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男人就不惧小妖精》作者:秃子小贰 文案 虞楚本是呼风唤雨的厉害角色,不想一朝穿越,从魅惑众生的小妖精,穿成了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下药、夺权、兄弟阋墙……虞楚都一一解决。他嗤笑一声,准备在这个平静世界里休养生息。至于那些打扰到他的聒噪“苍蝇”,就顺手拍死吧。 看着那些愚蠢的“苍蝇”,虞楚内心没有丝毫起伏,并对着“苍蝇”脖子缓缓伸出了命运之手…… 啪! 命运之手被重重拍掉。 “你死盯着人家做什么呢?无非就是没排到最后两个奶黄包,难道还想杀人越货抢包子?”谢行暮板着张帅脸,对他冷冷教训。 对于这名身份神秘的伪‘前贴身保镖’,虞楚很不满意。 ——尽管谢行暮高大英俊且多金,多次从生死险境中救了他的命;尽管这人作为前保镖,在他这位小公子流落街头时,给他吃住给他钱花,他也不满意。 因为谢行暮将他全方位管得死死的,随时查问行踪不说,手机里都要安追踪器,还总是老妈子一样的哔哔。 虞楚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只得摸着被拍红的手背在心里发狠: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这只最大的碎嘴子“苍蝇”按住弄死。 后面,按住了,的确按住了。 他哭唧唧的被谢行暮按住,差点弄死。 #练笔放飞文,不长,二十万字出头# 1V1 HE 能打能持家外表冷酷内里老妈子帅攻 VS 长相可爱实则黑芝麻馅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行暮,虞楚 ┃ 配角:路人甲 ┃ 其它:冒险,甜文 一句话简介:穿越时空遇到你 立意:真诚待人,才能收获真诚 第1章 宁澄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搞清他现在身处于一座海岛上。又花了十分钟,思索他明明在家里睡觉,再睁眼时为什么就到了这儿的问题。 未果。 他醒来就躺在海边,循着海岸线走了半个小时,也没看到一个人,抑或是离开的船。 如果是对头势力做的,那将他扔在海岛上算怎么回事?如果想绑架他去威胁齐哥,那看管自己的人呢? 宁澄站在一块嶙峋的滩石上,皱眉看着海尽头的落日,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微侧头看向右方,视网膜边缘却出现一道身影,倏地转身,发现有人就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石头上。 宁澄心里狂跳,脑中只浮起一个念头: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我怎么没发现? 那是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头发剃得很短,两鬓隐隐能看见青色的头皮,眉目硬朗,眼窝深邃,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着。 宁澄从未见过这人,瞬间绷紧身体,在心里飞快盘算:对方身高有一米九,T恤下鼓起的肌肉看着很有力量,如果打起来,不知道自己胜算有几成。 他眼尾余光在左右扫了圈,想找一件称手的武器。谁知那男人和他对视两秒后,淡淡地撇开视线,调头看向正前方的海面。 宁澄暗暗舒了口气,退到巨石边缘跳了下去,奔出几步后回头,见那人站在原地没动,维持着看海的姿势。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了一阵,拐入左边的小道,十几分钟后,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古堡。 说是古堡也不尽然,因为那绵延的围墙和露出房顶的中层建筑,看着都很新,建成应该也没有多少年。 大门口有几名穿着黑西装戴着耳机的人,宁澄怕被他们发现,便闪身进小道旁的树丛里,半眯起眼,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座海岛和古堡的信息。 想了片刻后依然一无所获。 落日沉下,天幕渐黑,古堡里的灯光越来越亮,几缕清亮的小提琴音,顺着海风断续飘进耳里。 宁澄觉得,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进去一趟。 趁着夜色掩护,他绕过大门口那些人,像只灵活的狸猫般,敏捷地翻上了围墙。 视野顿时无遮无拦,眼前出现一栋华美的建筑。地灯照出大理石墙面的厚重质地,喷水池的水柱被染得七彩炫烂。音乐声骤然清晰,大厅里有不少正装打扮的人,显然正在举行一场晚宴。 宁澄刚要跃下地,就看到大门口进来一个人。 ——高大的身材,看着又硬又扎的短发,深邃的五官,正是开始在海边遇到的那名年轻男人。 男人没有被守门的拦住,他径直走到离宁澄不远的围墙下方站定,掏出一根烟,用打火机咔嗒点上,再缓缓吐出一个白色烟圈。 他没有看宁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极远的地方,灯光被高挺的鼻梁挡住,半边侧脸隐没在阴暗里。 宁澄可以确定这人一直跟着自己,虽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但这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术,仍然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男人转头瞟了眼墙头上猫着的宁澄,目光带着漫不经心。只是在看清他一脸凶狠后,怔了下,没有立即转回头,而是叼着烟和他沉默地对视着。 宁澄对他警告地龇了龇牙,示意他不准出声,再翻身下了围墙,落在松软的泥地上,穿行过林木横生的小花园。 花园很幽静,半人高的灌木花枝影影幢幢,宁澄无声无息地走在假山和喷泉的阴影里,一直到了大厅门口处,才整整衬衫衣领走了出来。 他两手抄在裤兜里,状若随意地往厅门走去,就像名四处闲逛的宾客,在路过服务生身旁时,还顺手端起一杯香槟。 果然一路没人出言询问,让他顺利地进入了大厅。 在宁澄曲折绕向大厅的过程里,那名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嘴边的香烟红点明明灭灭。直到见他进入大厅后,才碾灭烟头跟了上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人人都衣着华丽西装革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宁澄飞快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熟识的面孔,便端着酒走到小圆台的乐队旁,状似在看那名提琴手,实则留意着整个大厅的情况。 他目光掠过左边一名身穿棕红色西装的陌生男人,微微顿了下。 这人正看着他,下眼睑垂着两个深深的眼袋,迎上宁澄视线也不避不让,反而举了举酒杯,露出个轻佻的笑,这才转身离开。 宁澄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准备去二楼看看。他将酒杯递到刚演奏完一曲的提琴手手中,在道谢声里飞快地上了二楼。 和喧哗的一层不同,二层非常安静,觥筹人声在楼梯处戛然截断,音浪像是都被吸进了厚实的长绒地毯。 这是条欧式风格的通道,廊顶呈半弧形,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宁澄左右看了眼,推开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进去。 楼下,从海边就跟着宁澄的那名男人也进了大厅,他捕捉到楼梯转角处一闪而逝的背影,正准备跟上去,就被一名身着黑西装的人叫住。 “暮哥,大公子有事找你。”黑西装道。 “大公子在哪儿?” “游泳池边。” 男人犹豫了一瞬,又看了眼楼梯方向,这才跟着黑西装往外走去。 宁澄进入房间后,反手关门落锁。 这是间卧室,轻纱窗帘在夜风中飘扬,亮着一盏落地小灯,勾勒出屋内的家具,还有屋中央那架豪华大床。 楼下宴会正热闹,想来房间主人一时半刻也不会上来,他开始在屋内寻找终端之类的通讯工具,想和齐哥他们取得联系。 突然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除了有人跟踪外,行动并没被人控制,楼下还开着宴会,一切都诡异得不正常。 他必须要让齐哥查下这是哪儿,是谁的势力管辖,抓自己来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宁澄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终端,只看见圆桌上有个手机。这种手机他也有个,作为装饰品摆在收藏格上,所以只看了眼便转开视线。 墙角有个小冰箱,他喉咙正干渴,便从里面取出仅有的一瓶水,旋开瓶盖喝了口。 水刚入口,凭着多年来的机敏,他立即就尝到一股极淡的异味,扭头吐在了地毯上。 擦掉唇上的水渍,他将那瓶水举到眼前,透过落地灯的光亮,看见里面有细微的颗粒物浮浮沉沉。 此时楼下。 “虞大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吧?”穿着棕红色西装的轻佻男人,正在询问身旁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 虞大公子虞枫听到这话,看向了身旁的手下。 “二楼的人回报,小公子已经回了房间,也听到冰箱门打开的声音。”那手下凑到虞枫耳边小声汇报。 虞枫转头看向一脸期盼的男人,金丝眼镜反着白色的光:“李威,可别忘了,你要让我三成利。” “一言为定。”李威抬手抹了抹自己油光水滑的发顶,转身就朝楼梯大步走去。 李威很快就来到宁澄进入的那间房门前,从怀里掏出张事先藏好的房卡,有些急切地对准电子门锁。 咔哒,房门应声而开。 屋内没有亮灯,只有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落,李威迫不及待地进门,反手将房门锁上。 “虞楚……”他嘶哑着嗓子唤了声。 屋内没有回应,他知道,这是虞枫让人下的药起了作用。 屋中央大床上的被褥有着人形隆起,瞧着那起伏的线条,他一双眼迅速泛起红丝,瞳孔兴奋地紧缩,鼻翼开始急促翕张。 他慢慢走向大床,途中弯腰捡起地毯上的一件白浴袍,举到鼻尖贪婪地嗅闻,目光自始至终盯着床上的人,就像一只饥饿的鬣狗。 他从第一次在虞家看到虞楚开始,就一直肖想着这一刻。那羊羔般楚楚可怜的小东西,将睁着他迷人的双眼,在这间房里发出一次次求饶的哭泣。 光是想象,他身体某个部位已经亢奋成丑陋的形状,太阳穴被奔涌的血液激得汩汩阵痛。 不过虞楚虽然在虞家地位可有可无,但终究顶着虞家名头,是虞家的二公子。所以他为了今晚这个机会,付出了在和虞枫这次交易中让利三成的代价。 屋内很安静,除了窗外偶尔飘进来的一丝大提琴音,就只剩下李威粗重的喘息。 他走到床边,松开手上的浴袍,准备享受今晚的盛宴。咽了口唾沫后,伸手就去揭床上的被子。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花,视野出现短暂的漆黑,脸颊也感觉到有柔软丝质物拂过。他愕然抬手,摸到头上盖住的丝被,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自己右肩传来骨节错位的清脆咔嚓声。 剧烈的疼痛在两秒后如期而至,李威一声惨叫还没溢出喉咙,嘴里就被塞入了一小团丝被,同时左肩也传来脆响,两条手臂都软软地垂落下去。 他一头倒在床上,痛得濒临昏厥,听见一声灯亮的响动,还感觉到有人在捆他的两条腿。 有仇家混入虞家堡了,李威脑子里只闪过这个念头。 他顾不上身体钻心的疼,抬头去看来人,却在看清那张脸后,震惊得瞳孔放大,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对面人的脸庞被灯光照亮,发丝柔软地耷在额角,露出双既圆又大的杏仁眼,可那眼底不再单纯懵懂,只闪着令人心悸的冷芒。漂亮脸蛋上一贯的木讷褪去,现出了阴鸷狠辣,犹如最甜蜜的奶油上撒了层寒霜。 正是本该躺在床上昏睡着的虞楚。 李威太过震惊,一时竟忘记了挣扎,他就那么看着‘虞楚’用浴袍带子将自己双腿捆牢,再从身后取出件透明物品。 ——那是个尖锥形的水晶工艺品,冰冷坚硬,一端是圆形底座,一端折射着锋利的光。 宁澄握住底座,用尖刺对准李威,眼底一片狠戾。 李威到了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他没想到平常任人捏扁捏圆都毫无脾气的虞楚,竟然敢这样对待自己,顿时又惊又怒,拼命扭动身体,像一条菜板上挣扎的鱼,被堵着的嘴也发出呜呜声音。 宁澄用尖锥对准他的脖子,声音犹如掺入了冰渣:“你是谁的人?深渊还是云巅?这是哪儿?下面那些人都是谁?” 李威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愣在那里。宁澄目光一沉,尖锥往下用力,李威顿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刺痛,有粘稠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 “呜呜……”他惊惧地挣扎起来。 “不准出声,不然我就捅死你。” 确定李威不再挣扎后,宁澄伸手扯出他口里的布团:“说,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地盘?” 李威呆呆看了他两秒后,道:“这是虞家堡,是你家的地盘。” 宁澄冷笑一声,手下又用上两分力,血顿时流得更多了。李威惊恐地大叫起来:“我错了,不该在你家地盘上打你主意,我错了,虞小公子——” 宁澄将布团又塞回去,堵住那些惨嚎,嗤笑一声道:“嘴还挺硬啊……” 他这句话语气很轻,声线也是一如往常的清亮,却让李威生起股寒意,顺着脚底爬上脊背。 他双脚被捆住,两只肩膀也都脱臼,毫无反抗的能力,如果现在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向虞楚哀告求饶。 这只平日里温顺的小绵羊,今晚突然狂性大作,他已经察觉到危险,苍白的脸颊往下淌着冷汗。 李威脑内刚转过无数念头,就见虞楚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转头,双手高举起水晶工艺品,用圆座那头对准他下面某部位狠狠砸去。 那一瞬间,李威布满红丝的视网膜上,只映出他嘴角的残忍笑意,还有漂亮脸蛋上不合时宜的凶戾。紧接着就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头一歪昏死过去。 宁澄又调转水晶头,用尖锥对准李威的脖子,刚要用力刺下去,屋内就骤然响起刺耳的音乐声。 他停下手,飞快地转身寻找声音来源,发现竟然是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闪着光,不光发出音乐声,还震动得桌子嗡嗡作响。 他此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关掉手机,而是冒出一个念头,这玩意儿竟然是好的? 宁澄正盯着那手机出神,房门又突然被人敲响。 笃笃笃。 他心念在这瞬间转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放下水晶,被子一扯一罩,将昏死的李威整个人笼在床上,自己则飞快地闪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关上的同时,大门发出声轰然震响,有人踹开了门。宁澄保持冷静,紧抿着唇,飞快地走到墙旁,哗一声拉开了窗户。 外面是花园,此时空无一人,但窗户外层却焊着两指粗的钢条,缝隙狭窄。 出去的路被堵死了。 宁澄一动不动地站着,屏住呼吸倾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门扇那声巨响,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手机铃声也停止了,整套房子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几秒后,他轻轻往旁挪了一步,想将墙上挂着的不锈钢淋浴头摘下来当做武器,可当目光落到对面的大镜子上时,动作顿住了。 里面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人,一张脸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像他自己,但绝对不是他自己,五官很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成了大而圆的杏核眼,薄薄上翘的嘴唇,变得小而丰润。脸型也不同,嘟嘟的,腮边还有两团婴儿肥的软肉。 宁澄震惊地瞧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因为这个神情,一双眼睛更大更圆,竟透出种天真的懵懂。 他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手感温热柔嫩,脸部也有被触碰的感觉。 这是真的。 我被换脸了吗?他脑内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不对,不对,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将脸换得如此逼真,他自己也没有丝毫手术后的感觉。 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突然想起床上那人的话,还有那只能连通的手机,脑内炸起一道惊雷。 我这是穿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系到开文后上榜,作者打滚求小天使收下两篇预收,指路专栏。 《变傻后我成了暴君的心尖宠》文案: 洛白的娘去世了。 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要暴露雪豹原形,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别落得和娘一样的下场。 洛白被人送进京城皇宫,见到了他现在投奔的人——曾经受伤失忆住过他家的楚予昭。 他觉得眼前这名成熟男人变样了,但依旧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于是无视对方既威严又冷漠的眼神,红着脸蛋儿,羞涩地唤了声:“漂亮哥哥。” “放肆,要叫皇上。”内侍们大惊失色。 楚予昭也打量着面前这名已经17岁的少年,深深皱起了眉。 他知道洛白智力有缺陷,却没想到竟然能傻成这样。 也罢,养着吧,反正自己冷情冷性注定孤寡,有这么个人陪着也好。 ——虽然只是个傻子。 洛白小时候为了救一个人,分出去了一魂一魄,原形从此长不大,也成了个傻子。 懵懂憨痴,被欺负了连状都不会告,也不会掉眼泪。 楚予昭看着面团儿似的洛白,心道可惜是个实心面团儿,什么也不懂。 但面团儿似的洛白,却有着一颗剔透的心,会觉得疼,也学会了背着人偷偷掉眼泪。 此时的楚予昭还不会想到,这小傻子会住在他心上,一住就是一辈子。 更不会想到,他有天会拼上性命,只求让小傻子能留在身边…… 冷心冷面宠妻狂魔攻x软甜可爱小美人受 1V1,无虐,有酸有甜,HE 1.架空,架得非常空,不要对应史实。 2.作者的一贯套路,小甜文皮下有剧情,且含有惊悚、冒险等元素。 —————— 《人类幼崽末世苟活攻略》求收: 颜布布出生在豪华大宅子里,但却与繁华无关,因为他是佣人的儿子。 ——从出生那刻就注定,他得伺候小少爷封琛一辈子。 小少爷封琛,冷硬得像一颗极度低温里的子弹,锋利尖锐,裹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让身边的人都不敢接近。 颜布布的眼里却只有封琛,他抱着自己唯一的小熊布偶玩具,从佣人房摇摇摆摆走到小少爷身旁:“哥哥,送给你。” “谁是你哥哥?”封琛垂眸看着他,冷淡地问。 颜布布嘬着手指笑:“哥哥笨,你就是哥哥呀。” 封琛看也不看一眼那陈旧的布偶,转身离去,颜布布想,哥哥不喜欢这个,那他就去找哥哥喜欢的吧。 封琛每天一睁眼就迎来惊悚时光:床头柜上多出装着蚯蚓的玻璃瓶,或者几只秋蝉蜕的壳,丑陋的泥人,脏兮兮的玻璃球…… 颜布布躲在门外偷看,哥哥盯着那些小礼物不转眼,肯定很喜欢吧…… 他满意地拍着鼓鼓的小肚皮。 封琛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跟屁虫,哪怕他用最热烈的眼神看着自己,用最软的声音喊着哥哥,他也不喜欢。 可在末世来临时,十二岁的封琛,却带着幼小的颜布布踏上逃亡之路,在那些挣扎求生的岁月里,一次也没想过要将他抛弃。 颜布布就是他的全部。 ——你用玫瑰般的唇吻我,子弹便绽出了花。 #悬崖缝里生出的两株小苗儿,在末世风雨里互汲养分,相依长大# 第2章 哗啦! 卫生间门被骤然推开,宁澄还没从他穿越了的强烈刺激中回过神,只下意识将不锈钢淋浴头挡在胸前。 那名从海岸就跟着他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浓眉紧锁,左手保持推门的姿势,右手举着一把枪。 他目光犀利地扫视了圈卫生间,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看向宁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可能是见他衣衫整齐,身上也没有异常,紧绷的神情有稍稍放松,将枪收回腰后。 宁澄一直握着那个淋浴头,手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嘴唇也褪去所有血色,微微发着颤。 年轻男人顿了顿,对他伸出右手,用低沉却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道:“虞公子,现在没事了。” 静默几秒后,宁澄眼珠子才缓缓转过去,像一座蜡像终于有了灵魂。他盯着面前的手,失魂落魄地问道:“你是谁?” 这句话刚出口,他的理智就飞了回来,意识到两人应该认识,便赶紧补救:“我突然忘了,可能,可能是外面那人吓到我了,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配合上惨白的脸色,完全是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男人神情没有变化,依然对他伸着手,嘴里道:“虞公子别怕,我是周暮,你的保镖。” 原来是虞楚的保镖…… 宁澄盯着周暮的眼睛,想从中捕捉他的想法,但那漆黑的眼眸太深,如同看不到底的深潭,让他读不出其中暗藏的情绪。 他脑内念头飞转,在夺门而逃和顺势而行之间飞快做出选择,将手递了出去,搁到面前那只手的掌心。 周暮五指回握,力道在不紧却又不至于滑脱之间,他的掌心有层粗粝的薄茧,带着种干燥的温暖,让宁澄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手肯定很冰。 周暮动作很轻地将人往外带,他也就顺势走出了卫生间。 卧室里,两名打手模样的人,正将床上的李威往外搬,掀开被子时,那座被宁澄塞在里面的水晶工艺品掉了出来,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后,停在周暮脚边。宁澄假装没有看见,周暮却用穿着短靴的脚拨了拨,接着就调开视线,什么话也没问。 两名打手一人抬胳膊一人抬腿,就这样架着昏迷不醒的李威往外走,可能是搬运的动作太大,他短促地□□了一声,眼皮急速颤动,看着就要醒来。 周暮松开牵着宁澄的手,大步跨前,一掌劈向李威后颈。咔一声后,李威的头又歪歪垂向一旁,再次陷入昏迷。 “二公子,这人是大公子的朋友,是抬去他那儿吗?”一名染着红发的打手问。 宁澄没有做声,周暮淡淡道:“不,抬到虞先生那儿去,交给他处理,路上注意避着点,别让其他人撞着。” “明白。” “这个逼太沉了,他妈的。” “都不知道平常吃的什么饲料。” 两名打手抬着李威,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房间,屋内只剩下周暮和宁澄,显得很安静。宁澄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正想从他嘴里套点什么话,他却开口道:“你休息会儿吧,虞先生晚点应该会见你。” 宁澄不知道两人平常是如何相处的,便只含糊嗯了一声。 周暮大步往房间外走去,T恤下现出结实流畅的背部线条,走到门口时又转回头,对还站在屋中央盯着他的宁澄道:“我就在门口。” “嗯。” 周暮没再说什么,退出去关上了门。 房门咔哒关上,宁澄缓缓吐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茫然地往后仰靠着。 现在该怎么办?真的是穿越了吗?或者这只是场针对自己的阴谋,要不要出岛去看看? 宁澄想到这儿,忽地坐起身,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黑色大屏。如果没认错的话,那玩意儿叫电视机,类似于很古老的终端投影,只是不能在空中立体成像。沙发旁的小桌上有三个大小不等的遥控器,他每个都试了下,打开了电视。 “我市红枫区成功创建省级绿色园区示范单位,实施化工产业与海岛开发“红枫”驱动发展战略……” “排长,鬼子昨晚在秘密集结,好在村民们已经提前撤了。” “玉龙家电城,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请拨打我们的服务电话……” …… 宁澄不停按着频道键,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最后啪地关掉电视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躬着上半身,白皙的后颈骨微凸,和脊背拉出一道紧绷的线。 片刻后,有两滴水渍滴落在裤腿上,晕出两小团深色的痕迹。 宁澄给了自己十分钟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他穿越了,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且不知道怎么回去。又给了自己十分钟接受新的身份,他不再是宁澄,他现在叫做虞楚,是这座虞家堡的二公子,其他信息暂时缺失。 宁澄闭上眼,重重深呼吸,在心里轻声默念:必须适应新身份,我就是虞楚,我就是虞楚!虞楚!虞楚! 他一遍遍重复,直到内心不再抗拒,直到虞楚这个名字很轻松地就滑出舌尖。 门外又传来周暮低低的声音,似乎在和谁交谈。虞楚刚坐直身体,门就被敲响,一名女佣抱着叠好的床单走了进来。 女佣恭敬地唤了声二公子,便不再言语,飞快收拾好凌乱的房间,又换上干净床单退了出去。开门关门之际,虞楚看见周暮就站在房门对面,背靠着墙壁,垂头抽着一支烟。 房间内又恢复了安静,虞楚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等到回过神时,发现乐队演奏已经停止,楼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他站起身去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下看,只见客人们正陆续走出大门,登上一辆辆候在那里的电瓶观光车离开。大厅台阶下并肩站着两人,是名脸带微笑的眼镜青年和身着晚礼裙的中年美妇,以主人姿态送别那些告辞的客人。 远处海面传来一声长长的鸣笛,一艘被灯光装点出轮廓外形的游轮正在启航。虞楚一直盯着那串灯光,目送着它们远去,渐渐变小,变暗,消失在视野里。 他放下窗帘时,视线落到右手上,发现小指的形状有些怪异。关节处凸起,像是曾经折断过。再摊开左手,那根小指同样有问题,并排在其他四根正常手指旁,像光洁修长的树干上长着扭曲的枝。 笃笃笃,大门又传来敲击声。虞楚刚转回头,门就被推开,周暮站在那儿沉声道:“二公子,先生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虞楚迟疑两秒后走向门口,周暮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长长的通道里没有人,两侧房屋也都紧闭着,虞楚不知道先生是谁,也不知道书房在哪儿,踏着松软的地毯走出几步后,停在了楼梯口。身后的周暮跟着停步,也不开口催促,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前后站着。 片刻后,虞楚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深吸了口气,接着倏地转过身,对着周暮那张虽然英俊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慢慢绽出一个微笑。 这个笑是从眼睛开始的,笑意在眸底层层漾开,像是湖面的涟漪,接着到达眼角和眉梢,斜斜挑起,透着几分风流,最后到达嘴角,轻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用放得轻而软的声音道:“那个,我还有点害怕,你走我前面吧。” 他在原世界就素有小妖精之名,男女通杀,所向披靡。除了一副完美的好皮相,还得益于他知道怎么将容貌优势发挥到极致,以及怎么说话才最撩人。 现在成了虞楚,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目前只清楚和自己接触最多的,是这名随时陪伴在侧的保镖。越是接近,就越是存在不稳定因素,会越发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拿下,让他死心塌地臣服于自己,等到获取了足够的信息,再找门路出岛。 虞楚斜睨着对面的人,自觉顾盼流转风情万种,就等着对面的人露出他司空见惯的痴态。可周暮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眼帘欲睁不睁地半垂着,看上去既漫不经心,又像是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你走前面呀……”虞楚怀疑这里光线太暗,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步,站在廊灯下。顺便调换了个更合适的角度,微微抬着下巴,将修长的脖颈线条露了出来。 他看见周暮终于抬起眼皮,岿然不动的表情也有了一丝变化。 那变化很小很小,仅仅就是眼皮颤了颤,嘴角抽动了下,如果换成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只有善于观察微表情的虞楚,才捕捉到了这点小小的不同。 不过周暮终于有了动作,提步越过他往楼梯上层走去。 虞楚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内心有点懵。以前使出这一招时,没有人会是这样的反应,不是他臆想中的一脸惊艳,反倒透出种不出的诡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珠子转向对面墙壁,视线顿住,脑子里噼啪一声,终于明白周暮那奇怪的神情从何而来。 墙上有一块水晶装饰板,如镜子般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里面的人斜睨着圆眼,就像在和谁生气似的。虞楚眉毛是很温顺的平,当他熟练挑起眉头时,就有点倒八字,配上那有些肉的脸,看着不光在生气,还有些像在做鬼脸。 妈的,哪里有半分风情,就跟个弱智一样。 第3章 周暮将虞楚带到三楼尽头的一间房后,转身离开下楼,剩下虞楚一个人立在厚重的黑漆门外。 通道里很安静,大门没有关严实,可以听到隐约的对话声。 “爸,真的不是我允许的,李威那小子就是色胆包天,我一直都在楼下待客,根本不知道他想做出那样的事。” 虞楚听到这句,目光在黑暗里闪了闪,动作很轻地俯过上半身,将耳朵贴到门口的缝隙处。 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虞枫,今晚李威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周暮是不是你派人引走的?李威是不是得到了你的许可?你有没有派人给虞楚的水里下药?” “爸,我真的——” “平常你有些小动作,我想着无伤大雅,不闹出大事也就行了,但你这次是想毁掉虞楚,毁掉我们虞家的声誉!” 那声音陡然提高音量,更显肃然森冷,屋内的另一人顿时不再做声。 “虞楚又不会去争抢属于你的东西,该你的一分也不会少,包括整个虞家将来都会是你的,你这样针对他干什么?虞楚姓的是虞,是我的儿子,你的弟弟,李威仅仅让出三分利,你就把他给卖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虞家?” 屋内一声拍桌,传来茶盏的叮当脆响,有什么东西跌到地板上摔碎了。虞楚依然屏息凝神,在门外安静地听着。 “你以为这仅仅是虞楚的事吗?幸好今晚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然的话,虞家就会成为别人谈笑的话柄,咱们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你以后还要主持虞家,一个为了三分利就能卖掉弟弟的人,那些合伙人会继续相信你?虞家的基业不会断送在你手里?” 静默几秒后,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接着就是扑通跪地声:“爸,我错了,我心胸狭隘鼠目寸光,我真的错了……” “我每天那么忙,还要管这些糟心事,你们母子以后都消停点吧。虞楚的妈已经没了,也没进过虞家门,他成不了你们的眼中钉。” “爸,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今晚这事必须罚,你在堡里思过一个月,不准出堡离岛,你妈就送出国,半年内不准回国。如果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爸,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我妈的事——” “再说一句,她在一年内都不准回国。”那声音将他冷冷打断。 “……是。” 两人停止交谈,有脚步声朝门口走来。虞楚刚站直身体,门就被拉开,他和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瘦高青年对上了视线。 这青年就是开始在大厅门口送客的那位,个子瘦高,眼睛狭长,左脸有一处明显的耳光红印,阴鸷中透出狼狈,想来就是虞家大公子虞枫。 虞枫看见虞楚,明显怔了下,接着就猜到他听见了自己刚被扇耳光,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那个耳光印都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他想出门,虞楚却站在门口没动,堵住了出路。 按照虞枫平常的脾气,肯定会将人粗鲁地推到一旁,再教训上几句。但虞时倾就在屋内,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严厉的目光,便只忍声吞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弟弟,让一下。” 这句话听上去语气平和,眼镜片后却是两道阴狠的视线。 他等着虞楚嗫嚅着说没关系,再木讷地低头退到一旁。 ——这个低贱的私生子,从来都一副蠢样,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没想到的是,虞楚听到这句话竟然没有回应,也没有退到一旁让出路来,依然站在门口和他对视着。 这是被吓傻了吗? 他比虞楚高上半个头,也就挡住了屋内光线和虞时倾的目光,将虞楚那单薄的身形笼罩在阴影里。就在他强压住不耐烦准备再次开口时,看见虞楚极慢地勾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充满诡谲的笑容,恶意从微翘的嘴角蔓延开,到达眼底时,闪着比冰刺还要阴冷的光。 虞枫在那瞬间浑身发凉,心头剧颤,脑子里突然掠过毒蛇吐信的画面,一时忘记了想说什么。 但那笑容飞快地从虞楚脸上消失,快得就像是他的错觉。眼前的人依然睁着那双水润的大眼睛,带着什么都不明白的愚蠢,还有畏畏缩缩的怯意。 虞枫心头还在狂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他给吓着,顿时又气又恼,音量也不由提高了些:“我叫你让开,没听见吗?” “你是怎么给你弟弟说话的?”屋内虞时倾也厉声道。 虞楚低下头退到一旁让开路,虞枫顿了两秒后,终于什么也没敢说,只擦过他身旁恨恨离开了。 “虞楚,你进来。”虞时倾道。 虞楚听话地进了屋。 “把门关上。” 虞楚又关上了门。 虞时倾年过五十,长得和虞枫很相似,都是瘦削的脸狭长的眼,只不过他脸部轮廓更冷硬,眉心有着两道严厉的深沟。此时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心情复杂地看着虞楚慢吞吞走到屋中央,又慢吞吞抬头看着自己。 这个儿子长得就像他死去的母亲,虽然那女人的模样已经不太清晰,但还记得那双总是怯怯的大眼睛。性情也像,随时闷不做声,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那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虞楚,今晚的事爸爸都知道了。”沉默片刻后,虞时倾开口道。 虞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爸爸为了给你出气,已经收拾了虞枫,接下来也会让那个李威不好过。”虞时倾端起桌上的茶水,揭开杯盖,轻轻撇着上面的茶沫。 他在等着虞楚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再说些感动的话,结果虞楚还是那样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底闪过一缕类似嘲讽的笑意,在他定睛去瞧的时候,却只看见一派懵懂。 “还好你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算起来你哥哥也没有铸成大错,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从此记恨你哥哥。”虞时倾继续道。 他说完这段话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虞楚,想找到他脸上有没有露出不满。然而虞楚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睁眼看着他。 虞时倾放下茶杯,无声地叹了口气,内心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轻松。他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一根精致的金链就滑到了衬衣外面。 那金链末端缀着一个小十字架和一个金质镂空小圆球。圆球挺精致,金链从中间对穿,只是那十字架看着很拙劣,是用木头雕成的,上端和下端粗细不同,还有些歪曲。 虞时倾见虞楚盯着自己胸口,便用手牵起那两个坠子,道:“还记得吗?这是我四十岁生日的时候,你和小枫送给我的礼物。小枫做了个心愿球,你就刻了个木雕。爸爸很珍惜,随时都戴在身上,十多年从没摘下来过。” “嗯。”虞楚含混地应了声。 虞时倾盯着那坠子,似是陷入回忆中,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温情。片刻后才道:“咱们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但树大招风,被很多人盯着,所以你们两兄弟也得好好相处,互相扶持。那就这样吧,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虞楚对他点了下头,转身就往门口走,刚拉开门,就听到虞时倾在背后说:“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有什么要求?爸爸都答应你。” 虞楚的背影顿住,他用舌头顶了顶自己脸颊,对着房门露出在这房间的第一个微笑。 他维持这个表情转过身,用欢欣的语气道:“我想离开岛,去别的地方玩。” 虞时倾听到这话,脸上的温情陡然飞走,笼上一层深重的阴霾。他紧盯着虞楚,语气变得森冷肃寒:“要我重申多少次?你不能离岛,就乖乖呆在岛上,哪儿都别去。不要以为爸爸管你太严,这都是为了你好。记着,以后再提出岛的事,那就连出堡去海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虞楚刚才听得分明,他惩罚虞枫一个月不准出堡离岛,也就是说虞枫如果不被罚的话,平常是可以离岛的。 那自己为什么不行? 虞楚心里有很多疑虑,却知道不能追问下去,便转身沉默地出了门。 回到二楼自己房间,他洗了个澡,闭眼泡在浴缸里,浑身放松了些许,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事。直到水都渐凉,才起身披了件浴袍,松松系着带子,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去卧室打开电视。 在新闻女主播的背景音里,他拉开窗帘,夏夜的风携着海水的腥咸,驱走了几分心头的燥郁。屋内没有开灯,他就在电视明明暗暗的光线里,摸着那变形的小指关节,沉着脸坐在窗台上。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但不想就这样呆在岛上。现在一切都不明朗,不能轻举妄动,等到把这里摸熟了后再想法离开。 到时候谁要是阻拦他,那就杀掉。 他正暗自想着,就听到楼下花园一角传来动静,有人在交谈,还有啪啪的闷响。这声音他很熟悉,那是皮鞭卷着凛冽风声,重重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他看向那处,发现在一小块空地上,站着几道人影,借着不甚明亮的路灯,他感觉其中最高大的那名像是周暮。为了确认,他关掉电视机,让室内彻底黑暗,花园几人的面目顿时清晰起来。 当中一人正是周暮,他此时赤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面朝着虞楚方向。那件短袖T恤就搭在旁边的花枝上,露出胸腹部坚硬结实的肌肉。 他左右各站着两人,身后一人离着几米远,手里拿着长长的皮鞭。 啪! 皮鞭扬起挥落,虞楚看到周暮在那瞬间眉头一皱,浑身肌肉绷得更紧,但依然半垂着眼,一声不吭。 虞楚知道这种被皮鞭抽打的痛苦,那是他曾经挥散不去的噩梦。 被打后总会有三两天下了不床,发着高烧人事不省。他们一群小孩集体逃离那个地方后,才没有再经受过鞭笞的折磨,但那已经看不见的鞭痕却如同烙印在肌肤深处,一听到这啪啪声响,锥心彻骨的刺痛就浮了出来。 抽打周暮的这条皮鞭更粗更结实,鞭身油光发亮,每一下都响彻整个花园。但他看上去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体会随着鞭子的抽打微微一颤,除此之外,倒看不出有多大的反应。 就在这时,周暮突然抬头,目光犀利地看向二楼窗户。 虞楚正坐在窗户后,第一反应就是他看到自己了,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后躲。上半身刚刚后仰,就醒悟到屋子里关了灯,一片漆黑,他应该什么都瞧不见,这才遏制住继续后仰的动作。 五鞭过后,周暮身后的人停手,气喘吁吁地看向大门方向,虞楚这才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个子矮小,面容和善,就算不声不响站在那里,脸上也自带着笑意。 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如他长相那般亲切。 “周暮,今天二少爷差点遇险,主要责任在于你的失职。大少爷和先生心地仁厚,也看在你平常还算忠心的份上,只罚五鞭,这惩罚你认不认?” 虞楚看见周暮缓缓启唇沙哑道:“多谢先生、大少爷和吴叔,我认。” 他半垂着头,眉峰挡住了光线,脸的上半部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和锋利的下巴轮廓。 吴叔和气地笑笑,对他旁边两人道:“还不快扶你们暮哥回去休息?” 那两人应声,赶紧左右要去搀周暮的胳膊,被他侧身避开。 他捡起花枝上搭着的T恤,独自往另一方向走去,转身时,虞楚看见他后背上几道交错狰狞的鞭痕。 花园里的人都散去,四周恢复安静,海岸边码头的灯光格外雪亮,虞家堡大门口有人在巡逻,偶尔可以看到红点闪烁,那是对讲机按下时的光点。 虞楚退回房内,拉上窗帘,打开这套房里几间屋子的灯,包括卫生间和客厅。再在明晃晃的光线里,钻进床上的被子里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中午12点吧,如果没更的话,会提前请假。 第4章 第二天一大早,女佣便敲响房门,给虞楚送进来丰盛的早餐。 虞楚边吃边想,看样子这家人平常都是各吃各的,这样再好不过了。 他吃过早餐,打开了墙边的大衣柜。虞家虽然不把虞楚当回事,但面上的功夫还是做得不错,至少衣柜里满满当当挂满了衣服。 虞楚只拿眼一扫,就从面料质地和剪裁做工上,看出这些衣服都很昂贵。清一色浅淡的色调,样式很简单,不是基础款卫衣就是衬衫。 虞楚在原世界时,穿着打扮非常精致讲究,永远走在时尚最前沿。现在看着这些衣服,略微嫌弃地用手拨了拨,最后拎出来一件浅蓝色衬衫,搭配上米色的薄料长裤和休闲皮鞋。 他拉开房门,通道里没有人,整栋楼非常安静,下到一楼时,也只看见大厅里两名正在忙碌的佣人。他穿过大厅走到门外台阶上,假意抬头看天,飞快地打量了圈四周,再平静地走向古堡大门。 大门口有几名打手值守,看见虞楚也只打了声招呼,想来他平常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话少、木讷、畏惧、呆板,虞楚在这一天内,从发生的事情和别人的话语里推测出原主性格,所以在听到这些打手的招呼后,他停下脚步笑了下,眼睛却看着其他地方,有些不愿和人相处,却不得不回礼的感觉。 打手们习以为常地还以微笑,又转头看向其他方向。 虞楚保持不紧不慢的步伐,顺着两边都是林木的道路往前走,直到确定那些打手都瞧不见自己了,才加快了脚步。 周暮昨晚挨了打,今天肯定睡在床上爬不起来。没人跟在身边监视着,他现在可以去码头,看能不能找到出岛的船。 天气有些阴沉,似乎会有一场大雨,海水腥咸和林木清香纠缠着混在空气中。虞楚顺着大路走了会儿,没有丝毫预兆地突然转身,目光迅速落向后方。 ——来时的路空空荡荡,除了啾啾鸟鸣和树叶哗响,能听到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很好,身后的确没有人跟着。 虞楚又走了十来分钟,海水的声音变得清晰,拐过一道弯后,眼前出现了几条泊岸的船只。他飞快地藏身在一颗树后,探出头悄悄打量。 这是一座小码头,停着一艘小游轮,还有几艘快艇,随着海浪在轻轻浮动。岸边有栋小楼房,几名貌似打手的人,正坐在楼房前抽烟聊天。一名打手起身去端圆桌上的茶水,起坐间,露出腰间衣服下别着的枪套。 虞楚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也看清楚从这里到其中最近那艘游艇的距离,在心里计算着撂倒他们上船的可能性。 他瞄了眼自己单薄的身板儿,还有细瘦的胳膊腿儿,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懊恼着怎么就穿进这么副羸弱的身体。 原世界的他虽然看上去纤瘦,却拥有惊人的战斗力,要上船的话不难。可这具身体就难说了,光是从堡里走到这儿都喘了好一会儿。不过格斗技巧和战斗反应力都在,等这事结束后,将体能锻炼上去就行。 虞楚蛰伏在树丛里,就像只伺机而动的豹子,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天气更加阴沉,乌云翻滚,海鸟们都飞得很低,不时扎入海中,叼起条还在挣扎的鱼儿冲回低空。 一名打手灌了口啤酒,对身旁的人道:“又要起风浪了,看来今天不会有船到了。” 另一人道:“再等等,等到起浪了再说,可别在咱们值岗的时候出什么漏子。” “对,再等等,不在乎这一会儿。” 岛上的雨来得陡然,没有起始和过度,还在说话间,滂沱大雨就倾盆而下,天地间瞬时连成一片雨幕。打手们惊呼着,手忙脚乱地搬动圆桌和椅子,纷纷往楼里躲去。 “开场了开场了,昨天把裤子都输没了,今天老子要赢回来。” “要不要留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留谁?要不就侯三,这几天他手气太爆,不准他上场。” “放你娘的屁,老子才不留呢,怕个球啊,这个鬼天气,谁会不要命的上岛?” 嬉笑间,一群人走得干干净净,小码头上再没了人影,只有几条船在汹涌的浪头上起落。 虞楚一动不动地躲在树丛后,任由雨水顺着额头淌下,冰凉地浸透全身。 他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再没人出来时,从藏身的树后闪了出来,准备冲向最近的那条汽艇。 刚冲出去两步,就有危机感油然而生,他心头一凛,头也不回地将右手向后挥出,手指间有银白的寒芒闪过。 ——那是他早餐时塞进裤兜的餐刀,虽然不算锋利,但足以伤人。 岂料右手才划开半个弧度,就仿佛被钢钳紧紧箍住,同时衬衫后衣领被人一把揪住往上提,两只脚瞬间离地,就那么无着无落地生生悬在空中。 虞楚在那瞬间瞳孔紧缩,浑身肌肤起了层鸡皮疙瘩,虽然被提在空中,手臂也被制住,还是将腿向后踢出,狠狠踹向后面那人的膝盖关节。 身后人的反应异常敏捷,双腿一分一合,将他踢来的脚夹住。虞楚使劲拔脚,但那人的腿就像用铜水浇灌铸成的塑像,牢牢立在地上,任由他怎么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 虞楚愤怒又惊惧,却像是被揪紧后颈皮毛提在空中的小豹子,爪子也被制住,没有丝毫挣脱的办法。不过他察觉到这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稍稍安静了些,费劲地转头往后看。 “怎么?还想咬人吗?”身后人的脸看不见,但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却让虞楚分外熟悉。 是周暮。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虞楚从齿缝里崩出这句话。 这个被擒住的动作虽然不痛,但侮辱性极高,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戾气翻涌,打算只要一被放开,就要让这人尝尝苦头。 周暮并没有让他难堪太久,依言放开了手和脚,虞楚刚获得自由落了地,立即转身一拳重重击向周暮胸口。 砰! 拳头犹如击上一块铁板,反作用力造成的酸痛顺着拳头迅速往上蔓延,整条臂膀瞬间木了。 周暮站在原地没动,只微微垂眸看了眼停滞在自己结实胸膛上的拳头,又面无表情地看回虞楚。 虞楚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面容扭曲,等缓过那阵疼痛,又一脚扫向对方小腿。 砰! 小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周暮稳稳站在大雨中,身板都没有动过一分。 虞楚眼底露出凶光,至下而上盯着他,雨水顺着眼角眉梢往下淌,都没有抬手去擦一擦。片刻后,才歪头活动了下脖子,勾起一个自觉暗含威胁的笑。 忍过了小腿犹如骨头碎裂般的疼痛,他终于可以缓过这口气。而且现在正在下雨,雨水完美遮盖了他眼底疼出来的水气。 “我只是想去船上看看,就在岛周围玩一圈就上岸。” 他知道这话骗不过对方,但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说了出来,说完后还无缝切换表情,看上去无辜且无害。 他并不知道刚才那一瞬,自己疼得脸青唇白,一双眼也被泪水逼得通红。现在虽然强作镇定,却依然透出股说不尽的委屈。 周暮缓缓开口,脸上一片平淡:“虞小少爷,海上风大雨大,出海不安全,就呆在岸上吧。再说了,先生也明令禁止你离岛。” 这是虞楚从见到周暮以来,包括昨晚挨鞭子,听过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虽然语气依旧很冷漠。 他眼珠子转了转,用遗憾的口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吧。”说完就绕过挡在面前的人,提步往来时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略略回头,看见周暮就跟在身后。 大风卷着暴雨呼啸而过,虞楚停下脚步,用手挡在额头上,转身大声命令道:“周暮,这雨淋得太难受了,你去给我找把伞。” 周暮依旧穿着黑色T恤和长裤,如今都贴在身上,展露出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微微皱了皱眉,往码头上的小楼看了眼,又转回头道:“那你和我一起去。” 虞楚沉着脸,不高兴地说:“我不想去,你去给我拿。” 周暮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明显就是要他一个人去拿伞的话,绝对不可能。 虞楚就没指望过他会将自己单独留下,顺势指着左边的芭蕉树,道:“那你去给我掰一张树叶,我顶在头上。” 左边生着几棵芭蕉树,离这里大约七八米的距离,周暮的视线从虞楚紧贴在身上的衬衫上掠过,只略微迟疑了半秒,就走向最近的那一棵。 虞楚微微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他高大的背影,就在他伸手将一片叶柄往下压时,突然拔腿调头,旋风一般卷向了海边。 跑!快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水劈头盖脸扑来,将他视野糊得个严严实实。每一颗肺泡都似要炸裂,太阳穴汩汩跳动,嘴里尝到了腥咸的味道。他顾不上去擦拭脸上的雨水,只对着前方,对着那几条船的方向奔跑。 朦胧视线中,出现几个深色物体的轮廓,正在海上起起伏伏。 快了,那就是船,马上就快到了! 希望就在不远处! 虞楚的心脏都要从喉咙眼蹦出来,两条腿像是装上了马达,跑得就快要飞起来。 可就在那几条船越来越清晰,眼看就只得十几米距离时,他觉得后颈一紧,熟悉的感觉来袭。他脑子里警铃大作,身体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两脚就忽地腾空离地。 整个人又被揪住衣领拎了起来。 虞楚的腿还依着惯性在空中奔跑了两步,心里绝望地骂了声:我操啊! 第5章 虞楚周身血液都沸腾着冲上头顶,愤怒和挫败溢满胸腔,在周暮松手落地的瞬间,就对着身后人扑了上去。 他知道不能攻击周暮那身铁板似的肌肉,硬碰硬那是自找苦吃,要躲过正面往他背后绕。 ——周暮昨晚挨了鞭子,后背上的伤口肯定没愈合,就照那些伤口下手。 虞楚这具身体虽然体力不行,但反应还挺灵敏,柔韧度也算不错。趁着周暮还没发现自己的企图,他一拳攻去,拳在半途时佯装脚下打滑,趔趄着做出要摔倒的模样。 周暮果然伸手来扶,他却飞快站直身体,从对方腋下钻过去,绕到背后就是一拳。 拳头重重击上周暮的后背,他被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的同时,听到周暮也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心里顿时一喜,紧接着又是一拳挥去。 这一拳却没有击到实处,有所准备的周暮已经侧身躲过。在他转身面朝自己时,虞楚故技重施,又要从他身边绕到后背去。 周暮这次却不轻易让他得逞了,虞楚不管是从腋下钻,还是身边绕,都会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拦住。假装摔倒也不行,他步伐踉跄,作势要摔倒时,周暮就后退两步冷冷看着他,一副你摔,你现在就摔给我看的态度。 风雨愈加肆虐,身后海面卷起巨浪,轰然作响。虞楚也不用装模作样,他被大风吹得真的站不稳,雨水将眼睛拍打得睁不开,却还在坚持左冲右突,用各种办法和出其不意的动作往周暮身后冲,像上了发条般不知疲倦。 岛上见不到一个人,只有这两道身影沉默地站在滂沱大雨中,一人想方设法突刺,一人则闪避阻挡。 虞楚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狼狈,但只要不狼狈过对面的人就行。他竭力平稳呼吸,将那些气喘吁吁都憋回肺部,两道凶狠的目光,从遮挡眼睛的湿发空隙中盯着周暮。 但周暮呼吸平稳,神情也恢复淡定漠然,目光更是波澜不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他的头发很短,就算淋湿了,也和没淋湿之前一个样,沾水后反而根根分明,将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凸显得更加锋利英俊。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那是树木被风雨折断的声音。虞楚全部心神都放在怎么对付面前的人身上,听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周暮眉头皱了皱,眼睛往左边树林深处看去,有着一刹那的分神。 机不可失! 虞楚猛地向前窜出,可眼睛盯着别处的周暮却突然伸手,动作迅捷地抵住他额头,宽大的掌心也将他整张脸糊住。 虞楚脑袋被封死,脚还在惯性往前窜,重心不稳,就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在了雨水里。 凉意顺着他屁股往上蔓延,但心里却犹如炽火炙烤。他顾不上生疼的尾椎骨,一个腾身翻起来,冲向了周暮的左边。 啪! 额头再次被撑住,前进的路封死,脸也糊进了掌心。 周暮看着他一个前溜,却没有扶住的意思,还飞快收手,任由他再次干脆利落地坐到地上。 虞楚出离愤怒了。 他站起身后不再往周暮身后绕,也不管这人身上的肉是不是比铁板还要硬,阴沉着脸,拳脚直接攻上去。 周暮见招拆招,只用一只手就挡住他的所有攻击,且不急不恼气定神闲,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招招都去封虞楚面门,大巴掌糊他一脸。 虞楚干脆怎么方便怎么来,打得完全没有了章法。 手被抓住就用脚踹,脚被夹住就用头撞,头也被撑住后就用牙去咬盖住脸的手掌。周暮抵住他额头,让他嘴够不着,他就对着前方噗噗吐口水,和街市上拼斗逞凶的混小子没什么区别。 周暮在中了一招唾沫星子后,不耐地啧了声,右手制住虞楚两只挥舞的手臂,左手捏住了他的两颊。 他全身动弹不得,嘴也被捏得合不拢,只能怒瞪着双眼,屈辱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雨水顺着嘴角流进去,又从另一边淌出来,虞楚像只被猎人擒住的困兽,徒劳地挣扎了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放弃了反抗。他身上的野性潮水般褪去,面容间的凶戾也逐渐消失,保持着被周暮控制住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眼空茫地看着前方。 周暮垂着眼观察了一阵,像是终于确定他老实了后才松开手脚,却不想脱离掌控的虞楚,就跟煮熟的面条般,没了筋骨似的往他身上倒来。 一阵风正吹过,虞楚全身都发着颤,嘴唇也没有血色,和脸色一样苍白。湿漉漉的额发遮盖了大部分眼睛,只露出一小片睫毛,不胜负荷地搭在下眼睑上。 周暮的手本来挡在两人胸膛之间,是一个向外推拒的姿势,可他却略微迟疑了下,没有继续动作,任由虞楚将头搁在他肩上,失去力气地靠着。 滞立几秒后,他稍微弯腰躬身,一只手想穿过虞楚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可就在这时,倒在他肩上的虞楚突然睁开眼,眼底闪过一缕狡黠的光,接着就对着周暮弯下的背部,狠狠一拳砸了上去。 他这拳用上了十层十的力,周暮蓦地身体一僵,喉咙里溢出声闷哼。虞楚也不逃开,只退后一步,笑吟吟地看着他。虽然还冷得在发颤,脸唇都泛着青白,两只手因为反震的疼痛互相揉搓着,但那神情分外舒畅。 周暮慢慢直起身,一贯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崩成一条直线,下巴到脖颈形成冷硬的弧度,眼底酝酿着黑沉沉的怒气。 虞楚微微抬了抬下巴,带着挑衅和骄矜地问道:“怎么?还想还手吗?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大保镖。” 周暮没有回答,但几秒后,他绷紧的神情突然放松,眼底的黑沉也飞快散去,快得虞楚以为他刚才的动怒只是自己的错觉,面前这人又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扑克脸,眼底也没有任何情绪。 虞楚在心里嗤笑一声,道:“我现在回堡,你别跟着了,起码不要出现在我周围。免得我一个不开心,又要想法甩掉你,大家都累。如果到时候被虞先生知道了,你猜他是会惩罚我还是惩罚你?” 周暮没有回答,虞楚狡黠地眯起眼:“我猜,虞先生顶多会禁足我,三天或者一周不准出门,然后迁怒于你,再赏你五鞭子,嘶……那鞭子落在身上可真疼啊。”他故意皱眉发出吃痛的声音。 虞楚说完不等周暮的反应,径直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转头,看见周暮果然就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大雨那么淋着,高大挺拔的身形犹如一座沉默的塔。雨幕中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冷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虞楚扯了扯嘴角,转身加快了脚步。 他和原身性格大不同,短时间糊弄下其他人还行,想糊弄住周暮却基本不可能。周暮既然是他保镖,那必定很了解以前的虞楚,迟早会察觉出端倪。所以也不必在他面前刻意伪装,该怎样就怎样。 路面上横曳着被风刮倒的树干,身旁的那些棕榈树、龙舌兰、不知名的灌木,都在风中疯狂摇晃。他走了一阵后,面前出现了两条路,同样三米宽的黑砖地面,只是一条偏左,一条延伸向右。他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还有另外的路,现在也只略一思索,就拐向了并不是回古堡的右边那条。 这个岛屿,身边的这些人,包括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他现在迫切需要多掌握一些信息,所以也不忙着回堡,先去看看其他地方。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院门,走近后,发现好像合得不是那么严实,有一道浅浅的缝隙。 他伸手去拉门把,门果然没有锁,就这样被拉开了。 门里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庭院,草丛中随意丢弃着几个被风雨蚀烂的木箱,右边围墙上竖靠着一艘破了底的小艇,生满锈的艇身被雨点打得哗哗作响。 庭院对面有一栋暗红色小楼,台阶上长满青苔和野草,墙面上爬满了绿色藤蔓,一看就没有住人,荒芜已久。 虞楚有些失望地站在院子里,想着回去算了,可一阵风吹来,紧贴在身上的衬衫长裤更加冰冷,他又想干脆进屋去避避雨。 他穿过庭院到了台阶上,伸手去拉那扇半阖的房门。这扇防盗门久未使用,锁舌和锁身都锈在了一起。他本以为门扇不太好拉,没想到轻轻一带就开了,也没发出铁锈摩擦的异响。 虞楚微微皱了皱眉,低头去看门扇和门框的连接处,发现那里上下一共四颗合页都很光滑,也没有生锈,像是经常开关门被使用过的样子。 他盯着合页看了会儿,这才走进去,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这房间来。 房间挺大,空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霉味,墙壁有些浸水,潮湿的墙面生了层苔藓,变成颜色或深或浅的暗绿色。 左边靠墙堆放着几座积满灰尘的旧沙发,右边则堆着废弃的家具。没有抽屉的空书柜,缺了条腿的木床,勉强能辨出是灰蓝色的肮脏地毯,无一不彰显曾经这里住过人,只是后面人去楼空。 可是如果这屋子一直无人进出的话,大门上的合页怎么会那么光滑呢? 虞楚在原世界是一名孤儿,他能挣扎着活到现在,并在高级阶层拥有了一席之地,虽然与他不在乎规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关,却也离不开他天生具备的敏锐,总会从平常事物中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来。 比如现在身处的废置空房,就让他心底生出几分怪异感。 虞楚走到那几座垒叠的沙发前,伸手叩了叩沙发背,传出的声音很空,里面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他将几座沙发都叩个遍,再俯身去看沙发底,除了被呛一鼻子灰,什么也没发现。 再去查看那几个旧家具,看到上面还布着蛛网,厚重的灰尘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显然无需再检查。 他将目光投向脚下的地毯,沉思片刻后走到了墙角,想从那里动手掀开一只角。结果刚刚半俯下身,就顿住了动作。 一截灰色烟灰,就躺在地毯和墙角的缝隙里。大约3厘米长,形状保持得很完整,应该是从某根正在抽的烟上掉下来的。他伸出手指捻了捻,烟灰瞬间化为齑粉,灰黑色颜料般涂抹在白皙的指尖上。 虞楚看着自己手指,微微眯起眼。 这屋子异常潮湿,看灰尘厚度起码也有一年以上没住过人。但烟灰这么干燥,按照海岛上多雨的天气,应该是在上场雨后掉在这儿的,不然墙壁遇到暴雨后浸水,烟灰早溶成一小堆了。 什么人会在这个墙角抽烟? 虞楚直起身,站在掉落烟灰的位置,面朝着生满霉斑的墙壁,脑海里浮出一副画面: 有人嘴里叼着一支烟,那烟已经燃烧了大半,一截烟灰就险险挂在烟屁股上。他被升腾的烟雾熏得半闭眼,但却腾不出手将烟从嘴上摘下来,因为手上拿满了东西——不不不,也许没拿东西,是对着这墙壁在做什么,刚好那截烟灰就掉了下去。 虞楚开始仔细察看面前的墙壁,终于被他瞧出其中的异样。 在奇形怪状的霉斑和青苔之间,有一道极细微的笔直缝隙。那缝隙被隐没在各种明暗线条里,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察觉不到。缝隙向上延伸,右拐,向下,在墙上圈出块一尺长宽的正方形。 虞楚伸出右手去推那块正方形,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用力,感觉到手下的墙块似乎往里陷了一点。他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将两只手都按了上去,用尽全力往里推。 咔咔咔。 几声不大的机械声响后,面前的墙壁向右缓缓滑动,露出门扇那么大的一条甬道来。 第6章 虞楚站在甬道口观察几秒后,谨慎地踏了进去。这里面很明亮,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盏顶灯,照出四周刮白的墙壁和脚下的水泥地面。周围很安静,只有大型换气扇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顺着甬道走出一段后,突然听到前方一声轰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操,你他妈轻点,你想死,老子可还没活够。”一道粗噶暴躁的男声喊道。 “你怕个屁啊,就这样摔下能出什么事?傻逼文盲,多读点书吧。”另一道声音毫不示弱。 “你他妈读了几年高中就能装文化人?上次那个埃尔,埃尔什么的鬼佬来岛上,你他妈也不两眼发愣,听不懂人家一句话吗?” “傻逼,老子再怎么样,也比你们认不出几个字强。” 虞楚轻手轻脚地走到甬道尽头,贴在壁上往外望。这是一处不小的空屋,起码有百余平方,大半个空间堆放着密封的木箱,几名打手正在往另一头搬运。 虞楚看着那些木箱,脸上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 昨晚谈话时,虞时倾言语里说虞家做的是正经生意,可哪家做正经生意的会建造这样一间密室?一看就大有问题。虽然不知道这些木箱里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正路子的东西。 一名打手弯腰去搬地上的木箱,衣服往上爬了一截,露出腰间棕色的皮质枪套。 虞楚看清后,飞快地缩回了头。 这甬道只有直直一条,要是有人出去或者进来,一眼就能看到他。昨晚初见虞时倾,只短短一通话,他就知道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原身这个儿子明显不得重视,如果被人发现在这儿,还不定有什么凶残的手段在等着他。 虞楚刚要转身出去,就听到那名粗嗓子打手突然开口:“林芭蕉,老子烟瘾犯了,要出去抽根烟,你就在这里盯着发货。” 林芭蕉说:“每次进来一会儿就要抽烟,在外面没见你烟瘾这么大?” “哎呀,下次老子多干一点,你坐一旁喝茶就不行了?” “记得烟头不要乱扔,烟灰也要用烟盒装好。”林芭蕉叮嘱道。 “老子懂,所以带了个临时烟灰缸,看,不锈钢的,小日本产的东西。” 虞楚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趁着里面两人还在说话,飞快地脱掉鞋子握在手上,只穿着一双袜子,无声而快速地奔向出口。 他跑得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眨眼就奔出去十来米,几秒后就看到了出口。但他进来时明明没有关门,此时却已经紧闭,封得死死的。 门上安着密码锁,虞楚奔到门口后心底一沉,脑内顿时飞速转起念头,面上也显出几分狠戾。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些人做掉,再去码头劫一条船逃出岛。 他想到这儿,心里反倒轻松起来,还隐隐带着一丝激动的期盼。干脆俯身穿好鞋子,平静地等待着。 打手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到甬道的水泥地面上,马上就要和他面对面。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被谁拉住往旁边一扯,在被扯过去的同时,嘴上也捂住了一只手。 虞楚条件反射地就要用手肘往后顶,耳边却传来轻微的一声:“嘘……” 他立即听出来这是周暮的声音,悬空的手肘又放了下去,跟着他继续后退,退进一处黑暗的狭小空间。与此同时,一块甬道壁迅速右移,合拢,将两人关在里面,从墙面上看不出任何打开过的痕迹。 打手哼唱着海边的俚语小曲儿,不紧不慢地走向出口。当他经过两人藏身的墙壁时,并没有往那里多看一眼,只伸手在密码锁上按下了几个数字键,随着轻微的一声机械音,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那扇门。 虞楚安静地站在黑暗里,听着外面传来荒板走调的哼唱和打火机的咔哒声。那打手似乎在屋子里踱步,哼唱的声音跟着时近时远。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背靠着一片坚实的温热,那是周暮的胸膛,正和他紧贴着,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 他想小声说句什么,开口时发现嘴还被周暮捂着,于是往前挪了挪,想离身后的热源远一点。结果这个空间异常狭窄,他才动了下脚,小腿就碰到了类似塑料桶类的物品,发出闷闷的一声。 “别弄出动静。”周暮在他耳边低声道。 “唔……”虞楚拍了拍捂住自己嘴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周暮松开了他的嘴,却将他两条胳膊反剪到身后,用单手牢牢控住,另只手又盖上他嘴巴,重新捂得严严实实。 我操! 虞楚刚要挣动,周暮就用严厉的气音警告道:“老实点,别动来动去的。”似乎怕他不听,手上还用了点劲儿,将那反剪住的小臂握得更紧。 门外那名打手的哼唱声接近,他又踱到了附近,虞楚怕动静声太大引起他的注意,便也不敢再挣扎。 “侯三,我是你大疤哥,你们场子扯起来了没……我还在睡觉呢,起床了就过来,今天一定要把你们几个的裤子都赢光。” 这名叫大疤的打手已经抽完了烟,走进甬道后按下密码锁上的关门键,靠在墙壁上开始打电话。 “这个月我没回过岸,大公子给我的一天假期还没用,你问问蔡哥什么时候开船,把我捎带上,正好把那天假期用了……哎,你现在去问,我等你回话……” 大疤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边等着侯三去打听消息,一边用脚后跟无聊地轻轻撞着墙壁。 “下周才去啊,行,那到时候叫我一声。哎,你们打牌打得怎么样了?今天谁赢了?快说说……” 大疤开始在甬道里踱步,和侯三在电话里聊了起来。他并不知道,此时墙壁后藏着两个人,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挤在一起。 虞楚在黑暗中看不清周暮,但鼻端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混在布料被雨水淋湿的味道之中。他只略微思索了下,就明白是周暮昨晚受的鞭伤裂了,血又渗了出来。 他的口鼻被捂住,有些难受,却也不敢挣扎惊动了外面的人,便伸出舌尖在那掌心舔了舔。 周暮还是没松手,但虞楚在舌尖接触到掌心的瞬间,感觉到背后紧贴的那具身体有些紧绷,心里不由有些得意。他正想再接再厉,被反剪住的手腕却传来一阵疼痛。 那是周暮在警告他。 虞楚不再动作了,周暮捂住他口鼻的手也放松了些。又过了两分钟后,大疤终于打完电话,哼着小曲儿离开了。周暮一秒不耽搁地将怀中的虞楚推开,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小空间内光亮大作,虞楚眯了眯在黑暗中待久了有些不适应的眼睛,一边活动被周暮握得有些泛酸的手腕,一边打量这个地方。 这像是一间小储藏室,只有卫生间那么大,四面密闭,靠墙一个铁架上放着罐头和饼干,地上堆放了几个半人高的密封塑料罐。罐身半透明,可以看见里面装盛着满满的水。 “五桶淡水和食物,存着备用。”周暮没有看他,语气也像是在随口自言自语。 虞楚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解释,便问道:“是你将这些东西存在这儿的?” 周暮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可以在这里拥有一个茶水间吗?” “唔,好像不可能。” 虞楚半蹲身拍了拍那塑料桶,心道能在这密室里拥有茶水间的,不是虞时倾就是虞枫。虞时倾肯定不会,因为不管是躲避仇家还是其他什么,都被逼到这一步了,也就没有必要存食物,哪怕他是只地鼠,也会被人刨出来。 那在这密室里放食物的,应该是虞枫那个傻逼。 关灯出了密室,周暮在门锁上熟练地输入密码,虞楚瞥了几眼没瞧清楚。门开后,两人闪身出去,关上了门。 大雨已经停了,天空也放了晴,被雨水浇洗过的茂密植被,那绿色浓郁得像是要溢出来。 虞楚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顶着鸟窝似的头,趿拉着将后跟踩下去的皮鞋,慢吞吞地跟在周暮身后。 周暮的短发干了,T恤服帖地穿在身上,隐隐透出下面的肌肉线条。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淋过雨的样子,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背影依旧挺拔修长。 “哎,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老虞告诉你的?”虞楚扯着手上一片树叶,像是不经意地问。 他以为周暮不会做声,没想到他却回道:“跟在你后面进去的。” “当我小孩子哄呢?”虞楚嗤笑一声,将那片树叶扯得七零八落,“跟在我后面的还知道虞枫在那里有个茶水间?我刚才看见他们在搬运一些大木箱,里面装的肯定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偷瞟着周暮的神情:“我猜猜……难道是军火?” “别瞎猜,那里面装的就是普通货物。” “真的?普通货物搞得这么神秘?” 周暮停下脚步看向他:“并不神秘,那密室是以前建造的,本来是躲避战乱的防空洞,但因为气温低空气干燥,适合存放货品,虞先生干脆就拿它作为仓库使用了。” 虞楚却不太相信,眼珠转了转,试探道:“海上运来的走私品?” 周暮这次似乎是懒得回答他,只双手抄在裤兜里往前走,丢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虞楚跟紧几步和他并肩,嘴里继续道:“刚才大疤和那个侯三通话的时候,撒谎说他自己还在睡觉,说明这个密室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也许……只有虞时倾和虞枫的心腹手下才有出入的办法吧?” 周暮就像没听到他说话,紧闭着薄薄的唇,眼睛直视着前方。 “我呢,只是虞家不得重视的二公子。”虞楚耸耸肩,又看向周暮,“你就是虞家不得重视的二公子的保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树叶的斑驳光影落在周暮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变幻莫测。他依然一声不吭,但加快了步伐,两条大长腿一迈开,很快就将虞楚甩在了身后。 虞楚小跑步追上去,边跑边连珠炮地问:“我是见识过你跟踪我的技术的,绝对不是普通身手,就凭你这能力,虞时倾怎么会让你做我保镖的?还有,你对地形那么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进去。我相信就算搞到大门密码,这个过程也不轻松,你为什么要涉险——” 虞楚话还没问完,就觉得喉咙一紧,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那只手接着用力,他被带着往后连退几步,后背撞到了一棵棕榈树上。 周暮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撑在他脑后的树干上,半垂着的眼帘下是双幽沉的黑眸,里面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巨浪。 “你到底是谁?”他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第7章 虞楚被周暮抵住后也不挣扎,配合地将头往后仰,让自己脖子能舒服一点。 “回答我,你是谁?”周暮又问了声,手上也开始用力。 虞楚的脸逐渐涨红,胸口也在急促起伏,他去拍周暮的手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掐得太紧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呼吸。 周暮见他眼角都沁出了水光,便稍微松开了手,但冷厉的神情依旧没变,像是虞楚若是不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就要将他掐死在这里一样。 虞楚刚缓过这口气后,就见周暮空着的右手,又对着他口鼻伸了过来。 “你干嘛,不准捂我的嘴,你干嘛。”虞楚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忙不迭道。 谁知周暮却没去捂他的口鼻,只用手指去抠他耳朵下面那块皮肤,还有脸侧和鬓发相接的部位。抠了几下后,又捏住他的鼻子左右摇晃。 “轻点,你轻点……”虞楚鼻子被捏得酸痛,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等周暮停下手,皱着眉在他脸上四处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时,他突然就反应过来,周暮在怀疑他是个冒名顶替的,不是真的虞楚。 被怀疑很正常,何况他也没想瞒得过周暮,所以也不再抱怨,就端正着一张脸任他打量。还张开嘴转动角度,示意他可以更仔细地看清每个部位。 “怎么样?我不是另外的谁偷偷上岛,把你的二公子给换掉了吧?”等周暮又揪了他头发几下,确定那是真发后,虞楚问道。 周暮没有做声,但眼底依然透出浓浓的疑惑,虞楚说:“你先松开我的脖子,我给你细说。” 周暮慢慢松开手,退后一步,虞楚摸着自己的脖子抱怨道:“你开始手真重,难道还真的想掐死我吗?” “如果你不收敛起对我的好奇心,那可以试试。”周暮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是虞楚。” “你不可能是他。不要继续隐瞒,不然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无知无觉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周暮抬手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给你五分钟时间讲清楚,现在是十一点过五分。” 虞楚叹了口气,捂着脖子半真半假地问:“听说过穿越吗?” 他不觉得穿越这事应该保密,也不觉得就算自己承认了,对面的人就会相信。反正编什么都是胡扯,这真实原因就是那最不靠谱的胡扯。 果然周暮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一手环胸,一手轻轻叩击着下巴,垂头盯着眼前的砖块路面。 虞楚自顾自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外的世界,这点我可以确信。” “还有四分钟。”周暮面带隐忍地看了下手表。 “反正我就是穿越了,穿到这个叫虞楚的二公子身体里面,原来的二公子我不知道去了哪儿,也许去我的世界了吧?或者就这样死了也说不一定。”虞楚抬眼看天空,并抬起两根手指挥了挥。 周暮一直看着手表,在虞楚不再开口后提醒:“还有三分钟。” 虞楚道:“你不用记时了,我就是穿越来的,虽然用着虞楚的身体,但的确不是他本人。” 周暮太阳穴跳了跳,放下手腕,缓缓抬眼看向虞楚。 “你表情太难看了,让我觉得我好像在撒谎似的。”虞楚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你这眼神太凶,我有点怕。” 周暮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说实话!” “你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动手?”虞楚皱起眉嘶了声,“轻点。” 周暮咬了咬牙,将手放松了些。 虞楚沉思几秒后道:“其实我是被昨晚那个摸进屋的李威给吓住了,可能是吓得太狠,就暂时失忆了。” “少来失忆这一套,你今天和我对打过,虽然力量不够,但身法绝对是专业训练过的,虞楚从来没经过这些训练,不可能失忆一场就无师自通了。” 周暮将他另一只手也剪到身后,虞楚现在又保持着双手被剪的姿势。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人是面对面,周暮双手绕过他的腰,就像拥抱般贴在一起。 “我说我是穿越的,你不信,我说我失忆了,你还是不信。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告诉我啊,我可以讲到你满意的。”虞楚仰起头,一脸无辜地说。 强烈的阳光越过周暮肩膀,洒落到虞楚脸上,他被晃得半眯起眼。周暮背朝光线,面目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他两道犀利的视线。 “不是我需要什么样的答案,而是你要给我说实话。二公子,你在虞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心里应该清楚,既然我是你的保镖,就要负责你的人身安全,而不是由着你继续胡闹。” 听完这段话后,虞楚难得没有出言反驳,周暮垂眸看着像是趴在自己怀里的人,看他一脸纠结地盯着自己胸膛。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被光线照射下的皮肤,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透出种玉石的质地。 片刻后,虞楚仰起头道:“我给你说实话。” “你说。”周暮沉声道。 “实话就是,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些的确是实话。”虞楚一脸真诚,眸子在阳光下带着层浅褐色,“我就是穿越来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周暮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后,突然开口:“你还是失忆吧。” 说完将他一把推开,转身朝回堡的方向走去。 回到虞堡后,两人便分了路,周暮去往打手保镖们住的地方,虞楚则回了自己房间。 他一身狼狈,好在除了两名打扫卫生的佣人,也没遇到其他人。于是回房后便舒服地泡了个澡,直到水都快凉了,才起身穿好浴袍出了浴室。 套房客厅里有名二十出头的陌生女佣正在用吸尘器清理沙发,虞楚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走到客厅外的露天阳台上。楼下花园一个人也没有,深深浅浅的蔷薇科植物花瓣,在阳光下散发出馥郁的香甜气息。 “Rugosa,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他慢慢踱步到阳台和客厅的连接处,语气随意地问那名正在拍打沙发垫的女佣。 女佣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身,脸上出现一丝窘迫:“二公子,我叫陈华。” “我知道,就是觉得Rugosa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像一朵玫瑰。以后我就叫你Rugosa吧,怎么样?” 虞楚斜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年轻女佣先是有些愕然,接着就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让那张平凡的脸突然就鲜活起来。 “Rugosa,你在这儿工作也有段时间了吧。”虞楚侧过头像是在回忆。 女佣回道:“我来岛上三个月了,只是给二公子打扫房间,这才第一周。” “嗯,不错,那我就来考考你对这份工作到底有多了解。” 女佣心头一凛,顿时站得笔直,神情也紧张起来。她才给二公子打扫过一周房间,还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所以之前都没有碰过面,更别说像这样交谈。虽然其他佣人给她说二公子为人最是和气,长得也又乖又甜,但不管谁听到考考两字,都会倏然变得紧张。 “别慌,随便问问而已,就算你回答错了,我也不会怎么样。”虞楚微笑道。 “……好的。” 虞楚一笑,圆眼睛就弯了起来,看着一派天真无害,女佣心道二公子果然和传闻一样又乖又甜,心底也开始放松起来。 “你知道我们虞家是做什么的吗?”虞楚问。 女佣飞快道:“虞先生是做船舶生意的,在岸上还有几个厂,是我们这边最大的老板。” “那我们为什么会住在岛上?” “好像……好像是虞先生嫌岸上空气不好,又吵,这才买了星源岛搬来的。” “Rugosa,你是跟着一起从岸上来的吗?” 女佣笑起来:“二公子,你们都搬来十几年了,我才来了三个月呢。” “啊对,刚说过的。”虞楚也笑起来,对这场对话很感兴趣地继续问,“那你知道这岛上的虞家堡一共有多少人吗?” “有一百五十多人哦。” …… 半个小时后,这名叫做陈华的女佣离开了房间。关门时,她看到虞楚坐在沙发上,手端咖啡正看着她,对上视线后还笑了下,几缕没干透的黑发,软软搭在额头上。 二公子真的是太好了,又软又可爱,还给自己取外国名字,陈华离开时,心情有点复杂。 经过亲戚介绍,她进了虞家帮佣,虽然只是做点打扫卫生的事,却经过一次次的严格盘问,据说还有人去过她老家村子里调查。她觉得这虞家堡并不简单,却又舍不得辞职,因为虽然管理森严,但薪水却很可观,她在这里干上一个月,抵得过小姐妹们在厂子里呆上一年。 不管虞家有什么,希望二公子能平平安安吧,虽然他莫名其妙地来考自己,但可能就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唉…… 虞楚这天就一直呆在房间里看电视,操纵着遥控器不停换台,遇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看一会儿,接着继续换台。等到电视也看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饶有兴致地玩手机,等熟悉了各个软件后,开始在浏览器里搜索虞时倾这个名字。 手机一下就弹出来好多条有关虞时倾的网页,虞楚将那些网页逐一点开,仔细地看。 就像陈华说的,虞时倾是名船舶制造商,虽然只生产渔船上的某类配套设备,但在海云市也算是一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是本地的纳税大户。网页上有很多他参加某某会议,受到某某表彰的简短新闻,也看到他和官员模样的人的合影,一群人笑着站在一栋大楼前面,还有小孩子在鲜花敬礼。 虞楚飞快地往下翻,再点进去一个网页后,发现这不是新闻,而是很多人在发言的一个网站,类似他们终端上的交流站,叫做论坛。 这些人好像在讨论船舶上的某个配件,只是有人提到了虞时倾,说他公司的产品质量根本就不过关,配件没多久就坏了,下面就有人在反驳他的话,有来有往地开始争论。 虞楚对这些争论不感兴趣,正想关掉退出去,突然一行字进入了视线,让他顿住了手指动作。 【海云皮皮哥:我今天从亲戚那里知道了个事情,虞时倾曾经被抓进去过。据说是犯了很大的事,具体不清楚,但那两天我亲戚他们手机都被收了,也不准回家,全都住在单位上,因为事情要严格保密,怕被泄露出去。】 【真的假的?】 【海云皮皮哥:当然是真的,只是几天后又放出来了。】 【别听他瞎说,这几年黑虞时倾的人真是太多了。人家有钱又怎么了?我倒觉得他挺低调。】 【低调?买了星源岛,还建了个虞家堡那叫低调?是土皇帝吧。】 后面就歪了楼,开始争论住在海岛上到底算不算低调,虞楚随便扫了眼,便关掉了手机。 夕阳从窗户洒进来,海鸟在外面鸣叫,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眯眼看向远方的海平面。那里晚霞漫天,海水也被染红,水天边界不甚清晰地连成一片,如同深深浅浅的水彩画。 他收回视线,转身时发现庭院外的林子里有人影晃动,仔细看去时,发现那是挂着对讲机在巡逻的打手。天要黑了,打手们的数量也增多了,他们严密监守着这座虞家堡,留意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虞时倾肯定不干净! 虞楚拉上窗帘回屋,重新坐回沙发上。 他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比他原世界要讲规则得多,刚才论坛里那人提到的被抓进去过,他也清楚那代表什么。 但为什么虞时倾被抓进去后,又被放了出来?是所谓的需要证据吗?或者证据不足?或者他本事够大,遇事能全身而退,安全地游离在规则之外? 虞楚想了会儿后,突然又觉得兴致索然。 虞时倾到底在做什么,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等到找着机会就要离岛。 他已经过够了原世界那种争斗的日子,也没什么多的牵挂。这儿谁都不认识他,没有暗组,没有云巅和深渊,也没有几大势力的相互仇杀。他只需要找一个时机离开,就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平静而自由的生活。 虞楚低头看着手机,脸部识别又自动解锁点亮了屏幕,他看着上面还没退出的搜索栏,突然心底一动,在里面输入了周暮,顿时弹出来无数条。 【周暮——周暮名字好吗?名字打分免费网。】 【周暮清吧,您闲暇之余的好去处。】 【周暮山名胜风景区攻略,周暮山风景区门票……】 虞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太无聊,竟然就点进了网站第一条,也就是测名字的那个网站。 他按照操作提示填上周暮的名字,只是在生日那里随便选了个数字,然后就提交了订单,耐心地等待着。 十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一个支付38元的订单,他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退出浏览器,关掉手机。 不是名字打分免费网吗?看来这个世界和原世界也差不多,到处都是骗子。 第8章 第二天白天,虞楚没有出门,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离开古堡,施施然去往海滩方向,几名守门的打手和他打着招呼:“二公子好。”“二公子去海滩散步吗?” 那名他在密室里见过的大疤跟了上来,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他停步回头,余光没有瞥见周暮的影子,大疤却满脸堆笑地迎了前来:“二公子有什么需要?” 虞楚将他打量了一遍,不冷不热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二公子,我是您的保镖。” “保镖?”虞楚反问:“我的保镖不是周暮吗?” 说完眼睛就越过大疤,看向他身后的树丛。 “周暮有其他事要办,跟着虞先生上了岸,所以这几天就由我先保护二公子。” “他上岸办事了?办什么事?”虞楚问。 大疤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虞先生分派的活儿,我怎么敢去打听呢?” 虞楚也不再追问,只道:“这样啊,那这几天就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大疤又抬起双手,邀功似的说:“您看,这些东西都给您备着呢。” 虞楚见他提着遮阳帽和水壶,故作不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兄弟们都叫我大疤,您也叫我大疤就好了。” 大疤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虞楚清楚他和周暮不同,所以也不往码头附近走,只随意去了一处海滩,坐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上。 在他坐下之前,大疤用袖子将那块本就洁净的石头擦了又擦,等他坐下后便退到几米开外的地方,保持着适当距离,表现得既殷勤又不使人反感。 海风柔和,白浪卷涌,虞楚姿态放松地欣赏着海平面的落日,没过一会儿,面前便出现一杯水,水里还飘着一片碧绿的茶叶。 大疤端着盛满茶水的保温瓶盖,温声道:“二公子,喝口水吧。” 虞楚对他笑了笑,“好。”伸手接过那杯茶水,递到嘴边慢慢啜饮。 他额发被风撩起,露出白皙的肌肤和长睫毛,鼻尖从侧面看很是挺翘。大疤站在侧方看着,不觉竟看得入了神。直到虞楚将水杯递给他,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伸手去接。 虞楚站起身,跨到最前方一块礁石上,再蹲下去看石边的水浪。大疤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道:“二公子小心,别掉下水了。” “我知道。”虞楚转头,对他绽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这水里有种彩色的小鱼儿,好漂亮啊,你来看看是什么,帮我抓两条。” 大疤被那笑容炫花了眼,立即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几步就跨到虞楚身旁,也蹲了下去。 “哪儿,鱼在哪儿?”他俯下头,凑近水面仔细看。 “就在这里啊,才游过去,看啊,就这里。” 大疤的视线随着水面上那只白皙的手指移动,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虞楚离得很近,有风将好闻的味道送进他鼻腔。他联想到等会儿就要发生的事,只觉得一阵心旌神摇,心跳也跟着加速。 可就在这时,没有丝毫预兆地,后脑上突然附上股大力,将他头往水面按去。猝不及防地,他被按进水里,腥咸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中。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旁边的人,却捞了个空,同时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虞楚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那双眼尾微微朝下,看上去总是充满无辜的圆眼睛里,满溢着森寒的杀气。他左手扼住大疤后颈,将他死死按在海水中,右手举起一块石头,往他肩头砸去。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如果不用石头砸,他根本无法制住身强力壮的大疤。 大疤痛得有十几秒时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而等那股痛意消失时,他也被水灌得昏头昏脑,耳中嗡嗡作响,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内心只有一个惊恐的意识:有人偷袭他,有人要杀他。 直到这时,他都没想到这人正是虞楚。 虞楚脸上的神情冷静得近乎残酷,配上那张微微有些肉嘟嘟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力气不够,他两手都按着大疤脖子,双膝也压在他背上,用上了全身的重量。直到大疤不再挣扎,死鱼一般扑在地上后,才扯着人头发,忽地从水里拉了起来。 “嘶……嘶……”大疤张大嘴呼吸着新鲜空气,肺部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水流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溢出,充血涨红的眼珠像要迸出眼眶。 等到缓过这口气,他想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头发却被死死揪住,脖子转动不得。 “你是……是谁……”他嘶哑着嗓子问了句。 身后人先是嗤笑了一声,接着反问:“你说呢?” 那声音清亮悦耳,不是虞楚还是谁? “二,二公子!”大疤震惊得一时忘记头发还被揪住,倏地便转头,头皮顿时一阵刺痛,赶紧不敢再有动作。 他在刚才这段时间里,脑中已经浮过好几种猜测,诸如虞家的对头上了岸,他在堡里打过几次的蛤蜊仔寻仇,可独独没想到会是二公子虞楚。 “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如果我,我哪里惹您不开心,您,您说出来就是,我一定改啊。”大疤这下心也定了,边喘着气边道。眼睛开始左右看,想等到体力恢复一点,就找个机会将身后的人反制住。 虞楚似是瞧出他的心思,也不回答,只笑着用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就在大疤还想继续开口时,他突然又将人的脑袋整个按进了水中。 “咕噜……咕噜……” 海水再次灌入口鼻,大疤开始拼命挣扎。虞楚再次拿起脚边那块石头,熟门熟路地照着他左肩砸去。 砰! 还是开始那个部位。 大疤的身体在石头下一颤,终于不再挣动。虞楚在心里数着秒,估计着已经差不多时,再次将人提出水面。 “咳咳……嘶……咳咳……我错了……嘶……求二公子手下……手下留情。” 大疤烂泥般瘫在礁石上,面色青白得如同死人,眼睛却被海水蛰得通红,看上去就像只骇人的厉鬼一般。他又在生死门前走了一遭,已不敢再轻视身后这名看似无害的小公子了。 以前竟然看走了眼,以为他是只天真得近乎呆板的小羊羔,结果人家那是深藏不露,别说下起手来毫不手软,狠绝果断如一名老手,光那份韬光养晦近二十年的心智,就足够让人遍体生寒。 “二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疤喘着气,眼底全是惊恐。 虞楚揪着他的头发将人提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问:“哪里错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亮悦耳,语气也很轻柔,大疤却下意识打了个寒战,颤声道:“我不该,不该在你刚喝的茶水里下药。” 虞楚笑了笑:“我知道,那些茶水都吐掉了。说,谁让你给我下药的?” “没,没有谁。” 大疤没做声,却感觉到头皮一紧,知道虞楚又要将他按到海里,忙绝望大叫:“别,别,我说,我说啊。” 虞楚收住去扼他后颈的右手,伸前去拍了拍他的脸,像是在安抚不听话的小朋友。大疤知道这是在催自己,事到如今便也不敢再隐瞒,道:“昨晚大公子将我叫去,说周暮被虞先生派去岸上办事,您身边暂时没有人,就让我来做保镖,找个机会下药,再把您……把您办了。我本来不敢的,是大公子让我不要怕,说有什么事他会担着。我,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求二公子,二公子饶了我!” 大疤一口气说完,提着心听身后的动静,好在虞楚也没有勃然大怒再次发狂的迹象,反而松开他站了起来。 等到大疤翻过身,虞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道:“滚回去告诉虞枫,不要往我身边安人,也别来害我。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一个,有仇必报。” “明白,明白。”大疤心有余悸道。 “再有下次,我会将你弄死。”虞楚半俯下身,因为背着光,五官都隐没在阴影里。 大疤刚冒出不以为然的情绪,就赶紧在脑子里将那情绪掐灭,他的肺部呛进了海水,现在都还隐隐作痛,频死的恐惧也没尽数散去。 剩下的时间,虞楚就成了一个人,大疤打死也不敢再跟着。他倒也没去码头,只是在海滩上四处游逛,还饶有兴致地拾捡了几个贝壳,等到天色开始转暗,这才回堡。 走在楼房前的庭院里,他随手去抚摸身旁一朵艳红的花,却冷不丁被刺扎了下。他皱了皱眉,将渗出一粒血珠的食指含在嘴里,看向那朵不知是蔷薇还是玫瑰或是其他什么的花。 艳粉色的花儿盛开着,柔嫩花瓣上还滚动着几粒晶莹的水珠。 半分钟后,他继续往楼里走,那朵花已经没了,只留下根光秃秃的枝干,还有地上被捏碎的花瓣。 虞楚嘴里哼着歌,无意识抬头,目光落到二楼的一扇窗户上。那里窗帘被拉开了半张,后面站着一名脸色铁青的人,视线冷冰冰地穿过眼镜片,正看着楼下的他。 是虞枫。 虞楚知道,大疤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将刚才海边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他,也将自己的那些话一并转述了。 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的食物和拇指做□□状,对着二楼的虞枫瞄准,眯起了一只眼睛,嘴里道:“砰!” 虞枫似是一怔,那张脸上先是错愕,接着就满是愤怒。 虞楚目光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着,再缓缓绽齿,露出一个诡谲的笑。 第9章 晚上洗完澡,虞楚对着穿衣镜,捏起自己肚子上那层软肉,心道这样下去不行,得开始锻炼了。 接下来几天,每天早上和傍晚,他都会去外面跑步。这个岛还挺大,他沿着岛一圈的车道跑上半个多小时,也才堪堪跑上半圈。每次都会经过那座唯一的小码头,看到那里守着的打手倒是不多,可一条船也没有,只剩个空空的码头。 可人少了,船也没了,还是走不出这个岛。 好在岛上的日子虽然枯燥,却也不是特别难熬,每天跑跑步看看海,和Rugosa聊聊天,倒也还行。 Rugosa每天来打扫卫生时,都会和虞楚聊一阵。她越来越喜欢二公子了,不光长得好看心眼好,还爱听她讲话。且没有一丝不耐烦,不管她说什么都听得很认真,用那双像是沁着水的圆眼睛看着她,还不时提个问。 “穷人也不用挨饿吗?出来工作只是为了多挣钱而已?” “都能受到教育对吧?那你为什么只读了中学?” “全国夜里都不用宵禁?全国?” 在Rugosa略带同情和怜爱的目光里,虞楚通过网络和她的口,获得了更多关于虞家和这个世界的信息,也知道了虞时倾派出去的人今天都要回岛。包括几日不见的周暮。 当然,人回来了,船也就有了。 夜里十一点左右,虞楚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听到码头方向传来长长短短的汽笛声。他倏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岛上又在下雨,远处海面上有几团很亮的光,雨幕中看不太清晰,不过他知道那是停往码头的船只。 十来分钟后,虞家堡大门被打开,涌进来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方的是虞时倾。 虞楚躲在暗处盯着他们,看见了人群后方的周暮。 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是个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但那高大挺拔的身材,还是能被人一眼就看到。楼内透出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深邃的眼睛陷在眉峰阴影里看不清。 虞楚觉得,几日不见,这人看上去比以前似乎更加冷峻。 所有人上楼,包括看守大门的打手,都一起去了三楼虞时倾的书房。周围寂静下来,只听到雨滴落在草木和窗台上的沙沙声。 虞楚没有开灯,在手机上查询了海浪预报,知道今晚在安全级别内后,便在黑暗中换好了衣服。他留下容易暴露行踪的手机和银行卡,只拿上装着现金的钱包,轻手轻脚下了楼,避开大门口的监控,从后院围墙翻了出去。 雨不大,只是淅沥小雨,道路两旁也有路灯。虞楚对去往码头那条路已经很熟悉了,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码头的灯光,还有几条船只起伏的影子。 今晚码头上人不少,在一条货船上卸货,但一切就如虞楚猜想的那般,人虽然很多,实则也很乱,更没人留意到他的踪迹。 他找了个机会,穿过码头旁幽暗的小树林,潜行到最远的那艘小艇旁,安静地蛰伏下来。 这是艘类似于救生艇的皮划艇,就那么系在码头最外侧的一根铁桩上,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货船上的货物并不多,很快就搬空了,那些人开始陆陆续续回住宿的地方。打手们的宿舍楼就在虞家堡主楼不远处,虞楚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声渐渐远去,直到最终消失。 雨大了起来,剩下的值岗人员也进了小楼,码头上空无一人。虞楚从藏身的树丛中起身,飞快地跑过海滩,上了那艘皮划艇。 他知道从这座岛到上岸有十几公里,用皮划艇的话要划上两个小时。他解开栓艇的绳子,摸到船舷上挂着的木浆,往水里一拨,小艇如同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海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星源岛渐渐显出它的完整轮廓,如同一座搁浅巨鲸的骨架,庞大而狰狞。继续往前行,那骨架又越来越小,最终隐没在黑暗中。 雨越来越大了,海面也涌起波浪,皮划艇在浪头上起落的弧度有点大。虞楚连接划了半个小时后,两条手臂都又酸又软,必须得休息一会儿。反正深更半夜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开了住所,索性放下浆,扯出座位下的救生衣穿上,再靠着艇身揉捏肩膀。 等到休息片刻后,再拿起浆继续往前划。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查过天气,这些风浪不至于掀翻他的小艇。但海上天气变幻莫测,总会有预报不准的时候,所以能加快速度就加快速度。 可担心就来什么,风浪果然越来越大,已经超出了预报的级数。皮划艇被浪头卷起来又抛落,完全失去了掌控。虞楚一个不稳往前栽倒,抓住船舷时,手里的桨却掉下了海,他慌忙扑到艇边去捞,却眼睁睁看着桨被一个浪头卷走。 操!他在心里暗骂一声,只得紧紧抓住旁边的把手稳住身体,好使自己不被抛进海里。不过比眼下这种更糟糕的境况,他在过往经历中也遇到过,所以皮划艇虽然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中途几欲倾翻,他也维持着冷静。 左前方有一团朦胧黑影,根据远近距离和大小,他判断出那是露在海面的一小块陆地,便准备着一旦掉下海,就往那儿游。可看浪头的方向,应该是逆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到达。 这天气预报都报的什么鬼名堂!虞楚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声。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发动机的马达声,隐隐约约混在风浪呼啸里。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的确是发动机马达。 他循声看去,只见两道雪亮的光束,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和雨幕,一艘快艇正破开巨浪,风驰电掣地对着他冲来。 快艇来自星源岛方向,虞楚第一反应就是虞时倾发现他离岛了,但紧接着就察觉不对。来的只有一艘艇,上面也只有一道身影,只是他眼睛被灯光照着,没法看清来人的长相。 快艇瞬息就冲到了皮筏艇旁边停下,艇上的人腾出右手伸向半蹲在皮筏艇上的虞楚,大声吼道:“上来!” 竟然是周暮的声音。 虞楚见到是他,紧提起的心回落几分,也涌起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被周暮发现了,肯定这次是跑不掉了,但是他能一个人前来,证明并没将自己偷偷离岛的事情告诉虞时倾。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他细想,风浪越来越大,皮划艇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浪头打翻。快艇不能靠太近,周暮艰难地控制着方向,抬脚将一根粗绳踢了过来:“接住。” 虞楚一把抓住空中的粗绳,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前跃入海中,顺着粗绳游到了快艇旁。 周暮俯身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往上提,哗啦一声,虞楚带着满身流淌的海水,被提着胳膊拎上了船。在他扑进船身的同时,快艇加速,对着前方箭矢般冲了出去。 虞楚抬起头往后看,见那艘皮划艇已经被浪头打翻,倒扣在海里被卷向了远方。 “抓紧扶手。”周暮又是一声大喊。 虞楚坐起身,喘着气抓紧艇身上的扶手。他很快就发现快艇没有回星源岛,而是向着他刚才看到的那块陆地驶去。 风浪肆虐,快艇灯光所照之处,海水都深黑不见底,像一只咆哮愤怒的巨兽,正张开它狰狞的口,企图吞噬掉一切。 虞楚这才感到一丝后怕,想着要是周暮没来,自己不一定就能游到陆地上,说不准就淹死在海里。也不知道是真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还是会重新回到原世界…… 想到这儿,他看向正在驾驶快艇的周暮。 周暮眉头皱得很紧,眼睛紧盯着前方,还穿着那件短袖黑T恤,露出结实的小臂,因为用力,上面鼓起了几道青筋。 快艇的速度不是皮筏艇能比的,也就几分钟时间,就驶到了那块陆地。两人齐心协力,将快艇固定在一块大石后,确定不会被浪头卷走,这才提步往这小岛里面走。 周暮拿着手电走在前面,虞楚紧跟在他身后,这一片都是嶙峋怪石,很不好走。周暮腿长,脚下快,跨起那些石头也轻松。但虞楚就不行了,跟得很勉强不说,再加上风雨和黑暗,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好几次。 周暮分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一次也没有回头,只速度不减地继续往前。虞楚便哼也不哼一声,爬起来又追上前面的身影。 当周暮停下脚步时,虞楚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洞窟只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因为不深,从洞口斜斜飘进来一些雨滴,淋湿了地面。 但好歹也能遮风挡雨,比在外面被大雨浇着好多了。 第10章 虞楚随便寻了块地方坐下,背靠着洞壁,龇牙咧嘴地去挽裤腿。刚才在石头上摔那几次,膝盖应该被磕伤了,现在开始火辣辣的疼。 周暮却没有坐下,也没有说一句话,转头又出了洞。虞楚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顾不上去看自己膝盖,探出半个身子往他的方向望。 手电筒的光就停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没动,但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咔嚓声。片刻后,光线开始往回移动,虞楚飞快地缩回头坐好。 周暮出现在洞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大捆树枝和芭蕉叶。他将脖子上挂着的手电放在高处,再将那些树枝搭在洞门口,一层层盖上芭蕉叶。冰冷的风雨立即被挡在了洞外。 封好洞门,他拿起一张相对干爽的芭蕉叶走到虞楚身边,用依旧冷冰冰的语气道:“起来。” 虞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坐着没动,只仰头看着他。 周暮也不解释,扯住他胳膊就往起拎。他现在拎虞楚已经很熟练了,在屁股离地的瞬间,就将左手的芭蕉叶铺在他落座的地方。 将人放下后,他似乎觉得位置有些偏移,又握住虞楚肩膀提起来,左右墩了墩,直到调整到满意后才松手。 周暮在虞楚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到远处的海浪呼啸,显得洞内特别安静。 虞楚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候,觉得体力开始恢复,身上重新有了劲。手电筒还亮着,他左右没事,干脆就盯着对面周暮的脸瞧。 周暮背靠洞壁闭着眼,因为空间不大,两条长腿无处可放,就交叠着搭在虞楚身侧的地上。虞楚也算见识了无数长相英俊的人,有温文儒雅的政客,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云巅正当红的演员,可真正像周暮这样,让他越来越好奇的英俊男人还真是没有遇到过。 周暮不会是一名简单的打手,他绝对有自己的目的,而他两次背着虞时倾,冒着巨大的风险偷偷帮自己,究竟是图什么呢? 如果说他对虞楚原身有好感,虞楚不相信,周暮看着他的目光分明就没有其他感情掺在里面。而且对于虞楚来说,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 每个人做事都会有自己的目的,周暮不是冲动行事的人,他一定有所图,只是不知道图的到底是什么。 手电筒就照在周暮头顶上方的洞壁上,照出圆圆的一圈,反射出的淡淡光线,如同给他全身罩了层雾蒙蒙的纱。虞楚很想拨开那层纱,直视他的眼睛,看清在那平静深邃的目光深处,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也许是他打量的目光太久,也太放肆,周暮皱了皱眉,抬手就摸向手电筒。啪嗒一声开关轻响,光线消失,洞内恢复了黑暗。 虞楚哼笑一声:“闭着眼都知道我在看你啊,怎么了?看看都不行?” “不行。”周暮淡淡地说。 “以前没被人注视过吧?不像我,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早就习惯了。” 周暮没有理他,虞楚脑子里转了转,道:“不过按说你这种长相,应该也会经常被人打量的,怎么会不习惯被人盯着?我看你在虞先生面前也是这样,你可是打手啊,这份职业不是越引起老板的注意越好吗?那才会有机会得到重用。” 周暮沉默几秒后道:“打手不是职业,我也不怕别人看,只是不喜欢被你盯着。” “哦?”虞楚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什么不喜欢被我盯着?你很反感我?既然反感我,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救我?” 没有等到周暮的回答,他压低了声音,用含着蛊惑的语气道:“或者说……你是因为心里很在意我。” 说这句话时,他便伸出了手,覆在身旁周暮的小腿上。手指含着挑逗意味地轮番上下弹动,触碰布料下那坚实的肌肉。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并借助隐约光线,看见周暮仍然维持着原姿势,靠着洞壁坐着。 没意思! 片刻后,虞楚心里嘟囔了句,正要收回手,就见周暮突然动作,趋近身体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救你是不让你糟蹋自己这条命,辜负了别人对你的好意。” 周暮声音暗哑,其中像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 “好意?谁对我有好意?”虞楚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其他意味:“我上岸就是糟蹋自己的命,意思我上岸就会死?谁要杀我?” 周暮死死盯着他,那双眼如同大型猛兽般,在幽暗里闪着慑人的光。虞楚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哪怕手腕已经被捏得如同骨碎般疼痛,也忍着一声未吭。 “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再整天想着离开岛,下次我可不会再救你。”周暮冷冷说完这句,就甩开了他的手,接着又啪地打开了手电筒。 虞楚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闪得晃了下眼,一边揉着疼痛的手腕,一边问:“那你说说啊,说下我为什么离开岛就会死啊,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免得无缘无故当了冤死鬼。” 周暮站起身,去拉那些挡住洞口的树枝树叶,嘴里道:“只要你别再打出岛的主意,就当不了冤死鬼。” “难道我就一辈子守在那破岛上吗?” 周暮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那就做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少爷。” “不行,你不给我说原因,我还是会想法离开。到时候真做了鬼,第一个就要去找你,夜夜坐在床头,像开始那样摸你小腿。” 周暮扔掉洞口的最后一根粗枝,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虞楚,片刻后才问道:“你到底是谁?” 虞楚冷不丁被这样问,怔了一下,接着又飞快道:“我告诉过你呀。” “穿越?” “嗯。”虞楚认真点头,表情无辜。 周暮转过身,举起手电就往外走,明显懒得再和他废话。 “喂,你去哪儿?”虞楚还坐在地上,忍不住对着他背影问。 “回星源岛。”好在周暮还是回答了他。 “现在回星源岛?不是还有风浪吗?” “风雨停了,浪头也会跟着小下去,现在可以回去了。” “不能再等等吗?海里应该还是挺危险的。” “要吗就跟我一起走,要吗就自己呆在这儿。”周暮头也不回地道。 虞楚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变小,远传传来的浪头声也不再那么响亮。他深知越拖下去,被人发现他离岛的危险就越大,眼见周暮已经走出了十几米,也不再磨蹭,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手电又在周暮那儿,虞楚仅靠着微弱的天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那些嶙峋的石头。 “啊!”本来就看不清,石头表面还很湿滑,他一个没踩稳,把脚给崴了。踉跄着单膝跪地,又碰到了受伤的膝盖,终于没忍住,溢出了一声痛呼。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周暮又大步往回走,三两步就跨到他面前,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脚下滑了。”虞楚习惯性地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用手撑着石头就要起身。结果脚踝处突然冒出钻心的刺痛,让他脚一软,又坐回了地上。 他仰头看向周暮:“要不你先走吧,去船那儿等我,我再歇一会儿。” 周暮和他对视了两秒,用手电照着他那只脚,蹲下身道:“把裤腿挽起来让我看看。” 虞楚将脚往后缩了缩,语气如常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周暮用手电碰了碰他那只脚:“速度点。” 第11章 大雨虽然变小,但雨丝仍然冰冷黏腻地飘到脸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虞楚见周暮坚持要看他的脚,突然就烦躁起来,提高了音量道:“都说没事,叫你去船边等我,非要问——” 不等他一句话喊完,周暮将手电系带挂到脖子上,猛地伸手将他脚腕握住,拽出来,再略带粗鲁地将他裤腿推上去,飞快地剥掉鞋袜,让那已经开始肿胀的脚踝,暴露在手电光线中。 虞楚闭上了嘴,看着周暮用手指去按压他脚踝。周暮神情很严肃,眉头也皱得很紧,端详那脚腕的眼神,就像外科医生在端详刚拍出来的X光片。 任由他捏了一阵后,虞楚终于忍不住问道:“是骨折了吗?还是骨裂?” 专注的外科医生没有回答,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刀合适。 虞楚顿时一个激灵,觉得脚踝更痛了,哪怕周暮轻轻碰一下,他的身体也会跟着一颤。 “轻点,你手里轻点,已经伤了骨头,别给我把断骨搞移位了。”他开始紧张地去拨周暮的手,“很疼的,骨头断了,千万别乱碰。” 周暮慢慢转头看向他,开口道:“就是扭了一下,骨头没事的,肿上两天休息休息就养好了。” 虞楚闭上嘴不再做声了。 周暮将他脚放下,转身背向他半蹲着,虽然没有明说,但虞楚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不客气地往前一扑,重重扑到他背上。 他这下是故意的,想把周暮扑得往前踉跄,但这人下盘稳得很,被他这样撞上来,身形都没有晃一下,毫不费力地托着他双腿膝弯站了起来。 周暮背着他走向海滩,脚步既稳且快。他的体温很高,温热源源不断地从那宽阔结实的背部传过来,让浑身冰凉的虞楚觉得很舒服。 他老老实实趴在周暮肩上,侧脸看着左边的黑暗,嘴里没头没脑地道:“其实我就是冲口而出的。” “嗯?”周暮显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虞楚顿了下,道:“没什么。” 周暮也没追问,背着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虞楚指的是刚才周暮问他脚时,他不说实话也不准人看,还对着人发火的事。 他从小就知道,在同伴面前不能暴露出虚弱的一面。孤儿们为了生存一起逃亡,那些身体孱弱的,总会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在那个爱对着他笑的小女孩消失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要忍住,将那伤口藏好,不拖后腿才不会被抛弃。 所以刚才他条件反射地就开始掩饰,不过这些话,他终究是不会对周暮说出口的。 解开藏在大石后面的快艇绳索,周暮发动快艇,向着星源岛的方向驶去。海上风浪依然很大,但相比开始已经好上了许多,只十来分钟时间,就看到了星源岛的轮廓。 现在是半夜四点,离虞楚偷偷出岛过去了四个小时。码头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盏灯火挂在岗哨楼前,证明他离开的事并没被人发现。 周暮在快要接近星源岛的时候关掉了发动机,从艇舷外取出两支木浆,丢给虞楚一支。两人就并肩坐着,动作默契地用木浆划着水。 靠岸后,周暮将快艇停回位置,再背上虞楚,往虞家堡的方向走去。等到熟悉的虞家堡又出现在视野里,虞楚有些怅然地问:“周暮,我就真的只能在这岛上呆一辈子吗?”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音,用这样既失落又难过的语气讲话时,听上去分外可怜。周暮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这家伙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不定又在琢磨什么花招,但还是说道:“你只要把钥匙保管好,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钥匙?什么钥匙?”虞楚陡然竖起耳朵,语气也带上几分尖锐,脸上的楚楚可怜一扫而空。 他穿来后这些日子,闲得无事时也四处翻过,不记得在哪里有看到什么钥匙。 “说啊,什么钥匙?”见周暮不回答,他直起身去晃他肩膀。 周暮被晃得不好走路,停下步斥道:“别瞎动,要不就下地自己走。” 虞楚伸出两只手作势去掐他脖子,语露凶狠地威胁:“你把钥匙的事情告诉我,不然我就在这里弄死你。” 周暮不搭理他,只将人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 “我怎么就这么惨啊,哥哥要害我,爸爸不管我,想要离开这儿的话还要死。只有保镖不想让我死,却又不告诉我原因……估计终究还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吧……到时候你能不能在我坟上放一束花啊,不要楼下那些长刺儿的,你给我找点没刺儿的,也不要那种粉色的……算了,我死后应该也是无根的孤魂,指不定会飘哪儿去,也不用送花了……” 虞楚开始是假装,说到后面倒也真的触动了心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伤感。他趴在周暮肩头上,身体里的力气都泄没了,跟一条麻袋卷儿似的死气沉沉。 “那钥匙可以保你平安,前提是你一定要收好,不要让任何人拿走。”沉默着的周暮突然开了口。 虞楚心里一跳,却知道不能将喜色表露出来,不然这人绝对又不理他了。 “可是钥匙在哪儿啊?我都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钥匙。”他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话语里透出鼻音。 “钥匙是你自己亲手保管的,只有你知道在哪儿。” “但我是穿越来的啊,我又不是本人。” 周暮停下脚步,语气里带上了隐隐怒气:“穿越穿越穿越,能不能别再装疯卖傻?你闲着没事干,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天天陪着二公子你发疯。你不把自己命当回事,可我还想多活几年。” 说完将背上的人一扔,径直往前走了。 虞楚滑到地上,趔趄两步后才站稳,看着周暮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只好拖着扭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可那只扭伤的脚却越来越痛,也不能着力,他只得往路边挪去,想折一根树枝什么的当做拐杖。 但是路旁都是高高的棕榈树,主干光滑没有多余的树枝,他又在地上找了一圈,想找到断枝之类的,结果什么也没找着。 虞楚也懒得走了,靠着根棕榈树就要往下坐,屁股才滑到一半,后颈衣领就被拎住,整个人呈半蹲姿势悬在空中。 他迅速扭头,果不其然,周暮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头,站在他身后的树旁。 “你又回来干什么?”虞楚问。 周暮硬邦邦道:“回来看你怎么瘸着爬回去。” 虞楚转过上半身,对着身后人的小腹就是一拳,可周暮只提着人往前送了点距离,他这拳就打了个空。 虞楚用单腿使劲一撑站直了身体,两只手连珠炮似的轮流捣向周暮。周暮也不还手,只用另一只手去格挡,嘴里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够了啊,我说够了。” 虞楚还要继续,就见周暮突然看向右侧,脸上也露出警觉的神情。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即停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那边来了人。”周暮说完将他打横抱起来,退进树林,躲在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 第12章 虞楚突然腾空,下意识抓住周暮的肩头:“干嘛?放我下来。” “别闹,都什么时候了。”周暮侧头往来人的方向看,嘴里轻斥。 虞楚很想对着眼前的胸膛捶上几拳,却只得忍声吞气道:“谁闹了?这样横着不怕被看见吗?” 周暮低头看了他一眼,将人放下来,都站在靠在树后。 那是两名值岗的打手,现在是整点巡逻时间,两人抽着烟打着呵欠,经过树林走向远处。 看到人消失,虞楚推开挡在前方的胸膛就要出去,又被周暮拽住了胳膊。 “怎么?还想打吗?”虞楚昂起了下巴。 雨已经停了,月亮钻出云层,将他白皙的肤色映得犹如透明,两颗黑眼珠也跟点漆似的,只是那副表情很欠揍。 周暮没有做声,背过身半蹲下去。 “哼。”虞楚从鼻子里喷着气,却还是趴上了他的背。 周暮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宽实的肩背也让人很有安全感,虞楚想了想,终于还是缓和语气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捉弄你或者装疯卖傻,我是真不知道那钥匙在哪儿。你要有什么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行吗?非要让我去猜?你看,我连我是穿越的这件事都告诉了你,可你就像个闭嘴蚌壳,什么也不跟我说。” 他自觉这番话很诚恳,但周暮却依然不为所动,便叹了口气:“我知道穿越这事很难让普通人理解,换我听别人这样说,也比你好不到哪儿去。这样吧,折中一下,你选个你适应的说法,就很衬我现在这种情况的。” 周暮问:“哪种情况?” 虞楚:“就什么都不记得这种情况。” 周暮:“还有性情大变,就像换了一个人,身手突然变好,而你并没有这方面的训练。” 虞楚沉思了会儿,道:“可你说的这些,除了穿越还能怎么解释?我想找个替换的理由都找不到。” “这世界上就没有穿越。” 虞楚奇怪道:“你脑子怎么就这么死板?那你挑个说法吧,咱俩总得沟通啊。” 周暮沉默片刻后,道:“失忆。” “可我最开始不就说的失忆吗?”虞楚有些丧气,“行行行,失忆,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忆了,丢失了一切过往信息,莫名其妙会了拳法。那么周暮先生,作为我的保镖,你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周暮冷笑。 虞楚道:“我也看出来了,咱俩虽然目的不同,但你却需要我,对吧?不然你不会对我的安全这么上心,三番两次瞒着虞时倾救我。唔,我对你应该挺重要的。” 周暮没有出言反驳,算是承认了他这通话。 “如果我是装的,那么你说的内容我肯定都知道,你就算再说一遍又怎样?但要是我真的失忆了呢?周暮,我说我俩目前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信你也不会反对。如果我出了事,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虞时倾,你也讨不到好。” “你在威胁我?”周暮停下脚步冷冷道。 虞楚道:“威胁算不上,就是让你看清这个事实。我不会去问你来这个岛究竟有什么目的,也没有那个兴趣,你只要告诉我关于钥匙的事情。” 不知道周暮是相信他的确失忆了,还是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道理,片刻后终于开了口:“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你有一把钥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也不清楚,但你只要握住那把钥匙,就能保证目前的人身安全。” “目前的人身安全?” 周暮道:“以后我不知道会怎样,但如果你想终有一天离开岛的话,就要把钥匙保管好。”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周暮停顿两秒后道:“我是无意中听到了虞先生和吴叔的对话。” “他们怎么说的?” 周暮不做声了。 虞楚也不再追问,沉默地趴在周暮肩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快要走近虞家堡时,他问道:“你说我上岸就会死,那么杀我的人是虞枫吗?” “也许吧。”周暮不置可否。 虞家堡大门口有监控,也有打手在值岗,周暮很有经验地背着虞楚到了后院,从围墙翻了进去。 整个过程动作干净利落,就算还背着个人,也没有影响他的速度。等到悄无声息地滑到花园的松软湿地里,虞楚才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以前是不是做贼的?” “曾经做过。”周暮从那些花枝中穿行,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边用同样小的声音回道。 “巧了,我以前也做过贼。”虞楚低声笑道。 周暮没有再理他,背着人穿过花园,贴在楼房的阴影里前进,再闪入大门,飞快地上了楼梯。待到虞楚打开他那套房的门锁,两人安全地进了屋。 客厅落地灯亮起,虞楚滑下周暮的背,单脚跳到沙发旁坐下,四肢瘫着感叹道:“屋子里这么温暖舒适,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挑一个大风大浪的夜晚出走啊。” 周暮先去打开电视机,关小音量,再站在茶几旁垂眸看着他:“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什么?”虞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周暮问:“已经五点了,还不洗澡睡觉吗?” 虞楚慢慢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目光逐渐意味深长起来。 周暮转身就往卫生间走,“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先洗吧。” “喂。”虞楚出声喊住人,要笑不笑地道:“我对你可没有兴趣。” “巧了。”周暮边走边脱T恤,露出强健的肌肉和流畅的肩背线条,“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要在我这儿洗澡?宿舍里没有配套浴室吗?我觉得虞时倾应该没那么抠门。”虞楚哼笑着靠回椅背,撇嘴露出个不屑的表情,“找借口也不过过脑子。” 周暮脚步顿了下,在卫生间门口转过身,平静地陈述道:“第一,我是直男。” “巧了。”虞楚一拍沙发扶手,“我也是。” “第二,我同宿舍的人今晚值岗,他五点和别人交接,然后回房,算一算离他进宿舍的时间还有七分钟。而现在这个时间,接班的人已经起床了,正在出宿舍楼,我赶回去恰好撞个正着。我同宿舍的人回房后,第一时间就能发现我没在,会犹豫着要不要给我打电话。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在反复挣扎十分钟后,最终会选择将这事汇报给吴叔。” 虞楚盯着周暮瞧,想从他的神情里分辨有没有撒谎。周暮站在门口任由其打量,目光和那光着的上半身一样坦然。 “那你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周暮:“睡在这儿了。” 虞楚:“理由呢?” 周暮:“因为你以为今晚会打雷,很害怕,就把我留下来陪你。” “这个理由太敷衍了吧,我好歹是个成年人。”虞楚震惊道。 周暮道:“这是事实,你本来就害怕打雷的夜晚。” “行叭……” 周暮转身进了浴室,关上门,门内即刻响起哗哗水声。 虞楚坐在沙发上沉思:这个原身到底是有多弱?如果我没穿来,他应该已经喝下他哥哥掺的迷药,让那个什么李威得手了吧。同时又有些唏嘘,如果原身也穿到了自己身体里,希望他能活过三天吧。 周暮洗澡的速度很快,也就过了几分钟时间,水声便停止,浴室门被推开,他穿着虞楚的浴袍走了出来。 这件白色的浴袍对他来说又小又短,所以他仅仅虚拢着腰带,露出一片结实的麦色胸膛和块垒状的腹肌,人鱼线斜斜向下延伸,没入黑色底裤的边缘。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英俊且性感。 虞楚半眯眼看着他,先是小声吹了声口哨,又弹了下舌,用轻佻的花花公子口气问道:“美人儿,你是在勾引我吗?” 他自认现在的姿势、语气和表情,都无一不风流,直到周暮的神情开始一点点诡异,他才倏地板正脸坐直身体,在心里懊恼地咒骂了一句:操,又忘记换脸的事了。 “你去洗澡吧,同宿舍的人已经发现我没在了,估计再过上十分钟左右,他就会汇报给吴叔。我手机放在宿舍里的,也没有开机,当吴叔打不通我电话后,马上就会来你这里询问。” 虞楚扶着沙发站起身,周暮走近了问:“要我扶你去浴室吗?” “不用——啊!” 周暮问完的同时,就已经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快步送去浴室。 第13章 “我要洗泡泡浴,你给我把浴缸放满水,再把毛巾放旁边,免得我还要去拿,那套干净浴袍也取出来放旁边……”虞楚坐在浴缸沿上使唤周暮。 周暮刚开始放水,就听到外面套房大门传来敲门声,夹着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二公子,二公子醒醒,有急事要打扰您,二公子……” 周暮停下弯腰试水的动作,和虞楚面面对视着。 是吴叔。 “你自己去应付他。”虞楚对着门口方向甩了甩头,一脸的幸灾乐祸。又学着周暮开始的语气道:“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在反复挣扎十分钟后,才会将这事汇报给吴叔。”接着换回幸灾乐祸的嘴脸:“结果人家立即就把你卖了,不带一丝儿犹豫的。” 周暮站起身出浴室,伸手带上了门。虞楚坐在浴缸沿上,一边解衬衣纽扣,一边竖起耳朵听大门口的动静。 “二公子,二公子醒醒,有急事,二公子——”房门陡然打开,正在拍门的吴叔手便停在空中。待看清眼前的人后,他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愕的神情。 “周暮,你怎么在这儿?”他失声问道。 周暮将房门拉开,也有些吃惊地反问:“吴叔,出什么事了?” 吴叔身后还跟着几名打手,在看见周暮后,都开始面面相觑。 “周暮啊,现在都几点了?你说你,不好好呆在自己宿舍,在二公子屋子里做什么?害得我着急啊,就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你看,正带着人四处找你呢。”吴叔瞬间缓过脸色,又是平常那副惯常的老好人模样。 周暮面带自责地道:“今晚刮风下雨,以为要打雷,我担心公子害怕,就留下来陪他,结果手机留在宿舍忘了带,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汇报。” 虞楚怕打雷闪电这事,堡里不少人都听说过,所以除了吴叔,其他几名打手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那现在……”吴叔指了指周暮的湿发,“刚洗澡?”他边说边笑,可那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都快五点了才洗澡啊?二公子呢?他睡了吗?” 周暮用下巴指指电视里的球赛直播,“一直在看球赛,所以二公子也刚去洗澡。”侧头间露出右耳下那块肌肤,上面有两道长长的红色血痕,一直拉到右颈处。 吴叔眼神一沉,问道:“你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伤口?”周暮下意识伸手去摸脖子。 “这边。”吴叔指了指位置相反的右侧。 周暮的手指触到血痕,立即想起开始在林子旁,虞楚挣扎着和他动手的事,估计是那会儿指甲刮出来的痕迹。 他皱了皱眉,嘴里很轻地嘶了声:“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我不知道啊,没感觉。”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应该是今天回岛,下船的时候被什么蹭着了。” “是吗?”吴叔盯着那处红痕仔细瞧,“我怎么看这不像是被蹭的,倒像是被谁抓出来的伤痕。”说完抬眼看向周暮,嘴角依然带着笑,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着冷芒。 “可不就是我抓出来的嘛。”房间内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 门口的人都循声望去,看见虞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浴室门口。他只裹着件白色浴袍,露出湿漉漉的头和修长的小腿,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因为热气蒸腾,他脸上带着两团红晕,眼睛有些费力地半睁不睁,长睫毛斜斜垂落在眼睑上,像一只困倦的小猫儿。 “我和他打赌球赛,他输了赖账,我不可就抓他了嘛。”虞楚说完这句话后,目光便瞥向一旁,四下游移地不去看门口的人。 这话一听就是谎言,拙劣得一戳即破。周暮通宵不回宿舍,两人孤男寡男的一起洗澡,穿着浴袍,一人身上有着可疑的红痕,一人面目含春,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在看球赛。 所有人心里同时冒出个猜测,随着虞楚的耳根逐渐开始泛红,这个猜测越来越笃定。打手们的表情开始精彩,或面露惊讶或万般艳羡,还有名自诩和周暮相熟的打手,对他暧昧地挤了挤眼。 “吴叔,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虞楚又道。 打手们听见这软软的央求,俱是心神一荡,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吴叔的神情变得复杂,他将周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再对着虞楚道:“没事,没事,您休息。”说完便转身往通道走,走出两步后停下脚,意味深长地再次看向周暮:“我会向先生汇报这件事,你好自为之。” 周暮关上大门,看向还站在卫生间门口的虞楚。 “不用谢。”虞楚对他昂了昂下巴,神情里带着一股子得意和骄矜,再退回洗手间,啪地关上门。 周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舒服地泡完澡,浑身困乏都散掉,虞楚才撑着身体坐起来,捞了放在旁边的毛巾擦干身体,裹上干净的浴袍,垫着脚打开了浴室门。 周暮坐在沙发上,正在摆弄茶几上的一只药箱,听到门响后便走过来,将他拦腰抱起往沙发走。 “干嘛?难道真的不睡觉,去沙发上继续看球赛?”虞楚搂住他脖子,挑逗性地对着他耳下两道抓痕吹口气。看到那块皮肤瞬间冒出小粒,有些得逞地笑了起来。 周暮面无表情地腾出一只手,将他嘴捏住,转向前方,走到沙发旁时,把人丢了下去。 “哎哎哎,你轻点,我现在可是个伤员。”虞楚在沙发上弹了两下,赶紧抓着椅背才没有摔下去。 “态度真是恶劣,刚刚才帮了你,转眼就翻脸,早知道我就该说,那抓痕是你对我动手动脚,我和你对打反抗的时候留下的。”虞楚不满地瞪着周暮。 周暮也不理他,只拖了张小凳在沙发前坐下,将他的那只伤脚拿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那只脚踝已经肿得有些厉害,皮层下隐隐透着乌青。接着从旁边的药瓶里倒出药水在手心里,两手搓了搓,覆上脚踝开始揉捏。 “轻点,轻点,你到底会不会啊,轻点……”虞楚紧张得想要去拨他手,但发现脚踝并没感觉到疼痛,这才慢慢放松,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周暮的手劲恰到好处,手法也相当熟练,虞楚觉得一直隐隐持续的胀痛感没了,脚踝被揉捏得很舒服。屋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发出很小的声音,虞楚闻着那股药香,仰头看着天花板,问道:“周暮,你家里都有谁啊?” 周暮用大拇指和食指按着穴位,嘴里回道:“没谁。” “没谁?”虞楚收回视线,平躺着去看周暮,“你也是孤儿?” 周暮听到这句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孤儿。” “哦。” 等到按完脚,周暮将药箱收拾好,抱起虞楚往卧室里走,“你这脚睡一晚就会消肿,明天等你起床的时候,就会好很多。”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虞楚转头看向已经透进光亮的窗帘。 “那今天中午就会消肿。” 虞楚被周暮放到床上后,故意往里挪动,腾出半边空床后还伸手拍了拍,邀请道:“来,陪我一起睡吧。” 周暮转身就往外走,虞楚对着他背影爆出一阵大笑。 “我现在回宿舍也不合适,就在你沙发上躺一会吧。”周暮在他的笑声中关上了房门。 。 虞楚这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发现周暮已经走了,屋内空无一人。等他洗漱完后,Rugosa敲门进来,有些忐忑地说:“二公子,先生让您醒了后就去餐厅,他要和您一起吃午饭。” 虞楚怔了怔,道:“好的,我现在就去。” 他穿来也有这么一段时间了,除开被虞枫下药,然后被虞时倾叫到办公室谈话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虽说虞时倾经常会离岛办事,但回来后两人也从来互不照面,陡然听到让他去餐厅吃饭,还有些不适应。 虞楚脚上还肿着,走慢点倒也不会被看出来,他跟在Rugosa身后下到底楼往餐厅走,速度不急不缓。这些天他吃饭也是在自己那间套房里,要是Rugosa不带着,他还只能找人打听餐厅在哪儿。 餐厅就挨着厨房,空间挺大,布置得也不错,四面绿植环绕,墙面是明快的淡蓝色,挂着几幅看着让人挺舒适的油画。 正中一张长桌,虞时倾就坐在长桌的一端,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面色严肃地盯着桌上摆着的电脑屏幕。 “爸。”虞楚进门后,用恭敬中又带着畏惧的声音唤道。 虞时倾又盯了电脑一会儿,这才合上屏幕,摘下眼镜,一边用手捏着鼻梁,一边道:“小楚来了,坐吧。” 虞楚见他侧边的空位上摆了套餐具,便走过去坐在那儿。门口进来两名佣人,动作迅速地拿走电脑,开始上菜。 一道道菜肴送上了桌,等到佣人退出去关好门,虞时倾提起筷子道:“吃吧,刚从外地请来的大厨,你尝尝味道。” “好的。”虞楚便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虞时倾在吃饭的时候显然不爱说话,只专注于眼前的菜肴。虞楚小时候挨过饿,历来很看重吃饭这件事,所以也没做声,只认真吃饭。 刚吃了不到半碗,窗外的小花园突然响起一声唿哨,像是有什么破开了空气,接着就是啪一声,清脆响亮地传进餐厅里。 这声音虞楚听过,有人正在挨鞭子。 他心里一动,瞬间猜到外面挨打的人是谁,神情却丝毫未变,不知道似的继续吃饭。 啪!啪!啪! 鞭打声连接响起,虞楚用勺子给自己盛了碗汤,嘬起嘴唇去吹最上面漂浮的葱花,在心里数着数:二,三,四…… 虞时倾也像是没听见一般,只低头吃饭,眼风都没有往虞楚这边瞟一眼。 八,九,十。 一共抽了十鞭,终于停下了。 这过程里,虞楚没听到挨鞭人发出半声痛呼,不由在心里感叹:周暮,你可真够狠啊。 第14章 等到汤也喝完,虞时倾才放下碗筷,扫了眼桌上两人的空餐盘,满意道:“吃饭就应该这样,不能糟蹋粮食,能吃光的就要吃光。虞枫吃饭我就看不惯,碗里总要剩下多半,这点他没你做得好。” 虞楚也放下碗筷,垂手坐着道:“是。” “虽然咱们虞家也算小有家底,但做人的根本不要忘,任何时候都不能铺张浪费。”虞时倾扯过旁边的餐巾擦了擦嘴,停顿两秒后突然问:“你和周暮是怎么回事?” 来了,终于来了。 虞楚心里早有准备,脸上立即显出惊惶不安,两只手紧紧扣住椅子扶手,面色惨白地道:“爸,我错了,我就是平常太无聊,我,我这就和他断绝所有往来。您把他调走吧,也不用留在我身边做保镖了。” 虞时倾神情逐渐森寒,两只眼紧紧盯着虞楚,像是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片刻后缓缓开口:“我已经惩罚过他了。” “惩罚过?”虞楚茫然地问。 “刚才在外面挨鞭子的就是他。” 虞楚呆怔两秒后腾地站起身:“爸,这事和我无关啊,也,也有点关系,但是大部分都怪他。对,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他这副将什么都往周暮头上推,急于和对方撇清关系的怯懦模样,被虞时倾看在眼里。他抬手压了压,语气缓和了不少:“坐下,别紧张,坐下说。” 待虞楚不安地坐下,虞时倾道:“小枫从来都爱玩,你倒是和他相反,成天就闷在家里,也没见有什么亲近的人。其实这样挺好,谁身边没一两个人陪着呢?爸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也不会强行要求你们必须怎么样,所以也别紧张,爸不会骂你。” “爸。”虞楚似是不可置信地嗫嚅道。 虞时倾面露慈爱地微笑道:“只是要注意分寸,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玩玩也就是了。周暮这里,我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提点,好让他心里有数,以后不至于张狂。等会儿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恩威并施,才能让人死心塌地。” “我知道的,爸您放心。”虞楚展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诚惶诚恐。 虞时倾看上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色愈加柔和,挥了挥手道:“去吧。” “谢谢爸。” 虞楚走向餐厅大门,脸上的感激和怯懦一扫而空。他双手抄在裤袋里,穿过长长的通道,将从餐桌上带走的一块牛乳糖抛给Rugosa,再顺着花园,走向打手们住的那栋宿舍楼。 十分钟后,根据一名打手提供的房间号,虞楚站在了302房间门口。 叩叩,他轻敲了两下门,不待里面的人回应,便去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一转就开了。 虞楚将这房间飞快打量了遍,看见左右两架床,左边的空着,只有右边床上趴着名上身□□的人,背上皆是一道道交错的鞭痕,紫红中沁出了血,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屋内充满了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床畔的垃圾桶里也丢着沾染血迹的纱布。虞楚回头关门,再走到窗户旁,推开紧闭的玻璃窗,让海风携卷着新鲜空气,将室内的异味荡涤一空。 “你来做什么?”周暮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虞楚转身,看见他的脸埋在枕头里,还保持着原姿势没动,便笑眯眯道:“我的小情儿挨了鞭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可把我心疼坏了,连饭都没心思吃,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你说我来做什么?” 周暮慢吞吞地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如果不那么明显的幸灾乐祸,可信度会高一点。” 虞楚慢慢踱到床边,弯下腰去看他背上的鞭痕,嘴里啧啧有声:“哎哟,哎哟哎哟,我看着身上都犯疼,我开始给你数着,一共是十鞭,看看,这里还在流血,心疼死我了。” 说完便取过床边的一张干净纱布,去沾拭他背上的血迹。纱布还没接触到伤口,周暮就倏地侧身,闪电般迅速出手,钳住他一只手腕警惕地问:“做什么?” 他的嘴唇很白,脸色也难看,但摄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虞楚手腕被捏得生疼,皱起眉道:“给你清理伤口啊?还能做什么?快松手。” “不需要。”周暮冷声道。 “确定不需要?” 虞楚目光在他后背来回扫视,那些伤口应该是他自己处理过的,背后够不着,就胡乱上了些药,血迹也没有清理干净,满背糊着红痕,让那些伤口更显狰狞。 “岛上的天气可是潮湿又炎热,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会发炎,你确定不需要?”虞楚问。 周暮和他对视了几秒,又瞥了眼他昨晚崴伤的脚踝,终于慢慢松开手,敛去目光里的凌厉,重新趴回枕头里。 虞楚在床边坐下,将纱布用桌上的生理盐水浸湿,一点点蘸拭过伤口。冰凉的纱布接触到肌肤的瞬间,周暮微微颤了下,接着就放松下肌肉,任由他动作。 “你说我疼不疼你?宠不宠你?再想想你自己刚才那样儿,愧疚吗?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恶婆娘。”虞楚手下故意使了点劲儿,周暮眉头皱了下,却也忍着没有出声。 床头上搁着一包烟和一个不锈钢打火机,机身铮亮得像一面镜子。周暮趴在枕头上,从打火机的倒影里看着虞楚。看到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规范,也很熟练,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虞楚手上忙碌,嘴里也没停着: “真是一身腱子肉啊,我怎么就没穿到你身上来呢?” “看不出来你还有腰窝啊,屁股也挺翘,我很满意。” “前几天的鞭痕都还泛着青呢,这儿又添上了,真是个小可怜儿。” …… 周暮盯着打火机,看着里面那张肤白如雪的柔嫩娃娃脸,耳朵里全是和那外形极其不相符的浪.荡子话,心里有些无语。 虞楚清理完伤口,上了药,再去小卫生间里洗手,出来后看见周暮已经起床,光着身子站在窗户旁抽烟。他走过去,将那烟从周暮指间取出来,就在窗台瓷砖上捻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周暮转过头看他,他挑了挑眉,又从裤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直接塞进周暮嘴里:“这是犒劳你的。”说完便双手抄进裤兜,姿态潇洒地出了门。 阳光穿透云层,并不强烈地照在人身上,周暮用舌头顶了顶口里的东西,一丝甜味在口腔内迅速蔓延。 是一颗牛乳糖。 第15章 接下来几天,周暮都没出现,应该是在宿舍里养伤,虞楚的脚已经好完全了,每天仍然会早跑步晚散步,身后却是跟着一名陌生打手。 看来上次的威胁挺有效,大疤也不敢接近他了。 他散步的路线还是以前原身的散步路线,都是从小道前往海边,选块平整的石头坐一会儿,静静欣赏海上落日。待到月亮爬上天幕,才在海鸟鸣叫声中往回转。 这名打手应该来岛上不久,整个人随时处于紧绷中,随便什么动静,哪怕是路过的林子里有鸟儿飞起,他都会冲到虞楚身旁,警惕地四处张望。 “你多大了?”虞楚看得有趣,忍不住问。 打手看着年纪也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闻言恭敬回道:“十七了。” “才十七啊,你怎么会来这岛上呢?”虞楚好奇地问。 “我去年来海云市找工作,就进了虞先生的机械厂。后来管工的陈哥说我听话,表现又好,就介绍我来了星源岛。”打手的神情带着自豪。 虞楚心情有些复杂,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宝。” “郑宝?郑宝……”虞楚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神情渐渐变得怔忪,盯着郑宝的脸开始出神。 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拖着两条鼻涕,瘦骨嶙峋的小手上捧着一碗粥,就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端到他面前:“澄哥哥,教堂门口在发粥,我盛了一碗,你快喝点吧。” 郑宝被虞楚一直盯着,一动也不敢动,又觉得那目光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穿过自己看得很远,心里便有些发慌,不知所措地唤了声:“二公子。” 虞楚回过神,怔怔地哦了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后才解释般说道:“我有个弟弟也叫郑宝。” 郑宝嘴唇嗫嚅了下,有些腼腆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只红着脸跟了上去。他觉得二公子长得真好看,比他见过的人都要好看,人也很好,笑起来就和孩子似的,所以也没开始那么畏惧了,大着胆子问道:“二公子,那你弟弟没在岛上吗?” 虞楚转过头,对他露出个那种孩子似的笑,眼睛弯弯地道:“不是我亲弟弟,他没在岛上。” “哦。”郑宝挠了挠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便只憨憨地笑了声。 他在八岁那年,就已经去了天上。 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天色已经尽黑,月光穿过棕榈树的枝叶洒落在地,投下斑驳的树影。虞楚感觉到郑宝一直在扭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郑宝再一次扭头时,虞楚停下脚步道:“郑宝,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 “没有,没有。”郑宝慌忙摇头。 虞楚也不做声,只静静地看着他,郑宝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终于支支吾吾地道:“二公子,您要注意点啊。” “注意什么?” “就是我听人在说,那个大公子不是放出来了吗?他可能会怪罪你,会派人找你的麻烦……”郑宝声音越来越小。 虞楚笑了笑,温和道:“没事,我知道,我会躲着他的。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事,放心,我不会将你说出去的。” 郑宝听完这话,明显松了口气,也摸着头笑了起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就要穿出树林时,郑宝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连忙接通,唤了声吴叔。 “是,嗯,好的,好的,我和二公子正在回堡。” 郑宝挂掉电话,有些为难地对虞楚说:“二公子,前面就是虞家堡了,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去,吴叔让我留在这里等人。” 虞楚问:“等谁啊?” “等陈哥一起去拦大公子。” “为什么要去拦大公子?”他问道。 郑宝很老实,将吴叔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大公子解除了禁足,今天去了岸上海云市,现在刚回到码头。他喝多了,吴叔便让我在这儿等陈哥,一起去半路上把大公子拦住,说虞先生在家呢,让他在外面把酒气散了再回堡。” 这吴叔对虞家还挺忠诚啊,虞楚心念微转。见郑宝还不安地看着自己,便安抚道:“没事,这里离大门就一百米不到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就留在这儿等人吧。” 郑宝松了口气:“谢谢二公子。” 虞楚转身往虞家堡走去,走出几十米远后回头,见郑宝正背朝自己,便一闪身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黝黑草坪延伸进树林,融入浓浓的夜色。虞楚奔跑在那些树木之间,松软的草地让他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像一只身量不壮,却异常灵活的小兽。 远处的船只刚靠岸,大疤扶着烂醉的虞枫,从船甲板上了码头。打手们七手八脚来扶,将他搀进一旁的电动观光车,再目送着大疤开着车离开。 电动车沙沙前进,大疤被清凉的海风一吹,也涌上了两分醉意。今天大公子约上他的那些朋友,在海云最大的夜总会里喝了个痛快,他也跟着在一旁喝了不少。不过还算记得自己的职责,没有喝得如同大公子一般烂醉。 “上酒,继续上,喝,都喝光。”虞枫满脸通红地瘫在旁边,还在说着醉话。 大疤手握方向盘,脑子里却在回想今天在夜总会里见到的那名少爷,脸蛋细嫩,眼睛水汪汪的,长得有点像虞楚,但却远远没有虞楚漂亮。想到虞楚,他心里顿时一荡,也忘记了曾被他按在海里差点淹死的事,酒气都涌向了小腹,烧得浑身难受。 妈的,管你是不是二公子,只要等老子逮到机会,看不活活干死你。 大疤正在暗暗咬牙,就见电动车灯光照亮的前方路面上,横躺着一根折断的粗树干,刚好挡住了路。他知道前几天有一场大风雨,岛上被刮断了很多树,可那不是有人都清理过了吗,怎么这里又倒了一根? 大疤刹住车,嘴里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准备将那树干拖走。 他打了个酒嗝,将T恤下摆挽到胸口,走到树旁弯下了腰。刚伸手,就觉得身侧有风掠过,令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到一阵冰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就被重重一击,整个人立即失去知觉,扑倒在地上。 虞枫在迷蒙中,感觉到胳膊被粗暴地拉扯,后背也和硬的接触面摩擦得疼痛。他勉强睁开眼,摇晃的视野里是缀着亮点的黑幕,像是夜晚的天空。他使劲甩了甩头,侧脸看向一旁,脸颊触碰到柔韧的草,而不远处停着一辆电瓶车,灯光所照范围内,有人正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上。 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拖着在地上走,脑子里一个激灵,吓得酒也醒了一半,嘴里失声大叫:“干什么?是谁?你要干什么?” 话刚出口,头顶上方拖着他的那人就停下动作,随着一声物体划过半空带出的呼啸,小腿猛然袭来钻心的疼痛。 他惨嚎一声,疼得立即就昏死过去,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抹瘦弱的残影。 第16章 吴叔带人抬着虞枫回堡时,虞楚正在无聊地撕扯一朵红蔷薇。地上都是残破的花瓣,那朵红蔷薇周围的花枝,也都光秃秃的。 虞枫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左脚小腿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显然骨头已经断了。他不时发出两声痛嚎,还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声。 “这是怎么回事呀?”虞楚扯住一名打手好奇地询问。 打手回道:“大公子在回堡的路上被人袭击,左腿断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谁会在岛上袭击我大哥?”虞楚大惊失色,手里的花儿都掉到了地上。 打手忙安抚道:“二公子别怕,我们已经在全岛搜寻了,不管他藏在哪儿,都能找出来。” “哦……”虞楚忧心忡忡地点头,两道秀气的眉紧拧起来。 半夜,几名从海云市医院请来的专家大夫,在吴叔的引领下出了虞家堡大门,登上了前往码头的电瓶车。随着车辆离开,虞时倾放下撩起窗帘的手,慢慢转过了身。 房间里站满了人,当虞时倾审视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滑过时,或多或少都带上惊恐,只有最前方的虞楚和吴叔,前者一直看着床上的哥哥,满脸担忧焦急,后者垂眸盯着面前的那块地毯,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什么。 “人都到了吗?”虞时倾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吴叔回道:“今晚当值的人都到了,不当值的都在宿舍没出门,大门口有监控。” “嗯。”虞时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床上正在哎哎叫唤的虞枫,“看清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虞枫左脚裹着石膏吊在半空中,瘦长的脸因为愤怒和疼痛有些狰狞变形,他咬牙回道:“我当时被拖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被打昏了,大疤应该看见的吧。” 脑袋上裹着纱布的大疤站在床边,闻言忙道:“我也没有看见,那树干横着挡了路,我下去拖树干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敲了一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废物!”虞时倾吐出两个字。 他声音很轻,但大疤却腿一软就噗通跪了下去,开始一下下扇自己耳光。他下手很重,没扇几下,头上裹着的纱布就散了,脸颊也飞速肿了起来。 房间里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如同坟墓,只听到一声声清脆的掌掴声。虞楚战战兢兢站在人群最前方,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脸色有些泛白。 虞时倾看了他一眼,声音冷硬地问道:“小楚,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担心哥哥。”虞楚怯怯地小声回答。 虞时倾缓和下语气:“你回房吧,等这里事情解决了再来看你大哥。” “嗯。”虞楚垂下头转身,作势往门口走,刚提步又回头,像是不放心般看了眼虞枫。 虞枫躺在床上小声□□着,和虞楚视线对了个正着。虞楚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在他正愣怔时,嘴角又勾起一抹似嘲讽似挑衅的笑,配上那张白嫩无害的脸蛋,看上去格外诡异。 直到虞楚走出房间关上门,虞枫才从那声门响里回过神,也反应过来虞楚刚才的口型是废物两个字。他瞳孔骤缩,恍然地对着虞时倾大叫:“爸!是他!是虞楚这个杂种!是他袭击的我,是他把我的腿弄断的!你不信问大疤,大疤,快说,就是虞楚这个狗杂碎搞的我们,就是他!” 大疤停下扇自己巴掌的手,有点惶惶然地含混道:“大,大公子。”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我记得我昏过去前看到了一个黑影,就是虞楚。是了,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量就和虞楚一个样。”虞枫眼睛通红,大睁得像是就要脱出眼眶,鼻翼因为愤怒和激动不停翕张,“爸,就是这个杂种——” “够了!”虞时倾一声大喝打断他的话,脸色也变得铁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对付你弟弟。” “真的是他,刚才他出门的时候,转头对我笑,还,还骂我废物!”虞枫看向一众打手,“你们都看见了吧?啊?他刚才的表情,还骂我废物,你们都看见了吧?” 虞楚刚才转头看虞枫时,正好背对着房内所有人,所以在虞枫问出这句话后,除了大疤在拼命点头,其他打手包括吴叔都没做声,只一脸为难地看向虞时倾。 “爸,虞楚就是个阴险的怪物,上次把大疤的头按进水里差点淹死,还对我做出开枪的动作,意思要打死我!他就是在你们面前装出小羊羔的模样,其实就是一条毒蛇……” 虞枫说得越多,虞时倾脸色就越加难看。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转身对吴叔道:“等虞枫腿养好后再禁足三个月,这期间不准他来见我,也不准其他人为他求情。” 虞枫陡然收住口,不可置信地看向虞时倾,“爸,是他弄断了我的腿,您还要惩罚我?” 虞时倾也不理他,只沉着脸大步离开房间,打手们赶紧跟了出去。吴叔走在最后,关门时神情复杂地道:“大公子啊,二公子的性格您也清楚,何必要和他为难呢……” “滚!你也给我滚出去!”虞枫暴怒地一声大吼。吴叔无奈转身,摇着头关上了门。 三楼书房。 虞时倾屏退了所有人,房间内只剩下他和吴叔。 “这么说,这件事的确就是岛上的人做的?”虞时倾靠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阴沉的双眼盯着桌上的一尊麒麟摆件。 吴叔站在他的对面,谨慎回道:“先生,员工们把全岛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人藏着,码头没有船只往来,只有一艘发往海云市的货船还没有返航,除非那人能变成鸟儿飞来飞去,才离得开这岛。” “当晚的员工呢?”虞时倾问。 “不值岗的就在宿舍里,大门监控可以看到他们没有进出,值岗的刚才都在那间屋子里,您也问过了,他们每个人都能互相作证。先生,我安排人做事,为了互相监督,基本都不会单独派出去一人,就连去接大公子这事,也是安排的郑宝和陈刚两个人。” 虞时倾沉默片刻,抬起眼皮看了吴叔一眼,淡淡地问:“对于虞枫说是虞楚干的这事,你怎么看?” “那怎么可能呢?”吴叔断然否决,“二公子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袭击大公子这种事。” “是吗?”虞时倾扯出自己颈子上的银链,将小银球和小木十字架托在掌心,声音很轻地问道。 吴叔迟疑片刻,脸上神情开始凝肃,试探道:“先生的意思……” “狼崽子从小就在窝里厮杀,才能长出锋利的爪子。也是这么些年来,我对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虞时倾微眯着眼,眼底却寒芒闪现,“虞枫虽然混账,但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敢在我发怒的情况下继续撒谎。倒是这个二儿子,我好像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吴叔低头思忖片刻,还是摇头:“今晚郑宝可是将二公子送到了虞家堡门口,如果是二公子去袭击的大公子,他并没有那个机会。” 虞时倾将银链重新塞回领口,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也对,不是他做的,他不光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身手。” “是啊,二公子总归是胆小的。”吴叔道。 “胆小?不见得。”虞时倾慢慢摇头,“虞枫和他妈一直看不惯小楚,我以前认为要不是我护着,虞楚都被他们母子俩撕成碎片了。可老吴啊,我经常不在家,如果虞楚真的木讷呆板,这么多年下来,他还能好好的吗?如果他真的胆小,能在我索要多次后,依然不承认自己手里有那把钥匙吗?” 吴叔倏地睁大了眼睛:“钥匙?先生,那您的意思……” 虞时倾摆摆手:“虽然虞楚怎么也不认,我却始终怀疑钥匙在他手上。只要他一天不交出钥匙,我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这样,你安排个人,24小时和他住在一起,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这关头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先生。”吴叔应了声,又迟疑地问:“那我安排谁合适呢?” 屋内安静下来,虞时倾思索片刻后回道:“周暮。” “周暮?可他不是和二公子——”吴叔及时收回了剩下的话。 虞时倾道:“逢场作戏,不必当真。周暮这人我看得出来,有极大的野心。这种人,最不可信任,却也最好用。只要能给予他想要的,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背叛。让他去看管虞楚,再合适不过了。” 第17章 第二天一大早,虞楚就起了床,换上一身运动装,按照平常的路线,绕着岛跑步。清晨的风清爽怡人,太阳也不强烈,没跑一会儿,身旁就跟上了一个人,随着他的步伐一起奔跑。 半个小时后,虞楚停下脚,扶着一棵树喘气。今天比昨天又多跑了十分钟才至极限,锻炼效果还是不错的。 面前出现了一瓶水,还有只骨节分明的手,虞楚只瞥了一眼,就转过视线,扶着树继续喘气。那手将水收了回去,拧开瓶盖再递了过来,虞楚这次接住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满满一瓶水都被喝光,他将空瓶子又递了回去,眼睛半眯着看向远处的海,嘴里问道:“鞭伤都好了?” “早就好了。”周暮将空瓶子放回背包。 “既然早就好了,那怎么几天都没看见你?” “不想动,反正吴叔没催,就多躺几天。” 虞楚提步继续往前走,语气随意地问:“哦?意思吴叔今天就开始在催你,给你分派新任务了?” 周暮似是对他的敏锐有些吃惊,侧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道:“也算不上新任务。” “算不上新任务,那就还是我的保镖,只是监视内容有变化而已。”虞楚淡淡道。 他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周暮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只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岛上的生态环境很好,鸟儿成群飞过,叽叽喳喳叫成一片。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沉默地走着,但步履闲适神情放松,都享受着此刻的安谧时光。 走到一片树林旁,传来一阵汩汩流水声,虞楚钻进林子,顺着松软的草坪往前,没过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一寸长的小鱼游来游去,虞楚蹲在溪边看了会儿,伸出手指去戳,那些小鱼就调皮地四散开,也不游远,停一会儿又游回来。 他突然就玩心大起,想脱掉鞋袜下水捉鱼,刚伸手去解运动鞋的鞋带,手腕就被握住。 “这水很凉,你的脚刚受过伤,受不了冻。”周暮将他提着站起来,英俊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虞楚也懒得去计较他随时随地将自己拎小鸡一样,只不耐烦道:“你管得可真宽。” “嗯。” “还记得是我保镖吗?” “记得。” “我看你不当自己是保镖,而是真当做是我老婆了吧。”虞楚恶声恶气道。 “没有。” 虞楚沉默了会儿,再抬头时脸上就带了笑,他将脑袋枕在周暮肩上,语气甜蜜地说:“可是我喜欢那些小鱼呀,既然我脚上有伤,那你去帮我抓呀。” “不,我受过鞭伤。” “鞭伤在背上,又不让你游泳。” “不。” 这次竟然是连理由都不给了。 虞楚没什么兴趣抓鱼了,也知道硬下水是不可能的,他打不过这个人,没准又要被拎起来制住手脚。他并不想一次次自取其辱,就沉着脸往林子外走,周暮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的脚步踩在草坪上,发出沙沙轻响,周暮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口问道:“昨晚那事是你做的吧?” 虞楚瞬间明白他问的是虞枫被打断脚的事,脸上却先是一愣,再停下脚步瞪大眼,惊讶地反问:“你说的是虞枫遇袭的事?怎么可能呢?”不待周暮回答,接着又冷笑一声,满脸的幸灾乐祸:“我倒是希望能亲手打断他的脚,可惜不是我做的。” 周暮盯着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在想什么。虞楚和他对视着,满脸坦荡。 “是你做的。”周暮缓缓开口,语气相当的肯定。 虞楚这次不反驳了,只问道:“为什么?” “因为刚才不让你下水,你正在不高兴,当我问昨晚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时候,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对这个问题不回答,不理睬,再讥讽我两句。”周暮眯了眯眼,“当然,那要建立在这事本就不是你做的基础上。” “你的意思,我刚才的反应表现得不好?” 周暮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不是骗我,而是在骗其他人的话,表现算好了,能骗过的。” 虞楚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道:“如果骗其他人的话,我不会这样讲。”说完便后退一步,脸上迅速切换成胆小畏怯的模样,眼底也浮起一层蒙蒙水气,咬着唇小声道:“你,你不要乱说呀,大哥的事和我没关系的。” 周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表演,在他笑嘻嘻抬起头后,突然问道:“以前你都是这样装的吗?然后骗过了所有人?” 虞楚耸耸肩:“随便你怎么想了,毕竟我失忆了,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回事。” “你不该对虞枫出手的。” 虞楚本来还笑着的脸阴沉下去:“难道就让他一次次对我出手,我却丝毫不能还击?就那样被他下药,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男人上我?” 周暮道:“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让你去帮我在虞时倾面前告状?”虞楚冷笑道。 周暮道:“不,我动手比你更方便,没有痕迹可寻,而且会让他两条腿都站不起来。” 虞楚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一时怔愣,剩下的那些刻薄话都被堵在嘴里。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周暮,见他一脸严肃认真,不似在说假话,心情终于开始好转,勾起嘴角道:“好吧,那下次就让你来。” 两人很默契地闭上了嘴,不再提虞枫遇袭的事。沉默地出了树林后,虞楚继续跑步,周暮就跟在身后,在他停下来短暂休息时递上水瓶。 回堡后,周暮没有像以往那样,转头往员工宿舍的方向走,还继续跟在虞楚身后。虞楚以为他要去找吴叔或者虞时倾,便没有在意,直到他也停在自己的套房门口,才忍不住问:“怎么,你也要跟着我进屋吗?” “是。”周暮回道。 虞楚歪头想了两秒,还是打开了门锁。房门一推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客厅中央一只孤零零的皮箱。他好奇地围着皮箱转了一圈,问周暮:“你的?” “我的。” 虞楚看着周暮那张依旧淡定的脸,突然笑了起来:“虞先生将你送到我床上来了吗?” 周暮顿了两秒后,难得有点艰难地回道:“可能是吧。” 第18章 岛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朗无云,这刻就平地刮起大风,阴云满布天空,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虞楚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古堡大门口值岗的打手已经穿上雨衣,正忙忙碌碌地奔来跑去,将那些看着不太稳当的树木固定住。大门对面有棵棕榈树,经过上次大风,主干已经有些歪斜,两名打手正在往旁边土里钉木架,想把树干撑住。 “哎,你说你们这行也干得不容易对吧?美其名曰机械厂员工,其实不光要做打手,还要干这些杂活儿。”虞楚啧啧感叹道:“虽说我被困在岛上出不去,但看来你们也好不了多少,一个月也就一天假可以上岸吧?我想啊,你们就算那天上了岸,也是被跟梢盯着,别想自在轻松。” 屋内电视开着,周暮坐在电视对面的沙发上,却低头在手里摆弄什么,嘴里不经心地回道:“习惯了,何况放假那天我也不想上岸。” 大雨说来就来,从天空陡然倾泄,虞楚赶紧缩头关窗,可就算这样,头上也被淋了一些雨点。 他用手拨弄着几缕被微微溅湿的发梢,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到这岛上?” 他本以为按照周暮的脾气会不回答,没想他竟然开了口:“我以前在虞先生的机械厂里做工。” 虞楚有点意外地看了他背影一眼,继续追问:“那去机械厂做工之前呢?” 他对身边的人并不在意,包括对虞时倾究竟在做什么也不太好奇。他始终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个过客,这些人对他都无关紧要。但周暮不同,周暮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不断引得他想去一探究竟。 “之前在老家的镇子上开饭馆,有次把顾客头打破了,就逃到了海云市,进了虞先生的机械厂。”周暮头也不抬地回道,语气很平淡。 片刻后,虞楚不可思议地问:“就这样?” “不然呢?” “开馆子和顾客打架?你是不是在逗我哦。” 周暮道:“逗没逗你可以去问虞先生啊,他应该很清楚。” 虞楚心里有些失望,他以为神秘的周暮,一定会有段轰轰烈烈的过去,没想到竟然就是在小镇子上开饭馆,然后和顾客打架逃到了海云。而且这段经历也不可能是周暮编造出来的,因为虞时倾肯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调查过,和事实符合后才会收他来到星源岛。 周暮抬起头,从沙发后背看向他,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既不是某地火拼中落败的大佬,也没有背负十来条人命,更不是飞檐走壁,被警方通缉的江洋大盗。” 虞楚被他看穿心事也不尴尬,干脆走到沙发边,在他身旁坐下。因为天气骤然变暗,房间内光线也不太好,从虞楚的角度看去,周暮五官隐没于阴暗中,反而凸显得鼻梁高挺,脸部轮廓更加分明。 他左手捏着块金属小片,右手正在给那上面涂抹机械用油,看上去很是专注。虞楚视线落到上面,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你浴室里更衣柜受了潮,开关有些不顺滑,我准备换上两个自制滑槽,比买来的好用。”周暮回道。 虞楚盯了会儿他灵活修长的手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做饭一定很好吃吧?” “嗯?”周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开过饭馆吗?做饭一定很好吃吧。” 周暮将两块金属片对比着长短,嘴里道:“应该还不错。” “生意好?” “顾客满盈。” 因为一直在下雨,两人就呆在屋内,虞楚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周暮就听着电视声音做事。 洗脸池的下水道稍微有点堵塞,放水时速度不快,被他拆下管子清理干净,落地灯的开关有些失灵,也被他用工具拆开修好了。 虞楚看电视吃零食,被屏幕里的相声段子逗得发笑,两人各干各的,彼此都相安无事。只是周暮在路过沙发时,将他手里刚从冰箱取出来的冰水抽走,递来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 “你这是以下犯上啊,下不为例。”虞楚用手指凌空点了点他。 中午饭是Rugosa送到房间来的,她明显对两人住一起很不满,推着餐车进屋时,幽怨的目光一直往虞楚身上瞟,还瞪了周暮好几眼。 周暮有些不解,等Rugosa出门后,还皱着眉在思索,虞楚倒是清楚几分,却也不告诉他,只欣赏他困惑的模样,心里觉得很舒爽。 吃过午饭,周暮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虞楚回卧室休息,路过他身侧时,看见他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款小游戏。 虞楚闭眼躺在床上,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依然没有半分睡意,卧室门没有关严实,可以听到客厅方向,时不时传来周暮手机里的动画配音。再次翻了个身后,他面朝着对面的书柜,和透明玻璃门后的一只小猫对上了视线。 书柜挺大,占据了半面墙,一共四层,整齐排列着各种文字书籍,其中一排的前面,站着只半个巴掌大的陶瓷猫。那猫刷成蓝色,手工不怎么样,脖子太短,四只脚也不一样长,估计是原身自己做的。 虞楚盯了它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念头闪动,飞快地起身前去,打开书柜门,取出了陶瓷猫。 猫刚到手,他就知道钥匙不会在里面,太轻了。翻个面底朝上,下面果然是中空的,没有藏任何东西。 虞楚有些失望的将猫又放回原位,正伸手关上柜门之际,目光扫过猫后的书,稍稍一顿,将其中一本抽了出来。 那是个厚厚的笔记本,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米白色的硬封有些泛黄,四周边缘微微破皮,显出陈旧来。正中有两个稚嫩且认真的字:虞楚。因为笔划多的缘故,虞字比楚字大出了不少,显然出自于小孩子的笔下。 他从中间翻开,打开了其中一页。 2008.2.15 晴 我将叮叮和当当带回了家,他们好像也很高兴,我查了一下,叮叮当当叫做凤凰螺。这个名字很好听,但是没有叮叮当当好听。 下面就是用铅笔画的一副画,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两个海螺,为了体现它俩很开心,还给海螺画上了笑得弯弯的眼睛。 虞楚用手指摸了摸那两只海螺,柔嫩的指腹感受到铅笔字迹的微微凹陷,再翻到了下一页。 2008.2.16 不知道算不算晴,下过雨,太阳又出来了 为什么妈妈要我天天写日记呀,我的手好累哦,我的脚也好累哦,眼睛好累哦,嘴也好累哦。好了,今天的日记写完啦。 2008.2.17 阴 今天放学,看见妈妈眼睛红红的,她哭过,我知道肯定是爸爸来过。我想爸爸来看我,但是他一来,妈妈就要难过。 2008.2.18 阴 妈妈为什么讨厌爸爸,我不太明白。今天我终于问她了,她说因为一切都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2008.2.19 晴 今天放风筝了,我的心情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楚看到这儿,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透过这些稚嫩的字迹,他似乎看到一个软团子似的小男孩儿,正伏在台灯下安静地写字。那个小男孩儿本与他毫无关联,却因为一场穿越又奇妙地联系在了一起,如同心灵相通一般,他甚至能感觉到小男孩记录时的愉快心情。 日记里的小男孩儿,聪明且敏感,虞楚很难将他和诸人口中的虞楚联系起来。 木讷、胆小、呆板、怯懦……要吗是那些成长的岁月,磨灭掉了他的灵动,要吗就是——他在极力隐藏自己。 第19章 虞楚继续往下翻,后面都是些很平常的事情,诸如天上飞过的小鸟儿,同桌的新裙子,妈妈做的炸鸡腿,过八岁生日时爸爸来了,还给他买了新玩具……那些天真懵懂的话语,将这些都碎碎地记录下来。 他从字里行间得到的信息,便是虞楚小时候没住在这个岛上,至少在八岁前没有。他和母亲单独住在某个地方,过着平静简单却快乐的生活。虞时倾时不时会去看望他们母子俩,但虞楚的母亲不爱虞时倾,能在一起估计是被强迫?或者是其他原因。 日记本很厚,却写完了大半本,虞楚怕外面的周暮突然进来,便匆匆往后翻。当翻到某一页,字迹颜色突然发生变化时,才停下了动作。 这一页不再是使用的铅笔,而是深黑色的水写笔,上面只记载了短短一行字。 2010.7.18 晴 妈妈昨天下葬了,我跟着爸爸到了岛上。 虞楚赶紧往前退了一页,发现前面的一则日记还停留在2010年4月2日,所使用的是铅笔。 2010.4.2 小雨 妈妈躺在医院里,已经不吃东西了。爸爸又来了,让我离开病房去楼下玩,可是楼下太黑,我就躲在楼梯间没有下去。我听见爸爸在对着妈妈大吼大叫,让她把什么东西交给他。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吵了,我正想去帮她,医生叔叔就进去了,我看见爸爸气冲冲地走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日记里就没有任何记载,下一则就是妈妈去世,跟着爸爸到了岛上。 外间客厅处的手机音已经消失,传来周暮走动的脚步声,虞楚加快翻阅的速度,一目十行地往后面看。不过看来小虞楚到了岛上后,已经没有了记录日记的兴趣,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几则。 2010.10.8 对不起妈妈,我这么久没有写日记,不是因为我偷懒,是因为我的手太疼了,真的好疼啊,握不住笔。是他把我手指折断的,妈妈,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难过得心比手指还要疼,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过。 这篇日记有些语无伦次,不断重复着我好难过,虞楚握住日记本的手一颤,两根变形的小指都轻轻痉挛了几下。他抬起左手凑在眼前,盯着那根轻微歪曲,和其他手指不能并合的小指,心想那名折断他手指的人应该就是虞枫吧。 周暮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沙发被他拉动发出了声响,虞楚赶紧接着往后面看。 2010.10.30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岛上来了好多人,我本来以为和以前一样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但爸爸却牵着我和哥哥,一起站在大门口。妈妈对不起,我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就做了手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我只允许我喜欢他这一天。 砰砰砰,卧室门被敲响,虞楚赶紧将笔记本合上,插进原来的位置,再轻轻关上玻璃柜门,转身上了床。 “干嘛?”他躺在床上恶声恶气地问。 卧室门虽然没有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但周暮并没有推开门,只站在外面道:“你已经睡了快两个小时了,睡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那又怎么样?现在连我午睡都要管了吗?” 周暮想是觉得反正已经把人吵醒了,也不再回嘴,转身离开去了客厅。虞楚赌气似的继续在床上躺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琢磨着那本日记内容,半个小时后才起了床。 外面的雨依旧未停,周暮半靠在双人沙发上,又在玩他那个手机游戏,虞楚走过去,抬脚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记:“让开,这个沙发是我的。” 周暮并没计较他这小孩子般蛮不讲理的行为,只瞥了眼那白嫩的脚丫子,嘴里淡淡道:“去把鞋子穿上。” 虞楚不理他,直接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往下躺,脑袋就要躺进周暮怀里。 周暮只得站起身,去往卧室将虞楚的拖鞋拿出来,摆在沙发前,再去旁边那尊单人沙发上坐下。 虞楚开始看电视。他很喜欢看电视剧,那些飞来飞去的仙侠剧,两根手指夹住子弹的神剧,穿着校服在雨中奔跑的少男少女,对他来说都充满神奇的魅力,让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还边看边去问周暮:“灵台在哪里?真的有人能练到金丹期吗?他为什么跑得比火车还快?火车这么慢的吗?” 周暮不理他,垂眸玩着手机游戏,他也并不是非想要个答案,自问自答道:“假的,这些电视剧拍得好假,全不是真的。” “电视剧不就是假的?”周暮实在忍无可忍,“你要看真的,就要看新闻。” “不,新闻不好看,太真了。” 到了晚上睡觉时,风雨终于止住,虞楚泡了个澡,打着呵欠推开卧室门。当看到地毯上展开的棉被,才想起周暮要同自己睡在一个屋里。 周暮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随着他的动作,流畅精悍的背部线条被清晰勾勒在T恤下,颈侧到肩部都有着劲瘦的肌肉。他做起来很轻松,丝毫没有费力的模样,虞楚靠在门框上看了半晌,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背上。 周暮并没有因为背部突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停下,依然保持着原本的频率,虞楚便开始给他数数。当数到三百出头,周暮还没有表现出疲态时,虞楚心里有些艳羡,又有些不服,开始将手边的东西悄悄往他背上堆。 先是枕头,再是坐垫,后面明目张胆地将棉被卷儿也压了上来。在他左右寻不着合适的东西,去拖那张死沉死沉的原木椅时,周暮终于停下动作:“你过分了啊。” “主要是被你刺激的。”虞楚靠着原木椅笑嘻嘻道。 周暮翻身站了起来,身上的棉被枕头滚落一地。他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便从皮箱里翻出干净衣物,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时,虞楚已经上了床,看见他后,如同上次般将被子掀开,暧昧地拍了拍身边空位。 周暮没有理他,垂着眼将地铺整理好,关灯躺了下去。 第20章 窗户没有关,轻纱的窗帘被夜风撩动,透进皎白的月光。虞楚有些睡不着,翻过身朝向外面,看着地上那人的轮廓身影。 周暮睡觉的姿势和他为人一般板正,平平躺着,双手交叠搭在被子外,呼吸很平稳,被子缓慢地起伏。 虞楚不知道他睡着了没,随意问道:“你睡着了吗?” 两秒后,周暮的声音响了起来:“睡着了。” “但是我睡不着,怎么办?” 周暮道:“我也不会唱催眠曲。” 虞楚侧躺着撑起头:“你给我讲下关于那把钥匙的事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暮才幽幽道:“该说的我都告诉过你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你说你是听到虞时倾和吴叔的对话,我不信。”虞楚轻轻拍着自己的腿,晶亮的眸子里透出狡黠的光,“你作为一名外围员工,不可能有机会听到他两人进行这方面的交谈。” “机会找找,总是有的。”周暮道。 虞楚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腿一盘,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以直接去问虞时倾,再告诉他,你在偷听他和吴叔说话。” “那我也可以告诉他,你打断了虞枫的腿。”周暮淡淡道。 “你没有证据。” “可是你也没有证据。”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虽然看不清彼此神情,空气中却渐渐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啪一声开关响,屋内灯光大亮,躺在地上的周暮被刺得眯了眯眼。虞楚趿拉着拖鞋进了衣帽间,一阵衣架碰撞声后,抱着大堆衣物出来,一股脑扔在床上。 周暮看他将那些衣服一件件拎起来翻找衣兜,等所有检查过一遍后,又扔回衣帽间,接着又去床头柜翻找,柜上搁着的小台灯被碰落,周暮眼疾手快地坐起身,从半空一把接住。 “干什么呢?”周暮问。 虞楚板着脸道:“找钥匙。” “你觉得这屋子里有可能藏得住钥匙吗?” “谁知道呢?也许以前的虞楚就将钥匙随便放在哪里,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周暮站起身,站在屋中央看着他将屋里翻得逛逛作响,将床垫子都揭起来看了,又蹲下身去摸床底。 “你别找了,会惊动其他人的。” 虞楚上半身在床下,正仰起头看上面的床板,嘴里道:“惊动了又怎么样?本来我没太在意这个钥匙,没有它,我照样可以想法出岛,但你越是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就越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就从床底钻了出来,去卫生间旁的储物柜里取出工具箱,眼见就是要去拆床腿,大有将这床大卸八块的意思。 “你别折腾了,我都告诉你。”虞楚将螺丝刀刚对准床腿接口的钉子,就听到身后周暮在说。 周暮关上灯,屋子里有着刹那的黑暗,但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切又逐渐清晰。他走到窗边,咔哒一声按亮打火机,去点嘴边的烟。跳跃的火苗一瞬即逝,却足以让虞楚看清他的眼。那双眼睛深邃且锋利,让他想到冰冻的深潭,你并不知道敲开表面的冰层后,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 周暮吸了口烟,转身问道:“我想确认一下,你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真的。”虞楚毫不犹豫地回道。 周暮注视着他的脸,语气非同一般的郑重:“你要对我说实话。” 虞楚右手大拇指翘起,其他四根手指往里弯曲,贴在心口道:“我发誓。” 这是他原世界的发誓手势,高高翘起的大拇指代表联邦,四根手指代表其他四支力量。 周暮没见过这奇怪的手势,却也并没在意。 “所有的人,包括你母亲,都不记得了吗?”周暮问。 “不记得。”虞楚坦然道:“虞时倾对我来说,也只是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还赶不上你亲近。” 周暮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家有个照顾我多年的保姆,我叫她赵奶奶。她人很好,做的饭也好吃,我和我姐姐算是被她带大的。” 虞楚陡然听到这样一句开场白,心里有点懵,但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和自己有关,便没有做声,只认真听着。 “我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赵奶奶提她的女儿。她女儿名叫郑珊,在外地读大学,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在赵奶奶的描述里,听得出她长得很漂亮,也很优秀。”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周暮的声音低沉磁性,和那些烟草味一起浸润进虞楚的嗅觉和听觉,在这黑暗的夜里,带着种奇妙的,安抚人心的魔力,让他沉下心静静听着。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我刚念小学的时候吧,赵奶奶心情明显不好,很消沉,后来听到她和我姐姐交谈,才知道她女儿和一名有权有势的人好上了,还怀了孕。那男人是有家室的,当初那场婚礼还上了本地新闻,所以赵奶奶就去找她女儿,想让她离开那个男人。” 虞楚听到这儿就已经反应过来,赵奶奶的女儿郑珊,应该就是虞楚原身的母亲,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后面很多年没见过赵奶奶,只我姐姐和她偶尔会有电话联系,她说自己已经找到女儿了,母女俩就住在一起,生活得还不错。”周暮端过用一次性纸杯做成的烟灰缸,往里面掸了掸烟灰,继续道:“直到我念高中了,有次姐姐突然接到赵奶奶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她去见见女儿,说郑珊已经快不行了,躺在医院的。” “我姐姐去见到赵奶奶的时候,发现她苍老得整个人都变了形,租住在城郊的一间棚户里,过得很是艰难。才知道她在电话里都没说实话,她那年来找女儿后,两母女根本没住在一起,连面都很少能见着。” “那男人把郑珊囚禁起来了,或者说软禁,身边都有人暗中监视,不允许她和外界的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往来。”周暮吐出一口烟雾,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奶奶不想给我家添麻烦,就没把这事告诉我姐。” “我姐还是有些手段的,终于想办法进了郑珊治病的那家医院,和她见了面。郑珊当时已至弥留,拒绝了我姐救她出去的提议,只求她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她还有个儿子,不过让我姐放心,说那男人还不至于对自己儿子怎么样,而且她给那孩子留下了能保他平安的东西。” 虞楚屏住呼吸,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就是那把钥匙吗?” “是的。”周暮道。 “那钥匙到底是什么?” “是郑珊这么些年来,偷偷收集的关于那男人从事不法活动的罪证。她将那些罪证存放在某家外资银行的保险柜里,只有持有钥匙才能开启。” 虞楚沉默片刻后,问道:“她为什么不把那些罪证交出去?譬如一些可以还她自由和公正的机构部门。” 周暮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怔了片刻,直到一截烟灰掉在手指上,才烫着似的甩甩手,道:“她曾经交过的,结果反而让自己彻底失去了自由。从此再也见不着母亲,还被那男人当做威胁她的理由。” “你指的是虞时倾曾经被抓捕过,结果又平安无事放出来的事吗?”虞楚想起自己在论坛上看到的帖子,里面有人提过这事。 周暮沉默几秒后,低低回道:“是的。不过那时候郑珊掌握的证据本来就不多,不能彻底将那男人定罪。” 虞楚嗤笑一声:“所以她后面就算掌握了确凿证据,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些机构或者说那些人对吧?这个可怜的女人,谁也无法依靠,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和母亲,就只能将钥匙攥在手里。” “你要相信,以前和现在不同了,那些人已经纷纷落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周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虞楚盘腿坐在床上,轻轻摩挲右手变形的那根小指,很轻地问:“周暮,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我是你的保镖。”周暮声音又恢复了平淡,就像刚才那刹那的激动,只是虞楚的一时错觉。 “不,你不是。”虞楚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如果刚才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就暴露了很多信息。诸如,普通人家是请不起保姆的,这点的话,从电视剧《婆婆和我的战斗》里就能看出来。可既然不是普通人家,你为什么仅仅是名饭馆老板,还和顾客打架的饭馆老板?你说你姐姐有办法接近郑珊,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在虞时倾的眼皮下,接近被他严密看守的人?根据电视剧《金粉佳人》里的女主对比,你姐姐身份肯定不低。周暮,你拥有良好的家世,却跑来虞时倾手下做一名打手,我觉得这事说不通,很矛盾。” 周暮:…… 虞楚又问:“你看过《枪口下的黎明》吗?” “嗯?” “八套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讲的是敌对的两方势力,其中一方的某个手下,去另一方做卧底的事。”虞楚牢牢盯着周暮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周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地下党去敌人那里做卧底。” 虞楚摆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你想得太复杂了。”周暮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虞楚:我透过电视剧看世界。(骄傲叉腰) 明天休息,后天中午12点更。 第21章 虞楚微微眯起眼,脸蛋儿在月光下白得发光,肉嘟嘟的透出几分稚气和单纯,但那眼神和表情却不是这么回事,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你一直不告诉我钥匙,但这个事,我却是从你嘴里第一次听到的。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无意,那些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成功调起了我对钥匙的兴趣。” 周暮嘴边的烟头骤然变红,他抽了一口后,缓缓吐出烟雾,整张脸就隐没在那层烟雾后面。 虞楚顿了顿,凑近上半身问道:“今晚你突然又对我讲了这么多,周暮,我可不可以认为,其实是你想找到这把钥匙。” 周暮低着头,端起窗台上的一次性纸杯,将烟头丢了进去。他端起纸杯走向卫生间,在门口时回头:“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赵奶奶的外孙。” 周暮关上了洗手间门,将纸杯捏成一团丢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他垂眸看着马桶里打着旋的水流,脸色有些高深莫测。 他走出洗手间,看见虞楚仍保持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听到周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问:“那你赵奶奶呢?她怎么样了?” 周暮沉默几秒后道:“她去世了。在郑珊去世后没多久,她也去世了。” 虞楚不认识郑珊,也不认识赵奶奶,所以在听到这话后也谈不上难过,但想到那名伏在桌上写日记的小男孩儿,心头还是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你为什么会去开饭馆?”虞楚转头看向他。 周暮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正对着窗口,月光就照在脸上,虞楚清楚地看见他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愉悦的笑容。他的脸褪去冷漠,锋利的五官也柔和下来,显得更加英俊夺目。 虞楚陡然间有些不自在地调开了视线。 “因为我喜欢做饭。”周暮说。 虞楚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姐姐呢?” 周暮的笑容慢慢敛起,又恢复了开始的平淡无波。 “我姐姐在我高三的时候意外去世了,所以也影响了我当年的高考成绩,最终只能去开个饭馆。” 这个答案太出乎虞楚意料,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张了张嘴,和周暮对视片刻后,干巴巴地挤出句:“节哀顺变。”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有哀了。” 周暮走到地铺前,重新躺了下去,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搭在胸前,闭上眼道:“睡吧。” “睡觉睡觉。”虞楚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听见很远的地方,有隐约的浪潮拍岸声。 “我想吃你做的饭。”半晌后,虞楚突然闷头闷脑冒出了一句。 周暮啧了声:“我都快睡着了,你别这样冷不丁开腔。” “那你要不要给我做饭吃的?”虞楚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行行行,有机会了就做给你吃。”周暮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虞楚满意了,不再说话,没过多久,床上就传出他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一直侧躺着没动的周暮却睁开了眼,在黑暗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虞楚的睡眠一直很浅,本来以为屋子里多了个人,今晚更是睡不好。谁想竟然一觉到天亮,中途都没有醒来过。 睡得好,整个人也就神清气爽,中午吃过饭,他便和周暮去二楼的健身房健身。锻炼了一个小时后回房,刚洗完澡开始看电视剧,吴叔就来敲门,说虞时倾要见他。 “吴叔,爸爸叫我做什么呀?”虞楚的湿发搭在额上,看上去又软又乖巧。 吴叔不动声色地往浴室看了眼,那里房门紧闭,传来哗哗水声,便问:“周暮在洗澡吗?” “嗯。”虞楚点头。 “那先走,边走边说。” “等等,我先换件衣服。”虞楚有点不安地道。 他洗澡后穿的睡衣,赶紧去换了件黑色衬衫,跟着吴叔往楼上走。吴叔也不说到底叫他去做什么,只用一贯的和气口吻问道:“二公子,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10月20日。”虞楚顺口回答。 吴叔侧头对着他笑了笑,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虞楚先是一怔,脑子里飞快转动,立即想起那本日记里的内容,便露出腼腆的神情:“我知道了,爸爸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吴叔赞许地点头:“二公子有心,从来都不忘记先生的生辰。” 虞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跟在吴叔身侧上楼,心里也猜到了几分虞时倾叫他去的原因。 到了虞时倾书房,他正背对窗户站着,听到门响后回头,语气温和地道:“小楚来了?” “爸爸。”虞楚同他恭敬地打招呼,站到了屋中央。 虞时倾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别站着。” 两人面对面在沙发坐下,虞时倾端起面前的紫砂壶,续上一小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虞楚道:“这是我刚拍到的太平猴魁,你尝尝。” “谢谢爸爸。”虞楚小心地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水入喉,满嘴清冽甘香。他虽然不懂什么太平猴魁,却也知道这茶叶必定是好东西。 “喜欢吧?把这筒拿去喝。”虞时倾从茶几下方取出个精致的圆形木质茶盒,笑眯眯地丢给了他。 “谢谢爸爸。”虞楚将茶盒握在手心。 虞时倾靠在沙发上,阳光从他侧面照过来,脸上的那些细小皱纹因此而明显,使他凸显了几分老态,不像平时看上去那么威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喝茶,直到将杯中的茶水喝光后,虞时倾才放下茶杯道:“小楚,知道这个月30号是什么日子吧?” 虞楚连忙也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知道,是爸爸的生辰。” 虞时倾满意点头:“就知道你能记住。小楚,你别老是关在屋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长大了,也该学着待客,为家里承担一些事情了。那天会来很多的客人,爸爸准备让你去负责接待,你觉得怎么样?” 虞楚呐呐道:“我呀……我怕自己会做得不好。” “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些事,但是虞枫的腿不是伤了吗?你也是爸爸的儿子,该出头的时候就要出头,不能一直缩在爸爸身后。爸爸也会老的,以后得靠你们自己啊。”虞时倾就像任何一名父亲那般语重心长道。 虞楚有些不安地揪着自己裤腿:“那,那我就试试吧。” “嗯,我会派老吴协助你,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他就好了。”虞时倾道。 虞时倾刚说完这件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屏幕也亮了起来。他伸手拿起电话,看了眼上面的号码,脸色变得有些凝肃。刚要按下接听,发现虞楚还坐在对面,便挥挥手道:“那就这样吧,你先回房。” 虞楚嗯了一声,乖觉地起身出门。关门的瞬间,听到虞时倾压得低低的声音:“……等会儿就到吗?” 他心念一动,缓下了关门的手,蹲下身假装系松掉的鞋带。 “行,我派人来接。”虞时倾说完这句话后,声音便消失了。虞楚将鞋带不紧不慢地系好,站起身拉门,看见虞时倾将电话贴在耳边,没有继续说话,眼睛只看着他。 虞楚低头看了眼鞋带,对虞时倾露出个有点难为情的笑容,再关上了门。 吴叔就站在门旁的通道里,见虞楚出来,上前一步道:“二公子,先生寿宴就要到了,我现在就要着手筹备宴会的事,如果您有什么安排,直接吩咐我就行了。” 虞楚知道这场宴会自己只是挂个名,根本用不着亲自筹办,吴叔这样说是同他客气,便也道:“那就辛苦吴叔了。” “不辛苦。” 吴叔进了虞时倾书房,虞楚下楼回自己房间。刚到二楼,就听通道深处的某间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看到虞枫套房的门开着,一名佣人推着餐车,惊慌地往楼梯口走。 “滚,都给我滚,老子不想见着你们,都滚去围着那个杂种吧。”虞枫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二楼,跟着一件物品从屋内飞了出来,砸在对面墙壁上,哗啦一声四分五裂。 那是个电视遥控器,佣人被溅起的后盖砸中了额头,也不敢停留,脸色煞白地推着餐车直往前。路过虞楚身边时才停下脚,惊魂未定地打招呼:“二公子好。” 虞楚点了下头,目送着佣人离开。 虞枫还在屋内砸东西,哗啦声伴着一连串愤恨的咒骂。虞楚清楚他这是知道了自己主持宴会的消息,正在发泄撒疯,也没在意,只挑了挑眉,便去拧自己房间的门把手。 一拧之下,把手没能转动,房门被反锁上了。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跟着吴叔出门时,因为知道周暮还留在屋里,便只顺手带上了门,并没有上锁。 那现在门被锁了,是周暮也出去了?还是他在里面反锁上的? 虞楚将手指覆上了门旁的指纹锁,很轻微的一声咔哒后,锁舌收回。他推开门闪了进去,再无声无息地关好门。 房内很安静,客厅里没有人,玄关处放着周暮的那双黑色短靴,拖鞋没在,显然他并没有出去。 电视按着暂停,还是他出门时播放的那部电视剧,男主用长剑指着女主,风吹起他的束发,形成一个长久的定格。 浴室内的冲水声已经没了,门半敞着,虞楚将手里的茶叶筒放在鞋柜上,轻轻走到浴室门旁,侧身往里看了一眼,看见地板是湿的,里面却没有人。 他又走到自己卧室旁,将半阖的门扇往后推开,没有看到周暮。 他这间套房虽然面积不小,但房间并不多,除了客厅、卧室、洗手间外,就只有一处阳台。 阳台是开在客厅一侧的,没有朝着正门花园,而是朝着左边的小树林,更远处就是奔涌的海。 虞楚转身,蹑手蹑脚穿过客厅往阳台走,随着他脚步越来越近,有很轻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了耳里。 “……不准哭……命令……” 虞楚走到和阳台连接的拐角处,后背贴在墙壁上凝神细听。说话的正是周暮,他声音放得很低,还有些含糊,应该是捂着嘴,但虞楚却听出了里面的耐心和温柔。 “……有没有好好吃饭?听腾叔叔的话?乖啊,我很快就能回家……嗯,不说了,下次工作不忙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虞楚听到这通话就要结束,赶紧转身往门口走,拉开房门,再不轻不重地关上。他开始脱掉皮鞋换拖鞋,刚换好鞋,周暮就从阳台转了出来。 第22章 “在那儿晒太阳吗?”虞楚随意地问。 周暮也很自然地回道:“去阳台抽了根烟。” “嗯。” 周暮停在虞楚面前,身上果然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虞楚将换下来的皮鞋拨到一旁,就要往屋内走,周暮却挡在他前方没有让开。 “做什么?”虞楚茫然地问。 周暮没有说话,只两手慢慢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虞楚失笑道:“你做什么啊?神神叨叨的,堵着我干嘛?快让开,我要去上厕所。” 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自然得不得了。 周暮仍然没有动,只是在虞楚疑惑地看向他时,突然俯下头,在他耳边低语道:“二公子,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他的声线很醇厚,带着温热的呼吸,像是丝绒擦过虞楚耳际,让他心跳突然就乱了一拍,机械地重复问:“你发现了什么?” 周暮离开他的耳际,距离依然很近地看着他的脸,道:“你每次在掩饰某件事的时候,对我的态度就很反常。”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里就反常了?”虞楚脸上更加茫然。 “从我挡住你去路的那一刻,你就该毫不客气地推开我,顺便赠送两个白眼。”周暮突然就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希望你一直能保持住这份温和,千万不要暴露本性。” 虞楚果真翻了两个白眼,从他身边擦过,嘟囔道:“真是无聊。” 目光无意中扫过阳台方向,突然看见客厅至阳台的通道,因为没有铺地毯,那浅褐色的木地板上有着几个清晰的皮鞋印。 鞋印大小分明就是刚才他留下的,想栽赃给周暮都做不到。 虞楚动作僵了一瞬,接着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茫然瞬间消散。他懒洋洋地走去沙发边坐下,翘起一条腿,手肘搭上了扶手。虽然是一个随意的姿势,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 他斜睨了周暮一眼:“还站着做什么?过来坐啊。” 周暮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对了,先去泡杯茶吧。”虞楚抬起圆润精致的下巴,对着玄关处示意,“太多猴子,喝过吗?” “嗯?”这次周暮是真的一脸茫然。 “虞时倾给的茶叶,品质应该很不错,叫什么猴子来着。” 周暮想了想,试探道:“太平猴魁?” “对,就是这个,你先去泡两杯。” 周暮去拿过茶盒,拆开外封,又去取了两只水杯,各自抓了一小撮茶叶进去,再端去饮水机那儿接水。 整套动作看着都很稳定,没有一丝慌乱和焦躁。 虞楚盯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已经发现了自己听到他打电话,看上去却仍然一派若无其事,心理素质是真的好。那等会自己一定要夺得先机,掌控住话语权,非要将他逼得露出马脚,交代出真实身份和目的。 如果昨晚虞楚对周暮的那些诸如开饭馆,打伤了顾客逃跑之类的话,还抱有将信将疑的态度,那现在他就完全不相信了。 周暮将两杯茶泡好端了过来。他用的就是普通的透明水杯,看得见碧绿的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还未入口,就感觉到一股沁人的香。 虞楚已经调整好坐姿,不再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他双腿微微分开,两手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以达到无形中给对方施加压力的目的。 周暮却视而不见地放下茶杯,在他对面的沙发安然落座,还舒适地弹了弹。 “那是你儿子还是女儿?”虞楚突然发问。 他两手撑着膝盖,头微微俯低,两只眼睛从眉峰下凌厉地看向周暮。 周暮很没有坐相地靠坐着,两臂搭在沙发椅背上,带着几分匪气。听到虞楚这样问,他面上丝毫没表露出惊讶,只懒洋洋地半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女儿。” “对我说实话,不然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从这世界上消失。”虞楚从牙缝中挤出冰冷的一句。 周暮脸上的神情似乎更愉悦了,他盯着虞楚微笑起来:“二公子,你还真是记仇。” 就在不久之前,虞楚想要偷偷离岛,他将人抓住了,扼住脖子按在树上摩擦时就说了这句话,现在虞楚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虞时倾隐瞒身份?”虞楚两眼崩出寒光。 既然周暮从来没提过他有孩子有家,虞楚相信,那这些消息虞时倾也不知道。 周暮看着他用白嫩的娃娃脸,尽力摆出副凶狠模样,不由一阵恍神,嘴角竟然勾了勾,露出个很浅的笑容。 虞楚恶声恶气地问:“你笑什么?” 周暮道:“我家附近有只野猫,长得圆头圆脑的,我经常会去喂它。” 虞楚一怔,忍住想咆哮的欲望,错了错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说正事的时候岔开话题?” “那只野猫虽然长得很可爱,但它自以为很凶,每次有人接近它,都会龇着牙喵喵叫。” 虞楚沉下脸,阴恻恻地看着周暮,嘴角抿成冷酷的弧度。 周暮和他对视两秒后,突然转头调开视线,用拳头抵住唇轻咳了两下。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好了,你说吧。”他正经道。 虞楚本已打好的腹稿被他突然一出给打乱,心里也涌起几分烦躁。他按捺下情绪,不再摆出凶恶样,换成高深莫测的语气问道:“你刚才在和谁通话?” “我侄子,今年五岁,还在念幼儿园。” “你侄子?” “我姐姐的儿子。” “你不说你姐姐去世了吗?”虞楚问。 周暮回道:“她去世时我侄子两个多月了。”说完,他还用手比了个长度,“就这么一小团。” 虞楚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姐夫一个人把他带大的?” 周暮平静地道:“我姐夫和我姐一起去世的,车祸,两人都没能活下来,只留下了孩子。” 虞楚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竟一时语塞。 “没错,是我把他养大的。”周暮又道。 虞楚有些愣怔,盯着周暮半晌才移开目光,喃喃道:“那你那时候……” “所以我后面没念书了,因为要养孩子。”周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到了这儿来,那你侄子呢?他怎么办?” 周暮靠向椅背,用手指按着自己挺拔的鼻梁,声音里难得浮起几分落寞:“没办法,我要挣钱养他,只能将他寄养在一个熟人家里。” 虞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着没做声,片刻后伸手去端茶几上的茶杯,却端了个空。 周暮将茶杯换了个位置,道:“烫,等会儿。” 虞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脑中突然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你为什么要将这事隐瞒虞时倾?”他眼中绽出一道精光。 “因为我怕将来出什么事,会连累我侄子。” “那虞时倾为什么会调查不出来这件事?” “因为我开饭馆忙不过来,那时候孩子就寄养在熟人家,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这事,虞时倾派来调查的人也就不知道了。何况我本来就不想暴露侄子,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了。” 周暮说到这儿,突然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虞楚:“我自己的安危无所谓,但不能让我侄子担一丝风险,所以请你为我保密。” 他的眼神很专注,虞楚在那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他板着脸冷哼一声:“如果我不答应呢?” 周暮上半身微微前倾:“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你倒是这么自信?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虞楚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心里道。 周暮意味深长地开口:“因为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会让你永远的闭嘴。” 虞楚:…… 周暮无视掉他杀人般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去取了他平常使用的水壶,将那两杯刚泡好的太平猴魁往里倒,嘴里道:“走吧,今天天气正好,咱们出去放放风,我将太多猴子带上,你渴了就喝。” 虞楚瞪着他没动,他走到门口换好鞋,回头对坐在沙发上的虞楚勾了勾手指,嘴里唤了声:“咪咪。” 第23章 虞楚还是跟着出了门,他在屋里关了整整一天,很想出堡逛逛。 两人随便选了个方向,进入一片小树林,空气中是龙舌兰和野蔷薇混成的馥郁香气,几只小松鼠在那些高大的林木之间跳跃。 到了海滩,这里全是干净的沙子,浅海中有珊瑚礁,将海水点缀成深浅不一的瑰丽颜色。 周暮将身上的水壶摘下来递给他,再脱掉T恤和长裤鞋袜,露出浅麦色的肌肤。 “要下水去玩玩吗?”他问虞楚。 虽然已经进入十月份,但岛上的气候依然和夏季差不多,只是早晚会凉快点,下午还是一样炎热,此时正走得微微出汗,能下海去游一圈,还是挺不错的。 虞楚看着他块垒状的腹肌,以及从小腹延伸至下,隐没在黑色内裤边缘的人鱼线,忍住心头浮起的艳羡,平静摇头道:“没换泳裤我就不想下水。” 笑话,这具身体脱光了,就跟白白的小鸡崽儿似的,不练出肌肉之前,他绝对不会下水。 周暮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劝,自己转身下了海。 虞楚走到海滩旁的一棵棕榈树下坐着,用水壶盖当杯子,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细细啜饮,看着海里的周暮。 周暮水性很好,如同一条鱼般潜下水,半晌都不见人。就在虞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溺水时,才从很远的地方冒出了头。 海风吹得人很舒服,虞楚仰头倒在沙滩上,闭上了眼睛。因为还不习惯有些变形的小指,躺下后便用大拇指去摩挲那凸出的关节,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昨晚看到的日记内容。 “我的手太疼了,真的好疼啊,握不住笔。是他把我手指折断的,妈妈,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伤心得心比手指还要疼,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过……” 像是灵光乍现,醍醐灌顶,一个念头在脑内飞快闪过,虞楚陡然睁开了双眼,定定注视着天空。 不对,这不对。如果是虞枫折断了虞楚的手指,他会有愤怒或者其他情绪,而不像日记里所记录的那样,只觉得伤心难过。而让一名孩子心里的疼更甚于断指的疼,无非是他最依赖最信任的人,却对他做出了摧毁性的举动。 虞楚的手指,是被虞时倾折断的。 周暮从海里游回岸边,向着虞楚走去。他短短的发梢上挂着水珠,边走边甩了甩头,那些水珠四散溅开,有的就滴在胸前和背部,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淌落。 虞楚一脸阴鸷地坐在沙滩边的棕榈树下,眼睛盯着海面。周暮一边穿衣裤一边看他,终于忍不住问:“是没下水所以心里不高兴?” 虞楚这次回嘴的心情都没了,只摸着自己小指,沉着脸一声不吭。周暮左右看了看,拿起搁在地上的水壶,在盖子里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来,喝杯茶水消消暑。” 虞楚不想接过来,周暮就将水壶盖往他眼下递了递。他瞥了眼那碧绿的茶水,心想虞时倾虽然可恨,但太多猴子是无辜的,便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掉。 喝完茶水,周暮又伸手来接空壶盖,虞楚将壶盖放到他掌心后,却没收回手,只将自己的手慢慢张开,重叠悬空在他掌心上面。 周暮的手掌比他大出一圈,将他的手虚虚托着,只要往上一握,就能将他整只手完全包住。虞楚的几根手指都圆润白皙,只有最边上的那根小指,畸形而丑陋,有些刺眼。 “我两只手的小指都被折断过,你知道是谁做的吗?”虞楚对着他歪了歪头。 周暮垂眸看着他的手,没有做声。 “是虞时倾干的。”虞楚收回手,举在眼前活动着几根手指,“我将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本来以为是虞枫,结果刚才想起来一点,发现竟然是虞时倾。” 周暮将空壶盖拧回去,嘴里道:“不奇怪。” “为什么不奇怪?他是我亲生父亲,却掰断了我的两根小指,你居然觉得不奇怪?” 周暮淡淡地说:“掰断亲儿子的手指算什么?如果你不交出钥匙,还要偷偷出岛,等着你的可不仅仅是掰断手指。” 虞楚往后重重一倒,倒在柔软的沙子上,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他就那么想得到钥匙吗?郑珊保存的东西就那么重要?” “当然,那就是颗□□,里面不光有他的罪证,还牵涉到其他的人。一旦被公布,那些背后人的所作所为都会被曝光。如果不将钥匙拿到手,将那东西取出来销毁,不光你父亲,还有其他的人,天天睡觉都不得安生。”周暮声音沉了下来。 虞楚没有被手背挡住的嘴角翘了起来,道:“周暮,你又在巧妙的将话题往钥匙上引。”说完取下手,半眯眼逆着光看上方的人影:“你别绕来绕去了,真的,我是真不记得钥匙在哪儿,如果想起来的话,第一时间就给你。” 周暮问:“为什么第一时间就给我?” 虞楚懒洋洋地道:“虽然你一直在我面前撒谎,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撒谎,却仍然坚持不懈的撒谎,但我知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你和虞时倾都是在对立面。何况我拿到钥匙又能怎么办?去要挟他吗?太危险了,这种事我不干。不如拿到钥匙后就交给你,让你去对付他。” 周暮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这一说法,片刻后才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虞楚再次闭上眼,舒服地翻了个身:“他是我父亲,有权有势有打手。我是他儿子,没权没势没打手,只有个包藏祸心的保镖,还能有什么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要吗你搞掉他,放我自由,如果你搞不掉他,那我就只能投诚,早日找出钥匙交给他,不信那时候他还能对我下手?毕竟我也是他亲儿子啊。” 周暮不禁笑了两声:“你倒活得很现实。” “那是啊,不看清现实怎么能生存?”虞楚很自然地回道。 “行吧,那就希望你那位包藏祸心的保镖,能早日让你称心如意。” 虞楚正想取笑他两句,就听到远处的海平面传来几声汽笛响,有船正在靠近。 那是一辆小货轮,正在驶往星源岛的码头方向。 “是有人来岛上了吗?”虞楚坐在身,用手搭在眼睛上眺望。 “不是,每隔几天,岸上会给堡里送来物资,应该是运送物资的船吧。” “哦。” 太阳已经西沉,如同咸鸭蛋的溏心般挂在海平面,虞楚站起来拍身上的沙子,嘴里道:“走吧,回去了。” 周暮顺从地拿起水壶,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堡上了二楼,虞楚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周暮说:“对了,我爸让我负责十天后他的生日宴会,我要去找吴叔商量下具体怎么安排,你先回屋吧。” 周暮点了点头,转身往虞楚的套房走去,虞楚便径直往楼上走。 踩着松软的地毯,他到了三楼,却没停下脚步,只看了眼虞时倾那紧闭的房门,便继续往四楼走,然后在楼下看不见的拐弯处停了下来,静静地贴着墙面。 四楼整层都是空置的客房,只在堡里举办大型宴会时,用来留宿那些不愿意当天回岸上的客人。平常都是空着的,佣人会定期去打扫,更换床褥用品,以保持房间的洁净。 太阳完全沉入海底,虞家堡四周亮起了路灯,楼道里却逐渐陷入了黑暗。虞楚耐心地等待着,贴在墙壁上一动没动。 他突然想起开始周暮问他的那句话:“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给出了正确答案:“我从来都不会任人宰割,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关系到开文后上榜,作者打滚求小天使收下两篇预收,指路专栏。 《变傻后我成了暴君的心尖宠》文案: 洛白的娘去世了。 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要暴露雪豹原形,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别落得和娘一样的下场。 洛白被人送进京城皇宫,见到了他现在投奔的人——曾经受伤失忆住过他家的楚予昭。 他觉得眼前这名成熟男人变样了,但依旧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于是无视对方既威严又冷漠的眼神,红着脸蛋儿,羞涩地唤了声:“漂亮哥哥。” “放肆,要叫皇上。”内侍们大惊失色。 楚予昭也打量着面前这名已经17岁的少年,深深皱起了眉。 他知道洛白智力有缺陷,却没想到竟然能傻成这样。 也罢,养着吧,反正自己冷情冷性注定孤寡,有这么个人陪着也好。 ——虽然只是个傻子。 洛白小时候为了救一个人,分出去了一魂一魄,原形从此长不大,也成了个傻子。 懵懂憨痴,被欺负了连状都不会告,也不会掉眼泪。 楚予昭看着面团儿似的洛白,心道可惜是个实心面团儿,什么也不懂。 但面团儿似的洛白,却有着一颗剔透的心,会觉得疼,也学会了背着人偷偷掉眼泪。 此时的楚予昭还不会想到,这小傻子会住在他心上,一住就是一辈子。 更不会想到,他有天会拼上性命,只求让小傻子能留在身边…… 冷心冷面宠妻狂魔攻x软甜可爱小美人受 1V1,无虐,有酸有甜,HE 1.架空,架得非常空,不要对应史实。 2.作者的一贯套路,小甜文皮下有剧情,且含有惊悚、冒险等元素。 —————— 《人类幼崽末世苟活攻略》求收: 颜布布出生在豪华大宅子里,但却与繁华无关,因为他是佣人的儿子。 ——从出生那刻就注定,他得伺候小少爷封琛一辈子。 小少爷封琛,冷硬得像一颗极度低温里的子弹,锋利尖锐,裹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让身边的人都不敢接近。 颜布布的眼里却只有封琛,他抱着自己唯一的小熊布偶玩具,从佣人房摇摇摆摆走到小少爷身旁:“哥哥,送给你。” “谁是你哥哥?”封琛垂眸看着他,冷淡地问。 颜布布嘬着手指笑:“哥哥笨,你就是哥哥呀。” 封琛看也不看一眼那陈旧的布偶,转身离去,颜布布想,哥哥不喜欢这个,那他就去找哥哥喜欢的吧。 封琛每天一睁眼就迎来惊悚时光:床头柜上多出装着蚯蚓的玻璃瓶,或者几只秋蝉蜕的壳,丑陋的泥人,脏兮兮的玻璃球…… 颜布布躲在门外偷看,哥哥盯着那些小礼物不转眼,肯定很喜欢吧…… 他满意地拍着鼓鼓的小肚皮。 封琛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跟屁虫,哪怕他用最热烈的眼神看着自己,用最软的声音喊着哥哥,他也不喜欢。 可在末世来临时,十二岁的封琛,却带着幼小的颜布布踏上逃亡之路,在那些挣扎求生的岁月里,一次也没想过要将他抛弃。 颜布布就是他的全部。 ——你用玫瑰般的唇吻我,子弹便绽出了花。 #悬崖缝里生出的两株小苗儿,在末世风雨里互汲养分,相依长大# 第24章 今天他听到了虞时倾的那通电话, 知道必定有什么人要来,而且就是乘坐的刚才那架货轮。虞时倾当时的反应不正常,绝对不是普通电话, 现在他要见的那人, 也不会普通。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 脚下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吴叔压低音量的说话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语气很是恭敬。 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都有灯光照亮,唯独四楼是空置的, 所以没有亮灯, 虞楚轻轻蹲在楼梯旁, 从雕花木栏的缝隙里往下看去。 上楼的除了吴叔,还有三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从虞楚这个角度, 看不清他们的脸, 只能看见这三人身量都很高壮。吴叔走在前, 几步便上了三楼,转身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 态度非常恭谦。 走在中间那人似乎很警惕,在踏上三楼的瞬间, 便抬头往四楼看来。虞楚在他抬头的同时,飞快往后一仰, 将身体完全躲在了楼梯后。 “邦先生, 这边请,虞先生正等着您。”吴叔的声音比平常更加和气。 虞楚屏住呼吸, 听到那人低低应了声,跟着吴叔去了虞时倾的书房。 他也跟着起身,飞快地穿过四楼通道, 停在虞时倾书房相同位置的那一间房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根牙签似的小钢条,捅进了房门锁里。他开锁的动作很熟练,仅仅用了几秒,锁舌回弹,门开了。 虞楚没有开灯,借着堡外的路灯,可以模糊看清房内家具的轮廓。他径直走到窗边,撩起一点窗帘往外看。 大门处有几名打手在值岗,但他这块窗户处在阴影里,不是很容易被发现。等到打手们没留意这里时,他推开窗户,跃上了窗台。 窗台下面有一尺宽的雨水沿,就在三楼的窗户上方,他轻巧地落在那道沿上,飞快趴了下去。还好今天去见虞时倾,本就穿的黑色衬衫,身形又单薄,这样在黑暗中平伏着,竟然和那窗沿融为了一体。 一名打手点着嘴边的烟,习惯性地往三楼那亮着灯的房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调开了视线。 虞时倾书房里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到了他耳里。 “阿邦,这次辛苦了,路上都顺利吧?”是虞时倾的声音。 一道沙哑的陌生男声响起:“还行,只是多绕了一点路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虞时倾道。 虞楚身体不动,只将头慢慢往外挪,三楼窗户敞开着,他透过上沿,可以看清室内的大部分场景。 屋内只有虞时倾和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侧对着窗户坐在沙发上。另外两名风衣男人和吴叔,想必就留在了房间外。 这名年轻男人应该就是阿邦,长相阴郁,眼睛狭长,右边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跨过半张脸,从额头拉到了下巴处。 虞时倾做惯了上位者,此时虽然表情和煦,仍然透出威严,但阿邦却一副没把他当回事的模样,垂眸靠着沙发背,手里还转动着一只银色打火机。 若是平常人这样,虞时倾早黑脸了,但他明显对阿邦有着几分忌惮,神情不改,语气依旧温和:“阿邦,这次带了多少货?我这里都快接不上了,那些下家一直在催,可我手头没有东西,再催也没有办法啊,只盼着你能快点来。” 阿邦盯着手里的打火机,不断用拇指顶开金属盖,又啪一声合上,淡淡道:“我倒是带了货的,只是没有带上岛。” 虞时倾脸露错愕,坐直了上半身:“那这是……”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阿邦合上打火机,他阴鸷的双眼看向虞时倾,哑着嗓音道:“我接到消息,你们岛上混进了内鬼。” “内鬼?”虞时倾倏然站起身,音量也提高了不少。 阿邦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虞先生,别慌,内鬼嘛,抓出来再让他滚回阎罗地狱里去也就是了。” 虞时倾背着光,那一刹表情狰狞,片刻后才坐下去,面色铁青地问:“阿邦,消息来源可靠吗?” 阿邦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不虞:“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哪里哪里,你别多心。”虞时倾矢口否认,他终于定下心神,道:“能上我这岛的,都是事前经过了缜密的调查,背景来历都筛查干净,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考核,这才能上岛。” “看来你们的筛查也做得并不干净嘛,竟然放了鱼儿进来。”阿邦继续转动打火机,“内鬼将岛上的消息都递了出去,这里的一举一动,你们警方都知道了。” 虞时倾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下巴崩得很紧,他冷冷地问:“知道那内鬼是用什么方式传递消息的吗?岛上每个人的手机都安了监听器,对外的每通电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也会经常搜查宿舍,没人有机会留下其他联络工具。” 阿邦摊开手:“谁知道呢?这个事情就需要虞先生你自己去查了。所以我这次就没有带货,只是来给你提个醒。” “理解,今天接你来岛,岛上不少人也见着了,理解。”虞时倾脸色依旧难看,不过语气已经和缓下来,“那我们就重新拟个时间交货?具体方式和地点由你来定。” 阿邦短促地笑了声:“虞先生,鱼儿都还没抓着,就急着交货?我不太放心啊。” 虞楚正趴在窗沿上听着,门口突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接着身旁屋内灯光大亮,大敞的窗户透出光,将他原本趴在窗台下的身形照了出来。 有人进了四楼的这间客房。 虞楚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他微微侧过脸,看见大门口的值岗打手们并没有什么异常,依然在抽烟聊天,便沉着气没有动,只握紧了手心的那根小钢条。 那人进入房间,并没有往窗边走,而是停在了屋中央。片刻后,屋内便响起了吸尘器的嗡嗡声。 原来是佣人进了客房打扫卫生。 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开着,三楼房间里的虞时倾和阿邦也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虞时倾从沙发起身,走向窗户。 虞楚趴在窗沿上一动没动,听着虞时倾在窗户前停顿了几秒,接着便是窗棂滑槽的滚动声,咔嚓一声轻响后,窗户被关紧了。 四楼屋内的佣人还在清扫,吸尘器嗡鸣伴随着拍打鹅绒枕头的声音。虞楚被灯光照得分明,此时只要大门口值岗的打手抬头看一眼,便能发现趴在窗沿上的人。 三楼窗户关上,虞时倾和阿邦的对话已经听不见,虞楚只盼屋内这名佣人快点打扫完清洁离开,他如果再趴在这里,迟早会被人看见。 吸尘器嗡鸣停了下来,又是窸窸窣窣的换被套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房门把手才终于传出被拧开的轻响。可虞楚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那名佣人咦了一声,接着有脚步靠近了窗户。 他握紧钢条,慢慢蹲起身,屏息看着头顶上方。 “窗户怎么被打开了。”佣人小声咕哝着,将他头顶的窗户拉紧,咔哒一声从里面上了锁,重新走向房门。 大门前值岗的一名打手,正向旁边人借火点着了一根烟。他喷出口浓浓的烟雾,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正调开视线时,突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再回头定神去看,四楼的光亮同时消失,那里顿时一团黑暗。但朦胧中并没有什么异常。 佣人关灯关门,虞楚继续趴着,单薄的身体和窗沿紧紧相贴,直到大门前值岗的打手转回头继续抽烟,才长长舒了口气。 窗户被关死锁紧,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原路返回了,便打量起身遭的环境来。 这栋楼虽然一共只有四层,上面就是房顶天台,可边缘处是圆弧形,异常光滑,没办法抓住什么爬上去。而旁边相连的房间,窗沿之间都隔着一根又粗又厚的圆柱,同样滑不留手,无处着手。 虞楚清楚不能在这儿呆太久,可手边仅能用上的工具就是一根小钢条。身旁的墙面是故意做旧的红砖,他考虑要不就用钢条戳进那些砖缝里,作为支撑爬上房顶。 虽然这样是危险了点,但小心点也没什么问题,关键就是这具身体太孱弱,他不确定有没有足够的臂力,能撑到自己翻上房顶。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上方天台突然晃晃悠悠垂下了一条绳索。他顿时僵住不动了,盯着那条绳索,看它落在自己眼前,轻轻晃动着。 上面的人并没有探出头,虞楚不知道是谁,便没有动。几秒后,那人似乎不耐烦了,动了动绳索,像是在催他快点。 虞楚不再犹豫,起身抓住绳索扯了一下,上面的人收到信息,绳索开始往上收,虞楚双脚凌空,被慢慢拽了上去。 当高度足够时,他双脚搭上平台用力,一个小翻身站稳了身体,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有些讪讪地道:“是你啊。” “那不然呢?”周暮将垂在楼外的绳索拉上来,拍拍手道:“走吧,先回去。” 顶楼本来有一扇封闭的铁门,现在也被打开了,大铁锁就挂在上面。待两人进入楼道后,周暮将门关好,铁锁重新锁上。 “你有钥匙?”虞楚在他耳边轻声问。 周暮借着外面的光亮看了眼他手心,也轻声道:“你有小钢条开门,我难道就没有?” 两人悄无声息地下楼,在三楼拐弯处时,周暮扯了下虞楚手臂,示意他从楼梯栏杆翻下二楼。虞楚知道阿邦带来的两个人,还有吴叔都在三楼通道里,便跟在周暮身后,轻巧地翻下了楼梯。 回到房间,终于安全了的放松感,让虞楚立刻就要扑去沙发瘫着,后颈却被周暮一把拎住。 “全身都是土,去洗洗,别蹭在沙发上。”他皱着眉道。 虞楚难得没有反对,乖乖进了浴室。他身上那件黑衬衫已经脏得不像话了,到处是刚才在窗沿上沾的泥土,都看不清本来颜色。 他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衣篓里,舒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柔软的白色线衫和休闲裤,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走出了浴室。 周暮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听到动静后回头:“换下来的衣服呢?” 虞楚一怔,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丢在浴室的。” 周暮不再说什么,提步从他身边擦过,转身就进了浴室。片刻后,响起搓揉衣服的声音。 虞楚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在洗脸池里洗那件黑衬衫,意识到他是怕衣服上的灰土暴露了踪迹,便道:“不用洗那么干净,将上面的土冲掉就行了,等佣人来收走去洗。” 周暮头也不抬地道:“洗一件衣服能多费事?比藏在窗户外面吃灰还难吗?” 虞楚被噎了下,不做声了。 周暮身高接近一米九,洗脸池对他来说有些矮,不得不双腿分开还半弓起背。虞楚见他拧开水龙头,熟练地开始漂洗,便没话找话道:“你挺会做家务的啊。” “你只要别换一堆尿片来就行了,那玩意儿我洗够了。”周暮将水放掉,又开始蓄干净水,准备漂洗第二遍。 虞楚沉默几秒后,有点别扭地转开视线,道:“谢谢啊。” 他这声谢谢,不光指周暮帮他洗衬衫,还有刚才将他从楼外拉上来的事。 周暮将衬衫按进干净的水里,淡淡地道:“不用,你也说过,咱俩现在是拴在一起的蚂蚱,你要是被抓了,肯定第一时间就把我供出来。” “那怎么可能呢……”虞楚提高声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周暮放下衬衫,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虞楚音量顿时小了下去,带着几分心虚道:“哪里就会第一时间了,我还是会坚持一阵子的。” “刚才来的人是阿邦吗?”周暮问。 虞楚并不吃惊于他竟然知道阿邦这个人,便道:“是的,他还带了两个人。”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后续,等着周暮追问,谁知他只低头搓衣服,不像要开口的样子。 虞楚等了几秒后,只好接着往下说:“他本来是来岛上和虞时倾做交易的,但却说岛上有内鬼,不安全,所以这次就没有带货,是空手来的。” 虞楚边说边去瞟周暮的脸,观察他的反应,但周暮脸上看不出来一丝异样,只将漂洗干净的衣服用力拧干。随着他的动作,小臂上鼓起几道漂亮的肌肉。 “衣架。”他突然开口。 “啊?”虞楚没反应过来。 周暮甩了甩手,“去你衣柜里拿只衣架过来。” “……哦。” 虞楚去衣帽间取了只衣架,看着周暮将衬衫抻平,挂在搭毛巾的横杆上。 “你不问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周暮迟迟没有下文,虞楚自己倒憋不住了。 周暮背朝着他调整衣架位置,嘴里随意地道:“还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虞时倾要抓内鬼,以及商量下次交货的时间。” “抓内鬼是没错,但是那个阿邦的意思,好像是内鬼没抓住,就不交货。”虞楚道。 周暮转身,对着镜子摩挲自己很短的头发:“如果仅仅是说内鬼的事,阿邦不用亲自上岛,电话里就可以说。他既然来了,就是不管内鬼抓没抓住,都还会定下另外的交易时间。一切秘密进行,不会像今天这样,让很多人都看到他。” 虞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了转眼珠,假装不经意地问:“那货到底是什么?” 周暮打开他镜子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电动推刀,开始剃两鬓的头发。那里的头发本来就不长,看上去又硬又黑,他按动开关,随着刺刺的声响,经过处便只留下一层短短的发茬,露出下面青色的头皮。 “茱莉亚听说过没有?”他推完一侧鬓发,又换到了另外一边。 虞楚精神一振:“没听过,是谁?” “茱莉亚不是人,而是一种新型毒品的名字,主要成分为麦角酰二乙胺,是一种半人工合成的致幻剂。这种毒品来源于缅甸,是在LSD的基础上,继续提炼而成的,不管是成瘾性还是毒性,都远超现在已知的各种毒品。而最近,海云市也发现了这种毒品的存在。” 周暮已经推完了头发,将电动推刀送到水龙下冲洗,虞楚则默默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茱莉亚和缅甸。 “你的意思是,虞时倾和阿邦交易的就是这种毒品?”他快速滑动手机屏幕,将看到的资料记了下来。 “阿邦是名臭名昭著的国际通缉犯,他能冒着被抓获的风险和虞时倾碰头,除了交易巨量毒品,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 周暮刚说完,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凝神细听,接着将剃刀放回柜子,大踏步走向客厅窗户。 虞楚赶紧跟了上去。 大门口站着吴叔和几名亲信打手,正目送一辆电瓶车向着码头方向飞快驶去。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三人,看身形打扮就是阿邦同他的两名手下。 电瓶车消失在车道尽头,吴叔又站着看了会儿,这才转身进了花园。而他身后的亲信却上前,将那几名值岗打手也叫了进来,推动大门关上,哐啷一声落了锁。 唰唰唰! 花园内灯光突然次第亮起,照得整幢虞家堡如同白昼,每一处隐秘的角落都暴露在灯光下。虞楚被一束光线刺到了眼,赶紧抬手挡住,等眼睛里的那股酸涩过去,才调整位置重新看向窗外。 吴叔一反平常和煦的神情,沉着脸将花园里几名探头探脑的佣人赶回了楼,再带着亲信和值岗打手走向右方。 那边过去就是打手们居住的楼房,也就是所谓的员工宿舍。 虞楚来了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也是第一次看见虞家堡关大门,平常门都是敞开着,只不过24小时都有人值守。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虞楚站在周暮身后问。 周暮看着吴叔他们的背影,低声道:“抓内鬼。” “哦……”虞楚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 周暮放下窗帘,不再看外面的情况,走到沙发旁坐下,用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新闻,画面里是一座垮塌的小石桥,前方站着名打着伞的女记者,右手持话筒在采访某地的农民:“危机来临那一刻,你心里慌吗?”那农民憨憨地笑着:“我不慌嘞,心里有数嘞。” 虞楚跟到周暮身旁坐下,看电视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的色彩,学着女记者的语气问道:“危机来临那一刻,你心里慌吗?” 周暮转过头,突然微微一笑,也学着那农民的口气道:“我不慌嘞,心里有数嘞。” 两人盯着电视屏幕,看那女记者采访完农民,又去附近的村子和一名大婶聊天,听大婶用晦涩难懂的方言激情讲述着什么。 因为是直播,屏幕下方没有字幕,虽然半个字也听不懂,但两人的表情似乎都看得很是投入。 “你就是他们要抓的内鬼吧?”虞楚视线没移动,上半身却靠近周暮轻声说了句。 周暮也看着电视,嘴里却回道:“也许吧。” “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算计中?”虞楚问。 “嗯?” 虞楚道:“你那天突然要在我屋里洗澡,然后让吴叔觉得我们关系不正常,顺理成章就搬到了我屋子。和我住一块儿的话,人家抓内鬼也不会抓到你头上。” 周暮转头看向他,视线变得很锋利,带着迫人的压力。虞楚却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着,并昂起了下巴。空气突然凝滞,气氛也开始逐渐紧张。 “大叔,哎大叔,又碰到你了,刚才我采访一位大婶,她说这次石桥垮塌,是村民牵牛从上面经过压塌的吗?” 那名女记者的甜美声音传进虞楚耳里,让他有刹那的分神。 “胡说啥嘞,莫名其妙啊。”先前那名农民的粗噶嗓音从电视里传了出来。 周暮突然转过头调开视线,继续看电视,嘴里却跟着说了一句:“胡说啥嘞,莫名其妙啊。” 室内的紧张气氛如同气球被针戳破,陡然散得无影无踪。 虞楚也不再追问,拿起桌上虞时倾给的那筒茶叶,丢给身旁的人:“去给我泡茶,我要喝茶。” 周暮顺从地接过茶叶,却直接塞到茶几下层,起身离开了沙发。 “干嘛?我要喝茶啊。”虞楚转头看着他。 周暮漫不经心地走向客厅角落的小吧台:“大晚上的喝什么茶,还要不要睡觉了?喝牛奶。” 虞楚沉下脸:“我不喝牛奶。” 他总觉得牛奶有股腥臊味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周暮却不理他的抗议,径直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放到旁边台案上的微波炉里,旋动了加热按钮。 “死内鬼。”虞楚盯着他高大的背影,压低声音恨恨地咒骂。 周暮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双手撑在台案上,看着微波炉转动。 叮! 砰砰砰! 微波炉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响起。 虞楚还维持着一脸凶狠,和转过身的周暮对视了一眼。接着才换回表情,用软软的声音问道:“谁呀?” “二公子,有急事要找您,请开下门吧。”门外传来吴叔的声音。 “好的吴叔。” 虞楚去打开了门,看着门外一脸严肃的吴叔和几名打手,疑惑地问:“吴叔,这是……是宴会的事要和我商量吗?” “对啊,这不是要开宴会了吗?所以提前搜查一下各个房间。”吴叔缓和下神情道。 虞楚回头看了眼自己房间:“我的房间也要搜查吗?” 吴叔解释道:“二公子,全岛房间都要搜查,包括大公子和虞先生的。您别怕,搜查的目的就是排除危险,等到确定房间没有问题,您才能住得安心啊。” 说完便对身后使了个眼色,那几名打手便上前两步推开门,直接进入了房间。 虞楚让开了门,虽然看得出有些不高兴,却又没敢做声,只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微微拧起眉。 吴叔看了眼站在微波炉前的周暮和他手里的牛奶,问道:“周暮,你的东西全都从宿舍带过来了吗?” “全都带来了,皮箱就在卧室的衣帽间里。” 几名打手先是检查客厅,他们仔细搜查沙发,将地毯掀了起来,冰箱、饮水机、小吧台的柜子、咖啡机都没有放过,包括电视机顶盒的盖子都拆下来看了里面,再重新装上。 虞楚脸上的神情更不高兴了,声音却还是很软:“你们轻点啊,别把东西弄坏了呀。” “是是。”打手们连忙应声,手底下的动作放得更轻。 “电视遥控器别拆呀,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拆多了会失灵的呀。” “二公子,马上就好,我会给您将遥控器恢复好的。” 在所有人心中,虞楚都是面团儿一样的好脾气,吴叔素来会做人,处事八面玲珑,见他露出了几分恼火,干脆踱到了门外,假装欣赏通道墙上的一幅画,任由打手们在里面翻腾。 周暮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吴叔,等他叼进嘴里时,又拿出打火机去点燃,嘴里随意地道:“吴叔,辛苦了。” “还好,都是为虞先生做事嘛,应该的。”吴叔吐了口烟雾。 周暮抽了口烟,眼睛看着客厅里正在翻看茶几腿的打手:“以前只检查员工宿舍就行了,这次连主楼都要查,是宴会上要来什么大人物吗?” 吴叔转头看了周暮一眼:“我只负责办事,具体的原因你要去问虞先生。” 周暮怔了下,忙一脸堆笑道:“对不住,是我多话了。” “既然跟着二公子,那好好照顾好二公子就行,其他的事不该你管,也就别多问。” 周暮点头:“多谢吴叔提点,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多言多语。” 一名打手从茶几下层拿起个茶叶筒,还没揭开盖子看里面,就被虞楚冲上前一把夺走。他将茶叶筒搂在怀里,有些紧张地道:“这个不要检查了,是爸爸送我的太多猴子,很贵的,弄洒了爸爸会怪我的。” “二公子,我只看一眼,就看一眼,不会将茶叶洒了。”打手道。 虞楚别过脸:“有什么好看的?我刚喝过,里面就只有茶叶。” “二公子——” “好了好了,没事的。”吴叔听到里面的动静,打断那名打手道:“你去检查其他房间。” “是。” 吴叔将烟头捻灭,丢去通道一侧的垃圾箱,再走回屋里虞楚身边:“二公子,别生气,这些人就是不懂事,和他们没什么好置气的,等这里结束,我会说他们的。” 虞楚只抱着那只茶叶筒,低着头没说话。 吴叔笑道:“来,吴叔给你放好,谁也不准碰,谁敢碰我就收拾谁。”说完就去取虞楚怀里的茶叶筒。虞楚也没再坚持,任由他将那精致的圆筒取走。 “二公子,还是放在茶几下面吗?”吴叔在茶几前蹲下身,背朝虞楚飞快地打开筒盖,往里看了一眼,又才盖上放好。 “嗯。”虞楚从鼻子里应了声。 周暮还靠在门框上抽烟,眼睛从烟雾中看着吴叔的举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卫生间和卧室都传来动静,砰砰作响,是打手们在挪床和拆水箱。 虞楚看了眼周暮,大步走向卧室,有点焦急,却仍然好言好语地道:“你们小心点啊,千万注意别把床腿弄坏了。还有衣帽间的衣服别翻乱了,最好是别用手去碰内衣和衬衫。” “知道知道,二公子您看,我们戴了手套才会去动您的衣物。” 虞楚又去看了洗手间,叮嘱里面的人不准将沐浴露和洗发水摆错位置:“我洗澡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去拿的,可别拿错了。” “好的二公子,我会保持原位的。” 虞楚不乐意地噘着嘴,担心他们弄坏了自己东西,但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在卫生间和卧室来回转,一遍遍反复提醒他们。再回到客厅,将电视上搁着的遥控板放回茶几,眼睛在满屋子逡巡,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翻乱了没放回原位。 客厅一处的地毯被掀开后没有盖好,有一点拱起,他过去用脚踩平后,顺便去阳台转了一圈,回来便坐在沙发上,按下了电视开关。 “吴叔,你们还有多久呀?《剑封山河》要开播了,我想看电视剧。”他仰起头问吴叔。 吴叔放好茶叶后就站在沙发旁没动,闻言高声问屋子里的人:“你们还有多久?” 几名打手从卧室和洗手间出来:“吴叔,都已经检查完了,没发现有什么。” “嗯,那再去阳台看看吧。” “是。” 见几人走向仰天,吴叔朝向虞楚道:“二公子,马上就好了,只剩下阳台,也就一会儿功夫的事。” 虞楚勉强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嗯。” 周暮抽完手上的烟后也一直靠在门框上,只是在几名打手走向阳台时,他慢慢踱进了屋,反手关门,大拇指悄悄往下一压,将门反锁住。 “吴叔,您坐呀。”虞楚指了指左侧的那座单人沙发,“您别老站着,坐下吧。” 见吴叔在沙发上坐了下去,他又转头招呼周暮,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周暮,你也过来坐。” 周暮双手抄在裤兜里,已经走到客厅和阳台的连接通道,闻言顿住脚步回头道:“没事,我跟着去看看。”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过来陪我坐嘛。”虞楚轻轻晃动上半身,像是在撒娇似的。 吴叔也跟着道:“是啊小周,没什么好看的,过来陪二公子说说话吧。” 周暮低头看了自己脚尖两秒,再抬起头时,英俊的脸上便露出浅淡的笑意:“好的。” 待周暮在虞楚身旁坐下后,吴叔笑眯眯地问:“小周,我记得你是去年来岛上的吧?” “对,去年二月份,虞先生去机械厂视察,回来的时候就将我一并带上了。” “你来了不久就做二公子保镖,岛上的人谁不羡慕你?咱们二公子为人温和,你这是有福气啊。”吴叔表面在讲周暮,实则不露痕迹地恭维虞楚。 虞楚果然很高兴,笑得都眯起了眼睛,还忘形地搂住周暮左臂,小孩子似的左右摇晃着。 “对,这是我的福气,也要多谢虞先生和吴叔的关照提携。”周暮右手拍了拍胳膊上虞楚的手背。 吴叔似是不经意地问:“当初你在老家惹的事,虞先生已经帮你摆平了,就没考虑过离开岛回老家?” “不回去了,留在岛上挺好,跟着虞先生开了眼界,再回去开馆子,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我现在就想跟着二公子,他让我走,我才会走。” 虞楚在旁边带着笑插嘴:“想得美,我才不会让你走呢。” 周暮转过头,用食指点了点虞楚鼻头。虞楚作势要咬他手指,他飞快收手,嘴里轻笑了一声。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吴叔就坐在一侧,虞楚转回身时,眼睛余光瞥见他正看着周暮,皱纹里埋着的眼睛透出几分审视。 咣当!阳台方向传来一声重响,像是有什么物品落在地上。吴叔腾地站起身,对着那边厉声喝道:“怎么了?” 虞楚正搂着周暮左手胳膊,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突然绷紧,像是蓄势以待的大型猛兽,正准备着尽力一扑。 阳台上的打手没回答,吴叔又追问道:“找到什么东西了?”说完便用凌厉的视线扫了眼周暮。 周暮的左胳膊在虞楚怀里,右手却不动声色地伸向了茶几。那里摆着一个果盘,盛放着刚才吃剩的水果,旁边有把锋利的水果刀。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左臂被捏了捏,像是种含着制止的暗示。略一迟疑后,他顿住动作,看向了身侧的人。 虞楚的眼睛因为又大又圆,总是显出几分懵懂的天真。此时他正用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周暮,嘴里却对吴叔说道:“吴叔,没事的,我将哑铃放在阳台柜子的最上面,估计被他们碰掉了吧。” 吴叔正要再问,阳台上几人就回了屋,边走边解释:“阳台上有个储物柜,小六不知道柜子顶上还有个哑铃,一摸,就碰掉了。” “那在阳台发现了其他东西吗?”吴叔追问。 “没有了。”几人齐齐摇头。 那名叫小六的打手呐呐道:“就是那个哑铃掉下来时,把地上的瓷砖砸碎了一块。” 虞楚闻言,立即松开周暮胳膊,转回头关切问道:“瓷砖碎了不要紧,那你人没事吧?” 小六慌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没被砸着,谢谢二公子关心。” 吴叔脸上又是一派和气,对虞楚道:“二公子,没有找到什么危险物品,您屋子里很干净,那我们就走了。” “好的。”虞楚甜甜笑了下,“《剑封山河》也快开始了,我正好可以看。” 吴叔就要向门口走,走了两步停下脚,一拍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哎呀,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都忘了。”他对周暮招了招手,“小周啊,来来来,再搜下身,没事的,就是走个程序而已,呵呵……” “还要搜身?”虞楚瞪大了眼睛。 吴叔正要解释,周暮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拍拍虞楚的肩:“老规矩了,我们每次查完房都要搜一下身,就像吴叔说的那样,走个程序而已。”说完便走到几名打手面前,展开了双臂。 一名打手从他裤兜里开始往外掏东西,将打火机、香烟和钱包都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当取出手机时,吴叔却接了过去,按亮屏幕翻来覆去地查看。再从怀里拿出个金属小仪器,对着手机上下扫描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才递还给了周暮。 周暮身上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一名打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从腋下顺着腰侧往下轻拍,拍到脚踝处,再站起身,继续拍打胸膛和背部等部位。 “你们摸他也就算了,可别来摸我。”虞楚瞧着那名打手的动作,捏紧了自己的衣服。 “二公子,这不是摸——” “我不要这样检查,我非常不喜欢被人这样拍来拍去。”虞楚皱起了眉头,满脸都写着抗拒,“不行的话就去告诉我爸,我去他办公室,让他亲自检查我,反正不要别人在我身上搜。” 周暮全身被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吴叔心里开始烦躁,想着只有佣人房还没有搜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见那名打手还在劝虞楚,便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他转身就去开门,岂料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握住门把手。 周暮在拧动门把手的同时,藏在掌下的小指往上一勾,轻轻拨动反锁键,拉开了房门。 “吴叔慢走。”他带着几分殷勤地说道。 待到吴叔一行人离开,周暮关上了门。他慢慢转身,看向沙发上的虞楚,眼神幽深,神情晦暗难明。 “我救了你一次。”虞楚昂起小巧的下巴,神情骄矜。 接着伸出右手摊开,那掌心里躺着块黑色的金属物品,只有半个烟盒大,连着一枚纽扣大小的耳塞,看上去类似某种通讯工具。 刚才打手们在搜寻卫生间和卧室的时候,他假装整理地毯,并去阳台晃了一圈,在储物柜顶上摸到了这个东西,便藏进了衣兜。 “你和外界用来偷偷联系的通讯器?”虞楚将通讯器在手心抛了抛。 周暮走向小吧台,取出微波炉里热好的牛奶,答非所问道:“你知道我放在那儿的?” 虞楚得意地一挑眉:“我又不是傻子,今晚听到虞时倾给那个阿邦说,岛上所有人的手机都被装了监听装置,我就知道你在阳台和你侄子说话时,肯定是用了别的联络工具,而且就顺手就藏在了阳台上。” 周暮切了两只香橙丢进榨汁机,按下开关,没有做声,虞楚又拉长声音道:“是吧?内……鬼……”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有红包掉落,感谢小天使。 第25章 等周暮端着杯子过来, 他下巴趴在沙发沿上,手指间捻着那个通讯器晃来晃去:“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呀?” 话音刚落,通讯器就被周暮取走, 手心里多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周暮将通讯器揣进裤兜里, 垂眸看着他:“喏, 热牛奶, 感谢你的。” 虞楚嫌弃地看着牛奶道:“我不喝牛奶, 怪难喝的。” “我给你去了奶腥,还加了果汁和蜂蜜。” 虞楚坐直身, 将牛奶杯凑到鼻端闻了闻。唔, 果然没有腥味, 只有股香橙淡香,便伸出舌尖舔了舔。 好喝。 他嘴里却嘟囔着:“以为一杯牛奶就能报答我的恩情了吗?” “当然不能了啊。”周暮道:“必须每天一杯。” 接下来一周, 虞楚开始忙起来。说是忙, 照样每天还是在岛上四处闲逛, 只是会时不时接到吴叔一个电话,给他报上几个乐队名, 问他选哪个,或者当天布置场地的花卉, 喜欢哪一种。 虞楚全权交给吴叔自己去选,只是郑重地指出, 不要用刺儿多的蔷薇系花卉。 他这几天也留意着虞时倾的动向, 因为就像周暮说的,阿邦空手来岛上, 肯定不止是来通知有内鬼的事,主要是要将下次交易的时间地点定下来。但他们却迟迟没有动静,既没有外人再次上岛, 虞时倾也一直没有出过楼。 虞楚带着周暮,将这岛上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个遍,还试图顺着一处悬崖往下攀。因为那崖壁垂直陡峭,很适合带上工具攀岩,他想试试,被周暮阻止了。 “这儿叫断肠崖,很危险,之前岛上有人掉下去过,结果尸骨无存。”周暮见他探着头往下看,便拉紧了他的手腕。 断肠崖离海面足有二十多米,六七层楼高的样子,海水呈现出极深的墨蓝色,浪涛扑打着崖壁,发出巨大的轰响,似乎脚下的地都在跟着震颤。 “好吧,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虞楚待看清崖下的情况,顿时打消掉攀岩的想法,“还是去那边海滩游泳算了。” 这几天他和周暮经常下海游泳,不过只有周暮在浪涛里搏击,而他自己所谓的游泳,就是舒舒服服地趴在靠边的沙滩上,背上搭着浴巾,让海浪涌上来,淹过背部,到达下巴处又褪去。 这样既不累,又享受了海水的清凉,他觉得这样的游泳方式很不错。 很快就过去了十天,虞时倾的生日到了。 那天早上天刚亮,虞楚就被周暮叫醒,他迷蒙地睁了下眼,翻过身将被子骑住又开始睡。刚刚睡着,脸上就被罩上了冰凉的毛巾,瞌睡被瞬间惊醒。 他翻起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脸阴鸷地瞪着周暮,那目光似乎是如果手边有把枪,他会立即对准眼前人扣下扳机。 周暮却视而不见,用冰凉的湿毛巾在他脸上一通揉搓:“快起来了,你还要去接待客人的。” 虞楚这才注意到,窗外的花园里有人在大声对话,远处的码头也传来长长的汽笛声,那是船舶出发,去岸上接赴宴的客人了。 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浑身散发出浓浓的起床气。周暮也不管他,转身去卫生间清洗湿毛巾,等到将毛巾挂回架子,才探出头道:“怎么还不动弹?快来刷牙。” 虞楚阴沉着脸进到卫生间,周暮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速度快点,别拖拉。”说完便走出卫生间,去衣帽间给他选衣服。 刷完牙,人也彻底清醒了,虞楚的脸色好看了些。周暮将选好的礼服放在床上,又去饰品盒里挑选袖扣和胸针。 等周暮出了卧室,虞楚开始换衣服。当他穿上钴蓝色衬衫和做工精良的黑色小礼服,再配上那套同蓝色系的袖扣和胸针,不得不承认,周暮这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糙,还带着几分匪气,但眼光和品位都不错,搭配也很出彩。 虞楚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时,周暮刚接过门口Rugosa送进来的早餐。等他关好门转身时,看到站在沙发旁的虞楚,脚步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缕可以称为惊艳的光。 那剪裁合适的小西服,将那细细的腰身掐得恰到好处,两条腿也又长又直。皮肤在钴蓝色衬衫的衬托下,竟比瓷玉更加白皙,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故意的,虞楚双手抄在裤袋里,眼睛半闭不闭地斜睨着他。那瞬间,似乎有光华在眼底流转,让那张看着有些稚气的脸,突然就活色生香起来。 周暮一直知道虞楚是好看的,但那种好看仅仅是一种认知。但最近的虞楚,经常会在举手投足间透出种说不出的风情,和他那近乎天真的外表有些违和,也有些怪,但细细看去时,却又有种奇异的魅力。 “怎么?看傻眼了?”虞楚没有忽略周暮眼底的那一抹惊艳。 这种眼神,他在原世界已经看过很多了,也知道自己很吸引人。不过穿到这个小孩子脸身上后,还是第一次在周暮眼里看见,不免有些隐隐得意,又有些心酸。 娃娃脸就是吃亏啊。 “是,你很好看。”周暮倒也不掩饰,并坦然地上下打量他,“这套西服很适合你。” 这下虞楚反而不好意思了,转过头低低咳嗽了一声,再顾左而言他道:“早餐是什么?我已经饿了。” 周暮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还端着餐盘,便走去餐桌放下,介绍道:“鲜虾吐司卷,葡式奶油塔,煎蛋和牛奶。” 虞楚刚想说自己不喝牛奶,就见周暮已经端起其中一杯牛奶走向小吧台。于是便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吃煎蛋。 周暮又走回来,将那杯牛奶放在他面前:“喝吧。” 虞楚见那牛奶中沉浮着一些颗粒,便端到眼前看:“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加了果汁和坚果,去了腥。” 虞楚喝了一口,有坚果滑入口中,嚼了两下,核桃仁儿的香味便溢满口腔,牛奶腥味果然没有那么浓重了。 “你是怎么会这些的?”虞楚边嚼边问。 周暮也拖出张椅子坐下,拿起一块三明治开始吃,嘴里道:“你忘记我开过饭馆吗?” “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虞楚咽下牛奶,对他伸出两根细嫩的手指晃了晃,“内……鬼……” 周暮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道:“好吧,其实就是我侄子也特别不爱喝牛奶,我不得不去研究除掉腥味的办法,好让他每天能喝一点。” “你还真的有个侄子?”虞楚问。 “当然。” “真是你养大的?” “一把屎一把尿。” “唔……养小孩子确实很难。”虞楚想起小时候一起逃亡的那些更年幼的孩子,心有余悸道:“他们都是披着天使皮的小恶魔,很难相处。” “其实小孩子挺乖的,比有的猫咪要乖。”周暮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码头处又传来长长的汽笛声,那是刚才去接客人们的轮船回来了。虞楚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八点,便问道:“客人都来得这么早吗?” “不早了,布置场地的人员,还有厨师和西点师昨晚就到了。”周暮大口嚼着三明治,道:“这一船接的应该是乐队和司仪演员那些人,真正的客人要下午才会到。” “那你这么早把我弄起床干什么?”虞楚扔下餐刀,不满地抱怨道:“明明我什么都没管,全是老吴在负责。” 周暮扯过一旁的餐巾擦擦嘴:“你也要去晃一圈啊,而且今天还要跑步,锻炼身体可不能懈怠。你不是最羡慕我的肌肉吗?不锻炼的话,你哪儿长出肌肉来?” 虞楚哽了下:“谁说我羡慕你肌肉的?我什么时候说过羡慕你肌肉?臭不要脸。” “你上次给我鞭伤擦药的时候就在说,为什么我就不穿到你身上来呢?我每次去游泳,你那双眼睛快在我腹肌上烙出印了。我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什么时候能和那家伙一样长出肌肉来啊……” 虞楚瞪着他,错了错牙:“你话怎么越来越多了?” “有吗?” “有,最开始见着你的时候多拽啊,半天崩不出一个屁,现在怎么就这么多话呢?像以前一样不行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怪讨厌的。” “不知道,我觉得现在这样还行。”周暮站起身离开餐桌,去拿虞楚惯常使用的那个水壶,准备往里面灌水:“给你带点太多猴子,今天就不跑步了,散散步就行。” 待到走出房间后,虞楚才发现整个虞家堡都在忙忙碌碌,宽敞的一层大厅布置成了酒会模样,豪华吊灯已经清洗过,每一颗水晶灯泡都熠熠闪光。大理石地面新打了蜡,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佣人们推着餐车从厨房出来,将各式水果和西点,摆上装点着鲜花的自助餐长桌。 两人顺着花园走向大门,听到二楼某窗户里传来虞枫的咆哮和砸掉瓷器的声音,那是他不能主办这场宴会,又在开始发火了。 大门口值岗的打手多了一倍,全部穿着统一的黑西装,对着耳机说话,处于通话中的对讲机闪着红光。 虞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西装,又看了看旁边周暮一如平常的黑T恤和掖进短靴的长裤,不由道:“你怎么不穿黑西装?我怎么觉得你让我穿这一身,就好像我是名打手?” “说什么呢?”周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自己自信一点。” 虞楚身上的西装一看就非常高档,是手工高级定制,加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饰品,还有投足间的优雅气质,周暮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自己和那些打手联系在一起的。而且黑色特别适合他,衬着那张并不成熟的脸,有一种既矛盾又和谐的美感。 虞楚在原世界经常会出席酒宴,但穿着打扮皆很大胆,颜色也多以亮色为主,诸如米白和银白之类,一踏进宴会大厅,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穿上黑色礼服,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周暮既然这样说,那就姑且相信他吧。 两人还是按照以往的散步路线,顺着海岸慢慢往前走,只不过都很有默契地选择往码头方向靠近。 “周暮,什么时候可以把你的真实姓名告诉我?”虞楚摘下身旁的一张树叶,嘴里问道。 他知道周暮肯定不是真名,但现在也不会去追问,只问什么时候可以告诉他真的名字。 “谁知道哪一天,我们可能就再也不见了,起码要让我知道你真实的名字啊。”虞楚将那片树叶含进嘴里咂了咂,含糊不清地说道。 周暮停下脚步看着他,对视两秒后,将他嘴里的树叶扯出来,扔在一旁:“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这又怎么了?我还可以用树叶吹哨子。”虞楚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那片叶子,“你怎么越管越宽了?含片树叶也不行吗?” “不行,脏。” “这叫脏?你看看海岛的环境,这风,这树,这石头,哪里就脏了?” 周暮:“海鸟这么多,你知道上面没有鸟粪?” “有没有鸟粪我会看不出来吗?你当我瞎?”虞楚吼道。 “岛上每天都有风雨,沾上鸟粪也会被冲掉,你当然看不出来。” 虞楚故意又扯了一片树叶往嘴里塞,被周暮眼疾手快地拦住,抢过来再次扔掉。 他气得很想捶这人两拳,又知道对方皮糙肉厚,反而震得自己手痛,只得恨恨地折了条灌木小枝条,在他背上猛力抽打了几下。 周暮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地走着,丝毫不拿这几下当回事,虞楚扔掉枝条,沉着脸走到前面去。 不过这样一打岔,也忘了问他姓名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有红包掉落哟。 第26章 中午过后, 上岛的客人骤然变多,那辆小客轮不断往返于码头和海云市港口,将一波波衣冠楚楚的客人送上岸, 再由电瓶车送到堡里。 虞楚两人就坐在靠近码头的一块大石上, 从这个角度, 他们能看清码头的人, 但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经过周暮的介绍, 虞楚知道这些客人基本都是海云市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还有不少外地的商界名流, 其中几名请来助阵表演的明星, 在跟班的簇拥下上了电瓶车。 太阳虽然不猛烈, 但头顶无遮无拦,晒久了还是有些热。周暮将水壶递给虞楚, 道:“喝杯水, 脸都晒红了。” “虞时倾的客人挺多啊。”虞楚小口小口地喝水, 嘴里却道。 周暮看了他一眼,说:“他是本地优秀企业家, 纳税大户,和很多人关系不错也很正常。” 等到这批客人都已经下船, 渡轮又启航去海云市接下一批客人,虞楚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小楚, 客人们都到了, 不是让你负责接待吗?人去哪儿了?”电话里传来虞时倾的声音。 虞楚本以为自己只是挂个名,没想到还真的要去接待客人, 便道:“对不起爸爸,我这就来。” 挂上电话,两人从石头上起身, 回去虞家堡。 花园里已经布置一新,乐队在左边的小块空地上演奏,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聊天叙旧,训练有素的佣人,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之间。 虞楚刚跨进花园,就看到台阶上的虞时倾,笑容满面地和两位客人说着什么。视线落到他身上,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待虞楚走近后,虞时倾便对着那两位客人介绍:“陈董,张董,这是我的小儿子虞楚,以后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虞楚很乖地鞠躬打招呼:“陈伯伯好,张伯伯好。” “好好好,令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张董陈董对着虞楚夸赞,几人谈笑融融。 不断有客人来寒暄,虞时倾便将虞楚介绍给他们。 这次虞夫人没在,虞枫也没有出来待客,跟在虞时倾身侧的却是那名私生子,却也没人傻到会去询问。 豪门商贾家谁没有几桩隐私呢?彼此心知肚明,全都不提虞枫和虞夫人,只笑着夸赞虞楚就行。 虞时倾在楼下呆了会儿,叮嘱虞楚招待好客人,便和几名看上去位高权重的客人,一起去了楼上房间。 不过客人们也不需要虞楚招待,吴叔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想清静地一律带去客房休息,喜欢热闹的就仍然留在花园或大厅,端着酒水聊天听音乐。 虞楚闲了下来,准备去大楼后面的小树林透口气。周暮已经没见影儿了,他也懒得去找,结果走到大楼后方的小树林,发现这人就坐在树林边的长椅上,面朝小湖泊,静静地抽着烟。 “你不在我身边24小时贴身保护,居然一个人躲在这儿来,就不怕我又被谁给下药吗?”虞楚在他身边坐下,不客气地将他嘴上的烟拔掉,捻熄。 今天来的年轻人也挺多,虞楚看似甜软的外形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别说心里暗自蠢动的,直接凑过来搭讪的就有好几个。其中有名看着很眼熟,虞楚后来才想起,那是自己正在追的某部电视剧里的男二。 不过上次他刚穿来时遇到的那个李威,这次倒是没见着了,估计也是被虞时倾狠狠收拾了一番,不敢再上岛。 周暮一手搭在虞楚身后的椅背上:“我相信以你现在的本事,不给别人下药就不错了。” “哼。”虞楚嘴上冷笑一声,心里对这句话还是挺认可,又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外面太吵了,来这儿喂喂鱼。” 虞家堡后院极大,除了小树林和一面人工小湖泊,更远处还有几幢小洋楼。 前方的小湖泊波光粼粼,里面的确有不少观赏鱼,周暮手中也拿着半块面包,不时往湖里抛一块。但虞楚绝对不信这人有来喂鱼的闲情雅致,便转着头四处打量。 左边就是主楼,三楼最大的那扇落地窗开着,可以从小树林的缝隙间,看到虞时倾坐在沙发上,正和对面的几位客人谈笑风生。 虞楚顿时明白了周暮坐在这儿的目的,转回头斜睨着他。 “顺便也来看看你爸。”周暮面不改色,又掰了块面包扔进湖水。 “你是要抓他的把柄吗?”虞楚坐得靠近一点,压低了声音:“虞时倾不是个好东西,今天来赴宴的人,我觉得也不会是好东西。” 周暮盯着他沉默了片刻:“虞时倾到底是不是你亲爹?”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肯定是我这身体的父亲,但心理上不是。” 虞时倾将原身母亲软禁那么多年,还掰断了他的手指,现在继续将他软禁在岛上,指不准哪天还会有生命危险。 虞楚本就是穿来的,了解虞时倾对原身做过什么后,更不可能当他是父亲。 他认真地思忖了几秒,安抚地拍了拍周暮的肩,“放心,我知道你一直不敢相信我,但我的确和你是一伙的,不会倒戈。” “你的手指,和虞时倾有关吧?”周暮眼睛落到他手上,“每次提到虞时倾,你都会有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摸自己的小指。” 虞楚也不隐瞒,动了动两根变形的小指:“是的,他为了向我索要钥匙,就掰断了我的手指,那时候我只有十岁。” 他虽然没有亲身遭遇过那种痛苦,但提到这事,眼底还是多了两分戾气。 周暮拿着面包的手顿住,片刻后又拧下一小块扔到水里,问:“你将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了?” “没有,就想起来这么一点。” 周暮也不知道信了没,但没有继续询问,两人就一起看着那面澄净的湖水,气氛开始变得静谧而柔和。 直到一声信息提示音响起,周暮看了眼自己手机,将剩下的半块面包放进虞楚手里,站起身拍拍自己裤腿上的碎屑:“你既然没事,就在这里帮我盯一会儿,今天人手不够,吴叔在叫我去大门口值岗。” “盯什么啊?”虞楚问。 周暮道:“今天上岛的人这么多,很好浑水摸鱼,我怀疑阿邦会上岛,和你生物学上的父亲进行交易。” “……啊。” “所以得将他好好盯着。” 虞楚迟疑了下:“可现场交易这种事,他交给吴叔去办不就行了? “他和阿邦如果进行毒品交易,数量必然庞大,他不会放心交给其他人的。”周暮笃定道。 见虞楚没做声,他又问:“想自由吗?” 虞楚道:“想。” 周暮拍拍他的头:“乖,想自由的话就好好盯着,有什么不对劲立即给我打电话。” 周暮走后,虞楚就躺在了长椅上,透过林木间的缝隙,看着傍晚的夕阳。只是偶尔转头看一眼三楼窗口,发现虞时倾一直没有离开书房,等几名客人走后,他便靠在宽大的皮椅里闭目休息。 花园里的音乐笑谈声不绝于耳,炫目的灯光也次第亮了起来,虞时倾举办了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会,却一个人呆在空寂的书房里,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着什么。 等到天色彻底昏暗下去,虞时倾终于起身出了书房,虞楚知道这是晚宴要开始了,便也跟着从长椅上爬起身,去往主楼方向。 他脚步匆匆地穿过小树林,回到主楼大厅时,看见厅内已经布置好了数张大圆桌,宾客们都围坐在桌旁,看着最前方的小方台,那里站着虞时倾,正手持话筒作简短的发言。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非常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光临星源岛,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时倾不胜荣幸,也倍感幸福……” 客人们都专心致志地听着虞时倾讲话,虞楚便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方台侧边的阴影里,吴叔正对他打着手势,示意他赶紧上台。 虞楚点了下头,从旁边通道走上方台,站到了虞时倾身后。他这里能将整个大厅瞧得一清二楚,视线从宾客们的脸上飞快掠过,没有看到阿邦。 “……最后,我真诚地希望,在我接受大家祝福的同时,也能为你们带去一个美好的夜晚。再次谢谢各位。谢谢。” 酒宴开始,排列成行的佣人们,推着铮亮的餐车步入通道,将一道道由大厨精心烹调的美食摆上餐桌,客人们开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你开始去哪儿了?不是叫你招待客人吗?”虞时倾低声叱问身后跟着的虞楚。 虞楚怯生生地道:“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习惯这种场合,就在后院小湖旁休息了一会儿。” 他并不太信自己在那小湖旁躺了一下午,虞时倾就一眼都没发现过。 碍于眼下这种场面,虞时倾也不再继续斥责,只道:“等会儿去给长辈们敬酒,不用喝白酒,就倒点香槟做做样子。” “嗯。” 虞时倾坐到了主位上,不断有人前来敬酒,这种场合对于虞楚来说再熟悉不过,所有应对都驾轻就熟,但还是装作不太适应的模样,腼腆地说着有些生涩的场面话。 不过虞时倾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没有再说什么。 虞时倾每次只沾沾唇,那杯白酒看上去只少了层酒皮。眼见客人们已经自行进入状态,开始热络地互相攀谈,他便起身往楼上去休息,等到舞会开始时再下来。 吴叔拿起他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也跟了上去。 虞楚见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便放下手上酒杯,避过那些要来找他攀谈的年轻人,飞快地出了大厅,再次走向主楼后的那处小树林。 他路过前院花园时,看向了大门处,虽然那里站着数名值岗打手,但他还是在第一眼便找到了周暮的身影。 周暮侧对他靠在一处围墙旁,正在听身边的一名打手说什么。他微垂着头,有些懒散地抽着一支烟,似乎感应到虞楚的目光,也抬眼对着这边看来。 视线相接的那瞬,他眯起眼对着虞楚吐了个烟圈,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 妈的,死内鬼,耍什么帅。 虞楚不再看他,顺着主楼到了□□院。这里也被布置上了灯光,那面小湖泊被映照得水光潋滟雾气氤氲,看上去很是漂亮。 他不敢再像下午那般,直接就装作休憩躺在树林旁,而是找了个没被灯光照着的阴暗角落,猫腰蹲在草丛里,借助周围林木的遮挡,紧盯着三楼虞时倾的书房。 书房亮着光,却拉上了窗帘,只能看见两道人影投在其上,随着偶尔起身的动作,显得影影幢幢。 虞楚耐心地盯着那儿,不知不觉过去了十来分钟,再过半个小时左右,舞会就要开始了,虞时倾到时候又会去大厅。 他觉得周暮是不是想错了,虞时倾根本就不会选择在今天和阿邦交易。 虽然已经进入十月,可岛上依旧有蚊子,特别是在这草丛里,耳边更是嗡嗡声没断过。幸好他今天是长袖长裤,不会被蚊子咬,但一个没留神,露在头发外的耳廓还是被盯了口,又红又痒。 他用指头去挠耳朵上的包,挠了几下觉得不过瘾,又用指甲去掐,在上面掐了个十字。等到那阵钻心的痒意过去,才继续去看虞时倾的书房。 房间里依然亮着灯,显示着房间主人并没有离开,但虞楚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 窗帘上的人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上千字收益榜了,下一章就在星期五晚上11点更。照例评论有红包掉落。 第27章 虞楚掏出手机, 调出周暮的号码,却没有按下接通。他盯住屏幕几秒后,终于将手机放回了衣兜。 吃过晚饭的客人们都已经集中到了花园, 乐队在搭建的小舞台上演奏, 一名请来的当红女歌星正在激情献唱。 虞楚看向大门, 看到了周暮的身影, 他躲开周暮的视线去了大厅, 抓住一名佣人问道:“我爸爸呢?” “虞先生在楼上休息,还没有下来。”那名佣人回道。 虞时倾这是避开了人, 走的另外的路。 虞楚奔向花园右侧, 路上撞着了好几个人。一名长相颇为端正的青年, 正鼓足勇气向他走来,结果才喊出声虞公子, 手里端着的两杯酒便被他粗暴地拨开。 “别挡路。” 青年看着虞楚头也不回的背影, 神情沮丧地站立片刻, 一仰脖,将两杯酒都灌下了喉咙。 几名客人正站在假山旁聊天, 看见虞楚对着他们跑来,先是一怔, 接着就笑着打招呼:“虞公子,晚上好。” 虞楚理也不理, 从他们身旁几下就爬上了假山顶, 再对着旁边围墙一跃,人便踩在了围墙顶上, 接着往外一跳,落到了松软的草坪里。 几名客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握着酒杯半晌都没回过神。 虞楚钻进路边的树林, 向着海边跑去,今天岛上人员众多,有不少客人在外面散步,如果虞时倾和阿邦真的要交易,只会将交易地点选择在不会有人去的地方。 他这些天已经将岛上地形摸得很熟,要说隐蔽的地方,离得最近的就是他经常散步的那片礁石滩。 虞楚很快就到了礁石滩,却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正要离开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来电是周暮,垂眸盯着那名字几秒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舞会就要开始了,他还没下来,你那边盯得怎么样了?”电话里传出周暮刻意压低的声音。 虞楚也将声音放得很轻:“他还在书房坐着。” “吴叔呢?” “坐在一起的。” 周暮嗯了一声:“那你继续盯着,有异常的话马上通知我。” “好。” “注意安全。” “知道,你也是。” 待到挂断电话后,虞楚将手机调成静音,手机屏蓝色的光,映出他脸上冷冷的表情。 他和周暮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当他这只蚂蚱有了单独逃脱的机会时,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另一只蚂蚱。 他从小就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长大,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和周暮暂时结成同盟,却也能察觉到他的目的非常复杂,且暗藏着致命性。 他只是想出岛,想逃出虞时倾的掌控和势力范围,对虞时倾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不感兴趣。去抓虞时倾把柄,也只是要换取远走高飞而已。 不值得参与进周暮的计划,让自己陷入危机。 虞楚沉思几秒,既然虞时倾没在这里交易,那么剩下最隐秘的地方,就是断肠崖。 断肠崖和这片礁石滩分别在星源岛的南北两端,跑去怎么也要半个多小时,但虞楚顾不上太多,拔腿就跑向树林外的大路。 朦胧星光勾勒出树林影子,车道蜿蜒至远方夜色里,虞楚奔跑在车道上,耳边是呼呼风声,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虽然将手机调成了静音,但有亮光时不时从衣兜里透出来,应该是周暮持续在给他打电话。 他也不接了,任由手机躺在衣兜里。 正在这时,身后投来一束雪亮的灯光,一辆电瓶车驶来,停在他身旁。 “二公子,您是去哪儿?”开车的人和他打着招呼。 虞楚听到那声音有些熟,问道:“郑宝吗?” “是我,我去码头接客人。”那人探出上半身,让虞楚看清了脸。 虞楚喘着粗气道:“你,你快下车。” 郑宝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下了车,虞楚跳上去就松刹车踩油门,电瓶车呼一声就冲了出去。 “晚点把车还给你!” 郑宝站在原地,等电瓶车跑得都没影儿了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我是去接客人的啊。” 虞楚将电瓶观光车开出了赛车的架势,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前,不过数分钟后,就听到了海浪拍击岩石的巨响。他不敢再前去了,就将车停在路边,藏在夜色里向着断肠崖悄悄摸去。 断肠崖渐渐出现在视野里,崖边果然站着几个人。虞楚没有细看,准备先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好。 这一片是个大写的W字,断肠崖处于W的中间凸出部位,周围无遮无拦。他不能直接去崖上,便绕到左边和断肠崖平行的地方,躲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后面。 这里和断肠崖相距仅仅数十米,中间隔着一条深而窄的峡谷,能清晰看见上面的人。 最中间是一脸森冷的虞时倾,身后分别是吴叔和几名打手。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望着大海,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他蹲在礁石背后,顺着虞时倾的视线盯着海面,数分钟后,漆黑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两柱灯光,明明灭灭闪烁了三次。 虞楚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远处的船舶在发送信号,接着就看到吴叔高举起手中的探照灯,对着海面也闪烁了三次。 不一会儿,一艘快艇便出现在视野里,对着断肠崖乘风破浪而来。 虞时倾在看见那艘快艇的同时,紧绷的神情便稍许放松,而身后的两名亲信打手不等他吩咐,便从地上抬起一捆软梯,将一端固定在崖顶,另一端抛下了悬崖。 快艇很快就到了崖底停住,从虞楚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上面站着四个人,其中两人背着背包。他们抓着软梯往上爬,身手都不错,几十米高的悬崖,仅仅用了两分钟不到就爬到了顶。 虞楚看得分明,正中那人正是阿邦。 阿邦对着虞时倾点了下头,也不多说,便将身上的背包取下,扔在了两人中间。吴叔上前两步,将那背包打开仔细查看,片刻后转身对着虞时倾比了个手势。 虞时倾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对着身后的打手吩咐了什么,有两人就转身去往身后的树林。 虞楚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开始了,按照周暮之前提供的信息,那两个背包里应该装的都是毒品。他背靠礁石拿出手机,埋下上半身挡住手机光,按亮了屏幕。 上面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周暮的。 他打开了手机摄像头,等屏幕暗下去后,才从礁石旁小心地伸出去,开始摄像。 两名打手很快便从树林里出来,每人手上都提着两只银色的密码箱,看上去沉甸甸的。他俩走回虞时倾身旁,打开其中的一只密码箱,摊开放在了地上。 虞楚将摄像头调近,看清那里面装着一摞摞的现钞,是他刚认识的美金。 虞时倾和阿邦看着都挺满意,身后的打手也各自向前几步,去交换背包和密码箱。 可就在他们互相接触之时,虞楚的手机突然亮了下,屏幕上弹出来一条信息。 “您好,海云天气预报温馨提示,今晚会有小到中雨,本市气温将会降低3到5度,昼夜温差偏大,请您记得及时添衣。” 这条信息弹出来时,淡淡的光便反照在了虞楚脸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机,便在屏幕里看见侧前方的阿邦,倏地调头看向自己方向。 不好! 阿邦在那瞬间拔出腰后的枪,对着虞楚扣下扳机,电光火石间,虞楚猛地将头一缩,身前挡着的礁石发出子弹撞击声,碎石屑跟着四溅开来。 砰砰砰! 连接着又是几枪,虞楚将自己蜷成一团,任那飞溅的泥土和碎石砸得满头满背。他努力去看周围的情况,准备等枪声间隙便冲进旁边的树林,可当那枪声终于停下时,他头顶却传来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有人已经冲到了他藏身的礁石后,用枪对准了他的头顶。 虞楚那瞬间心跳都停止,全身如同置身冰窖,血液都已经凝固,脑中此时只浮起了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随着一声枪响,他浑身一颤,闭上了眼,但等待几秒后,身体却没有任何异常,只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脖子里,再顺着滴落到地上。 扑通一声,一道黑影从他头上越过,重重砸到了地面。 借着天上的星光,虞楚看见地上躺着一名穿着黑风衣的人,直直地瞪着双眼,手里还拿着一把枪,侧对着他的太阳穴有个漆黑的弹孔,往外汩汩淌着深色的液体。 旁边树林里响起一连串枪声,和身后断肠崖上的枪声混在一起,在黑暗中绽起无数的火花。 虞楚顾不上去庆幸这番劫后余生,趁着那两方正在激烈交战,猫下腰,将面前那具尸体手里的枪拿了过来。 他不知道树林里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但没有向自己动手,反而将那黑衣人击毙,不管是什么目的,现在他们都是同一战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想到蚂蚱,虞楚顿时心头一动,脑内也悄然浮起个猜测,难道是周暮? 周暮其实知道虞时倾已经离开,便跟了上来? 断肠崖上无遮无挡,虞时倾在阿邦突然掏枪射击左方的同时,就快速往回奔,躲在了一块石头后。吴叔右手也多了把枪,左手拖起地上的一个背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阿邦的一名打手悄无声息地去往左边,吴叔在枪声里问虞时倾:“先生,那里会是谁?” 虞时倾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块背后藏着人的石头,回道:“今天来岛的人那么多,总会有混进来那么一两个,就让这些缅甸人把他干掉,一了百了。”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一声枪响,那名已经站在大石上的缅甸人身形一晃,重重摔了下去。 “咱们快走。”虞时倾神情一凛,低声吩咐吴叔。 接连的枪声响了起来,阿邦和他手下立即趴伏在地上,两名还站着的虞家打手,胸前各中了一枪,鲜血如泉喷溅而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10点方向。”阿邦一边对着树林开枪,一边飞快地匍匐前进,想找到一块挡身之地。其他人也跟着边射击边爬行前进。 “树林里就一个人,我来吸引火力掩护,你们谁绕到后面去做掉他。”阿邦往右侧翻,躲进了一块凹陷里,刚才他趴着的地方瞬间被子弹击中,“顺着这块凹地往前爬就行。” 一名虞家打手只想离开这光秃秃的断肠崖,闻言便道:“我去。” 虞楚手握那把从尸体手里捡来的枪,背靠着身后的大石,从枪声里辨别阿邦几人此时所在的位置。当他正准备回头起身朝着某点射击时,视网膜边缘突然出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刚从地上起身,猫腰钻进了小树林,估计是想从左边绕行到后方,去偷袭林中的人。 虞楚毫不犹豫地将枪口调转朝向他,眯起左眼瞄准,冷静地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后,子弹呼啸着贯穿那人的胸膛,带起四溅的血花,他怒瞪着双眼,慢慢扑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了千字榜,更新时间可以稳定了,就中午12点更新,每周四休息一天。其实那天也没有休息,会写下一本存稿,争取尽快发。 第28章 “妈的, 要把石头后那人先干掉。”阿邦的一名光头手下迅速往前爬,“你们掩护我。” 阿邦对着树林方向开枪,又将枪口对准虞楚藏身的那块石头:“去吧, 小心一点。” 树林里的枪声开始减缓, 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总是在这边打出一连串子弹后才开上一枪, 阿邦心念微动, 对身后趴着的人道:“那人应该没子弹了。” 一名虞家打手听到这话,蠢蠢欲动地就要起身, 才刚拱起背, 就听到一声子弹钻入□□的闷响, 肩头上瞬间炸开一个血孔。他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又趴了下去。 “他装作没子弹, 在故意引我们上钩。”一名打手恨恨道。 树林的枪声停了下来, 可没人敢直起身, 只有光头男人,在慢慢接近虞楚藏身的那块石头。 虞楚背靠着大石, 身遭地上已经被枪弹击出了无数孔洞,他没法探头去瞄准, 只能将枪管从石头旁伸出去,听音辨声对着后方开枪。 当他听到树林里的枪声越来越稀疏时, 心底开始发沉, 开始在脑中快速盘算后路。 如果万不得已,便只能出声让虞时倾认出他, 虽然必定会面临难以想象的惩罚和更加严密的看管,但也不至于送掉性命,以后再找机会逃出岛。 至于树林里藏着的那位临时同盟, 对不起,你就自求多福吧。 阿邦对着树林放出一排子弹,准备换掉空弹匣。就在他低头弹出弹匣的瞬间,突然觉察到左边空气有些微的流动。多年枪林弹雨里生出的敏锐,让他忽地一个翻滚,向着侧边滚开半圈。与此同时,一只穿着短皮靴的脚,从半空踩落在他刚才趴着的位置。 这一脚力量极大,随着声撞击的闷响,地面仿佛都为之震颤。 那人落地后紧跟着又是一脚踢出,阿邦知道要是中了这一踢,胸骨必定碎裂,也不敢硬抗,就地再次翻滚两圈避开。而身旁和他紧挨着的一名虞家打手却未能躲掉,被那一脚正中胸口,嘴里狂喷出鲜血后昏死过去。 剩下的一名缅甸打手迅速抬枪,可来人动作比他更加迅捷,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手腕一痛,枪已到了对方手中,同时耳边响起枪声,那人朝他身后干净利落地扣下了扳机。 吴叔从大石头闪出身,刚举枪瞄准就被击中,惨叫一声后□□坠地,捂着淌血的手腕又躲到了石头后。 “怎么样?看清了是谁吗?”虞时倾怀里抱着一只背包问道。 吴叔忍着疼痛咬牙道:“周暮。” 云层散开,海水倒映着满月的光,将整个断肠崖照得如白日般清晰,也照亮了崖上三名正峙立以对的人。 阿邦扔掉了空枪,从靴旁抽出匕首,雪亮的刀刃反着寒光。他对着周暮的后颈狠狠刺去,周暮却往左边一偏头,刀刃就从他耳际险险擦过,但那名缅甸打手也跃起了身,一脚踢向他手中的枪。 阿邦紧跟着又是一刀刺来,周暮只得向后仰身,手里的枪被那打手踢飞出去,在空中划出弧度后掉下了悬崖。 就在这短短一瞬,冰凉刀锋已至眼前,杀气渗入肌肤。生死一线间,周暮干脆向后倒地,在背部接触地面的同时,双脚猛踹向对方胫骨。 随着一声骨裂的脆响,阿邦被他这脚踢中,剧痛之下险些跪倒在地。周暮趁机翻起身,一掌将他手中的匕首劈飞出去。 阿邦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和那名缅甸打手扑了上去,拳脚带起风声,三人瞬时便战在了一起。 虞楚听到身后没了枪声,小心地探出头往后望,在看到混战中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时,既有些吃惊,却也不太意外。 周暮?果然是周暮! 周暮和那两人皆是身高体壮,拳头和皮肉相撞时,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闷响。虞楚刹那有些怔愣,没注意到那名光头打手,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虞楚回过神,举枪朝向对面,可那三人缠斗在一起,不断变化位置,他眯起眼瞧着准心,枪口跟着左右移动,却迟迟没法瞄准。 地上那名昏迷的虞家打手被冷风吹醒,转动着眼珠四处看,摸到了阿邦掉在他身旁的匕首。 他偷偷爬起身,手握匕首就要刺向背对他的周暮,虞楚在这边瞧得分明,立即调转枪口,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 那三人贴在一起不好开枪,这个可是现成的靶子。 那名打手刚站起来就中枪倒下,虞楚继续转头去瞄准那三人。可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地面一道黑影,正站在石头旁边,对着他缓缓抬起了枪口。 虞楚毫不犹豫地向前纵身扑出,与此同时,金属撞针极轻地咔哒一声,连着砰然枪响,子弹迸出枪膛,将他刚才藏身的位置打出一排弹孔。 他在地上连接翻了两圈,还来不及调节眼睛的焦距,就保持仰躺的姿势,对着后方接连开枪。 砰砰砰。 “虞楚!”枪声和虞时倾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 虞楚一脸开了三枪,子弹呼啸出膛,将那块石头击得碎屑横飞,烟尘四起,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手。 他现在就躺在悬崖边,小半个身体悬空,脑袋下是怒涌的白浪,冷风自下而上,从他的衬衣领子里灌入。 他正准备翻身爬起来,却突然僵住了动作,只见逐渐散去的烟尘里,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那名光头打手没有死,只不过肩头上多了个弹孔,正往外淌着血。他满脸狰狞地对虞楚吐出几个字:“去死吧。” “住手!他是我的儿子!”虞时倾一声大喊,阻止了光头打手的动作,“他是我的二儿子,住手。” “对啊,对啊,他是我们虞家堡的二公子。”吴叔捂住右手腕,也站在虞时倾身旁叫道。 光头打手听到这话,先是一怔,接着似是醒悟到什么,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他对着另一边还在和周暮打斗的阿邦喊出一段话,用的是缅甸语,虞楚听不懂,但看得出他此时情绪很激动,握着枪的手背都鼓起了几道青筋。 阿邦刚中了周暮一拳,不敢分神,只简短地回了几个字。光头打手立即调转枪口对准了虞时倾,暴怒地吼道:“是你,是你派他们俩来的,想抢货杀人。” 虞时倾举起手,赶紧解释:“不是我,如果是我想抢货杀人的话,怎么可能只让他们两个人来?何况我们合作多年,难道会因为这么点货就断了以后的路?阿邦,你快给他解释一下,阿邦。” 光头男人听完解释后有些半信半疑,但目光瞟到一旁那名缅甸打手的尸体,表情顿时恢复凶戾,又将枪口对向了虞楚。 虞楚本想趁他们对话的机会爬起身,这下又一动也不敢动了。 光头男人用满是仇恨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却对虞时倾道:“因为你的儿子,阿辉死了,我不信你,我要他的命给阿辉报仇。” 虞时倾看了眼枪口下躺着的虞楚,咬了咬牙道:“别杀他,这次的货,我只要一半,钱,你们全拿走,怎么样?” 光头男人眼睛布满血丝,阴狠地道:“有了钱又如何?阿辉也不会醒转了。你儿子害得他身亡,本来你就该赔偿。钱要赔,命也要偿。” 此时隔着一道深涧的悬崖边,周暮正应对着阿邦和另一名缅甸打手的攻击。 那打手一拳挥来,他急速退让两步,拳头带着风声从耳边滑过,阿邦一条腿胫骨已经断裂,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凶悍,眼见周暮被逼得后退,他从侧面一拳击去,直逼周暮咽喉! 周暮再往左侧避让,阿邦手指上的指虎尖刺堪堪擦过他喉咙,相距不过寸余。 他飞快蹲身,向侧方横扫出一腿,阿邦深知他这鞭腿的威力,若是被他踢中,另一条腿也难逃骨裂的下场,只得放弃继续紧逼,往后退了一步。 周暮抓住这个机会,反手一肘,重重撞在身后那名打手的胸口上。 ——咔嚓。 那打手胸骨发出令人恐惧的轻微裂响。 周暮毫不犹豫,转手一拳轰出,狠狠捣在他的下颔骨。那打手被这一拳打得鲜血瞬间喷溅,几颗门牙跟着飞出,喉结往内收了一寸,整张脸都变了形,看上去狰狞又可怖。 周暮跟着上前,箍住他脖子一拧,他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直抽搐。 这时,阿邦的拳头也砸上了周暮的后背,他只觉得耳朵先是一轰,胸口传来肋骨被重击的痛楚。他生生咽下喉咙间涌上的腥甜,往前踉跄两步,躲开了阿邦紧接着的一拳。 “狗杂种。”阿邦瞧了眼那名生死不知的打手,从牙缝间挤出怒极的三个字。 周暮正要上前,突然就看到了旁边那道崖上的虞楚。只见他仰躺在地上,半个身子险险掉在崖外,而那名光头打手,正抬起枪对准了他。 “啊——”阿邦发出一声怒吼,对着周暮冲来。周暮一个侧身后踢,待阿邦避开后,却没有趁势攻击,而是转身对着旁边冲去。 他的速度很快,如同一只猎豹般,在短短几秒内,便将体能和速度都提高到了极致。他飞速冲到悬崖边时也没有停步,就那么突然腾空跃起,纵跃过两道悬崖间的深涧,朝着对面扑去。 光头男人的手指搭上扳机,对着虞楚露出个残忍的笑:“再见了——” “别——”虞时倾伸出右手失声惊呼。 虞楚眼睛死死盯着光头男人,手指在身旁的地上摸索,他不愿放弃求生的机会,只想能抓住什么,哪怕是抓一把沙子扬出去也好。 光头男人正想开枪,视线内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那身影在他眼底急速放大,瞬间已飞扑而至。 周暮如同一发炮弹般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他生生撞飞了出去,两人都在地上滚出数米,又同时起身,扑向那把摔在地上的枪。 第29章 阿邦见周暮扑了过去, 也从对面崖上绕行过来,亢奋使他忽略了腿上的疼痛,跑得异常的快。就在虞楚要翻身爬起来时, 他一个飞扑上去, 将人重新按回地面, 一只手也扼上了虞楚的脖子。 “先生, 他们不肯放过二公子, 怎么办?”一直和虞时倾站在安全地方的吴叔失口出声。 虞时倾目色暗沉地站在石头旁,一直抱着那个背包没松手, 闻言低声道:“反正他们已经死了两个,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全部弄死,把货和钱都拿走, 以后缅甸有人来问, 就推在周暮头上。” 吴叔应道:“好。” 吴叔猫腰要去捡开始掉在地上的枪, 正扼住虞楚脖子的阿邦抬头看见了,瞬间就清楚了他的打算, 转头对着光头打手吼了一句缅甸语。 那光头打手已经先周暮一步将枪拿到手上,正翻过身仰躺着对准他的头, 闻言立即调转枪口,对准吴叔方向就是一枪。 锵! 吴叔的手正要触到地上的枪, 一颗子弹就在他面前炸开, 正正击中那把枪的枪管,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火花四溅中, 枪管陡然变形,被击出一个凹陷的弹痕。 他急忙往后一坐,在下一颗子弹呼啸而来之前, 两条腿轮流蹬着缩到了石头背后,喘着气道:“先生,枪管被击中,不能用了。” 虞楚去掰掐在自己颈间的那只手,但阿邦的手指犹如铁箍,让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半分。 他的脸逐渐涨红,肺部似要炸裂般,喉咙都尝到了腥甜的血气。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去看周暮,见他已经从地上跃起身,正飞脚踢向光头打手握枪的手。 光头打手刚朝吴叔开了枪,眼前就黑影一闪,手中的枪跟着飞了出去。周暮旋身飞踢,从空中落下时,膝盖重重跪在光头打手的胸膛上。 扑—— 光头打手内脏被被挤压,口鼻都喷出鲜血,胸膛处连接几声脆响后,诡异地凹陷下去了一块。 但这人也着实强悍,就算到了这种境地也不退让,只惨叫了一声,便扑腾着要去抓被踢飞在几米远的枪。周暮对着他太阳穴又是一拳砸下,随着声颅骨碎裂的闷响,他头一歪,终于不再动了。 虞时倾放下了那个背包,却抓起一个坚实的密码箱,双手举在胸前,蹑手蹑脚地走向阿邦,准备从他身后攻击。 阿邦双手掐着虞楚脖子,听到身后光头打手的惨叫,略微侧头往后看,正好看见他死亡的那一幕。 “安牙!”他发出声长长的怒吼,手下也不觉松了几分劲。 虞楚眼前的画面已经越来越模糊,闪动着各种线条和光点,他刻在骨子里的狠戾,让他不甘就这样白白死掉,当觉得一股新鲜空如涌入肺部后,也没有想太多,只深吸一口气,便将膝盖向上重重顶去。 听到上方的人发出声闷哼,他双脚离开地面,绞住了对方脖子,腰部和双腿同时发力,用一种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姿势,一起滚向了悬崖。 “虞楚!”举着密码箱才走到一半的虞时倾,发出声惊惧的大吼。 就在这时,周暮凌空飞扑而去,在虞楚就要坠崖的瞬间,握住了他的脚踝,而阿邦就惨叫一声,从空中直直坠落,砸到了突在水面的一块礁石上,怒瞪着双眼当场毙命。 周暮被虞楚拖着往深涧滑去,拼命用脚尖去勾一切能碰着的凸起,终于让他的脚,卡在了岩石风化形成的缝隙里,两人下落的身体也陡然停住。 ——虞楚整个人倒坠在崖边,周暮抓住他的脚,半个身子也挂在外面。 虞时倾已经扔下密码箱扑了过来,趴在悬崖边就去捞虞楚的腿,扯住他的一只脚踝往上拖。 刚拖了两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顿住了动作。 他沙哑着嗓子对着下方喊道:“小楚,小楚,你能听到爸爸说话吗?” 虞楚倒挂在崖上,耳边虽然风声凛冽,却也听到了虞时倾的话,他将头微微抬起去看他,意思自己能听到。 “好好,你能听到。”虞时倾露出惊喜的神情,急促地问道:“小楚,那你告诉爸爸,那把钥匙你放在哪儿的?” 周暮脸涨得通红,颈边浮起几道青筋,他正竭力用脚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大腿都在痉挛似的发颤,闻言却只能咬着牙崩出三个字:“快拉他。” 虞时倾不为所动,急切地再次追问:“小楚,快说出来钥匙在哪儿,爸爸马上就把你拉上来。” 卡住周暮脚的那块岩石本就松散,经不住这样的大力,咔咔两声后,又连接松动了两块。 周暮的脚倏地往前滑动,差点脱出,他立即用脚背将旁边勾住,只是两人的身体又往崖下沉了几公分。 “你快说啊,钥匙在哪儿!你快说!”虞时倾抓住虞楚的脚踝,虽然不松手,却也不用力,只嘶声大喊。 周暮拼命坚持着,忍着脚背处似要被生生拽断的痛楚,紧抓着虞楚的两只手也开始发颤。他胸膛下的石块因为挤压,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嚓声,崖边的几块小石子突然滑落,擦过虞楚耳际,掉下二十多米高的深涧。 虞楚突然抬起头,对着上方道:“爸爸,我的钥匙就放在……” 因为姿势原因,或者力气不支,他的声音很小,被呼啸的涧风送上来,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虞时倾眼睛发亮,又趴下去了些,吼道:“你声音大点,我听不清。” “我的钥匙就……台子上……小洞里……”虞楚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 “先——拉——他!”周暮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 他满心满眼都是怒火,如果此时手中有把枪,而他又腾得出手,一定要先把身旁的虞时倾干掉。 吴叔此时也站到了虞时倾身后,焦灼地劝道:“先生,先把二公子拉上来再问吧,这样太危险,他会掉下去的。” 虞时倾倏地转头,满脸都是阴狠,两颗凸出的眼珠子上布满了血丝,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道什么?这崽子我还不了解?只要一拉上来,就绝对不会再说实话,必须先问清楚再拉。” 吴叔欲言又止,却终于不敢再说,只得蹲下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去按住周暮的小腿。 虞时倾干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你说,你再大声点。” 虞楚艰难地抬头看向虞时倾,因为倒挂的姿势,他的双眼有些发胀,太阳穴也汩汩跳动着。 明月之下,虞时倾的脸背着光,五官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那对眼睛闪着疯狂的光,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小楚,快告诉爸爸钥匙在哪里,快,爸爸马上把你拖上来。” “钥匙就在……” 虞楚往上弯腰,似乎竭力想凑近点说清楚,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月光下更显苍白。从虞时倾这个角度看去,发现这个长相不像他的儿子,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软,但瞬间又冷硬地将那点心软掐灭。 他将身体俯得更低,脖子上的银链从衬衣里滑落出来,镂空小银球和木十字架坠子在空中摇晃,嘴里连声催问:“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时,他看见虞楚眼底突然闪过一缕精光,有些狡黠,又带着决绝的狠辣,出现在那张尚带着稚气的脸上,看上去极其诡异。 虞时倾一怔,脑内顿时警铃大作,后背也腾起股凉意。就在他想直起身时,倒挂着的虞楚突然弯腰,上半身迅捷地腾起,一只手对着他胸口抓来。 看那阵势,竟然是想将他也一起抓下悬崖。 多年来养成的敏锐让虞时倾倏地松手扬起头,拼命支起上半身。而虞楚的那只手只堪堪触到他脖子,就再也无法向上一寸,他腾起的腰肢终于力竭,整个人再次向下倒去。 可惜啊…… 虞楚在这一秒内,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什么不甘,只有几分没把虞时倾也带下悬崖的遗憾。 反正他短短的二十年生命里,孑然一身,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这时,他仰望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短而硬的黑发,两鬓泛青,饱满的额头上鼓着几道青筋。虽然因为抓住他的脚腕,用力得一张脸都变了形,但看上去却依然那么英俊。 是周暮。 虞楚知道,自己如果这样倒下去,那瞬间拉扯的力量,势必将两个人都带下深涧。他深深看了眼周暮的脸,这瞬间突然作了个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猛地蜷腿,再用力一蹬,将紧握着自己的那双手蹬脱。 在周暮骤然瞪大的眼睛和吴叔的惊呼里,他张开双臂,感受着最后的风声和月光,平静地向着下方坠落…… 澄澄,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了,你也要想法活下去……你是坚强的好孩子,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 世界仿佛凝滞下来,许多曾经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注视着天上那轮圆月,虞楚在坠落入海的前一瞬,喃喃地念道:“妈妈,对不起……” 第30章 周暮在虞楚蹬掉自己手的同时, 就猛力往前一扑,想将他的脚再次抓住。 此时他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外面,而他扑出的动作, 将胸膛下松动的岩石压得咔嚓作响, 接着破碎, 碎成无数块, 带着他齐齐坠入深涧。 吴叔猛地扑到崖边往下看, 只看见浪涛里溅起的一团水花,深黑色的海面浪涌起伏, 边缘涌动着白沫, 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惊惶地转身看向虞时倾, 声音都在颤抖:“先生,二公子和周暮都掉下去了。” 虞时倾一动不动地趴在崖边, 呆呆看着海面, 还保持着上半身悬在崖外的姿势。吴叔生怕他也掉下去, 赶紧拖着他两条腿往后拽。拖动几步后,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是从虞时倾西装外套里传出来的, 不是吴叔平常熟悉的铃声,是一道特别设置的来电提示。虞时倾听到这段铃声, 从呆滞中陡然回过神,哆嗦着伸手进衣兜, 掏出了手机。 他此时头发凌乱, 西装上布满灰尘,接通电话后, 声音也无比沙哑,像是被锉刀锉伤了喉咙。 “喂……什么?……知道了……好。” 短短几个词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闭着眼坐在地上,颓然地垂下头,双肩往下垮塌着。 “先生,我叫堡里来点人手,把二公子找到吧。”吴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断肠崖下面虽然暗礁多,但不是太高,如果没有撞上暗礁,还是有活命的可能。 虞时倾没有回应,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只是吓吓他的。” “我明白,先生,我都明白。” “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想他死呢?我就是想知道钥匙在哪儿,等他说了后,就会把他拉上来。”虞时倾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的,我都懂。” 虞时倾伸手去摸颈子上的项链,却摸了空,手指碰到脖颈,还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虞楚刚才在伸手拉他时,不光抓破了他颈子上的皮肤,还将那根项链给扯掉了。 “可他为什么就想我死?啊?你看见他最后那一下了吗?他是想抓住我去死。”虞时倾抬起头,一把抓住吴叔的手臂,充血的眼底既有着浓重的悲伤,又有着滔天愤怒,“如果他不那样翻起身抓我,也不会掉下去!这都是他自找的!这个逆子,逆子。” “他就和他那死去的妈一样,那个贱女人,平常看上去胆小怕事,结果还能搞出那样的大事。他们母子俩都心肠狠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喉咙里嗬嗬喘着粗气,嘴角溢出唾沫,手指用力得像是要箍断吴叔的小臂。 “你说是不是?老吴,你说是不是他自找的?”虞时倾双眼紧紧盯着吴叔的脸,似乎想他表情里找到对自己这番话的肯定。 吴叔忍痛附和道:“是的先生,这不是您的错,可现在我们总要将二公子人找着吧,要不我现在叫点人手过来?” 虞时倾僵硬的眼珠子转动两下,神经质地摇头道:“不,不能叫人,我们交易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对了,我们要马上走,马上离开这里,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他立即就想站起来,身体一晃差点摔倒,被吴叔一把扶住。他原地深呼吸几次后,终于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惨白的脸色看上去也好了些许。 “我刚才接到消息,现在马上就得走,警方十分钟后就会到星源岛。”虞时倾说完便推开吴叔,自己撑着腿站起了身。 吴叔瞬间变了神情:“警方?” “对,他们已经出动了。”虞时倾又恢复成冷静威严的模样,凌厉的视线打量着四周,“把所有尸体都推下海,货也不能留,一起丢到海里去。” “货也不留吗?” “不留,统统丢下海,不能给警方留下证据。”虞时倾咬着牙道:“只要人没事,一切都来日方长。” “那,那二公子呢?” 虞时倾垂在裤腿边的手颤了颤,哑着嗓子道:“以后再来找他。” 周暮在坠落的瞬间,便在空中调整自己的姿势。他是横趴着摔下去的,以这样的姿势入水,在那巨大的撞击力道下,整个人势必会昏迷。 当他调整好角度入海时,冰凉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骤然侵入每一寸肌肤。他急速下沉几米后,一个调头向上,却没有立刻浮出水面,而是继续潜在水里,开始左右寻找虞楚。 他们运气很好,落水处没有暗礁,而海水在夜色里看似一片浓黑,实际上身在水中却有所不同。月光穿过水面,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可视度还挺高。 周暮没在周围看见虞楚,知道他被水里的暗流卷走了,便顺着洋流的方向往左边游去。果然很快就看到前方水中,浮沉着一道身影。 正是虞楚。 虞楚已陷入了昏迷,身体无力地舒展开,被洋流携卷着继续飘向左边。他柔软的发丝在水里盛开,皮肤白皙得犹如透明。明明在不断下沉,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嘴角溢出的鲜血,在水里牵出一道红色血痕,并迅速晕染开来。 周暮双脚一蹬,全力游向虞楚,可这断肠崖下全是暗流,方向交错纵横,阻挠着他的速度。 这时,他看见虞楚前方出现了一团深色,那是山壁上形成的一个深洞,整个都浸泡在海水里,虞楚正被洋流往那洞中卷去。 周暮加速往前游,顾不上肺部空气快要殆尽,只想赶在虞楚被卷进洞前将他抓住。可就在两人相距不过半米时,洞口形成的一股湍急暗流涌出,将他们都裹挟住,一起卷进了洞里。 周暮被水流带着往前,他努力稳定身形,好使自己不撞在洞壁上,同时急速划水加快速度,终于在虞楚快要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前,将人一把拽住。 砰! 周暮的后背重重撞在洞壁上,他被这一下撞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只将怀里的人紧紧抱住,以一个蜷缩起来的姿势,顺着水流飘向洞深处。 他开始往上浮,想找块没有被水淹没的空间。 因为缺氧,他的每一颗肺泡都像是要炸裂开,喉咙尝到腥咸的血气。可这整个洞似乎都泡在海水里,几次浮上顶,四周仍然全是海水。 不着急,一定有出路的,他心里异常冷静。 按照水流的方向,他们正飘向星源岛东边。而那里陆地逐渐上升,海水随之下降,这个洞终将渐渐浮出海面。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推测,在他再一次冒头时,终于没有阻碍地冲出了水面。 感受到空气的瞬间,他像濒死者那样大口呼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新鲜空气带着冷冽寒气,瞬间灌入灼痛的肺部。 虞楚也被托出水面,但洞中光线全无,周暮看不清他现在情况如何,只能左手搂着他,右手在四周摸索,终于摸到身边的洞壁上有一处平台。 平台挺大,应该是一块礁石的表面,他迅速爬上去,将虞楚平放下,一秒不耽搁地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虞楚觉得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重量,轻得如同一缕风,在一片虚无空间里漫无边际地飘荡。极远处有一道光亮,没有任何来由的,他知道那里就是去处,是永恒的宁静,内心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平静地向着光点飞去……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虞楚,醒过来,快醒醒……” “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虞楚,快醒来!” 有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喋喋不休……他迷糊地想,虞楚是谁?虞楚……虞楚……宁澄……虞楚是谁,宁澄又是谁…… “虞楚,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只要醒来,你就自由了……”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快醒醒,你给我醒来。” 虞楚,虞楚,虞楚…… 那声音一直吵着,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不停回荡,将虞楚混沌的脑子搅得不能安宁。 突然一阵清明袭来,像是醍醐灌顶,一个念头如惊雷划过,在他脑子里瞬间炸响。 我就是宁澄!我就是虞楚! 刹那间,似乎铺天盖地的海浪重新席卷而来,有刺骨的海水涌入口鼻,虞楚在黑暗中突然睁大双眼,大口大口呼吸,身体痉挛地抽动着,嘴角也往外溢出海水。 而那道一直回响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变得异常清晰:“别急,别急,慢慢呼吸,你没在海里了,慢慢呼吸。” 这声音低沉稳重,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虞楚终于停下抽搐,脑子也开始逐渐清醒,从那濒死前的一幕挣脱出来。 他又呛咳了一阵后,才用虚弱沙哑的声音问道:“周暮?” 虽然是问句,语气里却带着肯定,周暮颓然往后一坐,双手在身后撑住,回道:“是我。” 虞楚静静地平躺着,好一会儿后又才道:“我还活着吧?” “你说呢?”周暮疲惫地靠在洞壁上,“难道我们还要结伴去过奈何桥?” 虞楚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谢谢。”舔了舔唇后又道:“现在我欠你一条命了。” 周暮道:“命就先记着吧,以后再还。” “我只说欠你一条命,可没说一定要还。”虞楚的嗓子还有些发哑。 周暮啧了声:“刚活过来就开始赖账,信不信我现在又把你推下水?” “不信。”虞楚说。 第31章 虞楚开始笑, 又捂着胸口呛咳。 他感觉到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晃荡,伸手去摸,发现是条链子, 末端还有一个十字架和小圆球, 绕了几圈缠绕在他小臂上。 这应该是掉下悬崖那时, 从虞时倾脖子上扯下来的, 昏迷后没被海水卷走, 反而缠住了他手臂。 虞楚摩挲着那条金链,解开搭扣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不过他去摸手机, 发现衣兜空空, 想到自己只不过白辛苦一场, 不禁苦笑了一声。 “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他给周暮说。 周暮:“我也看不见,放心, 没瞎, 咱们是在一个洞里。” 虞楚这才注意到, 两人的说话声有回音,是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身下的石块也非常潮湿,空气中充满海水的腥咸味道。 他动了动, 想撑起身体坐起来,却被周暮一把抓住了胳膊:“别动, 身旁就是海, 翻下了又要抢救你,实在是不想动了, 就让我先歇会儿吧。” 虞楚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其实也很疲惫,听周暮这样说, 也就闭上眼不再动。 两人都沉默地闭上了眼,周围一片安静,片刻后,虞楚突然问:“周暮,你为什么要救我?” 周暮语气敷衍地回道:“因为落水后就遇到了啊,顺手拉一把的事情。” 虞楚笑了笑,道:“你水性那么好,就算被虞时倾扔下了崖,也能游上个几公里,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岸,你在这个洞里,应该是追着我才进来的吧?” “也许吧。”周暮不置可否地回道。 虞楚在黑暗中将头转向他的方向,道:“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啊,这样很危险的,其实如果换了你,我肯定不会追上去救的。” “你倒是坦诚啊。”周暮突然低笑起来,虞楚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跟着他的胸腔震荡。 他沉默片刻后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身边亲近的人就只有我姐和你外婆,她俩也先后离开了,我就只能照顾一下她们在这世上牵挂的人。” 虞楚心里涌上一股自己也说不出的感受,回道:“哦。” 两人不再说话,闭目休息,虞楚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头下枕着周暮的大腿,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身体则被他两条有力的臂膀环着。 虞楚的身体刹那间有些紧绷,却不想周暮在睡眠中也很警觉,瞬间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问:“醒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初醒的鼻音,将身上的冷硬气质都冲淡了些。 “嗯。”虞楚低低应了声。 周暮抬起头活动脖子,他刚才靠着洞壁睡着了,现在脖子有点酸痛。虞楚则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想离开他的怀抱。 谁知这块石头的确很小,他就往外挪了一点,一条腿就悬空,差点掉进水里。 “别动。”周暮的手臂箍紧了些,懒懒命令道。 虞楚果然不再动,就乖乖躺在他怀里。不过睡上这么一觉后,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恢复过来,手脚又有了力气,就连胸口也不那么疼了。 周暮说:“咱们现在要想法离开这里,你会潜水吗?” 之前他每天在海里游泳时,虞楚就趴在浅海里,活像只一动不动的乌龟,他怀疑这人根本就不会游泳。 “会一点。” “会一点是多少?你能闭多久的气?”周暮问。 虞楚皱了皱眉头:“以前我能在水里闭气八分二十秒,但是现在不知道了。” 这具身体没有经过训练,他不确定自己能闭气多久,估计也就是正常人的水准,最长四五分钟左右。 周暮却道:“试试吧,刚才你在水下昏迷了有接近十分钟,不也救过来了吗?最多游出洞后,我再抢救你一次。” 虞楚:…… 话虽这样说,周暮却没打算真的让他下水,将人小心放下地后挤着坐好,他道:“你就等在这儿,我去看看这条洞还有多长,没估计错的话,前面不远就应该是洞口,可以上岸了。” 虞楚心里腾起一丝恐慌,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拉他胳膊,手伸到半空才反应过来,赶忙又缩了回去,冷静地回道:“好。” 周暮看不见他这些动作,只说了声:“那你坐着别乱动啊,当心掉下水,我没在旁边,你掉下去后可就没人捞你了。” “好。”虞楚又道。 身边的暖意突然消失,面前传出哗啦水声,虞楚知道周暮下了水,但还是往他那方向摸了摸,只摸到湿漉漉的冰冷石台。 哗啦声逐渐远去,消失,洞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听见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风吹洞壁的呜呜声。 虞楚坐在黑暗里,微微侧着头,竖起耳朵听着远方的动静,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他应该游出去一段距离了吧。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又过去一分钟了…… 时间缓慢流逝着,虞楚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开始设想周暮会不会遇到什么暗流,或者在黑暗里撞到礁石,像自己开始那样在水里昏迷了。 他不想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呆在无边的黑暗里,困在这个山洞中。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似乎又过去了几分钟,他内心逐渐被惊慌占据,心跳得越来越快。 不行,不行,我要去看看。他喃喃道。 就在他准备下水时,不远处传来水流被拨动的声音,他顿住下水的动作,声音有些发颤地问:“是周暮吗?” “是我。”熟悉的低沉嗓音回道。 周暮用手触摸着洞壁往前游,在摸到那块石块时,翻身跃了上去,水流哗啦啦淌了一地。 “我探了下这个洞,游上□□分钟的样子,洞底就开始上升,水里也有了光亮,再前面肯定就可以出去了。就在游出去四分钟的距离处,有一块洞顶露在水面,中途可以换气。不过空间比较小,只能容下一个人呼吸,但这完全没有问题,咱们到了那儿后,可以轮流换气。” 周暮一边拧着T恤上的水,一边给虞楚讲着出洞的事,当他说完后,本以为虞楚会高兴地问这问那,没想到他却一声也没吭。 “怎么,难道还舍不得这儿了?”周暮语气带着两分戏谑:“还是一个人呆在这里被吓着了?” 虞楚还是没讲话,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伸手想去探虞楚的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手在黑暗中碰到柔软的发丝,便顺着往下,停留在虞楚额头上。 那里触手微凉,没有发烧,一切很正常。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虞楚的声音有点尖锐,犹如质问一般。 “我不是要搞清楚路线吗?那肯定——”周暮先是解释,话到一半就顿住,沉默两秒后,斟酌着回道:“放心,我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虞楚良久后才低低嗯了声,转开话题道:“既然你探到这个洞可以出去,那我们现在就下水吧。” “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了。” “好,那下水。”周暮道。 他用手撑着石头就要下水,突然感觉到T恤后摆被人扯住。他没有强行挣脱或者让虞楚松手,只不动声色地将他手指掰开,再换到自己腰侧的部位,道:“你抓这儿。” 虞楚一手抓着他腰侧的T恤,一手撑着石头下到水里,两人一起深深吸了口气,沉身潜入水里。 水里依然是一片漆黑,冰凉渗透进每一颗细胞,虞楚刚经历过溺水,这感觉着实让他不好过,仿佛再一次濒临死亡般,心脏也阵阵紧缩。 不过他手指里攥着周暮的衣服,指关节能碰触到那温暖的肌肤,让他不至于太惊恐,只更紧地攥紧那点布料,生怕它滑脱出去。 水流和周暮都在带着虞楚前行,他怕剧烈运动会导致闭气时间减缓,便没有用太多的力,只轻轻摆动双腿。 好在能感受到周暮就在身边,这人的强大他清楚,所以就算肺部又开始胀痛,也没有多慌张。 当到了某处位置时,周暮突然停下来,反手抓住还顺势往前冲着的虞楚胳膊,将他往上顶。 虞楚顿时明白了他的动作,双腿一摆,单手往上触摸到了洞壁。接着仰起头,一张脸倏地露出了水面,急切地大口大口呼吸。 这里就是周暮说的可以中途换气的地方,空间很小,仅容得一人能露出半张脸,虞楚在张着嘴呼吸的时候,周暮就沉在他身旁,双手扶住他的腰。 虞楚深深呼吸了一口,往下沉入水里,周暮又浮了上去。 他这次换气时间用了足足半分钟,这才憋足一口气下沉。 就在虞楚以为他们接着会继续潜行时,周暮却再次将他顶了上去,还用手拍拍他的腰,示意他继续换气。 待虞楚换了口长长的气,周暮才带着人继续往前。 顺着洞壁继续游了三分钟左右后,虞楚感觉到身边的水流加急了,水温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提升了起码好几度。前方视野开始明亮,水波里出现了朦胧的光。 这是要出去了。他心里猛地一动。 周暮也加快了划水的动作,虞楚紧紧抓着他的T恤,突然想起前两天在电视里看到的海洋鱼类介绍,其中一种叫做印鱼,它性情懒惰,体态瘦长,最爱吸附在鲨鱼肚皮上遨游。 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就像是一条印鱼,正借着周暮这条鲨鱼乘风破浪。 光线越来越亮,已经可以看见两侧的漆黑洞壁,也能看到脚下几米处的海底。 海水变浅,马上就能浮出水面了。 可看上去很短的距离迟迟游不到,整个山洞还是陷在深水中,就在虞楚这口气即将耗尽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游动的身影。 那身影背着氧气瓶,脚上有长长的脚蹼,是两名蛙人。 蛙人也发现了他俩,对着这方向游了过来。游到近处,前面那名蛙人摘下自己面上的氧气罩,作势要扣到周暮脸上。 周暮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虞楚,示意他去给虞楚带上,接着就摆动两条有力的腿,游鱼一般冲了前去。 虞楚被扣上氧气罩,贪婪地呼吸了两口,再将氧气罩还给蛙人。蛙人抓住他的后衣领飞快往前,一分钟后,哗啦一声,带着他破水而出。 一轮圆月悬在头顶,将整个海面照得波光粼粼,犹如撒上了一把碎金。虞楚抹了把脸上的水,就转着头四处看,当看到不远处浮在水面上喘气的周暮后,明显松了口气。 “谢队!”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 虞楚转回头,看见后方竟然多了条大型汽艇,甲板上站着几个人,正对着这方挥手。而其中一条人影越过船舷,扎入水中,溅起几米高的水花,扑腾着破浪而来。 虞楚飞快转头,看见周暮脸上也露出了笑,抬起一只胳膊对他们挥了挥。 他笑得很愉悦,在月光下露出了洁白的牙,英俊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下来,表情是虞楚从未见过的放松。 原来他姓谢。 虞楚心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第32章 虞楚被蛙人托住胳膊带到了汽艇旁, 上面的人将他扯上了甲板,接着就七手八脚地对着后面的周暮伸出手:“谢队,快快快, 快上来。” 虞楚站在甲板上, 看着周暮也被拉上了船, 那些人都围着他又笑又闹。 “谢队, 我可想死你了, 做梦都在盼着打上星源岛这一天,看到你出水, 激动死我了。” “谢队, 从你出水后, 程志一直拿着手机在拍视频,他是嘴上说得好听。”一名身穿深黑色制服的娃娃脸, 手拿着干毛巾道。 周暮接过毛巾笑骂道:“行了行了, 快去, 多找条毛巾来。” 娃娃脸应了声,转头去了船舱。 虞楚站在人群后看着, 两条腿脱力地发着颤。那群人身穿着统一制式的防弹背心,身后印着两个硕大的字:警察。 虽然他早已经大概猜到了周暮的身份, 但现在这样亲眼见着,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既觉得果然如此, 又有几分怅然。 周暮被人群包围着,目光却四处逡巡, 虞楚有些疑惑他正在找自己。可当他转过头,两人视线相接时,周暮又移开了眼。 虞楚牵了牵唇角, 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 一名高大飒爽的女警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一条椅子,她笃地将椅子放在虞楚身后,两手在他肩上一按:“弟弟,坐。” 虞楚转过身,对女警道了声谢,便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女警就靠在旁边船舷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多大了?”女警问。 虞楚打量了她一眼,低声道:“二十。” 他的头发温顺地垂在额边,长密的睫毛还挂着水珠,大眼睛倒映出艇上的灯光,看上去黑白分明。 女警似乎很轻地抽了口气,接着就转头对着那群人的方向大吼:“李思明,干毛巾!” “来了来了,别着急啊。”那名娃娃脸警察刚钻出船舱,递过来一条毛巾。 女警拿干毛巾罩住虞楚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揉搓。虞楚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条件反射地推开她的手,拿住毛巾道:“谢谢,我自己来吧。” 他低头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耳朵里听到周暮在一旁传来的声音。 “林局,我是谢行暮。对,今晚虞时倾就在和缅甸来的人交易……被他扔下了海,可以进行打捞……我没事,您放心……部分带去局里,剩下的原地调查吗?可以,其中有几名虞时倾的手下,吴成峰,陈林,孔大刚,这三人要一起带回海云市……好,我们队马上过来。” 谢行暮,谢行暮。 虞楚无声地在心里念了两遍。 他擦好头发后,女警又转头大吼:“李思明,有没有干衣服?” “船舱里有,是谢队的衣服,从局里给他带来的。”李思明在船尾高声应道。 “去,给我拿来,他身强体壮的要什么干衣服。” 李思明道:“自己去拿,我这儿走不开。” 女警招呼一名过路的警察守住虞楚,自己进了船舱去拿干衣服。虞楚心里一动,知道这船上的人已经把自己看住了。 他去看谢行暮,见他站在船舷边,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右手拿着对讲机,左手扶着铁栏,手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 他刚结束通话,将对讲机递给一名从身旁经过的人,抽了一口烟,在寥寥烟雾中转头看向虞楚这边。 虞楚在察觉到他转头时就调开视线,盯着面前的那块甲板,余光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能感觉到谢行暮一直看着自己,始终没有转开头,几秒后还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那双穿着短靴的脚停在面前,谢行暮开口道:“找个梳子给他把头发梳一下吧。” “谁会在身上带把梳子?”女警走了过来,用手指扒拉虞楚的头发,嘴里嘟囔道:“小奶狗多好看啊,就这样一头乱毛也可爱死了。” 虞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偏了下,女警也没在意,将手里一件白色T恤带给他:“弟弟,把湿衣服换掉,别穿在身上着了凉。” “谢谢。”虞楚接过衣服后没有换,只拿在手里。 谢行暮说:“带他去舱里换。” 女警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豪爽地道:“行,去舱里换,里面没有人,走走走,姐姐陪你。” 谢行暮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又对另一名男警道:“你陪他去。” 虞楚在舱里换衣服时,陪同他的那名警察就背朝他站在门口。他将身上的湿衬衣脱掉,再将那件半新的白T恤穿上。 白T恤就是最普通的基础款,洗得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洗衣剂香味。因为这是谢行暮的衣服,对虞楚来说就有些大了,空荡荡地挂在他过于单薄的身上,露出了一小片肩膀。 当他走出船舱时,看见谢行暮和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正在下船,登上了旁边一艘小汽艇。 谢行暮在给人布置任务,眉宇间带着几分凌厉。他还穿着那件湿透的黑色T恤,只在外面套了件防弹背心,虞楚觉得他明明没有变样,可又有哪里不同了。 “快点,出发了。”小汽艇发动,有人仰头对着大船甲板吼。 谢行暮刚布置完任务,站在小艇最前方,闻言也转头看向甲板,一下就看见了虞楚。 虞楚穿着他的衣服,在一名警察陪同下立在舱门口,神情看上去还挺镇定,海上的夜风很大,将他身上过大的T恤吹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谢行暮收回视线,低声吩咐身旁的一名队员:“你就不用去了,先带着证人回警局。” “是。”那名队员跳下小艇回了大船。 小艇向着星源岛码头驶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而大船也开始调头,驶向和星源岛方向相反的海云市。虞楚走向船尾,那名警察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他靠向栏杆时伸手挡了下,道:“别靠太近。” 虞楚知道他唯恐自己跳海逃走,毕竟星源岛此时肯定一团乱。虞时倾一伙人会被抓捕,而那些赴宴的客人,估计也要接受调查。 想到那一切,虞楚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心道这星源岛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二十来分钟后,船头方向的海平线,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光带,虞楚知道,这是海云市就要到了。 他不知道原身有多久没有离开过星源岛,但他从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去别的地方,心里还有些激动。 海云市的港口挺大,停泊着各种渔船和货轮,虞楚乘坐的船还没靠近,便看见码头上停着数辆警车,不停闪烁着灯。 岸上的人已经接到了消息,虞楚刚下船,就被带上了一辆警车,风驰电掣地离开了码头。 他背靠车窗坐着,觉得头有些晕,却侧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满眼都是新奇。这个世界的城市,虽然已在电视上看过多次,但真正身处其中,还是能感觉到和原世界是那么不同。 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但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他们或在街边散步,或聚在某一家小店门口喝酒。 他们穿着打扮多数很简单,和深海的人差不多。但他们大声谈笑,表情放松惬意,和深海又是那么不同。 两名情侣躲在一棵树下接吻,警车驶过的时候,两人绕到了树背后避开灯光。一名老太大声呵斥还坐在门前喝茶的老头,让他快进屋睡觉。 这个世界真的很平静啊…… 虞楚想到以后就会生活在这里,突然觉得这样子也不算是太糟糕。 坐在虞楚对面的警察一直盯着他,突然问道:“你有多久没到过海云市了?” 虞楚眼睛瞧着车窗外,随意地回答:“很久很久,已经记不得了。” 警察没有再说什么。 警车穿过几条长街,进了一座大院,虞楚看见大门旁的墙上有一排字:海云市公安局。 进了公安局二楼,还有不少人在忙碌,一点看不出这已经是深夜。警察带着虞楚进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敲了敲房门。 屋子坐着的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其中一名短发女警看到虞楚后问道:“陈警官,这是谁?” 陈警官做了个犯难的表情,道:“星源岛送来的,说不上是证人还是嫌犯,你们谢队也没说怎么处理,那就把人交给你们刑侦大队吧。” “啊这……陈警官,我们就剩了三人留守,你交给我们怎么办?”短发女警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和虞楚差不多,二十出头的模样,闻言瞪大了一双眼睛:“你应该把人带去审讯室做笔录呀。” 另一名长相和善的圆胖中年人站起身:“审讯室今晚肯定爆满,比那早八点的王记包子铺都要挤,既然是谢队叫送来的,那就留在这儿吧,我们先看着,等他回来后再处理。” 陈警官像是丢掉了块烫手山芋,赶紧推了推虞楚:“你先进去吧。”待到虞楚往里走,他便飞快地关上门离开了。 虞楚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转头看向房间内三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身上也开始发冷。 那名圆胖中年人将自己办公桌收拾了下,一些文件塞进抽屉里,再对他招呼道:“你来我对面坐着吧。” 虞楚依言走到他对面坐下,他又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虞楚。” “哪个虞?哪个楚?”中年人端起泛黄的大茶缸子喝了口,语气和蔼地问。 虞楚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该怎么形容,就没说话,琢磨着是不是要支笔来写给他看。 而最角落一名从没吭声的眼镜青年幽幽道:“樊叔啊,这也要问吗?虞时倾的虞,虞时倾小儿子虞楚的楚。” “啊,哦,啊。”樊叔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虞时倾的小儿子虞楚啊,哎呀……这真是……哎呀。”又转头吩咐那名年轻女警:“江莎莎,去倒杯热水给虞楚。” 虞楚接过热水,喝了两口后便放在桌上,只看着窗外安静地出神,其他三人目前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嫌犯还是证人,便也不再说什么,各自忙碌着。 虞楚知道他们看似放松,其实将自己看得滴水不漏,哪怕他在椅子上欠一下身,几道有意无意的视线,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视线落到旁边的一块磁性白板上,看到上面鬼画桃符般写满了字。 最上面是两个大而潦草的字:别吵!!!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旁边换了种字体备注:肃静!估计是另外的人添在后面的。 再下面就是:圆圆饭馆的菜,口感是地沟油,不要再订!或者酸菜老坛面yyds,再或者就是一串某个面馆的电话号码。字迹有大有小,字体也各不相同,显然是办公室所有人的备忘录。 又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身上那时冷时热的感觉更加强烈,太阳穴胀痛难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在虞楚记忆里,他还是小时候生过病,拖一拖自然就会痊愈。而长大后就连感冒都很少,也就对发烧症状不敏感,所以直到这时才醒悟到,自己这是在发烧了。 江莎莎将一叠文件送到樊涛桌边来,用手指捅了捅他肩膀,等樊涛抬眼看时,对着虞楚方向努了努嘴。 虞楚此时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潮,鼻翼急促地翕张着,嘴唇也干裂起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樊涛看了眼虞楚,朝江莎莎做了个口型:“可能是装的。” 今晚这种时刻太敏感,虞楚的身份也不明朗,有可能装病获得他们的同情,等他们找医生时便找个机会逃走。 “我告诉你,这种情况我见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他接着就会装晕——” 砰!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重响,虞楚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地上,侧身躺着一动不动。 樊涛站起来,上半身越过办公桌去看虞楚:“哎呀,这,这是……” 江莎莎飞快地跑过去,伸手去拉地上的虞楚,无意中碰到他的额头,失口啊了一声。 “怎么了?”樊涛问。 江莎莎抬头望着两人:“烧得就跟炉子似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四,休息一天。 第33章 虞楚想睁开眼, 却觉得眼皮很沉,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一半好似点着了一把火,烫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但另一半又浸在冰水里, 冷凛刺入骨头缝隙。 迷蒙中,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某个冰天雪地的夜晚, 他和阿宝几个小孩子缩在水泥管道里, 烤着大孩子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堆柴火。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雪,背后靠着的水泥管壁很冷, 冷得他们不断向那堆火靠近。结果离得太近, 把头发和睫毛都给燎了不说, 手上也烫出几个灼痛的水泡。 他感觉自己身前又被放了一团柴火,贴着水泥管壁的后背却凉得沁骨, 他竭力张开嘴, 想提醒阿宝离那堆火远点, 但嘴唇就像是黏在一起,用尽全力也只吐出几个字。 “宝……火……远点……烫……”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像是隔着深水般模糊不清,但却不是阿宝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好像在说觉得身体很烫。” “退烧针……过一会儿就会降温……呛了水……肺部有一点感染。” 虞楚翕动双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后, 终于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睡。 当他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 在地面洒出斑驳的光影。他正躺在病床上,身着病号服, 搭在身侧的手臂上连着输液器,袋子里只剩一点液体,在透明细管里缓缓滴落。 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在血涌出来的瞬间,用连着棉球的胶布按住,慢慢翻身坐了起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病房门被推开,一名护士站在门口惊喜道:“你醒了?” 虞楚点了点头。 听到动静,和病房相连的一扇室内门被忽地拉开,那名在船上见过的,叫做李思明的娃娃脸警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护士走到床边,看了下虞楚手背上的针孔,又摘下挂在输液架上的空药瓶,温和地说:“我去通知大夫来给你检查,你刚从昏迷中苏醒,不要坐起来,要躺下休息,听话啊。” 她的年纪并不大,也就比虞楚大个三四岁的样子,但语气却像在哄小孩子,甚至目光也带着几分慈爱。虞楚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僵硬地嗯了一声。 等护士离开后,李思明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虞楚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哑,胸口也被扯动着闷闷的痛。 李思明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就是落水时呛了水,肺部有点感染,输上几天液就行了。” 虞楚接过水,想问他谢行暮在哪儿,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出声。李思明似是瞧出他想法,主动开口:“谢队这几天很忙,要审理案子,中途抽空开了你两次,让我好好照顾你。” “嗯。”虞楚又补了声:“谢谢。” 接下来几天,他都在这间病房里度过,每天输完液就躺在床上看电视,追完这部剧的最新一集,赶紧又换个频道看另一部剧,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李思明也爱看剧,两人就一起看,还认真聊剧情,短短三天时间,已经将一部韩国婆媳剧看了几十集。 有时候和其他警察临时换班,他再来时第一句话就是问虞楚:“演到哪儿了?快给我说说,她婆婆和健身房那个老头儿好上了没?” 虞楚表现得很配合,从来不要求出病房,就呆在床上,也不打听星源岛虞时倾一群人怎么样了,甚至连旁敲侧击都没有,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爹是死是活。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因为这场病而消瘦下去的脸颊又鼓了回来。 只是偶尔会旁敲侧击问谢行暮的消息,李思明说:“谢队忙得要飞升了,不过今天他还给我电话问过你的。” 虞楚很乖巧地笑笑,也就不继续追问。 当他肺炎好得差不多时,便出了院,跟着李思明回了刑侦大队。 虞楚刚踏入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目光便飞快地扫了一圈。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忙碌着,他没在其中看见谢行暮。 不过那名叫做江莎莎的实习女警,在第一时间便看见了他,起身迎向门口问道:“虞楚,你病都好了吗?” 虞楚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多了。” 他一笑起来,颊边会有个浅浅的酒窝,江莎莎双眼发亮地看着他,突然就道:“谢队天天都在问你,很关心你。” “嗯。”虞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因为这句话轻轻跳了下。 李思明将虞楚带到审讯室后便离开了,剩下他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内。他坐在屋中央的独椅上,开始打量四周,目光落到左边墙上的单面玻璃上时,停顿了几秒。 很快便进来了两名陌生警察,坐在他对面的长条桌后,一边低头翻阅资料,一边开始提问。 “姓名。” “虞楚。” “年龄。” “马上满二十。” “具体一点。” “二月十八日是我的生日。” 虞楚早将原身的经历都记了下来,并铭刻于心,回答得很是自然。 一名警察抬头看他:“虞时倾是你什么人?” “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虞楚道。 警察听到这话,脸上不动声色,继续问:“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在十岁以前和母亲一起住在海云市,期间搬了七次家,十岁后你母亲郑珊去世,你就被你父亲虞时倾接去了星源岛虞家堡居住,一直住到了现在。资料上显示的没错吧?” 虞楚沉思了几秒:“没错。” “那你知道你父亲平常商业上的往来,还有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吗?”警察问。 虞楚道:“知道一点点,偶尔会有叔叔伯伯来岛上找他,至于他私下做了什么,我不清楚。” “那你知道他背后在从事违法犯罪活动吗?”警察沉声问。 虞楚:“不知道,这些事他也不会告诉我。” “你有参与过他的犯罪活动吗?” “没有。” 警察追问:“和他共同犯罪的都是哪些人?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隐瞒。” 虞楚的瞳孔微微缩紧,他在瞬间就捕捉到这句话反映出来的信息:他们虽然能定虞时倾的罪,却没能得到背后那些更深的东西。 他脑内飞快转动,嘴里却回道:“我只知道有个叫阿邦的人,从缅甸来了星源岛和他交易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两名警察的表情丝毫不惊讶,虞楚明白,他们从谢行暮那里已经知道了悬崖上发生的一切。 “我偷听到那个叫阿邦的和我爸爸——和虞时倾的谈话,知道他们在虞时倾生日宴那晚会去断肠崖交易,我很好奇,就偷偷跑去看,后面……后面……” 虞楚声音越来越小,满脸难过地垂下了头,被雪亮大灯照射下的深色裤腿上,猝然多了两小团湿润的水渍。 两名警察给了他缓和情绪的时间,没有继续审问,只翻动面前的资料夹,很小声地交谈了两句。 单面玻璃后,谢行暮和一名长相威严的中年人站在那里,都看着审讯室里的虞楚。 “他是不是装的?”脸上刻满风霜的中年人问。 谢行暮道:“难说。” “难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装的?”中年人这次转头看向谢行暮。 谢行暮抬手摸摸棱角分明的下巴,那上面已经长出了一层粗实的胡须,道:“神态是装的,但内容不一定是假的,他知道的可能也就是这么多。毕竟因为钥匙的原因,虞时倾对他也不亲近,甚至可以说很冷酷。” 审讯室里,虞楚在继续回答审讯。 “……他可能就喜欢虞枫吧,毕竟我让他太失望了。胆子小,也不会去船厂替他打理生意,我也很想得到父亲的爱,可是……终究还是怪我自己。”虞楚声音微微颤抖,谁都听得出他强忍的哭音和语气里的难过。 站在单面玻璃后的中年人不知哪里被触动了,低下头,用手按着自己的眉心。谢行暮微微靠向他,低声道:“林局,装的,比起他爹不喜欢他,他更不喜欢他爹,和你家不一样。” 林局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虞楚抬起头看向长桌后的两名警察,翕动嘴唇道:“所以我真的不知道……” 或许因为一场肺炎初愈,抑或是刚经历虞时倾被抓捕的伤痛,灯光下,他那张脸透出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干裂起皮,看上去有些可怜。 提问的那名警察声音温和下来:“你只说你知道的就行了。” 林局正专心看着审讯室里的虞楚,身旁的谢行暮突然转身往门口走。林局问:“去哪儿?” “去倒水,有点渴了,您要一杯吗?” 林局端起小桌上的茶缸:“不用,我随身带着。” “嗯。” 谢行暮到了门外,抓住一名经过通道的小警察:“去给我端两杯水来,一杯送进审讯室,给那名正被审讯的人。” 小警察刚工作不久,虽然久闻眼前这名刑侦大队长的威名,却还是愣愣道:“送进审讯室啊,这不太好吧。” 谢行暮随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是。”小警察捂着头往茶水间跑去。 “那一杯里面放点茶叶,要好茶。” “知道了。” “失忆?”提问的警察和身边负责记录的警察面面相觑。 虞楚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好笑,就像是我找的借口,但我真的失忆了。” 警察没忍住哂笑一声:“你的意思,就是完全不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 “我都不记得我有一把钥匙。”虞楚有点委屈地道:“这点你们可以去问谢行暮,他很清楚的。而且我是受害者,虞时倾本来想杀了我,幸好被谢行暮救了,这些你们都可以去问他。” 谢行暮刚推开房门,单面玻璃后的林局就转头道:“他又在开始装了,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没个实话呢?” “什么?” “他说他失忆了。”林局将手上的茶缸放回小桌,摇头道:“这年头还来失忆这一套,搞得就和我老婆看的电视剧一样。既然他要这么说,就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已经让医院对他进行过全身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林局问:“脑子里没长个瘤儿,压迫了脑神经什么的?” “没有。”谢行暮走到他身边,双手环胸,讳莫如深地道:“但是失忆这事嘛,没准儿他还真不是装的。” 林局侧头看向他,半晌后道:“你是不是也在看我老婆追的那部电视剧?” 从虞楚说出自己失忆后,两名警察各自翻着手边的资料。 叩叩叩。 审讯室大门被敲响,推开,一名警察颤巍巍地端着杯热茶站在门口。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给他送杯水。”小警察将一次性水杯端到虞楚面前的小桌上放下。 虞楚接过水,礼貌点头:“谢谢。” “不,不客气。”小警察飞快地闪出了门。 虞楚将水杯递到嘴边,蒸腾的热气带着茶香溢入鼻端,水很烫,他轻轻吹了两下,再小心地啜饮一口,茶水顺着喉咙慢慢下淌,让他感觉到一股暖到胃部的熨帖。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左边墙上的单面玻璃,谢行暮也正端着水杯喝了口,视线透过杯沿上方和他对上。 虞楚突然弯起嘴角笑了笑,颊边浮起一个浅浅的酒窝,要不是知道这是单面玻璃,谢行暮差点以为他能看到自己。 第34章 林局也看到了虞楚这个笑容, 倏地转头看向谢行暮。 谢行暮却专心盯着自己水杯,察觉到林局的注视后,投去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林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什么也没说地转回了头。 负责审讯的警察继续朝虞楚提问:“你的意思就是说, 虞时倾接触过的可疑人物, 你就只知道阿邦?” “是的。” “虞楚,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审讯室。” 警察厉声道:“这是海云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审讯室, 就在你现在坐的那个位置上, 有无数企图隐瞒罪证或者线索的人, 最后都会乖乖开口。如果你有了线索却不说,被我们查出来的话, 这严重的后果得你自己承担。” 虞楚瑟缩了一下, 怯生生地说:“我都知道的, 我也没有隐瞒,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单面玻璃后的林局叹了口气, 道:“演员。” 他也不再留下来听虞楚审讯,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谢行暮赶紧跟上。 两人走在通道里,路过的警察不断打招呼, 林局对他们点头, 并问身旁的谢行暮:“虞时倾那里审得怎么样了?” 谢行暮道:“我连续审了三天,他开始不承认罪行, 但是证据一条条摆在眼前,不承认也不行。后面见自己跑不了,就干脆不开口, 半个字都不说,始终不肯交代背后都有哪些人。” “从他的手下那里问出什么来没?” “虞时倾为人谨慎,哪怕是跟了他十几年的手下也不清楚那些核心秘密。包括他最信任的吴成峰,也只知道他背后确实还有同伙,却不清楚那究竟是谁。” 林局深思地眯起眼睛,问道:“按说虞时倾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以他对待亲儿子的态度,这人相当冷血无情,可他这样拒不交代背后的同伙,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谢行暮冷笑一声:“他觉得如果挺住不说,同伙还可以想法保他一命。可要是彻底交代了,就不会管他了。” 林局伸手推开局长办公室,正要进去时又回头,皱着眉上下打量谢行暮:“去把胡子刮了,瞧瞧你这副德行,再去洗个澡,人都馊了。” 谢行暮转身往后走,摆摆手道:“顾不上,我现在要去接多多。” “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晓婷放假回来了,她妈要做好菜,你带着多多来吃饭吧。”林局在他背后喊道。 “不吃了,我很久没见过多多了。” 审讯室里,两名警察再也从虞楚口里问不出什么,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人却只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委屈地重复:“我失忆了呀。”“我不知道啊。”“这个谢行暮也知道,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我是受害者,虞时倾想杀死我。” 等到终于出了审讯室,一直审问虞楚的那名警察,疲惫地对立在门口的小警察道:“今天就到这儿了,你先把他带去看守所收押,明天审讯的时候再提人过来。” 小警察犹豫了下,回道:“可他不是嫌犯,是证人,不能进看守所,是要安排住进宾馆,还要由人保护的。” 警察瞪大了眼睛:“谁说的?” 小警察咽了口唾沫,凑近他小声道:“谢队吩咐的。” “那谢队人呢?” “他刚走,说是回家了。” 警察道:“这人是由我们五组负责审讯的,而且身份极其敏感,他亲爹虞时倾刚刚才被抓捕,一切情况都还不明朗。他要真是有罪,借机逃脱了怎么办?” 小警察看了看左右,依旧压低声音道:“谢队说他安排了人监视,如果出事了他会负责。” 警察闭上嘴,沉思片刻后道:“好吧,那就按谢队说的办。” 两名警察小声交头接耳,虞楚就站在旁边不远处。虽然听不见这两人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他们肯定说的就是自己。 李思明走了过来,和那两名警察打过招呼后,拍拍他的肩:“走,开个房追剧去。” 虞楚明白以他现在的情况,能住宾馆已经是最好了。虽然身边有人监视,也比被关押起来的待遇好上千百倍。 “好的。”虞楚脸上露出个笑。 宾馆就在刑警大队旁边几百米的地方,不大,简单的三楼一底,外形朴实无华,刷白的墙面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丽晶大酒店。 服务员看来对这帮警察已经很熟了,见到人就招呼:“警察先生,还是标间吗?” “不,这次我们要三楼贵宾套房。”李思明豪气地一挥手,“谢队说这次费用走他的私账。” “好好好,谢队是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的。”服务员笑道。 办好登记手续,两人跟在服务员身后上楼。这宾馆虽然不豪华,但胜在干净,可能因为地处刑警大队旁边被耳濡目染的缘故,楼梯拐角和通道都贴着诸如‘警爱民,民拥警,警民携手保安宁’之类的标语,还有正在敬礼的警察Q版小人。 服务员打开通道最里间的贵宾房后离开了,两人便进了屋。 说是贵宾房,就和普通宾馆差不多,只是多了个客厅,有几座沙发和茶几,窗台上还摆放着两盆绿植。 墙上电视上方照旧贴着醒目的标语:检举违法犯罪活动线索,是每个公民的应尽义务。 李思明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电视,用遥控器换着频道,嘴里说:“虞楚,上次那个剧,咱们在病房看到第几集了?” “红颜美人俏郎君还是我家婆婆不省心?”虞楚问。 “婆婆那个。” “看到五十二集了。” 李思明惊喜道:“最新一集都六十九了,咱们可以一次性看个爽。” 看了一会儿后,李思明接了个电话:“喂……老地方,总统套房……嗯,好的。” 虞楚等他挂上电话,似是随口问道:“谁打来的啊?” “谢队。”李思明从桌上零食袋里拿起一根薯条喂到嘴里。 “谢队这几天还在忙吗?”虞楚问。 李思明道:“唔,开始就在队里的,还叮嘱我们将你带来宾馆休息,现在回家了吧。” “……哦。” 谢行暮去停车场开上自己那辆奔驰G60,离开公安局驶向大街。豪华彪悍的越野车停了几个月,车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他没有回自己位于城中央的家,而是驶向了城南。 半个小时后,大G停在路旁画好的车位里,谢行暮跳下车,去后备厢提出两只大袋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巷子两边都是单家独户的小院,当他走到一幢小院外时,放缓了脚步,站在雕花铁门外往里看,脸上浮起一个充满温情的笑容。 院子里,一名四五岁的男孩儿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柄小铁铲,正往身旁的红桶里铲土。他玩得很起劲,也很认真,颊边的头发都被汗水濡湿了,脸蛋儿也红扑扑的。 身旁不远处有名两鬓斑白的老人,拎着水壶在浇花,两人有句没句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铁门外的谢行暮。 “多多,你装好土就给陈爷爷拎过来,咱们给这株月季再填填。” 小男孩有点惊讶:“可是它不是已经有土了吗?” “我给它分了枝,这枝小的还要点土。” “呀,陈爷爷你把它们俩分开了呀。”多多啊了一声,“可是那朵是它的舅舅呀。” “它舅舅就在旁边,不会分开的。”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铁门外有人回道。 小男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倏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门。 谢行暮已经推开铁门走进院子,先是对老人打了招呼:“陈叔,我回来了。”接着就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笑眯眯地蹲下身,向多多张开了双臂。 砰! 铁铲掉在地上,小红桶被撞翻,多多像颗小炮弹似的对着谢行暮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支小胳膊紧紧环上了他的脖子。 虽然谢行暮虽然经常会出差,但一走就是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受到多多的身体在剧烈起伏,知道他要哭了,便用手安抚地轻拍着他后背,柔声道:“多多,别哭,舅舅这不是回来了吗……” 多多本来还强忍着眼泪,被谢行暮这样一说,反倒哇一声就大哭起来。谢行暮抱着他站起身,一边拍抚着他后背,一边在院子里走圈圈。 陈老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等多多哭声小了下去才问道:“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谢行暮道。 “那收尾工作呢?还要去岛上吗?” 本来伏在谢行暮颈子边还在哭的多多,听到这话后抬起头,紧张地去看谢行暮的脸。 他脸上全是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这一抬头,鼻涕就在谢行暮肩膀上拉出一条透明的线。 “不去了,收尾工作交给其他组在负责。” 谢行暮左右看着想找卫生纸,陈老赶紧从石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递给他。 谢行暮接过纸巾,凑到多多鼻前道:“擤一下。” 多多刚牵出了鼻涕线,正有些害臊,也就忘记了继续哭,很轻地擤了下鼻子。 “用力。”谢行暮道。 多多又用力呼呼两声。 谢行暮将纸巾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重新扯了干净的,去擦拭多多脸上的泪痕。 “让我看看,长高了没?长高了,长了一截出来。” 迟多多抽噎着问:“一截是多少?” 谢行暮掐着指节:“这么长。” 陈老是名退休刑警,也是谢行暮以前的恩师,他不会打听谢行暮工作上的事,闻言只道:“不去了就好,多多可想你了。” “我知道。”谢行暮怜爱地在多多额头上亲了下,将他濡湿的头发拨到一边。 多多撅着嘴着道:“陈爷爷说错了,我才不想舅舅呢。”两只胳膊却将谢行暮的颈子搂得紧紧的。 陈老笑着道:“好好好,陈爷爷说错了,我们多多才没有给舅舅画画写信,晚上藏在被窝里哭。”说完问谢行暮:“留在这儿吃饭?我让王嫂去街上买点好菜。” “今天就不了,您看我这一脸一身的,还想把多多接回去就赶紧洗个澡,等收拾好了改天来看您。”谢行暮道。 多多在他脸旁闻了闻,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舅舅你好臭啊。” “臭还搂着我?要不你别让我抱,下来自己走。” “不。”多多皱着鼻子,却没有下地的意思。 陈老说:“行,你带着多多回去休息,这段时间也辛苦了,看看这脸,比以前可黑了不少。” “天天在海岛上晒,那肯定要变黑的。”谢行暮笑道。 多多也去看他脸,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多了一层胡子,好奇地用手指去摸,又被扎得收回了手。 谢行暮又和陈老说了会儿话,将放在地上的贵重补品拎进了屋。陈老去将多多这段时间的衣服用品收拾好,装在大袋子里递给谢行暮,又将小书包给多多背上。 “给陈爷爷再见。”谢行暮一手拎着大袋子,一手晃了晃牵着的多多。 “陈爷爷再见。” 谢行暮带着多多回到车上,小孩儿明显很兴奋,坐在副驾上甩着两条小腿,又很黏人,在谢行暮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时,叭地就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哎哟,扎我的嘴了。”他撒娇似的道。 谢行暮发动了汽车:“等我回家就把胡子剃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流的灯汇成了长长的光带,多多看着窗外,不时转头喊一声:“舅舅。” “嗯。”谢行暮应道。 “我想养一只猫咪。”多多说。 谢行暮打着方向盘:“谁喂啊?我要是出差,把猫咪万一饿着了怎么办?” 多多央求道:“我照顾它啊,那是我的猫咪,我照顾它啊,舅舅……” “过几天再商量,现在不能答应你,猫咪也不是那么好养的……” 谢行暮只得随口敷衍,眼前却因为这话,浮现出了虞楚的脸。 第35章 多多这一路老是喊他, 喊答应后也没有其他的话,笑嘻嘻地继续看窗外。谢行暮知道他这是在表示亲昵,便极有耐心地一次次回应着。 越野驶入海云市中心, 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 谢行暮带着多多进去, 采购了一大车的新鲜食材和生活用品。 买好东西回到车上, 很快便驶入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谢行暮左手提着刚大袋东西,右手提着多多的衣物用品袋, 跟在小跑向电梯的多多身后, 输入密码进了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 叮一声停了下来,门开后, 迎面就是他家的客厅玄关。 多多欢呼一声, 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飞奔向自己的房间。谢行暮喊住他,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小拖鞋:“先把鞋换了。” 多多有点迫不及待地换鞋, 因为谢行暮在执行任务前,刚给他买了一个可以对话的智能玩具熊猫。可熊猫抱在怀里还没焐热, 他就被送去了陈老家,心里一直惦记着。 看多多啪嗒啪嗒地进了自己房间, 谢行暮换好鞋, 将装着食材的袋子拎到厨房,一样样分门别类放进内嵌式冰箱里。 这套房子很大, 装修和家具都很上档次,当初他花大价钱买下这栋楼的整个顶层,倒不是因为这里地段繁华, 而是因为多多就要念小学了,他像每一位未雨绸缪的家长一样,提前买下这套学区房,和多多两人从市郊别墅搬了过来。 将食材和生活物品都放好,他回去自己的主卧。路过多多房间时,看到他正趴在地毯上,和对面那个毛茸茸的智能熊猫对话。 “小多,叫我舅舅。”多多很有耐心地教熊猫,“舅舅,舅舅。” “小多没有舅舅。”熊猫按照程序在诚实地回答。 “小多,我就是你的舅舅。”多多往它面前爬了两步,认真地说:“我会好好陪你的。” 熊猫卡顿了两秒后,道:“我会好好陪你的。” 谢行暮无声地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间,进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剃掉满脸胡子,一身干净地从浴室出来时,多多已经抱着熊猫在客厅看动画片。他走过去,将散落在沙发上的几本儿童画册收好,再去厨房做晚饭。 “多多,今晚咱俩吃馄饨怎么样?我给你包小馄饨吃。”谢行暮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刚买的馄饨皮,鲜虾和牛肉。 “好的,吃馄饨。”多多有点高兴地提高声音,“我喜欢吃馄饨。” “好,舅舅给你包一半虾仁馅儿的,再包一半牛肉馅儿的。” 谢行暮拴好围腰,动作麻利地开始剁馄饨馅儿,屋子里响起很有节奏的砰砰声。等到剁好后拌上调料尝了尝味儿,觉得咸淡合适,便一手拿面皮,一手用筷子拨馅儿包起来。 他熟练地动着手指,菜板上很快就码起包好的馄饨,活像一只只小元宝。这边锅里的水也烧开了,他将馄饨放下锅,又洗了几条青菜放进去焯水。 馄饨很快就煮熟了,一只只浮到水面,热气腾腾地翻滚着。他一边喊多多吃饭,一边将馄饨盛到一大一小两只碗里,最面上盖了几条青菜。 多多的筷子使得不是很好,便用勺子往嘴里喂,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只是在舀起青菜,想偷偷倒进脚边的垃圾桶时,发现谢行暮正看着自己,手上一抖,赶紧将青菜塞进嘴里。 谢行暮吃了几口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慢下了动作,频频看向餐桌上搁着的手机。 多多对他最是在意,便也停下吃饭,看着他问:“舅舅,馄饨不好吃吗?” “嗯?”谢行暮一怔,回道:“好吃。”说完干脆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你吃着,我先打个电话。” 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贴在耳边走向落地窗,电话那边响了几声后,接通了。 “谢队。”李思明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正常,没什么情况,都在看电视呢。” 谢行暮听着对面的电视背景音,突然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啊?”李思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怔了几秒后才回道:“在看电视剧。” 谢行暮也觉得自己问得很莫名其妙,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都吃饭了吗?” “吃过了,刚吃完。” “吃的什么?” “就是咱们局对面的那家馆子里点的菜。”李思明回答完后,见谢行暮没有接话,只得继续说下去:“点了个虾酱炖豆腐,酱爆鱿鱼,还有炒时蔬和汤。” 谢行暮沉默两秒后道:“那家馆子油太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思明心道平常不都在那家馆子吃饭吗,但还是委婉道:“谢队啊,我们泡面吃太多了,闻到那味儿都没胃口。” 谢行暮道:“谁让你去吃泡面的?这两天你也没其他工作,就是守下证人,既然那么闲,为什么不买点菜,借下宾馆的厨房自己烧饭?又营养又健康。” 李思明:…… “……我洗澡后没有换洗的衣服呀……” 谢行暮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虞楚的声音,听上去和电话隔了一段距离,应该是在对李思明说。 李思明有些奇怪虞楚怎么突然这么大声,但还是转头道:“先穿衣柜里挂着的浴袍吧,你身上的衣服现在洗了晾起来,明天就干了。” 虞楚没有什么异议,转身慢吞吞地走向了洗手间。 “怎么了?”沉默着的谢行暮问道。 李思明解释:“虞楚没有换洗衣服,我让他暂时就穿浴袍,把衣服洗了晾起来,明天早上就可以穿了。” 虞楚的脚步更慢了,到卫生间短短几米的距离,他还没走到一半。 谢行暮道:“出去给他买吧,现在才七点过,去给他买一套睡衣,还有换洗衣服裤子。” “……哦,好吧,那我叫人去胡椒街,那里很多服装——” “不行,那地方的衣服布料都不好。”谢行暮飞快打断。 李思明震惊了:“谢队,你这是歧视啊,不能你是富二代,就全天下人都是富二代,咱们队里人穿的衣服,基本都是在那条街买的,也不光有地摊货,还有很多平价品牌服装店的,价廉物美那种。” “是全棉的吗?”富二代谢行暮问道。 “是啊。”李思明声音大了不少:“都是全棉的,便宜又舒服。” 谢行暮顿了顿:“行,那就去那儿买,注意挑选啊,有的劣质布料贴身后会过敏,还会起疹子。” “知道了,我这就让别的同事去。” 虞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步转过了身,李思明拍拍沙发:“我让人给你去买新衣服,等会再洗澡吧,咱们再找个电视剧看。” “好的。” 话音刚落,李思明的手机就响起了两声连续的微信提示音。 他打开一看,是谢行暮发来的一笔两千块的转账,还有条信息:给他买套换洗衣服,还要套睡衣,质量要好,剩下的钱就是你的。 谢行暮盯着屏幕里的转账被领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关心虞楚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干净衣服可以穿。毕竟他是为了任务,才潜伏在虞楚身边做了几个月的保镖,现在任务结束,已经没有义务再继续照顾这位虞家小公子。 “舅舅,你快来吃饭啊,你的馄饨都粘在一块儿了。”多多用勺子戳了戳谢行暮碗里的馄饨,转头喊他。 “马上就吃。”谢行暮关掉手机。 多多又埋头对付自己碗里的馄饨,谢行暮看着满嘴油光的小男孩儿,突然就想通了。应该就像为姐姐抚养多多一样,他对虞楚的照顾,也是为了赵奶奶吧。 半个小时后,有警察将买的衣服送上门。 “哈,我最喜欢的烤肉串。”李思明高兴地扑了上去,并取出一罐啤酒要扔给虞楚,被他拒绝了,“你们吃吧,我想先去洗个澡。” 虞楚接过衣服便去洗澡,李思明正在吃肉串,旁边的警察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怎么了?”李思明问。 警察问:“谢队怎么对他这么好?又是出钱让他住宾馆,又是买衣服什么的。” 李思明嚼着肉块,沉思道:“谢队不是从来就又当爹又当娘的养着多多吗?这次去当了虞楚几个月保镖,我觉得他一腔父爱就转移到虞楚身上了吧。” 宾馆里的洗手间很狭窄,但好在干净,虞楚打开喷头,在热水下冲刷自己的身体,开始琢磨起将来的计划。 他相信原身没有参与过虞时倾的那些行为,而谢行暮对于这一点,应该比他更清楚,那么自己现在还被扣留着,一是还需要个调查取证的过程,二是想从自己手里获得那把钥匙。 钥匙他的确不知道藏在哪儿,但警方并不能因此就扣着他不放,再过上几天,应该就自由了吧。 虞楚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心情也好了不少。 接下来两天,他都住在宾馆,只是每天上午九点左右,就会被李思明带去公安局,在那里接受一轮调查。 不过这一切倒也不难熬,警察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宽松。虽然他说自己失忆了很扯,但无数证据都表明,这名长相漂亮一脸无辜的虞家小公子,还真的挺无辜。 所以只从他口里问一点关于虞时倾日常的事,便又将他交给李思明。 两天后,虞楚吃完早点,熟门熟路地跟着李思明去往旁边的刑侦大队,结果刚跨进二楼通道,就看到前面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让他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谢行暮正和面前的一名警察谈话,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往这边看来。和虞楚对视两秒后,他转回头和那名警察说了句,再大踏步走了过来。 他没有穿着虞楚见惯的黑T恤,而是一件笔挺的银灰色衬衫,两条长腿包裹在质地考究的裤腿中,显得身形挺拔。这一身装束突然就让他多了几分沉静气质,和他身上特有的匪气相融,既矛盾又出奇的和谐。 虞楚看着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谢行暮,突然间就有些恍惚。 谢行暮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开口道:“虞楚,你可以走了。” “啊?”虞楚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半张着嘴,看上去有些呆。 谢行暮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又说:“你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可以离开这里。”说完这句他顿了顿,接着道:“换句话说,你从此就自由了。” 第36章 谢行暮以为虞楚会高兴得跳起来, 让他有些许意外的是,虞楚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笑了笑, 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微一错愕后, 他反应过来, 说:“放心吧, 虞时倾的手下也都抓捕了, 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 但虞楚还是盯着他没说话。 谢行暮略一思忖,拿出自己的手机, 低下头道:“加个微信吧。” 旁边有人经过, 正好听到这句话, 有些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谢行暮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埋头解开手机指纹锁, 嘴里道:“你以前加我的那个微信号不会再用了, 把现在这个加上, 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虞楚这才开口, 慢吞吞地说:“我没有手机,那个掉进海里了。” 谢行暮一怔, 立即道:“你在这儿等等我。”说完便转身往刑侦办公室走去。 虞楚看着他进了屋门,便背贴向墙壁靠着, 半垂头, 两手抄进裤兜,摆出个习惯性的潇洒姿势。直到路过的警察都会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才醒悟到这种姿势和自己已经不匹配了,便直起身站好,双手垂在裤腿旁。 一会儿后, 谢行暮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新手机,他将手机递给虞楚:“这是我年会上得的奖品,我把卡装好了,还用的你以前那个号码。” 说完又点开手机,指着上面几个APP道:“这几个是你经常用的,也下载好了。” 虞楚接过来,点开微信界面,看见可怜的几个联系人里,多了一个新增,昵称就是谢行暮,头像是一个奇奇怪怪的智能人,是最原始的那种,还没有用上真人皮肤和外形。 “这是谁?”他用手指戳戳那个头像。 “这是我。” “我问头像里的是谁?” 谢行暮挠挠自己鼻梁,含糊道:“高达。” “唔。” 虞楚没有继续问,只在心里想,如此初级的一名智能人,居然还能有名字。 谢行暮将虞楚送到公安局大门口,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大街上的车流,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啰。”虞楚左右张望着,心不在焉地回道。 “你有想过去看虞时倾吗?他现在被暂时羁押在看守所,等待提审。”谢行暮问。 虞楚有点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我去看虞时倾干什么?” 谢行暮怔了下,盯着他好几秒后才笑了声:“行,那就不去看了。” “不过我想向你打听两个人。”虞楚问他:“你认得岛上的郑宝和Rugosa吗?” “郑宝我认识,Rugosa是谁?”谢行暮努力回忆。 “Rugosa也叫陈华,是之前照顾我的那名女孩儿。” 谢行暮看了他一眼,回道:“他俩来岛的时间短,也没帮虞时倾做过什么事,已经被释放了。” “哦。”虞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道:“那我走了。” 谢行暮没说什么,只皱眉盯着前方,像是在出神,虞楚便顺着人行道往左边走去,手里还攥着那只新手机。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路左顾右盼,目光新奇地打量街上的行人,还有街道两旁的店铺。在一条小巷子前遇到个卖糖画的,他就和几名小孩子一起站在摊位旁,津津有味地看了老半天。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逛,不知不觉肚子饿了,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他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却毫不心慌,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在一家酒店前方停下了脚步。 这家酒店在办酒席,穿戴簇新的新郎新娘站在大门前,台阶上还洒落了不少彩纸屑,旁边一条长桌,有人坐在那里负责收礼金,送过人情的客人便陆续进入酒店。 负责登记礼金的记账先生明显很忙,周围等待着不少客人,虞楚站在人行道上看了几秒后,就往酒店门口走去。 他小时候,经常和其他小孩子一起混酒席饭吃。大家分散开,各自跟在那些赴宴的大人身侧,像是那家小孩子一样,大摇大摆地混进去,再在里面找个空桌位大吃一通。 酒席上的饭菜是他们平常尝不到的美味,个个吃得小肚子滚圆,临走时还能带上两个鸡腿,那么第二天的饭也有了着落。 只是次数一多,酒店经理就会认得他们几个,堵在大门口不让进去,还叫保安来把人赶走。虞楚有一次就被抓到过,经理揪着他的后衣领,扇了他重重一耳光。 他被那一巴掌打得跌下台阶,人也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被丢在花坛里,半边耳朵听不见声音,跌跌撞撞回到孩子们聚集的桥洞下,躺了几天才好转。 等到养好身体,虞楚开始跟踪那名经理,发现他经常和一名女人开房约会。他想法搞到了经理老婆的电话,在那两人某次进入酒店房间时,便用公共终端给经理老婆打了告密电话。 虞楚站在酒店对面的马路上,看着经理老婆带着人冲入酒店,半个小时后,经理满脸是伤地逃了出来,这才满意地离开。 接着那名经理在工作时也频频出现事情,不是客人发现汤里有苍蝇,就是联盟卫生部门来检查时,发现厨房里还有死老鼠。所以没过多久,他也被酒店辞退了。 有了小时候混酒席的经验,虞楚驾轻就熟地走上前,和等待送礼金的客人站在一起,半分钟后,他装作已经送过礼金的模样往酒店里走,路过新郎新娘身旁时,对他们露出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 这种场合下,新郎新娘并不能认全两方所有的亲朋好友,便都对虞楚还之微笑,并目送他进入酒店大门,再转头笑迎其他客人。 虞楚顺着铺了红色地毯的楼梯上了二楼,在喧哗的大厅里寻了个空桌坐下。后面陆续来的客人在周围落座,不一会儿就将这桌填满了。 大圆桌上摆放着一道道摆盘精致的凉菜,虞楚将面前的糖盒拆开,剥了一粒糖果喂到嘴里,开始玩自己的新手机。 这桌的客人都互不认识,所以也不交谈,只嗑着瓜子干等开席。虞楚看了下自己新手机里的APP,除了几个手机自带的基础软件,就只有一个微信。他便找到应用商店,在里面下载可以看电视剧的视频软件。 直到一阵激昂的音乐声响起,司仪在台上开了场,虞楚才收好手机。司仪讲完话,新郎上台,接着音乐切换,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款款入场。 虞楚和身边人都站起身鼓掌。 等到双方交换戒指再讲完誓言后,服务员倾巢出动,在厅内纵横穿梭,将一道道热菜送上桌。酒席开始了,虞楚拆开筷子,一边看着台上的节目表演,一边吃着饭。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酒席上狼吞虎咽的小孩子,酒席的菜肴看着不错,味道却着实一般,他挑挑拣拣地勉强填了个半饱,便放了筷子起身离开。 步出酒店大门,迎着炫目的阳光,虞楚微微眯起眼,琢磨着下午又去哪儿逛逛。刚提步往左边走,后颈就是一紧,衣领被人给拎住了。 虞楚条件反射地就要一肘拐向后方,但这熟悉的感觉又让他硬生生停下了手,懊恼地侧过脸问:“你又干嘛啊?” 谢行暮反问道:“你刚才又在干嘛?” 虞楚挣了两下没挣脱便没再动,只皱着眉道:“别动不动揪我后衣领行不行?松手。” 他俩这个姿势太奇怪,路过的人都不断看他们,谢行暮也不松手,拎着虞楚的后衣领就往旁边一条巷子走,虞楚只能踮着两只脚尖跟着走。 到了巷子里,谢行暮才放手,虞楚低头整理衣服,脖子上的金链子从领口脱了出来,在胸前晃荡着。 “你还留着虞时倾的东西啊?”谢行暮盯着那金链子问,神情有点复杂。 虞楚将金链子塞回衣领里,说:“干嘛不留着,没饭吃的时候还可以去换钱呢。” “没饭吃的时候不是可以去吃人家的酒席吗?”谢行暮道。 他微垂着眼眸看着虞楚,声音很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虞楚道:“你在跟踪我。” 谢行暮的跟踪术他是深有体会,一次次逃出岛又一次次被抓回来,如果谢行暮不主动现身,是很难被发现的。 “我没有跟踪你,跟踪的前提是要隐藏踪迹,而我是光明正大的在街上走。”谢行暮道。 “那不还是跟踪?” 太阳有点大,谢行暮的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他转着头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会儿,嘴里问:“你刚才吃饱了吗?” “没有,那酒席上的菜太难吃了。”虞楚道。 “都混到这地步了还挑食。”谢行暮嗤笑一声。 虞楚说:“我今天不怎么想吃东西。” 谢行暮想了想,问道:“那想吃点清淡的吗?前面有一家粥店,看上去还不错,进去坐坐吧。” 虞楚跟着他往那家粥店走,路过刚才那家酒店门口时,谢行暮瞧见收礼金的人还坐在那里,正在和另一个人清点账目,便从怀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五张递给虞楚。 “做什么?”虞楚接过钱问。 谢行暮对着那边侧了侧头:“去把你刚才的饭钱结了。” 虞楚看了这么多天的电视剧,也知道这五张钱的价值,便嘟囔道:“说了那顿饭不好吃,我就吃了一点点,怎么可能值五百。” 说完便从中抽出三张塞到自己裤兜里,拿着剩下两张走了过去。 负责收礼金的记账先生正要将礼金簿装进旁边的提包,就见一名长相漂亮的年轻人站在面前,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帮我收一下礼金吧。” “好的。”他又把礼金簿摊开,看了眼虞楚眼里的钞票,问:“两百吗?” “嗯。” 海云市近年来礼金数目逐渐攀升,今天来婚礼现场送人情的就没有谁只送两百,不过他见这年轻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还在念书,所以送两百也能理解。 “写什么名字?”记账先生的笔尖在纸簿上唰唰滑动。 虞楚还没做声,旁边就响起谢行暮的声音:“饭钱。” 记账先生抬起头:“草头范,乾坤乾?” “不,就是吃饭的饭,钱财的钱。”谢行暮道。 记账先生愣了一瞬,不过也没再问,落笔如飞地记录下:饭钱贰佰元整。 第37章 片刻后, 两人在那家粥店落座,谢行暮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问虞楚:“你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点吧。”虞楚道。 谢行暮微皱眉看着菜单,阳光从侧面的窗户透进来, 光影将他五官勾勒得更加立体。虞楚打量了一圈粥店内环境后, 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落到他脸上。 “这个, 这个, 还有这个……”谢行暮侧过身, 拿着菜单对服务员指点,眼睛瞟了眼盯着自己的虞楚, 又看回菜单上。 他点了几个菜后, 问服务员:“除了粥, 你们还有饱肚子的吗?” 服务员想了想,问:“点心?” “那个不行。”谢行暮说:“白米饭或者面条之类的。” 服务员道:“抱歉先生, 我们粥店只有粥。” 谢行暮掏出钱夹, 抽出一张递给服务员:“那请你帮我去隔壁面馆买一碗牛肉面吧。” 服务员态度很好地答应了, 谢行暮又补充:“要四两。” “好。”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后,虞楚还看着他, 嘴里道:“你可真能吃。” “还好吧,四两面也不算太多。”谢行暮道。 虞楚又看了眼他微隆在衬衫下的结实胸肌, 这才收回目光,捧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喝了一口, 咂咂嘴嫌弃道:“不好喝。” 谢行暮也端起茶尝了下:“还好吧, 也不算太难喝。” “你能不能换句话啊?什么都是还好吧。”虞楚嘟囔着:“这都没有虞时倾给我的茶好喝。” 谢行暮放下茶杯,皱起眉头看向他, 虞楚不躲不闪,目光坦然地回应他的注视。 “以后你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能再这样挑剔了。”谢行暮说。 虞楚问:“怎么个翻天覆地法?” 谢行暮靠向椅背, 双手环胸看着他,平静地开口:“不再有人把精美的食物送到你房间里,也没有太多猴子,在外面遇到危险要全靠自己,没有保镖会跟在身旁保护你。” 虞楚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跟着颤动:“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自由的离开,任意去哪个地方吃饭,也许现在和你坐在这儿抱怨茶水的味道,明天就到了北方的某个城市,坐在一家小馆子里吃水饺。而且来去都一个人,再也不会被人监视着?” 谢行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也可以这样说吧。” 虞楚将头埋在水杯上,也不用手扶着,就用嘴巴叼着杯沿,抬起来一点点,让茶水淌入嘴里。 “啧,你这是怎么喝水的?会流出来的。”谢行暮话刚说完,一道茶水就顺着虞楚的唇角流了下去,他赶紧将嘴上叼着的茶杯放下,伸手去拿旁边的纸巾盒。 纸巾盒却被一只大手先拿走,两张纸巾递到他面前,虞楚接过来就去擦嘴角,谢行暮看着他的动作,又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径直将手越过桌面,去擦拭他下巴沾着的茶水。 动作相当自然,就像他还是虞楚保镖时做的那样。 虞楚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擦干下巴,看着他将两团纸巾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开口问:“从此我不管去哪儿,身边也不会有人用水壶给我装着茶水了对吧?” 不待谢行暮回答,他又自问自答地点头:“嗯,不会有人了。” 谢行暮突然就怔住了,握着那只纸巾盒没有放下,虞楚转头看向窗外,盯着院子里一棵树上挂着的鸟笼,那里面有只鹦鹉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 还是服务员推门进来打破了沉默:“两位先生,你们的菜和粥来了。” 一个细瓷白盅摆在虞楚面前,几碟精致的点心小菜放在桌上,最后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了谢行暮面前。 服务员将找补的零钱递给谢行暮,温声说了句慢用,便退了出去。 虞楚用小勺子搅动盅里的粥,待到凉些后,舀起一勺喂进嘴里,歪着头细细尝了下,感觉味道还不错。 然后就一勺接一勺的吃起来。 谢行暮也开始吃他的牛肉面,不时夹一筷子凉拌海蜇拌在面里,大口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谢行暮将面碗推到一边,手肘搁到桌上两手交叉,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不要说走一步看一步的话。” 虞楚犹豫了下,说:“应该是去找份工作吧。” 谢行暮沉思了几秒,说道:“虞楚,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是要文凭的。” “我没有文凭吗?”虞楚歪了歪头,问道。 谢行暮道:“没有,虞时倾都是给你请的家庭教师,所以你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考试,也就没有文凭。” “没有文凭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吗?” 谢行暮顿了顿,说:“没有文凭也可以找到工作的,但是必须有某方面的能力或者特长。” “能力或者特长啊……”虞楚迟疑道。 他在原世界开了一家工作室,专门给智能人做仿真皮肤,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行不行,于是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有特长的。” “嗯?”谢行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可以给你的高达做一副漂亮的皮肤,只要你给我找到足够的材料。” 谢行暮:…… “阿伽索制剂、氪梓溶液、泰亚溶液……”虞楚每说一样,谢行暮脸色就沉一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道:“算了,我胡说的。” “嗯。” 谢行暮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再去拿旁边的打火机,正要点燃时想起什么,扭头对着包间外大喊:“服务员,这里可以抽烟吗?” “可以。”服务员拿着一个烟灰缸进来,“先生,您旁边就是窗户,可以抽烟。” 谢行暮推开旁边木窗,就去按手上的打火机,点燃后才问虞楚:“不介意我在这抽烟吧?” 虞楚奇怪道:“之前你在岛上的时候,可是想抽烟就抽烟,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 谢行暮抽了一口烟,对着窗外缓缓吐出烟雾,说:“身份不同嘛。” 虞楚哼笑一声,说:“我介意。” “嗯?”谢行暮一怔,转头看向他。 “我介意。”虞楚又说。 谢行暮默默端起面前的烟灰缸,将刚点燃的烟又捻熄在里面。 他将烟盒和打火机装进衣兜,说:“你看看自己喜欢做什么,我去给你报个培训班吧。” “培训班?” “想念书的话,给你报个补习班,再去参加高考。想工作的话,就去找个适合你的职业,进行一段时间的短期培训。” 虞楚用勺子搅着面前的粥,沉思片刻后道:“我还没想好,再说吧。” 笑话,他才不要去念什么补习班。 吃完饭后,谢行暮结账,两人出了粥店。 站在粥店门口,虞楚转身看向谢行暮:“那就再见吧。” 因为面对着阳光,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白皙的肌肤质地接近透明,谢行暮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道:“再见。” 虞楚转身往反方向走去,走出两步后听到谢行暮叫:“等等。” 他又转回头,看见谢行暮大步走到他面前停下,取出那个褐色钱包,将里面一叠厚厚的现金全部取出来,递给虞楚道:“你现在身上没有钱,先拿去用吧。” 虞楚看着那叠钱,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后就那么一把塞在后面裤兜,说:“谢谢。” 谢行暮突然伸手,扶住他肩膀让他转了个身,看见那裤兜被撑得鼓鼓囊囊,钞票一半都露在外面,便皱了皱眉。 他又打开自己钱包,将里面的证件和银行卡都抽出来装进衣兜,再将虞楚转回身,钱包递给他,道:“把钱都装在里面。” 虞楚接过钱包,将屁股后的现金拿出来,慢吞吞地往钱包里塞。谢行暮看见几张钞票都卷了边,可虞楚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往里塞,忍不住就一把夺过钱包。 他将钞票理平整,又问:“证件呢?拿来我装好。” “什么证件?”虞楚问。 谢行暮抬头看向他,虞楚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他对视着,满满都是坦然。 谢行暮刚想说身份证,就想起虞楚是从海里被自己救起来的,他一直呆在岛上,根本就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回趟刑侦大队吧,我问下负责清理星源岛的同事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证,如果没找着,那就重新办一张。” 。 半个小时后,虞楚又安静地坐在刑侦大队办公室里,等着谢行暮给他□□。 没过一会儿,谢行暮大步走了进来,右手还提着一个纸袋。他对着虞楚勾了勾手指,虞楚便起身走了过去。 谢行暮将他送到公安局大门口,掏出一张证件递给虞楚,说:“刚加急给你补了张身份证。” “哦。”虞楚接过去就要往裤兜里塞,他又说:“放到钱包里去,放夹层。” 虞楚又掏出钱包,将身份证放进了夹层。 “好了吧?”他抬头看向谢行暮。 “这些是你的换洗衣服和睡衣。”谢行暮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 虞楚接过纸袋,谢行暮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已经联系了一家房屋中介,他们马上会来人带你去看房。” “看什么房?”虞楚问。 “租房啊,二公子,你不可能认为不租房子就有地方住吧?”谢行暮沉着脸道:“虞时倾的全部财产已经被冻结,正在进行清算,你现在是没有固定资产的,不租房的话就只能睡大街,钻水泥管子,呆桥洞下面,明白吗? 虞楚心道自己也不是没有睡过大街,睡过水泥管子和桥洞,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可是我要离开这儿,租房干什么?” 谢行暮的眉头皱了起来:“离开这儿,离开海云市?你要去哪儿?” 虞楚的资料他清楚,郑珊和赵奶奶去世,虞时倾被捕,他等于是没有亲人了。倒是有个哥哥虞枫,和他妈一起还在接受调查,但就算那两人放了出来,也是恨不得虞楚从这世上消失,怎么可能还管他?所以虞楚说要离开海云市,实在让人想不出他会去哪里。 “我要去流浪。”虞楚认真地说:“爱旅游,走四方,观沧海,爬雪山,我要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他其实没想过要去流浪。 他渴望自由,但再也不想流浪了,他想有自己固定的住所,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不用每天起床后就要去想今晚会睡在哪里。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句话突然就冲口而出,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就是想看谢行暮为他着急。 谢行暮果然着急了,他听出这是虞楚最近在看的一档旅游节目的开场白,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跳:“你连钱都没有,要去哪儿旅游?就我给你的那点钱,用光了到时候怎么办?又去酒店看哪家结婚,混进去蹭饭吃吗?” 虞楚说:“我不会让自己挨饿的。” 谢行暮英俊的面容掠过一丝烦躁,他伸出手道:“还给我。” “什么?” “钱包没有钱,连张车票都买不了,我看你还能去哪儿流浪。让你念书不念,去培训班也不去,还想去流浪?” 虞楚敏捷地按住自己后裤兜:“不给,这是我的钱。” 第38章 谢行暮垂眸看着他, 虽然面无表情,但虞楚却明白,要是自己坚持的话, 兜里的钱可能真保不住。 “好嘛, 租房就租房嘛。”他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真烦。” 谢行暮便没再说什么, 站在人行道边低头看手机。 “我在这儿等车就行了, 你进去吧。”虞楚说。 谢行暮没有理他, 虞楚干脆也掏出手机来看。他手机上没什么好玩的,便点开微信找到高达头像, 发了个自带的兔斯基挠墙表情过去。 发过去后他便拿余光去偷瞄谢行暮, 看到他大拇指点了点, 停顿一秒后,往左拨了下, 应该是把那对话框拨开了。 虞楚又发了张兔斯基扭动的表情过去。 谢行暮大拇指又点开, 停顿一秒后拨向左边。 虞楚开始连续不断地发。 兔斯基摇着人晃, 兔斯基扭屁股,兔斯基扭动, 兔斯基流泪…… 谢行暮正在看中介的消息,被他发来的微信提示不断挡住页面, 终于忍无可忍地关掉手机,只平视着街上的车辆。 “这名中介我认识, 以前买房就是找的他, 我已经给他说过了,要挑选交通便利方便的地段。但你也要记得, 看房的时候要检查一下,家电是不是都齐全,最好是测试一下, 免得有些是坏了的。卫生间和厨房仔细闻闻,有异味的不行,床要舒适柔软,看被褥干不干净,如果不干净,自己去买新的……” 谢行暮一直叮嘱着虞楚,目光却冰冷地看着前方。 他凌厉的五官配上高大身材,透出股冷酷的气息,而身旁的虞楚,精致五官构成温顺柔和的气质,一看就脾气很好,还委屈地撇着嘴。 那男孩一定是被身旁的人给欺负了。 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却又不敢多管闲事。 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副驾驶上坐着的男人探出头打招呼:“谢队。” 谢行暮朝他点了下头,又对虞楚说:“去吧。” 虞楚走到车后座,开门上了车。 出租车起步,虞楚从车窗向后看去,看见谢行暮也正转身往公安局大门走。他注视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围墙后面,才转回了头。 “您好,我叫陈军,请问怎么称呼?”副驾驶的中介转过身,满脸笑容地问道。 “我叫虞楚。” “虞先生,您对房子的要求谢队已经告诉我了,放心,我一定会让您租到满意的房子。” “谢谢。”虞楚道。 出租车也就行驶了十分钟左右便停了下来,陈军打开车门道:“虞先生,到了,我们就在这附近看房子吧。” 虞楚往后望了望,心道这里离刑侦大队挺近的,便抱起自己的纸袋,跟着下了车。 陈军带他看的第一套房子就在身后的小区里,环境挺好,基础配套设施完整,到处是绿植,大门口有保安,楼房是还很新的高层电梯住宅。 虞楚跟着他上了某一栋楼的24层,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门。 屋子一室一厅,装修得很不错,家电都是簇新的,陈军热情地介绍着:“这对小夫妻刚结婚就出国了,房子就交给我出租,你看看环境多好,前面有观景阳台,后面还有个生活阳台,可以晾晒衣服啊什么的。来看卧室,别看这房子只有一室一厅,房间可宽敞着呢,卧室还连着一个衣帽间……” 虞楚跟着他四处看,突然开口问:“这房租很贵吧?我觉得我付不起。” 陈军一愣,接着笑道:“谢队没给你说吗?房租由他来付,你不用管的。” “哦。” 虞楚继续跟着陈军转,嘴里时不时嗯一声,却掏出手机找到谢行暮的微信,发了个兔斯基疯狂扭动的表情过去。 谢行暮没有回他,他等了几秒后便关掉了手机。 陈军带虞楚在屋内转了圈,问道:“虞先生觉得这房子怎么样?还满意吗?说实话,这套房子本来是我给我表妹留着的,她过两天要来海云市工作,我觉得这房子正合适,要不是谢队来说,我肯定不会带人来看的。” 虞楚不置可否地回道:“还不错。” 这房子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一个人住还挺合适的,不过他觉得自己在海云市也呆不了多久,所以对房子如何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陈军瞧出他的态度有点漫不经心,虽然脸上未显,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于是走到后面的生活阳台道:“你再来看看后面这片,一大片草坪,视野开阔无遮无挡的,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房子?” 虞楚依言走了过去,顺着阳台往外看去。 只见后面果然有一片草坪,面积不是很大,但绿意盎然,中间还有一块积了雨水的凹地,形成个天然小湖泊,倒映出蓝天白云。 “没事儿的时候就看看这些绿色,那片草坪很干净,我上次陪客人看房的时候去过一次,还长满了蒲公英,是这闹市里难得的一块天然净土。”陈军瞧着虞楚定定注视着那儿,有些得意地说道。 虞楚在看到草坪的第一眼,心里就砰然一动,特别是听到陈军提到蒲公英后,神情便恍惚起来。 他小时候住过的某个桥洞旁边,就有这么大的一块草坪,上面长满了蒲公英。温暖的晴天,当微风吹过,小伞四处飞散,绒绒地落在脸上…… “那片房子里有可以租的吗?”他伸出手指问陈军。 陈军顺着他手指看出去,整个人一愣怔,问道:“你想在那里租房子?” 草坪边上有一大片颜色灰暗的矮旧楼房,清一色的五层高,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砖墙面。那是早些年某个国企单位的家属院,后面国企没落了,房子越来越陈旧,住着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现在基本上都租给了来这城市打工,工资也仅能维持生计的人。 “是啊,那里还不错。”虞楚道。 那片房子就挨着草坪,如果在阳台上晒太阳的话,也会有蒲公英飘到脸上来吧。 “可是,可是……”陈军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虞先生,如果您担心租金的话,我已经讲过了,谢队说他帮你付。” “那里的房租会便宜很多吧?我替他节约点钱。”虞楚转头,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 。 三个小时后,虞楚坐在自己新租房子的阳台上看着外面。阳台一端堆放着几个空纸箱,面前有滴滴答答的水落下,那是楼上人家晾晒的衣服。 房子不大,就五十来个平方,好在家具什么的都有,厨房锅碗瓢盆齐全,陈军谨遵谢行暮的叮嘱,出去小区给他买回来新被褥换上,这才告辞离开。 楼下小孩子们在追逐,被晾晒衣服的妇女大声呵斥,楼梯口有人正背着煤气罐上楼,嘴里喊着:“来啰,来啰,让让哦。” 虞楚一直趴在阳台上看着下面,直到那些吃饭的人回屋,小孩子们也被大人往家赶,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肚子也开始一阵阵发饿。 他回到屋内,准备去外面买点东西回来填充冰箱,而且洗发水沐浴露这些基本的生活物品也要备齐。 虞楚直接去超市里买东西,选好生活物品后,停在了蔬菜区前。 他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可现在必须要自己做,而且明天就要出去找工作,不然钱很快就要花光。 回到家,他将所有物品分门别类放进冰箱,米洗好放进电饭锅,再掏出手机搜索煮饭要加多少水。 米终于煮上,他开始对付菜板上的那块牛肉,虽然没切过菜,但握刀的手很稳,很快就将牛肉切成堆大小一致的丁。 他想做一道炒牛肉丁,这个应该不难,牛肉丁和玉米豌豆一起炒,又有肉又有菜,只需要做这一样菜就够了。 等到他按照手机上的食谱将一切材料都准备好后,这才对着手机屏幕开始犯难。 怎么才叫做适量?少许是少到什么程度?一匙又是多少?多大的匙?匙头是很深的那种还是浅浅一撮? 虞楚看了半晌,最终将手机一关,算了,自己估计着来吧。 半个小时后,他在厨房的水池边漱着口,刚做出来的炒牛肉丁,此时就躺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和一堆玉米豌豆混在一起。全都黑黄一片,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看着菜板上剩下一半的牛肉丁,他想要不就吃顿白饭吧,拌点酱油也可以凑合一顿。 刚端起电饭锅,就听到手机传来叮一声,有人在用微信给他发信息。 虞楚不觉得除了谢行暮,还有人会用微信联系自己,心里一动,放下电饭锅拿起扣在菜案上的手机。 消息果然是谢行暮发来的:在干什么? 虞楚:没干什么。 谢行暮:吃饭了吗? 虞楚:还没。 谢行暮正拴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一边看着锅里的水,一边发着信息。他在给多多做晚饭,突然想起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虞楚吃过饭没。本来只是陡然冒出的一个念头,却越想越不放心,干脆就发个信息问问。 其实在输入的那一刻他就犹豫了,但手指一动还是点击了发送,只不过短短两三秒时间,对面就回了信息过来。 他在看到虞楚回的还没两个字后,手指顿了顿,接着就是一长串发送过去。 谢行暮:为什么现在还没吃饭?已经七点了,出去找个饭馆吃饭,或者手机上叫个外卖也行。 虞楚慢慢走出厨房,在客厅那已经破皮的沙发上坐下,回道:不想出去吃,也不想叫外卖。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他就看到对方的状态一直处于输入中,半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一条长长的信息。 谢行暮:不想出去也不叫外卖,你是想当神仙吗?今天陈军明明给你找的好房子,你却偏偏要去住破房子。开始看那小区安保不错,消防年检也都过关,电梯从来没出过毛病,房子面北朝南,家具电器装修都不错。可你自己选那小区,没有安保,装的监控也有死角,环境也不好。我就想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谢行暮发完这一条后,沉着脸将手机丢到料理台上,转头喊道:“多多,吃饭了。” 他还带着和虞楚对话的情绪,声音下意识就提高了音量。 多多正坐在电视前的地毯上看动画片,闻言转头道:“你那么凶干什么?” “我没有凶。”谢行暮道。 “还说没有?你看,你又凶了。”多多转回头继续看电视,“我心里受伤了,暂时不吃饭。” 电视里的动画片还没结束,他才不想现在去吃饭。 谢行暮将炒好的菜一道道端往和厨房相连的餐厅,放在餐桌上,转身时手机又响了声提示音,是虞楚发来的信息。 他没空去看,可端菜时无意瞟过屏幕,发现这次发来的居然是张图片。 谢行暮终于还是放下盘子拿起手机,点开了那张图片。这应该是虞楚用手机拍下来的,光线不太好,拍摄技术也不行,只能看见画面边缘的瓷砖地面上,有个套着塑料袋的垃圾桶。 他将那张图放大了看,发现里面是倒掉的菜。 谢行暮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直接就回了条语音过去:“你在做饭?” 虞楚也回了语音过来,只有短短一个音:“嗯。” 虽然就一声嗯,却平白让谢行暮听出了几分委屈,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发出去的语音却平淡的不带情绪:“没做出来?” 虞楚又是一声嗯。 谢行暮对着屏幕说:“你等会儿。”说完就把手机放下,将剩下的两盘菜和一碗汤都端去餐桌,给多多平常吃饭用的那只碗里盛上米饭,再走到茶几前,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坐在地毯上看得正起劲的多多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转头,便看见谢行暮正面带警告地盯着他,手上拿着电视遥控器。 多多懂得他舅舅只要出现这种表情,就是凡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再坚持要看电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向餐桌。 “先洗手。”谢行暮在身后道。 多多又转头跑去洗手间。 等多多上了桌开始吃饭,谢行暮走到厨房,给虞楚发送了一个视频申请过去。 虞楚听完谢行暮让他等会儿那句,接着就没了消息,愣怔片刻后,正要将手机放下,一个视频申请就陡然弹出屏幕。 看着那个放大的高达头像,他只犹豫了几秒,就按下了接通。 对方显然还没拿好手机,虞楚先是看到一只凑得很近的粉色猫咪,一边耳朵上扎了只同样粉红色的蝴蝶结。随着镜头摇晃着向上,他看见天天超市几个字,再继续,屏幕里就出现了谢行暮的脸。 谢行暮手机拿得很低,以一个往上的角度照着自己的脸,虞楚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锋利的下巴,以及垂下的眼眸和两个鼻孔。 从这个奇葩的角度看去,这人居然依旧很帅。 谢行暮说:“你现在去做菜,我就在这里教你。” 虞楚愣了一下:“你教我?” “对,你把镜头对准锅就行了。” 虞楚犹豫着没动,谢行暮将镜头拿高了一点,催道:“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四休息,星期五中午更新。 第39章 虞楚只得去了厨房, 左右看看,将手机架在煤气灶旁边的刀架上,确定炒锅和菜板都出现在镜头里后, 抹起衣袖准备开始。 “等等。”手机里传出谢行暮的声音, “围裙呢?” “围裙?”虞楚顿住抹袖子的动作。 “就是我身上穿这种。” 对面画面开始晃动, 出现了虞楚开始看过的那只粉红猫和天天超市几个字。 “我知道围裙, 但是我没有。”虞楚解释。 “那你注意点, 尽量别让油星子溅到身上,下次去超市的时候, 你就买一条围裙和手套, 最好是再买点一次性浴帽, 炒菜时戴在头上,不会沾染油烟。” 虞楚开始在谢行暮的指挥下挥舞起锅铲炒菜,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油还没热, 再等等……现在倒肉丁……再炒几下, 你肉丁里拌过调料没有……那就再撒适量的盐……适量不知道吗?就是一匙……当然就是调料罐里的勺子!” 等到将菜都盛进了盘,虞楚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捻起一块肉丁喂到嘴里,又端到手机前:“想不想尝尝?” 谢行暮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突然就将手机往下压,让镜头对准围裙上的那只kitty猫, 自己在虞楚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微笑, 道:“不感兴趣。” 说完就挂断了视频通话。 他收好手机准备出去吃饭,刚转身就顿了顿, 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桌,站在料理台的一旁盯着他瞧。 多多好奇地问:“舅舅,你在和谁说话?” 谢行暮说:“是我的同事。” “哦, 你们在说什么呀?” “我们在说工作上的事。”谢行暮解掉腰上的围裙挂到架子上。 多多说:“可是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炒牛肉丁。”他咬着手里的勺子补充道:“我想吃炒牛肉丁。” “今天不是做了你最喜欢的可乐鸡翅吗?”谢行暮道。 多多说:“我现在想吃炒牛肉丁了。” 谢行暮单手将他拎了起来,夹在胳膊下,再走到餐桌旁,将人放在椅子上做好:“今天没有炒牛肉丁,明天再做,现在把这碗饭吃干净。” 多多用勺子舀起一勺西红柿鸡蛋,说:“这是炒牛肉丁。”说完就嗷呜一声喂到嘴里,边嚼边说:“真好吃。”又舀了一勺拌了汤汁的饭粒喂进嘴,含混道:“这也是炒牛肉丁。” 谢行暮摇了摇头,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碗饭。 夜里,虞楚闭眼躺在自己新家卧室的床上,听着周围的声音。 这楼房隔音效果不好,谁家半夜在厕所冲水,谁家婴儿突然哭闹都非常清晰,楼道总会有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那是下夜班的人回家了。 他的睡眠一直不怎么好,只有在岛上和周暮睡一个房间的那些夜晚,才难得地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后半夜全在做梦,一会儿掉下悬崖,在空中无止境地下坠,一会儿是满天的蒲公英飞舞,都看不清头顶的天空…… 等到终于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眨眨眼,在床上又躺了会儿,这才翻身起床洗漱。 整个白天,他都呆在屋子里看电视剧,饿了就去将昨天的剩菜剩饭拌在一起翻炒,炒热后倒进一只大盘子,边看电视边吃。 直到太阳西下,他才准备出门逛逛,顺便找份工作。 他站在狭小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自己,觉得这件白色短袖T恤恐怕不太合适。掉下崖时穿的那套衬衣长裤还在,他找到谢行暮给他的那只纸袋,从里面翻了出来。 这套衣服的面料不错,被水泡过也没事,只是没有熨烫过,有些起皱。他将衬衣平铺在茶几上,去烧了一壶开水,倒在玻璃杯里当做熨斗使。 熨好衬衣,他又如法炮制将长裤熨平,换上一整套后,玉树临风地出了屋。 楼外花坛坐着几名光膀子的人,看见虞楚都停下了交谈,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虞楚清楚他现在这张脸虽然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但面相还是太无害温顺。凭借变色龙一般的本能,他已经察觉自己顶着这张脸的话,装乖会更得人好感,所以便收敛了举手投足里散发的魅惑。 只是他不知道,在那些不经意的一颦一笑或者转身回头里,他的眉梢眼角,突然会跃动着一点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他忽略掉那些注视打量的目光,穿过小院子,走在狭窄崎岖的巷道里。 至于找工作这事,他既没打算去念书,也没打算去培训班,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随便进了家店吃晚饭,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清算今天的流水,问道:“吃什么?” 虞楚看着墙上挂着的食谱:“牛肉面吧。” “牛肉卖光了。” “那杂酱面呢?” “杂酱也卖光了。”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今天准备打烊了。” 虞楚问:“那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还剩奶黄包。”老板娘说。 奶黄包?虞楚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吃甜包子,而且是带奶味的甜包子,闻言便离开了,在旁边店里买了一块肉饼,便吃边顺着街道走。 肉饼很油,外面包着的纸袋都浸出了一层油渍,他吃了大半个后,左右看看,看见旁边不远处有个垃圾桶,便将剩下的饼放在垃圾桶盖上。 他在旁边的公交车站等车,视线扫过刚才那个垃圾桶,看见一名清洁工,将他那个装着饼的纸袋扔进了垃圾桶。 虞楚刚想张口又闭上了嘴。 公交车缓缓进站,虞楚上了车,半个小时后在某个站台下车,往前再走出一段路,拐向左边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两边都是酒吧,开门关门的瞬间,可以听到有震天的音乐声传出来,街上的人穿着打扮也很时尚。 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就要开始了。 虞楚随便挑选了一家,就在进入大门前,却被两名穿着黑背心,满臂纹身的壮汉拦住:“等下,未成年人不得进入。” “我已经成年了。”虞楚说。 两名壮汉不为所动,也不放行。 虞楚并不想将证件给他们看,而是拿出四张纸币,卷成两个小卷,分别插在两人胸口的背心里,用手按了按。 一名壮汉对着大门甩甩头,做了个进去的姿势。 酒吧里音乐震天,虽然时间还尚早,但卡座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舞池里也有人在跟着音乐扭动。 虞楚将四周打量了一圈,走到吧台旁坐下,弹手一个响指,对低头调酒的调酒师说:“有什么酒,推荐一下?” 调酒师抬头看了他一眼,说:“牛奶兑果汁。” 旁边坐着几名正在喝酒的客人,听到这话,都看着虞楚笑了起来。 虞楚也不动气,笑嘻嘻地道:“那就给我一杯牛奶兑果汁吧。” 调酒师放下手上的东西,认真道:“我们店要是卖酒水给未成年人,被举报了是要罚款的,严重的话还要停业整顿。”说完便吩咐旁边的一位吧员,“去门口看看大强他们,为什么把学生也放了进来。” 虞楚无奈地道:“我成年了,别怕。”说完伸出一条腿挡住吧员的路,“别去了,我不是学生,是成年人。” 吧员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调酒师,有些拿不定主意。僵持中,虞楚眼见吧台左边放着一盒扑克,便伸手拿了过来,慢慢抽出里面的牌,递给调酒师,说:“洗一下。” 调酒师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便没有动,身旁一名喝酒的客人饶有兴致地说:“我来吧。” 这是一名身着休闲西装的中年客人,虞楚对他笑了笑,将手转换方向,让他取走了整叠扑克牌。 客人将扑克牌来回洗了三次,再递还给虞楚,虞楚接过来后,将牌面朝下,在手中飞快交叠,然后再洗了两次。 他细白的手指快速翻动,动作无比熟练,整个过程里,眼睛只看着那名调酒师。 洗完牌后,他将翻扣的扑克牌再次递到客人面前,说:“随意抽四张出来。” 中年客人笑了笑,果然在其中抽取了任意四张,一字摆放在吧台上。 虞楚捻起左边一张,轻轻向上翻开,是一张红桃A,他再翻开旁边一张,黑桃A,继续翻动,梅花A,当他翻开最后一张,让方块A也出现在吧台上时,旁边围观的两名客人都哇了起来,并放下酒杯开始鼓掌。 中年客人也笑着鼓掌,说:“不错,有意思。” 虞楚收好扑克牌,对那名调酒师弯起眉眼笑道:“现在相信我成年了?” 调酒师略一躬身:“先生,我想您推荐迷雾森林,口感酸甜,带有青梅露酒的清爽果香,您一定会喜欢。” “好的,就来一杯迷雾森林。”虞楚道。 “这杯酒算我请。”那名开始帮虞楚洗牌的中年客人冷不丁插话。 虞楚转头对他略一颔首:“谢谢。” 调酒师很快就将一杯调好的酒放在虞楚面前,继续去忙自己的事,虞楚端起酒杯慢慢喝着,转头去看舞池里的人。 “小兄弟,我看你玩牌的手法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帮我玩几把?赢了三七分,输了算我的。”中年人喝完手里的酒后,仍然没有离去,反而开始和虞楚搭话。 虞楚转头看向他,无所谓地道:“随便啊。” 中年人将空酒杯放在桌上,对他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行,那就去楼上包间发财吧。” 虞楚以前经常帮赌场的老板跑腿,除了熟知赌场的一切规则外,也练就了一手好赌术。赌场里经常会有输红了眼的老板,知道着了道,想捞回来却又没技术,就会请一些赌术高的人帮赌,赢回钱后会付给相应的报酬。 其实他在进入酒吧的第一时间,就将里面的人飞快打量了一遍,将目标锁定在吧台旁的中年人身上。 在酒吧里穿着高档西装,不是来跳舞的,对经过的俊男靓女也没有多看一眼,不是来找艳遇的。这种酒吧一般都设有地下赌场,看他一脸晦气中带着沮丧,应该是刚输了钱,出来喝两杯的。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半夜一点,酒吧门被推开,虞楚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满面红光的中年人。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现在三点了,不好打车。”中年人说完便将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虞楚,里面装着五万现金,“何况你就这样提着钱,不安全。” 虞楚便不再推脱,道:“那就谢谢哥了。” “嗐,和我客气什么。” 和中年人告别,虞楚跟在两名高大的保安身后走向停车场,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就算这里是娱乐一条街,也有不少酒吧打了烊,只有一些烧烤摊位还开着,街上偶尔可以看见踉踉跄跄的酒醉者。 停车场在旁边商场的底楼,出口在另一个方向,虞楚就跟着两名保安一起坐电梯下了负一层。 “B区23号。”一名保安念着成哥给的车位,往那位置找去,另一名保安则下来陪着虞楚,等人去把车开过来。 偌大的停车场没有一个人,既空旷又安静,虞楚站在保安旁边,想起开始看时间的时候,微信显示有两条未读信息,便掏出手机点开来看。 不出所料,信息果然是谢行暮发来的。 谢行暮:在哪里? 谢行暮:在做什么? 一条是晚上11点过发来的,另一条是凌晨1点钟,虞楚想这人这么晚了给自己发信息做什么,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回一条过去。 手指刚点在输入界面,突然听到停车场深处传来一声异响。 他循声望去,发现是那名保安离开的方向,只略微顿了一秒,就迅速转头看向身后。 惨白的顶灯下,只见几道黑影正慢慢走来,虽然看不清身形面容,但手上都握着一条长长的铁棍。 身旁的保安还盯着同伴去开车的方向,嘟囔着他怎么还没过来,虞楚眼睛看着那几人,嘴里低声问:“你带什么武器了吗?” “啊,什么?”保安不明所以地反问了句,瞬间就反应过来,也扭头看向身后,接着就拔出腰后的一条橡胶棍,警惕地大喝:“喂,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人听到喝问后,不但没有停步,反而举起手中的铁棍,对着这边冲了过来。虞楚见保安已经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喝一声:“快跑。”就对着车库深处冲了出去。 保安赶紧抱着橡胶棍,兔子般地窜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座地下车场面积很大,虞楚往前狂奔出一段后,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钻进了两辆车之间的缝隙,在挡着他的车身后猫着腰前进。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追了上来,虞楚从一辆车的后车窗看出去,看见只来了四人,另外的人追保安去了。 那四人慢下了脚步,三人顺着车道往前找,一人对着虞楚的方向走了过来。 虞楚半蹲下,将手里装钱的塑料袋随手塞到车下,目光在四处逡巡,捡起条粗麻绳握在手中。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他眼睛看着左边地面上那道人影,不动声色地挪向了右方。 双手持棍的打手警惕地四处环视,还蹲下身看了两旁车底,就在他蹑手蹑脚绕向一辆越野的背后时,余光突然瞟到身旁的车窗玻璃上,有一道身影正从他背后的车顶上扑来。 打手那瞬间瞳孔放大,可还来不及转身,脖子就被绳索狠狠勒住,同时手上的铁棍也被踢飞,落到后面的一叠纸箱里,只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虞楚半跪在车顶,用绳子在这人脖子上绕了一圈,再飞快地滑下车身另一端,双手将绳子拉在肩上,用车顶作为支点,往前用力一扯。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瞬息,打手就已经被勒在了车门外,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了青筋,双手拼命去拉扯脖子上的粗绳。 虞楚咬着牙用劲,细瘦的手腕都崩紧到极致。 打手挣扎着用脚去踢车门,发出咣咣的声音,那两名已经走远的打手听到动静后,立即转身往这边跑来。 虞楚这时才松开绳索,飞快地跑向停车场出口,路过那叠纸箱时,顺手将那条铁棍握在手中。 三名打手已经冲了过来,路过那名被勒昏死过去的打手身旁时,脚步都没有停顿,直接追向虞楚方向。 虞楚向着车道尽头拼命奔跑,无奈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看着前方还有几十米的通道,他知道肯定是跑不过身后的人,突然转身拐向旁边的一条车道。 那是去往负二层的车道,是一条弯曲环绕的下坡,他飞快跑完这条下坡,再藏到了道路尽头的墙壁后。 身后追赶的人拐过环形下坡,在没有看见虞楚后,也缓下了脚步,慢慢向着停车场大厅走来。 虞楚靠在墙壁后,尽力屏住呼吸,双手紧握着铁棍,脸上浮出几分狠戾。 他已经看好了下一步要跑的路线,准备先击倒一个,再冲向那堆停着的车辆,藏在里面,循着机会将剩下的人一个个解决。 脚步声越来越近,虞楚都能听到他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 他慢慢举起铁棍,看着地上最前方那道逐渐放大的人影…… “不许动!举起手来!” 突然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在整个停车场,唰唰几道灯光射来,将虞楚旁边的通道照得雪亮。 作者有话要说:谢队会把猫咪带回家养的,只是还需要一个契机,快了快了。 第40章 那几名打手愣住了, 地上的影子没有动,几秒后,就听到铁棍坠地的声音, 有人从虞楚身旁闪过, 飞快地冲向停车场内部。 虞楚维持着手举铁棍的动作没动, 看着那几名打手不要命地往里冲。紧跟着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追了上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几人还没跑出十几米就被扑倒在地上, 立即被反剪住双手铐上了手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他转动眼珠看向面前, 正对上一个同样穿着防弹背心的结实胸膛。视线慢慢上移, 视野里出现了谢行暮那张熟悉的脸。 谢行暮将他的手握住, 动作很轻地一根根掰开手指,拿掉铁棍递给身旁一名经过的刑警, 再将他虚虚拢进怀中, 安抚地拍了拍, 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虞楚的脸被谢行暮压在他硬邦邦的防弹背心上, 心里有些懵。 他不知道为什么警察来得这么快,又是怎么发现他遭遇危险的, 便没有做声。谢行暮却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放柔声音继续道:“现在安全了, 放心, 别害怕。” 对讲机不停发出对话声,雪亮的灯光在四处晃, 一群刑警押着那几名打手往外走,停车场里一片嘈杂。 虞楚挣动着抬起头,谢行暮便松开了手, 说:“走吧,出去了。” 虞楚跟着他上了负一层,看到了那两名酒吧保安。一人昏迷着被抬上了担架,另一人则对着警察激动地讲述:“……他们到处找我,拿着一尺多长的凶器啊,我就从这辆车底钻到那辆车底下去。” 一名被押着的打手开始喊冤:“我们不会杀人的,是陈老板让我们狠狠揍那小子一顿出气,说钱被他帮人赢走了。警察先生,我怎么敢杀人呢?拿着武器就是为了吓唬人的。” 另一名打手被推着往前走,也扭过头大喊:“我也不会杀人啊,反倒是那小子,差点把我们一个弟兄给勒死了。” “闭嘴,有什么话到了警局再说。”他身后的刑警呵斥道。 谢行暮听到这话,却突然出声:“等等。”两名押解打手的刑警停下步,谢行暮走上前问:“什么陈老板?什么打牌出老千?” 那名打手用下巴指着虞楚的方向,愤愤回道:“这小子晚上帮人和陈生打牌,陈生输了钱,就让我们将他带去好好收拾一顿。” 谢行暮沉默了几秒,喝道:“赌博还光荣了是吗?还很讲赌场规矩了是吗?你们携带凶器非法劫持市民还有理了?带回警局去好好审问。” “是。”两名刑警推着那打手离开了。 谢行暮慢慢转过身,半眯着眼看向虞楚:“赌钱?出老千?还赢钱?” 虞楚乖乖地站着,对他歪着头露出个无辜的笑,白嫩的颊边浮起两个酒窝。 “谢队,谢队,在有辆车下发现了一袋钱。”有警察提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 虞楚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开始藏着的钱,大声道:“那袋子是我的。” “哦?拿来我看看。”谢行暮伸手接过塑料袋,一边往里面看一边问:“这是多少钱?” “五万。”虞楚回道。 “哪儿来的?” “捡的。” 谢行暮瞥了他一眼,将塑料袋递给那名警察:“这是赌资,收缴了。” “是。” 虞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钱被拿走,心里都在滴血。 等到所有人都被带走,虞楚也跟在谢行暮身旁往外走,大门口已经停了数辆警车,昏迷的保安被送去了医院,另一名保安和打手们都被带去警局。 不远处的李思明走了过来,对谢行暮说:“谢队,他们都说是被陈生派来的,因为虞楚下午赢了他的钱。” “哪个陈生?就是那个包工头吗?” “对,就是那个做工程的建筑商,平常就有些不干净,在局里有案底。” 谢行暮沉吟一下,说:“我知道了,你们先把这些人带回去审讯,如果和那陈生有关,就让他接受调查。” “是。”李思明应声后,这才看向虞楚,对他点了点头打招呼,又道:“你可把我们谢队吓到了,还以为鱼儿来咬钩了——” “还废话什么呢?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带人走?”谢行暮突然打断他的话。 李思明微微怔了下,随即就若无其事道:“是,那我走了,谢队你呢?” 谢行暮说:“我把虞楚先送回去。” “不带去警局协同调查吗?” 谢行暮淡淡看了他一眼,李思明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转身离开。 谢行暮脱掉身上的防弹背心,扔给一名警察,拉开他那辆停在路边的大G车门,对虞楚说:“上车。” 虞楚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大G调转方向拐上了大街。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很安静,虞楚靠在椅背上,看着路边那些大门紧闭的商铺。闪烁的霓虹透进车窗,将他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你还会赌钱?”谢行暮看着后视镜,将车左转,嘴里不轻不重地问。 虞楚没有回答他,只是收回视线,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翻转着来回察看。 谢行暮从车内后视镜看着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手机坏了?” 虞楚将手机托在掌心抛了抛,又丢到车前挡板上,语气淡淡地说:“还给你,不用了。” 谢行暮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脸蛋绷得紧紧的,眼睛也只直视着前方,心里顿时了然。 “在你手机里安追踪器,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他叹了口气道。 虞楚冷笑一声:“不过是鱼饵罢了,不用说得这么好听。” 谢行暮喉结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只将车停在路旁,拿起挡板上虞楚的手机,取出电话卡,再将自己手机的电话卡取出来,交换插好,将他的那只手机递给虞楚。 “没手机可不行,你用我的这只总行了吧?” 虞楚眼睛也不瞥一眼,冷声道:“不稀罕。” 谢行暮见他不接,只得将手机放在他后背和座椅之间的位置,自己则摇下车窗,摸出了打火机和烟。 他停车的位置在桥边,有青蛙夜虫和流水的声音,被风挟裹着飘进车窗,虞楚干脆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走到石栏边倚着,看着桥下出神,片刻后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谢行暮在低低地问:“不高兴?” “没什么不高兴的。”虞楚倒也没有不回答,只是语气平淡,其中透出几分疏离。 谢行暮斜倚在他身旁,抽了一口烟,似是解释般道:“虞时倾现在死活不开口,唯一的突破点就在你那把钥匙上。那钥匙不光警方想拿到,他背后的那些人也想拿到。所以,我们就在你手机里放了定位设备。” 虞楚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地道:“我知道,其实我被放出警局,就是被你撒出去的鱼饵吧。” 谢行暮知道他说的是刚才李思明哪句鱼儿咬钩的话,也没反驳,只道:“你不要将一切想得太坏。” “我没有将一切想得太坏,只是陈述事实。”虞楚转头看向他,褐色的眸子在路灯下更加浅淡,“今晚你们刑警大队出动,是以为我钓上了大鱼。” 谢行暮定定注视着他,片刻后才转开头,看着远方漆黑的河面继续抽烟。等到一支烟抽完,才捻灭烟头道:“走吧。” 回到车上,两人再没有说话,谢行暮也没有问虞楚地址,直接就将车开到他租房子的小区外。 虞楚头也不回地下车,谢行暮看了眼落在副驾驶上的手机,拿起来跟着下了车,在他身后道:“这小区没法停车,你等我一下,我去前面停好车再送你进去。” 虞楚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谢行暮微叹了口气,也不管车了,直接就停在路边,大跨步去追前面的人。 路灯照在虞楚身上,那背影虽然单薄却挺得笔直,甚至带着几分僵硬。就在谢行暮和他并肩而行时,他突然转过头,说:“你走吧。” 谢行暮说:“我将你送回家就走。” “不用,你跟鱼饵在一起,惊动了鱼儿,那还能有上钩的吗?” 虞楚的口气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就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明澈到谢行暮瞧出了其中掩饰不住的难过。 谢行暮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还要坚持送他,兴许他会哭。 这段时间的虞楚,给谢行暮的感觉是和以前迥然不同的。他在坠落下海后没有哭,被虞时倾重重伤害了没有哭,在被刚才几名打手追赶时没有哭。 但现在,谢行暮却觉得他随时可以流出眼泪,因为这个想法,他的心脏也突然缩紧,又闷又胀很不舒服。 经过了这样一晚上,虞楚本来打理有型的头发已经落下来,柔软地覆盖在额头上。谢行暮突然就很想伸手将那一绺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开,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只干涩地回了个:“好的。” 虞楚转身就往黑暗的小巷子里走去,谢行暮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那背影彻底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 虞楚慢吞吞地走着,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想,可能是自己太贪恋那一点点温情了吧,抓着别人对他的一点好就舍不得松手。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抵御一切冰寒,而从海里苏醒的那一刻,在听到谢行暮的声音时,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温度的。 而那温度是那么美好,让他一旦感受过,就再也不想回到刺骨的冰冷中,所以他现在还不想离开这个城市,想在这里暂时落脚,想呆在给予他温度的那人不远处。 可这时,他只觉得浑身冻结成冰,在这海滨城市暖热的夜里,他得用上全部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冷得发抖。 巷子走出头,穿过小花园,虞楚脚步很轻地上楼。昏黄的楼道灯将楼梯照亮,他避开那些堆放在拐角处的旧沙发和破桌椅,伸手摸向裤袋掏门钥匙。 他已经很累了,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可才刚上楼梯,就看到自己那屋子房门大开,客厅还有灯光洒出来。 虞楚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呈现在眼前的,是被翻得一团乱的屋子,沙发都被划破了,海绵露在外面。 卧室的被子枕头丢在地上,全部划破,羽绒飞了满屋,就连浴室里的洗发精沐浴露都截成了两段,粘稠的液体淌了一地。 这不是小偷进了屋,而是有人在找东西,应该就是那把钥匙。 虞楚又去厨房检查,那些调味瓶同样没有被放过,盖子被拧开,案板上洒满了各种调料。 他打开冰箱,看见只有一包薯片没有被撕烂。他怔立片刻后,扯开了袋子口,往嘴里喂了一块薯片,慢慢地咀嚼。 嘴里却没有尝到任何味道。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谢行暮站在大门口。 虞楚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吃薯片,谢行暮只敲了两声便进了屋,拧着眉头打量着屋内的一片狼藉,接着便拨通了电话。 “李思明,带几个人出现场……对,现在……地址是……” 虞楚走到那座已经绽开皮的沙发上坐下,谢行暮就在他对面站着。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咀嚼薯片时的咔嚓声。 他没有看谢行暮,却能听到他去了厨房,在拧开水龙头接水,接着是煤气灶点燃的声音。 片刻后,虞楚吃完了那包薯片,谢行暮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杯烧开的水。 他将那杯水递给虞楚:“喝吧,我用两只杯子轮流过水,温度已经凉下来了。” 虞楚沉默地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光。 谢行暮又伸手接空杯子,他便递了过去。 李思明来得很快,楼梯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谢行暮走了出去,虞楚听到他在给李思明说:“你带虞楚去宾馆住一晚上,我留下勘察现场。” 第41章 虞楚一觉醒来时, 周围一片安静,窗户外透进来斜斜的日光,带着几分橘红色, 让他分不清这是清晨的朝霞, 还是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他支起上半身, 发现身体有些发软, 肚子像是饿了好几天。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睡觉前那套, 已经皱成了一团。 门外隐约传来电视声音,他估计是李思明在看剧, 便趿拉上床边的一次性拖鞋, 起床拉开了卧室门。 他走进小客厅时, 沙发上坐着的人抬起了头,但不是李思明, 而是谢行暮。 谢行暮看着虞楚, 问道:“醒了?” “嗯。”虞楚只顿了一秒, 便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拧开水龙头刷牙,边刷边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乱糟糟的人, 想着谢行暮怎么会在这儿。 卫生间门被砰砰扣响,谢行暮在门口问:“你是先吃早餐还是先洗澡?我给你准备了干净衣服。” 虞楚很饿, 但是身上黏糊糊的更让他受不了,便含混地回道:“我先洗澡吧。” 谢行暮也没再问, 直接拧开门把手进来, 左右看看,见没有合适的位置, 便将一套叠好的干净衣服放在毛巾架上。 这酒店的卫生间本就不大,谢行暮身材又高大,他一进来, 显得空间更加逼仄。虞楚被挤得贴在洗脸池上方,便含着牙刷,用水杯去接水,准备将牙膏沫漱干净。 偏偏谢行暮放好衣服也不出去,还转身面朝着镜子。虞楚见这人就站在身后不动,有点疑惑地从镜子里和他对视着。 谢行暮轻咳一声,说:“你才刷了一分钟左右,继续刷,把牙齿的各个面都要刷干净,起码得三分钟才行。” 虞楚突然就有些恼火,脱口道:“关你什么事?出去。” 谢行暮看着他瞪得大大的眼睛,只得推门出去,嘴里还继续道:“记得要刷三分钟。”又指了指他面前的镜子,“牙膏沫溅上去了,洗完后擦掉。” 砰。 虞楚伸脚踢上了门。 他刷完牙,打开淋浴头冲了个澡,将谢行暮送进来的衣服换上。这是一套崭新的运动装,白色卫衣和黑色长裤,谢行暮还体贴地将标签已经摘了。 出了卫生间,他看见客厅茶几上已经摆放着几只饭盒,一碗青菜粥和几样卖相精致的点心。 谢行暮正站在窗前抽烟,听到动静后看过来,注视了他两秒后,转头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熄,说:“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虞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壁,便不客气地在桌边桌下,拿起碗筷开始吃。嘴里问:“现在是几点了?” “下午四点。”谢行暮说。 虞楚沉默地吃着饭,有些狼吞虎咽,谢行暮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将那碟汤包的皮戳开,让里面的热气发散掉。 “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虞楚埋头吃了一半后才缓下速度,问谢行暮道:“你不吃吗?” 谢行暮又开始挑一条清蒸鲫鱼里的刺,说:“我睡醒也没多久,刚在粥店吃过了,就给你打包了一份带过来。” 虞楚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短袖T恤和长裤,人看着很精神,不像是没有休息过的样子。 “你来我这儿干什么?我这条鱼饵还能继续钓鱼吗?”他咬着筷子头问。 谢行暮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漆黑,接着低下头接续挑鱼刺,说:“你哪是什么鱼饵,你是祖宗。” 见虞楚停下吃饭在出神,他便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快吃,鲫鱼凉了会变腥。” 等到虞楚吃完饭,谢行暮站起身收拾桌子,将那些空纸碗和剩菜都装进塑料袋里,嘴里说:“去卧室检查下有什么东西没拿上,我们要去退房了。” “我能带的都在身上。”虞楚说。 两人走出宾馆大门,谢行暮按下车钥匙,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闪了闪车灯。 虞楚看向不远处的公安局,问道:“我不去录口供之类的吗?” 谢行暮说:“不需要,走吧,上车。” 虞楚以为他要将自己送回租住的房子,便上了副驾驶,等到大G汇入车流,才发现这是去往和自己家相反的方向。 谢行暮解释道:“你知道我有个侄子吧?现在他在幼儿园,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接他。” 虞楚没有反对,十几分钟后,谢行暮将车停在了路边,边解安全带边对他说:“你等等,我去把多多接出来。” 街对面就是家幼儿园,现在正是放学的时候,很多家长正在接孩子,小孩子们闹哄哄地一片。 虞楚历来不喜欢小孩,便按下车窗键,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关在了外面,只看着谢行暮高大的身影进了幼儿园大门。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他盯着路旁的一家冰淇淋店,看那些大人给吵闹不休的小孩买冰淇淋。看着看着,视野里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谢行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排在队伍后,左手臂弯里还搂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儿穿着胸前有只小黄鸭的T恤,还背着一个蓝色书包,正对谢行暮说着什么,满脸兴奋地用手比划着。他这里看不见谢行暮的脸,只能看见他在跟着点头,很认真的听。 谢行暮很快就排到柜台前,再出来时,右手就多了两支冰淇淋。虞楚见他对着车方向走来,赶紧转开目光。 后座车门被拉开,那名小孩儿被塞了进来,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说:“他放了个可臭可臭的屁,我没有笑他,小朋友们都在笑,我没有笑他。” “嗯,多多做得对。”谢行暮俯身给他系好安全带,又将一只冰淇淋递到他手上,“你最喜欢的草莓味儿的。” 待多多接过冰淇淋,他又拉开驾驶室门坐进来,将手上的另一只冰淇淋递到虞楚面前。 虞楚很少吃这类甜食,但谢行暮一句话都没说,他也就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 “芒果味儿的,你应该喜欢。”谢行暮看着他说。 虞楚琢磨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芒果,突然想起在星源岛的时候,他会将果盘里的芒果先吃掉,应该被谢行暮看在了眼里。 他心跳陡然慢了半拍,有些仓促地低头咬了口冰淇淋,借以避开谢行暮的视线。 “他是谁呀?”后座传来小男孩儿好奇的询问。 谢行暮这才想起来,给两人分别介绍:“多多,这是虞叔叔。小楚,这是我侄子,迟多多。” 他这声小楚喊得非常自然,就像已经喊过无数遍,让虞楚刚平稳的心跳又停跳了两拍。 “小楚?”迟多多在后面问。 谢行暮纠正:“你不能叫小楚,你要叫虞叔叔。” 迟多多仔细看着虞楚的侧脸,嘻嘻笑:“小楚。” 虞楚长大成人后,就没有和小孩子相处过的经历,被迟多多这样盯着叫,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的紧绷着脸。 迟多多双眼晶亮地看着他,又突然冒出一句:“小楚,你长得好好看,比华芷楠都要好看。” 谢行暮也看向虞楚,意味深长地附和:“你小子还挺有眼光。”接着给虞楚解释:“华芷楠是他的同学,他以前老夸小姑娘长得漂亮。” 迟多多又喊了声:“小楚。” 虞楚转头看他,他嘻嘻笑着不说话,露出两排碎米样的洁白牙齿。 虞楚和成人打交道游刃有余,可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交流,对上这么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莫名就感到有些紧张。 谢行暮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有些意外,又觉得有些有趣,便任由迟多多连接唤了几声小楚,直到虞楚的神情越来越僵硬,他才噙着笑意发动车辆:“算了,回去再纠正。”又对虞楚说:“快吃,免得冰淇淋化了。” 后座的迟多多也热心道:“小楚快吃啊,如果吃不完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大G启动,汇入车流,虞楚看到冰淇淋的边缘已经有些融化,便低头慢慢地吃。尽管他背对着迟多多,也能感觉到小孩儿两道火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侧脸上。 这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舅舅,我们是把小楚带回家吗?”迟多多边吃边问。 虞楚听到这话后一愣,这才发现越野一直没有拐弯,而是朝着和自己租那房子相反的方向在前进。 但比这更令他惊讶的,是谢行暮的回答。 “是啊,虞叔叔会暂时和我们住一起。”谢行暮看着后视镜的后方来车,嘴里自然地回道。 虞楚还没来得及询问,迟多多就爆出一声欢呼:“哇,我就知道,舅舅,小楚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不是,你的礼物舅舅已经买好了,就放在家里的。”谢行暮微笑着看了眼虞楚,见他还在发怔,便道:“你那里住着不安全,我考虑再三,觉得你就跟着我住。” “我不去。”虞楚回道。 谢行暮并不意外地问:“为什么?” “去了你家还怎么做鱼饵?”虞楚转动甜筒又舔了一口,道:“住在刑侦大队队长家,人家不会傻到上门来找我,那不就永远抓不住了?” 前面出现红灯,谢行暮踩下刹车,看着他伸出舌头辗转舔着冰淇淋,片刻后才说:“以后想另外的办法吧,现在就住去我家。” 虞楚用舌头将上唇的冰淇淋卷进嘴,斜睨着他问:“怎么?怕我这条鱼饵出了事,让你心里内疚,对不起你赵奶奶?” 谢行暮转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地说:“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以后不会了。” 虞楚不再说什么,也没有再说拒绝住进他家里的话,只专心啜着蛋卷皮上淌落的冰淇淋水。 谢行暮虽然转开了头,却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着他的动作。绿灯亮起后,他松开刹车往前,嘴里道:“好好吃冰淇淋,别舔着玩。” “我没舔着玩,不舔掉这些化掉的水,会滴在我裤子上的。”虞楚嘟囔道。 迟多多也在后面说:“对呀,我也在舔呢,小楚你看。” “闭嘴。”谢行暮呵斥了声迟多多,“你要滴在我车里,自己就拿纸巾擦干净,一点痕迹也不许有。” 迟多多撅撅嘴,用另一只手接在蛋筒下方。 虞楚倒也没继续舔,将剩下的小半截冰淇淋全部塞进了嘴里。可没想到这团冰淇淋还挺大,把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而且整张嘴都被冰得开始发木发痛。 谢行暮在专心开车,还是一直在看他的迟多多发现了异常,忍不住往前探出脑袋问:“小楚,你是不是噎着了?小楚,你怎么了?” 谢行暮往副驾驶一看,看见虞楚鼓着腮帮子,两眼泪汪汪的,正在拼命往下咽,又张开嘴往外哈气。他怔了下,只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摊在虞楚嘴边:“快,吐出来。” 虞楚看了眼那只手,终于还是没有吐,而是伸长脖子费劲地咽了下去,只不过整张嘴都已经木了,就连喉管到胃部都像是结成了冰。 谢行暮将车停在路边,跳下车,小跑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餐厅,端了杯热水出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弯腰递到虞楚嘴边:“喝点热的缓缓。” 虞楚接过纸杯慢慢喝,谢行暮又回到驾驶座坐好,侧头看着虞楚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无语。 第42章 迟多多整个身子都快爬到前排了, 他凑在虞楚耳边小声说:“以后我会经常给你买冰淇淋还有其他好吃的,你要慢慢吃,不要着急。” 他的声音里充满同情, 虞楚没法解释开始的行为, 只得侧头去看窗外, 谢行暮对迟多多说:“坐回去, 把安全带系好。” 迟多多这才退回去坐好。 谢行暮继续开车, 半个小时后,越野进了一座高级住宅区, 停在其中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三人进了电梯, 谢行暮按下了顶层, 电梯安静地上升。 虞楚盯着面前的数字键,突然发现手被碰了碰, 他低头看去, 看见迟多多正仰视着他, 嘴里说:“小楚别怕啊,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虞楚没有理他, 迟多多却毫不以为意,依然双眼晶亮地看着他。谢行暮勾了勾唇, 将迟多多抱起来托在臂弯。 电梯到了,整层楼只有一扇大门, 谢行暮去大门旁按下了指纹锁, 又将虞楚的指纹录入进去,说:“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 你进出就很方便。” 伏在他肩上的迟多多接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照顾小楚的。” 等到进了屋,谢行暮先从鞋柜里拿了双一次性拖鞋给虞楚, 接着蹲下身给迟多多换鞋。迟多多偏头看着虞楚,热心地问:“小楚,需要我给你换鞋吗?” “不用。”虞楚说。 他换好鞋走进客厅,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客厅很大,装修和家具看着都不错。沙发上随意丢着几个松软的布垫,长毛地毯上滚落着毛绒玩具。落地窗下方用围栏圈出了一小块,里面铺着彩色的塑胶块,旁边的高级墙纸上也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帖纸,装修豪华的房子被弄得有些不伦不类。 谢行暮已经换好鞋子,对他说:“去参观一下吧,到处熟悉熟悉。” 虞楚问:“方便吗?” “你以后也是住在这儿的,有什么不方便的。”谢行暮道。 迟多多就要来拉虞楚去看自己房间,“小楚,我给你看我的新玩具,是一只熊猫哦。” 虞楚本想将自己手挣出来,但小孩儿的手又软又小,终于还是忍住了动作,任由迟多多将他往次卧拉。到了房门口时回头,看见谢行暮又要出门的样子。 “你和多多在家,我去旁边超市买点东西就回来。”谢行暮说。 迟多多将虞楚拉进自己的房间,抱起一个毛绒熊猫给他看:“小楚你看,他叫小多。” 又对着熊猫说:“小多,这是小楚,给他说你好。” 智能熊猫便发出机械的小孩子声音:“你好。” 迟多多看向虞楚,问:“你喜欢吗?” 虞楚想说不喜欢,但迎上他带着讨好的晶亮眼神,还是点了下头道:“还行。” 这间儿童房布置得很漂亮,看得出谢行暮用了心,也想给自己侄子一个最好的生活空间。虞楚在迟多多介绍完他的那些玩具后,便想去看看其他屋子,又被热情的迟多多抢在前面,给他带路兼介绍。 在谢行暮回来时,虞楚已经将所有房间,包括楼上的无边界泳池、健身房和阳光房都参观过了,得出了一个结论:谢行暮很有钱。 难道这个世界的刑侦队长那么有钱吗?他内心有点小小的困惑。 谢行暮提着一堆大纸袋进了屋,将虞楚叫过来,从其中一个纸袋里取出双拖鞋放到他面前,说:“换上吧,其他是我刚买的新衣服,你放到你房间里去。” “哪个是我的房间?”虞楚看着新拖鞋问。 谢行暮说:“你自己去挑,喜欢哪个就要哪个。” 虞楚刚才已经看过了,这层楼四间卧室,一间是迟多多的儿童房,一间是谢行暮在住的主卧,还剩下两间没人的客房,应该就是在那里面选一间。 “你喜欢主卧吗?衣帽间和卫生间挺大,你喜欢的话就住进去。”谢行暮说。 虞楚正低头换拖鞋,闻言猛地抬起头,谢行暮看见他瞪大的眼睛时才反应过来,说:“我就搬到隔壁的客房住。” 虞楚低下头说:“不用了,我就住客房。” 谢行暮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可以和小楚一起住的。”迟多多在旁边插嘴邀约,被谢行暮赶去看动画片。 迟多多倒也听话,搂着自己的熊猫小多去了电视前。 谢行暮将大大小小的纸袋提进客房,将里面的衣服都倒在床上,然后一件件往衣柜里挂。 “平常钟点工将这房间也打扫着的,很干净,就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要用卫生间的话得去客厅……” 谢行暮一边叮嘱着,一边拿剪刀将衣服上的价格标都剪掉,将内衣放在衣柜下方的抽屉里,外套就挂在上面。 虞楚看着他拆开一个纸盒,从里面倒出几条内裤,毫不避讳地用手抖了抖,和内衣放在一起。 他动了动唇,想说我自己来吧,谢行暮已经关上了抽屉门,又拉开另一个,开始往里面放新袜子。 所有买回来的新衣服都分门别类放好,谢行暮才关上衣柜门,说:“你去和多多一起看电视,我去做饭。” 多多正在看动画片,见到虞楚往沙发这边走,忙拍着自己身侧说:“小楚,来坐这儿。” 虞楚却在他左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靠在沙发背上,盯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发呆。 电视里一只兔子正在偷地里的萝卜,虞楚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分钟后,情不自禁将头转向了厨房方向。 谢行暮在衣服外面穿着一条可笑的围裙,上面印着只粉红的猫咪,是他在视频里见过的那条。他正站在料理台前打蛋,背上的肌肉会随着动作,在T恤下有力地鼓起。 他将打好的蛋液放在一旁,又开始切菜,菜刀迅捷熟练地落下,发出很有节奏的砰砰声。 太阳即将西沉,有红的霞光从落地窗透进来,他在侧脸的时候,那看似凌厉的脸部线条,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虞楚没发现自己就一直盯着谢行暮,直到迟多多放大的脸凑在他面前,很认真地在问:“小楚,你喜欢看什么呀?我可以陪你看其他的。” “啊……”虞楚回过神,掩饰地说:“我看什么都行。” “可是你明明就不喜欢看疯狂兔兔。”迟多多将遥控器塞到他手里,“你换台吧,你换。” 谢行暮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后喊两人吃饭。桌上摆着好几道菜,看上去就不错,虞楚去坐下刚要端面前的碗,就被他拍了下手背:“先洗手,洗了才准吃饭。” 虞楚转过头,看见迟多多站在卫生间门口,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意思快跟他一起去洗手。 “我刚洗过的,手很干净。”虞楚说。 他又伸手去拿筷子,却被谢行暮再一次拍掉:“还在星源岛上时就这个坏习惯,饭前总是不洗手,快去把手洗了。” 虞楚坐着不动,盯着面前围裙上的那只粉红猫咪,脸色沉了下去。谢行暮垂眸看着他,用一根筷子敲了敲碗,示意他快点去。 “来嘛,小楚,我给你洗手,来嘛。”迟多多贴在卫生间门框上呼唤虞楚。 虞楚终于愤愤地站起身,将身后的椅子带地咣一声,再大步走向卫生间。 一大一小两人并排站在宽大的镜子前洗手,迟多多看着镜子里一脸阴鸷的虞楚,安慰地说:“你别不高兴啊,吃饭前小朋友都要洗手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洗呀。” 说完就伸出满是泡沫的小手,去揉捏虞楚的手指。 虞楚将手指抽出来自己揉搓,迟多多又说:“对,就是这样,看,多简单啊,来,在水下面冲干净……” 虞楚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忍不住说:“我会洗手。” “哦,那你真乖。”迟多多开始洗自己的手。 洗好手出去,在饭桌旁坐下,谢行暮终于没有吭声了,只用汤勺给虞楚和迟多多分别盛汤。 虞楚暗自舒了口气,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一桌菜看着就不错,结果味道比看着还要好,他夹了块炒蘑菇放到嘴里,只觉得一股鲜香瞬间布满了味蕾。 “以前你就让我给你做饭吃,现在吃到了,味道怎么样?”谢行暮眼角堆着浅浅的笑意。 虞楚瞥了他一眼,嘴里还嚼着一块牛肉,含混地说:“你不是开过饭馆吗?会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行暮眼角的笑意更浓,说:“我没开过饭馆。” 虞楚怔了怔,又撇撇嘴:“当初就说你在撒谎,还不承认。” “当初那种情况我怎么敢说啊。”谢行暮没有吃饭,两手交握放在桌上,眼睛一直看着虞楚,道:“不管怎么说,以前的那些隐瞒,我都要向你道歉。” 说完便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道:“请允许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谢行暮,26岁,一直在海云市刑侦大队工作。当初在星源岛,是在执行一项卧底任务,现在任务结束,便重新回了市局,继续刑侦工作。” 虞楚搁下碗筷看着他,正要张口,旁边的迟多多也坐直了严肃道:“请允许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迟多多,5岁,在小太阳幼儿园上学,是大班小朋友,也是我们云朵朵班的班长。” 谢行暮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迟多多,抽出一张纸巾去擦他脸上的汤汁,虞楚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埋下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谢行暮将两人从饭桌旁赶走,自己收拾碗碟盘桌,虞楚见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电视旁,将台调到正在追的那部韩剧上。 迟多多抱着熊猫小多,挨挨挤挤地蹭过来,和他坐在同一张单人沙发上。虽然单人沙发很大,虞楚仍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但迟多多显然并不自觉,反而往他靠得更近,还将头搁在他手臂上。 虞楚回头看了眼谢行暮,见他正将空碗碟放进洗碗机,思忖着自己要是换个位置的话,迟多多没准又要跟过去,想想也就忍住了没有动。 迟多多也看得很投入,或者说,只要是虞楚认真看的,他便也看得很认真,还一直发表看法说个不停。 “这个奶奶为什么要把好吃的藏起来?我就不藏的,我愿意分给舅舅和小楚吃。” “他们家还养了狗狗的,我不能养狗狗,舅舅说他工作忙,怕狗狗没人喂会饿死。” “这种蛋糕我舅舅也会做的,很好吃很好吃。” …… 虞楚听着他那些童言童语,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因为他的话里必定带着舅舅,虞楚就在这些只言片语里,去拼凑着关于谢行暮的种种信息。 谢行暮收拾好厨房,端着一盘水果过来,将一颗草莓喂到迟多多嘴里,又捻起一块什么对虞楚说:“张嘴。” 虞楚张开嘴,香甜柔滑的芒果滑入口中。 谢行暮放下水果,坐在旁边那座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公事。虞楚则一边嚼着水果,一边听着迟多多的碎碎话语看电视。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耳朵里是迟多多的声音,但眼角余光却注意着不远处的谢行暮。 谢行暮戴了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神情专注地敲击着键盘。他桀骜的短发和高大的外形,天生就带着股匪气,可那眼镜又让他透出几分儒雅,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起,居然奇异地和谐,并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的魅力。 他对迟多多也很有耐心,小男孩儿说的话在虞楚这里得不到回应时,便会去给他说。而每逢此时,谢行暮都会停下敲键盘的手,认真听完迟多多说的,再认真回答。 到了晚上八点时,谢行暮一看时间,对迟多多说:“你要洗澡睡觉了。” 迟多多开始耍赖:“再玩一会儿嘛,再玩一会儿嘛,我还想和小楚玩游戏。” 虞楚赶紧摇头:“你要洗澡睡觉了。” 迟多多只得不情不愿地进了卫生间。 谢行暮给浴缸里放热水,去迟多多的儿童房取睡衣,虞楚独自坐在沙发上,心想终于可以安静追剧了,可还没看上两分钟,这一集就结束了。 他听到卫生间里传来迟多多的笑声,忍不住走去看,刚到门口,就看见小孩儿光溜溜地坐在浴缸里,任由谢行暮给他洗头,水里还飘着两只小黄鸭。 迟多多看见门口的虞楚,又热情地招手:“小楚来,让舅舅给你把澡也洗了。” 谢行暮正在揉搓他头发的手一顿,接着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洗,虞楚则转头就离开了卫生间。 第43章 他坐在沙发上, 用遥控器换着电视台,听着卫生间传来的声音。没过一会儿,洗完澡的迟多多啪嗒啪嗒跑出来, 头上还罩着一条干毛巾。 他跑到虞楚身边, 就想甩掉拖鞋上沙发, 被追出来的谢行暮一把拎住后衣领:“走了, 上床睡觉去。” 这揪住后衣领的动作是那么熟悉, 让正在吃水果拼盘的虞楚手下一顿。 迟多多像只小鸡崽儿似的被拎在空中,嘴里还在哀求:“舅舅, 我再和小楚玩一会儿嘛。” “不行, 明天你还得去幼儿园。”谢行暮将他提高抱在怀里, 冷酷地走向儿童房。 儿童房里传来迟多多嬉笑的声音,还有吹风机柔和的嗡嗡声, 片刻后, 就只剩下谢行暮浑厚温柔的低语。 “……小王子坐在屋顶, 看着满天的星星,在心里想, 那朵花儿明天就要开了,一定是最漂亮的花儿, 比天上的星星都要美丽……” 虞楚将电视声关到最小,仔细捕捉着谢行暮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朵花儿是什么样子的?”迟多多的声音也显得很安静。 谢行暮说:“红红的, 带着粉色的金边, 还有白色的蓝光。” “粉色的金边是什么样子?白色的蓝光又是什么样子?”迟多多在问。 谢行暮顿了一下,解释:“就那种, 看上去是粉色的,但是换个角度又成了金色,看上去在闪蓝色的光, 底子又是白色。” “……我想不出来啊舅舅。”迟多多困惑地道。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反正你只要知道,那是全天下最美丽的花儿。” “好吧,舅舅,小楚是你送给我的猫咪吗?” “……当然不是!说什么呢?快睡觉。” 虞楚靠在沙发椅背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把迟多多哄睡了,谢行暮给他掖好被子,将床头灯调暗,再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蹑手蹑脚出了儿童房,关上了门。 回头时,见虞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对着室内楼梯示意,问:“上天台去喝一杯?” 喝一杯?可以。虞楚站起了身。 “你先上去,我把喝的端上来。”谢行暮走向厨房冰箱。 虞楚在下午时,已经在迟多多的带领下来过一次天台,便顺着室内楼梯走了上去。 天台很大,被玻璃穹顶笼罩着,一边是健身区,有着无边界泳池和健身器械,另一边则是休闲区,阳光房里铺着长长的绒毛地毯,随处扔着几个垫子。 虞楚刚在地毯上坐下,谢行暮就上了天台。他手里端着个托盘,放在虞楚身旁的矮桌上。托盘里有几罐啤酒,还有一只硕大的透明杯,里面满满装着橙黄色的液体。 “我自己调的鸡尾酒,尝尝。”谢行暮盘膝坐在他对面,将那杯橙黄色液体推到他面前,自己则啪嗒开了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这么大一杯鸡尾酒啊。”虞楚惊叹道。 这杯子他刚才见过,摆在餐桌上用来盛开水的,容量可以注满三到四个水杯。 “没事,喝吧,反正在家里,喝醉了倒头就睡。”谢行暮说。 也对,反正好久没喝过酒了,今晚倒是可以畅饮一番。虞楚两手捧起那个圆胖的大杯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口感还不错,可是一点酒味也没有。 他咂咂嘴,不确定地问:“这是你调制的鸡尾酒?” 谢行暮说:“是啊。” “那怎么没有酒味?”虞楚又端到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果香飘入鼻腔,的确没有丝毫酒味,哪里是什么鸡尾酒,分明就是一杯鲜榨果汁。 谢行暮迎上他控诉的眼神,顿了顿,将手里的啤酒罐伸过去,往他杯子里倒了一小点,说:“这次是鸡尾酒了,喝吧。” 虞楚愤愤地将果汁递给他,说:“你喝这个鸡尾酒,我喝啤酒。” 谢行暮不接,安抚道:“你把这杯鸡尾酒喝了,如果酒量好,喝完了状态还不错的话,再给你喝啤酒。” 我去你的酒量好哦,这一大杯果汁下去,肚子都要被撑圆了,哪里还能喝啤酒。 谢行暮见他捧着果汁不说话,说:“摆张臭脸做什么呢?就跟个酒鬼似的,鸡尾酒都满足不了你了。你现在才多大?也就比多多大那么十几岁吧,你知道酒精对未成年人的伤害有多大吗?行,你是成年了,可才成年多久——” “闭嘴!”虞楚也将那杯果汁忍无可忍地座下,橙色的汁液都溅了几滴在桌子上,他沉着脸道:“谢行暮,你怎么这么啰嗦?” 以前在星源岛,谢行暮还是他保镖的时候,他觉得这人有点事儿多,比如在海滩坐下前,必定要擦干净石头,水边不能坐,寒气重,砂砾里不能坐,热气也太重,可没想到这人不是自己保镖后,那婆婆妈妈的劲头越加厉害了。 看他打起架来干净利索,不了解的情况下,也觉得他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酷相,其实都是被表象所蒙蔽。 “我这叫啰嗦吗?”谢行暮坐得比他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我是你的保镖,就要管着你的起居住行和出格行为。” “你已经不是我保镖了,何况就算是前保镖,那也是假的,你是为了完成任务才装成我保镖。”虞楚说。 “我是刑侦大队队长,你是我们目前负责的一桩重案里的重要证人,在此案没有完结之前,我也有权利管着你的起居住行,还有各种出格的行为。” 虞楚瞪着他道:“我只是想喝一点酒。” “酒我给你喝了啊。”谢行暮对着那一大杯果汁抬抬下巴,“接近1000ML的鸡尾酒。” 虞楚气极反笑:“掺一点啤酒就是鸡尾酒,好,好,鸡尾酒。”说完就站起身,端起那杯大果汁,在谢行暮的注视下,飞快地走到天台另一边的无边界游泳池边,哗啦一声尽数倒了进去。 他将杯子抖了抖,将最后一点汁液也倒空,这才转回头,对着谢行暮说:“好了,现在你有一池子的鸡尾酒了。” 谢行暮默默地看着他走回来,啪嗒开了一罐啤酒递去,虞楚在他对面坐下,接过来仰脖喝了一大口。 “你以前喝两杯啤酒就喝醉过的。”谢行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 虞楚不耐烦道:“那是以前,何况我不记得了。” “就算不想喝果汁,也可以拿给我喝,这样多浪费,而且那一池水是昨天才换的,明天又要换……” “我没有倒果汁,我倒的是鸡尾酒。”虞楚冷冷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两人不再说话,都抬头看着夜空。城市的灯火照耀着,夜空显得有些灰蒙蒙,隐约可见几颗闪亮的星子挂坠其中。 “你在星源岛看过星星吗?”谢行暮突然开口,“星源岛上的星星特别美,每一颗都像是要跌到怀里。” 虞楚半晌后才闷闷回道:“没有,我不喜欢星源岛。” “虞时倾收押在看守所,等着开庭审判,如果你想去看他的话,我会给你想办法。”谢行暮道。 虞楚说:“我不喜欢星源岛,也不想去看虞时倾。” “嗯。”谢行暮理解地点了下头,又说:“星源岛被查封,一些可以作为证据的物品被运送回局,我已经吩咐过他们,把属于你的私人物品也带了回来。” 虞楚说:“我没有什么私人物品。”想了想又补充:“如果发现有本笔记本,可以带给我。” “笔记本?”谢行暮问。 虞楚转动着手里的啤酒罐,说:“那是我以前记录的一些事情,对你们没什么用。” “明白。”谢行暮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又收了回去。 两人开始沉默地喝酒,很快就将那几罐啤酒喝光,虞楚躺在长毛地毯上,头下垫着个布垫,伸出脚去蹬旁边同样半躺着的谢行暮:“去,再拿点啤酒上来。” “已经差不多了吧,你都喝了三罐了。”谢行暮说。 虞楚开始用力踹他硬邦邦的大腿:“去,快去。” 谢行暮低低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说:“夜里凉,啤酒喝多了对肠胃不好。” 虞楚说:“那就换别的酒。”见谢行暮没有动,他又猛踹了几下,“快去啊。” 谢行暮转头看着他,说:“那可说好,你如果喝醉了不许撒酒疯。” “不会的,去吧。” 虞楚想说自己经常喝醉,但从来都不会撒酒疯,想想又觉得这句话会暴露他喝酒不太行的事实,及时把话咽了下去。 谢行暮站起身往楼下走,虞楚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仰面在地毯上躺好,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看天空。 “……小鸟儿飞向天际,蒲公英飘在风里,我背好我的行李,不管多远,始终在妈妈的眼里……” 他轻轻哼唱着一首小时候的童谣,哼到一半时,慢慢收住了声音。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惬意,也好久都没有哼唱过这首歌,最近的一次,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次是因为什么?好像是他终于拿到了可以居住在云巅的许可证,可以脱离深海那种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生活……只是没想到,在云巅虽然衣食无忧,却依然危险重重。 不过穿越到这儿来照样是有生命危险,虞楚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在看什么?都看傻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谢行暮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虞楚转头看向他,只见这人已经在旁边坐了下来,在矮桌上放了一瓶红酒和两支高脚透明酒杯。 “在想你要拿什么酒上来。”虞楚看他用开瓶器开着红酒木塞,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 谢行暮转动着开瓶器,嘴里道:“这酒还是我去年休假去法国的时候,在一家酒庄买的,味道特别好,度数也不高,可以让你尝尝。那家酒庄的酒很不错,葡萄园的风景也美,我是带着多多去的,一个转眼人就没了,把我找得好苦,结果人藏在酒窖的大木桶后面,在偷喝人家倒好的酒……” 虞楚听着他低音炮一般的絮絮声,看着他在夜空下轮廓分明的侧颜,突然就抬起脚,搁在了他的大腿上,再在他腿上慢慢地上下滑动。 谢行暮嘴里的话骤然消失,手下动作也顿住,他在虞楚的脚开始向着中间部位进发时,突然伸出右手将他脚腕扼住,再往旁轻轻一抛,将他的脚抛开。 “别胡闹。”他说。 虞楚没有做声,就那样仰躺着看谢行暮开好酒瓶,在两只酒杯里倒上酒,将一只推到他这边,再端起另一只,在鼻下轻轻嗅闻。 虞楚没有去管那杯酒,而是沉默地继续。他半坐起身,两只手撑在身后,将脚又搭到谢行暮大腿上,并在他抓住自己脚腕之前,成功地踩中了某个部位。 他眼睛紧盯着谢行暮,不放过他的每一分神情变化,脚下轻柔地踩动着。 谢行暮这次没有去抓他脚腕,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他的侧脸线条崩得很紧,下巴到喉结拉出一个弧度。 虞楚感觉到脚下的触感开始变得坚硬,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的微笑。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只是想看谢行暮失态的样子。 “不错啊,很有料啊。”他声音放得很轻柔,带着明显的蛊惑。 谢行暮慢慢侧头看向他,脸部背对着光线,轮廓突显得更加分明,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里,除了虞楚一贯熟悉的淡然,还带着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这样的谢行暮,就像之前在星源岛时,两人还不太熟悉时的样子。虞楚怔了怔,停了脚下的动作。 突然一阵天翻地转,再眨眼时他已经躺在了地毯上,上方就是谢行暮放大的脸。 谢行暮两手撑在他耳边,上半身笼罩着虞楚,低着头一字一句地问:“什么时候学来的这些伎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距离也很近,热气就扑在虞楚脖子上。虞楚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隐含的怒气,下意识回道:“以前学的。” “虞时倾让你学的?”谢行暮咬着牙问。 虞楚茫然问:“虞时倾?” 谢行暮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虞楚不由升起一种被大型猛兽按着的畏惧感,只躺着一动不动。 “你对这一套很熟吗?”谢行暮又问。 虞楚下意识觉察到危险,慌忙摇头:“不熟,只有理论,没有实践过。” 他在刚刚抽条长成少年模样时,从别人或觊觎或爱慕的目光里,就知道自己生就了一副好皮相,也懂得利用外貌来达到目的。不过他更明白怎么保护自己,与别人都保持着似有似无的暧昧距离,从没这样去明目张胆地挑逗过人。 所以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有理论,还没人让他有兴趣去实践过。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和酒精让他放松了警惕,还是谢行暮表现得太无害,让他忽略了这人骨子里其实很具有威胁性,竟然做出了去撩拨这人的举动。 谢行暮目光沉沉地俯视着他,像是在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片刻后才翻过身坐好,端起面前的红酒杯喝了一口,身上的那些凌厉气势尽数褪去,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虞楚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神经病。”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也没有交谈,只慢慢喝着酒,不知不觉的,一大瓶红酒都被喝光了。 谢行暮看着远处的灯火,突然感觉到肩头一沉,有具软软的身体靠了上来。 他以为虞楚故技重施,又想使出一些小花招来招惹自己,不由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肩头的人。结果这样微微一动之下,肩头的人竟然就顺着滑下,倒在了他怀里。 灯火和星光之下,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白皙的脸泛着桃红,嘴唇也微微张开着,露出一小截粉红的舌尖。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上,形成一弯乌黑浓密的弧度。 谢行暮注视了虞楚片刻后,突然弯起唇露出一抹笑,道:“果然不会撒酒疯。” 第44章 虞楚正在睡觉, 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触摸他的脸。他顿时从梦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在趴在他床畔的迟多多。 迟多多先是一怔, 接着收回摸在他脸上的手, 惊喜地笑道:“小楚, 你醒啦?” 虞楚冷静地看着他问:“你在做什么?” 迟多多说:“我刚才喊了你两声, 但是你没有理我, 我不知道你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就来摸你还在出气没有。” 虞楚慢慢从床上坐起身, 眯起眼去看窗户, 问:“你舅舅呢?” “他在给我们做早饭。”迟多多双手撑在床边, 脚尖一踮一踮的,“小楚你还要睡吗?我觉得你可以起床了。” “唔。”虞楚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迟多多跑向衣柜, 拉开柜门, 转回头殷勤地问:“小楚你今天要穿什么?我给你取。”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T恤, 头发还被谢行暮梳了个偏分,像个精神奕奕的小海军。 “随便吧, 你看着拿。”虞楚道。 他看见迟多多费劲地踮起脚去够衣服,可胖胖的小腿太短, 连衣柜的一半也够不着,便掀开被子起身道:“算了, 我自己来。” 迟多多有点讪讪地说:“那你自己找吧, 找到了我给你穿。” 这小男孩儿从昨天见到虞楚开始,就总想照顾他, 虞楚有点怀疑他是将自己当成了新玩具或者宠物,便说:“我自己穿,你出去吧。” “啊, 你不需要我给你穿吗?”迟多多仰着头担忧地问。 “不需要。” 迟多多只得说:“行吧,要是不会的话,你要叫我哦。” 虞楚跟在迟多多身后关上了门,再反锁,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等到解开了两粒纽扣后,他手下一顿,发现自己穿着的不是昨天白天的衣服,而是一套深蓝色的睡衣,上面印满了黄色的小鸭。 他记得昨晚和谢行暮在天台喝酒,喝着喝着就断了片儿,应该是喝醉了。他有个臭毛病,喝醉后会倒头便睡,所以不是单独在家时,从来不敢放纵自己轻易喝醉。难道昨晚他的毛病没了,还能下楼来换上睡衣再睡觉? 虞楚有点疑惑,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继续脱睡衣,将换下来的睡衣挂在床畔的椅背上,再去衣柜里翻衣服穿。 这些衣服都是昨天谢行暮挂进去的,所以他现在才看见,有学生模样的白色衬衫,还有浅黄色淡蓝色浅绿色的各式T恤,在拨动那些T恤的时候,他看见其中一件的胸前,还印着一只棕熊的大头。 虞楚:…… 他不想穿衬衫,只得从那堆T恤里选了件黑白条纹的穿上,再穿了条白色的短裤,将T恤下摆掖在了短裤里。 穿好衣服走出卧室,他看见谢行暮站在厨房料理台前,燃气灶上三个火眼都燃着,各架着一只锅,都腾腾冒着白气。 谢行暮听到关门声,把火关了,套上隔热手套,开始往餐桌上一道道地端早餐。 “我鲜炸的油条,蒸的包子,还有米糕……”谢行暮将三个大盘子端上桌,又问虞楚:“要牛奶,青菜粥还是豆浆?” 虞楚已经走到了餐桌旁,很自然地坐下,说:“包子和青菜粥。” 旁边坐着的迟多多突然惊喜地尖声道:“小楚,我们穿的衣服是一样的。” 虞楚看了眼他身上的黑白条纹T恤,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白条纹T恤,没有说话。 迟多多仰头对谢行暮说:“舅舅!你要穿和我们一样的衣服。” “这是你们小孩子穿的。”谢行暮摘掉隔热手套,给迟多多倒了杯热牛奶,再给虞楚和自己分别盛青菜粥和豆浆。 迟多多不满地撅了撅嘴,虞楚听到这话后,却斜睨着谢行暮问:“小孩子穿的?” 谢行暮顿了下,将青菜粥放到虞楚面前,说:“大人也是可以穿的。” 虞楚没有再说,就要去拿面前摆放着的筷子。 “哎,你刷牙洗脸了吗?刚起床就来吃早饭?”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捏住他手腕,谢行暮板着脸问。 迟多多正在喝牛奶,闻言瞪大了眼睛,急忙放下牛奶杯催虞楚:“小楚,快去刷牙洗脸,快去。” 见虞楚还没动,他又压低声音安抚道:“乖啊,快去,不然舅舅会一直说个没完的。” 虞楚在一大一小的目光中,那些狡辩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无可奈何地走向卫生间。 等他刷牙洗脸出来,那舅甥俩已经吃上了,他走到桌边坐下,不客气地拿起面前的大包子就咬了一口。 结果刚刚嚼了两下,就半张着嘴不动了。 “怎么了?”谢行暮莫名其妙地问:“烫着嘴了?我已经给你挑开皮凉了一会儿,应该不会烫了啊。” “这包几怎么系甜的?”虞楚脸上犹如被雷劈了般。 “奶黄包本来就是甜味的包子,怎么了?你不能吃糖?”谢行暮狐疑地道:“以前没见你不能吃甜的,糖也在吃。” 虞楚慢慢嚼着包子,腮帮子跟着一鼓一鼓的,等将这口咽下去后才说:“我从来不吃奶黄包。” 谢行暮见他手上还剩大半个的包子,说:“那给我吃吧,你先吃其他的。” “算了,勉强吃一个还是行的。”虞楚说完又咬了一口。 迟多多吃饭很慢,边吃还边要和虞楚讲话,他也不管虞楚根本没什么回应,仿佛只要能听他说,他就很满足了。 谢行暮只得不停催他快点,说自己送他去了幼儿园,还要去上班,迟多多这才不再说话,只埋头吃米糕。 等到迟多多吃完早餐去背书包,谢行暮开始收拾餐桌,拿起那个盛奶黄包的盘子,发现里面的三个包子都没了。他看向边打嗝边走向沙发的虞楚,哑然失笑。 “我们等会先去局里看看有没有事,今天应该不太忙。”他边擦桌子边说。 虞楚转头问:“难道我就一直跟着你吗?” “在虞时倾背后的人被抓出来之前,你只得一直跟着我。” 虞楚觉得谢行暮一定不放心将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便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三人出门乘电梯到了停车场,迟多多又一反刚才的啰嗦劲儿,开始催谢行暮:“舅舅快点啊,我要是迟到了,就拿不到全勤宝宝了。” “拿不到全勤宝宝怪谁呢?谁和熊猫小多告别都要花上好几分钟呢?”谢行暮启动车辆,嘴里淡淡地道。 迟多多转了转眼珠:“那就怪熊猫小多。” 到了幼儿园门口,又是一番难舍难分。迟多多站在副驾驶门口,踮起脚尖对里面的虞楚说:“小楚,我下午放学就可以见你了,你别太想我哦。” 谢行暮弯腰将他一把捞起道:“老师站在门口呢,咱们快过去。” 虞楚看着两人匆匆跑向幼儿园大门,迟多多有点着急地在和他说什么,然后他无可奈何地转身又跑了回来。 谢行暮跑到副驾驶门口,伸手扶在迟多多腋下,将他举到车窗前。迟多多就趋前身体,飞快地在惊愕的虞楚脸上亲了一口,软声道:“小楚再见。” 谢行暮这才又将迟多多抱好,转身跑向幼儿园大门。 虞楚坐在副驾驶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看谢行暮将迟多多交到一名年轻老师的手上,又交谈了几句,这才挥手告别,往道路这边走来。 谢行暮上了车,将车开到了市局,虞楚跟在他身后,进了刑侦大队。 今天办公室里人很多,纷纷同谢行暮打招呼,谢行暮回应后,将虞楚带向自己的队长室隔间,说:“你就在我这儿玩,下班后我带你一起走。” “小楚。”虞楚听到李思明的声音,随即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 李思明亲热地揽着虞楚的肩膀,问:“昨天那两集看了没?小姑子回国了,还带了个鬼佬男朋友。” “看了。”虞楚说。 其实昨天那两集迟多多一直在耳边絮絮,让他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内容。 “那小姑子可太会生事了,婆媳俩才恢复关系几天啊,后面又要闹崩,你等着看今天的,绝对会出事……” 虞楚不习惯被人这样搂着,动着肩膀想挣脱出去,不想李思明却将他搂得很紧,还侧过头打量他,好奇地说:“小楚,平常还没注意,现在这样贴在一起才发现,你皮肤好好啊,像个女孩子似的。” 早晨的阳光从刑侦大队宽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虞楚脸上,将那本就白皙的皮肤映照得像是在反光。李思明本就这么顺口感慨,没想到越看越是挪不开眼。 “真的哎,连个毛孔都看不见,让我摸摸,你别动,我就摸一下,肯定很滑嫩——” “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在这里废话什么呢?”李思明正对着虞楚伸手,走在前面的谢行暮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冷冷道。 “啊,谢队,我今天是要出外勤。”李思明收回那只去摸虞楚脸的手,笑嘻嘻地回。 “既然出外勤,现在都快九点了,人怎么还在这儿?”谢行暮脸色依旧冰冷,目光飞快地从他还揽着虞楚肩膀的手上掠过。 李思明收回揽着虞楚肩的手,呐呐道:“平常不都是十点过才出去吗?” “十点过才出去你还有理了?” “……哦。” 谢行暮将虞楚带到自己那隔间坐下,离开前又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你的手机,自己玩点小游戏,我去一趟林局办公室,等会儿就回来,再给你找个平板,屏幕大些,你可以看那些电视剧。” 说完在抽屉里一通翻找,拿出一个平板,按下了开启键。 平板没有任何反应,他自言自语道:“没有电了。”又开始在抽屉里翻找充电器。 这是虞楚之前扔在谢行暮车里的手机,他知道谢行暮在用这种看似不经心的方式还给自己,也就没有继续别扭,很自然地拿过了手机。 “不用了,我看看手机就行,你自己忙去吧。” 谢行暮停下翻找,道:“行吧,那你就在这儿休息,要是累了的话,就在那沙发上躺一会儿,柜子里有毛毯。”说完将放在桌面上的那杯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是他们刚端来的咖啡,喝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虞楚很乖地应道。 谢行暮盯着他看了几秒,就在虞楚疑惑地仰起脸时,突然伸手摸了下他的头,转身就出了队长室。 虞楚开始打量这房间,不算大,只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一个装着文件的书柜,另外就是办公桌对面的一座沙发。因为是在大厅里隔出来的单间,隔音效果并不好,外面脚步的走动和交谈,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桌上的那部手机,拿起来按亮了屏幕,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给谢行暮发了个兔斯基扭屁股过去。 本以为谢行暮不会回他,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两秒,一条新消息就弹了出来。 谢行暮:怎么了? 虞楚:没什么。 没想到紧接着,谢行暮的消息就连接不断地发了过来。 谢行暮:无聊吗?我让江莎莎给你找平板的数据线,把电充满,你自己看电视剧。 谢行暮:要不你出去大厅,和其他人聊天。 谢行暮: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谢行暮:如果想在沙发上睡觉,一定记得把毛毯拿出来,就在书柜下面的抽屉里,再把空调调高两度。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新文《穿越后被凶狠大佬先婚后爱了》已经开文,主角宁澄和虞楚互穿,文风刺激轻松略沙雕,双开更文,得意叉腰。 第45章 局长办公室, 林局正在和谢行暮说今年评定职称的事,就看他在不停摆弄手机。 “我和你说话呢,就知道拿个手机戳戳戳, 这是什么态度?”林局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茶缸重重座在桌子上。 谢行暮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那个名额你还是给五组的老周吧, 他孩子就要念大学了, 正需要多涨点工资。” “难道你就不需要涨工资了?”林局刚问完就后悔, 恨不得将这句话重新塞回喉咙。 果然谢行暮轻飘飘地道:“每个月那点工资还不够多多买上两个新玩具。就算再干上十年,也抵不上我给局里捐赠的扩建餐厅的钱。” 林局恨不得将手上的茶缸砸过去, 却只伸出手指凌空点了点, 恨恨道:“暴发户的嘴脸。” “我可不是暴发户, 我是富二代。谁让我爹妈和姐姐姐夫都走得那么早,只给我留下一堆挥霍不尽的钱呢?”谢行暮靠回沙发, 两手搭在椅背上, 垂着眼皮道:“对了, 还有个两个月大的小孩子。” 林局顿时不吭声了,片刻后才道:“上次让你去我家吃饭也不去, 今天要不就去吧,趁晓婷在家, 让她妈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这话林局已经说过几次了,谢行暮知道他的意思, 想撮合自己和晓婷。他觉得不能再这样含混过去, 便清清嗓子坐起身,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 说:“林局,我爸爸和您是老战友,所以在他和我妈过世以后, 您很照顾我,经常带我回家吃饭。其实在我心里,您和阿姨就是我亲人,晓婷也是我亲妹子。可我现在也成人了,老是去您家吃饭,被别人知道了对晓婷也不太好,毕竟吧,晓婷也成了个大姑娘呢。等到哪天我找到了对象,或者晓婷把妹夫带了回去,那我可就要天天登门了。” 林局听完这番话,脸上神情变幻,似是想再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主要是晓婷这丫头,哎……” 谢行暮温声道:“晓婷只是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等到她遇到合适的人了,就会明白只是把有些感情搞混淆了。” 林局苦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问:“虞时倾那小儿子想出钥匙在哪儿了吗?” “没有。”谢行暮道。 “不管想不想得出来,反正多观察着吧。” 谢行暮顿了下,还是回道:“知道的。” 虞楚正在摆弄手机,门就被推开,那名叫做江莎莎的实习女警探进了头,左右看看,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虞楚。” 虞楚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两条腿看似随意地互相交叠,调整好坐姿后微微挑眉:“江莎莎你好。” 噗嗤!江莎莎却突然捂住了嘴。 虞楚立即反应过来,收回搭在沙发椅背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调整回去表情,平静地看着她。 江莎莎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不好意思,就是觉得你装大人好可爱。” “我明白。”虞楚木着脸说。 江莎莎在屋中央站了两秒后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将手上的一条数据线拿出来,说:“谢队让我给你的平板充下电。” 虞楚想说不用了,但觉得解释起来更麻烦,就没有做声,江莎莎则取过桌上的平板,开始充电。 “虞楚,我们谢队对你真好。”江莎莎充好电却不想出去,想呆在这屋子里偷会儿闲,“他还问王传右,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有些什么适合的衣服品牌,估计着要去给你买新衣服。” 虞楚低头看了眼身上和迟多多一模一样的条纹T恤,又想起那一衣柜的粉蓝动物头T恤,便没有发表意见。 “谢队可真好啊,不光长得帅,人又正直,从来不和人闹绯闻,还会带孩子,听说家里的饭也是他做。”江莎莎平常话并不多,但虞楚看似温顺乖巧又年纪相仿,而且谢行暮对他很照顾,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而且别看他外表酷酷的,其实很细心,我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他去买水,都要问下女队员能不能喝冰的,而且啊,他——” “你希望我将这些话转达给他吗?”虞楚突然打断了江莎莎的话。 “啊?”江莎莎有些茫然。 虞楚问:“你需要我转达给谢行暮这些夸赞他的话吗?” 江莎莎这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惊恐摆手:“不不不,我就是有感而发,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 “唔,我知道了,你只是单纯的欣赏他,并不是想和他发展成另外的关系。”虞楚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莎莎脸更红了,急促地说:“你瞎想什么呢?我连和谢队说话都不敢,只是远远欣赏而已,你可千万别去说。” “知道的,放心吧,不会说的。”虞楚道。 江莎莎出去后,虞楚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呆了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有人在愤怒地吼叫,还有女人在放声大哭。 他将手机装好,好奇地推开了隔间门。只见办公室内多了一男一女两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男人满脸通红地对樊涛说着什么,女人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 “我儿子那叫□□吗?那是谈恋爱,是你情我愿,凭什么就说他□□,把人给抓走?你们警察就是乱来,是受了那狐狸精的贿赂。” 樊涛对一旁的江莎莎说:“快去给大哥大姐倒杯水。” “哎。”呆愣着的江莎莎赶紧去倒水。 樊涛将椅子端到那名男人身后,被他一脚踢开,暴躁地说:“坐什么坐?我不坐,我就站着等我儿子的消息。那狐狸精存心诬陷他,你们警察就这样把人给抓了,我要告你们滥用职权。” 那名女人听到这话,哭泣的声音更大了,江莎莎将水杯放到她面前,赶紧又退开。 一直坐在电脑前的王传右,停下在键盘上输入的手,推了推眼镜冷冷道:“我们还在上班工作,你这样闹下去的话,是阻碍执法部门办案,依照刑法关于扰乱社会秩序罪的规定,可以对你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 女人的哭声先是一顿,接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男人目眦欲裂地道:“我儿子都被你们抓走了,难道还想来抓我?来啊,你们来啊,我和你们拼了。” 说话间他就向着王传右方向冲去,那一瞬间,站在隔间门口的虞楚,看见他手里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刑侦大队的警察们都已经出警,各自去奔忙手头负责的案子,整个大厅内只剩下负责内勤的江莎莎,王传右和樊涛。 那男人高举长刀冲了过去,王传右只是一名技术人员,虽然在公安大学也学过格斗技巧,但这在那瞬间还是愣怔了下,在他反应过来时,尖刀已逼近了脖颈。 江莎莎还在饮水机旁倒水,樊涛就算离他不远,可要扑过去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空中飞来一个物品,重重砸在男人的手腕上,随着一声惨呼,那男人手上的尖刀飞了出去,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后掉在地上。 同时滚落在地的,还有一个搪瓷杯,在地板上咕噜噜转着圈。 王传右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将那名握着手腕惨叫的男人反手就压在桌面上,樊涛也冲了过来,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 男人拼命挣扎,嘴里骂骂咧咧,女人也拿起桌上的水杯文件开始乱砸,被江莎莎冲上来反折手臂制住。 大厅内不寻常的动静传了出去,又奔进来几名隔壁的警察,问清情况后,将两人迅速带走。 王传右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看见还站在隔间门口的虞楚,再看到地上不远处躺着的搪瓷缸,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憋出句:“谢了。” 虞楚刚才搪瓷杯砸掉男人的刀,救下了王传右,只是里面的咖啡都尽数撒了出来,将他胸前和手臂都浇湿了。 江莎莎默不作声地给他递过来湿纸巾,樊涛说:“衣服擦不干净了,要换的。” 王传右立即就要往外走,说:“我出去给他买件新的,这样擦是——” “不用了,我带他去。”门口响起了谢行暮的声音。 谢行暮对虞楚伸出手,说:“过来。” 虞楚只略微顿了下,就朝着门口走去。 谢行暮用纸巾将他手上的咖啡渍擦掉,对另外三人说:“你们把办公室收拾一下,我带他去把身上收拾干净。” 虞楚被谢行暮带到后面的宿舍楼,进了二楼一间单身宿舍。这里面非常简单,只有一架床和一个衣柜,应该是谢行暮平常在单位休息时用的房间。 谢行暮在衣柜里取出套干净衣服,又拿出一条包装袋都没拆开的新内裤,连同洗发精和沐浴露一起,都放到一个盆里递给虞楚:“通道尽头是浴室,去洗一下吧。” 虞楚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便接过盆出门,走到通道尽头的公共浴室里。 这是一些小隔间,对面是个长长的洗衣台,他推开隔间门看了下,里面还挺干净,便将盆放到一侧的木柜里,脱掉脏衣服搭在门板上,开始放水洗澡。 刚洗了不一会儿,浴室大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停在他这间隔板门前。虞楚抹了把脸上的水,正想问外面是谁,就见一只手将他搭在门板上的脏衣裤全部取走了。 “谢行暮?”他试探地问了声。 “嗯。”谢行暮在外面回答。 虞楚继续洗澡,听着外面传来搓揉衣服的声音,刚在头发上揉出泡沫,突然想起自己换下的内裤也被一起拿走了。 他僵住片刻,直到洗发液都淌到眼睛里才回过神,一边仰起脸冲水一边想,管他的,他自己要洗就洗。 不过尽管如此,耳根子还是浮起了一抹粉红色。 洗完澡,他换上了干净衣服,是谢行暮惯穿的黑色T恤和长裤。这套衣裤对他来说太大了,便将裤腿挽了几圈,T恤就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他端着盆推开隔间门,发现谢行暮已经不在了,只有洗衣台还湿漉漉的。 他趿拉着那双对他来说也过大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回了房间,看到谢行暮正在窗台上晾晒刚洗的衣服。 谢行暮转回头,飞快地打量了一圈虞楚,嘴角抽动了下,说:“好像太大了一点。” 虞楚一手端着盆,一手提着要掉不掉的裤腰,回道:“内裤也大了,我觉得屁股都在透风。” 谢行暮拿拳头抵着嘴咳了声,目光看向其他地方道:“先将就一下吧,等吃过午饭后,我再带你去买新的。” 虞楚说:“可是家里不是还有很多新衣服吗?” “那些你不是不喜欢吗?”谢行暮反问。 虞楚想说也可以凑合,话到嘴边却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的?” 谢行暮说:“你不喜欢穿和多多一样的条纹衫,但还是穿了这件,证明其他的更让你不满意。” 说完便抖了抖手里的一件小布料,转头用窗台上的晾衣夹夹住。 虞楚瞧见他手中的正是自己刚才换下的内裤,浅蓝色,后面印着一只正在喷水的小鲸鱼,就咽下了还能凑合穿穿的那些话。 中午是在公安局对面的一家火锅店吃的饭,因为王传右非要请客,而且不准用盒饭快餐打发,在征询过虞楚的意见后,几人便就近选了家火锅店。 走在路上时,樊涛和江莎莎对待虞楚的态度亲近了不少,王传右就更别说了,刚才提议去哪里吃饭的时候,就只以虞楚的意见优先。 过街的时候,谢行暮三人在前面带路,江莎莎和虞楚落后了几步。 “虞楚,你这是穿的谢队的衣服吗?”江莎莎悄声问虞楚。 虞楚扯了扯快要掉下肩膀的衣领,回道:“是的。” 小女警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虽然大了点,但是别有一番味道哦,很好看的。” 虞楚瞥了她一眼,说:“谢谢。”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我穿什么不好看?我就算披条麻袋在身上也好看的。 第46章 到了火锅店, 几人被引到了包厢。虞楚从来没吃过火锅,也没见过火锅,在那红彤彤的一大锅汤水翻滚起来后, 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诧。 “小楚, 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坐在他对面的江莎莎, 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虞楚指了指那锅红汤, 诚实地说:“我还没吃过这个。” 他本来说的是实话, 不管是云巅还是深海,都没见过这种食物, 但对面三人听到这话后, 面上神情都各异起来。 他们知道虞楚被虞时倾禁锢在星源岛上数年, 但连火锅都没吃过,想来那种与世隔绝的日子真不好过, 脸上不免就带上了几分同情。 江莎莎说:“火锅很好吃的, 就是有些辣, 可能你第一次吃会不适应。” 王传右则站起身喊道:“服务员,换个微辣锅。” 服务员说:“你们那桌就是微辣的。” “没事, 涮一下,要个清水碗涮一下就不辣了。你尝尝, 很不错的。”樊涛道。 等三人换了其他话题,坐在虞楚身旁没做声的谢行暮才低声道:“你吃过火锅的, 还很喜欢吃。” “是吗?”虞楚看向他。 “当然, 不然我怎么会同意来吃火锅?” 虞楚唔了声,说:“你知道的, 我失忆了嘛。” 他眼睛水润润的,满脸写着无辜,谢行暮注视他几秒后, 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说:“那就好好重新感受下你喜欢的火锅味道。” 菜品上了桌,谢行暮涮了一块毛肚,再在清水里将辣味过了遍,这才放到虞楚的蘸料碗里,说:“尝尝,要是觉得不适应的话,我就带你去吃别的东西。” 虞楚夹起那片毛肚放到嘴里,眼睛顿时慢慢瞪大了。 “怎么样?觉得怎么样?”江莎莎问道。 虞楚忙不迭点头:“好吃。” 樊涛和王传右都笑了起来,“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 谢行暮将食物都要在清水里涮一下,但虞楚却不满意:“没有辣味了,别把辣味去掉了。” 谢行暮便让服务员把清水碗撤走,专心给虞楚涮菜,将他的碗堆得高高的。 “别快了,我吃不过来。”虞楚看着自己小山似的碗道。 谢行暮却没停手,嘴里说:“要在碗里凉一下才行,不然容易烫着嘴。” “那我要吃不完怎么办?”虞楚虽然觉得自己还能吃很多,却也这样问道。 谢行暮将烫好的鸭肠放到他碗里,很自然地说:“不会浪费,吃不完的我来吃。” 这桌就樊涛和谢行暮在喝啤酒,王传右和江莎莎不沾酒,而虞楚则是沉浸于吃火锅,根本不喝酒。樊涛会不时举杯和谢行暮碰一下,王传右和江莎莎两人聊着天,场面也挺热闹。 渐渐的,只剩下樊涛在一个人独饮,王传右江莎莎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了嘴,桌子上只听见虞楚和谢行暮的轻声交谈。 “我还想吃那个。” “哪个?” “白白的那个。” “那是黄喉,我给你烫一点,你先吃牛肉。” 王传右在专心吃东西,而江莎莎一双眼睛则不停在虞楚和谢行暮两人脸上来回,神情很是怪异,还带着隐约的兴奋。 谢行暮将虞楚不爱吃的千页豆腐夹回自己碗,转眼就看到江莎莎的眼神,淡淡地问:“你在看什么?” 江莎莎慌忙低下头,夹起蘸料碗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没看什么。” 见谢行暮还盯着她,赶紧大嚼几下,表示自己在认真吃。 谢行暮说:“江莎莎,你才吃进嘴的是一块姜。” “啊。”江莎莎顿时张大嘴,吞也不是嚼也不是,旁边的王传右低笑一声,用脚将垃圾桶拨到她身边。 谢行暮继续给虞楚烫菜,虞楚已经吃得满头大汗,脸蛋儿和嘴唇一样嫣红,辣得不停撅着嘴吸气,却又舍不得放筷子。 “吃点蔬菜,不要全部吃肉。”谢行暮烫了点豆芽放进虞楚碗里。 “我不爱吃这个。”虞楚将豆芽往谢行暮碗里拨,被他用手挡住。 “不行,你吃了太多肉了,又辣,这样对肠胃不好,再吃点蔬菜就别吃了。” 虞楚吸着气:“我没吃多少啊。” 樊涛也劝道:“让他吃吧,喜欢就吃,拉了肚子再说。” “对啊,我等会出去给他买点肠胃药,管他拉不拉肚子先吃一颗,这叫有备无患。”王传右推了下眼镜,认真道。 谢行暮放下筷子,拿起一张纸擦了擦手,平静地陈述:“他已经吃了一盘牛肉,一盘黄喉,七片毛肚,半份鸭肠,四个牛肉丸子,五个虾滑团子,两个肉丸福袋,三串羊肉。” 虞楚:…… 樊涛差点被一口啤酒呛着,忙道:“那是要少吃点,少吃点,留着肚子下次再吃。” “明天我再请你吃,别真撑着了。”王传右也劝道。 只有江莎莎的关心点在于谢队为什么将虞楚吃过的东西也清楚记着,便低下头拼命往嘴里塞吃的,用食物堵着嘴,免得自己脱口而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虞楚也不好继续吃下去了,何况他肚子真的很撑,便默默放下了筷子。 “服务员,上一杯柠檬水。”谢行暮站起身喊服务员。 等到柠檬水端上来后,他递给虞楚道:“喝点水解腻,如果肚子有感觉到不舒服,就给我讲。” “嗯。”虞楚捧着水杯道。 谢行暮看着他喝水,目光停留在他小巧的下巴上,跟着他吞咽的动作无意识下滑,突然就看到那宽大的衣领里,一片亮得晃眼的白皙肌肤,以及延伸下去的粉红。 谢行暮目光顿了顿,接着转开视线,定定注视了啤酒杯几秒后,伸手揪住虞楚背后的衣料扯了扯,将T恤往后提。 虞楚问道:“干嘛?” 他说:“衣服都穿不好。” 虞楚并没注意他这个动作,只动了动肩膀,继续喝水。 吃完饭,樊涛三人回刑侦大队,谢行暮则带着虞楚去给他买了几套新衣服。 这次是虞楚自己选的,他本想按照以往的穿衣习惯,买勾勒出身形的修身衬衣和长裤,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选的T恤和休闲裤。 “这不和之前的一样吗?”等在一旁的谢行暮纳闷地翻捡那些衣服。 虞楚斜睨了他一眼:“哪里一样?都没有那些黄鸭子和熊头。” “不是,多多就很喜欢那种衣服的。” “我是多多吗?我还在上幼儿园吗?” 谢行暮啧了声:“小孩子不就喜欢这些图案。” 虞楚闻言往前迈了一步,和谢行暮近到几乎是脸贴脸。他慢慢挑起眼,轻声问:“我是小孩子吗?” 因为身高关系,谢行暮的唇就抵在他额头前方,可以闻到他身上缕缕清淡的香气,是中午沐浴后的味道。他目光潋滟,像是含着调笑,又透出种说不出的风流情态,虽然那张脸还是柔嫩的娃娃脸,和这分风流相当违和,但谢行暮这次却没有笑。 “我是小孩子吗?”虞楚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 谢行暮站在原地没动,只垂眸看着虞楚,直到柜台小姐走了过来,殷勤地问两位先生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时,他才往后退了半步,接过装好衣服的纸袋问虞楚:“还想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虞楚见好就收,恢复好神情自然地说。 回到刑侦大队,出警的警察们陆续回来了,谢行暮和他们开会讨论案情,虞楚不方便听,就关上队长室的门,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不过这隔间根本不隔音,他们开会的声音都传了进来,虞楚对这些不感兴趣,就在抽屉里翻了副耳机戴上。 中途谢行暮进来过几次,一次是给他调高空调温度,又取出毛毯给他搭上,一次是虞楚正看得起劲,平板上空突然出现一只削了皮的苹果。 谢行暮转动着苹果蒂,在虞楚刚要接时又收回手:“对了,不行,不能给你吃,你中午吃太多了。”说完便无情地拿走苹果,自己咬了一大口。再次进来时,端着一杯水和几粒药,说:“把药吃了。” 虞楚仰起头看他:“我又没病,吃什么药?” “帮助消化的。” 虞楚有点恼怒:“我就中午吃多了一点火锅,你有完没完啊?都快到下午了,要拉肚子早就拉了,现在还吃什么药?” “吃吧,有备无患。”谢行暮说。 虞楚气他老是打扰自己看剧,也不再说,只往里一扭,将脸朝向沙发里,谢行暮只得端着水和药片出去了。 就在虞楚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安静看剧后,他又推门进来,这次手里端了杯果汁,说:“喝点果汁吧,你中午吃的容易上火。” 虞楚腾地坐起身,和谢行暮对视片刻后,夺过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再将空杯子塞到他手里。 谢行暮满意地端着空玻璃杯出去了。 等这一集电视剧看完,那边的会议也结束,谢行暮又推门进来,叫虞楚走了,下班了。 虞楚跟着他往大门走,王传右在后面关心地问了句:“虞楚肚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我刚才给他吃了药。”谢行暮头也不回地回道。 虞楚刚在想自己哪里有吃什么药,就见谢行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我把药片压成粉末,给你兑在果汁里的。” 虞楚:…… 两人又去幼儿园接了迟多多,虞楚依旧坐在车里,看着被谢行暮搂着迟多多往外走。迟多多兴奋地絮絮说着,还搂着谢行暮亲了两下,虞楚看见他脸上露出了温柔浅淡的笑意。 这让他心里陡然一动,像是某处沉寂的弦被轻轻拨动。 迟多多上了车,看见虞楚后又是一番兴奋,在后座探出身急切地说:“小楚,你转头,你转头。” 虞楚不明所以地转过头,一个热烘烘的小身体便凑了过来,他愣怔之下没有推开人,迟多多便搂住他脖子在脸上亲了两下,再满意地后退坐好。 回到家,迟多多要让虞楚陪他玩,虞楚虽然没有理他,却也没有反对,于是迟多多就坐在他身旁,拿出一堆小汽车玩具,开始了一人分饰几角的配音游戏。 虞楚看着电视剧,耳朵里全是迟多多的声音,却难得地没有觉得不耐烦。 谢行暮将晚饭做得很清淡,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饭时,迟多多有点不满地扭着身体:“咱们怎么像小羊,吃的全是菜啊?” 谢行暮看了虞楚一眼,说:“厨房里给你放了盘可乐鸡翅,自己去吃吧。” 迟多多欢快地叫了声,冲进厨房,端着那盘鸡翅就要出来,被谢行暮阻止了。 “你就在那里吃完了才出来,别来眼馋小楚。” 虞楚肚子确实很涨,听到这话不由哽了下,他慢慢嚼着一片生菜,抬眼偷偷去看对面的谢行暮。 谢行暮低头刨着饭,柔和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照亮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虞楚就那么看着他,很久才转开视线。 吃完饭,他第一次主动收拾碗筷,谢行暮在水池边清洗菜板,他就站在一旁看着。 谢行暮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气息,不是香水,是沐浴露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虞楚被那味道笼罩着,心里开始砰砰跳,却不知不觉凑得更近,两人手臂都几次碰在一起。 谢行暮身体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大了洗刷的动作。他结实的手臂上沾染了几颗水珠,再顺着肌理下滑,映衬着棕色的皮肤,看上去特别吸引人。 鬼使神差地,虞楚突然伸出手,按在了其中一颗水珠上。 这下犹如按下了暂停键,两人都不动了。 虞楚察觉到自己这个举动太唐突,慌乱的愣在了那里,谢行暮只垂眸看着他那根手指,一言不发,任由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 “哈,我把积木搭好啦。” 客厅里迟多多的一声欢呼,打破了这粘稠到近乎凝滞的气氛,虞楚被烫着似的收回手,谢行暮则关掉了水龙头,用抹布擦拭水池边沾着的水渍。 虞楚垂着裤侧旁的手指捻动着,似乎还能感受到谢行暮肌肤的触感和温度,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赶紧将手抄进了裤兜,一声不吭地转头出了厨房。 他坐在迟多多身旁,愣愣地盯着电视发呆,迟多多讨好地奉上遥控器:“小楚,你要看什么就换台,我陪你一起看。” 电视里正在放动画片,本来是迟多多最喜欢的,虞楚没有接遥控器,神思不属地说:“就看这个吧。” “你也喜欢看阿汪和阿喵?”迟多多眼睛一亮。 “嗯。”虞楚胡乱点头。 谢行暮收拾好厨房,也走过来坐下。虞楚感觉到沙发下陷,身旁多了一个人,却僵硬地盯着电视,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他突然就不敢和谢行暮说话,心跳得不正常,脸上也有些发热,下意识用手背探了探温度。 “怎么了?不舒服?”看似一直在和迟多多说话的谢行暮,眼里却没有忽略他任何一个举动。 “啊,没有啊,就随便摸摸。”虞楚结结巴巴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拿体温枪给你测一下。”谢行暮就要起身。 虞楚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下摆:“没事,我真的没有不舒服。” 谢行暮皱眉看着他,薄薄的唇紧抿着,虞楚很熟悉这个表情,知道他又要开始哔哔,可心里却没有一丝抗拒,甚至还有着隐隐的欢喜。 “那你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 到了迟多多该睡觉的时间,谢行暮不顾他的反对,将人一把扛在肩上往浴室走,迟多多又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去拍谢行暮结实的背。 等到两人都进了浴室,虞楚这才缓缓舒了口长气,舒展自己已经僵直的颈背。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青春偶像剧,年轻的女孩儿在雨中奔跑,后面追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男孩子。 男孩抓住女孩的胳膊怒吼:“你为什么和他那么亲近?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女孩儿也满脸雨水地怒吼:“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你哪里就喜欢我了?” 女孩儿又吼回去:“你这个傻子,我不亲近你是因为喜欢你,在乎你,我和你的每次接触都让我紧张,让我害羞,对感情这样无所适从的我,怎么能面对一个成竹在胸的你?” 虞楚实在没从这些理直气壮的大吼中听出来害羞和无所适从,但这句台词却点醒了他,让他醍醐灌顶,脑中犹如降下一道惊雷。 谢行暮抱着洗完澡的迟多多出了浴室,第一眼就是下意识看向坐在客厅的虞楚。他看见虞楚虽然坐着没动,但脸上神情变幻,似忧似喜,不禁停下脚步,诧异地问了声:“怎么了?” 虞楚陡然听到谢行暮的声音,浑身一颤,慢慢转头看向他。 谢行暮用毛巾擦着迟多多的湿发,在迎上虞楚的视线时,也慢慢停下了手。 虞楚的眼睛本就大,现在像是多了些其他情绪,在灯光下更是显得润泽,像是盛着一汪湖水,而他耳朵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颜色一直蔓延到脖颈。 “怎么了?是空调温度太高了?”谢行暮的声音有些低沉。 虞楚目光也不闪避,就那么看着他,说:“还好。” 迟多多钻出头看看虞楚又看看谢行暮,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便瓮声瓮气道:“舅舅,你一直用毛巾盖着我的头,倒是揉揉啊。” 谢行暮的手一直放在迟多多头顶,闻言便继续揉搓他头发,边往儿童房走边道:“头发还没干,再擦擦。” 第47章 等到迟多多睡着后, 谢行暮关门到了客厅。 电视声音很小,虞楚盯着屏幕,靠坐在沙发上, 谢行暮在他左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也一起看着屏幕。 两人都没有说话, 认真在看电视的样子。 “……要选择品种优良的种薯, 一般选择表皮鲜艳且健康无畸形的马铃薯, 先进行催芽处理,就是将选取的种子放在湿润且厚度在10cm左右的沙土中, 平放种子, 在上面覆盖一层5cm厚度的过筛沙土……” 空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让虞楚有些莫名的局促,也忽略了谢行暮此时也同样太安静。 片刻后, 谢行暮站起身走向厨房, 虞楚在他起身的瞬间, 眼珠子就跟着他身影转动,却在他侧头看来时, 迅速移开视线。 厨房传来冰箱开关门的声音,谢行暮拿着几罐啤酒走向楼梯, 语气随意地问:“上去吹风吗?顺便喝点啤酒。” 虞楚对着他浅浅一笑,说:“好啊。” 谢行暮脚步顿了下。 虞楚上了天台, 突然有些拘谨, 不再四仰八叉躺在玻璃房的长毛地毯上看天,而是斜斜靠在软垫上, 侧着身,一只手支在头下,一只手搭在腿侧。 他的姿态带着慵懒, 不经意透出几分骨子里的风流,谢行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仰脖灌了一大口啤酒。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天台楼梯处的玻璃门没有关,被夜风吹得微晃,轻轻撞着墙。虞楚看着那扇门,犹豫着要不要去关上,谢行暮却先起身过去了,将门干脆大敞,再搬了个小花盆挡住。 “多多要是醒了,会到处找我的,开着门,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谢行暮回来坐下后解释道。 虞楚瞧着这人宽阔的肩背,突然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谢行暮去拿桌上的啤酒,瞧见了虞楚眼里的同情。他转头看向远方的灯火,转动着手里的啤酒罐,片刻后声音低沉地说:“我姐和姐夫去世的那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只有抱着那个婴儿的小身体,听着他的哭声时,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那段最难的日子,是多多和我一起度过的,我虽然在抚养他,可他也在慰藉着我,让我有足够的勇气撑下去。我对多多很愧疚,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经常把他放在陈伯那儿,所以他半夜醒了,总会到处找舅舅,生怕我又走掉了。” 谢行暮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虞楚清楚独自将一名两个月的婴儿抚养大是多么不容易,其中的艰辛和苦楚,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的。 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其实有着一颗细腻柔软的心。 虞楚最终还是喝醉了,他双手放在脑后,双眼迷蒙地看着星空。 因为身边这个人,他觉得内心很平静,也充满了安全感,是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感觉,可以放心躺着,不用分神去留意周围的事物,整个人放松惬意。 这种情绪持续到他下楼,拿着干净睡衣去卫生间洗澡,打开花洒时却出不了热水。 谢行暮将热水器检查了一番后,说:“里面一个小部件坏了,我现在修的话要半个多小时,你是等我修好还是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澡?” 虞楚对他笑了下,摸着手上的睡衣道:“那去主卧卫生间洗吧。” 谢行暮盯着他泛红的脸看了两秒,说:“你用花洒洗澡,不要用浴缸。” 他怕虞楚喝醉了,泡在浴缸里会出事。 “嗯。”虞楚很乖地答应。 结果进到主卧卫生间,看到那大得像艘小船的浴缸,他就忘记了自己答应的事,一边放水,一边飞快地扒掉衣服躺进浴缸。 当热水漫过胸膛时,不禁发出声舒服的喟叹。 他闭眼躺着,脑内放空,不知道是太放松了,还是氤氲热气将那酒气也蒸腾出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谢行暮将主卫的热水器修好后,又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会儿,可虞楚还没洗完澡。 犹豫再三,他还是起身来到主卧门口敲门,敲了好几下,也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虞楚,虞楚。” 没有听到回应,谢行暮升起不好的预感,也不再敲门,直接旋转门把手冲了进去。 他推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脚步顿了下,只见虞楚整个人泡在水里,闭着眼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 “虞楚,虞楚。” 谢行暮站在门口喊了两声,虞楚一动不动,他顾不上太多,飞快冲上去,伸手在虞楚鼻端下探了探,接着就将人哗啦从水里横抱起来,顾不上水流往下淌,一路淅淅沥沥地冲到卧室,把人放在床上。 “虞楚,你怎么样?” 谢行暮厉声喝问,伸手去拍虞楚的脸,接着就要俯身去做人工呼吸。 就在两人的唇快要触碰到时,一直看似昏迷不醒的虞楚,睫毛突然颤了颤,睁开了眼。 他双眼迷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调整好焦距,在认清谢行暮后,很轻地呀了一声。 谢行暮顿住往下的动作,就那样悬空在他头上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再声音很轻地问:“你还好吗?” 虞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说:“我很好。” “你是昏迷了吗?” 虞楚回想了下:“我应该是睡着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直到谢行暮直起身,扯过旁边的被子将他盖住。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什么也没有穿。 谢行暮转身往卫生间走,“我去拿浴巾。” 虞楚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那脊背似乎比平常要挺得更直。 谢行暮拿来浴巾,递给虞楚时下意识地问:“要我给你擦干吗?” 他习惯性用上了对多多说的话,刚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正想补救,就见虞楚对他甜甜一笑:“好啊。” 虞楚也不待谢行暮反应,就掀开一半的被子坐了起来。 那尚且带着水珠的白皙肌肤,稍显单薄的肩背线条,以及往下的起伏,都展现在谢行暮眼中。 “给我把头发擦干吧。”虞楚对他歪了歪头。 湿漉漉的头发耷在额头上,露出水润的眼,明明是副不谙世事的表情,却带着种难以言表的诱惑。 谢行暮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转头看向其他方向,再回头时神情平静无波。 他将浴巾盖在虞楚头顶缓缓揉搓,待到不再往下滴水时,就展开披在他肩上,说:“回你房间去穿衣服吧。” 声音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只不过带着几分暗哑。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卫生间,几秒后,响起淋浴喷头的哗哗水声。 虞楚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终于还是起身将浴巾裹好,带着几分醉意,脚步略微不稳地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虞楚醒来时,一睁开眼,面前又是迟多多那张放大的脸。不过他已经有思想准备了,只眨了眨眼。 “小楚你醒啦,你都睡了好久,我进来看你几次都没醒,舅舅不让我吵醒你,我就只能老是进来看。”迟多多看到虞楚醒了,非常高兴。 虞楚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眼,发现居然快到中午了,便问:“你不去幼儿园吗?” “今天是星期六呀。”迟多多伸手去拖虞楚,“小楚你快起床,舅舅说带我们出去玩儿。”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谢行暮站在门口,说:“醒了吗?醒了就起床吧,咱们出门。” 迟多多已经去拉开了衣帽间的门,殷勤地给虞楚找衣服,翻出件T恤抱到床上,兴奋道:“小楚,你穿这个,我们穿一样的。” 他今天穿了件蓝色T恤,胸前是只棕色的狗,虞楚没想到谢行暮之前给他买的那堆衣服里,居然有件真的和这一模一样,还被迟多多喜滋滋地抱了过来。 “不,我不穿这件。”虞楚冷漠地拒绝了他,掀开被子就要起床。 然后就看见小男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光亮瞬间黯淡,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失望。 “我穿这件不合适。”出于一种微妙的内疚感,他难得地出言解释。 迟多多将那件T恤搂在怀里,垂头丧气地往衣帽间走,嘴里小声道:“那我重新去给你选一件吧。” 虞楚看着他沮丧的背影,突然脱口而出:“那我就穿那件吧。” 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可不想穿那种幼稚的衣服去外面,但迟多多已经欢呼着奔向他,“小楚,来,我给你穿,我们穿一样的,好好哦,哈哈哈哈。” 虞楚也就把那些反悔的话咽了下去。 谢行暮正拎着喷壶浇阳台上的那些花,听到动静后转回头,目光落到虞楚身上。 虞楚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在经过阳台时骄矜地补充了一句,“是迟多多硬要我穿的。” “不错,挺好看。”谢行暮在他身后道。 虞楚抿起唇偷偷笑了下。 三人出了门,等车开出停车场后,迟多多在儿童座椅里扭来扭去,嘴里问:“舅舅,我们去吃什么呀?” 谢行暮转头问副驾的虞楚:“想吃什么?” “随便。”虞楚说。 “行吧,那就随便吃点。” 海云市到处都是海鲜餐厅,谢行暮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要了几份海鲜。等到各种海鲜上桌后,戴上手套开始剥虾。 “你会剥虾吗?”他问虞楚。 虽然虞楚在海岛上长大,但有那么多伺候的佣人,但可能他从没自己动手剥过虾。 虞楚却道:“会啊。” 其实他在原世界其实很少吃虾,也没有剥过。 迟多多的嘴快要凑到那只虾上了,一直念叨:“舅舅你快点,快点。” 谢行暮将那只虾熟练地拨好,丢到迟多多小碟子里。 虞楚也开始剥虾,没想到这东西可真麻烦,他剥了好一阵才将那白生生的虾仁弄出来,结果塞到嘴里一口就没了。 “你没去虾线吗?”谢行暮突然问。 “什么?”虞楚一脸茫然。 谢行暮一把捏住他两腮,另一只手接在他嘴边,说:“吐出来。” “干嘛?”虞楚含混地问。 “吐出来。” 虞楚被他这样捏过几次腮了,之前还好说,都是私下的动作,可这次是在餐厅,周围都是人,他顿时有些上火,扭着头要将自己嘴挣脱出去。 谢行暮见他不吐,干脆直接就将手指伸到他嘴里,将那个还没嚼碎的虾仁给抠了出来。 “这种餐厅不会花费功夫去虾线的,下次带你去高档餐厅,就不用你自己动手了。” 谢行暮无视虞楚的怒火,剥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连同那个虾仁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虞楚立时就想发作,想将筷子扔在桌上,但迟多多适时递上来一杯可乐,还贴心的安慰,让他将那些怒气压了下去,只沉着脸,又拿起一只虾。 可这只虾滑不留手,他怎么也剥不出来,几下后将虾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吃了。” 面前的小碟子里突然出现一只剥好的虾,谢行暮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我给你剥,你就负责吃,早饭都没吃,不吃午饭可不行。” 虞楚瞥了眼那只虾,又昂起下巴看窗外。 谢行暮知道自己刚才掏他嘴里那虾仁惹恼了他,便夹起碟子里那虾,蘸了调料喂到他嘴边,柔声道:“张嘴,啊……” 他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迟多多也在对面跟着张开嘴啊。 虞楚本不想理他,可瞥见迟多多的样子,只得狠狠地张开嘴,一口将那虾仁咬掉。 接下的时间里,谢行暮自己都没怎么吃,就给两人剥虾拆螃蟹,喂了这个又伺候那个,直到将一大一小都喂饱,自己才匆匆刨了碗饭,喊服务员结账。 桌上还剩了一些菜,虞楚让服务员打包,谢行暮想着下午要在外面玩,而且也不一定要回家吃饭,就想说不用,但见服务员已经动作麻利地用饭盒装好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出了餐厅,虞楚提了装着饭盒的塑料袋,走向一旁的垃圾桶,放在了桶盖上。 谢行暮一怔,不太明白他既然要打包,却又要扔掉的行为,便问:“你放在垃圾桶上面做什么?” “留给别人捡回去吃啊。”虞楚自然地回道。 他小时候会去翻垃圾桶,只是好多吃的都已经脏了,长大后便有了个习惯,吃不完的东西会包好,再放在垃圾桶盖上。 谢行暮像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做声,只捏了捏他的肩,说:“走吧。” 按照迟多多的强烈要求,下午就去了游乐场,但迟多多却只敢坐旋转木马,或者那种在平地上前进的小火车。 虞楚也没玩过这些,好奇地盯着过山车和大摆锤瞧,听到那些游客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抿着唇笑。 当迟多多进了儿童区,在工作人员的看管下玩泡泡球时,谢行暮问虞楚:“想去试试吗?” “什么?”虞楚还在看远处的过山车。 他原来的世界也有这样的娱乐设施,小时候经常爬到游乐园的外墙上看里面,虽然只能看见过山车飞越顶峰的那一段,也觉得很有意思,想着自己能玩一次就好了。 不过等到长大了,这些梦想就不再是梦想,只存在遥远的记忆中,不会再有兴趣。 “想去试试过山车吗?”谢行暮问。 虞楚连忙摇头:“不想。” 看看可以,自己上去的话就算了。 谁知谢行暮小跑到围栏旁,和迟多多吩咐几句,又交代了工作人员后,揽住他肩头就往过山车那边走。 “我不去,我不去。”虞楚一边抗拒,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跟着谢行暮走,很快就到了那儿,排在一众等待的人后面。 “别怕,我会陪着你。”谢行暮低声在他耳边说。 虞楚本来还想挣扎,突然就安静了。 很快就排到了他们,两人并排坐好,谢行暮给虞楚扣上了安全压杠,又给他系好了安全带,在过山车启动的瞬间,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过山车爬行时速度不快,谢行暮最开始是将他整只手握在自己掌心,接着就强势地分开他的手指,和他十指紧扣。 虞楚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手上,竟然一时忘记了恐惧,温暖的感觉顺着手臂一路蔓延,似乎连心脏都感觉到了热度。 直到过山车从顶端急速下降,他被陡然而来的失重感席卷,但谢行暮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坚定而安全,让他不再那么惊恐。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别人的尖叫,虞楚在翻滚颠倒的世界里,突然就浮出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让这个人,永远都停留在身边。 第48章 回家后, 因为今天都很累,晚餐就做得简单。谢行暮煮了三碗面,盖着荷包蛋和青菜虾仁, 招呼正在看电视的虞楚和迟多多吃饭。 “能不能把青菜换掉啊, 舅舅, 你以后不要在我面条上盖青菜啊。”迟多多不满地抱怨, 用小叉子拨着那两根青菜。 谢行暮一边解围裙一边问:“那盖什么?” “盖一颗糖或者冰淇淋啊。”迟多多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 “你想得美, 快吃了,不准剩下。” 虞楚在谢行暮对面坐下, 夹起几根面条喂到嘴里, 谢行暮抬眼看着他, 问道:“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虞楚没有回答,只用含着一汪水似的眼睛看着他, 含着面条, 一段一段的, 慢慢往嘴里咬。 谢行暮果然停下吃面的动作,就举着筷子和他对视着。 虞楚将面条全部吃进嘴, 再伸出舌头,在上唇舔了一圈。 啪嗒。 谢行暮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舅舅, 哈哈哈哈哈,舅舅, 你连筷子都拿不住。” 迟多多突然爆出的狂笑声, 打破了这粘稠的气氛,谢行暮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 说道:“这双筷子有油,拿不稳很奇怪吗?快吃饭,一根青菜也不准剩下。” 说完就站起身, 回厨房换了双筷子,再出来时又用筷子凌空点了点虞楚的碗:“你也是,好好吃面,不准再搞其他的,青菜也不准剩下。” 神情非常自然,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空气中弥漫的暧昧一扫而空,虞楚噘了噘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面。 “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事情吗?”谢行暮突然问。 “什么事情?” 谢行暮用筷子搅了下面条,说:“送你去上学的事。” “我才不想上学。”虞楚嘟囔着。 迟多多也在一旁小声附和:“我也不想上学。” “你们没有反对的权利。”谢行暮冷酷地对虞楚道:“我会给你请个家庭教师,补上一年的课。” “……补课干嘛?” “去参加高考。” 虞楚啪地放下筷子,沉着脸抗议:“我才不会去高考。”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到处混酒席?或者去赌博?”谢行暮从自己碗里夹了根青菜丢到他碗里。 “谁叫你们科技这么落后?连智能人都没有,不然我可以给智能人做皮肤。”虞楚也冷笑一声。 迟多多眼睛发亮:“小楚,奥特曼是智能人吗?我有两个,你可以给他做皮肤啊。” 谢行暮牙疼似的抽了口气:“如果你不想补习参加高考,那还想做什么?说来听听。不准提智能人。” 虞楚想了半晌,说:“我想做蛋糕。” “西点师?”谢行暮沉吟片刻,道:“行,西点师,我去看看有什么培训班,送你去学一段时间。” 迟多多眼睛更亮了:“小楚哇,你要做蛋糕哦,巧克力蛋糕很好吃的。” 虞楚转头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将谢行暮刚夹给自己的青菜,丢到了他的小碗里。 迟多多盯着自己的面碗,一脸被雷劈过的模样,有些绝望地抬头去看谢行暮。 谢行暮假装没有瞧见,迟多多只得委委屈屈地吃青菜。 等到谢行暮将一大碗面吃光,迟多多咬着筷子说:“舅舅,我已经吃饱了,但是剩下的吃不下了。” 谢行暮看了眼他的面碗,觉得也差不多了,便道:“那就不吃了,去刷个牙再玩。” “嗯。”迟多多愉快地下了桌。 谢行暮端起迟多多还剩的小半碗面,又看向同样咬着筷子的虞楚:“你也吃不下了?” “嗯。”虞楚点了下头。 这碗面的确有点多,还盖了荷包蛋,他实在是吃不完。 谢行暮又伸手端过他的碗,和迟多多剩下的小半碗面,一起倒在自己的面碗里,用筷子拌了拌,夹起来便往嘴里送。 “啊,你干嘛呀?”虞楚看见他这个动作,大惊失色道。 谢行暮吃了一口面,说:“我还没有吃饱,正好你俩剩下的够我吃。” “可是那是我们剩下的。” 谢行暮奇怪地问:“那又怎么了?你俩又不是外人。” 说完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虞楚坐在餐桌对面看着,想起那句你俩又不是外人,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唇角也翘了起来。 吃过饭,三人去楼下散步。走在无人的林荫道上,迟多多一手牵着谢行暮,一手牵着虞楚。 太阳还没有落山,可天上已经挂起了几颗星星,虞楚抬头看着天空,觉得心里是从来未有过的宁静。 谢行暮将迟多多头上的一张碎叶摘掉,问道:“小楚,这几天你帮我接送多多一下行吗?” “你要去哪儿?”虞楚立即出口问道。 谢行暮笑了起来:“不去哪儿,就是手头有个新案子,这几天会很忙,可能没法回家。” “哦。好的。”虞楚忍着失落应了下来。 谢行暮说:“我家门锁的安全等级很高,只要你出门就打车,天黑了不要单独出门就没事。” “知道了。” 到了一处小树林,迟多多松开两人的手,蹦跳着去捡落叶。虞楚正想跟上去,身旁的谢行暮突然道:“别动。” 说完就蹲下身,去给他系松掉的鞋带。 “……你之前的鞋带就挽了个松扣,很容易滑掉,你看啊,看我的手法,这样一绕,再往下一穿,好了,这样就很牢固,结不会散……” 虞楚站着没动,低头看着谢行暮的发顶。那浓密的头发看上去又硬又扎,让他想起曾经听过的话,说长着这种头发的人心肠都很硬。 心肠硬吗? 这话明显不正确。 因为第二天要送迟多多上学,虞楚这晚就给手机调了闹钟。等到铃响时,刚好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 谢行暮刚刚出门。 虞楚翻起身,从窗户往下看。片刻后,看着那辆越野从地下车库的出口开出,驶出了小区大门。 直到看不见那辆车的踪迹,他才收回视线,开始换睡衣,洗漱。将自己收拾好后,去儿童房叫醒了迟多多。 迟多多被他抱出被窝,穿着一身小熊睡衣坐在床沿,睡眼朦胧地打招呼:“小楚……”接着就往后倒,还想继续睡。 虞楚一把捞住他,去拿椅子上谢行暮提前放着的衣服,再塞进他手里,说:“多多,你快换衣服。” 迟多多半眯着眼睛看着衣服,愣愣地说:“嗯,换衣服。” 虞楚站在床边,看着迟多多胡乱扯着睡衣,问道:“你不会穿衣服吗?” “会的。”迟多多努力将睡衣领子往头上扯,脸都拉变了形。 虞楚有点怀疑:“那平常是你自己穿吗?” “舅舅给我穿的。”迟多多艰难地说。 原来还是不会穿衣服。 小孩子身体很软,衣服不好穿,虞楚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他穿好,额头上已经出了层薄汗。 接着带他去卫生间洗漱,给那柄儿童牙刷上挤牙膏,眼睛瞥见迟多多用手抓着T恤的圆领,左右扭动着脖子。 “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吗?”虞楚问他。 迟多多说:“我觉得这儿怪怪的。” “别动,我看看。”虞楚放下牙刷去摸他领口,发现衣服正反搞错了,脖子那里有些箍。 于是又将衣服重新穿了一遍。 洗漱好,出了洗手间,虞楚发现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应该是谢行暮一大早准备的。 有粥,牛奶,奶黄包和煎蛋。还摆上了两只空碗,上面架着干净筷子。 吃完早饭,背好书包,两人出了门。虞楚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谢行暮给自己发了信息,一共四条。 第一条是两千块钱的转账,后面还跟了条语音,虞楚点开后,谢行暮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的午饭我做好了,放在冰箱里的,晚饭我来不及做,你俩就出去吃。这是这几天的伙食费和打车费,要去好的餐厅,干净卫生,不要依着迟多多顿顿吃汉堡。出门一定要打车,不要单独一人四处逛,有异常就给我打电话。 接着又是五千块钱的转账,也跟着条语音:这是你的零花钱,不准乱花,不准拿去赌博,每一笔都要向我汇报,如果不够用也要给我说。 虞楚似乎看见谢行暮在讲这两条信息时的样子,一边开车一边讲话,微微拧着眉,英俊的脸上神情郑重。 他微笑着点了领取。 出了小区大门,拦下出租车,到了幼儿园时刚刚好,没有迟到。虞楚牵着迟多多到了他教室门口,迟多多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进去吗?”虞楚问。 迟多多说:“小楚,你还没有亲我的。每次舅舅送我进教室,都会亲我一下。” 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虞楚和他对视两秒后,俯下身,在他额头上用嘴唇碰了碰。 迟多多这才欢快地进教室,大声道:“小楚,下午来接我哦。” “知道了。” 虞楚就在家看电视剧,中午饿了,想起谢行暮说的给做了午饭,便去打开冰箱,看见一盘用保鲜膜封好的牛肉咖喱饭,上面还贴了张便签条:放进微波炉,用高火热上两分钟。 盯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字看了几秒,虞楚又掏出手机,给谢行暮发了个兔斯基扭屁股。 等了十几秒钟,没有等到谢行暮回信息,显然正在忙,虞楚便收起手机,将饭放进微波炉,设置时间两分钟。 叮。 饭热好的声音和手机信息音同时响起,虞楚飞快地掏出手机,看见谢行暮回信息了。 谢行暮:吃饭了吗? 虞楚脸上浮起微笑,拉开微波炉,将里面的饭拍下来,发了过去。 谢行暮:餐桌上有我自己做的酱菜,我去忙了,别忘记接多多,顶楼上的绿植浇下水,这几天忘记了。 虞楚刚回个嗯字,就看见谢行暮也发了个兔斯基扭屁股过来,他立即点开表情栏,发了个兔斯基左右摇摆。 谢行暮发了兔斯基挠墙,虞楚一口气发过去兔斯基抱着奶瓶亲亲,兔斯基飞出红心。 谢行暮那边没有动静了,应该去做事了,虞楚这才端饭去了餐桌,打开桌上的密封瓶,从里面夹出酱菜吃。 下午时,他已经将几部电视剧的最新集看了,又玩了会儿手机,便去顶楼给谢行暮说的绿植浇水。 谢行暮在顶楼平台的角落开出了一块小花园,虞楚没有留意过,只知道里面长得郁郁葱葱,这下拎着小桶去浇水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绿植,全是种的菜。 有些菜虞楚不认识,但他认出了小葱,辣椒和西红柿,辣椒长得很好,西红柿青里带红,眼看也要成熟了。 谢行暮的房子由家政阿姨一周打扫两次,想来他在星源岛的这段时间,都是由家政阿姨在照顾这些菜。 虞楚觉得有些好笑,将这块菜地拍下来,发给了谢行暮:这就是绿植吗?你种这些干什么? 他知道谢行暮忙着,也没想过要他回信息,发了后就进了菜地,蹲下身给那些菜浇水。 没想到谢行暮回了。 谢行暮:这些菜没有农药,我种出来给多多吃的。好了,我去忙了。 虞楚想说忙就别回信息了,但想到他就这一条又要回信息过来,便直接收起了手机。 结果手机刚收好,谢行暮那边反倒来了消息。 谢行暮:有根小黄瓜我观察了好几天,今天应该能吃了,你摘下来吃掉。 谢行暮:不说了,我真的去忙了。 虞楚这次盯着屏幕好一会儿,确定谢行暮没有再发信息后才收好手机,开始去找那根小黄瓜。终于在一丛绿叶后面发现了小黄瓜的影子,嫩嫩地吊在空中。 他小心地摘下黄瓜,只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咬了一口,鲜嫩的黄瓜香味溢满口腔。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出发去接迟多多,幼儿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等着接孩子的大人,他便站在里面,一起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铁门。 下课铃声响起时,保安打开了铁门,爷爷奶奶们小跑着往里冲,像一股小小的洪流,虞楚也跟着人流往里面小跑。 小孩儿们都已经背好书包,乖乖坐在座位上,老师守在教室门口,认出一位大人,便叫那家的小孩儿出来。 虞楚前面排了十几位家长,他慢慢往前挪的时候,从玻璃窗往教室里看,一下便看见了迟多多。 迟多多垂头丧气地坐在座位上,脑袋耷拉着,一看就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虞楚早上送迟多多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已经见过他了,所以看见他后,立即对着教室里点名:“迟多多。” 迟多多抬头,看见虞楚后,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虞楚牵着迟多多往学校外走,避开周围的人群,问道:“你今天是打架没有打过吗?” 迟多多说:“我没有打架,打架是不对的。” 虞楚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是只挨打,你没有还手啰?” 迟多多瘪了瘪嘴。 “你舅舅都不教你怎么打架吗?”虞楚突然就有些生气,沉着脸问道。 “没有,舅舅让我别打架,遇到事情就告诉他,他去找别人小朋友的爸爸打。”迟多多垂着头,“可是我更不敢说了,我怕他把别人小朋友的爸爸打死了。” 虞楚:…… 不过迟多多很快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兴致盎然地和虞楚商量晚餐吃什么:“小楚,我们去吃汉堡吧?” 虞楚想起谢行暮吩咐的不吃汉堡,当即就想拒绝,可见迟多多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犹豫了下,便道:“我可以带你吃汉堡,但是你不能告诉你舅舅。” “好,我一定不告诉他。”迟多多高兴地说。 两人去了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堆满桌,迟多多嘴上糊满番茄酱,拿着根薯条问虞楚:“小楚,你很怕我舅舅吗?” 虞楚低头啜着可乐,眼也不抬地回道:“不怕。” 迟多多不太相信:“那你还让我别告诉他。” 虞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是我怕他啰嗦,知道吗?” 吃完晚饭,打车回了家,虞楚将迟多多带到顶楼的健身区,活动着脖子说:“迟多多,过来,我教你一点打架的方法。” 迟多多闻言很兴奋,在原地蹦了两下,却也有些紧张地扭着手:“可是小楚,老师和舅舅都说打架是不对的。” 虞楚想了下,哄道:“我不是教你去把别人按在地上打哭,而且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有办法把他控制住,让他没法动手。” “这样吗?那这样就不算打架了吗?” “不算,这叫防御。” “防……是什么?” “反正不是打架。” 迟多多欢天喜地地小跑过来:“那好,那我学,小楚你教我。” 虞楚教得很认真,一点没当迟多多只是名五岁的小孩:“看见没有,抓住我的两只手臂,用脚扫我的小腿……我对你伸手,你抓住我手臂后就转身,用背顶着我的胸……你们都是小孩,那就能顶到了啊……” 迟多多也学得有板有眼,摔在地上很快就爬起来,根本不叫疼。 虞楚教完后,便让他练习,等到练习完毕,顺便又教了他一些用于自卫的手段。 “如果有坏人这样扼住你脖子,你就对着他的手咬下去……当然不是让你对付小朋友了,是坏人,坏人,明白吗?” 迟多多练得精疲力竭,虞楚便带他去洗澡,按照平常看见谢行暮做的那样,在浴缸里放满水,又丢了两个塑料小鸭子进去,将扒得精光的迟多多抱了进去。 他挤出一团洗发精在迟多多头上揉,迟多多就低头捏着小鸭子,在他正想去拿喷头时,听见迟多多突然叫了他一声:“小楚。” 也不等虞楚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小楚,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你和我,还有舅舅,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虞楚的动作停住,问道:“你很想我们在一起吗?” “嗯,我们三个要一直一直在一起。”迟多多认真地说。 虞楚心里涌起一阵陌生的柔软情绪,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手里轻轻捻动迟多多的发丝,片刻后低声含糊道:“好,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那你说话要算话,不能偷偷跑走。” 虞楚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偷偷跑走?” “你是舅舅送给我的猫咪,我同桌家的猫咪就偷偷跑走了,那你不要跑哦。”迟多多说。 “我是你舅舅送给你的猫咪?”虞楚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你不知道猫咪长什么样吗?” “我知道啊。”迟多多低头拍着自己的小肚皮。 “那我和猫咪也没有一点相像啊。” 迟多多反驳:“像的,咪咪流浪记里面的猫咪变成人后,就和你长得很像。” 虞楚心里的那点柔软情绪一扫而空,打开喷头冲掉迟多多身上的泡沫,用浴巾一罩,抱回儿童房。 “小楚,我还可不可以——” 虞楚冷酷地打断:“不可以。” 第49章 等迟多多睡着后, 虞楚才去洗澡,回房睡觉。躺在那张松软的床上,点开谢行暮的微信头像, 想和他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要关掉手机, 突然看到最上面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心里一个激灵, 从床上坐了起来。 谢行暮:睡了吗? 虞楚:嗯。 谢行暮第二条信息紧接着跟来。 谢行暮:早点睡吧,睡晚了对身体不好。 虞楚:我睡不着。 谢行暮:怎么睡不着了?失眠吗?失眠的话去喝点牛奶, 冰箱里有。 谢行暮:别喝冰牛奶啊, 用奶锅热一下, 再放点糖。 谢行暮:腥也忍一忍,要不就往里兑点果汁。 谢行暮:喝完记得也要刷牙。 虞楚看着他连接不断的信息, 咬了咬唇, 突然飞快地输入一条发送了过去。 虞楚:我想你了。 谢行暮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当这条信息跃入眼底后,他就盯住手机沉默着。屏幕的光映亮他深邃的眉眼, 那眸子里情绪闪动,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谢队, 马上分析案情了,都在等你。”身后有人在喊。 谢行暮将烟头捻灭, 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手机关掉收好,回了声:“来了。” 他大步走向屋内, 走了几步后又停住脚,重新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页面还停留在和虞楚的对话上,他发了条语音:等我回去后再说, 马上开会,不准开手机,我先关了,你现在就去喝牛奶,睡觉。 虞楚在发出那条信息后,就一直等着谢行暮的回复,可直到屏幕上的光亮消失,也没有见到新的信息。 他依旧保持着盯着手机的动作,心里渐渐开始失望,可就在要放下手机的时候,屏幕又亮了,随着一声叮,谢行暮的新消息传了过来。 他将那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才关手机关灯,嘴角噙着笑意钻进了被窝里。 片刻后,灯又啪地打开。 他穿好拖鞋出了卧室,去厨房冰箱取了瓶牛奶,倒进奶锅放在天然气灶上加热,再找到糖罐,往里加了一勺糖。 两分钟后,他喝了口热腾腾的甜牛奶,心想原来牛奶还是挺好喝的。 第二天又是一个忙乱的清晨,因为没有了谢行暮预留的早餐,虞楚便提前起床,自己动手煎蛋。 迟多多蓬乱着头发坐在餐桌前,看着盘子里两个黑乎乎的物体,好奇地问:“小楚,这是什么呀?” 煎蛋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虞楚端起盘子,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垃圾桶,说:“走吧,咱们出门去吃早饭。” 小区大门口不远就有一家包子店,虞楚去排队,迟多多就站在他旁边。 “四个奶黄包加豆浆,十二块。”店主将食品袋递给排到的虞楚手里。 虞楚低头扫码付完账,牵着迟多多去打车。他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将迟多多抱进去后,自己却没有上车,扶着车门往身后张望。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觉得某个地方,似乎有人正窥视着他。 “这里不好停太久的,到底要不要走啊?”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问。 虞楚只得收回视线上了车,坐下后有些心神不宁。迟多多却摇晃着两条腿,一口奶黄包一口豆浆地吃着。 “小楚,你快吃啊。”他还催促虞楚。 “嗯。” 算了,不去想,不管有没有人在窥探自己,提个心眼就行。 虞楚将迟多多送进幼儿园教室后,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只是在报出地名前,想起刚才的事情,说出口的地址就换成了海云市公安局。 公安局对面就有一间咖啡厅,他在那里呆一天,就不信谁还敢来玩什么花样。 他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手机放在桌上,戴着耳机看电视剧,斜对面就是公安局大门,每一辆车出入时,他都看得见。 只要伸缩大门缓缓往里收,他就抬起头盯着,在看清车窗里的人后,又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在咖啡厅里坐到中午,他就在旁边的面馆里吃了碗面,再回去要了杯咖啡,继续坐着。 下午时分,一辆警车从街上回来,停在大门前。虞楚习惯性地看过去,透过那打开的副驾驶车窗,看见里面坐着的人正是谢行暮。 谢行暮手肘搭在车窗上,因为阳光照射的关系,他半眯眼,和值岗人员说着什么。昨晚没有回家,他下巴处有一层浅浅的青色,那是刚冒出头的胡须。 不过这胡茬并不显得他憔悴,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虞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指却在手机上动作,发了一个兔斯基扭屁股过去。 伸缩大门缓缓打开,在警车启动入内的一瞬,他看见谢行暮低头在看手机,侧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却愉悦的笑容。 虞楚也抿着嘴笑了。 接着,他的手机嘟一声,收到了谢行暮发来的信息。 那是一张动图,图里的猫咪被抚摸着头,露出很享受的神情,图上面还配了三个字:乖乖的。 警车里,开车的李思明好奇地问:“谢队,你对着手机在笑什么?” 谢行暮敛起笑容:“我有笑吗?好好开你的车。” “……是。” “还有,再发几张猫咪的图给我,要会动的那种,不动的也行,要好看的猫,丑的不要。” 李思明果断应声:“没问题,我会找一堆漂亮猫的图给你。不过谢队,你怎么突然对猫感兴趣了?是要给多多买猫了吗?” 谢行暮收起手机,搭在车窗上的手指轻敲着车门:“家里已经养了猫了,不过不是多多的,是我的。” “哇,是什么品种的猫?” 谢行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知道什么品种,就是最好看的那种。”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虞楚起身去幼儿园接迟多多。他走出咖啡厅后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幼儿园。 接到了迟多多,走出幼儿园大门时,迟多多盯着街对面的冰淇淋店挪不动脚,抱着虞楚大腿央求:“小楚……” 虞楚没有察觉到,这些天他其实已经变成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从来没有拒绝过迟多多的任何要求,更别说是一只冰淇淋了,于是牵着迟多多就往街对面走。 冰淇淋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接送孩子的大人,虞楚站在里面时,迟多多就和后面的一位小女孩说着话。 排了一阵后,迟多多放开虞楚的手,和那名小女孩凑近了聊天。那名小女孩也松开妈妈,两人就蹲在街边的一棵树下瞧蚂蚁。 虞楚有些不放心,一直看着他,只是在排到橱窗前时,才转头去选里面的冰淇淋。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也就短短几秒,连声惊呼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动静,当虞楚转回头时,大树下就只剩下了那名小女孩。 “多多,迟多多,多多……”虞楚四处找不见迟多多的踪迹,问那名小女孩:“和你一起玩的小朋友呢?” “他,他上车了。”小女孩说。 “上什么车?” 小女孩结结巴巴说不清,加上虞楚的脸色太难看,就更说不清楚。倒是旁边一名老头说:“刚才有辆车突然停下,将那男娃娃抱上车就开走了。” “是什么车?”虞楚急声追问。 “就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虞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拿出电话就想拨给谢行暮,结果刚掏出电话就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毫不迟疑地按下接听:“喂。” 里面是一道伪装过的嘶哑男声:“虞楚,想要小孩活命的话,就不准报警。”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虞楚听到了电话背景音里的汽车喇叭,厉声问道。 “你别管我是谁,二十分钟后我会给你地址,你按照地址一个人过来,要是不来或者带了其他人的话,这小孩就会没命。还有,你若是敢报警的话,也等着给他收尸。” 虞楚怕对方挂断电话,连忙道:“我怎么相信孩子就在你手上?” 刚问出口,就听到对方传来迟多多惊恐的声音:“小楚——” 虞楚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就被挂断。 周围一些家长正在纷纷议论,问虞楚是不是小孩被抢了,如果是的话,那就赶紧报警。虞楚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说:“是被家里人接走的。”说完也不管他们的诧异眼神,顺着街道往前方走去。 夕阳暖暖的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心脏都已经冻结成冰。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手里还提着装了冰淇淋的袋子,迎面被人撞了下,袋子掉在地上,他看也没看一眼,依然往前走着。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没有看好迟多多,而迟多多被人抢走,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住在谢行暮家这段时间,是他人生经历里最安全的一段时间。周围都是谢行暮的气息,安全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这让他犯懒,让他麻痹,让他放松警惕,收起了敏锐的触角。 而现在,他要怎么给谢行暮解释这一切? 想到谢行暮会冰冷的看他,责怪他,将他从那个温暖的家里赶走,虞楚就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知道了温暖的滋味,哪怕一丝冰寒,也会让人冻得受不住。他觉得自己无法再承受一个人的生活,没有谢行暮,没有迟多多的生活,那让他想想都如堕冰库,整颗心如同坠下无底深渊。 不,我一定要将迟多多完整的带回来。 虞楚站住脚步,神经质地发着颤,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狠戾。 哪怕拼上我的命,也要把迟多多完整带回来。 二十分钟后,兜里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虞楚拿出手机,看见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他闭上眼深呼吸两下,让自己平静后才按下接听:“喂。” “限你一个小时内,到西城区外的采石场。如果敢报警或者带其他的人,小孩就会没命。” 这次对面说完后不等虞楚回答,便挂掉了电话。 十分钟后,虞楚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去往西城区的采石场。 西城区还在开发中,一路行来,房屋和车辆越来越少,渐渐已经到了郊外。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在一条土路前,说:“前面就是采石场,但是这段路太烂,我的车过不去,你就在这里下车,走上十来分钟就到了。” 虞楚付了账,等到出租车调转车头,这才顺着土路往里走。 这一带已经没有住户,道路两边皆堆放着石料,本就不宽的路面,被重型卡车压得坑坑洼洼,更加不好走。 当土路走到尽头时,眼前出现一座破旧的厂房,应该就是电话里人所说的采石场。 采石场里一个人也没有,虞楚走近厂房,伸手去推紧闭的铁门。门并没有锁,吱嘎一声便开了,里面是间仓库似的大房间,只有中间搁着一座废旧的采石机。 他四处打量了一圈,没有见着人,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便高声问道:“有人吗?” 声音在厂房里回荡,显得愈加空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正要掏出手机拨打那个号码,旁边的一扇小门突然被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虞楚。” 虞楚眯了眯眼,将手机重新放回去,冷冷念出他的名字:“虞枫。” 虞枫看上去整个人瘦了不少,那张长脸更显阴鸷,他一步步走向虞楚,停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狗杂种。” 虞楚没有动怒,那张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也没有问虞枫要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只问道:“孩子呢?你把他抓来干什么?” 虞枫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怨毒:“看样子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啊,父亲进了牢狱,我和母亲颠沛流离,只有你倒是越来越精神。虞楚啊虞楚,以前真的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竟然和那个卧底条子是一伙的,我们虞家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全是拜你所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 一声响亮的脆响,虞楚被耳光扇得头往旁边一侧,一道鲜红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并没有擦拭嘴角的血迹,只转回头,继续哑声追问:“你把孩子关在哪儿的?” “死到临头,你还在关心那只狗崽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虞枫说完,抬起手拍了拍,旁边小门又出来两名打手,站在了虞枫身后。 一人拿枪对着虞楚,另一人的枪就抵着怀里小男孩的头。 那小男孩正是迟多多。 迟多多脸上遍布泪痕,他看见虞楚后便开始挣扎,嘴里哭声大了起来:“小楚,小楚……” “不准哭,再哭老子就把你摔死。”虞枫转头恶狠狠地道。 虞楚在看见迟多多的刹那,心里先是一松,接着又揪成一团,听到他的哭叫后安抚道:“多多别哭,别怕,会没事的。” 迟多多懂事地哽咽道:“我,我不哭,不哭。” “你倒是把那死条子家的崽子看得很重,一个电话就乖乖的来了。”虞枫阴狠地冷笑道:“你想那崽子活?等会儿我会将他掐死在你面前。” 看到虞楚的脸色变得惨白,虞枫残忍地眯起眼:“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你有什么仇怨就冲着我来,把孩子给放了。”虞楚掐住自己的掌心,语气依旧很平静。 虞枫仔细看着他的脸,道:“我以前给父亲说,你那副乖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还不信。虞楚,你知道吗?我以前看到你就觉得恶心。现在怎么不装了?怎么不哭得发抖,蜷在地上装可怜?狐狸尾巴终于夹不住了?” 虞枫越说越激动,对着虞楚又是一记耳光扇去。 啪一声响后,虞楚往旁边趔趄了两步,他甩了下昏沉的头,忍着嗡嗡耳鸣,低声对虞枫道:“有什么仇怨就冲着我来,把孩子给放了……求你……” “求我?求我?你以为你这个求字很贵重吗?呸。”虞枫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森寒地问:“虞楚,我之前的腿是你打断的吧?啊?” 虞楚喘着气没有回答,虞枫又上前抓住他的头发,令他被迫看着自己。 “问你,我的腿是不是你打断的?” 虞楚看了眼他身后的迟多多,回道:“是的,是我打断的。” 虞枫暴怒低吼一声,在迟多多的尖叫嚎哭里,拳头重重击向虞楚小腹,在他痛苦弯腰时,又一肘将他击倒在地。 “你居然敢打断我的脚,你这个该死的狗杂种。”虞枫将穿着皮鞋的脚,踩在虞楚的侧脸上,咬牙切齿地道。 虞楚呛出一口鲜血,痛苦地喘息着,却仍旧咬紧牙关,艰难地出声:“求你,求你放过孩子……” “哈?放过孩子?那就要看我心情,看你会不会让我消气满意。”虞枫短促地笑了声,向旁边伸出手,“阿水,把墙边的那条铁棍给我拿来,我要将他的双手双脚全部敲断。” 那名拿枪对着虞楚的打手便转身离开,去拿墙边的铁棍,虞枫得意地松开脚,居高临下看着虞楚,两眼放出亢奋的光。 “你不是想让这狗崽子活命吗?那你等会儿就得给我好好嚎……” 虞楚趴在地上,瞥了眼走向墙边的阿水,又看向后面的迟多多。 迟多多被另外一名打手箍在怀里,也正满脸泪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虞楚对他露出个安抚的笑,搭在腰侧地上的手指动了动,不为人察地做了个握紧的动作,再轻轻张了下嘴。 他确定迟多多已经看见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小孩慢慢止住了哭声,神情也不再那么惊惧。 走到墙边的阿水俯身去拿铁棍,却一时手滑,铁棍当啷滚落在地上。挟持迟多多的打手和虞枫,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机不可失! 原本还一动不动的虞楚,突然从地上跃起,犹如一道闪电般冲向迟多多。在抱着他的那名打手尚未回神之际,握住他持枪的手往上一抬。 打手下意识扣动扳机,砰砰砰,一连串枪声响起,屋顶多了一排深深的弹孔。 而迟多多也在这同时低头,按照虞楚教他的那样,狠狠咬向箍着自己脖颈的手。 啊—— 那打手在枪声里发出声惨叫,手臂一松,迟多多便滑落下去,摔在了地上。 “快跑。”虞楚厉喝一声,“往门口跑。” 第50章 迟多多翻身就爬了起来, 边哭边闭着眼睛往大门跑,回过神的虞枫赶紧往前追,伸手就要去抓他的后衣领。 虞楚正在和打手夺枪, 见状将枪奋力往下一压, 再扣动扳机, 就在虞枫要抓住迟多多时, 砰一声枪响, 他摔倒在地,捂着大腿惨叫,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溢出。 墙边的阿水立即抬枪对准了虞楚, 虞楚赶紧移到夺枪打手后面, 让他挡住自己,手里却没有停止争夺那把枪。 阿水想冲近身帮忙, 而躺在地上的虞枫眼见迟多多就要跑出大门, 嘶声大喊:“他抢不走枪的, 先打死那个小孩,先打死那个小孩。” 就像虞枫说的那样, 虞楚的力量还是不够,那打手终于一个使劲, 将枪夺到手。 虞楚在这时候看见他腰后别着的匕首,脑子里也没有别的想法, 当即飞快伸手, 抽出匕首就对着他胸口刺去。 打手身体一颤,脸上的表情凝固, 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缓缓往地上倒去。 虞楚转眼就去看迟多多,看见那小小的背影已经快要跑到大门口, 而阿水却对着他的背影抬起了枪口。 虞楚在那瞬间瞳孔骤缩,爆发力达到了极致,像是一道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阿水手指搭上扳机的一刻,他已经冲到了枪口和迟多多之间,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砰。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只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时间也仿佛停止流逝,在这短短的瞬息,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画面。 谢行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谢行暮端走他手里的冰水,递上了一杯牛奶……谢行暮笑着的眼睛里有光亮流动,之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在这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谢行暮的那条信息:等我回去后再说…… 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可能我已经听不到了…… 尖锐的枪响撕破凝滞的时空,虞楚突然间瞪大了眼,紧绷身体等着疼痛的来临。 然而,那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对面那支黑洞洞的枪口却慢慢垂了下去,露出阿水那张充满不可思议的脸,还有胸口一个汩汩往外冒血的洞。 虞楚站在原地喘息了几秒后,倏地调头看向厂房大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举着的枪口还冒着一缕白烟。他背着光,身体被勾勒出一圈光晕,犹如神祗般威风凛凛。 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虞楚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谢行暮,慢慢转过身,看着他对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狗杂种,居然还叫了人,把你的姘头给叫来了。”虞枫拖着伤腿往门口爬,嘴里发出怨毒的咒骂。 谢行暮走到虞枫身边停下脚,一拳砸在他头上,虞枫头一歪,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谢行暮……”虞楚看着他停在自己身前,翕动着嘴唇唤了声,声音哑得听不清,“对不——” 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完,他就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两条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箍得让他差点透不过气来。 他感觉到谢行暮的身体似乎在轻微颤抖,就任由他抱着,但身上受伤的位置到底被勒痛了,还是没有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谢行暮赶紧松开了手,却又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能,一言不发就一个人来了,你倒是很能啊。” 虞楚却又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谢行暮那些重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只沙哑着嗓子低声道:“以后再也不准了,听见了吗?小楚,你可以依赖我的。” 虞楚做梦般地嗯了一声。 谢行暮将他推开一点,扶住他肩膀上下打量全身,“哪里受伤了没有?” 虞楚声音很软地道:“没有。” 谢行暮伸出手,轻轻去触碰他脸颊上的一处瘀痕,脚边却传来一道声音:“小楚,舅舅,还有我呢。” 两人齐齐低头,这才发现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仰头看着他们。 谢行暮露出了一丝微笑,俯下身将迟多多抱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另一只手就揽住虞楚肩头,往厂房外面走去。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呼啸着由远至近,当他们走出厂房时,几辆警车已经停在了外面,跳下来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 “谢队,你没事吧?” “谢队,里面怎么样?” 谢行暮对他们说:“他们已经躺着了,我没事,现在我要把我家人先带回去,里面就交给你们了。” “明白。” 谢行暮走到他那辆奔驰大G旁,拉开了车门,要将怀里的迟多多放下去。迟多多却搂着他脖子不松,显然受过的惊吓不小,不想离开舅舅的怀抱。 “我来开车吧。”虞楚在一旁说。 谢行暮伸手拨开他额头的一缕头发,柔声问:“你可以开车吗?” “可以的。”虞楚道。 谢行暮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转头大喊:“李思明。” “在。” “过来给我开车。” “好的。” 谢行暮这才抱着迟多多坐进后座,又往里挪,示意虞楚坐到他身边。 虞楚觉得他是以为原身不会开车,所以才叫来李思明,也没有出言解释,钻进后座坐了下去。 谢行暮却将迟多多换到另一条腿上,伸手搂住虞楚的肩膀,将他揽进了怀里。 “让李思明开车,我好抱着你们两个。”谢行暮在他耳边低声道。 李思明匆匆跑了过来,拉开驾驶座门就坐了进去:“谢队,现在回你家吗?” 谢行暮说:“先去下医院。” “好的。” 李思明发动车辆的时候,往后视镜看了眼,又调回视线扶住方向盘。停顿一秒后,再次看向后视镜,眼珠子粘在上面不动了。 谢行暮一手扶着坐在腿上的多多,一手将虞楚揽在怀里,皱着眉问道:“还在磨蹭什么呢?” “没什么,这就走。”李思明回过神,赶紧开车。 到了医院,医生给迟多多和虞楚两人都做了检查,虞楚只是外伤,用药后不用住院,可以回家休养,而迟多多受了些惊吓,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才行。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虞楚突然问谢行暮:“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多多在那个厂房里的?” 他并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别人行踪,但谢行暮却来得那么及时。 谢行暮没有回答,只静静的看着他,虞楚顿时就明白了,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之前你给我手机里安了定位器,后面换成了你的,其实这个手机也安装了吧?” “虞时倾的事情没有了结,我怕你有危险。”虞楚上次在手机里发现了定位器,然后发了怒,所以谢行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虞楚却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机重新收好,一只手搭在谢行暮腿上。 谢行暮握住了那只手,分开他的手指,两只手十指相扣。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谢行暮要给两人做晚饭,但迟多多挂在他怀里不下来,虞楚便接过去抱着,站在料理台旁,一大一小都看着谢行暮做饭。 谢行暮还烤了两个小蛋糕,上面用奶油裱着花,虞楚凑在上面看,都是他围裙上那种猫。 “kitty猫。”迟多多搂着虞楚脖子,细声细气地说。 吃过饭玩了一会儿,谢行暮就去给迟多多洗澡,把他抱回自己房间睡觉。迟多多躺在被窝里,听着谢行暮讲了半天故事,眼睛却还大睁着。 “多多,舅舅陪着你的,睡吧。”谢行暮柔声道。 “我有点害怕。” “不怕,舅舅就在这儿,谁也不能伤害你。” 迟多多说:“我怕他们打死小楚了,今天那个坏人就打了小楚的。” 谢行暮沉默了几秒后道:“小楚也不会再有危险了,舅舅会保护他的。” 虞楚站在门口看着,便也走了进去。迟多多看到他后往床里面挪了挪,将小床空出一半,说:“小楚,你在我身边睡吧。” 虽说是单人床,但还挺大,虞楚便上床在迟多多身旁躺下。迟多多缩进他怀里,拿手在他肚子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安抚,又转头对谢行暮道:“舅舅,给小楚讲个好听的故事吧。” “哪个故事是好听的?”谢行暮嘴里在问迟多多,眼睛却看着虞楚。 迟多多说:“讲那个,小猫咪偷桌上小鱼的故事。” 谢行暮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讲故事:“有只非常可爱的小猫咪,它住在一个海岛上,家里有一只很凶的大猫爸爸,和一只老是欺负他的猫兄弟。” 迟多多疑惑地问:“是这个故事吗?” “这是另外的小猫咪故事。”谢行暮说。 “哦,新故事啊,那好的。” 谢行暮接着道:“不过小猫咪有个很好的朋友,是只很威武很帅气的虎斑大猫——” “不对,是一只警犬。”本来微闭着眼一声不吭的虞楚,突然出声打断道。 谢行暮:“……小猫咪的朋友,是只很威武很帅气的德牧。” “德牧是什么?”迟多多好奇地问。 “……狗。” 虞楚怀里抱着迟多多柔软的小身体,耳边是谢行暮低沉温柔的声音,整个人就像浸泡在温水里,舒适而放松,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 谢行暮停下了讲述,静静地看着床上两人的睡颜,将被子给他们掖好,关掉床头灯,动作很轻地出了儿童房。 第二天,谢行暮将工作上的事都安排好,请了一周的假,带着虞楚和迟多多出国旅游。 因为虞楚一直住在海岛上,他们就去了一个冰天雪地的国家,住在山林间的酒店里,每天滑雪,坐当地人的狗拉雪橇,看极光,玩得很是开心。 迟多多对之前被劫持的事也不再恐惧,有时候还主动提起,讲自己是怎样配合虞楚,将扼住他的人咬伤,然后逃掉的。 “我知道小楚是让他咬他,我们练习过,来,舅舅你握着我的脖子……看,我就这样逃脱了。”迟多多得意地表演。 谢行暮说:“多多做得很棒,但是你不能用这一招去对付小朋友啊。” “我当然知道了,小楚只让我对付坏人。” “等回去了,舅舅再教你两招。” “好啊好啊,哈哈哈哈。” 谢行暮酒店是订的大床房,壁炉将房间烧得暖融融的,三人晚上就躺在一张大床上看电视。迟多多坚持要躺在中间,两只脚分别搭在谢行暮和虞楚肚子上。 原本看得好好的,但虞楚握着迟多多的胖脚,不时会挠一下,迟多多就会咯咯笑,另一只搭在谢行暮肚子上的脚条件反射地一踹,谢行暮便也开始挠他的脚。 不知道是怎么发展的,最后就演变成了大混战,谢行暮将虞楚压在身下,抓着他一只脚挠着脚心,虞楚挣不脱,笑得快断气,像只弓起身弹个不停的虾。 谢行暮突然就停下动作,两手撑在虞楚头边看着他,眼眸幽深,里面翻动着危险的情绪。 虞楚原本还在笑着,双眼水润,两颊泛着红晕,微微喘着气,和谢行暮对视几秒后,也慢慢收起了笑容。 气氛突然就变得很怪。 迟多多却在这时候扑了上来,尖笑着去推谢行暮要救虞楚,谢行暮就势从虞楚身上翻下来,扯过毛毯将自己搭上,躺在一旁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表情隐忍。 虞楚搂住迟多多,眼睛斜睨向旁边的谢行暮,再将脸埋进迟多多的头发里,无声地笑起来,笑得肩背跟着抽动。 谢行暮睁眼瞥了他一眼,说:“笑吧,笑吧,等到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里,虞楚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的积雪,在月光下反出莹白的光。他躺在谢行暮的怀里,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肚子上还搭着迟多多的一只脚。 他将脸在谢行暮怀里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在返回的机场,迟多多闹着不回去,说给他幼儿园老师再请几天假,吊着谢行暮的手臂在地上拖行,被谢行暮冷酷地扛在肩上,倒挂着进了机场。 因为请了一周假,谢行暮接下来几天会很忙,虞楚就又担起了接送迟多多的活儿。 经过上一次的事,他将迟多多盯得很紧,出校门后就绝对不会松开手,反而迟多多没当回事,反过来安慰他:“小楚你别怕,我再也不会让他们对付你,你看,我会这样,这样,嘿嘿哈嘿,还有这样。” 谢行暮将堆积的案子都处理好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上下班作息,也给虞楚报了一个西点培训班。 他每天早上会将早饭做好,将还在睡觉的两人叫起床,一边盯着虞楚刷牙洗脸,一边伺候迟多多穿衣。 “虞楚,你那刷的是什么牙?就上下抹抹,水泥匠抹灰都没有你这么快。” “迟多多,你居然这样都能睡着?快把手从袖子里钻出来。” “都麻利点,还要吃早餐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虞楚每天早上都有起床气,阴沉着脸刷牙洗脸,眉宇间清楚地写着不要惹我。那一点张牙舞爪的小脾气,在每个清晨都展露无遗。 等到收拾好在餐桌旁坐下,谢行暮给两人用碗盛热豆浆,虞楚就拿起盘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为什么是咸的?为什么不是奶黄包?”他满怀怒火地质问。 谢行暮夹起一只糖饺放进他小碟:“今天的早餐是在外面早餐店买的,奶黄包等我排到时就没了,先吃个糖饺吧,明天再给你买奶黄包。” 虞楚盯着小碟里的糖饺:“那奶黄包是被谁买走了?” 谢行暮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还想去杀人越货抢包子?”说完就夹起那只糖饺递到他嘴边:“张嘴,啊……” 虞楚咬了一口糖饺,含混地说:“你真烦人。” “对,舅舅真烦人。”迟多多喝着豆浆,摇头晃脑的附和,被谢行暮捏着脸晃了晃。 吃过饭,三人便出了门,按照先后路线,谢行暮要先将迟多多送进幼儿园,再将虞楚送去西点培训班,最后自己才去上班。 西点培训班开设在一个小区内,租了某栋楼的第二层,谢行暮将车停在马路旁,等虞楚打开车门后,突然又将人扯了回去。 “干什么?”虞楚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谢行暮不说话,眸子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闪动,虞楚突然就有些心慌,想要往车门外退,然而谢行暮却握住他的后颈不让人动,接着,低头覆盖上了他的唇瓣。 这是个热烈却又不失温柔的吻,虞楚只觉得一阵晕眩,身体不自禁软了下去。谢行暮却一直稳稳托着他身体,直到他发出喘不过气的鼻音,才抬起头,微微喘息着看着怀里的人。 虞楚眼睛里像含着水,眼尾带红,嘴唇像两片最艳丽的花瓣。 “今晚早点把迟多多那小子哄睡着,然后你就回房去睡。”谢行暮揩掉他唇上的水渍,低哑着声音说。 从国外回来后,迟多多每晚都要搂着虞楚睡,不然就要闹腾,谢行暮买了好几种毛绒玩偶陪他都不行。虞楚等他睡着后偷偷起身,而迟多多就像是在脑子里装了个监视雷达,床铺稍微一动就立即醒了,虞楚只有又躺下去。 虞楚听到这话心头也一热,目光不自在地四下乱飘,就是不去看对面的人。 谢行暮握住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地问:“听到我说的吗?你觉得怎么样?” “你手好重啊,轻点。”虞楚脸红心跳,故意岔开话题。 谢行暮果然就松开手,却依然用手指轻轻摩挲他下巴上的浅淡红印,说:“皮肤真娇气。” 虞楚趁机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向着前面楼房一溜小跑。 “下午我来接你啊,等着我。”谢行暮探出头对着他背影喊道。 虞楚跑出了一小段距离,胆子又大了,停步转身抛了个眼风,又吹了个飞吻过去。 谢行暮作势推开车门就要下车,他赶紧回头继续往楼道跑,只听到谢行暮在后面大笑了几声,又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虞楚刚要回头,就听到旁边花坛上坐着的两名老太道:“啧啧啧,这些小流氓,可真是不像话。” “可不是呢,以为开个车就不得了,到处追妹仔呢。” 他赶紧装作不认识身后那个人,小跑着进了楼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1 08:47:44~2021-07-27 08:4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橘愛吸貓貓 2个;Keryu、临渊羡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微醺 36瓶、橘橘愛吸貓貓 15瓶;贝壳想要叶绿素、青衣 10瓶;la呀呀呀呀呀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因为谢行暮说的这话, 虞楚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谢行暮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火辣,一天比一天露骨,有次他刚洗完澡走出浴室, 只裹着松垮垮的衣袍, 头发还滴着水, 谢行暮看过来的视线, 就像是要将他身上的浴袍给烧着。 虞楚虽然没有真正和人发生过什么, 但却明白那眼神,也并不排斥和抗拒, 甚至还有些期待, 但在知道谢行暮今晚就要付诸行动后, 还是生出种紧张来。 下午上完课,他走出楼道时, 依旧第一时间就看向小区大门。当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落入眼底, 他的心情就像插上了两只小翅膀, 扑扇着飞上了天空。 “小楚。”迟多多欢呼着冲了上来,虞楚将他提起抱在怀里, 向着那个笑吟吟的人走去。 谢行暮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包, 打开了副驾驶车门,问道:“累了吧?走, 回家, 给你做好吃的。” “不累。”虞楚轻轻碰了下迟多多的额头。 就要到家时,谢行暮将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口, 自己下去买菜,让虞楚二人就留在车上。 等他回来时,顺手将装着菜的塑料袋放在后座上, 再去开车。迟多多就坐在后座,伸手去翻袋子,拿出个花花绿绿的小方盒,嘴里问:“舅舅,这个是什么呀?” 虞楚自然地看去,可还没瞧清,就见谢行暮陡然刹车,转身就将迟多多手里的东西夺过来,一把塞进裤兜。 他飞快地看了虞楚一眼,嘴里道:“不是什么,小孩子别这么多为什么。” 迟多多不满地撅起嘴,哼一声看向车窗外。 虞楚觉得谢行暮有点怪,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却见他虽然直视前方,但耳根处微微有些泛红。 虞楚心里一动,立即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赶紧将视线看向窗外。 回到家,谢行暮栓围裙开始做饭,迟多多看动画片,虞楚拿着杯果汁站在料理台旁,有句没句的和谢行暮聊天。 “明天就是周末,我去买个大烤箱回来,看看你还需要什么烘焙工具,一并买回家。” “家里不是有烤箱吗?干嘛还要买个大的?” “让你练习烘焙的话,这个会不会不够用?” 虞楚制止他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烤箱不管大小,功能都是一样的,我用家用烤箱也可以练习的。” “行,那明天就去买材料,让你在家里可以练习。” 谢行暮说完,扭头看了眼迟多多,看见他背对着两人在看电视,便飞快地在虞楚唇上嘬了一口。 叭一声,又响又脆。 晚上迟多多洗澡上床后,虞楚就接着去洗澡,等他出了浴室,便听到了迟多多的深情召唤:“小楚,该来睡觉了……” 虞楚进了儿童房,看见谢行暮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睡前故事。 “小楚,来这里。”迟多多拍着身旁的空位。 待虞楚躺下后,谢行暮开始讲故事,那低沉醇厚的嗓音一下下擦过耳际,迟多多时不时冒出的提问声越来越小,终于搂着虞楚的手臂睡着了。 虞楚也正在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觉得额头被碰了碰,他迷蒙地睁开眼,对上了谢行暮的脸。 “你起床,我用这个让他搂着。”谢行暮在他耳边低声道。 虞楚一个激灵,瞌睡瞬间飞走,这才发现他手里拎着只等身高的布熊。 谢行暮俯身将迟多多的手挪开,示意虞楚起身。 虞楚刚坐起来,迟多多就发出不满的哼唧,一只手在他这方向摸索着,谢行暮赶紧将那只大布熊放到他怀里,并轻轻拍着他的背。 迟多多抱着布熊安静下来,谢行暮抬手将床头灯调暗,对虞楚做了个出去的口型。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儿童房,做贼似的关上门,再对着门双双出了口长气。 虞楚刚转回头,就对上了谢行暮的视线。那双平常总是幽深漆黑的眸子,此时却含着掠夺和侵.略感,让虞楚陡然有些心慌。 “我去喝点水。”他掩饰性的往厨房走去。 结果刚走出两步,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一个坚实的胸膛靠上了他的背。 “你回房间,我去给你倒水。”谢行暮热热的气息就扑打在他颈侧,让那片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虞楚强作镇定地回了自己房间,想关上门,却又觉得这动作有些欲盖弥彰,干脆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假装欣赏外面的夜景。 他听到背后门响,谢行暮走了进来,接着又是落锁的咔哒声。在身后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他攥着窗帘的手也越来越紧。 扑通,扑通,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 一只水杯递到嘴边,谢行暮从身后揽住了他,低头看着他喝了半杯水后,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 “你在看什么?”谢行暮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上他攥着窗帘的那只手,将整个拢在掌心。 虞楚说:“我在看今晚的月亮,它好圆哦。” 谢行暮顺着他视线看出去,从喉咙里溢出了声低笑。 虞楚这才发现,今晚的云层很厚,月亮根本都看不见。 他涌起一股羞臊,立即就要将身后的人推开,但谢行暮却反而将他箍得更紧。 “宝贝,别怕,别紧张……” 谢行暮低声呢喃着,那声音如同兑入了红酒般醇厚性感,轻柔地震动着他的耳膜,让他心里一阵战栗,身体也软了两分。 落在颈侧的吻细碎而温柔,顺着下巴和锁骨点点向下,睡衣也逐渐滑落在地板上。 ……一只细白的手将窗帘攥得死紧,指关节都泛出了淡青,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那手指一根根掰开。 力道虽然轻缓,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强势,再十指紧紧交握。 窗帘被放下,窗前的人也被拦腰抱起离开。 虞楚微睁着眼看着摇晃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痛楚和欢愉并存,身体和心灵都被充盈的一个梦…… 第二天醒来时,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他觉得腰部以下又酸又软,像是被重型卡车碾压过。但身体很干爽,没有黏腻的感觉,睡衣和被褥也另外换过了。 他低头闻了闻,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膏味,突然就有点羞臊。昨晚后半夜他都失去了知觉,只模糊记得谢行暮在给他清洗上药。 房门这时被轻轻推开,一只毛茸茸的头探了进来。 “小楚,你醒啦?”迟多多看见虞楚睁开了眼,惊喜地往里走,趴在他床边道:“你睡了一上午了,我来看了你好多次哦。” 虞楚翻了个身侧对他,微笑着揉了揉那只小脑袋:“是啊,我醒了,你没去上学哦。” 话音出口,才发现嗓子沙哑难听。 “今天是周末哦,你说话怎么这样了?是感冒了吗?”迟多多担忧地问:“舅舅也不准我叫你起床,说要让你休息够。” “没事,你舅舅呢?” 虞楚刚问完,卧室门就被推开,谢行暮端着一个餐盘出现在了门口。 嗖一声,虞楚就缩回被子里,整个人裹得像个球。 “小楚,哈哈,小楚。”迟多多以为在玩游戏,兴奋地去揭被子,虞楚将被沿拽得死死的。 他透过被子,听到谢行暮连哄带骗的将迟多多弄出了屋子,再关上了门,接着床沿微微下陷,有人坐在了身旁。 谢行暮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严严实实的被子球,再伸手抱进怀里,掀开一条缝隙轻声问:“害羞了?” “没有。”虞楚瓮声瓮气地道。 谢行暮又问:“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很舒服。” 听到谢行暮的低笑声后,虞楚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地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的是哪个意思?” 虞楚顿了顿,恶狠狠地道:“走开,你管我说的哪个意思。” 谢行暮笑出了声,依然抱着那一大团被子球不松手,说:“起来喝点牛奶,我去了腥味的,还有你最喜欢的奶黄包。” “我才不喜欢奶黄包。”虞楚故意和他作对。 “好好好,那你快起床吃你不喜欢的奶黄包。” 虞楚正想说既然不喜欢,我干嘛要吃,头上的被子就被揭开了。世界变得光亮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谢行暮那双深邃的眼。 此时那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浓浓的喜爱和温柔。 虞楚那些到了嘴边的恶言恶语,突然就再也说不出口。他心里冒出甜丝丝的泡泡,不自觉翘起嘴角,小声道:“那你松手啊,不然我怎么吃饭。” 谢行暮说:“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没有立即松手,先是拨弄着虞楚乱蓬蓬的头发,又爱怜的在他唇上啄了啄,这才把被子扯掉,将人扶正身体坐好。 “你喜欢这间房还是我那间房?”谢行暮看着他喝牛奶,嘴里问道。 虞楚舔了下唇上的奶渍,问道:“怎么了?” 谢行暮盯着他的动作,眼神又有些幽暗,虞楚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好好说话,别这样怪怪的看着我。” 谢行暮笑了起来,道:“你喜欢哪间房,我们就住哪间。” “啊?”虞楚有点愣。 “难道我们还要分房?肯定是住在一起的。” 虞楚斜睨着他没说话,那模样挠得谢行暮心里痒痒的,他不管虞楚的反抗,将人按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说:“那就搬去主卧,那边有成套的卫生间,昨晚我抱着你去主卫洗澡,被上厕所的迟多多撞见了,在那儿问了好半天,你看,多不方便。” “被多多撞见了?”虞楚大惊,想了想又问:“我那时候穿衣服没?” 谢行暮沉默了两秒,说:“你快吃奶黄包,凉了就不好吃了。” 虞楚阴沉沉地看着他不说话,谢行暮只好道:“没事,我把你抱在怀里的,迟多多也只看到了我。” “你也是光着的?”虞楚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行暮想了想,道:“他只看到我的背影。” 迟多多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就听到客房门发出重重一声响,自己那英伟神武的舅舅被关在门外,狼狈地踉跄了几步。 “舅舅,你们在干嘛?”迟多多好奇地问。 谢行暮又听到昨晚的这一句,脑门青筋跳了跳,严肃地道:“老师布置周末要画一副画,你画好了吗?自己动手洗一次袜子,你洗了吗?不能看动画片了,完成作业去。” 迟多多撅起嘴,翻着白眼看他舅舅。 谢行暮视若无睹地进了厨房,熟练地系好围裙,开始煲排骨汤。 虞楚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生活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他不再孑然一身,生命里多出了个谢行暮,还有迟多多。每天在培训班学习时也有了牵挂,会盼着时间能快进到下午,当怀着雀跃的心情奔出楼道后,总会看到等候着他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瞬间就将他空荡了二十年的心填补得满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最近他每天在家里做甜品,迟多多和谢行暮已经吃不下了,冰箱也塞得满满的,谢行暮就将那些甜品带去刑侦大队,分给队员们吃。 刑侦大队的队员不挑嘴,虞楚的那些实验品,有多少他们可以吃多少。但也不是白吃的,谢行暮会拿着小本本,逐一询问他们的意见,觉得哪里不对,哪里还能改进,一条条记录好,回家念给虞楚听。 又到了个周末,谢行暮将迟多多送去陈老那儿,自己带着虞楚去逛街。 “咱们都没有享受过二人世界,那小灯泡一点都不自觉。”谢行暮将车停在商场地下车库,先抱着虞楚接了个长吻。 “好像他的熊猫小多没有带去,会不会吵着要啊……”虞楚在换气的间隙里含混地说。 谢行暮捏了捏他的腰:“专心点,别说他。” “……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星期四,休息一天。 第52章 等到从商场大包小包的出来后, 虞楚站在一家小店门口停住了。 那是一家纹身店,有人刚做好纹身出来,手臂上纹着一只虎头, 看着很是威风。 谢行暮拉了虞楚两下没拉动人, 便问道:“怎么, 想纹身?” 虞楚斜睨着他:“觉得刚才那人的虎头怎么样?我也想去纹一个。” 谢行暮看着他白生生的脸, 像是被噎了一下, 难得没有百依百顺的应承下来,只道:“纹身这个事情吧, 多考虑几天再说, 免得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虞楚一个使劲, 将人拉进了店。 纹身师迎了上来,问清是虞楚想纹身后, 便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图案。虞楚思索片刻后, 突然又不想要虎头了, 犹豫道:“我没有什么想法,要不你随便看着办吧。” 谢行暮却将纹身师叫到一旁小声叮嘱了一番, 纹身师回来后问虞楚:“如果你不确定的话,我给你纹个不那么明显的位置怎么样?比如后腰。” “好吧。” “还是纹老虎?” “好吧, 还是老虎。” 等到一番确定,纹身师终于开工, 谢行暮就坐在虞楚旁边, 视线凌厉地盯着纹身师的一举一动,弄得他汗水直冒, 助手就在一旁不时搽汗。 “疼不疼?”谢行暮俯下身问虞楚。 “不疼,就一点丝丝麻麻的感觉。”虞楚扬起脸问谢行暮:“你也要纹吗?和我纹个一样的。” 谢行暮说:“我的职业不允许我纹身。”说完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事,我的心上纹着一只小老虎。” 等到结束后, 外面天已经黑了,虞楚被谢行暮扶着坐起身,还露着一段白皙劲瘦的腰肢。 “好看吗?”虞楚自己看不到后腰,只能问谢行暮。 谢行暮盯着他那处纹身,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嗓子道:“非常好看。” 虞楚赶紧就想看纹身,纹身师助手便去拿镜子,谢行暮却在这时阻止道:“多多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催,咱们先去接多多,回家再看。” 虞楚这才发现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也顾不得看自己的纹身,站起身便催促道:“走走走,快去接多多。” 从陈老那里接上了迟多多,三人又找了个餐厅吃饭,迟多多已经吃过了,便喝着果汁坐在旁边玩。 吃完饭回家,谢行暮便去找了套自己的睡衣递给虞楚:“去把衣服换了,你穿我的正好,裤子松松垮垮不会勒着腰。” 虞楚换好睡衣,将肥大的袖口和裤管挽上,就进了卫生间照镜子。 十秒后,卫生间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谢行暮,进来!” 谢行暮站在卫生间门口,虞楚对着镜子看自己后腰:“是你让纹身师给我纹的这种老虎?” 谢行暮瞥了他一眼:“是的,这种老虎看上去既凶猛又好看,我觉得比开始那种虎头强多了。” “你当我眼瞎?认不清这是老虎还是猫?”虞楚的声音放得很轻,听上去很危险,谢行暮聪明的闭上了嘴。 镜子里,后腰那片白皙紧致的肌肤上,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长相很萌很可爱,圆溜溜的眼珠子充满狡黠。特别是那猫尾,往下垂落着,顺着起伏的线条,延伸进了一条沟壑中。 其实虞楚知道这个纹身很好看,被周围的肌肤衬托着,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还挺喜欢,让谢行暮可以轻松糊弄过去。 “说,是不是你让纹身师给我纹上这种老虎的?” 他斜睨着谢行暮,反手按了下两只猫耳朵,手指又顺着那条尾巴缓缓向下…… 谢行暮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可能是的吧。” 虞楚的手指在尾巴上轻轻打转:“你喜欢这种老虎?” “喜欢,非常喜欢。”谢行暮喃喃出声。 虞楚举起手,对着他勾了勾,过大的睡衣因为这个动作往下垮,露出了半边肩膀:“进来。” 谢行暮眸色变得深沉,他一步跨进卫生间,咔哒落锁。结果刚将虞楚搂进怀里,就被一只手给抵住了胸口。 那手心还握着一瓶药。 “那就给我上药吧,喜欢的话可以让你多看两眼。”虞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谢行暮:…… 不过虽然是上药,但这药就上了三个小时,直到迟多多揉着眼睛敲卧室门:“舅舅,小楚,你们睡着了吗?我还没睡觉的呀。” 谢行暮这才大发慈悲放过虞楚,将人抱回床上,自己去给迟多多洗漱。 虞楚学习烘焙的地方离家有段距离,谢行暮有时候太忙来不及接他,便给他买了一辆新车。因为家里已经有一辆越野大G,这次就买的轿车,选了辆安全性和空间都不错的沃尔沃。 虞楚毫不推辞,坦然地接受了新车。 在他的认知里,别人赠与东西,绝对不会是白给的,自己得付出相同等次的回报。所以从前哪怕是收到别人的一块面包,他也要仔细思量,确定有能力回报后才接受。如果代价超过自己能付出的,他就会断然拒绝。 但谢行暮不一样,虞楚在他那里不用去想回报的问题。他认为自己拥有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谢行暮想要,通通都可以拿去。反之,谢行暮给的,他也能坦然接受。 谢行暮对这些就更不会在意了,他压根儿就只当虞楚是老婆。 对老婆还要计较钱财?笑话,所有身家都是要上缴给老婆的。 这天虞楚开着自己的沃尔沃回家,进门时迟多多就扑了上来。他抱起迟多多看向厨房,谢行暮已经在那里做晚饭了。 “回来了?”谢行暮听到动静转头道:“今天挺闲,本来接了多多就想去接你,但要做你喜欢的豆腐鱼,就去了菜市场。” 虞楚放下迟多多走到厨房,从谢行暮身后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左右滚,嘴里含混地道:“下次不准了,连个事情轻重缓急都不知道。” 谢行暮笑了起来,整个胸腔都在跟着震动:“是,接你最重要,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排在后面去。” 虞楚的手不老实地摸上那结实的胸肌,被谢行暮一把抓住:“别捣乱,还想不想吃饭了?” “想吃你。”虞楚对着他侧颈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耳背后浮起了一层小疙瘩。 谢行暮握着锅铲的手越来越紧,看了眼端坐在电视前的迟多多,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知道这时候不能动你,就使劲撩拨,等着吧,晚上要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虞楚又在他胸口狠狠揉了一把才放手,笑着去陪迟多多看电视。 谢行暮却突然想起来件事,说道:“对了,星源岛已经清理完毕,我将你以前的物品也带了部分回来,就放在客房里的,你去看看,哪些需要哪些不需要。” “应该也没什么东西吧。”虞楚嘟哝着,不过还是去了客房。 客房地板正中就放着两只大纸箱,虞楚过去翻了下,无非就是原身自己做的几样手工和一堆书籍。 培训班明天放假,他想着干脆就明天再来清理这堆东西。 晚饭后,虞楚主动提出洗碗,让谢行暮去休息。 谢行暮就站在料理台旁,说是休息,但实际上比洗碗的人还要累。 “水池边上的水要全部擦干净,你看那里还有水渍……菜刀不能冲冲就放好,会留下味道……菜板放错了,左边是生食菜板,右边是熟食菜板,不要放错位置……” 虞楚几次想把抹布扔到他脸上,或者用钢丝球堵住他的嘴,还是忍住了。 等他洗完碗,谢行暮褒奖地在他唇上亲了亲:“宝贝儿真厉害,洗的碗真干净。” 虞楚那些生出的火气又瞬间没了。 他在洗手时,谢行暮迟疑了半晌,突然说:“虞时倾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 虞楚的动作都不带丝毫停顿,淡淡地应了声:“哦。” 谢行暮瞥见他神情后,语气也轻松起来,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虞时倾在看守所的这些天,一直没有开过口,不知道明天在法庭上会不会有所突破。法院方面担心从看守所去的路上会出状况,就找我们公安局借人,所以明天负责押送的人员里也有我。” 虞楚沉默片刻后,说:“那你要小心点。” “我明白。” 半夜下起了暴雨,哗哗的雨声把迟多多都惊醒了,揉着眼睛来敲主卧的门,要和舅舅小楚一起睡。 谢行暮将他放在自己身旁,他又爬过去,要躺在两人中间。虞楚捏着迟多多的手指,听着外面的暴雨声,不知怎么的有些睡不着。 他醒悟到自己这些天一直被谢行暮搂着睡,好像中间躺了个迟多多,突然就有些不习惯了。 头上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谢行暮轻声道:“等他睡着了——” “干嘛?又想等我睡着再把我抱走?”看似已经睡着的迟多多陡然睁开眼,一脸愤愤地控诉。 虞楚好笑地搂紧他:“睡吧睡吧,不抱走你。” 说完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第二天谢行暮很早就走了,虞楚将迟多多送去学校,因为今天培训班不开课,他将迟多多送到教室后便开车回家。 雨越来越大,前面又出了车祸,虞楚的车被堵在了路上。他扶着方向盘皱眉看着前方,雨刷器来回刮着车窗上的水,心里无端又多了几分烦躁。 后面干脆打开车载收音机,收听本地的交通状况。 “……记者现在就在红枫路上,这里的车已经堵成了长龙,估计有两公里左右……” “……乐富镇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场暴雨造成了公路塌方……” 好在前面只是一桩剐蹭小事故,很快就解决了,虞楚开着车回了家。 回家后看了会儿电视,想起客房里还有两只大纸箱,便去将那些东西清理了。 客房的书柜正好空着,他干脆将那些粗糙的小陶瓷手工和书籍都取出来,一样样摆放在书柜里。 放好几本书后,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笔记本封面,正是原身的那本日记。那次他看过一次后,放回书柜再没有动过,想不到这次也一起被带了回来。 虞楚拿起那本日记,想起了原身和虞时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便随手翻开了一页。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岛上来了好多人,我本来以为和以前一样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但爸爸却牵着我和哥哥,一起站在大门口。妈妈对不起,我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就做了手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我只允许我喜欢他这一天。 这应该是原身的最后一次记录,因为笔记本后面就全是空白了。 虞楚坐在地上,伸手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上面那个十字架吊坠。 这就是原身送给虞时倾的生日礼物,他自己手工制作的木雕。是用两块木头拼接成的,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看上去挺牢固。 妈妈对不起,我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就做了手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我只允许我喜欢他这一天…… 虞楚盯着吊坠,嘴里喃喃地念着日记里的话。 他为什么要说妈妈对不起?他送这个小礼物,为什么会说妈妈对不起?而且后面再不记录日记的行为,是否表示说他在逃避?因为是他妈妈让他保持记录日记的习惯,而他出于某种逃避心理,从此再也不碰日记? 有什么念头在脑内划过,被他瞬间捕捉到了,倏地站起身,握着那条项链出了客房。 他在储藏间找出工具箱,用螺丝刀对准十字架相连的缝隙,再用锤子敲击螺丝刀尾部。随着刀尖嵌入,十字架的缝隙一点点扩大,终于破裂成了两半。 一柄铜黄色的精巧钥匙,就静静地躺在其中一半中。 。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将室内照得雪亮,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虞楚在室内焦灼地走来走去,一遍遍拨打谢行暮的电话,可始终无法接通。 他知道虞时倾即将上法庭,也清楚这柄钥匙的重要性,这将是撬开虞时倾嘴的重要物证。 除了谢行暮,他不放心交给任何人。 看看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整,谢行暮他们要从看守所出发,现在估计还没到法院。 虞楚把那钥匙装在钱包里,想了想不放心,又取出来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再将项链上的十字架拼接还原,重新戴在脖子上。 他抓起车钥匙下到车库,打开手机导航,开着自己的那辆沃尔沃,冲进了茫茫大雨。 根据导航显示,从看守所去往海云市法院的路线和他的正好重合,也就是说,如果他开快点的话,没准还能追上谢行暮,赶在车队到达法院前,将钥匙交给他。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车辆也少了很多,虞楚开着沃尔沃在雨中飞驰,很快就上了主道。行驶半个小时后,到了一座桥头才慢慢减下了速度。 前方桥上的车辆又堵住了。 他焦躁地叩击着方向盘,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龙,又按下蓝牙电话拨打谢行暮的号码。 还是不通。 想来他们今天出任务,所有人的电话都被收走了。 旁边有人拿着话筒,穿着雨衣,对着面前的摄像机,摇摇欲坠地在坚持直播,应该是本地的新闻记者。 虞楚将车窗按下一条缝,女记者的声音伴着雨点,一起卷进了车内。 “……大家也都看见了,红枫大桥被堵得水泄不通,记者一路过来的时候,看见还有几辆看守所和法院的车也陷在了里面,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公务……” 虞楚听到这里,打开车门跳下车,顺着大桥右侧的人行道往前跑。 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很快就将他全身淋透,但值得庆幸的是,只不过跑出了几百米,就在车队里看见了那几辆押送车辆。 叩叩叩。 他焦急地叩响其中一辆的车窗。 车窗被摇下,一名全副武装的法警谨慎地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谢行暮在不在?我有急事要找他。”虞楚直接问。 法警警惕地回道:“不在。” 说完就将车窗摇了上去。 虞楚没有再问,也没有去敲另外几辆车的车窗,因为谢行暮如果在这里,看见他后必定会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不会呆在车里不做声。 他回到自己车旁,湿淋淋的上了车,关门之际,那名还在直播的女记者的声音,又传入了耳里。 “师傅,您这是要绕道吗?” 司机回道:“是啊,红枫大桥不是被堵了吗?我有急事,就想走以前的老路。” “那老路好走吗?” “不清楚,我开始看见几辆法院的车就走的老路,应该是可以的。” 虞楚从车窗看出去,看到左边有一条不宽的水泥岔路,入口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司机正在接受采访。 他立即发动车辆,拐下桥头,驶上那条水泥路。 这条路已经很少有车辆行驶,缝隙里都生出了一簇簇的草,好在路面还算平整,轿车颠簸着也能前行。 雨水被雨刷器刮走,顺着挡风玻璃两侧汩汩下流,虞楚牢牢握着方向盘,心里有一种无来由的烦躁和心慌。 他说不出这种心慌是因为什么,但就是让他六神无主,心脏像是悬在半空一般没着没落。 “前方五百米向右转是李家湾石桥,雨天路滑,请注意安全。”导航柔和的女声在车厢内响起。 虞楚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点开蓝牙,想试着再次连通谢行暮的手机,手指才刚刚搭上去,前方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犹如山体崩裂岩石垮塌,连同车都在跟着震颤,车窗发出嗡嗡的回响。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想,让他浑身陡然冰凉,那颗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直往深渊里跌坠,手颤得差点没有握住方向盘。 直到轿车冲到路侧边缘,他才回过神,猛力回转方向盘。再深踩油门,沃尔沃一个漂亮的飘移甩尾,发动机骤然轰鸣,对着前方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会完结了。 第53章 半个小时前。 开车警察看着前方堵塞的车队, 问后座的谢行暮:“谢队,这里堵着了怎么办?恐怕会赶不上开庭啊。” 他们这辆警车停在桥头,就跟在押送虞时倾那辆车的后方, 法警开道的几辆车已经上了桥, 陷在前面车流里动弹不得。 谢行暮道:“听指挥吧, 看他们怎么调度安排。” 话音刚落, 对讲机就传来指挥声:“押送嫌疑犯的警车和后面还没上桥的警车, 从左边的道路通行,绕过红枫大桥上主道, 在主道35公里处, 有前来接应的车队。” “指挥叫咱们绕道, 那就切换路线。”开车警察发动了车辆。 谢行暮隐隐觉得这样做恐怕会有不妥,但前面那辆警车已经调头上了岔路, 他也只得咽下所有的话, 在心里暗自多了几分警惕。 雨越下越大, 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浓墨,三辆警车行驶在能见度极低的大雨中。 “小蔡, 开车小心点。”谢行暮一边打量着车外环境,一边叮嘱司机。 “明白。” 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后, 三辆车右拐,上了李家湾石桥。 这座石桥是七十年代修成的, 横跨在李家湾的一道峡谷上, 后面经过了数次稳固和改建,现在基本上已经废弃不用了。 桥下是百余丈的深谷, 因为暴雨山洪暴发,深谷里的小溪已经涨成洪水之势,咆哮着翻涌向前, 水流轰鸣声震彻山谷。 三辆警车驶上了石桥,车窗上密布着水流,谢行暮尽力看向窗外,却仍旧看不清。丰富的刑侦经验告诉他,如果运送虞时倾的路上会出什么变故,那么最有可能发生的地点就是这里。 他右手下意识按向腰间的枪套,叮嘱司机小蔡一定注意点。 “谢队放心,我明白。”小蔡回道。 一切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突然的爆炸声响起,车辆被巨大的气浪掀翻。谢行暮在车内翻滚着,耳朵暂时性失聪,世界在这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昏迷,睁开眼时,模糊颠倒的视野里,出现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他们戴着黑色的头套,手里端着枪,正从旁边的山上下来,走向这座桥。 谢行暮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还能动,他声音沙哑地唤了两声小蔡,没有得到回应。 他解开安全带,调转身体位置,用力推开旁边的车门,从车里钻了出去,再背靠车身挡住自己,查看起周围的情况来。 前后的另外两辆警车都停在桥上,后面法警那辆车身损毁严重,已经整个儿变形,刚才的爆炸点应该就是那辆车所在位置。而关押虞时倾的那辆车,车头撞上了石栏,现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谢行暮猫腰到了驾驶座位置,拉开车门,看见小蔡一动不动地闭眼靠在驾驶座上。 他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人只是昏迷了。 车头冒着丝丝白气,刚升腾至空中,就被雨水浇散,谢行暮用力拉开有些变形的驾驶座车门,将小蔡拖了出来,将他藏在了车身后。 谢行暮胸口一阵闷痛,应该是开始翻身时被挤压着了,他看了眼车内那已经摔坏的对讲机,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将腰后的配枪拔.出来,举在头侧。 他鹰一样的锐利双眼,被雨水蛰得刺红,却透过身后的车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群走过来的蒙面人。 那群蒙面人一共五名,手里都拿着枪,他们没有管后面两辆警车,径直走向了最前面的那一辆。 也就是关着虞时倾的那辆警车。 谢行暮抱起昏迷的小蔡挪动位置,悄悄往后转移,将人靠坐在最后一辆警车尾部,再猫腰往前,藏身在中间那辆警车后。 前方关押虞时倾那辆,一名蒙面打手正在用力踹后门,旁边的人将他拨开,掏出枪对准车锁砰砰两声,再猛力一踹,车门被生生踹开。 穿着囚衣戴着手铐的虞时倾正倒在车厢里,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见外面几人,眼睛顿时绽出了光彩。 躺在他对面的警察,这时也突然睁开了眼,伸手就去拔身后的配枪,却被率先钻入车厢的打手用力一拳击在头部,顿时又昏迷过去。 那名打手还想补枪,刚抬起枪,就听砰一声脆响。 然而那名警察没有中枪,反倒是他身体猛然僵住,背心出现了一个弹孔,无声无息地往前栽倒。 “还有条子活着。” 剩下的四名打手瞬间转身,将枪对准后面的警车扣响扳机,一时间弹壳满地乱跳,整个山谷响起密集的枪声,回响盖住了桥下河流的奔腾咆哮。 后面那辆警车很快就千疮百孔,车头被打成了马蜂窝。 为首打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端着枪靠过去,其他三人也分成扇形往那方向包抄。 谢行暮靠坐在警车后,眼睛盯着最后那辆警车的后视镜。那后视镜已经变形翻了个面,正好将他身后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打手们越来越接近,已经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谢行暮突然从车后探出身,抬手扣下扳机,再飞快地躲回了车后。 这过程迅速得似乎都没有瞄准,而最右边的那名打手,已经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剩下三名打手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冲过警车,三把枪齐齐对准了车后。 但车后只有片空地,一个人也没有。 “小心。” 为首打手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同时往旁边闪身,身旁的石板地顿时多出两个弹孔,碎石屑和雨水飞溅开来。 “他在石柱后。”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三名打手赶紧在车后蹲下,找个位置藏了起来,抬枪瞄准了桥侧的一根高大石柱。 虞时倾已经爬了起来,他脸上还淌着血,顺着鼻翼两侧往下滴落着,看上去分外狰狞可怖。 他双手铐着手铐,顾不上外面的阵阵枪声,在倒在面前的押送警察身上摸索。接着又爬去车头,从副驾那名已失去生息的押送警察身上找到了钥匙。 他嘴里喘着粗气,一边看着车外的情况,一边打开了手铐,再拔出警察腰后的配枪,将子弹上膛,钻出了车厢。 三名打手和谢行暮交战片刻后,枪声停了下来。 “老大,他应该没有子弹了,我去看看。” 一名打手悄悄探出了头,刚要站起身,面前的车身就多了一个弹孔。 “我操。”他赶紧又蹲了下来。 为首打手咬着牙道:“这样不行,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你们掩护我,我从后面去。” “好。” 右边的打手探出了头,将枪口对准那根石柱,不停地扣下扳机。可就在这时,他觉得头上有一片阴影罩落,还来不及反应,手中的枪就被踢飞出去,在空中哒哒作响,一排子弹漫无目的地四散射.出。 谢行暮从石柱后跃上车顶,凌空踢掉打手的枪,紧跟着一拳击出,带着千钧之力击中那人的前胸。 砰一声皮肉相接的闷响,那人吐出一口鲜血,仰头栽倒在地,胸口也凹陷下去了一块。 谢行暮击出拳后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回身旋踢,正中身旁打手的手腕,将他手中的枪也踢掉。 那打手的反应很是敏捷,在枪把脱手的瞬间,已拔出一把匕首,对着谢行暮的面部刺去。 谢行暮弯腰后仰躲过了这一下,却没有躲过一旁扑过来的为首打手。眼看另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左边刺了过来,他已经避无可避,只得微微侧身,让那刀尖擦过心脏要害,刺中了左肩。 刀刃拔出时带起一股鲜血,谢行暮的制服右肩处,迅速染开了一团殷红。 他眉头也没皱一下,飞快地伸手,从旁边的破损车头上,扯下那根摇摇欲坠的保险杠,对着两名打手狠狠挥去。 保险杠带着强烈的劲风,打手不敢硬碰,只得收住往前冲的攻势,分别向后退了两步。 谢行暮将保险杠如同大刀般横在胸前,威风凛凛气势十足,让那两名打手竟然不敢贸然上前,就站立在原地和他对峙着。 他全神贯注地对付面前两名打手,完全没有注意到视野盲区的虞时倾。 虞时倾拿着枪,可谢行暮就站在警车后,整个人被挡住了,他只得爬上了石桥栏杆,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挪动,准备绕到能瞄准谢行暮的位置开枪。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汽车马达声,那声音飞快地由远及近,眼看就要到达桥头。 两名打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对着谢行暮扑了上去。 谢行暮用保险杠架住一人的匕首,脚则狠狠扫向另外一人的小腿。在那人退后两步躲闪后,又一拳击向面前这人的面部。 这人慌忙往后仰头,却还是中了一招,鼻梁骨发出断折的咔嚓声,鼻血喷涌而出。 另外一人见状,也不再和谢行暮硬碰硬,扔掉手上的匕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空枪,飞快地更换弹夹。 谢行暮想要冲上去,可面前这名满脸是血的打手却拼命拖住他,眼看那人已经更换好弹夹,就要对自己开枪。 轰!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突然出现在桥头,将散落在地上的轮胎和汽车残片撞上了天,但轿车却丝毫没有减速之势,对着后方那名举起枪的打手直直撞了过去。 那名打手惊恐的瞳仁里,轿车瞬间放大已至眼前,他还来不及调转枪头,就听见了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身体随之腾空而起,世界在模糊飞旋。 谢行暮只停滞了一瞬,就立即对着前方攻去,拳头再次狠狠击中了对方的太阳穴。 那打手在目睹同伙被轿车撞飞后,已经又惊又怒,此刻再中一拳,顿时狂性大作,嘶吼着握紧匕首冲了上去。 虞楚撞飞那人后,轿车继续往前冲,他全力踩下刹车,轮胎在桥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滑行一段后停了下来。 他准备下车去帮谢行暮,可刚推开车门,就看到桥栏上站着的虞时倾。 虞时倾没有去看那辆车,他现在只想解决掉谢行暮。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冲刷成一道一道的,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石栏上长着斑驳的青苔,下雨后又湿又滑,他双手握枪,对准了谢行暮的方向,可那辆车仍然半挡着人,的确不是个开枪的好位置,于是他脚下又往前挪移了半步。 落脚处就是一片青苔,虞时倾脚下一滑,身体往外趔趄。 他伸手去搂旁边的石柱,可没想到这石桥本来就年月已久,再加上开始经受了爆炸,石柱在他抱住的瞬间就断裂,和着一段石栏齐齐坠向河里。 匆忙中他另只手抓上了桥面边缘的凹缝,终于稳住了下落的身形,整个人就悬挂在空中,手上的枪也掉入深谷的洪流里。 现在他仅仅靠着左手支撑着,如果没人拉他的话,那坚持不了几分钟就要掉下去。 “把手给我。”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虞时倾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去。待看清虞楚的脸后,他喃喃出声:“小楚……” “快点,把手给我。” 虞楚趴在桥面上,探出了上半身,尽力将手往下递。 虞时倾看着虞楚伸出的手,终于一把握了上去。 虞楚虽然抓紧了虞时倾,却没有办法将人给拉上来。这一段石栏全部掉下了水,只剩下光光的桥面,他没有着力点,仅靠脚背勾着桥上的一道裂痕。 虞时倾仰头看着虞楚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的脸,突然就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星源岛的断肠崖上,虞楚挂在崖边,而他在上面俯视着…… 尽管后来他从审讯的人那里知道,虞楚并没有死,可他坠下崖时,那无悲无喜的平静眼神,还有身下翻涌的黑色海浪,一次次出现在他梦中。 虞时倾脸上出现了恍惚的神情,突然哑声问道:“小楚,你恨爸爸吗?” 虞楚另一只手也紧抠着地面裂缝,闻言咬着牙道:“恨。”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虞时倾哑声问道。 “因为我,我不想对这具身体有负罪感。” 虞时倾仰面看着他:“可是你救了我,我也活不了的。” “那……不关我的事。” 被雨水打湿的桥面分外湿滑,虞楚又往桥外滑出了一点,颈子上的项链也从领口滑出,悬挂在空中轻轻摇晃。 “项链你还戴在身上……”虞时倾看见项链时,神情似悲似喜,但在看清那裂成两半的十字架后,先是疑惑,但瞬间就反应过来,震惊地道:“这个十字架,这个十字架……” 虞楚偏头看了眼谢行暮,见他在和那名打手的对战中占了上风,心里放松了些。 他将抓着虞时倾的手紧了紧,说:“对,钥匙就在里面,你活不活,你那些,你那些身后的人也逃不了。” 谢行暮重重一拳击在对面打手的太阳穴上,砰一声闷响后,打手狂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后退两步,终于倒了下去。 他喘着气,抹了把盖住视线的雨水,看见了半个身体横在桥外的虞楚,立即冲了过去。 “原来钥匙……你将钥匙早就交给我了……”虞时倾的神情似哭似笑,“你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了……” 虞楚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虞时倾,你的儿子虞楚,他很恨你,可他也爱着你。” 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虞楚原身。 咔咔咔。 桥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虞楚胸下的石块出现了一道裂痕,蜘蛛网似的蔓延向远方。 谢行暮已经冲了过来,迅速俯下身抓住了虞时倾的手,用力往上拉。但虞时倾却有些异常,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奔腾的洪水,又抬头看向虞楚,脸上显出和此时格格不入的平静。 “虞时倾,我们已经有了保险柜的钥匙,可以拿到证据,法庭自会审判裁决你的罪行,你现在只需要好好配合,不要有其他想法。”谢行暮瞧出他的异样,冷声喝道。 虞时倾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看着虞楚,脸上慢慢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小楚,爸爸对不起你,以后要好好活着。” 虞楚心里一个激灵,就见虞时倾松开了抠着桥面的手,再奋力甩开抓住他另一只手的谢行暮和虞楚,整个人沉沉坠向了桥底。 洪水如同张着口的巨兽,瞬间就吞没了他的身影…… 谢行暮眼疾手快地将虞楚一把搂进怀里,将他的头紧紧按在胸前,哑着嗓子迭声道:“不要看,不要看……”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虞楚在谢行暮怀里深吸了口气,闻着他身上雨水和血水混成的味道,慢慢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腰。 三个月后。 某个黄金地段,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家甜品店。店里的甜点味道不错,吸引了附近不少的客人。 许多人在下班后,都爱来这买一份甜品带回家,时间充裕的,干脆再要上一杯咖啡,就坐在店里的小桌前品尝。 据说这家店不光甜品好吃,老板也长得好看,只是他经常没在店里,见过的人并不多。 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运气,老板居然出现了。 有人在心里感叹,这老板果然长得好看啊,眼睛大皮肤白,看上去又乖又软。 虞楚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注视,低声在吧台里给收银员吩咐着,可他眼光掠过落地窗的圆桌时,突然停下话语,微微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 角落有一名鬼鬼祟祟的小偷,坐在一名客人身后,正从他的裤兜里悄悄夹出钱包。 接下来的时间,客人们便有幸看见,这位又乖又软的甜品店老板,是怎么身手利索地将那名小偷制服的经过。 全程没有超过三分钟。 警车很快来了,跳下来两名警察,为首那名高大英俊,将小偷推给身后的警察带走,自己则留了下来,坐在吧台旁的高凳上。 客人:原来这还能提供后续保护的吗? 虞楚将今天的工作全部安排好,低声问谢行暮:“现在下班了?” “嗯,先接你,再一起去接多多。”谢行暮抬手,将他垂下的一绺发丝撩到额角。 “我做了多多最喜欢的马卡龙,给他带一盒回去。” 两人面带微笑喁喁低语着,不时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客人们在这时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他俩是一对啊。 这两人太相配了,就算店里有不太接受这种感情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俩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感。 虞楚将一盒马卡龙装进包里,被谢行暮很自然的接走,再并肩出了甜品店。 谢行暮去开车,虞楚等在路旁,此刻夕阳洒满街道,给谢行暮高大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带着暖意的光晕。 虞楚半晌后才调开视线,眯眼看着头上的树叶,满足地喟叹出声,并对着天空挥了挥手。 妈妈,我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那位虞楚,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数据很不好,但有那么几位小天使一直陪着我,每天都留留言,让我知道不是在单机,感谢你们,鞠躬。 我的预收《变傻后我成了暴君的心尖宠》、《人类幼崽末世苟活攻略》也请大家帮忙去点个收藏吧,这个收藏量关系到开文后上榜的问题,再次深深感谢。 《变傻后我成了暴君的心尖宠》文案: 洛白的娘去世了。 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要暴露雪豹原形,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人,落得和娘一样的下场。 洛白被人送进京城皇宫,见到了他现在投奔的人——曾经受伤失忆住过他家的楚予昭。 他觉得眼前这名成熟男人变样了,但依旧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于是无视对方既威严又冷漠的眼神,红着脸蛋儿,羞涩地唤了声:“漂亮哥哥。” “放肆,要叫皇上。”内侍们大惊失色。 楚予昭也打量着面前这名已经17岁的少年,深深皱起了眉。 他知道洛白智力有缺陷,却没想到竟然能傻成这样。 也罢,养着吧,反正自己冷情冷性注定孤寡,有这么个人陪着也好。 ——虽然只是个傻子。 洛白小时候为了救一个人,分出去了一魂一魄,原形从此长不大,也成了个傻子。 小时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傻子,懵懂憨痴,被人欺负了连状都不会告,也不会掉眼泪。 长大后是个眉眼如画的半大傻子,依旧懵懂憨痴,就算被冷漠相对,也一心一意喜欢着他的漂亮哥哥。 楚予昭看着面团儿似的洛白,心道可惜是个实心面团儿,什么也不懂。 但他不知道,面团儿似的洛白,却有着一颗剔透的心,会觉得疼,也学会了背着人偷偷掉眼泪。 洛白对着树洞悄声道:“娘,我没让人发现我是豹,只是会装作小猫让他摸我的肚肚。我也不喜欢他,只是想对他好……”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楚予昭负手而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楚予昭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眼里就只有那个小傻子。 小傻子的泪水会灼痛他,小傻子的笑会驱走他心里的整片阴霾。 握住小傻子粉粉的爪子,感觉握住了整个世界。 心上的冰霜终于消融,化作一汪春水。 他要还回小傻子的一魂一魄。 他要小傻子永远无忧快乐。 冷心冷面宠妻狂魔攻x软甜可爱小美人受 1V1,无虐,有酸有甜,HE —————— 《人类幼崽末世苟活攻略》求收: 颜布布出生在豪华大宅子里,但却与繁华无关,因为他是佣人的儿子。 ——从出生那刻就注定,他得伺候小少爷封琛一辈子。 小少爷封琛,冷硬得像一颗极度低温里的子弹,锋利尖锐,裹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让身边的人都不敢接近。 颜布布的眼里却只有封琛,他抱着自己唯一的小熊布偶玩具,从佣人房摇摇摆摆走到小少爷身旁:“哥哥,送给你。” “谁是你哥哥?”封琛垂眸看着他,冷淡地问。 颜布布嘬着手指笑:“哥哥笨,你就是哥哥呀。” 封琛看也不看一眼那陈旧的布偶,转身离去,颜布布想,哥哥不喜欢这个,那他就去找哥哥喜欢的吧。 封琛每天一睁眼就迎来惊悚时光:床头柜上多出装着蚯蚓的玻璃瓶,或者几只秋蝉蜕的壳,丑陋的泥人,脏兮兮的玻璃球…… 颜布布躲在门外偷看,哥哥盯着那些小礼物不转眼,肯定很喜欢吧…… 他满意地拍着鼓鼓的小肚皮。 封琛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跟屁虫,哪怕他用最热烈的眼神看着自己,用最软的声音喊着哥哥,他也不喜欢。 可在末世来临时,十二岁的封琛,却带着幼小的颜布布踏上逃亡之路,在那些挣扎求生的岁月里,一次也没想过要将他抛弃。 颜布布就是他的全部。 ——你用玫瑰般的唇吻我,子弹便绽出了花。 #悬崖缝里生出的两株小苗儿,在末世风雨里互汲养分,相依长大#