卫护,如今也紧随着庐阳王。   他们连忙顺着脚印子追了出去。   丫鬟也忙掌灯进来。   顾瑾之穿着青莲色灰鼠皮披风,袖口有血迹,窗台上也有血迹。   芷蕾软都腿了,忙跌撞过来扶住了顾瑾之:“姑娘,您哪里伤着了?”   顾瑾之摇摇头:“不是我,是刚才窗台上的血沾了……”   芷蕾这才敢喘一口气。   在厢房服侍的几个小丫鬟和小厮们进来,看到这般,有人惊叫低呼。   顾瑾之拍了拍芷蕾的手:“叫他们别吵,收拾一下。”   然后她自己,从门口出来,也要追出去。   她刚刚走到院门口,朱仲钧已经回来了。   他快步上来,紧紧抱着顾瑾之,在她耳边快速说着:“快吩咐他们,一个也别吵,我心里有数,等会儿说给你听!”   顾瑾之了然,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不高不低安慰着:“王爷别怕,有我呢!”   那两个侍卫也紧跟了回来。   他们倒不傻,不会一味追刺客,知道紧跟着王爷,保护王爷要紧。   看到王爷紧抱着顾瑾之,其中一个道:“属下再去追,顾小姐暂顾王爷一时……”然后给他的同伴使眼色,让他留下来。   顾瑾之就喝道:“是刺客要紧,还是王爷要紧?王爷都吓坏了,先关了院门,等我替王爷把脉,再说后话!”   那两个侍卫连忙道是。   顾瑾之就搀扶着把头埋在她身上的朱仲钧,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众人:“谁也不许吵!今夜的事闹起来,你们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众人忙跪下,道是。   顾瑾之就搀扶了朱仲钧进屋。   那两个侍卫,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下。   窗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外头仍在下雪,很快就淹没了痕迹。   “……那人径直往我那别馆逃去了。”朱仲钧坐下来,悄声和顾瑾之说。   顾瑾之心里顿了顿。   “是庐阳王府的人!”朱仲钧道。   顾瑾之想了想,道:“既然是庐阳王府的人,怎么不跳到南昌府去?这样。还能转移视线……”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朱仲钧很肯定自己的判断,“稍微有点见识的。都会像你这般想:栽赃嫁祸。越是往哪里逃,哪里就越清白。在我眼皮底下跳到庐阳王府去,我定猜疑不着是王府里的人。这件事告诉皇帝,皇帝一定不会怀疑是庐阳王府的……于是,有人反其道而行。”   顾瑾之觉得有这种可能。   可也不能排除栽赃嫁祸的可能。   “虽然你说不是栽赃嫁祸。却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顾瑾之道,“咱们接下来是去告状,还是静观其变?”   朱仲钧摇摇头:“不是旁人,就是庐阳王府的。那个刺客并不敢伤我,我追上去,用头上的簪子刺伤了他的后颈。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他拔出簪子丢在地上就跑,就没敢回刺我一下。足见,他很怕伤我……”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非庐阳王的人无疑了。   是要做什么?偷东西还是探情况?   顾瑾之坐了下来。   对于庐阳王府,她和朱仲钧一样不慎了解。   只记得几个首领,忠奸莫辨;千兰,情况不明;陶仁,老实忠厚;宁席。看不出情况。   顾瑾之沉默着。   朱仲钧也没有再开口。   丫鬟小厮们站在外头,战战兢兢。   芷蕾的腿脚一直在发抖。   “我回庐阳王府去!”朱仲钧道。“既然有人不安分,我还是亲自回去看看……”   “你太自大了!”顾瑾之不悦道,“那边护卫至少五十人,谁是包藏祸心的,你也不知道。不能借力打力,却只身闯进去,把自己赔在里头都不知道!你以前没吃过这种亏吗?”   朱仲钧一向胆子大。   谁他都敢算计。   有成功的时候,也有失手的时候……   顾瑾之很不喜欢看到他又是一副要掌控一切的模样。   这样的他,迟早又要把心里的欲念全部勾起来。先掌控了庐阳王府,接着就是京师。   野心是头饥饿的猛兽,一旦出洞,不填饱肚子是不会归山的。   “你要是想这样,你就去!”顾瑾之起身,声音淡了下来,“以后你也不用再回到这边来住。”   朱仲钧沉默看着她转过去的身子。   背景窈窕依旧,却是纤柔曼妙,而不是前世中年的孤立单薄。   他的心田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他放佛明白了顾瑾之心里的渴望。   他起身,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那咱们再商议!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是傻子,我听你的……”   说着,就往她颈上凑。   热热的呼吸在她颈项间,朱仲钧闻到了她身子特有的馨香。   这样的气息,久违又让人怀念。   酒劲越来越大,他的心一团糟。   他甚至想搂过她,将她压在炕上……   此念一起,他自己先悚了下,而后,坐正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   “好,你说的,你听我的。”顾瑾之转过来,严肃看着他道,“既然这样,咱们先设个局好了。”   然后拉着朱仲钧的手,“你今晚住在我祖父那边的小院子去。明日一早,咱们再商量。”   朱仲钧说好。   顾瑾之就带着他,去了老爷子那边。   她把情况简单说了下:“……既不是偷窃,也不是杀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所以先静了静,明日再商量。”   老爷子脸色微敛。   他沉默看了眼茫然不知所措的朱仲钧,又看了眼镇定自若的孙女,眼底闪过一丝愤然。   他没拒绝让朱仲钧住在那边。   顾瑾之也回了内院。   她一晚上没睡着。   眼里心里。总是茫然的。   就像朱仲钧所言,他们站在明处,旁人在暗处。他们了解庐阳王和顾瑾之,而顾瑾之,则对他们一无所知。   怨因何而起,目的是什么,不知道……   对手再强大也不可怕,朱仲钧总有方子弄死他。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对手是谁……   朱仲钧也是一夜未睡。   顾老爷子同样。   他眼前,不停翻转着孙女那张镇定又素净的脸。一双眸子璀璨,却带着安静从容。   她真的如此安静,还是伪装出来的?   再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   顾瑾之就要这样保护庐阳王一辈子吗?   嫁人,是嫁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他平静的生活,被这件事搅得有点乱了。   外厢房封锁了消息,除了那院子和顾瑾之带过去的几个人。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盼儿和顾延臻同样不知。   次日一大清早,朱仲钧依旧向往常一样,进了内院,跟着顾瑾之,去了宋盼儿的正院用了早膳。   煊哥儿恹恹的。他昨儿猜枚输了好几次,酒饮得有点多。米酒后劲挺大的,早起的头疼,却又不敢言。怕母亲骂。   琇哥儿倒还好。   尤先生的风寒尚未好,他们仍不用去念书。   宋盼儿就对慕青道:“你送九少爷到暖阁里先躺了躺……”   她倒没有指责煊哥儿。   煊哥儿好不意思笑,跟着慕青去了。   朱仲钧就悄悄拉顾瑾之的袖子,还冲宋盼儿的方向使眼色。   顾瑾之轻轻握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   宋盼儿看在眼里。就笑着问:“你们俩又是打什么哑谜?”   顾瑾之这才笑了,道:“娘。王爷说,南昌府的人来了这么久,他还没去玩过。昨日夜里听到那边有吹笛子的声音,很好听。他想去逛逛,让我陪着去……”   南昌王府的女眷进京好几个月了,也从来没到顾家这边拜访过。   宋盼儿知道他们那些王宫贵族,私下里总是顾家这一房是从乡下来的,不愿意和她们亲近。   因为顾瑾之得了太后喜欢,倘若宋盼儿递了帖子拜访,南昌王妃不好不见,背后肯定议论说宋盼儿恬不知耻,以为自己发达了就上蹦下窜。   宋盼儿才不想被人说这些闲话。   顾瑾之也不太方便过去。   她现在还不是庐阳王妃,大礼未成,就不算妯娌……   宋盼儿想了想,道:“让护卫陪着王爷去走走。就在隔壁,还怕丢了不成?”   朱仲钧则紧紧拉着顾瑾之的手,对宋盼儿道:“小七陪我。小七不去,我……我也不想去…….我想去,小七陪我去。”   有些撒娇耍赖。   宋盼儿就笑了笑,只得道:“平白无故去做什么呢?你们略等等,叫了祝妈妈来,和慕青搭手,做些梅花酥饼,送过去,也算寻个事由。”   顾瑾之笑着说好。   她先回房,要换身干净的衣裳。   朱仲钧非要陪着她。   祝妈妈一会儿就来了,跟着慕青去做点心。   约一个时辰,慕青和祝妈妈的点头做好了,顾瑾之和朱仲钧就由丫鬟小厮陪同着,乘坐了马车,往南昌王府去。   顾瑾之对赶车的车夫道:“别从后街绕,走庐阳王府过去。”   车夫忙道是。   马车刚走不久,顾瑾之突然又从车里面伸出头,对车夫道:“王府门前,文官轿武官下马,咱们的马车就这样过去,总有不妥。到了门口,先停一停,你去说一声缘故。”   车夫连忙道是。   ——*——*——*——   感谢daxiang8911、jewelmay 的打赏   ☆、第139节设局   马车从庐阳王府门口过。   因为是顾家的马车,车夫停下来,和门口的护卫说了几句话。   得知王爷在车上,王府的护卫过来行礼之后。   而后,马车继续绕着院墙,往北边而去。   南昌王府门口,大门紧闭。   跟车的小子们去敲了门。   对方听说是庐阳王带着顾家姑娘来了,立马进去通禀。   南昌王正好在家。   他亲自迎了出来。   “六弟?”看到朱仲钧,他有点惊讶道,“怎么来了?”   而后看到了顾瑾之,南昌王轻轻颔首。   顾瑾之行了礼。   “我有好吃的,送给二哥!”朱仲钧甜甜望着南昌王笑,接过小厮手里的食盒,递给南昌王看。   南昌王严肃的脸,微微一缓,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深。   看得出,他和庐阳王还是有点真感情的。   还在飘雪。   南昌王出来得急,并没有穿风氅,只护卫撑了把油布雨伞,此刻大雪直往他身上浇,落在下半身,他的衣摆已经被染湿。   “走,里头说话!”南昌王笑着对朱仲钧道,“二哥上次去打猎,猎了只野猪,如今还有些猪头肉,咱们吃酒去。”   朱仲钧笑着,道好。   顾瑾之和小厮们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王府的小厮也连忙进内院通禀。   他们尚未走到正院,王妃就携了丫鬟婆子,撑了伞迎出来。   看到朱仲钧,她连忙行礼:“王爷。”   朱仲钧也还礼,喊了二嫂。   “快走吧,大雪天里,站在外头客气什么?”南昌王道。   兄弟俩并肩而行。快步往里走。   顾瑾之和就王妃落在了后头。   她给王妃行礼。   南昌王妃一时间有点犹豫,不知道该用什么礼仪来对待顾瑾之。若是不还礼吧,她又是将来的妯娌,显得轻浮;若是还礼,如今她却是平民女子,她父亲仅仅是个举人……   这样的身份很尴尬。   就是因为这样尴尬,所以南昌王妃和顾家比邻而住,也不好去顾家走动。   这礼数,真不知道该怎么行。   就在南昌王妃犹豫不决的时候,朱仲钧突然折身回了。拉住了顾瑾之的手,笑着对南昌王道:“二哥,小七也喜欢吃猪头肉!”   把顾瑾之拉在身边。   没人会用正常的礼数来要求庐阳王。   南昌王不以为意。笑着说好。   顾瑾之仍梳着双髻,厚厚的蓬松刘海遮住了眉眼。五官清秀,瞧着舒服,却称不上美人。   在南昌王看来,顾瑾之比他女儿大不了多少。他哪里会忌讳?   就任由庐阳王拉着。   一行人去了南昌王府的正院。   顾瑾之被拉着,坐到了朱仲钧的身边,反而坐到了南昌王妃的上位。   南昌王妃笑眯眯的,并没有不悦。   对庐阳王,众人总有份宽容。   顾瑾之就顺便把他们这次拜访的目的说了一遍:“昨儿夜里,不知是谁吹笛子。王爷愣说是您府上,还说从来没到这边瞧瞧,就要逛逛。”   然后又把做的梅花酥饼递上来。“我们那边新摘的梅花,做了些酥饼,给王爷和王妃尝尝。”   南昌王妃就连忙叫人接下来,道:“费心了。”   朱仲钧就趁机道:“二哥,你们家昨夜是谁吹笛子?很好听。能不能教教我?”   南昌王就看了眼南昌王妃。   王妃笑着道:“王爷听差了。咱们这边没有乐工,家里更无人善笛。再说。半夜吹笛,其声呜咽,也是凄凉之音,预兆不吉。入了夜,就算也有擅长,也不敢僭越吹的。”   朱仲钧撇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南昌王便道:“是不是六弟那边府里有人吹?”   朱仲钧委屈道:“不是,不是!是你们这边!”   只差要哭了。   南昌王就忙叫人端了酒肉上来。   野猪肉原本就香,又是秘制过的,清脆爽口,朱仲钧大快朵颐,就把吹笛之事忘到了脑后。   王妃在一旁布菜。   顾瑾之也只得站起身。   “顾小姐坐。”王妃几次说。   顾瑾之自然推辞。   因为有庐阳王在座,南昌王正妃都不敢同席,何况顾瑾之?   朱仲钧却紧紧拉她。   顾瑾之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嘟嘴,只得放开了顾瑾之,可脸上很不高兴,筷子也放了下来。   南昌王这才道:“都坐吧。自家兄弟,客套什么?好好吃顿饭,别扫兴。”   他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要不是庐阳王不高兴,他是不会说这话的。   王妃只得坐下,顾瑾之就挨着庐阳王坐了。   南昌王斟的酒,有点烈,朱仲钧喝了两口之后,脸就开始发红。   王妃就忙叫把酒盏撤下去,怕庐阳王吃醉了。   饱食一顿,朱仲钧就要走了。   南昌王也没有多留他,和王妃一起,亲自送到了垂花门口。   回去的路上,朱仲钧问顾瑾之:“局布得如何了?”   “布好了,等君入瓮。”顾瑾之道。   朱仲钧就依靠着她的肩膀,眯着眼睛打盹。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似阳光晒过的草地。   他总能想起念初中时候的顾瑾之。   那时候,她是最好的同桌了。   应该说,顾瑾之小时候特别单纯。在初中,班上大半的女生跟她要好。除了她长得没有威胁性之外,她是个特别热心的孩子。   帮同学抄个昨夜,带个早点,买个零食,她都跑得很开心。   她很细心,关心每个人。   男生们也觉得她像乖巧的小妹妹。   只是她不怎么跟男生说话,乖乖的。衣裳都是干干净净,梳着马尾辫,头发有香波的清香,记不得是什么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说白了,她没什么个性。   干净又单纯的孩子……   朱仲钧念完初中就出国了。后来他就再也没遇到过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也有跟她一样素净淳朴的,也有跟她一样干净整洁的,也有像她一样笑容温和的,也有如她般单纯热心的。   可没有一个人。让朱仲钧觉得舒服。   他在国外的时候,没给父母家人写过一个字,也没打一个电话。却给顾瑾之写了三封信。   内容很简单,琐碎又中肯的问候。   他却没有收到半分回信。   写第一封的时候,他还在想,也许是弄丢了,毕竟跨越大洋寄信。不小心丢了也是可能;第二封,就是带着几分期盼;到了第三封,仍是没有回音,他就再也没寄过。   后来结婚了,他也没问过顾瑾之为什么不给他回信……   他的初恋,敏感又脆弱。   他骄傲不肯示人。失败了,他只当不存在。   而此刻靠着顾瑾之,放佛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酒劲浮上心头,朱仲钧突然问:“我给你高中寄了三封信,你为什么没回我?”   顾瑾之还在想昨晚的事,突然被他打断,她隐约没听清楚。下意识反问:“什么?”   朱仲钧又觉得怪没意思的。   没回就没回,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他道。   他继续眯着眼睛打盹。   “什么信?”顾瑾之问。   朱仲钧有点烦躁。啧了一声,阖眼装睡不回答。   “说啊。”顾瑾之推他,“怎么说了一半?你说什么没回你?”   “不知道!”朱仲钧烦躁的说,然后不靠在她身上了,起身往车壁上靠着,又阖眼打盹。   顾瑾之蹙了蹙眉。   马车又从庐阳王府门前经过,回到了顾宅。   雪渐渐停了,有点微风。   顾瑾之把斗篷拢了拢,和朱仲钧进了家门。   回到正院的时候,宋盼儿还没有吃饭,在等他们。   得知他们在南昌王府里用过了,她这才吩咐丫鬟们去把她的饭端上来。   顾瑾之就回自己的屋子,   朱仲钧亦步亦趋跟着她。   看到他们回来,祝妈妈等人又是捧热水净面,又是捧手炉暖手。   忙碌一通之后,顾瑾之依旧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写字,朱仲钧拿着本书看,心思却在飘渺着。   顾瑾之突然问他:“昨夜那人,要是没死呢?”   “……那么长的簪子从后颈扎进去,又没有西医输血急救,不死也说不得话。”朱仲钧回神,对顾瑾之道,“应该是死定了的。就算他没死,说我有问题,谁又能信他?”   也是,只要皇帝觉得朱仲钧没问题就好。   顾瑾之的心有安了下来。   她慢慢写着什么,一笔一划,心思也不在写字上。   过了大约两刻钟,二门上的小厮告诉小丫鬟,说千兰姑娘来看王爷了。   小丫鬟又进去通禀了宋盼儿。   宋盼儿一阵不高兴。   她生怕顾瑾之对付不了千兰,便吩咐屋子里的海棠:“去请了小姐和王爷到这里来。”   又告诉小丫鬟,“把千兰姑娘叫到这里来。”   海棠忙去了。   朱仲钧就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笑。   看来昨晚朱仲钧的猜测分毫不差,那人果然是庐阳王府的。   如今,蛇开始游走了……   朱仲钧牵了顾瑾之的手,往正院而去。   千兰正坐在宋盼儿东次间的锦杌上,小心翼翼和宋盼儿说话:“……五年前才到王爷府上,是家父求王爷收留的。”   宋盼儿又问她:“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得知是安徽都指挥使,宋盼儿脸色变了变。   那是封疆大吏呢。   居然把女儿送给庐阳王。   朝廷知道了,将来偏妃是跑不了的。   宋盼儿脸色有些不好看。   ——*——*——*——   感谢三生琉璃 、桃子妖妖315 、jewelmay 的打赏   第三更了,求粉红票!   ☆、第140节失策   等顾瑾之和朱仲钧进来的时候,宋盼儿脸色微落,千兰小心翼翼陪坐着。   她的神态里有几分局促不安。   朱仲钧径直走了进去。   他伸手,去拉千兰的手,高兴喊着:“千兰,你来了?”   千兰表情惊悚了下,眼睛倏然睁大看着朱仲钧。   既惊讶又厌恶,恨不能抽手。   片刻,她才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   她连忙露出乖顺喜欢的表情来,任由朱仲钧拉着,还是微曲了膝盖,恭敬喊了声王爷。   顾瑾之看在眼里,心里思索着什么。   宋盼儿则心头怒火中烧。   她暗暗在顾瑾之的腰上狠狠掐一把,让她把庐阳王拉回来。   顾瑾之吃痛。   宋盼儿真是气急了,很用力。   顾瑾之只得道:“王爷,您炕上坐,让千兰坐在锦杌上,可好?”   朱仲钧这才放开了她。   千兰放佛松了口气。   而后,他一直含笑脉脉盯着千兰。   千兰就越发紧张起来,她不安的转动着手里的帕子,眼睛忽闪忽闪,几乎要夺门而去。   宋盼儿则大怒,对朱仲钧的行为非常不满。   顾瑾之就问千兰:“过来可是有事?”   千兰声音发涩,喃喃道:“是……是因为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宁……陶总管让送些来……”   她快语无伦次了。   顾瑾之笑了笑,道:“多谢费心想着。我们这边也有梅花,不用专门送来。回去向宁大人道谢,说王爷知道他忠心耿耿的。”   千兰道是,根本没发现顾瑾之话来不对。   而后,猛然要跳起来般。   她急忙解释:“是……陶总管让送来的,不是宁大人。我跟宁大人不熟。没有来往的。”   顾瑾之就忙笑起来:“是我失言,千兰勿怪。府里人太多了,我记不全。好,我回头会说给王爷听,是陶总管最忠心,不是宁大人。”   “宁大人也忠心!”千兰连忙道。   顾瑾之就笑着道:“好,我知晓了,宁大人也忠心。”   千兰额头就有汗。   她整个人都快要疯了,脑海中只是不停盘旋着王爷记起我了怎么办这件事,早把宁席交代的话。忘到了耳后根。   宋盼儿的愤怒则渐渐平息。   她不解看着千兰。   这姑娘是怎么了?   说了什么,她就下成这样?   略微坐了坐,顾瑾之让人把千兰送来的梅花拿去插瓶。又叫人拿了些梅花酥饼,让千兰带回去。   等千兰一走,顾瑾之和朱仲钧也要告辞。   宋盼儿留她:“娘有句话和你说。”   肯定是教她怎么对付千兰。   顾瑾之笑着道:“娘,等会儿我再来。”   她执意要先走。   宋盼儿只疑她是不想听自己唠叨,心里暗气。倒也没有多留。   回去的路上,朱仲钧道:“千兰不是主谋。她脑袋简单,一点试探就漏洞百出。你看得明白了吗?”   “是宁席。”顾瑾之也肯定道。   朱仲钧点头同意。   昨晚那个刺客,是宁席派来的。   目的也很清楚了,大概是朱仲钧住在这边,凡事都要通过顾瑾之做主。而顾瑾之虽是女流。见识却不俗,宁席快要失去了对王爷的掌控。   千兰和宁席有染,这也能猜到。   说起宁席。千兰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要跳起来。她心里很害怕,却又对宁席有情,还出言替宁席遮掩。   就千兰这水平,也只能哄哄傻子了。   顾瑾之想起从前庐阳王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   “怎么收拾他?”朱仲钧轻轻思索。   应该徐徐图之。   庐州王府的六万护卫军,谁知道有多少是宁席的亲信?宁席不忠。在庐州五年,自然早已邀买人心,把首领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轻举妄动的话,就很被动。   顾瑾之道,“咱们摸不清情况,慢慢来。在庐州,宁席都不敢杀你,天子脚下,他更是不敢动手。昨晚那人,不过是吓唬你。   宁席怕是早有安排。等刺客跳到他的院子,他准备好替死鬼,一刀杀了,然后还说是刺客从咱们府里过去的,上报给朝廷。知道咱们府里不安全,你自然要过去那边,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不敢害你,只想让你听话。   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告诉了皇上和太后,也只当是咱们的疑心。”   朱仲钧点点头。   “把千兰接过来。”朱仲钧道,“千兰怕是证据之一。将来着实藏不住,他要弃车保帅,那姑娘活不成,咱们也没了个大证据。”   顾瑾之同意。   她道:“我明日亲自去接。”   而后又想到了母亲宋盼儿的怒,顾瑾之笑了笑:“我娘回头又该骂我没用假贤良了。”   朱仲钧也笑。   他问顾瑾之:“嫉妒不是七出之一?”   顾瑾之就仔细想了想宋盼儿和顾延臻的婚姻。   他们成亲两年,顾瑾之就出生了,于是这一路,她看到了今日。   顾延臻对宋盼儿有感情,这个无法抹灭。   可男人贪心好色,看到了年轻的婢女就动了淫|心,是男人的劣根性。这个年代,纳妾是合法的,所以这淫|心不需掩饰,可以直接告诉妻子,让妻子主持。   宋盼儿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和顾延臻大闹。   顾延臻得知自己的小心思不能被满足,在娇妻美妾里需得选择一个,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宋盼儿。   顾瑾之从那时候就想,将来自己要嫁个什么样子的男人?   没有受过新时代教育男子,纳妾是风流雅事,女人去闹,反而不知所谓。认为是大恶。   这个时代的男人,不会觉得爱妻和纳妾,是件不能相容的事。   世界观不同,解释也是对牛弹琴。   顾瑾之想起来就胆寒。   所幸,朱仲钧到了这里。   将来他就算纳妾,他也知道顾瑾之生气是因为什么。大不了再一拍两散,至少不会彼此埋怨,不知对方何故。   她笑了笑,牵了朱仲钧的手往回走。   ——*——*——   千兰脸色惨白,面无人色回到了庐阳王府这边。   她到了自己的院子。急急喊了小九儿:“快去告诉宁大人,我要事和他说。”   “怎么了?”小九儿问。   “急事!”千兰对小九儿这态度很不满意,呵斥了起来。“你勿要多言,速去!”   小九儿道是。   从屋子里出来,却使劲翻白眼。   什么东西!   宁席也在焦急等着千兰的消息。   的确如朱仲钧和顾瑾之猜测那般,宁席是不敢害庐阳王的。   他现在还没这个本事。   他想了很多如何把庐阳王弄回王府的方法,觉得都太过于目的明显。且可能行之无效。   最有效又简单的方法,派人去那边府里,吓唬庐阳王。   庐阳王最是胆小,一吓肯定要吓病了。   那“贼”再跳到庐阳王府。   宁席已经从外面弄了个无亲无故的乞丐,换了夜行衣,搁置在墙根之下。   他和他的亲信李沐合计。   李沐去那边办贼吓唬庐阳王。然后跳到庐阳王府那边,正好紧挨着宁席的下榻之处。宁席听到了动静,立马会起身。   又是黑夜。他只当是刺客,就一剑捅死早已准备好的乞丐替身,再把事情闹大。   到时候,刺客已经死了,话就由着宁席自己胡乱编造。   他再闹得街头巷尾和宫里都知晓。   到时候。京里都知道昨夜庐阳王府遭贼,顾家想瞒也瞒不住。   太后最关心庐阳王。定要责骂顾家照顾失职。   而宁席杀了此刻,太后也定要叫了宁席去宫里问。   宁席就把情况往严重里说,说那贼武艺高强,在那边府里没有得手,就慌忙跳到了这边来,正好被宁席抓住。   这样,宁席自己也能洗脱嫌疑。   一般做贼心虚,都会想家伙他人。   太后和皇帝肯定觉得,此事不是庐阳王的人所为。   不管太后和皇帝疑到谁身上,宁席第一个没有嫌疑了。   宁席又大力表忠心。   太后和皇帝见他能杀贼,肯定比顾家靠谱,自然又会将庐阳王交给他照顾。   他的算盘,打得如意非常。   李沐也同意了。   当天夜里,李沐悄悄翻过墙头,去了顾家埋伏。   宁席把装成李沐的乞丐弄晕,放在墙根底下,只等李沐过来,再一剑刺死乞丐,做戏也要真实可靠。   可等了半天,李沐都没有回来。   宁席自然不知道朱仲钧留在顾瑾之那边喝酒,闹到了二更天。   他焦急等着。   终于,他听到了一点动静。   李沐翻过了墙头,宁席就立马杀了那个准备好的替身,再去接应李沐。   却发现,李沐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他的后颈被刺穿,说不出口,手使劲指着院墙那边。   宁席当机立断,把那个乞丐放在墙根底下,抱了李沐回房。   李沐喉咙破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血在慢慢的流,根本止不住。   宁席又惊又急。   他满屋子打转。   过了两刻钟,李沐就咽气了。   宁席把李沐悄悄连夜拖出去埋了,准备还照原计划行事,可顾家那边,声音精明,连灯火都没有亮。   根本不像是出事了的。   此刻再照原计划,宁席就被动了。   他根本不知道手下人是怎么死的。   最后,他一咬牙,只得先把那个乞丐的尸体也藏起来,等明日再看看虚实。   哪里知道,到了今天早上,庐阳王特意从他门前经过,去看南昌王。   宁席的脑袋就嗡了一下。   ——*——*——*——   感谢熱戀^^ 、午予 、daxiang8911 、向珩 、夏梨殿下 的打赏   ☆、第141节换爵位   “大人,千兰姑娘回来了,有事请大人。”小九儿到外院,跟宁席说道。   宁席正在屋子里想事情,倏然千兰回来了,他猛然一激灵。   他快步进了内院。   王府别馆二门上的小厮们则微讶。   千兰姑娘是王爷的跟前人,这个他们知道。   可王爷不在府里,怎么宁大人也不避嫌,径直就往内院去了?   有个瘦小点的小厮机灵,他小声嘀咕道:“千兰姑娘怎么常找宁大人?”   “嘘!”另一个立马紧张道。   瘦小厮不解何意,看着同伴。   另一个小厮就低声道:“……听外头的人说,在庐州的时候就是这样。王爷不知事,府里很多事都是宁大人帮着做主,这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吩咐的。千兰姑娘在王爷跟前,有时候王爷有事就让千兰姑娘吩咐宁大人。要是下人敢嚼舌根诋毁千兰姑娘,让王爷受辱,宁大人就要割了谁的舌头!”   “外头的人”,并不是指王府之外,而是住在外院的,几个从庐州来的车夫。   那些车夫不是宁大人的属下,经常跟别馆原先的小子们吃酒,有时候就私下里嘀咕几句。   瘦小厮连忙捂住了嘴。   他很害怕,不敢多言。   可心里仍在想:说千兰姑娘和宁大人不妥,怎么就是王爷受辱?   既然怕王爷受辱,宁大人总往内院去做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行为让王爷受辱,怎么反而不让人说?   好像说了就是诋毁一样,真是奇怪。   这很是说不过去的。   可府里的护卫归宁大人管,大总管他们都听宁大人调遣,像小厮丫鬟们,自然闭紧嘴巴。一句闲话也不敢说的。   瘦小厮忍不住想:还是留在这别馆好。虽然平日里没什么油水,却也不用像那样提心吊胆的。   大概过了两刻钟,宁席一脸怒气冲冲从内院出来了。   二门上的两个小厮忙垂首恭敬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往常进去,总得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今天怎么出来得这样快?   夜里,丫鬟们听到千兰大哭的声音。   ——*——*——   又是一夜的大雪。   急雪翻飞,缕缕纷纷。里屋点了迷迭香炉,袅袅青烟,熏透锦被。   千兰一夜未睡。辗转反侧。   宁席的话句句在耳:“……不过让你去看看王爷是否健康,好让我安心,你怎么就说出了宁大人也忠心耿耿的话?我让给替我表忠心了吗?”   然后甩袖而去。   这么多年。宁席第一次对千兰如何的态度恶劣。   热泪打在脸上,又滑落在枕席间。   宁席也睡不着。   昨夜的事太过于蹊跷。   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损失了一名得力部下,换来的却是糊里糊涂。   王爷到底怎样了,他不知道。他见不着面。   而对面的顾宅,看似没几个护卫。却又高人。   李沐功夫不错的,却一下子就中了招。他被戳中喉咙,连句警告之言也说不出,宁席根本不知道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才可怕。   可对方应该不知道此刻是李沐,又没有追过来。   如今。宁席也没有把柄落在顾家手里。   他再出手,就可能中了对方的圈套。   庐阳王只是个傻子,他如今被顾家操控。宁席已经没法子了。   他不要慌,越慌越错。   顾家以静制动,宁席要更冷静。要是没这本事,也该收起这争荣夸耀之心。   睡不着,整夜整夜。宁席一点也睡不着。   到了次日,外头积了厚厚的雪。   顾家却派了人来。叫了陶仁过去说话。   宁席的心又是一突。   放佛有一头野兽就在他的身后,躲在黑暗里,时不时咆哮一声。宁席不知道那野兽什么时候扑过来,他的心就怎么都难以安静。   对方这是要他自乱心绪,露出马脚!   宁席紧紧攥了攥拳头,然后跟没事人一样。   他心里冷哼:“看谁熬得过去!”   陶仁就去了顾家那边回话。   半天之后,陶仁回来。   宁席问他:“王爷所召可何事?”   “王爷说,最近无聊,想找千兰姑娘去陪着玩。”陶仁笑容满面,“王爷又记起千兰姑娘了。我这就安排千兰姑娘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过去……”   宁席心里又是一紧。   为什么那边的行动,每每都在他意料之外?   这次,让他的情绪更难平静。   千兰是什么样子的人,宁席最是清楚的了。   没有宁席在身边指点,她很快就要露陷。   怎么办?   现在出手,宁席自己就要暴露了;不出手,千兰迟早也要把他暴露出去!   他进退维谷。   宁席的脸变了又变。   淫乱王爷的内院,这是死罪。   宁席很想娶千兰,获得千兰父亲的支持。可此刻,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他不能让千兰落到了顾家手里去。   “去吧。”宁席轻笑着对陶仁道。   千兰不能远离他的视线。   一听说要去顾家那边服侍王爷,千兰又急了,呜呜哭起来。   小九儿在一旁直恶心:能不能不哭?   动不动就哭,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千兰会哭,谁都有宠着她?   “还是快收拾吧。”小九儿道,“你原本就是王爷跟前服侍的,不过去的话,大人要被你害死了!”   “可是我舍不得大人!”千兰大哭。   是夜,宁席悄悄进了千兰的院子。   ——*——*——   到了第二天,顾瑾之派人去接千兰。   去的小厮却回来道:“千兰姑娘病了,昨夜发烧。”   顾瑾之似笑非笑。   “那去告诉陶总管,给千兰姑娘请个大夫。”顾瑾之道,“王爷身子弱。过了风寒可不好,让她暂时安心在那边。等过些日子再说。”   小厮道是,转身又去了。   顾瑾之就对朱仲钧道:“宁席这是在试探咱们。要是咱们硬要接千兰来,他就知道咱们起了疑心,只怕千兰出不来府,就香消玉殒。他如今不敢贸然杀千兰,自然也有他的顾忌。他有顾忌,千兰就不会死。留着千兰,就是留下证据,别逼得太紧。否则疯狗也要咬人。”   朱仲钧笑了笑,道:“听你的。”   千兰正听了宁席的话在装病,而后听说那边府里嫌弃她身子不好。怕染了风寒给王爷,她喜得又哭起来。   宁席的心,终于归位了。   看来很多事是偶然,那边的人并不是疑心千兰。   既然这样,只怕另外的事。也是他想多了……   庐阳王只是个傻子,顾家姑娘女流之辈。   哪怕是顾延韬在背后指使,也不能事事替他们谋划。两个孩子懂什么?也跟宁席斗?   而后,宁席也不敢在贸然行动,安心把京里的这些日子混过去。   朱仲钧和顾瑾之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部分。   宋盼儿却觉得千兰是眼中刺。   顾瑾之无所谓,宋盼儿心里分外不舒服。   庐阳王是个没有判断力的人。顾瑾之可以哄好他,说不定将来千兰也行……宋盼儿的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听说女儿要替庐阳王接千兰来。宋盼儿恨不能掐死她。   可后来一想,总觉得顾瑾之在谋划点什么。   她又不肯说。   最后,千兰没来。   皆大欢喜。   如此一闹,朱仲钧和顾瑾之对庐州王府的情况,有了八成的了解。也知道了敌人在哪里。   这算是他们的收获了。   一连又下了三天的雪,京城被皑皑白雪笼罩。   “南边还在打仗。北方这样大雪,鞑靼的牛羊马又要冻死很多,抢掠少不了的。”吃饭的时候,顾延臻忧国忧民。   南边安南国的叛乱,十月就出兵了,听说至今尚未有捷报传回来,只怕行军尚未到安南国。   因为离得远,大家不甚关心。   可鞑靼人离得近,一旦打仗,也许半年就能打到京师。   京城的百姓,更担心鞑靼人。   顾瑾之跟母亲商量:“万一西边有了战事,咱们家的金子,捐出去四百斤做军资吧。”   宋盼儿大惊。   四百斤的金子,够他们一生奢侈的。   “娘,皇上总是不相信王爷。”顾瑾之跟宋盼儿解释,“这批金子,能有很大的用处。将来我和王爷成亲了,这金子就是王爷的。皇上心里又是一根刺。王爷有封地,饿不着我。剩下还有一百斤,也够你们吃喝的。”   宋盼儿的心猛然一跳。   她在内宅久了,有些时候考虑问题简单了很多。   顾瑾之的话,一下子就打中了宋盼儿的心:“好,要是西边打战,咱们就捐出去。”   只要皇帝不猜疑庐阳王,顾瑾之就安全。   对于宋盼儿而言,没什么比女儿安全更重要的。   顾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不短吃喝。   再说了,还有一百斤,能够他们吃大半辈子的。   到了冬月底,果然有邸报说,鞑靼人抢掠边关,请求朝廷支援。   朝廷对鞑靼人是早有准备,军队和将领都是现成的。   接到了邸报,就开始准备行军。   顾瑾之让顾延臻出面,把四百斤金子捐出去,作为行军军资。   朝野上下,一时间惊讶不已。   皇帝接到了顾家递上来的奏折,半晌没有挪眼。   而后,他挑唇笑了笑,接受了这笔金子。   等顾家把金子奉上了,皇帝封赏了顾延臻,给了诰卷,封了个奉国将军,食禄六百石,不世袭。   这个奉国将军爵位乃是三品,相应的也给宋盼儿封了三品淑人。   顾延臻接到诰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全部丢了。   他再也不想念书了!   ——*——*——*——   二更求粉红票o(n_n)o~   ☆、第142节腊八   顾家三房所行之事,让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那四百斤黄金的价值,换个不世袭的奉国将军,是亏大了的。   可又是捐献行军,冲为军资,其心纯善,乃是为百姓造福。   这样舍己为公,其情感动苍生。   京里到处都有赞扬之声。   大伯顾延韬也连声说好:“赢得如此美名,大助我顾氏声威。老三从小就愚钝,这次却办了件敞亮事!这回让我在皇上和百官面前,也露了大脸!”   大伯母听了,笑了笑,心里却也惊讶不已。   她自负比旁人有点小见识,却也做不出三房那样的大手笔。   那么多钱,就这样捐献给了朝廷……   想一想都觉得心疼不忍。   而换来的奉国将军,食邑一年才六百石,还不能世袭。   这是私情,自然不能拿出来的,此刻京里到处都在赞顾家深明大义,大夫人也要如此:“三房这次行事,真叫人意想不到。不过朝中行军,国库空虚,填补这些为天下计,也是他们的仁慈善心。”   大老爷才不管三房什么心。   目的到了即可。   三房这次给顾家涨了脸!   二房也听说了。   二老爷有点牙疼:“那么多金子,说捐献就捐献……”从指缝里漏点给他,他也能缓缓家里的拮据。   早知道三房这样大方,他就开口去借点来花花,也好过三房这样打了水漂。   二夫人何尝不是?   “一群败家的!”她也捂住胸口,恨不能要哭了。   那么多钱呢,说没就没了。   给他们一点也好啊。   “宋氏那个败家娘们!”二夫人气得骂起来,“那么多钱,换个什么奉国将军。她自己也得了个淑人的诰命。有那么些钱,就算没有淑人的诰命,也能横着走了!”   她只讲利益,不讲名声。   三房这边,倒也高兴。   宋盼儿听了顾瑾之的利弊分析,觉得这些钱在手里,反而是祸害。   捐献出去,她也没指望能换来什么。   这原本就是皇上赏赐的,又不是顾家自己挣的,宋盼儿并不是很心疼。   如今能解了顾延臻的读书之苦。也能得了淑人的诰命,她心里还觉得赚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顾延臻了。   读书无非是寻条出路。   如今有了爵位,能做个逍遥将军。他就再也不想读书了。   “……只是不能世袭。”高兴之余,他也有点担心,“虽能封妻,却不能荫子,将来孩子们……”   宋盼儿倒在一旁笑了。   她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顾延臻能光耀门楣。封妻荫子。   从前只指望他考个进士,图个出身,将来儿女嫁娶不至于让人挑出大错儿来。如今有了爵位,宋盼儿的心思也达到了,她还奢望什么?   “好男不吃分家,将来孩子这点出息也没有。你就算世袭了爵位给他们,迟早也要败光的。”宋盼儿笑着道,“再说。你有四个儿子,留给谁?将来还不打破头?没有就没有,反而不生事!”   就算读书,能挣个爵位的也是少之又少。   顾延臻就哈哈笑。   他很喜欢宋盼儿这种态度。   人总是眼前瞧着远处,难以知足。   顾延臻是个没什么远大理想的。他很知足。而万幸的是,宋盼儿也不贪心。   得到了妻子的肯定和安慰。顾延臻就把这点小不如意丢到了脑后,开始在外头宴请几个相熟的朋友吃酒。   国有战事,到底不适合大肆宴请。   顾家家里不办什么,宋盼儿却也不拘顾延臻在外头和朋友们庆祝。   过了两日,大伯母带着大堂嫂和三堂嫂,亲自送了份贺礼。   宋盼儿留她们吃饭,还故意问:“二嫂怎么不来?我是不敢出门的,身子还不太好。二嫂也不肯金身降贵地……”   大夫人和大奶奶、三奶奶都只是笑。   而后,胡泽逾的太太江氏也带着胡婕,拿了贺礼来恭贺。   胡太太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从前在延陵府,他们两家处境相差无几。怎么到了京里,顾家放佛一步登天了呢?   先是得了太后的宠爱,赏赐那么快宝地住着;而后,又是封了爵位,宋盼儿也得了诰命,再也跟胡太太不是一类人了。   回去的时候,胡太太跟胡婕嘀咕。   胡婕看着也眼热,叹了口气道:“顾瑾之有本事。她医术好,这也是她应得的。”   这倒是句公道话。   顾瑾之对胡婕有恩。   胡太太虽然眼红嫉妒,却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带着女儿回了家。   看着自己家窄小的庭院,儿子又因为运气不好,连个秀才都没中,胡太太满心失落,回家倒头就睡下了,晚膳也没吃。   心里颇不是滋味。   胡泽逾则跟顾延臻喝酒,到了夜里才回来。   没过两天,隔壁的南昌王妃,也叫人送了份薄礼,来祝贺顾家得了封赏。   这是示好之意。   南昌王妃也不好降低身份,先过来拜会宋盼儿。   收到了人家的贺礼,宋盼儿也不好再清傲什么,第二天就带着顾瑾之,去拜访南昌王妃。   朱仲钧非要跟着去。   南昌王妃也是江南人,一口的吴侬软语,和宋盼儿口音很相似。听惯了京里的话,倏然听到乡音,南昌王妃表情就变得亲切起来。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办事却沉稳得很。   “我在京里的日子不长。”南昌王妃笑着说,“先前住了半年,就跟着王爷去了江西。跟众人又不熟,王爷又不太喜欢我到处行走。咱们两家住着,经常来一处说说话儿。”   “我也是才会京的。”宋盼儿笑着,忙把自己的经历也说了一遍。   南昌王妃惊讶,她和宋盼儿的经历。居然如此相同。   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   顾瑾之坐在一旁听着。   朱仲钧在人前就是个傻子,吃着点心,拉着顾瑾之的衣袖,安安静静呆在顾瑾之身边。   “上次顾小姐送过来的酥饼,我家世子爷非常喜欢。”南昌王妃笑着道,“王爷尝了一块,也说好吃。等过了年,得了空闲,您教教我。”   “干嘛等过了年?”宋盼儿很热心,“那酥饼。是我那边个服侍的丫头做的。您这边有擅长糕点的婆子丫鬟,派个过去,学学就会……”   南昌王妃没想到宋盼儿这么干脆爽快。   她愣了愣。而后说好。   她果然当天就派了个婆子去,给慕青学做酥饼和其他小点心。   慕青的手艺是家传的。   她外祖就开了小小的糕点铺子,手艺是出了名的好。不过外祖去世之后,舅舅没学会,生意就落寞了;慕青的娘倒是会。却不想去做那营生,宁愿到大户人家寻个差事。   慕青就是跟她娘学的。   她把梅花酥饼和其他几个小点心的作法,交给了南昌王那边的婆子。   那婆子是南昌王妃的陪嫁,从江南来的,也教了慕青几个江南的小手艺。   一来二去,就有了点交情。   到了腊八。太后娘娘终于寻到了借口,招庐阳王和顾瑾之进宫。   皇帝也想着自己在京里的另一个兄弟,就下旨。让南昌王带着王妃和世子爷进宫,陪太后娘娘吃腊八粥。   二品以上的妃子也来了。   今日不用上朝,皇帝也早早就到了。   五岁的大皇子,三岁的大公主,一岁的二公主。也有各自宫里的嬷嬷陪着,安静入座。   顾瑾之就见到了六姐顾琬之。   她是二品德妃。妆容精致,比在家里的时候放佛美艳了些。   顾瑾之的身份就尴尬了,不知道该怎么入座。   朱仲钧只拉着她的手不放。   这个年代,已经够等级森严了。既然他要装傻子,就应该把傻子的好处都捞回来,比如拉着顾瑾之不守规矩,随心所欲。   最后,顾瑾之就跟南昌王妃一样,坐到了庐阳王身边。   大家看着并不奇怪。   庐阳王拉着顾瑾之,宫里谁不知道?   习惯了,就见怪不怪。   太后说可以,谁敢言不是?   就算觉得不合礼数,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表面上不敢露出半分。   喝了腊八粥,陪着太后略微坐了坐,就要散了。   太后又留了朱仲钧。   “……你们家的事儿,皇上都跟哀家说了。”太后提起顾瑾之家办得那件事,语气里满是欣慰,“这很好,带了个好头!只是,那些金子原本是皇上赏赐给你的,你又送了回来……”   “家里不短吃喝。”顾瑾之笑着道,“国有战事,原应该倾家荡产出分力。咱们不过是借花献佛,将皇上的赏赐捐出来,不值什么,反而又得了个爵位,都是皇恩浩荡。”   太后就知道,顾瑾之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和庐阳王的处境,感叹不已。   顾家不知是谁在后面出谋划策。   是顾世飞吗?   能有这份睿智,庐阳王算是得了贤妻,将来能身安位稳。   太后就满意点点头。   太后又问朱仲钧好不好。   朱仲钧都说好,往太后怀里钻。   太后喜欢不已,硬是留着他们吃了午膳,直到下午才放了朱仲钧和顾瑾之回家。   顾家送到了不少人家送来的腊八粥。   还有宫里赏赐的。   宋盼儿也一一回送了。   “……今日胡太太和胡婕来了,说了半日的话。”宋盼儿跟顾瑾之道,“听说永熹侯爷得了痢疾,快半个月没好。胡太太跑来告诉我,难不成指望我听了再告诉你,你巴巴跑去瞧了?”   顾瑾之笑了笑。   宋盼儿认真拉着顾瑾之的手,道:“宜延侯宁家的事,你还没涨记性?京里的这些人,个个是人精,不像延陵府,民风淳朴。治好了他,也难得一句感谢,反而惹了一身事,不值得!”   “娘,我记下了。”顾瑾之道,“我听您的。”   宋盼儿这才满意一笑。   ——*——*——*——   感谢tigerxuejun 、熱戀^^ 、mi1234567890 、fuyu219 、luna_s 、佩尔 的打赏。   ☆、第143节降请   腊八节,胡太太收到了永熹侯府的腊八粥,就亲自带着女儿回送了些,并给老夫人和侯爷夫人磕头。   老夫人和夫人都在永熹侯的下榻处,胡太太不方便过去,就交给了永熹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忆秋。   忆秋请了胡太太和胡婕坐,自己进去禀告了一声。   永熹侯缠绵病榻已经半个月,这件事胡太太和胡婕早已知晓,是胡泽逾告诉她们的。   她们就安静坐在梢间里等着。   片刻,永熹侯夫人身边的杨妈妈出来了。   她笑眯眯的,给胡太太请安。   “夫人说了,辛苦太太和婕儿小姐走一趟。侯爷跟前还在服药,夫人要伺候,不便出来,让奴婢陪陪……”杨妈妈虽然笑着,眼底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愁容。   胡太太就忙问:“听我家老爷说,侯爷微染小疾,如何已经大安了吧?”   杨妈妈就敛了笑容,深深叹了口气:“尚未大安。原是侯爷高兴,在外头吃酒,不知道吃伤了什么,回来夜里起了两次。侯爷自己去太医院煎了药喝,夫人就没怎么过问。哪里知道,而后竟总不好,一日如厕七八回,夜里也要折腾三五回。到了前日,已经不能下床了,跟部里告了假……”   胡太太错愕。   胡婕心里也顿了顿。   永熹侯府待她们,亲热却不亲昵,总是带着几分疏离。   胡太太和胡婕心里都明白,在永熹侯老夫人眼里,她们跟下人差不多。   杨妈妈是永熹侯夫人的陪房,又是这侯府内院的总管事,比侯爷夫人还有精明势力几分,怎么今日这样掏心掏肺,和胡太太母女说起侯爷的疾病?   有点反常啊。   像永熹侯这种下泄症。形状应该不好看。   胡泽逾也是从永熹侯府的清客口中知道的。   杨妈妈为什么告诉胡氏母女?   胡婕眼睛心思转得很快。   胡太太却不太明白。   她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听闻太医院的太医,有些不济。”胡婕抢在母亲前头开口,对杨妈妈道,“侯爷怎么不请个京里的名医另外瞧瞧?”   “请了。”杨妈妈眼底闪过几抹欣赏,对胡婕道,“请了位高神医。喝了两剂药,仍是不中用的。听说这位高神医,当初也是给宁侯爷看过病的。虽然医术高,却也有走眼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胡婕就知道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了。   胡太太也明白过来。   杨妈妈反常说了这么多话。胡太太心里早已起疑,而此刻又说到了宁侯爷。   宜延侯宁萼的事,关联到顾瑾之。   而胡太太又自称和顾家那一房交好。   这是想说顾瑾之呢?   “宁侯爷那事。我们也听闻了,的确骇人。”胡太太笑了笑,“当初顾小姐给他警言,他还到处说顾小姐荒唐,为了高攀手顿用尽。而后果然就瘫了,现在还瘸着一条腿。京里说起来,个个心慌,如今都恨不能把大夫当神仙供着……”   胡婕在一旁帮腔道:“其他大夫也未必,顾小姐却是要当神仙供着的。娘,您还记得我的病吗?”   杨妈妈见她们母女上道。心里也高兴。   她就接了话问:“婕儿小姐什么事?您也生病过?”   “可不是?”胡婕道,“当初是在宴会上,顾小姐说我体内有热毒。应该认真吃几副药。那时候刚刚秋冬至春,又不是夏至秋的,哪里来的热毒?我们都当她胡言乱语,不以为意。后来,我果就病了。延陵府的大夫说是必死之证,还是我爹爹求了顾小姐治好的……”   杨妈妈听到这里。心里赞讶。   原来那位顾小姐,在延陵府的时候,就本事过人?   “的确如此。”胡太太接口,“当时她根本没号脉,只看了几眼婕儿的气色,就说了她体内有毒。我从前也没见过这种神医,哪里肯信?后来婕儿脸都肿了,喉咙封了,滴水不进,药用不得,只差就死了过去。顾小姐用自家秘制的顾氏六神丸,搁在婕儿的喉咙处,慢慢化药生津,沁入喉咙…….婕儿吃了药,一天就好了,肿就消了。真是生死一线,如今想起了,我都胆战心惊。”   杨妈妈就听住了。   她知道顾瑾之有点本事,京里都传遍了。   太后的恶疾也是顾瑾之治好的。   可传言有几分真实?杨妈妈心里不太相信。   如今再听胡太太和胡婕一说,她才彻底信了。   “顾小姐竟有这种手段?”杨妈妈惊讶问道,“原来她在延陵府就闻名?”   “不止闻名……”胡太太说起顾瑾之,话就止不住,又把自己家老爷政绩显赫的事,说了一遍,“……要不是顾小姐,天花哪里能控制得如此好?延陵府那边的十里八乡,都给她建了生祠,塑了金身。谁有小疾,不用吃药,拜拜就好了……”   这个时代的人很信神鬼。   杨妈妈听到这里,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原先的目的都忘了。   她怔怔听着,半晌才回神。   “咱们在京里,只知道顾小姐医术好,竟不知她还是个活菩萨!”杨妈妈感叹道,也想起了自己和胡太太说话之前的用意,把话题转了回来,“我家侯爷这病,不知道是否有幸让顾小姐瞧瞧……”   胡太太正想找件事,在永熹侯老夫人面前立功。   她立马出主意,道:“去请一请。一请就来。顾小姐宅心仁厚,心地最是慈悲。当初婕儿生病,我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而后我家老爷去请,她也来了。她就是活菩萨下世……”   杨妈妈听了,连忙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在京里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正经太医不请,去请庐阳王的准妃娘娘,说出去轻狂。万一请不来,侯爷脸上更过不去的。”   胡婕心里冷笑。   就知道是这个意思。   胡太太还不知情,她急急道:“怎么请不来呢?随便派个人去,一准请来。”   胡婕听了,阻拦不及,心里大急,心想娘亲,您说话之前就不能过过心吗?说的这样急躁做什么?   果然,杨妈妈立马抓住了胡太太的话音,笑着道:“既如此,您和顾小姐一家人交情不同寻常。您替我们请请,只当是私情。既不看轻庐阳王准妃,当她是医人;也能成全顾小姐的仁心……”   胡太太不觉得医人有什么不妥。   可永熹侯府却觉得医人是低贱的,至少和他们侯府相比,是不入流的。   顾瑾之倘若是个挂牌行医的大夫,派了小厮去请,也是无碍的。   偏偏她不是,她只是个医术名声在外的深闺小姐。   这样的身份,派了小厮去请,又看低了顾瑾之,她将来是庐阳王妃,太后的儿媳妇呢。   胡家不敢公然藐视她。   可胡夫人自己去请,又降低了永熹侯府的地位。   堂堂一品诰命夫人,亲自去请个医人,传出去也是笑话。   胡家这等门第,哪里能自轻自贱?   胡夫人见永熹侯的下泄总是不好,人都拉得脱了形,就想去请名声最盛的顾瑾之。   可胡老夫人说:“怎么请?你派管家婆子去请,传了出去,你如此轻视庐阳王准妃,太后能高兴?   你亲自去请,也太抬高了顾家。那从乡下地方、初入京师的人家,又新受宠,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是人上人。你越是捧她们,她们就越轻狂,以后把咱们这些正经的勋戚贵胤也不放在眼里了。”   胡夫人左右为难,杨妈妈给她出主意,让胡泽逾的妻子江氏出面。   这样,既不算轻视准妃,也不降了胡家的身份。   胡夫人深以为妥,才叫人送了些腊八粥去给胡太太。   果然,胡太太就带着女儿来了。   胡夫人自己不好跟胡太太说这些话,只得让杨妈妈出面。   杨妈妈跟胡太太江氏和胡婕说了半天的话,终于把永熹侯府的目的说了出来。   “好……好啊。”胡太太没想到,杨妈妈会让她去。   她刚刚把话说的那么满,现在也不好自己打嘴。   杨妈妈就是代替永熹侯夫人说话,胡太太更是不敢拒绝。   可她去请?   这……   她觉得不太好。   顾瑾之将来要嫁给庐阳王的,胡太太是个什么人物,能调动顾瑾之?   “妈妈,您何不跟我一起走一趟?”胡太太想了想,又道,“我到底是个外人……”   杨妈妈脸微冷,道:“您怎么是外人呢?您家老爷和咱们家侯爷,不是堂兄弟?我们夫人可是当您是正经的妯娌,您说得这样,我们夫人倒要寒心了……”   明知是假话,胡太太还是要连忙受宠若惊道:“该死该死!我这张嘴,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尽说些不中听的!”   杨妈妈这才笑起来:“您替我们走一趟,夫人自是感激您。我一个下人使唤的,出面不方便,也太轻待了神医。”   胡太太这才知道,自己落了套。   她脸色难看,带着胡婕从永熹侯府出来。   ——*——*——*——   感谢enya2013 、熱戀^^ 、熱戀^^ 、旻宝妈 、shadow.sisi 、sudaez、乐烦 的打赏。特别感谢乐烦 的和氏璧,么么众亲!!!   ☆、第144节逼迫   从永熹侯府出来,胡婕对埋怨胡太太:“娘,您说话也太快了,我拦都拦不住您!”   胡太太正心里不舒服,听到女儿这般抱怨,顿时添了层怒:“你娘为什么说的那么急?还不是为了让夫人高看一眼?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旁人都能说你娘,偏偏你说不得!不是为了你爹爹,你哥哥和你,你娘用得着这么舔着老脸看人眼色?”   胡婕被母亲骂得不自在,却也不敢再顶嘴,撇过脸去。   她心里也不舒服。   她父亲的确是靠永熹侯府提携起来的,这点不能否认。   他们一家人也是靠着永熹侯府,才有今天。   永熹侯府的老夫人和夫人表面上很喜欢他们去凑趣,心里却是怎样看他们的,胡婕也非常清楚。   她有时候甚至恨,恨自己怎么不生在侯府。   哪怕是侯爷小妾生的,总好过现在这样,看着母亲伏低做小。她既心疼母亲这样,又觉得母亲可怜可悲,不能给她增光,让胡婕心里很烦。   她没有再和胡太太说话。   她并不是讨厌母亲,而是恨自家生活的不如意。   胡太太也烦。   宋盼儿什么性格,胡太太最是清楚的。   永熹侯夫人好言来请,宋盼儿也许一高兴,就让女儿去看了。可胡太太去,宋盼儿肯定会问永熹侯夫人为什么不来,到时候,只怕适得其反。   宋盼儿是个要强的。   胡太太请不来,永熹侯夫人又该心里骂她没本事。   胡太太整日和永熹侯夫人吹嘘说,自己和顾家三房交情好……   既然交情好,怎么就请不来?   到时候岂不是白打了自己的脸?   竟是左右为难。   胡太太和胡婕先回了家。   到了家,母女俩的气都顺了。   回到了家。才知道元宝胡同的顾家,宋盼儿叫下人给胡太太送了腊八粥。   胡太太就借机,去了趟顾家。   顾瑾之陪着庐阳王去了宫里,胡太太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陪宋盼儿说了会儿闲话,只是略微透了点口风:“今年年景不好。南边打仗,北边也打仗。之前你们家大老爷病了一回,闹得京里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请太医院的,如今太医院还没有正式的提点大人;哪里知道,年还没过完。我们那边府里的侯爷也病了……”   宋盼儿如今对这种事有了很强的戒备心理。   特别宁家那么一闹,让她对京里这些人寒了心。   她笑了笑,不接胡家侯爷生病的话。只是道:“今年年景是差了些。不过,明年应该平顺。”   胡太太笑着道是。   而后,她又把话题转到了永熹侯身上:“依着我瞧,我们那边府里侯爷的病,怕是也要拖到明年。听说半个月了。愣是没好……”   宋盼儿就看了眼胡太太。   她的目光里有了几分冷嘲。   冷嘲一闪而过,宋盼儿又恢复了平静的笑,却不再开口。   胡太太和胡婕都一阵尴尬。   素来知道宋盼儿性格如此,可到底不痛快。   顾瑾之又在宫里,话也不好多说。   要是惹了宋盼儿反感,后面的事就越发难了。宋盼儿可不是那面软心和。说几句好听话就什么都答应的主儿。   胡太太和宋盼儿打交道这些年,最知道宋盼儿惹不起的。   她不敢多说,起身告辞了。   她又带着胡婕。去永熹侯府回话。   胡婕不太想去,就道:“娘,我先回家吧。您去回一声。”   胡太太也不强求她,先送了她到家,再坐车去了永熹侯府。   这回。她终于能见到了侯爷夫人。   侯爷夫人在宴息处的东次间见了胡太太,笑着道:“方才杨妈妈跟我说。您非要帮我们去顾家,请顾家七小姐来看侯爷。我十分过意不去。您的心,我都明白的,你们和我一样,一心盼着侯爷平安无事。只是辛苦了……”   倒成了胡太太自己要表现,强行揽事。   胡太太心里那个委屈!   她说什么了?   分明就是杨妈妈让她去的。   杨妈妈没有夫人的命令,岂敢如此行事?   如今,夫人倒摘得干净,好似全是胡太太自己的意思。   请得来,也是胡太太对永熹侯府的情分,顾瑾之只受胡太太的情谊,他们永熹侯府不欠顾瑾之什么;请不来,也是胡太太自己丢脸,不碍着侯爷的事。   胡太太在心里大骂。   收敛了心绪,胡太太面带愁容对永熹侯夫人道:“是我张狂了,夸了海口。我方才急急去了趟元宝胡同,却没见着正主。今儿是腊八,太后娘娘宣了庐阳王进宫团聚,顾家七小姐也陪着去了。我坐到了这个点儿,他们尚未回来……”   永熹侯夫人脸色就微微沉了沉。   胡太太瞧着,心里直打鼓。   她很怕得罪了永熹侯府。   如今胡泽逾的差事,都是靠着永熹侯府的。   永熹侯在朝中声威不小,门生也有很多。要是惹恼了他,随便一句话,就能免了胡泽逾的差事。   胡泽逾刚刚选到了刑部任郎中,脚步尚未站稳,永熹侯就是刑部的尚书。   见侯爷夫人沉着脸不说话,胡太太先没了底气,忙赔笑着道:“是我该死,没办好这事。我明日再去请。”   永熹侯夫人这才脸色好晴了三分。   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说该死的话?顾小姐不在家,也不是你的错儿。既是你的孝心,我岂有拒之门外之礼?多谢你费心了。”   把请顾瑾之来就诊,当成了胡太太的送礼。   而永熹侯夫人能接受这份礼,胡太太还应该欣喜若狂似的。   旁人还没这个送礼的机会呢。   胡太太心里有苦难言。   她心里着实烦躁得厉害。   起身从永熹侯府出来,外头已经掌灯,天暗了下来。   永熹侯府的垂花门口,悬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氤氲红光倾泻满地。胡太太的心,却阴沉得厉害。   刺骨寒风吹上身上,她猛然打了个寒战,转身上了马车。   永熹侯夫人陪着胡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再进里屋。   永熹侯已经睡着了。   方才他又来不及起身,在床上拉了一回。   屋子里虽然点了熏香,换了干净的被褥,却有种驱散不去的臭气。   在屋子里待久了不觉得。   猛然从外头进来,一阵恶心。   永熹侯夫人最是个爱干净的人,此刻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隔着一人高的什锦隔子。垂了锦幔,把里屋分成了两间。   永熹侯在里头睡觉。   婆婆老夫人在外间的炕上打盹。   自从永熹侯生病,老夫人就时刻不离这屋子。直到夜里才去歇息。   她生怕旁人照顾不好永熹侯。   “娘,您去歇歇吧?”永熹侯夫人进来之后,先看了丈夫,才撩了锦幔出来,和婆婆说话。   老夫人斜倚着大红撒花被褥。阖眼假寐。   听到这话,她并未睁眼,只是轻轻说了句:“不碍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多言。”   她向来说一不二。   “逾小子的媳妇怎么说?”老夫人又问永熹侯夫人。   胡夫人忙道:“她说她去了,顾家小姐不在家。陪着庐阳王去了宫里。我照娘吩咐的,没接她的话。她就又自己说,明日再去请。”   老夫人依旧没有睁眼。   她半晌没反应。   胡夫人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准备喊一声,却听到老夫人道:“侯爷这病,也不是无药可医的。高大夫不是说了,要吃了半个月的药么?如今才吃了十天。你们年轻人没经过事,心里唬成这样。不管外头说的多热乎。我总是不信什么顾小姐。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   这医术。需得一桩桩一件件的累积,凭他什么大罗神仙转世,也不能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医术高超。外头弄鬼的事多得很,我也没那个闲心去拆穿。既然你非要请了她来才安心,就催着逾小子的媳妇去吧。”   老夫人对请顾瑾之来给永熹侯看病并不热心。   永熹侯府的老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她早年丧夫,儿子十三岁承爵,这家里事事都是她一手把持。   她才不会像其他内宅妇人一样受外头流言蜚语的蒙蔽。   她比任何人都聪明睿智,否则怎么养了个这样能干的儿子?   是老夫人的儿媳妇胡夫人,她总念叨着请顾瑾之来。   胡夫人听人说过宜延侯宁家的事,对顾瑾之心里就有了几分好奇和信任。   她的确没老夫人见过的世面多。   永熹侯病下之后,老夫人心情淡然,求医问药,一点也不急。   要不是老夫人坐镇,胡夫人自己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是。”永熹侯夫人对婆婆的话言听计从,“娘放心吧,不管能不能请来,都是逾小子的媳妇兜着。”   老夫人唇角这才有了点满意的笑。   还有五天。   高神医开的方子,已经吃了十天了。   高神医说,要吃十五天才见效。   还有五天,就能看到效果了。   万一不济呢?   老夫人心里不是没这个准备的……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夫人,李总管回来了。”有个小丫鬟进来,小声回禀着。   胡夫人就道:“请进来。”   然后道,“娘,我出去和他说话。”   李总管叫李丙正,是侯府外院的总管事。永熹侯用药十天不见起效,老夫人虽然淡定,却也做了两手准备,让李丙正到处去访访,京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名的大夫。   李丙正今日出去了一整天,这会子才回来。   “让他进来说话。”老夫人道,“我也要问他。”   胡夫人只得道是,让小丫鬟请李丙正进来。   李丙正也闻到了污秽臭恶的气味……   他胃里顿时不舒服。   进来了里屋,他脚步轻轻,给老夫人跪下磕头:“老夫人,您还记得张太医吗?就是六年前跟着明慧公主,去了延陵府的那位张太医?”   老夫人就睁开了眼睛。   那位张太医,她当然记得了。   “是他回来了?”老夫人语气里有了几分欣喜。她不仅仅记得,而且很喜欢那位张太医,只信他。   可惜明慧公主也信他,先帝就把张太医派到了延陵府的明慧公主府去了。   而后,老夫人总没有合缘的太医……   “不是,不是!”李丙正笑了笑,“张太医几年前,手有点抖,不敢再问诊了,辞了明慧公主府,回苏州养老。小的今日见到的,是张太医的侄儿,叫张渊,是苏州有名的神医,也是张氏家学……”   张太医出身苏家杏林世家,这个老夫人知道。   “我最信任张氏的医术……”老夫人目光有点柔和,“他们家医术好,人品也好,不像某些人家,沽名钓誉。既然是张太医的侄儿,又是苏州的名医,明日就请他过府,给侯爷看看吧。”   ——*——*——*——*——   看到了粉红票翻倍的消息,时间是:2013年09月28日0点——2013年10月07日24点。手里还有粉红票的姐妹们可以等今晚过了凌晨再投,么么大家!   ☆、第145节小疾   腊月初八从宫里回来,顾瑾之预感自己会不太舒服。   坤宁宫很暖和,她后背有点薄汗。刚刚出宫门,刺骨寒风簌簌刮来,冷意瞬间到了袖底,她凉飕飕的。   到了家里,母亲屋子又是太暖和。   从母亲那边出来,寒意更甚。   虽然她及时喝了点姜汤,洗了个热水澡,夜里仍是感觉头重。   果然,次日起来就感冒了。   家里人吓住了。   葳蕤慌慌张张跑去找宋盼儿:“夫人,姑娘病了!”   她急得眼泪汪汪的。   宋盼儿吓得脸色微白,忙起身,不等丫鬟给她披肩斗篷,穿着遍地金长袄就往外赶。   海棠拿了宋盼儿的斗篷,忙跟了上去。   宋妈妈和芍药脚步慢了点,也跟着跑了出去。   外头的晨霜尚未化尽,地上起了冻,海棠追上了宋盼儿,给她披了斗篷:“夫人,您慢些走,小心脚下滑了……”   宋盼儿心急如焚,哪里肯慢半步?   等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走路赶到顾瑾之那边时,顾瑾之正披衣坐着,喝微温的开水。   看到母亲和宋妈妈等人都是气喘吁吁的,顾瑾之微讶。   “瑾姐儿,你是哪里不好了?”宋盼儿急忙坐到了女儿床边,问道。   顾瑾之愣了愣。   而后,她笑道:“不过是点风寒……”   因为她是大夫,所以就不会生病。   这应该是满屋子丫鬟婆子,以及母亲那边的丫鬟婆子们的想法。   所以她仅仅是风寒,就把大家吓了半死,以为是大忌。   果然,等她说完,宋盼儿跟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等人一样。是不信的,依旧满脸担忧,上上下下打量她,恨不能自己生一双火眼,能把她的情况看个透。   “你可别吓唬娘。”宋盼儿急着道,然后喊海棠,“你快去外院,请了老太爷来,说姑娘不太好……”   海棠急忙道是。   顾瑾之想拦都来不及。   她失笑看着这屋子里的鸡飞狗跳。   “娘,我之前。一年也要染上一两次风寒的。”顾瑾之耐心跟宋盼儿解释,“您还记得吗?”   宋盼儿顿了顿。   仔细想来,风寒没发烧。的确不是大病。   顾瑾之虽然从小身体好,可每年小风寒还是有的。   咳嗽喷嚏,喝点姜汤,吃点药,几日就慢慢好了的。   可自从顾瑾之开始显露才能。宋盼儿就没见过她生病,以为她自己百病不侵的。   如今见她也染风寒,自然把众人吓死了。   “娘,我也是人啊。”顾瑾之笑了起来,“是人就逃不过天地时节变化,外邪入侵。偶然小风寒,不算什么大事……”   宋盼儿的心,这才渐渐平息了些。   她拉了顾瑾之的手。将信将疑的。   大约过了两刻钟,老爷子匆匆赶了来。   宋盼儿就忙起身行礼,有点尴尬,道:“爹,瑾姐儿她有点风寒。我不经事,吓坏了……”   老爷子眉头蹙了蹙。看向了顾瑾之。   而后,又隐约明白过来。   很多人觉得神医自己是不会生病的。   其实医者不自医,有些时候,大夫自己号不准自己的脉。   大病可能早有预感,能自己预防不至于严重。   像风寒这种小病,是根本没法子控制的。   老爷子冲宋盼儿点点头,没说什么,坐到了顾瑾之床边,看了看她的气色,又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看了看舌苔,甚至都没有号脉,就道:“一点风寒,清清淡淡饿了几顿,别出这院子,歇两日就好了……药都不需要用。”   宋盼儿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慢慢舒了出来。   她兀自失笑。   “我是清净日子过久了,心里越发没个成算的,闹了这么大的笑话,把您也惊动了。”宋盼儿笑着给老爷子赔礼。   老爷子倒也没怎么生气。   他道:“不妨事。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只当这孩子是个神医。可再神的医人,也是人。是人就得吃五谷杂粮,就得生死轮回,就逃不过朝起夕落……”   和顾瑾之的意思一样。   宋盼儿讪笑,道是:“媳妇记住了!”   老爷子难得进一次内院,且又是早上。   宋盼儿就问他:“您用过早膳了吗?我那边的早膳还没有开,您要不过去用些?”   老爷子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他叮嘱顾瑾之好好静养。   然后起身,跟着宋盼儿去了正院。   顾延臻和孩子们刚刚到正院,听说顾瑾之生病,都要去看,宋盼儿就回来了。   走在宋盼儿前头的,居然是老爷子。   顾延臻微讶,忙带着孩子们迎了上来行礼。   宋盼儿就把情况解释了一遍。   而后,朱仲钧也来了。   他也问:“小七呢?”   宋盼儿只得又说了一遍,道:“王爷吃了饭,再去看她……”   朱仲钧就坐下来吃饭。   老爷子坐了首席,宋盼儿就不敢上席了。   她站在地上布菜。   老爷子看了眼他们,对宋盼儿道:“坐下吧,叫下面的人添菜就够了。咱们家素来也没这样的规矩,你如今倒给自己立了新规矩了。”   说的宋盼儿笑了,忙道是,坐到了最下首。   老爷子从来不喜欢在饭桌上说话。   于是,一家人,只问筷碟轻击声,其他的则静悄悄的。   吃了饭,丫鬟们先撤了碗碟,又服侍洗手,而后端茶漱口,最后才上了杯吃的热茶。   老爷子轻轻拨动浮叶,问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孙子,道:“你们不用去上学?”   两个孩子连忙站起来,给老爷子行礼。就窜逃似的跑了。   而后,他又看了眼朱仲钧。   朱仲钧津津有味喝茶。   老爷子想着他痴傻,就没有再顾忌,问顾延臻和宋盼儿:“听说你们把皇上赏赐给瑾姐儿的金子捐献了出去?”   顾延臻怕老爷子生气,忙解释:“是瑾姐儿自己的意思!原本要跟您商量的,画琴却说,您让我们做主。”   那次的事,顾延臻是先请示过老爷子的。老爷子不想管,就说让他们自己做主。   老爷子点点头,道:“……既然是瑾姐儿的意思。自然是你们自己做主。”然后,他看了眼庐阳王,又对顾延臻道。“这是好事,将来你自能体会……”   顾延臻道是。   老爷子又问宋盼儿几句家里的事,又叫人把小十和小十一抱出来,给他瞧了一回。   而后,他才回了外书房。   朱仲钧也起身。去顾瑾之那边。   顾延臻也要出门去。   朱仲钧到的时候,顾瑾之正披衣外在床上看书。   “……你感冒了吗?”他问顾瑾之,“是不是昨天吹了风?”   顾瑾之笑了笑,让人搬了锦杌给他坐:“有点鼻塞,怕是感冒了。倒不是吹风冻 。太后上了年纪怕冷,她宫里的地炕烧得太热了。我一身汗。出来又冷;我娘那边的地炕也热。冷热一激,能不感冒吗?”   其实这也不是主意原因。   顾瑾之觉得是自己太久没运动了。   自从宋盼儿生了小十和小十一之后,顾瑾之也不用天天陪她散步。再说。入了秋,京师的风太,她也没了每日早晚到处走走的情趣。   锻炼得少,身子有点虚。   朱仲钧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也要脱了鞋。爬到顾瑾之床上躺着。   祝妈妈忙道:“王爷,姑娘她是风寒。小心过了您。您到这边炕上躺着,也是一样的。”   里屋东边临窗,也有个小炕。   顾瑾之就道:“去吧,别过了风寒。”   这个年代,感冒也能死人。   朱仲钧就坐到了对面的炕上去了。   他拿了本书,怎么都看不下去。   想着早起的时候,顾家外院的小厮们开始粉墙,说准备过年了,他就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民谣来:“小孩小孩你别闹,过了腊八就是年……”   快要过年了呢。   顾瑾之头也没抬,噗嗤一声笑。   老小孩,果然不错的吗?   像朱仲钧这样的,居然也盼着过年。   “盼过年有什么不好的?”朱仲钧道,“过年热闹。”   然后见顾瑾之埋头不理他,他又道,“顾瑾之,咱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在一起过年了?”   前世新年的时候领导要下去走访各地,在京里时间短。   顾瑾之是要随行的御用医生之一。   朱仲钧自己也要下去。   等有了空闲,顾瑾之还要跑山区,去看望她的几所希望小学的孩子,还有山区的医疗支援机构。   等到了正月底,顾瑾之能闲下来,又要出国去看儿子。   朱仲钧却又要开始了新的工作。   三十来岁的时候,他们是陪着领导到处走访;等到了快五十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是领导了……   真正一家三口一起过年,似乎还是儿子榕南两三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顾瑾之还只是卫生厅一个小小的干事,守着本分,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是朱仲钧不满意她那样,而后,他们的生活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很久了。”顾瑾之笑了笑,“不记得了。”   朱仲钧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到了晌午的时候,胡太太和胡婕居然来探病了。   她们应该不是专门探病的,还是为了永熹侯的事。   看到顾瑾之病了,胡太太居然有点高兴似的……   宋盼儿瞥了她好几眼。   胡婕也在一旁悄悄拉胡太太的袖子。   胡太太这才连忙收敛了神色。   宋盼儿莫名其妙。   ——*——*——*——*——   ☆、第146节雪人   顾瑾之这一风寒,便是四五日没有出门。   她和朱仲钧份例的饭菜,也是端到了她的院子里。   顾瑾之也不知道大厨房给朱仲钧份的是什么例,菜比顾瑾之的多两道。   第一天吃饭的时候,朱仲钧就紧跟着顾瑾之的筷子。   顾瑾之夹到哪个碗里,他的筷子立马到哪个碗里。   于是,一碗杏仁豆腐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   祝妈妈以为朱仲钧喜欢吃杏仁豆腐,告诉了厨上,第二天给朱仲钧添一碗。   结果,他根本不动筷子,却跟着顾瑾之抢清炒芦蒿。   顾瑾之的菜,这几日都是素淡的,朱仲钧却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的筷子经常撞到一起,让顾瑾之哭笑不得。   反而他自己的份例菜,一下都不动,顾瑾之就叫祝妈妈她们端下去吃了。   服侍的人,渐渐看出了眉头,知道朱仲钧并不是偏爱什么,而是非要和顾瑾之抢菜。   顾瑾之的份例菜,每次只能吃掉四分之一,分给朱仲钧一半也不碍事,祝妈妈等人就不劝了,任由他们俩闹。   “幼稚不幼稚?”顾瑾之问他。   朱仲钧茫然抬头,问道:“什么是幼稚?傻子不懂……”   把顾瑾之噎得半死。   他们整日在一处,一开始是在宋盼儿的院子里。   在宋盼儿的眼皮底下,宋盼儿当然放心,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而庐阳王又是个傻子。   可渐渐顾瑾之开始像从前一样待在自己的院子,朱仲钧也粘着她的时候,宋盼儿就有点怕失职,怕两个孩子闹过了分。   她不是不相信顾瑾之。而是不敢担失职之责。将来太后真要问起来,宋盼儿也能答自己确有照顾,所以,宋盼儿常叫祝妈妈她们,眼睛多看着姑娘和王爷,有哪里不到之处,全是祝妈妈等人的错儿。   祝妈妈几个人却不以为然。   庐阳王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行为举止从来不出格,她们都知道。   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顾瑾之,有时候他们身边有丫鬟陪着。有时候没有,很随性。   这些日子,朱仲钧把一本论语看熟了。   他跟顾瑾之道:“很奇怪。我很容易就记熟了,比我以前的记性好。看过了,就在脑子里……”   顾瑾之想起了过目不忘的庐阳王。   她心里有些涩,低垂看书不接朱仲钧的话。   “……就像上次追那个刺客,我从窗口上试着用力跳了跳。就跳了出去。”朱仲钧也不在乎顾瑾之理不理他,继续说,“这位王爷从前真的是傻子吗?”   顾瑾之没回答。   “你不信我的?”朱仲钧见她半天没理会,就猛然从炕上跳了出来,一下子奔到了顾瑾之的床上,差点将她压倒了。   顾瑾之就轻啧了一声。推他:“相信的。过去看书吧。”   朱仲钧这才知道她是有心事。   “你真喜欢那个傻子?”他回味过来,笑着问顾瑾之。   顾瑾之只感觉心头的怒就泛了起来。她抬眸,冷冷睥睨朱仲钧:“别总说傻子傻子!天地万物。各有形态。和咱们普通的心智神态不同,就是傻子吗?许在他看来,咱们才是蠢的!”   朱仲钧神色一冷。   他回视顾瑾之。   最终,他唇角微挑,有个轻轻的冷笑。   那笑。带着几分讥嘲,又有几分怜悯。   顾瑾之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书。   朱仲钧也回到了炕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坐了一会儿,他居然起身走了。   祝妈妈等人不知缘故,忙问他:“王爷,您去哪里?”   朱仲钧抿着唇,不回答,只是往外走。   祝妈妈忙喊了机灵的幼荷和另外一个小丫鬟跟着。   片刻,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去了学里,跟着两位少爷念书,先生说不碍事,让王爷在旁边坐。”   祝妈妈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她往里屋去。   顾瑾之侧身躺在床上,面对着里头,也不是睡觉,也不是看书,愣愣的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小时候经常这样发呆。   那时候祝妈妈等人都以为她有呆病。   好些年没犯了,如今又是怎么了?   祝妈妈心里害怕,还强自镇定坐到了顾瑾之身边,小心翼翼问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和王爷拌嘴了吗?”   顾瑾之回神,坐起了身子,发现朱仲钧已经不在了。   她微讶,问祝妈妈:“王爷呢?”   祝妈妈失笑,道:“走了好一会儿。您也别担心,我叫幼荷带了人跟着他。方才小丫鬟回来说,王爷在外面学里,跟着尤先生念书……”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   祝妈妈又问:“姑娘,您怎么跟王爷置气呢?王爷他,不像是其他小子,故意惹您生气。他说了什么,也是言不过心。您不理他,他可怜兮兮的出去了……”   朱仲钧装傻子,自己很入戏,有时候把顾瑾之都带得入了戏。   祝妈妈等人都看不出他的异样。   “没有置气。”顾瑾之笑了笑,“我不过在想几个医案,让他不要吵我。他是无聊了,才走的……您派个人去学里,说我喊他,他自然就回来了……”   祝妈妈果然派人去学里请朱仲钧。   朱仲钧就屁颠屁颠回来了。   祝妈妈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朱仲钧一回来,就拉着顾瑾之的手,甜甜喊:“小七,外头好冷呢!”   顾瑾之让他到自己身边暖和暖和。   祝妈妈等人都笑,看着他们俩和好如初,才安心去忙了。   而后,朱仲钧坐在炕上看书,顾瑾之依在床上看书。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庐阳王是傻子。   日子又慢悠悠过了几日,京师又是一场大雪。   庭院被白雪覆盖。树梢悬挂着晶莹的垂珠,风一吹,簌簌滚落下来。   祝妈妈等人在院子里扫雪,朱仲钧就跑去喊:“都别弄,我要留着雪玩。”   葳蕤几个都劝他回去,别冻病了。   朱仲钧哪里肯依。   顾瑾之就隔着窗牖,对外头的人道:“不妨事,你们让王爷玩一会儿,有我呢。”   朱仲钧就在外头笑。   祝妈妈几个挨不过,任由他玩闹。   顾瑾之也从床上起来。穿着家常袄子在临窗炕上写字。   好几日不拿笔,手有点涩,一开始写坏了好几个。而后才慢慢平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写满了一张纸。   哐当一声,有什么砸在窗棂上。   顾瑾之抬眸,听到外头朱仲钧兴奋的喊声:“小七,小七你出来看!”   她就爬过去。推开了窗棂。   朱仲钧在院子里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传了顾瑾之的大红羽缎旧斗篷,兜帽戴上头上,远远有几分顾瑾之的样子。   葳蕤和霓裳在一旁帮忙,弄得满身的雪。   祝妈妈几个站在屋檐下看,都乐不可支。   头上还有薄雪时不时纷飞。   朱仲钧穿着宝蓝色灰鼠袄。站在雪地里,咧嘴冲顾瑾之笑,笑容灿灿。便有种光晕俊逸在眉梢眼角流转。   不是庐阳王的憨厚,不是他而后的雍容讥嘲,而是纯纯的,似冬日洁白的雪。   “小七,像不像你?”朱仲钧笑着问。   丫鬟们便大笑起来。   这场景何等熟悉?   记得念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大雪。   男同学在操场上堆了满满的雪人,朱仲钧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堆了只猪,装了大大的耳朵和鼻子。   顾瑾之和女同学们趴在栏杆上看,笑得不行。   朱仲钧就大声喊:“顾瑾之,像不像你?”   那栋教学楼是他们整个年级的。   下课的时候,几层楼的男女生都趴着看雪。   而后,哄堂大笑。   顾瑾之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在看她。   她只感觉尴尬死了,转身就跑回了教室。   换了个场景,换个时空,同样的年纪,顾瑾之心里却倏然被吹进了一点什么。   “像!”顾瑾之笑着,回答朱仲钧的话,然后问霓裳,“我那衣裳,是不是你寻给王爷的?回头从你的月钱里扣。”   霓裳不以为意,只是笑。   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祝妈妈也狠狠笑了一回。   而后,朱仲钧又让霓裳等人帮忙,堆了只兔子。   大家闹到了快要午膳的时候才歇。   “哎哟!”   顾瑾之和朱仲钧吃午膳的时候,丫鬟们都在屋里服侍,倏然听到外头有人低呼。   葳蕤忙出去看。   “傲芙姐姐。”顾瑾之听到了葳蕤含笑的声音,“没事没事,咱们堆的雪人儿……”   大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都抿唇笑起来。   傲芙是宋盼儿的大丫鬟之一。   待傲芙进来,捂住胸口对顾瑾之道:“……我还以为是七小姐坐在雪地里,吓得我魂都没了。”   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那边不用膳?”笑过之后,祝妈妈问傲芙,“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是老宅那边的大老爷来了,在外头书房。三爷进来告诉夫人,让夫人请七小姐过去,说大老爷有话吩咐七小姐。”傲芙道。   祝妈妈等人面面相觑。   顾瑾之只得放了饭碗,让丫鬟们拿了斗篷上。   朱仲钧也放了碗,道:“我也去。”   丫鬟们只得也给他披了大氅。   顾瑾之和朱仲钧就跟着傲芙,先去了母亲那边的院子。   ——*——*——*——*——   我亲爱的小伙伴们,粉红票翻倍真的真的开始了哦,还留着票的投过来吧!爱大家o(n_n)o~   ☆、第147节名节   顾瑾之和朱仲钧到了正院。   宋盼儿也是刚刚饭吃了一半,中途撤下去的。   顾延臻坐在一旁等着。   看到顾瑾之来,顾延臻就站起身,笑着道:“瑾姐儿走吧,你大伯还在外头等着……”   宋盼儿忍不住又问了句:“到底何事啊?”   “没说。”顾延臻又解释,“脸色还好,不像是寻错儿的。”   到了京里,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顾延韬又是大伯,宋盼儿着实不太好贸然冲出去替女儿撑腰。   要是真这样陪着女儿出去,反而给顾延韬留下话柄,故意挑事,说她眼里没有内外,不顾尊卑,她还真不好反驳,到时候就太被动了。   可是她总不太放心。   她起身,替顾瑾之整了整衣襟,低声对她说:“我叫慕青跟着,倘或你大伯话音不对,你就给慕青使个眼色,我出去和他讲话,不用你冲撞他。”   她倒不是怕顾瑾之冲撞了大伯,而是怕顾瑾之吵起来也占不到便宜。   顾瑾之忍不住笑。   “知道了娘。”她笑着点头。   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着雪花。   出了正院门,就有婆子拉了驯骡小油车等候着。   朱仲钧自己先跳上了车,然后伸手拉顾瑾之。   他们俩乘坐了一辆。   顾延臻也做了一辆。   很快就到了外院的正厅。   顾延韬身边只带了个小厮,是刚刚从衙门里回来,官服尚未脱,威严肃穆端坐,气势骇人。   端茶递水的粗使丫鬟,气都不敢喘。   看着顾延臻带着女儿回来,顾延韬眉目一正。   而后。他又看到了庐阳王,这才连忙起身,换了面目,笑着笑意给庐阳王请安。   庐阳王却往顾瑾之身后躲。   顾延韬看着这模样,心里竟有几分喜欢:庐阳王以后就是顾家的势力之一。   等顾延韬给庐阳王行礼后,顾瑾之也给顾延韬行礼。   彼此这才分了主次坐下。   顾延韬请庐阳王首位座,他自己挪到了次位。   庐阳王却跑到了顾瑾之身边,紧挨着顾瑾之坐下。   顾延韬知道劝说是没用的,就不再管了,自己在次座落坐。然后微微板起了脸,对顾延臻道:“我今日来,是想起有几句话。不得不叮嘱你和瑾姐儿!”   顾延臻道是。   顾瑾之也恭敬听着:“大伯赐教。”   “外头呢,有些不好听的话。”顾延韬声音沉了下来,威严透出来,“什么神医,什么杏林圣手。都是说瑾姐儿的!这原本应该是褒奖。假如瑾姐儿是个男子,又是个坐堂问诊的大夫,自然更是赞誉了!”   而后,他话音突然一转,更加严厉道,“可瑾姐儿是个姑娘家!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规矩。不说大户望族,就是庶门寒户。也该谨守礼教。瑾姐儿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如今也十三岁整,不是幼童,该有的规矩都得有。将来要聘入皇族。嫁给庐阳王。万一这些年幼琐事被人攻歼,岂不是害了顾家的名誉?”   顾延臻被大哥说的不知头尾。   怎么突然想起骂瑾姐儿?   瑾姐儿的名声。并不是她自己到街头巷尾去坐堂就诊而得,乃是被宜延侯宁萼传开的。   宁萼是太后的娘家兄弟,瑾姐儿还能不治?   怎么大哥如今跑来骂?   顾延臻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的女儿,自幼也是他和宋盼儿捧在掌心长大的,还没有受过一句重话。今日也没做错什么,反而被大哥这样说,叫孩子脸上怎么过得去?   顾延臻的脸微红,想发作又不敢。   顾延韬就狠狠瞪了顾延臻一眼。   这一瞪,把顾延臻的气焰又瞪短了三分。他心里不高兴,终究没敢反驳大哥一句,默默生气听着。   顾延韬又看了眼顾瑾之。   像这样的话,女孩子应该羞愧难当的,不哭出来,也该脸色通红才是。   而顾瑾之,转了转黝黑的眸子,好奇看着顾延韬,想知道下文。   让顾延韬一阵好气。   他咳了咳,声音越发严厉,对顾瑾之道:“瑾姐儿,女论语上怎么教导女子谨守名节的?”   说顾瑾之名声在外,是坏了名节。   顾瑾之笑了笑,微微起身,回答顾延韬的话:“女论语言: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朱仲钧听了,很想笑。   原来顾瑾之不仅仅背了四书五经,连古代的女子女诫女训女论语,她都背熟了。   拥有后世的灵魂,却这样兢兢业业学做古代闺秀,偏偏又事事不过心,顾瑾之奇人也。   顾延韬听了,很是满意,脸色也稍微缓和下来:“不错,瑾姐儿学问扎实,大伯就放心了。只是以后要记住,你不是赤脚大夫,医术不能让你声名显赫,反而让你受人轻视。停滞于深闺,针黹女红,德言容功,这才是本分。这才是女子为娘家增光、为夫家增耀的根本。你们才从延陵府回来,又碰着太后亲自让瑾姐儿去赐药,我就既往不咎。以后再有话说瑾姐儿到处不顾女子名节,出诊问医,我就家法伺候!”   顾瑾之道是,态度非常恭敬。   顾延臻心里又恨又气。   他实在忍不住了,突然问:“大哥,您今日说瑾姐儿坏了反名节,当初你的病,不也是瑾姐儿治好的?要不是瑾姐儿会这点本事,大哥你现在……”   “混账!”顾延韬猛然一击案几,气得变了脸,豁然站起身来,“这叫什么混账话!我乃是瑾姐儿的长辈,孝顺长辈是她的本分!这怎可同日而语?我病着了,瑾姐儿不该去治?   可外头的人。她又是凭什么去治?就如她见我这个大伯,是理所当然,而其他外男来了,说见就能见吗?   连这个都分不清,简直糊涂之极!   就是你和你媳妇心里不清楚,教导不明,才把好好的孩子教导坏了!将来太后怪罪,难道会说你们?到时候不还是我这个做大伯的错儿?”   顾延臻被他说得气焰又短了几分。   他满肚子气,却是不敢再多言,于是脸涨得通红。紧紧攥住了手指。   “大伯!”顾瑾之也起身,上前几步,对顾延韬道。“您的话,我记下了。您用过午膳了吗?我们还没有吃饭,要不叫了厨房端了饭上来?”   顾延韬哪有闲心吃饭?   他冷哼一声,道:“不必!你记住大伯今日的教诲,就是最大的孝顺。”   然后又狠狠瞪了顾延臻几眼。“你倒是越发糊涂,连个孩子也不如。要是再有点儿错,我就叫你大嫂回明了太后娘娘,把瑾姐儿接到身边去教诲,免得好好的孩子,跟着你们学的轻狂不端正!”   然后。他拂袖而去。   顾延臻又生气又尴尬。   当着女儿的面,被大哥这样骂,他羞愧难当;而做父亲的。又让女儿平白无故被大伯说了一顿,他更是愧色。   一时间,顾延臻胸膛起伏,说不出话来。   顾瑾之却上前,轻轻扶了顾延臻的胳膊:“爹。外头的雪好大。外院不是也有两个花园子?听说种满了梅树,我还没去看过。咱们去瞧瞧?”   顾延臻脸色微转。勉强笑了笑,说了句好。   朱仲钧跟在身边。   小厮们左右替顾瑾之和顾延臻撑伞。   顾瑾之和父亲并肩而行,笑着道:“爹,您知道大伯今日,是干嘛的吗?”   顾延臻的尴尬又浮上心头。   “……他不是来说什么名节不名节的话。”顾瑾之笑着,笃定跟顾延臻道,“您知道永熹侯生病了吧?我虽然不知道外头的事,却也能从大伯今日的举止来看,永熹侯的病是没好的,想另寻名医。肯定也想到了我。而大伯,不想让我去救治他,就拿了那么多大道理来压制我……”   顾延臻微愣。   他有些怔怔的看了眼顾瑾之。   看着女儿被冻得有点发红的脸颊,娇嫩美丽,却从容镇定,让他心里升起了汩汩暖流。   仔细想来,顾延韬今日前来所说的话,的确蹊跷。   “大伯应该和永熹侯在朝中不和。”顾瑾之笃定道。   顾延臻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知道永熹侯生病之事。   永熹侯胡泽瀚和顾延韬不和,这点顾延臻也知道。   “早年就有些矛盾。”顾延臻叹了口气,居然和女儿说起了朝中事,“你大伯平步青云,因从龙有功,从刑部五品的郎中,升到了天子第一近臣,这叫永熹侯如何甘心?我听胡泽逾说,永熹侯是个看不得旁人好的……谁比过了他,他就要咬了咬谁……”   顾瑾之笑了笑。   外院的两个花园子很大,等顾瑾之陪着顾延臻逛了一圈下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父女俩冻得要死,却很高兴,摘了不少的梅花让丫鬟捧着,这才回了内院。   宋盼儿自然问:“大伯来做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瑾之就把大伯的来意,一一说给了宋盼儿听。   又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宋盼儿果然叫人出去打听。   “说的一点也不错。”到了晚上,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告诉宋盼儿,“永熹侯吃了药,仍是不见好转。听说还从江南请了名医,不知道请的是谁。江南的大夫,咱们都知道呢。京里还有人说,非顾家姑娘不能救命……这样抬举瑾姐儿。”   宋盼儿很高兴。   而后又想起了大伯的来意,啐了一口:“朝中争斗,他就不能光明正大?落井下石,什么东西!”   顾瑾之笑了笑。   官场跟市井没什么两样,只是官员穿得更加华丽,骂人不带脏字,下拌子更凶猛。   落井下石,真算不得什么卑劣手段。   ——*——*——   求粉红票o(n_n)o~   ☆、第148节甩袖   顾延韬和永熹侯胡泽瀚积怨已久。   他们曾经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永熹侯仗着自己是贵胤功勋世家出身,对凭借一剂药就获得了国公爷爵位的顾家甚是瞧不起。   永熹侯幼年丧父,养在母亲身边。   于是,永熹侯骂顾延韬是摇铃串巷的低贱出身,顾延韬骂永熹侯是养在妇人之塌的无知懦夫,两人就都成了仇。   而后,两人同取功名,同朝为官。   可先皇看着永熹侯的父亲曾经做过御前侍卫,几十年忠心耿耿,又只留下了永熹侯一根独苗,就处处破格提拔他。   永熹侯也争气,渐渐崭露头角。   而顾延韬,因为顾世飞不肯替他走路子,一直在刑部插科打诨混日子,受永熹侯的气。   这又添了一层重怨。   等先帝登基,顾延韬一个小小刑部五品郎中,封了东阁大学士,与永熹侯并头,而且是天子近臣,新帝事事依仗顾延韬,凡事都有替顾延韬出头。   而后,他还进了内阁。   永熹侯又恨又嫉妒,就越发看顾延韬不顺眼。   前些日子,两人又因为顺天府府尹的差事争斗起来。   最后,顾延韬胜利了,他的人顺利成了顺天府,做了府尹,永熹侯大大跌了面子。   而内阁的魏阁老死在安南国,即将补入内阁的,最大可能就是永熹侯了。   顾延韬跟他,又是一番争斗。   听说永熹侯病了,最感大快人心的,莫过于顾延韬。   只要永熹侯一病不起,新仇旧怨都能报了。   顾延韬就盼着永熹侯好不了。   如今,他果然是好不了的。   高神医的药,吃了不管用;太医院的人。胡家不愿意请;听说如今又从江南请了神医。   京里听说永熹侯也病重,不知谁打赌:此症非顾氏七小姐不能好。   而后传遍了,居然有人以此设了赌局。   京里的纨绔子弟,的确是挖空了心思想玩意儿。   顾延韬就是听了这话,才上门警告顾瑾之:敢出手去就永熹侯,就将她带到大房去养。   如今没有分家,老爷子不管事,虽然不住在一起,可家里众事,都是大房做主。   从三房回去。顾延韬满意的抿唇笑了笑。   他很得意,如今就等着看永熹侯的笑话。   ——*——*——   苏州名医张渊,乃是继承叔父先志。到京里考太医院,准备做个太医,为朝廷出力。   因为秦微四的事传遍了天下,也传到了江南,张太医痛心疾首。道:太医院前途昏晦,他痛心疾首,让张氏子弟初山,为天下百姓造福,为皇帝排忧解痛。   张渊这才放弃了苏州安静优越的生活,带着妻儿上京。   他叔父在京里有不少的交情。都是当年最信任他叔父医术的权贵人家。而张渊自己又闻名江南,进太医院,并非难事。   他也一一拜访众权贵人家。   哪里知道。一下子就撞到了永熹侯痢疾这件事上。   张渊有点兴奋。   一到京里就能露一手,博得声名,正是他露面的大好机会。   只是,永熹侯的病,先请了高神医看。   张渊也只能碰运气。等张神医失手,他再出手。到时候名声更显。   如今,高神医已经失手了,张渊却觉得这名声有点难显。   永熹侯这病,很是可怕。他皮肤似蒸笼般的腾腾发热,而所下的便,又似鱼脑般骇然,一日要拉上几十次。   脉象弱而数……   张渊看过这种病,也记得药书上的记载:下痢身热脉数者死。而永熹侯又被那个高神医折腾了半个多月,枯瘦如柴,只怕难以救治了。   张渊是神医,不是神仙。   像这等必死之症,他不愿意出手。   他初到京里,能借助一桩大病显赫身份,自然是好的;可万一失了手,他就失去了立足的先机。   关乎他的生存,他岂能开玩笑?   胡家老夫人镇定自若,给永熹侯用高神医的药。直到喝完了十五日的药,不见半点效果,她便派人去砸了高神医的医馆。   这样的老太婆,很不好惹。   张渊打定了主意要退,就对胡老夫人道:“老夫人,晚生才疏学浅,不敢贸然接手,替侯爷诊断。晚生家叔总说,天人相应,病家的病症,与风水气运皆有关系。晚生初到贵地,不曾亲自勘探风水气运,不敢妄断症下药……”   老夫人脸色一沉。   侯爷夫人就捂住嘴,呜呜哭起来。   “……大夫救死扶伤,乃天职。”老夫人沉声呵斥张渊,“遇着难症就推却,可是你的家学?你叔父仁心仁术,怎么教出你这等辱没祖宗的东西来?”   说的张渊怒从心地起。   他在江南,人人尊一声神医。   不管到了哪里,都敬如上宾。   而这胡老夫人,居然把他当成下人般呵斥。   “告辞!”张渊也冷哼,甩袖而去。   这永熹侯乃是将死之症。等永熹侯一死,他们家孩子尚未成器,胡家迟早要从朝堂没落,张渊还怕他们不成?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断乎没有为了永熹侯,毁了自己声誉的道理。   当初他在延陵府,此生唯一失手一次,可宋家和顾家,只字未提。那才是厚道人家。   看胡老夫人去砸了高神医的药铺,张渊心里就有点兔死狐悲。   大夫吃碗饭也不容易。   这样权贵人家,自己不重保养,生病了治不好,就砸了大夫的药铺,毁了大夫的百年声业,太过于刻薄!   那他张渊凭什么给永熹侯治?   要是胡老夫人软语相求,张渊可能推辞不过,拼了命试一试。   如今。胡老夫人这态度,张渊还客气什么?   他转身一走,胡老夫人气得把炕几推到了地上,暴怒起来。   而胡夫人,只知道哭。   “哭什么?”胡老夫人呵斥儿媳妇,“侯爷自有祖宗保佑,是不会有事的。什么江南神医,我看就是沽名钓誉之辈,竟敢如此没有规矩,在我们这等人家甩袖而去。等侯爷好了。这个张渊,他莫要想在京师混下去!”   胡老夫人对张渊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老夫人这一生,最恨有人在她面前强势。   旁人奉承她。愿意伏低做小,她就愿意提携几分,施舍些好处;可敢在她头上做脸,她就要弄死对方为止。   不要以为没了老侯爷,就敢欺负他们永熹侯府的孤儿寡母。   老夫人也一直都是这样教导永熹侯的。   所以。永熹侯从小就没吃过亏,功勋贵族家的孩子们,也不敢小瞧永熹侯没有爹。   “去喊李丙正来,让他再去请大夫!”老夫人心里猛然提了一口气,“我就不信,侯爷这病无人可医!京里没有大夫。就去外面请!”   永熹侯夫人听着,哭着道是,出去喊了小丫鬟。让去叫了总管事李丙正进来,让李丙正再去请大夫。   “逾小子的媳妇呢?让她去请顾家小姐,她怎么还没有请来?”老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就问侯爷夫人,“平日里咱们抬举她。让她男人做了官。要是没有咱们家,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不中用!”   “江氏说,顾家小姐自己病了……”永熹侯夫人抽噎着,低声回答着婆婆的话。   老夫人就冷哼。   “去把逾小子和他媳妇都叫来。”老夫人道,“侯爷没有亲兄弟,如今也该他替侯爷出出力。”   永熹侯夫人道是。   胡泽逾和胡太太如今就怕那边府里喊他们。   永熹侯生病,已经拖了二十来天,胡老夫人个性倔强又奇特,非不再信任太医院的,从民间寻大夫。   人家一剂药没有治好,就把人家大夫的药铺砸了,把大夫打伤,这引起了众怒。   民间那些大夫,没有过硬本事的,谁愿意再去胡家?   人家也说讨生活的,没必要为了胡家那点诊资,弄得像高神医一样的下场。   正想着,那边府里的小厮来了,说老夫人请胡泽逾和胡太太。   胡太太脸色变了又变。   胡泽逾神色也不好看。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的。   胡婕心里很不舒服,对父母道:“咱们又不是他们府里的下人,凭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胡泽逾就叹了口气。   胡太太也抿唇不语。   他们原本是旁枝,出了三服的兄弟,没有家业,全靠那边侯府帮衬,才有了点钱财和地位,胡泽逾几次选官,都是永熹侯出力的。   这份恩情,不得不报。   夫妻俩没有理会女儿,换了衣裳出门,去了那边的侯爷府。   老夫人在内室,没有出来。   永熹侯夫人眼睛肿肿的,出来和胡泽逾夫妻说话:“……高神医不济了,江南来的那个大夫又走了,如今也寻不着个靠谱的大夫。你们在外头,帮衬着寻个好的。顾家小姐务必请来……”   胡泽逾和胡太太道是。   “太医院的太医,也寻个好的来。”永熹侯夫人道。   老夫人也松了口。   一开始以为高神医可能能治好,不想请太医院那群声名狼藉的。   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胡泽逾又连忙道是。   从永熹侯府出来,胡太太愁眉不展:“这事难办了!老夫人这个态度,宋氏又好强,顾家小姐,只怕请来了也没用。”   胡泽逾就沉思了下。   他道:“我亲自去吧!”   ——*——*——   第三更了,求粉红票!   到了月底,本该爆发再爆发,才有底气使劲求票。可15坚持三更快一个月了,着实加更不起了泪(好伤%>_   ☆、第149节轻狂   顾延臻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   都是因为那日大伯顾延韬上门骂他和顾瑾之之故。   原本封了将军,得了爵位,顾延臻很开心,想做个闲散富贵人,悠闲养花遛鸟,在家念念诗词,教养四个儿子,把这一生轻松过去。   可大伯上门劈头盖脸骂,让顾延臻心里很不舒服。   要是自己有点本事,大伯也敢这样吗?   他想了很久,决定把自己丢到了箱底的书,又翻了出来。   不管如何,明年的春闱他要去试试。   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可读着读着,又开始走神了。   他喜欢念书,却不喜欢以求功名为目的,学做策论、时文。他只想念点有趣的,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门房上的小厮跑进来,对顾延臻道:“胡大人来了……”   顾延臻挺欢迎胡泽逾的。   他就把书丢了一边,让小厮请了胡泽逾进来。   胡泽逾脸色微沉,很不好看。   顾延臻心里也不快,心想我正不高兴呢,胡泽逾这是来干嘛呢,一脸的官司?   书童端了茶,顾延臻就笑着问胡泽逾:“你们衙门今日没事?怎么逛到了我这里来?”   胡泽逾就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告了假。至也兄也听说了吧?我们那边的侯爷,病情又添重了。高神医没治好,老夫人把人家药铺砸了。从江南请了位神医,又甩手走了……”   听到这里,顾延臻再不明白胡泽逾到访的目的,就是傻子了。   他心里一阵烦躁。   等胡泽逾说话,顾延臻没有接口。   他的脸也阴沉了下去。   胡泽逾微讶。   他和顾延臻相处有了些时日,知道顾延臻的脾气。最是慈悲怜悯,所以他才来求顾延臻。   “又要请我家姐儿?”顾延臻冷冷问胡泽逾。   胡泽逾见顾延臻冷着脸,心里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他无奈点点头,道:“顾小姐在京里的名声,盖过了任何一位大夫……永熹侯到了生死攸关的当口,还求顾小姐救命!”   顾延臻脸色更沉。他冷哼了一声,对胡泽逾道:“莫要再说这话了!为了我家姐儿的事,老爷子和我大哥大发雷霆。”   胡泽逾心里不解。   顾延臻继续道:“……京里比不得延陵府。延陵府地方小,民风淳朴,世族有规矩。却也不拘束人。到了京里,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一点小错儿就要挑半天!我家姐儿的确不是那大户闺秀。却也是深闺女子。谁家姑娘到处去给人问诊吗?她又不是坐堂大夫!”   说的胡泽逾心里惭愧起来。   他忙起身,道:“小弟孟浪了!小弟着实没有轻看七小姐的意思。倘若有半点,就天打雷劈!小弟的女儿,小弟在延陵府的政绩显著,哪一件不是七小姐的功劳?她就是我胡泽逾的救命恩人。若说我藏了祸心。给七小姐名声抹黑,断乎不敢的!”   顾延臻是个面软心软的人。胡泽逾这么一道歉,他心里的怒气就减了大半。   他让胡泽逾坐下。   “……咱们两家交情不同寻常,你家姑娘和我家姐儿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要是你府里有事,我家姐儿理应帮忙的。”顾延臻语气轻缓了些,“如今却是不妥!   我家姐儿虽然未出阁。将来却是要给庐阳王做正妃的。咱们这样的身份,能给庐阳王做正妃,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恩典。若不小心谨慎。反而处处出风头揽事,坏了姑娘的清誉,不仅仅是愧对顾家祖宗,更是给天家丢脸。我们有一百个脑袋,也担不起的。”   胡泽逾心里凉了大半。   顾延臻所言的确不差。   顾瑾之是要给庐阳王做正妃的姑娘。行医问诊虽然是造福之举,却对姑娘的声誉无助。反而是自降了身份。   太后知道了,心里只怕也不快。   谁家娶媳妇,喜欢这种到处出风头的?   女子应困足于内囿,才是本分。   胡泽逾知道胡太太来,也问不清楚,可能把关系弄得更僵。   他便亲自出面。   顾延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去求顾瑾之出手,就变得强人所难,而且不通情理了。   “是小弟冒失,不懂规矩……”胡泽逾向顾延臻道歉。   顾延臻的心,这才平顺了些。   而后,胡泽逾也顾不上闲话:“……老夫人托我再请名医。侯爷还在病榻躺着,我就不多坐了。改日我请至也兄喝酒,当作赔罪。”   顾延臻没有挽留,亲自送了他出门。   送走了胡泽逾,顾延臻自己进了内宅。   宋盼儿在花厅,和管家的婆子们议论。   煊哥儿和琇哥儿在外头念书。   两个小的,都在宋盼儿的暖阁里睡觉。   顾延臻就去看了小十和小十一。   没过片刻,宋盼儿就回了正院,她的事处理妥当了。   看到顾延臻,宋盼儿笑着问:“我以为你出门了呢。还没到饭点,进来要找什么吗?”   “不找什么。”顾延臻坐着喝茶,“刚刚胡泽逾来了……”   他把胡泽逾来的事,说给了宋盼儿听。   “……我说瑾姐儿不再出诊,他也就没多说什么,算他还有点见识。”顾延臻道,“我也想过了,不怪大哥来骂,咱们的确太过于疏忽。”   大伯顾延韬来骂顾瑾之,可不是为了什么清誉不清誉。   他是不想顾瑾之去救永熹侯呢。   宋盼儿笑了笑:“胡太太也来打了几天饥荒,就是说这件事。既然是永熹侯府想请瑾姐儿,怎么他们府里不出面,只让胡泽逾两口子蹦跶?到底是他们想让瑾姐儿去,还是那边府里想的?”   顾延臻微微愣了愣。   要是永熹侯府想请顾瑾之,永熹侯夫人总得亲自来;就算不亲自来,也该派个口齿伶俐的家里人来。   胡泽逾跟永熹侯府。可是出了三服的,关系远着呢。   难道是胡泽逾夫妻想让顾瑾之去治永熹侯,从而在永熹侯面前立功?   顾延臻心里猛然就有了怒意:“若是胡泽逾两口子想巴结,在永熹侯面前立功,要用我家姐儿,也太过分了,当我们家姐儿是什么!瑾姐儿帮胡泽逾的,还少吗?”   宋盼儿就亲自再给他斟了盏热茶,送到了他掌心。   她自己也坐下来,想了想才说:“胡泽逾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胡太太有点愚钝,却也是知道我的厉害,他们夫妻应该没这个胆子。我猜测着。是那边府里不好出面,让他们帮忙的吧。”   顾延臻心里还是偏袒胡泽逾的。   宋盼儿安慰的话,他顿时就听了进去,怒意少了些。   “……胡太太三番两次的跑过来,就是想请瑾姐儿去治病。”宋盼儿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了想。倏然又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明说。照这样看,她也是为难的,应该是永熹侯的人把这件事托付给了她。既然如此,永熹侯府也是想咱们家姐儿去看病的,为什么自己不来请?”   “请大夫。不都是家里下人跑一趟?”顾延臻道。   宋盼儿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里头的轻视,她终于体会了过来。   她忍不住冷笑:“咱们的骨头可没那么轻!咱们家可不是开医馆的,瑾姐儿也不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既然是照了请大夫的礼数。咱们真没必要理会了……”   晚夕吃饭的时候,宋盼儿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顾瑾之听。   “说他们是贵胄望族,行事偏偏又轻狂得不知道理!你是什么身份?虽然未嫁,家里的伯父也是侯爷。祖父是国公爷,父亲奉国将军。我也是有诰命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又没有挂名行医,若是要去看,也是凭借着几分面子。况且将来嫁了,是堂堂正正的王妃。   胡家呢,照着请赤脚大夫的礼数,让胡太太出面……”宋盼儿说着就笑了,“咱们是乡下地方来的,就真当咱们什么也不懂,巴巴贴上去的吗?我见过胡老夫人一面,笑容慈爱,却不知道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混沌成这样!”   再混沌,还是懂得些礼数的。   可见,胡老夫人根本没有诚心。   她眼里心里,就没半点敬重顾瑾之的意思。   宋盼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些世代贵族的人家,调儿真高,想合都合不上去。   顾瑾之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她五岁的时候见过胡老夫人一面。   如今,早已忘得干净,连模糊的影子也想不起来了。   事不关己,过耳不过心。   没过两天,顾瑾之也从母亲那边听闻,不肯给永熹侯救治的江南名医,居然是张渊。   “就是给大舅母看病的那位苏州神医。”顾瑾之说给母亲听,“他竟然也上京了。”   宋盼儿就笑。   张渊说顾瑾之和顾老爷子的坏话,没有当着宋盼儿的面,宋盼儿对他没什么恶感。   又过了两日,秦申四又来拜访老爷子。   顺便给顾瑾之送药铺的分红。   ——*——*——   从现在开始,到月底,只有38个多小时了!粉红票也到了最后的冲刺时刻。15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了,只求曝光率,不求名次。如今,咱们的春闺记事,已经排到了第三名。这是15入行两年来,粉红票最高的一次排行,我好意外,更惊喜!15没想过再进一步,只求能保住如今的名次,不要降下来。第三名,让它成为15的一个新高度吧!咱们奋斗起来!!   如果亲们太热情的话,今天我会考虑加更哟!~(^_^)~   ☆、第150节请旨   秦申四是跟着胡家众人一起上京的。   到了京里之后,也例行拜访过一次。   当时他是跟着胡泽逾一起来的,只在外院和顾延臻说了几句话,顾瑾之没见到他。   而今天,他是专门拜访顾瑾之和顾老爷子的。   顾老爷子最近闭关,谁也不想见。   顾瑾之就去了外院,见了秦申四。   他把账目给顾瑾之看,又递上了红利,对顾瑾之道:“……今年药铺的收益不太好。”   收益的确差强人意。   顾瑾之也没仔细看账本,只是看了红利的银票,觉得钱有点少。   顾延臻坐在一旁喝茶,没有做声。   这是顾瑾之和秦申四的事,他不便插嘴。   顾瑾之就问:“是因为什么?”   秦申四沉默了下。   顾瑾之就换了种问法:“秦微四太医的事,没有影响吧?”   秦申四的脸落下去了几分。   顾延臻轻咳,给顾瑾之使眼色。   虽然知道秦申四和秦微四兄弟不和。可死者为大,顾瑾之不应该说死人的是非。   秦申四半晌,才缓缓透了口气:“几十年也没出过这等事。他弄得人心惶惶,百姓不信任太医,这样的大事,江南如何没听说?消息刚传到延陵府的那些日子,药铺门可罗雀,钱庄的掌柜甚至怕我的药铺关门,提前上门讨要借债……还好,有公主撑腰,闹了几个月就消停了……”   “你是不是关了药铺?”顾瑾之敏锐发觉他眼底的哀色。   顾延臻也大惊,看着秦申四。   这话,秦申四从来没提过。   秦申四喃喃无语。   最后,他无奈叹了口气,道:“铺子倒也没有盘出去。只是我上京之前关了门,留了点钱,伙计和坐堂的先生都在……”   顾延臻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秦申四也深深叹了口气。   秦微四的事,对秦家的声誉影响太大了。   秦微四活着的时候,处处打压秦申四;不成想,他死了,还是给秦申四惹了一堆麻烦。   秦申四那药铺才开业,这会子就关门,肯定赔了不少的钱。   而他竟然还想着顾瑾之的分红。   顾延臻心里对秦申四又怜悯又佩服。   “……你这次上京,是做什么?”顾瑾之问他。   “公主让我上京。令寻个出路。”秦申四道,“公主说,谣言的根源从何而起。就该从何而灭。我大哥是在京里惹了事,不管将来我在延陵府做得再有名望,秦氏的声誉仍是毁了。公主让我迎难而上,到京里来寻找机会……”   顾延臻又是一惊。   明慧公主的见识果然与旁人不同。   不过,既然是明慧公主推荐的。那么她的儿子元平侯肯定会帮忙秦申四的。而元平侯姜梁在朝中位高权重,提携一个太医,倒也不是难事。   明慧公主是真心想帮秦申四一把。   顾瑾之把银票和账目都还给秦申四,笑着道:“既然药铺不在了,还有什么分红不分红?你拖家带口上京,哪里不要用钱?这个你留着。将来铺子重新开张了,再给我吃红吧。”   “我也不短这几个钱使……”秦申四道。   相互推辞了一番,秦申四收下了银子。告辞回了家。   顾延臻便感叹人生无常。   “梅卿这一生,也够坎坷的。”顾延臻跟顾瑾之道,“他天性无争,做事没什么大的魄力。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开了百草厅。又被他大哥的事,闹得关了门。他都这个年纪了……”   顾瑾之点头。附和着父亲的话。   年轻时才能显著,进了太医院,兢兢业业,却遭到了亲哥哥的排挤;到了中年,已经碌碌无为,再想发奋一回,偏偏遭遇这等横祸。   怪不得秦申四看着老了很多。   老爷子虽然没见秦申四。   吃晚饭的时候,却叫了画琴来问顾瑾之,秦申四是来做什么的。   到底对秦申四不同旁人。   顾瑾之就亲自前去,把秦申四的事,解释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   声誉,对于大夫而言,就是身家性命。   秦微四作孽,把秦家的百年声誉都毁光了,作为弟弟的秦申四,前途已经一片灰暗。   “我一生没有亲传子弟,梅卿是个忠厚的,算是门生里最让我满意的。”老爷子说着,“你让你爹爹……”   而后,他又突然不语了。   话只说了一半。   他大概是想让顾延臻去告诉大伯顾延韬,提携提携秦申四。   而后又想起父子俩的仇怨,让人去告诉顾延韬的话,反而让秦申四成了顾延韬的眼中钉肉中刺,平白无故给秦申四招怨。   “回去歇了吧。”老爷子给顾瑾之摆手,让她回去。   顾瑾之道是,却把老爷子的话放在心头了。   宋盼儿听闻秦申四的药铺关了,心里也挺不惋惜的。   “做点事业不容易。”宋盼儿道,“秦申四也没错什么,就受了这样的牵连!”   而后,她就想到了自己家。   大伯顾延韬现在在朝中得势,却得罪了不少人家。将来大伯万一失势了,作为弟弟的顾延臻,岂不是要跟着倒霉?   想到这里,宋盼儿心里发凉。   秦申四的事,放佛警钟,敲在了宋盼儿的心头。   宋盼儿还对顾延臻说了:“我没念书,不懂太多的道理。可也经常听戏,像秦桧蔡京那样的大奸臣,一开始也是像大伯这样。最后结果,无外乎是吵架灭族。你看秦家,秦微四落马,立马就毁了秦申四。将来……”   顾延臻被她说得背后发凉。   他想起宋盼儿生子那天,就是中秋节,他跟胡泽逾出去打猎。胡泽逾带过来的那位大人,口口声声骂大哥是奸臣。   大哥在朝中。已经结怨不少呢。   好半晌,他才叹气说:“能怎么办呢?大哥行事,有时候心狠手辣了些。他连爹爹的话都不听,还能听我的吗?”   而后,他又道,“如今想这些,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夫妻俩一夜歇下无话。   这件事放佛一根刺,已经扎入了夫妻俩的心口。   只要大伯有事,他们全部逃不掉,分了家。搬到江南去也逃不开。   顾瑾之不知父母有次远见,她心里只在想秦申四的事……   虽然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总是挥之不去。让她想了很久……   ——*——*——*——   永熹侯府,从山东请了位名医,给永熹侯救治。   结果用药三日,永熹侯拉得越发厉害。   老夫人气得把那大夫轰打了出去。   京里的大夫,没人敢上门;太医院的人。今年一年已经够狼狈的,又闻得那位老夫人如此烈性,谁也不敢凑热闹。   请不到大夫!   老夫人只得让门客写了奏折,上报朝廷,哭诉永熹侯府的功绩,求皇上赐一位神医。救救永熹侯。   她自己又给太后递了牌子,要见太后。   太后就问:“不过是痢疾,难道就成了死症?怎么请不到大夫呢?”   常顺忙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给太后听:“…….高神医医术好,经常给穷苦百姓散药。他虽然不入太医院,可有好几名太医,都跟高老爷子学医过。对于同行,老爷子更是宽和仁厚。不管是朝中还是坊间,颇得人心。用药失措。原也是常有的,换个方子再吃,很平常。   而胡太夫人却叫人去砸了高家的药庐,还把坐堂先生给打了…….这不,京里的大夫寒了心,既替老爷子鸣不平,又自谦水平不在老爷子之上,没人肯理会;而太医院的人,闻之胡太夫人这般,大家如惊弓之鸟,竟无一人肯出手。”   太后听了,眉头微蹙。   她又看了眼常顺。   “永熹侯在朝中,也是一品大员。”太后慢悠悠说道,“总有没骨气的,想沾点便宜,不可能没人上门问诊。这中间,还有什么事,搀和在里头?”   常顺就有点为难。   太后心细如发,一点蛛丝马迹,她都能发现不同寻常。   常顺知道瞒不住,就结结巴巴道:“…….太后,顾阁老…….顾阁老和永熹侯不和。听说永熹侯病了,顾阁老居然公然说,永熹侯这病,是老天爷要收他……京里的太医和大夫们,谁不知比猴儿还精?   顾阁老这是不想永熹侯好,谁还敢去凑这个热闹?治得好,得罪了顾阁老;治不好,又得罪了永熹侯府,众人左右为难。所以,永熹侯府才请不到大夫……”   太后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顾延韬,行事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偏偏皇帝要抬他,任何事都不会压他。   就这件事,皇帝肯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太后就叹了口气:“回了胡太夫人,就说哀家身子不舒服,等过了年再来请安吧。”   常顺道是。   等晚上皇帝来问安,太后娘娘就和他谈起了胡家的事。   “……太医定是要派去的。”皇帝笑着道,“只是,还不知道该派谁……内阁还要商议商议。”   太后沉默了下。   “皇上,您把顾延韬养得太过于张狂了……”太后最终道。   皇帝却轻轻笑。   “不怕他狂。他狂有他狂的用处。朕现在要用他,整顿吏治。他得罪的人越多,将来他倒了,推墙的人就更多……”皇帝笑了笑。   太后看着儿子自信满满,心里有些话,想说,终究没敢说。   ——*——*——   很对不起大家,这一更晚了这么多!   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好感动!我今天会四更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51节奉旨办差   胡家上书,请皇帝体恤老臣,派一名良医。   到了让皇帝下旨派太医的地步,胡家真是做到了极致。   平素永熹侯也张狂,是个有才能却吃不得亏的主儿,党同伐异,手段不下于顾延韬。   他在朝中得罪的人,甚至不比顾延韬少。   如今看到他府里,把满城的医人得罪光了,底下的文武大臣,不乏有人拍掌称庆。   顾延韬安静站在夏首辅身后,表情冷漠。   平常有事,不管好事坏事,他都要插上一手。   而此刻,他用冷漠告诉众人,他很不希望永熹侯好起来。   而在文官之首的夏首辅,瞧了眼顾延韬,又瞥了眼满堂寂静,淡淡笑了笑。他也不喜欢永熹侯胡泽瀚。   夏首辅早年笼络过永熹侯,希望永熹侯能成为他的门生。   可永熹侯拒绝了,甚至说了些难听的话。   比起永熹侯胡泽瀚,夏首辅是山东诗书大族出身,却偏偏被永熹侯视为乡巴佬。   先帝在世的时候,最是喜欢永熹侯,因为永熹侯的祖父对先帝有拥护之恩,而永熹侯的父亲,则是先帝的御前侍卫,最得先帝的信任,可以佩刀出入宫门。   永熹侯在朝中,年纪轻轻就自成一派,谁也不靠。   这大概就是他那个寡妇娘教他的为人处事之道吧?   夏首辅安安静静,看着年轻的皇帝让众人推举一位医术高超的太医,而众人却都在看夏首辅和顾延韬的眼色……   安静,又是安静。   皇帝故意咳了一声。   而后,有人抬头。   可瞥见了夏首辅的淡笑,顾延韬的冷漠,又低下头去。   皇帝心里也是一阵不快。   说到底。顾延韬虽然能干,却也不是事事为皇帝着想。   假如他是个忠臣,此刻也该排解了这满堂寂静,让皇帝找回点面子来。   最终,兵部尚书元平侯姜梁上前几步,对皇帝道:“微臣倒有一人可以举荐,却又怕世俗眼光,觉得微臣轻佻……”   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轻佻?   难道他想推荐顾瑾之?   不仅仅是顾延韬这样想,就连皇帝,眼底也有了几分不愿。   顾瑾之医术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她不曾挂名行医,哪怕求她出诊,也只应该在私下里。拿到朝堂来说,既让顾家没面子,也让皇帝难做。   顾瑾之现在是顾家的千金,将来却是皇帝的弟媳妇。   现在,倒轮到了皇帝沉默。   他沉默了一下。才接姜梁的话:“元平侯有谁举荐,只管说来,朕先听听……”   顾延韬就目光犀利,扫了眼姜梁。   姜梁无视顾延韬,对皇帝道:“早年太医院有位太医,跟着微臣母亲南下延陵府。做了大长公主府的太医。他虽然是在大长公主府当差,却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依旧是太医院的。”   满朝的大臣。谁的记性都不差。   姜梁说的那两位太医,一位是苏州人士,姓张,医术很不错,可惜年纪大了。早就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回了苏州养老。   另一位。则是秦微四的庶弟秦申四。   在太医院的时候,两人都说秦家家学,秦申四的医术却要高秦微四一大截。最后,秦申四处处被秦微四排挤,那些太医们甚至不敢和秦申四说话。   秦申四被逼无奈,自动情愿,离开了京师,跟着明慧大长公主,去了延陵府。   众人回味过来,终于明白为什么姜梁要先说轻佻了。   原来他不是要举荐顾瑾之,而是要举荐秦申四。   夏首辅不由莞尔。   顾延韬也轻轻笑了笑。   秦家的大夫,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用?   秦申四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还在太医院挂职,回京半个月多了,却也不去太医院点卯。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前景了。   而姜梁举荐他,无非是秦申四对明慧大长公主忠心服侍的情分。   “秦太医的医术,京里无人不夸的。”有个侍郎站出来,阴阳怪气说道,“既然是元平侯举荐的,微臣愚见,就派了秦申四去吧。”   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是在捉弄秦申四吧?   胡家那个老太婆,估计要当场将秦申四打出来。   “臣也以为,秦太医甚为妥当。”夏首辅终于开口了。   他才不想管谁去治永熹侯,只想把这件事快点揭过去,好议下一件事。   顾延韬唇角带了点讥嘲的笑。   等秦申四派过去,胡家估计又要闹一场。   有现成的笑话,为什么不看?   顾延韬也道:“臣也以为,秦太医乃是当朝杏林国手,定能解了永熹侯的病痛。微臣也愿永熹侯早日康复。”   夏首辅首肯了,元平侯推荐的,顾延韬又这样说了,下面的人见风使舵,立马个个道妥。   皇帝就道:“既然如此,就下旨,让秦申四去,全力医治永熹侯。治好了,朕有重赏!”   治不好呢,也不会罚的…….这话皇帝没说。   元平侯道是。   秦申四接到皇帝的口谕,让他去医治永熹侯,把他吓了一跳。   永熹侯的事,京里传遍了。   固然永熹侯的病难治,永熹侯家那位老夫人,更是难以伺候。弄不好,那位老夫人,该来砸了秦申四的家。   而元平侯姜府,偏偏又有管事来:“侯爷请秦太医过府说话。”   秦申四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姜梁给他的机会。   果然,姜梁叫了他去,就是叮嘱他这话:“是我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举荐了你。你家的事,你的确无辜。你哥哥栽在顾延韬手里,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明白。你却是受了无妄之灾。如今元平侯的病。是个难症。皇上也说了,只要你治好了,皇上会重赏,你也有了个翻身的机会。你为人如何,京里好些人家,还是很清楚的,只是被你大哥的事,闹得心里不安静。等你治好了元平侯,以后我再替你讨赏,慢慢处境就好了。”   秦申四忙跪下磕头:“谢侯爷栽培。”   他声音有点哽。   元平侯生病。也许就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是老天爷留给他的机会。   要不然,怎么京里高手如云。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最后轮到秦申四圣旨去医治呢?   从元平侯府出来,外头的寒风刺骨,脸冻得有点僵。   秦申四拢了拢袖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皇上口谕。是他即刻去给元平侯医治。   可照规矩,胡家应该有个人来引路的。   秦申四就想,先去趟顾家,把他得了这个差事,告诉顾延臻和顾瑾之一声。昨日他到顾宅,说他药铺关门歇业。顾延臻和顾瑾之都很担心他。   顾延臻是个待朋友热心的人。   秦申四到了顾宅,正好顾延臻也在家。   听说他得了这么个差事,顾延臻表情微敛。他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道:“我闺女说,我家大伯和永熹侯不和。你治好了永熹侯,也要得罪我家大伯。朝中的事,复杂得很。不过。既然是元平侯保举你的,你放心去吧……”   秦申四倒也没想到。中间还牵扯这些。   而后转念一想,永熹侯乃是朝中一品大员,有点勾心斗角的牵扯,也是意料之中。   “我奉旨办差,不去也不行啊。”秦申四苦笑,“我也不图虚名,尽力而为。”   顾延臻就笑着,道:“治好了,以后的路就平顺了些。谁还没个坎儿?像我大哥,先皇在世的时候,二十岁中了进士,在朝中做了二十多年的籍籍无名,如今也不是阁老?皇上让你办差,你应该好好尽力……”   秦申四笑了笑。   顾瑾之也很快从内院出来。   “倘或病情复杂,你要是拿捏不准,来跟我祖父商议。上次你走了之后,祖父特意叫我去问,问你来做什么的。”顾瑾之笑着道。   她昨晚还在想怎么,秦申四以后怎么办。   秦微四把他的路,堵死了大半。   不成想,今日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瑾之也不好在秦申四面前轻狂说,让他有了难以决断的症,就来问自己,只好先把老爷子抬了出来。   秦申四自是一番感激。   “多谢恩师挂念。”秦申四道,“都是学生不孝,让恩师面上无光。”   顾延臻和顾瑾之都让他别客套了。   述说了一番,估摸着胡家应该来人请了,秦申四回了自己的家。   结果,知道了晚上城里宵禁,胡家也不见有人登门。   “只怕他们家没这个规矩。”秦申四的太太对他道,“你该早点去的。”   秦申四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   秦太太点点头,服侍他歇下。   次日一大清早,秦申四就亲自登门。   听说是皇帝亲指下来的太医,门上的小厮冷冷看了眼秦申四,甚至不进去通禀,也不等管事来迎一迎,就面无表情对秦申四道:“跟我来吧。侯爷在内院。”   态度很恶劣。   秦申四想了想,恶仆多的是,他就没过心。   进了二门,那小厮又对秦申四道:“别到处看。已经是内院了,小姐姑娘们多,眼睛规矩点……”   这才让秦申四一肚子怒火。   他虽然如今名声被秦微四所累,可也是在大长公主府当差的。胡家再高贵,能高贵过大长公主?   他不会和一个小厮去说什么,只是阴着脸,进了内院的正厅。   小厮让他做了,自己喊了个小丫鬟,去里屋通知老夫人和夫人,说太医到了。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出来。   小丫鬟给秦申四上了盏茶,渐渐有点凉了。   ——*——*——   第三更了,继续求粉红。这个月结束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排名的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虽然暂时看来,咱们的春闺记事第三名领先了下面几票,可也怕下面大神突然发力……所以,我们只能拼命再拼命了保住现在的位置了,亲们还有票就投过来吧!   等会儿还有一更,可能晚点o(n_n)o~   ☆、第152节用药裁剪(四更求粉红票)   秦申四大约坐了两刻钟,有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虽然衣着光鲜,头上的戴饰却简单,不是主子,应该是个体面的下人妈妈。   秦申四站起了身子。   果然,这妇人就上前给秦申四行礼:“太医老爷,我家侯爷在里头,老夫人和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秦申四就跟着这位妈妈,进了内室。   一踏入内室的门,秦申四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臭气。   又用了熏香,各种气味掺杂,很不舒服。   反而胡家的老夫人、夫人和下人在这里待久了,嗅觉不那么敏感,体会不到。   胡家的正室里屋,装饰富丽华贵。   进门便是一座十二扇银屏蜀绣山水画屏风。   绕过屏风,有个小小的梢间,东边一张炕,铺了灿灿锦被引枕,沿炕一排檀木太师椅,铺着墨绿色金线弹墨椅袱。   而梢间和里面的卧间,又用玄金色的锦幔隔开。   梢间的大炕上,坐了两位妇人。   其中年长的,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头上戴着折枝海棠嵌红米珠的遮眉勒,目光安静,可眼窝深陷,人也枯瘦了下来。   她应该就是永熹侯的太夫人。   看得出这些日子她很操心。   而另一个,穿着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的妇人,也瘦的厉害,眼底有深深的淤痕,眼皮浮肿,红红的,是累日哭泣所致。   瞧着胡家这两位夫人的形容,是为了永熹侯的病,都操碎了心。   秦申四心里的怨气,倏然就没了。   他只觉得可怜。   永熹侯要是去了。这个家里就两代寡妇了……   秦申四给两位夫人拱手行礼。   “下官受命,给侯爷诊脉。”秦申四不擅长言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胡家太夫人和夫人,开口便说正事,“不知……”   “不忙。”胡老夫人倏然开口,对秦申四道,“秦太医请坐。”   秦申四就依言,坐到了沿炕的太师椅上。   “我们家和秦家不算相熟。”老夫人声音温醇,不带半点哀音,“从前也未请过秦家大夫看病。若说恩怨。更是没有的……”   秦申四就知道这位老夫人想说他大哥的事。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沉默听着。   “……等我家侯爷病好,将来自有重谢。”老夫人轻轻笑了下,而后。声音倏然一转厉,“倘或秦太医行龌龊之事,可就别怪老身无情了!到时候秦家留不下后人,祖宗无人供奉香火,你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这是威胁他。   如果他跟大哥秦微四一样想害人。胡太夫人就要灭胡家满门。   当面说这样威胁的话,秦申四是可以甩手走人的。   可是他不能。   他奉命当差,还要复命。   但是他可以回击几句,骂一骂胡老夫人狗眼看人低。   哪怕他骂得再凶,胡老夫人也不会赶他走。   已经没有大夫愿意来了……   秦申四看了眼这位老夫人,想着她儿子卧床不起。随时生命垂危,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怜悯来。   他低声道了句是:“下官定会竭尽全力,老夫人放心……”   胡老夫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让丫鬟卷起了锦幔,亲自带了秦申四到永熹侯床前。   看到永熹侯,秦申四吓了一跳。   他从前见过永熹侯,记得他的模样。   永熹侯有点胖。   如今。永熹侯瘦削干瘪,脸上模糊秽拙。肌肉脱销,病已造极。   他眼睛已经看不清人了,只是低低的哀嚎。   秦申四刚要坐下给他号脉,他又拉了一次。   胡夫人忙亲自过来,替他换了次衣衫。   秦申四就看了眼大便,如败酱般,还有点脓血。   等屋子里清理了一番,秦申四方又入,坐下来给永熹侯号脉。   永熹侯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低声哀嚎,其声凄凉,胡夫人又哭了。胡老夫人也是紧紧抿着唇。   永熹侯全是发热,脉弱且数,舌头津液少。   “这是体内有热毒。”秦申四号脉完,出来对老夫人道,“从前的大夫,用了什么药?”   从前只请过高大夫。   胡老夫人叫人把药方拿来。   高大夫用的是《伤寒论》里面的“白头翁汤”,白头翁汤,主药是白头翁、黄连、秦皮等。   一般痢疾都是以黄连为正药,所以此方子里,高大夫重用了黄连,黄连用了四钱。   秦申四一时间拿捏不准。   要是他开方子,见永熹侯热毒如此之甚,也会加重黄连,却不敢用四钱,最多两钱……   到底是不是黄连的问题呢?   要是顾小姐在,她肯定能一口气断定怎么用药……   秦申四是个很保守的人,他这辈子就没用过险峻。   而此刻,他只得对胡老夫人道:“若下官开方子,也会如此此方。白头翁汤,乃是仲景方子里,最好的治疗痢疾之方……下官只怕现在开不了药,要回去找朋友商榷一番,晌午立马送方子来。”   胡夫人错愕。   哪有这样的大夫啊?   这是治不好,要去求人?   胡夫人眼泪就涌了上来:皇帝居然给他们家派了位庸医。   胡老夫人却见秦申四老实忠厚,半点都不花哨。方才自己警告他,他也只是默默听着。   这样的人,话还是能信几分的。   胡老夫人就喜欢听话乖觉的人。   谁在她面前听话,她就愿意相信谁。   她道:“有劳秦太医……”   秦申四拿了自己的医药箱,转身告辞走了。   胡夫人又哭起来:“娘,这个大夫不中用的。”   “那哪个大夫中用啊?”胡老夫人冷冷瞥了眼儿媳妇,“侯爷的病,有我在呢,自然会好。你总哭。丧气不丧气?”   胡夫人立马不敢哭了,掏出帕子抹泪。   可眼泪怎么都抹不干净。   秦申四从永熹侯府出来,立马到了顾家。   他风急火燎要见顾瑾之。   顾瑾之也很快出来了,朱仲钧还跟在身后。   秦申四连忙给朱仲钧行礼,然后把永熹侯的病,讲给了顾瑾之听:“……我是怕了,万一好不了,那……”   这是他翻身的机会。   万一好不了,他估计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谨慎。   不过。胡家居然也愿意让他这种中途离开,再去开方子…….   顾瑾之猜不透胡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很认真听秦申四说永熹侯的病症,然后道:“照你这么说。应该是热毒过炽,深陷血分,下迫大肠所致。便有脓血,也是因为热毒烧灼了肠胃。”   “我也是这样诊断的……”秦申四道,“只是先前的大夫。开的是白头翁汤,重用了黄连,却不行。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顾瑾之就微微沉思。   “永熹侯病了快一个月了,清热解毒、凉血止痢是根本……”顾瑾之道,“先用桃花汤,排脓血。疗溃伤;在用白头翁汤……”   桃花汤也是《伤寒论》里面的方子,乃是收濇之剂,能排脓血。生肌。   永熹侯的血里有热毒,下迫到了肠道,烧灼大肠,又脓血淤积,不先清排干净。后来的药也吸收不了。   秦申四听了,连连点头。   他心里急。就忘了桃花汤也有治疗痢疾之效。   “桃花汤的用药,也要裁剪。”顾瑾之继续道。   秦申四脑袋也跟着顾瑾之的话转。   他已经想了桃花汤的各种主药:赤石脂,甘草、木香、人参、当归、白芍、白术……   额,不对,永熹侯如今很虚弱,白术不能用…….   “要裁去白术……”秦申四接了顾瑾之的话,“还有,裁去人参。补虚不用白术,人参补强不补弱。”   顾瑾之就笑了笑。   她点点头。   “白头翁汤也有要裁剪和添加。”顾瑾之道,“白头翁五钱,秦皮四钱,黄连的一钱,添加一钱五,另外添入苦参。黄连只是清血热,可永熹侯的病,已经不仅仅是血热,热毒下沉,大肠里也有热毒,苦参……”   “苦参有清大肠热之效。”秦申四也猛然想起。   苦参平日不怎么用,他也没想起来。   这些药理,他都说记得很清楚的。   可等到用的时候,偏偏一个个想不起来……   说到底,还是他的从医经验太少了吧?   而顾瑾之……   秦申四也没空再去多想顾瑾之的才能。听顾瑾之一席话,他对救治永熹侯,从没有把握,变成了有八成把握。   如今,他心里对用药,渐渐有了明朗。   他连连给顾瑾之作揖:“多谢七小姐指点……”   “您快去吧。”顾瑾之道,“永熹侯那边还在等着……”   秦申四没有在说什么,拿起医药箱,又快步出去了。   朱仲钧在一旁听着顾瑾之,光凭秦申四的叙述,她就能开方下药,这份本事,多少人不及呢。   “西医挂瓶水就解决了。”朱仲钧道,“中医真麻烦!”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顾瑾之道,“中医更重扶正和保养,调和人体机能。西医是用药杀死体内的细菌,是用外力;而中医是用药,并不是直接治愈,而更多是激发人体自身的机能,去对抗病体。一般中医治好后,免疫力会更强……”   朱仲钧就不再多言。   顾瑾之能讲一大套理论,他是说不过的。   ——*——*——   第四更求粉红票。   ☆、第153节管束   顾瑾之记得前些日子朱仲钧还在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果然,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祭灶,一家人去老宅那边。   朱仲钧非要去。   他不想一个人过小年。   一个人过年的日子太久了,能耍赖他就耍赖……   顾延臻有点犹豫,总觉得太不合情理了。   大哥会不会骂他们没规矩?   宋盼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特别是今日要祭灶,朱仲钧搀和在里头,总不太好。他又不是上门女婿……   朱仲钧见宋盼儿和顾延臻犹豫,就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手,不停给她使眼色。   顾瑾之就对父母道:“让王爷跟着咱们去吧?”   顾延臻和宋盼儿交换了个眼神,最终答应了。   大伯顾延韬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欣喜不已,将庐阳王奉为上宾。   顾延臻这才松了口气。   祭灶过后,大家一起用午膳。   老爷子仍是没来。   大老爷就问:“爹爹最近身子可好?”   顾延臻道:“挺好的,每日都要写字到二更天才歇……”   “祭祀是大事,他也从来不出面。”大老爷说着,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冷嘲。   顾延臻和二老爷都没有接话。   特别是二老爷,神色恹恹的。   老大封了侯爷,老三也封了奉国将军,只有他,混吃等死,等着将来继承老爷子的国公爷……   和兄弟们一比,他很没面子。   屏风这边,大奶奶林蔓菁和三奶奶夏氏在旁跟着仆妇们一起布菜添筷。   大伯母就问宋盼儿:“你那两个小子可还好?”   二夫人顿时不自在。   大嫂这是什么意思?知道我没有儿子。故意说给我的吗?   她的脸微沉。   宋盼儿把二夫人的神态瞧在眼里,故意对大夫人道:“好着些,小十憨憨的,吃了就睡,长得瓷实!小十一调皮,就没一日消停的,总是哭,如今不及小十半个大。不过,老爷子看了一回,说不碍事。孩子长得机灵,将来能有大出息呢……”   “你将来享福了。”大夫人笑了笑。   她只是循例问问侄儿们。   可二夫人变了脸,大夫人就知道她误会了。淡淡笑着,想结束这个话题。   宋盼儿哪里肯依,继续道:“享什么福啊?我们家四个小子,不说旁的,将来怎么分家?到时候打得一头包。争个东西,兄弟失和,让别人瞧着笑话。”   二夫人脸色更加不好看。   她二房的三个姑娘,经常这样吵架打闹。   宋盼儿这是话里有话。   五姑娘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怒道:“三婶,您这话什么意思?”   饭桌上。大家的筷著猛然都停下来。   大夫人眸光犀利扫向了五姑娘。   宋盼儿也停了口,看着她。   屏风那边,老爷们谈笑风生。而这边女眷,倏然安静了。   这是过小年,闹起来谁也不好,三奶奶夏氏就笑着替五姑娘打圆场:“五妹,三婶说兄弟们的话。回头三嫂说给你听……”   然后亲自给宋盼儿布菜,“三婶。您尝尝这紫参野鸡汤。这野鸡是大爷他们兄弟亲自去打来的……”   宋盼儿也不想在饭桌上,和侄女争吵起来,跌了身份。   她可以含沙射影,却也能装聋作哑。   三奶奶又会卖乖,宋盼儿就笑着,端了她递过来的小碗,尝了一口道:“好鲜美!”   然后又问大夫人,“大嫂,这野山鸡还有么?等会儿送我两只带回去?”   大夫人就笑着道:“好有两只,养在后厨,等着大年夜吃的。既然你开了口,还能让你空手回去?你安心吃吧,等会儿走的时候,我自会叫人替你拿着……”   话题就打岔开了。   五姑娘气得瞪圆了眼。   她知道宋盼儿在指桑骂槐,寒碜他们二房。   可作为二房的儿媳妇夏氏,居然搀和在里头帮外人,大伯母又一脸的警告。五姑娘想起了家庙里的凄苦,一口恶气只得咽了下去。   都是大伯母弄鬼,把她关到了家庙,送了六妹进宫。   否则,如今高高在上,享受荣华富贵的,就是她,而不是六妹了。   于是,喝汤的时候,五姑娘汤勺磕碰着碗碟,很重。   大家的目光又在她身上。   三奶奶只得又道:“五妹,是不是汤勺不顺手?”   然后很麻利的,给五姑娘换了根汤勺。   五姑娘看着三奶奶夏氏,次次在为难她,帮着外人,心里腾腾起了火: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轮不到夏氏当家作主,她充什么好人!   “我不要这个!”五姑娘重重将汤勺摔在了地上。   碎瓷声很响,响彻了整个花厅。   屏风对面的大伯他们,也猛然安静下来。   宋盼儿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来吃这顿饭,她的确有寒碜二房之意,可话说的非常和软,并没有带出话音。   五姑娘心里早有不痛快,借此发火,好好一顿饭,就破坏殆尽了。   那边,大少爷顾辰之就过来:“爹爹让问娘一声,这边是怎么了?谁打碎了东西? ”   惊动了大伯,五姑娘心里缩了一下。   她垂首,嘟嘴不语。   三奶奶就忙道:“是我!是我给五妹拿汤勺的时候,不慎滑了手……”   “碎碎平安嘛……”大夫人道。   众人就忙笑着。   顾辰之过去回了话。   今日有庐阳王在,大伯也乐得施恩,笑笑不理论。   大伯母就起身,把五姑娘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笑着对大家道:“今日珀姐儿好大的脾气,是不是够不着好吃的?坐到这里,大伯母给你夹菜……”   五姑娘不想和她一起做。要挣扎。   大夫人的手,重重掐住了她的胳膊,目光犀利中带了三分阴冷。   “大嫂……”二夫人要说话。   大夫人又是目光一扫,暗含警示,声音微沉道:“坐下吃饭!”   二夫人立马坐了回去。   五姑娘也被镇住了,一动不敢动。   而后,饭桌上寂静无声。   宋盼儿如鲠在喉,再鲜美的汤,也没了滋味。   一家人闹成这样,好没意思!   吃了饭。略微坐了坐,三房就起身告辞。   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送他们到了垂花门口。   众人散去。三奶奶夏氏有点乏了,辞了大夫人,也要回房。   大夫人却留了五姑娘:“珀姐儿略坐坐,大伯母有话跟你说。”   二夫人忙道:“大嫂,今日是珀姐儿不对。回头我骂她。她还是个孩子。到底请您多担待些……”   大夫人笑语嫣然,对二夫人道:“我骂她做什么?我烦她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五姑娘一脸的紧张,想夺门而去。   可大夫人门口的妈妈丫鬟们,站了满屋子,她怕是跑不出来。   她眼巴巴望着二夫人。   自从知道五姑娘不能进宫,二夫人对她的心。也冷了大半。有点心疼,却不会为了她忤逆大夫人。   二夫人不管五姑娘,起身和三奶奶夏氏一起走了。   等二夫人一走。大夫人就笑着对身边的大丫鬟春巧和春熙道:“去,把西次间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五小姐要在我这里住些日子……”   五姑娘脸色大变。   她猛然站起身,厉声道:“我不!你凭什么管我?”   大夫人就起身,重重掴了她一个嘴巴。   五姑娘趔趄。一头栽到了炕沿上。   挨了重重一耳光,又被炕沿磕了头。五姑娘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冒金花,好半晌都没有回神过。   等她脑袋里惊醒了些,就坐到地上,放声大哭:“你要害死我,你这个毒妇!你……”   “把她的嘴巴堵起来!”大夫人对身边的妈妈道。   两个妈妈,立马左右挟住了五姑娘,用了帕子勒住了她的嘴。   “扶到炕上坐着。”大夫人又道。   五姑娘使劲挣扎,手却被婆子们剪住,动弹不得,嘴巴里又被勒了帕子,喊不出来。   一时间,她呜呜嘶鸣,手足并用的挣扎。   “我知道,你娘没有儿子,看着你生的比旁人都好,指望你出息,替她争气,从小就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捧在掌心养大的,事事顺着你!”大夫人也坐下来,慢悠悠喝茶,“你这脾气,将来不管到了那里,都没有活路!这世上的人,除了你那个娘,谁还能这般让着你?你恨我罢,怨我也罢,规矩就必须要学会!”   然后又喊了宁妈妈来,“去告诉二夫人一声,五姑娘要在我这里住一年整,让她把姑娘的箱笼妆奁收拾收拾,送过来。”   五姑娘眼泪滚滚落下来,使劲瞪大夫人。   大夫人眼神不带半点松懈:“你到底是顾家的女儿,虽然晚了些,却也不能让你毁了,将来人家指着我们家的祖坟骂!”   五姑娘呜呜的大哭。   “去外头挑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来,看着她。”大夫人道,“先送到耳房里,饿上两天,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在长辈面前摔东西!”   婆子们道是,押着五姑娘就去了。   五姑娘虽然脾气暴躁,腰身却娇柔,很快就折腾没了力气。   大夫人果然不给她饭吃。   到了晚上,她饿得头晕眼花,在耳房里大哭。   大夫人也只当没听到。   大老爷嫌吵,要拿了五姑娘来打一顿。   大夫人笑着道:“不妨事,她的性子要慢慢的磨。让她哭。她知道哭也没用,就不会哭了。你要是嫌吵,先去外头书房睡。”   大老爷叹了口气,道:“操着心做什么?她将来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然后叫了婆子去恐吓了五姑娘几句,说大老爷要拿了她打死。   五姑娘这才不敢哭了。   ——*——*——   最后一天了,姐妹们还有粉红票,就支持下吧o(n_n)o~   ☆、第154节磨性子   大夫人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   就是婆婆,也没有理儿管到媳妇房里。   何况,她只是嫂子。   这些年,她眼睁睁瞧着二夫人宠溺五姑娘越发没了边。   可那时候,五姑娘只是要强些,说话刻薄些。   女孩子要强,真不算什么大错儿,大夫人小时候在娘家姊妹跟前也要强。   为了这个伸手去管二房的家务事,大夫人也太不知轻重了。   两房虽然住在一起,却也是各自过各自的,除了逢年过节一处吃饭,平日里来往也少。   有什么事,送什么东西,都是下面的妈妈和丫鬟跑腿。   大夫人也不太了解五姑娘的秉性。   直到三房进京……   如今,五姑娘什么也没有得到,她就不仅仅是愚强,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看家里谁都不顺眼。   她父母欠她的,姊妹也欠她的,大房也欠她的,三房也欠她的……   全天下,都欠了她的!   她就跟寻仇一样。   她在自己院子里骂骂咧咧,大夫人是一忍再忍。   大夫人还是想维持家里的平衡。   五姑娘再胡闹,也应该先紧着二夫人去管教。   可二夫人好似矮了一头,被五姑娘骂得无还嘴之力,没本事管五姑娘,只会和五姑娘对骂。   仆妇们都在看笑话。   大夫人忍得很辛苦。   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也多次跟她说:把五姑娘接过来管教。将来大老爷的官越来越大,朝中政敌越来越多,五姑娘嫁出去了,丢大老爷的脸,丢顾家的脸!   大夫人却觉得,五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性格成了形。强行扭转过来,只怕是要用些狠手段。   这样,可能得罪了二房,更得罪了五姑娘。   大夫人倒也不是怕得罪人。   只是,有些得罪人的事,没必须非做不可。她可以不做,她就宁愿省省事。   直到今日,五姑娘当着一家子长辈,大老爷就在屏风隔壁吃饭,她都敢摔勺子泄愤……   将来嫁到婆家。公婆丈夫,谁她不敢骂的?   律例明言规定,辱骂公婆。是要入罪的!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入罪的事,顾家的颜面都要丢尽了。顾家嫁出去的女儿,甚至宫里的德妃娘娘,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大夫人就不得不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收拾她。   不管成了什么样子的仇,至少让她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绝对不能做……   五姑娘后半夜又哭起来。   她饿得睡不着,又冷。   大夫人和大老爷都被她吵醒了。   大老爷四更天就要起来,准备上朝。   被五姑娘这么一吵。打搅了他的睡眠,他勃然大怒:“去,让她顶着砖头。跪在外面。叫了婆子拿着鞭子在旁边,哭一声打一下。”   寒冬腊月,外头站一会儿,都能把人冻僵,何况是跪着?   大夫人喊了春巧进来。让她出去吓唬五姑娘几句。   春巧传了厚袄,带着两个值夜的婆子。就去了西边的耳房。   屋子里挺暖和的,五姑娘躺在炕上,高一声低一声,哭得错落有致。   “大老爷说了,姑娘吵得他不能安身。把姑娘拖出去,跪在窗户底下……”春巧目光严肃道。   两个婆子趁势就要上来拉五姑娘。   五姑娘吓得尖叫,不停的往床里面躲。   “还吵?”春巧自己声音虽然严肃,却低低的,“再吵就剥了衣裳跪。”   五姑娘忙捂住嘴,不敢再喊,眼泪却一滴滴滑下来。   眼泪朦胧中,春巧那张脸,那般可怕又凶猛,不像平常含笑的清秀模样。   五姑娘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无助的时候,比在家庙里还要可怜。在家庙里虽然吃住简单,不能出门,却没人敢虐待她,违逆她的意思。   吃喝是有保障的。   而现在,她好饿!   要是平常,她是绝对不相信一个丫鬟敢让她剥了衣裳跪在外头的寒天冻地里…….   可如今,她不敢冒险了。   大伯母说让她饿两天,已经饿了一天,果然是连点心都没有给。   五姑娘饿得头晕眼花。   她连恨骂大伯母都没了力气,只想吃东西。   她睡不着……   “姑娘省心点吧!”春巧见她不吵了,笑了笑说道,“大老爷明日要早起上朝。是姑娘重要,还是朝事重要?再吵一声,大夫人也护不住您,拿到雪地里打死,姑娘也别怨……”   五姑娘连连点头。   大老爷吩咐完之后,那边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他很累,迷迷糊糊又睡了,也没管丫鬟们是否去罚顾珀之。   顾珀之被春巧说了一回,想着外头的寒风,她缩了缩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   饿得不行,她的胃口一阵阵的绞痛。   饥饿的滋味,她一辈子也没有尝试过,没想到是这样的惨。   如今给她一个冷馒头,她都能咽下去!   她的母亲虽然不是顶好的,却也从来没饿过她……   五姑娘现在很想母亲了。   她要乖乖听话,早日回到母亲那边去,大伯母太狠心了!   她默默流泪,再也不敢大声的哭。   累了,也就睡了。   刚刚睡醒,就有丫鬟推她:“姑娘,起床了……”   五姑娘好不容易睡熟,把饥饿感挨过去,又被推醒,她一肚子怒火,反手扇了那丫鬟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我醒了,自然会起身……”   而后,她倏然后背一身冷汗。   因为她看到了大伯母身边的春巧,站在那小丫鬟的后头。   五姑娘一个骨碌爬起来,往床里面躲……   她才不要去外头跪。   “姑娘,已经卯初了,该起来去给大夫人请安了。”春巧没有说什么重话。笑着对五姑娘道。   姑娘这才慢慢放下了戒备。   外头的窗户纸上,漆黑一片……   卯初就要起床?   她一般要睡到辰初的!   提前一个时辰,起来做什么?   五姑娘不敢再违逆了。   假如她做得好,也许今天就有饭吃呢。   她忙爬起来。   大夫人早已起身,安排大老爷用膳,送大老爷到了院门口。   原来大伯母也起来了……   五姑娘心里平衡了一点。   大夫人自己用早膳,五姑娘跟丫鬟一样,在旁边眼睛瞅着。她的胃又开始绞痛,看着大夫人碗里的粳米粥发愣。   她咽了好几次口水。   大夫人的早膳,一碗粳米红枣粥。一笼屉水晶虾仁包子,一碟螃蟹小饺子,一碟山药糕。一碟藤萝饼,两碟子酱瓜酱菜。   要是平日,五姑娘会觉得大夫人吃得很简朴。   而现在,她眼睛都拔不出来。   大夫人慢慢吃了碗粥,尝了半个水晶虾仁包子。一个螃蟹饺子,就没有再动筷子了,吩咐春巧撤下去。   五姑娘腿都软了。   “大伯母,我好饿……”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夫人道:“你昨日当着长辈摔东西,可知道错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五姑娘大哭。扑到了大夫人腿变跪着,“我以后再也不敢……”   “那就好。”大夫人笑道,“你好好记住这滋味。以后再这样。还是要饿你的。说好了两日,你明日早上就能吃饭了……”   五姑娘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白哭了,又恨又怒。   她又要撒泼,转眼看到了春巧和几个强壮的婆子。只得站起来。   早上,她就只喝完了温开水。   眼前直冒金花。   哭闹是没用的。甚至可能会带来更重的处罚,这是五姑娘这一日得到了教训。她不敢再哭了。   上午大夫人见家里的管事婆子,居然让五姑娘也站在旁边服侍。   五姑娘脚都站不稳,听着大夫人和婆子们说家里的事。   里里外外的……   五姑娘哪里听得懂?   一直熬了一个半时辰,大夫人才把事情处理完。   五姑娘也能回房歇息。   中午的时候,大夫人吃饭,又让她在一旁服侍。   五姑娘就不停的想:扑上去,抢把米饭吃了也好……   不过,要是真扑上去抢,能不能抢到两说,明日只怕还要罚,估计还是没饭吃。   大伯母才不怕她是不是饿死了。   她鼻子一阵发酸,眼泪止不住,瞅着大夫人,无声的落泪,好不可怜。   大夫人无动于衷。   又是一夜,五姑娘睡不着。   她饿了连起身喝水都手脚打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听到了院子里有丫鬟起来扫地的声音,才不管外头多漆黑,一骨碌爬了起来,喊了丫鬟进来梳妆,去大夫那边服侍。   大夫人也起来了,正在服侍大老爷用膳。   看到五姑娘,大夫人笑了笑。   大老爷微微颔首。   等大老爷用过了早膳,出了门,大夫人才让下人端了她们的早膳来。   给五姑娘的,却只有一碗粳米粥和两个小菜包子。   大夫人给她解释说:“你饿了两日,要慢慢来,一次吃多了,上午心里头不舒服。等会儿过了一个时辰,我叫人给你点心填补。”   五姑娘哪里还嫌弃?   她端起粥,大口大口的喝着。听说上午还有点心填补,她立马道:“多谢大伯母,您最好了!”   大夫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心想也不难治。   五姑娘虽然不懂事,却没什么花哨心眼,任由大夫人拿捏。   等她吃了饭,大夫人就开始跟她讲规矩:“每日卯初要起身,到我跟前来,迟了要罚;上午跟着我,在一旁听着我说话,不许插嘴,要不然也要罚;下午跟着妈妈们做活计,到了申正一刻要到我跟前请安,迟了也要罚。”   五姑娘心里飞快记着。   她有些记不住。   大夫人也不急,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五姑娘就记下来了,她点头如捣蒜。   原来她听话的时候,大伯母也不凶的。   她要听话,好好听话,然后等大伯母满意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接下来的几日,五姑娘每天到了卯初就准时醒了,一刻也不敢多睡,生怕大夫人挑刺。   她知道,大夫人虽然说让她住一年。可表现好了,也许半个月就放她回去了……   大老爷也觉得五姑娘这几日表现可圈可点,就道:“很不错!”   五姑娘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过年的时候事多,五姑娘也跟春巧一样,跟在大夫人身后,看着大夫人如何管事。   一开始她不太明白,而后,竟然看出些门道。   管家,首先要回算账……   这一晃就到了除夕。   吃了早饭,便是要祭祀的。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   看到五姑娘乖巧跟在大夫人身后,给大夫人端茶,看着大夫人的眼色行事,二夫人和宋盼儿都错愕不已。   这温顺乖巧的女孩子,怎么像变了个人?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装的,反正看着挺讨喜。   宋盼儿挑唇笑了笑。   二夫人和二老爷则一阵心疼。   好好的闺女,现在被大夫人管得暮气沉沉的,好不可怜!   ——*——*——   第二更求粉红   ☆、第155节除夕   顾瑾之随着母亲宋盼儿,坐到了大伯母正院的东次间,见了五姐温婉贞静,跟在大伯母身后。   一大清早,大哥顾辰之就去礼部领了春祭恩赏的银子回来。   这是每年的定例。   每年到了年三十,朝廷就要给京里的功勋贵族和各级官员,发一笔银子,用在宗祠的祭祀上。   大哥先给大伯看了,才拿进来交给大伯母收着。   用黄口袋装了,上面有“皇恩永锡”和“礼部祠祭司”的字样。   大伯母当着宋盼儿和二伯母的面,打开了口袋看。   她数了数,对顾辰之道:“比去年多了三倍……”   顾辰之脸上就藏匿不住喜悦,笑着对大夫人道:“是!去年还是拿着祖父的爵位恩赏,今年不仅仅有父亲的,还有三叔的;另外一份赏赐,大约是看着宫里的娘娘,赏二叔的。”   就是说,顾家三个房头,都有春祭恩赏。   二夫人隐晦不明的脸,倏然就灿烂起来。她笑着也上前,看了几眼,对大夫人道:“咱们家也不缺这些银子祭祀,可到底是皇上恩赏,情分不同寻常。”   大夫人就笑:“正是这话。”   然后就叫人拿去收了起来。过等过了年,祭祀完了之后,还有剩余的,就分给各个房头。   大伯几个人,在外头已经开了宗祠,摆了供器,收拾停当,又请了祖宗和神主。   只等老爷子来,才开祭。   老爷子没跟顾延臻等人一起来。   早起顾延臻去问,他就说:“你们先过去。那边还要准备一上午。等差不离准备妥当,再叫人来请我。”   到了晌午的时候,这边府里一切都准备妥当。   新油了桃符,换了门神、对联。从内院到外院,到处悬挂了高高的灯笼。大上午的时候,灯笼就全部点了下来。   家里的主子下人,人人换了新衣。   大老爷亲自带领着大少爷顾辰之,去了那边府里,接了老爷子来。   等老爷子到来,大家就去了宗祠祭祖。   老爷子顾世飞是主祭,大老爷顾延韬陪祭。其余的男丁,都跟着二老爷,或献爵或献帛。或捧香。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琇哥儿和煊哥儿,就跟着三哥顾晴之收拾拜毯,两个小家伙表情严肃。颇有大人的样子。   宋盼儿在里头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等老爷子等人上完了香,大伯母就领着众女眷摆供菜。   家里未出阁的姑娘,只有顾瑾之和五姐。   她们俩跟在三奶奶夏氏身后,传茶水。   等一切准备妥当。才开始大礼。   男东女西,三跪九叩,行了祭祀大礼。   老爷子回身,看了眼儿孙,倏然觉得家里的人很少。   往年在延陵府,年三十祭祖。都只有顾延臻一家人,也不觉得。   如今,反而感叹儿孙不旺。   大房只有辰哥儿。二房只有晴哥儿和五姑娘珀姐儿,三房人稍微多些,却都是毛头小子。   祭祀毕,正院摆了午饭。   老爷子跟着吃了饭。   饭毕,这边府里搭了戏台。众人听戏。   老爷子就要先回去。   宋盼儿等人也要回去。   “吃了晚饭。”大夫人拉着宋盼儿的手不放,“我也不虚留你们。晚上早点开席,吃了再回去,也不耽误。我知道你们明日也要进宫朝贺的……”   顾延臻和宋盼儿得了爵位,大年初一,要进宫朝贺,早上五更就要起来,的确不适合闹得太晚。   “家里也有事……”宋盼儿笑道,“我又不是飞了,往后吃饭的日子还少?”   “好些年了,都没有一起过除夕夜。”大夫人笑着道,“要不是明早要进宫朝贺,我都要留你们守岁的。”   宋盼儿就推脱不开。   老爷子则执意不想赶这个热闹。   大夫人也不敢多留他。   顾瑾之就道:“我陪着祖父回去……”   最后,她跟着老爷子回了家。   下午的时候,老宅那边,大伯母身边的妈妈,愣是送了菜来,给顾瑾之和老爷子吃。   老爷子的外书房,在外院西花园的最西边,紧挨着南昌王府的后花园,最是僻静。   那边,南昌府众人,皆进宫陪着太后娘娘守岁,那边府里也安静。   顾瑾之布菜,和老爷子吃饭。   “祖父,您的书,写到了第几卷?”顾瑾之问老爷子。   老爷子道:“最后一卷了。明年端午节之后,就能写完这卷。”   然后想了想,对顾瑾之道,“瑾姐儿,你的医术,非顾家家学。我也不多问。过了年,你的琐事都要放一放。我要开馆一年,你做我的徒弟。将来我去了,我的衣钵就传给了你。”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跟顾瑾之正式说传衣钵的话。   每家的家学,都需要传人。   手艺不同于其他。   像号脉问诊,光看医案,很难领悟到最核心的要领,需要手把手的教,像匠人一样。   开馆挂号,病家上门问诊,师傅用最切身的诊断,教给子弟。   可顾瑾之即将不是顾家的人……   “祖父,我行吗?”顾瑾之道,“煊哥儿年纪已经大了,何不让他跟着您学,我在一旁帮着记,将来好提点他……”   老爷子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好半晌,他才缓缓叹了口气,道:“怕是来不及了。我能挨到后年春上,就是尽了力的。你跟着我学了几年的药书,知道顾家家学如何传递,我再把顾氏号脉用药的要领教你一年。等我去了,你不管传给兄弟还是侄儿,都随你的心吧。”   他想用顾瑾之做个过渡。   顾瑾之心里大震。   她想起前世爷爷去世的前一年,也是这样跟她说的:我再教你一年,顾家医术就传给你了。咱们顾家,从金元时期兴旺到今。你是第二十三代传人,也是唯一的女弟子。   过了一年,爷爷果然寿终正寝。   等顾瑾之快要死的时候,她也能估计出自己大概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老爷子没有骗她,他快要去了。   怪不得他这些日子拼了命的著书。   他是想把自己一生所学,传承下去。   顾瑾之的眼眶,湿了起来。   老爷子反而笑了:“哭什么呢?祖父也不是过了今晚就去。还有一年的光景呢,你要用心。家学传男不传女,到了我手里。就对不住祖宗了。”   “我……我不入传人族谱。”顾瑾之拭了泪,心情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对老爷子道。“您教我的,我将来数息交给煊哥儿,让他继承您的衣钵。”   这是规矩。   每家的家学,没有传给女子弟的。   顾瑾之要是传了下来,将来顾氏族谱也难记载她。   老爷子不同意:“……太委屈了你。”   “我是顾家的人。”顾瑾之道。“这算什么委屈?我也学了您的手艺……”   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老爷子又是笑,让她别哭:“这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将来你也会去,你的儿孙也去会,只是谁先走谁后走。为了这个伤心。就太不值得了。”   顾瑾之的眼泪陡然跟断了线的珠子,落得更加厉害。   她心里的酸楚,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爷爷离开她。   老爷子失笑。又哄了她几句:“快别哭。今晚咱们守岁。”   到了戌初,顾延臻和宋盼儿终于带了煊哥儿和琇哥儿,回了府里。   顾延臻先去正院看了小十和小十一,才来外院老爷子的小书房,和老爷子说话:“我们也在前头搭台戏。戏班早上就预备下了,您也跟着咱们去热闹热闹…...”然后看到顾瑾之眼睛红红的。顾延臻讶然,“瑾姐儿哭了?”   “没有。”顾瑾之遮掩。   顾延臻使劲往她脸上瞧。   老爷子轻咳一声,道:“你们热闹去吧。我和瑾姐儿说说话儿……”   顾延臻请不动,就回了正院。   宋盼儿又亲自来请:“知道您怕吵,所以特意咱们回来。往年在延陵府,也是一处守岁,怎么到了京里,您就要一个人?你冷冷清清的,咱们热闹心里也不安……”   最后,老爷子被宋盼儿请动了,去了前头听戏。   到了亥初,宋盼儿自己熬不住了。   煊哥儿和琇哥儿早躲到正院的暖阁里去睡了。   顾延臻也哈欠连连。   只有顾瑾之和老爷子,没有半点睡意。   丫鬟们服侍宋盼儿进去歪着,外头只有顾延臻和顾瑾之陪着老爷子听戏。   老爷子好似入了迷,渐渐听出了精神头。   顾瑾之看着他的侧脸,眼泪又浮上来。   原来换了一世,她仍是很难接受亲人的生离死别。   到了子时,迎了年,顾瑾之几个人这才去睡。   正院旁边的小厢房,早已收拾妥当,老爷子就没有出去,歇在了厢房里。   顾延臻又亲自送了顾瑾之到她的院子。   顾瑾之说不用,顾延臻道:“夜深里,陪着你的又都是丫鬟婆子,镇不住,容易撞了神。爹爹陪着你走一段路……”   顾瑾之沉默走着。   片刻,顾延臻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她又哭了。   次日,刚刚敲过五鼓,顾延臻和宋盼儿就起身,进宫朝贺。   中午宫里赐宴,吃了饭又去老宅那边祭祖,而后才回家。   顾瑾之也早早起来了,受丫鬟婆子们的礼,给她们散了红包。   下午的时候,秦申四来拜年了。   他是算准了顾家人从宫里回来,才过来拜年的。   ——*——*——   对不起这一更晚了。   这个月的最后一更了,粉红票就靠大家了,么么!   ☆、第156节送匾   秦申四奉旨去胡家救治,顾延臻也一直很留心。   坊间自然是少不了流言蜚语的。   秦微四救治不成、试图害命的余悸尚未过去。   作为亲兄弟的秦申四,人品自然会受到质疑。   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这件事在京里,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怎样了?”顾延臻见秦申四一脸的春风,就知道永熹侯的痢疾是好了的,他仍笑着问,“永熹侯的病,梅卿兄治好了吗?”   秦申四就笑。   笑容里带了几分畅快。   “好了!”秦申四声音也轻快,“一共十八天,将永熹侯的恶疾治好了,还要多谢七小姐的指点!”   顾延臻也由衷高兴。   治好了永熹侯,秦申四以后的路,算是有了点起色吧?   作为朋友,顾延臻最希望如此了。   “我定要亲自给七小姐行礼作谢!”秦申四道,“不知道今日可方便?”   顾延臻就喊了小厮,让他去二门上说一声,让里头的丫鬟去请了七小姐出来,说秦太医到了。   而后,顾延臻又道:“她不过说了几句话,都是梅卿自己手段好,谢来谢去,反而疏远了!”   秦申四品了口茶,舒了一口气,轻笑了笑。   “一定要谢的!”秦申四道。   他不禁想起治病之初……   顾瑾之跟他说,用《伤寒论》里面的桃花汤,裁去白术和人参,这方子是秦申四从来不敢想的。   他也仔细想过,这方子很靠谱,就先给永熹侯用了。   第二天,永熹侯排除脓血。甚是骇人。   胡家老夫人和胡夫人都不懂,以为永熹侯这是要死了。已经没什么可以拉的,居然拉出了血……   胡老夫人叫下人拿住了秦申四,要打死他:“这个庸医!打死他,再去刨了秦家的祖坟,让他们一家子黑了心眼!”   胡老夫人先将秦申四囚禁在胡家的柴房,第二天将秦申四扭送到了顺天府,一纸状告他杀人害命,要将秦申四入罪。   顺天府的人很无奈:这是顺天府一年内关两次秦家的太医了……   另外,胡老夫人给皇帝上书。痛骂秦申四。   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说,秦申四都是皇帝亲自派给胡家的太医,就算是天子的人。胡老夫人将秦申四扭送到了顺天府。就是不信任皇帝,以为皇帝是帮凶。   皇帝很不高兴,就叫人将秦申四押解来,他要亲自审秦申四。   秦申四不见半个羞愧,也没什么恼怒。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跟皇帝说起永熹侯的病:“热在血里,已经半个多月,早下至大肠。大肠里有淤积脓血,所以永熹侯下便的时候,总有点血丝。其便如败酱。   微臣用了桃花汤,先排除淤积,请了大肠恶毒。且桃花汤生肌。这不是臣的家学,是顾家小姐告诉臣说,通下之前,先要扶正。例如枝有败叶,要先剪去。才能另发新芽。臣跟胡老夫人说过,她老人家不信……”   说吧。语气里也不见恼怒,只是有点无奈。   皇帝就多看了秦申四几眼。   早就听说这是个老实人。   果然老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生气就不会……   “你说,方子是顾家小姐教你的?”皇帝问他。   秦申四连忙道:“是!微臣之前拿捏不准,就去问了顾家小姐。微臣相信顾小姐的诊断,就用了这药。微臣愿意用身家性命作保,这药方定是管用的,微臣相信顾小姐!”   皇帝就笑了笑,道:“朕也相信她。”   而后,皇帝微微沉吟,就又道:“你仍去胡家治病,用你的方子。治好了,朕就赏赐你;万一治不好,再入你的罪。胡家那边,朕自有话说。”   秦申四道是。   宫里的太监,亲自送了秦申四去胡家,顺便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再耽误太医治病,就革去胡王氏的诰命,以惩藐视天家威严!”   胡家老夫人娘家姓王。   这下子,才把胡老夫人吓住了。   她气得要死,又要去宫里哭诉。   太后却不肯见她。   太后最是精明,不会让皇帝为难。   胡夫人怕婆婆再发怒,真的惹恼了皇帝,革去胡家的爵位,就陪着婆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只叫了永熹侯的两个儿子在跟前服侍。   永熹侯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岁,在长沙做了盐法道;一个十五岁,才河南登封的嵩山书院念书。   永熹侯生病之初,老夫人不想让两个孙子回来,平白耽误了他们的事。   直到后来治不好了,才给两个儿子写了信。   胡家的两位公子,新近回京。   这两位公子倒都有点见识,不像老夫人那么急躁。   他们恭恭敬敬待着秦申四,秦申四说什么,他们都照办。   永熹侯吃了两日的桃花汤,排除了大量的脓血淤积。秦申四就开始用精米炒干姜,让他服用;又用黄连炒干姜,并粳米一起喝下去。   他解释给两位公子听:“粳米炒干姜,这是民间的验方。像侯爷的痢疾,已经到了脱肛的地步,胃里没点东西,就开始服药,他自己承不住。粳米炒干姜,能先治愈脱肛,填补胃虚;而桃花汤排毒生肌……”   胡家大少爷心里微讶。   平常的大夫,都是先从里到外,治好了痢疾的根源,再去慢慢治疗脱肌、脱肛。   否则,痢疾没有治好,还是会腹泻。治好的脱肛和脱肌,还是会复发。   就像是雕花木柱,里有有虫,外头的漆就会掉。假如不先杀死里头的虫,只刷外头的漆,漆仍是会掉。   这是基本的见识。   而这位秦太医,居然反其道而行。   胡大少爷是个喜欢猎奇的人。他听了秦申四的辩证。不仅仅没有骂他不受陈规,反而觉得有新意。   他连连点头:“就照您说的办!我祖母那边,我自会解释,一切请秦太医放心。”   秦申四就点点头,一脸给永熹侯服了七天的粳米炒干姜和黄连炒干姜。   永熹侯还是会拉,可拉出来的,能看到粳米,而不是先前那种像鱼脑或败酱的可怕东西。   先前不管吃什么,拉出来的东西都不成形。   胡家大少爷心里越发有谱了。   胡老夫人来问了一回,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气得眼睛都直了。   可孙子拦在里头,老夫人最终只是阴阴的说了句:“……将来我们还要靠着世子爷讨生活,世子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说胡家大少爷是要害死父亲,好早承嗣做永熹侯。   大少爷知道老夫人的性格,就笑着没多言,和颜悦色送走了老夫人。   一连十天,秦申四终于把永熹侯的身体调理出一点模样。   永熹侯也能睁开眼睛。和秦申四及儿子说几句话,只是仍拉,身子发虚,说话没什么力气。   秦申四见时机成熟,这才开始用白头翁汤,添了苦参。   他怕胡家误会。又把自己用药的原理,给永熹侯和胡家少爷解释了一遍。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再登门。吩咐胡家:“吃上十天,侯爷这痢疾,就能好个九成。以后也不用再吃药,饮食清淡,就差不多好了。”   胡家大少爷送了他出门。   然后就到了年关。   秦申四初到京里。带着妻子儿女,过年也要准备准备。   他们住的宅子。是临时租借来的,比较破旧。   秦申四就在家里,请了人来刷房子,修补屋顶,一连五六日,才把房子弄出个样子来。   而后,又是除夕。   秦三太太还问秦申四:“……永熹侯那病,好了没有?你也该去问问。万一好不了,明年也要想个生计。虽说摇铃串巷,跌了身份。可咱们家老祖宗,也是这样起家的。男儿人穷志不短,总有翻身的时候,你心里也莫要太愁苦。”   安慰起秦申四来。   秦申四心里并不是很担心。   他从前看病,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可永熹侯这病,他似乎从顾瑾之的指点里,摸出了一点什么门道。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偏方里的干姜炒粳米和黄连来……   “十成不敢说,八九成还是可以的。”秦申四对妻子道,“你也说了,万一真好不了,我就背着药箱去行医,总能养活你们。”   秦三太太笑了笑。   秦申四刚刚祭祖,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永熹侯就敲锣打鼓,胡家大少爷领头,送了年节礼来!   周围的街坊都在看。   永熹侯抬了四十几抬年节礼,小胡同被堵得水泄不通。   众人都出来看热闹。   秦申四什么来历,街坊们都知道;他奉旨去治永熹侯,还被送到了顺天府,最后是皇帝给他撑腰,街坊们也知道。   如今胡家这样大场面送礼来,说明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呢!   秦申四不想收。   胡家大少爷却言辞恳切:“我父亲已经起身了,从昨夜开始,吃了米粥就没有再泄。今早起来,人也有了几分精神。这是家父让我无论如何送来的……”   秦申四推辞不开。   胡家的里,把秦申四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秦申四这大半年来,第一次舒展了紧拧的心。   一家人高高兴兴守岁,过了除夕。   不成想,今日初一一大清早,太医院就陆续有同僚来给秦申四拜年。   秦申四心里还在感叹,消息传得很快啊。   “……一大清早,永熹侯府给太医院送了块牌匾:妙手回春。四个字,都是用实金做的,白玉镶了边,挂在大堂呢,气势了得!梅卿兄,你让我等都扬眉吐气啊!”其中一位太医告诉秦申四。   ——*——*——   十月开始了,亲们的保底粉红票还有吗?o(n_n)o~   ☆、第157节不要憾妒   顾瑾之没有从内院出来。   她知道秦申四大年初一来拜年,无非就是感谢她当初帮他梳理方子。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忙,顾瑾之就让丫鬟到外院说一声,秦太医过年好,旁的也没有。   她自己留在宋盼儿处,听宋盼儿说今日宫里的赐宴。   “……见到了太后娘娘,没见着王爷。”宋盼儿笑着对顾瑾之道,“一群外命妇里,太后娘娘只专门问了我和宜延侯宁夫人的话。宁夫人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她家侯爷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棍走路。”   顾瑾之含笑听着。   宋盼儿说到了宁家,话题就没有止住:“……赐宴的时候,唐家三奶奶坐在我身边,和我说宁家的事……”   “哪个唐家?”顾瑾之问。   宋盼儿笑起来:“你也坐到井里了!你二堂姐的婆家,川宁伯唐家啊。今日陪着唐夫人进宫的,唐家的三奶奶。她是简王的小女儿,先帝亲封的郡主……”   简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封地在河南。   有一年发大水,他的封地受灾严重,瘟疫横行,简王就赖在京里不肯走了。   先帝裁了他王府里的护卫军,另外再赏了他河南的良田三百倾。   从此,这位富贵王爷,就没有离开京师。   他在河南的王府,反而成了别馆。   川宁伯唐家不入仕,可川宁伯擅长交际,京里的达官贵人,都与他交好。   顾瑾之大伯家的堂姐,就是嫁到了川宁伯家,做了世子夫人,主持中馈,深得唐夫人的喜欢。   不仅仅是顾瑾之的大伯。像宜延侯宁萼,简王,这些不与朝中权势相关的闲散富贵人,都和川宁伯交情深厚。   “我一时没想起来……”顾瑾之笑了笑,“唐家三奶奶跟您说了什么?”   “说宁夫人感激我们家,这是真的!”宋盼儿笑着道,“从前宁侯爷总嫌宁夫人没用,家里的事,都交给一位受宠的姨太太打理。那位姨太太还生了庶二子,仅在大少爷之下。而他们家大少爷又常年不在家。受命在庐州的庐阳王府。   宁夫人身边有点远见的妈妈和陪房,总劝她防着点,宁夫人哪里肯听?她心里眼里只有宁侯爷。说当年嫁过来,就是为了服侍好宁侯爷。侯爷自然不会亏待她的。   后来,那位姨太太甚至帮宁侯爷管着印章……”   顾瑾之笑了起来:“简王府的那位郡主,挺喜欢打听事儿嘛。”   宋盼儿就瞪她,不许她打岔:“……宁侯爷病了。好了之后,腿不能动了,家里的那些狐媚子,一个也沾不得,整日在宁夫人处,还叫人把印章拿了回来给宁夫人。别看宁夫人老实。她心里也明白,能不感激我们家吗?”   顾瑾之没说什么,安静听着。   明明跟宋盼儿没关。她却大快人心的道:“宁夫人的确是因祸得福!要不是宁侯爷那条腿不能动了,他们家那么多姨太太,定又要得手了,哪有宁夫人今天的好日子!宁夫人也真是好性格,家里那些个妖精。一个也不收拾,仍好吃好喝待着。要是换了我。这会子不打死几个,也该让她们尝尝苦头……”   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海棠和宋妈妈在一旁服侍。   海棠听了这话,只是笑,没有接口。   宋妈妈就对宋盼儿道:“所以,外头人家不赞你!宁夫人这事传开了,连太后娘娘也要赞她贤良仁德,她才没有吃亏呢。”   宋盼儿就蹙了蹙鼻子。   她也感叹有些女人好心气,居然能容忍家里年轻美艳的小妾和一家子庶子庶女。   她单单一个洪莲,顾延臻之后再也没沾过身,她都瞧着恼火。   庶子顾琇之,更是一百个不顺眼。   要是她家里妾和庶子女成群,她不弄死他们,就要被他们气死了。   长年累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怎么可能忍得下去?装贤良,她可装不了。   难道自己天性就就带着妒?   “我要别人赞我贤良做什么?”宋盼儿笑着道。   宋妈妈就道:“您还没到吃亏的时候!像宁夫人那样,明处吃亏,暗地里占了便宜。要不是瑾姐儿被赐给了庐阳王,将来瑾姐儿说亲,难道没有波折?人听说瑾姐儿的娘是您这样的直性格,能不挑刺吗?”   宋盼儿也不是没想过这点。   如果顾瑾之没有被赐婚,那真的可能有点麻烦。   谁家娶媳妇,也不愿意挑个善妒的。   而有宋盼儿这个娘,人家难免不怀疑顾瑾之的性格人品。   宋盼儿笑起来:“您又杞人忧天!瑾姐儿已经赐婚了,谁还挑刺?太后娘娘不知道多喜欢瑾姐儿,连带着也青睐我!”   宋妈妈更是无奈:“将来煊哥儿挑媳妇呢?”   “将来煊哥儿挑媳妇,就更是容易了!”宋盼儿一句不让,“丈母娘知道我容不得小妾,她女儿嫁过来,自然也是一个人做主。我没有自己容不得妾,还给儿子纳妾的道理。明白人家,心里就会知道;要是混沌的丈母娘,挑这个刺,那媳妇不要也罢。”   宋妈妈被她说的没了还嘴之力,无奈叹了口气。   顾瑾之和海棠在一旁听着,都抿唇笑。   宋妈妈又看了几眼顾瑾之。   宋盼儿这一生的名声,憾妒是落下了,不可能翻身。宋妈妈是希望顾瑾之别学样子,所以一再啰嗦……   宋盼儿是运气极好,才至今没受过苦。   而顾瑾之呢,她能有这样的好运么?   女人贤良些,就像男人刻苦踏实些,将来总不会差。太过于憾妒的女人,就跟那轻佻懒惰的男人一样,很大可能是落得悲惨下场。   顾瑾之只当没看到,不和宋妈妈对眼。   说了会儿话,就到了黄昏时分。   顾延臻也进了内院。   “梅卿回去了。”他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听说胡家给他送了大礼,四十抬年节礼,光银子就装了三抬;还给太医院送了块匾额,四个大字,不是鎏金的,全部都是用黄金,一个个打造的。又大又长,用白玉镶边,摆在太医院的正堂,一进去都能闪刺了眼!”   宋盼儿就撇了撇嘴。   她道:“不这么着。也打发不过去!他们家老太太,一开始还将秦梅卿送到了顺天府!这要是不下血本给秦梅卿道谢,替他正名。就是损了阴德!况且,秦梅卿身后还有皇上呢。皇上心里何尝不是憋着口气?胡家精明着,你还当只是为了秦梅卿啊?”   秦申四从顺天府出来,再去胡家,这是皇帝又特旨的。   要是没治好。胡家也不敢说什么,自有皇帝惩戒他。   可已经治好了,要是再不表现得真诚点,就是目无君父,皇帝能轻饶了胡家?   这点道理,宋盼儿都懂。   反而是顾延臻和秦申四。平素老实惯了,把其他人看得跟他们一样正直……   顾延臻被她说得结舌。   仔细一想,宋盼儿所言极是。   “……不管如何。梅卿也得了好处,也给太医院和皇上增光了。”顾延臻想了想,又笑起来,“皇上还说,等秦梅卿治好了永熹侯。也要赏他。”   “不会赏他做个提点吧?”宋盼儿笑起来。   自从秦微四死后,太医院一蹶不振。   宫里的贵人们生病。无奈才找太医们。   而外头的世家功勋之门,都照平素医术过硬的大夫。   所以,至今还是彭乐邑太医,暂代提点之职,太医院群龙无首。   顾延臻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动。   秦申四算是元平侯姜梁的人。既有皇帝许诺的奖赏,又有姜梁的保荐,秦申四做提点,倒也靠谱。   “倒也真是……”顾延臻想着,就忍不住高兴起来,“初四开朝,到时候就知道了。”   过年,朝中休朝三日。   ——*——*——   不仅仅是宋盼儿,太医院很多人都这样想。   秦微四造成的后果实在太恶劣。   不管谁来接手太医院提点,都难改变太医院的处境。   既然这样,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再让秦家的人出任,改变众人对秦家人品的看法。   只要京里的人不再怀疑秦家的人品和医术,也就会放过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们,毕竟他们也都是被秦微四牵连,没有其他大错。   让秦微四的弟弟秦申四接手,又大肆宣扬秦申四这次的功劳,又有永熹侯和元平侯两大员的保举,提点之位,非秦申四莫属。   于是,不停有人拿了礼盒到秦家去拜访秦申四。   秦申四却不敢想。   他也不想做提点。   他最是清楚自己的本事,他没有那个才能。   太医院众人的拜访,让他措手不及。   他在京里没什么相熟的朋友,最后想了想,顾家外院的宅子多不胜数,顾延臻又是真心好客,就索性躲到了顾家来。   直到初四开朝,那些太医们要去衙门点卯,不能再来烦他,他才回了家。   不成想,刚刚到家,宫里就有御前侍卫来下旨,皇帝请他上殿去说话。   秦申四吓了一跳。   他心里不由打鼓:不会真要让他做太医院的提点吧?   他也来不及多想,换了六品太医的朝服,忙跟着御前侍卫去了。   ——*——*——   姐妹们假日快乐。手里还有粉红票的,就鼓励下假期还在码字的小15同学吧。么么众亲!   ☆、第158节厚德载福   秦申四不记得上次踏入金殿是什么时候了……   殿顶很高,重檐辉煌,入目皆是璀璨的黄色;柱子上颜色斑斓,装饰着形态各异的走兽。   文武百官分列,肃静恭敬。   秦申四很不自在。   他手脚都不太协调。   上了殿,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跪,直到领路的御前侍卫脚步缓了一下,再继续前行,秦申四就在那侍卫停足的地方,跪了下去,口呼万岁。   今日永熹侯也来上朝了。   他的官服还是从前做的,穿在身上,大了太多,就越发显得他消瘦单薄,有点可笑,似偷来的衣裳。   看到秦申四,永熹侯也点头微笑。   元平侯姜梁同样笑了笑。   夏首辅和顾延韬目不斜视,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平身。”皇帝对秦申四道。   秦申四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垂头,不敢看任何人。   皇帝的声音,比私下里要严肃很多,他对满朝文武大臣道:“朕听说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医术超群。当日朕钦点他去给永熹侯治病,说过将来有功必赏。如今秦申四乃是立了大功,替朕保住了一位肱骨重臣。至于如何赏他,朕一时还未想到,众卿可有良策?”   永熹侯就上前几步,出列禀道:“微臣性命,皆系秦太医所救。微臣所荐,只怕会存有私情。臣愿听听元平侯之奏言。”   众人就在心里想,秦申四定是太医院提点无疑了。   皇帝都说了,秦申四是他钦点去治病的。   如今治好了,这是皇帝慧眼识珠。   不重赏,皇帝心里如何舒服?   而永熹侯先开口,让元平侯出面。   而秦申四又是元平侯的人……   果然,向来低调的元平侯。此刻却没有拒绝永熹侯的提议,站了出来,恭敬道:“论起来,诸公都不及臣对秦太医了解。秦太医在延陵的明慧大长公主府,服侍了臣之家慈六年。家慈常有赞誉,说秦太医起沉疴、挽病垂,兢兢业业。   当日延陵府天花瘟疫,延陵府太守成立的时疫衙门,秦太医就是做了临时的提点,带了延陵府的数名大夫去了瘟疫地方。救治了数千数万人命。当时陛下还有褒奖……”   这件事过去快一年多了,众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经元平侯提醒,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立功的,就是秦申四。   不过,功劳似乎被他哥哥秦微四领去了……   “……两罪一并要重罚,两功一并要重赏,否则赏罚就没了意义。”元平侯侃侃而谈。“臣以为……”   “臣也以为,的确该重赏秦太医!”顾延韬看出了元平侯接下来要说什么,立马站了出来,大声压住了元平侯的声音,“陛下,永熹侯胡家。当时误会秦太医治病不力,将其扭送至顺天府…….”   听到这里,永熹侯胡泽瀚很不自在。   他脸上浮动着尴尬之色。   “……而秦太医依旧竭力尽忠。治好了永熹侯!这份宽宏大量,不得不赏!将来太医院的众太医,都以秦太医为楷模,何愁太医院不振?臣以为,皇上墨宝乃是天下无双。不如赐秦太医一块匾额吧!”   元平侯姜梁的脸色就变了又变:这个顾延韬太嚣张了,他姜梁话尚未说完。就被顾延韬打了岔,将秦申四的功绩,用一块小小的匾额取代。   永熹侯也怒目圆瞪。   只是他太瘦了,神色恹恹,没了往日的气势。   顾延韬则安静站立,看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决断。   姜梁有心病,不敢在大殿上张狂,和顾延韬争吵。姜梁非常清楚,新帝并不怎么信任他,而他又手握天下兵马,皇帝心里估摸着正找茬对付他。   要不然,顾延韬也不敢如此嚣张。   假如姜梁和顾延韬吵起来,就落了皇帝的下怀。   他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皇帝一时间,脸色隐晦不明。   他没有向往常那样,立马同意顾延韬的提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朝中的大臣向来精明,见皇帝这模样,不似往日对顾延韬的宠信,看顾延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而顾延韬,后背也微凉。   继而想起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这大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亲信,他也不怎么害怕。   好半晌,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对众臣工道:“姜尚书所奏,句句属实,秦太医的确有功于社稷。顾阁老所言,也不差。秦太医的确心怀若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天下医人的楷模。朕想起周易里一句话: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还有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众公仔细想想秦太医所作所为,可当得起‘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八个字?”   秦申四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   他当不起。   在背后出了大力的,是顾瑾之。   而现在,金殿里皇帝和满朝文武,他不敢擅自开口。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的确是很高的赞誉了。   姜梁心头的气,渐渐平顺了不少。   “陛下钦赐墨宝,八个字也太重了些……”沉默不语的夏首辅,也终于开口,对皇帝道,“秦太医不仅仅是大善无争,且造福了一方百姓。‘厚德载福’,所载天下之福,岂不更妥?”   皇帝就笑起来,同意了夏首辅的提议。   最后,他亲自写了“厚德载福”这四个大字,送给了秦申四。   又让礼部赏赐黄金百两给秦申四。   永熹侯道:“为了臣之恶疾,不好动国库之银,皇上赏赐秦太医的,臣愿意代出。既成全了臣的忠君,也成全了臣的德名,求皇上恩典。”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下朝的时候。姜梁走得很快。   他折腾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替秦申四争到太医院提点之职,他心里甚是恼火,却也不敢明着发出来,让皇帝抓住个藐视天威。   那个顾延韬,着实可恨。   顾延韬却得意洋洋。   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众人,他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皇帝对他言听计从。   那些没有后台的文武官员,都会来附依顾延韬。   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他很满意这样的。   永熹侯下了朝,他的族弟胡泽逾就连忙来搀扶他。他在朝中站了那么久。早已精疲力竭,明日就要告假了。   顾延韬看了眼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永熹侯,淡淡笑了笑。上前恭贺他身子痊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虽说如今瘦了些,可老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恭喜贺喜。”   永熹侯气得打颤。   去你娘的“大难不死”,哪里来的大难?不过是生病而已;去你娘的老来瘦。哪里老,跟你这个孙子一样年富力强!   永熹侯气得变了脸,顾延韬则拱拱手,快步走开了。   “总有一日,本侯要手刃这恶贼!”永熹侯对胡泽逾道。   胡泽逾没敢接口,只劝:“侯爷息怒。侯爷盛怒。身子有亏,反而中了贼人的奸计。”   永熹侯这才渐渐把心放了放,神色微缓。   他都被顾延韬气糊涂了。   秦申四捧着皇帝亲笔御书的四个大字。心情愉悦回了家。   有了这四个大字,他在京里开间药铺都不成问题了。   生机有了着落,他不用去摇铃串巷做个游医,心情大好。   下午的时候,永熹侯府就送了金子来。   皇帝说赏赐黄金百两。永熹侯府却送了二百两来。   秦申四感觉受之有愧,就亲自登门。向永熹侯道谢。   永熹侯则叹了口气:“梅卿不用谢。原本我是想附议元平侯,替梅卿讨个提点,哪里知道……算了不提前话。梅卿以后有什么打算,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来告诉我。”   秦申四道谢。   他道:“其实侯爷这病,顾家小姐……”   永熹侯现在听不得“顾家”这两个字,就连忙摆手,打断了秦申四的话:“都是梅卿医术好,勿要过谦。我也有点累了,梅卿先回去,他日再来,我请你喝酒。”   秦申四只得告辞。   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送了秦申四到大门口。   ——*——*——   正月初四,朱仲钧也从宫里回来了。   太后赏了他好些东西,他都拿回来交给顾瑾之收着。   顾瑾之就让丫鬟收到了小阁楼上。   “乾清宫有个小宫女,是江南选送来的。长得很美艳,皇帝却说不喜欢她头发太浓密,就没有选为娘娘,只是做了宫人。皇上说,赏赐给我……”朱仲钧对顾瑾之道。   “你要了吗?”顾瑾之问。   “要了啊!”朱仲钧道,“能不要吗?她长得可好看了。小巧玲珑,五官精致,一头浓密的头发,非常的讨喜。我在琼阑殿住了三日,她就在那里服侍了我三日。皇上说,等会儿叫人送到别馆来。”   顾瑾之唇角,有了个淡淡的冷笑。   “很不错。”她道,“既能解了皇帝的疑心,又有美人在怀,一举两得。皇帝说了怎么封她了吗?”   “封个偏妃吧……”朱仲钧想了想,道,“太后也见过了,说不错,温婉贤良,将来服侍你我最好不过了……”   “她可没福气服侍我!”顾瑾之道。   ——*——*——   等会儿要出门,晚上一更可能晚点啦。今天看书的亲们会不会多点?求粉红票哦!o(n_n)o~   ☆、第159节回绝   倘或这个世界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相符,那么,亲王偏妃,就是个二品命妇,她的礼制,除了不发册、不迎亲,比顾瑾之这个正妃少不了什么。   假如将来顾瑾之正式成亲,皇帝不另外册封她的父母的话,宋盼儿这个三品外命妇,看到朱仲钧的偏妃,也是要行礼的。   旁的不说,先要气死宋盼儿了。   这段婚姻,有利的因素,突然就变得索然寡味。   “我不想要。”顾瑾之道,“你既然想要,去皇帝面前说,让她做你的正妃。既然是选秀上来的,家世应该不会差,配得上亲王……”   朱仲钧笑着爬上了炕,往她怀里躺:“我是傻子,我怎么去说?你去说!”   顾瑾之推他。   朱仲钧非要往她怀里躺。   顾瑾之让不开,一个用力,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朱仲钧就摔了下去,他闷哼了一声。   祝妈妈和霓裳幼荷忙进来看。   朱仲钧躺在地上,故意爬不起来。   祝妈妈和霓裳就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替他整了整衣襟,祝妈妈担忧的问:“王爷,您哪里摔伤了吗?疼不疼?”她摸着朱仲钧的胳膊和后脑勺,问个遍。   朱仲钧就嘟起嘴巴,看着顾瑾之,不敢回答,可怜兮兮的。   霓裳和祝妈妈都转向了顾瑾之。   祝妈妈就责怪顾瑾之:“姑娘闹归闹,怎么不知轻重,把王爷往地上推?这炕又高,摔出个好歹来,姑娘怎么是好?”   霓裳也道:“姑娘,您快给王爷瞧瞧,哪里摔着了……”   朱仲钧赢满了同情分。   顾瑾之心里。没了往日的嬉闹情绪。   她自己起身,不言不语,进了内室。   祝妈妈等人都错愕。   几个人看朱仲钧的眼睛,也多了份微惑。   朱仲钧依旧可怜兮兮的,整了整衣襟,跟了进去。   顾瑾之坐到了西边的炕上,面前摆了纸,正在研磨,她似乎想用写字,来压抑内心的情绪。   朱仲钧就安安静静坐到了她的对面。   祝妈妈伸头进来一看。这两个小人儿是闹情绪呢。看到顾瑾之没有再推或者打朱仲钧,祝妈妈想了想,还是悄悄退了出去。   顾瑾之研磨。手很轻,半晌都没有松开。   朱仲钧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沉默。   屋子里只有研磨轻微的响动声。   过了好半晌,朱仲钧才开口:“别生气!”   “……怎能不生气?”顾瑾之道,“要是你是这个时代的人,我自然会考虑各方因素。忍耐忍耐。可你不是。你明知道这种事多恶心,反而若无其事拿回来告诉我!”   朱仲钧又沉默了一会儿。   “皇上似乎是早已选中了她,我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逛,遇着了她。你仔细想想,明知皇帝在御花园,一个宫女没有人安排。敢闯进去吗?宫里那些宫妃们都是死人吗,让宫女们如此媚上没规矩?”朱仲钧道,“皇帝瞧见了她。就喊过来给我看,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根本没回答,他却拉给太后瞧,说我在御花园瞧见了那宫女,喜欢得不得了。非要她不可。我又不能反驳说没有。我往太后身后躲,皇帝却说我在害羞……他一步步铺好的。想安排个人在我身边……”   顾瑾之听了,微微垂首。   她眼底也有几分茫然。   “太后都看出来了,才说好,还问她叫什么名字,把她叫到琼阑殿服侍我。说等过了年,礼部选个好日子,要赐给我做偏妃……”朱仲钧继续道。   说罢,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顾瑾之一直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放在心里伤人,说出来更伤人。   没有必要。   过了一世,她所追求的安逸和自在,不应该再受这些事的困扰。   她最害怕的,是她母亲,生养了她的宋盼儿,会为此受打击。   她的家庭……   “众亲王里,只有我和南昌王的兵权最重,而且又是在祖制允许之内,他没有光明正大的法子,不敢动手。他不仅仅赏了我一个,也挑了个给南昌王。顾瑾之,我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护你!”朱仲钧道。   顾瑾之搁在书案的手,就微微曲了曲。   她冷笑了一下。   抬起头,她脸上的冷嘲添了一筹:“是吗,你保护我?”   朱仲钧的脸微变。   说起保护……他的确做得很少,他也亲手把顾瑾之和儿子榕南推到了悬崖边缘,差点让他们跌下去,粉身碎骨。   不管什么理由,他都没法子给自己赎罪。   可是他也让顾瑾之强大起来了。   他的保护,是让她学会了自保,这难道不是一种?   屋子里的气氛就凝滞起来。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瑾之想了想,心就彻底静了下来。   她道:“你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娶回来?”   朱仲钧浮动的情绪,也慢慢收敛。   “我大可告诉你,娶回来也只是做个摆设,不碰她,坚持我们彼此的忠贞。”朱仲钧道,“但是这些话,你会相信吗?”   顾瑾之没有回答。   相信吗?   朱仲钧在女色上,很有立场,她是相信的。   他虽然有很多不堪的地方,可这一点,顾瑾之真的相信。   她仍是沉默着……   “你不相信。”朱仲钧却道,“我自己都觉得好假。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美色当前,就是个本能动物。什么海誓山盟,欲念一起,哪里还记得?”   顾瑾之不由好笑。   她果真轻笑出声。   朱仲钧也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咱们俩这辈子还能到什么程度。”朱仲钧最后道,“是像从前那样貌合神离,还是能相爱相扶到老。但是。我愿意保留一点奢望,奢望你能爱上我。一旦我和别人发生了关系,这点奢望就会化为虚无,我知道你的性格,没有其他可能。所以,我不会让你失望,让这点奢望消失。我这样说,你能相信我吗?”   顾瑾之认真听着。   最后,她笑道:“不相信!”   朱仲钧煽情得自己都有点感动,被顾瑾之这么一说。似泼了瓢冷水。他愤怒瞪着她。   顾瑾之就哈哈笑。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和我成亲,你就不会碰其他女人。这点你已经表明了,我也接受了。”顾瑾之道,“既然如此,我也想完美一点。你安心装傻子,剩下的事我来办……”   朱仲钧表情微敛。   他问顾瑾之:“你要去拒绝?”   “当然!”顾瑾之道。“你是傻子,你不懂这里头的事,我却知道。我明日要去见太后。”   朱仲钧眉头蹙了蹙。   他是怕皇帝再起疑心。   “皇帝好几次问我,上次摔过之后,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朱仲钧道,“他似乎很怕我恢复了。心里有了疑惑,所以安排这么个人来。你去拒绝,岂不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也有这种可能。   “不去拒绝。他就不怀疑了吗?”顾瑾之问。   朱仲钧哑口无言。   第二天,顾瑾之递了牌子,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拜年。   太后娘娘立马见了她。   朱仲钧也跟着一起来了。   看到顾瑾之,太后娘娘眉开眼笑:“哀家前几日还在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能来给哀家拜年。如今。可算把你盼来了……”   顾瑾之笑着,端坐在一旁。道:“我是怕您这里太忙碌,不敢再添打扰。”   太后就笑笑,没有怪罪。   顾瑾之开门见山,说起了那位宫女:“王爷回去跟我说,皇上和太后娘娘给他一个很漂亮的姐姐,还让到琼阑殿去服侍他。太后娘娘,是有这么回事吗?”   太后微讶。   她真没想到顾瑾之敢这样直接来问。   一时间,太后被她问得怔住了。   “初四开朝,朝中大事多,部议尚未谈及此事,哀家才没有派人告诉你。”太后笑了笑,回过神来,也不以为忤,道,“是有这么个人儿,皇上选中的,哀家也瞧了,性情最是温顺小意。带回去服侍你们,没有不妥的……”   顾瑾之就跪下,道:“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这才彻底惊呆了。   皇上选中的,太后也不好违逆。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驳了皇帝的话,太后娘娘觉得不妥。   她又想起朱仲钧和顾瑾之还要一两年才能大婚,先放个人在朱仲钧身边,也能照顾朱仲钧一二。   而后,她也叫人去把皇帝选中的那位宫女领过来瞧了。   那女子叫寄绮,出身宁江望族,她的祖父还做过首辅,书香门第。寄绮模样婉约精致,又温顺小巧,最是会疼人的。   有她照顾朱仲钧,顾瑾之也能少些顾虑。   明明是好事,顾瑾之却要太后收回成命……   “小七何出此言?”太后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正当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悍妒不肯给丈夫纳妾,这是犯了大条的。   “我一个人能照顾好王爷!”顾瑾之抬起脸,看着太后,道,“太后,是我没照顾妥当王爷,您和皇上才给王爷再添一个人吗?倘或如此,我以后都改过。求太后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会用心照顾,不让王爷委屈半分。”   说罢,她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太后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倒不知道,顾瑾之会这么想……   “倘或不能,我只能以死谢罪了。”顾瑾之哭着道。   “什么以死谢罪?”门口,传来了皇帝含笑的声音,“母后这里好热闹……小七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丫还不知道吗?朱仲钧腹诽。   看着顾瑾之跪在那里哭,虽然知道她是做戏,朱仲钧先心疼了起来。   ——*——*——   抱歉晚了这么多。每到节假日,我婆家肯定要喊去吃饭什么的……今天的粉红票不多啊,没有粉红票不幸福呐呜呜   ☆、第160节有喜   顾瑾之又把对太后的哭诉,跟皇帝说了一遍。   她哭得很假。   皇帝看着她这样,一时间啼笑皆非。   先酝酿好情绪再来哭嘛,哭得太不像了,跟孩子胡闹似的。   顾瑾之却还在自娱自乐,哭得很流畅……   “母后,小七哭了……”朱仲钧也哭起来。   他哭得就情真意切,完全把顾瑾之比了下去。   太后的心,揪了起来。   她又想起之前,仲钧尚未遇到顾瑾之,总是这样哭,动不动就抱着太后的腿,哭得可怜。那么大的男子,既叫人心疼心酸,又可怜担忧。   看着朱仲钧哭,太后的心顿时就乱了。   她不顾皇帝在场,抱着朱仲钧,哄了他道:“不哭了!小七也不哭。小七,你起来吧。你一直照顾王爷很好,不需要另外安排人。哀家从未怪罪你……快不要哭了!”   后面一句,声音有点厉。   顾瑾之连忙不敢哭了。   见顾瑾之不哭,朱仲钧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太后娘娘的心,这才缓缓松开,透出一口气。   她叫成姑姑拉了顾瑾之过来,和朱仲钧一样坐到了太后娘娘的榻上。太后娘娘拉了顾瑾之的手,用帕子替她擦脸,道:“好孩子,怎么这样多心?哀家疼你还来不及,哪里怪罪你?”   顾瑾之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再流了。   朱仲钧也眨巴着泪眼,要拉顾瑾之的手。   两个小人儿终于不哭了,太后就看了眼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皇帝:“皇上,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在哀家这里养,上次皇上还问要不要添个人给哀家,哀家如今就向皇上讨了寄绮吧……”   皇帝眼底的笑微敛。   他看了几眼庐阳王。又看了几眼顾瑾之。   偏偏这两个小人儿也在看他,等待他的回答。两人被皇帝的目光一扫,坦然,没有半点忐忑,好似懵懂幼童,不通世事。   皇帝心里的戒备这才微微松懈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下,笑道:“既如此,就让寄绮到坤宁宫里服侍吧。朕原本是好心,倒叫小七曲解了……”   顾瑾之就又起身,行礼道:“民女该死!”   却也不说让寄绮到家里去的话。   皇帝就摆摆手。道:“起身吧。”   顾瑾之又坐到了太后身边。   皇帝不仅仅安排了一个美艳宫女给庐阳王,还安排了一个给南昌王。原本是借着庐阳王是傻子,不通情理。看中了宫里的宫女,非要了去,皇帝也没法子,不得不给。   可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庐阳王。不给南昌王。   这样,就顺理成章利用庐阳王的傻,给两个王爷的别馆里各安排一个人,以备耳目之用。   太后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所以没有拒绝,那日都答应了……   都是顾瑾之来闹的……   皇帝又看了顾瑾之几眼。   想了想。皇帝对太后道:“既如此,给二弟那个,也让到坤宁宫服侍吧?”   没有借口。也不好乱给南昌王府的别馆塞人。   太后笑了笑,点点头。   顾瑾之也微微笑了笑。   看到顾瑾之笑,朱仲钧这才开心起来。   太后的心情也渐渐好转。   她年纪越大,越是心软疼孩子,看到朱仲钧哭。她便心里难受得厉害,连皇帝的话也驳了。   这算是第一回吧?   ——*——*——   皇帝今日一整日都不顺。   先是在朝堂上被顾延韬反驳。原本打算封秦申四做太医院提点,整顿太医院,结果被顾延韬打搅,没办成。   这件事让皇帝心里很不快。   可这件事,也让他看清楚了:从前他父亲在时的老臣派系,渐渐被他打乱了,朝中不再是谭家势力一党独大。   顾延韬没辜负皇帝的希望,他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要打破从前的制衡了。   从前的朝臣,都是一边倒。   文臣以依靠谭家的夏首辅马首是瞻,武将对战功显赫的姜梁惟命是从,反而是新帝,因为年幼,没功于社稷,被老臣们轻视。   如今,顾延韬打破了这种制衡,让朝中泛起了一点活水。   可顾延韬也太没有眼色了。   明知道皇帝很欣赏秦申四,想给秦申四一个出身,结果被顾延韬给搅合了。   回到禁宫,给庐阳王和南昌王安排的人,又让顾瑾之给搅合了。   今日是跟顾家的人犯冲吗?   想起顾瑾之那拙劣的表演里,皇帝又笑了笑,到底只是个小孩子,没什么大心机,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这么一想,好像顾瑾之今日的脸,和往常不同了……   眼梢有点翘,哭得可怜,眉眼竟然流露出几分女子的柔媚,不似往常那么稚嫩。   她也长大了啊!   皇帝慢悠悠想着心事,慢悠悠从坤宁宫踱步回去。   太监大总管刘术却迎面疾步走了来。   看到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陛下大喜,景和宫的顾德妃娘娘有了龙脉……”   皇帝心头又是一顿。   他今日果然和顾家人相冲!   顾家德妃进宫,他就没过去几次。   平常真的想歇在妃子那里,也是去谭贵妃的宫里。他知道谭贵妃不可能再生育,所以没有顾虑。   而其他妃子,总牵扯着家族利益。朝中局势尚未明朗,一切都不在皇帝掌控之中,他就更怕添了累赘。   德妃端午节进宫,和其他妃子贵人一样,皇上才去了三次。   其他妃子都没反应,偏偏顾德妃有孕了……   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才对刘术道:“摆驾景和宫。”   ——*——*——   南昌王也正因为皇帝要赏赐他一个宫女而心烦。   王妃怕给他更添愁烦,就笑着道:“既然送了来,王爷应该高兴才是。她是宫里赏的,到底比不得咱们府里的那几个,不如把咱们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吧?”   南昌王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妃心里难道好受?家里原本就有三个偏妃,两个侍妾。这些女人,有王爷自己看中的,像王妃自己的族妹;也有旁人送的,像孙偏妃和陆偏妃;也有是王妃自己抬的,像那两个侍妾,就都是王妃的陪嫁。   如今再添一个,王妃心里也烦,却又怕王爷说她不贤良,这才巴巴说把自己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   结果。王爷没有赞她,反而瞪她。   她心里委屈极了。   想着,王妃咬了咬唇。沉默低头不语。   “贤惠也不在这个头上!”南昌王情绪微缓,对王妃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宫里赏赐的人,怎么能搁在咱们的东厢房?”   岂不是放个眼线在自己眼皮底下?   “把龚偏妃挪到咱们的东厢房,将她原来的院子。让给宫里来的那位住……”南昌王吩咐道,然后起身要出去。   他要去外院找人商量商量如何应对皇帝这次的出招。   王妃还来不及拒绝,南昌王已经走了。   王妃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一阵烦躁!   三个偏妃里,她最不喜欢龚偏妃。   王妃娘家姓龚,那位龚偏妃就是她的族妹。   当年王爷去浙江游玩。到了王妃的娘家,然后在后院遇着了王妃的族妹,见她生得亭亭水仙一般的可人。就多看了几眼。   王妃的父亲立马安排将那位族妹送到了王爷府里。   王爷平日里也不多说什么,王妃却能敏感察觉得出,他更疼爱龚偏妃。除了有要紧事,回了内院,多更的时候去龚偏妃的院子……   不愿意归不愿意。王妃可不敢违逆南昌王,立马就叫人开始收拾东厢房。又派人去告诉龚偏妃,让她挪出院子,是王爷的意思。   看着丫鬟婆子们各去忙了,王妃的心,跟针攒般的疼……   她吸了口气,进了西次间,跪到了菩萨面前,拿着木鱼默默敲着:“妒乃心头魔,菩萨救救我!”   好半晌,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那些疼痛也缓缓散去了大半。   王妃知道菩萨显灵了,很开心,起身又去东厢房看看,哪里没有准备妥当。   她也许不是王爷跟前人中容貌最出众的,也不是才情最出挑的,却是最有容人之量的。   她笑了笑。   东厢房常年没有人住,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   王妃回了自己的屋子。   南昌王却快步从外院回来了,笑着对王妃道:“不用忙了。宫里的人,皇上另外赐给了太后,不用来了……”   王妃错愕。   皇帝怎么也出尔反尔?   “太后娘娘怎么了?”她问。   南昌王笑:“太后没事,是隔壁的顾家小姐,她进宫去闹了。”   说罢,他哈哈笑起来。   听说隔壁顾家三爷的妻子宋氏,最是憾妒非常。不成想,他的女儿也如此。   顾瑾之尚未过门,就敢伸手管庐阳王府里的事,还真被她拒绝了……   想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只知道忍耐,一味的羸弱!   王妃则震惊不已。   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昌王很开心,就进了小书房看书去了。   王妃好半晌才回神,自言自语道:“……太后居然,没骂她吗?”   她难以想象!   打死她都不敢的。   从前,她的娘亲就叫她如何温柔顺从,如何和睦内院,如何恭敬丈夫,如何孝顺婆婆。   为了个女人去和婆婆闹,惹婆婆和丈夫不喜,在王妃心里,这是犯了大罪的。   望着院墙,院墙对面就是顾家的方向,她久久没有挪眼。   ——*——*——   对不起我又晚了……最近一放松,就有了太松懈了,容我先缓缓   ☆、第161节首饰   从宫里回来,顾瑾之乘坐的华盖浓流苏马车缓缓往元宝胡同来。   顾瑾之和朱仲钧坐在车里,各自默默无语。   他们似乎觉得胜利来得太过于简单……   可能是前生挣扎过一世,知道太过于简单的胜利,往往预示着将来更重的苦果。不劳而获的礼物,叫人心慌。   顾瑾之和朱仲钧都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点淡淡的担忧。   可能是杞人忧天……   可他们都习惯了杞人忧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活再也不存在半点侥幸呢?   到了家,在正院里碰到了好几位夫人。   顾瑾之不认识。   宋盼儿就给她介绍。   都是宋盼儿从前的萍水之交,还有两位是顾家族里的妯娌。平时来往不多,过年还是应该拜拜年的。   顾瑾之一一见礼。   朱仲钧愣愣跟在身后。   看到朱仲钧,几位太太们都愣住了,继而得知是庐阳王,纷纷起身给朱仲钧行礼。   朱仲钧却径直坐到了炕上。   宋盼儿不喜欢旁人说朱仲钧的闲话,就对顾瑾之道:“我这里也无事,你先送了王爷去歇息吧。”   借故把庐阳王支走。   顾瑾之道是,就和朱仲钧出来。   “七姐儿越发像您了,天仙一般的美人儿。”族里的一位堂婶对宋盼儿道。   宋盼儿就笑了笑。   顾瑾之的眉眼张开之后,是比较像宋盼儿。   送走了这些太太们,宋盼儿想着自己也该去拜拜年,不能再托大了。   于是,下午她看了回小十和小十一,然后放心交给了宋妈妈和慕青照顾,带着海棠和芍药出去拜年了。   先去了老宅那边。给大夫人和二夫人请安。   五姑娘仍在大夫人处。   她还是那么乖顺温柔,和从前判若两人,只是眉宇间有点急躁,怕是装不下去了吧?   宋盼儿见大夫人一番苦心教导五姑娘,就忍了忍,没有再惹她。   宋盼儿见过了大夫人,又去给二夫人拜年。   大夫人知道她们妯娌没话说,怕她们闹起来,就叫大奶奶跟着,在中间盘旋几句。   在二夫人处略微坐了坐。又回了大房这边。   正好夏首辅家里,打发下人来接三奶奶夏氏归宁。   三奶奶是夏首辅的小孙女。   大夫人忙叫五姑娘去通知一声。   五姑娘依言乖顺去了。   三奶奶很快就来了。她穿了桃红色的锦缎褙子,月白色挑线群里。葱绿色双梁绣花鞋,外头罩了青莲绒的灰鼠斗篷,既端庄又俏丽。头上梳了高髻,带了两只镶碧玉的金簪,明晃晃的细长耳坠儿。映衬得脸庞越发白皙。   大夫人拉过来左右瞧了瞧,仍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打量了一圈,大夫人将手上的一对实心卷草纹黄灿灿的镯子褪了下来,给三奶奶戴上:“过年旁的不拘,穿戴可不能太素净,家里老人瞧着不喜欢。”   三奶奶忙要推辞:“大伯母。我自己也有,我叫丫鬟回去拿就是了。”   这对镯子,带着都沉手。怕是八分一只的……   三奶奶觉得太贵重了。   大奶奶在一旁看着,笑道:“娘赏你的,拿着就是!以后再孝顺回来。快去吧,你们家的管事妈妈都等了很久……”   三奶奶知道大夫人向来出手大方,就道了谢。转身走了。   五姑娘看了几眼三奶奶远去的方向,微微挑了挑唇。   五姑娘手上是一对空心的虾须镯。很是漂亮,却不值什么钱,一对也不及大夫人赏给三奶奶那半只重……   她心里酸酸的。   大夫人看在眼里,就笑了笑,给大奶奶使眼色。   大奶奶把五姑娘的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会意点点头,道:“五妹,你出来,大嫂跟你说句话儿……”   就把五姑娘往她的院子里带。   宋盼儿冷眼瞧着,此刻才笑道:“大嫂还是这样大方!”   “什么大方不大方。”大夫人笑着道,“孩子们出门,就是顾家的脸面。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不替她们撑脸,能怎么办?”   然后想起了出嫁的四姑娘,道:“二房也没来问,该接珊姐儿归宁了……”   二夫人的几个女儿,进宫的进宫,出嫁的出嫁,剩下一个五姑娘还被大夫人领养了过来,她就越发不管事,一味只做富贵太太,哪一日饭菜不中意,都要打骂丫鬟半晌出气。   心里也越来越没了成算。   连过了年接四姑娘归宁她都忘了……   “二嫂这些日子怕是清净过头了。”宋盼儿道,“连珊姐儿归宁也忘记了。回头还要你这个大伯母操劳。”   大夫人就压低了声音,笑着对宋盼儿道:“有个缘故的。腊月里,二弟妹身边的叶妈妈去看了珊姐儿,说什么袁家家大业大,二房没钱过年,让珊姐儿那拿几个钱回来使。   珊姐儿进门,上头又公婆,还有两个嫂子,哪里能做主?就连姑爷,也是拿着府里的份例银子讨生活,小两口都没有私房钱。袁家家业再大,也不在他们手里,四姑娘就说没有,还让叶妈妈把她的头面拿回来给二弟妹。   叶妈妈那个老货更不知事,真的拿了回来。   我听说了这话,气了一回。姑娘在婆家是新媳妇,多少人眼睛盯着,拿她的错儿看笑话。过小年就要祭祖了。到时候没了头面,珊姐儿怎么出门?我另外给了二房拨了两百两银子,把头面要了回来,给珊姐儿送了去。   二爷知道了,骂了她一回,她心里只怕疑惑珊姐儿故意害她,心里存了气,才故意不说接珊姐儿归宁的话。”   宋盼儿有点瞠目结舌。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不喜欢二夫人。对四姑娘珊姐儿也没有好感。   可设身处境想想自己当年做新媳妇的忐忑,要是娘家再来闹这些事,自己会更加手足无措。   何况珊姐儿还不及宋盼儿的应变能力。   再想起上次珊姐儿的公公讨珊姐儿身边的丫鬟,又娘家这些事……   “她真是不给女儿留活路啊!”宋盼儿淡淡叹了口气。   大夫人笑了笑,道:“珊姐儿的婆婆是个厉害的。初二来拜年,辰哥儿媳妇抱着惜姐儿到跟前来,珊姐儿的婆婆给了个荷包,塞到了孩子的衣裳里。我当时也没留意。夜里辰哥儿媳妇急匆匆拿过来给我看,里面是三千两的银票,都是一千两的票头……”   宋盼儿错愕。   真是大手笔呢。   “看这个样子。是知道了那件事。袁家巴结咱们还不及,哪里敢为难珊姐儿?既然是给惜姐儿的红包,又不好退出去。我也不愿意给二弟妹。这不,就花在她媳妇和女儿身上。我还打了一套新的头面,等珊姐儿归宁给她;又打了好些首饰,将来一件件给珀姐儿和夏氏添。”大夫人笑道。   宋盼儿就哈哈笑。   “原来你是借花献佛啊!”宋盼儿笑道,“那你给瑾姐儿赏点什么?”   大夫人就瞪她:“瑾姐儿还没来给我拜年呢!”   宋盼儿就理亏。埋头喝茶。   喝了口茶,宋盼儿才笑道:“今日陪着王爷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拜年了。明日一大清早,我亲自送了她来,跟大伯母拜年!”   大夫人就笑:“那我也给她预备下厚礼,你不用争!二房姑娘有的,瑾姐儿也有。我几时厚此薄彼了?”   老妯娌俩说笑。大奶奶又领了五姑娘回来。   五姑娘脸上的笑更浓了。   她换了新的手镯,头上也带了两支新的赤金镶嵌红宝石簪子。   宋盼儿笑笑不语。   大夫人就问:“咦,怎么换了打扮?”   大奶奶笑着道:“好看吗?娘。这是我给五妹的年礼。原本打算过年前给的,一直忘了……”   大夫人连声说好看,婆媳俩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宋盼儿仍在想大夫人。   袁家给的银票,虽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却是塞给惜姐儿的红包。要是大房昧下了,二房敢说什么?   袁家这样重礼。原就是看着大老爷的身份地位。   大夫人却变相来打扮二房的孩子们……   过了这些年,大夫人变了些,可骨子里的那种厚道,仍是不改。   宋盼儿微微扶额,轻轻笑了笑。   她回到家里,笑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顾瑾之。   次日,顾瑾之又跟着母亲,去了老宅拜年。   宋盼儿进门就道:“咱们取红包来了……”   来迎接她们的,却是大奶奶和三奶奶。   “娘进宫去了。”大奶奶眼角眉梢全是笑,“咱们家的德妃娘娘坏了龙种!”   宋盼儿又惊又喜。   三奶奶却眼眸微黯。   她进门快一年了,肚子仍是不见动静。   六姑娘怀了龙种,大家的目光肯定又要盯在她的肚子上……   她很难堪。   顾瑾之则想:不出明天,六姐肯定会招自己进宫去给她号脉的。虽然有太医,总不及家里姊妹来得贴心。   果不其然,次日上午,宫里就来传话了。   请的不是顾瑾之,而是老爷子。   老爷子没理会,只说让德妃娘娘安心静养,又道:“瑾姐儿去看看吧。”   顾瑾之无法,只得代替祖父进宫,去给六姐把脉。   去年选秀,那么多妃子,只有六姐一个人怀了……   就算是平常人,也是紧张异常,何况是她二伯母教养出来的六姐。顾瑾之觉得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会难得安生。   老爷子不愿意出面,顾瑾之就免得不了的。   她不是很愿意进宫。   宫里的变数越来越大了,她怕不小心踏入漩涡的中心,将自己搅进去。   乘坐了马车进宫,顾瑾之一直在沉思……   ——*——*——   求粉红票o(n_n)o~   ☆、第162节逃不开   如今这皇宫,跟后代的故宫差不多。只是有些宫殿尚未建立,有些宫殿的名字和后世的故宫有些出入。   比如顾琬之住的景和宫,顾瑾之曾揣测是后世的景阳宫。   可历史上的景阳宫乃是最偏僻之所,而现在顾琬之的景和宫位置靠中,偏僻是谈不上的。   一路走来,很多地方都对不上号。   顾瑾之也就没有再纠结了。   跟着内侍到了景和宫,有宫女迎了出来。   有几位娘娘在顾琬之这里探望。   顾瑾之上前,给众人行礼。   顾琬之就笑着道:“七妹起身吧。”   然后又叫宫人给顾瑾之赐座。   “诸位姐姐,今日我娘家妹妹来拜年,就不虚留姐姐们。等明日妹妹身上爽朗了些,再去拜会……”顾琬之含笑对众位妃子道。   这是逐客之意。   这些妃子们,脸上都闪过异色,她们很想知道顾琬之肚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们大部分人比顾琬之的名分低,顾琬之又客气称呼众人为姐姐,她们就都不敢违逆。   她们一个个起身,给顾琬之作辞。   送了宫人,顾琬之起身,把顾瑾之往内室领,又给贴身的宫女使眼色,让她防备着。   进了内殿,顾琬之自己坐到了炕上,拉了顾瑾之的手,让她也坐下说话。   “祖父呢?”顾琬之也不管顾瑾之高兴不高兴,径直问她,“祖父怎么不来?”   她更加相信老爷子的医术。   “祖父身子不太好,又染了点风寒,怕过给娘娘,就不敢贸然前来,派了我来给娘娘号脉……”顾瑾之编了个借口。   顾琬之就往顾瑾之脸上瞧。   顾瑾之垂头。态度恭敬,眼睛却平静垂着,不似撒谎的样子。   顾琬之这才微微释怀。   她也知道顾瑾之有手段,京里都传遍了。   可顾琬之觉得祖父的医术更加稳妥。和祖父比起来,顾瑾之年纪太小了,顾琬之不是很踏实。   如今祖父生病,也只能求顾瑾之了。   她伸了手,让顾瑾之号脉。   顾瑾之就沉了沉心,给顾琬之号脉。   顾琬之的手腕脉象,应指圆滑。按之流利,入盘走珠,这是喜脉里最好的脉象。说明顾琬之气血旺盛,胎儿健康。   “恭喜娘娘,您这喜脉最是流利,您的气色也好,孩子也很稳。”顾瑾之号脉完了。对顾琬之道。   顾琬之就静静舒了口气,脸上浮动了几分欣喜。   她笑着对顾瑾之道:“太医也这样说。可我到底不安心。七妹,以后我的脉,只请你来看。太医们给我开的方子,我是不敢用的……”   顾瑾之就怕她这样。   “娘娘,我不是太医。”顾瑾之跟她解释。“常往宫里行走,多有不便。”   “怎么不便?”顾琬之脸色一沉,声音有点僵硬。   她很不高兴。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娘娘。都不喜欢宫里的娘娘们和外戚走得过密。要不然,怎么就连大伯母见娘娘,也只能是逢年过节,递了牌子呢?”顾瑾之道,“我常往娘娘跟前来。若有人眼红娘娘的好福运。谣言诬告,说娘娘勾结外臣。让我在中间做了牵线的,岂不是让娘娘为难?娘娘细想……”   说的顾琬之精神一怔。   宫里禁止结交外臣,禁止外臣入禁宫,顾琬之是知道的。   只是,她从来没有替大伯父谋取高官厚禄之心,只想顾好自己。   所以,和外臣勾结,她是觉得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渐渐就不在这个上面留心。如今她怀里孩子,更只担心宫里的妃子和太医们合谋害她,一心扑在她肚子里的龙种上,哪里还顾忌其他?   被顾瑾之一说,她似醍醐灌顶。   “正是!”顾琬之连忙笑道,“我倒疏忽了。还是七妹聪敏!”   只是,她的太医怎么办?   顾琬之入宫的时间段,身子又好,很少请太医,所以她没有相熟的太医,不敢轻易托付。   不像宫里的老妃子们,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信任的太医。   她秀眉微蹙。   顾瑾之就道:“娘娘,您若是不安心,我向您举荐位太医。”   顾琬之笑了笑,并不怎么热心。   顾瑾之在京里的时间短,又是姑娘家,能认识什么太医?   她敷衍着问顾瑾之:“七妹请讲……”   “秦申四太医……”   “就是秦微四的弟弟?”顾琬之不等顾瑾之说完,立马打岔,声音有点怒意,“七妹还记得秦微四是怎么死的吧?”   秦微四是害大伯不成,被大伯送到了牢里,而后在牢里“病死”的。   不管怎么算,秦微四的死,都能算到顾家头上。   而顾瑾之居然要仇人的弟弟来给自己看病,她脑袋里是不是缺根筋?   秦申四还不暗地里给自己使坏?   顾琬之很不高兴。   “娘娘,您听我说。秦申四太医虽然是秦微四的弟弟,可人品不同……”顾瑾之跟她解释。   顾琬之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听顾瑾之继续说下去。   “七妹,你常年在内宅,心地纯善,我能明白的。”顾琬之生气过后,知道顾瑾之也是好心,就谆谆教诲,“人心隔肚皮,世道险恶……”   顾瑾之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没有再开口,安静听了顾琬之的教诲。   顾琬之越说越有劲,从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又说到了人性本恶,恩仇不报,又是家族之仇大于天…..   她的理论很奇怪。   顾瑾之听了,想笑不敢笑,只得垂了头,一脸的恭敬。   顾琬之说了半晌。才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顾瑾之非太医,常来照顾顾琬之不合礼数,而且顾瑾之自己也不是很乐意,这位堂姐有点刚愎自用,很难劝说;老爷子阳寿将尽,而顾氏医学的传承尚未完成,老爷子无暇旁顾。   说了半天的话,宫女来提醒顾琬之,顾瑾之进宫的时间太长了,该走了。   顾瑾之就连忙起身告辞。   顾琬之心里不踏实。拉了她的手:“我过几日再去请你。先熬过了这些日子,我以后有了可靠的太医,就不麻烦你。你最近别往大房去。叫人起疑……”   不去,难道就不起疑吗?   这做法跟掩耳盗铃似的。   顾瑾之还是点点头。   她从景和宫出来,没有直接出宫门,而是去了太后那里,把今日进宫的事。说给了太后娘娘听。   她道:“德妃娘娘怀着头胎,心里总是不踏实,怕孩子不好,叫我常来瞧瞧。我说我不是太医,她却道是家里姊妹,常来常往也无妨。可到底不合宫规……”   她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了太后娘娘。   她今日进宫,太后娘娘肯定会知道。   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都能叫人挑出阴私来。   既然如此。还不说主动说了。   太后听了顾瑾之的话,笑了笑。   德妃怀了这胎,不仅仅是她自己担心,太后也担心。   上次选秀,宫里挑了十八人。   顾琬之因为是顾氏女。品位最高,多少人眼睛盯着她。后背不服气的,多不胜数。   而十八位妃子里,都没有动静,单单她有了身子。   后背的嫉妒炙火,又添了一层。   太后很担心这孩子会被她们折腾没了……   太后也是从小小的贵人到母仪天下,后宫里的肮脏龌龊,她都谁都能切身体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七并非太医,没有哀家的传召,总在进宫行走,的确不合宫规。”太后娘娘笑着道,“德妃也太不懂事了。”   虽然是德妃不懂事,却没有怪罪之意。   太后如今最宝贝德妃了。   皇帝子嗣单薄,他自己又是个主意足的,太后总劝他该以子嗣为任,他却总说自己有打算。   到现在,宫里才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太后也为此忧愁。   德妃能再添一位皇子或公主,太后都喜欢。   “娘娘也是担心肚子里的皇子,才这样患得患失,求太后娘娘不要责罚。”顾瑾之道。   太后就笑了笑:“哀家哪里舍得罚她?她替哀家生个大胖孙子,哀家喜欢都来不及……”   顾瑾之就道是。   说了一会儿话,瞧着天色不早,顾瑾之起身告辞。   太后没有多留她,只是道:“用心服侍好王爷。哪里要什么,只管来告诉哀家。”   顾瑾之又道是。   顾瑾之走后,太后娘娘沉思了须臾。   德妃能这样警惕,是很好的事。   宫里都是表面上光鲜和睦,背地里光刀剑影,自己能多留心,胜过旁人替她防备的百倍。   只是太医……   太后娘娘也想不到好的太医。   从前她比较相信顾世飞,顾世飞已经致仕多年;而后她又比较相信孙太医,前年孙太医年迈病势;而后呢,她就大病,太医院的众位太医都不济。   她现在哪里不舒服,只请顾瑾之,其他的人一概不信。   一时间,竟然觉得无人可用。   等皇帝下了朝,到坤宁宫请安,太后就把今日顾瑾之进宫的话,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也觉得德妃所虑不差。   “给小七一块牌子,以后德妃传她,她进来服侍就是了。”皇帝不以为意,“朕也不是那草木皆兵的昏聩皇帝,动不动就疑心这个,疑心那个的。”   太后就没有说话。   疑心不疑心的,太后不好多言。   也许顾瑾之照顾德妃,直到德妃安全诞下皇子,这点太后也同意了。   于是,太后就下了懿旨,辞了块禁宫行走的玉牌,着令顾瑾之照顾德妃。   顾瑾之接了懿旨,又想起六姐的为人,一时间手握得有点紧。   ——*——*——   第一更了,求粉红票。   ☆、第163节寒冷   接了旨,总不好抗旨。   顾瑾之想了想,就进宫去了。   她先去看了太后,然后再去看了德妃,将德妃的情况写了医案,誊抄了三份,给德妃一份,太后一份,皇上一份。   她对德妃道:“以后我每个月初一、十五来给娘娘问诊。娘娘的胎气稳,若是总提心吊胆,将来皇子可能胆小怯懦……”   顾琬之听了,眼睛转了转。   不管是生在哪里的男孩子,一旦胆小怯懦,肯定不得父亲的喜欢。   要是皇上不喜欢自己肚子里的皇子,那么……   顾琬之还要母凭子贵呢。   不讨喜可不行。   她连忙点头,道:“七妹精通岐黄之术,我都听你的!”   “娘娘平日里饮食多留心就好,也不用整日疑神疑鬼,这样反而不妥。”顾瑾之对她道,“您的情况,我每次来都会写医案,您要妥善收好……”   顾瑾之是怕她总没事找事,总把自己弄到宫里来,让她也不得安静。   所以她劝顾琬之要心平气和。   但是,假如顾琬之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顾瑾之就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宫里,就似走钢丝,哪一刻不保持高度紧张,就要掉下去。   这是不言而喻的。   能说的,顾瑾之就说了;不能说的,顾琬之自己也应该明白。   她写好了医案,一步步将事情程序化,将来孩子万一有了闪失,也能知道出错在哪里,顾瑾之就少了些责任。   所喜的是,顾琬之还真的挺听话。   那次看过之后,到了正月十五。顾瑾之带着朱仲钧进宫请安,又去看了她。在这之前的几天,她果然没有打扰顾瑾之。   在景和宫,顾瑾之还遇到了成姑姑。   成姑姑正带着一位老嬷嬷,给顾琬之做吃的。   顾瑾之就给成姑姑行礼,问她:“您怎么过来了?”   成姑姑笑了笑:“太后娘娘说,德妃宫里的宫人,都是年幼不知事的,怕她们照顾不好德妃,就让奴婢带了两位坤宁宫的老嬷嬷。亲自来服侍德妃娘娘,直到德妃娘娘诞下皇子……”   太后更怕顾琬之这胎保不住。   在这个风口浪尖怀胎,需得十二分的小心。   成姑姑是太后身边的第一人。最是机敏细心,太后一刻也离不得她。如今,竟然为了顾琬之的胎儿,把成姑姑拨了过来。   还把坤宁宫两个擅长服侍、见多识广的嬷嬷给调了过来。   这也是十二分的防备着。   怪不得顾琬之这些日子没有烦顾瑾之。   顾瑾之也松了口气。   她给顾琬之号脉。   脉仍是很圆滑,顾琬之自己身子好。气血足胜,胎儿很稳。   顾瑾之把她的情况亲口说了一遍,又开始誊写医案,交到顾琬之手里。   顾琬之道谢,叫人拿了对头钗赏顾瑾之。   顾瑾之接了,道了谢。   “七妹。你略站站。”顾瑾之起身要告辞,去坤宁宫给太后答复,顾琬之却喊她。   顾瑾之就站住了身子。   顾琬之看了眼成姑姑等人。   成姑姑就忙要带着众人出去。   顾琬之又喊成姑姑:“姑姑在这里服侍吧。让她们出去就好。”   她也不敢背着太后身边的人说话。   见她这样磊落,成姑姑就笑,道了是,转身回来。   “七妹,上次见了大伯母。来去匆匆的,我也没好提起闲话。”顾琬之顿了顿。对顾瑾之道,“你可知道四姐如今怎样了?我在宫里出不去,总念着四姐。大伯母平常来,我也问了,大伯母却总说好。我心里不踏实,怕她报喜不报忧。你能不能代我去瞧瞧,下次进宫告诉我?”   这事也不难办。   顾瑾之就说好:“娘娘放心吧。我听大伯母和我娘说,四姐很好,姐夫很疼她……”   顾琬之就冷哼一声,道:“我在宫里,你在深闺,谁不是这样说?哄咱们呢。到底要亲眼去瞧瞧才好。”   顾瑾之去瞧了,回头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万一四姐过得不好,六姐又能做什么呢?说了反而添愁,还不如不说。   她腹诽了下,到底没打搅顾琬之的兴头,答应了是。   顾琬之这才放她离开。   上元节,宫里也到处悬挂了宫灯。   太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好些内外命妇坐着说话。   顾瑾之进去之后,径直给太后行礼。   太后就起身,让众命妇等在大殿,进了内殿和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又把德妃娘娘的医案,交给了太后一份;另外一份也给了太后,由她转交皇帝。   太后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做事这样仔细!”   “大夫看病,也要写方子的。”顾瑾之笑着道,“虽然没有开药,可娘娘每次什么脉象,写下来将来有据可查。人的心再大,也记不全那么多东西,白纸黑字写下来,也省了自己的力气。”   太后又是笑。   她很欣赏顾瑾之这种做事的态度。   朱仲钧也跟了进来。   太后叮嘱了他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哀家打发了外头那些人,再来和你们说话儿。哀家很久没和小七好好说话儿……”   顾瑾之道是。   太后娘娘由宫人搀扶着,出了内殿。   而后,有个宫女给顾瑾之和朱仲钧上茶。   朱仲钧就悄悄拉顾瑾之的袖子。   顾瑾之会意,抬眸去看那个宫女。而那个宫女,上了茶之后,也想偷偷瞟了眼顾瑾之。   正好两人目光一撞。   那宫女顿时脸绯红,无措的站在那里。   她五官精致,水灵的桃花眼,鹅蛋脸,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映衬得脸颊越发欺霜赛雪的白皙。   她应该就是寄绮。皇上要赏赐给朱仲钧的那位宫女。   要不然,她干嘛偷看顾瑾之?   朱仲钧说的不错,是个天生尤物,很是美艳。   顾瑾之安静喝了口茶,没有做声。   寄绮见顾瑾之和朱仲钧没有话吩咐,而自己又站在他们面前,很失礼,她又慌张行礼,这才告退。   “刚刚那个,就是寄绮吗?”顾瑾之明知故问。   朱仲钧端了茶盏。轻轻拨动浮叶,闻了闻龙井的清冽香气,才道:“是的。”   顾瑾之点头。没再说什么。   朱仲钧却贱贱的问她:“漂亮吗?”   顾瑾之认真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道:“比我漂亮。可比我有本事吗?给她下点药,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漂亮有什么用呢?”   朱仲钧就瞪她。然后低声说了句:“最毒妇人心!”   顾瑾之忍俊不禁,心情大好。   太后在前头打发了请安的夫人们,才进来和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又给她号脉。   太后的身子有点虚,到底年老了,身子的机能在老化。   顾瑾之也没有开方子,只是道:“吃了饭。您在这宫里到处走走,每天饭后早上两刻钟,一个春上都不碍事了。”   太后就笑了笑。   她很久没有吃药了。   哪怕不舒服。顾瑾之来了也是说,饮食清淡或者干脆饿一顿,亦或者多走动。这些日子以来,太后偶然不适,其他的时候神清气爽。   她笑着道:“冬日来了就惫懒。往常都有走的……小七这样说了,哀家以后每日都走走……”   说了片刻的话。天色渐晚,顾瑾之起身告辞。   太后道:“今夜歇在这里吧。好些日子没在哀家这里住了……”   顾瑾之想着家里的祖父。   今日是元宵节,父母带着弟弟们去了老宅那边,祖父肯定是一个人在家。   顾瑾之打定了主意回去陪祖父的。   她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祖父要编书,就连除夕夜都没有热闹。今日肯定不会再过去的。”   太后就想起顾世飞那清瘦的背影,一阵酸楚倏然就泛上了心头。   她道:“既是这样,你就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顾瑾之道谢。   朱仲钧却留在了坤宁宫陪太后。   顾瑾之出了宫,先去了三元坡胡同的顾家老宅,给大伯大伯母问安。而后,她才回了家。   老爷子在书房,宋妈妈在正院照顾小十和小十一。   顾瑾之先去看了弟弟,而后才去祖父的外书房,坐在一旁看书,陪着老爷子过了元宵节。   一晃,就到了正月二十。   顾瑾之想起了德妃所托之事,便对母亲道:“咱们去看看四姐吧。娘娘总担心她,我不亲自去瞧瞧,将来说出来,娘娘以为我敷衍她……”   宋盼儿只是二房的姑娘们都有点小性儿。   德妃如今又受宠。   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宋盼儿想了想,道:“明日再去,先叫人下个帖子,免得人家以为咱们干吗去了。”   顾瑾之道好。   袁家大奶奶接到了宋盼儿的帖子,连忙进了内院,给婆婆袁太太看。   袁太太这两日正不舒服。   过年的时候太忙碌了,正月十五闹元宵,一家人听戏有点晚,回来之后,她感觉身子很乏。   睡了一觉,出了身汗,却感觉心里冷的紧。   她不敢拖了,请了大夫。   体感寒冷,自然是染了风寒,用点温燥之药,驱驱寒就好了。   袁太太喝了两日的药,昨日感觉很平常,心里的寒并未散去。今日,大夫给她加大了剂量,她喝了下去,反而全身冰冷,人也起不来了。   她床上围了四床锦幔,人还在发抖。   着实太冷了。   听到儿媳妇的话,袁太太不由一惊,问袁大奶奶:“是你们谁去请了顾家七小姐吗?”   虽然顾家是袁家的姻亲,可袁太太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袁家是商人,配不上顾家的门第。而顾家七小姐,虽然医术高超,将来却是要做王妃的。   一点小病就去请顾小姐,袁太太觉得太狂妄了。   那顾家小姐是给太后看病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也能去请?   她不太敢。   ——*——*——   第二更了,继续求粉红票。   ☆、第164节袁家   夜里北风凛冽。   顾瑾之躺在床上,听风卷起残枝,扑棱棱拍打着。呼哨而过的风,搅乱了夜的安静。   这样的大风,会不会刮下雪来?   顾瑾之想着,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凌晨的时候,听到了外头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雨敲打着屋檐和窗台。声音不大,若情意缱绻的呢喃。   而后渐深,雨变成了雪粒子,滚滚落落,嘈嘈切切。   过了不知多久,又渐渐安静下来。   风没了,雪粒子也没了,是飘雪了吧?   顾瑾之却没什么睡意。   锦被里很暖和,她拥被而卧,心里不知道在转悠些什么。   她最近这些日子,总在老爷子那里陪着。   昨晚吃饭的时候,顾瑾之留意到老爷子的手,已经枯瘦如干柴,她心里就酸得厉害。   这也搅得她一夜不能安静。   卯初起了床,丫鬟服侍她梳洗。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仍有光透进来。   这么早,是不会有这样的光……   “外头好大的雪啊!”顾瑾之还没来得及问,她的丫鬟葳蕤跑了进来,笑着对她道,“姑娘,外头又落了大雪,院子里满满的。咱们上午又堆雪玩吗?”   顾瑾之和霓裳几个都被葳蕤逗乐了。   顾瑾之的这些丫鬟,都是在延陵府的时候选的。   她们长在江南,从小没见过北国雪景。到了京里,第一场雪,霓裳几个都惊呆了,满院子捧雪玩,欣喜不已。   去年一个冬上,下了七八场大雪。   大家渐渐就不那么新奇了。   当然。葳蕤除外!   顾瑾之就笑了,道:“我今日要和夫人出门,你们自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儿。”   葳蕤大喜,连忙拉幼荷的袖子。   幼荷哭笑不得:“还没有玩够吗?我可不陪你疯。夫人让我赶姑娘春上的中衣,我不得闲……”   葳蕤又看芷蕾。   芷蕾抿唇笑,垂首用梳子沾了桂花油,慢悠悠梳子顾瑾之的头发。   葳蕤见两个大的不理睬,就看向霓裳。   霓裳瞪她:“你是姑娘身边的,你外头疯,外头的小丫鬟更是不得了!这院子里还有规矩没有?你真想玩。等会儿咱们去收南花园的腊梅花上的雪,放在青花瓮里,埋下地下。等着来年泡茶吃……”   顾瑾之就哈哈笑。   她从来不这样吃茶,霓裳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雪,不过是雨的另一种形式。   什么无根之水,实则是天地间的表面水蒸腾到了云层再落下来,什么脏东西都有。泡茶并不好些。   好不如井水,吃得放心。   顾瑾之笑罢,倒也没阻止霓裳的乐趣,就道:“多收两坛……”   顾家这院子,花园子多。   外院东西向有两个,内院的南北向也有两个。种满了各色的花卉树木。   南花园离顾瑾之这院子近,丫鬟们也常去玩。   霓裳笑着道是。   幼荷不想陪葳蕤打雪仗,却也想去南花园逛逛。收梅花上的雪。既好玩又雅致,她便道:“我也去!”   “你也去了,等会儿谁跟我出门?”顾瑾之故意道。   替顾瑾之梳头的芷蕾笑着道:“姑娘,我陪着您出门。她们一群疯丫头,让她们自己闹去。”   顾瑾之就笑着说好。   打发了顾瑾之出门。芷蕾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撑伞陪着;祝妈妈坐在东次间做针线,霓裳就去小阁楼上翻出了两只中等的青花瓷瓮。带着两个小丫鬟,和幼荷、葳蕤去了南花园。   祝妈妈忍不住笑。   她抬头看了眼,只见霓裳和幼荷,披了顾瑾之的旧蓑衣;而葳蕤嫌弃不好看,就只穿了顾瑾之赏她的那件灰鼠皮斗篷,带了观音兜。   外头仍在下雪。   大雪很快就落满了葳蕤的观音兜。   祝妈妈一阵好气,忙起身去喊着了葳蕤:“穿了蓑衣再去!回头打湿了衣裳,染了风寒,又要姑娘替你操心!”   葳蕤正是小孩子心气,哪里肯依?   祝妈妈又是她亲娘,她对祝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她笑着,转身往外跑。   祝妈妈气得跺脚。   幼荷就回来,另外拿了件蓑衣斗笠,追葳蕤去了。   祝妈妈这才放心。   顾瑾之到了母亲的正院,用了早膳。   宋盼儿看着外头的大雪,有点烦躁道:“这样的天,出门路也不好走。”   四姐的婆家袁家离顾宅比较远,似乎要横跨半个京城。   宋盼儿也不知道今天会下雪。   “等上了冻,路面结了冰,就更加难走了。”顾瑾之乐观的安慰着母亲,“今日还算不错的。”   宋盼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朱仲钧也进了内院。   听说顾瑾之要出门,他也想去。   宋盼儿觉得不妥,就道:“外头路不好走,您留在家里,让慕青给您做点心吃。”   顾瑾之也这样道。   朱仲钧就说好,没有再坚持。   正院门口,再有粗壮的婆子遣了驯骡青帏小油车等着。   顾瑾之先扶了母亲上车,自己再跳了上前。   到了垂花门口,才换了华盖浓流苏马车,后面跟了辆朱轮马车,给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坐。   外头落雪,车夫不敢快。   慢悠悠的,两个时辰才到了袁家。   出来迎接宋盼儿和顾瑾之的,是三个年轻的女人。   她们都穿着斗篷,由丫鬟撑伞扶着。   其中一个金红羽缎斗篷的,就是顾瑾之的四姐,袁家的三奶奶顾珊之。   她比在娘家的时候丰腴了些,圆圆的脸就更加嫩白,如满月。   这个年代的人喜欢这种面相,说这种面相旺夫。   另外两个。一个穿了银红色锦缎斗篷,一个穿着枚红色大团花斗篷。妯娌三个站在一起,很是喜气。   却不见袁太太。   宋盼儿眼睛转了一圈。   袁家三位奶奶忙行礼。   四姑娘就把两位妯娌介绍了一遍。她指了枚红色大团花斗篷的女子说,“这是我二嫂”然后又指了银红色锦缎斗篷的,“这是我大嫂。”   几个人又行了一遍礼。   “……我娘生病了,今日越发下不得床,让三婶勿怪。”四姑娘又道。   宋盼儿自己跟袁太太没什么接触。   她只是听了大夫人说袁太太处理四姑娘的两件事,觉得袁太太是个很能干又精明的女人。   那样的人,不会轻易去得罪人,结下仇怨。   定是真的生病了。   “我也不知道亲家太太身子抱恙。”宋盼儿自责道。“若知道,本不该今日来打搅的。两手空空,不成体统。”   “您客气了!”袁家大奶奶忙笑着说。“平日里请都请不来。您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宋盼儿就笑了笑。   反正她今日只是带着顾瑾之来看四姑娘的。   而袁家的众人,却不知道她的目的。   “我去看看亲家太太吧。”宋盼儿又道。   袁家几位奶奶就忙拦着:“不敢惊动您。等过些日子她好了些,您再去瞧吧。”   病人房里有晦气,客人是不好去的。   宋盼儿见袁家几位奶奶懂事。就笑了笑。   她们领了宋盼儿母女去正厅喝茶。   宋盼儿道:“既然亲家太太在静养,我就不多打搅了。我去珊姐儿的院子坐坐,两位奶奶各自忙去吧……”   袁家两位奶奶就疑惑不已,两人相视对望了一眼。   最终,袁大奶奶和二奶奶还是陪着宋盼儿,去了顾珊之的院子。   坐下来奉了茶。两位奶奶才告辞。   顾珊之就问宋盼儿:“三婶,您这么大雪的天儿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神色里有了几分忐忑。   宋盼儿便知道误会了。笑着道:“昨日下帖子,也不知道今日会落雪。既然说了要来,断乎不好落雪就托大不出门的。倒没什么事,只是德妃娘娘总记挂你。瑾姐儿每个月都要进宫去给德妃娘娘看诊,德妃娘娘托她来瞧瞧你过的如何。娘娘不太放心旁人说的。总担心你过得不好。”   顾珊之眼睛就湿了。   她哽咽着道:“我也听人说娘娘怀了龙种,心里不知道多欢喜。我特意请了樽菩萨回来。从知道娘娘怀了龙子开始。我就没有再吃荤的。我许了愿,吃斋念佛一整年,只盼娘娘母子平安……”   宋盼儿倒没想到如此。   她也有点感动。   她总以为二房的姑娘们感情浅。不成想,四姑娘和六姑娘倒真有点亲情。   “你心诚则灵,娘娘会母子平安的。”宋盼儿道,“你在这里过得怎样?姑爷对你可好?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告诉我们,我不和你大伯母说,只告诉娘娘,娘娘替你做主。”   顾珊之就破涕为笑。   “没有,我过得很好。”顾珊之抹了抹泪,“我婆婆人好,心又细,说话柔声细语。不管是我们媳妇还是小姑子,都能一碗水端平。总怕我们委屈,色色想得齐全。我白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才有了个亲娘……”   说罢,她又眼角微湿。   宋盼儿则讶然。   顾珊之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袁太太自然不会亏待她的,这点宋盼儿知道。   顾珊之却说袁太太是“亲娘”……   她是多么嫌弃她的生母啊?   宋盼儿见顾珊之颇为动容,就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道:“我也没好好和你婆婆絮叨絮叨。偏偏今日不凑巧,她又病了……”   顾珊之想起这个,又觉得心疼。   她转眼看到了安静坐着的顾瑾之,道:“我婆婆的病,只是点风寒,可吃了药反而不凑效。瑾姐儿,你能去看看她吗?”   “好啊。”顾瑾之道。   虽然袁家没有请她,可她到底名声在外,旁人都知道她有医术。既然遇着了袁太太生病,不看看就走了,总不好。   顾瑾之原也是打算等走的时候,再去瞧瞧。   如今四姐开口了,她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   说了这个月会不定期加更的。我今天会加一更,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粉红票仍是在翻倍期间,姐妹们手里还有票,就支持15下吧!   ☆、第165节寒热混淆   在二房和袁家结亲时,就听闻袁家有钱。   可怎么看,袁家也不是那爆发轻浮的门第。   他们家的院子并不算大,修建得很很用心思,不像京里院子的浓郁富贵,反而有点苏州园林的别致,黑瓦粉墙,颜色清淡。   从顾珊之的院子出来,便有一片湘妃竹,修剪得整整齐齐,青青如黛,似一座插屏。   到处都有梅树。   有红色的大红梅、浅绿色的绿萼梅,还有锦红垂枝梅、雪色龙游梅、紫红樱李梅,还有些是顾瑾之叫不出名字的……   每走到一处,都有梅花装饰。有的是直接栽种的,有的则是搬过来的盆景。冷香萦绕,清芬四溢。细风过,秾瓣落,点缀了雪地的单调。   袁太太的正院在西边。   顾珊之在前头领路,芍药搀扶着宋盼儿,芷蕾搀扶了顾瑾之,袁家的丫鬟们一左一右替她们撑伞。   扶着顾珊之的丫鬟,是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听风,就是去年顾珊之的公公看中的那个丫鬟。   听风的五官长得并不十分出色,甚至有点微胖。只是前凸后翘,穿了厚厚的棉衣,仍能看得出她胸前鼓鼓的,很诱人。   宋盼儿心里大骂顾珊之的公公是个色鬼!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袁太太的院子。   汉白玉的匾额,雕刻了“玉清阁”三个字。   顾瑾之不由笑了笑:玉清阁是佛语里的词,指上仙居住之所。很多时候用在寺院庙宇。   袁家却刻在正房。   袁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此刻正在玉清阁侍疾。   听到小丫鬟跑进来说三奶奶顾珊之带着宋盼儿和顾瑾之来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忙迎了出来。   顾瑾之跟在母亲身后。进了袁太太平常起居宴息处的东次间。   屋子里很暖和,甚是有点热。   空气就有些窒闷。   宋盼儿蹙了蹙鼻子。   袁家二奶奶最是机灵,她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的神态,就忙解释:“我婆婆这两日风寒怕冷。所以烧了地炕,满屋子都要暖和暖和。琴家夫人若是不适,咱们到外头正厅去坐吧?”   宋盼儿进来不过片刻,就感觉热浪一阵阵让脸上涌。   她也不好在人家宽衣。   外头又在落雪。冷得很;要是起了汗,回头出去被冷风一激,冷热不均,她也该病了。   见袁二奶奶如此说,宋盼儿笑着说好:“……我先去看看亲家太太吧。等会儿再去外头坐。”   袁大奶奶就忙引了宋盼儿和顾瑾之,往内室去。   撩起内室的帘子,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吓了一跳。   那热流似初夏般的,直扑人面。   袁太太的榻前,摆放了七八个炉子。个个烧得火热;地上还笼了地炕。而袁太太床上。居然还罩了四五床的锦幔。   不仅仅是宋盼儿和顾瑾之。袁家的三位奶奶后背又热了起来。   袁大奶奶上前道:“娘,亲家三夫人和七小姐来瞧您了!”   “快,快卷起来……”里头的声音有点急切。一只手推了锦幔。袁太太让人把床幔卷起了。   袁大奶奶和二奶奶、顾珊之都上前帮忙。   等锦幔卷起,看到袁太太的模样。宋盼儿更是骇然。   她身上传了厚厚的绫袄,床上堆了三四床的厚被子,她坐了起来,仍是瑟瑟发抖。   “亲家夫人。”袁太太挣扎着要下床。   宋盼儿一个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您别动,您别动。咱们又不是外人,千万别虚套。我是来瞧瞧您的,要是让您折腾,我于心何安?”   袁太太的手,一片冰凉。   而宋盼儿才进来不久,掌心已经有汗了,她心里大震。   顾瑾之也微骇。   她上前,给袁太太行礼。   袁太太一个劲哆嗦,勉勉强强说了句:“七小姐……”   顾瑾之就对坐在床边的宋盼儿道:“娘,您给亲家太太再裹上被子吧,别冷了……”   宋盼儿就连忙要拉被子。   袁家的人哪里肯劳动宋盼儿?   袁大奶奶忙上前,替婆婆披了床外头的稍薄被。   宋盼儿对袁太太道:“您这病,有些凶呢。请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袁太太一个劲儿的哆嗦,哪里能接话?   袁家二奶奶就说:“请了大夫。我娘原是风寒怕冷,大夫开了温燥的药,驱寒通络。前日吃了,不见好转;昨日就加大了剂量,哪里知道,更加严重了!这越发怕冷,今日仍去请了大夫,只是下雪路不好走,大夫尚未来。估计下午才到……”   顾瑾之心里就有了点谱儿。   袁太太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病成这样,脸就越发。   “要不,让我家瑾姐儿给搭搭脉吧?”宋盼儿主动道,“亲家太太别看她年纪小,还是学了几分我们家老太爷的本事……”   袁太太求之不得呢。   宋盼儿又说得这么谦虚。   袁太太冷得牙齿都打颤,话也来不及说,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顾瑾之就上前,给袁太太搭脉。   她一开始按得很轻;过了片刻,她倏然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按了下去。   按得袁太太手有点疼。   袁太太不知缘故,心里却想:顾家小姐看病,果然与旁人不同。   搭脉毕,顾瑾之就转脸问袁家二奶奶:“上次来的大夫,是不是说亲家太太阳虚?”   袁太太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阳虚症:四肢冰凉,面色苍白,极度怕见凉风。   袁二奶奶忙道:“正是正是。”   “开的方子里,是不是也有鹿茸、黄芪和冬虫夏草?”顾瑾之道。“开羊肉了吗?”   袁太太和袁家二奶奶心里折服。   昨日来的那位大夫开的方子,果真被顾瑾之说中了。   那位大夫,就是主开了黄芪和鹿茸,还让做些精肉羊。   这些都是温燥之物。可以回阳驱寒,补阳虚。   “都有。”袁家二奶奶道,“亲家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些药。可有不妥?”   顾瑾之很无奈。   “岂止不妥!是大不妥!”她道。   袁太太和袁家众人,包括宋盼儿都变了脸。   “亲家太太这根本就不是阳虚,您这是热邪伏体。”顾瑾之道,“您体内原本就是热毒,大夫还给您大温补,能不出事吗?幸而才用了两天药。再用下去,您只怕……”   说的袁太太大骇,喘气有点急。   “我娘到底是怎么了?”顾珊之听不懂顾瑾之的话,却也知道袁太太很危急。   顾瑾之转脸给她解释:“袁太太体内有热。大夫又开温补的药。热上加热……”   “可是我娘冷成这样。哪里来的热?”顾珊之脱口而出。   她也不管顾瑾之是否高兴。   “我方才取脉,袁太太脉沉弦滑,这就是体有热邪的脉象。只因藏得很深。大夫可能忽视了……”顾瑾之依旧耐心解释,“应该为清凉泄热的药。将热邪清出去,否则如火上浇油,亲家太太就危急了!”   袁大奶奶几个人都变了脸。   袁太太忙道:“有劳七小姐,您给老身个张方子吧。老身这命,就托付给您了!”   她知道顾瑾之治好了太后,还治好了宜延侯。   这是她闻名京师的开端。   婆婆发话了,袁大奶奶就忙去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坐下,开始写方子。   顾珊之在一旁嘀咕着问:“冷成这样,怎么是有热呢?”   有热,应该是高烧啊。   谁家有热却这样冷?   袁太太忙给她使眼色,冲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多言。   顾瑾之不以为意,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回答顾珊之的问题:“热邪在里,会阻碍气血周转。亲家太太的热邪集在中焦,就将气血全部逆在中焦。气血无法到达四肢和体表,人能不冷吗?”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连顾珊之都听懂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袁太太骇然。她是相信顾瑾之的话。   要不是热邪,怎么温补的药下去,她的冷越来越严重呢?要真是风寒寒邪,温补的药下去,人该好起来啊!   片刻,顾瑾之的方子写好了。   她拿给袁家大奶奶:“快叫人去抓药,立马给亲家太太服下去,片刻也不能再耽误了。这些火炉全部扯下来,屋子里也要通通风……”   袁家大奶奶接了方子,道了谢,立马喊了小丫鬟拿去外院,让管事的去抓药。   等她回来,袁家二奶奶已经在吩咐丫鬟婆子,撤掉火炉和幔帐,甚至把袁太太床上的被子抱去了两床,只留下了一床。   地炕也熄了。   寒风吹了进来,袁太太一个劲的哆嗦。   顾瑾之就道:“不妨事,不妨事,您这都是表象。冷点没关系,只有热邪能散出去就好。”   袁太太咬牙道谢。   宋盼儿恨不能立刻奔出去。   她已经一身汗了。   袁家的三位奶奶,额头也有汗珠。   “请……请亲家太太去外头坐……”袁太太对儿媳妇道。   袁大奶奶就将顾瑾之和宋盼儿请了出来。   过了片刻,外头有脚步声。   一个穿着湛蓝色缂丝鹤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进门就一边大声问:“这是哪位谁开的方子?”   然后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是陌生的面孔,他忙息了声。   顾珊之就上前,叫了声三爷,然后介绍顾瑾之和宋盼儿给他:“这是我娘家三婶和七妹。”   年轻人连忙恭敬行礼,喊了三婶和七妹。   他就是顾珊之的丈夫袁裕业。   “……方才唐突了。”他给宋盼儿道谢,“外头小子拿张方子给我,说是里头开给太太的。我娘亲风寒发冷,这方子却用了生石膏做主药。生石膏乃是大凉之物啊!我心里着急,这才冲撞了三婶。”   然后又问顾珊之,“谁看的方子,是昨儿那个李大夫吗?”   顾珊之尴尬极了,道:“是我七妹开的!”   ——*——*——   第二更,总算有一天没有延后更新o(n_n)o~求粉红票!!   ☆、第166节假寒(加更求粉红票)   袁裕业非常孝顺。   大哥和二哥因为生意,过了正月十五就去了陕西。   家里只有他和父亲。   而他的父亲,是个不管事的性格。   母亲病倒之后,袁裕业自己寻了些药书看。   虽然只看了两天,却也熟记了些温病和伤寒的药。   生石膏的药性,正好在他熟记范围之内。   他并不知道是顾瑾之开了这方子,只是知道母亲怕冷,却开大凉之物,吓了一跳。又想起那位李大夫的药,让他母亲的病越来越奇怪,他心里对那位李大夫已经有了不满。   再看到生石膏,他就一头脑门子怒意。   此刻听了妻子的话,他愣住。   继而,他连连给顾瑾之赔礼道歉:“……我无心之过,七妹不要怪罪!”   他连作揖两次。   宋盼儿开始因为他叫嚷心里有点不痛快,此刻又见他是误会,态度又诚恳,气就消了。   而顾瑾之知道世人对袁太太这病容易误解。   袁太太这病,中医上叫“真热假寒”。   人们肉眼之能看到寒,又知道寒热相博,断乎不能想到热毒存体,阻碍了身子的气机,反而生出寒相来。   顾瑾之也起身,给袁裕业还礼:“原是没有说清楚的……”她又把袁太太的病因,跟袁裕业解释了一通。   顾珊之见顾瑾之没有生气,心里好稍微踏实了点。   袁裕业见她说得很有道理,又想起她的神奇名声。心里就信了六成。   他又给宋盼儿和顾瑾之道歉了一遍,自己拿了药方,出去抓药。   宋盼儿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汗收去了些。才带着顾瑾之告辞。   四姑娘很舍不得她们走,苦留她们吃饭。   娘家不来接,她不能自己回去。虽然在娘家跟宋盼儿和顾瑾之也不亲,可到了婆家这里。就想和娘家婶婶妹妹说说话儿。   那边里屋,袁太太也吩咐丫鬟出来留宋盼儿和顾瑾之。   顾瑾之就对母亲道:“娘,咱们要不就吃了饭再回去吧?我正好看看亲家太太喝了药的情况。”   宋盼儿看四姑娘一脸的期盼,心里倏然有点软。   她就答应了。   大奶奶忙亲自去厨下备饭。   宋盼儿和顾瑾之也移步到了花厅说话。   二奶奶陪坐在一旁。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袁裕业就将药买了回来,吩咐丫鬟去熬药。   二奶奶忙起身,亲自去熬,正好留下顾珊之和宋盼儿母女说点体己话。   “……三爷他方才,也是担心婆婆。话说得有点不妥。三婶别往心里去。”顾珊之仍想起袁裕业进门前气势汹汹的态度。又给宋盼儿赔礼道歉。   她知道宋盼儿爱记仇。   宋盼儿就哭笑不得。   “你三婶就这样小气吗?”宋盼儿道,“姑爷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你又来了!”   顾珊之心头微安。   正说着。袁裕业进了花厅,又给宋盼儿行礼。   他问了顾家人的安。又跟宋盼儿寒暄了几句。   宋盼儿问他:“姑爷如今在做些什么?”   “在读书。”袁裕业道,“二月份的春闱,我也要下场去试试……”   宋盼儿这才知道他是个举人。   她和二房不合,自己未来的女婿又是王爷,根本没法子比较,所以她也懒得去打听四姑爷到底什么人品模样。   如今再看袁裕业,生的一表人才,还是个举人。   宋盼儿就觉得顾珊之赚大了。   “姑爷定会金榜题名的。”宋盼儿说了句客气话。   袁裕业道谢。   又说了些家里的琐事。   最后,袁裕业才问顾瑾之:“七妹,家慈的病,热邪是从何而来的?我们知道了,以后也多加防范。”   这等寒天冻地的,的确难有热邪。   所以大夫看到袁太太又是那般寒冷,自然以为是阳虚。   “我瞧袁太太的面相,丰腴白皙,气血旺盛,平日里是不是爱吃羊肉或者乳羊羹?”顾瑾之道。   袁裕业恍然。   羊肉乃是温燥滋补之物。   去年开春的时候,袁太太也是染了风寒。   大夫说袁太太有点虚,而且体内寒湿,需要用温燥之物驱寒,羊肉最好。   吃了几顿,袁太太居然上瘾了,偏爱羊肉的膻味儿。   猪肉、鸡肉也不爱吃了。   袁家也不是吃不起的。   于是,去年一年,从春上到冬四季,总少不得羊肉,连秋燥的时候,袁太太也有隔三五日吃上一回。   有时候做羹,有时候熬汁下面,有时候炖炒,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做给袁太太用。   “滋补之物,原是补气养虚的,可不能过量。咱们也不是那草原的游牧百姓,他们是吃习惯了,咱们可不行。像亲家太太这样,平日里不做重活,滋养之物消化不尽,全在身体里,反而给身子添了负担。”顾瑾之听了袁裕业的话,道,“她这是热邪久积且深,而且最近定是地炕烧的暖和了,又有外温入侵,才引发得如此……”   袁裕业听到她能一口断定袁太太的饮食,心里早已信了九成。   如今又这样一分析,就十成信了。   他又起身给顾瑾之作揖:“家慈性命,这次全依仗了七妹。多谢七妹。我方才进门,也是无心叫嚷。”   顾瑾之笑了笑,道:“姐夫客气了。”   说了会儿话,大奶奶亲自来请用膳。   吃了饭,宋盼儿才带了顾瑾之回家。   雪已经停了,马车仍是慢悠悠的,回到了元宝胡同。   到了家。天色微黯。   宋妈妈以为她们怎么了,正提心吊胆。   看到回来,就忙问:“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袁太太重病,咱们撞上了。总不能转身就走。”宋盼儿笑着解释,“这不,给她看了一回病。珊姐儿又苦留吃饭,姑爷又有话说。才耽误到现在呢。”   然后想了想,问宋妈妈,“下个月初九,是不是春闱啊?咱们家三爷,还准备去考吗?”   宋妈妈就笑。   三爷那样子,读书都是逼着自己的。   如今得了爵位,听说书都丢了,哪里去考呢?   晚上顾延臻进来吃饭,宋盼儿又拿这话问他:“四姑爷也要下场。您还去不去?要是去的话。咱们也得告诉亲戚一声。将来金榜题名,亲戚们也好送礼来……”   顾延臻就咳了咳。   他上次被大哥顾延韬气了一回,的确是重新把书翻出来看了。   可是没那心境了。   看了几页。就毫无兴趣,把书又丢在一旁。   宋盼儿是明知故意。把顾延臻扎面红耳赤。   他道:“万一考不中,还不如四姑爷,岂不是闹大了笑话?天又这样冷,我还是算了的。”   宋盼儿就抿唇笑。   顾延臻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   晚饭,顾瑾之没有在这里吃,她去了外院陪老爷子吃。   宋盼儿又疑惑:“瑾姐儿这些日子,除了早膳,整日都在老太爷那边。这是怎么了?”   “怕是又添了书给瑾姐儿看吧。”顾延臻也不知道,就胡乱猜测。   朱仲钧总是跟着顾瑾之。   顾瑾之到哪里吃饭,他就跟去哪里。   外头老爷子的书房那边,也在吃饭。   顾瑾之就将今日袁太太的医案,说给了老爷子听。   老爷子筷子顿了顿。   最后他道:“这个医案解得好!等袁太太痊愈,你复诊之后,做个医案保存下来吧。真热假寒的症状,我从前也碰到了一例,当时也给治错了。那户人家还挺好,错了又让我改了。寒热两相冲突,他们也信了我,而后就痊愈。”   顾瑾之点头。   像这种真热假寒之症,比较容易就看错了。   这样息脉非常精准,才敢断言是假寒。   顾瑾之的脉息,只怕不在老爷子之下。   老爷子心里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问。   吃了饭,老爷子拿出一个小匣子给顾瑾之,对她道:“你将这个,交给你爹爹,让他去城西僻静的街上,租见铺子,租一年。再添置好药柜,请两个伙计,一个掌柜的,再聘个坐堂先生。我说了要传授你顾氏祖业,需得用实例,否则无法相传……”   顾瑾之道是。   她打开匣子一看,里头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大约有二十来张。   说了会儿话,顾瑾之回了内院。   朱仲钧送她到二门口,捏了捏她的手,道:“晚安!”   顾瑾之笑,没回答,转身进了内院。   第二天,她将匣子给宋盼儿,又把老爷子的话,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吓了一跳:“让你去问诊?你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京里那些人,吐沫还不淹死你?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我去问问。”   宋盼儿拉住了她。   她抿了抿唇,才道:“祖父说,他阳寿将尽……”   话说出口,她的声音就开始发涩。   宋盼儿愣住。   “胡说八道,老爷子精神矍铄,好得很,哪里来的阳寿将尽?”宋盼儿道。她虽然说得很肯定,声音却有点飘。   老爷子和顾瑾之的医术,宋盼儿知道。   他们俩说老爷子阳寿将尽,自然有九成真。   只是一时间叫人难以接受。   “娘……”顾瑾之拉住了母亲的手,“祖父的医术,现在传给谁都来不及了,只有我先接着。顾家的医术,不能就此断了。我扮成小子就好,这件事没得商量了……”   宋盼儿心里倏然就涌起了酸楚。   她眼睛有点湿。   “是得了什么病吗?”她问顾瑾之,“不能治吗?”   生老病死,是个循环的过程。   人体的机能到了用尽的一天,什么药物也起不来作用。   “不是病……”顾瑾之声音也是湿湿的。   宋盼儿捧着这小匣子,一时间愣怔再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加更求粉红票!   ☆、第167节各有心思   老爷子可能即将大限的消息,两天的功夫就在顾家传开了。   顾延臻自是不信,跑去问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就很烦,道:“我又不是老妖怪,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就是真的了?   顾延臻顿时就哭了。   那么大的人,当着女儿和小厮的面,失声痛哭:“……我还没取进士,还没光耀门楣,还没好好服侍您……”   老爷子看他这样不顾体面,想呵斥几句。   可最终心头一软,话忍了下来。   顾延臻哭了半天,把顾瑾之也带的哭了。   她没有出声,默默抹泪。   老爷子就很后悔提早告诉他们。   去旧迎新,老人去了,孩子来了,家族和姓氏还是会一代代传下去,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老宅那边去了。   大老爷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一年后才死,现在就知道?一派胡言,又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而后又想到老爷子死了,他就得丁忧,回家守制,心里一阵烦躁。   这老头果然一生都在跟顾延韬作对!   老爷子有点咬牙切齿。   不过,皇上如今这样信任自己,应该会“夺情”,留下自己的,顾延韬的心,这才松了松。   他对老爷子的怨恨,又添了一层。   那老头子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大夫人和大少爷顾辰之则心有戚戚。   “咱们明日去三房那边,瞧瞧你祖父。”等大老爷去上朝,大夫人对顾辰之道。   顾辰之说好。   二房也听说了。   二夫人这些日子很不痛快。   她过年想去袁家要点钱来花。结果被大夫人知道了。大夫人虽然没有奚落她,却告诉了二老爷。   二老爷狠狠骂了二夫人一顿。   二夫人自己的女儿,唯一未嫁的五姑娘还被大夫人带去养了,嫁出去的两个女儿跟她也不亲。她被二老爷骂,在家里也丢尽了面子,就破罐子破摔,整日躺在床上。打鸡骂狗。   听说老爷子可能要死了,二夫人一个骨碌爬起来。   只要老爷子死了,国公爷的爵位就要传下来。   二老爷承爵,二夫人也能封个诰命。   到时候,她在家里的地位就能压过宋盼儿了。   思及此,二夫人大为兴奋,忙叫人服侍她梳洗更衣,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她神色哀痛问大夫人:“……老爷子听说不行了,可是真的么?”说罢。声音有点哽。   大夫人见她问得唐突。情绪又变化得僵硬。就解释给她听:“没有。是老爷子自己号脉说,阳寿只有一年……”   二夫人眼睛就转了起来。   自己还能给自己断言阳寿几何吗?   她第一次听说。   那就是说,死不死还是未知?   她心里的兴奋。顿时就减了一大半。   “我们明日去看老爷子。”大夫人道,“你们若也要去。就告诉我一声。我好安排车马,大家一同出门。”   当然想去!   二夫人还想去看看老爷子如今什么模样了,她连忙点头。   晚上,她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二老爷。   二老爷心里也恨老爷子。   当年二老爷管着顾氏百草厅,虽然不是十分的风光,手边却不短银子。   他不过昧了几十万两银子,老爷子就一生气将药铺关了!   要知道,当年的顾氏百草厅,每年拿宫里的御药房供奉,就不止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不需要做什么,跟捡钱似的。   那时候的二老爷多风光啊。不管走到哪个妓院酒楼,姑娘老鸨掌柜伙计,谁不是可着劲儿巴结他?   因为用了几味假药,明明可以轻松遮掩过去。   老爷子却怕皇上怪罪,耽误了自己在太医院的差事,把这件事自己上奏给皇上,还推了宫里的供奉,关了百草厅。   二老爷没有旁的谋生手段,日子一下子就从神仙跌成了乞丐。   他那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跪在老爷子脚边,求老爷子放过他一马。   老爷子却说:“你要是有出息,就自己去闯荡一番事业!原本你管着百草厅,你混吃等死没有建树,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你不该弄虚作假!你害的不是你自己,是顾氏这块百年的金字招牌!你知道老祖宗积累到今日的名声,花了多少心血?几代人用命拼名声,你却这样作践!我不能让祖宗的心血,毁在你这个不孝子手里!”   老爷子铁着脸,根本不顾二老爷的哭诉。   二老爷最后大声说:“什么顾氏金字招牌?呸,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怕担事,懦夫,连自己的儿子也顾不到!”   二老爷认识的朋友中,谁不是靠着父亲给他们谋差事?   自己父亲没本事,还寻这么多借口!   老爷子听了他的话,暴怒,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父子俩打那之后,也成了仇。   老爷子三个儿子里,只有老三懦弱,能容忍老爷子的怪癖脾气!   如今,这怪老头终于要死了。   二老爷也冷笑了笑。   他对二夫人道:“你去瞧瞧吧。真的要死了,要死好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爷子一死,爵位应该会传给他的。   二夫人心里也高兴。   第二天,老宅的人除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全部来了。   老爷子一概不见,让画琴在门口拦着,不准他们踏进自己的书房。   然后还把顾延臻叫进去骂:“要是你这里也不得安静,我就搬了出去!”   顾延臻吓了一跳,这才连忙出去拦。把大夫人和二夫人并大少爷、三少爷、五小姐、大奶奶、三奶奶,全部拦了下来。   虽然没见到老爷子,却也可以问问宋盼儿老爷子的情况。   自从听了顾瑾之说老爷子阳寿将尽,宋盼儿看老爷子。就觉得他异常的清瘦,心里泛酸。   “还好。”宋盼儿敷衍着道,“没病没灾的。也许是老人家心情不好,随口胡说的……”   二夫人顿了顿。最终仍是忍不住问:“听说人要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老太爷是不是比平常还要精神些?”   宋盼儿忍不住瞪她。   二夫人也被她瞪得满心不快。   大夫人就在中间做和事佬。   难得老宅的人来得这么齐全,宋盼儿就吩咐大厨房准备饭菜,留了众人用膳。   大少爷顾辰之想起什么,见顾瑾之不在,就起身悄悄溜出去,去找顾瑾之。   三少爷见他溜了,自己也跟着去了。   “大哥,做什么去?”三少爷问大少爷。   “我问问七妹去。”大少爷道。“她跟着祖父的时间最长。应该比三婶清楚。你要不要去?”   “好啊。”三少爷道。   三少爷顾晴之挺喜欢祖父的。   他从小没了娘。继母对他又不好,他经常混到老爷子的书房去。老爷子看到了他,也不赶他走。任由他在一旁把老爷子的墨盒堆成堆玩,一混就是一整日。   老爷子上朝去了。顾晴之也在老爷子的书房。   而后,每次下朝,老爷子都会随手从外面带些点心回来,给他吃。   老爷子不苟言笑,也很少和顾晴之说话。   可顾晴之一直记得那些精致又美味的点心。   从有记忆开始到六岁启蒙之前,顾晴之都是在老爷子的外书房混。   每个人表达关怀的方式不同。老爷子从来不说什么,顾晴之却是知道祖父很疼他。   顾瑾之在自己院子里看书。   朱仲钧坐在她对面,也捧着书看。   屋子里安静极了。   听到丫鬟说大哥和三哥来了,顾瑾之忙放下了书,迎了出来。   “……来看祖父的。”顾辰之解释给顾瑾之听,“祖父不让进去。”   顾瑾之了然。   她忙叫丫鬟给两位兄长端了茶,又问他们:“只你们来了吗?”   “家里差不多都来了。”三哥顾晴之道。   顾瑾之就哦了一声,让幼荷先去替她请安,她等会儿就去看大伯母和二伯母。   “瑾姐儿,祖父他……”顾辰之坐下来,不顾上喝茶,问顾瑾之,“他怎么说出来阳寿将尽的话来?”   顾瑾之就把当日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顾家医学,原是不该传女弟子的。可祖父没有亲传弟子,见我还有点禀赋,让我先学了,将来再传下去。”顾瑾之道,“我说慢慢来,他才说来不及了……”   顾晴之心里倏然生气伤感。   从旁人口中听说,和从顾瑾之口中听说,感觉很不相同。   从旁人那里听说,总存在一份侥幸。   而现在……   他眼睛里有点雾气。   大哥顾辰之却在思量着什么。   兄弟俩都沉默着。   顾瑾之也不知该说什么。   幼荷先去替顾瑾之请安,片刻又回来,对顾瑾之道:“夫人说正要请姑娘过去说话。既然是两位少爷在这里,稍等会儿不妨事。姑娘,我刚刚出门的时候,四姑娘和四姑爷也来了。”   袁家的人也来了?   那是袁太太的病好了吧?   顾瑾之点点头。   “走吧,咱们也过去坐吧。”顾辰之道。   兄弟三人就起身,去了正院。   家里的人果然大部分来了。   袁裕业和顾珊之并不知情。   他们只是来感谢顾瑾之治好了袁太太的病。   “家慈尚未痊愈,不敢见风。”袁裕业见顾瑾之进来,就给她作了两揖,道,“等她病好了些,定会亲自来道谢!”   ——*——*——   粉红票翻倍最后两天了!求粉红票!   ☆、第168节奇遇   大夫人不知道袁家是什么缘故,就忙问。   袁裕业忙把袁太太生病的事,说给了大夫人听。   “七妹果然是医术了得,一剂白虎汤,家慈的病就缓了大半,人也不怎么冷了;喝了两天,怕冷怕风的症状就消失。如今只是有点虚,明日应该能下地了……”袁裕业大肆褒奖顾瑾之。   在场众人,听了之后,目光都落在顾瑾之身上。   顾瑾之就道:“原不是大病,正好我碰到了……”   二夫人则在想,宋盼儿和顾瑾之为什么去拜访袁家?   是不是家里的金子全部捐了出去,如今想弄点钱花,就开始打袁家的主意?   想到这里,二夫人使劲给四姑娘顾珊之使眼色。   顾珊之是个没用的,很容易上当,二夫人很担心她。   顾珊之却站在三奶奶身边,细声和三奶奶说着什么,并不看自己的亲娘和胞妹五姑娘。   大夫人笑着道:“咱们家瑾姐儿越发谦虚了,有世外名医的风范了。”然后又对袁裕业道,“我们明日去看看你母亲。”   袁裕业道是。   大夫人知道袁裕业下个月要下场考学,就问他:“书都温好了吗?”   “都温好了。”袁裕业信道。   “要用心考。”大夫人叮嘱道,“金榜题名,将来做官了,替珊姐儿挣个诰命回来。”   袁裕业道:“小婿定当尽力而为!”   顾珊之的脸就微红。   宋盼儿又叫宋妈妈去厨下,再添几个菜。   又吩咐人去把西花厅收拾出来,摆了屏风隔开。等会儿男女隔开坐席。   怕吃了饭没趣儿,又叫外头的司笺去请了个女瞽目先生来说书解闷。   宋妈妈和海棠一一去安排。   大家难道这么齐全出来,自然就打了好好说说话儿。   大夫人问完了袁裕业的话,袁裕业看到了两位舅兄。忙上前行礼。   顾辰之就和顾晴之、袁裕业到了东梢间里说话。   “三婶,我去看看十弟和十一弟。”顾珊之拉着三奶奶的手,对宋盼儿道。   宋盼儿就笑:“去吧。”她喊了慕青来,带顾珊之和三奶奶夏氏过去。   小十和小十一都醒了。乳娘刚刚喂了奶,正在暖阁里抱着遛弯。   顾珊之和三奶奶夏氏上前,一个抱了一个。   小十不声不响,却很沉手,白白胖胖的;小十一很机灵,偏偏瘦,不及小十讨喜。   三奶奶夏氏手里抱着小十一,眼里倏然有泪。   她压力太大了。   她过门整整一年了,丈夫连个通房都没有。偏偏她的肚子就是不争气。婆婆不热心替她求子。只是冷嘲热讽;而大伯母又太慷慨了。总跟她说,大嫂进门两年才生了惜姐儿,不用太急。   只是她娘家的母亲。每次她归宁,娘家的母亲总要念叨半日。还在家里替她请了尊送子观音,日夜焚香礼拜,为她祈福。   丈夫顾晴之也不多言,只是有次夏氏半日醒来,发现顾晴之未睡,手在她的肚子来摸来摸去,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她心里跟针扎似的。   夏氏觉得今日不适合情绪太过,就忙敛了情绪,抬眸去和顾珊之说话。   而顾珊之抱着小十,也是久久的沉默。   顾珊之是九月份嫁到袁家去的,如今也小半年了……她心里更急!   袁家不像顾家。   袁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是进门就有了身子,大奶奶一儿两女,二奶奶两个儿子。   婆婆从来不说,反而让顾珊之心里生疑。   她总暗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上个月不知怎么了,小日子到了时候没来,把顾珊之高兴坏了,以为怀了。她等了两天,确定了小日子仍没来,就叫人去告诉婆婆,请大夫来号脉。   袁太太大喜,忙去请了大夫。   请大夫的人尚未回来,顾珊之如厕的时候,内衣红了一片。   她坐在马桶哭,就是不起来。   闹了个大笑话!   婆婆没说什么,还安稳她:“不用心急……”   可家里的下人和妯娌暗地里笑她,她是知道的。   想起那事,她恨不能一头撞死。   她眼底就浮动了雾气。   姑嫂俩将孩子给乳娘抱了,三奶奶夏氏就拉了顾珊之的手:“三婶这院子,我来了好几次,从未尽心逛过。咱们走走,看看精致,可好?”   顾珊之抹了抹眼睛的湿润,道:“好啊……”   姑嫂俩就往外走了,不准丫鬟近身跟着,只让远远尾随。   身边一个人都没了,三奶奶夏氏就对顾珊之道:“四妹,我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日夜不安。”   顾珊之吓了一跳,忙问:“三嫂怎么了?”   “还不是子嗣……”三奶奶重重叹了口气,“我过门都一年了。”   顾珊之一听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上次闹的笑话,她也想找个人开解说道。   听着三奶奶的话,顾珊之眼眶一红,道:“我心里更不好受。上次,我丢尽了脸……”   然后就把她告诉婆婆去请大夫来号脉,然后小日子又来了的事,告诉了三奶奶。   三奶奶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也是心急。不妨事,你自己能知道着急,你婆婆也高兴……”   然后想了想,道,“咱们得想个法儿,不能这样不作为,让家里人跟着着急。”   姑嫂俩同病相怜。   顾珊之就忙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三奶奶笑了笑,“不过,我娘说。城西有个观音庙,求子最灵验,非要自己去拜,请尊白玉观音回来。自己供奉才灵。不过等过些日子,咱们俩去?”   “好啊好啊。”顾珊之大喜,“你定日子。定好了日子,告诉我一声。”   三奶奶笑了笑。点头说好。   姑嫂俩说了半日的话,都是相互安慰。   而后,才有小丫鬟找来,说午膳的时辰到了,到处找她们呢。   吃了饭,大夫人又要派人去看看老爷子,能不能见一面。   老爷子依旧不肯见他们。   宋盼儿留他们坐,让女瞽目先生说书。   大夫人觉得取乐不合适,带着众人起身告辞了。   回到了家里。三奶奶叫身边的妈妈翻了黄日。得知正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她就定了正月二十八。   她自己去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一听这话。没有不喜欢的。   她道:“我那天正好没事,陪你去吧!”   子嗣乃是宗族大事。   三奶奶不好推脱,就道:“劳烦大伯母。”   正好大奶奶林蔓菁进来。问怎么回事。   大夫人就说了去观音庙的话。   大奶奶忙道:“我也想去。”   五姑娘很久没出门。观音庙旁边有庙会,她想溜去瞧瞧。就拉着大夫人的袖子撒娇:“大伯母,我也去,我也去!”   大夫人大笑:“你做什么?傻姑娘,送子观音庙,你可知道是做什么的?”   五姑娘当然知道。   她脸红了起来,只是不依,道:“我去逛逛庙会。大伯母,带着我去吧!求您了!”   大夫人只得答应了。   三奶奶又说四姑奶奶也要去。   “不妨事,那日我派人去接珊姐儿。”大夫人笑道。   袁太太的病好了之后,先到了三房送谢礼,又去了顾家老宅答谢大夫人探望之情,还说惊动了亲戚,要请大夫人去家里热闹热闹。   大夫人就笑道:“还有几日就是四姑爷下场的日子。等得了喜报,到时候大热闹一场,咱们再去,岂不是更加尽兴?”   袁太太想,也是个盼头,就没有坚持。   大夫人又把二十八去城西送子观音庙的话,说给了袁太太听。   袁太太连忙说好。   等到了二十八,袁太太亲自陪了顾珊之来。   大房那边热热闹闹出门,二夫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大夫人领了三奶奶去观音庙,却单单不告诉二夫人。   二夫人气了一回,大骂三奶奶不把她这个正经婆婆放在眼里,只一味的巴结大房。   “看将来她大伯母给她个什么宝贝!”二夫人啐了一口,“眼高过顶的贱蹄子!”   从顾家到城西的观音庙,一个半时辰的车程。   顾家的下人早就来打点过来,请了间安静的厢房。   大家下车,有姑子迎了出来。   到了厢房歇下,众人整顿了一番,大夫人就领了大奶奶几个去拜菩萨。   五姑娘故意在后头磨磨蹭蹭的。   等大夫人等人走远了,她就悄悄带了遮帽,带了丫鬟迎夏,从偏门溜了出去。   今日逢集,城里的商家早早赶过来,搭了敞篷起市。   因为来观音庙的大部分是女客,买的也是胭脂水粉、下珠玉坠、团扇丝帕,眼花缭乱。   成色都是中下品,样式却多不胜数。   围着看的,都是女人。   五姑娘逛得起劲,索性将遮帽的帷幔挑了起来,每个摊位都要挑上一挑。   人越来越多,有些摩肩擦踵,推推搡搡的。   迎夏很害怕,对五姑娘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大夫人知道了,又该罚您。”   五姑娘瞪她:“就你多事!大伯母是同意我来逛逛的,要不然来我来做什么呢?”   迎夏又要将她的遮帽丝幔放下来。   “你瞧瞧这四周,都是姑娘小媳妇,就你多心!”五姑娘避开她的手,往后连退了两步。   她退得急,差点撞到了人身上。   五姑娘心里暗怒谁挡路,转身一瞧,居然是个年轻的公子。   这公子被人撞了,心情也不好,正要发作,抬眼却看到位容貌绝美的女子,衣着华丽,举止高贵。   他愣住了。   顾珀之心里大惊。   迎夏忙上来,将她的遮帽丝帷放下来,拉了她的手:“姑娘快走!”   顾珀之出来逛,也不怕遇到男子。   可这样撞上了别人,总觉得不妥,就随了迎夏,忙往寺庙里去。   大夫人此刻正在到处找她们俩。   “去了哪里?”大夫人声音不愉快,“说了我等会儿带着你去逛。你莫不是自己逛去了?”   “没有啊!”五姑娘支吾,“我……我逛到了后面的园子里。您不信,问迎夏嘛!”   她把丫鬟推了出来。   迎夏就忙道:“大夫人,奴婢只是陪着五小姐去了后面的院子里逛了逛。”   大夫人将信将疑,还要盘问,大奶奶快步走了过来,笑着对大夫人道:“方才遇着了苏家的二夫人。听说您也在这里,二夫人还说过来说说话儿。”   大夫人一听是苏家,就知道是宫里那位苏嫔的娘家建宁侯苏家。   “苏二夫人也来拜菩萨吗?”大夫人笑了笑。   ——*——*——   从一号开始我就在想打赏加更的问题。一开始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打算把这个问题往后放放。如今也休息够了,不能装聋作哑。上个月号到现在,有好几位亲们打赏了和氏璧,还有xiuxiulian亲的仙葩(这是我收到过最高的打赏了)。想了想,还是一块和氏璧加更一次吧。仙葩等于五块和氏璧,我会加更五次。从明天开始,会陆续加更出来……   ☆、第169节亲信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期间,顾瑾之又进宫了一次,将四姐的情况,告诉了德妃娘娘,又替她诊脉。   还遇到了皇帝。   皇帝问她庐阳王最近如何,顾瑾之照实回答。   而后,皇帝对她道:“整日混在内宅?这也不成事。他从前喜欢骑射,让侍卫再教教他。别拘泥了他。”   顾瑾之不明皇帝突然说这话何意。   她点头道是。   然后皇帝又道:“朕最近夜里睡觉也不踏实,一连几夜只能睡一个更次。小七也替朕搭搭脉……”   顾瑾之道是。   她到了乾清宫,给皇帝号脉。   失眠没个标准的诊断。   其因五花八门。   神虚会失眠,胆馁也会失眠,甚至脾湿、肝火旺,都可能导致失眠。   像什么养血宁心剂、朱砂安神丸,都能治疗失眠。   而皇帝,都没有这些症状。   再看他的眼底,的确有淤积,像是没睡好,就知他没有撒谎。   顾瑾之道:“皇上这失眠,乃是思虑过重,心脑不宁所致。并非身体里的病,是心里的病。”   皇帝被她说得顿了下。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皇帝最近的确有很烦心的事。   “可能用药?”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顾瑾之。   顾瑾之道:“方才给您搭脉,有些脉数。脉数,说明体内有热。吃点黄连阿胶汤。先清清热,可能会有好转。只是皇帝以后躺在床上,就不要忧心朝事,想点心情愉悦的事情。这失眠就不药而愈了。”   皇帝笑了笑,让顾瑾之开了方子。   顾瑾之开好了方子,起身要告辞。   皇帝却留她说话:“……小七,你是在江南长大的。听说江南风景如画,可是真的?”   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京师。   顾瑾之愣了愣,不明白他的目的,道:“皇上,小七是女子,平素哪里能轻易出得了二门?再好的景致,也只是听人说起的。只是比京里暖和……”   皇帝就笑。   他又问顾瑾之平时除了学医书,还做什么。   “做点针线……”顾瑾之答道。   她往皇帝脸上瞧去,只见他眉宇间很随意。并不像刻意问话。   顾瑾之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怎么有空跟她闲聊这些废话?   “不学棋琴歌舞?”皇帝问她。   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人棋琴都会的。歌舞也有。   顾瑾之就笑了笑:“陛下,我学医也是学艺,并不比棋琴歌舞容易啊。我的禀赋有限。不可兼修的。”   皇帝又是笑。   他拉着顾瑾之说了好半天的闲话。   顾瑾之就陪着他说。   从乾清宫出来,顾瑾之眉头微微蹙了蹙。她心里放佛明白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朱仲钧还在坤宁宫等她。   回去的马车上,朱仲钧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德妃的胎不好了吗?”   “她的胎很稳,只是她最近吃得有点油腻,我让她忌口。”顾瑾之道,“倒也没耽误什么功夫。只是皇上把我叫到了乾清宫,让我给他号脉,他有点失眠。而后,他又问了很多话。”   “问什么?”朱仲钧精神一绷。   顾瑾之一一告诉了他。   她道:“是不是庐州发生了什么,他想从我口中套话?”   朱仲钧却沉默不语。   他是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   他怎么觉得皇帝对顾瑾之有点意思呢?   他的心头就浮起怒不可遏,拳头紧紧攥了攥。   “下次去乾清宫问诊,我也去!”朱仲钧道,“咱们在京里一年多了,庐州发生了什么,咱们哪里知道?”   顾瑾之没多说什么,只道:“行。旁观者清,你到时候站在旁边替我看看。”   朱仲钧坐在那里,脸阴沉了下。   他安静坐着,知道了顾宅门口,他都没有再开口。   ——*——*——   过了正月,顾延臻已经在城南靠近城门的僻静接到,寻到了一处铺子。房子在街尾,有点旧。两间门面,带个小小后院,后院一共七八间小厢房,可以存放货物和给小伙计住。   顾延臻付了一年的租金,就把剩下买东西的事儿,都托付给了大管家孙囿堂。   到了二月初八,孙囿堂就将药铺都置办妥当了。药柜买好了,从家里下人里拨了两个机灵的去做小伙计。   余下,只需要请个掌柜的。   至于坐堂先生和药材,顾延臻和孙囿堂管家都无能为力,他们都不懂。   “……爹,你可要去瞧瞧?”顾延臻去给老爷子回复。   老爷子摆摆手,对一旁的顾瑾之道:“瑾姐儿去看看吧。我暂时还不得空,你们先去忙,不要来打搅我。”   老爷子自己要开铺子,如今却又什么都不管……   顾延臻就进去讨宋盼儿的示下。   宋盼儿陪嫁的铺子,有一处在京城的东门大街。   那里有个掌柜的,是她的陪房,带着两个儿子,如今父子三人都是做生意的人精。   “掌柜的,也得用咱们自己的人。”宋盼儿对顾延臻道,“你先去吧,这件事交给我。”   她准备叫人去东大街,把她那铺子的掌柜喊过来问话,司笺跑了进来。   他笑嘻嘻给宋盼儿跪下:“夫人,小的听说老太爷开了个药铺……”   宋盼儿就笑:“怎么,你还想去做个小药童吗?”   司笺知道宋盼儿是拿他取笑,也不害怕,又给宋盼儿磕头:“夫人。小的也想去做个小伙计,学学规矩。将来有点能耐,再替夫人出力。”   他想做掌柜的。   家里的管事和小厮,除了宋盼儿的心腹。她最喜欢司笺。这孩子眼睛一转就有个主意,心思比猴儿还要灵活。   宋盼儿笑道:“好,你孝顺,我记下了。正好你来了。去趟东门大街,我的那家布行铺子,你还记得吧?去叫了王忝过来说话。”   王忝就是她陪嫁铺子的掌柜,这么些年一直在京里替宋盼儿打点布匹行那点小生意,每年也能添几百两银子的进项。   司笺忙道是,快步跑了。   过了一个时辰,王忝就来了。   “……老太爷要开间药铺,只开一年。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带在身边学本事的?如今学得怎样了?”宋盼儿问王忝。   王忝忙跪下道:“姑奶奶抬爱。只是我那两个小子。都不成器。药铺要个极心细的人管着。他们哪里成?姑奶奶另选高明……”   宋盼儿就不耐烦:“什么时候了。还在客套?去把你家小子叫进来,我要瞧瞧。”   王忝的两个儿子也来了,都在外院。   听了这话。他忙爬起来去叫。   王忝自己精明能干,偏偏他的两个儿子。有点胆小怯懦,说话结结巴巴的。   还不如司笺!   宋盼儿大失所望。   东大街的铺子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王忝又不好挪过来。剩下还有些能干的掌柜,都在延陵府。   打发走了王忝,宋盼儿陷入了沉思。   顾瑾之就在一旁道:“娘,不如就司笺吧?我也懂点账目,以后也是和祖父一起在铺子里,他还能泛出大多的浪来?”   宋盼儿就笑。   她当顾瑾之是孩子话。   “司笺是机灵,可他从来没做过掌柜的,连伙计都没做过,他哪里懂?隔行如隔山呢。”宋盼儿道,“从外头聘一个吧,一年也费不了多少钱。”   顾瑾之没有再说话。   宋盼儿喊了孙囿堂来,让他在药铺门上贴了告示,聘掌柜。   结果,来的要不是不靠谱,就是一听只能做一年立马甩手不干的。   挑了两三天,竟然没一个可靠的。   宋盼儿直叹气。   顾瑾之就又道:“娘,掌柜的用外人总不好吧?那懂行的,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心里不踏实。我看司笺很好,他学什么都快。”   顾瑾之两次推荐司笺。   宋盼儿也挺喜欢司笺。   顿了顿,她仔细想来想去,也觉得从外头聘掌柜不合适。   哪怕只是一年的生意,也是生意,交给外人打点,要是他卷钱跑了呢?   损失事小,生气事大。   宋盼儿就把司笺叫了进来,对他道:“你去药铺做个掌柜的,哪里错了一点,我就打死你,明白了?”   司笺一听这话,又惊又喜,跪下去磕了七八个头:“夫人抬爱,小的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宋盼儿见他还会拽文,知道是当年服侍顾延臻念书学会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骂了句猴崽子。   从正院出来,司笺又去给顾瑾之道谢。   顾瑾之就笑着道:“也是你有本事,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好好做,我也靠你长脸。”   司笺连忙道是,又跪下磕头。   等司笺走了,祝妈妈就对顾瑾之道:“司笺那么小,去铺子里做掌柜?”   “嗯。”顾瑾之点点头。   祝妈妈想着司笺那机灵劲,没人不爱的。他又是个孝子,长得不好看,却也不丑,瘦瘦的,个子也高。   想着这些,祝妈妈回眸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葳蕤。   葳蕤到了十五岁,再过两三年,夫人可能恩典她出去配人。   祝妈妈不放心外头的小子,怕女儿吃亏。   府里的小子,知根知底……   她心里就存下了一段心事,只是笑了笑,暂时不提,再看看司笺以后行事如何。   宋盼儿通过这件事,就知道了司笺走了顾瑾之的路子。   将来这小子能成器,派去给顾瑾之做陪房,宋盼儿也放心。   她是因为这个,才下了决心练练司笺。   ——*——*——   翻倍最后一天了啊,求粉红票!   ☆、第170节药材   老爷子需要的药铺,很快就准备妥善了七成。   司笺任掌柜的,家里两个机灵的小厮跑堂。   这两个小厮,一个叫阿良,一个叫贵儿,都是从前门房上的,原就是司笺调教出来的人。   药柜也摆好了,只是没有进药材。   如今,就等一个医术娴熟的坐堂先生了。   老爷子最近思路流畅,日以继夜的著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谁劝也没用。就连他最信任的画琴,到了子夜劝他安寝,也被骂了出来。   药铺的事,需得再缓一缓。   司笺带就在阿良和贵儿,去了宋盼儿陪嫁的那间布行,得了宋盼儿的令,在一旁观摩学习,顺便打打下手。   宋盼儿还把布行的掌柜王忝叫进来说话:“司笺不会呛你的行,这话你先搁在心里!我将来自有地方打发他,布行那铺子,只要不倒了,一定是你和你儿子管着。我说话算数,你最是清楚。他到你那里,不过是学学做事的规矩。你要是敢存了小心眼儿不教他,就想想我往日的为人。”   王忝忙跪下磕头:“小的不敢!司笺过去了,小的自当尽力教他,保证教熟为止,姑奶奶放心!”   宋盼儿含笑,点了点头。   到了二月十五,秦申四送了请柬来,请顾家众人赏脸去吃酒。   秦申四在东门大街最繁华的地段,买了间铺子,开了秦氏百草厅。皇帝亲笔御赐的“厚德载福”,被表了起来。挂在正堂的最上方。   宋盼儿忙叫管事孙囿堂准备厚礼,送了过去;又给了顾延臻银子,让他自己随心买点什么,开业那天去恭贺。   收到了贺仪。秦申四的妻子就上门,给宋盼儿磕头。   秦申四是六品官,皇帝也封了秦三太太六品安人的诰命。   宋盼儿哪里受她的礼?   秦三太太屈膝,宋盼儿就忙迎了上去。连连还礼。   “我们那边新搬了宅子。虽然简陋不堪,却也能落脚。”秦三太太对宋盼儿道,“明日才是正宴,请夫人和七小姐赏脸,去坐坐……”   秦申四的太太偏瘦,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很灵活,脸上挂着笑。   顾家常跟秦申四打交道,可他的太太。一次也没登门过。   宋盼儿总以为秦申四的太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怕她受拘束,所以也不好贸然请她。   如今一瞧秦三太太,和和气气的。落落大方,根本不是宋盼儿所想那种畏手畏脚的女人。   宋盼儿心里暗赞了一回。道:“我一定去!我家姐儿就不知道了。她最近跟着我家老太爷,总在旁边服侍。能抽出空儿,她也会去的。”   “您能去,寒舍蓬荜生辉!”秦三太太道,“我原也是不敢的。只是外子说,您是个最和气不过,怜贫惜弱的人,断乎不会因咱们贫寒就轻待了咱们。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总不信这话,怕打搅了您。如今一瞧,您果然是慈悲悯人。”   宋盼儿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什么话!”她道,“我就是个乡下地方来的南蛮人,京里人都知道我。您这样抬举我,我真不敢去了。”   说笑了一回,秦三太太才告辞,又去了别家请。   晚上宋盼儿问顾瑾之去不去。   秦三太太家里只请了堂客。   秦申四在外头酒楼,另请了同僚和朋友、亲戚等,顾延臻、胡泽逾甚至永熹侯的世子爷,纷纷捧场。   元平侯姜府也送了块金子大匾。   开业那日,热闹非常。   酒过三巡,顾延臻就想起了临走前女儿的交代:“……他的坐堂先生是从延陵府来的,是他曾经用惯的人,眼力最好,不会选错了药。您问一问秦太医,药能不能先分咱们一些,等咱们这边正式办了下来,再还给他。”   顾延臻觉得不错。   这样,就省了顾家单独去进药。   进药是个非常考验人的事。   药市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儿太多了,眼力不够,买了假药,或者高价买了次药,那位买药的主儿名声就毁了,会被人笑死。   顾瑾之自己到底是女儿家,不好去药市。   就算选了坐堂先生,她也不太放心。   等老爷子出关之前,她想先办好,最后想来想去,只得先麻烦秦申四一回。   秦申四到处敬酒,等他坐到了顾延臻身边的时候,已经有了三成醉意。   顾延臻还说把顾瑾之的话,说给了秦申四听:“……价格不会少。我家姐儿说,你眼光好,比其他人可靠。她最信你…..”   秦申四就笑起来:“什么大事!我这里刚刚开业,药材是从安徽宁国府带过来的,每种都很足。分给七小姐一半就是。将来进药,招呼一声,我亲自去一趟也是应该的!”   顾延臻给他作揖,道了谢。   秦申四又连忙说了句应该的。   次日,他亲自送了药过来。   顾瑾之欣喜,连忙出去迎了。   她笑着道:“给您添了麻烦。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我家里曾经坐堂的老先生,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每个眼力过人的先生,哪里敢去药市闹笑话?”   秦申四忙道:“七小姐说麻烦的话,就是折煞我!七小姐对梅卿,是再造之恩!这些都是梅卿的分内事……”   “你这样说,也折煞我了。”顾瑾之笑着,“我没出什么力,是您的医术好。”   顾延臻在一旁看不过眼,就笑着上前打岔:“你们俩客气来客气去的,我站在这里都快要冻死了!这些药,先送到哪儿?瑾姐儿,你去问问你祖父?”   顾瑾之道:“直接送到药铺去吧。喊了司笺他们回来帮忙。”   一旁陪着的管事。忙去吩咐。   顾瑾之亲自送去了药铺。   她在一旁,指挥着小伙计将药分门别类,放到镌刻着药材名的药柜小抽屉里,剩下的也分了内存放到后头的库房。   秦申四也在一旁帮衬。   顾延臻就道:“梅卿瞧我家姐儿。熟练得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药铺还有生意,太医院还要点卯,你先去忙吧。”   秦申四见顾瑾之对药材的辨认熟练至极。的确不需要帮忙,就笑着告辞了。   临走前他又道:“这边还缺什么,七小姐派人去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客气。跟我客气,就太见外了。”   顾瑾之笑:“您别嫌我麻烦就好。”   秦申四笑着,跟顾延臻作揖,这才回了东门大街的铺子。   药柜上琳琅满目,大大小小近千个小抽屉。   而秦申四送来的药,都是比较常见的。有五六百个小袋子。全部放在药铺的大堂里。   顾瑾之一样样的认。让司笺和阿良、贵儿摆放。   司笺就惊讶不已,对顾瑾之道:“姑娘,您能记得这么多的药?您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顾瑾之大笑。   阿良和贵儿却不觉得好笑。连连在一旁点头:“家里人都说,姑娘就是神仙托生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好的医术?还没见过有姑娘治不好的病呢!如今又认得这么些药材!”   顾瑾之又是笑。   忙了一整天,中午的时候,海棠带着几个婆子来给顾瑾之送饭。   满屋子的药味,海棠忍不住捂了鼻子,胃里一阵翻滚。   顾瑾之就道:“派个小子送来就好,姐姐怎么自己跑一趟?”   海棠好半天才适应这些气味,笑着道:“我来瞧瞧这铺子……”   等顾瑾之吃了饭,司笺和阿良、贵儿也半蹲在地上吃了。   顾瑾之带着海棠,到处瞧了一瞧。   海棠见地上、柜台上、抽屉里都是药,他们这边还忙不过来呢,就起身告辞。   她尚未出门,朱仲钧也来了。   “小七,你一整日去了哪里?”顾瑾之到外院见秦申四的时候,朱仲钧懒得走路,就在她东次间的大炕上看书。   结果,顾瑾之就一去不复返。   他是去问了正院里的丫鬟,才知道顾瑾之来了药铺。   吃了饭,朱仲钧也连忙赶来了。   下午的时候,朱仲钧也在帮着打下手。   忙到了黄昏的时候,药材才收拾好一半。   “先放起来,我明日再来。”顾瑾之道。   结果一连三日,她都在药铺,将药材分类,一一放到药柜的抽屉里去。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才堪堪收拾出个模样来。   顾瑾之算了算这些药材的价格,没有个两万里银子也是办不下来的。   她回到家,告诉了宋盼儿。   宋盼儿就让宋妈妈开了库房,拿出二十五张一千两一份的银票:“这是二万五千两,叫人送去秦家。秦梅卿刚刚开了药铺,他没有家底,都是元平侯府赏的钱,这个时候最不好沾他们的便宜。”   宋妈妈想了想,道:“旁人送去,秦太医肯定不收……”   最后,只能顾延臻送去。   顾延臻说好。   到了二月十九,顾延臻一大清早,准备去给秦梅卿送钱,结果袁家的人来了。   “亲家老爷夫人,我们家三爷中了!”来人对袁家一个体面的管事,跪下给顾延臻和宋盼儿磕头,笑着道。   顾延臻心里突了下。   宋盼儿就笑着问:“中了什么名次?”   “二甲第五十九命。”来人笑道,“真是祖宗保佑!”   二甲取到前六十名。   这果然是祖宗大显神通的。差一点就只能是个同进士了。   宋盼儿忙叫去准备贺仪。   话尚未说话,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通禀道:“南昌王爷来了,请三爷说话。”   顾延臻错愕。   ——*——*——*——   离翻倍结束还有几个小时了,一份心意,翻倍的支持,姐妹们手里还有票就投给下15吧!   ☆、第171节探病因   顾延臻忙换了件衣裳,出去接待南昌王。   宋盼儿则打发了袁家报信管事的钱,说等开喜宴的时候,他们全家都要去恭贺的。   管事道是,告辞而去。   片刻,顾延臻疾步匆匆回来,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王妃病了,说不出话来。王爷去找梅卿。梅卿说,瑾姐儿治失音症,最有心得,让王爷来请瑾姐儿……”   宋盼儿就忙对顾瑾之道:“那你快去。”   她对南昌王妃很有好感。   那是个温柔端庄的女人。   顾瑾之见自己的衣裳干净整洁,索性懒得换了,跟着父亲出来。   朱仲钧忙跟上,拉了顾瑾之的手。   南昌王在外院焦急的踱步。   顾瑾之上前,给他行礼。   南昌王就又把跟顾延臻说过的话,告诉了一遍顾瑾之:“劳烦了!秦太医的医术,本王信得过。他举荐说顾小姐最有心得,本王就冒昧相请了。”   “我今日原也无事。”顾瑾之道,“咱们快过去吧!”   南昌王就阔步走在前头。   顾瑾之和朱仲钧跟在他身后。   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是南昌王府的。   其中一辆就是给顾瑾之坐的。   顾瑾之和朱仲钧坐了一辆。   到了南昌王府的别馆,马车穿堂入室,径直到了正院门口。   正院里头,忙有婆子来开门。   南昌王下了车,领着顾瑾之和朱仲钧往里走。   正院肃静。丫鬟婆子们走路都是踮着脚尖。   站在门口的丫鬟见王爷进来,连忙打起了帘栊。   王妃在里屋。   里屋也是安静极了,却又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在她的床前服侍着。比丫鬟还要恭敬。   王妃躺在床和,阖眼假寐。   听到了脚步声,她微微睁开眼。   看清楚了来客,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唇角有了笑。   南昌王上前几步,按住了她的肩头,轻声道:“躺着吧,不妨事的。”   王妃目光温柔,就没有起身。   她又冲顾瑾之招手。   她说不出话,让顾瑾之坐到她床边,然后拉了顾瑾之的手,笑了笑。   “秦太医说,顾小姐曾经治好过失音症。比你这个还要严重。一剂药就好了。很有奇效。你无需担心。”南昌王在一旁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   顾瑾之几次见他,他都有点严肃。   而且他很大男子主义,上次朱仲钧过来吃饭。王妃都不敢同席。这样的男人,在女人身上是难得有柔情的。   想不到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顾瑾之就对王妃道:“我替您把脉……”   王妃就将手伸了出来。   失音症。就是当初陈煜朝犯的那种症。   失音症的症状相似,病因却各不相同。有人可能是中毒,有人可能是外感内伤了肺或者肾,有人则可能是喉痧症。   顾瑾之给南昌王妃号脉,发现其肺燥津伤,这是肺上出了问题。   跟当初陈煜朝的病因挺相似的。   肺主气,声由气而发。一旦肺气受损,声音先伤。   只是,王妃的肺叶是怎么受伤的?   是风寒吗?   顾瑾之又深探了脉,并非发现她有得过风寒的症状。   片刻之后,取脉结束,顾瑾之就问南昌王:“王妃这病,几日了?之前声音发哑吗?”   “昨夜早上发病的。”南昌王道,“当时也不曾留心。到了下午才请了秦太医来诊脉。秦太医说,他只怕无能为力,推荐了七小姐。又因不是急症,昨夜才没有打搅……”   顾瑾之点点头。   她又看了几眼南昌王妃的气色,又问:“之前声音发哑吗?这天气,易染风寒,之前呛过风吗?”   南昌王妃轻轻摇头。   “……王爷,前四五日,王妃声音就有点暗哑。”南昌王妃的一个贴身婢女跪下,回禀道,“王妃说没事,京里气候干燥,她经常如此,奴婢就没敢惊动王爷。”   前四五日就开始暗哑……   “最近吃了什么吗?”顾瑾之又问,“有吃药吗?”   “没有。”那位婢女依旧跪在,恭敬回道,“自从王妃声音有点暗哑,嗓子却没有不舒服,奴婢等人皆以为是饮食过重,每日给王妃熬了粳米小粥,喝了几日。饭菜皆是清淡……”   顾瑾之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蹙。   南昌王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有点为难。   那么,王妃这是个难症了?   无辜失音,的确是难症……   “顾小姐不要有顾虑,有什么好的方子,只管拿出来用,本王相信顾小姐。”南昌王在一旁说道,打消顾瑾之的后顾之忧。   “王妃此症,乃是肺实。而肺实多因寒邪而至。可王妃又不曾染过风寒。所谓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我想不出病因,怕用药不能对症,所以踌躇。”顾瑾之老实道。   听到她这样说,南昌王和王妃表情都微顿。   还没见到哪位大夫这样跟病家说病情的。   “失音一般有哪些病因?”南昌王道,“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   “肺为声之门,肾为声之根。肾虚火旺,可能会失音,可王妃体内无热,说明肾上没有问题;仅仅是肺实……”顾瑾之想了半天。   她从前没碰到过南昌王妃这种情况。   南昌王也不太通医理。   顾瑾之沉默了一会儿。   南昌王就道:“请顾小姐酌情开方。要是一剂不效,另换方子也无碍的。看病岂能一蹴而就?还请顾小姐大胆尝试,解了内子这疾病……”   他怕顾瑾之背负神医的名声。思想上有压力,怕一剂不起效,砸了自己的声望。   所以南昌王主动告诉她,不需要此方面的担心。   哪怕治不好。他们也不会传出去,多用几次方子试试……   顾瑾之则笑了笑。   她问诊素来严谨,不知病因就胡乱尝试,她做不出来。   “王妃此症不急。”顾瑾之道。“我现在探不出病因。不如等下午我再来。也许就能看出点名堂……”   南昌王脸色微沉。   “还请顾小姐赐一方。”南昌王道,“既然是肺实,用就宣肺的方子吧!不就是肺实么?非要知道为什么肺实?这是什么道理,本王不懂这个……”   朱仲钧听了南昌王这话,有点为难之意,心里一阵怒意。   他上前,重重撞了南昌王一下,大声道:“你骂小七!二哥骂小七,我要去告诉母后!”   南昌王被他撞得后退了几步。又见他说出这番话。转身就要去告状的模样。忙拉住了他,笑道:“六弟误会了。我哪里骂了?”   他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顾瑾之拉了朱仲钧,然后跟南昌王解释:“王爷知道锄草么?病因就如那草根。只剪了叶子,不除了草根。没过几日还是要复发。等再次复发的时候,肺叶又是一次重创。肺乃是娇脏,经不起如此折腾。王爷若是说,以后王妃病状如何,都不怪我,我就开剂小青龙汤,先解了这音哑。王爷愿意么?”   南昌王顿时无语以对。   他看了眼王妃。   王妃正在重重的摇头。   她被顾瑾之说得有点吓住了。   她不愿意这样治。   南昌王脸上也浮动了惭色。他太心急了。   一来是担心王妃,二来也是顾瑾之太墨迹了,让他心里着急起来。   听到顾瑾之这样解释,南昌王就明白了。   他道:“顾小姐所言甚是,本王无知了!以后内子这病,就托付给顾小姐,您说如何用药就如何用药吧!”   说明白了,他也很通情理。   顾瑾之就点点头。   她对南昌王和王妃道:“人之体魄,也如朝夕四季,每到一个时辰,有些隐藏的脉象可能会有变化,就显露出来。王爷若信任我,我下午再来,晚上可能留住这边,直到次日,给王妃这病,揪出个因果来。”   南昌王就看了眼王妃。   王妃连忙点头。   她很同意。   屋子里的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她们接触的大夫,从来没这样过。   又想到顾瑾之的名声,心里都恍然:“原来神医治病跟旁人不同……”   回去的时候,朱仲钧问顾瑾之:“你真的看不出她的病因?不能够啊,你一生看了那么多病。”   “完全声哑是不常见的病。”顾瑾之道,“又关乎肺叶,我不敢冒险。这个年代的女人原本缺少锻炼而娇弱,再伤一层,可能小病不保。风寒都能死人的。要不然,怎么这些人都不长寿呢?”   朱仲钧看在她这样,就忍不住笑了笑。   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顾瑾之回到家,把南昌王妃的事情,说给了母亲听。   “我今夜要在那边。”顾瑾之对母亲道,“下午日落之后,要给她号脉一次,子夜时分也要取脉一次。”   宋盼儿讶然,问:“怎样麻烦?她的病很严重?”   “倒不是严重,只是我看不出病因在哪里。”顾瑾之道,“人体分阴阳,随着时间的变化,阴起阳落。日落的时候,人体阳气就将,阴气滋生;到了子夜,阳气落,阴气全盛。阴阳交替的时候,有些隐症能显现出来……”   宋盼儿第一次听说号脉还这样麻烦的。   从前的大夫,不都是来了就诊脉吗?   “既然这样,你去吧。”宋盼儿道,“那边说好了吗?”   顾瑾之点点头。   太阳快要下山了,她才起身,去了南昌府别馆。   ——*——*——   求粉红哒!o(n_n)o~   ☆、第172节   顾瑾之要出门,朱仲钧非要跟去。   他怕顾瑾之被人欺负。   南昌王自幼高高在上,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有时候说话重了,朱仲钧怕顾瑾之难受。   有朱仲钧在场,南昌王说话也会轻柔几分。   “我要那边待一整夜,你在场未必合适,留在家里睡觉吧。夜又凉。”顾瑾之道。   朱仲钧牵了她的手,道:“我是傻子,什么合适不合适?走吧……”   顾瑾之推脱不开。   到了南昌王府的别馆,管家亲自再门口迎接。   顾瑾之的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来,换了内院的小油车,到了正院。   正院依旧悄无声息,有丫鬟婆子穿梭,也是凝神屏气。   顾瑾之慢慢往里走。   站在正院的台阶上,她的脚步微微一缓。   放佛留意到了什么,顾瑾之回眸看了几眼。   正院前头的左右两间厢房,其中一间的正门,又丫鬟撩起帘栊出来倒水。   一抬头,那丫鬟和顾瑾之的目光看个正着。   她忙给顾瑾之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转身这才进了正院。   朱仲钧悄声问她:“看到了什么?”   “东厢房门口有株锦红垂枝梅,枝条都落在了地上。上次来的时候正好下雪,我就多看了几眼。当时还想,能住在这里,挺幸福的。而后就看到了房门上落锁。现在竟然有人住……”顾瑾之笑着小声和他嘀咕。   朱仲钧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他向来目光敏锐,什么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上次到这王府,东西厢房闲置无用。朱仲钧也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明白顾瑾之为什么突然说什么。   他道:“可有不妥?”   顾瑾之沉思了一下,最终摇摇头:“……说不上不妥。只是每个改变,会可能发生一些事情……”   “王妃是因为东厢房住了人,中邪了吗?”他打趣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笑。   “可能!”她道。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又露出一脸的娇憨,是那个傻傻的庐阳王。   他们很快就到了正院大门前的丹墀上,丫鬟迎了出来,替他们打起了帘栊。   南昌王仍在。陪着王妃。   身边围满了丫鬟婆子、偏妃侍妾,还有四个孩子。   有人半坐着,有人站立着。   看似其乐融融。   王妃的眼睛,却只在一个四五岁、穿着宝蓝色灰鼠皮袄的小男孩身上打转,满目柔情。   他应该是南昌王的世子爷。   看到顾瑾之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各自行礼一番,顾瑾之就坐到了南昌王妃身边。   南昌王就对众人道:“都散了去吧……”   几个偏妃侍妾忙行礼作辞。   其中一个穿丁香色十样锦褙子的女子,却站着没动。   她柳眉清俊,杏眼水灵。一脸的恭敬温顺。站在后面。她的眉眼。和南昌王妃有几分相似。   顾瑾之听说南昌王有位偏妃,是王妃娘家的堂妹……   南昌王和王妃见那位偏妃留下来,都没有说话。任由她在一旁服侍。   顾瑾之敛了心神,给王妃号脉。   得出的结论仍是和上午一样。   该有的脉象没有。不该有的脉象偏偏又出现了。   顾瑾之好多年没碰到这样棘手的病家。   应该说,失音声哑,多是体内有寒。   而王妃体内无寒,却有热气凝聚中焦。   一般体内有热,会造成水湿。   湿困中焦,应该是脾阳受损,脾胃不正,吃不下饭而已,怎么会伤了肺而声哑呢?   顾瑾之诊断之后,将自己诊得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南昌王。   她说得很简单,道理并不高深,南昌王也能听懂。   他的浓眉紧拧,沉默不语。   顾瑾之见他眉宇间有点不相信,知道他的心思,就道:“要不,您再请旁的大夫来瞧瞧?”   自己看不出病因,总不能不让人家换大夫。   南昌王微微思量。   他大概在想换谁比较妥当。   王妃则拽着了顾瑾之的手,连连冲南昌王摆手。   她紧紧拉住顾瑾之不放,意思是她只要顾瑾之瞧瞧。   然后又冲顾瑾之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意思是让她慢慢想,不要着急。   南昌王也想起了太后的病。   因为病因没有查出来,折腾了一年半。   最后还是顾瑾之治好了。   顾瑾之看病既老实又严谨,这一点就强过很多一来就仓促下结论的大夫。   南昌王道:“不必了。既然是请了顾小姐,就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顾小姐多操心。”   顾瑾之点头道是。   她道:“王爷不常在这院子里,王妃的病症,身边服侍的人更加清楚。您陪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您先去忙,我陪着王妃,今夜歇在这里……”   南昌王想了想,点点头。   他对朱仲钧道:“六弟吃饭了吗?”   朱仲钧摇头:“还没有。”   “二哥陪你去吃饭。”他招呼朱仲钧出去。   朱仲钧依依不舍看了眼顾瑾之,犹豫不决。   南昌王就笑道:“顾小姐也不会跑。等六弟吃了饭回来,她还在这里……”   朱仲钧就陪着南昌王出去吃饭。   那位龚偏妃,忙出去服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王妃床前的锦杌上,喊了王妃最得力的丫鬟,仔细问了问她王妃最近的日常。   那丫鬟一一答了:“和平常无疑。如果王爷歇在这里,就服侍王爷用膳。上次见管家的婆子们;中午歇会儿午觉,下午就和叫人把世子爷领来说话;晚上吃了饭,就拜拜菩萨……”   “王妃还拜菩萨?”顾瑾之一直沉默听着。   听到这里,她倏然开口。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以为她找到了病由。两人脸上浮动了希冀。   王妃连连点头。   那丫鬟就回答道:“是!王妃信观音菩萨,家里请了一尊,经常要拜拜……”   信仰,不过是种精神寄托。   “王妃什么时候才开始信观音菩萨的?”顾瑾之又问。   王妃想了想。叫丫鬟拿了纸笔来。   她写了“八岁”,然后想了想,又埋头写了半天。   等她写完,顾瑾之拿起来一看,她写着:“八岁始信,乃是仰承家慈之志,惟盼性格贞静。”   原来是她母亲让她信仰观音菩萨,到达文静的性格。   只是,八岁的孩子……   顾瑾之拿了这张纸。看了一会儿。又问她:“那当年是因为什么。才突然信了菩萨的?总有个原因吧?”   王妃就抿唇沉默。   她说不出话,只能又写,问顾瑾之为什么这样问。   “您若是不便说。我猜猜如何?”顾瑾之笑了笑,“是不是姊妹失和。为了争某样东西打闹起来,被令慈责罚?”   王妃睁大了眸子,错愕的看着她。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您当时应该是输了。令慈跟您说,要悌爱无争,不可吵闹失了身份,要顾及大户闺秀的体面,让您跪菩萨,作为惩罚。”顾瑾之道,“从此以后,您若是心里有了不平,就爱跪在菩萨面前,以求平和,可是如此?”   王妃脸色变了又变。   她握着笔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渐渐的,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好半天的,她才微微平静,点了点头。   她大概是被顾瑾之猜测得如此精准而吓了一跳。   又想起自己跪菩萨的原因,心里的那些不平又涌上了,才情绪有了激动。   “王妃的病,可是跟拜菩萨有关吗?”那个丫鬟问顾瑾之,“是不是被香火呛了?”   她说完,王妃的眼睛也亮了亮,以为知道了病根。   顾瑾之却无奈笑了笑。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朱仲钧的笑声。   她不由侧耳倾听,动作很明显。   “哪里来的笑声?”她问那丫鬟。   丫鬟忙道:“庐阳王爷在花厅说笑的声音。”   顾瑾之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是一头雾水。   顾瑾之站在正院门口的丹墀,听到了半天,隐约听到了花厅南昌王和庐阳王的说话声。   她又看了眼东厢房的方向。   看完之后,她回到了里屋,问那个丫鬟:“我记得上次来,东厢房尚未住人,这次来,怎么突然有人住了?”   那丫鬟脸色也骤变。   南昌王妃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顾瑾之就看着她们。   南昌王妃冲那丫鬟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告诉顾瑾之实话。   那丫鬟仍有点犹豫。   有些话,不是她这个丫鬟能说的。   可现在,王妃又不能开口。   她只得道:“是…….过年的时候,宫里传信说可能会赏王爷一个偏妃。宫里来的,身份不同,王妃就说选个好的院子给她住。家里的院子,偏妃和姨娘们、世子爷少爷小姐们,都住满了。只因龚偏妃是王妃的堂妹,跟王妃最亲,她的院子也是最好的,王爷就说将龚偏妃挪到东厢房住,将她的院子腾出来。而后……”   而后顾瑾之去闹,这件事就没办成。   顾瑾之恍然明白了什么。   “龚偏妃还是搬到了东厢房?”她问。   那丫鬟点点头:“龚偏妃办事利索,等再去告诉她不用搬的时候,她都收拾好了。王爷想着她和王妃是姊妹,她能住在东厢房服侍王妃,比丫鬟尽心,就让她索性搬过来,夜里王爷也不用到处跑,省了事。京里这样冷……”   顾瑾之就笑了笑。   “你等王爷吃好了饭,去告诉王爷,我看出了王妃的病因所在……”顾瑾之道。   那丫鬟和王妃都微愣。   继而,那丫鬟脸上有了愤然之色。   王妃却指了指东厢房,拉住了顾瑾之的手,然后写了几个字:“是中毒?”   顾瑾之笑,起身对王妃道:“您歇了吧。我手里有数,您的病,明日就能好了……”   说吧,顾瑾之走了出去。   王妃的脸色刷的变了,很不自然。   那丫鬟也咬牙切齿。   她们俩似乎肯定了顾瑾之的意思,就是那位偏妃下毒的。   上午的时候,顾瑾之依稀说过,王妃可能是中毒而声哑。   “王妃……”那丫鬟想说点什么。   王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紧攥住了拳头,脸色苍白,额头青筋直跳。   “王妃!”丫鬟吓住了。   片刻,南昌王妃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她给丫鬟使眼色,然后指了指东厢房,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丫鬟不要在南昌王面前挑事。   丫鬟急起来:“王妃,您都这样了,还……”   王妃就瞪她。   丫鬟心里既委屈又生气,道了是,转身也出来。   顾瑾之独自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   那丫鬟给她行了礼,才去花厅告诉王爷,顾小姐看出了病因。   南昌王放心了碗筷就进来了。   顾瑾之道:“王爷,咱们还是单独说话吧。”   把跟进来的龚偏妃和朱仲钧以为丫鬟都要撵出去。   那丫鬟脸色更加难看。   南昌王心里也有了几分疑惑。   等东次间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顾瑾之这才道:“王爷,王妃这病,我治不了!”   南昌王表情微变。   “王妃这次的病,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病。”顾瑾之道。   ☆、第173节由爱故生忧   南昌王不解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道:“人有七情六欲,情志伤则人伤。”   南昌王更是不明白。   他看着顾瑾之。   “王爷知道嫉妒吗?”顾瑾之问。   南昌王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眉宇微沉。   “……嫉妒,包含了很多的感情。有人因此而暴怒;有人因此而恐惧;有人因而是惊慌焦虑;也有人因此而自怨自艾,悲伤愁苦。王妃此病,皆因嫉妒而忧伤所致。”顾瑾之道。   南昌王脸色更加不好看。   大概妻子善妒,是件让他很没有面子的事。   他沉默不语。   好半天,他才道:“一派胡言!人之平常,也常忧伤思虑,怎么不声哑?”   “没有胡言!”顾瑾之道,“我跟王爷说过,王妃的病奇怪。声哑定是有寒,而王妃体内中焦却有热。《黄帝内经》有言,‘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这并不是我杜撰的。”   南昌王脸色微缓。   顾瑾之说出了来历,他才信了两分。   只是仍难以相信,王妃那样的人,平素都是温婉贤良,居然因嫉妒而忧伤到了这种地步。   南昌王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面。   他总觉得王妃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一点热乎气也没有。从成亲的时候就是那样。   跟她说点什么情趣的话,她都是木然听着,没有半点反应。   南昌王听说她从小就拜菩萨。是个信女。南昌王便觉得,王妃的心都麻木了,早就给了那泥捏的观音菩萨!视夫妻情分为粪土,眼里只有王爷和尊卑。没有丈夫。   如今听到顾瑾之说王妃因为嫉妒而悲伤,南昌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隐约的,他居然有了几分难以理解的欣喜。   而后又感觉这种情绪很不可思议,连忙敛去。   “悲伤肺…….”南昌王念叨着。“还是肺受了损的。那热邪从何而来,你怎么又说治不了的话?”   顾瑾之道:“内经上说,悲则气逆,抑郁不舒,故上焦不通,营卫不散,热气就凝困中焦。热邪与气久困中焦不散,就伤肺!想治好王妃这病,先得解了这悲。使气顺畅。气顺了。中焦通达。我再用药疏导,散了中焦的热邪,而后在用小青龙汤治疗声哑。才能痊愈。”   南昌王点点头。   他道:“就这么治吧!”   顾瑾之无奈看了眼他。   “忧是种情志,内经上也说。‘喜胜忧’。”顾瑾之道,“王妃所忧的,无非是东厢房里,时不时传来王爷和偏妃娘娘的嬉笑声。这根由不除,她悲忧不止。要先止了悲伤,再让她转悲为喜,才是根本。这已经不是大夫能做的,是王爷的家事了,我如何敢插手?故先前说,治不了!”   南昌王脸色又微沉了下去。   好半天,他都没有说话。   顾瑾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沉默得有点长,就道:“我先开个清热化湿的方子,再开服小青龙汤。等情志伤开解之后,让王妃服下去,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南昌王仍是没有说话。   顾瑾之说完,他也没有喊人端了笔墨纸砚来。   又过了片刻,南昌王倏然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顾瑾之不知何意,想了想,仍是跟了进去。   她一走进里屋,就听到南昌王对王妃道:“……你属虎,她属龙,都是凶猛之物。偏偏她还压了你一头,这才冲撞了你!你这病,都是中了此邪。她不走,你这身子是好不了的。这府里样样都是你操持,就打发她回南昌去。等将来咱们回了南昌府,再另外安排她,你看可妥?”   顾瑾之听到这里,见王妃没有留意到她,就悄悄退了出去。   她担心过多了。   对于南昌王而言,正妻的地位远远高于美妾。哪怕再宠爱偏妃,也不会为了她要了王妃的命。   这是此年代男人的正常心理。   顾瑾之寻了王妃身边那个大丫鬟,让她去拿了笔墨纸砚来。   她开了方子。   外头的天漆黑,刚刚起更,到了戌时呢。   时间尚早,顾瑾之就对那丫鬟道:“这个你拿着,等会儿给王爷瞧。如何煎药、服药、忌口,我都写清楚了。”   然后找了朱仲钧,来回去了。   那丫鬟急了,忙道:“顾小姐不等给王爷和王妃作辞吗?”   “不了。”顾瑾之笑道,“天色晚了。等王妃好了点,若需要复诊,再叫人告诉我去。”   那丫鬟还要留,顾瑾之就笑了笑说:“王妃和王爷在内室说话,你也莫要扰了他们……”   丫鬟知道劝不了,只得送了顾瑾之和朱仲钧出门。   到了垂花门口,顾家的马车已经停靠在那里了。   顾瑾之上了马车,和朱仲钧回了家。   宋盼儿和顾延臻刚刚吃了饭,正要打发煊哥儿和琇哥儿去歇息,顾瑾之却回来了。   宋盼儿忙问:“怎么现在回来?不是说,要在那边住一夜,给王妃探病吗?”   “探明白了。”顾瑾之笑着道,“娘,我还没吃晚膳呢。还有什么剩下的?”   宋盼儿错愕,继而不悦道:“怎么看病,饭也不给吃的?”   她连忙喊了慕青,让她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顾瑾之喜欢吃的菜没有,端一碗来。   她又问朱仲钧:“王爷吃了吗?”   朱仲钧道:“吃了。”   宋盼儿脸色又变了变。   王爷吃了,单单瑾姐儿没吃……   顾瑾之忙把当时的情况,给母亲解释了一遍:“是我想单独和王妃身边的人说话,又到了饭点。就让王爷先出去歇会儿。而后,我突然探出了病由,又和王爷说话。说完了,王爷哪里还顾得上留我吃饭?我见时间还早。就先回来了。”   宋盼儿脸色这才微微好转了几分。   饭端起来,顾瑾之慢慢吃着。   等她吃完了,顾延臻和宋盼儿都问她:“王妃那到底是什么病呢?”   “是心病。”顾瑾之道,“黄帝内经上说。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当时我看病,也没想到她会是心病,总觉得她的脉象和症状对不上,还以为是什么隐疾。而后看到她的正院东厢房,住着王爷的偏妃。偏偏那边说笑。正院里屋又能听到。王妃虽然信菩萨。可年纪到底轻。还不是看破红尘的修行,心里嫉妒忧悲,又不敢表露半点。久积于心,自然就生了病……”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听得愣住了。   朱仲钧则想起了《范进中举》那篇文。   范进不就是因为喜而迷了心窍吗?足见“喜伤心”也是靠谱的。   “这要怎么治?”宋盼儿好奇。   她也听说过人心里有事。就会不舒服,却没想到南昌王妃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她很好奇治疗方法。   “恐胜喜,喜胜忧,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顾瑾之笑道,“喜能治好悲。只要南昌王肯将偏妃挪出去,不要在王妃面前碍眼,她这病就好了六成。我方才听到王爷说,要将偏妃送回南昌府。王妃此病,只怕就要好了八成。再服下药,自然就痊愈了。”   顾延臻听了,想说点什么,看了眼宋盼儿,又不敢说。   他大概是觉得女子装贤良,把自己逼成那样,也够奇闻的。   还不如宋盼儿这样,落个悍妒名声,活得自在。   吃了饭,说了会儿话,顾瑾之就起身告辞了。   朱仲钧非要她送。   她就送朱仲钧往二门去。   “我想起佛语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句能不能解释南昌王妃的病?”朱仲钧问她,“她若是不爱南昌王,也不至于病成那样吧?”   顾瑾之心里倏然就升起些许的悲伤。   她没想得这么深。   或者说,对于感情,她比较理性。   听朱仲钧这么一说,她心里倏然很难过。   她很可怜南昌王妃。   “是的。”顾瑾之道,“可怜的女人……”   过了两天,南昌王府那边请顾瑾之去复诊。   南昌王妃已经能说话了。   东厢房的门,又落了锁。   “顾小姐,多谢你。”王妃声音仍有点发哑,却能出声了,跟顾瑾之道谢。   “不必谢。”顾瑾之笑道,“以后您自己也要勤加保养,凡事少过心……”   朱仲钧见南昌王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王妃虽然病好了,眉宇间却有点忐忑。   只怕外人知道了她的病,笑话她假贤良?还是怕南昌王无奈送走了龚偏妃,心里怪她多事?   朱仲钧又想起了那偈语。   他大声对南昌王妃道:“小七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二嫂是个好人,才得病的!”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   傻子可以说旁人难以启齿的话。   顾瑾之不由看了眼朱仲钧,在心里笑了笑。   而这话,让沉默静听的南昌王表情一顿,整个人愣在那里。   王妃好似心里什么天大秘密被人知晓,一时间惊慌失措,脸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们不会觉得朱仲钧是故意的。   在他们看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呢。   看着王妃那尴尬又难堪的模样,南昌王就知道朱仲钧的话,说中了她的心思。   “由爱故生忧呢……”他心里倏然泛起了阵阵巨浪。   原来……   ☆、第174节真情   朱仲钧和顾瑾之都是孩子,哪里懂世间情事?   而朱仲钧能说出“由爱故生忧”那番话,自然不是他和顾瑾之自己想的。   南昌王妃想到了顾家三爷是个举人。   定是他听了顾瑾之回去说王妃的病情,才有感而叹。   王妃便知道自己丢人丢到了顾家去,非常难堪。   她又怕顾瑾之告诉太后。太后心里疑惑她平素装贤良,欺瞒太后。既然贤良是装的,那么孝顺呢?   是不是太后从此就觉得自己是个虚伪的人呢?   南昌王妃惶惶不安。   又想到王爷那么多妾室,自己一腔钟情,王爷也不会放在眼里,甚至可能背地里觉得她可笑可怜,她顿时就又自傲又自卑又尴尬。   她宁愿藏在心里,也不想被人笑话了去。   一时间,王妃的声音是好了,可她睡不着,吃不下,惶惶不安。   晚上南昌王来了,她也借口要拜菩萨,转身就去了西梢间,一跪就是半夜,心里再也无往日的平静。   南昌王看到她如此,心里甚烦。   他和王妃成亲六年多了,南昌王一开始也很想了解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她从来不多言,问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拜菩萨!   如今染了一身病,被人点破了心思,又尴尬躲了起来。   世子都五岁了。王妃身为五岁孩子的娘,在情事上比小姑娘还要幼稚。   南昌王盥沐之后,躺在床上等了半天。王妃仍在拜菩萨。   他心里就没了耐性。   他对王妃的贴身丫鬟墨兰道:“让王妃早点歇了。我去……”   他想去陆偏妃那里。   可想到王妃就是因为他在龚偏妃那里住,嫉妒而生病的,想了想,他改了口。道,“我去外书房歇了……”   墨兰微讶。   外头冰天动地的,冷风能把人的骨头都吹散了。   王爷好好的,怎么要去外院呢?   她忙劝道:“王爷。是奴婢等人吵了您么?外头这样冷,您又何必起身更衣,一番折腾呢?”   南昌王也懒得理会,起身让丫鬟服侍穿了衣裳,就去了外院。   墨兰心里错愕。   她去了西梢间,将王爷的话,告诉了王妃。   王妃却重重舒了口气。   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连几日,南昌王也懒得进内院,怕王妃看到他尴尬。   王妃也身子。也一日日好起来。   她也没有再找顾瑾之去复诊。也怕看到顾瑾之。   心里又想。顾瑾之会不会将她的病情告诉太后呢?   如果太后知道了,宫里定会有人来问的。   等了两日,宫里没了消息。王妃才知道顾瑾之没说出去。   她又舒了口气。   她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日子就慢慢归于平静,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也算过去了。看到王爷,她仍是浑身不自在。   有时候王爷,她都会想王爷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她,瞧不起她,觉得她没了王妃的体面?   南昌王被她弄得彻底火大了!   他想骂她几句,话到了嘴边,想起她为了他,居然生病成那样,最终心头微微悸动,却又不太忍心。   不骂她,她又别扭得叫南昌王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家里还有孩子,还有可爱天真的世子爷。   还有几位偏妃和侍妾的。   大家一处闹闹,王妃的情绪就转移开了,人也不那么钻牛角尖。   慢慢的,生活又进入了正轨。   南昌王在王妃处的日子,一天天多起来。   反正在京里也没事,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每日赋闲,骑马射箭,饮酒读书。   王妃的忐忑,终于渐渐消失了。   相对于其他人,南昌王更加相信王妃的真情。   一则她已经是正妃,她生了长子,也请封了世子,她对南昌王无所求,她的感情相对于其他妃子和妾侍,更是纯粹;二来她用生病证明了她的真心,这是其他妃子做不到的。   南昌王便觉得,其他人再柔情似水,也是假装的。   妻子再木讷别扭,也是真心的。   生在皇家的他,觉得真心是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东西。   他心里就抛开了对王妃的偏见,认真和她相处起来,也渐渐能委屈自己,去包容她的别扭和偶然的故作大度。   时间久了就觉得,她也是个很好的人,不比任何人差。   王妃的容貌,说不上精致,可是她有一口非常整齐洁白的牙。每次一笑,眼睛就弯成了一条线,十分的动人。   南昌王就越看越满意了。   ——*——*——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初。   顾瑾之依旧进宫,给德妃娘娘诊脉。   她有点偏瘦,阳气微虚。   顾瑾之是给说过每日饮食要注重营养的。   她有了三个月多,小腹尚未见成形。   可人怎么瘦了?   “是吐得厉害吗?”顾瑾之问德妃。   德妃不说话。   成姑姑站在一旁,表情很冷漠,不似刚刚来的时候那般温和可亲了。看得出,成姑姑和德妃不和。   “那娘娘怎么瘦了?”顾瑾之道,“您这气血有些不足,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您哪里难受,只管告诉了我……”   德妃脸色沉了沉。   半晌,她才道:“我吃不下宫里做的东西。家里厨上有个妈妈会做辣味菜,最是合我的口味……”   “想吃辣,叫宫里湖广的厨子做就是了。”顾瑾之道。   德妃却抿唇不语。   成姑姑也不说话。   顾瑾之就想起了“酸儿辣女”的古语来。   这是怕生个公主,被其他妃子们笑话,还是怕太后和皇上失望?   太后可能会失望。皇帝却绝对不会。   顾瑾之怀疑皇帝这会儿正愁德妃生个皇子,将来顾家外戚越做越大,不好收拾。有了皇子撑腰,到时候收拾顾延韬。就不那么顺手了。   德妃能生个女儿,皇上少些担忧,可能心里一高兴,还更加疼德妃和小公主……   “娘娘。您饮食不正,胎儿可能不稳。”顾瑾之严肃道,“您虚弱,孩子更虚弱,您想想这后果!”   德妃撇嘴,不看顾瑾之,也不回答。   她似乎觉得顾瑾之在危言耸听。   成姑姑见顾瑾之还要劝,就冲她使眼色。   “你再给我开些养血补气的方子,不就好了吗?”德妃不耐烦道。“我自己心里有数。我难道还会害小皇子吗?”   她这是卯足了劲要生个儿子呢。   顾瑾之见她说不通。成姑姑又一个劲使眼色。就道:“既如此,娘娘先静养,我去给娘娘开方子……”   她出了内殿。   成姑姑也跟了出来。   “奴婢不知劝了多少。娘娘一根筋。”成姑姑有点生气,“奴婢和老嬷嬷的话。她一概不听。东西吃不下,却又偏偏在外头跟前说多做酸的,不能放辣,她吃不得辣。还不许奴婢告诉太后。饭菜无味,吃多少吐多少,根本说不通她!”   顾瑾之眉头也蹙起来。   她没想到六姐会这样顽固。   依稀记得母亲说过,二房的堂姐,六姐也要强,甚至更强。   她和五姐不同。   五姐要强,多少在外头;六姐却是心里强,而且很难听旁人的劝。   跟她说外头的时局,她估计也不懂,更听不进去。   “悄悄弄些来,岂不好?”顾瑾之道。   “她不要。”成姑姑说,“她怕不干净。奴婢说亲自去弄,保管无碍。她仍是说怕。来历不明的东西,要是吃坏了,将来孩子有事,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怕担责任。她还说,吃药就好了,慢慢就平复下来……”   这是连成姑姑都不信。   怪不得成姑姑神色都冷了。   既然不信她,她还用心照顾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成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宫里的妃子们都要给几分薄面。就是谭贵妃见了,仍是客客气气的,她也很少受到德妃这样的冷落。   她心里很不舒服。   顾瑾之受命照顾德妃,她的胎有问题,顾瑾之将来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不过,哪怕顾瑾之现在去告诉太后,说德妃想吃辣的想疯了,太后送了辣菜来,德妃也会推却,甚至记恨顾瑾之。她这是中了魔,认定了爱吃辣就定会生个女儿。   顾瑾之想起前世怀榕南的时候,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酸辣要求。   想了想,顾瑾之道:“姑姑放心吧,我先给她开些养血的方子。她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成姑姑点点头,无奈叹了口气。   顾瑾之给德妃开好了方子,德妃肚子又饿了。   御膳房做了膳食来,有一道糖醋排骨,她吃了好几块。   回到内殿,哇的又吐了。   成姑姑等人忙服侍她。   顾瑾之帮不上忙,只得起身去了太后那边,说德妃娘娘有点气血虚。   太后就忙问:“怎么好好的,又虚了?”   “吐得厉害。”顾瑾之道,“方才吃了点东西,又吐了一回。”   太后就笑。   显怀严重,不算病,甚至可能生个更聪明的孩子。   顾瑾之从宫里出去,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三元坡的老宅。   她将德妃的事,告诉了大夫人。   “……我才来京里,到底和娘娘不熟,见识又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大伯母见多识广,比我有法子。还求大伯母想个法儿,劝劝娘娘。她这样下去,只怕……”顾瑾之道。   大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气得无话。   “我明日就进宫去瞧她……”大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对顾瑾之道,“你放心吧!”   顾瑾之道是,这才回了家。   ☆、第175节大哥的理想   顾瑾之要回去,大夫人亲自送她到垂花门口。   刚过了穿堂,便听到有人急急喊七妹。   顾瑾之和大夫人都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堂哥气喘吁吁赶了来。   他快步到了跟前,喘了几口气,才道:“听说七妹来了……我正有事找七妹呢。”   大夫人就笑着问他:“什么事?既然有事,你怎么不去三叔家里说,专等七妹来?”   大堂兄顾辰之道:“一点小事。准备明日去说的,哪里知道今日七妹过来了……”   大夫人站着不动,等他说。   顾辰之却支吾,笑着道:“娘,您里头不忙吗?您先回去吧,我替您送送七妹。”   这是连大夫人都不肯告诉,要单独和顾瑾之说。   顾瑾之笑了起来。   大夫人也笑,啐了声:“我也不稀罕知道你的事……”转身就走了。   顾辰之送顾瑾之出门,在垂花门口将人都遣了,只兄妹俩说话。   他对顾瑾之道:“祖父医术,将来还是要传给家里的孙儿?”   顾瑾之点点头。   “七妹,我想跟你学医。趁着祖父尚在,指点几分……”顾辰之道。   顾瑾之微讶。   顾辰之就连忙道:“我知你心想,我年纪大了,只怕学不精。可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也不是四十才开始学艺的吗?古人也只说‘人生三十不学艺’。我才二十三,又是念过书的。我也不急,学个十来年无所谓……”   顾瑾之听他这样说。足见并非一时之意气,乃是深思熟虑的。   顾家家学,自然要先背熟医书。   四书五经是底子。   顾辰之念了十几年四书五经,也中了秀才的。功力应该不错。他学医,至少不用像煊哥儿、琇哥儿那样重新打底子……   这样,倒也省了一半的功力,可以直接背药书。学号脉问诊。   “大哥愿意学艺,的确不晚。我这里也无异议的。”顾瑾之道,“祖父那边,我也能劝说他。只是,大哥跟大伯和大伯母说了吗?嫂子呢,她同意吗?”   顾辰之沉默了下。   想到他方才避开大夫人,才跟顾瑾之说这些话,足见他尚未跟家里提。   顾瑾之就笑了笑,道:“要不。大哥先和大伯商量商量?这是大事。大哥是宗族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你跟着咱们去学艺。大伯未必肯……”   顾辰之也笑。   他道:“原是想等你先同意了,再和父亲说。”   顾瑾之就笑着说好。   她回到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宋盼儿。   宋盼儿蹙眉:“你大伯不可能同意的。他就你大哥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他的爵位也要给你大哥的。你大伯不同意。还会怪你多事,你不该松口先答应你大哥的。”   “祖父的医术是顾家的,又不是我个人的。”顾瑾之笑着道,“大哥也是顾氏子弟,医术他也有份。我不曾劝说他,这点我问心无愧。大伯同意不同意,就看大哥如何说服了。”   宋盼儿有点担心。   顾瑾之又把宫里娘娘的事,也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稍微放下的心,又是一提。   “这不是糊涂吗?”宋盼儿气得大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非不给吃,难道公主就能变成皇子吗?皇上年轻,宫里也才两个公主,生个公主也无妨的,太后和皇上一样的疼爱。比起那么多没孕的妃子,只有她有了身孕,这才尊贵呢。偏偏想十全十美,这样折腾,只怕这胎都不稳。”   “她很顽固,太后娘娘派了很有经验的嬷嬷照顾她,嬷嬷们劝她,她不听。她只坚信,熬过去就好了,定要生个皇子;我的话,她更是听不进去。我告诉了大伯母。大伯母和她们相处的时间长,总有法子对付她……”顾瑾之道。   德妃的心思,顾瑾之也能理解。   只是她的作法,实在难以苟同。   好在不仅仅是她,宫里的太后也紧张这一胎,也许还能保得住……   要是太后不管,这胎只怕会有危险。   “你大伯母自己只有一双儿女,两个都聪明争气。又没有小妾生的庶子女,以为这辈子不用替孩子多操心。哪里知道,天生就是该操心的命。二房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宋盼儿道。   顾瑾之没接话。   “……你三嫂,过门一年多了,肚子没点动静;你四姐也是;当初你大嫂进门两年,才得了惜姐儿。顾家也不知道哪里损了阴德,子嗣这样难。偏偏德妃娘娘福运高照,进宫就先有了身子。可她又不知道珍惜,一味想着母凭子贵。将来也是像你二伯母一样,疼孩子远不及疼自己。”宋盼儿道。   二伯母没有儿子,总指望闺女替她争气。   女儿就是她争气的工具。   所以,她的几个女儿,教养都不得法。   而德妃娘娘,那么恨自己的父母,大概并不想像二夫人那样。   可瞧着她这么折腾,拼命想生个皇子。那么,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呢?   她心里瞧不起自己的生母,记恨生母的偏心,恨生母利用她们姊妹。最后,她也在走这条路。   有些人,并不是很爱自己的孩子。   爱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利用孩子为自己谋取利益的。   前世的朱仲钧,他就不怎么爱榕南……   顾瑾之沉默听着。   ——*——*——   正如宋盼儿母女猜测的那般,顾辰之跟大老爷说起自己不想去念书了,要跟七妹学艺,大老爷狠狠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他。   大老爷咆哮道:“你是被猪肉蒙了心?好好的侯府世子爷不做。跑去学艺,做下等营生!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如此忤逆不孝?”   顾辰之就跪到了大老爷脚边。   “我不需要您给我请封世子。”顾辰之道,“将来您的侯位。传给孙子就是了!爹爹,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也是百行孝为先!”大老爷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自己还没有儿子,老子哪里来的孙子?你不思孝顺,整日想些歪门邪道……”   “咱们家就是靠医术起家的,怎么是歪门邪道?”顾辰之一步不让,顶着大老爷的暴怒,“祖宗的排位都摆在那里,爹爹敢去祠堂这样说吗?”   大老爷的手,就气得哆嗦了起来。   他恨不能一下子就打死顾辰之。   里屋的床头,挂了把宝剑。是驱魔镇邪之用。   大老爷踱步了几步。进去将宝剑拿了出来。   大夫人吓得脸都变了。   她一开始坐在一旁。想劝又不敢。   此刻见大老爷动了大怒,居然要杀顾辰之,她就连忙跪下:“老爷。咱们可就辰哥儿这一个儿子!”   大老爷一脚踢开了她。   他倒没有要杀顾辰之,只是拔了剑。把剑丢在地上,拿着剑鞘当鞭子,使劲往顾辰之身上打。   他一边打,一边大骂:“你这个逆子!你这个畜生!老子生你一场,养你一场,就是为了今日吗?既如此,还不如活活打死你!”   这把剑鞘,是用黄铜铸的。   那铁打在身上,骨头都要断了。   顾辰之滚到了地上,抱头躲避,仍是躲不开。   大老爷劈头盖脸的打,打得又狠。   大夫人只得又上来,抱住了大老爷的腿:“您息怒。辰哥儿不懂事,您慢慢教他。这么重的东西,他如何受得起?”   大老爷打得累了,又被大夫人绊住,心里又急又气,手里的剑鞘就滑了。   他无力坐到了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气得太急了,身子都没了力气。   大夫人哭着,在一旁帮着顺气。   顾辰之被打得身子发疼,跪都跪不住,半趴在地上。   见父亲不打了,他才支撑着,半跪了起来。   “孩儿自幼就无鸿鹄之志。”顾辰之见母亲在一旁抹泪,心里酸得厉害,又疼,眼泪不禁下来,“这世间百姓,为生计所苦,为病害所苦。孩儿不能济世救民,没有匡扶社稷的本事,只想做个大夫,开间小小的药庐,平素施药救命。锦衣玉食,从来都不是孩儿的追求。爹爹知道外头的人,活得有多辛苦吗?咱们躲在这高院琉瓦里,心里踏实吗?”   大老爷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一次被挑动起来。   怒气攻心,脸都变了!   他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是个重权欲、重享受的人,他实在无法理解顾辰之的想法。   外头的人活得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今日的地位,都是他努力获得的,不是旁人送给他的。   他凭什么要去悲天悯人。   “好,好,好!”大老爷怒极反笑,“你是不知这世间疾苦,读了书,成了个呆子!你要学艺,做下等营生,也容易。从今日起就搬出去,带着你媳妇和她的嫁妆,有多远滚多远。劳资的家业,你一分都别想!”   “是!”顾辰之磕头道。   这一声是,又把大老爷气得半死。   “孩儿告退。”顾辰之挣扎着起身。   他被打了多下,身上的骨头都在疼,走路颠簸。   “让他滚,让他滚!”大老爷在后头咆哮,“没吃过苦,没受过罪,不知天高地厚!让他滚出去,等他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看看他还想不想济世救民!”   ——*——*——   昨晚失眠,不知道什么缘故。早上起来喝了咖啡,坐下来码字,仍是头晕晕的……所以这一章磨了这么久……   ☆、第176节有志   顾辰之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学医。   他也不想如此不孝,惹得父亲暴怒。   可人各有志,他不能违心走父亲安排的路,自己一辈子不痛快。   前年顾辰之和同窗去东郊游玩,看到田里的老农,背脊佝偻忙碌着庄稼活儿。   顾辰之几个同窗讨口水喝,就和老农闲话,问他一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说,不过是糊口。   “如今世道太平,不用打仗逃难,逃荒的人也少,干活就能填饱肚子,这是老天爷的恩赐呢。碰上了灾荒之年,颗粒无收,半年就白忙碌了……”老农笑着对他们几个公子哥说。   几个人笑笑,赏了一回稻田绿秧,作了几首诗就回了家。   顾辰之却一直记得那老农脸上的沟壑。   他们每日从早忙到晚,只求一碗米粥裹腹。   而顾家每顿吃饭,都要大量的剩余。   明明能自己穿衣,却要丫鬟服侍……   那么,他顾辰之长着手脚是做什么的?   盘中餐,哪一粒是他自己赚来的?   他就开始在市井行走,见得越多,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他也不妄想自己能造福百姓。   只是自己开个药炉,也能施舍一方……   他又想起自己看书,看到将“医者”这一行成为“杏林”的来历:三国的时候有个叫董奉的人,他看病不收诊金。病家的病若是痊愈,就在董奉家的后山种两棵杏树。很快,董奉家的后山。杏树成林。   春上杏花绽放,蔚然如霞,灿红映衬了半边天。   后人就把医者用“杏林”代替呼之。   每每想到这些,想到那董奉。想到杏林,顾辰之心里就一阵热血沸腾。   特别是顾瑾之的医术越来越显著的时候,顾辰之心里的骚动,再也按捺不下去。   他找了很多名医的医案自己看。   偷偷的看。   哪怕看不懂。他都先背下来。   有了这样的准备,他才敢今日违背父命开这个口。   顾辰之不求史册流芳,不求百姓感恩,只想将来若是有位像那位背脊弯曲的老农一样的穷苦人来求诊,他能解了老人的病痛,不收诊金,让老农把诊金省下来买口粮。   这样,顾辰之才能活得心安理得,才不枉自己在这个世上走一遭……   否则。尸位素餐。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尚未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妻子林蔓菁,大夫人后脚就跟了来。   大夫人眼底的泪痕未干,把大奶奶吓了一跳。忙叫人将惜姐儿抱出来。   大奶奶亲自端了茶给婆婆。   大夫人坐下,瞧了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对大奶奶道:“让人都出去吧,你在这里服侍。”   大奶奶道是。   等人都散去,大夫人就对顾辰之道:“你跪下!”   大奶奶心里骇然,不由向丈夫面上看去。   顾辰之有点不情愿。   大奶奶自己忙噗通跪了下去:“娘,相公做错了什么,都是儿媳妇的错儿。您骂我就是了!”   说着,给大夫人磕头。   顾辰之这才上来,拉住了大奶奶。   他也跪下,对大夫人道:“娘,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蔓菁没关系。她还不知道!”   大夫人自然知道林蔓菁的性格。   顾辰之去说那些混账话,不可能是林蔓菁挑拨的。林蔓菁最是中规中矩。   “蔓菁起来!”大夫人沉声道。   大奶奶忙爬起来,不敢违逆。   “你可知道错了?”大夫人厉声问顾辰之,“若是知道错了,明日一早,在你爹爹上朝之前,就去赔礼道歉!”   顾辰之梗着脖子不语。   大奶奶都快急死了。   她云里雾里的。   怎么半日的功夫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相公就惹了事?相公平素从来不忤逆公婆的啊!   “娘……”顾辰之抬眸,哀切看着大夫人,“娘,您也要逼死儿子吗?儿子又不是作奸犯科。行医有什么不好?咱们祖宗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我不过是继承祖业……”   “还说!”大夫人的手重重击在案几上,声音严厉道,“你知道你爹爹最恨人提及他的出身。你却一再往你爹爹心窝里扎刀子。你记得祖宗,却忘了父亲?”   顾辰之不说话了。   大奶奶林蔓菁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又跪下,请大夫人息怒。   “我……我没有忘记孝顺。”顾辰之声音有点湿,眼泪涌了上来,“小时候我不爱念书,娘说不念就不念,将来跟着祖父学医去,做个太医院提点也好,可父亲不同意。而后,我中了秀才。   再后来乡试的时候,前几日我就开始泻肚子,娘说命中没那个福运,不考就不考,多少人一辈子没中举人的?娘总是说,人活着,先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再要对得起自己,要心里记挂着别人的恩情。   怎么到了今日,娘也来逼我?娘,我若不是定了决心,我不会提这话,惹得爹爹不喜……”   他眼角和额头都青了一块,抬眸看着大夫人,眼泪似珠子滚。   大奶奶林蔓菁忍不住,也在一旁小声的啜泣。   大夫人的眼睛就模糊了一片。   她哽咽难语。   屋子里三个人,都哭了起来。   好半天,大夫人才用帕子抹了泪,对顾辰之道:“收拾收拾,你先搬到你祖父租下的药庐去住。惜姐儿和你媳妇要留在娘身边,娘离不得她们娘俩。除了换身的衣裳,我是分文不给你的!出去跟小伙计一样清茶淡饭,你都自己受去吧!”   说罢。起身走了。   林蔓菁已经听出了大概。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丈夫,道:“……你从延陵府回来,总说七妹好医术,还说自己想学医。前些日子又弄药书看,我心里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说着说着,扑在丈夫怀里,大哭不止。   她从丈夫和婆婆的话里。已经知道了大概。   公公不同意,这是要赶丈夫走呢!   大奶奶最清楚顾辰之。   他这个人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蔓菁也不劝了,只是心酸不止。   顾辰之也被她带得哭了。   夫妻俩抱头又哭了一回。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辰之就收拾好了包袱,去给大老爷和大夫人辞行。   经过大夫人一夜的劝解,大老爷情绪平静了很多。   看到顾辰之跪着,他冷哼一声,抬脚就出去。上朝去了。   顾辰之只得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大夫人就道:“你爹爹心里还有气。平不了。不过。我说了你七妹好医术,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你学不会你七妹的本事,就莫要回来!”   顾辰之心里大喜。忙道是。   大奶奶抱着惜姐儿,在一旁抹泪。   顾辰之磕了头。又摸了摸惜姐儿的脑袋,转身拿着包袱就走了。   大夫人和大奶奶都没有送他出门。   等顾辰之走出了院门,大奶奶眼泪就下来了。   大夫人倒是笑了:“傻孩子,你哭什么?你三叔替你祖父租的那铺子,就在西门大街上。咱们想辰哥儿了,等你爹爹上朝去了,咱们坐了车去瞧他。有什么相干的?他在那边,有三叔一家人照应着,吃喝都不会差,有什么可担心的?”   被大夫人这么一说,林蔓菁愣了愣。   继而也噗嗤一声笑。   可想着丈夫身上昨日被公公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林蔓菁的心又勾了起来。   顾辰之很快就到了元宝胡同的顾宅。   他先给顾延臻请安,说了他要学医的话,把顾延臻吓了一跳。   “好小子,你如今怎么想起这出?”顾延臻笑着问,“你爹说什么了吗?”   “我爹不太乐意。”顾辰之笑道,“还说学不会七妹的本事,就不准再踏入家门……”   顾延臻就笑。   他领着顾辰之,先进了内院。   宋盼儿也没想到大伯真的答应了。   抬眼,宋盼儿敏锐发现顾辰之眼睛微青,额头也有青肿。   这是挨打了呢。   大老爷肯定气坏了。   “定是你娘在中间说项。”宋盼儿对顾辰之道,“辰哥儿,你投胎到你娘肚子里,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顾辰之心里也很感动。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母亲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魄力……   “是,侄儿谨记三婶教诲。”顾辰之道。   顾瑾之就笑着,起身领了他去祖父的外书房。   路上,她对顾辰之道:“昨日晚饭的时候,我和祖父说了你想学医,还说你拿朱丹溪比较。祖父说,有志不在年高,他很高兴呢……”   顾辰之就笑,心里的重石,终于放了下去。   等顾辰之和顾瑾之一走,宋盼儿就想派人去问老宅那边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结果,大夫人身边的春巧来了。   春巧是来传话的。   “大老爷说:大少爷学艺未成,不得入家门。大夫人让告诉三老爷和三夫人,只管拿药童对待他,严厉些,粗茶淡饭,磨磨他的性格儿……”春巧道。   宋盼儿就笑,对春巧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我心里都有数呢……”   春巧就行礼告辞了。   宋盼儿对顾延臻道:“真没想到,辰哥儿愿意下这个狠心……”   “下狠心容易,坚持就难了……”顾延臻笑着道,“不知道他能忍多久。且看着吧。”   下午的时候,老宅那边外院的管事又来传大老爷的话,让顾延臻夫妻对顾辰之严格些,不准让他住在顾宅,要住在药铺,否则大老爷不依的。   ——*——*——   泪~。(≧▽≦)/~又晚了……   ☆、第177节其乐融融   到了外书房,顾瑾之进去通禀。   顾辰之想到老爷子平常那冷漠的表情,心里有点发紧。   要是老爷子考他怎么办呢?   一时间,原本熟记的医药名词,竟然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掌心微微有汗。   顾瑾之进去片刻,又出来对他道:“祖父让大哥进来说话……”   自从祖父搬到这里,顾辰之还没有到过这书房里面。   并不是他没来,而是老爷子不让进。   书房里一整套的花梨木家具,靠南墙摆放了书案,北向一架大书架,却只有寥寥不多的几本书。   书案很宽,上头堆满了笔墨纸砚,却很整齐,分门别类。   雪白的墙,没有悬挂任何字画。   老爷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放了笔等着顾辰之进来。   顾辰之连忙行礼。   “怎么突然想起学医?”老爷子等顾辰之行礼后,示意他坐下,就开始问他。   顾辰之忙把自己的原因说了一遍:“……孙儿无匡扶社稷之才,却想为苍生尽点绵薄之力,所以想学医,解百姓病痛之苦。”   说完,他心里不由也打鼓。   会不会说的太过于清高了?   老爷子却笑了笑,表情难得一见的温和:“不图虚名,不逐浊利,这很好。”然后又严肃道,“既然打算学,半途而废可是不行的。”   “孙儿绝不会半途而废。”顾辰之忙保证。   老爷子又微笑了下。   “先去吧。”老爷子道,“瑾姐儿跟我学了两年,知道从哪里着手。你先听她的。把基本功打扎实了。”   顾辰之道是。   老爷子就重新拿起笔,沾了墨写字。   顾瑾之就起身,行礼告辞。   顾辰之也忙行礼,跟了出来。   “我说吧?”顾瑾之笑着对顾辰之道。“祖父很高兴大哥能学医……”   顾辰之也有点意外。   他以为祖父肯定要板起脸孔说教一番。   哪里知道,祖父听完了他的话,居然夸他“很好”。   “以后七妹多指教!”顾辰之道,“这要是正是拜师。我该叫七妹做师姐了!”   顾瑾之就哈哈笑。   “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顾辰之问顾瑾之。   顾瑾之笑道:“原该让人你先背熟内经、难经、伤寒论等书的。我跟祖父学艺之初,也是学背这些。不过,咱们不忙这个,你明日跟我去药铺。我先教你把药认一遍。记熟了药,再慢慢背药书,才事半功倍。”   顾辰之说好。   “那我先去药铺……”他还记得父母的叮嘱,不准他住在三叔家。   顾瑾之说好,带着他先回了母亲的正院,向父母辞行。   宋盼儿留他吃中饭。   “哪有小药童在家里吃午饭的?”顾辰之笑着道。   他执意要去药铺。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笑。   见他执拗。顾瑾之就道:“大哥。药铺如今没人。掌柜的和伙计都去我娘的铺子学手艺去了。不如吃了饭。我同大哥一起过去……”   顾延臻也道:“吃了饭,我送你们。”   顾辰之推辞不得,只得留下来吃了午饭。   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也下了学进来吃饭。看到大哥,兄弟俩很兴奋。围着顾辰之问长问短。   顾辰之也很开心看到他们。   尚未开饭,顾辰之还去看了回小十和小十一。   小十不言不语,一声不吭;小十一就没怎么停歇过,一会儿叫,一会儿笑。   这半年来,小十越长越结实可爱,一张小脸肉嘟嘟的,瞧着十分讨喜;而小十一不怎么涨,瘦的可怜。   宋盼儿每次看到小十一,都要心疼半晌。   顾辰之先抱了一会儿小十。   小十很无趣,有点呆,眼睛都不怎么动。   小十一就特别机灵,一双眸子转来转去。可没过片刻,他又开始嚎哭了……   顾辰之心里想:这两小子的性格要是中和一下便好了。只可惜,一个太呆,一个太好动爱哭了。   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顾辰之忍不住羡慕三叔。   他成亲五年多了,如今才一个两岁的惜姐儿,没有儿子……   “你们俩如今念什么书?”看完了小十和小十一,顾辰之回来,跟煊哥儿和琇哥儿说话。   “四书。”琇哥儿道,“我念完了,如今在温习《春秋》,等煊哥儿。”   煊哥儿年纪小,进度比琇哥儿慢半拍。   听到哥哥这样说,煊哥儿傻傻的笑,憨态可掬。   顾辰之就被他逗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朱仲钧站在一旁,看着顾延臻一家人其乐融融,总有种外人的疏远感。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和朱仲钧都不亲。   这大概是种本能。   知道朱仲钧要抢他们的姐姐,他们就本能排斥朱仲钧。   朱仲钧的目光,又落在顾瑾之的脸上。   这一刻,他恨不能立马和顾瑾之成亲,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相互安慰。   生儿育女……   “……登封的嵩山书院就很好。一来相对于其他三大名书院,离家比较近;二则名儒更多,像孙茂林先生等,都在嵩山书院讲学。当年我就很想去,只是我爹怕我离了他的眼,学成纨绔模样,就不准。三叔怎么不送琇哥儿去?他这样聪明,不年就会有成绩,将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朱仲钧愣神之间,听到了顾辰之这样道。   宋盼儿听了,心里微动。   顾延臻却久久沉默。   他有点舍不得顾琇之。   顾琇之太文秀了。性格又软,一个人去了外地书院,被同窗欺负了他也不敢吱声的。   顾延臻不放心。   他看向了顾琇之。   而顾琇之,一脸的期盼。他目光炯炯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顾延臻只得笑了笑,道:“琇哥儿还太小了。等明年吧。明年过了年就送你去。嵩山书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吧?自然有应试,琇哥儿好好准备一年……”   再过一年,顾琇之就十二岁了……   顾琇之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连忙点头道是:“孩儿会用心念书的!”   而后。他又感激看了眼顾辰之。   顾辰之又有点羡慕。   堂弟堂妹过的人生,都是他曾经奢望而求之不得的。   吃了午饭,顾瑾之换了小子的衣裳,将满头的青丝绾起来,别了支白玉簪,秀眉斜飞入鬓,竟比姑娘打扮还要好看。   朱仲钧就道:“我也去!”   他非要赖着一起去了。   坐在马车上,朱仲钧和顾瑾之一辆。   他对顾瑾之道:“很好看……”   顾瑾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从前莫瑗就说过我的脸线条有点硬。不够柔和。所以不好看。要是个男人就完美了……”   莫瑗是个摄影师。也是顾瑾之的朋友之一。   朱仲钧道:“胡说八道,你比她好看百倍!她那张假脸,看的特别不舒服。”   他说莫瑗整容。   莫瑗之前也很美。只是她品位独特。总刻意追求她认为的完美,一张脸整来整去。渐渐就残了,并不怎么美。只有她自己觉得符合标准美,朋友们背后经常说她的闲话。   就像朱仲钧这样,说她一张假脸。   顾瑾之就笑。   “你觉得我好看啊?”她问朱仲钧。   在名媛圈子里,顾瑾之是个容貌特别普通的人。   像朱仲钧长得这么精致的男人,能觉得她好看,她是不太相信的。   朱仲钧却撇过脸,不理她。   顾瑾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朱仲钧大约是觉得她扮成男人好看。   她个子比较高,打扮成男人也能算个中等的男子,又清秀,不失风流俊朗。   很快,马车就到了药铺门口。   顾瑾之自己掏钥匙开了门,请了他们进来,又将一块写着“聘坐堂先生”的牌子,挂到了门口。   铺子里药味很重,顾延臻不太适应。   他说了会儿话,就借口先走了。   “我下午教大哥认五十味药材,明日要考。”顾瑾之笑着道。   顾辰之有点小兴奋。   这就要正式开始了啊?   朱仲钧则无聊,到后院去逛了。   顾瑾之则开始,一一给顾辰之讲解药材。如何判断真假、生长地、药性等等。   顾辰之一开始以为很简单。   直到顾瑾之讲了第五味,他脑袋都大了。   前面的四味,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七妹,你慢慢说……”他额头有汗。   顾瑾之就笑了笑,又从头跟他说了一遍。   顾辰之仍是记住了前面就忘了后面的。   别说五十味,就是十味,他都要混淆。   顾瑾之见他满头大汗,就笑着道:“你要不要拿个笔记下来?”   顾辰之忙说好。   “……大哥,用笔记是个初学入门的法子。将来时间久了,要渐渐丢开了。大哥出诊的时候,需要用药,可不能带走笔录本随时翻阅。”顾瑾之道。   顾辰之就有点惭愧。   他又说了句知道了。   “这里,可是聘坐堂先生?”正在顾瑾之给顾辰之一一讲解药材的时候,门口倏然传来一个温和又好听的年轻男人声音。   ——*——*——   我最好的闺蜜是我的姨表妹。她在北京办婚礼,我是必须去的。而且我也没过去北京,又加上大半年没出门了,又是非假期人少,也想借机去到处逛逛。从今天开始起,接下来的四五天,我可能会单更,保证不断更。亲们原谅我。等我回来,我再慢慢三更补偿欠下的,么么大家。   ☆、第178节坐堂先生   顾瑾之听到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声。   她和大哥都回头去瞧。   门口,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逆着光,他的容貌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他一袭梨花白的直裰,头发简单梳了发髻,插了枝木钗。   很干净。   见屋子里的人有了反应,他便往里走。   顾瑾之也渐渐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一双漆黑浓郁的眸子,闪灼着精明聪慧的光芒。   配上白衣,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不染红尘的神态。   他不看顾瑾之,只是将目光落在顾辰之身上。   他肯定以为顾辰之才是这里管事的人。   “是,这是聘坐堂先生……”顾辰之代顾瑾之回答他,“您……您想试试?”   那男子便笑了起来,道:“是。在下不才,愿试一试……”   顾辰之眼底就有了几分为难。   坐堂先生嘛,都是跟平常百姓接触的。   这男子太年轻了。   人家一看他这样年轻,转身就走了……   顾辰之就将目光看向了顾瑾之。   “先生贵姓?师出何人,是什么流派的?”顾瑾之上前,问他。   那人就表情微闪了下。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冲顾瑾之拱了拱手,道:“承蒙小姐下问,在下姓林名翊,字离人,道号承负。祖籍广州,五岁离乡,跟着师傅云游天下。如今师傅在凤凰岭闭关求道,让在下入世经历一番……”   顾辰之听了,表情微讶。   他并不是惊讶林翊看出顾瑾之是个女的。顾瑾之虽然着男装,却不改女孩子的柔美,说话声音也细腻柔婉。   他是惊讶。这个自称林翊的人,居然是个道士。   可他也没穿道袍。   “先生是世外人?”顾瑾之问,“我们这里,可能没什么顾忌,怕扰了先生清修……”   “在下不是。”林翊道,“在下只是个小乞丐,早年跟着师傅混口饭吃。家师精通岐黄之术,行走了大半边河山,在下不过是跟着服侍,并没有出世。家师说在下居无定所。性情飘忽,不能领悟道学,将来无法继承师傅衣钵。师傅才让在下到红尘里寻个定所,做点功绩,历练几年。在下跟着师傅二十年,也学了点岐黄,也略通奇门遁甲……”   顾辰之听了。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走遍了天下二十年?   那么,他应该见过很多世面吧?   怪不得这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顾辰之很想他留下来。   他对林翊的经历比较好奇。   不过,顾瑾之好像没那个意思。   她眉心微蹙。   “我们这药铺,只开一年……”顾瑾之道,“不是做生意。先生若是真有此意,想历练尘事。不如另寻他处。京里药铺如林,不少铺子在聘坐堂先生。”   林翊却沉思了下。   他想问题的时候,微微抿了唇。让顾瑾之心头倏然一紧。   她想起了前世的某个人,遇到危难或者尴尬的时候,也喜欢抿唇。抿起唇时,唇角的弧度和林翊很像……   她的心思就有点恍惚起来。   “没关系。我踏入的第一间铺子就是这里,足见是缘分。我就在这里坐堂吧。”林翊笑着道。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种暖暖的感觉,很温和。   顾瑾之却沉默了下。   顾辰之就暗中给她递眼色。   “我们这里不同大药铺。月例银子少,饮食清淡,住宿也简陋……”顾瑾之对林翊道。   林翊又笑了笑:“在下不拘这些。”   顾瑾之就道:“那我先考考您学问……”   林翊眼神微动。   他虽然还是不明白顾瑾之和顾辰之是什么关系,却也知道这个铺子,是顾瑾之说了算。   他道:“请小姐赐教。”   顾瑾之这才请了他坐下,对他道:“您先给我大哥号脉,我看看您的脉息如何。”   顾辰之就坐了过来。   他伸出手,让林翊号脉。   林翊先轻按,取体表之象;片刻才重按,取体内之象。而后,他又看了看顾辰之的舌苔。   “脉细,且按之不鼓,您有些阴虚……”林翊对顾辰之道,“只是微有表象,不太严重。比如您早起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胸口有团浊气,很闷,还特意吃了点祛湿的药?”   顾辰之震惊。   他连忙点头。   半个月之前,他的确有点不太舒服。   前年他也患过湿邪,身子微重,胸口有浊气驱散不去。太医开了祛湿的方子,吃下去就没事。   而后也复发过几次,每次都是那些药。   这次病状相同,所以他也没麻烦请太医,只是拿了药。   原是就是很小的病,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几日光想着学医之事,他也没在意这湿气是不是好了。   如今林翊居然不问他,就知道了他的身子情况。   医术果然好。   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医术,真是人才。   不知道和七妹相比如何?   顾辰之心里想。   “先生所言甚是。我从前也患过湿邪,吃点化湿的药就好了。”顾辰之道,“我现在并非湿邪吗?”   林翊就点点头:“您这是阴虚,身子的阳气不是很足,才错觉是湿邪。吃些龙眼汤更好。龙眼补正气、养心血,像您这样的最合适。不过,要长久正气足,还得心里少点烦忧,将心头大事小事都放一放,夜里静卧。乐得糊涂,方才是长久之计。”   顾辰之偏瘦。   他的确是经常心里不痛快。   听到林翊如此说,顾辰之早已折服。   “谨遵先生所言。”顾辰之道,“先生果然好脉息。”   顾瑾之就笑着,坐下来也跟顾辰之取脉。   林翊所取之脉象,用药之简单精准。已经到了大家的地步。   有时候,用药也考验医术。   用药少,不代表医术差。用药少而精,又对症,才显本事。   这孩子跟着老道士大江南北走了将近二十年,他见过的病家应该是数不胜数,而且随着环境的变化,病家的病情也各不相同。   这孩子学得多,看的多,融会贯通。又有点天赋,才能养成这般医术。   顾瑾之觉得,京里大部分的大夫。甚至秦申四,都要让林翊一成。   “先生的确是好脉息。”顾瑾之笑着道,“承蒙先生不弃,愿意到此坐堂。只是,我们兄妹也不是东家。我家祖父才是。回头您还要见见他。他同意了。才能让您留下来。且这药庐,半个月之内无法开张。先生还需耐心。不过,月例和茶饭,我们照样供给……”   林翊起身,给顾瑾之作揖,道了谢。心里却在想:这是个医药世家开的药庐。   又说只开一年的药庐。   这是老爷子想借此开庐问诊,来指点孙儿孙女的医术吧?   林翊倏然有点期盼。   除了他师傅,这些年他还没碰到过医术让他折服的大夫。   不知道这家老爷子。能不能给他点惊喜?   他很想找个人切磋切磋呢。   他又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温和又温暖,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顾瑾之又问林翊:“现在可有地方落脚?倘若没地方,今夜也可有歇在这里。这后面的厢房,是早就准备妥当的。虽然简陋。却也可以遮风避雨。只是无人服侍,烧水烧炕都要自己……”   林翊又笑。却看了眼顾辰之。   他怎么都感觉顾瑾之这话不是跟他说的。   顾辰之先是一愣,继而尴尬,咳了咳。   顾瑾之也笑,心里对这个林翊,就有了几分欣赏。   是个好聪明的人呢。   就是不知道人品心地如何……   顾瑾之想着,今日的教学不用再进行下去了,又想着朱仲钧去了外院半天,怎么还不出来呢?   她道:“我去后面看看王爷……”她起身进了后院,就将顾辰之和林翊留在了大堂。   朱仲钧随身带了本书,在外头的厢房看得津津有味。   顾瑾之进来,他都不觉。   顾瑾之也不知道他自己带了书的,见他聚精会神,心里惊讶,就凑过去看。   结果,怎么都觉得这书有点不对劲。   她使劲瞧了几行,不由大异,一时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她一把夺了过来,指着朱仲钧道:“你居然有闲心看黄|色小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有这种小少男偷腥的心思,顾瑾之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了。   不过,黄|色小读本,不都是偷偷摸摸躲在被子里看吗?   朱仲钧居然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看……   太恶俗了!   “什么黄|色小说!”朱仲钧正看得起劲,被她打断,心情不悦,又一把夺了回来,对顾瑾之这种描述很不满意,道,“这是香艳读本,后世都找不到,很有内涵的!”   内涵你妹啊。   再有内涵的香艳读本,也是黄|色小说啊!   这里哪里弄来的?   顾瑾之按住他,去抢那本书:“赶紧丢了!要是被我家两个弟弟看到了,小孩子被你带累坏了!你也太过分了!”   朱仲钧不给:“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我快看完了……”   一个故事看一半,心里特别不踏实。   两人只差打起来。   “朱仲钧!”顾瑾之按住他,去抢那书,“你给我!”   朱仲钧愣了愣。   他隐约听出了这话不对劲…..   而后,他笑起来,趁势用力翻身,压住了顾瑾之,暧昧问她:“你要吗?要就给你!”   这个贱人,顾瑾之心想。   “嗯!”她愣了下,继而笑着说,然后就搂住了朱仲钧的脖子,“给我吧,我要的!”   朱仲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都流向了下体的某个地方,而大脑,缺氧得让他思路跟不上顾瑾之的节奏了……   最后,顾瑾之没收了朱仲钧的内涵小说,还调戏得他精神恍惚……   回去的路上,他一脸的怨念,有些咬牙切齿。   顾瑾之心情极好。   ——*——*——   我是贴心又温暖的存稿君,我的主人出门玩去了哟,我负责提醒众亲:看书同时也别忘了投票哒!   ☆、第179节闹情绪   顾辰之没有再跟着顾瑾之回元宝胡同。   顾瑾之只带着朱仲钧和林翊回了家。   一开始上车的时候,朱仲钧浑身难受,注意力无暇他顾,就没留意林翊。   直到了顾宅门口,下了马车,他的目光才在林翊身上扫来扫去的,带着几分探究。   林翊就笑,冲他拱手行礼。   在林翊看来,顾瑾之和朱仲钧都是小孩子。   而在朱仲钧和顾瑾之瞧来,林翊才是小年轻人。   林翊素衣木钗,有些超脱尘事的俊逸,笑容又温文尔雅,是顾瑾之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   前世的顾瑾之,很喜欢沉默安静又干净温柔的男孩子,不逐名利,不求显达。   她一直不喜欢像朱仲钧那般钻营市侩的。   朱仲钧的表情就阴沉了几分。   他看了顾瑾之一眼。   顾瑾之笑了笑。   她领着林翊,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林翊则一路看这处宅子。   他也跟着师傅,到过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家。   像顾家这样的宅子,也算上等的精致。   这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心里暗揣着。   老爷子听说顾瑾之寻了位坐堂先生,甚至都没问人家姓甚名谁,直接让画琴出来告诉顾瑾之:“老太爷说,七小姐看中的就好,不需要问他老人家。最近这几日,让七小姐不要来打扰……”   顾瑾之道是。   她就送林翊出门,顺便告诉他:“既然这样。以后铺子里就多劳烦先生了。您先请回到铺子去住,晚膳我会安排,替先生接风洗尘。”   林翊笑了笑,道谢。   顾瑾之回了内宅。将林翊的事,又说给了宋盼儿听。   正好顾延臻也在场。   他就问:“居然是个道士?”   “他自己说不是。”顾瑾之道,“尚未正式学道,只是跟着他师傅服侍了几年。不过。我考了考,医术真的很不错。但愿人也风光霁月吧……”   顾延臻就笑了笑。   宋盼儿道:“医术好就成了。一年之后就要遣了,管他人品性格如何。”   顾瑾之点点头。   她又想起替林翊接风洗尘的话,就对宋盼儿道:“娘,晚膳叫人去珍馐园,叫了几道名菜,再抬坛好酒,给先生和大哥送去吧?”   宋盼儿说好。   她喊了管事进来,让管事拿了银子去订菜。   吩咐妥当。顾瑾之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从怀里掏出从朱仲钧那边抢来的书……   既然买了。不可能只买一本吧?   顾瑾之想着。就抬脚去了外院。   她知道朱仲钧无聊,无所事事晃了大半年,心里肯定烦。   他从前是个一刻也不敢松懈的人。非要时刻准备着。保持警惕,他才能安心。   如今却过得这样混沌……   他从来没说过。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可看香艳读本却是不行的。   怪不得他最近不怎么粘着顾瑾之了。   顾瑾之去了外院。   朱仲钧住的厢房,在外院东花园的南边,离庐阳王府别馆的院墙近……   二月底的京师,没有江南的温暖和煦。   腊梅尚未凋谢,迎春花瑟瑟悄然点缀了枝头。   朱仲钧住的院子,正好有株迎春花的枝条婉转伸延,悬挂在墙头,半开半含苞的嫩黄娇蕊,俯仰皆是婀娜风情。   顾瑾之微微欠了欠身子,带着丫鬟葳蕤,从枝条底下钻了过来。   他这外厢房,只有两个大丫鬟贴身服侍。   并有两个小厮,两个护卫,和七八个粗使的妈妈。   看到顾瑾之来,众人忙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问他们:“王爷呢?”   其实一个小厮就道:“王爷在里屋躺着呢,说身子不舒服。”   顾瑾之微讶。   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她不等里头的丫鬟出来打帘子,自己进了里屋。   葳蕤则站在门口,和小厮说话:“外头那些枝条,怎么不砍了?路都挡住了,不能走。方才我和姑娘是钻过来的。要是夜里昏暗,王爷回来嗑着了怎么办?”   那小厮就笑着道:“姐姐不知道,并不是我们偷懒,是王爷特意吩咐,不许砍了的。小的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违了王爷的意思。您和姑娘不常来,瞧着挡路。可咱们和王爷走熟了,到了那里就知道欠欠身子……”   葳蕤还想说,要是旁人来呢?   可小厮说了是王爷亲口吩咐的,葳蕤再说下去,显得不敬重王爷。   她就没再多言,也撩起帘子进了屋子。   在里屋服侍的两个丫鬟正好出来。   看到葳蕤,彼此行礼。   顾瑾之和朱仲钧在里屋,遣了她们出来。   那两个丫鬟就笑着问葳蕤:“姐姐吃什么茶?”然后就一左一右,把葳蕤拉到了小耳房里去喝茶了。   朱仲钧向里躺着,阖眼打盹。   顾瑾之喊他,他不动。   可丫鬟们都说,王爷没睡。   顾瑾之就将手放在他身上,又问他:“怎么一回来就睡觉?是不是下午在药铺,着凉了,身上不舒服?”   药铺后面的厢房,的确挺冷的。   朱仲钧依旧不言。   “我把你的书没收了,你心里不痛快?”顾瑾之声音里有了笑。   朱仲钧就向床里面挪了挪身子,依旧背对着外头,不理睬顾瑾之。   顾瑾之脱了鞋,爬到了床上,要扳过他的身子瞧瞧。   “别吵!”朱仲钧终于不耐烦,嘀咕了一声。   顾瑾之又拉他的被子。   他的被子底下,居然是穿着衣裳。   顾瑾之道:“好好。我不吵你。既然要睡,脱了衣裳再睡。这样穿衣睡觉,起身的时候容易染了寒……”   朱仲钧又沉默了下来。   顾瑾之是来没收书的。   哪里知道,一来就看到他在睡觉。丫鬟们也在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回答。   顾瑾之见他不肯理自己,想了想自己来的目的,就开始在他枕头下翻了翻。   朱仲钧依旧没动。   枕头下没有,顾瑾之又扫了眼被子的四角。   没有明显翘起来的地方……   那么。床上没有藏书。   顾瑾之下了床,开始轻手轻脚在他的柜子里、什锦隔子的角落、顶上和底下,一一翻了个遍。   依旧没有。   然后,她爬着往床底下看。   床底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地上又凉,顾瑾之忙起身。   她刚刚直起腰,发现朱仲钧已经坐起来了。   他盘膝坐着,盯着顾瑾之。口吻生疏又冷淡。问她:“找什么?”   前世的时候。他生气也会这样问话。   那时候,顾瑾之心里就砰砰直跳。   刚刚结婚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何。对朱仲钧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或者说,心虚……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管是人品相貌还是家世。都远远配不上朱仲钧吧?   现在,这种忐忑早没了,所以他的语气不改,顾瑾之的心态却早已不同当年。   她笑着道:“找内涵读本啊!我说过了,家里不能放这些东西。这种东西容易转移了小男孩的注意力。我两个弟弟都要取功名的!”   “没了!”朱仲钧道,“只有那一本。”   顾瑾之都翻遍了。   她道:“既如此,不打扰你。以后不准再买进来,可知道?”   朱仲钧不理她,只是冷冷看着她。   顾瑾之不解何意,只知道他情绪不对劲。   她坐到了他的床边,认真问他:“到底怎么了?如今这世上,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心思?一把年纪了,别折腾。告诉我……”   朱仲钧的嘴角就抽了又抽。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瑾之的话,似一把到,插到了心里。   在这个世上,碍于皇帝的忌惮,离开京城之前,他都要装傻子。他没有朋友,家人不能亲近,他孤零零的,只有顾瑾之。   而顾瑾之……   顾瑾之有一个完整的生活,一个完整的世界。她有自己的事业,有亲人,有追求。   离开了朱仲钧,她生活不会改变什么。   而朱仲钧,现在却是这个世界的婴儿般,他需要扶着顾瑾之的手,像小孩扶着父母的手那样,蹒跚学步。   他离不得顾瑾之。   这样不对等,甚至自己处处低顾瑾之一头的处境,让朱仲钧心里很难受。   他不喜欢这样。   万一顾瑾之变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   失去了自己习惯掌控的生活,朱仲钧无所适从。   他努力不去想这些,顺着顾瑾之的心意,做个傻子。   如今,顾瑾之这句话,将他狠狠的刺伤。   旧痛新伤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怒了起来,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胳膊。   “你少得意……”他道。   话尚未说完,只感觉右下腹一阵的疼痛。   他倒吸了口气,也松了手。   疼痛很烈,持续了片刻才过去。   顾瑾之错愕,问他:“是身子不舒服?哪里疼?”   朱仲钧不想理她,可肚子不争气,又是一阵疼。   他只差叫起来。   “我……我好像是阑尾炎了。”朱仲钧道。   他从前也犯过阑尾,知道这种感觉。   顾瑾之顿时脸色微变。   他这样,乃是急性阑尾炎。   中医在急性病方面的救治,非常薄弱。   ——*——*——   我的存稿君实在太没有毅力了,只替我站了一天的岗他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我今天的更新拖到了现在呜呜~~~~(>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